朕怀了摄政王的崽 作者:小文旦 穿到流连梨园的傀儡皇帝身上,摄政王强势腹黑,步步紧逼。 撂挑子溜出宫第一天,捡到一个十分英俊的傻子。 傻子中了×毒,受一个心软被抓着解毒。 后来,他发现这个傻子就是摄政王,得知真相眼泪掉下来。 据说摄政王掘地三尺找一个人,找到了要宠上天的。 受:拉倒吧,他今天还威胁朕退位。 一开始。 受:得瞒着,傀儡已经很对不起祖宗了,沦为摄政王男宠更惨。 后来,他发现自己能怀孕。 受:得瞒着,摄政王狼子野心,太子一出生,朕的命就没了。 再后来,肚子大了。 受:得瞒着……呜呜瞒不住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 不动声色宠人攻,粗神经感受不到皇帝受。 ______ *生子。受能屈能伸,既带球跑,也能面不改色滚回来。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昭游,萧蘅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下午两点,地铁上人不多,座椅上紧紧挨着一对小情侣。 “《摄政王》?说我看这个忽视你,不让我看,自己倒是看上了?”男生一挑眉,按住女友的后脑勺不服气地抓了抓头发。 “我发现挺好看的,你们男作者写的兄弟情,基而不自知啧啧,多带感啊,比如这个将军,摄政王的左膀右臂——” 男生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他快速道:“他二十万字就被他娘毒死了!” 女生一噎,不死心地继续拉郎:“君臣也不错。这个没权没势的小皇帝,书中容貌描写最多的就是他!面若春花,身段风流,嗓音一绝……” 男生连忙阻止女友危险的发散:“楚昭游?一个唱戏的傀儡皇帝,蠢透了,四十万字就被摄政王终身软禁在皇陵!” “不可能!这里明明暗示他后来是摄政王男宠!” 男、男宠? 默默听了一路,与傀儡皇帝同名的楚昭游膝盖一痛。 猝然回首,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浮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他生得极好,肤色白透,晕着浅浅的红晕,眼珠黑亮,睫毛浓长,不像时下有些年轻人长期专注电子屏,近视浮晃,当他看过来时,眼里烁烁有神。 楚家世代唱京剧,他是这一辈唯一的传人,当他六岁开了一嗓子戏,爷爷就断定他的戏腔是难得的天赋,便指定他跟着学习。 一晃而过十六载,京剧圈里都知道楚昭游这么一紫微星人物,年纪轻轻被邀请上过多次晚会,被领导人接见,代表国粹率团出国交流。 小情侣两人喋喋不休地就剧情辩了好几站,男生剧透式泼冷水,让女友嗔怒得拍了他好几下,“我讲话都是有证据的!关皇陵怎么了!就不许摄政王去皇陵幽会吗!” 楚昭游听了几耳,大概知道《摄政王》是一本男频权谋类小说,连载至今已有一百多万,多方位夸了这位摄政王在政治经济文化民生方面的卓越贡献,摄政王萧蘅就是一个大写的杰克苏,凤表龙姿,手腕凌厉,富国强兵,使楚国一跃成为整片大陆实力最强的存在,周围小国俯首称臣。 而与自己同名的傀儡皇帝,平生最好听戏,兴致上来便亲自饰演花旦,春花秋月不务正业。 楚昭游很难不惊讶。 他有一瞬间怀疑这是哪个仇人给他写的同人文。 楚昭游摸了摸脸蛋,觉得很是有可能。 沉迷小说的女生,猛地对上楚昭游的眼神,恍惚间觉得小说里的人物走出来了。 她小声地对男友说:“啧,看见没,傀儡皇帝至少你对面那个人的颜值,看看他的脸,他的身材,你说摄政王能不心动吗?我都心动了!” “你敢!”男生一巴掌盖住女友的眼睛,“不准看了,都不准看。” 楚昭游嘴唇一抿,并不放在心上。 他跟那皇帝大抵还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身在皇家,对戏曲的热爱或许是真切的,只是不合时宜。 而他……楚昭游平整的眉心倏地一皱,马上又舒展开。 不管他喜不喜欢,从六岁起,爷爷把技艺传授给他时,他肩上便担着家族责任和国粹传承。 两小时后,国家大剧院,一票难求的京剧艺术团巡演首站正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其中因为楚昭游个人而来的人占了七八成。 楚昭游看着镜中的自己,乃是花旦扮相,琼鼻朱唇,凤眼狭长,深染桃花色,眼尾上挑,柳叶眉飞入云鬓,宝蓝珠光的凤冠熠熠生辉,庄重典雅。 唐代有诗曰,裙拖六幅湘江水,鬂耸巫山一段云。 楚昭游今年二十二,大学未毕业,但好像在镜中一眼望尽余生。 …… 大楚皇宫,薛公公一脸老脸的褶子都快粘在一起了,皇帝今年满十九,早过了亲政的年纪,可是不说外头的摄政王独揽大权,这宫里头的太后也不是好惹的。 皇帝无心朝堂,偏爱唱戏,不仅宫里养着戏班子,还时不时从宫外请各地的戏班进宫表演。 今日,宫里就有一支江南来的戏班。 薛公公忧心忡忡:“摄政王最不喜这招摇的行当,陛下,今日摄政王进宫,这戏班子,让他们早些出宫去吧。” 听的人却不以为意,挥手让这聒噪的公公下去,自己抱了一身行头,换上那台上和花旦一样的妆容,悄不作声偷梁换柱。 做宫女太监装扮的末角依次排开,端庄的贵妃千呼万唤始出来。 未等走到戏台中央,突然被宽大的戏服绊了一跤,“贵妃”猛栽跟头,撞上中后方的戏桌,“咚”一声巨响,珠钗掉了一地。 戏班主倒吸一口冷气,急忙环顾四周,见陛下还未过来,心底稍稍一松,“摔了就赶紧起来……还要我扶你是吧!小九,把青娘扶起来。” 唤做小九的人上去拍了拍青娘的肩膀,“青姐,没事吧?” 手掌一动,青娘顺势翻过来,双眸紧闭,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不出原来模样。 “青姐?”小九低声唤道,见她没应,脸色突然煞白,他半眯着眼不敢看她,颤巍巍伸手探了探鼻息。 “没、没气了……” 这一声台上的人都听见了,瞬间乱成一锅粥。 这可是皇宫,陛下稍后就到,至关重要的时刻,当家花旦死于非命,不说戏能不能唱完,在宫里死了人,触陛下霉头,犯了大忌讳,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出宫都成问题! 台上的人乱了一阵,突然见清辉殿门口一肃,几名身形利索的侍卫开道,把守住两边,一个个低着头,万分恭敬。 陛下来了?! 戏班主吓得跪在地上,面如死灰。他第一次进京就被招进宫,本是长脸的事,现在他恨不得回到两月前,把那个预备进京的自己打死。 还没怎么样呢,戏班主心骨都瘫地上了,其余人看惯鼻息,此刻更是就无头苍蝇,跪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跪,花花绿绿横七竖八,宛若一场雷雨掀了青楼,又蔫又乱。 清辉殿门口,来人一身纯黑色,没有任何装饰,可这衣料的材质和剪裁,愣是让人远远看一眼袍子就不敢轻视。 萧蘅微蹙着眉,面上一派肃然,从头发丝都衣角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煞意。 他一看到院内的乌烟瘴气,额头突突地跳着。一股炽火从心底烧起,越是这样,他面上就越看不出喜怒。 请安的太监也软了膝盖,扑通一声跪下去,叫了一声“摄政王”,像一枚石子投入水面,泛起轩然大波。 宫里有点门路的太监都知道,摄政王厌恶戏子,偏偏他们陛下喜欢,还把天南海北的戏班请进宫。 摄政王是谁?大楚实际上的掌权者,生杀予夺,不容置情。 第一眼见他的人,因其容貌惊为天人,无不失语,但没人敢看第二眼,生怕摄政王一皱眉,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楚昭游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他觉得自己的姿势有点奇怪,身体半跪半歪,脑门磕在地上,微微张开眼,一座华丽的仿古戏台出现在眼前。 他不是在大剧院里么? 手指才一动,旁边的一人便按住了他,气声道:“青姐,别说话。” 青姐? 姐? 楚昭游寒毛倒竖,他目光迅速游走一圈,发现这戏台不是仿古,那宫墙、那屋瓦……特么都是真的! 那一声“摄政王”他也听到了,瞬间如遭雷劈,僵硬地宛若木头。 是他三小时前刚耳闻的那个摄政王吗? 在场人的反应不是假的,那种百八十号人大气不敢喘的沉闷,仿佛行刑场上的死囚,脑门枕在铡刀下,血液未死先凉的绝望感,不是任何一个剧组能演出来的。 那青姐也是真的么? 在众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时,楚昭游顾不得其他,在背向外人的角度,心里道了声“冒犯”,视死如归地把手伸向胸前。 男的。 楚昭游绷紧的神经松了一点点。 但他很快就被绝望的气氛感染了,摄政王要人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人到五更。 都要死了,以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有差别吗? 时间被拉扯地无限长,楚昭游兢兢业业地装着死尸,他心里有一点侥幸,也许这是梦也说不定。一动不能动的,一看就是鬼压床。 从小情侣的话语间判断,摄政王的人设中并没有滥杀无辜这一项。他有预感,这个身体不止是花旦,最好他能装死躲过这一次和摄政王的正面交锋。 萧蘅的目光在那位以别扭姿势躺在地上的花旦停留了一瞬。那一霎那,全部人都为这个倒霉花旦哀悼,什么时候出事故不好,非赶到摄政王面前,这下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楚昭游一动不动,感觉自己后背被用目光凌迟了一遍,憋出一身冷汗。 他背对众人,食指轻轻勾起衣袖一看,明晃晃一抹明黄色的里衣! 真的是傀儡皇帝! 霎那间,小情侣说的所有人设自动浮现在他眼前——男宠、傀儡、软禁…… 三个词变来变去,像赤色符咒一样笼住了楚昭游,而它们的共同执行者——摄政王,正站在离他不到十米处,并处于盛怒之中。 他这个傀儡皇帝,在四十万字被关进皇陵禁闭,于朝廷没掀起一点波澜。他不清楚文章进行到哪里,万一此处就是第四十万字,摄政王发现他好好的皇帝不当,一怒之下,把他—— 楚昭游连忙刹车,继续装死。 有眼色的太监飞快解释:“禀王爷,地上的是戏班的花旦,刚一上场就磕到脑袋,生死不知。” 蠢货——楚昭游感觉到摄政王的目光里多了赤、裸裸的鄙视。 脑海闪过一幕幕久远的记忆,萧蘅闭了闭眼,没再看这不成气候的戏班子,几步迈出清辉殿。 待摄政王走远,鹌鹑似的太监终于直起腰,扫视一眼全场:“摄政王饶你们一命,还不快滚!” “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 戏班屁滚尿流地跑了,顺着禁卫军不客气的指引,一溜烟滚向宫门。 乌烟瘴气。 禁卫军心里想,摄政王不喜戏子是有道理的。 楚昭游裹挟在里面,慌慌张张地跟着跑。 惨,真惨,明明是皇帝请来的戏班,摄政王说让滚就滚。 但再惨都没有当男宠惨。 楚昭游想起那女生说的“证据”——摄政王每隔一月就堂而皇之地踏进皇帝寝宫,一整晚不出来,第二天皇帝都没能上朝。 简直逼良为娼令人发指! 我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我这么金贵,这辈子都不可能躺平给别人日的,特别是这种阴晴不定的摄政王,八成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楚昭游心里吐槽刷屏,一马当先跑得比谁都快。 他冲在前头,忽觉不对,他现在是个受伤的花旦,女的,跑太快惹人怀疑,于是战略性放慢脚步。 他想起什么,忽而转头,看见一个衣服和他相似的花旦,从戏台后面出来,神色慌张的融入队伍里。 刚才有人叫他“青姐”,说明原主很可能是私自顶替了人家戏班的花旦。 既然真正的花旦也跟着跑出来了,他就安心跑路了。 幸好这脸上粉厚,人心惶惶大家都顾着出宫,没人注意到戏班里多了一个花旦。 禁卫军知道摄政王的厌恶,简直是拿着刀在后面赶,楚昭游面上慌里慌张地,一口气冲出了皇宫。 这位摄政王,相信没有皇帝,您一定可以把江山治理得更好。 那——朕先滚了。 第2章 第 2 章 楚昭游寻了个机会,和戏班大队分离。 他得赶紧出城,很快,皇帝失踪的消息就会传开,他趁乱随戏班离开的事也掩不住。 楚昭游第一件事就是去当铺,把头上的钗环都当了,原主一头撞在桌腿上,盘起的头发乱了一半,一大顶镶金点翠的凤冠掉在地上没人敢收。 戏班的行头哪有这么货真价实,楚昭游怕抱凤冠惹人怀疑,忍痛割爱,只护住了头上几个珠钗。 楚昭游从当铺出来,两把珠钗只当了五两银子,他赶时间,没空和老板磨蹭,说多少就一口应下,老板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囫囵卸了妆,转进隔壁的成衣铺。 男装、女装? 楚昭游做了一番强烈的心理建设,手指依依不舍地放开男装,他现在是在逃命,女装保险,男装备用。 我能屈能伸。 穿上鹅黄月华裙装的楚昭游如是想到。 他手里还有一套普通男装,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摄政王见了都得夸句机智。 …… “怪事,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戏班里居然有两个大花旦。”护龙卫首领钱世成,目睹烟尘滚滚的戏班出宫景象,咂摸嘴巴感叹。 护龙卫乃是行走皇宫的大楚第一军,里面的护卫各个武功高强,都是摄政王亲自核准过,方能正式入编。 作为护龙卫首领,钱世成威名赫赫,就是怕家里的母老虎,一个他媳妇,一个他娘。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花旦顶十台戏。 他心有戚戚地赞叹道:“这戏班主真有大学问!” 如果戏班没有被摄政王吓得一出宫便离京,他定要向戏班主讨教一套平衡之术。 “在说什么?” 摄政王萧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钱世成一个激灵,多少年了,他这个护龙卫首领还是丝毫捕捉不到萧蘅靠近的动静。 钱世成犹豫了一瞬,他是萧蘅亲信,比旁人更懂摄政王的逆鳞,那就是戏班子。若非摄政王冷心冷情,难以想象他爱上女人的样子,他简直要怀疑萧蘅年少时是不是被戏子伤过心。 想归想,他还是老实地复述了自己刚才那两句话。 说完他小心抬头看了看萧蘅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没见过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脸色这么差。 萧蘅绷着脸,声音沉得像浸入湖底的巨石:“两个花旦……去看看陛下在哪。” 不用查,他直觉楚昭游跑了。 从早上被头痛刺醒,到现在,萧蘅终于明白那股不安来自哪里。 他身体里的蛊即将发作……萧蘅眸光一厉,赶这个时候逃出宫,楚昭游是不是有意为之? 不多时,钱世成便回来了,手里抓着陛下身边的薛公公。 “王爷,陛下他……失踪了。” “嗯?”萧蘅目光如寒刀,所及之处仿若置身冰天雪地。 薛公公身体抖成筛子:“陛下说、说要看戏,不让奴才跟着……” 萧蘅打断他:“封锁消息,关闭城门,护龙卫全力寻找,天黑之前,务必把陛下带回宫。” 钱世成:“是。” 薛公公有心想替他家陛下解释几句,他们陛下,说好听点是一国之君,说难听一点,就是傀儡。傀儡脱离掌控,回来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没等他憋出一句解释,耳边一阵风响,摄政王不走正门,竟使轻功越向城墙,迅速化成一点消失天际。 全力使出轻功的摄政王,普天之下没人能追得上。 萧蘅想了几个楚昭游会去的地方,打算回府叫人去找,突然自太阳穴始,爆发出猛烈的针扎似的疼痛。 接着眼前一黑,来不及吩咐任何事宜,萧蘅行至半空,直接掉了下去。 萧蘅闭眼自嘲。 匡扶社稷隐忍皇室七载有余,天下人负他,楚氏最深。这一刻,萧蘅放任仇恨滋长湮灭一切。 …… 楚昭游绕着城墙走了一圈,非常遗憾,所有城门都戒严了。 天还没黑,就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找人的阵仗,看来他真的是个皇帝。 楚昭游叹了口气,要不是以后摄政王要把他关在皇陵,皇帝也不是不能当嘛。 他故意过一会儿换一种口音,从东北到川渝到闽粤,原主从小接触的使用的,都是地道的官话,因此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怀疑他。 冒着风险买了两个肉包子,从容地穿街过巷,楚昭游寻到一个破落的胡同。 不等他走进去,就远远听见拳打脚踢讥诮谩骂的嘈杂声。理智告诉他,好奇害死猫,逃命的时候不要多管闲事,但脚步却下意识停了。 如果因为他的冷漠,而让里面一个人丧命……楚昭游干不出这事。 我就看一眼。 楚昭游躲在拐角处偷瞄,原来是一群乞丐在围殴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看不清样貌,看着个儿挺大,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任打任骂,不知道还有气没有。 “敢在你爷爷休息的地盘睡觉,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他娘的,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滚滚滚,还不快滚!” 乞丐们口音奇怪,楚昭游竖着耳朵,好不容易听清楚了他们骂的内容,大概是黑衣人不小心睡在了乞丐大爷们的地盘,被欺生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这古代也不好混,要不是他晚来一步,就会像这位大哥一样被群殴。 黑衣人拳打脚踢都没反应,楚昭游看见有个乞丐从角落了抽出一根竹竿,顶端削得尖锐,扎进去必然见血。 楚昭游环顾四周,沿着一棵树爬上别人家的院墙 ,猫在后面,手指解开钱袋,摸出了一把铜钱。 怎么说也是个便宜皇帝。 天子脚下不平事,朕得管管。 刚从皇宫逃出来某人动了动脚,没错,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脚下。 他一扬手撒了一大把铜钱,压着嗓子,声音欣喜:“嚯,有人掉钱了,这么多,发财了发财了……” 宁可信其有,乞丐们迅速呼啦跑出去,争先恐后地捡钱,几人为一个铜板内讧,完了还一直徘徊不走,生怕落了犄角旮旯里的铜板。 楚昭游从墙上跳下,崴了脚,吃痛地跑到黑衣人身边。 这人一直捂着自己脑袋,楚昭游以为他被踢到脑袋了,大发善心地给他摸了摸,“不疼了不疼了,咱们走。” 半扶半抱起黑衣人,楚昭游深吸一口气,瞬间被压弯了小身板,太重了,一点也不软和,全身肌肉硬邦邦的,弓着背都比自己高。 他可能管的不是闲事。 楚昭游嘴巴一撅,这人不会是大户人家养的死士吧,这一身黑衣鬼鬼祟祟的,就很像没完成任务,即将毒发身亡的样子。 那我岂不是浪费钱。 楚昭游把人拖进另一个胡同,远离乞丐,寻了棵树,把人撂下,自己也跌坐在一旁喘气。 他掏出两个肉包子,边吃边心痛撒出去的钱,他也不是圣父,这桩闲事管到这里够了,他吃完包子就离开。 秋高气爽,胡同院里露出的天空湛蓝湛蓝,楚昭游望着天,不着痕迹地想,他来到这里,那原来的皇帝呢,是不是去他那里了? 那他可亏大了。 人家一过去,功成名就得来全不费工夫,职业还是最适合他的戏剧。 我呢,楚昭游悲戚地想到,我这边是个烂摊子。 摄政王听个声音就很凶。 楚昭游撑着额头暗中观察那边的疑似“死士”,随随便便都能遇见一个,由此可见,摄政王养的只多不少,暗杀皇帝分分钟的事。 朝中有虎,这哪个皇帝晚上睡得着? 皇帝这个职业不好当,他不想当,也没能力当。 天下为公,能者居之。 他和原主都没为这天下百姓做过什么,锦衣玉食受之有愧。“禅让”于摄政王,或许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楚昭游嚼着包子,给自己怂得一批的跑路,找了一个绝佳理由,自个儿美起来。 朕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楚昭游臭不要脸地自夸,思绪开始天马行空。 朕如此贤明大度,有一天摄政王会不会良心发现,找到隐居山林的他,请他回宫享福? 那必须不能答应,接着摄政王放火烧山逼他出现,他宁死不屈,活活烧死,摄政王万分感动,把这一天定为国丧,从此有了清明节……? 呸! 遇到摄政王,连脑补都没好事,跑出来真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楚昭游变相又骂了摄政王夸了自己,余光看见他的某个子民,正不自觉地往他这边靠近。 冷吗? 是挺冷的,楚昭游不客气地在黑衣人身上搓了搓,发现这人的火气真旺,身上特别暖和。 楚昭游也往那边凑了凑,分了几分关心给黑衣人。见他一直捂着脑袋十分痛苦,楚昭游掰开他的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圈。 没有伤口、没有肿包,包括这人被乞丐群殴,身上除了脏乱,居然也没有任何伤,身体跟铁打的似的。 “怎么回事?脑袋里面疼?” 头疼最要命,恨不得把脑袋锯下来当球踢。楚昭游智齿发炎过,牵动了整个脑袋剧烈疼痛,他有点感同身受,不禁伸出手给黑衣人揉了揉太阳穴。 不一会儿,楚昭游发现黑衣人躺在了他腿上,双眼紧闭,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 楚昭游被压得双腿麻痹,仿佛腿上压了一块巨石。这位大兄弟对自己的体格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 他连忙念了两句“爱民如子”。 楚昭游低下头,第一次看清黑衣人的正脸。 他脑袋里空白了两秒,竟然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只能“嘶”一声,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天人之姿! 楚昭游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皮肤也好得不像话,这样的容貌毫不设防地躺在胡同里太危险了。 幸好我笔直且正直。 “唔……”黑衣人眉心一拧,睫毛微扫,眼皮睁开一条狭长的缝,扫了扫,看见一团模糊的粉黄,便又撑不住脑内传来的剧烈痛意重新阖上。 他把人捏醒了? 楚昭游连忙松了手,尴尬的等了等,才从对方刚才微睁的眸子里反应过来。 双眼赤红……应该是被痛醒的。 痛成这样还一声不吭,连身体都不颤,这得多么强悍的意志力才能办到。 楚昭游有些佩服他,顿时对他更好了。 “给你唱个歌儿吧。” 他捏着女腔,一边按着黑衣人的穴道,一边安慰他。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人在丧失意识极端痛苦的时候,大多数人会想起妈妈,有些人出车祸躺救护车上,嘴里都无意识喃喃叫妈。 楚昭游半抱着黑衣人,对天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在占便宜。 黑衣人往楚昭游怀里缩了缩,楚昭游的按穴手法让他的头痛缓解了一成。 真有效? 果然,行走刀尖的死士,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定是娘亲儿时无微不至的呵护。 楚昭游眼睛一亮,搜索词库,“啊,这个人就是娘啊——” 我救了你,是你爹知道不? 刚唱了几句,听见外头有军队搜查的声音,顿时闭嘴,顾不得新认的儿子,把人往旁边一推,就想自己跑。 跑、跑不动? 嗯? 一股强劲的力道锁住他的右腿,楚昭游差点想跪在地上喊“摄政王饶命朕马上回宫”,结果一转头,发现是黑衣人醒了。 “喂,放手!”楚昭游道。 对方眸光一动,原是极为威严锋利的丹凤眼,此刻有些涣散迷茫,只是执拗地拉住了楚昭游。 “我们不熟,放手。”楚昭游再次强调。 可惜对方还是听不懂,他只好一跺脚,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一起跑。 不小心捡了个大爷! “动作轻点!”楚昭游蹬着眼睛,凶巴巴的吩咐。不过他的眼形根本凶不起来,比一般的桃花眼狭长一些,又宽又深的双眼皮在眼尾微微上扬,像一把扇子轻收,看谁都含情脉脉的。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是听话地放轻的步伐,有好几次楚昭游都怀疑自己身后没人了,将信将疑地往后一看,一堵黑影依然杵在那里。 楚昭游从城东挪到城南,天快黑了,城南的大门仍旧关着,护龙卫亲自守城。 钱世成四个城门都巡逻了一遍,面上有些着急。 再找不着皇帝,摄政王恐怕要大发雷霆。那戏班子刚出宫不久,摄政王就发现了不对劲,他们也在当铺找到了陛下当掉的三凤钗,据老板说,此人刚走不久。 因此,陛下根本来不及出城! 钱世成强调了一番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心慌,但对京城的防守有信心。 他敢说,只要护龙卫严守城门,除非摄政王亲自带人越狱,否则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第3章 第 3 章 楚昭游发愁地坐在地上,黑衣人跟他一起坐着,愁成两团黑雾。 他手腕抵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思考对策。要是普通的戒严还好,现在是任何人不许出城,他不会飞天遁地,这可怎么好。 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一只黑色大号拖油瓶。 “跟着我干嘛?”楚昭游问。 黑衣人一言不发。 楚昭游:“你干什么的?” 要是个通缉犯可千万别跟着他了。 黑衣人张了张口,在楚昭游的虎视眈眈下,皱眉道:“我、我不知道。” 别是个傻子吧。 楚昭游又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 “你几岁了,娶妻了没?” “……” “现在是什么年代?你知道摄政王吗?” “…………” 一问三不知。 楚昭游确定了,这一定是死士,没完成任务,毒发毒傻了。 “真可怜……但你也不能跟着我啊。”楚昭游摸摸他的头,“你知道我要干嘛吗?我要出去,带着你我出不去。” 他指了指高耸的城墙。 “唉——哎?” 失重感攀升,楚昭游陡然一惊,腰身被紧紧圈住,整个人压在黑衣人身上,脚底离地面越来越远,甚至能看清远处灯火闪亮的皇宫。 宛若一只蝙蝠携带秋叶似的,悄无声息地掠过了四合的城墙,护龙卫首领正带着人马赶赴下一个搜查点,连头也没回。 楚昭游惊呆了,下巴都合不上,宛如山区人第一次坐上高铁。那把铜钱买车票撒得值! 夜风很凉,两人一路掠过京城外面的民房、郊外的树林,直到他们又进了一座山,楚昭游不由自由搂紧的对方取暖。 楚昭游呼吸喷在黑衣人脖颈上,月光把那里的皮肤照得清白如玉,而掌心是硬实的肌肉,冰肌铁骨,玉削而成。 我也不是很嫉妒。 楚昭游吹了一会儿风,发现这个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似乎他不开口就不会停下来。 前面是一片湖。 而后面的山林里,他们刚刚路过一座破庙。 “停停停!”楚昭游两只手做喇叭状,贴在黑衣人耳边喊道。 一个急刹,楚昭游差点脱手甩出去。 “你很厉害!”楚昭游夸奖,他指了指后面隐藏在树林里露出破落屋瓦一角的山庙,道,“我们晚上在庙里歇息。” 山下不远处就是进京的官道,如此繁华的大路边,山庙居然人迹罕至,佛像残缺,楚昭游皱了皱眉,这里该不是闹鬼把香客吓跑了? 自己吓自己,楚昭游蹦到黑衣人身后,揪住他的衣袍,问他会不会钻木取火。 “钻木取火?”黑衣人跟着念了一遍,好奇地看着楚昭游。 “又忘了你是傻的。”楚昭游蹲下,随意捡了一块大木头,和一堆枯叶摆在一起,又寻了一根棍子,在木头缝隙里摩擦。 “就这样,直到弄出火来。” 他搓了一会儿木棍,手就酸了,不太抱希望地把棍子交接给对方,“弄不出来也没事,我们凑合睡——” 噗哧——一朵小火花闪了出来。 “唔!” 微弱的火光映得楚昭游眼神格外有神,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眼里都是崇拜,配上他那多情的桃花眼、鹅黄垂绦的衣裳,仿佛私奔的小女儿看情郎一般。 楚昭游拨了一堆枯叶和树枝架上去,勉强弄出个火堆,把整个破庙照得亮堂堂,映出了墙上斑驳的壁画和菩萨低垂的眉眼。 “咦,你脖子怎么这么红?”楚昭游看见黑衣人脖颈处红了一片,担忧地凑过去看了看,“还好,不是过敏……是不是我刚才凑太近,捂热了?” 这种比较高深的问题,黑衣人是不会回答的,楚昭游自顾自点了头,又说起废话:“你饿不饿……饿了我也没吃的。”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把肉包子分一个给黑衣人,毕竟人家帮了这么大忙。 明天带他买点吃的吧,楚昭游闭着眼睛数怀里的银子,五两转眼去了一两,花钱如流水。 “下次看见山鸡,我们抓来烤了吃,这样省钱。”楚昭游睡前美滋滋地想。如果是他一个人,他顶多掏个鸟蛋,但身边有高手就不一样了。 …… 摄政王府。 钱世成前来负荆请罪,他全城搜查了一圈,没有找到陛下的一点踪影,后天,南边的月斥国便要进京朝贡,陛下不在,这可不好办。 虽说月斥国弹丸之地,不足为惧,但国土临海,岛屿星罗棋布,打不死灭不完,一旦失去管理,月斥国的军队转为倭寇,必是临海一患。 他办事不力,万死难辞其咎。 摄政王府今晚的气氛不太对,人影匆匆,飞进遁出,看着竟比护龙卫还事态紧急。 钱世成径直入了内堂,就见内堂主位空着,萧蘅的暗卫首领眉头紧锁。 周奇负责暗中监察百官,借着做生意的由头走南闯北,代主巡检,纠察地方,而钱世成是明面上的护龙卫首领,除非大事,两人是碰不到一块的。 不等他开口,周奇便道:“王爷失踪了。” “什么!”钱世成找陛下的时候没慌,这下慌了。 说到底,陛下对于大楚,只是一个吉祥物的存在,国家大事全由摄政王拿主意,哪怕外国朝见,托个龙体欠安的由头不见人,也于两国邦交无碍。 前提是,摄政王在。 “后天便是月斥国来朝,若是王爷不在,那就只能由太后做主了。” 太后野心勃勃,一直与王爷争权,而月斥国国主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这两人搭上线,密谋一些对大楚对摄政王不利的事情…… 钱世成的眉头越皱越深,“你确认了?” 周奇脸色不好:“这么大的事,我开什么玩笑。” 他一副文弱书生打扮,与钱世成这武将相去甚远,两人见面说不了三句就要吵架,但事关重大,周奇按着耐心和他解释:“主子今日早起便说头疼,他向来能忍,会说出口的肯定是到了人体极限……主子与你同时出宫,接着他身后的近卫便跟丢了,到现在都没消息。” “你今天搜城的时候,一点收获也无?” 钱世成低头:“末将无能。” “护龙卫或许有人不认识陛下,但绝对认识主子,他们也没发现?” “没有。” 周奇:“主子向来会安排好一切,绝不会这样无故失踪。那么就有两个可能,一,主子出事了。” 钱世成想到周奇提的,摄政王一早便头痛,也不禁往最糟糕的方向想——王爷被人下毒谋害。 “二,主子去城外找陛下了。” “对对对,这个可能!”钱世成大声道。 周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和摄政王一起失踪,朝野上下定然是瞒不过的,特别是太后那边。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是太后出手,我们就被动了。我这边盯着太后动向,你加紧派人去城外寻找,立刻动身!” “好。” …… 楚昭游刚入睡就被人叫醒,手里突然被塞入毛绒绒的温热物,他一激灵,差点原地蹦起来。 “什么东西……鸡!鸡?” “嗯。”黑衣人,或者说,萧蘅点了点头。 楚昭游说要有鸡,于是他就抓了只鸡,谁让它不长眼路过破庙。 楚昭游小心翼翼地避开扑腾的鸡,问:“你会烤吗?” 萧蘅想了想,迟疑地摇摇头。 “我也不会。”大晚上的,放血拔毛都不合适,楚昭游撕了一条绫纱,让萧蘅把鸡脚捆住,“我们明早拿它换点粮食。” 他靠着萧蘅,觉得他简直是个人形许愿瓶,想要什么都有。 楚昭游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道他叫什么,“你叫什么?” “萧——”萧蘅后脑勺一痛,脑海中刚隐隐约约浮出来的东西,顷刻间化为迷障,罩在他眼前,压得双眼发黑。 “小什么?”楚昭游看着萧蘅的口型,觉得是“h”的音,不是小黑就是小黄。 果然是死士,楚昭游目露同情。 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有代号。 “小黑还是小黄?” 萧蘅沉默了片刻:“……小黑。” “名字跟你衣服很配。”楚昭游大力赞扬,缩在他身边睡着了。 半夜,头痛症又发作了一次,剧痛使人丧失理智,萧蘅一拳挥向柱子,试图转移痛苦。 楚昭游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轻轻的呓语。 拳风骤然距离墙壁一寸处收住,萧蘅改为掐自己的大腿,满脸隐忍,一声不吭。 “怎么了?” 楚昭游却心有所感地醒来,清醒得仿佛不曾入睡,兢兢业业地给他按太阳穴,又唱了半宿的《世上只有妈妈好》。 萧蘅紧紧抱住他,两人这样睡了后半夜,楚昭游一连做了三个被摄政王用铁链绑回去的噩梦。 翌日。 两人继续赶路。 说实话,楚昭游也不知道去哪,萧蘅就更不知道了,两人跟白痴似的,见道就走。 “你拿这只鸡,去村口第一户那里换点熟食。”楚昭游本来想自己去,但是这里离京城太近,他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好。 怕这傻子不会说话,楚昭游一句一句教他:“我现在是你媳妇,懂吗,你去敲门,看见男的……男的就是像我这样的……” 楚昭游舌头一磕,觉得这句话不太好,果断改口:“男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你就叫大哥。看见我这样的,呃,女的,就叫大嫂子,说你带媳妇去寻医,盘缠不够,昨晚在山上抓了只野鸡,能不能换点路上吃的。” 他让小黑复述了几遍,觉得没问题了,躲在一棵树后面,“行了,你去吧。” 萧蘅回来得很快,手里只拿了两个窝窝头。 “就这两个?”楚昭游难以置信,三斤肉换了五十克面粉? 萧蘅一板一眼:“大嫂子说,她家吃素,不收山鸡,但是看在我媳妇病了的份上,可以送两个窝窝头。” “鸡呢?” “大嫂子留下了,说要放生。”萧蘅认真地学大嫂子的原话,“上天有好生之德,今天放生一只鸡,金鸡报恩,明年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你信她个鬼话!你有媳妇吗!” 萧蘅皱了皱眉,无法处理这前后矛盾的情况。媳妇是什么东西,刚才明明说有的。 楚昭游脸都气红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气出幻觉了,小黑看起来,似乎比昨天更傻了。一定是小黑一开口就让人看出是个傻子,人家当傻子蒙呢! 连皇帝的鸡都骗!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4章 第 4 章 “你待会儿好好学着。”楚昭游撸着袖子就想跟人吵架,他拉着萧蘅,气势汹汹地走了两步,突然冷静下来。 萧蘅直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着愤怒的楚昭游在枣子树下转圈。 “差不多了。”楚昭游转过身,鼻子撞上萧蘅的肩膀,痛得掉眼泪,他捂着鼻子,小声道:“你现在去刚才那位大嫂子家里,把我们的鸡拿回来,这窝窝头还给她。” “好。” 楚昭游:“你要悄悄的,别让人发现。还有,咱们的鸡,现在可能已经没毛了,没有毛你知道吗,就光秃秃的,白嫩嫩,可能还开膛破肚了……” 萧蘅领命而去,楚昭游眼睛还没眨三回,就看见他鸡偷回来了! 不,是拿回来了! 热心大嫂子已经帮他们把鸡毛都拔了!内脏也去了! 楚昭游高兴地咧开嘴巴,“走走走,我们找个树林烤。” 鸡内脏就当酬劳了。 林桂花用两个冷硬的窝窝头,换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山鸡,内心十分窃喜,迫不及待地烧水拔毛,嘴里还高兴地骂了好几句“傻子,真是个傻子”。 她把混着鸡毛的血水端出去倒掉,一转身回来发现案板上面的鸡没了! 没了! 变成了两个窝窝头! 林桂花傻眼了,以为遇上了哪路神仙,故意使这一招障眼法,惩戒她爱占小便宜,顿时哭天抹泪地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等她看见地上鸡内脏还在时,眼泪一收,脸色变了几变。 …… 清秋的树林里凉意阵阵,阳光透过细密的枝桠,漏出一点点暖光。 楚昭游趴在小黑身上,想起刚才的行为,不小心笑出声。这是他这两天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仿佛大雪初霁,枝头绽开了一小朵红梅。 萧蘅听见他的笑声,嘴角也无意识勾起,有点傻,却是满朝文武都不曾见过的——摄政王会笑?笑话。 萧蘅一手拎着鸡,一手托着楚昭游的屁股,一下子飞出二里地,确保不会被大嫂子追上才一个急刹。 楚昭游额头撞上萧蘅的后脑勺,正好磕到旧伤,痛得龇牙咧嘴。 “下次停下来的时候,要慢慢的,先减速。”楚昭游耐心教育。 小黑一定没娶老婆,看这急刹急走的作风,只顾自己爽,有老婆早就被揪着耳根子改了。 也不知道教好了小黑,将来便宜哪个姑娘。 他的头发里有个大包,没出血,昨日在宫里撞的,脚腕因为从围墙上跳下去救萧蘅扭了。 弱小,可怜。 但能吃。 楚昭游盯着烤得油亮的鸡肉,眼睛里亮晶晶的。 没油没盐,就这么干烤,楚昭游第一回吃这样的食物,好不好吃放一边,总比饿肚子好。 他刚张口,猛地想起身边还有个病号,且这个病号体力消耗最大。 “小黑先吃。”楚昭游把烤鸡递给他。 萧蘅:“我不饿。” “你饿了,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楚昭游耐心给他解释,“你可能不懂,你现在这个状态就是饿了,要吃东西,来,咬一口。” 萧蘅不动,大多数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都选择沉默,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除了一些根深蒂固的本能,所有记忆无处搜寻。他闭上眼,都是这两天楚昭游在他面前晃的影子,满满当当的,好似一点一点又重新填充了他荒芜的人生,变得精彩又有趣。 但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比如他现在饿了,但是楚昭游更饿,鸡应该让给他吃。 比如,他应该不叫小黑…… 楚昭游好说歹说,小黑就是不张口,他撕了一块鸡腿肉,像喂孩子似的:“吃嘛,嗯?” 小黑对他太好了,他一来这个世界,就遇见对他十分不友好的摄政王,也没有npc给他指引,但这个偶然捡来的小黑,让楚昭游有了一点亡命天涯相依为命的依赖感。 树梢缝隙里散射的光线进入他的眼帘,清浅得好似有水波流动,眼尾的皮肤白里透红,就算急起来,楚昭游的眼神始终没变动,仿若有情。 萧蘅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脑中剧痛,比前两次更加汹涌的痛意像一把铡刀在脑子里胡乱翻搅,割裂过去与现在,斩断他所有能思考的神经,直到把人变成彻头彻尾的痴呆。 萧蘅本能地与这股力量反抗,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投降,他不接受变傻的后果。 楚昭游一慌,他扔下烤鸡,抱住颤抖的萧蘅,想像前两次那样帮他。 但是这次不管用了! 前两次楚昭游知道他疼,但是如果不去看萧蘅的眼睛和神态,常让人误以为是小疼小痛,这次发作来势汹汹,萧蘅牙关打颤,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喉咙里发出骇人痛苦的低吼,甚至无意识地拿起一块锋利的石片,毫不犹豫地往脑袋上凿,想把什么钻心刺骨的玩意儿从脑仁里生剖出来。 他不知道什么毒能把人痛成这样,也或许不是毒,拿到现代医疗仪器一诊断,变成什么不治之症。 楚昭游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挡,千钧一发之时,石片在将将距离楚昭游手背一厘处停下。 小黑力气有多大,楚昭游一清二楚,这一石块下去,不是手背变成肉泥,就是小黑脑袋开花。 楚昭游把石块从小黑手里哄来扔远,背上的冷汗才沁出迟来的凉意。 他居然毫不犹豫就伸手去挡,楚昭游一瞬间被自己的牺牲精神震惊到。 “马上就过去了,小黑,我带你去买肉包子,马上就不疼了……”楚昭游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显然小黑也不信,挣脱楚昭游就要往树上撞头,楚昭游紧紧护住他的头,他身子薄弱,几乎是被动地被小黑抱在地上打滚,嘴里吞进了好几片枯叶,刚要抵出来,肩膀剧烈一痛。 “啊——痛……” 发泄途径被楚昭游围追阻截,狂躁的萧蘅最后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这声痛呼似乎开启了某个冷静的开关,楚昭游身上压着人安静下来,只余间歇的寒战。 他眼角含泪地瘫在地上,衣裳上,头发丝里,全是碾碎的秋叶。右肩隐隐现出一圈模糊的血印,隔着衣服,小黑嘴下留情,没真咬他一块肉。 在小黑挣扎过的地方,覆盖在林地的厚厚一层枯叶,全部碎成渣子,更别说被直接抱在怀里的楚昭游了。 我差点散成一把骨灰。 楚昭游浑身凌乱地站起来,伸了伸腰,俯身去看小黑的情况。 “头还疼吗?” 对方抬起眼,楚昭游心里一凉。 那眼神近乎呆滞,这一次又一次的头疼发作,让萧蘅的症状更严重了。对很多事都满不在乎的楚昭游,忽然恐慌起时间的流逝。 “小黑!”楚昭游心疼地抱住他,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除了楚昭游这两天新教他的还记得住,小黑的生活常识进一步丧失。 一语成谶。 楚昭游想,他让小黑跟人说他们是夫妻寻医,这下好了,他真的要带小黑去看大夫了。 他直觉这很难治,要花许多钱。 没钱,他和小黑太穷了。 楚昭游头痛了,甚至有点想回京和摄政王做个交易。 哪怕是个傀儡皇帝,总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处吧? 他蹲在小黑身前,手指慢慢替他摘掉头发里的碎屑。 楚昭游的手养尊处优,指甲圆润,修剪的弧度恰好,关节清润如玉,日常随便一捏的手势,都是教科书式的婉约风姿。 他把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指腹上跃动着一点活泼的阳光。 这辈子他原不想唱戏了。 但是……楚昭游看了眼小黑,寻医问药都要钱,来钱最快的、他最大的本事就是唱戏。 据说江南名角日进斗金,楚昭游“国家队”出身,来这里相当于下乡技术扶贫。 “傻就傻吧,我唱戏养你。” 现在再让楚昭游丢下小黑是不可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小黑听话又对他有求必应,有他在身边,重操旧业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不要!”小黑突然扑上来,眼神紧紧盯着楚昭游,重复道,“不要唱戏,不准……” “你都傻了,还有职业歧视!”楚昭游胸闷,戏子在古代确实是下九流的职业,小黑对戏子的偏见竟然盖过了其他记忆。 这就是传说中的“恨比爱更长久”? 肩头传来微弱的痒意,像蚂蚁爬过,但力度更重一些,楚昭游回神垂眸,目光一颤。 小黑正低头专注含舐他的伤口! “喂!”楚昭游推开他,没推动,反倒被大型犬反压在地上。 日头上移,阳光从正空照射,树林里明暗交错,风过响起沙沙声,万树秋红之中,有两人格外显眼,黑衣的压在上面,几乎覆住了身下的人。 隔着衣服能舐出个什么味儿…… 楚昭游被阳光刺得闭上眼睛,方才一通战斗耗费了他全部体力,突然觉得就这样睡一觉也不错,日头正好,微风正好,小黑也不闹了。 这个念头刚起,肩膀骤然一凉。 不知道小黑哪来的执拗,一定要把血擦干净,所过之处有些刺痛,还有点不自在的痒,楚昭游皱眉忍着。 被衣服掩住的肩窝本来十分温热,口水沾在上面,被秋风一吹,空荡冰凉。 萧蘅看着那处的皮肤发怔,扒着衣服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甲盖边缘都呈现青白,他眼神里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一闪而过,紧接着是不解和茫然。 楚昭游呼啦拎起领子,“起来。” 小黑指着他的伤口,眼里只有纯真的歉疚:“疼。” “你头疼?”楚昭游反问。 “你疼。”小黑急得按住了将要起身的楚昭游,又指了指他的肩膀,碍于楚昭游的淫威,不敢碰,只虚虚指着,手足无措。 像极了摄政王一直看不上的钱世成的怕老婆样儿。 第5章 第 5 章 “不疼了。”楚昭游满不在乎,他看见小黑嘴边的一点血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小黑不会得的狂犬病吧?! 被咬了会不会传染? 楚昭游越琢磨越像,虽然没听说狂犬病会让人变傻,但万一人家天生是个傻子呢! 楚昭游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小水潭,他蹭的站起来,揪着小黑的衣领过去,往前一推:“去洗澡。” 这个坡度的风比林子里还大,呼呼吹着,小黑按着自己的腰带,愣愣地看着楚昭游,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跳下去,把自己洗干净。” “哦。” 萧蘅笨拙地解着腰带,他的腰带扣很复杂,不是普通人常用的样式,摄政王府特供,比楚昭游的龙袍都强。 世上能解摄政王腰带扣的人,还没出生。 除了摄政王自己。 当然,摄政王现在也忘记了,下意识看向楚昭游。 “水太凉,我们不洗了。”楚昭游十分善变,拉着小黑往回走。 狂犬病怕风怕水,小黑没这个症状,是他多想了。 萧蘅对想一出是一出的楚昭游完全没有意见,但他眼神还停留在楚昭游肩膀上。 小黑难得对一件事咋这么坚持,楚昭游心里觉得这是病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思维有了连贯性,于是大言不惭:“不疼,我不会疼的,肯定不比你疼。你疼了就往我这儿咬,敢去撞树我就不要你了。” 小黑瞳孔一缩,左右为难。他困兽般的四周看了会儿,忽然腾空而起,黑色衣袂飒飒,到了半空几个翻腾,复又离弦之箭似急转直下。 “咳咳……”楚昭游又吃了一嘴灰,看着小黑飞来飞去,眼里有些迷茫,这莫不是在闹脾气? 小黑在他面前停下,扬起一堆枯叶的粉屑,他手掌张开,掌心赫然躺着几颗大枣。 枣树长得高,只余顶端零星几粒大枣没有被摘取,还大部分被鸟啄了几口。 歪瓜裂枣的。 很甜。 楚昭游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放进嘴里卡擦卡擦咬着,不由分说喂了小黑好几颗,问就是不吃,还不如直接塞。 “记得吐果核,像我这样。” 萧蘅默默跟着他,指哪打哪,毫无主见,只除了…… 小黑目光瞥了一眼楚昭游,又瞥了一眼,觉得他脸色好一点后,磕磕巴巴底气不足:“不要唱戏。” 其实他压根不懂唱戏是什么,但当他从楚昭游嘴里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就本能地排斥。他也没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意识,不喜欢,就说了,似乎笃定楚昭游会为他妥协似的。 还记得这茬呢?给一甜枣抽一巴掌? “行行行,不唱。”楚昭游嘴上答应着,心里觉得小黑很不懂事,仿佛想天天吃香喝辣又不让父母上班的熊孩子。 对了……我的鸡呢? 楚昭游凭空生出一股力量,把小黑推开,急切地在地上寻找烤鸡。这荒郊野外的,飞禽走兽路过叼走了他去哪里伸冤!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倒是在一棵金色的银杏树后面,看到了一个扯着鸡翅吃的老头。 老头满头白发,脏兮兮的,手边放着一个小瓷瓶,时不时洒点在鸡腿上面,估计里面装的是自制调料。 楚昭游差点气哭,好不容易让小黑把鸡从大嫂家偷回来,转眼又让人吃了。 对方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他都不忍心指挥小黑抢回来。 他自己就能抢回来! “住嘴!这是我的鸡!”楚昭游叉腰凶狠地盯着他,准备上手抢,尊老爱幼是一回事,但是他这边有小黑,显然关爱傻子应该排在尊老前面。 老头慢悠悠地看了楚昭游一眼,又撩了撩眼皮,扫了一眼默默站在楚昭游后面的萧蘅。 “你后面那人再不治,以后一次比一次傻。” 楚昭游惊讶:“你能看出他的毛病?”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小黑身上,小黑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此刻正把注意放在银杏树上的蚂蚁洞。 是挺傻的。 被看出来不奇怪。 老头打了个嗝:“让我吃完这只鸡再说。”这鸡烤得不错,外焦里嫩,翻转适度,手法上乘,配上他的秘制调料,味道极美。 话音刚落,萧蘅便出手,眨眼间把他的鸡连带调味料一起夺了过来,坦然地交给楚昭游。 他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反正楚昭游想要这只鸡他就得抢回来。 老头气得蹦起来:“你这后生,中蛊中得脑子不清楚!全天下只有我能治,你赶紧把鸡还我,不然我可就走了。” 说着,他气哼哼地转身便走。 楚昭游没动,他在评估老头话里的可信度。 等老头一步三回头深情款款地盯着鸡,楚昭游终于开口:“等下。” 不就是一只鸡,傻不傻的小黑一晚上都能抓一百只。 楚昭游挑了挑眉,扯了两根鸡腿后还给老头,并且扣下了老头的调料瓶。 楚昭游把抹了调料的鸡腿分给小黑一只,对小黑也相当凶:“吃!” 不凶小黑不吃。 一下子少俩鸡腿,老头气得胡子直抖。 楚昭游耐心地等老头吃完,要是他吃完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让小黑打他一顿。 “你是男娃还是女娃?” 老头抹完嘴,问的第一句话就让楚昭游想打他。 “这都看不出来,还能指望你治什么病?”楚昭游盯着他,面无表情道。 “唉,你们刚才抱着滚来滚去又啃又咬的,老头我眼神又不好。” 楚昭游一噎,这老头会不会形容,刚才明明多正直的场面。 “男娃更好。”老头油腻腻的手指在身上擦了擦,闪电般搭上了楚昭游的脉搏,片刻,眼里划过一丝惊讶。 老头:“他刚才咬你了?” 楚昭游肩膀一痛,“怎么了?” “不排斥你的血就好。啧啧,本来还要费一番功夫,有你在就方便多了。”老头绕着萧蘅走了几圈,目光在他的腰扣上的阴雕纹路流连了下,伸手探他的脉象。 奈何萧蘅次次动作都比他快,被扣住脉搏的危机感让他本能自保。 老头抓了四五次空,忍不住叫楚昭游:“你管管他!” 楚昭游:“小黑。” 萧蘅皱眉,极不情愿地伸出手,嫌弃都写在脸上。 楚昭游在旁边无语地看着他,这一副生人勿近的臭毛病是什么时候学的。 老头沉吟了下,这时候有些世外高人神医圣手的意味了,“他这是中蛊,合心蛊。大概有七八年了,这回是他第一次发作。” “合心蛊发作一次,便丧失一分理智,发作七次之后,人便同三岁小孩一般痴傻。” “啊……”楚昭游首次接触到全然陌生的蛊毒世界,惊得都说不出话,“那他已经头疼三次了。” 就算能治,不会以后都保持这个智商了吧? 老头给他一颗定心丸:“不是,合心蛊一年发作一次,一次持续几天,他这还算第一次内,等他再痛上几回,便是撑过了第一次。” “你遇到我的时机刚刚好,哎,得亏你这鸡烤得香。人智受损不可逆转,等第一次完全发作完,状态就定住了。” “你是说,得趁他下一次头痛前治好?” “对。这样他还能恢复到发作前的样子。” 楚昭游愁眉不展,治病哪有一蹴而就的,小黑头疼间隔时间并不长,也太紧迫了。 老头看出了他的担忧,意味深长道:“蛊嘛,说好治也好治,只要把他体内的阳蛊引出来就完事了。” “这么简单?用什么引?” “你。” 楚昭游睁大了眼,眼里明晃晃倒映着老头指过来的手指。 他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他没忘记自己是穿书,根据某些无良作者的套路,解蛊过程想必并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阴阳交|合,阳蛊受到吸引,自然就出来了。”老头望天,咳了一声。 “那总得要阴蛊才能吸引吧?你怎么能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就行呢?!这很庸医!”楚昭游跳脚,“难不成我身体里正好有那个啥啥蛊吗?” 老头比他更跳脚:“这我怎么知道!这缺德玩意儿又不是我发明的!反正他吸你的血没排斥,你体质就是行,大街上拉人就想解蛊,想得美!你当合心蛊是用来催这倒霉蛋成家的么!你回忆一下,这倒霉蛋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就亲近你,他怎么不去找别人!你就是行!” 声音越大心越虚。 老头其实没看完古籍上的记载,时间太久了,但他保证,凡是他记得的部分绝对是正确的,这是一个医者的自信和骄傲。 等他回去再翻一翻书。 楚昭游闻言,看了一眼小黑,原来是体质原因他才愿意跟着他? “咳,你也不用伤心,他只有发作的时候,才会下意识靠近能解蛊的人。你看他现在头不疼脑不热的,就不理我老头子,心甘情愿亲近你。合心蛊,别看它名字是这样,用途可不是情情爱爱,跟感情没关系,这玩意儿阴毒得很,我现在记不太清了……” 老头觉得他上辈子可能是个红娘。 萧蘅见莫名其妙的老头和楚昭游争得面红耳赤,对老头产生了非常大的敌意。 他横在两人中间,把楚昭游往身后藏,试图用自己高大的身量挡住老头的目光。 这老头一脸幸灾乐祸,他不喜。 楚昭游一看萧蘅这反应,仅有的一丝郁闷也散了,他勾住小黑的手把他拉到身后去。 “有没有副作用?” “呃……不记得了。”老头挠挠脑袋,“医书那么多,我不记得的东西,一般都不重要,那就是没问题。治不治看你。” 这老头简直不靠谱地令人抓狂。 楚昭游目光转向小黑,想到他背着自己时风驰电掣的速度,一路以来有求必应,因为善良被大嫂子骗……怎么能不治? 他没见过清醒的小黑,但一定特别优秀。 “治。” 老头:“今天若是没有我,你们就是……咳……也没用,得配合着我的药,双管齐下,嗯,你有钱吗?” 楚昭游警惕:“多少钱?” “一百两。”老头面不改色,江湖传说的神医,值这个价。 “三两。”楚昭游还价。 老头老神在在:“四两,不二价。” 楚昭游胸膛起伏了下,他身上仅剩四两,早知道应该还价到五十个铜板。 “你磨磨蹭蹭的,这倒霉蛋可等不了。” 楚昭游咬牙付了钱,换来三包药粉和几句注意事项,总觉得自己掉了一个大坑。 他最后视死如归地问:“谁上谁下,有说法吗?” 声音很冷静,脸颊全红透。 老头:“他要引蛊出来,你说呢?” 楚昭游看了一眼二傻子,又看了一眼,怎么都对傻子下不了手,心理这关过不去。 退一步说,傻子特么懂什么! 楚昭游暴躁地蹦了三步,揪住跑路的神医,顶着一张大红脸,装得凶:“不准走,你先教他。” 卖了药,得售后一下吧。 老头一脸吃惊,这傻大个又不是他女儿,为什么要他教? 第6章 第 6 章 老头:“你自求多福。” 楚昭游拉着他不放。 老头挣脱一个楚昭游易如反掌,但他还忌惮一旁的傻子,便道:“我给他扎几针,让他回回神,行了吧?” “成。”楚昭游梗着脖子,艰难地同意,他抱住小黑,按住他的脖子,暴露给老头,“要不你在自己身上先练练?” “你可以怀疑我的记性,但不能怀疑我的医术!”老头指尖银针一闪,没入小黑的发间。 楚昭游忙问:“小黑,疼不疼?” 萧蘅反应有些迟钝,楚昭游估摸就算疼,以这人钢筋铁骨的意志,大概也不会说出来,于是把目光放在老头的手上。 老头下手很稳,一通下来银针用了九根,收银针的时候,他的手有些出汗。 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比这还危险百倍的施针情况不是没有,楚昭游一言不发,老头却感觉自个儿在给宠妃治病,皇帝在一旁看着,一不小心就杀头。 他心里叹了口气,所以说京城凶险,他不想进去。这几年有好几拨人轮番找他,其中包括摄政王。给权贵治病最是麻烦,宁愿破破烂烂行走江湖,也不掺和这些勾心斗角的破事。 但遇到心情好、烤鸡香的时候,对方长得顺眼的,也是可以治一治的。 几针下去,萧蘅回到了最近一次头痛前的状态,虽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放街上分分钟被人贩子拐去挖煤,但起码不是个傻子。 楚昭游这下真相信老头能把小黑治好,他方才虽然掏出了全部家当,但也只敢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他一展颜,眉目便十分温和昳丽,仿佛会变脸似的。 老头叹为观止,盯了一会儿萧蘅的腰带扣,暗暗道:“你小子倒是白捡个好媳妇。” 他临走前好心提醒了楚昭游一句:“他清醒之前不要离开他。” 这傻大个看起来就位高权重,非常有钱,老头不想和权贵打交道,看他傻了的份上,才愿意出手。 还有就是傻大个旁边这位……人倒是不傻,心眼傻。 老头走得忧心忡忡,有点担忧大傻子醒了,小傻子被当成糟糠之妻抛弃。 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 这是什么见鬼的嫁女儿心态?老头抓了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关他屁事! 没了老头和楚昭游咋呼,林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到楚昭游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一下、一下,重如鼓擂。 萧蘅对楚昭游和老头谈论的事一无所知,但是看楚昭游抿着唇皱眉思索的样子,心脏不由拧紧。 想看楚昭游笑,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比那天山庙里的菩萨还要好看。 是楚昭游告诉他,庙里供奉的是菩萨,可他半夜痛醒,在莲花座下痛不欲生时,菩萨不能减轻他的痛苦,楚昭游可以。 楚昭游余光看见小黑直勾勾的眼神,瞬间更心虚了,他望望天看看地,鞋底碾着枯叶磨蹭。 两只蜻蜓翩然飞过,楚昭游恍然大悟——敬畏生命,尊重自然规律。 他指着一上一下串联在一起的大蜻蜓,另一只手揪小黑的衣袖,玉白的手指跟随蜻蜓移动,兴奋:“小黑,快看!” 一道凌厉掌风扫过,蜻蜓小两口啪唧掉地上。 楚昭游:“……” 死得好惨,楚昭游感同身受。 萧蘅弯腰拾起两只蜻蜓,捧给楚昭游,目露疑惑:“小,不够吃。” “……” 这其实不怪小黑,这一路,但凡能让楚昭游露出那种兴奋眼神,并且揪着小黑看的东西,只有各种山野食物,下一步就是让小黑去抓。 萧蘅都让楚昭游训出了条件反射,只要楚昭游一想要什么,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 楚昭游在枯叶堆里刨了个坑,悲痛地把小两口安葬进去。 “吃吃吃,这是你启蒙先生。” 萧蘅垂手站立在一旁,看不懂楚昭游在干什么,这时候他一般选择沉默,楚昭游大多数情况下会主动解释。 楚昭游只好又四处张望,眼睛一亮! 宝藏大自然! 两只不知野狗还是家犬,棕黑毛色的那只稍大一些,压在一大黄狗身上。 萧蘅又要出手,楚昭游眼疾手快拦住他的手掌,恰好和他十指相扣,他收拢五指,吩咐道:“嘘,给我认真看着。” 良久,楚昭游觉得掌心都发热了,他红着脸问:“看出什么了?” 萧蘅目不转睛认真想了很久,终于抓到一点模模糊糊的词汇,快速道:“两条狗。” 他抿了抿唇,多的看楚昭游的脸色没敢说,只能颇为正直地看着坡底。 楚昭游:“……”合着这老半天,他就是在教小黑认识动物。 还是得自力更生。 楚昭游心情沉重地在山脚找了处废弃的茅屋,可能是主人举家搬迁,也可能是这里只是猎户的临时住所。总之他现在没钱住客栈,因为待会儿要办的事,也不好意思去借宿别人家,更顾不得是不是擅闯民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不慌。 朕不慌。 楚昭游心里默念了两遍,在角落里刨了一个破碗。老头给的药粉得分三次给小黑服下,前后各一次,一月之后服第三次。 楚昭游看了脏兮兮的碗一眼,算了,小黑看着就很糙,别泡水了,干吃。 …… 他一开始怕小黑不配合。 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多余的担忧,多余到他怀疑小黑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接着他开始担忧别的。 小黑大概是个高级死士,腰带扣非常复杂,确保做任务时衣服不会突然垮掉,万无一失。楚昭游解腰带扣解得暴躁,跟密码锁似的,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沁着水,凶巴巴地质问:“你自己的衣服你还不会解?憋死你算了。” 萧蘅无辜地拨弄扣子,手指间的动作有点急切,两指一捏腰扣的边缘,青筋浮凸,暗暗蓄力。 想硬来? 楚昭游“啪”一声打掉他的手,这么简单的法子他还能想不到吗?还不是他们穷得买不起第二件衣服。 萧蘅察觉自己做错事,收回手,眉心微微蹙起,嘴唇紧抿,鬓角热出了一层薄汗。 楚昭游闷头思索,一抬头余光瞥见小黑眉头紧蹙,顿时心尖一紧。 不会是开始头疼了吧?这什么破机关,明明他觉得方法对了,偏偏就是打不开,挑战他的耐性。 心里一急,脑内灵光一闪,楚昭游换了个从小黑角度亲自解腰带的手势,又把自己摸索出来的规律用上,“哒”一声轻响,黑色腰带落地。 如此严防死守的腰带机关,让楚昭游恍惚觉得自己在糟蹋黄花大闺女。 一边又眉飞色舞,坚信是凭自己丰富的机械知识解开难题,鲁班应该收他为徒。 萧蘅也松了一口气,解除最大的障碍,他下意识想抱楚昭游,等把人抱在手里了,只觉得身体燥动,奔涌着一股冲动不知道怎么发泄,只好眼巴巴地瞅着楚昭游,黑沉的眸光里漾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楚昭游头皮发麻,目光闪躲,动作开始磨蹭。 之前他就觉得小黑异于常人,现在全盛时期他就更不敢了。 萧蘅的诉求被忽视,脸上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焦急,他有些头痛,但清楚不是蛊毒发作时噬脑吸髓的痛。 楚昭游一看,小黑眉头又拧起了,不得不快了一点。 萧蘅眼睛缓缓眨了眨,若有所思。 接下来,楚昭游一慢,萧蘅就拧眉,楚昭游狠心脱衣……特别符合在摄政王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傀儡的本质。 就差真刀真枪地上时,楚昭游隐隐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可是小黑他能懂什么? 但这还没完,对楚昭游而言,最大的困难是技术指导。 这叫什么事儿,恕他直言,小黑失忆前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单身狗!看着二十出头,什么都不会! 楚昭游心里狠狠吐槽。 本来以为点到即止的教学,楚昭游面红耳赤地笨拙地示范着。 明明是夫子的问题,楚昭游一股脑全怪在学生没天分上。 就不能自学成才吗! 最后楚昭游破罐破摔地闭上眼:“钻木取火我教过你吧。” …… …… 日落月升,北斗闪灼,紫微星动,东方初明。 楚昭游气若游丝,想:“我才是那傻子吧。” 第7章 第 7 章 仁寿宫。 两日前,皇帝突然失踪,摄政王在寻找皇帝的途中下落不明,太后对外宣称皇帝身体不适,摄政王陪同去凤眠山问道求医。 京城风声鹤唳,护龙卫倾巢而动,摄政王府大门紧闭,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在找人。 月斥国太子进宫面圣,太后亲自主持,把朝宴直接设在了仁寿宫,隐隐宣誓这将是新的权力中心。 月斥国太子章回吉,送上进贡大礼,表达与大楚邦交的友好意愿。 冗长的仪式过后,章回吉突然郑重其事跪在地上,右手放置心口起誓:“孤愿以太子妃之位求娶大楚贵女,与她同心同德,筑大楚与月斥百年之好。” 一语惊四座,大臣面面相觑,早前月斥国上递的国书里,没有联姻这一项。 谁不知道章回吉侧妃五十多人,在月斥国名声极差。大楚没有公主,他提的是贵女,必然要从大臣家里选。 在场唯一脸色不变的是魏太后,她扬声道:“章太子有此诚心,哀家岂能不依。众位爱卿觉得,哪家贵女可担此殊荣?嗯?” 月斥和大楚关系算不上好,把持朝政的两父子更是骄奢淫逸,说话像放屁,指不定哪天就开战了。 没人愿意把女儿送进龙潭虎穴,得一虚假老丈人名声,断送官场之路。 此时他们心里不由自主想起摄政王的好来。 只有小国求大国联姻,以求庇佑,大楚国力强盛,章回吉算什么东西,虚情假意地说什么同心同德,若是摄政王在此,怕是直接把人撅回月斥永不犯境! 可现在主持的是太后。 魏太后轻蔑地扫了一眼底下,大臣们眼观鼻鼻关心,她笑道:“哀家以为,谢家之女谢朝月,年龄、品性都与章太子极为相配。” “啊?” “这——” “这不妥啊。” 谢朝月是镇西将军谢朝云的亲妹,二人父母早逝,相依为命,谢将军对唯一的妹妹视如眼珠。 往深了想,谢将军是摄政王的左膀右臂,与摄政王是生死之交,奉命镇守西域,前月刚打了胜仗,击溃敌军于大楚边境百里之外,二十年内不敢再犯。如今在回京复命的路上,预计五天后就到。 而这桩婚事若是定下,章回吉便会启程带谢朝月回月斥国,姑娘名声要紧,退婚都不成。 届时,谢朝月就是月斥国扣在手里的人质,若两国冲突,谢朝云率领的镇西军对上月斥国便有所忌惮。 太后宁愿引狼入室,也要斩摄政王一臂! 有立场反驳太后赐婚的,其一是摄政王,如今不在,其二是谢将军的叔父,谢立百。 摄政王一派的大臣不由得转头去看队伍最末的小官,期望他出面拒绝。 谢立百低着头数宣政殿的地砖,一看便知和太后通过气了。 太后满意:“既然谢家无异议,那好,哀家现在就下旨赐婚——” “禀太后,谢将军曾闲聊时和微臣提起,说是对谢千金的婚事另有安排,可能是私底下和哪家公子定了婚约,五日之后,谢将军即可到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道长兄如父,不如等五日后再行定夺。”兵部侍郎上前一步道。 “李侍郎等得,章太子却等不得。今早月斥来书,说国主病重,要章太子即日返程。”太后早已预备好说辞,“谢家世代忠烈,眼前,谢朝月若是代表我大楚与月斥联姻,为两国人民挣百年安宁,若是谢老将军在此,也会欣然应允。谢大人,你说是么?” 谢立百冷汗直流,畏畏缩缩地上前:“太后说的是,侄女不曾有过婚约,太后指婚是我那侄女的荣幸。” 谢家辈分最高的人都同意了,其余大臣就不好再说什么。现在局势扑朔迷离,大多数人选择静观其变,反正以女子联姻,自古有之。 一刻之后,婚书下达,尘埃落定。 魏太后眼里精光熠熠:“明日早朝,哀家替陛下送别章太子,届时另有要事相商,各位万不可缺席。” “臣恭送太后。”百官哗啦跪下一片,心里都在想,明天,太后怕是要把摄政王和陛下失踪之事,拿到明面上来说了。遂各自散去,该通知的通知,该准备的准备。 日上三竿,萧蘅第一次睡过了早朝时间。 一夜暴雨砸蔫了海棠,楚昭游趴在床上,可喜的是,在他的严防死守下,脸蛋依然白白净净的。 萧蘅在他旁边,宛若严守领地的狼王,守着守着,微微低下头,自以为悄悄地,亲了一下楚昭游的嘴角。 昨晚楚昭游不让亲嘴巴,他觉得他这英勇舍身的壮举,绝不能让一个亲吻弄变味了。 萧蘅练了一晚上,仍旧没有学会控制力道,一开始学不会,后来停不下,差点把楚昭游弄傻。 楚昭游心里惦记着老头的药有没有效,睡不踏实,让这动静极大的一声亲吻弄醒了。 想抬手抹把嘴,楚昭游刚一动手指,肌肉酸痛,于是欣然放弃这个念头。 他身上乱七八糟地穿着衣服,不知道小黑什么时候给他套上的。 楚昭游一动,萧蘅大型犬似的挤过来,托着腰扶起他。 “我渴……”一开口,嗓音嘶哑地不像话,楚昭游嫣红的双眼皮皱了下,瘫回床上。 靠嗓子吃饭的楚昭游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上辈子饮食娱乐被诸多限制,此刻被打破了一个小缺口,让他忍不住尝试更多叛逆,楚昭游撅嘴哼哼道:“我要喝饮料。” 萧蘅一听便懵了,他有些手足无措,直觉自己现在应该满足楚昭游的所有要求,但是没有楚昭游指点,他压根不知道做什么。 楚昭游闭着眼睛:“饮料就是有味道的水,酸的,甜的,反正我要喝。” 努力忽略小黑能不能弄到饮料,他现在就要报复性喝饮料。 耳边一阵衣料摩擦声,楚昭游撩开眼皮,看见萧蘅正和他的腰扣做斗争。 “傻子。”楚昭游叹一声,招手,“过来。” 房间里没有正式的床,楚昭游就躺在灰扑扑的矮炕上,光线从窟窿大开的窗户照进来,绕过他耳边凌乱的青丝,垂下的眼眸里敛了一点光,瞳仁漆黑,眼皮白皙见青。 时光似乎也缱绻温柔。 萧蘅单膝跪在地上,这个高度正好楚昭游给他系扣子。 “看清楚了没,左边……就是你右手现在这边按一下,拨三下……学会了么?” “嗯。” 楚昭游想了想,语重心长:“除了你自己,谁解你腰带都不行。” 萧蘅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可以。” 楚昭游脸一热,更显唇红齿白,在这四面漏风的黄土胚房里,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你找水去,记得多拿点。” “好。” 目送小黑出门后,楚昭游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快被晒干成一条咸鱼。 他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大多数关于小黑,想的最多的,是昨夜的插曲。 老房子年久失修,半夜的时候一根柱子砸了下来,方向正中楚昭游的脑袋。彼时楚昭游正威逼利诱把小黑踢到一边儿去,他发觉不了,一旁的小黑骤然扑过来,双手撑在他上方,一声不吭受下了。 甚至被砸中,小黑的手臂也没有弯曲一分,直直撑在楚昭游上面,掌心捂住了楚昭游的耳朵。 一片沉寂中,尘土飞扬。 楚昭游想了一百八十遍,懊悔自己醒了没有查看小黑有没有砸到哪里,小黑还没回来。 小黑是不是一出门就被人骗走了? 还是他想喝“饮料”这个要求太高,小黑办不到? 方才真是太任性了,仔细一想,这要求对小黑确实挺难的,万一因此再出点意外……不行,他得去找小黑。 楚昭游从三十公分高的矮炕挪下来,由于动作艰难耗时过长,他脑内已经过了好几场“小黑讨水被骗”的悲剧。 越想越急,楚昭游悔得肠子都青了。 细瘦白嫩的手指刚扶上门框,一阵黑风卷进屋里,楚昭游眼睛一眨,就看见萧蘅在炕上放了什么东西,随后自己就被搀住了。 他心下一松,默默刷新对小黑的期待值。他先伸手摸了摸小黑的后脑勺和后背,过了几个时辰,小黑已经没感觉了,钢筋铁骨名副其实。 “这是什么?” 炕上一个破碗,比脸大的海碗,尽管磕碎了一边,装水量依然可观。碗里盛着乳白色的液体,对长久未进食的楚昭游来说,还挺吸引人。 牛奶? 跟大嫂子换个鸡都能被坑,现在居然这么厉害?那老头没骗他!果真是变聪明了。 楚昭游嘴角荡开浅浅的涟漪,眉眼弯弯看着小黑。 萧蘅看得呆了一瞬,才想起回答问题:“饮料。” 这个词他说得口生,但十分认真。 “我知道是饮料啊,问你是什么。”楚昭游双手捧起比他脸还大的碗,笑眯眯埋头小猫舔水似的尝了一口。 “……” 他冷静地放下破碗,“你刚才去哪里,干什么说什么遇到什么人,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萧蘅交代道,他昨天来的时候,印象西边有个村子,就去那里讨水。 “我媳妇口渴,想喝饮料。”语气十分生硬,描述了一番酸的甜的有颜色的。 主人家不想理这不速之客,但是萧蘅说他能干活。 萧蘅劈柴,他力气大,斧头在他手里跟切菜似的。 不一会儿,全村的人都知道老王家来了个傻大个,干活利索不要钱。 柴越劈越多,堆积起来比人还高,说好帮主人家劈柴,他们欺负萧蘅不懂,竟把全村的柴火都运过来了。劈完柴还依依不舍地让萧蘅挑了好几趟水,注满了三个大水缸。 最后,老王给了萧蘅一个破碗,装了一碗漂着稻壳的淘米水。 萧蘅眼皮一压,“不甜。” 萧蘅压起眉眼的时候,威严浑然天成,只是站在那,就让老王感觉到了杀意,大有一副把全村都宰了的架势。 想到对方劈柴的劲儿,老王骂骂咧咧地回去拿了半勺糖,加进淘米水搅了搅,“这不就甜了?” 萧蘅遂当宝贝似的捧回家了。 楚昭游握紧拳头,不用想都知道萧蘅劈了多少柴,“他们就给了你一碗淘米水?” 他拉起萧蘅的掌心,看见粗红的印子,呼吸都有些重,眼眶一红:“等我好了,带你去找场子。” 敢欺负小黑,问过他了么! 把小黑放出去真是太危险了,一独立行动就被坑。他家小黑没失忆前,一定是个任劳任怨忍气吞声的老好人。 这样不行,我得好好教他。 萧蘅没觉得自己亏了,只问:“好喝吗?” 楚昭游渴得厉害,喉咙也涩,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忽略这是不干净的淘米水,闭眼一咕咚,味道甘甜微涩,还行。 他留了半碗,把老头给的第二包药粉掺进去,“小黑,你喝。” 萧蘅没动,这是他给楚昭游讨的水,就像上次的鸡,他满心满眼都是楚昭游,对他好,给他唱歌,替他赶走痛痛……可是,他太笨了,只有楚昭游说出口,他才知道他要什么,并且还得楚昭游教他怎么弄到。 他唯一能给楚昭游的食物,饿死都不会和他抢。 “还得我喂你是不是。”楚昭游掐着小黑的下巴,吓唬了一下,把碗塞进他手里,瞥了一眼乖乖喝水的小黑,把第三包药粉贴身藏好。 “别洒了。”楚昭游撑着下巴叮嘱。 他目光转了转——家徒四壁,粒米难得。 “贫贱夫妻百事哀。”楚昭游感叹。 萧蘅目光直直地朝楚昭游看过来。 明明对方一直这样,只要楚昭游出声,哪怕就是呼吸频率变了,小黑总能第一时间关注到他,关切又直愣地看过来。 但是经过昨晚,楚昭游有些心虚,觉得小黑能听懂了,嘴上不敢没遮拦。 “刚才那句别记,我重新教你,这叫艰苦朴素兄弟情,懂吗?” …… 萧蘅服用药粉之后,整个人便有些昏沉,楚昭游紧张地盯着他瞧,老头说,等他睡一觉醒来,这后遗症就根除了——当然,一个月之后得再喝一次药,才算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蘅失去意识前,深深地望了楚昭游一眼,眉目唇鼻一丝一毫细细描绘,似乎想把他的模样刻入脑海, 毫无根由的不安和急躁。 “你、你会……” 一直在这里吗? 萧蘅眼皮深重,支撑不住地闭上眼。 多大人了还要家长陪|睡,楚昭游心里吐槽,嘴上熟练地哄道:“我就在这儿,睡一觉,醒了就什么病都好了。我带你去镇上买桂花糕,咱们一人两块,现在的桂花又香又新鲜,做出来的糕点是嫩黄色的……” 快好起来吧。 楚昭游手被抓着,干脆反握住萧蘅的手,咱家真的没钱了。 就指着你起来抓鸡了。 用桂花糕哄萧蘅,楚昭游自己先咽了好几回口水。他抽回手,手腕却被强劲的力道锁着,仿佛镣铐似的把他困在床边。 “听话,松开手。”楚昭游好言好语相劝,短短两天,楚昭游哄小黑的耐心登峰造极。 “我这样的,大户人家抢着要我帮他看孩子。”楚昭游自夸。 他又小声地劝小黑松手,但小黑已经听不到了。 他顿时心头一怒,昨晚也是这样锁着他的手按在炕上,手腕都他妈青了还抓! 楚昭游咬牙切齿地掰开小黑的手指,但是他对上小黑,无异于蚍蜉撼树,气得他在小黑手背上咬了一口,用了一股狠劲。 昨晚他心软,怕影响小黑治病,没敢咬。 牙关一松,楚昭游解救出自己的手腕,边揉边哼唧,他眼皮一动,假装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小黑,看见他手背上硕大一个牙印,又立刻心虚。 楚昭游忙给他摸了摸,“我肩上可比你这个深呢。” 第8章 第 8 章 楚昭游扶腰站起来,脚下踢到一个铁块。 像个令牌? 楚昭游捡起那半块月饼似的令牌,脸颊一红。这东西在小黑身上呆了几天都没掉,除了昨晚脱衣服的时候……咳咳。 他顺手揣进怀里,等小黑醒了再还给他。 小黑治病的事告一段落,楚昭游才发现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等不及小黑醒来给他打猎物,他虚弱地扶着墙出门,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野果子充饥。 茅屋虽破,能挡些风。 楚昭游挪到门口,被风一吹,身上的衣服飘飘荡荡,有些冷。 再一看鹅黄色女儿装,楚昭游觉得有些胸闷,他不想被小黑当女人。被压制折腾了一晚上,急需男装找场子。 小黑清醒了,他也不能让人家以他有特殊癖好。 楚昭游二话不说,报复性换上男装,然后把女装团了团,给小黑当枕头。又整理了一下小黑的衣服,把某些可疑痕迹去掉。 神医说,小黑可能会因为头痛发作过于痛苦,而忘记一些事,但不会全忘,希望小黑醒来忘记的恰好这一段。 他摸了摸脸,两天没洗了,犹豫要不要趁小黑醒来前把自己收拾干净。 不、不洗……他凭什么要为了见小黑洗脸! 楚昭游刚要出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地上那个破碗也带上了。 朕长这么好看,一定很会要饭。 当然,没饿死之前,楚昭游也拉不下脸讨饭,只是带着以防不时之需。 楚昭游眯着眼扫荡了一圈,在山脚的官道旁发现了一棵柿子树,火红的柿子灯笼似的挂满枝桠,惹人眼馋。 肯定不是野生的。 楚昭游心里这么想,还是抬脚往那边走。 我就看看,不动手。 楚昭游在树下仰头站着,没一会儿累了改席地而坐,眼巴巴瞅着,红艳艳的柿子能发光似的,把人衬得目光炯炯。 柿子怎么都掉不下来? 它怎么不来砸我呢! 他在树下站了一刻钟,柿子八风不动,也不见主人过来。 这万有引力不行 。 楚昭游捡不到便宜柿子,恼羞成怒地总结,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有没有见过画像上这个人?” “没有。” “看清楚了,不一定是男子,也可能是女子。提供线索,赏银五百两。” “五百两……我、我再看一眼。” 楚昭游和小黑在这里逗留一天,护龙卫拿着画像终于追上来了。 楚昭游脑神经“嗡”一声绷紧,后背发毛。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跑了,摄政王的虎须不好捻,回去只会更惨,还不如和小黑一起闯荡江湖。 楚昭游屏着呼吸四处张望了下,在柿子树后面看见一辆牛车,车上有几个大桶,上面凌乱地盖着好几堆稻草。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车,钻进去,在稻草缝隙里觑着外面的情况。 护龙卫训练有素,光明磊落,只是例行询问,并没有趁机为难百姓。 楚昭游松了口气,那小黑应该是安全的。 “咚。”驴车突然行进起来,楚昭游冷不丁撞上木桶壁,正好是旧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不敢声张。 木桶里充斥一股浓重的酒味,大概是专门运酒的,那些稻草在装酒之后用来防震。 驴车一颠一颠,酒味萦绕鼻尖,楚昭游又晕又痛,他没怎么喝过酒,看这反应,这副身体酒量肯定也差。昨晚几乎没睡,楚昭游觉得自己快醉了。 不行,他得回去找小黑……楚昭游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正好恰到淤青处,瞬间清醒。 他微微直起身子,在稻草缝里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观察四周,寻找机会下车。前面坐着一个灰黑马褂的老头,嘴里不住念叨着:“五百两啊,五百两是个什么数!谁要是看见那人,可真是天下下金子!” “……” 五百两就在这车上。 得,千万不能让这老头知道。 楚昭游靠回桶壁,单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饿极了浑身无力,想在老头没发现的前提下跳车,根本办不到,桶壁又高,他跨出去都困难。 又累又困又饿,楚昭游居然就这样半昏半睡阖上了眼。 驴车渐行渐远,在蜿蜒的官道上淹没了影子。在他身后的阴翳树林里,护龙卫终于发现了那间破屋子。 “屋里有人!” “是、是王爷!” “快通知钱统领,找到王爷了!” “王爷昏迷了,找辆马车来!封锁此地,通知太医候命,我们立刻回府。” 护龙卫欣喜万分,比找到陛下更激奋人心!他们上次不小心放跑了陛下,连带捅出天大的祸事,这几天根本没脸回京,不眠不休地找了两天,虽然没找到陛下,但找到摄政王了! 护龙卫第二卫队长冷静头脑,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 首先摄政王昏迷,这事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先悄悄运回摄政王府再说;其次,摄政王无端出现在距离京城这么远的破屋里,太过蹊跷,现场暂时封锁,等摄政王醒了处理。 护龙卫迅速找到一辆马车,把摄政王扶进去,离开此地,全程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必须在名日早朝前赶回去,路程紧迫,刻不容缓。 …… 楚昭游饿醒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似乎停在某个村口,车夫不见人影。 他看了一眼天色,有些绝望。 小黑醒了没,有没有找他,这里是哪里,走了大半天,他还能找到小黑吗? 还有一包药没吃,他必须找到小黑。 苍白的手指使劲抠住桶沿,青筋根根浮出,楚昭游费力在桶里站起身,一瞬间眼前一黑,没站稳连带这酒桶一起咕噜咕噜滚下车。 这里是一处缓坡,楚昭游滚了几圈后,直接被摔出了酒桶。人桶分离,酒桶顺着一条岔路滚下去,楚昭游爬起来,灰头土脸回到驴车边,他这么狼狈,应该和画像上不像。 他必须问问老头这驴车是从哪儿过来的,不然他路痴找不回小黑。 楚昭游还没近驴身,就被惊怒的驴子踢了一脚。 楚昭游连忙后退,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忽觉周围气氛有些沉寂,他微微睁开眼,在视线平齐的地方,看见了一双双黑色靴子。 正拿着画像找人的队伍被这边动静吸引,目光齐刷刷看过来,瞳仁倏地放大:“陛——” “嘘。” 为首的白衣人示意手下不要出声,他不作声地绕到楚昭游看不见的地方,目光一暗,一手背到身后摸到一根鞭子。 金蛇吐信似的鞭子咻咻缠上驴尾,白衣人手腕一拧,驴子吃痛受惊,前蹄扬了两下,带动一整车的酒桶踏开。 目标正是——楚昭游。 其余人纷纷低下头,目不斜视。 太后口谕,陛下从小没吃过苦,受点伤在所难免,就当长个教训,以后好好坐在龙椅上,哪儿也不去。 白衣人收回鞭子,神情淡漠地看着车轮即将碾过楚昭游的下肢。 这一下最好能直接让楚昭游下肢坏死,一下不成,在场人毫不怀疑,黑衣人会继续来第二次。 楚昭游眼前一空,那些黑靴子消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背后传来木桶碰撞的声音,他猜想是驴车失去控制了。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躲开!躲开!楚昭游头昏眼花,手腕撑了三次地都滑了。 正当时,一队胸口绣着赤金色飞鹰的人马忽然斜刺里冲了过来,队长长剑一指,从马背一瞪跃上驴车,双手控制住车头,硬生生在距离楚昭游一步之遥处扭转了方向。 正是护龙卫第七分队,负责搜查莲花村。 白衣人见势不对,立刻收起冷漠的表情,装作关切一步上前帮着按住了燥郁的驴子。 “江侍卫,这么巧,看来你我要平分这项功劳了。” 护龙卫第七卫队长嘴角一嗤:“魏大人。” 二人异口同声:“卑职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楚昭游:“朕、朕要找……” 一句话没说完,旁边有人递过来一碗水,对快渴死的楚昭犹简直雪中送炭,楚昭游没想太多,端过来一饮而尽。 接着双眼一闭,晕了。 护龙卫接住楚昭游,把他放进马车里。 当务之急是立刻回京,阻止太后有更多借口发难。护龙卫效忠对象不是楚昭游,事事以摄政王利益为先,干脆一碗安魂水让陛下睡过去,彻夜赶路,天明抵京。 …… 魏太后亲自对镜细细画眉,她才不过三十五岁,今日将是风光之始。 婢女樱桃垂首侍立:“太后娘娘,该上朝了。” 魏万虹眼里闪过快意,衬着嘴唇的朱丹鲜艳似血。 宣政殿。 龙椅空悬,百官静默,向来是是摄政王站的地方也空着。龙椅左侧,一张凤椅隔帘而置。 魏万虹垂帘听政,朝会第一件事,就是送别章回吉。 一套流程走下来,魏太后脸上愈加兴奋。 等章回吉带领月斥使臣离开,魏太后收敛表情,换上一副既怒且哀的模样。 “今日召集众卿家,除了送别使臣之外,还有另一件要事。”魏太后放慢语速,观察各人的反应,“陛下失踪了。” 闻言,朝臣面面相觑,即便早就知道也要装个样子,接着齐刷刷跪下去。 “摄政王掌管护龙卫,保卫皇宫安宁,陛下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可两日前,陛下竟然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关于江山社稷安稳,萧蘅本就万死难辞其咎。而事发之后,不思营救,摄政王王府闭门谢客,罪加一等。哀家要问,什么事能大得过陛下的安全!” 众臣:“太后息怒。” 大家都知道陛下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但是摄政王这事确实办得不地道。 魏万虹:“护龙卫听萧蘅指挥,陛下出事之后究竟有没有用心寻找?哀家有心救我皇儿,却无一兵一卒可用,愧对先皇在天之灵。” 众人见太后搬出先皇,顿时明白太后葫芦里卖什么药。 果不其然。 魏万虹:“龙威军驻扎京郊山中,保卫京师,先皇信任摄政王,将其虎符一分为二,一份交予摄政王,一份交予陛下,出大事时,君臣同心,方可调动。” 君臣同心,以往摄政王根本不可能与陛下同心,龙威军基本是棋盘上的摆设。 “哀家寻思,大楚没有比皇帝丢了更大的事吧?”魏万虹拿出楚昭游的那一半虎符,“罪臣萧蘅无视陛下安危,拒不调动兵马寻找,有违先皇初衷。今日,哀家要求摄政王交出另一半虎符,调动龙威军全力寻找陛下。” 太后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无话可驳。 有人解释摄政王非是不顾陛下安危,而是亲自出城找陛下去了,被太后三言两语堵得哑口无言。 然而权力交替不是磨嘴皮子,太后就是说出花儿来,支持摄政王的还是支持,除了中立派开始动摇。 “陆将军殿外求见。” “宣。”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后把事情压到今天,是去请陆将军了! 陆淮善手握重兵,刚正不阿,他掌管龙威军十几年,划山为牢,从不进京,也不与任何朝臣来往,只见虎符不见人。 太后居然把他请进京了! 现在,陛下的半块虎符在太后那里,陆将军面对皇帝失踪一事,再迂腐也得变通。 摄政王这虎符不交作废,而交上去,则以陛下亲政为借口,收回虎符,到时候整块虎符就全到了太后手里。 陆淮善果然同意太后的做法,面无表情道:“若是摄政王再没有说法,老夫只能带军亲自寻找陛下。” 就在陆淮善准备宣布另一半虎符作废时,有小太监在魏太后耳边低语了两句。 魏万虹脸色轻微一变,目光迟疑地在殿中的陆淮善身上扫了几眼,最终还是道:“请陛下上朝。” 不早不晚,楚昭游偏偏这个时候抵达皇宫。 陆淮善认死理,若是他知道陛下回宫的消息瞒着他,再加上摄政王一派的人煽风点火,哪怕他宣布了虎符无效,估计下一刻就翻脸不认,震怒回军营,以后再也不掺和了。 魏万虹叮嘱了小太监几句,闭了闭眼,沉住气。 失踪是真,她拿住这个做文章,小傀儡再配合她卖卖惨,陆淮善也是认的。 …… “小黑!”楚昭游猛地睁开眼,入眼是明黄色的帐顶。 彼时薛公公正奉太后之命给他换龙袍,刚脱一只袖子,露出肩膀上的牙印。 他伺候陛下十几年,头回在金贵的龙体上看见牙印,顿时老泪纵横,陛下这是在宫外受了多少苦啊! “陛下这牙印是……”薛公公战战兢兢地问。 楚昭游瞬间神魂归位,倏地拉好衣领:“狗咬的。” 差点让薛公公知道他这一国之君让人压在身下了。 楚昭游心有余悸,薛公公一咋呼一请太医,摄政王就知道了。 他本来就是犯事被抓回宫的,摄政王一知道,有了一些变态想法怎么办! 第9章 第 9 章 薛公公大着胆子问:“是哪只不长眼的狗!竟然敢咬陛下,抓来打杀了事,免得再去咬其他人。” “一只有点毛病的狗……”楚昭游心里惦记着事,他问道,“你说找狗,那我要是找人呢?能找到吗?” 薛公公大惊失色:“陛下赶紧让太医瞧瞧,这要是病狗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楚昭游脸一板:“小黑没病。” 这还护上了! “我是说、朕是说,咬朕的那只狗没狂犬病。朕想找一个人,薛公公你能办到吗?” 薛公公脸色尴尬,不敢直视楚昭游,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奴才没用,奴才没用……” 这是什么情况,一言不合就扇自己巴掌? “是朕无能,与你何干!”楚昭游阻止他自打嘴巴,这皇帝比他想象的还要窝囊,一点权力没有。顶多找只狗,升级到找人,就没法子了。 他审时度势,知道再凭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找小黑已经不可能,只能托人帮忙找。 他手里没人,只能借人。 思及此,楚昭游脑海中浮现的首先是摄政王。 原因无他,他相信男主的能力。 他正思考着什么筹码能让摄政王帮忙找人,一小太监匆匆赶来。 “小松子叩见陛下。” 楚昭游看着他没动,小松子便主动上前,低声道:“太后娘娘让陛下即刻上朝,太后说什么,陛下附和就好,今日陛下就能从摄政王手里拿回一些权力。” 楚昭游眸光一动,夺权? 摄政王是男主,太后想帮他从男主手里夺权,楚昭游觉得有点悬。 摄政王在宫中如入无人之地,护龙卫名为“护龙”,实际上护的是摄政王,水里说下药就下药,两方人马眼睁睁看着,司空见惯。 可是,楚昭游摩梭了下袖子里的半块铁疙瘩,小黑距离治愈只差一步之遥,不能功亏一篑,否则对得起他豁出去的勇气吗? 但凡他手里有一点权力…… 诱惑太大……楚昭游闭了闭眼,捏紧第三包药粉,明知冒险也要试试。 “朕知道了,请太后放心。” 他随手捏了桌上的两块糕点充饥,早朝肯定不会轻松他不能先饿晕了。 浓郁的桂花香味在舌尖爆开,楚昭游垂眸,看向指尖的桂花糕。 帝王冕旒,前后各十二串白玉垂珠,颌下系着正红未缨,此乃最贵重的礼冠,参加盛大仪式时佩戴。 楚昭游怀疑,这是为了掩饰他三天没洗头。 上朝基本没他的事,还要穿得如此隆重,基本上就是个外交吉祥物,看着喜庆就好。 楚昭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皇帝,头顶冕旒,脚蹬金靴,明面上的九五至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楚昭游眼神没有乱晃,尽量目不斜视,他一一扫过朝内众人,正中站着一个神情严峻的武将,文武大臣心思各异,倒是没有看见类似摄政王的人。 总体而言,朝堂内部气氛还算融洽。 魏太后:“就在刚才,魏卓在莲花村率先找到了陛下,并于赶来的护龙卫一起护送陛下回宫。魏卓就带了十余人,几千护龙卫竟然还比不上!叫哀家如何信任护龙卫!今天大楚若是不能给我们母子两一个交代,不如这江山就改姓了罢!” 魏卓,太后亲侄,也就是先找到楚昭游的白衣人,扑通跪下:“陛下还年幼,太后保重凤体才是。” 魏万虹声泪俱下,在陆淮善面前,塑造孤儿寡母备受欺凌的人设。 陆淮善视线投向楚昭游,这是他第一次见小皇帝,对方五官端正昳丽,隐隐一股贵气,脸色苍白嘴唇干涩,一双眼睛澄明剔透,双手微蜷规矩地搭在膝盖上,目光透过冕旒看过来,透露出一点小辈的依赖和信任。 陆将军老怀触动,他一把老骨头了,可不就是想看小皇帝好好治理国家,百姓安居乐业,龙威军扎根于京郊,护的是龙脉之地。 世人皆道摄政王狼子野心,但陆淮善不这么看,先皇驾崩七年,萧蘅一人撑起整个大楚,整治内忧外患,从未把主意打到龙威军头上。 这说明什么?说明萧蘅无心篡位。 别人看不明白,陆淮善心里明白得很。可他今天一看这小皇帝,又有些受不住了。他无儿无女,陛下这眼神,让他无形中就把陛下当至亲小辈了,看不得他受委屈。 陆淮善问道:“陛下是怎么失踪的?” 若是真与摄政王有关,那他这回就站陛下这边。 “朕……”楚昭游一开口,声音有些哑,他从善如流地闭嘴,把时间留给太后发挥。 魏万虹赞赏地看了一眼楚昭游,这么多年了,终于在朝堂上聪明了一次。 她嘴角一瞥,冷笑:“陛下无政事可理,素喜戏曲,请了宫外的戏班,一时心血来潮,替那花旦上场。哪想摄政王突然进宫,命令护龙卫将戏班子连带陛下一起赶出皇宫。” 太后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楚昭游微一挑眉,心里暗笑,这太后也不是完全和皇帝一条心。如果太后当真护着他,找其他理由便罢,哪有把一国之君喜好唱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拿到早朝来说? 他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把底下的人员反应纳入眼中。 陆淮善一皱眉,但是先入为主,楚昭游都眼神澄澈无辜,并无脂粉之气,可见是平日里没有实权,不得已而改变兴趣。 中立派的文臣一脸丧气,这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尚书台六部之人,则挺了挺腰,陛下沉溺红粉,摄政王此举虽严厉,但不违先皇之志。 魏万虹摸准了陆淮善的反应,说话半真半假。 楚昭游嘴角一抿,插嘴道:“朕听闻那戏班会唱《麻姑祝寿》,特意请进宫学习,想亲自唱来给母后祝寿。” 他声音不大,带着几分喑哑,目光微怯地看着太后,一番赤子之心。 然后他就看见太后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他离太后近,没有错过这个一闪即逝的精彩。 陆淮善顿时欣慰。 护龙卫首领钱世成耿直道:“摄政王当日并不知道陛下就在戏班子当中,得知陛下出宫,更是立即派人寻找,把戏班的人员全部审问一遍,据查,戏班子并不会《麻姑祝寿》。” 当天明明唱的是《贵妃醉酒》。 楚昭游的饮食起居并非秘密,太后和摄政王人手一份。皇帝听过哪些曲目,他们心里一清二楚。 什么《麻姑祝寿》,皇宫里有这曲目吗? 陆淮善几十年不曾上朝,专注练兵,头一回,便感受到这朝中的暗流涌动,太后和皇帝似乎面和心不和,加上摄政王,三方各自为政,互相拆台,上朝跟看戏的。 而这三方之中,小皇帝的势力最弱,几近于无,说句话底气都不足。陆淮善的心又往小皇帝那边偏了一点。 楚昭游目光凉凉地看着钱世成,就是这位大哥,让他四个城门都出不去。 唱戏,楚昭游可是专业的,从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能拆他的台。 “朕深居宫内,消息匮乏,托人打听许久,才找到……竟然是唬朕的么?”楚昭游眼尾下压,似乎有些难过,随即扬起嘴角,“但是朕在宫外,遇见了一位老生离京,朕为了向其请教,不得不与他同行,耽误了回宫,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要演母子情深,楚昭游配合他,只是他越说,太后嘴角越僵,“皇儿有心了。” 楚昭游言外之意,是在向陆淮善透露委屈——他一个皇帝,宫外的消息完全接触不到。 陆淮善果然被楚昭游的孝道感动,孝顺的孩子,坏不到哪儿去。 钱世成觉得自己还不如闭嘴,摄政王说得对,他不会说话,说了就是给对方送人头。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楚昭游,这一句接一句的,句句都往陆淮善心坎上踩,今天之前,他都不知道陆淮善这么看重孝道! 陛下是护龙卫和魏卓一起护送回来的,一回宫就上朝,他们本以为楚昭游上朝对他们有利,毕竟他们陛下可是有过早朝睡着的光辉战绩。以往太后暗示他干什么,被摄政王一反问,几句话就忘了目标。 谁交代楚昭游这么多话的? 钱世成紧紧盯着楚昭游,甚至有想让陛下开口唱两句的冲动。 套话都想好了,总不能连曲儿也会唱了? 但是,对方是一国之君,太后可以随意地提唱戏的事,他们作为臣子的,只能谏,不能辱。 楚昭游隔着十二串白玉珠,弯了弯眼睛。 快,勇敢说出你的想法。 普天之下,就没有朕不会的曲目。 钱世成默默归队,决定奉行摄政王的箴言,少说话,多做事。 陆淮善总结发言:“陛下亲政,摄政王理应归还部分政务,若是陛下没有异议,臣今日就宣布——” “摄政王到——” 宣政殿外,一黑色人影逐渐清晰,几步之间,摄政王便雷厉风行出现在大殿之中,站立于陆淮善左侧,非武将出身,却横刀立马,飒沓之姿,与陆淮善不分伯仲。 他站在那儿,就是众人倾佩敬畏的神祗,万人之上,雕梁画柱相较黯淡。 萧蘅右手背在身后,目光在太后、皇帝、陆淮善间转了一圈,古井无波,极为淡漠。 陆淮善打量了一眼萧蘅,有些赞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摄政王名不虚传,但他目光还向着楚昭游。 太后因萧蘅突然出现闪过一丝担忧,但她看见陆淮善的表情,最后一点忧虑也散了。 全场反应最大的,是头戴冕旒,所有人看不清表情的陛下。 “小……” 小黑! 楚昭游猝然瞪大眼睛,手指按住龙椅扶手,几乎离席。 他声不大,但总有耳朵尖的武将,惊诧地看着陛下,三天不见,陛下还敢直呼摄政王的名字了? 万物皆空,周围的一切声音褪去,宣政殿仿佛被骤然抽了真空,令人呼吸苦难。 他看见威风凛凛的摄政王,眉眼间全是陌生的冷漠和深沉。 他看见清醒之后的小黑,背在身后的右手腕骨上应当还留着他发泄咬下的牙印。 他骤然意识到什么,表情空白地跌坐回龙椅。 小黑就是失忆变傻的摄政王? 一滴不被预料到的泪水突然浸润眼眶,当陆淮善再问他是否收回摄政王的一半兵权时,楚昭游愣愣的,牙关紧咬,怎么也说不出话。 陆淮善接着道:“臣今日宣布,另外半块虎符作废——” 魏太后眼睛半眯,闪过一丝狂喜。萧蘅那半块作废,陛下的半块早就交由她保管,龙威军以后就是她囊中之物。 萧蘅直直看向龙椅上的楚昭游,眼神很冷,仿佛仇敌,他听着陆淮善宣布对他极为不利的决定,却没有阻止。 但楚昭游分明知道,小黑很不高兴。 他在帮着太后抢小黑的东西啊……冕旒隔开了两道交错的目光,楚昭游忽然打断陆淮善,“朕不答应。” 他张口,却没有声音传出,起伏过大的情绪让他喉咙失语。楚昭游急了,他猛地站起来,面前的十二串白玉珠子打在一起,玉石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朕不答应。” 峰回路转,满朝哗然! 太后预备好的笑容僵住,精致的面容一瞬间扭曲。 第10章 第 10 章 楚昭游随便找了个理由:“朕一见摄政王,自省朕亲政日期尚短,治国远不如摄政王运筹帷幄。调动龙威军兹事体大,还是留与摄政王一起讨论,此事就此作罢。” 楚昭游借机吹嘘了一波摄政王,他就说小黑很优秀,摄政王,他治好的。 一想到小黑被骗了好几次,楚昭游有种不真实感,要不是同行同住两天,他一定以为摄政王还有个傻弟弟。 说完,楚昭游看了一眼萧蘅,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邀功意味。 萧蘅眉梢一动,没有多余的表情,看向楚昭游的目光和其他人一样,甚至还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刻薄与恨意。 他方才来的路上,已经有手下大致说了朝上的局势,太后拿到了半块虎符,小皇帝这一趟出门可能是学聪明了,知道不能把一整块的虎符都交给太后,宁可在敌人手里放着,太后就绝对拿不到。 楚昭游脸色一白,眸光闪烁了几下,他确实真心希望小黑不要记得某些事,可看这势头,要么小黑忘恩负义,要么就是全忘了。 他默默低下头,隔绝太后愤怒的眼刀,摄政王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除了这一句,早朝又没皇帝的事了。 钱世成的惊讶写在脸上,刚才小皇帝舌战群儒,又卖惨又煽情的,怎么摄政王一来就倒戈了? 果真,人人都怕摄政王。 萧蘅摩梭了一下腰带扣,三天前,蛊毒发作的比他预想的更快,他眼前一黑掉进一个胡同,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在摄政王府醒来。 他浑身脏乱,手下不敢擅自给他换衣服,萧蘅冷着脸洗漱换衣,脑海中还留有余悸,他模模糊糊能想起他痛不欲生的感受,似乎还有一个人在照顾他……更多的,就没有了。 萧蘅在自己后背发现了几道伤口,他看不清后面,不知是抓痕,便以为是哪里蹭到的,毕竟他的衣服破了好几个口子,后脑勺还肿了一个包。 这些都在可忍受的范围内,摄政王见过的大风大浪太多,一点小伤早已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再一摸就发现虎符丢了。 萧蘅盯着手上的牙印陷入沉思,有人咬了他一口,逼他交出虎符? 不可能,若是如此,直接取他性命不是一劳永逸?萧蘅不愿承认,但也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在那三天里,他可能是一个傻子。 得知自己中蛊,已有七年,无典可寻,无药可医,只能走向慢慢变傻的结局。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从天之骄子沦为街头痴儿,七年了,萧蘅强硬逼迫自己去面对这个事实,然而……做不到。 萧蘅压抑胸腔涌起的怒火,把这件事摁下去,不然怕是早朝还没完,他先忍不住一手掐断始作俑者的脖子。 复杂的情绪尽数敛起,再抬眼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摄政王还是那天下朝的摄政王。 虎符他只有一半,如今还不知所踪,龙威军对他而言只是鸡肋,他所看重的是镇西军。 思及此,萧蘅脸色一沉,他才离开不到三天,这群人就安排着把谢朝云的妹妹嫁给敌国当人质。 谢朝云领镇西军五年,威名赫赫,名震天下,将敕鞣驱于射燕山之外,保卫大楚西面百年安稳。 以大楚京师为中心,西北面是镇西军,南面也在摄政王掌握中。 唯独东面齐州,是魏太后亲弟,魏史,任齐州刺史。若是魏万虹掌握了龙威军,就是在铁桶似的大楚中原腹地,寻找到一个突破口,再和魏史、月斥国连成一线,便有和摄政王抗衡的实力。 太后与月斥国勾结,里应外合,妄图以此牵制镇西军,离间摄政王和谢朝云。 太后引狼入室,皇帝言听计从,大楚真不如就这样亡了! 萧蘅眸色微冷,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早已注定痴傻的结局,直到今日他还守着这天下干什么,给他陪葬么! 魏万虹一步好棋,就这样让楚昭游一句话搅了,涂着蔻丹的指甲嵌入掌心,尖锐的痛意让她维持脸色不至于太难看。毫无疑问,如果此刻不是早朝,魏太后攥着的一巴掌早就扇到皇帝脸上去了。 她皮笑肉不笑道:“既然陛下拿了主意,这里就没有哀家的事了。” 侍女扶起太后,将要退出宣政殿。 “慢着。”萧蘅嘴角一牵,“本王还有一事,先前太后赐婚谢家小女和章回吉,此事本王替谢将军拒了。” 太后冷笑:“月斥国主病重,希望太子尽早成亲好继承大统,两国联姻之事,岂非儿戏,无故反悔,摄政王难道想挑起两国纷争?哀家不答应。” 魏太后本想龙威军到手,让陆淮善负责送亲,神挡杀神,就是谢朝云亲自带军阻拦也来不及,除非谢家想造反,那正中太后下怀。 现在,龙威军化成泡影。 幸好联姻已经定下,她不欲多说,免得朝堂一面倒向摄政王,她反倒没脸,何况楚昭游从萧蘅进殿以来,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魏万虹怕他不长眼又拆台,一甩袖子怒不可遏地下朝了。 太后退朝,这场精心准备的早朝,便失去意义了。萧蘅匆匆上朝的目的就是当众宣布取消联姻。 哪怕摄政王不在的时候,他的手下早已在将军府外守着,谢朝月被保护得很好,章回吉想带名义上的太子妃回国,却无计可施。 朝堂面临尴尬的境地,太后和摄政王都撒手而去,这婚,到底还算不算数? 萧蘅失踪三天,还有一堆要事处理,匆匆上朝宣布联姻作废的决定,他连自己失踪期间发生的事都还没理清。 继太后之后,楚昭游看着小黑毫不留恋地离开,心终于沉到谷底。 “摄政王留步。”楚昭游忍不住出声,“听闻摄政王最近身体不适,不知现在是否安好?” 萧蘅转身奇怪地看了楚昭游一眼,听见他的后半句话,脸色倏地一沉,大步踏出宣政殿。 “不劳陛下惦记。” 语带讽刺,而眼神是全然的陌生。 楚昭游笑了笑,他想他知道小黑的决定了。 老头说,哪有那么容易忘,若是他真全部忘记,那就是不想记得。 摄政王既然不想做两肋插刀的兄弟,他便只能退回势不两立的君臣。 你若无心我便休。 楚昭游沉住气坐在龙椅上,下面百官骚动,一副想各回各家,陛下却没说下朝的着急样。 普通朝臣和陛下真的无话可说,摄政王代任尚书令,尚书令本来只是个虚职,摄政王揽权之后,六部事宜全向摄政王汇报。 朝臣能和陛下说什么呢?难不成要讨论本月春戏楼又出了什么新的名角吗? 曾经也有中立派试图向陛下汇报政事,但总是没说两句,陛下就开始打呵欠,问一些生旦净丑的事儿。 楚昭游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弯唇一笑:“哪位爱卿和朕说说,联姻是怎么回事?” 底下人愣了一瞬,推出一人详叙。 楚昭游判断这是摄政王的人,说的话偏向退婚。他没有听一面之词,看了一眼薛公公。 薛公公客观地概括了这两天太后的决定,他不客观不行,陛下无论站哪一边,都会得罪另外一边。 “陛下龙体微恙,不如请个太医来看看?”薛公公只能暗示陛下,不要插手,落不着好。 楚昭游心里有了计较:“朕离宫三天,竟错过这么多事,拟旨,谢将军平乱有功,封谢朝月为安西郡主,按例行赏。” 他没什么权力,封个郡主应该是可以的。 “告知章太子再留两天,朕出宫时,遇见一隐居神医,赠与朕一剂良方,等太医院配好药剂,一并带回月斥,替朕交予国主。” 朝臣面色各异,陛下这是打算和摄政王作对了?故意给谢朝月封号,好让她代表皇室联姻?可他方才为什么要阻止陆淮善将龙威军交还给他? 对上楚昭游的眼睛,他们突然发现,三日不见,他们看不懂陛下了。 “陆将军难得出山一趟,还请将军在宫内小住几日,再回军中。”楚昭游见他没有意见,笑吟吟道,“退朝。” 勉强的笑容只维持了三秒不到,等那些大臣退下,楚昭游从龙椅上站起,一瘸一瘸地走下御阶。 明黄色的龙袍包裹着的身躯十分单薄,少年感十足,楚昭游走出大殿,看见砖红色宫墙围起来的蓝天,宫墙角有一棵百年银杏,金色的叶子仿佛一簇燃烧的火焰,微风一吹,就是一阵簌簌金光飘摇。 楚昭游使劲眨了眨眼睛,负着手,抬头望着银杏的顶梢。 “公公请不要说话,朕想静一静。” 薛公公停下劝楚昭游看太医,看着陛下的背影有些心疼。 楚昭游默不作声,他哪敢看太医,宫内都是其他人的耳目,要是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消息,他这个皇帝还当不当了? “朕好了。” 楚昭游心大又护短,他原本不喜欢戏剧,但是他爱戴的爷爷希望他学,便全力以赴学了十几年,一朝穿越这里,爷爷不在,楚昭游说改行就改行,毫不留恋。 他来这里,小黑第一个对他好,他把小黑当自己人,牺牲一些,也心甘情愿。可若是小黑不再承认这三天的相处,那他就当没有遇见过小黑,重新认识摄政王。 一阵风吹过,叶柄泛青的银杏叶也被吹了下来,落叶金黄如雨,砖缝里的刚刚萌芽的嫩草,瞬间被吹折倾覆。 楚昭游在宫内乱走,打算去找陆淮善借人,冷不丁在西门和萧蘅狭路相逢。 此次正是楚昭游第一次从皇宫逃出去的那个门,故地重游,还有摄政王虎视眈眈,楚昭游脚步一转就想离开。 “陛下。” 萧蘅叫住他。 第11章 第 11 章 萧蘅正在复盘路线,想找出楚昭游逃出宫的线路和自己掉落的地点,好理一理这三天的事。 他叫住他楚昭游,“陛下为何出宫、如何离京?” 楚昭游定定地看着,心想,可不都是因为你。 “朕听说民间有许多戏班子,摄政王又不让戏班子进来,朕只能出去了。” 一说到戏班,萧蘅脸上出现一点不耐,但立刻掩藏下去。他从前只是透露了对戏班的厌恶,小皇帝就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跑了,侍卫也因此没有多加拦查。 可见,愈是上位者,愈不能显现一丝喜恶。 他梭巡了下楚昭游的脸色,见他眼神无辜,勉强相信他是一时兴起,而不是蓄意为之。 “怎么出城?” 楚昭游:“朕一出宫遇见一个江洋大盗,他看中朕的容貌,珠钗非富即贵,起了歹意,将朕掳出了城。出了城之后,他又发现朕竟为男子,身无分文,便打了朕一顿,自个走了。” 主动说真相是不可能的,萧蘅什么都不记得,还那么讨厌皇帝,他难道还要舔着脸说我们曾今有过一段——哦,还是他主动的。 无论萧蘅还是小黑,都讨厌戏子,这点倒是贯彻始终。 朕要脸,也要自尊。 要是摊开说,楚昭游都怕在萧蘅脸上看见恶心的表情。 “京城戒严,普通小贼插翅难飞。那江洋大盗长什么样,陛下可发通缉令全国批捕。”萧蘅不知为什么,对江洋大盗的存在十分介怀。 不相信? 把他当犯人审呢? 楚昭游白皙的脸蛋微微憋着一口气,睁圆了眼角,整个人像个一戳就爆的包子,瞪着萧蘅始终背在身后的右手,好像那里有见不得人的暗疮。 “朕是什么人,如何记得一个对朕大不敬的小贼的外貌?” 就许你忘干净,我还不能忘了。 “陛下愿意赌气就憋着,以后都别说。” 摄政王金口玉言,说的“憋着”就是真的憋着,今后楚昭游若是越想越不忿,想把贼人抓起来泄愤,那也是不许了。 居然轻易被楚昭游拱出火来,萧蘅心里微讶,他深吸口气,冷漠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以后自重,切勿擅自出宫。” 朕就憋着。 楚昭游垂下眼:“朕忘了,反正朕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戒严。” 他故意说早时间,把自己和萧蘅出城错开来。 谈话不欢而散,楚昭游明显学不会和身为摄政王的小黑交流,两人句句夹枪带棒,把周围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喘。 薛公公尤甚,一条老命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摄政王一言不合就把楚昭游软禁,做那明面上的主人。 以前陛下见了摄政王哪次不是唯唯诺诺,话都说不利索。今天居然敢在偷偷出宫被抓回来的前提下,和摄政王对呛! 一个太监小跑过来,手里提着一卷黄娟,转过弯看见楚昭游就是一个急刹。 楚昭游和萧蘅同时转头,目光不善地盯着小太监。 倒霉太监都快哭了,他怎么就一下子碰上两人。他手里的是圣旨,封谢朝月为郡主,以及请章回吉多留京两天。 宣读圣旨,当然要从皇宫正门走。 这小太监拿着圣旨过来,显然是来找摄政王的。 楚昭游有点尴尬,很明显,他下的圣旨,得先让摄政王过目才能出宫。他第一回下圣旨,仿佛被人偷看了日记似的,浑身不自在。 萧蘅十分坦然,伸手接过圣旨,丝毫不避讳。 看着看着拧起眉,合上圣旨,萧蘅右手一握,就要当面销毁。 楚昭游拦住他:“住手。” 萧蘅盯着楚昭游抓着自己的手,嘲讽:“陛下脑子也拎不清?” “我又不是傻子。”楚昭游小声碎碎念,那边耳力极佳的萧蘅脸色却是一变。 “朕失踪三天,闯出的祸事,自己解决。”楚昭游抢过圣旨,交给宣旨太监,“你马上去。” 小太监看了看摄政王,见他始终沉着脸,不敢放肆。 萧蘅不说话,小太监就不敢走,楚昭游简直要被气死,恨不得按着萧蘅的脖子点头。 “去吧。” 良久,小太监听见一声,如蒙大赦地跑了。 萧蘅不知楚昭游打算怎么解决,他没什么兴趣,反正谢朝月不会去联姻,太后下十道懿旨都无效。 圣旨里的名头是亲兄的战功,若抛开联姻故意给封号这个原因看,对谢家也是不错的封赏。 那就由着他折腾,总归楚昭游一个人也掀不出风浪,萧蘅猜想他应该会去求助陆淮善。 萧蘅自己也没意识到,“让他折腾”这种念头在他的执政七年里,可从来没有过。 他不动声色观察楚昭游的反应,见他圣旨被拦,也没有屈辱的神色,问:“今早,陆淮善归还龙威军,陛下为何不要?” 楚昭游嘴角扯了扯,没有再看萧蘅,转身招呼薛公公往空旷的地方走:“因为朕的虎符在母后那里。” 因为我以为小黑想要。 萧蘅伫立在原地,眉心紧拧。 明明知道答案,却鬼使神差地问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什么,哪会有第二个答案?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不用跟着楚昭游,默认让他折腾去。 大抵合心蛊发作过一次,他的脑子就不够清醒了。 …… 楚昭游径直去了陆淮善下榻的偏殿,陆淮善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手边一盏热腾腾的清茶,冒着白气。 “末将叩见陛下。” “平身。”楚昭游坐下,也不含糊,开门见山,“朕想向将军借几个人用用。” 陆淮善摸了摸胡子,“陛下既然没有虎符,那末将便谁也不能帮。” 楚昭游暗笑,老狐狸,若是不帮,怎么会愿意留京,还在这沏茶等他呢? 他隔着袖子,把一块铁疙瘩塞进陆淮善手里,“是真的吗?” “这?”陆淮善惊讶,这分明是摄政王手里的那半块。 楚昭游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误打误撞,捡了小黑的虎符。这算什么,某种交易吗? 袖子一动,陆淮善觉得手心又多了一样东西,好像用纸包起来的东西。 “这是?” 楚昭游先问:“周围有人吗?”他一个傀儡皇帝,身边有人跟着很正常。 陆淮善:“没有。” 看来摄政王给陆淮善的面子还挺大。 楚昭游压低声音:“朕在宫中如履薄冰,难以自保,这二样东西于朕而言特别重要,朕交予将军保管。” 陆淮善一愣,作为手握重兵的将军,他上一次,在帝王眼里看见这样全然的信任,是多久之前了? 似乎从来没有,否则他也不会画地为牢。 楚昭游身边都没个可以信任的人,也不知道哪里可以藏,寝宫也是谁想进就进。他怕虎符和药被摄政王和太后发现,又或者他哪天不小心把它们丢了,这都是他承担不起的后果。 “一月为期。”楚昭游道,“一个月后,朕要是没有向将军讨要,就请将军替朕把它们交给摄政王,就说朕给他治病的。” 只言片语间,陆淮善觉得手中有千斤重。 楚昭游当然不会圣母到立刻托陆淮善还给摄政王,关键时刻,这包药可能是他的保命符,既然是保命符,自然要找最安全的地方把它藏起来。 正常情况下,他一定记得把药和虎符拿回来,找个借口给摄政王。他拿不回虎符的情况,只能说明他行动受困,生命受险,届时,药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要么陆将军拿它找萧蘅,萧蘅反应过来,来救他。要么萧蘅非要篡位,他的危险就来自于萧蘅,有这个媒介,陆淮善要是愿意,也能出兵救自己一把。 最后一点,有他和陆淮善同时记得这件事,小黑肯定不会错过第三包药。 对他和小黑,都是人生安全上的双重保险。 据他观察,摄政王似乎对变傻这件事讳莫如深,他一提,脸色就很难看。也是,任何一个掌权人都不会喜欢暴露弱点。 解决了大事,楚昭游又谈起最初的话题:“将军借我一些人,宫外用的,咱这算私事,不涉及朝堂,将军就是没有见到虎符,凭感情都能借一些人吧?叔?” 铁面无情的陆淮善被叫得心软得一塌糊涂,目光顿时慈爱,“成。” 楚昭游笑眯眯给他斟茶,“谢谢叔。” 陆淮善看这小孩越看越喜欢,他原则问题不能退让,不能插手政事,但还是忍不住提点道:“叔叔倒是叫得亲,知不知道你自己还有个姨娘?” “姨娘?”楚昭游一愣,他完全不知道原主的事,更别提什么亲戚了。今早一见太后,楚昭游就发觉太后过于年轻,他们两长得也不像,可能不是亲母子。 那上哪儿去找姨娘? 楚昭游抓心挠肝地想问,但是说多了怕暴露自己灵魂换人的事实,只好摁下疑问,打算回去问薛公公。 一出偏殿,楚昭游便问薛公公:“大楚的青楼产业怎么样?” “呃……这奴才不知道啊。”薛公公很无辜。 “说你知道的。” 薛公公老脸一红:“据侍卫说,京城最大的一家叫|春满楼,应有尽有。” 楚昭游:“很好。” 薛公公:“太后娘娘虽然没有给陛下选秀,但陛下要是想……去求一求太后,纳几个正经的贵女。” “啧。”楚昭游忍不住惊叹,这皇帝居然一个后宫都没有,太难得了。 正好他不喜还包办婚姻,要是让他面对原主留下来的女人,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他吩咐了一番薛公公,教他怎么联系陆淮善的人。 薛公公领命而去,楚昭游正要回去,一个拉着脸的太监突然出现,“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楚昭游脸色一肃,太后终于还是找他了,他搅乱了太后那么大一盘棋,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个时候,陆淮善的还在宫中,太后肯定会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发火界限内。 仁寿宫内气氛死滞。 魏万虹一回宫就砸碎了寿康宫所有的瓷器,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楚昭游踩着碎片进来,就看见太后侧卧在贵妃榻上,眼皮一动,却没有睁开眼。 直到楚昭游站得腰都酸了,险些坐在地上,她才慢吞吞睁开眼睛,怒火还没未完全隐藏。 “陛下,你可知今日在早朝说了什么?” 楚昭游嘴唇一抿,低落道:“儿臣知道,可摄政王来了,儿臣不敢。” 他今日在早朝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文武百官一个个跟见了公鸡下蛋似的,可见原主上朝一般不说话。他不敢,反而符合性格。 啪——一盏热茶炸开在楚昭游脚边,雪白瓷片乱飞,楚昭游闭了闭眼,以免溅到眼睛里。 “孬种!” 魏万虹气得要命,她明知陛下身边都是摄政王的人,楚昭游惹怒摄政王没有好处,但还是忍不住迁怒,明明是自己故意把楚昭游搓磨成这样,她头一次恨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性子孬。 “你父皇把大楚江山交到你手里,萧蘅他一个外姓人,结党营私为非作歹,兵权交到你手上了你还不敢要!你愧对列祖列宗,愧对你这一身龙袍!” 楚昭游垂下眼睫,他出尔反尔,这件事上确实对不起太后。 太后骂了个痛快,深吸了口气,再睁眼,苦口婆心道:“陛下今年十九,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你还不明白吗?” 楚昭游目光一动,原主容貌和他一样,年纪倒是比他小三岁。 “儿臣愚钝。” “萧蘅是要我大楚江山后继无人,好取而代之!”太后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哀家和萧蘅说了几次,要给你选秀,次次被拒,连缘由都不找。他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疯成这样!” 生不出儿子? 楚昭游抬头,惊觉自己在太后嘴里听到不得了的八卦。 摄政王那方面不行?朕怎么觉得他……很行? 楚昭游目光鼓励地看着太后,你能不能再多说点,朕觉得自己还能站会儿。 太后却不欲多说,她恩威并施,演完操心的慈母,轻飘飘地觑了楚昭游一眼:“此事你当不知。犯错就要罚,今晚去奉先殿跪着,向列祖列宗赎罪,没有哀家的口谕,不准起来。” 奉先殿阴冷透风,太后眼神阴鸷,这双膝盖跪软了,跪废了,以后就不会站起来说“朕不答应”。 楚昭游心情复杂,昨晚摄政王都没法让朕跪,今晚就遭到报应了么? 第12章 第 12 章 太后看他站一会儿就脸色苍白的样子,眼里划过轻蔑,“陛下是大楚正统,此事自己放在心上,哀家说不动萧蘅,陛下可趁机和摄政王提一提。去吧,哀家乏了,要歇下了。” 太后要睡了,谁今晚下口谕让楚昭游起来?言外之意就是要跪一整晚。 楚昭游快速思考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帷幕之后骤然闪现出几个人影,靴子和他昨天在驴车边看见的如出一辙。 “陛下,请随奴才去奉先殿。” 口气强硬,手就伸在楚昭游胳膊边,似乎只要他一出声打扰太后,就不容分说把人架出去。 楚昭游又看了一眼太监,放弃和太后打感情牌,跟着太监走了。 樱桃招呼宫人进来打扫碎片,仁寿宫只余轻微的瓷片相击声,帐莲一先,转出一个白衣人。 “姑母,为何让陛下跟摄政王提选秀的事?可姑母您不也……”魏卓轻轻给太后捏肩,边问到。 魏万虹中指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道:“萧蘅不同意的事,哀家只要□□脸就够了。” 魏卓反应了一下,虚心道:“侄儿还是要向姑母学习。” 这朝中,摄政王势力比太后大得多,他不同意陛下立后选妃,陛下就断不可能有子嗣。这时候,太后即便喜不自胜,也要装出不同意的样子,拉一拉陛下的好感。 摄政王决定的事从无更改,陛下突然和摄政王提婚事,只会惹摄政王不快,怀疑陛下是不是想借婚事拉拢朝臣。 “侄儿还有一事不明,摄政王他果真……?”魏卓心里不信,他们哪有机会接触摄政王的太医,若是有,直接买通下毒岂不简单?太后不会是故意说谎,给他们犯怵的小皇帝一点念头吧? 太后:“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知道,一时的荣辱输赢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谁能笑到最后。摄政王如日中天,我们避其锋芒,等日头尽了,就轮到我们了。” 魏万虹年纪比萧蘅大,却如此有信心,魏卓把前后的话一联系,心里便有了猜测,顿时扬眉吐气,浑身爽利起来。 奉先殿,顾名思义,就是供奉先人牌位的地方。皇室到楚昭游这一脉,人丁稀薄,加上摄政王目无皇室,绝口不提祭祖事宜,此处便冷落下来,蜘蛛网缠着整齐阵列的牌位,有些瘆人。 楚昭游打眼一看这荒芜景象,深深觉得摄政王是真的要篡位,连让宫人扫洒奉先殿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老太监面无表情:“请陛下跪下反省。” “……”楚昭游心里重新定义傀儡。 楚昭游直挺挺站着,他现在腿痛,腰痛,哪里都痛,甚至连小腹都隐隐作疼,醒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楚昭游不清楚是不是饿的,早知道下朝就应该先吃它一大碗卤面。 四周没有蒲团之类,干巴巴地直接跪地上,膝盖直临寒气,他肯定受不了,跪了就站不起来了,他可不想得风湿病关节炎。 他冷笑道:“朕膝盖不舒服,不跪,想必父皇在天有灵,也会免朕这一跪。” 从看见那些靴子开始,楚昭游便不想再和太后虚与委蛇,他昨天在就酒桶里滚得头昏脑胀,无暇思考,现在他饿得十分清醒。 为什么驴车突然暴躁,直冲着他来?为什么旁边黑靴子明明离他那么近,直到护龙卫来了才假惺惺地救他? 分明就是那些人对驴车动了手脚! 太后和他不仅不是一条心,还处处给他挖坑,暂时盟友都算不上! 说起来,他跑路三天,损失最大的人是萧蘅,不仅虎符丢了,好兄弟的亲妹差点被太后弄走当人质,人家摄政王除了阴阳怪气一点,都没体罚他。 太后一个跟在后面捡便宜没捡到的,有比摄政王委屈吗? “太后口谕!要陛下跪着反省。”太监撩开眼皮,高声强调了一遍,大有楚昭游不跪,他就亲自动手的意味。 楚昭游一扬眉:“你说,这个时候,摄政王在不在宫中?” 他其实不知道,但是皇帝跑了是护龙卫重大失误,必须整顿,萧蘅现在最有可能在宫内重新巡逻布防,杜绝再次发生。 太监脸色一变,又听楚昭游道—— “朕今天只是保留了摄政王的虎符,太后就大显神威,你以为朕是为什么不要虎符?朕办成了摄政王的事,太后却让朕罚跪,若是朕以后上不了朝,摄政王会不会找太后麻烦?”楚昭游狐假虎威,“尤其是你——” 楚昭游指着他,“辱骂摄政王,殴打皇帝,以为朕不会向摄政王告状?太后保得住你吗?” 太监鬼叫起来:“奴才何时辱骂摄政王!”这宫中摄政王权力比太后大是事实。 太监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昭游,向摄政王告状是什么鬼?! 楚昭游嘴角一勾,这摄政王还挺好用。方才只与太后说了几句话,他大概就知道往常原主是怎么和太后相处。 恩威并施,说两句掏心掏肺的好话,后面跟着落下棍棒,天天洗脑摄政王要篡位,句句挖坑,让原主害怕摄政王,对太后则是又敬又怕,言听计从。 听其言,观其行。 太后嘴上好听,实际上没替小皇帝办一件事,喊打喊杀却是真的。 虽然楚昭游内心觉得向摄政王告状没用,对方显然不会管这小事,但抵不住摄政王威力大。 在太后的控制下,原主从没主动和摄政王说话,老太监也摸不准摄政王的反应,憋了一会儿,讪讪道:“那陛下就坐着,老奴在外面守着。” 楚昭游见人一走,立刻跌坐地上,他这两天可受太多苦了,难怪大家对权力趋之若鹜,起码不会像他这样,堂堂一个皇帝被罚跪宗庙。 他心里燃起一点小小的斗志,不说反制摄政王,起码要能保证自己衣食无忧。 他占了人家的身体,难道要因为自己的心软,让江山改名换姓? 可是摄政王真的把江山治理得不错啊! 楚昭游发愁,在其位谋其政,他当皇帝肯定没有摄政王合适,他一颗社会主义红心,没有世袭罔替的执念。 他饿着肚子想了很久,最后豁然开朗。 朕根本斗不过摄政王,纠结这些,和学渣纠结上清华还是上北大,有区别吗? 楚昭游一想通,便安下心来,他只要尽量保证任内摄政王不篡位就好,至于实际到底谁掌舵不重要,他吃好喝好,百姓安居乐业,够了。 只要皇帝够乐观,摄政王就是个打工仔。 楚昭游目光巡逻祖宗牌位,企图摸一两个供品。 “我饿死了江山就姓萧了,各位理解一下。” 找遍整条长桌,只有一个苹果能吃。 楚昭游擦了擦苹果上的香灰,露出干巴巴的果皮,这唯一的供品至少放一两个月了还没换。 摄政王过分了,连个供品都不换。 刚刚在心里编排了太后一通,但面对这个苹果,楚昭游很难说服自己萧蘅不想篡位。 地上吐了一地干巴巴的果皮,没一会儿,又多了一个果核。 楚昭游擦了擦手,盯着地上的果皮,有些心疼,其实也不是不能一起吃。 天色完全黑下,监督楚昭游的太监不知所踪,大概先跑去吃饭了。 楚昭游在想找什么借口出去时,外出办事的薛公公终于回来。 薛公公辗转打听,才寻到奉先殿来,看见他家陛下孤零零坐在地上,差点哭死。 “陛下!”薛公公连忙送上貂皮披风,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包热乎乎的糯米糕。 以前太后罚跪,薛公公不敢送吃的,可是这回陛下刚从宫外回来,饥寒交迫,他就是舍了这老命,也不能让陛下继续饿肚子。 楚昭游吃得想叫爷爷,考虑到他祖宗十八代的灵位正在面前摆着,忍住了没叫。 暂时还没有冷到要穿披风,但是下半身实在跪得有点乏了,楚昭游把披风叠成一个软垫子坐着,猛吃了几口,差点噎着之后,改成小口小口地吃着。 薛公公摸黑从供桌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盏烛灯,用火折子点燃,屋里亮堂起来,十几个牌位的影子拉长倒映在蛛网攀乱的白墙上,仿佛一只只长角的黑色巨兽。 殿外突然想起一声啪嗒落锁的声音,楚昭游一惊,转身去看,方才监督他的太监吃完饭回来,把门锁了离开。 宫斗技能未免太过熟练。 楚昭游歇了出去的心思,看来不好好呆一晚上,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薛公公,朕今天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薛公公如何能妄议圣上,见楚昭游恳切地看着他,才挑了一处无伤大雅的来说。 “陛下平日里尊摄政王为皇叔,今日怎么不这么称呼?”难道真的要和摄政王分庭抗礼? 薛公公一头雾水,陛下的行为前后矛盾,他也不懂了。 “皇、皇叔?”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薛公公:“陛下委屈,老奴知道,但是摄政王是先皇在世时亲封的王爷,临终前特意赐国姓,掌一半虎符,意思是摄政王能管国事,也能管皇室家事。若是冒然改变称呼,引起王爷不满,吃苦的是陛下。” 楚昭游听得一愣一愣,“那他怎么还叫萧蘅?” “确实叫了几天楚蘅,但先皇去世后,摄政王又做主改回来了。” 先皇脑子坏掉了吧?给萧蘅这么大权力?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先皇的牌位,究竟是有多信任才能这样对萧蘅?还特意赐国姓,萧蘅别他妈是先皇私生子吧? 他质疑着先皇,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你们不愧是父子,都让萧蘅耍得满地找头。” 楚昭游看牌位的目光顿时亲切了一点,就像遇见了另一个大傻子,并且产生出无耻的优越感。 你看,朕只是被压了一次,先皇可是给了半壁江山,不,整座江山,还附赠一个傻儿子。 这么一看,全是先皇的锅,没朕什么错。 他招招手,八卦地问薛公公:“摄政王和先皇长得像吗?” 薛公公满脸震惊,想不到陛下会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他连忙跪地,向着楚氏牌位猛磕头,惶恐道:“陛下年幼,先皇在天之灵莫要怪罪!” 楚昭游无语地看着一惊一乍的薛公公,朕和摄政王上|床了都没声张呢。 生怕楚昭游再说什么惊人之语,向来谨言慎行的薛公公不得不透露一些:“先皇最后那几年,重病缠身,太后母家势力极大,凌驾于皇权之上,当时陛下年纪不过十一二,记不得也正常。先皇怕陛下即位之后太后专政,遂排除万难,提拔摄政王。” 简而言之,先皇给太后树了一个强劲的政敌,萧蘅起初也万般艰难,殚精竭虑,谋篇布局,用了两年才把外戚势力从朝堂扫清,太后退居仁寿宫,但摄政王的权力也从此膨胀,比之太后更甚。 前有狼后有虎,只有小皇帝始终如一,傀儡本质就没变过。 楚昭游明白了,江山不是先皇白送,是萧蘅从太后手里自己抢来的,那这样看,人家也没什么错,凭自己本事弄来的权力,凭什么交出去? 他被太后罚跪,看刚才监督太监熟门熟路的样子,恐怕不是第一次,如果现在是太后掌权,小傀儡会活得更加艰难。 摄政王野心归野心,却没有刁难过傀儡。 除了……唱戏。 原主喜好什么不好,偏偏杵摄政王逆鳞,他上辈子职业也是唱戏,天生和摄政王犯冲。 楚昭游叹了口气,无论从哪方面看,他和小黑都不可能是一对明君贤臣。 先皇当初那样布局,有想过萧蘅篡位的一天吗?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摄政王今年多大?” 薛公公:“二十七。” 二十七……楚昭游愤然扼腕,朕今年才十九。 差了八岁!八岁! 恰此时,摄政王从奉先殿路过,见里面烛火闪烁,脚步一顿:“里头是谁?” 钱世成撇撇嘴,还能有谁,皇帝呗。 “摄政王这个老狗逼!”奉先殿里,楚昭游没压住声囔了出来。 萧蘅:“……” 钱世成:“……”卧槽,小皇帝胆子见长啊。 第13章 第 13 章 楚昭游腹中空空,憋了一肚子气,他嫌坐着屁股疼,抓着身下的披风垫子,改成跪着。 一想到自己为什么坐不久的原因,楚昭游脸颊鼓起,看背影都气呼呼的。 奉先殿的外墙和门窗大多是雕花镂空,缝隙比脸还大,站在外面,能清楚看见里面的烛火和人影。 摄政王带的一队人大气不敢喘,纷纷低头降低存在感,第一次恨自己练武耳力太好,他们要是普通侍卫,听不见该多好。 所有人以为摄政王会大发雷霆,为小皇帝的细脖子捏一把汗。 然而摄政王的反应意外地平静:“是本王把他关在里面吗?” 钱世成:“当然不是。” 那他为什么突然骂本王? 还那么难听? 出了趟宫尽学些市井粗鄙之语! 摄政王两道浓黑的眉毛一拧,总觉得这小傀儡不仅嘴上骂人,心里也是一筐一筐的坏话。 他积攒的事务太多,都来不及找他算账,反倒被骂上了。 萧蘅气笑,目光在楚昭游的背影上流连了几下,忍住想进去恐吓一通的念头。 他今天发现自己很容易被楚昭游挑起情绪,这不是什么好事,理智告诉他要克制。 “停在这干什么?还不继续巡逻?” 见钱世成还愣着,萧蘅脸色不耐,“四个城门都守不好,宫里大大小小十二个门,你还想让人跑几次?” 萧蘅率先离开,钱世成一副苦瓜脸,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变|态,居然能打破京城的防御,等抓到了他一定要让他后悔来过世上。 “我让你查的江洋大盗,有眉目了么?” 楚昭游不肯说江洋大盗长什么样,但轻功好的贼人就那么几个,范围很容易缩小。 钱世成马上禀报:“各州登记在案的江洋大盗一共七十八名,其中三十人在逃,有十九人是采花贼,道上说最近在京城周边活动的,有七八个。” 萧蘅拧眉:“没了?” 钱世成:“呃……”这才过几个时辰啊,能找出这些线索不错了! “从青壮年、阔绰、脑子不好使的人中先查。”萧蘅思索了下,迅速从楚昭游的话中找出关键点,交代钱世成。 摄政王一向对罪犯的性格刻画十分精准,刑部破案陷入困局时,侍郎常常提心吊胆也要来求助。 钱世成虽然不懂“脑子不好使”这一点怎么推断出来的,但听摄政王的不会出有错。 萧蘅又问:“去金水村搜破屋的人回来了没?” 他暂时脱不开身,没办法亲自去金水村看他醒来的那间破屋,只能派了速写画师和机灵的手下去找找线索,运回摄政王府。 “预计天明抵达。” “嗯。”萧蘅略点了头,一阵风刮落了树梢的叶子,打着旋儿从脚边跑过,追着摄政王的脚步进了北门。 北门通在几米宽的城墙中,月光只能斜斜照进一半。 即将踏出皇宫之时,人影忽然顿住,半响,萧蘅嘱咐道:“通知各部,明日照常上朝。” 明天本是休沐日,但是摄政王三天没出现,开个朝会给这些大臣紧一紧神经也是必要的。 钱世成:“是,属下立刻派人通知。” 摄政王微微一抬下巴,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盯着钱世成。 钱世成心里一咯噔,摄政王这意思是他事情还没办到位? 怎么会? 他顺着摄政王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片……黑暗?他不期然想起那间四面漏风的大殿和跪在牌位前的人。 钱世成福至心灵:“臣马上通知陛下。” 萧蘅语气冷漠:“让他回去睡好了再去上朝,下次再敢在朝堂上打呼噜,本王捏断他的脖子。” 钱世成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看着大步离开的摄政王,说这么凶,不就是让他放陛下回去睡觉? 奇怪,钱世成有个可怕的想法——他觉得摄政王被小傀儡骂了之后,有点幼稚,而且居然没对楚昭游发火。 摄政王说话比圣旨还好用,截胡太后当然不是问题。 楚昭游和薛公公顺利从奉先殿出来,对摄政王的要求心情复杂。 他想起月斥国的事,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薛公公:“奴才按照陛下的吩咐,找到陆将军的人,估摸这个时候,章太子已经入套了。” “那就好。”他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特别小声地问,“朕是不是有个姨母?” “什么?”薛公公耳背。 楚昭游提高了一点声音:“陆将军说,朕有个姨母。” 薛公公脸色微变,比楚昭游更谨慎地压低声音:“是有这么一个……但是陛下十岁之后,赵夫人就失踪了。” 楚昭游看薛公公的表情,觉得不止是没有联系这么简单,八成是恩断义绝的那种,他问:“为什么?” “陛下小时亲近太后,不与姨母亲,赵夫人走了就没消息了。” 不与姨娘亲就走了? “因为太后不是朕亲娘?”楚昭游挠了挠脑袋。 “嗬,这、这话可不能说。”薛公公更加谨慎了。 楚昭游还想问,薛公公一脸着急道:“陛下与太后情同母子,就不要问赵夫人的事,对赵夫人对陛下都不好。” 这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 楚昭游看出薛公公是真的急了,似乎在维护赵夫人,他隐隐约约抓到一些什么,果断道:“朕与太后的母子情分早就所剩无几,朕出去一趟明白了许多事,薛公公,有隐情但说无妨,若是不合适,朕今晚就忘了。” 薛公公纠结了一会儿,看了眼楚昭游,他的陛下不知什么时候起,看见摄政王不再畏畏缩缩,对太后也敢质疑权威,眼神明亮,肩背挺直。 两人正好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一眼就知道没地儿藏人,适合说悄悄话。 楚昭游走累了,蹲下休息会儿,和薛公公一起,在殿外团成两个团子,凑头听往事。 “陛下本来是养在亲娘膝下的,但容贵人之前是御书房洒扫宫女,位份低,福薄,陛下满月就去世了。太后膝下无子,就把陛下接过去教养。”薛公公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 楚昭游脑袋瓜转的很快,猜测可能魏太后可能与生母之死有关,或者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将原主抢到膝下抚养。 宫斗不就那些事儿吗? “赵夫人是容贵人妹妹,偶尔偷偷看望陛下。陛下与太后日益亲近,十岁时,赵夫人和陛下有些观念不合,恰好到出宫的年纪,赵夫人就离宫嫁人,再也没消息了。” 楚昭游恍然大悟,太后不是他亲娘,原主亲近可能是杀母仇人的养母,疏别亲母姐妹,赵夫人估计一时没想通,不想理原主了。 满月起就被抱在魏万虹膝下抚养,生恩养恩孰轻孰重,哪是一个十岁小孩能想明白的,魏万虹起初对小皇帝一定不错,所以小皇帝难以理解赵夫人的刻骨深仇,两人产生分歧,而赵夫人又无法撼动太后,便索性离宫,当没有这个外甥。 薛公公说到这里就没了。 楚昭游不得不干脆一点问:“姨母在哪里,我姨父是谁?” 刚才还说问多了不好,肯定是知道赵夫人的下落。 楚昭游只好把自己在宫外,遇见黑靴子想弄残他的事情说了。 薛公公一脸震惊,说到这份上,他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赵夫人当年嫁的是一名幽州小兵,赵城,现大名鼎鼎的梁州牧,掌梁州兵马司!” 楚昭游惊了,姨母看男人眼光太准了,他怎么没有家族遗传! 当初宫中魏万虹横行霸道,没有一个嫔妃诞下龙种,容贵人意外怀孕之后,深感朝不保夕,为避免姐妹被连累,再也不见姐妹。 薛公公无意间得知这二人的关系,他心软,瞒着魏万虹,让小皇帝和赵夫人见面。 薛公公是一点一点看着赵城起来的,一点风声都不敢露。陛下有段时间对太后知无不言,他怕陛下知道了,哪天不小心被太后或者摄政王诈出来。而太后一知,肯定派人追杀夫妻俩,摄政王也会打压梁州兵马。 一回到寝殿,楚昭游借着练字的借口给赵夫人写信。 可是他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赵夫人的想法是什么,这些年魏太后手段高明,这中间小皇帝的艰辛和苦痛无人知,原主和太后在外都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在赵城效忠摄政王的前提下,赵夫人是否还认他这个外甥,是否愿意不计前嫌庇佑外甥,卷进朝堂纷争之中? 陆淮善说他可以找姨母,是不是意味着,这十九年,赵夫人从未放弃过给姐姐报仇的念头? 太难了。 楚昭游想来想去,只在泛黄的信纸上写下两个字。 剩下的听天由命。 原主已经做过的事,伤到了姨母,不管是不是因为魏太后棋高一着,错误自然自己承担,生活艰辛不是拿来卖惨的筹码。 他半死不活地扑到龙床上,眼皮闭上就没动过。 上朝睡着就要被掐断脖子,摄政王怎么比教导主任还凶? 楚昭游紧张地睡着,第二天,成功地睡迟了。 “陛下,陛下,摄政王在外面等着了。”薛公公恨不得拿个铲子把楚昭游铲起来。 薛公公心里打鼓,摄政王怎么突然想接陛下上朝了?难不成是路上有事要吩咐? 萧蘅耐心地等了等,面色不虞地走进来,跟进自己屋一样自然。 他上来就单手掀了楚昭游的被子,“马上给他换朝服。” 空气倏地一凉,楚昭游一睁眼看见一片熟悉的黑色的衣料,揉着眼睛不满道:“小黑,你太不懂事了——唔!” 萧蘅衣服大多为黑色,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冷着脸掐住楚昭游的下巴:“叫谁?” 谁给这小傀儡胆子,一边骂他老狗逼,一边给他取外号?! 是他太久没提篡位的事了么? 第14章 第 14 章 楚昭游瞬间清醒,吓得差点滚下床,被摄政王嫌弃地推回去。 “没谁,朕梦见朕养了一只狗,海吃海喝,还咬朕。” “陛下,该上朝了。”薛公公见楚昭游面色不虞,起床气很大,小心翼翼地提醒。 别跟摄政王轴,要吃亏的。 楚昭游是有点生气,特别是看见萧蘅那张黑脸,也不看看朕是为什么睡不醒的! 他闭着眼睛穿衣服,蹬靴子,把动静弄得贼大,噼里乓啷的,薛公公觉得自己心脏都要骤停了。 这起床气很明显是对摄政王发的,陛下可真是不要命哦。 萧蘅视若无睹,随便从书架抽了一本书看,骨节如玉的手指捏着薄薄的书页,映入眼帘的是各种戏角的妆发,画得最精细的当属一个花旦的盘发,前额与两鬓的片子勾勒清晰,栩栩如生。 果然不能指望在皇帝寝殿看到任何治国经邦的圣贤书,萧蘅眼里闪过极度的排斥和厌恶,抽了好几本书,“扔出去。” 楚昭游带发冠的手一顿,没理会他发神经。 朕当初怎么会有唱戏养他的念头呢?其实那三天傻的人是他吧? 扔了就扔了,他脑子里关于戏剧的知识储备大概是那书架的几百倍,把摄政王的灵魂关在他脑子里,可能十秒钟就窒息了。 楚昭游一想就有些愉快,气也消了,眼睛也亮了,有一天他全写出来,气死这摄政王才好。 摄政王几年不来一次福宁殿,一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开始巡视起来,把不合他心意的摆设全扔了,简直像是晚上要住下来一样。 薛公公揪心不已,摄政王这就要为入主福宁殿做准备了么。 好在摄政王的审美和楚昭游相似,楚昭游也讨厌在宫内放太多与起居无关的东西,喜欢简洁明朗素净,弄两盆绿植就够了。 可惜他得不走心地维持一下人设,不能改变地太过火。 他刚这么想着,护龙卫抬着青花瓷底的梅兰进来,还在中庭放了一盆巨大的竹子,绿油油的。 行吧,摄政王善心扶贫,还有什么可说的。 全场最迷惑的人就是薛公公,陛下被掀被子气得要命,视为珍宝的戏曲相关物品被摄政王搬空了,却不见一点生气? 两人各干各的,都没理对方,把周围人弄得一头雾水。 楚昭游看见角落里一个文官模样的年轻人,不是太监也不是侍卫,正拿着一个小本子奋笔疾书,有些奇怪。 他的寝殿真是菜市场一样热闹啊。 “那是谁?”楚昭游随口问。 萧蘅听见楚昭游说话,瞥了一眼他,觉得他刚起床的样子有点呆。 就听薛公公先回答道:“那是史官崔庚,暂时当负责陛下的,起居舍人。” 史官记的是国家民生大事,起居舍人记载皇帝言行。于古代,皇权至上,两者似乎差别也不大,但是如果上司是个傀儡的话,这个工作就很鸡肋了。 “昨天怎么没看到?” “前几日陛下不在宫中,崔舍人告假回家侍奉高堂。” 楚昭游见崔庚一根笔就没停过,他愤愤地把手搭在桌上,摄政王不来宫廷,这人很明显就是他的眼线。 摄政王日理万机,旁人不会特意禀告他,皇帝今天又怎么骂他,免得小皇帝还受罚,自己先触犯摄政王禁忌。但是起居舍人不一样,他负责如实记录,摄政王有空自己翻阅,主动看到什么,怪不到他头上。 以后没人在也不能随意骂摄政王了。 萧蘅扫了一眼楚昭游,见他想到什么,一脸吃闷亏的样子,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枉他连夜把崔庚从京郊叫回来。 “准备好了?”萧蘅理了理袖口,“大臣等着了。” “饭呢!”楚昭游敲桌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楚昭游和萧蘅望过去,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愤怒和不可思议。 萧蘅:睡到这个点还敢传膳? 楚昭游:大早上的,不给饭吃? 楚昭游眼睛都蹬大了,你小黑落魄的时候,我跟你喝淘米水,发达了居然连早饭都不给朕吃! “朕要吃饭!”楚昭游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饭他一步都走不动了,他要闹了。 薛公公为难,想劝陛下先上朝,下了朝吃饭,总归有摄政王在,武官雷厉风行,文官不敢墨迹,早朝效率奇高,忍一忍就过去了。 薛公公小心翼翼地看着摄政王的脸色,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揪着陛下的后领,把他扔到金銮殿上,“陛下,不如……” 萧蘅昨夜回去之后,批改积压的奏折批到黎明鸡叫,一早上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鬼使神差地来看小皇帝有没有又出幺蛾子。 本王还没吃饭,一个小傀儡倒是要求多。 萧蘅忍到极限,拳头攥了又松,余光看见楚昭游左手抵在小腹,蜷缩着肩膀,冷冷道:“让他吃!” 语气又凶又坏,薛公公脑门被吓出冷汗,不敢置信地揣摩了几下,才敢确定摄政王说的是“让他吃”,而不是“三天不准吃饭”。 传膳小太监先上准备好的糕点熟食,热汤热饭还要一会儿。 楚昭游在摄政王底线上踩了踩,见好就收,他接过薛公公递的毛巾擦了擦手,在盘子里捡了几块糕点,“够了。” 几口吞了一个,又喝了一杯热茶,楚昭游吃东西特别迅速,毕竟刚刚摄政王说了,大臣已经在等着了。 楚昭游没有让人等着的习惯,他估计萧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发火。 嘴里塞了一块糯米团,楚昭游看见盘子里还有几块卖相极佳的桂花糕,隔着好远都能闻见新摘的桂花浓郁的香气。 每一块都小巧精致,他拿了一二三四五块,路上吃。 崔庚快速写道:“摄政王亲自接陛下上朝,陛下做噩梦,摄政王叫醒陛下,替陛下整理寝殿,添置梅兰竹若干,陛下腹中饥饿,摄政王传膳。” 楚昭游站起来,往外面走,福宁殿和宣政殿有一段路。 萧蘅抬步离开,走在楚昭游右边,目不斜视:“章回吉的事,你要拿到早朝——” 他声音一顿,愣愣地看着那双伸到他面前的手,指头纤细,皮肤细腻,手腕里侧薄薄一层雪肤下,能看见青色的经脉。 重点是手心,有两块嫩黄的桂花糕。 小傀儡在讨好他? 能看出来本王也没用膳? 睡迟还敢闹着要吃早饭心虚了? 楚昭游嘴里一块,一手拿着两块,没什么帝王形象,他抬了抬手。 吃不吃?不吃拉倒。 反正朕说要带小黑吃桂花糕,你也忘了。 楚昭游手都举累了,摄政王还是那副冰山表情,他收回手,爱吃不吃,他说的话都履行了,以后不欠小黑什么了。 温热的大掌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楚昭游的手僵在半空,看见摄政王屈尊降贵地,两指捏起一块桂花糕,嫌弃地咬了一口。 浓厚的桂花混着冬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萧蘅喉结动了动,左手还扣着楚昭游不放。 楚昭游被拖着走了好几步,后知后觉地发现,敢情摄政王是把他的手当餐盘? 什么洁癖毛病,早知道分一块就好了。 楚昭游手腕发酸,看在摄政王手腕上的牙印还没消的份上,忍着没发作,绝对不是屈从于摄政王的淫威。 他动了动手腕,萧蘅手指一动,改成从下面抓着他。 他们这副样子,远远看去就像是摄政王给小皇帝托着手腕,两人还一边吃一边走。 来往的护龙卫纷纷惊掉下巴。 这是什么新时代感天动地君臣情? 而且,恕他们直言,摄政王可从不会在饭桌以外的地方进食,更别说会边走边吃。 楚昭游远远扫到一两个侍卫的表情,恰好看见他惊呆的蠢样,最后一块桂花糕刚咬下去一点,又一点不少地吐出来,吃多了不是很有胃口。 想吃咸的热的。 看什么看,没见过皇帝被摄政王挟持的? 可能真没见过,看薛公公那一惊一乍的反应就知道,从前小皇帝跟太后交流比较多,摄政王理都不带理的。 萧蘅见楚昭游动作慢下来,疑惑地看过来,见他还捏着最后一块糕点不吃,上面有个牙印。 楚昭游目光也停留在牙印上,忽然想起什么,闪电般囫囵把整块桂花糕拍进嘴里,牙关立合,使劲嚼碎。 心脏怦怦跳地极快,刚才桂花糕和摄政王手腕上的牙印,间隔不到二十厘米! 只是睡迟了就被掐下巴,要知道是他咬的,萧蘅还不把他下巴卸了? 虽然一般人不会无缘无故比对牙印,两个牙印也不清晰,摄政王手上那个还快消了。 但是萧蘅能是一般人吗! 萧蘅目光一触碰,楚昭游就把桂花糕吃了,他眉心一蹙,这是……怕他抢? 他放开楚昭游的手,冷冷道:“皇位都是本王给的,难道还会惦记你一块桂花糕。” “咳咳咳咳……” 真是时时刻刻不忘威胁朕。 楚昭游被气得噎到了,那么黏糊一块桂花糕卡在嗓子眼,咳得他脸都红了。 身边人突然咳得惊天动地,萧蘅有一瞬间的方寸大乱,但这个感觉去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感受。他连忙压低楚昭游的上半身,猛拍他的后背,直到他吐出来为止。 楚昭游眼眶里都是泪,水汪汪。 摄政王手劲大到没老婆。 楚昭游道:“不要拍这么重,又不是拍苍蝇,不严重的时候轻轻的,严重的话这样也不太管用,要从背后抱住我,掌根按在肚脐和胸肋骨之间的小腹向上推挤。” 他教小黑教出条件反射,比划位置,一会儿肚脐一会儿肋骨,非常认真。 萧蘅死死绷着脸,怀疑楚昭游把他当傻子。 这个念头让他想起真切发生过的事,他确实傻过,而且只是个敲山震虎的警告。 根植于他劫难的受益者,正是他身边这个人。 萧蘅眸色渐沉,越过叽叽喳喳的楚昭游身边,不再说一句话。 楚昭游默默看着萧蘅忽然走远的背影,几乎能感受到身上沉默的敌意。 还挺难伺候。 宣政殿内,文武大臣左等小皇帝不来,右等摄政王也不来。 不是说好有要事宣布吗? 两人一起不出现,等会儿不会直接宣布篡位了吧? 第15章 第 15 章 昨夜,春满楼出了件趣事。 章回吉好色之徒,与太后达成交易后,心花怒放,他本来在驿馆呆得好好的,魏太后让他不可被抓到任何把柄。 后来驿馆来了两名风流成性的公子哥在下面喝酒,大谈京城青楼产业之发达,不到春满楼算是白来京城,肯定是起不来的孙子,今晚春满楼还有表演……说得天花乱坠、活色生香,整一个小黄|文。 也不知道谁写的。 章回吉按捺不住,乔装改扮在春满楼左拥右抱,喝得晕乎乎,天色初明时才被下属带回去。今儿一大早,月斥国下榻的驿馆被青楼姐妹团包围,等章回吉带她们回月斥当王妃。 整个青楼环肥燕瘦,加上围观百姓,上千人围得水泄不通。 章回吉自然不能承认自己在喝醉,被哄得说出“每人一个侧妃当当”的好话,两国联姻在即,岂不是打大楚的脸。 他甚至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把这话当真,还纷纷带了卖身契要跟他走? 声高就有理,青楼姐妹团在外面大骂负心汉,揪了路过的官员说要告官。 大理寺卿正要上朝,询问一番之后,表示处理不了,带了姐妹团代表和章回吉,一起进宫面圣。 路上耽搁了一下,大理寺卿也就比陛下晚一秒到宣政殿。 章回吉断然否认:“孤昨夜一直在驿馆,不曾出去。” 头牌啜泣着从袖里掏出一块令牌,“民女有证据。” 楚昭游痛心:“朕听闻章太子在月斥已经有五十名侧妃,难不成还想在大楚也带五十名侧妃回去?若是如此,何必再来求娶太子妃!” 章回吉:“孤与太子妃是贵朝太后赐婚——” 楚昭游打断他:“在大楚,越是尊贵之人,越讲究一个同心同德,谢朝云乃镇西大将军,未成家先立业,无妻子侍妾,大楚风气如此,谢家尤甚,章太子既然做不到,为何以此诓骗太后娶谢家女?” “江山美人,人之所好,谢将军这样的人大楚又有几个,陛下岂能以偏概全?”章回吉反驳。 侍从拉了拉章回吉的袖子,示意他家主子换个说法。 章回吉猛对上萧蘅森冷的视线,意识到这位阎罗王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他不服地把目光挪到皇帝身上,随后反应过来,这个小傀儡也是! 钱世成强行插嘴,不屑地看着章回吉,炫耀:“末将也只娶一个媳妇。” 章回吉环视一圈,故意挑了一个年纪大的,“他呢?” 旁人一阵嗤笑。 陆淮善闲闲道:“老夫终身未娶。” 大楚最有权有势的一撮人,各个奇葩,章回吉目光看了几个来回,气得咬碎了牙。 简直不是人! 章回吉恨恨地想,最好这些人一辈子这样,大楚亡种亡国,月斥取而代之。 楚昭游用“章回吉骗婚”为由解除两国的婚事,章回吉只能悻悻同意。说到底,摄政王在此,大楚方面给出的理由又正当,章回吉不敢不答应,不然怕是无法站着离开大楚,只恨自己昨晚管不住脚。 楚昭游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总算处理了一件事。至于谢朝云的姑娘名声,摄政王手下那帮人还算聪明,一边保护谢朝云不被带走,一边到处散播假消息。 每个大臣回家对自家夫人说的话都不一样,张大人说赐婚的对象是刘小姐,刘大人说是严二千金,严大人说是太后侄女……太后侄女呼声最高。 太后气这些人信口雌黄假传懿旨,却一点办法没有。普通人看不到圣旨,只能云里雾里人心惶惶。 章回吉眼神阴狠盯着楚昭游,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这位傀儡皇帝长得竟然比春满楼的头牌还要好看。 楚昭游今天前面没了珠帘遮挡,眉目昳丽一览无余。殿上的皇帝龙袍加身,尊贵无可比拟,殿下的头牌满身脂粉,美却俗气。 他心里诞生出阴暗的想法,魏太后不是一直看不起这个小皇帝么,干脆送来月斥联姻,他必举国借兵给太后对付摄政王。 楚昭游被看得恶心,整日沉浸女|色的人,眼珠都是浑浊无光的。 他刚想找个借口打发人,摄政王忽然踏出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脸色沉得滴水:“稍后商议本国要事,钱世成,请章太子出去!” 钱世成是个人精,他判断出摄政王对章回吉的厌恶,当即抄着章回吉的腋下,脚步一点,毫不客气地揪了出去,“军机密要,章太子多担待。” 章回吉怒不可遏地打了一拳白玉栏杆,魏太后先前万分礼遇,萧蘅却赶他出去,此有此理!看来还是要再联系魏太后。 眼看早朝即将结束,楚昭游抓紧道:“各位心里都清楚,边境安稳靠国力,靠谈判,不靠和亲做表面文章。江山社稷,君臣共担,朕今日为后世立下规矩,除两情相悦外,大楚再不和亲,再提者视为抗旨。” 不管有没有用,楚昭游擅自下旨,没看摄政王脸色,自顾自说了个痛快。 大臣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摄政王冷着脸问:“听清楚了?” 群臣顿惊,齐齐下跪,三呼万岁:“陛下圣明。” 楚昭游挠了挠脸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好像个需要家长出面才有话语权的小屁孩。 摄政王今天是吃错药了,这么好说话? 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萧蘅目中无“人”,只有事情正确与否,只要他认可的,就不会因为提出者的身份而故意使绊子。 早朝结束,陆淮善启程回军营,下一次再踏出军营,又不知是过几个春秋。 楚昭游稍一作揖:“陆将军,后会有期。” 陆淮善扶起皇帝:“老夫却觉得,还是不见面为好。” 调龙威军说明京师不稳,小皇帝还是安安稳稳地,陆淮善看了一眼摄政王,意味深长道:“落子无悔,萧王保重。” 这是提醒摄政王谨慎篡位?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陆老将军,有资格说上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其余人只装做听不明白这其中的机锋。 萧蘅负手而立,此刻垂手,微微颔首:“老将军保重身体,军中若有需要,尽可向户部言明。” 飒飒秋风,龙威军旗帜飘扬,陆淮善带着一队精兵从神武门离开,带了楚昭游托付的信件。 行十里之后,陆淮善一勒缰绳,从陛下给的食盒里拿出一封信,捏着似乎只有薄薄一张纸。 他叫来座下亲信:“陆勃,快马加鞭,送往梁州府,面交赵夫人。” “遵命!” 马蹄踏起黄尘,哒哒不息。陆淮善看了一会儿,带队转向另一条路。 小皇帝真以为递食盒能掩人耳目么? 摄政王分明都看出食盒有猫腻,却没有插手检查,想引虎出山? 他老了,也是看不懂后生玩的权谋。 …… 楚昭游的外挂走了,人也怂了,恢复到无可事事的状态,他这几天装病,躲开给太后请安的差事,他搅黄了太后不少事,怕她借题发挥。 楚昭游本人觉得也不太算装病,过度透支体力和心力,他完全可以躺十天不出门。 薛公公小跑进来:“陛下,谢将军已到北城门,陛下是时候启程迎接大军。” 楚昭游从床上跃起来,“走。” 谢朝云大胜归来,意气风发,他与摄政王同年,策马扬鞭,勾走京城万千少女芳魂。 听说太后搞幺蛾子,谢朝云星夜赶路,比原定提早了两天抵达。摄政王亲自出城门十里相迎,天底下有这待遇的,找不到第二个人。 楚昭游在城门站成一尊明黄色吉祥物,终于看见两匹高头大马齐头并进,进入视线。 看到这里,他更加确定谢朝云就是那情侣说的将军,一开始小姑娘还想磕摄政王和将军,楚昭游抬眼一看,大楚最风华无限的人物,也不是没有道理。 谢朝云翻身下马:“臣谢朝云,叩见陛下。” 萧蘅目光在楚昭游身上流连了下,神情冷淡地把缰绳交给手下,没有行礼的意思。 “将军请起!”楚昭游欣喜地亲自虚扶了一把谢朝云,“将军一路辛苦,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朕和朕的江山都仰仗将军了!” 楚昭游眼神慈爱,谢朝云在二十万字被毒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意味着,他离四十万字被摄政王打入皇陵的剧情点还远着。 朕还能浪二十万字! 朕和朕的江山都靠谢朝云……? 萧蘅嚼着这十来个字,嘴角愈发冷,靠谁? 再说一遍? 谢朝云微微一顿,小皇帝什么意思,一见面就离间他和摄政王?杀人不见血? 楚昭游背后微凉,这对好兄弟怎么怪怪的? 第16章 第 16 章 楚昭游背地里和薛公公打听过皇陵的情况。 据说皇陵建在地势险要的华灵山,一半在上面,一半是地宫,先祖规定,皇陵内不得燃照明火,扰祖宗清净。 又暗又冷,不见天日,还不准生火,楚昭游觉得自己进去一天就得自闭。 还是珍惜当下的生活啊,摄政王三不五时的威胁算什么,朕宽容大度一点,有吃有喝就行。 楚昭游弯起眼睛,倍感满足地看着谢朝云:“百闻不如一见,朕看见谢将军,就觉得有阳光落在身上。” 摄政王平时是把他关在地牢里还是怎么了!谢朝云满心只求小皇帝不要再开口了,没看见萧蘅脸色越来越差了! 他刚回朝,想歇一歇,不要玩这么大好么? 萧蘅下意识朝楚昭游身上看去,阳光真的落进他的眼睛,将瞳仁化成一汪琥珀色的清水,眼波微荡,深情款款,映出北门的宏伟城墙和千古官道,以及官道上刚刚下马的人,简直比闺妇望见征夫还要高兴。 什么眼神,看他的时候就横眉冷对,看别人就温柔百倍? 摄政王怀疑楚昭游是不是因为谢朝云给他行礼,而自己无视了他,所以阴阳怪气? 遂皮笑肉不笑道:“来人,送陛下回去。” 刚见到谢将军就要被送回去,楚昭游心里想,我懂,朕就是个站街的吉祥物,目的达到了就可以扔了。 接下来摄政王和他的好兄弟估计要谈论一些“皇帝不能听的军事”,楚昭游笑眯眯地和谢将军告辞。 冷气来了几阵,京师的寒意一日比一日深重,楚昭游身上 的龙袍单薄,新的加厚龙袍这一年不知为何有些迟。 被摄政王教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楚昭游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抓紧和他的子民进行友好会晤。 上次出宫走得太急,没心思好好看看京城风貌,楚昭游故意走得磨磨蹭蹭,目光流连在酒肆摊贩之上,就差一步三回头。 古朴的城墙下,城门方圆开阔,切割一片天空。萧蘅和谢朝云并肩站着,并未谈话。 谢朝云在观察萧蘅,准确来说,在观察“看楚昭游”的萧蘅。看着看着,谢朝云心里卧槽了一声,萧蘅不会以为小皇帝这一步三回头是舍不得走吧? 他听见萧蘅低声对身边人吩咐了什么。 谢朝云有些奇怪,他当然不怕小皇帝的挑拨离间,萧蘅要是会轻易听信,他今天就不会是摄政王,也不会把大楚的后背兵力完全交给他。 他讶异于萧蘅对小皇帝的过度关注,要知道,在以前,萧蘅在上朝之外的时间,可从没有问过小皇帝一句话。 太后愿意拉拢小皇帝,萧蘅就让她母子情深,无动于衷。 原因有二,一是太后和皇帝捆起来都不够看的,二是……七年前萧蘅知道那件事后,就改回原姓,和楚氏划清了界限,如果说他和楚昭游之间还剩下什么,那必然是你死我活的深仇。 这些年他看着萧蘅游走在正道与毁灭之间,一念之差,就是江山颠覆。谢朝云眼中不由得带上了担忧,听说萧蘅的蛊已经发作一次了。 楚昭游逛了一会儿,一名护龙卫追上来,恭敬地呈上一件狐裘。 雪白的狐裘手感顺滑细腻,如同绸缎一般,穿起来也不笨重。楚昭游任由护龙卫给他披上,顺手在前面打了个活扣,阳光下,像个白玉雕琢的少年郎。 谢朝云眼尖道:“这不是八年前我和你猎的南山狐么?” 摄政王冷笑:“本王只想告诉他,阳光不见得有狐裘暖和,老老实实做皇帝,别贪得无厌学人玩弄权势。” 谢朝云:“……”说的什么玩意儿,听不懂,你开心就好。 …… 不知道是不是楚昭游的错觉,自从摄政王在内廷行走频繁之后,太后就没有来找他的麻烦了。 他现在的生活就是等姨母回信,混吃等死,偶尔想办法能不能从太后那里把另一半虎符拿回来。 后者有一定难度,楚昭游暂时不为难自己。 他向史官崔庚招手:“把小本子拿过来给朕看看。” 头一回干什么都有人记录,楚昭游比当初拍京剧世家纪录片还不自在,谨言慎行,时刻谨记不能骂人。 他小口喝着茶水,翻开小本子,看见崔庚在十月初六那一栏记载:摄政王亲自接陛下上朝…… “咳咳……”楚昭游差点呛到,“崔大人,这样不行,得改改。” “回陛下,臣如实记录,绝无杜撰。” 楚昭游:“你不能平铺直叙,要加上一点渲染,比如,朕失踪刚回,惊魂未定,摄政王胁迫朕上朝,朕贤明大度,无奈答应。朕饥寒交加,据理力争,摄政王终于答应传膳……” 崔庚跪在地上:“微臣无能。” “起来起来。”楚昭游也就过过嘴瘾,起居舍人哪敢像他这么编排摄政王。眼看起居舍人又要把他这段不靠谱的话记录下来,楚昭游一脸严肃地阻止他。 “爱卿没有领会到朕的用心。”楚昭游故做痛心,“朕是想告诉你,可以稍微带一点感情进去。你看那流芳百世的史家绝唱,也不是干巴巴地记录,可以赋比兴骈,陈情揭理。百年后,君臣具是黄土,你要是传记写得好,后世研读传颂,选入启蒙,斯人已逝,文章千载,岂不妙哉。” 崔庚瞪大眼睛:“当真如此?” 楚昭游深沉点头:“嗯。” “人要有志向,难道你是起居舍人,一辈子都日复一日记录朕的衣食住行么?”楚昭游趁机狂灌鸡汤,听我的,都听我的,就按照我的想法写。 崔庚热切地看着他:“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唔,朕其实也不会。 楚昭游不靠谱地出主意:“要不爱卿你去街上买两本话本,看看人家怎么增加可读性?” “臣明白了。” 楚昭游后来万分后悔,让史官看话本是多么可怕,正史秒变艳|史。 当下顺利揭过这一茬,他八卦地问,“你不是史官吗?怎么跑来当起居舍人了?” 跟着傀儡皇帝,这不是埋没才能吗? 崔庚老实道:“摄政王下令,编史部门可以写民史,地方史,大事史,唯独一点,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现摄政王。臣无史可编,故被调来内廷。” 萧蘅参与到大楚军事国事民生方方面面,却要把自己在史书上生生抹去,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大楚的史书上基本只剩留白。 编史部门被摄政王大刀阔斧地裁员,崔庚算是幸运的一员。 楚昭游脱口而出:“为何不让写?” 萧蘅这般精彩绝艳,哪怕后世说成大奸臣,也不能否认他对大楚的贡献。 从史书上抹去,就真的不存在过了。 崔庚低头:“臣不知。” 在史馆内部,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摄政王打算篡位之后再编史,隐去篡位这一段,名正言顺当正统。 楚昭游笑了笑,这倒也符合摄政王的狼子野心。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摄政王名正言顺了,那朕呢?只能记成亡国之君了吧?还要被以后的诗人批判“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那种? 太惨了吧。 楚昭游躺平道:“崔大人,记,十月初九未时三刻,帝王极度悲拗,哀毁骨立。” 崔庚默默观察了一下陛下的神情,还在磕瓜子,没那么夸张。他恍然大悟,看来这就是陛下说的渲染了。 “启禀陛下,谢朝月,谢姑娘正在殿外等候,请求面圣,感谢陛下退月斥联姻之恩。” “这么郑重?”楚昭游想,他也没干啥啊,不过有人专程感谢他,他还是很受用的。 世风日下,知恩图报的人不多了。 没有影射谁的意思。 “宣。” 楚昭游特地换了一件正式的衣服,人家是姑娘,第一次见皇帝,虽然他是个傀儡,也要满足一下小姑娘对天子威严的想象。 楚昭游正襟危坐,朕虽然经常自夸,但这是当皇帝之后,第一次有人主动跑来夸朕,值得纪念。 他预想中,谢朝月应该准备了一箩筐的溢美之词,好话多到他要克制自己尾巴不要翘到天上。 看得出谢朝月和她兄长不一样,从小饱读诗书,说话声音很好听,夸得也很到位,让楚昭游恍恍惚惚想起前世数量庞大的女粉丝,真是很久没听人吹彩虹屁了。 但听着听着,就不对劲儿了。 谢朝月:“陛下后宫空旷日久,不知陛下、陛下……” 楚昭游一噎,姑娘你别跑题啊。 谢朝月脸上飞起两团红粉,越发显得娇美妍丽,她也不扭捏,直视楚昭游:“不知陛下是否有意选妃。” 楚昭游难得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问:“为什么,因为朕帮你解决了和亲的事宜吗?就算没有朕,摄政王虎符都不顾,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联姻作废。” 饭可以乱吃,功劳不能乱领。 “不止,陛下令朝月敬仰。” “江山社稷,君臣共担,大楚永世不再和亲。”谢朝月朗声念出圣旨上的一句话,“陛下有魄力,有担当,朝月愿与陛下站在一起。” 谢朝云视妹妹为心头肉,他或许不会果断站在亲妹夫这一边,他依然效忠摄政王,但不会帮他篡位。 谢朝云看向楚昭游的目光中,有敬仰有心疼,她想帮帮这个夹缝求生的皇帝。 为他能说出那样的话。 楚昭游沉默了。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大约只有十七岁,却因为一句话说要帮他的小姑娘,笑了。 他唱过很多戏,有《贵妃醉酒》,也有《昭君出塞》,他不是圣人,但琵琶声中的幽怨,听久了也会动容。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面对的不是安身立命的巨大诱惑:“朕说的不再和亲,自然也包括朕。” “这不是和亲——”谢朝月急道。 既然无意,楚昭游思索了下,决定好人做到底,打破小姑娘的对他的滤镜,“你应该去感谢你的父兄,是他们征战沙场,拼死御敌。去感激摄政王,是他励精图治,威慑四海。因为他们,朕才有底气在朝堂说永不和亲,若是大楚国力不如月斥,朕就算说上一百遍,你今天已经和亲的路上了。” 谢朝月愣了。 殿外,野火忽遇山雨,萧蘅凤眸一敛,情绪深不见底。 第17章 第 17 章 楚昭游精确打击了谢朝月的一颗芳心,见她回不过神,特意留了一点时间给她思考。 他自己也在琢磨着谢朝月此行背后的真相,谢朝月过来,她哥是知道的,也就意味着摄政王也知道。 姑娘家就是脸皮再厚,少女情怀也掩藏不住。那两个大老粗就是再没有谈过恋爱,政治敏感度也不允许他们无知无觉。 谢朝云可以说是拗不过妹妹。 萧蘅居然同意谢朝月过来跟他说这种事情? 太后说过,摄政王生不出儿子,就不允许小皇帝选妃立后开枝散叶。 在这个前提下,萧蘅就不可能把好兄弟的妹妹推入火坑。 萧蘅顺水推舟在试探他? 楚昭游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阴谋论,想着想着,装了一肚子气。 等朕哪天后宫三千,气死他这个孤家寡人才好。 谢朝月回神,她第一次听见着这种言论,震撼的同时不由得更加钦佩陛下。明明被摄政王和她哥把持朝政,却豁达至此,还为那两人说好话,谁说傀儡不能是知人善用的明君? “陛下心怀天下,爱民如子,朝月佩服。” 这姑娘专门捡朕喜欢的话说,也不枉他承认自己无能,来打消她的念头。 楚昭游嘴角上翘,想到一件事,揣着手关切地问:“朕听薛公公说,太后赐婚时,谢将军不在,朝上唯一一个谢家人同意了,促成那桩婚事?” 谢朝月闻言脸上闪现一副不忿的表情:“谢伯父自私短视,让陛下见笑了。” 楚昭游义愤填膺:“你和谢将军就没有其他长辈么,谢立百一个七品小官,如何能做你家的主。” 谢家祖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岌岌无名,平庸懦弱,只背靠谢家在京城混了个小官;二儿子,也就是谢朝月的父亲,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但英年早逝,将军府只能暂传给谢立百。 这一辈,谢朝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军府迟早要回到他手上。 谢朝月无奈:“长者为尊,谢家到底只剩伯父这个长辈。我娘亲去世得早,父亲后来虽有续弦,但是相处不到一年,朝月七岁时,父亲便……后娘无一儿半女,与我们兄妹两感情不深,一直避居佛堂,多年不曾出来走动。如今谢家为人知晓的长辈,可不是只有伯父。伯母一直张罗我们的婚事,都被哥哥严词拒绝。” 谢立百一个七品小官,用朝月朝云的婚事作为筹码,扯张虎皮做大旗,吃喝应酬,不少人买他的帐。这种事又不好摆到明面上说,兄妹两只能吃个暗亏。 这次最可恶的就是答应太后的赐婚。谢朝云一回来就押着谢立百去祠堂面打了一顿。 谢立百大呼冤枉,说摄政王失踪,太后前一天把夫人叫去宫内,他们无权无势的,哪敢不答应。 当时多少人都以为摄政王回不来了,又回到太后当政的黑暗时期。 谢立百只是第一个用行动表示出了这个猜测。 楚昭游的心思则不在谢立百身上,他手指攥了攥,谢家最后一个关键人物终于出来了——谢朝云后娘。 他只是听小情侣简单提过一句,说将军是让他娘毒死的。亲娘已逝,那肯定是这个后娘了! 什么时候下毒,怎么下毒,则一无所知。 某种程度上,谢朝云死了有助于势力洗牌,可是……楚昭游闭了闭眼,毕竟是活生生意气风发的人,他妹妹今天还站在下面,夸了朕那么久。 朝廷戍边大将枉死,凡是君王都不能忍。就算他效忠的是摄政王,可保卫的是大楚的子民。 楚昭游并不期望救了谢朝云就能让他倒戈,他相信谢朝云也不会因为一命之恩,就背叛与他腹背相托的摄政王。若是如此,谈何誓死效忠。 “人心隔肚皮,这世上,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兄长。”楚昭游状似感概地说,“长辈也不尽然为你好,凡是突然接近你们的长辈,都要小心提防。” 谢朝月煞有介事地点头。 “谢姑娘是大楚第一等贵女,肯定有不少人想要通过他们来说媒。有时候说媒不成,难免极端。”楚昭游瞎找了个理由。 谢朝云脸色一红又一白,陛下这么说,就是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了。 “朕说的,你可都记住了?”楚昭游从案几边起来,走到谢朝月身边,不经意却有压迫感十足地问。 谢朝月心里一颤,仔细思考到底是那句话,难道是提防长辈那句? 陛下素来与太后走得近,听到了什么风声?太后赐婚不成,还有后招? 她脑子里太乱了,一提到婚事心就慌,甚至有些期盼地看向楚昭游,要是她能嫁给这个人,是不是什么事都消停了? 楚昭游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人家小姑娘又吓唬住了,哭笑不得:“怕什么,你有兄长。朕今天说的话,不要外传,免生事端。” 谢朝月点点头:“朝月明白的。” 楚昭游怕自己的话有些突然,日后被人翻出来,有嘴说不清。他早就以“谢姑娘脸皮薄史官不宜记录”把崔庚赶走了,谢朝月不说,就没人知道。 “朕在宫内,闲着也是闲着,你是朕交的第一个朋友,有疑问可以进宫找朕唠嗑。”楚昭游又补充了一句,为自己不能直接点出后娘有毛病而抓心挠肝。 谢朝月目光倏地含泪:小皇帝太可怜了,朋友都没有,她小时候,京城的王孙玩伴可是很多的。 楚昭游:“……” 好吧,原主确实也没什么朋友。太后给原主找的侍读,都是大臣家里没出息的那一撮,只会教坏原主。 楚昭游常常有些疑惑,太后不遗余力地把皇帝养废,究竟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是培养一个合格皇帝,联合与摄政王抗衡更佳? 还是说,太后自己就有信心一个人扳倒摄政王?怕摄政王倒了,控制不住皇帝? 目光这么长远? 哪来的自信? 九年前太后势力一片大好,先皇只是给萧蘅一些虚名,萧蘅就乘风而起把太后收拾地退居二线。 除非…… 除非太后事先知道摄政王中蛊,聪明不了一世。 那她只需再蛰伏七年,等摄政王自然变痴傻,窃取盛世果实。 楚昭游第一次把萧蘅中蛊,和宫内的事情联系起来,他发现,他能由此诞生一百零八种宫斗过程。摄政王励精图治,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太后心里乐疯了吧? 要是太后知道朕把小黑救了…… 必须瞒着,楚昭游反复告诉自己,太后彻底倒台之前,他一点风声都不能露。 蛇蝎心肠一旦发疯,谁能预料后果? …… 谢朝云正在议事堂喝茶,妹妹央求了他好几天,说什么都要进宫感谢小皇帝,他只能把人带来了,待会儿还要亲自送回去。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小皇帝这么会说话? 不仅下旨正中谢朝月心事,他一回来还表现得万分关心。 啧,小皇帝太狡猾了,妹妹已经被拉拢了,摄政王他暂时看不明白,谢朝云不由给自己加上一层心防。 议事堂是摄政王在宫内办公的场所,相当于陛下的御书房。这里完全属于摄政王管辖,把守严密,也就几个亲信能进来,包括谢朝云和钱世成。 谢朝云一说明来意,萧蘅便放下奏折走了。 看着是往陛下那儿去。 谢朝云呷了一口茶,端详茶杯,不愧是摄政王办公地点,比他在军营里好上千万倍。 他不是心大,只是坚信,谢朝月和小皇帝的谈话内容,他回去一问,妹妹肯定会如实告诉他。 用得着像某人那样偷听吗? 再不济还有崔庚在呢。 坐着喝茶多好。 但某人可比谢将军了解楚昭游,崔庚肯定被打发走了,让谢朝月隐瞒一些话,对楚昭游也不难。 谢朝云沉下心,试图品味上好的大红袍,一杯茶硬是忍着喝了好几口,还没喝完就看见萧蘅回来了。 这回一定喝得够慢了! 谢朝云一口饮尽剩下的半杯。 他观察萧蘅的脸色,估计他妹妹和小皇帝没说太过火的话,去的时候脸黑,回来的时候脸色……捉摸不透? 偷听毕竟非君子所为,萧蘅只听到楚昭游拒绝谢朝月的婚事便打算走了。 不曾想,竟多听到了那样一席话。 去感谢兄长和摄政王…… 执政以来,萧蘅听得最多的评价就是狼子野心,摄政王权力碾压皇权,是想篡位,谢家世代忠烈,谢朝云追随摄政王是狼狈为奸。很少有人细究这七年,对于普通人,摄政王到底给大楚带来了什么。 有杀忠臣良将么?有横行霸道欺压百姓么? 萧蘅闭了闭眼,他一直坚持着的,险些被仇恨颠覆的信念,却从那个人口中说出了。 让他觉得有些诡异的荒唐。 谢朝云投来询问的目光,萧蘅看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分享偷听到的话。 反正谢朝月也会说。 小傀儡又见缝插针夸谢朝云,本王凭什么要传话? 案上高摞的奏折被拿走一本,萧蘅玉白的手指执起毛笔,在墨砚上重重蘸了蘸,讽笑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朝月的心思。” 谢朝云反唇相讥:“你放的水,关本将军什么事?” 小皇帝只要够识时务,就不会答应,让他自己拒绝谢朝月,他妹妹就不留遗憾了。 摄政王要是不放水,陛下压根私底下见不到陆淮善,借不了陆淮善的人,管不到谢朝月的婚事,谢朝月不会因此感激楚昭游。 这哪是放水,这是泄洪啊。 萧蘅手一顿,笔尖在奏折上留下一个墨点。 谢朝云说得没错,明明他就能解决的事儿,偏要看看小皇帝的手段。 谢朝云怼了摄政王一句,脸色忽然凝重,艰涩道:“你觉不觉得,陛下变聪明了?” 在出宫那三天。 奏折上的墨点愈来愈深,像乌云撕开了粉饰太平。 第18章 第 18 章 萧蘅闭了闭眼,没有否认。 无缘无故,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心性大变,连脑子都好用起来。 还不是因为合心蛊。 合心蛊,最是阴狠歹毒,携阳蛊者失智一分,携阴蛊者长智一分。 阴盛阳衰,此消彼长,阴阳双蛊一城之内互相感应,不能相离。 萧蘅不能长期远离楚昭游,否则便会促进蛊毒发作。阴阳如太极两仪,互为托生,但细究却十分双标。 阳托生于阴,楚昭游若是死了,萧蘅也活不长。 阴托生于阳,萧蘅的智商若最终泯灭消散,楚昭游体内的阴蛊便沉寂下来。 小皇帝就是挂在萧蘅身上的吸血包,直到萧蘅死亡。 所以萧蘅得知楚昭游失踪时,第一反应是小皇帝知道了什么,故意在他蛊毒发作的关键时刻找麻烦。 他回宫第一件事,也是验证楚昭游是否变聪明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他一件事,比如退婚。 谢朝云张了张口,哑然:“你我本以为阴盛阳衰乃无稽之谈……” 合心蛊的作用实在太荒谬,世上哪有这种好事?他们首先质疑,以为顶多是把两人的性命捆绑在一起,再多,就是会让摄政王慢慢变傻。 但是楚昭游的变化,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合心蛊不愧是老皇帝留的杀手锏,一击毙命! 自傲强势的摄政王,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绝不会苟活于世。 这些年,谢朝云隐隐约约知道,萧蘅其实在准备后事了,可能在第二次发作之后,也可能在第三次。 萧蘅连史书都不愿留名,谢朝云也无法得知,他到底为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结束。 他更不知道,萧蘅会不会带着楚氏江山一同灭亡。 不到最后一刻,这个问题萧蘅也无法回答。 社稷宗庙挂着姓楚的名头,寸寸山河却是摄政王多年心血! 生民何辜,毁掉他不忍。 为仇人做嫁衣,遂了老皇帝的愿,他不甘! 与毁天灭地相比,篡位都是妥协的结果,他宁可江山拱手让与乞儿,也要让楚氏一族就此断代。 有很多次,萧蘅都想直接掐断楚昭游的脖子一了百了,理智一次次阻止他。 他必须反复告诉自己,这些事是老皇帝做的,小皇帝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就算他每天唱着你最讨厌的戏,他也是无辜的。为此萧蘅除了上朝之外,从不去管小皇帝。 楚昭游无辜,却又不无辜,他真实地受益着。 这些年,萧蘅总是很少去想这些事,再想不过意难平,与此同时,行事越发恣意,在外人看来,离篡位只差一步之遥。 他发现楚昭游变聪明了,明明知道真实原因,却还是会对他刮目相看。他还是看见楚昭游就生气,可是这气里不知不觉少了厌恶。 火山喷发前夜,毫无缘由地自欺欺人,粉饰太平。 大概谢朝云都看不下去了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萧蘅拇指狠狠碾过纸上的墨点,合上奏折自嘲。 谢朝云看不下去了,握紧了佩剑:“月华山的神医呢!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吗?” “倒是听说他在京城附近出现过,但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无从找起。”萧蘅不欲多说,他站起来,打开桌上的一个箱子,“你回来的正好,有件事只能麻烦你去。” 谢朝云知道,萧蘅修炼到如今的心性,憋着不发疯,已经是无数个夜晚痛苦锤炼沉淀下来的无畏和认命,当即也不再刺激他,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萧蘅:“我失踪三天,被护龙卫发现时,正躺在莲花村的一间破屋里昏迷不醒。这三天的事我毫无印象,隐隐约约觉得身边有人照顾。这是破屋里能找到的全部物品,应当是属于她的。” 楚昭游离开破屋时,把弄出来的痕迹都清理了,屋子四面漏风,经过几个时辰,味道早也散了。半夜屋子还塌了一次,尘土飞扬,护龙卫寻找东西也不会刻意往某个方面联想。 因此,萧蘅派去查证的人,除了一套衣服,别无所获。 楚昭游买的衣服,是时下京城爆款,单单李氏衣庄一天就能卖出一百件。 谢朝云捡起衣服翻看,皱眉道:“平常小姑娘必然爱惜衣物,看这衣服的损耗程度,穿了有一段时间。” 不是新买的,那就更是大海捞针了。 谁能想到楚昭游穿着这套衣服,抱着小黑在地上打滚,他人都散架了,衣服自然也不轻松。 摄政王不记得,于是附和点头:“嗯,此事不好张扬,只能拜托你私下寻人。” 萧蘅中蛊之事,只有谢朝云知道,没有第三个人。虽说摄政王权倾朝野,但野心勃勃的人在暗处仍有不少,一旦泄露,那些人便会张牙舞爪涌上来分一杯羹。 他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找,“有没有见过像摄政王的傻子”,等于把淬毒的刺刀往敌人手里递。 “这线索也太少了。”谢朝云发愁,“非找不可么?” 摄政王被问的一愣,他试图去想,却一片空白,后脑勺隐隐作痛,但他直觉这个人对他很重要,必须要找到。 谢朝云:“那你身上有什么线索?” 萧蘅:“后脑勺痛,背后有伤,手腕被咬。” 谢朝云静静地看着摄政王,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萧蘅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破屋有根柱子倒了下来,砸到本王了。” “哦。”谢朝云想,那是有点激烈。 “她照顾过我,龙威军的虎符也许在她那儿,你留意京城周边当铺铁铺。” 谢朝云惊讶:“虎符都丢了?” “嗯。” 谢朝云见萧蘅一副丢得理所应当的模样,口无遮拦道:“你不会是当定情信物送给人家姑娘了吧。” “不会。”那么丑一个玩意儿,还是半块的,另一半在楚昭游那里,他送这个当定情信物,图什么?图她跟楚昭游圆圆满满? 联系到楚昭游,萧蘅一下子不爽,却又微妙地无法言明角度。 谢朝云看破不说破,心里嘀咕,怎么不会,你清醒时是不会,谁知道你傻了之后是什么德行。难道姑娘还能从你这个禁欲系摄政王身上扒下东西? 八成是自己送的不承认。 谢朝云叹了一声:“不过是找到一套给你当枕头的衣服,就把人当救命恩人找,你还是这样。” 经过多少明枪暗箭人心算计,别人对他一分好,萧蘅必报之以十分。 可惜,从没有人纯粹地对萧蘅好过。 萧蘅眉心一蹙,他想反驳谢朝云,却找不到话。 …… 楚昭游发现谢朝云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早朝。 他这个皇帝不顶用,官员告假只和摄政王说,楚昭游目光欲言又止地看了萧蘅好几遍。 ——你的好兄弟是不是被毒死在那个角落了? 萧蘅挥退众人,冷冷地看着楚昭游:“什么事,说吧。” 楚昭游端坐在龙椅上,他今天起得够早,早到肚子又饿了。 “呃……近日怎么不见谢将军上朝?病了么?”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摄政王一个不高兴,罚他不许吃午饭。 那朕一定会闹的。 萧蘅脸一黑。 怎么,小傀儡天天逮着谢朝云夸还不够,三天不见了还敢想? 他没好气道:“回老家成亲了。” 自认为正在帮摄政王找“媳妇”的谢将军,突然打了个喷嚏。 楚昭游一愣,成亲了,没听说啊,他想到什么,大惊失色道:“成亲是不是要拜高堂?” 萧蘅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弱智。 楚昭游自言自语:“谢将军父母皆不在,难道是拜后娘?” 后娘出来活动了,会不会趁机下毒? 他按捺着急,有商有量地看着摄政王:“朕能不能去讨一杯喜酒?” 这句话说完,萧蘅脸色更差了,他觉得小皇帝可能不止是挑拨离间,而是惦记上谢朝云了。 他也敢! 萧蘅定定看了楚昭游一眼,怒而离宫。 没拒绝就是答应,楚昭游脸皮奇厚,连忙提着龙袍的下端,噔噔从白玉阶上跑下来,跟紧摄政王。 摄政王脚底生风,冷着脸想甩开楚昭游。 楚昭游非常倔强地跟上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在萧蘅身后出宫,每道关卡没有任何阻拦和查证,畅通无阻。 不管是摄政王还是小黑,出门都非常好用! 萧蘅火气没来由得大,不出声竟让那个小傀儡跟到了宫门口,再前面就是繁华的王府大街,摄政王府邸就坐落在那里。 他猛地一停,背后撞上来一团软软的东西。 萧蘅心一悸,某个场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熟悉又陌生,看不清,却能抓主一丁点感觉,和现在很像。 楚昭游累得直喘气:“呼——将军府往哪边走?吉时到了吗?” 他一抬头,看见萧蘅眸色乌沉地看着他,似笑非笑:“谁告诉陛下,谢朝云要成亲?” “……” “……” 耍朕有意思么! 楚昭游愤怒地盯着萧蘅,你好兄弟下次要是出事就是你害的! “陛下可以回去了。” 楚昭游气得闷头往前走,回去就回去,下次求朕都不出来。 萧蘅大步上前按住他的后颈,把人揪着转了个方向,“宫门在这边。” 楚昭游脚底却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处不动。 他眼神沉沉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伙无赖,好手好脚却游手好闲,正是当初欺负小黑的那一伙。 要不是他来得巧,为首人的竹竿已经刺入小黑的身体。 如今,他们又故技重施,欺负另一个占了好地方晒太阳的生人。 楚昭游粲然一笑:“天子脚下,竟也有这么多无家可归之人。摄政王,你帮朕赏他们几文钱,朕这就回宫。” 萧蘅疑惑地看了楚昭游一眼,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是一伙他不曾见过乞丐,他每日上朝下朝多经过此处,看着却面生,估计是从别处流窜来的。 不太过分又基于善良的要求,萧蘅通常能勉为其难地满足楚昭游。 只是脸色依然很臭,仿佛不是去做好事,而是寻仇。 那群无赖看见宫里出来的人过来,心里有几分窃喜,听说贵人出手都很大方。冷不丁看见气势逼人宛若寻仇的摄政王,脸色顿时苍白。 这、这不是他们前段时间刚打过的那个人!连衣服都一样! 楚昭游眼神亮晶晶,打起来,打起来! 第19章 第 19 章 萧蘅一对上乞丐闪躲的眼神,伸入袖子准备取银两的动作一顿,挥手向前,身后的暗卫收到消息,从四面八方跃出,稳稳落在那群乞丐的身边定住。 无赖们慌了,四面被堵住,面前站着罗刹,下饺子似的扑通跪下。 “救命……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我没动手!都是周老三动手!还有、还有李老二踢得最狠!” “下次不敢了!大人饶命!” 面对突然七嘴八舌求饶的乞丐,萧蘅立刻猜到是那三天发生的事。 他竟然沦落到被乞丐欺负的境地?比街头痴儿还不济! 武功也失去了么? 第一次直面那三天到底过得有多狼狈,萧蘅表情骤然空白,宛如暗无天日的旷原,唯独两簇烈火熊熊燃烧。他死死攥紧了手心,而罪魁祸首的儿子还在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这一刻,萧蘅几乎失去理智,他没办法去冷静分析,这些暴涨的怒气里,变痴傻、丢脸、在楚昭游面前丢脸,分别占了几成,只觉得自己勉强维持了七年的自欺欺人在今天被践踏干净。 摄政王周围都是低气压,像是老天爷憋了一个冬天没下的雪一股脑在开春下了,还一个劲往楚昭游的方向刮。 楚昭游被萧蘅突然的迁怒吓了一跳,摄政王看着要当街发疯弑君,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上出现短暂的迷茫。 欺负小黑的人不收拾,为什么只对他发火? 楚昭游手脚冰凉,他很确信,他有一瞬间在萧蘅脸上看到了杀人灭口的决绝。 原来,萧蘅真的不接受“小黑”这个过去。 “哪有那么容易忘,若是他真全部忘记,那就是不想记得。” 老头的话不期然在耳边响起,楚昭游想起沉睡前紧紧握着自己手,反复确认他不会走的小黑。 小黑他死了。 不要多管闲事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不会感激,只觉得你在揭他愈合的深疮。 楚昭游深吸了口气,默默转身,一步一步朝宫里走去。 假如那天,他没有遇见小黑,城门没有关闭,该多好。 暗卫只需翻过几道围墙,就把无赖们送进摄政王府的地牢。 摄政王身后一空,刹那间连车马的声音也远了。 萧蘅看着消失在深红宫门后的明黄身影,心底蓦然塌落了一角。 他好像看见楚昭游发红的眼角……被吓哭了? 戾气忽地敛去,萧蘅伫立在原地,孤零零地,彷佛里面住了一个被抛弃的灵魂。 可摄政王还是那个摄政王,守宫门的侍卫噤若寒蝉。 秋风吹了几个来回,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日头已经高照。 “温柔一点,你这样娶不到媳妇的。” …… 楚昭游回了宫,饿得两眼冒星星,去他妈的摄政王,他忍着风险帮他指出以前欺负他的人,反而还受了一肚子气。 楚昭游一饿就脾气大,大爷似的回到福宁殿,“传膳。” 史官崔庚仔细观察了下楚昭游的表情,唰唰写下今日份的起居注,“十月十二,陛下下朝久未归,双眼发红,脚步虚浮,显然被摄政王欺负。” 楚昭游等了等,觉得这顿饭他等的时间有点长,气得两颊鼓起来。 朕才不会像某人一样无故迁怒,再等等。 最近好像能吃了一点。 饭菜送上来时,楚昭游眼睛一亮,他虽贵为皇帝,但御膳房不怎么用心,回回送上来的菜色都差不多,没有前世大饭店好吃就算了,还被薛公公提醒不要轻易显示出对某道菜的喜好。 吃个饭像试菜,每道菜雨露均沾。 午膳过于丰盛,并不中规中矩,好多菜色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皇宫食谱上。 御厨开窍了? 他执起筷子,大快朵颐,不管了,他今天就要一口气吃三个大肘子! 崔庚动了动鼻子,拥有一双看透真相的眼睛,他咽下口水,心如止水地接着写道:“摄政王为安抚陛下,午膳时,特派摄政王府的厨子亲自给陛下做福满宴,注,福满宴是摄政王府最高规格的席宴,一年只做一回。” 楚昭游放下筷子,无语道:“那位史官,您可以不一边写一边语音播报吗?” 果然是摄政王派来的奸细。 朕只想吃顿饭,不想认识厨子,更不想知道厨子他主人是谁。 倒胃口。 楚昭游大口吃肉,嘴角沾着酱肘子的汤汁。 厨子还是可以结交为兄弟的。 楚昭游用完膳,擦了擦嘴:“午膳先不撤。” 于是一大桌的残羹冷炙,在寝殿里待了一下午。晚膳时,楚昭游成功解锁同样丰盛的大餐。 朕真是个机灵鬼。 楚昭游美滋滋地用膳,要是这善解人意的厨子能一直待在宫里就好了。 摄政王乱发火,两顿饭就想收买他?想得美,至少得做三年饭。 他去御花园走了两圈,洗个澡,出来时在寝殿里发现一个不速之客。 摄政王似乎是刚来,指挥两个侍卫把齐人高的奏折和信件放在案几上,俨然一副把这里当新的办公地点。 他看见外殿餐桌上的晚膳还没撤,眼皮一抽,故意留给他看的? 但不得不说,此法的确奏效,摄政王听说楚昭游午膳吃完意犹未尽舍不得撤,晚上立马给他上了同等豪华的大餐,简直被小傀儡吃得死死的。 萧蘅心下微恼,让人连桌子都搬走。 楚昭游一皱眉,什么意思,明天不给吃饭?他目不斜视地越过摄政王身边,进了内殿,爬上龙床睡觉。 萧蘅也没有说话,吩咐掌灯的太监将外殿的灯火调亮一些,随后坐在案几后面,顺手拿起一本奏折,专注处理国事。 早在得知中蛊之初,他和谢朝云便四处寻找合心蛊相关的信息。然而医书上关于合心蛊的记载甚少,他们寻遍大楚,也只知道阴阳双蛊不能长期远离,第一次发作之后,最好每月一次同居一个屋檐下,安抚两只蛊虫,减轻下次发作的痛苦。 距离第一次发作有一个月了么? 不知道。 萧蘅冷着脸想,里面那个人聪明了,本王连这种小事都不记不清了。 摄政王执笔在奏折上快速勾画,寥寥几句批语,一针见血指出官员存在的问题。大楚的庞大的官僚队伍,萧蘅过目不忘,看见名字便能自动反应出他上次上奏时的内容。 一人高的奏折,无声地从左手边堆到右手边,力道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人。 楚昭游下午睡了长长的午觉,现在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翻来覆去,觉得摄政王在外面翻奏折的声音特别吵。 他刚这么想着,外面传来轻轻的响动,没一会儿内殿忽地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太监按照摄政王的吩咐,在门上加了一层黑布,隔挡外头的灯光。 楚昭游一愣,半响忘了眨眼。 当摄政王也不容易,这么晚了还加班替朕批奏折。 傀儡皇帝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屋里睡大觉。 那么多奏折,得批到天亮吧,摄政王他活该。 楚昭游这样一想,心里的气消了一些,觉得身上哪里都舒坦,闭着眼睛困意袭来。 三更天后,萧蘅放下一本奏折,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醒神。他捏了捏眉心,左手习惯性又拿了一本奏折。 他年初预感今年不会太顺利,暗地里派了第二支队伍去各州巡逻,防范于未然。 这一次,还真查探出了一些消息。据报,预州粮仓十室九空,如此大批量的朝廷储粮不知被转运到何处。 前朝末年,饥荒四起,民不聊生,大楚开国皇帝趁机起义,建国之后,他深感民以食为天,兴建粮仓,给各州都指派了存粮指标。 萧蘅执政之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便沿袭下来。近几年风调雨顺,粮仓却空了。预州与齐州接壤,齐州正是太后亲弟魏史的辖地。 这么大的事,暗卫首领周奇却没有上报。 萧蘅眼神微冷,看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此时万籁俱静,萧蘅看了一眼剩下的七八本奏折,以及打盹的太监,起身自己倒了杯水。 茶是凉的。 萧蘅径直走向内殿,只闻楚昭游轻轻的呼吸声。 世人皆道皇帝是摄政王手中的傀儡,实际上,他才是楚昭游的手中的傀儡,劳累一生,生死都由他掌控。 或许是早上发火把楚昭游吓哭了,也或许是夜深人静,此刻萧蘅再想到这些,心里竟然没有预料中的生气。 萧蘅夜间视力极好,能看清楚昭游的面部轮廓。 睡得真死。 凭什么本王半夜还在批奏折,白白便宜这个小傀儡? 萧蘅抢了楚昭游半张被子,疲惫地闭上眼,破罐破摔地想,再过一个时辰,他就把楚昭游叫醒,剩下的奏折让他改,批不完不许吃饭。 外面的人天天说他要篡位,龙榻也就这么回事。 忽然,怀里滚进了一个人。 摄政王浑身僵硬。 第20章 第 20 章 楚昭游梦见一个大暖炉,带着熟悉的暖和的气息,立刻自发地靠过去。 有些人单身的时候睡姿中规中矩,两个人就开始作天作地。 楚昭游就属于这种,他半个身子趴在萧蘅身上,时不时往外面再挤挤,要不是萧蘅身量稳,早就被他挤下龙床了。 萧蘅下意识就想把楚昭游撕开,甚至直接用掌风将其扫到地上。 手掌堪堪碰到人时,原先的想法倏地改变,单手锁紧了楚昭游的腰,像是等待落入网中的小雀,笨拙地屏住呼吸,怀里的人终于不动了。 不盈一握。 摄政王动了动手指,呼吸一紧。 小傀儡在他手里,呼吸很轻,哪里都软软的,就算全压在他身上,也不觉得重。 可是小傀儡明明就很能吃。 萧蘅想到楚昭游中午和晚上的两餐,说是横扫千军也不为过。 这么瘦,以前太后没让他吃饱? 指腹碾了下楚昭游里衣的系带,还是夏季单薄的布料,上回迎接谢朝云回朝时,楚昭游的龙袍也不御寒。 内侍监今年怎么回事?克扣到皇帝头上来了? 短短几个念头,摄政王已经把内侍监换了一波人。 他垂眸看了一眼楚昭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睫毛又长又翘,自带深情期许的弧度。他笑着时,看谁都含情脉脉的,闭上眼,也像守着心上人般餍足。 无论怎么看,楚昭游都令人心生喜欢。 右手无意识搂上楚昭游时,萧蘅猛然一惊。 他只是靠近小傀儡延缓蛊毒的,双手抱着他像什么样子? 摄政王心思坚定地闭上眼,忘了把左手也挪开,更忘了过一个时辰叫醒楚昭游批奏折。 楚昭游迷迷糊糊觉得有块圆形的玉扣硌到他了,他毫不犹豫伸手摸了过去三两下解开。 然后满意地蹭了蹭脸蛋。 楚昭游睡得早,醒得也早,腰间像是有铁链将他桎梏住,他一睁眼,瞧见一片黑色布料。 楚昭游脑子一糊涂,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某一天,他抱怨地去掰腰间的手。 萧蘅人未清醒,条件反射扣住了楚昭游的手,像抓贼一样。 手腕一痛,楚昭游猛地醒神。 摄政王怎么跑到他床上了! 还有!他刚才解了什么东西! 楚昭游如临大敌,摄政王这老东西一个腰带扣复杂得像八卦阵,他该怎么解释他一拨动就给弄开了! 他瞪着眼,看着萧蘅眉心一动,一慌张裹着被子从拔步床边缘掉下来。 被子里包括摄政王。 萧蘅抱住楚昭游凌空翻身,自己垫在下面,楚昭游下巴磕在他胸膛上,跟撞墙似的硬邦邦。 龙床特别宽敞,连带着被子都遮天盖地一样大,仿佛棉花不要钱,表面还绣着各式各样的龙纹。 楚昭游手忙脚乱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中间踩到摄政王某处忽略不计,他赤红着脸,揪着自己衣服的系带先发制人:“摄政王,你想对朕干什么!” 楚昭游并不确定自己衣服松开和萧蘅有没有关系,总之萧蘅衣服确实是他解的。 但这能承认吗? 不能! 萧蘅挥开被子站起来,难得衣衫不整,他眸色沉沉地盯着楚昭游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本王通宵达旦地批奏折,想试试龙床,不行?” 当然行。 楚昭游想,你只要不是想试试龙体就行。 篡位这种小事他都不放在心上的。 楚昭游愤懑地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把手指向萧蘅:“那这、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萧蘅又看了一眼楚昭游,那片奶白色晃得他眼花,他转过身去,“陛下睡相差,若不是本王抓着你,早就掉地上了。” 龙床那么大,是谁非要跟本王挤的? 楚昭游心里给摄政王鼓掌,不依不饶:“朕的系带宽松,那摄政王呢,您那里可是腰扣!” 拜托您下次别衣服都不脱就跟朕同床了!楚昭游上次跟小黑咬牙切齿地琢磨,终于自己凭借过人的智力解开了腰扣,导致他一看见这个腰扣就特别仇视和有成就感,手一痒就想解它一个! 当然,脱衣服同床也不行。 摄政王狭长的凤眼一眯,似乎楚昭游再问一句就要打人:“陛下睡觉不脱衣服?” 他原本只是和衣而躺,谁知小傀儡突然凑上来,还缠得那么紧,他半夜透不过气无意识解开了腰带,也是正常的,难不成他还能故意耍流氓? 楚昭游连续三个问句,成功把摄政王踢进坑里,他默默松了一口气,把衣服掩好。 摄政王气不顺,一大早的,大家衣服都没穿好,凭什么就本王被当成采花大盗质问,但楚昭游先发制人,他学不来,遂颐指气使:“过来,给本王更衣。” 楚昭游看着摄政王,眼神充满疑惑,像是在看傻子。 可不是么,他们那啥之后第二天,小黑还是连腰扣都系不上,还是朕屈尊降贵给扣上的。 摄政王昨晚没脱衣服,全身上下,只有同一个地方需要动手。 摄政王可是个人精,楚昭游怕被怀疑,没敢动手,他说了一句“朕不会”,一叠声地呼唤薛公公。 “朕饿了要吃饭。”吃饭从来积极。 薛公公进来前一秒,萧蘅已经自己扣上了腰扣。 玉树临风。 楚昭游揉了揉眼睛,看见薛公公后面还跟了一个人,崔庚。 这个史官今天又想编排朕什么? 朕和摄政王清清白白。 崔庚掏出纸笔:“摄政王和陛下同榻而眠,醒时衣衫不整,腰带尽开,陛下脸颊红透,羞愤不平。摄政王请陛下为他更衣,陛下未尝伺候人,遂唤薛公公代替,摄政王脸色不虞,自行穿衣。注:摄政王从不让人贴身伺候,屋内无一小厮侍女。” 楚昭游眼神死死盯着崔庚,隔着三米就知道他在写什么,快给朕撕了! 他现在再看不出来崔庚是摄政王的眼线和迷弟,他就是傻的。看看他每天关于摄政王的备注,这哪是史官,八卦记者吧。 摄政王禁止将他记入史册,崔庚就在朕的起居注里夹带私货! 萧蘅叫了楚昭游几声,他都没听见,只好转向薛公公,问:“陛下的秋衣还没送来?” 薛公公犹犹豫豫的,被摄政王吓唬了一句,赶紧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太后说今年秋衣成色不好,裁衣宫女惫懒,没有替陛下量好尺寸,全部打回去重做。” 这一打回去,就再没影子了。 去年太后说为君要做百官表率,勤政节俭,把皇帝份额的布料截去了大半,楚昭游今年身量见长,前年的衣服有些短了。 很显然,太后和楚昭游决裂,今年连一件都不给。 萧蘅面色铁青:“你今天再去一趟。” 以前懒得过问太后和皇帝饮食起居,干脆在内侍监留点位置给太后安插心腹,专管他们二人。 是时候把内侍监都换成自己人。 他不会短这小傀儡吃的穿的,太后却会。 楚昭游用眼神谴责了一会儿崔庚,想起要吃早饭。今天没有早朝,他可以细嚼慢咽。 如果摄政王没有坐在他对面就更好了。 楚昭游坐在椅子上揉腰,摄政王的手劲儿真大,每次都跟抓犯人一样,生怕人跑了似的。细白的指尖一下一下舒缓被勒痛的筋骨,他满脸的怨气,一看就是针对摄政王。 昨天信誓旦旦要小傀儡批奏折的某人,此刻正兢兢业业地把剩下的几本在桌上摊开,小傀儡吃饭他看奏折。 萧蘅注意到楚昭游的动作,奏折险些被捏皱。 很痛吗? 楚昭游明明衣服裹得厚厚的,萧蘅眼前却浮现了最先看到的景象,仿佛细密的羊毫沾着颜料画出来一般艳丽。 摄政王放下奏折,心情复杂地捏了捏鼻梁。 他到底在想什么? 御膳房仿佛终于想起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厨艺,早上的伙食也丰盛地不行。 仅仅楚昭游这边丰盛。 摄政王那边是清粥小菜,他的惯常早膳。 崔庚又开始下笔如飞。 但昨天连吃了两顿山珍海味,楚昭游早膳突然不是很有胃口。刚才在内殿还满心想着吃,真的面对一大桌子肉菜,楚昭游连连提了十口气也吃不下。 明明很饿,但反胃。 想吃摄政王那边的,摄政王已经开始吃了,斯斯文文,看起来很香。 这个要求提出来会被打吧。 薛公公站在楚昭游身边给他布菜,半响一动没动。 昨晚摄政王在福宁殿睡了,薛公公思路没有崔庚广,他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摄政王破天荒地睡龙榻,在福宁殿处理国事,是向外界散播篡位的讯号?会不会吃完这顿饭,陛下就要被赶出去了? 主仆俩一时愁云惨雾。 萧蘅:“不想吃?” 楚昭游眼神淡淡:“有点恶心。” 话音一落,福宁殿温度骤然降至凛冬。 摄政王冷面霜眉,刚才还嚷嚷着饿,现在说这话故意恶心他? 昨天风卷残云,今天看着本王就吃不下? 薛公公老命都要没了,为什么陛下和摄政王总是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 第21章 第 21 章 一句“本王不是和你商量,不想吃就滚”卡在胸腔, 萧蘅喉结微滚动, 狠狠咽了下去。 摄政王什么时候忍过别人, 就怕楚昭游又要哭。 本王行事光明磊落,就怕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哭包。上回瞪一下就要哭, 骂一句“滚”岂不是要哭得满地打滚? 萧蘅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拿出极大的耐心:“你到底想要什么。” 摄政王真凶, 连早饭吃不下都不行。 楚昭游心里吐槽一句,忽然顿悟,他一小傀儡凭什么和摄政王同桌吃饭呢, 坐在对面是有隐藏任务在身的,他必须吃啥啥香,给摄政王营造良好的就餐氛围。他没做到, 摄政王生气了。 目光弱弱地往摄政王手边瞥了瞥,白粥、酸黄瓜、酸菜饼,已经被吃过几口了。 他拿起白瓷勺, 敷衍地在自己碗里舀了一勺满满瘦肉和海鲜的浓粥。 萧蘅探手过来拿掉他的碗, 把自己的碗挪过去,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楚昭游眼睛一眨, 面前的食物就换了一份。 虽然是摄政王吃过的, 但楚昭游并不嫌弃, 他端起碗, 山珍海味果然不能顿顿吃, 一天就腻了。 萧蘅见他终于愿意小口小口吃饭,内心居然产生了一种大石落定的轻松感。 挺好养活的。 本王少吃一口就能养活一个小东西。 萧蘅看着慢条斯理,比楚昭游快多了,等楚昭游吃完的空隙还把所有奏折看完了。 他自认为今天气氛尚可,直接问道:“你在宫外遇见了谁,有高人指点你回宫怎么做?” 朕遇见了个傻子,智商没被拉低就不错了,有个鬼的高人指点。楚昭游揣摩了一下摄政王的话,心头一突,他最近表现得和原主性格不符,被怀疑了? 一国之君被夺舍,分分钟被摄政王架上柴火堆。楚昭游有些后怕,他最近是有点飘,明明知道原主见摄政王就跟老鼠遇见猫一样,他还是忍不住跟萧蘅对呛,从不主动服软。 原主叫摄政王皇叔,他也叫不出来,就差直呼大名。 萧蘅憋了这么久才问,是不是暗中观察有了结果,吃一顿好的就要送朕上黄泉路? 楚昭游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紧,尽量面不改色:“朕只遇见了一个老生,他要回黔南老家,朕跟了他一路,跟他学《麻姑祝寿》。可惜朕学会了之后,才发现太后并不喜欢朕。” 他把头回上朝那段说辞拎了出来,并暗示他在太后那里受到了惨绝人寰的亲情打击,所以性情大变。 脱离了太后的掌控,谁说小皇帝不能变聪明? 萧蘅直觉楚昭游在撒谎,他本意是想知道楚昭游对蛊毒之事了解多少。 失踪之前,他确信楚昭游不知道,之后就不好说了。 那三天是合心蛊活跃期,楚昭游可能在宫外遇见某个高人,诊断出体内有蛊,也因此,回宫之后,这个小傀儡不仅人聪明了,也变嚣张了,不会见着他就躲,看他的眼神总是很复杂。 楚昭游似乎有恃无恐,萧蘅所能想到的依仗,就只有合心蛊。 楚昭游观察着摄政王的表情,似乎有点嘲讽。 怎么,不信他的话? 楚昭游清了清嗓子:“朕给你唱一段?” 万万想不到,上辈子毕生所学,这辈子用来保命。 楚昭游一句话在摄政王的两大雷池反复横跳,离触发摄政王雷霆之怒只差一点。 萧蘅发现自己近来脾气时好时坏,他会因为楚昭游一两句话心头火起,也会在楚昭游屡次践踏他底线时一退再退。 他把这些归结于合心蛊,到底发作过一次,他现在变得易怒,下回就真变傻了吧。 掌权以来,第一回有人敢在摄政王面前说唱两句。楚昭游再清楚不过他的禁忌,说这话,不是虚伪就是存心。 “想唱是吧,行。”摄政王叫来钱世成和一队护龙卫,“你们在这好好听,唱不完一出不准停。” 摄政王负着手,又在楚昭游这里攒了一肚子气出门。 钱世成和护龙卫面面相觑:这是唱得哪出啊? “《麻姑祝寿》。” 楚昭游挠了挠脸蛋,贴心地解答疑问。 钱世成一脸难受,他不是想知道这个。 “来来来,开场了。摄政王让你们听,但不代表朕免费唱,先交钱。”楚昭游伸出手,朕可穷了,有羊毛就得薅。 钱世成一动不动,还要交钱啊,那不听了。 楚昭游唬道:“摄政王交代你们的任务,不当一回事?” “属下不敢!”护龙卫齐声。 “那犹豫什么,你们赶紧把钱交出来,回头去摄政王那里报账。”楚昭游给他们支招,公费听曲,还是国家级艺术家主场,你知道一票多贵吗,朕今天只收你们一人一两银子。 楚昭游竖起一根手指头,听到就是赚到。 护龙卫内心毫无波动,谁敢听戏找摄政王报账啊,要钱不要命。 楚昭游看向这里最有钱的首领。 钱世成苦了脸色,摄政王为什么不能把钱付了再走,现在这小皇帝各个追着要钱。 更可怕的是,他没钱。 钱世成一梗脖子:“末将没钱,钱都在媳妇和娘那里。” 楚昭游瞄向他的靴子:“爱卿就没有藏点私房钱?” “……”钱世成认命地脱下靴子,倒出他攒了一年的银子。他沧桑地叹了一口气,那日他就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花旦十台戏。 小皇帝比他媳妇都手黑。 护龙卫肃然起敬,钱统领真人不露相,他们以为顶多只有几文钱呢。 楚昭游从桌上拿了个碗接下银子,钱世成一带头,其余人只能老实掏钱。 楚昭游颠锅似的听了个响儿,坐回椅子上。 钱世成和护龙卫产生一个错觉,其实摄政王本意就不是羞辱陛下,而是让他们给陛下送钱。 据传,陛下唱戏并不咋地。 他们不约而同绷住脸色,怕露出嫌弃的表情被趁机加钱。 楚昭游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波流转:“瑞霭蟠凝金阙下,和风飘拂绮筵前……” 钱世成惊诧地看着小皇帝,那三天真的去学唱戏了? 字正腔圆,婉转动听,和大楚戏院里的都不一样。 钱世成这个大老粗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明明戏子下九流,但他们听楚昭游开口时,浑然觉得自己应该穿上最庄重的朝服,凝神细听,不错一句。 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吗?似乎又不止这样,追根究底,是唱戏者本身不觉得戏子低贱,他唱出来的便如阳春白雪。 护龙卫齐齐震撼,听着听着竟有些痴迷,居然觉得这钱花得值。他们一定是花钱太多,心痛傻了。 这出戏很短,唱完时众人都回不过神来,这就完了? 楚昭游亲切地看着他们:“还有钱吗,朕还唱。” 护龙卫唰地后退一步,没了。 楚昭游数了数银子,一共二十两。摄政王就应该把全皇宫的人都叫过来,他开一个千人场,马上富得流油。 护龙卫不敢跟摄政王报账没事,他找个机会说就好了。 等于他现在赚的是摄政王的钱,那有什么要紧? 小黑还欠他钱呢。 他叫来薛公公:“这些你帮朕保管,有什么要用的,从里面拿就是。嗯……先帮我买一套戏服,要便宜的。” 本来摄政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薛公公有渠道免费弄到皇帝的特供戏子行头,但是摄政王将内侍监大清洗之后,不知道有意无意,把这个渠道给砍了。 福宁殿的东西被摄政王扔了个干净,楚昭游决定按照原主的喜好装修回来,但其实他个人也偏向萧蘅的审美,就只打算买一套衣服挂着最显眼的地方意思意思,能把摄政王恶心得以后再不踏入福宁殿一步最好。 钱世成以为这出戏就这样结束,谁知当晚摄政王就把他叫去询问。 “他唱得如何?”摄政王一手背在身后,右手执笔练字,一副随口打听的淡然。 被特意叫过来的钱世成欲言又止,不敢说实话,在萧蘅面前夸人唱戏,那跟投奔仇敌有什么区别,他马马虎虎道:“不错,确实是学过的,王爷可以放心。” “还有呢?”萧蘅皱眉。 钱世成又加了几个字:“余音绕梁。” 萧蘅还是不满意。 钱世成搜肠刮肚:“此、此曲只应天上有……” 越夸萧蘅脸色越差,表情好像自己的什么宝贝被人抢先观赏了。 不止一个人,一堆人。 萧蘅摔笔:“本王是问你他生不生气!” “不生气。”还很高兴地搜刮了他们的钱袋。 萧蘅卷起案上的宣纸,把它卷成一筒投进花瓶里。他就知道,只有他被气的份,楚昭游脸皮厚着。 钱世成见今天摄政王似乎对戏也不那么排斥了,装模做样地一声长叹,“唉!” 摄政王眼皮都不抬:“月俸又上交了?” 要说钱世成也是活该,自己藏不住钱,摄政王一发钱或者赏赐,迫不及待就回家跟媳妇炫耀,然后就被没收,回回都这样。 钱世成:“这回连私房钱都被盘剥走了。” 萧蘅满脸嫌弃:“就你那藏了一年才一两的私房钱?夫人不是嫌你脚臭不会翻你的官靴么。” 藏钱秘诀被揭穿,钱世成老脸一红,“哎,这回可不是我媳妇。” 他谴责地看着摄政王,你也不管管,放着我们一群兄弟被欺负。 萧蘅莫名其妙,难不成还能是他媳妇? 钱世成老泪纵横,“陛下唱戏,收了兄弟们每人一两。” 摄政王:“……” “一群废物,自己去库房领钱。” …… 十月十五,梁州督军府的赵夫人收到一封京城来的信。 盖着皇帝的私章,拇指大小的火红漆印。 狄燕两指捏了捏薄薄的信纸:“听说我那侄子和魏万虹决裂了。” 她把信扔给一旁的丈夫赵城,“都快过了十年了还来找我作甚,烧了,我不看。” “好。”赵城憨厚地把信揣进衣服里,“我这就烧了。” 过了两个时辰,赵夫人风风火火过来揪住丈夫的衣领:“信呢。” “烧了。” “你敢!”赵夫人横眉竖眼,熟门熟路地找出那封信,指尖有些颤抖地打开。 只一眼便泪流满面。 信上什么也没写,只有两个字。 “姨母”。 她仿佛听见,姐姐唯一的孩子隔着千山万水的呼唤。 赵夫人从这两字迅速脑补出侄子在宫内备受欺凌,被魏万虹罚跪、被萧蘅磋磨的悲惨情景。 “当时昭游才不到十岁啊,我鬼迷心窍才会记恨了九年。”这些年越是想,她越是后悔,明知道魏万虹不是人,明知道昭游年纪小,她还是一走了之,把侄子留给那个女人抚养。 但狄燕又很要面子,这么多年,小皇帝不给她台阶下,她横着心不认侄子。 “我要进京,你别拦我。” 十月二十二,楚昭游收到了赵夫人的回信。楚昭游看完之后,扔进火盆中。 他也不能光等着姨母来给他做主,得像个办法从太后手里拿回虎符。他手里若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姨母进京被摄政王和太后欺负怎么办。 他这边谋划着怎么借力打力,太后比他更快一步找上门。 “哀家最近时常门梦见先皇,嘱咐哀家给陛下张罗婚事,可摄政王在前面拦着,哪有大臣敢把女儿送进来?哀家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摄政王管不到。” 楚昭游直觉是她侄女,魏霜霜。 太后下一句话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楚昭游嘴角一挑,他脑子坏了才娶太后安排的女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儿臣担忧,摄政王不让。”他理直气壮。 太后眼神一深,小傀儡现在还会用摄政王来堵她的话了。 “他让不让是一回事,朝堂是让萧蘅压制久了,忘记这回事,让他们想起就好。陛下先与霜霜见几面,哀家放出风声,摄政王迫于压力,也得同意。 楚昭游眼珠一转,太后今日态度很强硬,以他现在的能力,拒绝不了太后。摄政王掌权之前,太后在宫里嚣张了十几年,总有些萧蘅没有清理干净的势力。 又没人帮他撑腰,惹急了太后不是办法。 “母后以朕年幼为由,收走虎符,如今儿臣到了成家的年纪,可否把虎符交由朕保管。”楚昭游黯然道,“朕和陆将军说好,朕亲自去,半块虎符也可奏效,可朕连半块都没有。” “陆淮善当真如此说?” “自然。”楚昭游暗示魏万虹,“摄政王近日很忙,似乎准备出京,朕正好可去找陆将军。” 找陆将军?趁机让摄政王有去无回? 太后果然立刻想到了这一层,“你想如何?” 楚昭游适时表现出一点拙劣的野心:“成家立业。” “先成家,后立业。”太后一锤定音,“虎符哀家放在霜霜那儿,你去找她拿。” 魏万虹其实不信小皇帝能搞出什么名堂,不妨让他试试。皇帝和摄政王才是不死不休的天然政敌,她一个太后,坐山观虎斗就好。 总归虎符在她手里也没什么用。 …… 谢朝云说在京外找到了一点线索,不过还不确定,希望摄政王自己走一趟看看。 萧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人,当了三天傻子,什么也没留下。 他一听谢朝云说有线索,便准备启程。临走前才突然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这般看重。 玉白的骨节在斗篷的系带上飞快地拉扯扣紧,萧蘅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点陛下。” 是“看着”,不是监视。 钱世成:“属下明白。” 上马之前,萧蘅又道:“别让他和太后接触。” 小东西玩不过太后的。 钱世成:“呃……” “嗯?” “启禀王爷,太后悄悄给陛下安排了一门婚事,明天要出宫见魏霜霜。”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后想借舆论压力,但是摄政王管过这个么? 王爷还没娶亲,小皇帝才十九就想娶老婆,没门。 这门亲事注定得吹。 萧蘅手握在缰绳上,道道浮出了青筋。 背着他见魏霜霜? 他此行是要去找人,马车都备好了。萧蘅却在此时产生了一些咬牙切齿的犹豫。 先找谁呢? 第22章 第 22 章 将军府。 谢朝云三天两头不着家,通常是几天才匆匆回来一趟, 陪妹妹吃个饭, 又带人去京郊的各个村庄寻人。 谢朝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最近接到什么任务吗?” “嗯。”谢朝云简短应答, 没有透露太多。 谢朝月想,那一定是在暗地里帮摄政王做事。 她咬着筷子, 鼓了几番勇气,终于视死如归地问出来:“陛下那么好, 哥哥为什么只帮摄政王?” 谢家忠君爱国,谢朝月不知道为什么到哥哥这里,突然变了。她不是愚忠, 只是不明白,哥哥是好人,陛下也是好人, 好人应该帮好人才对。 谢朝云沉默了一下,道:“朝月还小,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换做逃出宫前的小皇帝, 是绝对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谢朝云惊讶于他的透彻, 却也止步于此了。 毕竟, 小皇帝的“透彻”, 是背后有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谢朝云放下碗筷, “后天是父亲的忌日, 你跟林伯学着筹备一下。我今天陪摄政王出城有事要办, 两天就回” 他拿起挂在一旁的长剑, 大步走出将军府。 谁还记得,本朝最大的忠臣是萧蘅呢? 谢朝云永远记得,那一年,先皇驾崩,托孤于年仅二十的摄政王。朝廷内忧外患,西边敕鞣未除,南边月斥作乱,宫内太后掌权。 国丧之后,先皇身边的刘公公告老还乡。萧蘅念在这些年与太后博弈中,与刘公公同一战线之情谊,叫了谢朝云一起去城外的十里亭送他。 谁知刘公公还未靠近十里亭,杀机顿现,数十名黑衣人围攻一人,萧蘅和谢朝云连忙加入战局,救下只剩一口气的刘公公。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公公惨笑:“看来先皇不仅留不得萧大人,连老奴也留不得……” 刘公公是当时唯一知道萧蘅中蛊的人,要不是先皇留这一出封口的戏码,恐怕这个秘密就要永远地被带进棺材。 少年最重江湖义气,忠孝仁悌全是狗屁,就在那个时刻,谢朝云感到唇亡齿寒,一直被灌输的观念全盘颠覆。 他们本以为,先皇除了给“太傅、摄政王、国姓”这些虚名,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信任,临终前扣扣索索又给了摄政王半块虎符。 “确实是信任。”谢朝云嗤笑。 先皇足够信任萧蘅,笃定他能在七年里给小皇帝打造一个盛世,七年之后,蛊毒逐年发作,萧蘅意识到自己智力大不如前,也会认为是早年呕心沥血,过度透支身体,而小皇帝在他的教导下“大有长进”,必然还政于陛下。 陷阱早已设下,谢朝云有时候在想,若是萧蘅那天没有去送刘公公,是不是就能带着欣慰和成就与世长辞? 不,难道要到了地府,阎王爷翻开功德簿,告知这些年的荒唐,才如梦初醒死不瞑目吗! 谢朝月说谢朝云太认真了,找人而已,摄政王又没有给期限。 谢朝云却不这样想。 摄政王顶天立地,负重前行,被抛弃欺骗,被辜负误解,他虽然不说,谢朝云依然觉得,尽管仇恨蒙蔽双眼,政事如山倾倒,萧蘅从不放弃去相信别人。 谢朝云不愿这样想,但事实就是,再不找到神医,萧蘅清醒的时日不多了。他们找的这个人,或许是此生唯一不求回报对摄政王好的人,如何能不报答? 摄政王本人还在为自己的念头恼怒,他居然想暂时不去找人,想先把小东西找来打一顿出气再说。 可是那陌生的三天又在催促他前行。 骏马原地踌躇,钱世成疑惑地拍了拍马头,这马不会走路了咋地? 担心骏风不够听话给摄政王贬去拉磨,他贴心地为摄政王牵着马走了两步,速度非常感人。 钱世成抬头一看,发现是他家摄政王强行按着缰绳不让动。 “主子?” 萧蘅远远看见谢朝云骑马过来,下来决心:“去莲花村。” 合心蛊对他能有这么大影响?大到楚昭游的事总是莫名其妙地盖过其他任何正事? 摄政王不认为是楚昭游的个人魅力,冷笑着栽赃到了合心蛊头上。 又是合心蛊的肮脏伎俩,那本王就不能认命。 钱世成揣着手看摄政王和谢朝云会合,吩咐护龙卫跟着楚昭游,自己在街上巡逻。 上回摄政王在街上抓了几个无赖,审出了一些预州的秘密。他天天在这街上巡逻着,怎么就没有那个好运气。这几天,钱世成看哪个乞丐都像外来流窜的,逮着一个上去盘问,见口音不对就警惕。 一来二去,没问到什么,反而把私房钱都施舍光了。 钱世成站在一家戏班子门口,里面戏还没开场,人声鼎沸,十分嘈杂。 摄政王厌恶戏班子,却没有全城禁戏,不主动找到摄政王面前的都是没事。朝廷官员怕听完戏,身上沾染了什么痕迹,触怒摄政王,能少听就少听。 少了达官贵人,戏院面向老百姓,装修什么都很接地气。 钱世成在外面站了会儿,忍不住拿它和楚昭游比较。 比个屁,他们陛下不知道甩这里的戏班子几条街,估计唱戏赚钱都比当皇帝多。 钱世成不由得又心疼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钱,他摸了摸钱袋子,从库房支取的银子这两天都施舍给乞丐了。钱财一旦离他而去,就再也攒不起来了。 一名护龙卫气喘吁吁地找来:“大人您怎么站在这儿了,摄政王有事找您。” “摄政王不是出城了?” “对,王爷半路让属下告诉您,必须亲自寸步不离地看着陛下,别让太后有可趁之机。” 摄政王心里实际想的是不是别让魏霜霜有可趁之机,这就不知道了。 钱世成琢磨了下,摄政王怕不经事的小皇帝看对眼了,哭着闹着要娶她,徒增麻烦? 一定是了,他得搞点破坏。 “陛下现在在哪?还在魏家吗?” “属下不知。” 钱世成只好自己去魏家走一趟,却扑了个空,留在守着的护龙卫告诉他,魏霜霜想去城西外的月老庙看千年银杏,为家人祈福,陛下陪她去了。 钱世成一拍大腿,摄政王果然有远见,遂拍马追了过去。 月老庙在城外不远,香火旺盛,魏霜霜带的人很多,里外几层护卫,加上冲撞的游人,不动声色地把几名护龙卫隔离开来。 活了一千岁的银杏树在月老庙任何地方抬眼就能望见,金灿灿的一树高出庙宇一大截,路痴抬个头就能当路标。 楚昭游见魏霜霜目的明确,直奔某个禅室,离那株银杏越来越远。 他放慢脚步:“魏小姐不去树下赏叶,这是要去哪里?” 太后不止是要让他相亲这么简单。 楚昭游停在四四方方的院内,不肯再走,假意赏那石头砌成的小莲花池里的枯荷。 他想起萧蘅来,他不知道萧蘅此时在莲花村,只是单纯觉得,摄政王比太后好相处多了,哪怕是弑君篡位,至少是明面上的,不会像太后这样阴谋诡计。 魏霜霜和太后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像,温柔婉约,国色天香,她姑姑正是凭借容貌和心机夺得后宫之主的位置,到她这里,当傀儡的皇后明显不如姑姑风光。 她徐步来莲池边,低声道:“霜霜只是想找一个掩人耳目的禅室,将重要物品交予陛下。” 楚昭游伸手撩了撩水池,“虎符呢?” 魏霜霜看了眼四周,从荷包里拿出半块虎符。 楚昭游看了眼,虎符和他从小黑身上拿到的一样,没有作假。 他把虎符拿回来,果断塞进袖子里。 魏霜霜神色黯然地看了楚昭游一眼,准备离开。 楚昭游叫住她:“天色不早,朕送你回去吧。” 魏霜霜摇了摇头:“我想自己看看银杏树。” “魏姑娘,太后有意做媒,但朕不欲欺骗,朕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眼小,容易迁怒,你可要三思。”楚昭游走到门口,试图往人群里去。 魏府的侍卫都出了小院,但楚昭游方才细心听了,他们一出去,却没有走同一个方向,而是四下分散,看着就是要搞事。 魏霜霜急了,她今天的任务就是把楚昭游带来这里,然后她送完虎符就脱身。 可现下,楚昭游明显察觉到了异状,还在暗示她出事了找她算账。 天子之怒固然可怕,前提是真正的天子,魏霜霜瞧不上楚昭游。 一个皇帝出门连侍卫都没有,薛公公还被她留在魏府了。 她对楚昭游粲然一笑:“表兄,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一个姑娘家,您别跟着我了。” 眼神示意侍卫把楚昭游推进去,院门咔哒一声合上。 “开门!摄政王喜欢朕!朕要是出事,萧蘅不会放过你的!”楚昭游推了推门,心里暗道糟糕,开始胡说八道,抬出摄政王压人。 以往这招都很好用,但是魏霜霜可能看出他狗急跳墙,脚步只顿了一下,就走远了。 楚昭游闭嘴了,完球,和萧蘅睡觉都不管用了。 后面有人冷笑了一声。 楚昭游回头看,竟是早就离开大楚的章回吉。 “想不到孤会杀个回马枪吧?”章回吉眼神阴狠,他和太后商议的事全被这小皇帝给搅黄了。 “章太子私自潜回我大楚,不怕走不出去?” “陛下搅黄了孤的亲事,我来找你赔一个,不过分吧?”章回吉上回在殿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柿子捡软的捏,他不敢找赶他出去的萧蘅,就记恨上了楚昭游,立刻用将来月斥无条件出兵协助太后为由,把这小傀儡骗了出来。 对魏万虹来说,用谢朝月和楚昭游达成交易,没什么两样。 楚昭游脸色微变。 章回吉笑起来:“怕了?听说陛下很会唱曲,唱得好孤就考虑放过你。” “朕中原之主,岂会怕你弹丸之地的小小储君。”楚昭游绕到莲池后面,按着石壁,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救命”。 这下真把章回吉逗笑了,他笑完了,想起楚昭游说的话,面色难看:“你被萧蘅睡过了?” 楚昭游一边喊着奖赏丰盛的救命,一边吐槽章回吉的措辞,什么叫被睡,明明朕主动的。 “识相就给朕滚回月斥!”楚昭游没忍住回骂了一句。 “给摄政王当男宠还装什么,孤还以为能尝次鲜,原来是双破鞋。”章回吉会一点武功,他纵身飞上莲池,像凶狠的秃鹰俯冲,瞅准了楚昭游的脖子。 “啊——” 一声惨叫刺破长空。 楚昭游从莲池的水里抽出一把生锈的匕首,在章回吉猛扑过来时,刺了过去。 章回吉一下子跪倒莲池中,水色渐渐冒红。谁也没想到,莲池里竟然埋了一把不知多少年的匕首,楚昭游出手的角度刚好,扎这一下,月斥国的五十个侧妃团可以原地解散了。 楚昭游“啧”了一声,两国之君刀刃相向,实在是有违他和平的追求。 前门出不去,他立刻向往后面跑。 “抓、抓住他。”章回吉姿势相当不雅地勉力站起来,双眼赤红。 后院里闪现好几个黑衣人,楚昭游:“……谁来救救朕!” 他已经成功激怒了章回吉,被抓不死也残。 楚昭游有些绝望,喊了那么就救命都没用,也不差这一句了。 月老庙外一阵乱,两方缠斗,百姓尖叫,跟来的护龙卫人少脱不开身。 钱世成匆匆赶来,在嘶喊声中终于捕捉到小皇帝的呼声,提刀往那边赶了过去。 看见小皇帝还完好无损那一刻,钱世成差点落下眼泪。 钱世成急速掠过,胳膊一携,刀光晃过,劈山蹈海,迅雷不及掩耳,把楚昭游从黑衣人包围圈里揪出来,随后单手出刀,抵在章回吉脖子上。 “再动我就杀了他!” 黑衣人面有惧色地后退,陆续放下了武器。 楚昭游感觉自己被当成萝卜拔了,本来就惊弓之鸟,骤然腾空让他几乎吐了出来。 摄政王教的好手下,武功都是一个路数。 靠近章回吉还能闻见血腥味,楚昭游连忙找了面墙扶着,不住地干呕。 钱世成顿时面如土色,章回吉那里受伤,陛下又恶心成这样,他是不是来晚了一步? 不知为何,钱世成就觉得这回摄政王不会饶过他了。 他手足无措地问:“这狗杂种方才冒犯陛下了?” 楚昭游缓了缓,这必须澄清:“没有。” “这就好。”钱世成后怕地扎了章回吉大腿一刀,去你娘的狗杂种。 谢朝云刚在西北打了胜仗,士气正盛,大楚完全有能力对月斥出兵讨伐。出了这事,章回吉就是大楚阶下囚,别妄想是什么邻国太子,留口气就不错了。 萧蘅在莲花村听到暗卫速报,睚眦欲裂,不寒而栗,瞬间忘记自己来莲花村的目的,一刻不停赶回宫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 秋露凉如霜,摄政王两肩衣服沾满露水,他风尘仆仆地站在福宁殿前,一时竟不敢进去。 他应该先去找小东西的,哪怕是吓唬他一顿,吓哭了,也比被章回吉欺负好。 楚昭游一早起来,趴在床沿吐得比昨天还厉害,眼眶红了一圈,他吸了吸鼻子,好想马上大口吃饭。 简直迷惑。 他出手快准狠,一招制敌,心里其实特别爽,脑子里不知道夸了自己多少遍,甚至想让史官把这段记下来。但为什么昨天闻了血腥味就干呕个不停。 萧蘅在殿外,心脏猛地一抽,怒不可遏抓住钱世成:“这就是你说的有惊无险?!” 他几乎吼出来:“章回吉哪只手碰他了,马上给本王剁了!” 钱世成一脸苦逼,陛下明明说一根手指都没碰到。 章回吉带回去之后,口供也和陛下说的话吻合。 钱世成:“王爷息怒,都没碰。” 萧蘅听不进去:“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嗯?除了章回吉,还有没有哪个畜生也碰他手指头了!” 是啊,为什么呢。 钱世成苦逼中带着安详,这个情景,他好像从昨天就预见了。 第23章 第 23 章 楚昭游喝了一口水,听不清楚萧蘅在说什么, 默默捂住耳朵, 那位摄政王, 能不能不要在朕寝宫外面吵架。() “薛公公,拟旨。” “陛下请说。” “赐魏霜霜一碗糖水, 两盒珠钗,以表达朕对章回吉之事的愧疚。记得不要进魏府, 当众宣旨。”楚昭游拿起玉玺,笑眯眯地盖下去。 这件事肯定没办法按照原样宣布,章回吉是意欲行刺的奸细, 现在在摄政王的地牢里,他一刀过去,气也消了, 剩下的也管不到了。太后能干出这事,八成不会让他们抓到通敌的证据,稍后料理。 楚昭游说了自己心眼小, 别以为魏霜霜是个女子, 他就不敢下手了。 一个一个来。 “糖水?”薛公公疑惑, 要下毒吗? 楚昭游肯定:“就是糖水。” “奴才这就去办。” 薛公公出去正好摄政王要进来, 被拦住查了圣旨。 萧蘅扫了一眼, 扔回给薛公公, “钱世成, 跟着薛公公去宣旨。” 钱世成:“遵命。” 他路上偷偷问薛公公:“里面写什么, 把魏府的人都抓起来?” 薛公公昨天在魏府吃坏了肚子, 没跟上陛下,现在连脑子也跟不上了。 “陛下赏赐了魏小姐。” “啊?”钱世成拍了拍额头,那他去干嘛,主子让他去看看人家小皇帝有多宽宏大量吗?这不就更显得摄政王喜怒无常吗? 到了魏府门口,一家老小出来接旨,薛公公一念完圣旨,魏霜霜倏地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像筛子。 太后娘娘明明说不会有事的,小皇帝出事了也没人管他,到时候姑姑再假装替小皇帝出头,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薛公公:“魏小姐,喝吧。” 钱世成一看魏霜霜煞白的脸色,忽然明白过来,甲之蜜糖,乙之□□,魏霜霜心里有鬼,她便以为这水里下了毒,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发作,也永远梗在她心里,疑神疑鬼。 尽管这真的只是一碗糖水。 陛下手中无权,却能四两拨千斤。 钱世成立刻凶神恶煞地吓唬:“魏小姐不喝,就别怪末将不客气了。” 魏霜霜见钱世成带了人来,便知今日难逃一死,她不由得想到月老庙里,陛下对她说的话——睚眦必报,容易迁怒。 太后本来打算让章回吉把魏霜霜也抓了洗脱嫌疑,但是魏霜霜怕名声不好,擅自改动了计划,想以拉肚子为借口提前离开。 太后和陛下的话,她至少应该听一个的……她不该自以为是,在小皇帝看出来后还不管不顾。魏霜霜闭上眼,糖水入喉,彻骨冰凉。 魏卓沉着脸,逼问薛公公:“舍妹做错了什么,还请薛公公告知,否则臣就要进宫请太后做主。” “陛下赏赐令妹,魏大人何出此言?” “真的是糖水?” 薛公公一脸高深莫测。 魏卓看了一眼不成器的魏霜霜,怒道:“那章回吉又与魏家有什么干系,陛下为何写在一处?” 钱世成抢答:“心照不宣的事,难道还要末将当众说出来吗?” 宣旨在魏府门前,围了一大堆百姓,此时有人反应过来,议论纷纷:“原来上次和章太子联姻的是魏霜霜啊,就说不是将军府那位,那可是谢将军的亲妹妹啊!” 一句话损了两个人,魏卓脸色变了几变,凭什么谢朝云的妹妹嫁不得,他魏卓的妹妹就能去联姻了? 魏霜霜确实和章回吉有联系,和亲和通敌,至少认下一个。 魏卓咬牙认下前者,瞪了魏霜霜一眼:“进去,一碗水也值得你这样。” 魏霜霜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是糖水的,他会报复我……” “蠢货!”魏卓没忍住骂道。 …… 楚昭游刚下了圣旨,心里舒坦,他脸上盖着半块毛巾,据说用草药薰过,能遏制干呕,增加胃口。 萧蘅掀了他的毛巾,定定地看了楚昭游五秒,又给盖上了。 楚昭游躺在床上不动弹,见萧蘅过来,也只是转了转眼珠。 白毛巾掀了又盖,摄政王这是什么瞻仰遗容的凝重表情?楚昭游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萧蘅在他床头坐下,欲言又止:“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朕不知道。”楚昭游想了想,“可能是章回吉的血太恶心了,污浊的血气冒犯了本紫微星。” 他确实被晃晕了又看见血才难受的,只是持续得有点久,他肚子都饿了。 “还有没有其他人冒犯陛下?”萧蘅紧紧盯着他,眼神可以一刀宰一个。 楚昭游慢吞吞地在看了他一眼,你自尽吧。 “没有。” “你犹豫了。” 楚昭游:“……” 行吧,那他就举报一个:“魏霜霜的侍卫推朕了,算不算?” “算。”萧蘅轻声道,“本王会处理的。” 楚昭游觉得摄政王说话有点瘆人。摄政王还是暴躁一点吧,一点就着的样子单纯得像小黑。 “太医怎么说?” 楚昭游待要回答,发现摄政王看向的是崔庚……一副不信任他的样子。 哼。 崔庚恭敬道:“太医说陛下脉象紊乱,一时看不出什么,开了安抚干呕的药,太医院待会儿送过来。还有……” 崔庚看了一眼楚昭游。 萧蘅:“还有什么?” 崔庚迅速出卖:“陛下昨晚把药倒在竹子里了。” “朕没有。”楚昭游大声。 “那本王把竹子的土挖出来让太医看看?” “药太苦了,朕喝不下。”楚昭游觉得恶心是一种心理因素,没得治。 “良药苦口。” “可朕这是心病!无药可救!”楚昭游振振有词,“不喝已经会吐了,朕怎么可能喝得下!” 萧蘅一听是“心病”两个字,脸一沉,越发肯定楚昭游还有话藏着。 那他还偏要治好他。 他一听楚昭游干呕,心里就不舒服,原因各种各样,或许还包含了心疼之类,但是摄政王是行动派,不想深究,只靠感觉行事。 “来人,告诉太医院,陛下嫌苦,换一种药,今天之内治好陛下。” 楚昭游叹气,药哪有好喝的,他还是装乖把摄政王骗走,喝不喝自己决定。 萧蘅难得从进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生气,甚至还自省:“这件事,本王跟你道歉。” 楚昭游:“啊,哪件事?”摄政王需要跟他道歉的,只有一件事吧。 “陛下安危是本王的职责,这回是本王护驾来迟,陛下可以提一个要求。” 不止是护驾不力,还有一个原因,萧蘅把小皇帝回宫之后的变化瞒得死死的,一则怕顺藤摸瓜,找到他中蛊的事,二则防止有人暗中和楚昭游搭线,打清君侧的旗号。 他默认的,梁州赵夫人可以收到信,他不允许的,一个也别想和楚昭游联系。 甚至连太后都觉得,摄政王和楚昭游还是以前那样水火不容,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出手。 “哦。”原来是人家摄政王责任感特别强,楚昭游问,“不喝药?” “换一个。” 楚昭游当场气吐。 萧蘅忙不迭拍着他的后背顺气,可能是上回被楚昭游嫌弃过了,这次他的手劲掌握得刚好,不轻不重。 就这样还想不喝药? 萧蘅自顾自帮他决定:“罚太后禁足斋戒一年,不许见任何人。” 他暂时不动太后,以免幽州的魏史狗急跳墙,等他把预州粮仓的事情查清楚,太后当年垂帘听政,留下的所有隐患一整条线都拔了。 至多再几个月。 楚昭游还算满意,看来章回吉和太后都是面谈,没有证据,而且太后以后都不能找他麻烦,关一年还不得疯。 “昨晚做了几个噩梦,朕要睡个回笼觉。”楚昭游把被子蒙上头,送客的意思相当明显。 他其实还想问萧蘅出京干什么了。但看萧蘅的反应,估计既没想起来,也不是好事。 摄政王变傻这根老虎须不能捻,乞丐的事给楚昭游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一想就忍不住要骂人。 …… 太医院今日分外忧愁。 张太医一把年纪了,发愁道:“上哪去找不苦的药呢?是药三分苦。” 刘太医:“陛下的脉象格外奇特,似乎体内正在重塑筋骨一样杂乱,但又乱中有序,强劲有力,有一段时间了,说不上来,但看陛下气色,似乎毫无影响。” 张太医:“老夫看法一致。陛下可能是怕见血,一回想那个场景就吐,等他慢慢忘记那一幕,就痊愈了,这是心病。” 这种例子算多,张太医年轻时第一次见到腐烂的尸体,之后一个月一吃东西就吐。 刘太医:“可是要换成什么药呢?要不加几味味甘的药?” 太医院一致认为陛下不这么需要吃药,顶多开点安抚之药,可是陛下又不吃,他们难道还能随意改变药性不成? 一旁晒药的小童插嘴道:“听说太医院有一剂良方,专治孕妇干呕,药味轻,小孩误喝也无碍。这不是异曲同工?” 老太医豁然开朗:“果然还是年轻人脑子灵活!异曲同工!异曲同工啊!” 楚昭游小睡一会儿,勉强吃完早膳,太医院送来改良版的药汤。 他抿了一口,还是不喜欢,可惜旁边有个奸细在看着。 他佯装欣喜,眼神真诚闪亮:“今天的药很甜。” 薛公公松了一口气。 “崔大人,朕要喝药了,您可以闭上眼睛,不要把朕不英俊的一面写近起居注么?” 崔庚跟了楚昭游这么久,知道陛下有一些无伤大雅地爱慕虚荣,“遵旨。” 反正他鼻子灵,陛下倒哪里他都会发现。薛公公虽然忠心,但不会连喝药也惯着陛下替他喝。 楚昭游眼睛一弯,端起药碗,直接往桌上的一大盆鸡汤里倒。 两种汤颜色相近,多一些少一些,只要朕撤得够快,就不会有人发现。 楚昭游纤细的手腕一动,突然被截住。 你的摄政王突然查岗! 他手一抖,整个碗都要掉进鸡汤里,萧蘅眼疾手快,接过药碗,一滴都没洒地放在桌上。 楚昭游蔫蔫地缩回手。 心病,没药治,懂吗? 萧蘅不赞同地看了楚昭游一眼,“不想喝就不喝,何必再糟蹋一锅汤?” 楚昭游被说得有些愧疚,朕浪费粮食了。 萧蘅:“药不想喝可以,再喝碗鸡汤,薛公公说你昨天晚上都没进食。” 这么善解人意,还是摄政王吗? 楚昭游做梦似的看着摄政王亲手舀了一碗鸡汤,色泽澄亮,浓香扑鼻。 萧蘅端着白瓷碗,亲自送到楚昭游嘴边,示意张嘴。 端着碗的指节修长有力,仿佛手里不是瓷碗,而是玉碗,玉碗盛来琥珀光。 楚昭游张开嘴,感觉自己没睡醒,使劲眨了下眼。 萧蘅嘴唇一抿,移花接木,悄悄备在左手药碗迅速顶替,抵到楚昭游嘴边一压,动作迅速,快到楚昭游眨完眼,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 “唔——” 他娘的不是鸡汤! 一口微苦带着酸甜的药汁咽下喉咙,楚昭游被捏着下巴,咕咚灌了好几口。 世上为什么会有摄政王这么恶劣的人?!! 第24章 第 24 章 一碗药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萧蘅把碗放在桌上, 居高临下睥睨:“再吐一次试试。” 有些人潜意识想要人痊愈, 想要他把无关之人忘干净,可是一说话就笨嘴笨舌, 只会用最拿手的威胁。 楚昭游喉结滚动,忍着喷摄政王一脸的冲动,憋屈地咽下去了。 萧蘅见他脸颊总算不鼓了,补救般道:“再喝一碗鸡汤?” 呵,摄政王的鸡汤有毒,谁喝谁傻逼。楚昭游默默从餐桌边起身,回到床上团了团。 越来越嚣张了。 萧蘅指着帘后的楚昭游,最终收回来捏成拳,转身离去。 皇帝告假,但摄政王依然要主持朝会。他是撂下文武百官跑过来的。 怕崔庚一个人经不住楚昭游忽悠, 萧蘅叮嘱陛下喝药的时候通知他,果然就抓了个正着。 大臣们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摄政王上朝中途赶去处理。回来后表情都没变,似乎只是出去晃荡一圈又回来了。 费解。 谢朝云在殿外等萧蘅下朝。他们刚到莲花村不久, 就有护龙卫来报,章回吉潜回京城欲行不轨。 他第一次在萧蘅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愤怒懊悔心疼交加, 仿佛天塌下来, 唯一支撑的天柱是那句“有惊无险”的话。 他们甚至刚刚听完村民的指认和口供, 还没来得及商量后续对策,萧蘅眨眼间已经策马星夜回京。 谢朝云晚一步,只简单安排了证人的保密事宜,回到京城时,竟然生生比摄政王晚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萧蘅仿佛永远不会疲惫般,已经去福宁殿看完陛下,去地牢发过火,甚至临时主持召开早朝,宣布了对章回吉的最终处理结果。 章回吉在地牢被打了个半身不遂,月斥国若是有意,就让国主亲自写悔过书,使臣带上银子来赎,若是无意,在大楚弑君就是诛九族的死罪,后续要不要开战随它。 在今天之前,章回吉从没觉得楚昭游是大楚之主,萧蘅顾全大局,哪会因为一个傀儡的荣辱草率起战事? 他大错特错,楚昭游大声嚷嚷摄政王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冷静下来衡量利弊。 谁能想到,萧蘅真会喜欢一个人呢!说出去全大楚有人信吗! 谢朝云等到宣政殿朝臣走空了之后,才进去找摄政王。 萧蘅正站在玉阶下,不知在想什么。钱世成慢吞吞地往外走,看见谢朝云进来,跨到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谢朝云:“我在莲花村的提议,你看如何?” 他顿了顿,皱眉看向一旁的钱世成:“你这副表情是干嘛呢?” 萧蘅扫一眼就知道钱世成想干嘛,他摇摇头,谢朝云还是在西边待久了,连钱世成成亲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钱世成五大三粗,开口竟然还会不好意思:“谢将军,借兄弟点银子呗,下个月发俸禄了还你。” 谢朝云:“……你去赌了?”萧蘅会用一个赌徒 “胡扯!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钱世成脸红脖子粗,争辩道,“我媳妇最近病了,天天抱怨郎中抓的药太苦。我说去买蜜饯吧,果香铺的蜜饯甜又不腻,喝完药吃几颗嘴巴就甜了,她死活不肯出钱,改变主意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钱世成说着就生气,要是老子有钱,一次买它一车,让那臭婆娘再说不出药苦的话。 谢朝云回来还未曾到钱家拜访,没想到嫂子竟然是这样的雷厉风行。 他慷概解囊,把钱袋都送给钱世成,拍了拍钱世成的肩膀,故作沧桑道:“可惜你这么一个好姓了。” “谢了!下次让我媳妇给你做媒!”钱世成立刻变脸,喜滋滋地买蜜饯去了。 谢朝云嘴角抽了抽,不了吧。 萧蘅看着钱世成若有所思,原来喂药是要这样哄着么? 他想了一下,楚昭游被灌完药,有吃蜜饯吗?好像没有,他不肯再和他说话,跑到床上去了。 “刚才说的事,你看怎么样?”谢朝云回到正题。 萧蘅在走神。 谢朝云:“摄政王?萧豫道?” “嗯?”姓萧名蘅字豫道的摄政王回神,想了想,才从钱世成的打岔中找回话题,“按你说的办,先派几个人扰乱视线。” 萧蘅这一趟找到的线索并没有预想的多,反而还十分迷惑。 他在莲花村见到了三个人,都是谢朝云从犄角旮沓里找出来的,疑似见过摄政王的人。 然而他们口中的“傻子”不仅互相矛盾,还和摄政王千差万别。 村民一特别笃定:“草民在山上的破庙里见过,是一家三口!我打外面一看,一男一女,哦,对还有个孩子,当娘的还深夜给孩子唱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好听。草民本来想进去听一听的,但那时候是半夜,我怕是狐妖就没敢进去了。” 大嫂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是故意骗他鸡的!家里孩子一个月没吃肉了我这也是没办法,后来鸡又被偷走了……那傻子、啊不,那位大人有个重病的媳妇,没有孩子,我还说他明年生个大胖小子呢……” 村民二抱着柴:“求大人饶了我们吧,这是那位大人劈的柴,现在都在村里,还没烧完呢,我这就还给你们,绕了我们吧……那位夫人口味挑剔,什么酸的甜的,草民也不知道,给了淘米水。” 一家三口、重病、口味挑剔……萧蘅听得头疼,那个见一个人被骗一次的,真的是他么? 谢朝云问他有没有印象,萧蘅摇头,虽然那劈材的力度一看就是他亲自动手。 这三个人嘴里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谢朝云心情有些沉重,他以为像萧蘅这般精明的人,傻也傻不到哪儿去,可这才第一次发作,萧蘅居然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都不敢想象第二次。 “会不会,其实你只是在破庙里遇见一对孤儿寡母,后面两次是臆想出来的,因为后来那女子就只在你口中出现过了。”谢朝云大胆假设,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萧蘅内心的荒芜,他曾经被“家”狠狠伤害过,或许,萧蘅心里还渴望一个正常的家? 一家三口变两口子,萧蘅会不会和那对母子离别之后,自动擦除了一部分?毕竟人都有古怪的占有欲,萧蘅潜意识里排斥喜当爹,却以为自己有媳妇。 萧蘅冷冷看了谢朝云一眼,他难道就这点追求,臆想别人的媳妇? 令人心塞的是,他无法有力反驳谢朝云,只能道:“本王只记得,头痛的时候身边总是有人,无论她是谁,这就够了。” 嫁不嫁人,生不生子,他只管报答便是。这些年锦上添花者前仆后继,雪中送炭的,萧蘅也就遇见过一个。 可笑他权倾朝野,到头来变成傻子,半生心血付诸他人。仅剩清醒的一年,不论恩情大小,江山相赠未尝不可。 也算这些年的坚持有了浅薄的用途。 找人找到这里便没有什么线索了,虎符下落不明,谢朝云提出反其道而行之,让那女子来他们。 萧蘅采纳了,从今天开始,摄政王府开一角门,专门接待。 大楚都传开了,摄政王十月初出城时受伤,被一个黄衣女子所救,可惜摄政王醒来忘记那女子的长相,现重金寻人,找到必封郡主。 别说郡主,以摄政王的权势,封公主都行! 一时间,这名女子成了大楚人人羡慕的对象,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像摄政王这样的冷面阎王爷,宠起人来一定不得了,得宠上天! 摄政王妃虚位以待!全大楚最风光的女子,皇后都比不上! 所有女子都在挖空脑袋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十月初身着黄衣,出了京,救了一个陌生男子。 萧蘅怕因此给那人招致祸事,便让谢朝云找几名女下属,冒充认亲。 果然,前几名靠近摄政王府的女子,都莫名其妙地,路上被人围困。 多少势力想要趁机抓人威胁摄政王,都发现抓错了人。 渐渐地,这些势力偃旗息鼓,另辟蹊径。 很明显,来人中,碰运气的女子占了大多数,被负责人追问两句就露馅了。摄政王根本不记得那女子的任何长相,摄政王都找不到的人,他们踩了狗屎运才能撞见。 法不责众,来的女子多了,摄政王府也只是确认之后就把人放了,没什么代价。 不如他们派人假冒,万一正好对上特点,一跃成为摄政王枕边人呢? 暗搓搓打探消息的人多了,谢朝云故意对不同人放出一些假消息,第二天果然就有符合条件的女子上门。 萧蘅翻阅谢朝云整理出来的名单,冷笑,“你去暗示本王有重要信物丢了。” 大鱼就快上钩了。 …… 消息传到楚昭游耳中,不知道已经过了几个版本。 他这些天都在和自己较劲。 反胃干呕持续了好几天,他起初赌气,就是不肯喝,后来发现太医院有点真本事,喝下去虽然不能根除,但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起码他能顺利吃下饭。 崔庚终于表现出一点君臣情谊,从宫外给他买了好吃的蜜饯,一天一大包不重样。 好甜,朕可以勉强喝一喝药。 胃口不好,楚昭游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哪哪都不想动弹,躺在床上往自己嘴里扔酸梅瓜子葡萄干。 崔庚奋笔疾书:“陛下今日又吃了一包果香铺的蜜饯,合计二两三钱。上头让史官五天支一次账,陛下能吃,果香铺价格昂贵,史官囊中羞涩,支撑不过四天。” 楚昭游:“崔大人,最近外面有什么八卦可以听听吗?” 崔庚想了想,摄政王说外面的消息传得太假,比如已经有人发散出“摄政王寻找王妃之后就要篡位”的分支,烂七八糟的消息不要告知陛下。 “没有。” 楚昭游起床,振作地吸了一口气:“不能再躺了,朕要出去走走。” 他上次被灌了药,打定主意不跟摄政王说话,后来这老狗贼可能深夜受到良心的拷问,第二天就给他派了几个人过来。 说是这些人以后给他用,听从于陛下,想去哪里带着就行。 楚昭游内心毫无波动,还是窝在福宁殿,被反胃折磨地日渐消瘦。 摄政王拿到楚昭游一天的食谱,都要怀疑那些东西到底补到哪里去了。 气出病了?火气这么大?最后,萧蘅甚至暗示如果实在憋闷,出宫散心也是可以的,但要带更多的人。 楚昭游在床上躺了几天,摄政王虽然没过来,但出手却很大方,搞得他十分震撼,甚至想躺到过年,看看摄政王是不是会还兵权。 也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楚昭游掐了自己一把,不要飘。 他穿着白衣,带着一拨人出宫,远远就看见摄政王府后门热闹非凡。 环肥燕瘦,花枝招展。 楚昭游眼睛微眯:“摄政王选妃呢?”这么大的事,崔庚说没事? “差不多。”旁边有人顺嘴接道,“是找人,摄政王十月初在京外受伤昏迷,有个女子照顾了他很久,摄政王找到她之后要封郡主呢!” 找他?楚昭游瞳孔一缩,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 时下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楚昭游只是稍微提了一嘴,立刻被七嘴八舌的科普,每个人版本不同,但核心内容不变——摄政王有情有义,那女子将来一定是摄政王妃,就是嫁人了,都得改嫁享福。 有情有义? 什么玩意儿,楚昭游抬脚往那边去,不还是不记得? 后面支着好几个长条桌子,上面放一沓白纸,因为碰运气的人太多,不得不先进行一番初始验证。 “今天的问题是,黄衣的袖口有没有刺绣,绣了什么东西。” 众女子在白纸上自信作答。 楚昭游走到她们中间去看。 提刀的侍卫正要赶人,突然发现楚昭游后面跟着他的上级,摄政王身边一等亲卫。 亲卫暗使了个眼色,其实心里也没底,让陛下看一下,应该不碍事吧?反正又不是看答案。 楚昭游捂着鼻子,穿梭于各种糅杂的香气里,看了几个答案。 五花八门,写什么的都有。 笨死了,楚昭游想,是一株四片叶子的兰草。 第25章 第 25 章 楚昭游兴致勃勃地转了一圈, 发现没几个能想到兰草的, 大多都是花,牡丹桂花芍药梅花……甚至有人洋洋洒洒画了一竿清秀挺拔的竹子! 周围人一阵叫好。 这竹子都有朕高了, 真的可以绣在袖子上吗?楚昭游胸闷地看着明显是大家闺秀的女子, 这姑娘是把这里当才艺表演,想入摄政王的眼? 某人不让朕选妃立后,自己倒是艳福不浅! 说不定找人是假,网罗适婚姑娘是真!楚昭游酸酸地想着, 朕也并不是很嫉妒。 那边, 摄政王正在书房中和谢朝云谈事。 谢朝云摊开一张纸, “陆婷竟然也来了。” 陆婷是他伯母的侄女,勉强算个表妹。她不仅来了,甚至答对了不少问题,在各位碰运气的姑娘中一骑绝尘。 萧蘅:“你告诉她的?” 谢朝云若有所思, “没有。伯母确实经常旁敲侧击,还怪我不肯给家里人开后门。衣服肩头有血迹这件事,我只在和掖庭总管闲聊时提了一句。” 可能是摄政王妃的诱惑太大,不少人全然忘记摄政王是在找某个既定的人, 而不是谁能答对所有问题, 谁就是摄政王妃。 他和黄总管提的事,怎么偏偏跑到了陆婷耳朵里? 谢朝云神色微凝,他在家里绝口不提找人的事, 就是希望谢家不要掺和进来。 现在看, 有些人不仅参与了, 还比他想象得深。 “属下有事禀报。”隔着两从青竹,亲卫的声音隐隐传来。 萧蘅:“说。” 亲卫:“陛下方才出宫,此刻正在后门逗留。” 后门正是摄政王府最热闹的地方,要不是摄政王不近女色的形象太深入,决计要被小人歪曲成公然选妃。 萧蘅:“……” 这一瞬间,萧蘅脸色微变,有些明显的猝不及防和闪躲,这种表情出现在摄政王脸上十分罕见。 谢朝云把他的变化收入眼底,萧蘅横行霸道,什么时候怕过谁?怎么像老实人第一次上青楼就被抓奸在床似的。 搞得谢朝云都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教唆良家妇男的反派,无颜面对原配。 谢朝云被自己的比喻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萧蘅心神只乱了一瞬,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镇定下来,他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后门鱼龙混杂,把陛下带到这里来。” 这里是摄政王的书房,谢朝云打死也想不到,萧蘅竟敢让小傀儡进来,不怕随便一翻就是谋反证据? 确实不用怕。 小皇帝就是进来看见龙袍,也只能活活气死,拿摄政王没办法。 摄政王府以青砖砌成,环境清幽不失气派,没有像宫里那样红墙琉璃瓦,真题风格庄严古朴气势开张,和皇宫呈对立之势。 楚昭游被带着进去,心里不住感叹,他要是和萧蘅换个地方住,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才看见摄政王的书房。 萧蘅住过他的福宁殿,楚昭游第一次涉足摄政王的领域。书房放的信件很多,架子上,书桌上,都堆着成堆的文件。 楚昭游生怕自己多看一眼被误会,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屋里的两人,谢朝云俯身觐见,另一个人眼皮都不动。 萧蘅推了推茶盏,示意楚昭游可以喝。 楚昭游注视雾气袅袅的茶杯,心里像有只小猫抓似的痒。 摄政王真心在找人么?他到底想起多少了?找到了之后呢? 但是楚昭游不敢问,怕问了被迁怒。摄政王简直不是人,忘了就忘了,现在还找什么,搞得他七上八下的。 心里堵着一块石头,楚昭游茶也喝不下了,他抿了一小口,就放回去,不小小心看清了桌上的一张名单。 大大咧咧地摊开在桌上,一点也不遮掩。 楚昭游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大多是官场隐形人,没有身居要位,但也不可或缺,要不是他记性好,换个傀儡皇帝不一定能记住。 萧蘅和楚昭游隔着桌子对视了一眼,在他眼里看见了一点质问和恼怒。 楚昭游豁出去:“听百姓说,摄政王在找王妃?” 萧蘅立即否认:“以讹传讹,陛下也信?” 他卷了卷桌上的名单,“陛下是天子,勿听信一面之词。” 楚昭游深吸口气,赶在萧蘅收起前,又看了一眼名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萧蘅好像故意放慢了一点。 刚才一眼扫过去,只顾着看那些认识的名字,再一眼,楚昭游发现,那些不认识的名字在上排,大多为女子,下面一一对应着官员。 楚昭游冷笑:“全部女子登记在册,身家背景都查好了,摄政王看上谁了,要不要朕给你赐婚。” 萧蘅立即打断他的话,好像早就准备好说辞一样:“胡扯,本王只是借这个机会抓奸细,这些人自投罗网,背后的主使浮出水面,本王的目的就达到了。” 楚昭游顿了一下,重复道:“你和谢将军这么大张旗鼓的,是为了抓奸细?” 谢朝云不可置信,摄政王为什么要向陛下解释全盘计划,还把找人这个主要原因隐去了? 向陛下解释,有必要吗? 萧蘅在楚昭游眼里,明晃晃看到了一行字:朕要一个解释。 本王解释地还不够清楚么?他不是选妃,小东西还要听什么? 摄政王点名谢朝云:“你和他解释!” 谢朝云顺着摄政王的思路,把抓奸细的部分说了,藏了另一半。 他常常听说,侍卫结伴去青楼喝花酒,家里的媳妇问起来,就互相掩护说在当差。 谢朝云本以为自己身边都是钱世成、萧蘅这样的,要么怕老婆,要么不娶妻,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体验。 今天居然变相体验到了!感觉还非常真实! 他迷惑了一瞬,明白了萧蘅的用意,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了,透露无妨。但是萧蘅的恩人对他有多重要,这件事要有所保留,多一个软肋,就多一份危险。 小皇帝主动问起,还去认真看了姑娘们答题,对这找人件事关注度异常,或许手里有什么寻人的法子也说不准。但经过今天,小皇帝肯定不会在这上面花心思了。 谢朝云一边说,一边观察楚昭游,发觉他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好像进门时某种笃定的信念被摧毁。 他心里一突,难道小皇帝真的有办法,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心如死灰了? 楚昭游淡淡看了摄政王一眼,笑道:“摄政王雄才伟略,这个办法很好。” 书房门开着,楚昭游大步走了出去,招呼都不打。脸色比进来时还差。 萧蘅愣了一下,他这是生气了? 他凭直觉行事,不想让楚昭游误会他在找摄政王妃,便牟足了劲儿解释,但现在……自己似乎哪里弄巧成拙了。 萧蘅扫了一眼谢朝云:“你说那么多干什么?” 话里话外把本王塑造成一个不折手段的奸臣,把楚昭游吓走了。 谢朝云这下是真的确信,摄政王的智商被楚昭游分一半走了。 说来说去,萧蘅真的单纯在解释他不找摄政王妃!是他自己想复杂了!萧蘅不按常理出牌,那他对小皇帝的判断也有误了。 谢朝云忍不住道:“你失踪之后对楚昭游的关注是不是太多了,中的不是合心蛊,是忠心蛊吧?” 难道摄政王觉得自己遇到一个明君,自动回到贤臣的位置了? 摄政王脸色骤变,被说中了心事一样。 他掌心按着楚昭游只喝了一半的茶盏,手背绷紧,“连你也觉得,本王最近不正常?” 谢朝云:“很不正常。” 萧蘅闭了闭眼:“最近我时常在想,合心蛊是不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作用。” 知道中蛊之后,他和谢朝云寻遍医书和名医,断断续续地,才拼凑起合心蛊的真相的十分之一。 解毒方法,发作具体时间,发作时有多傻……一无所知。 所有大夫都说自己记忆有差,合心蛊阴险歹毒,远不止这些。 谢朝云呼吸一滞,话题是他一时口快挑起的,此刻有些后悔,“会不会想多了,小皇帝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对于脱离掌控的傀儡,多几分关注人之常情,你向来谨慎,更是如此。” 萧蘅:“不止。” 谢朝云找理由:“陛下聪慧,是沾你的光,英雄尚且惺惺相惜,他如今是你的另一面投射,自己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 “自己的东西?”萧蘅眼眸一深。 “你若是怀疑,就远离陛下几天,看看效果。” 萧蘅骤然捏碎了桌上的茶盏,茶水在纸上散开。 谢朝云的话有道理,他却万分抗拒。 当他看清内心的抗拒后,反而非做不可了。 没有人能控制他,生或死,他都要自己抉择。 楚昭游气愤地出门,脚下不停,连亲卫在后面跟他说走错路了也没听见。 好你个摄政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用来谋权。 等他走累了,看着眼前陌生的花园,才后知后觉地问:“门口在哪里?” 亲卫一指某条小路,楚昭游皱眉,他刚才真是太生气了,走了几百米的花圃小路都没发觉。 遂又气呼呼地折返,在门口恰好遇见谢朝云从大门离开。 萧蘅:“今天是老将军的忌日,你下午就不用忙了,记得帮本王上柱香。” 谢朝云眼眶一热,萧蘅总是这样,能记得各种各样的小事,比如谢老将军的忌日,比如送先皇身边的公公回乡…… “谢王爷记挂。” 他待要走,看见楚昭游气鼓鼓地从里面走出来,停了停,想再观察一下摄政王的反应。 萧蘅看见楚昭游,微微惊讶,这是去哪了?看着更加生气了? 蓦地,他想起自己的决定,狠下心无视。 楚昭游隐约听见了什么“忌日”,眼珠一转。 老将军的忌日,谢朝云的后娘也会出现吧? 他紧走两步,叫住谢朝云,仿佛刚见到一样亲切寒暄:“将军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英姿飒爽。” 谢朝云很懵,刚才在书房他说了那么话,小皇帝把他当背景吗? 突然芒刺在背。 楚昭游自说自话:“老将军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朕可以给老将军上一炷香吗?” 谢朝云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和楚昭游很熟,朋友要给父亲上香,似乎没什么不可以。 “臣替家父谢过陛下。” 楚昭游都开金口了,谢朝云只能待会儿把楚昭游带回谢府。他大惑不解,陛下如今的心智,能看出他自始至终都站摄政王那一边,行的只是表面君臣虚礼。 为什么还试图撬墙角? 楚昭游余光看见谢朝云纠结的脸色,笑眯眯道:“朕并无它意,将军是国家栋梁,只要好好活着,对朕就是莫大的宽慰。” 又来了,他又来了! 谢朝云:“……”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摄政王。 摄政王脸色铁青。 谢朝云建议他远离楚昭游,他自己呢! 第26章 第 26 章 萧蘅能看出楚昭游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眼神也特别温柔,跟平时与他说话时都不一样。 小傀儡是怎么和他说话的呢,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横眉竖眼。 谢朝云镇守边关刚回来,楚昭游只能看到他侠肝义胆,保家卫国;本王天天上朝,呕心沥血, 在他眼里就是狼子野心, 意图篡位。 可恶至极。 萧蘅完全忘了自己怎么经常威胁人要篡位, 只觉得这小皇帝眼神不好, 被谢朝云的几句君臣虚礼蒙蔽了双眼。 看着两人并排离去,萧蘅冷着脸对门卫道:“下次谢朝云来,先通报再进。” 摄政王长身鹤立,剑眉入鬓, 负手站在门槛边,目送二人消失在街道拐角, 眼神渐深:“萧九,去查一查谢立百的夫人, 她的所有姻亲、交友, 一个都不能漏。” 谢立百是谢朝云的伯父,夫人陆丽华就是他伯母。 “是。” 从前出于对谢朝云的信任和尊重, 萧蘅甚少去查探谢家的事, 但是今天发现陆丽华的的侄女陆婷, 竟然知道谢朝云对掖庭总管透露的消息,这一条暗线不可小觑。 再联想到太后赐婚谢朝月,当时摄政王失踪,所有人人心惶惶,但第一个表现出来的,就是谢立百,他同意了太后赐婚。 当时只当谢立百是形势所迫,糊涂一时,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谢家不是表面那么和平,小皇帝手无缚鸡之力也敢进去,萧蘅捏了捏眉心,“萧九,迅速去查,越快越好。” 萧九低头沉思了下,道:“主子要是着急,不妨找谢家的下人问问,属下的娘亲曾经提起过,属下隔壁住着一个老嬷嬷,据说七年前还在谢将军家当差。” “带路。” 老嬷嬷老眼昏花,耳力不行,萧九提高音量,几乎是吼出来,“我家主子问您,记不记得谢家的事,谢立百的夫人,陆丽华,她有没有和什么人往来?” 老嬷嬷:“不记得啦,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不在陆夫人跟前伺候。” 萧九嗓子都有点劈了,没问出什么。 萧蘅抬手:“到此为止,找其他方法。”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十一月了,京城正式步入寒冬,一场雨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萧蘅看着阴沉的天色,拧眉道:“今年给京城守卫多发一套棉衣,银子从府上出。让他们多出去巡逻,眼睛放亮一点,再让本王看见城外城内街头冻死百姓无人管,本王先扒了他们一身皮。” “是。”萧九带主子来一趟,却没有任何收获,悻悻道,“天公不作美,不如属下先回去,派马车过来?” “做媒?对,陆夫人喜欢给人做媒。”老嬷嬷耳朵突然又灵了起来,萧九只是平常声量和摄政王说话,她都捕捉了一两个词。 萧蘅脾气挺好,亲自问:“都给什么人做过媒?” 老嬷嬷掰着指头数,嗓音粗老沙哑,半天只数出了一个,“给谢老将军做媒,老将军一双儿女那么小,可怜见的,可不是要再娶一门。” 萧蘅脸色一变,谢朝云后娘是陆丽华安排进来的? 在老将忌日听到这一点,萧九后背蹿起了一点凉意,他去看摄政王,萧蘅已经快步走进阴雨朦朦中,利索上马,直奔谢将军府。 萧九见摄政王反应不对,默契地没有跟上他,而是去找钱世成,调护龙卫,先把将军府围起来再说。 谢老将军已经去世八年,忌日的流程管家早已熟门熟路,提前一天就把所有物品准备好了。 因为有楚昭游在,谢朝云让他先上香。 楚昭游推辞不过,上完香就观察起周围人的反应。 他第一次见到谢朝云传说中的后娘,吴氏,一身素衣,不施脂粉,不带钗环,谢朝月说她避居佛堂,此话不假。 总之吴氏看起来特别老实,一句话也不多说,不像会下毒的样子。 人不可貌相,小黑以前也特别老实,朕吃的亏大了。 楚昭游以为谢老将军和吴氏,应该属于老夫少妻,事实并不是这样,吴氏并不年轻,按年纪推算,她嫁人时应该有二十七八。 他被请到一旁坐着,桌上瓜果点心茶水一应俱全,楚昭游最近一边反胃,一边肚子饿得比谁都快,相当矛盾,仿佛要储粮过冬一样。 一想起谢朝云怎么死的,楚昭游伸到龙须酥的手指一顿,缩了回来,在自己衣服上揩了揩。 亲卫见状,关切地问:“陛下,可是点心不合胃口?” 楚昭游盯着雪白的龙须酥,上面一层绵密纤细的糖丝,咽了咽口水。 不,是很合胃口。 他违心道:“早上没喝药,现在又有点想吐。” 亲卫顿时紧张地建议:“陛下上完香了不如咱们回宫?” 薛公公年纪大,走路还没有楚昭游快,楚昭游怕累着他,出宫没带。亲卫第一回还要负责薛公公的职位,生怕哪里没有照顾到。 亲卫接了摄政王的命令,不敢让陛下不开心,尤其不能吃不下饭,当然,摄政王本人惹的不算。 楚昭游摇了摇头,“再待会儿,你也不准吃。” 祠堂里香烛的气味太重,楚昭游眨了发干的眼睛,觉得一时半会儿搞不完。 人有三急,楚昭游飞快地上了个厕所。 回来时,祠堂里的一家三口没了。 楚昭游魂飞魄散:“谢将军呢?” 管家道:“回陛下,在西屋。” …… 西屋的供桌上也焚着几十只香,门口的甚至还烧了一把纸钱,烟雾缭绕。 吴氏和谢家兄妹难得坐在一桌,桌上盛着简单的斋饭,和一壶祭祀用的清酒。 吴氏给三人都倒了酒,“今天难得有机会说话,谢将军,这些话可能由我来提不合适,但是王老夫人既然求到了我头上,我也不好推脱。只是一提,将军放不放在心上都可。” 谢朝云一听是王老夫人,便有几分明了,这老夫人是大理寺少卿的母亲,父亲是三朝元老,曾官至首辅。老夫人深明大义,持家有道。大理寺少卿是前两届的探花,摄政王亲自主持的科举,一点水分不掺。 这是给谢朝月说亲来了。 谢朝云不看家底,大理寺少卿人他见过,年轻有为,这门亲事倒是合适,比陆丽华天天盘算的那些纨绔子弟要好上百八十倍。 “母亲不必生分,叫我朝云就好。” 吴氏:“眼看朝月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是她唯一的兄长,长兄如父,但战事说起就起,一打三年五载,趁你如今在京城,赶紧给朝月说定了才是。上回太后给朝月赐婚,你不在京城,任我想破了头,也无计可施。” 谢朝云垂下眼,上回其实是萧蘅失踪引发的意外,太后不可能再有下次,但是他不能时时在京城,在妹妹的亲事上十分被动是真的。 吴氏的话有道理,他赶紧给朝月找个夫家,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惦记。 谢朝云右手摩梭着小巧的酒盏,心里对吴氏放下了一点戒备。 不像陆丽华想拿朝月的婚事当人情交际,吴氏是真心为了朝月考虑。 谢朝月心里有些不安,指甲抠着桌子边缘不说话。 或许是处于对嫁人的排斥,谢朝月冷不丁想起楚昭游说的话,“那些突然接近你的长辈,不一定是为了你好。” 她还有什么长辈,不就是这个后娘。 谢朝月现在对楚昭游说的话特别信任,超过了她哥。 谢朝云看了一眼坐不住凳子的谢朝月,提醒道:“你别想着陛下了,我不知道陛下今天为什么突然来府上,但我很确定你还是一厢情愿,而且,我和摄政王都不会答应。” 谢朝月咬了咬唇,恼怒地瞪了一眼她哥,不说出来会哑巴吗? “哥这是帮你快刀斩乱麻。”谢朝云端起酒杯,遮住妹妹谴责的视线,“我看大理寺少卿不错,你们小时还一起玩过。记得吗,娘刚去世那会儿,有个小豆丁天天往将军府跑,要看我练剑,你两一起坐在桃花树下……” 谢朝月刚懂事,父母接连去世,她对那段时间的事都记不清了 不知道她哥为什么提起小时候的事,谢朝月心里有些着急,又说不出来。 她的不安虽然和陛下有关,但显然和哥哥说的是两回事啊! 吴氏举杯向谢朝云一敬,淡然道:“言尽于此,我先回佛堂了。” 下一回相见,大概又是一年后的忌日。 谢朝云颔首,手中的一杯酒抵上唇边。 谢朝月瞪着眼睛,戒备地看着平静淡然的吴氏。 吴氏对她一笑,恰如她初来将军府时,礼节周到,心细如发,这些年不争不吵,毫无存在感。 谢朝月慌张地四处张望,当她看见一抹白色身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西屋大门前时,她一扬手,打飞了谢朝云的酒杯。 武将世家出生的姑娘,手上有点力气,这一打,酒杯直接甩到了门槛上击碎。 水渍溅到吴氏裙角,她眼神微动。 “朝月!”谢朝云第一次被打飞酒杯,忍不住出言呵斥,他一眼看见了赶来的楚昭游,顿时认为谢朝月不死心,为了楚昭游在反抗。 怎么一个个都跟萧蘅似的中蛊? “别胡闹!”谢朝云简直头痛。 “哥……” 谢朝月冷静下来,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措,脸色青白不定。 楚昭游停下脚步,看见门槛上摔的一滩水,朝谢朝月比了个拇指。 干得很好。 谢朝月眼神一亮,陛下说她做得没错,她不由得牵起嘴角,完全不见刚才被哥哥训斥的委屈。 谢朝云看见妹妹脸色由阴转晴,变脸似的,正要骂她嬉皮笑脸不知悔改,忽然余光看见小皇帝还没收回去的大拇指。 “……” 萧蘅能不能过来把人领回去? 吴氏俯了俯身,从侧边回佛堂,经过楚昭游身边时,毫无预兆地出手。 楚昭游一直警惕地看着她,飞快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一妇人竟堪比高手。 亲卫还没出手,院墙上突然掠过一片黑影,鬼魅般将楚昭游揽在怀里,后退的同时一扫腿将吴氏砸到了墙上。 嘭——力道大到整面墙落下灰来。 场面骤变,谢朝月吓得握住她哥的胳膊。 亲卫上前,拎起吴氏,直接卸了下巴,拧断两只胳膊。 谢朝云心神俱震,把妹妹交到护卫手中,出来查看情况。 “她中毒了。”萧蘅淡淡道。 谢朝云连忙去看吴氏,她被摄政王一脚踢伤,口中涌出的血,却多到不正常。 将军府外,脚步声密集,谢朝云望向萧蘅,萧蘅简要道:“抓贼。” 谢朝云想到自己刚才没有喝下的那杯酒,目光在谢朝月和楚昭游间转来转去,游移不定。 谢朝月大惊之后,反而非常镇定,还敢挑衅地看着她哥。 楚昭游在摄政王怀里,看不清表情。 “叫太医来验一验是什么毒。”谢朝云眸色乌沉,翻涌着凌冽的杀意。那壶酒有毒,他没喝,吴氏却喝了。他想起自己父亲的死,有些症状和吴氏现在很像。 差一点,他就和父亲同一天忌日。 谢朝云要是再不明白是谁给妹妹的指示,他今天这条命就白捡了。 他膝盖一弯,恭敬跪下:“朝云谢陛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谢朝月跟着跪下,陛下可真是太聪明了,比哥哥都聪明。 楚昭游额头紧紧抵着摄政王的肩膀,难受得抬不起头来。 今天的情景和月老庙有区别吗? 没有。 被带着飞,摄政王的速度大概是钱世成的三倍,头昏目眩,旁边还是有血。 楚昭游没有心思去管谢朝云了,他挥了挥手,直接吐在了摄政王身上。 他肚子很饿,其实没吐出什么。 萧蘅居然没有推开他,还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他横了一眼谢朝云,对他把楚昭游带走却没有保护好他感到不满。 “你自己看着处理。” 现场最大的疑点是,楚昭游为什么提前知道。 但看摄政王和陛下现在的脸色,没有人敢上去问。 萧蘅的衣服被淋湿了一些,很是冻人,楚昭游吐完,嘴巴往他另一侧肩膀一抹,很干净。 然后嫌弃地离摄政王远了一些。 楚昭游缓了口气,欲盖弥彰:“你身上有点凉。” 萧蘅微怒,又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回想了一下楚昭游看谢朝云的眼神,又眼巴巴地赶来救他,差别待遇让摄政王暗暗憋闷。 楚昭游被马上送回了宫,他其实吐一次,就不是很想吐了。 可能他救了摄政王的好兄弟,萧蘅对他比较关心,于是他假装卧病在床,时不时表演一个干呕,以此躲过了萧蘅的多次问话。 他得好好想一个提前预知的借口,最好先从萧蘅嘴里套出关于吴氏的消息,他结合着编,不容易露馅。 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萧蘅问不出话,就会没话找话跟他汇报进度。 楚昭游脑瓜灵活地跟着改变剧本,两天后,他觉得差不多了,等摄政王来审他。 十一月初,福宁殿烧上了地龙,楚昭游嚼着酸梅,信心满满。 朕冰雪聪明。 但隐约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楚昭游眉头一皱,掐着下巴使劲想了想,一点头绪都没有。 完了,朕好像傻了。 第27章 第 27 章 从萧蘅口中, 楚昭游知道了吴氏原来是掖庭的大宫女,二十五岁那年被放出宫,一直未曾嫁人,二十七岁时, 经人介绍,嫁给了谢老将军续弦。 谢堃在战场上几次受重伤,年仅四十已经内伤外伤一堆,他无心续弦, 但陆丽华一直游说他找一个贴心人照顾养伤, 顺带有人帮着操持一双儿女的婚事。 谢堃怕耽误人家姑娘, 陆丽华又说, 她这边有个宫里放出来的大宫女,为人老实,惯会照顾人,离宫至今婚事未定, 她也有些着急。 于是吴氏嫁进将军府,她出身微末, 没有大操大办,私下家里一起吃顿饭, 两个孩子喊声娘, 就当完成了。 嫁进来没两年,谢老将军旧伤发作, 来势汹汹, 不久命归西天。 谢朝云看了吴氏毒发的症状, 才察觉到不对。太医来了一验,果然,这是一种无色无味、能使人伤痛猛烈爆发的催命毒。 她为了降低谢朝云的警戒心,先是用谢朝云的婚事打感情牌,恰到好处地提醒谢朝云给妹妹定亲,并举例了一门靠谱的婚事。 一谈到妹妹的婚事,谢朝云便把心思放在了谢朝云身上,险些丧命。 吴氏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小病小痛,她就算和谢朝云一同服下,暂时也毫无症状。直到摄政王一脚把她踢出内伤,亲卫又断了她的胳膊,伤痛一出,催命毒开始爆发,吴氏嘴里涌出大量鲜血,若不是萧蘅发现她出血量不对,恐怕都会认为是他下了重手。 谢朝云是武将,身上哪能没有旧伤暗伤,吴氏直接下了大剂量的药,就算谢朝云身体比父亲好,这遭也扛不住。 谢家赤胆忠心,谢老将军死的时候,朝中还是太后掌权,她记恨其不肯归顺,竟下了毒手。 太后当年放出去的很多宫女,都是她的棋子,直到现在萧蘅都没拔干净。毕竟棋子一旦沉寂下来,细雨般悄无声息,你不知道她到底下到了哪个大臣家里。 太后被摄政王软禁,沉默的棋子们纷纷响应作妖。吴氏见自己任务完不成,被谢朝月怀疑,而服毒意味着以后不能受伤,一不做二不休,拖楚昭游下水泄愤。 吴氏是一个,类似吴氏的还有很多。萧蘅抓了掖庭的黄总管,严刑拷打,又结合摄政王府连日“找人”拔出的暗钉,总算拿到一份相对完整的名单。 谢朝云的伯母陆丽华虽然不在名单上,却不知哪次宫宴上,被太后拉拢,开始热衷于给人做媒。 楚昭游有些明白她的心理。谢立百是将军府长子,却平庸懦弱,远不如弟弟有出息,弟弟死后,侄儿横空出世,青出于蓝。丈夫窝囊,长房被压了一头,当时风头正劲的太后抛出橄榄枝,陆丽华哪能不接? 护龙卫围了将军府,谢立百夫妻双双下狱。 楚昭游摸着肚子叹气,朕招谁惹谁了,差点代替谢朝云上天。 他有些紧张,谢朝云这第二十万的剧情点已经过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了吧! 虽说还有二十万,但要是这个作者写文发大水,摄政王吃一顿饭写三章,路人对摄政王的敬畏崇拜吹捧废话十章,一直唠叨到四十万字,摄政王把傀儡皇帝发配皇陵,开启大男主新纪元…… 他从被子里一骨碌坐起来,这次的借口一定要编圆乎了。 万一此事就是□□呢? 他仔细又想了一遍,剔除不确定的部分,留下他觉得可信的消息。 楚昭游忐忑地等着萧蘅来,心情一紧张嘴巴就停不下来。 崔庚如实记录了楚昭游装病这两天的零食量,总觉得陛下没病。 摄政王其实只是把崔庚安插在这里震慑一下楚昭游,让他老实点,别偷偷干坏事还骂他,倒也不会真丧心病狂到每天检查。 实际上,因为崔庚写的起居注无关内容太多,摄政王不太乐意看。 起居注简直是摄政王本人公开处刑现场。 你说他胡编乱造吧,摄政王自己心虚,说对吧,萧蘅又没那个老脸承认,干脆眼不见为净。 他完全忘记自己答应谢朝云远离楚昭游试试,从决定到推翻不到一个上午。 唯一能稍微监督他的人,谢朝云,因为救命之恩,再也说不出口,只能远远观望,时不时敲打妹妹,“看吧,你没戏。” 楚昭游十月份因为反胃,翘掉了不少早朝,他读书时都没这么张狂。 “朕那时的戏剧老师都是老头子认识的,哪敢翘啊。十一月,朕一定重新做人。”楚昭游小声发誓,仿佛这个月头三天他都有准时上朝一样。 看见萧蘅过来,他立刻虚弱地躺回床上。 “朕的胃有些胀气。” 胀气,难受,反胃。 薛公公艰难挤出担忧的表情:“奴才帮你揉揉?” 哪里是胀气,分明是撑着了。 萧蘅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担忧,“今日好些了么?” 楚昭游:“谢家的事,都处理好了?” “嗯。”萧蘅盯着他,“陛下可以说说吴氏的事了。” 每次一来就问谢朝云的事,楚昭游心里翻了个白眼,谨慎措辞:“朕幼时在寿康宫里无意间听太后说过,世上有一中无色无味的毒……后来谢姑娘进宫,朕和她聊了几句,觉得老将军的死有些蹊跷,症状正好和太后说的那种毒对的上。” 萧蘅挑眉,脸上看不出情绪:“你便因此怀疑吴氏?” “对,谢将军是戍边大将,难得回一次京,朕怕她故技重施,便提醒谢姑娘。吴氏平时深居不出,谢老将军忌日,她才会出来。” 萧蘅追问:“陛下每次夸谢朝云,也是提醒他?” “唔……也算。”朕其实就那么随口一夸,又不要钱。 萧蘅宣布:“陛下以后就别夸了,否则本王会怀疑陛下有意拉拢武将。” 楚昭游撇了撇嘴,朕都救了他,以后轮他夸我了好吗? 他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吐露出来,萧蘅看了他一眼:“你很希望谢朝云对你另眼相看?” 楚昭游诚实点头:“谢将军读过书吗?会夸人吗?实在不行,你让他写篇文章,请人代写也可。摄政王记得帮朕传达一下。” 萧蘅额头青筋直跳:“你还想私相授受?” 他还得帮忙传话? “谢将军是你的人,朕不敢求他结草衔环报答,夸几句也不行?”楚昭游怒了,“要不摄政王你替他夸!” “你——”萧蘅竟然认真地在考虑这个建议。 楚昭游仰头眼巴巴瞅着他,他倒要看看,摄政王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他心里存了几分期待,他救谢朝云不过举手之劳,对这老狗逼才是大恩大德! 摄政王憋了半天话,他不曾奉承过别人,虽然听得多,从不往心里去,词汇贫乏得厉害。 在楚昭游亮晶晶的眼神里,萧蘅反复思索。 最后硬邦邦道:“你皇帝当得不错,不惹事。” 摄政王耳后根有些红。 傀儡皇帝叫不错?也许对于摄政王来说确实不错。 还不如不夸。 楚昭游胸闷,你哪怕说朕好看呢。 “朕要午睡了。” 萧蘅皱眉:“陛下最近睡得有些多。” 楚昭游目光含怨,摄政王管天管地还管这个?他没搭话,在床上寻了个温暖的地方,和被子滚成一团。 “只准让他睡半个时辰,时间到就叫醒,不肯醒直接掀他被子。” 人睡多了精神不济,晚上还容易失眠。虽然萧蘅看楚昭游精神头还好得很。 楚昭游想起上次被摄政王掀被子的经历,真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他瞅着摄政王走了,从被子钻出来,向崔庚勾勾手,脸上哪有一点困意。 “接下来,朕说的话,请崔大人如实记录,一个字都不能少。” 崔庚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 就听楚昭游一口气不停地骂道—— “摄政王这个老狗逼天天威胁朕要篡位,牛逼死他了,活该二十七了还娶不到媳妇!眼看过年就二十八了哪个姑娘眼瞎能看上他,朕断言他这辈子都单身!” “写快点,朕还有……” 摄政王日理万机,崔庚惯会脑补,一天能记录几十页,楚昭游经过观察,发现摄政王没时间看起居注,骂了个痛快。 崔庚:“……陛下等等。” 楚昭游不得不教他速记:“朕五好青年,骂人也就那么几个词,你把这几个词用符号代替,熟记于心,能少写一半。” 崔庚大彻大悟:“臣这就开始记。十一月初四……” “十一月初四?”楚昭游听到一个敏感的时间点,脑内白光一闪,兔子似的从床上一蹦而起。 今天是小黑喝药的日子啊! 朕居然忘了! 楚昭游叫道:“快,朕要更衣,马上出宫。” 他弯腰蹬上靴子,心里把刚才骂人的话又升级了一遍。 那合心蛊跑到朕身体里来,朕一定是被传染傻了! 药一送到摄政王府,他马上就暴露。摄政王根本不想找他,他才不要凑上去挨骂。 现在去找陆淮善肯定来不及,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摄政王府守株待兔。 京郊离这里挺远,如果陆淮善命人早上出发,此刻应当还没到。 崔庚记录了陛下这一月来的懒虫生活,第一次看见楚昭游跑得比兔子还快。 …… 摄政王府。 萧蘅在书房里连打了几个喷嚏。 谢朝云无语道:“早就建议你书房也接上地龙,你非自己扛。被雨淋了也不马上更衣,非要先送陛下回宫,得风寒了吧?” “有人明目张胆骂本王罢了。”萧蘅笃定,楚昭游痛恨睡着被掀被子叫醒,他心里有数。 “谁敢?”谢朝云一问出口,自己就想明白了,忍不住道,“骂你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他虽然不能倒戈向楚昭游,但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顺手帮一把没问题。 萧蘅:“本王说要罚他了?” “你脸色是这么说的。” 萧蘅沉默,楚昭游这几天变着法跟他打听,小心思自以为掩藏得很好,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吴氏的毒药不是从太后那里拿的,而是她出宫之后,机缘巧合在一个南洋商人手中购买。 萧蘅故意说错。 楚昭游上钩了,说自己是在太后那里听到的。 他向谢朝云简单解释。 “陛下救了我,这肯定不假,吴氏想害他,这也不假。”谢朝云分析道,“或许陛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有人告诉了他,但他因为某些原因不能透露这个人?” “姑且这么想。”萧蘅敲了敲桌面,“彻查陛下身边的人。” 他不允许楚昭游身边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存在。 萧蘅敢保证,他要是拿这个去问楚昭游,那人马上又能给他圆回去。 不想听假话,又舍不得严厉审问,就只能这样耗着。 “有什么能让他开口的方法?”萧蘅问道,“要自愿。” 谢朝云不靠谱建议:“酒后吐真言?” 萧蘅直觉不合适:“喝酒伤身。” 谢朝云默默看着他,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这么看本王干什么?” 摄政王一遇到楚昭游就犯傻,谢朝云想了想,还是提示道:“我觉得,陛下似乎对你找的人很有兴趣……或者说,很有把握他能找到。” 这也符合他们之前的猜测,有人暗中给小皇帝递消息。 否则,小皇帝一个人办不到这些事。 萧蘅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挟持楚昭游出城的采花大盗,轻功卓绝,能突破钱世成的防守。 哪有采花大盗抓了人又痛快放的? 摄政王以己度人,他抓到手,肯定是不会放的。 难道采花大盗看不出楚昭游聪明伶俐貌美如花吗? 楚昭游受人喜爱,说不定三言两语,哄得采花大盗替他卖命。 就跟陆淮善谢朝云谢朝月一样。 “咔——”摄政王不小心掰断了一块木雕。 谢朝云看了他一眼,觉得摄政王脸色有点绿。 …… 楚昭游急急忙忙冲到摄政王府前, 摄政王府安静古朴,守卫庄严肃穆。楚昭游下去走了一圈,暂时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端倪。 他不能问,万一陆淮善还没来,他一问给自己找麻烦了。 顺着摄政王府往城门走,楚昭游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分外显眼。 百姓自觉分开一条路。 “陛下长得真好看!” “要不说,怎么宫里的水土养人,顿顿燕窝鱼翅,能长不好么!” 楚昭游长得漂亮无害,在大楚也没什么威信,百姓窃窃私语都围绕着他的外貌。 亲卫怕楚昭游觉得冒犯,询问地看向他。 “没事。”他听得还挺高兴。 前方一骑白衣人靠近,楚昭游眼尖看见了他衣服上陆家的标志,不怕死地直接伸手拦了下来。 反正有亲卫在,他不会有事。 马蹄高扬,陆勃紧急勒马,看清了拦路的是小皇帝。 楚昭游伸手:“陆将军是不是有东西要交给朕?” 陆勃犹豫了一下,陆将军说这些东西是陛下交给摄政王的。 但随即他想起临行前,陆将军自言自语了一句,“也不知道陛下是忘了还是怎么,你见机行事,若有不对,即刻回来向我汇报。” 陆淮善怕楚昭游没来拿东西,是被摄政王关起来了。 楚昭游疯狂暗示:“陆将军说两天前就能送到,是忘了给朕吗?” 快给朕。 陆勃从善如流:“最近军营事情多,耽误了两天,陛下见谅。” 楚昭游接过小包袱,倏地揣进怀里。 “辛苦你了,要不宫里小住几天?” “属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楚昭游点点头,“有几句话,烦转告陆将军。” 楚昭游拉着陆勃走了几步,亲卫想跟,被楚昭游瞪了一眼。 怕亲卫耳力太好,楚昭游一半说,一半写在手心,防贼似的。 亲卫觉得回去得挨摄政王一顿批了。 …… 成功拿回虎符,楚昭游把两块虎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腰杆都挺直了。 龙威军,朕的。 他揣回兜里,看着剩下一包药发愁。 怎么喂给摄政王? 请他来宫里吃饭? 正发愁着,晚间,摄政王不请自来,兴师问罪。 楚昭游一点不敢浪费地下到了茶盏里,晃了晃,故作镇定地坐在桌边。 “陛下今日出宫?”萧蘅不拐弯抹角,劈头盖脸地问道。 还敢在小将掌心写字? 楚昭游:“朕上次送陆将军一个食盒,陆将军说京郊的柿饼好吃,投桃报李。约好了今天给,朕差点忘了。” 萧蘅会信楚昭游的鬼话,他发觉楚昭游的秘密越来越多,仿佛要脱离掌控。 “抱歉,朕吃光了,忘记给摄政王留一个。不如你喝口茶消消气?” 楚昭游笑眯眯递上一杯茶。 摄政王脸色微变,推开了楚昭游的茶,仿佛知道了楚昭游的小把戏。 他脑海里闪过七年前的一幕,老皇帝病入膏肓,叫来太子楚昭游和萧蘅。 “从今日起,萧蘅就是你的太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昭儿跪下,拜师敬茶。” “太傅。” 小太子递上一杯茶,萧蘅一饮而尽。 “魏氏专权,萧蘅,太子就托付给你了。若有不敬不尊,尽管打就是。” “臣定当竭尽所能!” 原来,合心蛊就在茶里。 没有几个人知道,萧蘅头顶的类目繁多的官衔还包括太傅。 萧蘅自己也不愿承认。 直到今天,楚昭游再次端起一杯茶,一如当初,神态举止渐渐与七年前重合。 萧蘅瞳孔缩了下,已经逐渐被他掩埋的仇恨卷土重来。 谢朝月打翻了他哥哥的茶,萧蘅是庆幸而羡慕的。 可七年前,没有人替他拦下那杯茶,一屋子的人都眼睁睁看着。 没有人可以信任,他只能靠自己。 萧蘅一扬手,抓住茶盏,往地上掷,带了决绝的狠戾,他忘了这是一杯无辜的茶水,仿佛要隔空砸碎七年前的荒诞愚忠。 楚昭游骇然变色,他猛扑上来,双手抱住了茶盏。 不喝也别往地上砸啊,难道他晚了几个时辰,小黑又犯病了? 萧蘅动作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昭游,眼里闪过剧烈的震颤。 这茶??? 楚昭游还敢来他妈第二次?! 他冷笑出声,眼神凉薄地把茶盏放回去,捏住楚昭游细软的脖子:“陛下也配给本王敬茶?” 师者,传道授业,整个楚氏都不配提这个字。 楚昭游简直被这发展惊呆,为什么有种下一刻就要被遣送皇陵的预感? 还有,萧蘅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呢? 过于震惊,楚昭游甚至迟迟才意识到,摄政王还掐他的脖子! “咳咳咳……”楚昭游不断干呕,脸颊憋红,眼泪打转。 他再心疼摄政王他就是傻逼! 萧蘅气自己不敢使劲,冷笑一声放开他,往外走去。 楚昭游扶着桌子大口喘气,硕大的眼泪砸到桌面,他颤抖着从袖子里掏出半块虎符,朝萧蘅背影狠狠砸了过去。 摄政王后脑勺猛地一痛,往后一抓,抓住了一块暗器。 他废了多大劲儿才劝服自己换个地方冷静,楚昭游给他下毒还敢砸他? 他抬起手,目光陡然凝住。 半块虎符。 不是楚昭游的,是他的。 楚昭游直起身,笑意不达眼底,威胁道:“摄政王今天不喝也得喝。” 第28章 第 28 章 楚昭游迤迤然坐回去, 两指捏着茶盖打开看了一眼,还好,量没少。 萧蘅愣神之后把虎符握在手里,讽笑“就凭你?” 楚昭游揉了揉额头, 某个人的语气真是分分钟想让人把桌子掀了。 他连忙看了一眼那碗茶,要冷静,覆水难收。 “朕自然没那本事。”楚昭游目光直视摄政王,“凭这个虎符, 凭那个人在摄政王心里的分量!” 楚昭游并不确定忘恩负义的萧蘅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在赌, 赌摄政王良心未泯。 萧蘅脸一沉, 此前他万万想不到,他和谢朝云谋划了这么久钓上来了的大鱼,竟是楚昭游。 这比任何一个人还要让他愤怒和失望。 他冷笑道:“陛下未免天真,本王六亲不认, 难道会为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女子妥协?” 六亲不认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楚昭游:“是么?摄政王这么没良心,朕倒是看错了。可怜那女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摄政王三天, 豁出命救你,直到朕找到她时, 还在苦苦找人, 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受欺负……” “够了!” 萧蘅重重垂了下桌子,除了谢朝云,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三天里, 一旦单独行动就受欺负, 楚昭游敢对着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说出“受欺负”这个词,证明他肯定是知道真相。 他的恩人,竟然被楚昭游抢先找到了。一想到楚昭游可能是那天在王府后门看见的线索,萧蘅就悔不当初。 再在楚昭游面前否认那女子对他不重要,也无济于事了,他的心软、他的软肋全被这个小傀儡掌握得清清楚楚。 他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楚昭游努力学着魏太后心狠手辣的神情:“这杯茶,摄政王要是不喝,那就让别人替你喝。” 萧蘅呼吸紧了一下,“本王还以为,你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楚昭游顶着摄政王失望的眼神,心里想,三角恋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虽然他们的情况不太适用,道理是一样的,何况两个人都是朕。 他理直气壮道:“摄政王天天威胁朕,朕不过是想要自保罢了。你喝下这杯茶,保证一年内不会对朕动手,一年后朕就给你解药。只要解药吃得及时,朕保证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 一年后,萧蘅蛊毒不再发作,就明白朕有多菩萨心肠了。 萧蘅额自嘲一笑,他一直尽力把楚昭游和老皇帝分开看,老皇帝下的蛊不要迁怒到他身上。 如今看来,楚昭游不仅亲自替老皇帝递刀,甚至用下药控制他的手段都是流淌在血脉里的肮脏伎俩。 “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捏死你?” 楚昭游认真道:“朕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萧蘅气竭,看得出楚昭游在说这句话时比什么认真笃定。他被狠狠踩住了七寸,他确实不会杀楚昭游,因为楚昭游死了,不仅恩人活不成,他也会因为合心蛊的牵连给楚昭游陪葬。 楚昭游又道:“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怎么,摄政王大权在握,连一小小女子的恩情都报不了吗?” 他抓住这一点,努力刺激着摄政王的良心。他相信摄政王是有的,小黑某种程度是上反映了另一面的摄政王。 快良心发现,不然别怪朕不给面子,把你们睡过的事也拿出来说了。 萧蘅站着好久没动,他不是在犹豫,只是今天猛地发现了楚昭游的另一面,冲击过大。果然傀儡还是好好抓在手里磋磨最好。 他拳头握得咯咯响,听得楚昭游毛骨悚然。 他不由得摸了摸脖子,吓人。 萧蘅:“本王如何相信你的话?你让本王先见她一面。” 楚昭游:“你有话就问,让你见她是不可能的,朕又不傻。” 萧蘅:“你怎么找到她的?” 楚昭游:“太后宣布虎符作废的时候,摄政王的反应,让朕觉得你的虎符已经丢了。于是朕委托陆淮善帮忙找。果不其然,陆淮善比你快一步找到了。” 难怪谢朝云找了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原来早已被人捷足先登,恐怕还抹去了不少线索。 萧蘅真恨楚昭游这个聪明劲儿,最可恶的是,他这么聪明还是因为合心蛊。 “你怎么证明自己找到的人是对的?”萧蘅眸色黑沉,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谁,楚昭游想编一个骗他也有可能。 楚昭游努力想了想,得能证明,但是又不会暴露自己的,他灵光一闪:“摄政王应该发现小屋塌了吧?” 萧蘅:“不算。” 楚昭游轻笑:“小屋塌了砸到摄政王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吧?那姑娘托朕问问你,后脑勺还疼吗?” 萧蘅瞳孔剧烈震颤,他脑子忽地一紧,涌现一段破碎的记忆,有人心疼地摸着他的后脑勺和后背,温柔细心的触感仿佛重现眼前。 后脑勺根本看不出异样,只有起初摸着的时候有些疼,萧蘅不放在心上,从来没和人提起。 萧蘅一抿唇:“告诉她,本王无碍。” 楚昭游:“朕已经告诉她了。” 想让他往外递消息,好跟踪他?没门。 “摄政王,茶水要凉了。” 萧蘅指尖碰到茶沿,额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凸起,他竭力挥开往事,闭眼将茶水一饮而尽。 微凉的茶会咽入喉咙,萧蘅猝然发现,他最恨的不是这副毒,毕竟他本身就中合心蛊,一年后小皇帝就是不给他解药,他或许也不会久留于世。 多一种毒,少一种毒,对他而言,不痛不痒。或许二者一起发作,直接要了他的命最好。 他恨楚昭游这副轻描淡写要他服毒的模样! 楚昭游想起上次摄政王灌他药的事,偷天换日这一招使得□□无缝。影视剧里的高手喝药,不也是这样,看着他喝了,其实人家把茶水倒衣袖里了。 楚昭游不由得凑到摄政王身边,不错眼地盯着他,甚至负手而立,屏住呼吸,悄悄踮起了脚。 摄政王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去了。 萧蘅睁眼时,就看见楚昭游小心翼翼监督他的景象,一张脸离他不过三寸,眼珠黑白分明,温和乖巧,若不是刚才嚣张至极的样子,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生病了,楚昭游哄他喝药。 楚昭游硬着脾气道:“摄政王能张嘴让朕检查一下吗?” 萧蘅气得不想说话。 “就看一下。”楚昭游威胁道,“不给看朕不让你恩人吃饭。” 虽然,朕不可能饿着自己的。 “适可而止,楚昭游。” “好。” 楚昭游确定他喝下了,一时有些神奇,他这种乱七八糟的威胁,摄政王居然会怕? 朕急中生智,厉害极了。 他伸出手:“虎符还朕。” 摄政王:“……” 究竟楚昭游是傻子,还是他是傻子? 楚昭游振振有词:“朕只是拿虎符砸了你一下,给你验验,你以为朕是还你的?拿来,否则朕……” 到摄政王手里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因为楚昭游脸皮太厚,萧蘅一时间说不出话,直接晕了。 楚昭游身上猛地“咚”一下,咂了一个沉重无比的摄政王。 他吃力地勉强维持身形,把萧蘅扶到了床边,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甩了甩手,气得把摄政王脖子上比划了一阵。 敢掐朕,这辈子都别想找人了。 楚昭游有些生气。 凭什么掐他啊,就算只是虚虚贴着他的脖子没掐到,那也是动手了。 就这么看不上小皇帝,连口茶都不愿意喝? 楚昭游再次意识到,原主和萧蘅之间,隔着深仇大恨的鸿沟,稍稍跨一步,就会死不瞑目。 他不知道救命之恩能不能抵过仇恨,楚昭游不想去试,免得到头来两头不是人。 摄政王可是连傻了都讨厌戏子,哪怕唱戏的人是他,都无法改变偏见。 以此类推,摄政王若是知道救他的人是小皇帝,估计连他现在还顾忌的一点点恩情都泯灭了。 那他手里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想象和空白最美好不可侵犯,萧蘅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在他心里,会不自觉给她加诸所有他希望的、美好的品质。这人就永远是璞玉浑金,不求回报,善良美好,萧蘅心里有愧,赴汤蹈火。 假如有一天,萧蘅发现这个人是他,发现他会骗人、会耍手段、跟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滤镜破灭,阴谋论诞生。萧蘅会想,小皇帝救他是不是刻意安排好的计划?为什么可以隐瞒?又或者直接翻脸不认人,有仇报仇? 楚昭游不由想,他记得曾经有个小黑,萧蘅记得有个对他好的圣母,这样就挺好,何必撕开去看残忍直白的人性? 规避风险,寻求利益的最大化,这步棋他走对了。 楚昭游暗道:“朕太会了,我不应该唱戏,应该学投资。” 摄政王现在的把柄在他手里,稳稳的。 掰开萧蘅的右手,楚昭游掏走虎符,和自己的结成一对。 忘了喝药是会晕倒一阵,还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药对摄政王没有任何影响,楚昭游有些脸热。 明天可怎么解释? 楚昭游没忘记上次摄政王失踪引起多大的波澜,这么一个昏迷的摄政王,楚昭游也不敢让人发现,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先在这睡一晚吧。 萧蘅这一觉睡得很长,楚昭游比他还先醒。 今天有早朝。 楚昭游不敢再留他,使劲一掐萧蘅的脸蛋:“醒醒,上朝了。” 萧蘅皱了皱眉,被这么掐都没清醒。 一块湿毛巾盖上脸,楚昭游特意叫拿冷水,自己先冻得一激灵,他僵着手指给萧蘅搓脸。 冷不冷?清醒了没? 萧蘅睁开眼睛,就听楚昭游地主使唤长工一样道,“上朝了。” 摄政王差点气得背过去。 有一瞬间,萧蘅觉得自己独揽大权,其实是便宜了楚昭游。 他接住湿毛巾,目光森寒地看着楚昭游:“不是说对身体无害?” 又花言巧语骗他? 楚昭游否认:“是气晕的,摄政王昨晚不是非常生气吗?” 第29章 第 29 章 “本王还不至于。(搜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萧蘅看了一眼耍赖的楚昭游, 火气顿时充盈胸膛。 楚昭游摊手:“看吧。” 萧蘅有点信了。 睡了一个晚上,萧蘅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同时,昨晚被楚昭游威胁产生的怒火, 竟然也诡异地压在了心底,和之前一个月一样。 他和楚昭游说两句话,就会易怒得不像自己,但同时气又消得特别快, 绝大多数时候, 事情过了, 他就很难再去掀起波澜。 冥冥之中, 他告诉自己要忍,不知道是认命还是不舍得。但莫名其妙压制下来的火,总会在某个时刻燎起,因为萧蘅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忍着楚昭游。 摄政王揉了揉太阳穴, 楚昭游讲话有多气人,他清楚的很, 为什么还屡次中招?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理由,嘴硬道:“昨晚的事, 下不为例, 别以为本王真拿你没辙。你替谢朝云拦一次药,本王服药还你一次, 那姑娘是无辜之人, 你趁早把她放了。一年内, 本王决不为难你。” 兄弟如手足,可以用来合理解释任何不合理。 摄政王说完之后,长舒一口气。至于一年后,合心蛊发作第二次,是时候决定他和江山的去留了。 楚昭游:“摄政王对朕好一点,朕保证那姑娘过得很好。” “你是不打算放人了?” 放了人质,被秋后算账怎么办?楚昭游另起话头:“朕的姨母要来京了,希望摄政王给朕留点面子,大家表面君臣,万事太平。” 这个消息是陆勃告诉他的,赵夫人一行人即将抵达京城,本来几日前就该到了,路经明县时,突逢大雨封山,滞留了七日,直到泥水干了才能上路。 赵城让手下功夫最好的一百名士兵,乔装成商队,沿途采购,护送夫人上京。狄燕眼光好,货物到了京城卖出去,这一百来号人的盘缠有了。 赵城是一州大将,没有朝廷的指令,不得擅离职守。狄燕又不管不顾走得相当匆忙,他只好八百里加急,上书摄政王,请求提前进京述职。 萧蘅对于楚昭游姨母的存在毫不意外,若是没有他的首肯,楚昭游哪能送得到信。 两年前,暗卫探访得知,赵城夫人就是小皇帝的姨母,萧蘅便知道这一层关系迟早要揭开,留着也是隐患,他正好试试赵城。 楚昭游认为自己捏住摄政王的把柄,终于敢提姨母的事。 他摸了一把楚昭游的后颈,楚昭游冻得一激灵。 楚昭游条件反射往后瑟缩脖子,反而和萧蘅冰凉的手掌接触面积更大了。 就非要报他冷水洗脸之仇? 萧蘅目光落在楚昭游脑袋后仰,露出的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没有红印,没有掐痕,莹润如初。 他手腕一抬,放开楚昭游。 他就说昨晚只是虚虚笼着楚昭游的脖子,顶多虎口托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几根手指甚至没碰到。 这个人就吐得七荤八素,眼泪大把往地上砸。 碰瓷本王呢? 随即想到楚昭游的易吐体质,萧蘅后怕地把手背到身后。 金贵,碰不得。 楚昭游竖起领子,把自己后脖子捂严实了,“干什么!幼不幼稚!” 摄政王原话还他:“冷清醒了吗?上朝。” 楚昭游被拖着上朝,他脚步拖沓,宁死不屈,他好心准时叫摄政王起床上朝,竟然被恩将仇报。 “朕还没吃饭。” “本王也没吃。”萧蘅觑着楚昭游抗拒的模样,突然改变主意,挑眉,“不是说给陛下留点脸面?” 楚昭游点头:“嗯。” 饿着肚子上朝,朕的胃很没面子。 “今日起,本王罢朝一月,这一个月的政事,陛下自己处理,上朝别迟了,谏官会弹劾。” “……” 眼看摄政王往外面走去,方向与宣政殿相反,没有上朝的打算,楚昭游一下子懵了。 他想起萧蘅每天批不完的奏折,临近年关,各地挤压的政事刑狱统一上报审核,还有官员调任政绩考核,各地雪灾缓解事宜…… 楚昭游突然被生活压垮了小肩膀。 摄政王自己能干,六部直接向他负责。 他想起历史上被累死的皇帝。 戏子误国。 楚昭游心虚地想,怎么能让一个唱戏的治国呢?摄政王被气傻了? 薛公公来接楚昭游上朝,带了一件厚厚的龙袍,自从摄政王敲打内侍监之后,宫里给陛下做的衣服质量迅速往上蹿一个档次,好些薛公公都没见过的布料,一摸,手感都不一样。 这一对比,太后养皇帝,养得忒糙了些。 楚昭游对薛公公诉苦:“摄政王说朕这一个月都要一个人上朝。” 薛公公先是一喜,觉得陛下可以趁机拉拢朝臣,接着就和楚昭游一样皱起了眉。 陛下从未学习过治国之策,太后找的太傅,尽教些“之乎者也”。 那些侍读就更不用说了,太后从自己党羽中精心挑选的公子哥,陛下当年只是和他们一起上了五天学,回来便迷上了唱戏,别的也学不进去了。 很明显,太后知道摄政王讨厌戏子,就想方设法让小皇帝染上这个嗜好。谁知小皇帝天生爱戏,太后只是恰当地引导了他的兴趣,多的也没做,小皇帝便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宣政殿里,站着的绝大多数是摄政王的人,陛下压不住是其一。其二,摄政王治国有自己的一套,陛下要是领会不到深意,贸然下决策,初次亲政就耽误了一方之事,有损声威。 楚昭游随便吃了几口上朝,坚定认为摄政王是在报昨晚之仇。 说什么替谢朝云还他一次,今天就不肯上朝了。 不就是生朕的气。 宣政殿的大臣伸长了脖子,只见陛下不见摄政王,他们面面相觑,把目光投向了楚昭游。 摄政王和楚昭游站的方位不一样,楚昭游每次上朝都能观赏到百官敬畏地看着摄政王的表情。 这回轮到他自己了。 薛公公:“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户部侍郎跨出一步:“镇州雪灾,受灾百姓两万三千多户,户部拟派发棉衣木炭药材赈灾,请陛下核定数量,指派官员火速前往镇州。” 镇州在大楚中北部,紧邻京师,气候偏干,今年大雪来得又早又大,百年难得一遇。 其他人有些惊讶,没想到户部侍郎带头上奏,他们本打算当回闷葫芦,然后把奏折往摄政王府一递,等摄政王批阅。 兵部侍郎突然小声道:“还想着等摄政王批阅?我这边有个消息,不一定准。” 他卖了个关子,旁边的官员顿时屏住了呼吸。 兵部侍郎:“陛下把萧王爷气得一个月不想上朝,也不批奏折,你们谁有紧急的事,赶紧上奏,别等了。” 楚昭游:“……” 你们上朝为什么能讲悄悄话,还说得那么大声? 朕都听见了。 所有人一听,看了看手里的奏折,再看看户部侍郎淡定的背影。 户部侍郎和萧九走得近,他的意思,就代表了摄政王的意思。 摄政王让他们只管上奏,别管其他,好让大伙们都评判一下小皇帝的治国能力? 懂了。 楚昭游从薛公公手里接过户部的奏折,打开看了一眼,他看得比较慢,不像摄政王一目十行,还能一边看,一边问上奏人一些犀利的问题。 楚昭游旁观了一阵,常常替回答不出的大臣捏一把汗。 多尴尬啊,像坐第一排被老师提问回答不出来的课代表。 他感觉自己现在做阅读理解,甚至算了几道把赈灾数目除以受灾人数的数学题。 应该没问题吧? 楚昭游合上奏折,面容镇定,他道:“百姓受灾,朕甚忧心,今年宫里开支削减五成,一同添进这里。王大人以为,谁可当赈灾钦差?” 原本宫里开支最大的就是寿康宫,说是盘剥了宫内七成油水也不为过。皇帝这边待遇差了,宫外的魏府却肥了。 太后如今被软禁,省下来的钱正好赈灾。 户部侍郎答:“臣以为,陈坪可担此任。” 楚昭游搜索了一下这个人,记忆中,他好像听萧蘅给他安排了几次差事,可以用。 而且陈大人年轻,抗冻。 楚昭游点点头:“朕记得陈大人就是镇州人,对受灾一带比较熟悉,就派陈大人去吧。” 又有人上奏了几轮,朝臣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陛下记性很好,虽不理政,却能在平日上朝旁听中,把大小官员记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上奏的官员更多,鸡毛蒜皮到军事调动,楚昭游能看懂的就是问问大臣的意见,马上决断,听不懂就让他们把奏折交上来,容后再议。 本来怕楚昭游胡乱拿主意的大臣也放心了,人可以藏拙,但不能刚愎自用。 楚昭游手边已经积压了十几本奏折,接下来又是一本云里雾里的,大都是摄政王下旨开展到一半的事,没头没尾,大臣也不能耗着早朝给他科普。 太多了吧。 能少一本是一本。 楚昭游环视四周:“此事众爱卿可有主意?” 大臣们不说话。 大殿静默了三秒,君臣共同反省。 半响,御史提议:“摄政王肯定有办法。” “对,摄政王现在肯定在府中。” 甚至有人明目张胆地暗示:“解铃还须系铃人。” 楚昭游默默捂着饿扁的肚子,一同操作猛如虎,上朝变回二百五。 他以前怎么不觉得早朝时间这么长?事情这么多,一件又一件,他的知识盲区被挨个戳了个遍。 他摆摆手:“下朝,朕心里有数。” 薛公公抱着一打奏折,有些纳闷。 朝臣居然没有为难陛下? 摄政王的人要是抱团欺负陛下,早朝失序,他和陛下两个人的嗓子哪吼得过一堆人。 杀鸡儆猴或许有用,问题是,也没人替陛下杀鸡。 薛公公想的,楚昭游心里也知道。 狗逼摄政王,明明和朝臣打了招呼,却偏偏还要加上一句,是朕把摄政王气得不上朝。 小心眼,不就是说他昨晚被气晕了么。 楚昭游有气无力:“薛公公,朕要吃蟹粉狮子头、虾仁鸡丁、黄焖鱼翅、荷花酥……” 他报着菜名,忽然想起镇州雪灾,“算了,给朕一碗蛋炒饭,多洒点葱。” …… 萧蘅出宫的时候,正好碰上谢朝云。 谢朝云盯着这个时间出宫的摄政王看了又看,没忍住道:“你和陛下打了一架?” 看起来还输了。 萧蘅看傻子似的,“滚。” 谢朝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自己照照镜子去,这里都红了一块,一看就是掐的。” 普天之下,敢掐摄政王的,不作他想。 萧蘅一愣,他向来对身上的伤痛不上心,不是伤筋动骨,懒得分一丝心神。 楚昭游给他冰水洗脸之前,还掐他脸了? 都不用问,问就是叫他起来上朝。 “本王罢朝了。”萧蘅大步踏离皇宫。 谢朝云脚步一顿,他得了空,刚要去上朝。 “为何?” 萧蘅脸色很差,终于想起他昨晚进宫的本来目的。 问楚昭游和陆淮善传递什么消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写在小将的掌心上。 楚昭游用行动告诉他答案,他拜托陆淮善找虎符,找毒|药。 确实见不得人。 萧蘅不打算告诉谢朝云自己身上多了一种毒,他漠然道:“不是你建议的,远离楚昭游试试。” 谢朝云:“以前也没见你遵守。” 还是吵架了吧?估计这回吵得凶。 萧蘅不理他。 谢朝云只好去上朝,待会儿看看小皇帝的脸色,就知道了。 忽然,摄政王折返叫住谢朝云:“你也不用去。” 楚昭游本来看谢朝云的眼神就不对,现在两人间又多了一个救命之恩。 万一……本王以后行事岂不是很棘手? 共处一室?不可能。 萧蘅知道谢朝云不喜欢上朝,今日这么积极,估计是想在大臣面前感谢陛下,给楚昭游提提声望。 救命之恩,他已经替谢朝云还了,两清。 谢朝云脚尖点了一圈:“你就放着陛下面对一群虎狼之臣?” 不用他进去看着? “本王自有安排。”萧蘅想,什么叫虎狼之臣,他组建的文武班底,自然能领会他的意思。 …… 楚昭游吃饱了,抱着一打奏折去找摄政王。 大臣们言语之间,多次暗示他这些奏折很紧急。 谁能想到摄政王撂挑子不干了呢。 摄政王府没人拦他,薛公公被拦了。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书房前,奏折放在地上,先喘口气。 一名暗卫从屋顶落下来,双手抱拳道:“陛下,摄政王不在书房。” 楚昭游眨了眨眼,他都来到书房门口了,摄政王还能不见人? “朕等着。” 楚昭游寻了一个石凳子,乖巧地坐着。 当初摄政王把福宁殿的东西扔了,换上了一些绿植。 楚昭游环顾周围,发现摄政王那时真的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在布置。 福宁殿里有的植物,摄政王院里都有。 墙角的红梅开了小小花苞,衬得白墙像雪一样。 京城今晚可能会下雪。 楚昭游刚这么想着,亲卫送来一张毯子和一盆炭火。 这是让他继续等的意思? 楚昭游分明听见书房里有动静,摄政王故意看他好戏吧? 世上还没有朕见不到的人,来都来了,不如给摄政王唱一曲吧。 他故意高声问:“萧七,你说摄政王不在书房?” “回陛下,摄政王去城楼巡视了。” 楚昭游点点头:“那朕唱个曲儿,摄政王听不到吧?” 亲卫嘴角抽搐,谁都知道摄政王讨厌戏子,陛下还特意跑到他府里唱。 “这……”亲卫为难,可摄政王在啊。 楚昭游已经拉开嗓子,精挑细选一句诗:“如今圣明朝,养育无羁孤。君臣逸雍熙,德化盈纷敷……” 院内一片静默,陛下是夸自己? 楚昭游打算循环这一句,没还没到第二遍,摄政王便铁青着脸出现在前面,表情像是要杀人,嘴上却只会一句话。 “闭嘴。” 门外,谢朝云拉着钱世成:“走,带你去摄政王府看好戏。” 摄政王让他没事不要来了,便撺掇钱世成:“你说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钱世成:“好。” 他确实有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着谢朝云进去,突然听到一段戏词。 亲娘啊,是真的看戏,说不定还要钱。 他顿时后悔进来。 谢朝云也听见了,他还听见摄政王那一句咬牙切齿包含无奈的“闭嘴”。 他只觉得,这对君臣这么幼稚,为什么还没有亡国? 第30章 第 30 章 摄政王一开门就看见楚昭游翘着嘴角, 站在门槛边上,两人距离不过一臂。() 好像知道他会开门,故意站在这里幸灾乐祸地气人似的。 天底下为什么有这种人,昨晚逼他服毒, 今天就敢不怕死地凑上来? “摄政王公务繁忙,不想见朕也可以。朕帮你把这些奏折搬进来就走。”楚昭游弯腰,搬地上的奏折。 他身上随意披着的毯子随着动作落下来,露出被玉带束得纤细挺拔的腰身, 仿佛芝兰玉树生于庭阶。 楚昭游抱起奏折, 似有所感地往后看了一眼, 果然看见两个凑热闹的武将。 有什么好看的, 想看一国之君求摄政王帮做作业? 楚昭游嘴角一勾:“钱大人来得正好,帮朕收钱,老规矩每人一两。钱大人武功好,那些屋顶上、树上的, 可别漏了。谢将军是头一次听,收他一百两吧。” 屋顶上、树上的:“……” 谢朝云:“……”凭什么? 楚昭游说完自顾自进了书房, 把奏折往桌上一放。 桌子上摊着一本书,刚才摄政王就是喝着热茶看着闲书, 让朕在外面空等? 幸好他会唱曲儿。 谢朝云眼神控诉地看着摄政王, 你就在这,不能管管他吗? 萧蘅头疼:“钱财乃身外之物。” 钱世成悄悄拉住谢将军, 以过来人的语气道:“别急, 去府库领回来就成, 我们上次就是这样。白听一场戏,赚了。” 小皇帝唱戏不好听吗? 恐怕除了摄政王,在场人都在心底里佩服小皇帝的专业,说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 钱世成这个大老粗都能打心眼里欣赏,可惜人家是皇帝,价钱贵得很,也没人敢点。 更遗憾的是,摄政王不喜欢听戏。 好像也不对,两次听小皇帝唱戏,都是因为摄政王,第一次是摄政王逼他们去听,第二次是小皇帝唱给摄政王听。 钱世成总感觉跟紧摄政王,以后还有机会。 萧蘅一看那两个人就知道是来看热闹的,他走到院门,对钱世成道:“说。” 钱世成被迫站在北风中,凄凉地汇报主子交给他的任务。 “大军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嗯。”萧蘅颔首,看了一眼谢朝云。 谢朝云会意,“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待会儿去地牢提章回吉,下午就走。” 萧蘅淡淡点头:“注意安全,是打是和,一切由你全权行事。” “是!” 大楚和月斥国谈判,由谢朝云带着章回吉前往南边交接,换回月斥国在边境掳走的去月斥皇室为奴的大楚百姓。 章回吉就剩半条狗命,下半辈子只能跟中风似的躺在床上,兴不起风浪,能换回一个大楚百姓都值了。 萧蘅:“去吧。” 谢朝云和钱世成刚进来,就又走了,都没挨到椅子。 钱世成不怕死地道:“那听戏的钱,王爷帮忙收收。” 然后和谢朝云一起倏地蹿没。 谢朝云哥俩好地搭着钱世成的肩膀,“你说那文武百官是不是废物,一个早朝能上那么多奏折。” 钱世成老实道:“不能这样说。” 主子组建的班底吗,差不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哪能没有摄政王,朝廷就立刻运行不下去。怕不是某人故意让大臣们装傻子。” 楚昭游放好奏折就想溜,东西他已经带到了,只要他溜得够快,摄政王就没机会拒绝。 书房门口,萧蘅拦住鬼鬼祟祟要走的楚昭游,“那奏折拿走。” 楚昭游瞪眼:“大臣们给你的奏折,关朕什么事?” 朕不批奏折,朕只是个搬运工。 萧蘅嘴角一抽,老皇帝临死前煞费苦心布局,能让楚昭游这一句话从棺材里气活。 萧蘅状若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果然只要内容写得复杂一点,没有前因后果,小东西就谨慎地不敢下决断。 为君者一个决策能影响多少百姓,谨慎是好事。 “风大,关门。”萧蘅道。 “哦。”楚昭游乖乖地跑去关门,顺便把自己关到了门外。 走了!晚上来拿奏折。 木门吱呀一响,萧蘅黑着脸把楚昭游拖回去。 “这江山目前还姓楚,陛下要学会自己批奏折。” 萧蘅把楚昭游拎到了椅子上,拿起一支小狼毫,蘸了两下红颜料,递到他手里。 “翻开第一本,念。” 楚昭游赶鸭子上架,小声道:“按新法税收,承郡今年共收税……” 楚昭游有些恍惚,自己竟然在摄政王的书房,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批奏折,摄政王还站着。 萧蘅耐心解释:“本王去年起,在承郡实施新法税收,意在减轻农户负担,鼓励劳作开垦,若是可以,将来全大楚推广……” 楚昭游念一本,萧蘅和他解释一本,大多是他主持的新政策,时间跨度长,不可半途而废。 楚昭游听写一样,把摄政王的后续指导写在奏折后面。 他写着写着不太高兴,为什么摄政王一副要把这些事都交给他的样子。 他放下笔,暗示道:“朕记不住,大楚还是要靠摄政王。” 萧蘅气定神闲地喝茶,“陛下不是说要本王留点面子,你姨母要来了,就为了来看看你还是跟十年前一样,还是什么都不会,把她气回梁州?” “昨晚给本王下毒怎么说的?要本王给你一年时间,本王给你。” 楚昭游冤枉地放下笔,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让你放假一年!而是让朕舒舒服服过一年,一年后自然知道朕的良苦用心! 他卖惨:“朕记不住,朕对不起天下百姓,朕有罪。” 萧蘅是个好夫子,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楚昭游聪明记性又好,以前史书新闻也没白看,怎么会记不住。 当皇帝都没有放假的,怎么能连摄政王也跑了。 楚昭游怀疑萧蘅是不是故意的,以为他要争权,就故意把政事都倾倒给他,让他知难而退。 篡位的言论可还在耳边呢。 他摸到桌上最后一本奏折,打开去一看,却是没见过的。 梁州赵城写给摄政王,请求进京。 看下方的时间落款,奏折已经到了好几天。 楚昭游直白地问:“你不肯让他进京?” 单独赵夫人进京,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小心姨母陪小皇帝一起陷在京城。 萧蘅:“梁州乃兵家重地,牵制西北、西南多方,年前本王都不会让他离开。” 为什么是年前,难道今年还有什么大动作? 日头偏西,楚昭游肚子叫了一声,提醒他该吃今天的第三顿了。 这下摄政王不能再让他继续上课了吧。 楚昭游从椅子上起来,被萧蘅叫到一架书架前。 “记不住就是理解不深。”摄政王从书架上挑砖头厚的书给楚昭游,“你要做的,只有偃武修文,治国□□。” 很快,楚昭游怀里有了《治国政要》、《群书治要》、《圣祖训》、《资治通鉴》…… 一册好十几本,堆起来比水桶还重。 楚昭游苦着脸:“摄政王,朕的腰有点痛。” 摄政王闻言一顿,没有把一本书接着压上去,而是伸手替他托住底部接了过来。 “腰痛?”摄政王眼神仿佛看一个娇气包。 “太重了,朕就是会腰痛。”楚昭游把手负到身后,快把书拿远一点。 萧蘅把书交给门外的亲卫,“带回福宁殿,两月之内看完。” “两个月?”楚昭游突然觉得这辈子唱戏不错。 难得今天楚昭游一天都没有和萧蘅呛起来,除了唱曲儿逼他开门那段。 萧蘅也多了些耐心,看着楚昭游苦恼的脸色,不由得心情愉悦:“嗯。” 本王明白了,小东西之前就是太闲,没事找事专门找他麻烦。 小东西若是像本王一样,每天睁眼就是一堆奏折,保准他蔫巴巴低声下气地来求他。 除了原先的目的之外,萧蘅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收获。 他知道怎么治楚昭游的嚣张了。 “陛下今年才十九,正是读书的年纪。” 楚昭游看着睁眼说瞎话的摄政王,搁现代,朕是在读大学,搁古代……“朕明明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这句话不知道踩到了摄政王的哪个雷池,他脸色一放:“陛下老老实实读书,其他的想都别想。” 楚昭游不由得想起太后说过的话,他对之前的事情了解不多,但太后摄政王斗了那么多年,互相有些把柄也是正常的。 所以说……摄政王生不出儿子是真的? 因为他自己不行,连媳妇都懒得娶,所以看不得朕成家? 这种“我没有、你也不能有”的心理,楚昭游十分理解。 何况对方是摄政王,兢兢业业为大楚奉献,要是日子过得反而没有左拥右抱的傀儡皇帝舒服,那摄政王心里肯定不舒服,要找别人麻烦。 楚昭游心想,还好他目前对娶妻没有兴趣。 正中下怀。 晚饭楚昭游在摄政王府吃,也是头一回新鲜。 桌上摆着蟹粉狮子头、荷花酥等,正是他早上下朝时嚷嚷着要吃的菜品。 楚昭游在大楚当了一个月的咸鱼皇帝,猛地被萧蘅按着读一下午奏折,肚子饿得都比平时快。 他吃得又快又优雅,也没看出来这些菜的精心之处,只觉得摄政王府的厨子分外合他心意。 萧蘅端着碗筷,无语地看着楚昭游。 一句“大楚不缺陛下这点口粮,只要不铺张,想吃什么尽管让御膳房做,吃什么炒饭,看不起国库?”在嘴边滚了几圈,咽回肚子里。 是本王多虑了。 …… 摄政王府离皇宫不远,出一个门,走过一段长街,就到了另一个门,甚至有人把摄政王府比作实权皇宫。 萧蘅冷着脸把楚昭游送到宫门口,“明天早上,赵夫人就要抵达京城,陛下可要去城门迎接?” 楚昭游眼睛一亮:“要。” 姨母可是冒着风险上京来帮他的,怎么能不迎接,只是有顾虑,怕太过张扬,反而对手握兵权的姨父不利。 既然摄政王开口了,那就是可以。 果然,摄政王是守信之人,说给朕面子,就毫不弄虚作假。 翌日一早,楚昭游裹着大红色的披风,尽量把自己往喜气洋洋的小辈捣腾,像过年走亲戚一样。 他出了城门,却发现摄政王也在。 萧蘅还是那身黑衣,骑着威风凛凛的骏马,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小皇帝从马车里出来。 楚昭游出来时惊了一下,城门戒严,普通人进出城必须走另外三个门。城外的空地上整装列兵,还是骁勇善战的骑兵,北风飒飒中,一个个手握长缨,立于马下,面带肃意。 这阵仗未免也太大? 谢朝云回京时,摄政王也只是带了几个人出城几里相迎罢了。 楚昭游早已派人告诉姨母要进哪个城门,不多时,十几辆车马由远及近,车上货物较多,速度并不快,远远望去一行烟尘。 楚昭游有些紧张激动,既有些想见见唯一的亲人,又怕到时候被姨母认出是冒牌货。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摄政王。 萧蘅都看不出来,姨母大概也没事吧? 萧蘅眯了眯眼,他视力好,已经能看见车里的赵夫人探出身子,也急切地往这边看。 这就是楚昭游的姨母? 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楚昭游和先皇长得并不像,长相随母,他的生母萧蘅并没有见过,此刻见了狄燕,倒是能想象几分。 失踪前的楚昭游性格也随母,失踪后倒是更像姨母了。 萧蘅牵了牵缰绳,空地上的千余士兵像是接到了某种信号,纷纷上马掉头,动作整齐一致。 楚昭游骤然转头去看摄政王。 萧蘅目视前方,“幽州魏史谋反,本王要离京两个月,顺利的话年前回。” 不顺利的话,战事就远远不是能隔空估算时间的了。 情况没有这么简单,预州刺史亏空粮草,朝廷有内贼。预州紧邻幽州,萧蘅若是要铲除魏太后的最后一方依仗,必然要在两州地界开战,从预州直接调粮草供应前线。 前阵子得知预州粮草亏空,萧蘅调查了一阵,多方考虑,最后打算直接拔了魏史这根刺。 出其不意,加上,萧蘅本身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朝廷上下瞒得紧,连楚昭游都不知道。昨天,谢朝云已经带着章回吉南下,一个废物还不值得谢朝云亲自交接,主要是防幽州一乱,月斥跟着作乱,因此先派谢朝云过去守着。 楚昭游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即将见到姨母的兴奋荡然无存。 他昨天还想着不愿意批奏折,但是有的人又要带兵上前线了。 “这么突然?” 萧蘅不欲和楚昭游多说,便道:“不是什么大事。这两个月,陛下自行处理政事,不懂就和大臣商量。本王一直没动太后,魏史既已谋反,陛下和赵夫人,想怎么算账就怎么算账。” 楚昭游一瞬间竟然产生“摄政王故意把太后留给姨母处置”的念头,因为赵夫人手上可能有太后谋害皇帝生母的证据,有仇就要全部算清。 可是转念一想,“留着太后稳住魏史,现在魏史谋反,太后也不用留了”好像更符合摄政王的作风。 没有道别,甚至连一句“保重”也不需要,仿佛只是随意地说完一句话,萧蘅便策马而去,骑兵井然有序地跟上,一会儿就密密挨挨挡住了最前头的人的身影。 楚昭游无意识踮了踮脚,只看到一片滚滚黄尘。 第31章 第 31 章 从他来到这里, 便一直在他身边的萧蘅,就这样去幽州平叛了? 摄政王未免太过低调,居然没通知任何人送别。 楚昭游低着头想,也或许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就差朕没有被通知,因为不太要紧。 难怪突然教他治国经邦,原来是有苗头的。萧蘅就真的放心把政事都交给他?不怕自己在幽州拼死拼活回来,发现小皇帝坐稳了龙椅吗?还是自己昨天的表现, 让萧蘅以为他对掌权没有兴趣? 楚昭游胡思乱想着, 再抬头, 姨母都已经到跟前了。 他连忙绽开喜庆的笑容, 红袍衬得脸颊红扑扑,他上前两步,让薛公公把同款披风递给赵夫人。 “姨母,您来了。” 外甥俊俏乖巧, 眉目越长大和亲娘越像,狄燕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又微妙地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就算跟在魏太后膝下抚养, 到底还是姐姐的孩子。 狄燕眼角带泪, 望着这久违的巍峨的城门,心潮起伏不定。 楚昭游明明是天之骄子, 却被饿得这么瘦! “陛下, 你瘦了。”狄燕和所有“觉得你瘦”的长辈一样, “再胖二十斤才好。” 楚昭游摸了摸脸蛋,“可以了,朕其实每天都吃得很多。” 他对吃得多又不胖的自己很满意。 “不要蒙你姨母,吃得多怎么不像你表弟那般壮。”狄燕和赵城育有一子一女,赵风和赵雨完全随了父亲赵城五大三粗的魁梧长相,和狄燕没有一丁点相似。 狄燕满怀欣慰:“看见昭昭,我就知道是咱狄家的血脉。” “朕长得和娘亲很像吗?”楚昭游看着狄燕的模样,心里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形象。 “很像,一模一样……是姨母对不起你……当年你才十岁,我居然不管不顾地离开,我对不起姐姐在宫里护我性命……”狄燕忽然又伤心起来,她姐姐懦弱善良,沦为宫斗牺牲品,她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不被魏氏抢走,唯一护能做的,是不认这个妹妹,免得她被太后牵连。可她却因为姐姐的孩子和仇人亲近,一时赌气,十年不曾进京。 “当年是朕错了。”楚昭游小心翼翼擦去姨母的眼泪,“朕认贼作母,有愧母亲十月怀胎之苦,朕不听忠言,有愧母亲含冤九泉之仇。姨母没错,错的是朕,若是朕以后再犯,就请姨母用藤条替母亲狠狠打醒朕。” 狄燕没想到有一天竟能从楚昭游嘴里听见这样一番话,当年小昭游反复一句“你不要说母后的坏话”恍如昨日。 “往者不可追,姨母莫再伤心,不然姨父隔着千山万水,怕是也要担忧地杀进京,把姨母带回幽州。” 说到赵城,狄燕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小孩子说什么呢。” 她正了正脸色,低声问楚昭游:“除了太后,陛下还有什么抱负么?” 若是外甥说要和摄政王争权,狄燕不管丈夫支不支持,反正她自己是要帮到底的,大不了和离。 楚昭游最初写信给姨母时,一穷二白,太后阴毒,摄政王霸权,举步维艰。但现在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后被软禁,摄政王偶尔像个人,他身边有人保护,想出宫就出宫,手里还有龙威军和摄政王的把柄。 楚昭游想了想,“有,寿终正寝。” “出息!”狄燕拍了一把楚昭游的胳膊,“怎么跟你娘一样!” “当儿子的不像娘,像谁啊,像姨母么?” 狄燕“哼”一声,楚昭游惯来没有野心,不会争取,别人说什么他听什么,今天楚昭游要是野心勃勃地说要打倒摄政王,她才会奇怪,“姨母怎么瞅着,陛下今天不太高兴?” 楚昭游脸一僵,道:“没有,姨母看错了,朕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萧蘅还真是言出必行,答应给他面子,却不想做表面功夫,就干脆在姨母来的这一天,带兵去幽州了。 “你现在分明就像是赵城上战场时候的我!”狄燕犀利指出。 赵城派来保护媳妇的侍卫,赵金,煞有介事地点头,你们长得还很像,看陛下脸色跟作弊一样。 “朕没有!”楚昭游大声。 …… 寿康宫。 魏太后被软禁了有一段日子,任何消息都传不进来,饮食粗茶淡饭,千篇一律,快把她折磨疯了。 魏万虹前所未有的狼狈,每天都要坐在寿康宫门口阴恻恻望着外面,嘴角叫嚷“哀家的弟弟在幽州,他很快就会知道哀家正在受苦,萧蘅!萧豫道!你给哀家等着!你活不过哀家……” 下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太后的疯癫。 今天魏万虹照样重复着她那些话,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魏万虹眼睛骤然亮起来,她语无伦次:“魏史来了——” 看清来人,魏万虹声音顿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难听。 “是你!狄画!你还没死!你居然还没死!”魏万虹从惊恐无措,迅速过度到癫狂,“你想来和哀家争太后的位置吗?哈哈哈哈哀家告诉你,晚了!你儿子没出息!胆小懦弱,不务正业,看见摄政王就抖,就算萧蘅大发慈悲把江山交给他也没用,迟早是哀家的!堂堂大楚天子,被弹丸小国的太子作贱……” “啪——”狄燕一巴掌甩到魏万虹脸上,她怒不可遏,用尽了全力。 狄燕跟着赵城出生入死,从一开始只会绣花的小宫女,渐渐成长为将军夫人,手上要是没有一点功夫,她都活不到现在。 魏万虹被一巴掌甩到地上,脸肿了半边,她捂着脸,恶毒地看着狄燕:“你是谁,那贱女人可不敢打哀家!” “啪——”狄燕又是一巴掌。 楚昭游本来在外面,一听这话,连忙进来安抚要气炸天的姨母:“没有的事,钱统领及时出现,救了朕,朕还一刀剁了他那……” 他及时收住声,免得用词冒犯。 魏万虹看见小皇帝,忽然收了一脸刻薄,边哭边骂:“人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哀家抚养你十九年,庇佑你在摄政王手底下平安长至十九岁!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哀家了是么!” 楚昭游笑道:“你派魏卓教训朕,想要朕两条腿,和章回吉勾结,想用朕换月斥的支持。太后不念十几年的母子之情,朕惦念一点养育之恩岂不是自作多情。” 狄燕疾言厉色:“魏万虹,今天我就要替姐姐讨回公道。” 她拿出一卷旧圣旨,“你假传圣旨,以立子杀母为由,派宫人强迫我姐姐服毒自尽。证据在此,请陛下定罪。” 魏万虹膝下无子,便主张立子杀母,把孩子抢到膝下抚养。老皇帝见魏万虹势力嚣张,楚昭游又不是她亲生,怕儿子坐不稳皇位,不赞同立子杀母。 魏万虹直接假传圣旨,把狄画弄死,抢了人家儿子。老皇帝自己无能,便从当年新科进士里刨了一个萧蘅出来,和太后对抗。 太后起初十分自信,但也慢慢觉得萧蘅不好对付,她需要让小皇帝的心和自己一道,便推翻了那道圣旨,知道的人尽数灭口,称狄画是病死的,塑造慈母形象。 后来,魏万虹又无意间得知,萧蘅活不久,便收起了慈母的面具,并不尽心教养楚昭游,免得萧蘅死后,楚昭游长大,自己又多一个劲敌。 她手中的权力被萧蘅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收割,这几年安分下来,和魏史商量好保存实力,静待摄政王毒发,趁他病要他命。 她甚至很赞同摄政王不让楚昭游娶妻的决定,到时候大楚江山后继无人,魏万虹扶持魏家人为储君。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等不到这一天了。 魏万虹嗤嗤笑起来:“定哀家的罪,陛下,哀家问你,你有这个本事吗?” 楚昭游想,朕本来是没有的…… 狄燕迅速接话:“别说陛下,我就能要你的命!” 楚昭游一顿,姨母真是不遗余力帮他维护傀儡的面子。 “你有弟弟有幽州大军,我姐姐就没有么?我,梁州赵夫人,老娘的大名你被软禁这么就,没听说过吧?” “你居然、你……”魏万虹气得吐血,她当初究竟是哪里出错了,竟然没有找到狄画有个妹妹,还让她出宫了,难怪早些年她拉拢赵城一直不成功! 钱世成一听说狄燕一来就马不停蹄去找太后,性子比雷雨还急,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免得陛下对上太后吃亏。 他一进来就听见魏万虹嘲讽陛下没本事,清了清嗓子,替楚昭游撑腰:“哼,摄政王今早前往幽州平叛,朝内之事尽数交予陛下,太后娘娘,您看呢?” 钱世成一句话里包含两大重磅消息,魏万虹和狄燕齐齐看向楚昭游。 “萧蘅去了幽州?”魏万虹慌乱不已。 “萧蘅肯放权?”狄燕面带疑惑。 楚昭游高深莫测地点头。 他快速下旨道:“魏万虹假传圣旨,谋害朕亲母,结党营私,兴风作浪,魏氏拥兵自重,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九族。将魏万虹与魏府众人夺去封号,打入天牢,严加看管,等摄政王班师回朝,一同处置。” 萧蘅还没到幽州,万一太后还可以当人质呢?虽然楚昭游并不看好魏史的姐弟情。 他看向狄燕:“姨母可有意见?” 狄燕摇头,让魏万虹直接死了便宜了她。她慈爱地看向楚昭游,昭儿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什么严刑酷刑还是别让他接触了,萧蘅心黑手狠,这种事情让他做挺好。 楚昭游:“之后朕再下一道圣旨,追封母亲为太后,捡一块风水极佳之地重新安葬。” 先皇早年后宫无数的同时,昏庸专宠魏万虹一人,才会被架空权力,他娘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 “这样很好。”狄燕点点头,要不是看在楚昭游的面上,她早就破口大骂那死老头了。 魏万虹被拖走时眼睛还死死瞪着楚昭游。 萧蘅竟然放权给他?笑话!他不是一直看不上这个小傀儡吗?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说要放权给他? 她想起先皇在世时,她有一次被萧蘅气急了,明斗又斗不过,暗杀又杀不死,她把老皇帝灌醉了,质问他为什么不计后果地提拔萧蘅。不怕萧蘅是第二个她吗? 老皇帝醉醺醺的,他说“怕啊,所以他孤苦伶仃活不过三十,……” 老皇帝了解萧蘅,合心蛊至多发作三次,萧蘅就会忍无可忍地自尽。 魏万虹拼命问他对萧蘅做了什么,老皇帝却像死了一样再也不肯说。 魏万虹还没有找到证据,隔天老皇帝就因为饮酒过度死了。 楚昭游被魏万虹的眼神瞪得发毛,他忽然问:“太后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魏万虹眼神依然直勾勾地,“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哀家告诉你一件事,你以为萧蘅是真心想还政吗?他都给你吃了断子绝孙的药,他怎么会还政!哀家趁你年轻,想给你娶妻,想着万一萧蘅的药没起作用呢? 呵,给你点甜头,腾不开手的时候让你玩玩罢了。摄政王难得出一次京,陛下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唇亡齿寒,唇亡齿寒……” 魏万虹大笑着被拖出寿康宫,她不会告诉小皇帝摄政王的毒,这件事应该告诉摄政王才对。 楚昭游沉默,太后想让他和摄政王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先不说信不信太后的话,他看起来,是很注重传宗接代的人吗? 肯定不是。 他相信摄政王不会使这种手段,人家直接拦着他不成亲。 狄燕:“要不,陛下你成亲试试?” 她说着眼神一亮,外甥过年就二十,还没个媳妇像什么样,正好她就在这儿,她做主。 突如其来的催婚。 钱世成声如洪钟:“摄政王说了,陛下婚姻大事,只能由他做主。” 摄政王临行前特意吩咐的紧要事。 钱世成再三确认,他不信只有这一件,肯定还有别的,被摄政王恼羞成怒赶了出去。 狄燕冷笑:“摄政王什么意思?” 钱世成一溜烟跑了,陛下的姨母看起来想吵架,他吵不过,最多回家找媳妇帮忙吵:“就那个意思。” 楚昭游:“姨母息怒。” 狄燕:“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楚昭游:“朕才十九,当然不着急。” 法定婚龄都没到。等下娶个比他还小的皇后,十七八岁让人生孩子,那是畜生。 “摄政王二十七了都不急,朕急什么,说不定摄政王是觉得太早成亲不好,耽于享乐,是为朕考虑。” 狄燕一听有道理,赵城和她也是等幽州稳定下来了才要孩子,她甚至想象不到,他们早几年生孩子,一个脾气火爆,一个憨如铁蛋,怎么养孩子? “对,没错,晚几年好。” 燕忽然想起什么,嫉恶如仇。 “昭游,姨母跟你说,男子汉顶天立地,先立业后成家!不要像你那老爹一样,自己没本事保护孩子,还敢随便搞大宫女的肚子!摄政王虎视眈眈,咱自己性命还捏在别人手里,不能再祸害一个姑娘。这两年都别要孩子了,要是让姨母知道你跟谁不清不楚,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楚昭游腿一疼,姨母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好,姨母放心。” 第32章 第 32 章 摄政王走的第二天。 楚昭游努力地上朝, 批奏折,看治国论。 有人在全力赶赴战场,他怎么能拖后腿? 二十二年的现代生活经历摆在那儿,他曾以古代人无可比拟的便利汲取知识, 如今春风化雨般反哺。 想不通的地方也有,他一般直接问大臣了,逮谁问谁,然后就惊讶地发现, 上回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臣, 相似的问题却能对答如流。 楚昭游微笑地合上奏折, 很好, 摄政王有你的。 临走前耍朕一通,春风得意马蹄疾是吧? 楚昭游气愤地把摄政王第一狗腿钱世成叫过来。 “幽州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实告诉朕。” 钱世成快速作答:“幽州魏史谋反。” 楚昭游双手细细摊开一卷圣旨,拿起一旁的笔蘸了蘸墨,停在空白圣旨上方:“钱统领劳苦功高, 朕给你纳几个侧室如何?” 说着他下笔,边写边念:“七个好, 赵钱孙李周吴郑……” “陛下,使不得!”钱世成大惊失色, “臣被媳妇打断腿了谁来保卫皇宫的安全!” “你说还是不说?” 钱世成心里暗暗叫苦, 摄政王为什么不派他去南边,把谢朝云留在京城呢。 “我说。其实就是上次陛下在宫门口遇见的那一伙乞丐。摄政王后来查出, 他们是从预州流窜过来的无赖, 他们被雇着从预州官府粮仓里往外运粮, 因为偷奸耍滑,被领头人骂了怀恨在心,遂偷了几袋粮趁夜跑了。结果发现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一直有人在追他们,一路逃来京城避难。” 楚昭游:“不是个例?” “嗯。”钱世成应了一声。 楚昭游倏地站起来:“也就是说,摄政王去预州,有兵没粮,奸细也没抓出来?” 钱世成胸有成竹:“王爷肯定有办法。” “他从别处调粮了么?” “呃……应该有吧?”钱世成心说我不管这个啊。 楚昭游吃饭的时候还上火,这个摄政王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大军陪他一起挨饿? 一想到他们正在挨饿,楚昭游就食不下咽。 又不是谁都跟摄政王似的,能一两天不吃饭还身强体壮! 狄燕心里默默数了二十下,楚昭游手里端的那碗饭还没少一口。 “姨母做的饭,不合胃口?” “不是!朕就是……愁。” “愁什么,愁上朝的事儿?不是挺顺利的吗?”简直顺利到狄燕怀疑自己这一趟干嘛来了,跟着皇帝外甥享福吗? 她无事可做,只好把进京目标改成了喂胖皇帝。 一天五顿起。 楚昭游皱着脸,把自己愁成带褶的包子,白白嫩嫩,很好捏。 “梁州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收成不错,有姨母姨父的地方真是一块福地。” “就你会夸。” “朕打算从梁州调一些粮给预州,助摄政王打仗。魏史兵肥马壮,若是不能一次解决,反扑过来,倒霉的就是朕了。” 他和姨母刚刚把魏史的老巢都端进大牢里,把魏史和太后定为谋反,是不共戴天之仇。 狄燕:“乱臣贼子,那必须一次斩草除根!” 楚昭游:“那朕下旨,让姨父派兵护送粮草,可以吧?” “这种小事,陛下做主便可,你就是让赵城去都行。” “那倒是不用。”楚昭游飞快扒光了饭,把圣旨交给薛公公,又对狄燕道,“朕听说姨母和姨父感情甚笃,三不五时传信,羡煞旁人。” 狄燕:“养了几只信鸽罢了。你外祖父生前就是养信鸽的。” 楚昭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圣旨走得慢,不如姨母帮朕先向姨父传个信?” “可以。” 楚昭游又当场猛干一碗汤。 狄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快给她胖起来,她随口道:“你需要鸽子吗,我这边还有几只没怎么用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朕就收下了!” 楚昭游打着嗝走出福宁殿,哄姨母太难了,他好撑。 他摸了摸肚子,理直气壮地在一小条信纸上写下“朝政太忙,理论书太多,朕三个月也看不完,眼睛疼,不看了。” 把信纸搓成一小卷放入鸽子脚上的信筒里,稍后有人带着这只鸽子去预州找摄政王。 此事非常重要,一定要让摄政王知道。 朕先给摄政王打个预防针,以防两个月后他没看完书被骂。 楚昭游坐在书桌边,翻开书打了个长长呵欠。 偃武修文,摄政王什么时候能回来帮朕分担朝事呢? 这么冷的天,每天准时醒来上早朝要了他的老命了。 预州冷不冷,萧蘅走得那么匆忙,御寒的衣物都准备好了么? 楚昭游撑者下巴看窗外的一方天地,京城已经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沉寂大地。 崔庚双手发颤,也要用冻僵的手指写下最真实的起居注:“摄政王离开第三天,陛下夜里醒来三次,茶不思饭不想,批奏折时偶然看着窗外发呆,衣带渐宽人憔悴。” 崔庚自言自语:“这里划掉,应该是衣带渐窄。” “朕不打扰您自娱自乐。崔大人,别念,做人留一线。”楚昭游建议,“您有这功夫,不如去书店接写笑话本的活儿,朕不管你接私活。” 崔庚:“臣惶恐。” 就是不肯分心的意思了。 楚昭游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从萧蘅走后,崔庚这个摄政王第二大狗腿子,就开始疯狂记录他的私生活,连他今天吃的米饭是糯米还是梗米都要记录,差点被狄燕打残。 摄政王给他加了多少工资啊,这么不要命。 楚昭游瞪了崔庚一眼,继续看书,这史官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他吃好喝好睡好。 …… 萧蘅赶路极快,几乎是到了预州,才看见楚昭游的鸽子。 看完纸条,萧蘅眼里浮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这么点事也值得大费周章地送过来。 幸好本王大发慈悲,让他有机会送本王出城,提点他几句。 不然这小东西一看他不见了,没人帮他处理政事,指不定要躲在哪里哭。 某人想要楚昭游送他出征,又别别扭扭找什么迎接姨母的理由,心里不承认,此刻却又心情极好地回信。 “认真读,本王要抽查。” 看着信鸽消失天际,萧蘅回营房打开地图,凝眉沉思。 那么多粮食,能藏到哪儿去? 萧蘅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点,他发现得早,粮草来不及全部运到幽州,肯定是在离粮仓不远,又朝着幽州的地方。 “明日突袭此处,听我安排……” 两个月太长了,萧蘅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过年。 楚昭游捉到回来的信鸽,使劲扒拉,发现只有一句话。 他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军事相关的事。 鸽子飞跃崇山峻岭那么辛苦,你忍心只写一句话? 朕难道是要跟摄政王打情骂俏吗!朕只是想尽快得知前线的消息! 楚昭游气得把信纸夹在了《治国策》里面。 随着摄政王离京一个月,楚昭游身边出现了好几个暗地里投诚的大臣……之子。 他们一腔热血,以复兴楚氏为己任,完全看不出老爹是摄政王的得力助手。 其中以御史大人的长子刘长钜最为激进,已经给楚昭游谋划好了夺权蓝图,仿佛只要按着他的方式做,不日就能把萧蘅踩在脚下。 楚昭游不忍驳他们一腔忠心,敷衍地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他有个疑问,为什么刘长钜话里话外把摄政王当傻子,那种计划也能行得通吗? 光是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不行。 摄政王是傻的么? 楚昭游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拐弯抹角地问他是不是掌握了其他消息。 刘长钜梗着脖子:“没有其他原因!这一定能行!” 楚昭游:“退下吧。” 急功近利,是个傻的。 …… 萧蘅刚抵达预州,就立刻突袭某处山寨,搜到足够十日的官府粮草,举兵压在州界,大胆又狂妄。 魏史以为他至少会把所有粮草都召回了才打,没想到他这么狂。 一个没真正打过仗的后生,他拖也能拖死他。 十日之后,摄政王斩下魏史首级。 魏史人头落地时,毫无预兆的,预州和幽州燃起滔天大火,几个放火点都是粮草重地,本来应该成为摄政王大军新的粮草补给地。 远方赤焰灼眼,大雪落满弓刀,军中忽然传出消息,摄政王孤傲自负背水一战,他们虽然打了胜仗,却马上要进入粮草不足的窘境,恐怕都走不出幽州。 萧蘅重罚了几个鼓动士兵去抢百姓过冬口粮的兵痞,杀鸡儆猴。 将军主帐里,烛光映雪。 萧蘅冷冷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周奇。他一直找不到其余粮草所在地,今天倒是知道了,可惜都燃着大火。 “比起钱世成和谢朝云,周奇,你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兄弟,也最让我失望。” 周奇吐出一口血,“我们从小就认识,为什么你当得摄政王,我当不得?在京城里,认识我的人,还不如远在西边五年的谢朝云多!” 他当匿了暗卫首领,只想证明自己当行走在阳光下时,也是能在预州和幽州呼风唤雨的人物。 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像听到摄政王三个字一样害怕。 萧蘅居高临下看着他,“若是直接提出,你我身份互换也不是不可。” “你自然干什么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虚伪!面上假惺惺地看不上皇位,却把皇位吊在小皇帝面前,他一伸手就打!你什么都不在意,但又什么都是你的,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我看不上。” 提起楚昭游,萧蘅眼神骤深,此刻,他身边应该已经围了一群蠢货了吧。 老皇帝留的后手,愚不可及。 萧蘅闭了闭眼,心里因为周奇的话,产生了一点波动。 本王才不会打他! 楚昭游干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本王打过他了么? 明明照着他的计划走,现在却不想继续了。 本来想留给楚昭游看看他们有多蠢。 但要是让那圈蠢货把楚昭游传染傻了就不好了。 从他知道楚昭游给他送信送粮开始,这场战役他就急不可待地想要结束。 就在这个时刻,周奇眼神一厉,抓了地上的剑刺向萧蘅。 果然,只有小皇帝才能让摄政王分心。 萧蘅闪躲不及,一手抓住身旁的木案,掌风施加于上,“嘭”拍了过去。 周奇连带沉重的木案一起摔在了地上,发出瘆人的闷响。 与此同时,剑刃入肉,萧蘅肩膀上溢出鲜血,沿着剑身在地上滴成一朵朵血花。 “王爷!梁州的粮草到了!” 亲卫闯入营中,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周奇动弹了两下,临死前听到萧蘅的粮草到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 萧蘅捂着肩膀,指缝里全是血,他啐了一口血,斩钉截铁道:“班师回朝。” “王爷您的伤!不如在这里……” 萧蘅重复一遍:“即刻回京,不管它。” …… 摄政王受重伤的消息传回京中,满朝哗然。 摄政王居然会让自己受伤? 楚昭游也是不可思议,萧蘅不是铁骨钢筋么? 受伤了? 不养伤回什么京? 他上次被萧蘅回了一句话就不肯再用飞鸽传信了。 宁可派人去问,还能从他嘴里多得一些战地实况。 在开战期间,楚昭游每顿吃得很少,总觉得自己一个没什么贡献的皇帝吃得太好有愧于良心。 但架不住姨母一天五六顿的投喂。 萧蘅在回京的路上,不断收到京城方面派来的问候。 他每回都要问一句“陛下担心否?”,得到肯定的答案,就出手赏赐。 于是楚昭游打的官腔,例如“朕十分忧心摄政王伤势”,在传信人口中,渐渐变成了“陛下担心得吃不下饭,瘦了一大圈”。 根据兄弟们说,这样说有赏。 而且他们也没胡说八道,陛下每次交代他们的时候,可不是欲言又止,愁眉不展,就是最后说出来的那句都一样罢了。 萧蘅吃着不断升级的洗脑包回京,披星戴月赶路,抵达城门时,已经是新一年正月十五。 骑马要握缰绳,萧蘅的肩膀在反反复复的愈合渗血中,缠了半个月的纱布。 他一抬眼,就看见楚昭游在城门中设宴,小小只的身影包在毛绒绒的衣料里,乖巧地坐在圆桌一角打盹。 这么冷的天,等多久了? 萧蘅心里涌上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柔软的棉花包裹住冰冷的刺刀。 下一刻,他坐到楚昭游面前,脸色倏地拉下。 谁骗他担忧过度茶饭不思? 不仅没瘦,楚昭游他分明是吃好喝好,胖了! 萧蘅抄着楚昭游的腰,把他扶正,靠在自己身上。别以为悄悄胖在肚子上他就看不出来了! 神经麻木的摄政王拉着老脸,感觉肩膀上的伤口都疼了起来。 第33章 第 33 章 楚昭游红扑扑的脸蛋就靠在自己怀里, 像一朵暂时倚在栏杆上避风的芍药,轻轻一碰,就要落在北风里晃荡垂头。 摄政王放下朱笔,拿了两个月的刀剑缰绳, 掌心的茧又覆了一层。 那处白净透红的脸蛋仿佛有吸引力似的,触到的那一刻,萧蘅似乎听见耳边有雪落下的声音。 定是这样白嫩温热的肌肤,才能感受到鹅毛雪的重量, 像摄政王这样粗糙的双手, 就是浸入冰水, 寒意也姗姗来迟。 楚昭游眼皮动了动, 刚才的马蹄声没惊醒他,此时因为脸上的一点痒意,微微蹙起了眉。 萧蘅眼角一眯,重重地在楚昭游脸上一搓, 撤走的时候还恶劣地捏了一下。 “醒了?” 萧蘅“铿”一声把剑搁在桌子上,垂下的那只手, 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腹,那里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哪里爬过, 摄政王两指狠狠一碾, 眼神渐深。 楚昭游半张着嘴,揉自己的脸蛋, 大惊:“你捏我!你一回来就捏我?” 就不能换一种体现君臣友爱的方式叫醒他么? 萧蘅淡淡地看他一眼, 命人加足火盆, “怎么,要本王给你用雪洗脸?” 楚昭游“咳”了一声,老狗贼当时没醒,怎么知道他掐他脸了? 小心眼,这也要报复。 他目光往摄政王肩膀上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微仰着脖子道:“摄政王伤势如何?大楚的朝政还仰赖于摄政王,千万要保重身体。” 萧蘅看他一副“你最好明天就可以上朝”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右手一动,肩膀渗出一点血来。 “死不了。” 唉?楚昭游乖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紧,揪着绣着云龙的黄袍,“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不是设宴等本王么,先吃。” 楚昭游接风宴设在城楼上,四周用厚重的帷幔遮风,桌子很特殊,上面是一口锅,锅下面挖空填充烧红的木炭。整张桌子都暖洋洋的,楚昭呆在炉边烤火,等摄政王等得昏昏欲睡。 萧蘅将桌上的切薄的羊肉鱼片青菜扔进沸腾的锅里。汤底是炖了五个时辰的老鸭汤,将碎肉和浮沫捞干,只留最澄亮的清汤。 楚昭游一扬手,把手边切片的老姜都倒进去,管它难不难喝,给摄政王暖暖身。 外面天寒地冻,此间温度宜人,喝一口热汤,配上刚烫好的小菜,哪儿都挑不出毛病。 楚昭游主动给摄政王夹菜,十分灵活,“夹菜这种事朕来就可以了。” 萧蘅压着上扬的嘴角。 “摄政王您金贵的手留着批奏折,不要干这些粗活。” 萧蘅恢复面无表情,他看着楚昭游飞快给他和自己都盛一碗汤,并叫下人上两大碗米饭。 “吃饭吃饭,朕都饿了。” 萧蘅看了一会儿,觉得楚昭游在没有他的这段时间里,确实过的如鱼得水。 大口大口地刨饭,看着他吃就觉得很有食欲。 “本王在幽州背水一战,为大楚收复兵权,陛下嘴上说担忧,今日一见,却是心宽体胖。” 楚昭游反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控诉:“你敢说朕胖了?” “我没胖!” 他这么玉树临风天之骄子,肯定是吃多少都不胖的那一撮。 两个月前姨母还说朕瘦了呢,摄政王会不会说话? 他顺着摄政王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朕衣服穿多了而已,姨母非要朕穿六件!能不胖吗?” 摄政王十分幼稚:“本王刚才摸过了,不单纯是衣服,陛下根本就不担忧边关的战士。” 和本王。 楚昭游警惕地看着他:“这种东西摸不准的。” 萧蘅目光一深:“难道陛下要掀起衣服给本王看?” 楚昭游捂着肚子,“那会着凉,等开春,入夏,摄政王就知道朕为了战事和奏折,瘦了多少斤!” 他还有时间减肥。 萧蘅冷笑着给楚昭游盛了一碗鱼片,“晚了。要是本王一回京,陛下就迅速清减,朝臣怎么看待本王?” 凭什么楚昭游在他手里瘦了,在赵夫人手里就胖了? 小东西他在的时候吃得也不少,就是故意跟他作对。 楚昭游默默反应了一会儿,脸色渐渐由阴转晴,又说他不关心,又不准他瘦回去,其实就是无中生有,找个借口指责他不够关心他的伤势罢了。 楚昭游想到自己一开始一天下三道圣旨,命令摄政王原地养伤,圣旨跟肉包子打狗似的。 后来他觉得摄政王这么赶,可能是不想离京太久,让他继续掌权,楚昭游就不下旨了。 萧蘅垂下眼,缓缓道:“今天是陛下生辰,陛下想要什么?” 年关时,处处大雪封路,他没能赶回来,足足迟了十五日,恰好赶上了楚昭游的生辰。 楚昭游有些惊讶,魏万虹嫌弃他生辰八字和自己犯冲,记入玉碟时,往后延了十天。 姨母来了之后,楚昭游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正月十五生辰。 摄政王居然也知道? 楚昭游抿了抿唇,他可记得对面的是摄政王,有些东西不能要。 “那摄政王夸一夸朕吧。”楚昭游补充,“皇帝当得不错这点除外。” 萧蘅脸色一僵,他刚才确实想说这个来着。 这两个月,他在幽州,楚昭游主持朝政,不出大错,算个合格的帝王了。 不合情境的溢美之词堵在摄政王脑子里,他一一驳了回去,干巴巴道:“戏唱得不错,但本王不喜欢听。” 楚昭游微笑,果然,这就是摄政王的生辰礼,毫不意外。 萧蘅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铁块,抛给楚昭游。 楚昭游双手接住,拿在手里,辨认了一会儿,才看见正面有个“幽”字,背面一个“兵”字。 他震惊地抬头去看萧蘅,只见他看着远方,不带感情道:“陛下这两个月朝事处理地不错,数名大臣都写信夸你,让本王安心处理幽州事宜。幽州兵权应有陛下的一半,但它不是龙威军,只有一块虎符。” 都给他了? 楚昭游惊讶地说出话,目光从摄政王受伤的肩膀扫过,觉得手里的虎符有些烫手。 “陛下现在可觉得皇位稳固?” “呃……” 萧蘅进一步道:“那就把本王的恩人放了,给她一笔钱,安排好去处。本王不喜欢欠人太深。” 楚昭游捏紧了虎符,他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朕只是收留那位姑娘,不久前,她的家人来了,就把人接回去了。”楚昭游举手保证,“她走的时候还胖了五斤!朕绝对没有对她不好。” 萧蘅狐疑地看着楚昭游,半响道:“那就好。” 他倾向于楚昭游已经把人放了,因为小东西看起来又软又良善。摄政王府继续寻人,对方若是有意相认,总能找到的。 楚昭游已经从萧蘅手里拿了龙威军,现在又多一块幽州虎符,一切来得太轻易,他想了想,还是把它还给摄政王:“朕不要。” 萧蘅待要拒绝,脑海中忽然浮现周奇的话,“你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我不想要。” “那你就自己凭本事来拿。”萧蘅收回虎符,拨了一下楚昭游的领子,“吃饱了么,回宫了。” 楚昭游感受了一下,“没有。” 萧蘅一噎:“吃这么多,敢瘦下去,本王找你算账。” 楚昭游打了个嗝儿,想,摄政王真是好面子,为了向大臣们展示朕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很滋润,不惜亲自给朕布菜! …… 摄政王喂人喜好涮肉,楚昭游有些积食,晚上狄燕给他做长寿面的时候,就有点吃不下。 但这是二十年来,姨母第一次给他做寿面,就算糊成一坨疙瘩,也得笑着吃下去。 狄燕:“我第一回擀面,卖相不佳,要不你别吃了,姨母再做一碗?” 楚昭游看了一眼手里的海碗,他好不容易吃了二十分之一,再来一碗不是得重新吃? “很好吃,姨母做的,不管什么样,都是珍馐佳肴,独一无二。” 楚昭游微笑地夸着,突然喉头一紧,趴在桌子上吐了出来。 狄燕连忙用帕子给他擦嘴:“昭游!怎么了?” 楚昭游有点丢脸:“对不起姨母,朕实在太饱了,不如留着明天吃。” “都吐成这样了,还管什么寿面。”狄燕小题大做,“赵金,过来给陛下把把脉。” 幽州将军府虽然人口简单,但起初狄燕什么肮脏把戏没见过。楚昭游脸色都白了,别是面里让人下什么毒了! 赵城派赵金保护狄燕,一则是他武功高强,二则赵金略懂医术,他小时跟着游医行走江湖,专门学稀奇古怪的病症,让他治常见病反而不如郎中。 赵金被狄燕的着急感染,一脸凝重地把脉。 楚昭游淡定而有心得,朕以前也吐过好几次了。 丰富的临床经验,让他迅速想到了原因,今天摄政王肩膀流血了,他又看见血,还吃得这么饱。 殊途同归,吐了。 见楚昭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狄燕气得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认真点。 赵金眼里闪过小小的疑惑,“陛下脉象紊乱,前所未见。” 狄燕紧张:“能看出是什么问题吗?” 赵金又把了一下,“乱中有序,细细探查,似乎是和、和……子嗣有关。属下学艺不精,需要再想一想。” 狄燕闻言脸色骤变,按住楚昭游:“此事不宜声张,有了确切结果再说。” 子嗣相关,她一下就想到,魏万虹说的话。 摄政王是不是真的下过药?想让楚昭游后继无人? 当时她不信,因为摄政王不必使这样的下三滥手段。 万一是真的呢? 楚昭游:“太医也把过脉,他们没说什么要紧的。” “就是太医才不可信。昭游,有赵金在,治好之前别找太医。” 狄燕言语之间,笃定赵金能治好,还怕摄政王那老狗贼发现。 赵金默默捏了一把汗。 他就没有这样的自信。 陛下他的脉象,是真的很复杂啊! 楚昭游和狄燕都一脸严肃,甚至想的人也一样——萧蘅。 不同的是,楚昭游忧虑姨母和摄政王杠上,吃了亏。 狄燕心里先把摄政王骂了一遍,转而忧虑楚昭游的前景。 赵金看看这如出一辙、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二人,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早就说过,看陛下的脸色有个作弊的好方法,那就是和狄燕对比。 他脑子里骤然浮现赵夫人在梁州孕吐的情景,顿时打了个寒颤。 学医害人,赵金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 第34章 第 34 章 赵金以学艺不精, 掩盖脑子里惊世骇俗的想法,狄燕问他怎么回事,只推脱不知。 学医果然不能学半吊子,赵金深刻反省自己, 据他所知,陛下今年二十,未经人事,就算男人能生孩子, 陛下也不能凭空生。 狄燕:“我不放心宫里的太医, 赵金, 今后你先跟着陛下, 每日一诊,给我挖出摄政王到底下了什么药!” 楚昭游解释了他反胃的历史原因,“姨母不必担忧,不是什么大事。” 狄燕恨铁不成钢, “你就这么相信萧蘅?你傻不傻,心病能乱到脉象去!” 楚昭游就差被指着脑袋说傻, 他默默闭嘴,心里微微动摇。 会不会是, 他给萧蘅下药之后, 萧蘅以牙还牙,给他也来一副药, 一年后交换解药的那种? 楚昭游眨了眨眼, 觉得很有可能, 他让陆淮善配合他,假意拿了摄政王的救命恩人。 虽然楚昭游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委屈,但换个立场,摄政王一定气炸了,一点都不还手才奇怪吧? 楚昭游哪知道萧蘅一心觉得合心蛊发作生不如死,多一种毒不痛不痒。 他回想了摄政王报复心强的性格,觉得自己猜对了。 未免姨母担心,楚昭游压下猜测,呼吸重了下,朕好久没在起居注里骂人了。 …… 月斥国去年遭遇了一场席卷全境的台风,民生凋零,国力衰落,便派使臣向大楚示好,谁知太子章回吉陷在大楚,被抬着回来。 章回吉不得民心,月斥国百姓毫不同情,听闻他在大楚行好色之举,终于有人治他,无不拍掌称快。 月斥国主昏庸,皇后就是章回吉母亲,她心里不忿,说这是月斥奇耻大辱,必须开战报仇。 国主犹犹豫豫,出兵速度慢吞吞,隔着海岸,看大楚这边装备精良,士气高昂,还有朝廷大将亲临,不敢正面交锋,派兵装成倭寇骚扰。 谢朝云痛击倭寇,直追老巢,把他们武器刀剑都缴了。 他这段日子也不干别的,一边派人买,一边借着打击倭寇的缘由,使计疯狂收割月斥的兵器。人可以放,兵器全部没收。 手无寸铁,战场上怎么和人家打? 月斥手上再无兵器,幽州战事顺利的消息传到南边,彻底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当渔民。 听闻萧蘅班师回朝,谢朝云这边也差不多结束,与他前后脚到达京城。 这次楚昭游没有像迎接摄政王那样,隆重地迎接谢朝云,萧蘅心里平衡了一点。 大楚惯例,边关打了胜仗,京师要举行大型狩猎以示庆祝。 京城多是文官,无法想象边关战事千钧一发命在弦上,便有规定,当将军班师回朝之后,由皇帝带领百官,在皇家围场射猎,一半体验将士辛劳,告诫帝王勿穷兵黩武,一半为了犒赏三军,用的是君臣所猎之物,代表无上殊荣,附加赏赐另算。 显然,傀儡皇帝打的猎物,完全没有殊荣可言,没人在意。 上回谢朝云回京,赶上了摄政王失踪刚回,事情积压,摄政王自行封赏大军,射猎之事无人提起。 这回是摄政王亲自带兵打胜仗,封赏再高就篡位了,有大臣暗示楚昭游应当去芈丘围场狩猎,从形式上嘉奖摄政王。 大臣的意思,往往代表着摄政王暗中授意。 谢朝云心里门儿清,揶揄道:“萧将军是想吃鸡蛋还是吃鸟蛋?难不成你觉得陛下能猎到野味?” “大楚惯例如此,谢将军看不过眼,可以去和祖皇帝说。”萧蘅手边堆着一堆奏折。 谢朝云随便拿了一本奏折,翻了翻,“不是说陛下会批奏折了么?怎么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还是你改?” 有些地方官员离京较远,一有风吹草动,就上书问候,陈政绩表忠心。 这种无病呻吟的奏折,只要让陛下回他两句套话安抚一下足够。 萧蘅右肩的伤还没好全,就变回苦力了? 摄政王拿奏折的手微微一顿,想起前日楚昭游在城楼设宴接风洗尘,他说没吃饱,自己便耐着性子陪他。 闲着也是闲着,萧蘅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开始帮楚昭游涮肉,并找到了一点不为人知的乐趣停不下来。 楚昭游对总是吃肉表达不满,“摄政王肩上有伤,不宜多动,朕还是自己来吧。” “小伤无碍。”萧蘅使筷子相当灵活。 楚昭游:“你确定?” “陛下看不起本王?” “朕不敢。”楚昭游一弯腰从桌子底下抱出一打奏折,“既然摄政王伤好了,朕昨天的奏折还没批……” 本来想边等边批,但是他等睡着了,有人接手真是太好了。 摄政王刚回来就领了一堆奏折,加上楚昭游决断不了的,挤压着等他回来的政事,萧蘅从回来起就没出过书房。 据崔庚说,天气冷,小东西最近白天能睡一个下午。 当心闲出毛病来。 摄政王面上十分唾弃,心思却没往让楚昭游批改奏折这方面想,反而决定重启猎场,让楚昭游出去活动筋骨。 面对谢朝云的揶揄,萧蘅没口是心非:“他批过的奏折,本王还要再看一遍,还不如自己来省事。” 其实现在他已经不看了,人哪能不犯错,适当放手才能独当一面。 谢朝云看穿一切:“有些人拗不过陛下想偷懒,大包大揽的,嘴上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萧蘅:“……滚。” 谢朝云去月斥国的路上,远离这对幼稚君臣,冷静了一下,脑子都清醒了。他隐约有些明白萧蘅的心思了。涉及常理无法解释的摄政王的诡异行为,用这个解释一套,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比如萧蘅为什么突然循规蹈矩,重视起大楚的庆祝习俗——再高的封赏已经不合适,他想让楚昭游亲自给他打猎庆祝。 啧,估计陛下没猎到活物,地上捡个鸟蛋摄政王都能高兴。 谢朝云:“我来是正事,今天我路过国子监学堂,看见里面的公子哥儿鬼鬼祟祟,我就去偷听了下,他们准备在芈丘围场搞事。” 国子监学堂上学的都是大臣的儿子,分两种学制,想搞事是没出息的那一批,靠自己走仕途不行,大龄了留在学堂里镀金。 按大臣的话说,干啥啥不行,不如读书令人放心。 萧蘅:“我知道,狩猎日期定下后,他们找过几次陛下议事。” “那你还去?你现在受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伤而已,我倒要看看,他们和陛下准备了什么好戏。” 萧蘅一脸无所谓,他早就说过,楚昭游若是有本事,就从他手里来拿。必要时,他还可以主动一点走入圈套,就当补上生辰礼。 谢朝云深深看了眼摄政王,觉得自己兄弟这个状态挺危险的。 摄政王是他誓死追随的兄弟,楚昭游救过他,君臣和和乐乐,他自然愿意见到。萧蘅要是对楚昭游有了男女之情,也没问题。 前提是,萧蘅没中蛊,蛊不是老皇帝下的,受益人不是楚昭游。 萧蘅清醒时间只剩九个月,九个月能干什么?下回发作会变成什么样? 谢朝云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嘴快,萧蘅榆木脑袋一个,估计自己都没搞清对小皇帝什么感情。要是哪天被他刺激多了,明白过来,发现自己爱上仇人的儿子,面对合心蛊的威胁,不甘心发疯了怎么办。 谢朝云一副怨妇脸,被摄政王赶出了书房。 …… 元宵节后,春种还未开始,正是京城里的戏班子活跃时期,得了闲的百姓从十里八村赶来,热热闹闹赶集看戏。 戏班不敢开在主街上,怕冲撞摄政王,都一溜烟聚集在摄政王不常走的城南,渐渐形成了一条戏班街。 萧蘅也不打扰百姓热闹,还出钱修整了街道。 去芈丘有经过这条街,下面的人战战兢兢地请示要不要绕道或清场。 萧蘅:“绕道……罢了,不必麻烦。” 戏曲街,楚昭游可能挺喜欢。就给他看看热闹,免得又跟来路不明的人学什么麻姑祝寿,京城什么没有,小东西自己对京城不熟,就爱往外面跑,愚蠢。 正月十八,天子仪仗经过南街,戏班子早接到消息,不用管,正常营业。 楚昭游和“肩膀受伤不能骑马”的摄政王共乘一车。 他瞥了瞥左边,某个王爷的伤真是时好时坏的,让朕看不懂。 他掀起车帘,看见戏台临街而建,财大气粗的戏班子将视野修得极为精巧宽阔,半遮半掩,实力揽客,他在外面也能窥见一二。 他看着闭目养神的摄政王,福至心灵。 摄政王不会是怕看见外面的戏班子,找借口躲进他的车里吧? 越想越对,楚昭游差点笑出声。队伍突然慢了下来,楚昭游故意撩起车帘,正对戏台。 赵金说他几乎确定了自己的脉象和子嗣有关,只需要再找到一味草药验证一二,说话吞吞吐吐,好像他被下了什么可怕的毒一样。 楚昭游自己不关心后继有没有人,但是摄政王给他下毒,就算是以牙还牙,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不舒服就一定要报复,不然会抑郁。 他凑近摄政王,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大声道:“外面唱戏这么精彩,摄政王不看看京城风物民情吗?” 听见没! 快给他睁眼。 萧蘅耳朵微痒,睁开眼,不善地看着楚昭游。 楚昭游趴在窗边,不忘给摄政王留下足够的视角。 他一边观察摄政王的反应,一边胡乱点评,“戏唱得不错,就是比朕差一点。” “对面这个戏台建得不错,很适合朕发挥,朕什么戏不会唱,要不我给摄政王唱两句?” 楚昭游见摄政王脸色越发难看,幸灾乐祸道:“不如就唱台上这出戏,摄政王给听听谁唱得好呗?”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去看对面台上的戏。 “……” 楚昭游唰一下拉紧窗帘,面色如常端正坐好,当无事发生过。 他怎么就忘了这是古代,戏子唱得都是人民喜闻乐见的场景,没有经过社会主义的改造,基本呈现野蛮生长的姿态。 那台上唱的是……粉戏。戏子常常会有一些露|骨的床上戏份,遮着帘子露出一截小腿,帘后桌子吱呀晃动,地上还扔着鸡蛋清的那种。 萧蘅似笑非笑地盯着楚昭游,眼神兴味,像是欲擒故纵的猎物突然自己绊倒在跟前,不得不提前拎起来送到嘴边:“君无戏言,陛下请吧。” 楚昭游脸色红透:“朕不会。” 朕是个正经人,根本看不懂台上在干什么,更不会因为那张破桌子联想到某个晚上的破屋。 楚昭游搓了搓发热的脸,冷静,旁边这傻逼什么都不记得的。 第35章 第 35 章 萧蘅手指一动, 挑开狐裘的毛领,捏住楚昭游的后颈:“陛下不是什么戏都会唱?” 楚昭游:“……朕是个正经人。()” 萧蘅曲着指节敲了敲马车里楠木小桌,清脆有声,“帘子和桌子都有了, 要本王给你准备其他道具才唱?” 楚昭游脸颊爆红,他低着头,任由摄政王像拎猫崽儿一样捏着他的后颈肉。萧蘅指腹带茧,就着不轻不重的力道, 舒服到头皮发麻。 还差什么道具, 不就是那地上的……摄政王真的不是在耍流氓吗? 楚昭游用唱戏这一招, 让摄政王吃了多少闷亏, 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跟哑巴似的说不出话来。 楚昭游平时蹦跶得高,此时脸红得跟小媳妇似的。 萧蘅看得有趣,更加不肯放过他, “戏弄本王的时候怎么不说不会?嗯?” “不如本王让他们掉转车头,带陛下回去学习?” “陛下多勤恳好学, 出宫遇见一老生不还眼巴巴跟着走闹失踪?” 摄政王说着说着开始翻旧账,楚昭游保持小学生听课坐姿, 老老实实听着。 萧蘅说着居然有点生气, 楚昭游不过是出宫三天,跟进了三教九流大染缸似的:“在老庙大声嚷嚷本王喜欢你?引章回吉入套, 在驿馆找的两个纨绔说书, 那不堪入目的内容谁写的?现在搁这里装正经?” 紧急情况说出来的话也能当真?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摄政王他老人家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麻姑祝寿》可以为太后学,本王让你唱个粉戏推三阻四?” 懂得还挺多,粉戏也知道。楚昭游心里吐槽,心想这一关什么时候才能过去,以后再路过南街掀帘子他就是小狗。 他眼神一动,低声恼道:“皇叔!” 咱这差着辈分呢,摄政王您年纪大,不要为老不尊好么? “皇叔”是原主对萧蘅的敬称,楚昭游三个多月从来没叫过,都是阴阳怪气地叫他摄政王。 萧蘅让这一声“皇叔”喊得说不出话。 被楚昭游气久了,称呼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萧蘅早已无暇关注,他细细回想了下,发现之前那个畏畏缩缩叫他皇叔的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个影子。 三个月前,他和小皇帝实在交流不多,有时候整个早朝都不一定往龙椅上看一眼。 楚昭游是神气活现的,胆大包天的,红着脸叫一声“皇叔”,看得人想狠狠揉他。 楚昭游余光偷瞥摄政王,嘴角一翘,呵,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吧? 像是掌握无往不利的神功口诀,他弯着眼睛一连叫了好几声,尾音拖得长长的,自己却不知道像撒娇一样。 萧蘅低声呵斥:“闭嘴!” 正巧,马车一个颠簸,楚昭游惊呼着滚进摄政王怀里。 耳朵贴着摄政王的胸膛,稍快一些的心律传进鼓膜,他一时说顺嘴了,“皇叔也会被吓到吗?” 萧蘅深吸口气捂住楚昭游的嘴巴,“给本王安静。” “唔——”楚昭游挣了挣,摄政王看来是真的嫌弃他吵,手臂钳制得紧紧的,他瞪了一眼摄政王,强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不让说话?那朕睡了。 …… 芈丘的围场占地极大,包括一大片平整的树林和一座走势平缓的山丘。 豺狼虎豹等伤人的大型猛兽被打扫围场的护卫清出,平日封山育林,投放一些善于跑跳的猎物。 骏马四蹄扬踏,挂着弓箭袋,红色箭羽露在外面,楚昭游立于马下,小脸写满疑惑:“摄政王真的相信朕能打到猎物吗?” 朕觉得不行。 萧蘅为什么偏偏就要吃朕赏赐的猎物 比宫里现做的香还是咋的? 饿着他好了,朕连鸡都抓不到。 楚昭游吃力地爬到马背,他的坐骑是摄政王亲自挑的,脾气温和沉稳。 楚昭游之前学过骑马,但仅限于慢走两步,跑不起来。 百官各自分散入林,按照习俗,没有猎物的官员是要被嘲笑上一整年的。 楚昭游走马观花,落在后面,谢朝云就在他旁边。 作为被犒赏的对象之一,谢朝云无需自己打猎,他跟着楚昭游,时刻保护他。 楚昭游“咳”了一声,“谢将军英俊潇洒……” “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谢将军你说会不会有山鸡不长眼自己撞在树上晕了?兔子也可以。”楚昭游暗示,“朕执起弓箭,势如破竹,猎物慌不择路,一命呜呼。” 谢朝云:“……”这不就是暗示他帮忙作弊的意思? 可你家摄政王就要你打的猎物。 “不会。”谢朝云耿直,“待会儿看见野鸡窝,有鸡蛋臣会提醒陛下的。” 朕救你有什么用? 堂堂天子一无所获,岂不是很丢人? 楚昭游逛了一圈,看见长尾山鸡从眼前跑过,他嘴里喔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珠移了移,手上压根没动作。 反正也射不中,不白费功夫。 谢朝云陪着他转圈,差点看不下去。 无论能不能猎到,你倒是先动手试试。 头疼。 某个人也是,明知道小皇帝不行,警告自己不准帮忙,那究竟让楚昭游干嘛来了? 谢朝云想不通,他试图转变思路,换个角度想。 视线里,楚昭游额头沁出一点汗,骑马骑累了,开始牵着马走,脚底踩着落叶咯吱咯吱,精神奕奕。 谢朝云忽然想到,摄政王曾经装模作样痛斥楚昭游在宫里睡大觉,该不会故意组织君臣围猎,目的就是让楚昭游出来活动吧? 何必呢? 摄政王处理好事情,出来寻楚昭游,刚往林中走了几十米远,就看见这二人还在林子边缘打转。 楚昭游在刨地上的一丛蘑菇,谢朝云在一旁看着,什么猎物都没有。 萧蘅很满意,谢朝云克制住没在楚昭游面前耍威风,很好。 “野蘑菇不要吃。”萧蘅出声。 楚昭游动作一顿,扔了树枝,“我就是刨着玩,谁让它只长了一只脚跑不动呢。” 长两只脚的东西都跑得快,他追不上。 萧蘅听出他语气里对狩猎这件事的抱怨,刚要说话,胳膊一紧,衣服被人扯住。 楚昭游揪着摄政王的衣服,一手指着树梢,兴奋:“那里、那里!” 有鸡。 萧蘅迅速折了一根树枝当箭矢,穿林打去,正中脖子。 楚昭游眼睛一亮,“打中了。” 他跑过去拎起那只鸡,交给摄政王,“帮朕捆上。” 萧蘅照做。 一旁的谢朝云叹为观止,选择离开。 不让他帮忙,原来是留着自己出手。 要说摄政王和小皇帝没有一腿,他是不信的。指哪打哪,配合得这么熟练,怎么也不像第一次。 …… 多数人选择带干粮,午饭在林间解决,上午出,下午回,晚上把猎物清点一下,由皇帝按照功勋品级赏赐,要是谁的猎物被皇帝选中赐给摄政王,那可是长脸的事情。 楚昭游不一样,他压根没走多远,选择回营地吃。 “朕算不算满载而归?”楚昭游马后面系着一只兔,一只鸡,自觉完成任务。 到了围场外的行宫,他下马给东西郑重地赏赐给摄政王,“摄政王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如果吃不完可以把鸡烤了分朕一半。” 摄政王烤鸡挺好吃,可惜了,比起烤鸡,朕宁愿让他多批点奏折。 萧蘅拎着两只野味,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楚昭游使唤他过于熟练。 他把鸡扔给手下:“处理一下。” 楚昭游不知道摄政王已经开始烤鸡,他回来得早,行宫里的午膳没被备好,只好坐着等。 他左看看右看看,手腕一动,端起一旁倒好的酒。 有点渴,还有点冷,喝酒正好。 “陛下!”赵金欲言又止,“陛下酒量不好,今日同大臣一起出宫,不如以茶代酒?” 楚昭游动作一顿,他确实不知道这副身体能不能喝酒,他自己酒量差,到这里也没有长进。 他要是喝了酒睡着,下午是不是就能理直气壮睡他一个下午? “就喝一点。”楚昭游舔了舔嘴唇,他长大了,还不用唱戏护嗓,到了大口喝酒的年纪。 嘴上说喝一点,赵金分明就从楚昭游脸上看见一口闷的想法。 他连忙阻止:“属下今日还未替陛下把脉,喝了酒不准,不如先请脉?” “哦。”楚昭游稍稍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你来。” 中间午膳端上来,楚昭游警觉地缩回手,等人走了又伸出来。 赵金凝神静气,手指轻轻搭上,眼里滑过一丝欣喜,转瞬错愕。 喜的是陛下今天的脉象清晰了不少,似乎体内的变化正在慢慢稳定下来。惊的是结果越来越往他不敢想的方面走。 他艰难地开口,结巴地问:“陛、陛下可曾与人同房过?” 楚昭游眼皮一掀,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斩钉截铁:“没有。” 朕能不能有后代,跟被上了有什么干系? 没有。 赵金突然跪下,头压得低低的,小声道:“不一定要女子。” 楚昭游脸颊蹭地红了。 赵金的医术这么不科学?连这也看得出来? 难道是担心朕断袖导致断代? 他道:“就算有,那也不是因为朕喜欢他。” 明白了吗? 赵金磕巴,越来越小声:“就算有……是有还是没有?” 有的话,小皇帝这么软乎,看着就像被欺负的那个…… 楚昭游放下筷子,一定要在朕吃饭的时候,讨论这种事情吗? 帘子一掀,摄政王进来,目光在楚昭游跟前的桌子扫了下,脸色不虞,“既然陛下已经叫了午膳,本王就不打扰了。” 楚昭游目光一闪,倏地跟上出去的摄政王,“你给朕烤了鸡对不对?朕想吃。” 赵金:“……”不想回答也不用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他跟着出行宫,操心地看着楚昭游的饮食。 天井边长着几丛绿草,赵金不经意扫了一眼,眼神倏地亮起。 暮籽草,外表普通不起眼,一般人闻之无味,身怀六甲者一闻便吐。 第36章 第 36 章 萧蘅的烤鸡蘸上宫廷御用的调料, 丝丝入味,韧而不柴,金黄油亮的表皮薄而完整,小山鸡体型不大, 不好吃的部位一处不留,正好够楚昭游一个人吃。 楚昭游发誓:“朕刚才在里面一口饭都没吃。” 萧蘅脸色好了些,把烤鸡递给楚昭游,“吃完回去喝点青菜汤。” “好。”楚昭游笑眯眯地接过烤鸡, 上回他俩太穷了, 一只鸡三个人分, 还被那老头吃了大部分。 他张口啃上鸡翅, 不禁谨慎地环顾一圈,这回可千万别出现什么老头了。 没有老头。 有赵金。 此刻赵金和老头的形象在楚昭游心里高度重合。 楚昭游警惕地往摄政王旁边挪了挪,给他一个“别打扰朕吃鸡,有事待会儿再说”的眼神。 赵金脚步一顿, 楚昭游一副吃不到烤鸡誓不罢休的样子,他想了想, 要是陛下在摄政王面前吐了,不仅打摄政王的脸, 万一招来太医, 事情就复杂了,遂默默回到寝殿内。 萧蘅灭了火堆, 转眼就看见楚昭游手上的烤鸡有一半变成鸡骨架了。 挺能吃。 “陛下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萧蘅不经意地问。 楚昭游口齿不清:“你手艺很好。” “没有别的?” 楚昭游想了想, 道:“虽然你的鸡被朕吃了, 但是朕已经赏赐过猎物给你,狩猎目标已经达成,下午换防之后,朕可以睡个午觉吗?” 狄燕前阵子受凉,昨天病刚好,她现在对摄政王十分忌惮,一定要跟着楚昭游来芈丘。 芈丘的行宫比皇宫冷多了,楚昭游心疼她,好说歹说,最后拿出龙威军的虎符,“朕调动龙威军,和摄政王共同布防,他一半朕一半,姨母可以放心呆在宫里了吗?” 狄燕勉强同意。 围场分内外两圈防守线,外圈保护行宫安全和避免百姓闯入,内圈则在林中分散站岗,免得狩猎的君臣发生意外。午时过后,两队互换,龙威军由内转外,需要楚昭游亲自下令调动。 萧蘅唇边讥诮的笑意一闪而过,“陛下随意。” 谢朝云默默观察两人的相处情况,深觉这两人已经到了老夫老妻的境界。 谁能想到摄政王其实和他一样,还是个处男呢! 他目光在林边的鬼祟的动静扫过,恍若无睹地收回视线。 其实不是老夫老妻,是各怀鬼胎。 小皇帝吃完烤鸡,心满意足地回去,摄政王闷头收拾火堆的余烬,看似君臣和乐,实则各有各的布局。 林间早已风声鹤唳。 摄政王脸色从楚昭游离开的那一瞬就沉了下来,像墨水打翻在纸面,黑得写不下任何温和的字眼。 谢朝云忽然推翻之前的念头。 他一直觉得,萧蘅认识不到自己对小皇帝的感情就不会纠结,不会因为上辈的仇恨和不能正常相守的事实而痛苦。 但此刻,谢朝云看着摄政王风雨欲来的脸色,和楚昭游相处时发自内心的愉悦对比,他觉得自己可能错了。 如果注定找不到合心蛊的解除办法,摄政王注定要因为变痴傻了结自己,那在这仅剩的、不多的清醒时间里,为什么还要糊涂呢? 谢朝云看得明白,和小皇帝过招,无论输赢摄政王都不高兴。和楚昭游相处,怎么被使唤,萧蘅甘之如饴。 他兄弟这辈子这么坎坷,怎么就不能清醒而疯狂地心动一把? …… 楚昭游回到行宫内,突然就觉得烤鸡不香了,屋里蔓延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若有若无,多呆一秒能催吐。 “赵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楚昭游吸了吸鼻子,这屋子太诡异,他闻不到具体的气味,却能感觉到它的恶心。 “什、什么味儿?”赵金开始结巴,他刚才拔了暮籽草碾成汁水涂在一块帕子上,打算等时机合适在给陛下闻闻。 这帕子就在他身上 “很奇怪,就是让人反胃。”楚昭游皱着眉头,他今天既没头晕也没见血,怎么就反胃了? 烤鸡太油腻? 赵金闻言腿一软,虚虚扶住桌子,八尺男儿突然虚弱。 还用帕子试什么!隔这么老远就能闻见味道,反应比他见过的所有孕妇都猛烈! 楚昭游靠近一点赵金,突然脸色骤变,捂着鼻子急速后退。 “赵大侠刚才是去杀猪了吗?”楚昭游扶着桌子死死捂住嘴巴,烤鸡多香啊,吐出来太可惜了。 真相袭来,赵金脑袋有些眩晕:“陛下,这是属下新发现的一味草药,可以验证一些病状,立竿见影。具体情况,属下稍后再和陛下解释。” 楚昭游完全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你等朕消化了再来。” 赵金看楚昭游全程重视肚子里未消化的烤鸡,而不是肚子里的……崽,心情十分复杂。 “属下告退。” 楚昭游忍过一阵又一阵的干呕,成功克制自己没吐出来。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这就奇了,他居然有睡不着的一天。 楚昭游掀开被子下床喝水,一名大臣之子,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脸上满是隐秘的兴奋。 “陛下,我们成功了,火油已经包围了猎场,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让龙威军守住出口……” “咳咳……”楚昭游一口水呛到,表情空白了一瞬,难以置信道,“朕不是让刘长钜放弃计划!”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在想干什么? 来人名叫楚诇,楚昭游是隔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旁亲,祖父是侯爵,爵位世袭轮不到他,二十三了还在学堂混日子。 他挠了挠脑袋,“可是陛下,我们成功了。” 本来刘长钜被楚昭游骂了一通,确实打算放弃,但是听说楚昭游调动龙威军,午后龙威军换到外圈站岗,天时地利人和,刘长钜心思又活络了。 他先斩后奏,联合同伙,美名其曰帮父亲做事,混入猎场前期清理工作。整个猎场外围都用拒马和荆棘丛围了个水泄不通,防止无关之人进入和猎物出逃。荆棘丛干枯易燃,被悄悄浇上了火油和硫磺,午后风大,烈火燎原。 楚昭游头痛欲裂,他狠狠一拍桌子,骂道:“芈丘两面都是村落,你们放火烧山伤及无辜,对得起良心吗!你立刻去通知刘长钜,马上收手,晚一步朕都保不住你们!” 举朝上下难得有群对他表忠心的人,结果就是一群鸡血上头的二愣子,楚昭游不是古代人,他没办法不折手段地夺权。 楚诇急道:“来不及了陛下,刘兄在猎场对面,他们约好时间点火,不会轻易罢休。事到如今,陛下只要下令让龙威军围住猎场,只留一个出口,文武百官皆困火场,愿意忠于陛下的放其出来,不愿意的就是逆臣,其罪当诛!” 烧了这一批人,再提拔一批人,摄政王就是没死,也是有将无兵,如日西斜。 楚昭游惊讶地看着他,他以为这群人是傻了点,没想到竟是如此狠毒。 大楚疆域广阔,事务繁杂,能不断壮大国力蒸蒸日上,宣政殿里的每一个官员都不可或缺。 刘长钜竟然妄想一日之内颠覆替代,大楚未来靠谁?靠他们这些被家族弃置在学堂里混日子的子弟吗? 楚昭游气笑:“你们若是成了,大楚会不会动摇国之根本?影响百姓生计?引得虎狼觊觎?” 楚诇掷地有声:“铲除奸臣,必有代价!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姓楚?” …… 另一边,谢朝云翻身下马,劈头盖脸地问道:“那群人你都看见了,你到底想怎么处理?” 萧蘅漠然道:“我说了,有本事他就从我手里来拿。” “拿了你又不高兴,这不是找虐吗?” 萧蘅顿了顿:“所以只能他自己来拿,不要妄图找别人帮忙,乌合之众,他们也配?” “意思就是,陛下开口,你白送。那你搞这么多干什么?” 萧蘅咬牙:“虎符送他,他偏不要,要联合外人对付我,我就让他知道,他和江山只能靠本王!” 谢朝云想,摄政王这思路挺清楚的,在小皇帝的一群猪队友面前孔雀开屏,高下立现,小皇帝可不就死心塌地了。 萧蘅:“既然被教唆两句,就想要本王的命,我就让他无人可用。” 轻飘飘一句话落下,似乎决定了某些人的命运。 “不对,偏了!”谢朝云头痛,“你既然喜欢人家,就不要做让他无法接受的事!” 萧蘅不会打算顺势把那群人困在火场烧死,小皇帝受得了这场景吗? 萧蘅骤然没声,目光凌厉地盯着谢朝云,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不要刺激陛下。” “上一句。” “……你喜欢他。” 好一些时候的都没有人说话。 萧蘅声音忽然轻了下来,绕过了喜欢这件事,像是自言自语,裹挟着无尽的迷茫和不解:“本王没打算刺激他,可是他却想引本王入火海。” 他只想让楚昭游看看效忠他的人有多蠢,没有一个能帮他批奏折。 树林里跑出来两名护龙卫,神色慌张,“主子,西边突然出现一只巨蟒,围住了礼部侍郎,属下怕伤及大人性命,不敢轻举妄动。” “本王去看看。”萧蘅闻言,深深望了一眼楚昭游的宫殿。 这一眼似乎很长,长到摄政王把门上的图案和屋檐的燕尾脊都看了几遍,也没看见有抹明黄色的身影出来。 又似乎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萧蘅几个纵身,身影化为一点消失在芈丘上方。 谢朝云哑然,摄政王这是想再给楚昭游一个机会挽回?只要还没抓住那群人摆到明面上对峙,萧蘅宁愿演个戏,让楚昭游随时叫停?否则他现在直接进去把楚昭游抓出来质问就行了。 西边猝然蹿起猩红的火苗,一股浓烟直冲天际。 下一刻,楚昭游一阵风似的从殿里冲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道:“萧蘅,回来!” 谢朝云眼神一亮,他兄弟也不是没戏啊,小皇帝看起来不想要他的命。 赵金猛地逮住楚昭游,心有余悸,他就没见过陛下跑这么快过,“陛下,西方起火了,不要进去。” 谢朝云知道这火其实是护龙卫故意看着刘长钜放的,提醒同伴可以动手抓人了。这火烧不起来的,火油被换成了水,都是湿柴,看着烟大罢了。 他鼓励地看向楚昭游:“陛下,周大人遇险,摄政王进去救周大人了。” 追进去,追进去!不然你家摄政王心里得疯。 楚昭游脸色着急,他知道这火困不住萧蘅,就怕他忙着救人自己断后。 人在山火面前是渺小的。 “笨死了,这种圈套也进!”楚昭游骂道,他还是得进去看看,能叫停一个放火人是一个,总不能每个人都像楚诇和刘长钜一样说不听。 谢朝云指路:“那边。” 赵金焦急地拉住楚昭游:“不能去!” 陛下早上慢悠悠地走马观花,这种程度差不多,再多就不能了。 谢朝云目光往赵金身上一放,这位大兄弟你怎么回事? 楚昭游显然听不进赵金的,阻止山火人人有责。 “赵大侠,山下是百姓,山里可都是朕的臣子。” 赵金急得额头冒汗,把楚昭游拉到一旁:“可陛下肚子里是小皇子!” 第37章 第 37 章 楚昭游满脸问号, 你是大夫也不能这么编啊。 “你瞎编的样子好像朕以前遇见的一个老头——” 楚昭游忽地停住话头,抿紧唇,目光闪烁。 目前来看那老头好像没骗他,而且说他不记得副作用了。 是不记得, 不是没有。 赵金低声,把楚昭游拉得更远一些,防着谢朝云偷听:“属下无一句假话,陛下方才不是觉得我身上的味道有异, 那是暮籽草, 只有怀孕的人闻了才想吐。陛下脉象紊乱, 属下本来就有这方面的猜测, 今日用暮籽草一验,才敢确信。不信陛下拿暮籽草给谢将军试一试,再去村里找一名怀孕的女子……” 信不信的,楚昭游不知道。 他率先想起的, 是自己沐浴时,对小腹发福的担忧和两个月前突如其来的干呕。 以及太后五次三番和他强调, 一会儿摄政王生不出儿子,一会儿朕生不出。 太后的嘴, 骗人的鬼! 他一直劝说自己干呕是心病, 其实不太站得住脚,他清楚自己不怕血。 可是男人怎么能怀孕呢? 楚昭游脸色煞白, 身体摇摇欲坠, 世界观被合心蛊打断重塑了一遍, 乱糟糟地像是有一股麻绳勒住了脖子,不能呼吸。 赵金大力抚着楚昭游的后背,声音低而急促:“陛下,喘气!喘口气!” 楚昭游不知不觉摒住了呼吸,把自己冷白的脸蛋瞬间憋得通红,直到赵金叫他,才重活似的呼出一口气。 “朕、朕会呼吸。”赵金那句话仿佛他马上要生了一样,什么喘气用力,楚昭游光是想一想,就要直接晕过去了。 “确定朕不是长了个瘤?”楚昭游压声的能力不行,只好抓着赵金又往前走了两步,腿软地坐在地上。 赵金:“陛下龙体康健,父子平安。”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虎狼之词! 楚昭游机械地扭脖子,目光不由自主往围场深处看去,拳头慢慢攥紧。 朕要杀了摄政王这老狗逼!!! 去你妈的放生一只鸡来年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碰到鸡就没好事!小黑一块受死! 楚昭游一骨碌爬起来,目光凶狠地到处找马。 赵金眼睁睁看着陛下从虚弱到暴起,转进如风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以为陛下还要进围场阻止刘长钜放火,“陛下,浓烟呛人,有伤身体!” 谢朝云看着两人神神叨叨地走远,楚昭游脸色变了几道,最后暴怒四处找马。 他隐约听见一句“那可是……孩子”。 什么意思? 谢朝云自动补齐——可他们还是一群孩子。 放火的那帮人还是孩子?有二十几岁的孩子吗?有十几岁就跟着人放火的孩子? 边关的战士不也是这个年纪?他在这个年纪不知道在战场受过多少伤! 谢朝云嗤笑一声,若非那群人效忠楚昭游,碍于情面比较难办,否则他极力赞同萧蘅直接发疯,内外置换,烧死得了。 赵金急得口不择言:“陛下若是为了……考虑,就不该去救。” 谢朝云往这边看过来,他及时消声。 他是狄燕的人,心里的想法难免和主子一样。 傀儡皇帝生的孩子还是傀儡,照样得战战兢兢在摄政王手底下讨生活。一个人吃饱喝足万事不愁,两个人就得瞻前顾后多方筹谋。 楚昭游忽然冷静下来,他想起自己本来是打算出来救人,但被赵金一打岔,就变成了想打人。 楚昭游目光转向赵金,眼珠黑白分明,里面激荡的情绪慢慢滞缓。 赵金硬着头皮:“陛下三思。” 楚昭游想,赵金太不了解朕了,一来他不与那群世家子同流合污,二来—— 朕怀的是摄政王的崽。 摄政王要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不然他岂不是白白受苦一遭。 楚昭游深吸一口气慢慢平息愤怒,却也不去找摄政王了。 刚才被楚诇和刘长钜气得失去理智,大起大落之后,楚昭游脑子清醒了。 谢朝云为何如此镇定? 萧蘅真的会中一群弱智的诡计? 都这么久了,西面还只是浓烟滚滚而没有火势蔓延,摆明了摄政王掌控全局。 那谢朝云引导他进去干嘛?该不会是设了圈套等着他钻吧? 他对着密林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揣着手回屋了。 老狗逼,自个儿玩去。 一群傻逼想拖他和龙威军下水,他以不动应万变。 先睡一觉缓缓,最好醒来赵金告诉他诊错了。 谢朝云张目结舌:怎么就不追摄政王了? 这还能收场吗? 很快,谢朝云意识到,陛下的龙威军根本没动,目前为止只是一群世家子在小打小闹。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楚昭游临时把自己摘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摄政王面色铁青地从林中出来,他的身后,护龙卫押着几十号犯人,各个灰头土脸,像赶赴刑场一般。 萧蘅:“楚昭游呢?” 谢朝云:“陛下在午睡。” “他就丝毫不关心本王?”萧蘅要紧后槽牙,他故意走得慢,想等楚昭游追上来。 只要楚昭游说一句他鬼迷心窍,后悔了,他就可以既往不咎,甚至法外开恩,饶这群废物一命。 谢朝云辩解:“陛下一开始追出去了,你太快了没追上。追出来后他也没调动龙威军,算是手下留情了。” 萧蘅不满意:“可他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放火。” “那你对陛下的要求也太高了,一口不能吃成个胖子。” “本王可以这样对他,他为什么不能?他一开始竟然存了杀心!” 刘长钜等人拒不承认先斩后奏,众口一词,声称是陛下指挥他们这么做,摄政王没有权力处置他们。 落在摄政王手里就是一个死,和楚昭游联系过的只有刘长钜和楚诇,他们一致把脏水往楚昭游身上泼。 只有把他们的行为和忠君紧紧捆绑起来,才有一线生机。得先咬死是陛下指示,等见到了陛下,再陈情卖惨,陛下心软,一定会救他们。 萧蘅目前审问到的版本,就是楚昭游主谋。 谢朝云居然从萧蘅口中听出了一点委屈,他苦口婆心道:“你喜欢他不去说,陛下又不知道。” 萧蘅看着他,眼里含着谴责:“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说本王喜欢他。” 过去三个月,他一直无法准确定义自己对楚昭游矛盾的情感,明明被气得咬牙切齿,却时时都想看见他,惹恼他,再被气回来,周而复始。 谢朝云说这是喜欢,萧蘅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喜欢。 喜欢一个人竟是如此强悍,能完全遮住盘踞在他心中七年的仇恨。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萧蘅向来狂妄自大,这颗心是他的,放什么都由他决定,被仇恨主宰,才是无能的表现。 楚昭游是他手里的小东西,喜不喜欢都是他的。 用不着说出来,是他的就行了。 倒是谢朝云,就会在他面前叭叭,有种到楚昭游面前去说。 萧蘅冷哼了一声,背着手决然地转过身,“他要杀本王,本王不会说的。” 这是承认了? 你九个月后都要傻了还在乎什么面子? 谢朝云激他:“你就是不敢!” 萧蘅恼羞成怒地看了他一眼,愤然前往楚昭游寝殿,故意壮大声势一般,重重敲了两下门。 不等里面的回话,萧蘅便道:“本王抓了刘长钜等人,谋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楚昭游翻了个身,果然,摄政王不仅识破了,还大获全胜,过来兴师问罪。 “国有国法,朕无异议。” 萧蘅噎住,这就没有了?楚昭游不求情吗? 他憋着气杵在外面,又不想撕破脸指责他纵凶,又想要楚昭游说软话。 半响,他又听见里面的人说:“痛快一死未免太便宜他们,罚他们去西边修城墙,睁眼看看我大楚将士是如何保家卫国。” 萧蘅迅速回道:“本王为什么要听你的?” 楚昭游从被子里坐起来,西斜的日头把摄政王的轮廓分毫不差地投在门上,门神一样巍然不动,他故作大惑不解道:“摄政王还没走?朕只是自言自语。” 朕现在心情很差,又没有人替他怀孕,凭什么他要替别人求情。 萧蘅不就是想拿刘长钜威胁他么,还真威胁不到。 他的同情心是有限的,犯错就该自己承担。 “你——”萧蘅又吃了一肚子气,连忙劝说自己,楚昭游敢这么嚣张,就是仗着本王喜欢他。 都是本王宠的。 本王乐意。 萧蘅死死绷着脸铩羽而归。 楚昭游心情突然明媚。 远处的谢朝云摇摇头,没救了。 “愣什么,把刘长钜押到地牢再审,审完发配边疆修城墙。”萧蘅捏了捏鼻梁,“还有,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楚昭游和朝臣之间,不能有任何嫌隙。 谢朝云没想到萧蘅能为楚昭游考虑到这一步,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楚诇进去之后,楚昭游才慌忙地冲出来喊萧蘅回来。 会不会陛下本来也不知道呢? 谢朝云眼里滑过一丝冷意,他很久没有亲自审犯人,手段不要生疏了才好。 狩猎结束时,大臣们只知发生了一些小意外,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参与了一场谋反。 谢朝云审了没多久,刘长钜就全招了。 当晚,他把口供拿给摄政王看。 萧蘅看着那简单的一页纸,表情如同初春的冰河一般,面上无懈可击,薄薄一层冰面底下,春水却是汹涌回流,堪堪要冲破冰面。 “我觉得陛下对你不是毫无感情。”谢朝云振振有词,为兄弟的爱情操碎了心,“纵观朝廷上下,陛下对谁都客客气气,乐呵呵的,为什么就对你不假辞色?” 萧蘅脸色一黑。 谢朝云接着道:“肯定是你在他心里比较特殊。你天天动不动威胁他的,陛下也恼,故意竖了一身尖刺,免得被你伤透了心。” 一边是兄弟,一边是恩人,两人是死对头,谢朝云只想让他们赶紧好上,不要你来我往地折腾。 谢朝云实在诡辩,萧蘅半信半疑:“本王什么时候伤他的心?” 他对楚昭游不好么? 谢朝云开始胡说八道:“你对他凶,还误会他,就是伤他的心。” 夜晚让人冲动,谢朝云居然说动了萧蘅,先给陛下道个歉。 他不太看好萧蘅,决定牺牲一下自己,和萧蘅一起去,还可以帮他起哄剖白心意。 绝对不是想看热闹。 萧蘅:“本王现在去。” 这个点,楚昭游估计睡迷糊了,要是那小东西气人,他明天就反口不认。 摄政王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要不是谢朝云阻止,甚至要把楚昭游的一百零八种反应写在纸上,列出应对之法。 皇宫万物沉寂,只有巡逻卫队时常经过。 福宁殿却还亮着灯光。 萧蘅心里讶异,楚昭游今天外出了一天,按照他的懒散性子,早应该睡着。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一紧,几乎是轻功飞到了福宁殿前,无声无息。 谢朝云一眨眼就没看见萧蘅,愣了一下才追上。 他直接穿过回廊,和萧蘅一起落在了寝殿之前。 赵夫人和小皇帝正在谈什么要事。 赵夫人情绪激动,但还压着声音,“昭游,听姨母的,马上成婚,摄政王不同意,就算京城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敢嫁,姨母还能从梁州、从梁州将军府给你找个媳妇。” 谢朝云脖子一凉,感觉到身旁的萧蘅周身气势大涨。 楚昭游声音蔫蔫的,“朕考虑一下。” “不要考虑,明早就给姨母答复,你姨父姨母都还活着呢,轮不到别人欺负。” 谢朝云眼疾手快地按住萧蘅的肩膀,拼命把萧蘅扯到了福宁殿外。 “冷静!萧豫道,你想想今晚来干什么!”谢朝云吼道。 这大半夜的,他究竟是为什么脑抽了和摄政王来皇宫。 偌大的广场,就他和一个疯子。 萧蘅冷冷道:“他想立后!本王冷静不了,谢朝云,放开!” 谢朝云更加不敢放。 萧蘅掰开谢朝云的手,他的武功在谢朝云之上,谢朝云找钱世成帮忙都没有胜算:“我不想和你动手,我就进去说一句话,放开。” 谢朝云想,那一定不是他们出摄政王府时想的那句话。 第38章 第 38 章 楚昭游怀孕的事, 他自己还接受不了,更不敢告诉姨母,他可算知道那些未婚先孕的小年轻心里是怎么想的。 糊里糊涂,自己都解释不清楚, 最怕长辈来问。 回宫前,他嘱咐赵金不要说,等他自己找个合适的机会告知,免得姨母担心。 狄燕在福宁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怕楚昭游风尘仆仆一天, 该饿得前胸贴后背。 回宫时夜已深, 阶前露水凝结, 檐下霜花晶莹。 桌上有一大盆汤汁沸腾的羊肉,楚昭游很不争气地,一闻就干呕。 这回他很清楚不是什么心病,干呕的情况在歇停两个月后卷土重来。 难受之外还有一点小小的羞耻。 楚昭游一时没有管理好表情, 一脸生无可恋。 狄燕急了:“怎么又吐,跟你娘当初怀你似的, 赵金,到底怎么回事, 你今天要是再打马虎眼, 马上给我回梁州,跟你主子赵城一起睡大街去!” 赵金:“啊?”这跟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赵金看了一眼楚昭游, 楚昭游正难受着, 他没顶住狄燕的目光压力, 说了。 “陛下怀孕了。” 楚昭游捂住脸,闭着眼睛装死。 “开什么玩笑,昭游又不是姑娘,我还给他换过尿布。”狄燕瞪眼,她外甥不可能女扮男装,男的。 楚昭游:“姨母……” 狄燕心一软,马上摸摸他的头:“姨母不是说你不好,你当可以怀孕……你怀孕?”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目光在赵金和楚昭游之间梭巡来回,这两人都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性子,她迅速跳过男子如何怀孕这个环节,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怒问:“跟姨母说,谁干的?”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嫌疑人是摄政王。 “畜生!”狄燕抠着掌心骂道。 楚昭游默默看着她,明明他还没说,为什么觉得姨母已经在骂某个特定的人了? “姨母在说谁?”楚昭游试探,就这么好猜么? 狄燕挤出一个笑容:“昭游,不要怕,告诉姨母。” 她目光盯着赵金腰侧的佩剑,五指紧紧捏着桌缘,头发丝都快烧起来了。 楚昭游端起高深莫测的表情,幽幽道:“圣人无父,感天而生。” 你外甥要生一个开天辟地的大人物,感不感动? 狄燕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你想说孩子他爹是神仙,还是想说姨母老年痴呆?” 说是前者也太高看小黑了。 楚昭游垂下眼,手背无意识在龙袍上搓热,“是宫外的人。” 狄燕紧接道:“不是萧蘅?” 楚昭游:“……”果然,他这边一说萧蘅,姨母就要提剑过去杀人了。 朕又不是姑娘,没什么吃不吃亏的,那边萧蘅也不认,这样未免太没面子。 他小声道:“是在十月初,朕跑出宫玩的时候。路上遇见一个人,我走不快,他背了我两天。” 从城里到城外,几乎都是小黑背着他跑,逢山遇水,他们都不认路,就是顺着楚昭游瞎指的方向,一个劲儿远离京城。 如果让他一个人走的话,估计离京一里地就被抓了。不知道小黑怎么想的,他那时候挺怕小黑离开他的,他一个人囊中羞涩举目无亲,遇到破庙都要考虑一下会不会闹鬼,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楚昭游急速思考怎么说合适,如果照实说他在不清楚副作用的情况下帮人解蛊,肯定会被姨母揪着耳朵骂傻子,还不如说鬼迷心窍,姨母更能理解。 狄燕看见外甥的目光里竟然有些怀念,心里咯噔一声。 就听楚昭游以更低的声音道:“我自愿的,姨母别生气了。” 外甥是在宫外找到喜欢的人了?这短短几句话,让狄燕想起了自己跟着赵城剿匪的日子,不管不顾,也不曾后悔。 但是长辈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她硬着声音道:“那他人呢?” 楚昭游淡淡道:“后来就找不到了。” “还不是负心汉!”狄燕拍桌子,火冒三丈,“昭游,姨母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这种人不能找,他长什么样,姨母帮你找出来套麻袋打一顿。” 楚昭游转了转眼珠,“不记得了。” 狄燕:“别蒙你姨母。” “喜欢穿红衣服,轻功很好,手腕有疤。”楚昭游瞎编了几句,求饶道,“其他的真不记得了,朕看得都是他的后脑勺。” 狄燕气得直拍大腿,都怪摄政王,不给他外甥张罗婚事,现在倒好,十九岁就被宫外的人哄得死心塌地。 “一个后脑勺你也能看上!你看上他什么了!” 楚昭游:“唔,看上他不秃顶吧。” 狄燕气笑:“你就仗着姨母不敢打你是吧。” 楚昭游理直气壮,那朕现在当然是打不得的:“朕看他长得好看。” “这还差不多。”狄燕语重心长,“图什么都不能只图他一时对你好,转头提裤子就跑,天涯海角没地找。哪怕多图个脸也是好的,起码生出来孩子也好看,但脑子不好也不行……” 楚昭游突然维持不住镇定,脑子不好……老狗逼当时脑子不好,朕会不会生出一个小傻子? 不,应该不会,在神医眼里,可能男人生子不算什么严重的副作用,但生出来的孩子若有问题,一定属于严重副作用,况且那时候的小黑被神医施过针,脑子并不笨。 老头说他不记得的东西,都是不重要的。 楚昭游这么一分析,恍惚间竟然和老头一样,觉得男人生子不算什么了。 朕真牛逼,世界上还有什么朕不会的。 狄燕被楚昭游带跑了,过了一会儿才想到问赵金:“他怎么生?” 楚昭游竖起耳朵,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 赵金:“属下分析,陛下三个月前可能有了什么奇遇,体质发生了一些变化,所以前三个月脉象混乱到无法辨别。孕吐的反应也比别人来的早一些,据属下推测,应该是身体内部剧烈变化,提前带来的明面上的不适。” 楚昭游无语:“所以说朕最近偶尔想吐……” 赵金:“这也是。” 楚昭游沉默地用手掌碾碎了桌上的一粒花生。 凭什么他要吐两个阶段,凭摄政王不做人吗! 赵金连忙道:“陛下,不要轻易动怒。” 楚昭游冷静地喝了一口茶,他现在脾气很好,特别好。 “我游儿也太苦了!”狄燕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她生了一儿一女,过程有多苦自己知道。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楚昭游:“不知道,先顺其自然吧。” 狄燕:“男人生子毕竟是奇事,你又是天子,传出去不知道大臣们怎么想,摄政王阴险狡诈,万一以此做文章,传出不利的言论,威胁到你附中胎儿的性命,就算最后能平安生下,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 楚昭游脸色凝重,他管不了其他人的想法,自己也不怕,但是涉及孩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狄燕短时间内已经想好对策,只要楚昭游娶一名女子掩人耳目,到时候说是她生下来的,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血脉。 还有不到七个月,藏好肚子就成,实在大得掩不住,就带楚昭游去梁州探亲,一来一回慢慢走,路上就得花去三个月,将军府都是自己人,万无一失。 楚昭游皱着眉,“姨母,朕考虑一下。” 古代又不像现代,离婚像家常便饭,谁要是嫁给皇帝,这辈子就生活在后宫了。 楚昭游对她没有感情,她还得帮忙养别人的孩子,太耽误姑娘的青春。 再者,楚昭游抠了抠手心,若是娶妻他定然只娶一个,他自私,不想和不喜欢的人过一生。 在这里虽然被摄政王压着不够自由,但起码不用做他不喜欢的事,他不希望再“唱一辈子戏”。 楚昭游肚子里孩子已经三个月多,快四个月,狄燕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难得有些强势,“明早就做决定。” 楚昭游不说话。 狄燕叹了口气:“你喜欢那个人是不是,姨母不是逼着你娶不喜欢的姑娘,谁要是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我宁可抹脖子,但是游儿,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你要是有,姨母都听你的。” 狄燕又换个角度劝:“楚氏人丁稀薄,为君者都重子嗣,要名正言顺,避免江山旁落,孩子的事要紧。” 摄政王不就是打这个主意么?昭游要是没有子嗣,他一个摄政王,先皇以前还赐过国姓,连篡位都不用了,百官拥戴,他“推辞”不过,黄袍加身。 楚昭游眼神晃了晃,深夜的烛火照着眼里的波光,像脆弱而倔强的冰面,一碰就碎,却还勉力飘在湖面上,等着什么人来。 他想说什么迟迟不开口。 有其他办法吗? 门突然被破开,狄燕和赵金迅速抽剑护在楚昭游身前。 “谁!” 一阵寒风涌入,楚昭游衣袍被轻轻吹动,他抬眼,看见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摄政王。 外面料峭春寒,夜色浓重,摄政王看不清表情,唯有腰间玉扣反射着莹莹淡光。 摄政王喜欢穿黑衣,上朝也是,楚昭游从来没在他身上看过第二种颜色的衣服,只有样式在变,甚至连腰带扣也没几样新鲜。 今晚的腰带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成双燕的模样,是楚昭游见过最隆重的一枚,早上狩猎时还没有的。 楚昭游自己也没发现,他眼里升腾起微弱的期盼,像冬夜漆黑天幕里一点将坠不坠的寒星。 他睁大眼瞅着进来的人,薄薄的眼皮笼着清浅的流光。 “摄政王深夜造访,有何要事?”狄燕压下惊慌,看着浑身戾气的摄政王,不客气地问。 萧蘅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狄燕,带着逼人的寒意和霸道,直直笼住楚昭游。 他听见什么?楚昭游大半夜不睡觉,在和狄燕密谋怎么从他手里继承江山? 怕没有子嗣被他趁机窃国?想和别的女人生太子?想都别想! 哪怕楚昭游在谋划怎么刺杀他呢! 仅剩的理智让他还记得谢朝云的话,竭力克制着。 楚昭游看着来者不善的摄政王,眼睛一眨,换上争锋相对的冷眼。 萧蘅背在身后的拳头攥得青筋浮凸,他在离楚昭游三步外停下,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陛下的婚事只能我做主。” 不要妄想娶妻生子,这辈子都得跟他绑在一起。 或许没有一辈子,只有一年,只有八个月。 楚昭游震惊地看着他。 萧蘅靠近楚昭游耳边,恶狠狠威胁:“胆敢擅自生孩子,立子废父,本王干得出来。” 楚昭游努力让自己不生气:“你有病?” 萧蘅:“就算是你的孩子,本王不承认,他就永远不是太子。” 楚昭游直勾勾盯着他:“朕记住了。” 萧蘅被盯得心里发虚,那目光仿佛在说他一定会后悔一样。 他转头狠心不看楚昭游,决绝地往外走去。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他。 本王也不过分,就几个月。 等本王只能在黄泉下生闷气时,就管不到了。 “欺人太甚!”狄燕一剑刺向萧蘅,剑芒如白练,裹挟无尽的怒气。 楚昭游瞪大眼,“姨母……” 萧蘅余光一动,身形瞬移避过,右手一抬,剑锋穿过肘下,顺势夺过剑柄,“吭啷”一声扔到一旁。 谢朝云闪身进来,脚尖一挑,踢起长剑,伸手拿住,插回赵金剑鞘。 “摄政王今晚脾气冲,大家多担待一些。” 萧蘅气一凝,但也没管谢朝云怎么编排他,径直离去。 谢朝云暗暗叹气,说好的只说一句呢? 平时跟哑巴似的,一开口就气人,一句比一句气人。 你要只说第一句就跑,我还能给你圆回来。 谢朝云看楚昭游脸蛋都红了,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陛下息怒,摄政王他真有病,不要往心里去。” 楚昭游冷笑:“朕知道他有病,脑子有病。” 谢朝云:“……“小皇帝今晚也挺刚的。 “总归陛下现在和摄政王作对容易吃亏,臣真心劝您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陛下先顺着摄政王,让他教你一些治国之道,学到手了才不亏。” 按照目前的趋势,萧蘅就是嘴硬,还政给小皇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忍一时,盛世江山全到手。 谢朝云觉得楚昭游只要没被摄政王气得减寿,大体也不算亏。 “就一年,到时摄政王再这样霸道,不让陛下有子嗣,臣第一个不同意。陛下还年轻,想成家不急于这一时。”谢朝云声音有些苦涩,一年后他兄弟都该不在了。 楚昭游斜眼瞥着谢朝云,劝朕忍忍,你怎么不劝摄政王的崽子忍忍! 谢朝云见楚昭游还生气,福至心灵道:“今晚事出有因,微臣也不好直说摄政王的私事。总之不是针对陛下,萧蘅有错在先,陛下可以提一个要求,臣代为转达,只要合理,摄政王一定会同意。” 谢朝云心里发苦,他太难了,要不是今晚是他先撺掇摄政王来道歉,心里有愧,他早在还没打起来前就溜了。 摄政王气了人就跑,他还得帮忙哄着。 听说钱世成哄媳妇就是送东西,那他干脆替摄政王送一点好了。 楚昭游刚想说不稀罕,忽然改口道:“朕无子嗣,妥协于摄政王,愧对列祖列宗,朕要求即刻修缮皇陵,确保无一处漏风漏雨,以显示朕的愧意。” 皇陵上一次修缮,还是先皇在位时,摄政王执政七年,削减皇陵开支,拨款几近于无,基本只剩几个老弱守门。 雨天漏雨,冬天漏风。 谢朝云想了想,这要求合情合理,便道:“行,微臣先替摄政王应下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摄政王府, 书房熄着灯,三面大窗幽深阴暗冷风肆虐。() 窗户框里镶了个模糊的轮廓,窗棱吱吱作响,人影一动未动。 萧蘅靠窗站着, 目光穿过竹林的重影,望向福宁殿的方向。 冷风把他吹清醒了一些,他开始注意被他漏掉的细节。 比如他刚闯进去时,楚昭游的眼神分明不像后来那般冷, 丝毫不为他破门而入的行为而愤怒和震惊。萧蘅闭了闭眼, 拇指转着腰扣上活动的双燕。 不知是不是他回想时出了偏差, 把人家横眉冷对的眼神自欺欺人想成了依赖和惊喜。 萧蘅懊恼地捶了下窗台, 为何自己不看仔细一点,或许看清楚了,就不会再舍得说那样伤人的话。 可是他也清楚,他总是这样的, 明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面对楚昭游却控制不住地冲动, 好像晚一步,他就输了楚昭游。 为什么会这样?他过于患得患失仿佛明早一睁眼就会被楚昭游抛弃一样。 可楚昭游一直生活在他手掌心, 他不松手, 就永远逃不出。 萧蘅想到头痛,最后归结于楚昭游喜欢唱戏。 世上所有戏曲, 在萧蘅听来, 靡靡之音皆是离别意。 “乌漆嘛黑的, 干什么。”谢朝云骂骂咧咧替萧蘅点上灯,书房里顿时亮堂如昼。 “开什么窗,冷死了。”他把摄政王推开,老妈子似的关紧门窗,转身的时候一顿,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我说你怎么离开时磨磨蹭蹭的,你这一身黑衣的我没看出来哪里不对,这腰扣我倒是看出来是新的。” 打扮得这么刻意,嘴上怎么不收着点,白瞎功夫。 萧蘅闻言,不自在地用五指扣住了双燕,把那块羊脂玉挡住。 “这么晚还来干什么。” “我不来怕你明天吊死在房梁。”谢朝云最近损摄政王损得特别开心,他发现摄政王可能是存心找骂,只要关于楚昭游的事,你骂他一百句,他也只默默听着,不反驳,也不改正,下次还敢。 “哎,听说有些人公权私用,本将军去南边的时候,就恨不得拿着大棍子连夜赶人,谁也不通知。自己出征就假惺惺地,问皇帝要不要出城迎接赵夫人。不就是想让陛下送他,嘴巴又不说,光带着几千骑兵耍威风有什么用。受伤了又眼巴巴地赶回来给小皇帝过生辰,生怕伤好得太快没得卖惨,死命折腾。” 这些是谢朝云回来后,和钱世成喝酒听他说的。钱世成当然只懂明面上的,其他都是他揣摩的,不过看摄政王这反应,八|九不离十。 摄政王越来越有意思了,谢朝云恳求周边小国不要吃饱了骚扰边境,他想安生地在京城把这出戏看完。 他看着二十八了还嫁不出去的摄政王,操碎一颗老母亲的心,“我就问问你,你不说人家能明白吗?他不明白,那人家娶妻有什么不对?你就等着死前抱一抱人家儿子,好人做到底再封个太子。” 谢朝云说了这么多,终于一句话把摄政王激怒。 萧蘅额头青筋直跳:“他敢生!” 随之他意识到被谢朝云带到沟里,就剩这几个月,楚昭游哪里来得及,嘴硬道:“来不及了。” 谢朝云:“意思就是你接下来都要跟陛下杠着了?” 他声音有些涩:“剩下点时间做什么不好,你问问你自己,甘心吗?” 萧蘅沉默了,怎么会甘心,老皇帝一手好算计,他喜欢上仇人的儿子,还怕自己命短不敢提。 谢朝云每天上蹿下跳地劝他,为什么不替他去和楚昭游说,不过是有和他同样的顾虑罢了。 命短的人没有资格,只能用无能的暴怒来掩饰,想阻止楚昭游娶妻生子。 “我派人去找合心蛊的解药。”萧蘅突然道。 谢朝云吓了一跳,只有他知道摄政王中蛊,他们悄悄找了七年,收获甚微,萧蘅的意思是不计后果地去找。 哪怕有消息走漏的风险,让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的命门。 谢朝云讪讪道:“也只有这样了。远的不说,先说近的,我替你答应给陛下赔礼道歉,他说想要——” 他故意停了一下,观察摄政王的表情,果然如他所料,小皇帝怕是要摘天上的星星,摄政王都能大兴土木建万丈高楼给他摘下来。 萧蘅看着谢朝云,眼里出现了一丝催促的意思,楚昭游想要什么,他不是连虎符都不要? “陛下想修皇陵。” 萧蘅和先皇有仇,因此这七年凡是楚氏的祖庙都被刻意荒废,尤其是先帝的陵寝,省下的开支早就变成城外的施粥铺了。 没有把先皇拖出来鞭尸,已经手下留情。 君不见战场垒白骨,死后万事空,天家又有何特殊。千百年后改朝换代,又有何人来守。皇陵荒了就荒了,老皇帝不配死了还享用民脂民膏。 萧蘅和谢朝云心里都不觉得有什么。 考虑到这是小皇帝的要求,谢朝云又加了一句:“你最好答应。” 萧蘅一愣,有些出乎意料,首先想到的是,楚昭游故意气他,还是念父子之情? 他揉了揉额头,“嗯。” 翌日早朝,皇帝和摄政王都挂着黑眼圈,宣政殿气压极低。 当萧蘅宣布从国库拨款修缮皇陵时,百官心里都暗暗纳闷。 国库不缺钱,修缮工事无可指摘,但这不符合摄政王的作风啊! 难道是陛下和摄政王争取的? 遂悄悄去看楚昭游的脸色,发现陛下也是一脸冷漠,丝毫不见高兴。 怪事。 心思通透的官员心里不由开始假设,修皇陵是不是释放信号,皇帝要重回朝堂权力中心了? 陛下如今的聪慧,大家有目共睹,摄政王对权力也有所放松,去年竟让陛下亲政了两个多月。 一群人精心思千转白回,连楚昭游和萧蘅的黑眼圈,都被脑补成了陛下和摄政王连夜博弈所致。 楚昭游端坐着,一早上连个眼神都没给摄政王,以往他会凝身听一听朝会的内容,无论讨论什么大事,无论摄政王脸色多黑,他都能满面春风地正坐在龙椅上,像个合格的吉祥物,眼神鼓励大臣们发言。 脑门冒冷汗的大臣抬头看一眼陛下,被摄政王冻出的三斤冰渣能掉一半。 大臣们突然发现,陛下对于早朝,也挺重要的。 楚昭游今天没睡好,心情差,和摄政王一起并列冷气发射源,他脑袋放空了一早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别和摄政王生气,别去看他。 朕不生气,朕脾气这么好,得稳住,孕期易怒容易生出一个像老狗逼这样的小暴君。 早朝结束时,楚昭游发现大臣们看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他站起来,深呼一口气,径直回福宁殿。 萧蘅等了一早上,放慢了朝事处理速度,也没等到楚昭游消气。 皇陵也修了,谢朝云说的赔礼道歉根本没用! 萧蘅叫住楚昭游,不太自在地说:“本王昨晚话说得重……对不住。” 听着这别扭的道歉,楚昭游“哦”了一句,不太在意,八成是谢朝云回去劝他说的,别人劝的,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光道歉有什么用,有种推翻昨晚的话啊! 萧蘅:“……” “没其他事朕回去了。” 楚昭游被赵金勒令不准再躺了,规定了每天溜达的时长。 楚昭游干脆撤了步辇,下朝就自己溜达一圈再回去。 他心里记挂着一件事,必须去太医院确认。 在他还不知道怀孕时,太医院给他用了止吐的中药,他被摄政王灌了一次,后来药效显著,自己又乖乖捏着鼻子喝了好几天。 怀孕不能随便喝药。 真麻烦! 楚昭游短短一段路程,一边忧心一边心里骂人,翻来覆去都是崔庚记过的那些词,没有任何新意,连对象都没变过。 太医院今天当值的是张太医,看见楚昭游进来不敢怠慢,端茶倒水,小心谨慎地伺候,询问陛下有什么头疼脑热。 上回陛下干呕不止,摄政王大发雷霆的样子他们可还记着。 楚昭游沉吟了下:“朕最近心中郁结,常常梦见两个月前章回吉的事,晨起便有些恶心。” “不知上次太医院开的是什么方子,似乎有奇效,给朕再抓两副。” 张太医:“呃……” 楚昭游:“难道是张太医的祖传秘方,不便示人?那朕也不强求。” “回陛下,是宫廷秘方。” 楚昭游挑眉:“朕的姨母听说朕提了此药方,大为惊讶,说要是天下女子能得此方,减轻孕吐之苦,则是大幸。君子成人之美,不知此药方是否适合孕妇服用,若是适合,不如推广开来,宫廷不必藏私。” 旁边的晒药小童嘴快道:“陛下,那就是给后妃止孕吐的宫廷秘方!” 楚昭游猛地看向晒药小童,震惊不已,太医院这么牛逼? 张太医汗如雨下:“太医院绝非对陛下不敬,实在是——” 找不到其他药了。 晒药小童忽然意识到说错话,扑通跪下:“陛下饶命,药方是小民建议太医的,张太医年事已高,陛下要罚就罚小民。” 罚你干嘛? 楚昭游心情复杂站起身,拍了拍小童的肩膀,意味深长:“你一片赤心,朕岂能罚你。” 你小子很有前途。 楚昭游松了一口气,有始有终:“既然如此,朕便把这药方赐给朕的子民。” 太医叩首,三呼万岁,心里则在想,秘方之所以称为宫廷秘方,正是因为其中有几味药寻常百姓买不到。 楚昭游接着道:“医者,精益求精,岂能只靠前人总结的医书。张太医,秘方若是不适合百姓,作为太医,你的职责之一就是改良它,明白吗?” “臣遵旨。”张太医老脸涨红,似有愧意。 楚昭游一出去,就碰见站在门外的摄政王,他连忙把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安下心。 这一天天的,不经吓,他得想个万全之策。 萧蘅看楚昭游下朝就往太医院走,担心他身体不适,踌躇了两下,双脚还是不听话地跟了过来。 他听见楚昭游说推广的话,眼神复杂。 楚昭游和老皇帝真的不一样,他的想法,更贴合自己,仿佛就像他一手带起来的皇帝。 萧蘅正要没话找话,一名暗卫忽然跑过来禀报要事。 正是昨晚派去皇陵查看情况,预估修葺费用的人。 他看了一眼陛下,支吾了下。 楚昭游一看,便识趣地转身。 萧蘅忙道:“陛下听听也无妨。” 他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想和楚昭游多呆一会儿。 但马上他就后悔了。 暗卫一口气道:“皇陵被盗,先帝的地宫被挖了。” 怎么偏偏是先帝的地宫?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楚昭游惊讶地看向摄政王,哪个盗墓贼胆子这么大,大楚还没亡国呢,就敢盗皇陵? 萧蘅立刻澄清:“本王都答应修缮了,不是我动的手。” 摄政王的声音有些虚,因为就算不是他动手,也和他的纵容脱不开干系。 要是皇陵有重兵把守,谁敢打它主意? 盗墓贼十恶不赦,但楚昭游毕竟不是原主,没有过大的愤怒悲痛情绪,他刚想说“朕没怀疑你”,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故意做出痛心而不信任的模样,发狠道:“可恶,朕要亲自调查此事,将恶贼绳之以法!摄政王,你不反对吧?” 萧蘅不同意倒是显得心虚,便道:“本王不反对。” “薛公公,摆架,即刻启程华灵山,捉拿盗墓贼。” 楚昭游想,朕虽然看过不少惊天盗墓案,但是破案肯定不行。 一破就是三个月,然后再亲自指挥修缮事宜,半年又过去了。 只要朕主动,囚禁皇陵的剧情就追不上我。 萧蘅:“……”他有个错觉,楚昭游在偷乐。 第40章 第 40 章 京郊的华灵山地势险要, 但风水极好。 如果说萧蘅的眼线遍布大楚的话,皇陵就是唯一的疏漏,除了稀稀拉拉两三只小猫守门,再也没有其他人。 楚昭游满意极了, 立刻下令让陆淮善率领龙威军把皇陵围起来,不许进也不许出。 等他过去换掉守门人,皇陵就全是“亲戚”和亲信了。 本来萧蘅还不太愿意楚昭游出京,但见楚昭游如此大动干戈地调查帝陵被盗案, 竟然提前调了龙威军守住, 便不好再说其他的, 以免惹他怀疑。 美中不足的是, 狄燕认为皇陵阴气重,不适合养胎。 楚昭游劝道:“姨母若信这个,那朕要说,皇陵是龙脉之地, 龙气最足,朕是真龙天子, 前往龙脉汲取灵气,还有祖宗庇佑, 谁敢近朕的身?” 狄燕:“要姨母说, 你跟我回梁州最好,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摄政王管不着。” 昨日梁州来信, 赵城说赵雨病了, 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和母亲分离几个月,生病之后一直喊着要娘亲。 狄燕揪心不已,可是京城这边,外甥以男子之身怀孕,看着二十岁,什么都不懂,还要防着虎视眈眈的摄政王,不敢透露怀孕的消息。 手心手背都是肉,管哪个都要先放下另一个。 她提议楚昭游和她回梁州,年关再回京城。 楚昭游直觉摄政王不会放人,没有理由,就凭他掌控欲极强,连娶媳妇这种小事都要插一脚,怎么可能让他去梁州。 他笑道:“姨母,眼下皇陵出事,朕正好有借口躲一阵子。表妹年幼,这个年纪最是离不开娘亲,想必平日也是想得紧,病了才敢说出来。把姨母留在京城快三个月,是朕自私了。” 狄燕被说动:“这样,姨母先陪你去皇陵住三天,若是一切安好,我就先回梁州,三个月后姨母再来。” 楚昭游:“朕这么大人了,还要姨母陪着去皇陵?” 他低声道:“我知道,姨母讨厌先帝,若不是因为我,恐怕这辈子不会踏足帝陵。姨母已经对昭游很好了,我长大了,不用姨母再为我勉强自己。” 狄燕眼眶一红,外甥这么懂事,为什么偏偏遇上蛮横的摄政王,肚里有孩子还要委屈地躲到皇陵。 楚昭游最怕姨母红眼眶,立刻道:“姨母不知道这次国库有多大方,拨的银两足够朕把皇陵修成世外桃源。朕亲自修缮,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岂不是住着比皇宫还舒服?” 皇陵自然有它的规格和样式,再怎么修也改变不了陵墓的本质,楚昭游说得好听,哄姨母一玩。 他自己要求也不高,弄一间舒服的屋子,外面怎么样,并不重要,剩下的钱存成私房钱它不香么? 楚昭游有点理解钱世成了,媳妇财大气粗,自己想存私库,生活就要过得艰苦点,谁要跟他抢钱他跟谁急。 以后听戏给他打个三折吧。 楚昭游离京那天,姨母也启程回梁州,两人依依惜别,关切的嘱咐说不完。 狄燕压低声音:“你好好护着自己,那个穿红衣服的混蛋,姨母帮你找。” 楚昭游:“……”倒也不必。 “这一车是朕给表弟表妹准备的礼物,姨母有空带他们进京来玩。” 狄燕不断用帕子擦拭眼泪,哭红了鼻子,“赵金,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昭游。” 赵金:“属下以性命担保!” 一旁的摄政王沉默寡言中透着郁结,明明是三个人,楚昭游每回心思都在赵夫人身上。 无视本王。 上次接赵夫人,这次送赵夫人,就是没有他的事,亏他还厚着脸皮过来送行。 楚昭游和姨母说完话,便被薛公公搀扶着上了马车,神情凝重,不敢表现得太雀跃。 萧蘅看着楚昭游长长的车队,怀疑他是不是想去守陵三年。 从这里到华灵山不过一天的车程,至于么? 他叫住楚昭游:“希望陛下早日破案,若是案情进展不顺,本王从朝中调人过去协助。” 言外之意,楚昭游若是不尽快回来,他就派人过去监督。 楚昭游掀开帘子,冷笑道:“摄政王若是胸怀坦荡,就不要插手此事。” 你派人过来三天解决盗墓贼,朕还怎么玩? 萧蘅一噎,后悔没多留几个人守皇陵,如今插手也不是,让楚昭游一个人折腾总觉得隐隐中计。 华灵山是山上之山,要先绕山路蹬上一座山,来到一处地势平缓之处,此处有皇家建造的落脚处,久未翻新,看着比周围零星几户农家还不如。 弃车马改步行,沿着狭隘的小道继续向里走,天地新开,豁然开朗,一片建筑物依山而建。 外面龙威军安营扎寨,里三层外三层,里头还未曾动过。 最外侧的是先帝的陵墓,墙面斑驳,青砖长草,檐下结着蜘蛛网,阶上满布落叶。 帝陵中白色花岗岩砌成的圆形宝顶,即先帝的坟头,鸟屎覆盖了原有的颜色。 楚昭游见这凄凉的景象,不由得叹气。 可惜朕也不是真心想修。 并非想贪污,而是一想到大型工事,运送土木砖石,要先运上山,再经过刚才走的那条羊肠小道。劳民伤财,全靠人力,楚昭游宁可当个不孝子。 “陆将军,包围皇陵,将士们自选住处,不必风餐露宿。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尤其是摄政王。派几个人去找山外的村民问话,有听见或看到什么。” 守门的几个老人被押在下房,听候问审。 此时夜幕四合,楚昭游倒还有精力想审,陆淮善的亲信陆勃,建议他先睡一觉。 “陛下有所不知,那三名老头都聋了,又不识大字,晚上难从神情辨真假,不如明日一早再提审。” “聋了?”楚昭游猜测,“地宫被炸开了?” 历代帝王都怕死后陵墓被盗,地宫入口修得隐蔽之外,还会加一道又一道石门,难以撼动,联系到这三个老头全聋,地宫该不会被撬了? 皇陵地上部分没什么好偷的,盗墓贼大多盯上的是地宫里的随葬品,黄金美玉和先帝生前喜爱之物都在地宫。 楚昭游突然语塞,那……先帝的棺椁还好么? 陆勃:“目前地宫出口由重兵把守,还未有人敢擅闯。” 里面的情况还没有人看过,怕自己看到什么大不敬的掉脑袋。 许是今晚听说了地宫的情况,楚昭游怎么睡都有些冷。 皇陵规定不能使用明火,楚昭游本想从山外弄点碳进来,考虑先帝现在可能有点惨,没好意思用。 早上打着呵欠爬起来时,楚昭游觉得自己高估皇陵的舒适度了。 还是没有皇宫好,想要住得舒服必须修一修。 楚昭游决定就地取材,在皇陵之外的空地上造一座木制结构的屋子,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铺一个火炕。 他早饭只吃了些清淡的,小粥配酸萝卜,然后又捏着鼻子灌下一碗止吐药,以防万一。 先去地宫。 明知地宫情况不好,他作为人家儿子,没有拖沓的道理,说不定还得为老皇帝收捡尸骨。 地宫的大门开在左侧,楚昭游踩着新泥下台阶,很快来到第一道石门前。 高耸的石门被炸毁了半边,等龙威军加固了石门,防止人路过时坍塌,楚昭游才进去,一连这样过了三道石门,偶尔脚下还能踩到盗墓匆忙之中散落的黄金饰物,地宫的气味越来越难闻。 楚昭游捂着鼻子,手帕用药汁打湿过,才堪堪阻隔了部分气味。 等到了安放棺椁的内室,龙威军的火把将将照明,楚昭游还没看清楚,周围人就刷拉跪了一片。 陆淮善站在楚昭游身边,为了保护他,只双手持住剑示意一拜。 楚昭游目光在棺椁上一转,一具森森白骨就散落在一旁。 老皇帝死了七年多,早已变成一具白骨,被盗墓撬开三层棺椁拖了出来。 萧蘅没有把他从坟墓里掘出来,老皇帝还是落了这个下场。 楚昭游闭了闭眼,没忍住吐了出来。 “收拾棺椁,重新入殓。”楚昭游深呼气,朝那具白骨走了两步,有些义务还是得替原主尽。 赵金阻止楚昭游:“陛下身体不适,让属下来。” 楚昭游一顿,努力思考要是先帝能不能原谅他肚子里有摄政王的儿子,并且看在唯一孙辈的面子上,原谅他让赵金代替。 陆淮善看出了一点门道,主动道:“老夫是先帝之臣,让老夫来吧。” “那有劳陆将军。”楚昭游胃里翻江倒海的,怕吐先帝身上。 陆淮善动作极快,不一会儿破损的棺盖重新合上。 楚昭游四顾这座被盗得面目全非的墓室,忽然棺椁旁边看见了一个十分严实的铁盒。 像是盗墓贼拖动先帝尸骨的时候,不小心从棺材里一起带出来,掉到角落里。 铁盒并不起眼,但楚昭游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觉得这个铁盒八成是放在先帝身上,才会被带出来。 如此其貌不扬的东西,不像陪葬品,倒像是放在身上明显的地方……给后人看的。 先帝早就预料有这么一天? 楚昭游鬼使神差地,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赵金,打开来看看。”楚昭游嗓音沙哑,看着赵金从地上捡起铁盒,用剑沿着缝隙撬开,倒出了一卷铜片。 楚昭游展开轻薄的铜片,心脏一跳。 开头就是三个字——萧豫道。 …… 宣政殿的早朝刚刚结束。 谢朝云在这几日热衷撮合两人,小皇帝不在宫中,少了一方,就只能光看摄政王一张臭脸了。 “不知道盗墓贼抓到了没有。”谢朝云随便感慨。 萧蘅憋了一天一夜加一早朝,终于有人和他提起楚昭游了,他咬牙切齿道:“去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摄政王把他软禁在皇陵了。” 谢朝云无语:“陛下刚走了一天。” 就算用一个时辰就抓到盗墓贼,立刻返程,现在也赶不回来。 堂堂一个摄政王,能不能正常一点。 “我很怀疑,你在幽州两个月不见陛下,是怎么呆的住的。”看这架势,根本一天都呆不住。 “两个月……”萧蘅念了一句,忽然像抓到了什么救命良药般,“是了,本王得去找他。” 知晓合心蛊的郎中建议,第一次发作后,若是他一个月一次与楚昭游同居屋檐下,可以减轻下次发作的痛苦。 摄政王初闻时心里不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距离第一次不满一个月,他就鬼使神差地跑去福宁殿住了一个晚上。 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知道了,他就是喜欢楚昭游,想和他住一起。 出征两月,加上他和楚昭游闹矛盾这段日子,一共过去三个月。 萧蘅按了按额头,他好像有些头疼。 合心蛊不能拖,本王要马上见到楚昭游。 “嘁,无病呻|吟。”谢朝云看着健步如飞的摄政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摄政王这么遵医嘱呢? 第41章 第 41 章 “萧豫道, 料你已知合心蛊之事,来将朕挫骨扬灰……自古帝王生性多疑,朕也不能免俗……合心蛊解法附在其后,你若是去看, 便是同意盖上棺椁,放朕一马,朕知你是言而有信之人 昭游自小失母,命单福薄, 朕无能昏庸, 无法保护他们母子。料想你如今二十又七, 留昭游一命, 就让他活到二十七如何……” 铜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小字,楚昭游举着火把照看,眼睛越看越花。 他闭了闭眼,酸涩的眼眶猝然变红。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将巴掌大的铜片捏成了纸卷,指节泛着清白, 颤抖着抹了一把眼角。 地宫里安静得能听清银针落下的声音,楚昭游吸了吸鼻子, 忽然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看了铜卷之后哭鼻子了。 楚昭游哽着嗓音道:“陆将军, 请帮朕销毁铜卷。” 陆淮善接过顶头写着“萧豫道”的铜卷,其它字眼已经被楚昭游揉成一团, 剩“合心蛊”三个字露出来。 陆淮善无意探究, 将铜卷握在手心搓成密实的小团, 再扔到地上,刀背猛力一劈,火花迸闪,铜卷表面顿时变得浆糊一般看不出原样。 楚昭游盯着那一闪而过的火花,像是燃在他心头灼烧肺腑的怒火。 老皇帝在他心里原本只是一盏牌位,朝中无人议论先帝,但很明显,先帝皇帝当得不怎么样。 看完铜卷,楚昭游发现,他人品也不怎么样! 以为在铜卷里求摄政王饶他一命,他就会感激涕零吗? 错了! 楚昭游红着眼睛,朕不仅不感动,还很恶心。 再冠冕堂皇的话也掩盖不住行为上的无耻! 给顾命大臣下合心蛊,卸磨杀驴,怕事情终有一天败露,萧蘅把他开棺鞭尸,于是把合心蛊解法随葬,要求萧蘅看完解法把棺盖合上。 这时候又假惺惺地说什么“朕知你言而有信”,绑架萧蘅停止复仇,早有这觉悟为何还给人下蛊! 可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先帝机关算尽,算得到萧蘅没来鞭尸,地宫却被盗墓贼炸了,尸骨身首分离吗? 楚昭游右手虚虚在小腹上抚过,攥紧成拳头。 先帝说留他到二十七岁,楚昭游二十七时,正好是合心蛊第七次发作的一年后。 萧蘅发作七次后,全然痴傻,无药可救,也就是说,萧蘅最多在第七次发作前,掘墓开棺,找到解蛊方法,若是超过这个节点,萧蘅彻底落败,先帝安全了。 为什么先帝一定要找借口,不惜拿着楚昭游的生母卖惨,也要让楚昭游活到萧蘅解蛊最晚期限的一年后? 他为什么笃定萧蘅能接受他的求情? 后者楚昭游不知道,前者的答案……就在解蛊方法里。 先帝不仅算计萧蘅,一计不成,还要算计他的后代! 合心蛊解蛊方法特意强调,阴阳蛊合二为一,那啥一次不够,至少要很多次。 可是按照老头给的办法,一次就够了。 先帝这是生怕楚昭游怀不上! 他预计萧蘅最快在第一次发作后,察觉到不对劲,开始寻找解蛊方法,最晚在第七次。所以楚昭游一定得活到二十七岁,有足够的时间生下孩子。 就算皇位被萧蘅夺了,萧蘅的下一代也要留着楚氏的血脉。 先帝打得好算盘,萧蘅知道被算计之后恼羞成怒,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儿子楚昭游,但虎毒不食子,楚皇孙一定会被留下。萧蘅和皇孙之间,隔着生父楚昭游这个嫌隙,若是孙子与父亲萧蘅不合,将来光复大楚也不无希望。 萧蘅为大楚殚精竭虑的这一生都充满先帝的算计。 楚昭游愣愣的想,他可能好心办了坏事,间接促成了这一切。 他也没问过萧蘅,到底是想一干二净地死去,还是为了活命,如仇人所愿,萧楚血脉混合永远纠缠不清。 他不小心帮小黑做了选择。 可楚昭游盯着先帝的棺椁,心想,萧蘅应该宁可选择前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者,玉石俱焚。 地宫里气氛太过窒息,楚昭游往外走去。 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朕帮萧蘅解了毒,萧蘅不记得是谁帮他,只管恨着先帝就好,不用纠结痛苦。 至于孩子,楚昭游冷笑一声,就算在这列祖列宗长眠的皇陵,他也照言不讳—— 江山传到先帝这样昏庸的皇帝手中,早该亡国了! 他会生下孩子,但不会如先帝的愿。 他又不是真的皇帝,姓楚的江山能不能传下去,关他屁事。 楚昭游痛快地想,或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会让我穿过来,先帝都成一把骨头了,不服诈尸。 …… 一码归一码,盗墓案还是得查,搞不好就要在这里长住,家里有小偷不抓,以后继续炸上上个皇帝的地宫,睡都睡不安稳。 楚昭游在地宫里把早膳吐完了,出来又抓紧吃了一点面条。 “把守陵人带上来。” 陆勃奉命押三个守陵人,各个戴着镣铐,神情放空。 “把镣铐解开吧。”岁数这么大,带不带都一样了。 楚昭游问:“三位老人家都听不见是么?” 老人浑浊的双眼睁了睁,他们不认识楚昭游,但这身龙袍天下没人不认识。 “陛下、草民叩见陛下……” “你们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守陵,有没有人参与修建先帝的地宫?” 三人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楚昭游。 陆勃代为回答:“七年前,摄政王宣布缩减开支,大部分人都离开皇陵另谋出处,只有这三人无处可去,留了下来,是先帝在位时,宫内伺候的老太监。” “七年不曾出山过?” “据外面的小河村村民说,是这样。每隔三天,村民送一些衣服吃食进去卖,皇陵开支虽然缩减,但也足够这三人生活。” 楚昭游:“赵金,你去看看他们是被震聋的,还是中毒,抑或是年老所致。” “回陛下,中毒。” 如此大批量的炸|药,运进地宫没人发现。爆炸的巨响小河村的人也听见了,歹人偏偏多此一举给这三个人下毒,掩耳盗铃吗? 楚昭游命令陆勃把三人收监,择日再审。 “陆勃,陪朕去小河村看一看。”楚昭游话音刚落,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赵金道:“陛下,雨大风寒,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楚昭游担忧道:“这雨来得不巧。” 无论运炸|药,还是往外运陪葬品,都是有分量的东西,不可能没有留下脚印。这雨一下,可就难找到了。 陆勃:“今早已经派人查过,没有明显的脚印车辙,盗墓贼似乎武功不低。” 楚昭游一挑眉,这样啊,那好像什么时候查都行。 他本来就不急着查,看完先帝的铜卷,就更不着急了。 “雨下得大,给三位老人家找个舒适的屋子关着,被褥也给备上。” “陛下仁慈。”陆淮善探完地宫出来,得出了与陆勃一样的结论,盗墓贼武功不低,或者说行事小心从容,打扫过现场。 陆淮善目光在赵金身上扫过,眼神一深。 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以为在地宫光线阴暗,加上全是自己人,方才阻止楚昭游摸尸骨时,下意识看向了他的肚子。 但在外面,赵金就从不曾露过马脚。 陆淮善摸了把胡子,这里面有文章。摄政王大张旗鼓找恩人,信物却在楚昭游手上,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两人失踪的那三天,陛下救了萧蘅。 萧蘅对先帝的态度,以及铜卷上写的他的名字,足以说明,是先帝挑起矛盾,怕被萧蘅死后算账。帝王多疑,陆淮善几乎能猜到,无非就是下毒等见不得人的手段。陛下看完就销毁铜卷,证明他知道里头的事,结合虎符和那包药粉,陆淮善猜测楚昭游已经帮萧蘅解毒。 然后呢?关肚子什么事? 陆淮善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提醒道:“贼人未抓到,今晚老夫会加强巡逻,陛下早些休息,勿受了凉。” 楚昭游:“陆叔叔也是。” 晚饭过后,皇陵突然响起一段戏词,唱的是京城百姓十年前最爱听的《四郎探母》。 陛下好唱戏,大家都多少知道一些。 虽说在皇陵唱不那么合适,但结合戏词内容,龙威军纷纷觉得情有可原。 四郎探母,陛下今早地宫探父。杨四郎战败投敌,忍辱负重,咱陛下面对虎视眈眈的摄政王,处境同样艰难。 陛下真是大孝子。 楚昭游唱完,气息有些不稳。他坚决不认为是自己荒废旧业,肯定是因为怀孕了。 “如何?” 陆勃在门外道:“如陛下所料,三人中,有两人有反应。” 守陵人生活枯燥,七年不曾出山,楚昭游故意唱京城十年前流行的曲目,木头人都能听进去两句,有没有偷偷在听戏很明显。 没有人能抵挡朕唱戏的攻击,摄政王都不行。 楚昭游愉快地躺下,“你去休息吧,明日再做打算。” 华灵山还在下雨,一道黑影急速前行山中,鬼魅一般在皇陵屋檐上潜伏。 不一会儿,他似乎看准了某间屋子,趁龙威军不备,顷刻间翻窗而入,带进一阵寒凉的雨丝。 楚昭游在皇陵睡得浅,立刻被那阵寒意惊醒。 他睁开眼睛,对上了靠近床边的黑影。 萧蘅动作一顿,故作镇定起身,把窗户和大门都关死。闯进来的那扇窗让他一着急掰坏了,萧蘅只好挪了一张桌子挡住。 小东西平时不是睡得很死么? “别叫。”萧蘅低声威胁。 楚昭游惊魂未定,朕可以不叫,那你锁门窗干嘛?还拿桌子挡? 陆淮善不是说好加强巡逻,摄政王进来的也太轻易了吧? 他转了转脖子,觉得摄政王的眼神很像要把他关在这里一辈子。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皇陵剧情? 来干嘛? 大半夜的,摄政王为了强行走剧情,正在不受控制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吗? 第42章 第 42 章 寒雨淅沥, 楚昭游坐起来,缩在床上,在黑暗里仰着头看摄政王。 萧蘅一身黑衣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腰带上的玉扣隐隐发光。他下朝之后, 忽然很想见到楚昭游,安排好要事,便孤身一人来到华灵山。 骑了半天马,靠近华灵山才发现这里在下雨, 萧蘅顾不得寻伞, 将马寄放在山下, 使轻功飞了上来。 皇陵防守严密, 安静中透着一股凄清。龙威军层层包围的地方,是楚昭游的住所。 萧蘅翻进来时听两名守卫闲聊,说盗墓贼武功不低,他顿时后悔没多派几个人留守皇陵, 小东西就不用住在这种破地方,夜里都睡不踏实。 衣服湿透, 天气冷,萧蘅也不敢靠近楚昭游, 便隔着两步的距离站着, 仿佛要站成一尊雕塑。 楚昭游开口,声音有些软糯:“你来干嘛?” 萧蘅一愣, 他都准备听楚昭游愤怒的质问, 结果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 他们前天刚刚吵一架, 之后楚昭游不是不理他,就是讲话凶巴巴。 这么软的楚昭游,萧蘅一时间想把楚昭游抱在怀里狠狠揉一顿。他想起上次夜宿福宁殿也是,楚昭游自觉地滚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 白天和夜里的楚昭游完全不一样。 萧蘅下结论,发自内心觉得以后晚上要常来。 他找了个充分的理由:“本王和先皇是有仇,但地宫不是本王挖的,怕有些人故意把证据往本王身上引,本王要亲自洗脱嫌疑。” 摄政王道貌岸然,一脸正直,擅闯寝殿毫不愧疚。 楚昭游抿了抿唇,看来是他的错觉了。 刚才摄政王刚进来的眼神,吓得他一个激灵,几乎以为陆淮善是摄政王的人,把铜卷内容传给摄政王,然后还放人进来“解蛊”。 楚昭游抓了抓被子,怪他看完铜卷后太心虚,才会想七想八。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摄政王很讨厌父皇?” 萧蘅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踏入楚氏的皇陵,听楚昭游问起,额头青筋一跳,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不共戴天之仇,但与你无关。” 楚昭游丧丧地低下头,萧蘅果然知道合心蛊的事,也许之前与他无关,但怀孕之后,这仇恨就和他有关了。 萧蘅怎么能忍受先皇的第二次算计? 他慢慢地“哦”了一声,“那你来朕屋里干嘛?” 萧蘅:“看遍皇陵,只有陛下的屋子最好。” 楚昭游听出了一点“临幸”的口气,瞪大眼睛:“你还想把朕……赶出去?” 朕可是有孩子了! “不必。” 一起睡啊,勉强也可以,楚昭游扫了一眼摄政王,震惊:“你脱什么衣服!我不脱!” 萧蘅动作一顿,神情奇异:“本王衣服湿了。” 楚昭游被看得有点脸红,今晚他是怎么回事,“朕就那么一说。” 萧蘅本打算随便找套楚昭游的衣服套上,忽然就不愿意了,他拿了一块毛巾擦干水渍,光着上身,在楚昭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摄政王过于坦荡,让楚昭游觉得自己像个暖|床的。 他僵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和摄政王保持距离。 老狗逼越来越不要脸了,朕只要脾气好一点,他就蹬鼻子上脸,非要吵架才会尊重朕。 楚昭游提了提气,发现自己今晚并没有吵架的念头。 假如有个人给朕下合心蛊,让朕绝顶聪明的脑袋日复一日变傻,朕一定会恨屋及乌。 先帝造的孽,要朕来赎罪,朕太可怜了。 萧蘅盯着看起来只有一小只的楚昭游,不快道:“本王给你暖|床,你还不高兴?” 楚昭游立马接受了这个设定,钻进被子里,“也就马马虎虎。” 被窝里多了一个人,温度感觉就不一样了。 楚昭游以为自己会像前半夜那样浅眠,但很快,他就无意识地抱着摄政王,睡得极为香甜。 渐渐地,萧蘅感觉到楚昭游半身压在他身上,两人间只隔着一层楚昭游的睡衣,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楚昭游胖了。 赵夫人有几分本事,改日赏赐赵城,把人情还她。 摄政王十分理直气壮,自己和楚昭游还处在恶劣的君臣关系中,就要替楚昭游还亲姨母的人情。 现在赵夫人回梁州了,楚昭游该由本王接手,一定喂得更好。说起赵夫人,暗卫禀报赵夫人沿途在找一名爱穿红衣的侠士,萧蘅直觉与楚昭游有关,为了避免想到一些气人的答案,他先让暗卫打听,按兵不动。 和他冰雕玉塑似的肌理不同,楚昭游微胖的肚子软乎乎的,贴着他,像张牙舞爪的小狐狸主动鼓起了肚皮要人摸。 摄政王不客气地摸了。 睡梦中的楚昭游立刻警惕地弓起背,远离了几分。 有什么不能摸的? 萧蘅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把人揽近了一些。 …… 翌日清早,萧蘅醒得比楚昭游要早,他盯着楚昭游白里透红的脸颊,心里一悸,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冲动。 想亲一亲楚昭游。 摄政王今年二十八,不娶媳妇不看杂书不听戏,宛如十四岁在田间偶遇村里姑娘的愣头青,呼吸下意识放得很轻,甚至用了习武之人隐匿气息的方法,生怕楚昭游下一秒醒来。 “笃笃——” 薛公公敲门,却发现陛下竟然反锁了门窗,叫道:“陛下起了么?” 距离不剩一掌,萧蘅恼怒地瞪了一眼外面的人影,恨自己动作慢,恨薛公公大清早叫人起床。 没看见小东西睡得正熟? 萧蘅完全忘记自己曾经下过禁止楚昭游睡懒觉的命令,还说过“不醒就掀他被子”的话。 楚昭游揉了揉眼睛,看见身边光着上身的萧蘅,一时忘了眨眼。 他什么时候来的! 对,是昨晚,萧蘅说要监督查案,还要睡他的房间,差点把他赶出去。 在楚昭游白天重新组织事件时,摄政王的行为迅速被抹黑了一圈。 他躺着也能变脸,先把薛公公支走,斜斜瞥着摄政王,“醒了你坐着干什么?” 这里可是朕的地盘,醒了就给他下去。 萧蘅嗓音微哑,似乎正努力平息着什么,他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咬牙道:“烦请陛下把脚挪开。” 楚昭游条件反射动了动脚趾头,脸色骤然一红,默默把身体往床角团了团。 朕一个人睡惯了,干什么都可以原谅。 楚昭游把头闷在枕头里:“摄政王还不穿衣服?” 这么一看,他们半斤八两。 楚昭游偷偷从枕头里露出半只眼。 朕就随便参观一下,上次天太黑他都没看清楚。 他看着萧蘅比例极佳的身材,被子里的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胖了,朕受不了这委屈。 余光一瞥,萧蘅果然又发现楚昭游眼神不善,似乎昨晚的软糯只是他的错觉。 明知道逗猫会被猫咬,萧蘅像被咬上|瘾了一样,目光嫌弃地在地上的湿衣服晃了一圈。 “本王没有衣服穿,劳烦陛下替本王借两件。” 楚昭游张了张嘴,“冷死你……” 萧蘅:“那本王就这样和陛下一起出门。” 那怎么行?败坏朕清白的名声。 楚昭游刚要喊薛公公,又听萧蘅道—— “陆将军和本王身形相仿。” 这是要朕亲自去借的意思?一般人的衣服你还看不上眼了?你一每天穿黑衣的小黑,还敢看不上别人的衣服? 楚昭游脱口而出:“你有病?” 说完他有些后悔嘴快,上次当谢朝云的面骂摄政王脑子有病,骂顺嘴了。 萧蘅大方承认:“本王就是有病。” 楚昭游一噎:“你没病!” 萧蘅嘴角一勾,忍俊不禁。 楚昭游掀开被子,气呼呼地去找陆淮善借衣服。他都给摄政王治好了,嘴上说有病就能引起他的同情了吗? 敢碰瓷朕。 平日里需要三催四请才肯起床的楚昭游,今天薛公公刚叫一句就精神抖索地出门。 薛公公诧异地进门收拾,一秒钟后受到惊吓地退出来。 陆将军刚踏出房门,就看见楚昭游一脸难色地在他门口徘徊。 “陛下可是遇见什么难事?” 楚昭游凝重地点头。 “陛下请说。” 楚昭游视死如归:“能借朕一套衣服么?” 陆淮善善解人意,没问给谁穿,“请陛下随老夫来。” 陆淮善的衣服并不多,色调简单,一目了然。 楚昭游挠了挠脑袋:“陆叔叔没有、没有颜色鲜亮一点的衣服么?” 楚昭游把玩桌上红色的朱砂印,使劲暗示。 敢让他出来借衣服,大红色的借回去敢穿吗? 皇陵中没有大红大紫的装束,陆淮善更加没有,他建议道:“陆勃似乎有一套白色的棉袍。” 楚昭游借不到红色的,有些失望,只好道:“那陆将军记得说是你的。” “陛下放心。” 待楚昭游走远,陆淮善问陆勃:“昨晚有人来?” 陆勃讶异:“不曾。” 陆淮善摸了摸胡子,武功高到无人发现,他知道是谁了。 每当小皇帝拜托他说谎时,都与摄政王有关。 大事上是这样,陆淮善没想到,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这样。 萧蘅目光犀利地看向楚昭游手里的衣服,“据本王所知,陆将军不穿白。” 常年青黑灰褐,就比摄政王好一点。 算准了楚昭游会使坏,萧蘅指定要陆淮善的衣服。 楚昭游把衣服一扔,毫不掩饰地嘴角上扬,“这就是陆将军的衣服,爱穿不穿。” 楚昭游笑起来,声音里都带着甜丝丝的糖,像一碗清炖的梨汤,招人喜欢。 萧蘅忽然后悔没早听谢朝云的话。 就剩这么几个月,何必天天和小皇帝吵架,楚昭游笑起来多甜,甜得他想舔一口。 楚昭游觉得自己出现幻觉,萧蘅穿白衣之后,脾气好上了一百倍,看着都英俊了起来。 摄政王以前一定是让万年不变的黑衣服整抑郁了。 华灵山放晴,楚昭游心情跟着好起来,他跟在摄政王后面,看着他干净挺拔的背影,夸了一句:“好看。” 萧蘅一愣,若有所思。 吃完饭,萧蘅便催着楚昭游破案:“本王不插手,但朝中有事,三日内回。” 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他主要是想把楚昭游带回皇宫。这破地方,老皇帝生前不做人,死后不积德,地宫都让人挖了,萧蘅不想楚昭游在这里给老皇帝守陵。 亲父子也不行。 “摄政王有事先回。” 三天破案……楚昭游断然拒绝,朕给自己安排的时限是三个月。 萧蘅:“陛下聪明伶俐,三天一定能破案。” 楚昭游闷头吃饭,平时让你夸朕一句比上天还难,现在夸上天也没用。 萧蘅看着楚昭游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头痛。 先帝地宫被挖,他这个仇人比人家儿子还着急是怎么回事? 他盖住楚昭游的碗:“你在打什么主意?” 楚昭游一顿,抬头道:“有摄政王在,怕犯人不敢说实话。” “陛下还在怀疑本王?” 楚昭游:“天底下,除了朕,所有人都有嫌疑。” 萧蘅一针见血道:“本王方才去地宫看过,盗墓贼目标只是地宫中的陪葬品,是为求财。陛下连钱世成的私房钱都榨干净了,按理说,本王才是世上嫌疑最轻的人。” 楚昭游心塞,摄政王就是拐着弯炫富,还说他穷。 朕就是没钱怎么了! 朕虽然没钱,也没向你讨奶粉钱,简直高风亮节,铁骨铮铮。 摄政王亲自催进度,楚昭游怕拖久了露馅,只好装模做样的,说要去皇陵外的小河村摸查。 守陵人有监守自盗的可能,小河村的村民嫌疑同样重,说不定陪葬品还在小河村内。 村里人口不多,一共四十户,楚昭游非要一户一户自己问过去,希望摄政王早点被他烦走。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楚昭游在村口第二户人家的衣柜里,看见了一片红色袖子露出来。 小河村的人都怕犯忌讳,不敢在皇陵附近穿红衣。 这位主人倒是胆大。 楚昭游:“主人是谁?” 一名身量颀长、五官风流的男子从人群里出列:“草民便是。” 来人刻意扮拙,但武功底子仍然瞒不过萧蘅。 明明气质不俗,偏要穿农作的粗麻,十分违和。 这人看起来有点傻。 楚昭游和萧蘅同时想。 楚昭游眼珠子转了转,嫌疑人大概就是他了,作案之后不跑,等着人来抓吗? 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不跑,楚昭游都不打算追究。 先放过他,等夜深了,让陆淮善过来抓人。 楚昭游打定主意拖过这三天,至少不能当着萧蘅的面把案子破了。 他不能回京。 萧蘅看着那人,忽然联想到某位未曾落网的采花大盗。 楚昭游挥挥手:“好了,去下一家。” 萧蘅:“……” 楚昭游故意放水??? 萧蘅目光凌厉地在那男子手腕上看了一眼,发现了一处伤疤。 红衣,手腕有疤,赵夫人找的人。 采花大盗,楚昭游遇见的人。 很好,接下来他会寸步不离楚昭游。 第43章 第 43 章 当萧蘅还在寸步不离守着楚昭游时, 陆淮善已经连夜突袭,把那家中藏红衣的人抓进地宫。 地宫隔音效果极佳,命人往地宫入口一挡,保证你摄政王三头六臂都进不去。 楚昭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便道:“朕要去地宫审问守陵人,摄政王先休息。” 萧蘅要跟,楚昭游又搬出不准插手那一套。 楚昭游坚持得厉害,萧蘅压着火气, 好不容易好好相处一天, 晚上还能抱着睡, 不敢跟他吵。 而且谢朝云不在, 吵完两边没人降火,摄政王认清只能靠自己的事实,迅速成长起来。 “一个时辰。” “好。”楚昭游一口答应,“你别乱跑啊, 这里是朕的地盘。” 看着楚昭游走后,萧蘅眸色一深, 当即跃出窗外,往红衣男子家中赶去。 任何与楚昭游有关的男人, 他都要排除是采花大盗的可能性。 当初他对采花大盗的判断是阔绰, 脑子不好使。 今日一见那人,年龄对得上, 看着不聪明。脖子上挂着的红绳, 系一小块玉观音, 价格不菲。 陆淮善亲自抓人,红衣男轻功再高,也怕宝刀。 楚昭游来的时候,那人正被绑在柱子上,他生得极白,眉眼捎带风流邪肆,此刻身着朴素的粗麻,脸上流露朴素的迷茫。 楚昭游随口道:“兄弟你看着像是采花大盗改行摸金校尉。” “叫什么名字?” 红衣男讶然:“秦飞尘。” 楚昭游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赵金突然笑出来,“原来是你。” “你认识他?”楚昭游问出这句话时,余光看见秦飞尘挺了挺胸膛。 赵金道:“扬州一带有个出名的红衣采花贼,夜间潜入姑娘闺阁,不偷不抢不贪色,在桌上留下一支花和一两银子,消失无踪。” “听起来像个脑子不好的散财童子。”楚昭游不禁问他,“你很有钱?” 秦飞尘眯起眼睛,嚣张道:“富可敌国。” 楚昭游作为皇帝感觉到被冒犯。 白天摄政王刚在他面前炫富,晚上又来一个。 一个个都比朕有钱,不如你们出去打一架。 “靠盗墓富可敌国?”楚昭游不屑,“那确实是,你挖十个皇帝的墓,就是收割了十个皇帝的积蓄,朕孤家寡人自然是比不上。” 富二代秦飞尘感觉到被侮辱:“我没盗墓!我自己有钱。” 楚昭游:“哦?可是守陵人中没聋的那两人,可是指认你使轻功往地宫运炸|药,大肆偷盗陪葬品。” 秦飞尘目光一滞,难以相信被出卖一般。 楚昭游目光在他脖子间的玉观音一瞥,拍拍手道:“结案了,皇陵被盗,主谋是天下第一采花大盗,秦飞尘。证据就是他脖子上的玉观音,乃是朕亲手放入地宫的陪葬品。” “陆勃,明天全国各地张榜公示,好显示朕的聪明才智,震慑其他盗墓者!” 楚昭游快速叭叭叭一通,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就结案了? 陆勃糊涂着道:“臣立刻去办。” 秦飞尘涨红了脸,怒道:“玉观音是我的传家宝!怎么就成了你亲手放进去的!你和老皇帝都一样,抢别人东西,活该死后不得安生!” 楚昭游往外走。 秦飞尘哎哎叫唤:“草菅人命!狗皇帝你别张榜公示老子的大名,谁要当盗墓贼,我秦飞尘一世采花英名……好人没好报,狗皇帝回来!” 楚昭游微笑地坐回去,笑眯眯道:“有话要说?” 秦飞尘:“我先喝口水再说。” “骂朕还想喝水,没挑断你舌头是朕仁慈。”楚昭游温柔催促道,“快点,不说结案了,朕急着回去。” 秦飞尘可能真的对自己采花贼的名声十分珍惜,快速道:“先皇抢了我兄弟和他媳妇的定情信物,还把它带入棺材,我这是替天行道。” “你兄弟是谁?” “守陵的张太监。” 太监一般早早入宫,楚昭游看了秦飞尘一眼:“你和太监是兄弟?” “半路认的。”秦飞尘有极强的倾诉欲,一张口就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 张太监年轻时有媳妇,夫妻恩爱和睦,有一天他偶然在山上敲开一块石头,竟然是翡翠原石,他用打磨出来的翡翠,做了一块求子玉佩,还特意去广济寺开了光,送给媳妇佩戴,不久,媳妇有孕,据说还是双胞胎。 张太监寻到宝石的事很快在村内传开,有官员路过,得知此事,彼时楚昭游未出生,先帝正在为子嗣的事烦恼,官员立刻上报。 先帝下令呈上玉佩,官员于是派人抢夺玉佩,张太监媳妇在反抗中一尸三命。张太监寻找官员索命,反而被官员狠心送入净身房阉割成太监。 故事至此十分悲剧,秦飞尘红着眼眶,盯着楚昭游,“陛下就是因为那块玉佩出生的!” 楚昭游精神一震,恍然无语。 秦飞尘继续道,先帝死后,将玉佩带入棺材,保佑下辈子多子多孙。可怜张太监一辈子没能接近先帝,后来终于有机会来守陵,其他人都跑光了,他还坚守岗位。 “因为那块玉佩在地宫中,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守着那块玉佩,张太监还能勉强记起媳妇的模样,当了二十年太监,都快忘了曾经也有过妻儿。” 秦飞尘猛汉落泪,和他风流的长相一点也不匹配,“可是为仇人守陵如何能甘心,唯一的办法,就是撬开地宫,拿出那块玉佩。” 楚昭游提醒:“可是你们把地宫洗劫一空。” 秦飞尘:“来都来了。 “那你走不了了。”楚昭游打了个呵欠,“来人啊,张榜公示。” 秦飞尘火速澄清:“他们说,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地宫里太可惜了,不如拿出去变卖,劫富济贫。” 所有运输工作都是秦飞尘一人干的,简直像个不要钱的劳动力。他轻功好,多走几趟,没留下什么痕迹。运完财物之后,他们打算将地宫重新填埋上,过个一年半载,又和从前一样。 谁知楚昭游突然要修皇陵,地宫石门大开,完全来不及善后。 小河村右面有一处断崖,秦飞尘将陪葬品扔下断崖,小河村村长在下面接应。 楚昭游问:“你为什么不跑?” 秦飞尘住的就是村长的房子,号称是村长的远房亲戚,帮他来看家。 “我以为我能跑。”秦飞尘丧气,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带着张太监跑。 但是张太监一早就被控制了,秦飞尘只好留下来看看情况。 楚昭游看着这个傻子,不忍心告诉他,张太监十三岁就进宫了。 他叫来陆勃,吩咐道:“朕走了之后,派人告诉秦飞尘,张太监十三岁就进宫了,轮流派人来说,这句话让他听一晚上。再去断崖之下,找小河村村长,行事要隐秘。” 敢骂他狗皇帝,今晚让你怀疑人生。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人强闯。 龙威军神色慌张地禀报:“摄政王想要进来。” 楚昭游:“今晚查案的进度不许告诉摄政王。” 秦飞尘太让他失望了,一个时辰就破案。 他快步出了地宫,恰巧对上摄政王捉奸似的表情。 萧蘅去小河村找人,扑了个空,守在小河村的侍卫说看见人鬼鬼祟祟去断崖那边,已经有兄弟追上去了。 萧蘅耐着性子等了等,察觉人应该是被楚昭游抓了。 为什么瞒着他抓人? 萧蘅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被拦在地宫门口,差点想再炸一次皇陵。 看见楚昭游出来,他立即上前质问,甚至还疑神疑鬼地闻了稳楚昭游身上的味道,确认他们没靠得太近。 楚昭游歪头:“案件还未明朗,一切保密。” 萧蘅直接问:“你认识他?他是采花大盗?” 嗯?? 摄政王仿佛提前拿了剧本,楚昭游震惊,在地宫里的谈话摄政王也能听见? 趴地上听的? 楚昭游含糊其辞:“算吧,反正目前和案件没什么关系。” 朕真的还没有破案。 楚昭游一向善恶分明,采花贼十恶不赦,“算吧”是什么维护他的话吗?萧蘅提高音量:“他一个采花贼跑来皇陵干什么,见谁?” 摄政王冷静地推测:“他就是带你出京城的那个采花大盗?赵夫人也在找他?” 萧蘅知道姨母在找人?! 楚昭游慌了一瞬,随即想到姨母一向靠谱,他观察了一下萧蘅的表情,见他不像是知道姨母找人原因,才放下心来。 采花大盗又是什么?楚昭游懵了几秒才记起自己曾经无中生有过一个采花大盗。 摄政王还记着这件事? 如果他趁机认下岂不是两全其美? 既隐瞒了案件进度,又给自己当初离京方式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秦飞尘轻功可以,带他不是问题,本身也是“爱惜羽毛”的采花贼,不算冤枉他。 楚昭游故作无奈承认:“是他,朕在小河村看见衣服认出来了。” 萧蘅冷笑着拔剑,拔的还是侍卫的剑,剑锋抵在地上,擦出闪闪火花,“欺君犯上,本王进去杀了他!” “别!”楚昭游连忙拦住,“秦飞尘不是你想的那种采花贼!” “你维护他!” “不是!”楚昭游连忙把秦飞尘可笑的采花理论又说了一遍,“他只是觉得采花大盗风流,实际上一直在砸钱,还给了朕一两银子当盘缠,只要朕对外说遇到了一个牛逼的采花大盗。” 萧蘅在记忆里一搜,暗卫送上的采花大盗名单里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不过他一直在扬州活动。 “他要是什么都没干,陛下为何又让赵夫人找他?” 楚昭游高深道:“朕觉得他是个人才。” 萧蘅眼神微冷:“是本王批奏折不够快,还是武功不够保护陛下?” 楚昭游生怕摄政王罢朝,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必须得有人帮他惯例朝政,拍马屁道:“萤火哪及日月之辉!朕在经过章回吉之事后,有了新的感悟。秦飞尘他哪怕没有实质上冒犯女子,姑娘却会因为他的行为受到惊吓,惶惶不可终日,朕一个大男人都连续吐了十多天,现在想起还恶心。” “朕必须找到他,让他去给姑娘们道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防止滑向实质犯罪的深渊!” 楚昭游义正词严,章回吉确实恶心,这让他的即兴演说十分可信。 萧蘅将信将疑,“他真没冒犯你?” “没有!”楚昭游大声否认,“有的话他现在已经和章回吉一个下场了。” 萧蘅想到楚昭游凌厉地扎向章回吉那一刀,不由又信了几分。 事后,趁萧蘅手下来找他说事,楚昭游又跑到地宫,笑眯眯看着秦飞尘。 “给你两条路,一是当采花大盗,二当盗墓贼。” 秦飞尘毫不犹豫:“我选择前者。” “很好。但你合伙挖先帝地宫的事,法不容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三件事你得办到,首先给姑娘们道歉,其次修地宫的钱你出,最后,承认你挟持过朕……” 楚昭游要求一说,前两个秦飞尘都没问题。 最后一个说完,秦飞尘睁大眼睛:“你让我当接盘侠?” 给别的采花贼兜底?挟持皇帝出城会不会被关牢里? 楚昭游:“不会说话就闭嘴,张太监他十三岁就进宫了!” 朕是有孩子了还是怎么了让你接盘?事关国运,接得起么? 秦飞尘痛苦地捂住耳朵:“求你别说了,我答应!” 第44章 第 44 章 秦飞尘四个月前来到京城, 想扩大名气,但他运气不好,刚来京城摄政王就严抓采花贼, 风气一时肃清。 秦飞尘比较识时务,没敢动手,机缘巧合,他结识了小河村的村长,村长见他轻功不俗人又傻, 起了拉拢的心思, 和张太监一起编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炸|药不好弄,秦飞尘忙活了三个月,出钱出力,终于炸开了地宫。 楚昭游分开提审守陵人,说辞基本一致。 问及为何要毒聋同伴时, 张太监说:“守着这么大的宝藏,摄政王又不管, 我们拿不出来,眼馋议论两句总可以吧?刘生他死心眼,偏不让我们说,说冒犯神灵死无全尸……守陵本就枯燥,还不让说, 我和周太监一合计, 就托村长买药, 给下饭里了。” 之后张、刘二人肆无忌惮议论怎么盗墓分赃享福, 说得多了心思越来越歪,和小河村村长一拍即合,决定动手,秦飞尘撞了上来。 炸之前,张、刘二人怕声音震聋,又怕一次不成事迹败露,干脆给自己也下了药,半聋不聋,进退皆宜。 楚昭游问道:“那小河村的村民也不是聋子,你们不怕他们报官?” 张太监支吾了下:“罪奴本打算第二天晚上便走,谁知当天下午京城来人说要修皇陵。小河村的村民,只要稍加打点,瞒一两天不成问题。” 细究这里还有一段修皇陵的往事。 小河村距离皇陵最近,祖上起就常常被征用劳役。先帝在位时,对自己的陵墓要求极高,指派酷吏监工,小河村被强行抓壮丁,达不到要求动辄打骂,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亲人因修皇陵而死。 先帝地宫被盗,小河村村民惶恐的同时,心里都出了一口恶气,配合装聋作哑一天不是难事。 楚昭游头痛地揉了揉额头,罪魁祸首有三个人,两人落网,村长在逃,这三人求财动机明显,按律处置。 秦飞尘是帮凶,虽然无辜,但藐视皇权,也不能说无罪,楚昭游让他办件事,并花钱赎罪。 最后,他还得替先帝补偿小河村的村民。 楚昭游想了想,把地宫填上后,皇陵粗略地修一修,大部分银两拨给小河村,借口修皇陵,把小河村的民房也给翻新一遍。 朕亲自监工,开高工资,暂任小河村村长。 这个头衔不错,修民房比修皇陵有意思多了。 大楚一把手迅速转变上半年工作重心,走群众扶贫路线。 楚昭游握了握拳,等摄政王明天离开,他就能上任村长了。 晚上,楚昭游愁眉苦脸道:“朕真是没用,对不起列祖列宗。” 萧蘅抱着楚昭游睡两天,只恨这里不是京城,而是先帝的陵寝,他摸了摸楚昭游的脑袋:“既然陛下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明日就跟本王回京。” 楚昭游暗暗龇牙,朕只是自谦一下,你还敢当真,不过摄政王话里的“明天回京”让他十分高兴,暂时不计较被损几句。 他颇为珍惜地钻进被窝,摄政王屈尊降贵和他睡破床,被窝暖和又舒适,明天晚上他就得一个人睡了。 出乎意料的,楚昭游竟然有点不舍。 接下来,他得一个人呆三个月甚至更久,他希望摄政王不要再来华灵山,可一想这漫长而孤独的时光,就有些难受。或许有一天大臣们发现没有皇帝也不影响朝政,摄政王就可以开启他的大男主剧情了。 楚昭游想,朕真的很努力地帮你气着先帝。 “你厌恶先帝,那讨厌朕吗?” 他说得很小声,其实想一想就知道,摄政王以前很讨厌小皇帝,起初不闻不问,后来威胁恐吓。 萧蘅沉默了会儿道:“先帝是先帝,陛下是陛下,本王分得清。” 他甚至分得清变聪明之后的楚昭游,才是他喜欢的,明明是一个人,这样想似乎很奇怪。但合心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摄政王只能逼自己接受。 如果不是合心蛊让他失去和楚昭游的所有可能,摄政王甚至觉得,看在楚昭游的面子上,他也能原谅老皇帝。 毕竟楚昭游也给他下过药,看着小东西为了生存使尽手段,一开始气得恨不得掐死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反而有些诡异的愉悦,幸好楚昭游想要的东西都在他手里,尽管来拿,只要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要看别人。 萧蘅闭着眼默数,数到二十的时候,小皇帝钻到他怀里来。 要想个办法,回京也要睡一张床。 …… 楚昭游醒来,心里欢天喜地送别摄政王,行动上还是矜持地憋住了,没问萧蘅什么时候走。 直到午饭后,楚昭游忍不住了,他贴心地提议摄政王:“不是说朝中有事,再不启程,就得连夜赶路了。” 萧蘅:“陛下急着赶本王走?” 楚昭游愤愤道:“这江山明面上还是朕的,出了事情朕当然着急。” “那陛下今日就和本王回京看看。陛下的江山,全交给本王不合适吧?” 楚昭游怂了:“朕也看不出个门道,还是在皇陵抓盗墓贼好了。” 萧蘅不客气道:“恕本王直言,如此简单的案情,陛下三天了还没找到线索,不如回京给本王伺候笔墨。” 朕已经破案了! 楚昭游差点想把手里的糯米糕糊到摄政王脸上,忍辱负重:“皇叔看不起朕?” 萧蘅第二次听到“皇叔”这称呼,依旧招架不住。 小皇帝念“皇叔”时,尾音微微收紧,好像撒娇似的,和阴阳怪气的“摄政王”天差地别。 萧蘅觉得自己大概真有病,哪怕楚昭游叫他一声他最忌讳的“太傅”,他现在也生不起气了,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他“咳”一声,不自然道:“本王没那么说。” 楚昭游吩咐薛公公拿来一个包袱,温柔懂事道:“朕给皇叔收拾好了。” 萧蘅挑眉:“陛下亲自动手的?” 楚昭游点点头,就一件萧蘅初来那天淋湿的衣服,他打了死结,摄政王今天不走也得给他滚。就是这包袱好像比他收拾的要大,薛公公又往里面塞什么东西了? “嗯。”萧蘅接过包袱放在一旁,“萧九,进来吧。” 楚昭游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就见门口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摄政王府通用黑衣,押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 他花容失色地看了一眼摄政王,这人不会是村长吧? 这就被抓了?!不能多撑几天吗? 朕非常失望! 萧蘅起身,宣布道:“小河村村长柳壮联合守陵张周二人,炸开地宫,盗取财物,事发之后,柳壮携赃物逃往平镇,人赃俱获,此案了结。” 大部分陪葬品还在断崖之下,柳壮只拿了好出手的真金白银,仓皇出逃。 萧蘅去找红衣人那晚,听说小河村有个断崖,从小河村出去,要走近一天的山路,大批量的陪葬品不好运出,留着则有被发现的风险。从断崖扔下,直线距离最短。 断崖之下荒无人烟,萧蘅立刻联络属下,让萧九去找,不出一天,就顺藤摸瓜抓到了村长。 楚昭游从秦飞尘嘴里问出陪葬品去向时,萧九已经在断崖下寻人,因此比龙威军更早一步。 楚昭游讪讪:“多谢摄政王相助,此案还有些疑点,朕再捋捋。” 朕再思考两天,您可赶紧走吧。 萧蘅淡定:“是还有些疑点,比如有位采花大盗……” 他不知道楚昭游为什么替秦飞尘隐瞒,不妨先顺着他的意思把秦飞尘摘出去,再拿来威胁。 不过是一面之缘,有什么可隐瞒的?再把楚昭游放在皇陵,萧蘅直觉要中计,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楚昭游连忙道:“不不不,朕想错了,此案没有疑点。” 他答应帮秦飞尘掩盖盗墓的糗事,可不能让摄政王把锅盖掀了,秦飞尘看起来就靠不住,摄政王说两三句话就反水。 “如此,陛下和本王回京吧。”萧蘅拎起包袱,揶揄道,“包袱本王帮陛下收拾了,马车也备好了。” 楚昭游盯着这个眼熟的包袱,难怪他觉得包袱变大了,他看了一眼薛公公,你怎么回事? 薛公公露出被威胁的苦笑。 楚昭游被摄政王愣愣地拉着走了一段距离,如梦初醒地抱住了沿途一根柱子。 不行,朕还没当村长呢。 萧蘅好笑地看着不肯走的楚昭游,没去硬拉,耐心地问:“陛下还有什么事没办?” 楚昭游举手:“朕前天在地宫对着先帝的棺椁发誓,要亲眼看着皇陵修复一新,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萧蘅不怒反笑,表情和风霁雪,鼓励地看着楚昭游:“孝心可嘉,打算修多久?” “六个月!” 楚昭游看了一眼摄政王迅速转黑的脸色,及时改口,“赶一点,三个月就够了。” 三个月足够他想出新招。 萧蘅冷笑地掰开楚昭游抱紧柱子的手,三个月,三天都别想! “朕金口玉言,摄政王你尊重一下朕,好好说话别动手,朕要叫陆淮善了!啊——” 萧蘅一把抱起楚昭游,大踏步往外走。周围都是龙威军,他丝毫不惧,狂妄地当面抢人。 摄政王流氓起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楚昭游肚子里有孩子,不敢太折腾,怕惹急了摄政王,毕竟摄政王手劲大到没老婆。 这使得他的挣扎十分虚伪,龙威军愣是围着看着,眼神犹豫,动作迟缓,步步后退。 赵金束手无策,十个他都打不过摄政王,又有和楚昭游一样的顾虑。 踏出皇陵时,陆淮善及时出现。 “陆叔!”楚昭游揪住摄政王的领口,借力换个有尊严的姿势。 摄政王被勒得脖子一紧,但也没阻止,只是警惕地看着陆淮善。 陆淮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忽略楚昭游期盼的眼神。 他活这么大岁数,看得比年轻人清楚,陛下刚来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看着一切照常,实际闷闷不乐。摄政王一来,立刻又神气活现,还亲自给摄政王借衣服。 陆淮善目光一闪,想起楚昭游某次背着萧蘅偷偷吐了的情景,他看到了,楚昭游还拜托他不要说出去。陆淮善嘴巴严,自然不会乱说。 “路上小心。”陆淮善居然有些严厉,“皇陵不适合陛下长期呆着。” 楚昭游:“……” 叔你怎么回事?? …… 二月份,摄政王寻找合心蛊解药的消息,乘借东风长了脚似的飞往大楚各地。 距离京城最近的某个重镇,一老头坐在热闹的客栈大堂,专注地数着花生米:“说,不说,说,不说……” 第45章 第 45 章 众目睽睽, 大庭广众,列祖列宗看着……小皇帝被摄政王强行抱走了。 楚昭游紧紧揪着摄政王的领子,非常没面子。 萧蘅被楚昭游抓得差点喘不过气,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怕自己一说话楚昭游又找各种借口。 好不容易强硬一次,就要有始有终。 楚昭游挣扎了一会儿,好声好气地商量:“朕真的不能留下来监工?” 萧蘅不回答。 楚昭游想了一下,觉得萧蘅可能是对先帝意见比较大, 改口道:“那朕不给先帝修, 朕给自己修个皇陵呢?” 历史上,帝王即位之后便开始选址修建陵寝,把它当作一项重要任务完成。有些吹毛求疵的皇帝,发动百万徭役修好的皇陵,一处不满意就拆掉重建, 令楚昭游难以理解。 修那么豪华,等着被盗吗? 萧蘅抱着楚昭游的手臂一紧, 寒着声道:“想都别想。” 楚昭游是他的人,凭什么百年后要和先帝葬在一个皇陵,黄泉路上还膈应人。 就算自己活不长,楚昭游长命百岁,摄政王都非常自信他们能埋在一块。 “为什么?”楚昭游不服, 摄政王不会是已经给他安排好去处了?知道他肯定当不了一辈子皇帝, 皇陵也是白修? 萧蘅:“陛下忽然热衷待在皇陵,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非有正当的理由,否则本王不可能同意。” 楚昭游揉了揉肚子,朕的理由是很正当,可惜不能告诉你。 楚昭游默默闭嘴,过了一会儿又道:“朕请求换个姿势。” 马车只能停在山外的小河村,从皇陵到小河村有一段近千米的羊肠小道要走。 摄政王乐意抱着,楚昭游懒得下地,就是他不喜欢被抱着,不够大气。 “你想怎么样?”萧蘅快要耐心告罄,楚昭游在他怀里跟一尾鱼似的,要不是自己臂力强,还没出皇陵楚昭游就要蹦出去了。 “背我。” 萧蘅把楚昭游放在地上,沉默着在他身前蹲下。 楚昭游理所当然地爬了上去,周围人差点惊掉下巴。 这可是阎罗般的摄政王啊! 方才还不由分说地抢人,两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现在就你情我愿当起苦力了? “陛下背起来重了不少。”脸还尖着,重量是实打实地多了。 萧蘅一出口有些恍惚,他怎么就把楚昭游和以前比较了?明明是第一次背人,却自然而然地觉得背上的人重了。 楚昭游气得鼓起了脸颊,摄政王到底说了几次朕胖了?他真是同情摄政王以后的媳妇,丈夫没轻没重就算了,还要把“你胖了”挂在嘴边。 可恶。 以后摄政王妃找人诉苦,朕第一个支持她休夫! 楚昭游阴阳怪气道:“姨母在的时候伙食好,姨母不在朕估计又要瘦了。” 听懂了吗,你摄政王手底下讨生活很艰难。 萧蘅觉得楚昭游又在无中生有了,本王怎么亏待他了? “放心,以后有你胖的日子。” 楚昭游听了眉眼耷拉,“你才胖 。” 你才要怀孕胖二十斤! 楚昭游伏在摄政王身上,他今天没有穿陆勃的那套白衣,属下带来了摄政王自己的衣服。 一水的黑色。 如果摄政王嘴上不气人,那还是有点像小黑的。 楚昭游回头望了一眼掩映在灰褐色枝桠中的皇陵,没有被合心蛊刺激黑化之前的摄政王,是不是就是小黑那样傻的忠臣? 先帝聪明反被聪明误,看着这一切会不会后悔? 不对,先帝也不是聪明,他的所有算计都来源于合心蛊罢了。 楚昭游身子金贵,马车不敢驶太快,怕陛下头昏眼花想吐。 回城的速度太慢,晚上一行人在镇上歇下,明日一早再进城。 楚昭游怕和摄政王住久了暴露怀孕的事,他总觉得摄政王会在他睡着时偷摸他的肚子。 朕自己都没敢认真摸,怕心理承受不来,但凭什么先便宜摄政王? 楚昭游拎着大包袱站在车辕边,扬了扬包袱提议,“这儿离京不远,赵金说再一个半时辰就到了,不如连夜赶路。” 萧蘅站在下面,伸着手:“下来。” “哦。” 萧蘅接过包袱,抬脚往镇上最豪华的一间客栈走,对面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客栈,一看价格就便宜一半。 楚昭游:“花什么冤枉钱,去对面住就行了,我又不是吃不了苦。” 萧蘅假装没听见,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也不知道是谁马车一快就叫头晕。 “一间上房。” “两间。”楚昭游抢话,并且掏出自己从护龙卫那里赚来的辛苦钱,二两银子排在桌上,富贵。 萧蘅没收了楚昭游的钱,“别花冤枉钱,我晚上还要保护你。” 他安排好其他人的住处,提着包袱往楼上走。 楚昭游快步跟上,催促道:“那你把钱还我。” 萧蘅唇角一勾,把楚昭游的银子收入囊中,他有些理解钱世成他媳妇了。 小东西口袋里没钱,就不会作妖要住两间房。 “你这银子当保护费。” 楚昭游踩楼梯的脚步一顿,气得想跳下去再开一间房。 不争馒头争口气,朕有钱。 萧蘅逗了一下,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铜钥匙:“给。” 楚昭游目标明确:“朕要钱。” 不给钱晚上在你耳边唱戏。 萧蘅挑眉道:“国库钥匙。” “能当钱花吗?朕喜欢现金。”楚昭游从善如流地收下钥匙,“朕拿钥匙有什么用,做皇帝公私分明,国库里的钱朕哪敢动。” “随便花,空缺的本王定时补上,本王替你兜着,行了吧?”萧蘅把磨叽的楚昭游拉进房间,“早点睡,不是喊了一下午的头晕吗?” 楚昭游立即装模做样地揉着额头,“是有点晕,山风太凶了。” 其实摄政王备的马车减震效果极佳,他是战略性头晕,为自己将吐不吐的状态时刻准备着。 幸好最后也没严重到吐,但摄政王已经怕了让楚昭游坐马车。 两人早早歇下,仿佛对同床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完美共识。 楚昭游入睡前,心里暗下决心,这是最后一次了,现在他的肚子还能勉强说是胖,马上就满四个月,再拖下去,摄政王还能看着他的肚子说胖—— 那就是朕没把摄政王治好,他还是个傻子。 小镇是各地往来京师的一个重要落脚点,入夜后还陆陆续续有客人投宿。 夜色渐浓,万籁俱静,街上赶路人绝迹,底层的大堂也只亮着一盏灯,小伙计打着瞌睡守门。 一切都十分安静,似乎发出一点声音都是对夜色的亵渎。 唯有客栈最贵的一间上房,楚昭游倏地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把身边的人推醒。 他小声而苦恼:“摄政王,朕想吃豆花。” 不吃接下来睡不着。 楚昭游在黑暗中,眼巴巴地瞅着摄政王,又推了一下。 他发誓绝对不是故意为难摄政王,就是突然就半夜醒了,疯狂地毫无预兆地想吃豆花。 他只是纠结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不是朕想吃,是摄政王的崽想吃。 那叫醒摄政王有什么不可以? 没有。 萧蘅警觉性高,楚昭游刚叫一声“摄政王”,他就完全清醒了,但是听到接下来一句“朕想吃豆花”,他决定再等等。 看看楚昭游到底是憋着坏儿找麻烦,还是…… 是真的想吃。 萧蘅认命地掀开起身,盯着楚昭游认真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问:“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萧蘅脑门一紧:“暂时?” “朕保证暂时没有了。” 摄政王气竭,也只能吩咐亲卫注意,自己下楼去给楚昭游找豆花,谁让他想方设法要和人家睡一间。 卖早餐的小摊再起早贪黑,也没有这个时辰就开始磨豆浆的,泡好的黄豆倒是有。 萧蘅用钱叫醒了客栈的后厨,让他给楚昭游加工豆花。 涉及楚昭游的饮食,摄政王亲眼在旁边盯着,把厨子吓得冷汗涔涔。 “停。”摄政王不耐道,“我来。” 就按照厨子这个转石磨的速度,今晚什么时候才能睡着? 摄政王用上内力,把两百斤的石磨转得周围生风,过滤时手掌握住滤布一拧,三下搞定。 厨子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快的豆浆,点卤的时候自己还没睡醒。 萧蘅把快成型的豆花浸入冷水,捞出来时已经冻上了。 按照萧蘅的要求,厨子一连分了六碗豆花,咸的甜的不添加的,各种味道来一遍。 楚昭游在房间有些无聊,先是来回踱步等萧蘅,接着看见椅子上的包袱,心血来潮把它拆了。 朕先给摄政王收拾的包袱,怎么到头来变成了他的行李。 他们出行都有下人收拾行装,用不着自己来,因此包袱里就装个意思,都用不上。 楚昭游翻到了几件衣服,甚至看见了他给摄政王借的那套白衣。 京城富贵人家,洗衣用的胰子都是上等品,除了皂荚外,还混入了各种香料,使衣服晒干之后,自带一股香气。 摄政王和楚昭游也不例外,尽管他们不关注这些细节,下人总会帮他们办好。 白衣是陆勃的,洗衣服的下人可能不知道它已经归属于摄政王,在皇陵的时候和主子的分开洗,分开烘干。收衣服的人又眼尖,把衣服收到了楚昭游的屋子。最后,薛公公把他装进了楚昭游的包袱里。 楚昭游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和那些带了香气的衣服一比,单纯不做作,有点好闻。 再闻一下。 靠……他在干什么,这样很像背着摄政王闻他衣服的痴|汉! 楚昭游虎躯一震,拉开一扇窗,呼唤赵金,“以前不觉得,皂角味挺好闻。” 他眼神暗示赵金:朕这样正常吗? 赵金马上意会,“属下有时候也会突然喜欢闻某种味道,包括以前不喜欢的,过几个月又突然换一种味道喜欢。” 怀孕的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算楚昭游现在告诉他,他看见楼下掌柜的脸就想吐,赵金也不意外。 陛下是天子,那毛病不得比普通孕妇多上几千倍。 楚昭游有些迷茫,没人告诉他怀孕的人会喜欢肥皂味。 他甚至有点想念现代三块五一盒的肥皂。 亲卫一头雾水,陛下为什么半夜和赵侍卫讨论起皂荚味,还十分投机? 他被感染了似的闻了闻自己的袖口,他身上也有,太普通了,哪比得上摄政王专供的胰子。 萧蘅端着一盘六碗的豆花进来,就看见楚昭游手还没从那套白衣服上挪开。 在闻……陆勃的衣服? 虽然是他穿过的,但是包袱里那么多套他本身的衣服,楚昭游为什么偏偏选白色的! “在干什么?”萧蘅冷不丁出声。 楚昭游吓了一跳,慌不择言:“朕没有闻你的衣服。” 朕发誓对摄政王没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是没有,那衣服是陆勃的。萧蘅脸色一黑,看见他的衣服全被楚昭游翻得凌乱地堆在一边,摆明了十分嫌弃。 今天之前,摄政王还不把陆勃放在心上,此时一想,楚昭游之前在手心写字的那名小将可不就是陆勃! 姓陆的模样还挺周正。 和本王差不多高。 武功勉勉强强。 摄政王越想越酸,从衣服堆里找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冷笑:“喜欢闻别人的衣服?那你今晚就换上,龙袍脱了。” 小东西就应该穿他的衣服,吃他喂的饭,走路都要他抱! 楚昭游一看摄政王拿的衣服是他的,摇头拒绝,“白色这件还可以商量。” 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意识到白色这件是陆勃的。 摄政王简直要气炸,楚昭游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除了本王,陆勃能半夜给他磨豆花吗! “陛下喜欢陆勃?”萧蘅阴恻恻地问,只要楚昭游说是,他立刻杀回皇陵。 “你在说什么?”楚昭游震惊,摄政王表情像是要杀人,“这和陆勃有什么关系?” 萧蘅:“你闻他的衣服,把本王的扔了。” 楚昭游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是,我就喜欢他衣服上的味道。” 萧蘅准备提剑。 “你凶什么!”楚昭游握住摄政王的手,“朕的意思是,我突然喜欢皂角味,觉得它很好闻,决定以后衣服都用普通的胰子洗。” 萧蘅冷静了一瞬:“你说的是实话?” “真的。”楚昭游坐到桌边,“大晚上的,不要打扰隔壁休息,我们来吃点豆花。” 看见桌上排列的六碗豆花,楚昭游眼角一弯,“摄政王,朕很欣赏你。” 连他都不知道,肚子里的崽喜欢甜的还是咸的,摄政王考虑得很周全。 萧蘅怒气消于无形,本王以后的衣服也用普通胰子洗。 到时候小东西还不主动趴在他身上。 屋里再次熄灯时,门缝里飞出来一件凌厉暗器。 亲卫如临大敌地接住,一看,陆勃的衣服。 …… 翌日。 福来客栈对面的小客栈里,老头伸了伸腰,结账出门。 昨天花生米吃多了,不仅花钱,还牙疼。 伸懒腰的动作一顿,老头看见某个大傻子扶着一名蓝衣少年进马车。 待要再看,马车已经走远。 蓝衣少年只看了个大概背影,肚子没看清。 老头气得一拍大腿,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 要是没怀,那就不关他的事,京城权贵的麻烦事他不想管。 要是怀了,是他医术不过关,没有把副作用说清楚,得负责到孩子出生了。 出于医德,老头回去翻了书就赶回来找人。但听到中蛊的是摄政王,他又退缩了。 麻烦。 冒然找上去,摄政王要老头我留下当太医怎么办? 老头吹胡子瞪眼,但凡昨晚少吃两颗花生米,就能少喝一口酒,今早就能早点睡醒,早一步出门就能看见小傻子的肚子有没有大了! 花生米误事! …… 陛下回京第二天,停了三天的早朝正常进行。 不仅有摄政王,还有陛下这个吉祥物,大臣们静静等待上朝,心里很是满意。 谢朝云远远看见一个人有些像摄政王,不敢相信,提气追了上去,在宣政殿外狭路相逢。 “真是摄政王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朝云拍着萧蘅的肩膀笑弯了腰。 “摄政王穿朝服哈哈哈……萧豫道你也有今天……” 萧蘅脸色铁青,很想把谢朝云灭口。 他身上这件正式的朝服,规格类似大楚亲王,只在皇帝之下,外袍深紫,青白缎里,胸前九蟒,两肩行龙,下摆暗纹,垂带文章灿烂,袖口金线薰貂。 摄政王从先帝驾崩后,就变得极度嚣张,虽然造办处年年按照规格制衣,用的都是大楚头一等的布料和绣工,但摄政王无视祖制,上朝从不穿朝服,也没人敢有意见。 谢朝云追上摄政王,不怕死地问道:“摄政王有没有见过西南的孔雀?” 萧蘅冷着脸:“没有。” “末将也没有。”谢朝云遗憾了一瞬,又放肆地笑出声,“但听说雄孔雀开屏求|偶就是像摄政王这般嗷——” 谢将军今日负伤无法上朝。 第46章 第 46 章 宣政殿外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百官包括楚昭游都不由自主向张望。 在几十道目光中,摄政王大踏步走了进来,大楚最高等级的官服尊贵无匹, 配上那张威严俊逸的脸,金碧辉煌的宣政殿瞬间黯然失色。 摄政王进来的那一瞬,天光也只能改道从他身后照进,像给周身披上一层亮光。 百官讶然无声,心底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摄政王穿了七年黑衣, 不苟言笑, 冷若冰霜,甚少人敢直视他的脸,以至于他们都快忘了,摄政王的容貌与才能一样惊艳。 百官不敢过分解读摄政王的容貌,但这其中透露出的信息, 可就值得好好品味了。 官服,说到底有一个“官”字, 是为臣。摄政王恣意妄为了七年,突然规规矩矩地穿起官服,是不是意味着他要退居为臣,尊楚昭游为君? 皇陵这一趟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摄政王改变了随时篡位的心意? 当比以往更加震撼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涌来时, 楚昭游才堪堪从摄政王身上收回目光。 完了, 朕可能真的是个颜狗。 他敏锐地感觉到大臣们对他更尊重了, 心里却不太理解, 难道是他去皇陵这几天,大臣们终于意识到,被摄政王强悍把持的朝政,是多么需要一个吉祥物? 楚昭游唇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人生价值不一定要像摄政王这样靠独揽大权体现,当吉祥物有什么不好? 他饶有兴味地坐在上面,一边听他们辩论,一边观察百官。 那个严大人偷看摄政王两次,金侍郎偷看了摄政王三次,被朕抓到了。 不就是换了一件衣服嘛,何必要偷偷摸摸地,像朕这样光明正大地看不好么? 楚昭游都能发现的偷瞄,摄政王怎么可能没感觉,他想到谢朝云说的孔雀言论,总觉得其他人也看穿了自己的意图,于是脸色更冷,眼神几乎到了能冻死人的地步。 百官收到严厉的警告视线,纷纷把头低着,再没人敢看摄政王。 熬到下朝,百官如释重负地退出宣政殿,不约而同地希望明天摄政王穿回黑衣。 萧蘅慢条斯理地走上玉阶,随手翻阅摆在龙案的奏折,“陛下昨晚睡得如何?” 楚昭游嗅了嗅鼻子,摄政王今天身上的味道似乎不一样,“尚可。” 他昨晚一个人睡在福宁殿,没有摄政王暖床不如前两天暖和,但好歹不用提心吊胆,睡着了还在防备着有人摸他肚子。 中途醒了一次,有些想吃冰糖雪梨,但是想到外边值夜的小太监也不容易,就没叫醒他。 萧蘅又凑近了一些,垂下眼,果然看见小东西偷偷蹭了下他的袖子,像馋肉骨头的小狗一样。 这套官服昨天特地让下人用普通胰子泡水,浸了一个时辰捞起来拧干,烘了一天一夜。 味道不说呛鼻,比陆勃那套白衣服厚重多了。 一来是试试楚昭游说的是不是真话,二来……萧蘅把楚昭游的脑袋压在自己衣服上,“陛下在本王身上找什么?嗯?” 楚昭游猝不及防陷入摄政王胸前的九蟒图,脸颊一红,“没干什么!” “脸怎么红了?” “你压得朕有些窒息,放开。”楚昭游一边说,一边抓紧吸了两口皂角香,摄政王府的胰子都跟别人家不同,瞧瞧这触目惊心的含皂量!简直就是往他心坎上怼! 萧蘅眼里全是笑意,他揉了揉楚昭游的脑袋,“最近京城鱼龙混杂,陛下暂时不要轻易出宫,出宫前要经本王同意。” “为什么?朕不同意。”楚昭游撇嘴,朕在皇陵呆得好好的,你把朕弄回来就算了,还不让他出门? 宫门都出不去,难道他要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大肚子吗? 萧蘅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不小心下手重了,捏红了一片,赶紧用手背搓了两下当发生过。 楚昭游顾不上脸疼,他现在就担心这一年被摄政王困在皇宫。萧蘅应该是察觉到了他不想呆在皇宫,但又猜不透原因,在想方设法囚着他。 萧蘅:“本王对外散布了一些消息,京城可能会汇聚三教九流之人,其中不乏高手,怕你走在街上,一国之君目标太大,招致危险。” 萧蘅把桌上的奏折收拾成一摞,待会儿带走。大臣们上的奏折,薛公公照单收了放在龙案上,退朝之后不送御书房,全部送到摄政王的议事堂。 明着找合心蛊,有利有弊,弊端就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摄政王的位置太多人觊觎了,一路走到今天,不可能没有树敌,得知摄政王在不惜代价找合心蛊的解法,稍有头脑的都会认为是摄政王自己中蛊。 就算对合心蛊一无所知,某些人也会判断形势,认为摄政王受蛊毒困扰,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好在幽州之患已除,剩下的都是小虾米,来也是送死。 其实不会有人想对楚昭游动手,小皇帝对大楚不重要,杀了他威胁不了任何人,说不定还正中摄政王下怀。 萧蘅很清楚,但这不妨碍他找理由把楚昭游关在皇宫。 动不动就想在皇陵呆六个月,加上他有逃出宫的前科,萧蘅笃定楚昭游瞒着他做别的事。 想撂挑子?有他在一天,小东西就得老老实实在皇位上坐着! 楚昭游还想商量:“朕可以乔装改扮,绝对不让任何人怀疑。” 萧蘅脸一放:“不行。” 还敢乔装改扮,万一借这个机会溜了他上哪儿找去? 楚昭游自暴自弃地瘫在龙椅上,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他绝食减肥? 绝食是不可能绝食的,他现在就想吃一只烤鸭。 萧蘅见他真的气着了,松口道:“一个月,下个月恢复正常。” 楚昭游闷闷不乐,把摄政王推开一点,离朕远点,抵着肚子了。 皇宫对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楚昭游来说,确实过于单调乏味,萧蘅只好道:“你想出宫,本王带你出去。” 萧蘅顺势道:“这样,以后下朝你可以和本王一起出宫,为了安全起见,晚上本王也要贴身保护陛下。” 摄政王故意把宫外渲染地极其危险,仿佛哄三岁小孩子,没有大人带不要擅自出门一样。 楚昭游头痛地喝了一口水压惊,晚上还要睡一起,朕不要命了是么。 “既然京城危险,就请摄政王多花点心思在安保上,朕在宫内安全得很。” 多关注百姓,少关注朕的肚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看着楚昭游气鼓鼓离去的样子,萧蘅眼眸深不见底,他敲了敲奏折,让护龙卫把它们搬走。 楚昭游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如果找不到合心蛊的解法,就八个月了,就算用铁链把楚昭游捆在床头,也不能让他得逞了其他把戏! …… 武功高强前途无限的谢将军,不知为何,眼圈青了半个月,引得京城万千未婚少女纷纷猜测。 谁敢打谢朝云?谁又打得过? 谢朝云青着眼眶,敢怒不敢言,不再招摇过市,每每抄小路回府。 摄政王过分了,自己天人之姿,还要对本将军的脸下毒手。 他路过摄政王府后门,前两个月这里还菜市场似的,如今门庭冷落,百姓渐渐清醒过来,不再被摄政王妃的头衔冲昏理智。 摄政王妃是什么神仙娘娘,岂是碰运气能碰到的! 负责寻人的暗卫拍苍蝇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时,终于又有一位姑娘上门。 这位姑娘一身红衣飒爽,头顶插着几根漂亮羽毛,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暗卫紧急开张,笑容可掬:“请姑娘先回答十个问题。” 苗若秋没接暗卫递来的笔,像是嫌脏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我问这里是不是摄政王府?” 暗卫纳闷,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正门看看匾额,年纪轻轻眼神不好? “这里是摄政王府后门。” 苗若秋:“听说你们摄政王中蛊,我要见摄政王。” 暗卫对视一眼,想见摄政王可以递名帖,来这后门干什么?还诅咒他们主子! 来路不明又想见摄政王?想得美。 “姑娘直走右转,在角门递名帖。”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苗若秋右手一摸头上的羽毛,不起眼的粉屑落在她手心。 谢朝云闪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 “谢将军!”暗卫喊道。 苗若秋动了动手腕,发现对方武功深不可测,顿时换了一副脸,柔声道:“我有要事找你们摄政王。” 谢朝云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你要治的是什么蛊?” “天下之蛊,没有我引不出来的。” 谢朝云评估了一下她的可信度,放开手,“摄政王暂时不在府中,请随我来。” 即将进摄政王府时,谢朝云顿了一下,“为表诚意,请姑娘把身上的暗器卸下来。” “将军说笑了,小女子不会武功,没有带暗器。” “你确实不会武功,但毒也不行。”谢朝云目光落在她头上淬毒似的光泽亮丽的羽毛。 苗若秋目光闪了闪,不是很甘愿,但最终荣华富贵占了上风,她抬手拔了那几根羽毛。 只要她治好摄政王的蛊,要什么没有。 暗示齐齐惊讶,漂亮羽毛下面竟然连着一指长的毒针。 谢朝云安顿好苗若秋,急忙去宫里找萧蘅。 他兄弟有救了! 短短一段路程,谢朝云使出这辈子绝顶的轻功,甚至已经想好喝陛下和摄政王喜酒时穿哪套衣服喜庆。 啧,不知道谁嫁给谁。 楚昭游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摄政王后面,一晃半个月过去,萧蘅没放松警惕,他还是不能随意地出宫。 如果出宫就得摄政王带着,那还有什么意思,踩点都不能。 这期间摄政王想晚上也留下来保护他,楚昭游说什么也不同意。 明明就是监督,说什么保护,皇宫哪里都安全,只有睡摄政王旁边危险。 萧蘅现在对他有戒心,老是阴谋论他,楚昭游老老实实装乖半个月,发现摄政王除了夸他一两句,没有任何变化。 大地渐渐回春,青石缝里钻出了绿芽。 楚昭游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简直为回暖的天气愁秃了头。 朕总不能一年四季都靠衣服掩盖肚子吧? 马上就掩不住了。 太愁了。 楚昭游在前日把龙威军从皇陵调了回来,他心里有个不成熟的计策。 或许朕可以学学那些下江南的皇帝。 先出一趟宫,看看外面的春意,然后开始找借口想念江南风光。 先斩后奏,说要去看陆怀善练兵,马头一转直奔江南。 有龙威军在,他吸取教训,先和陆淮善说好,这次总不能再让摄政王拖回去。 一会儿他就连背三首《江南好》铺垫一下。 快踏出宫门口时,谢朝云突然飞过来,在摄政王耳边快速说了什么。 楚昭游隐隐觉得这次出宫要泡汤,果然就看见摄政王脸色变了变,往他这边深深看了一眼,声音发紧:“本王有急事,下回再带陛下出宫。” 楚昭游被晾在原地,眼疾手快抓住了谢朝云。 “发生了什么事?” 谢朝云倒是不急了,说白了解蛊不需要他,把话带到就成。 “陛下不必担心,是摄政王府来了位难得的客人。” “客人?”楚昭游灵光一闪,不会是又有人冒充他? 看这次谢朝云和摄政王的反应,恐怕这次足以以假乱真。 “女的?”楚昭游试探。 谢朝云神情一凛,要说小皇帝对萧蘅没意思他可就真不信了! 什么人才会第一时间关心性别? 怕给萧蘅追妻路上添麻烦,谢朝云郑重道:“是一位郎中。” 大夫不分性别,懂吧? 楚昭游明知故问:“之前你劝朕忍忍时就说过,摄政王有病?” 谢朝云含糊地点了点头,没说是合心蛊。 楚昭游心里一咯噔,看来是位有本事的女郎中,来给摄政王治合心蛊的。 那她肯定能看出摄政王的合心蛊已经解了,如果她所掌握的解法和老头和一样,萧蘅再因此识破了朕的身份…… 看完先帝的铜卷后,楚昭游便猜出自己也中了合心蛊,只不过合心蛊对他不痛不痒,对萧蘅却能夺命。他本来不想往这方面猜,但是合心蛊的名字太有指向性,很明显是两个人用的。 偏偏他的体质巧合能解蛊,接着他怀孕了……不把锅推到合心蛊头上说不过去。 萧蘅得知自己已经解蛊,必然要怀疑那三天,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帮他的人必须体质特殊,联系先帝的卑劣手段,萧蘅不难猜出这个人应该是楚昭游。 楚昭游脸色一白,脑补出摄政王抓着他的手腕给郎中把脉的情景。 决定救人是他一瞬间的念头,决定自己生孩子也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可以一往无前,单枪匹马无所畏惧——只要另一个人不告诉他,你这样错了,我不需要,你造成了我的困扰。 楚昭游出不去,只好对谢朝云道:“摄政王乃是国之栋梁,朕十分关心他的身体,谢将军,朕命你马上去探,一炷香内朕要知道全部情况。” 谢朝云觉得这话有点耳熟,陛下是不是对他也说过。 “呃……陛下,臣进不去王府,不敢肆意窥探。” 这话说得太假,楚昭游尽量心平气和道:“你也知道朕的奏折全是摄政王批的,朕只想知道他的病严不严重,能不能治。朕不是和你商量,朕是在挟恩图报!” 这是他第一次拿救命之恩说事。 谢朝云无法,反正又不是要他全盘托出,小皇帝历来没有什么坏心,关心摄政王身体,也符合他的期望。 “臣去去就回。” 楚昭游焦急地在宫门口踱步,中途甚至想回福宁殿收拾包袱,谢朝云一回来听完消息不对,马上跑路。 跑不出去这个残忍的事实使他冷静。 一刻钟后,谢朝云如期返回,脸色有些奇异。 “什么病,能治吗?” “回陛下,郎中说此病已经埋伏数年,不过她有办法治。” 楚昭游迷惑了一瞬,这是什么庸医?治好了都看不出来? “你们相信这个郎中?” 谢朝云回想了苗若秋的话,答道:“她只是把了脉,所说病症与摄政王的症状相符,并且说只要摄政王愿意治,她用性命保证能治好。” 谢朝云眼神复杂,只不过这女子狮子大开口,摄政王大概不会如她的愿。 进退两难。 楚昭游犀利地问:“怎么,谢将军似乎有些为难,那庸医、那郎中要价很高?” 谢朝云摸了摸鼻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么,居然被陛下一眼看出来。 他挫败地承认道:“是,摄政王可能要考虑一下。” 楚昭游深呼吸了下,是什么样的要求,狂妄如摄政王也要考虑再三。 权势、钱财……还是王妃之位? 有人想窃取朕的劳动果实! 朕不生气……不,朕咽不下这口气。 冷静……冷静不了。 好气啊,气到胎动! 第47章 第 47 章 楚昭游脸色倏地一变, 受惊似的捂住了肚子。 怎、怎么回事! 他动了! 这就开始会动了? 他屏住呼吸等待了几秒,肚子安安分分的,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谢朝云见楚昭游脸色不对, 仔细想了想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惹了楚昭游,摄政王就不止给他一个黑眼圈了。 “陛下,您哪里不适?” “没、没有。”楚昭游镇定下来,肯定是摄政王的崽不忍心他那傻子爹被骗, 让朕主持公道去。 朕收到了, 马上出发! 楚昭游把自己的愤怒和焦急,推到了四个月半的胎儿身上,“谢将军,朕想去看看那位女神医。” 亲卫连忙阻止:“摄政王有令,陛下出宫需要王爷亲自陪同。” 谢朝云摊手, 想不到摄政王已经这样了,看得这么紧跟什么似的。 想到府中那位女子的要求, 谢朝云叹气,萧蘅有多想治好自己,与小皇帝共守江山,现在就有多为难。 “臣爱莫能助。” 楚昭游道:“摄政王不过是担心朕出宫遇险,决定亲自陪同, 而朕此行要去的是摄政王府, 还有谢将军陪同, 有何不可?这位亲卫, 你难道信不过谢将军吗?” 他又点名:“谢朝云,你说呢?” 谢朝云想,摄政王现在还在考虑,把小皇帝带过去太添乱,便道:“臣越不过摄政王的命令,还请陛下不要为难臣。” 楚昭游嘴角一勾:“朕偏要为难。朕今天要是出不去宫,明天就约谢姑娘进宫赏花。” 谢朝云嘴角一抽,明知道小皇帝就嘴上说着威胁,但还是不想让亲妹妹和“摄政王情敌”这个位置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摄政王情敌啊,谁当谁知道。 “臣这就带陛下去摄政王府。” 谢朝云一答应,楚昭游立刻步履匆匆地朝宫门口走,去过好几趟王府了,就几步路,不用人引路,不用备轿子,他自己就能走着去。 谢朝云看着楚昭游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觉得陛下像是目的明确的抓奸呢? 难道合心蛊解法他也写在脸上,被小皇帝瞅见了? 谢朝云赶忙搓了搓脸,一定是摄政王那一拳头的错,本将军都无法管理表情了。 楚昭游一进摄政王府,不找摄政王,先问女神医在哪里。 谢朝云想指个错误的方向,楚昭游已经自己判断了一番,火速选对了路。 小皇帝今天聪明得过分!谢朝云心里默念“要完”,一边跟上,一边命人去通知摄政王。 摄政王府的客房靠近西南侧,和主体建筑隔着一条小河和花园。 楚昭游三两步过桥,迎面是一座精致的六角亭。 亭中坐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发饰和手镯以银质为主,和中原女子装扮不同。 此时,苗若秋正不满摄政王府的小厮粗手粗脚,眉眼上全是不耐,“会不会伺候人?找两个丫鬟过来不行?什么事都干不好,我迟早要换掉你们,买一批十三四的小丫头。” 言语间,非常有摄政王府女主人的风范。 摄政王府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萧蘅,萧蘅很少需要人伺候,因此府中除了厨子打杂的,剩下的全是暗卫和亲卫。 苗若秋说人生地不熟,想要两个人伺候,管家便派了两名暗卫过来。 暗卫心里苦,平时训练并没有给姑娘捏肩这一项。 对方是摄政王的客人,言语之间似乎又很笃定自己能当上王妃,他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用力,离得远近也是一门学问,就这点已经被苗若秋指着鼻子骂过三遍了。 “在我们那儿,黑衣服不吉利,你们给我换成其他色的。火盆不行,没火还呛人,这亭子四面漏风,明天给我用席子遮起来,一丝风都不能漏……” 暗卫恭恭敬敬,把要求记在心里,先汇报过管家,再决定执不执行。 这哪是客人,这是贵妃驾到啊。 楚昭游一眼就看见亭子中那个颐指气使的女神医,走进去坐到了她对面。 暗卫看见楚昭游,如蒙大赦。 “属下参见陛下。” 虽然这位皇帝也不好惹,敢在主子书房前叫嚣唱戏,还让钱统领帮忙收钱。 但不知怎么的,暗卫就是觉得,陛下平易近人多了。 就算陛下唱戏收钱,也比这位女神医一进来嘴巴就没停止过挑毛病要好多了,反正其他兄弟们说了,摄政王会替陛下还钱。 苗若秋看见一袭明黄色身影进来,坐直了身子,稍一点头当作见礼。 “民女给陛下请安。” 听说摄政王从不给陛下行礼磕头,她要当王妃的,礼节应当同摄政王一样,对一个小傀儡太在意,岂不是丢摄政王的脸? 谢朝云随后一步进来,目光严厉地扫了一眼苗若秋:“见到陛下,为何不下跪行礼?” 楚昭游摆摆手,“不必在意那些虚礼。神医坐着,朕有几句话想问。” 苗若秋:“请陛下恕罪,民女不会透露摄政王的病情。” 楚昭游:“朕就问几句不要紧的。第一,宫中这么多太医,摄政王的病现在还没治好?” 苗若秋:“太医有什么用,这病只有我能治。” “可摄政王看起来没病,你不会是编造一个病症出来,欺骗摄政王吧?” 苗若秋急了:“他中蛊还有假!” 面对楚昭游犀利的目光,苗若秋有些慌,总觉得陛下已经看透她的计划。 没错,摄政王的合心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治好了! 由于合心蛊只在发作时有征兆,平时与正常人无异,摄政王居然也不知道自己痊愈! 她本来只是来碰碰运气,死马当活马医,没有万分的把握,谁知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体质特殊,身体里种着一只应声蛊。查探对方身体有无中蛊,不靠把脉,只需感觉身体里的应声蛊有没有动静即可。 给摄政王把脉时,应声蛊沉寂不动,苗若秋便知道萧蘅蛊已经解开。 已经解蛊的摄政王,大权在握,俊美天成,天底下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 进府时只有五成把握的苗若秋,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想到了天、衣无缝的对策。 还是用原本的方法给摄政王解蛊,没被发现就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被发现了就说自己学艺不精,没看出摄政王体内合心蛊已除,毕竟她用的方法是对的,摄政王也不能怪罪于她。 看苗若秋心虚的反应,楚昭游猜测她是想捡漏。 不会是和那老头一样吧? 楚昭游心里别扭极了,恨铁不成钢地想,摄政王果然就是小黑,到哪儿都被人当傻子骗。 如果苗若秋所图不多,拿包药粉糊弄萧蘅,说这就是解药,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摄政王一直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也挺可怜的。 “那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解蛊?” 谢朝云猛“咳”了一声,生怕这没脑子的女神医被楚昭游诈出来。 刚才已经被问出是中蛊了。 解法是万万不能说的,万一摄政王答应了,还得瞒着楚昭游,毕竟这解法惊世骇俗。 苗若秋说她体内自小种蛊,这个蛊十分神奇,可以吸引一切蛊虫出来。但引蛊的时机很特殊,两人要行那**之事。她还要求解蛊之后,摄政王要么以摄政王妃之位相待,要么送她一州之地,她要当州长。 谢朝云简直叹服,王妃之位是不可能了,但一州之地……萧蘅那么护短,愿不愿意把小皇帝江山那么大一块地送人也是问题。 苗若秋意识到自己话多,便以送客的语气道:“民女不好多说,陛下可以去问摄政王。民女有些乏,不能再陪陛下唠嗑。” 一直跟着楚昭游的亲卫有些恼怒苗若秋实在太不会看脸色,她自己进王府困难重重,还是被人发现了带进来的。陛下说进就进,畅通无阻,竟然也不会对比出真知,用脑子思考重新郑重思考一下楚昭游的地位。还把楚昭游傀儡皇帝送客?! 楚昭游冷笑道:“朕要奉劝你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马上离开摄政王府,朕还能给你个台阶下。” 苗若秋目光一虚:“陛下是何意?” 楚昭游淡定:“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意思。” 苗若秋被唬得愣了一瞬,随即想到自己顶多医术不精,探不出来,怕什么,反倒是这个皇帝分外可疑。 “陛下是不想民女治好摄政王?”苗若秋迅速扣了一顶罪名上去。 “摄政王不用你治!” 旁边人听得云里雾里,陛下和苗姑娘在打什么哑谜?箭拔弩张的,表面问话实际吵架,摄政王怎么还不来?陛下和贵客杠起来,他们帮哪边都不是。 摄政王书房。 萧蘅屏退暗卫,铺开三尺宣纸。 摄政王很少沉心练字,一旦练字就证明他正在思考一件至关重要的决定,除非天塌下来,否则没人敢打扰。 手腕抬起落下,一篇论说很快写好,待墨干之后,萧蘅小心地将其夹在了奏折里。 小东西最近太闲了,总想着出宫,给他找点事情做。先贤之书堆在福宁殿落灰,楚昭游不肯看,每天琢磨着他看不懂的事。 萧蘅综合七年执政感受,亲自书写一篇大楚治国论,让楚昭游熟读成诵。 想到楚昭游嘴上骂着“又臭又长”,却被他逼着不得不背诵的情景,萧蘅嘴角无意识地勾起。 窗户外面落下一道身影犹豫不决,萧蘅压好奏折,才开口问道,“什么事?” “主子,陛下去见苗若秋了。” 门迅速被打开,萧蘅沉着脸飞向花园那边。 一群人干什么吃的? …… 楚昭游压着声,警告苗若秋:“别以为朕没有办法证明。” 证据就在朕身上呢。 这位女郎中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非要朕上证据啊! 苗若秋见皇帝信誓旦旦,心里发虚,但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千里迢迢赶过来,眼看权势和摄政王都唾手可得,被皇帝吓唬两句就放弃,她不甘心! 这皇帝说了这么久,有证据吗?估计这证据有,也是不方便拿出来。 苗若秋壮了壮胆,决定咬死不承认,突然体内的应声蛊动了动,她倏地一惊,看向对面的皇帝。 没接触到人,应声蛊还有反应,说明对方体内的蛊十分强大。 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蛊? 苗若秋这辈子听过的,最厉害的蛊就是合心蛊,在她族中记载甚少,是罕见的阴阳蛊,本身互为转化依赖,不受外物吸引,也是因为这一点,她没把握自己一定能引出摄政王的蛊。 世上哪有那么多奇怪蛊毒,大多数蛊和普通的毒一样,传到现在,能控制人的阴阳蛊少之又少,合心蛊就是唯一的例外。 难道传说中的合心蛊就在皇室手里?一方在摄政王身上,现在被引出,另一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皇帝身上,借此控制摄政王。 难怪这小傀儡不让她解蛊!是怕摄政王从此再无忌惮! 苗若秋自以为窥到了真相,一扫先前的心虚,为了确定,她不打招呼,突然伸手去拉楚昭游。 真真假假,一触便知。 楚昭游猛地站起来,挥开苗若秋的手。 干什么!想探朕脉象? 从猎场回来后,楚昭游便一直穿紧口的袖子,把脉象包裹得严严实实,还从来没有人敢强行碰他。 对方出乎意料的警觉,苗若秋不死心,又伸手去抓。 楚昭游用手肘挡住,皱着眉往外一推。 苗若秋并没有武功,身上的毒也被没收干净,楚昭游毕竟是成年男子,比之力量不输给一个姑娘。 谢朝云只是一走神,亭内情况便变了,吓得他一步隔在两人中间,“放肆!” 苗若秋被推得后退几步,气愤地看向谢朝云,这个拎不清的将军到底哪一边的人! 余光看见有人过来,苗若秋突然娇弱地倒在地上,“就算陛下杀了我,民女也要给摄政王治病。” 楚昭游撇了撇嘴,你这碰瓷的手段也太拙劣了。 他拉开挡着的谢朝云,毫不心虚地瞪回去。 信不信朕一屁股坐在这儿,喊肚子疼?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碰瓷? 他刚要上去说两句,拿出点证据,摄政王突然出现在六角亭,挡住了他的去路。 楚昭游顿时闭嘴歇着。 苗若秋娇弱而倔强地跪在地上,楚楚可怜:“摄政王,陛下竟然阻止民女施救,还将民女推到地上。” 苗若秋自顾自地装委屈,却不知很少有人用这种语调和摄政王说话,摄政王冷面无情,完全不吃这套。 苗若秋变脸之快,让楚昭游佩服万分。 朕一时兴起苦心学的戏剧变脸绝技,还没有你炉火纯青。 萧蘅复杂地看了一眼楚昭游,负在身后的手掌攥紧,以全然保护的姿态站在楚昭游面前,明显无视了苗若秋,在等楚昭游说话。 小东西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能对苗若秋说的话,却不能对他说?刚才不是挺厉害,怎么见了本王就蔫了? 苗若秋目光转了转,有些得意。 她嘴角暗暗上扬,笑容未显,突然一句寒如冰霜的话劈头砸了下来。 “你滚吧。” 苗若秋不可置信地抬头,确认摄政王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呵,合心蛊天底下除了我,没有人可以治!摄政王不怕死就耗着。” 震惊之下,她不管不顾嚷了出来。 萧蘅眉头紧拧,眼刀凌厉,声音冷到不近人情:“为去一蛊,再添一蛊,你把本王当傻子?趁本王现在还不想杀了你放血引蛊,识相点自己离开。” 苗若秋不是蛊,却是贪得无厌的附骨之疽。 若违背本意,宁可不治,摄政王铁骨不屈,除非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威胁他。 闻言,苗若秋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她竟然忘了她面对的是阎王爷! 放血引蛊,苗若秋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的血放干了,能不能把摄政王的蛊引出,她只知道,威胁摄政王做交易,她鬼迷心窍! 萧蘅嫌苗若秋动作慢,让暗卫把她扔到城外。 他刚才可是看见了,敢对小东西动手动脚,本王要是脾气再差一点,今天非得砍了她的手给楚昭游赔罪。 萧蘅敛了敛暴涨的怒气,楚昭游不经吓,要克制。 楚昭游此时有点愁,摄政王选择不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有些暗恼,明明早前就判断摄政王不喜欢受人算计控制,这也是他瞒着藏着的原因,为什么听说苗若秋一来,就把理智都抛在脑后。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谢朝云和亲卫都听见了,这可怎么收场。 第48章 第 48 章 亭子里忽然走得只剩楚昭游和萧蘅。 “本王中的是合心蛊。”萧蘅突然摊牌。 楚昭游讪讪点头:“我知道, 先皇下的蛊。” 萧蘅沉着声问:“你既然知道,但不希望本王治好?” 与楚昭游相守是极大的诱惑,上刀山下火海, 有一线希望萧蘅都会全力以赴,但不包括出卖自己,在他们中间安插第三个人。 他自己拒绝苗若秋是一回事,但如果楚昭游不希望他治好,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性命在楚昭游心里远不及江山万分之一? 想到这, 萧蘅喉结微动, 险些让怒气顶出一口血来。 这误会太大了,楚昭游连忙澄清:“朕不是阻止她救你,而是她的方法不对,朕知道其他办法。” 眼前突然柳暗花明,冰雪消融, 萧蘅呼吸停了一瞬,转眼觉得自己站在了冰面上, 脚下暗流涌动,却像是春来冰消的征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考虑清楚后果了?”萧蘅竭力控制让自己冷静,再给楚昭游一个机会。 话是楚昭游说的,他不想去思考被欺骗的可能性。 假如楚昭游在这种事上骗他,那他就算再活七十年有什么意义? 今天之前他不舍得拉楚昭游一起承担合心蛊的后果, 今天之后, 无论是活着抑或其他, 楚昭游都得不死不休陪着他。 既然楚昭游敢说出口, 他还怕什么,代价不止他一个人承担,不是么? 合心蛊的解药,像是一把钥匙,放出萧蘅心里压制已久的猛兽,牢笼一开,誓要扑向楚昭游不松口。 窥见天光的猛兽可不会管钥匙真假。是真的,为他抵挡一切风雨,镇守山河;是假的,靠近笼子假装开门的人也会被撕碎吞下。 萧蘅看着唇红齿白的楚昭游,眼前这个人每一寸眉眼都长在了他心坎上,一言一行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是如此珍重而隐秘地爱着护着,怕他磕着碰着,倾尽所有,甚至怕自己死后江山不能安稳五十年,保他一生无虞。 在过去屡次争吵中,摄政王学会了让步,哪怕是这种情况,他也愿意给楚昭游再一次思考的机会。 楚昭游无端觉得摄政王的目光克制而凶狠,不太像高兴,他紧张地抿了抿唇,“朕说的是实话。” “先帝的地宫被人炸开时,尸骨也被张太监从棺椁里拖了出来,朕在地上看见了一个铁盒,里面有个铜卷,写了关于合心蛊的事。” 萧蘅反应极快:“他怕我鞭尸,留了些东西求情?” 萧蘅眸色一凉,狗皇帝对自己的尸骨倒是护得紧,可惜他怕脏了手。 话说一半最真,楚昭游开始编造:“是的,铜卷上说,如果摄政王看了解法,就得让先帝入土为安。合心蛊的解法附在后面,是一张药方,朕背下来了。” 萧蘅盯着楚昭游的眼睛,仿佛一眼能看透他有没有撒谎,“距离你看见解法,半个月过去了,如果今天不是出了苗若秋的事,那陛下你——” 是不是不打算说出来? “没有!”楚昭游否认,“只是药方上有很多朕不认识的药材,朕觉得奇怪,让陆淮善先帮忙找一下。” 萧蘅垂眸评估了一下,直觉这一句就没有上一句可信度高。 他忽然劫起楚昭游,几下掠到了书房上空,稳稳地停住,把楚昭游放下来。 他摊开一页纸,毛笔蘸了墨,递到楚昭游手里:“写下来。” 完全不给楚昭游思考的时间。 楚昭游拎着笔,心里犯难,他知道的药材名并不多,唯一记得的药方,就是太医院给的宫廷止吐秘方。 他灵光一闪,下笔如有神。 凭什么就朕喝止吐药,多突破下限的东西,你摄政王也给我尝尝。 楚昭游报复性地默写孕妇止吐配方,但也没有傻到完全照搬,写了前面几行药材之后,他就开始瞎编了。 “玉米棒、地瓜叶、马铃薯茎……” 这些尚未引进大楚的重要农作物,楚昭游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出来,也算他能为大楚百姓做的一点微薄的贡献。 萧蘅:“你再编一个试试。” 楚昭游跳脚,朕怎么就编了,这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真的有,那上面还画了他们的样子!”楚昭游又拉过一张纸,把记忆中的农作物一一画了出来,生动形象,若是遇到了,一看便知。 喝完止吐药,再吃一个烤地瓜它不香吗? 朕完全是为了摄政王考虑! “铜卷上面记载,这些药材并非珍稀,只是不在大楚本土生长,需要远渡重洋,去海外寻找。朕听说沿海商人经常出海,将这些图大量印刷,分发至每一条商船,重金悬赏,半年之内必有消息。” 萧蘅眼神复杂,楚昭游编得有模有样,连图都有,看得出这几种药材都有其特殊之处,不像凭空想象而来。 楚昭游相信,若是摄政王下令寻找,发动群众的力量,只要这个世界存在这些物种,很快便能有消息。 有一个算一个,也算造福百姓。 “行,本王立刻将这些图送往沿海。”萧蘅将楚昭游的药方抄写一份,连带那些图一起交给暗卫。 楚昭游见摄政王还是将信将疑,下血本道:“若是摄政王合心蛊发作第二次,朕随你处置。那天朕打开铁盒,那么多龙威军都看着,你大可以抓一个问问。摄政王,能不能信朕一次?你我立场不同,但朕可从来没想过害人。” 萧蘅看着楚昭游认真执拗的眸子,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松动了一下。 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楚昭游是和他争吵之后,才去的皇陵,那次因为赵夫人说立后的事,吵得凶,他从来没见过楚昭游那么生气,甚至以为他们就要这样僵上几个月。 可后来去皇陵找楚昭游,他半夜闯入寝室,强行要和楚昭游睡一张床,小东西态度突然软化,没生气没发火,第二天还帮他去借衣服。 萧蘅恍然,难怪那天晚上的楚昭游看着有些心虚,想来是刚刚得知先帝给他下了合心蛊,心里愧疚,理解了他的苦处。 楚昭游这算是在亲生父亲和摄政王之间,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了吗? 会对谢朝月说出“你应该去感谢摄政王”的楚昭游,果然不曾让他失望。 忽然间,所有的仇恨消逝干净,曾经恨之入骨的先帝,随着这一认知,变得微渺如尘埃。 摄政王所求不多,所顾不多,算来算去,求的是楚昭游,顾的也是楚昭游的看法。 脸颊一痛,楚昭游轻嘶一声,摄政王为什么老是捏他的脸? 难道朕胖在脸上了? 没有啊,今早照镜子时还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 楚昭游回宫的时候有点愁,本来打算去宫外背首《江南好》,暗示自己想下江南,被苗若秋一打岔,目的没达到,还被迫圆了一个谎。 朕说了这么多谎,迟早得崩,他要趁早做打算。 还能找什么理由长时间出门? 楚昭游天马行空地想,如果他说,替先皇赎罪,亲自去沿海给摄政王找解药,这个借口摄政王会不会感动地泪流满面? 楚昭游一边思考,一边进食,趁没人伺候,紧张地摸了一把肚子。 崽啊,你可长慢点吧,衣服都遮不住了。 楚昭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更加紧张地进食。 他最近喜欢上吃枇杷,二月的枇杷果还没完全熟透,但贵为天子总能吃到第一批成熟的枇杷,楚昭游也不挑,酸的甜的都能吃。 很多时候,酸的更讨他欢心。 枇杷酸甜生津,可以止吐预防风寒,乃是开春第一果。自崔庚把陛下喜欢枇杷这一点记录在案后,枇杷从远一点的南边运到京师,第一站首先供应福宁殿。 楚昭游心里唾弃自己,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诗他也背过,怎么能如此堕落。 他熟练地剥着果皮,露出橙黄的果肉,去核扔进嘴里。 朕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剥皮了。 三天后,他的指甲缝被果汁氧化染成了褐色,宛若一个朴实地道的农民。 萧蘅最近时常请楚昭游吃饭,知道的,以为他在追求楚昭游,不知道的……比如楚昭游,他就觉得摄政王居心不良。 山珍海味的频率总是与体重成正比。 二月下旬,宫人都卸下厚厚的冬装,改为较为轻便的春装。 楚昭游看着薛公公手里崭新的样式精美的春季龙袍,抱着自己双层加绒加厚的旧衣,留下忏悔的泪水。 “乍暖还寒,最难将息。”楚昭游挣扎,“衣不如旧,朕觉得自己最近有得风寒的预兆。” 薛公公看着楚昭游红润的脸庞,清亮的嗓音,陷入为难。 崔庚在一旁记录:“陛下日啖三斤枇杷,美名其曰预防风寒,今日偶感风寒征兆,可见枇杷无用,乃以讹传讹,福宁殿应当稍减枇杷果供应。” 楚昭游假装没听见崔庚拆台。 他发现了,崔庚此人,当真是一点君臣情都没有,就是彻头彻尾的摄政王的奸细。 当他崔庚激他干某件事时,一定有阴谋。 楚昭游宁可放弃枇杷,也不能放弃加厚龙袍。 他偏不换,走到崔庚面前,抢过笔,把上面那行“减少供应”划掉。 朕只是想多吃几颗枇杷而已,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说起这个,摄政王最近打着请朕吃饭的由头,疯狂支出伙食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有时候楚昭游怀疑萧蘅是不是得知自己中蛊有救,心态上扬,胃口大开,一下子从无欲无求到重口腹之欲。 自己吃就吃吧,为什么拉他当幌子! 朕虽然每次赴宴吃得多,但内心是极不情愿的。 换衣季节给了楚昭游一点危机感,他决定再也不和摄政王吃饭。 楚昭游吩咐:“朕觉得这里才是真正应该削减开支的地方。以后摄政王在宫里用膳,只需要准备一人份即可。朕要节衣缩食一阵,祈愿今年风调雨顺。” 崔庚:“……” 摄政王吩咐,让陛下穿那套新的龙袍,与他共同用膳。 原因他一小官也不敢多问,反正据他观察,摄政王今日穿的衣服,和薛公公手里那件,除了颜色和胸前那片纹饰不同,样式以及袖口边缘绣样,那可是一模一样! 崔庚激|情写下小论文,现在有些惶恐。 不换衣服就算了,怎么还不肯一起用膳了? 楚昭游不知道崔庚心里想得比他还多,总之他今天抱着一筐枇杷,不打算吃晚饭。 这样肯定能减肥。 萧蘅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了楚昭游,倒是等到了楚昭游要节衣缩食的借口。 萧蘅差点气笑,他气冲冲地踏进福宁殿,就看见薛公公正苦口婆心地劝,“枇杷性凉,陛下,您少吃一些吧。” 楚昭游嘴里含着一颗,口齿不清:“再十颗。”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果皮果核,也就那么大一堆,朕明明吃得不多。 忽然,面前压下一阵黑影,一道冷冷的声音落下。 萧蘅拧着眉抓起楚昭游的手腕,看见他把自己的指腹染得乱七八糟的,忍无可忍道:“你就不能找个太监剥给你吃!” “把这些都收走。” 薛公公:“是。” 楚昭游眼睁睁看着薛公公把一桌子的枇杷收走,甚至把果皮都扫了。 他一时怔住,手心被捏了一下,他一低头,看见摄政王毫不留情地把他右手里的一颗没收,呈抛物线扔到薛公公即将端出门的果盘里。 左手还有半颗,楚昭游眼疾手快,但远不急摄政王的速度。 “你干什么?”楚昭游脸色一愠又一红,干嘛吃他吃了一半的。 “陛下吃得太多了。”萧蘅嘴上故作嫌弃。 小东西不跟他吃饭,躲在这里吃枇杷。 呵,枇杷有什么好吃的。 萧蘅两口吞了楚昭游剥的枇杷。 挺甜的。 萧蘅四处巡视,寻找漏网之鱼,楚昭游盯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怒,掐了一把自己的肚子。 大的又打不过,只能非常怂地,欺负一下小的。 “换衣服,跟本王过来。”萧蘅下最后一道通牒。 楚昭游陡然一惊,朕可以晕倒吗? 第49章 第 49 章 楚昭游磨磨蹭蹭的, 就不是不想换掉他的保护色,他洗澡从不让人伺候, 衣服也是自己穿, 努力地让自己不生病,整座皇宫只有赵金知道他怀孕了。 慢吞吞转进内室,楚昭游紧张地把衣服扔在床上,开始扒拉他的那件白狐裘。 去哪了? 他喜欢这件衣服,让薛公公一直挂在柜子里来着。 楚昭游找了一圈没找到,转头看见他扔在床头的《大楚治国论》,摄政王亲自写的, 要他一字不漏地背下来,还要检查。 洋洋洒洒两千余字,楚昭游背了两天, 不说倒背如流,那也是出口成诵。 摄政王文采卓越, 谋略过人,楚昭游当古诗文背, 没什么不乐意的,就是有点诡异。 总觉得好像是摄政王故意写来胎教的一样! 这么一想,楚昭游的逆反心就上来了, 萧蘅问他几次了, 他都说没背会。 摄政王三番五次地到他寝宫来问,专门挑晚上,楚昭游说背不出来, 他就耗着不走,说要亲自监督,有几次差点歇在了福宁殿。 这么重视这篇文,今晚是不是又来检查了? 没错,摄政王自从给他这篇文章之后,行为就奇怪了起来,简直像个无所事事的教导主任。 这就是症结,他今晚就要把它解决了。 楚昭游赶忙又看了一遍,确保自己没忘记。 “还没好?”萧蘅在外边问。 楚昭游:“好了。” 他找不到狐裘,看见角落里有个暖手的抱枕,可以把两只手揣进去取暖,赶忙拿上,用来遮肚子。 楚昭游从内室一出来,萧蘅的目光便落在他领口和袖口,那里绣着的海纹,无论是绣法还是用线,都与他身上的别无二致。 小东西进来迷上袖口收紧的衣服,恰好萧蘅也喜欢,此版样式的龙袍,使得楚昭游看起来更加挺拔利落,明快动人,像一竿小金竹,让人既想拦腰抱回当枕头,又想细心呵护施雨露。 萧蘅对楚昭游新的龙袍十分满意,决定以后都按照这个来。 他瞥了一眼楚昭游手里的暖手枕,讶异:“有这么冷?” 他探进去握了一下楚昭游的指尖,脸色一放:“下回再不知节制地吃一种食物,以后就别想在宫内看见第二次。” 剥枇杷把自己的手弄得和冰块儿似的,凉得萧蘅直想打他屁股。 楚昭游紧接着道:“下不为例,这次就放过朕吧。” “行了,去用膳。” 萧蘅把楚昭游带到用膳的熙宁殿,此处说来也没什么特殊,唯有那张八仙桌好用,楠木中空,内部用瓷烧了个管子引水,热水环流在每道菜下保温。 优点就是这顿饭,想吃多久,就吃多久,不用招人热菜换盘。 摄政王第一次追人,目前掌握的手段并不多,只会投其所好,请楚昭游吃饭。 楚昭游回回招架不住,鸿门宴都吃得特别香。 摄政王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厨师,会那么多稀奇的菜色,闻所未闻。 楚昭游咽了咽口水,真的不能吃了,今天|衣服薄,肚子本来就显,再吃撑了就糟糕了。 楚昭游:“朕今日胃口不佳,坐着看摄政王吃就行了。” “陛下的眼神可不是这样说。”萧蘅霸道地把楚昭游面前的碗盛满,放在楚昭游眼皮子底下。 楚昭游猛吸了一口稻香红烧肉的香气,感觉再不吃一口,肚子里的崽都要闹腾了。 朕就吃一点安抚他。 萧蘅一筷子挑落捆着红烧肉的稻草,肥而不腻的红烧肉酱香肆溢,清新的稻香若有若无。 朕就吃半块。 片刻后,楚昭游揪着衣服反省,朕怎么这么能吃。 他抹了下嘴,手指上沾了一点酱汁,刚想开口,一块温热的毛巾递过来。 楚昭游擦干净嘴,噌地从桌子边站起来,抱着暖手枕,转了两圈:“摄政王,朕给你背一背治国论吧。” 不能在坐了,必须离那桌子菜远一点。 枇杷不能当饭吃,他越吃越饿,今晚简直能比以前多吃一碗饭。 “嗯。”萧蘅听着楚昭游一字不差地背出那些句子,眼里带了点笑意。 吃饱了就开始主动背书,要他检查。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当楚昭游的太傅,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件事? 楚昭游背对着摄政王,额头抵着墙壁抵抗美食诱惑,装作一副全神贯注回忆文章的样子。 想想治国论的深远意义,不要想那盘外焦里嫩的酥炸鸡丁,也不要想那又大又圆的芝麻烧饼。 “……税少三成,蜜汁烧鸭,不是——唔。”楚昭游察觉到身后一暖,一转身撞到摄政王。 萧蘅抽掉了隔在两人间的抱枕,随手一扔。 楚昭游目光凝滞地跟着抱枕晃了一圈,头皮发麻。 他后退一步,萧蘅逼近一步,把他堵在了墙角。 “本王有话说。” 萧蘅见楚昭游快像耗子似的钻进墙角,不满地揽住了他的腰。 今晚就算不能全部剖白,也要让楚昭游知道,以后福宁殿的龙床,他萧蘅定然是要分一半。 他是摄政王这个身份偶尔也碍事,使他做什么都带有逼迫楚昭游的意味。 怕吓到楚昭游,萧蘅想来想去,打算把话说一半藏一半,让楚昭游自己往这方面来想。 他不想用摄政王的权势压制楚昭游,小东西有时候根本不怕他,强攻只会反弹,还会让他溜得远远的。 “之前本王说不让你娶妻……” 摄政王选了一个糟糕的开头。 只需要一句话的语气,楚昭游就知道他没有改变主意。 那他想说什么? 楚昭游心里一咯噔,摄政王把他堵在这儿,是觉得他能解蛊了,皇位唾手可得,想再跟他强调一遍不要做无用功? “朕知道了。”楚昭游抬手推开萧蘅。 萧蘅什么都没说,楚昭游就想跑,看好猎物的本能和摊牌的紧张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搂紧了楚昭游。 身体相贴的那一刻,萧蘅直觉哪里不对。 楚昭游的肚子隆起得太明显了,一个人真的可以只胖肚子不胖脸吗? 萧蘅直觉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正要拉开楚昭游细看,忽然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其他东西,是楚昭游肚子里的。 楚昭游脸色骤白,第二次胎动,就一定要这么巧让你摄政王爹知道? 小兔崽子! 他僵着身子,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悄悄把手搁在了两人中间。 还没捂到小腹,手腕就被人紧紧扣住。 萧蘅维持着迫近地姿势,喜怒不明地问:“是什么在动?” 楚昭游:“没有,你感觉错——” 他刹那间卡壳,因为摄政王把手掌覆在他肚子上。 未知危险来临的恐惧,让楚昭游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迅速下蹲,埋头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别碰!” 萧蘅此时语气仍然很好:“肚子不舒服?本王让太医来看看?”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昭游的后脑勺,看见他听见太医后,倏地把手腕都缩了进去。他闭眼回想了下那肚子的弧度,以及楚昭游几次反胃干呕…… 害怕楚昭游患疾的恐惧慢慢压下,随之涌起的是另一种惊世骇俗的猜测与愤怒。 楚昭游闷着声音道:“不知道摄政王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对君臣,年轻的皇帝喜欢小动物,怕被严厉的大臣发现,有一天皇帝在花园里玩小兔子,大臣迎面走来,皇帝怕被骂玩物丧志,吓得把兔子揣到了怀里……” 萧蘅打断他:“你想说,你怀里揣了只兔子?” 楚昭游怂得闭了闭眼,是一只捣乱的小兔崽子。 “本王耐心有限,你说实话,不然我叫太医了。” 楚昭游抿着唇,怀孕这种事由赵金告诉他已经够羞耻了,他可开不了口对另一个人说,孩子他爹也不行。 “朕……”楚昭游破罐破摔,“就是摄政王想的那样。” 萧蘅头痛欲裂,他一字一句地猜测:“你以为本王在想什么?陛下能怀孕?” 楚昭游恨不得捂住耳朵。 对方的沉默验证了他荒唐的猜测,摄政王觉得自己快疯了。 楚昭游能怀孕?男的怎么能怀孕?他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小皇帝能怀孕? 谁的? 什么时候怀的? “陛下若是一句话不说,别怪本王不敬,一探真相。” 楚昭游一听摄政王想扒他衣服,吓得猛点头。 萧蘅最后一丝希望也无,眼睛瞬间充血,“谁欺负你?秦飞尘?” 楚昭游连忙摇头,摄政王的口气仿佛要把秦飞尘碾碎,这锅他就不敢让秦飞尘背了:“不是他,没有人欺负朕。” 那就是自愿的! 楚昭游自愿以男儿之身给别人生孩子!可笑他今晚还惦记表达爱慕之意。 萧蘅好像不会说话了一样,他生气愤怒不甘,却毫无办法。 你就是晚了一步,有人捷足先登,住在了楚昭游心里,还有一个融合两人血脉的孩子即将出生。 你就是再不甘心,也只是一个外姓摄政王,顶多再加上皇叔太傅的头衔,受着合心蛊之苦,先给楚昭游守江山,再为他儿子守江山。 哪怕楚昭游说是有人欺负他,他都能找到一丝慰藉的理由,将愤怒不甘占有欲尽数化为心疼,告诉楚昭游,本王不会欺负你。 萧蘅如困兽之斗,在黑暗里摸瞎,急切地寻找一个突破口,摆脱这让他溃败痛绝心如刀绞的局面。 于是他回到了话题的开头,好似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本王是不是说过,擅自生下孩子,后果自负?” 他的威胁在楚昭游耳里只是儿戏吗?为什么还要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会像本王这样心疼你吗? 楚昭游装鹌鹑装了一会儿,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是,你说过,你还说就算是朕的孩子,你不承认,他就不是太子。” 明明是自己质问楚昭游,萧蘅不知怎么的,竟然楚昭游这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难道本王在反省霸道强权?显然不是,上位者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反省。 萧蘅想不明白,几乎是吼出来:“那你还敢?” 楚昭游抬眼看向他:“因为摄政王说得太晚了。皇位你想要就拿去,朕本来也没想传至千秋万代。” 一个“晚”让萧蘅心神俱颤。他尝到切肤之痛,还要担着篡位的罪名。 世间万事,最怕一个“晚”字。 “你以为本王要的只是皇位这么简单?”萧蘅想放狠话,又情绪上头,做不到楚昭游这样冷静,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什么话,能让楚昭游和他一样感同身受。 或许有,那些话就在嘴边,但是萧蘅不敢去想,也不允许自己去想,只好撂下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克制着让薛公公送楚昭游回去。 楚昭游红着眼睛,爱要不要,再多的朕也没有了。他向薛公公确认道:“陆叔是约的明天对吧。” 薛公公点头,总觉得陛下和摄政王的情绪不对。 …… 某个老头花了半个月时间,心无旁骛地,一边数花生米,一边把自己改头换面,争取谁都认不出来。 等他觉得可以了,终于在二月二十八这天,大大咧咧进了王侯将相云集的京城大门。 运气不错,他刚吃完晚饭,就遇见出宫的摄政王,而且是一个人。 他顿时喜气洋洋地撞上去,“家里有小媳妇怀孕吗?母子平安符、父子平安符,十文钱三枚。” 萧蘅脚步一顿,面无表情越过老头,刚才思绪太深,见是个面善的老人家就没防着,谁知一开口就正中他的雷池。 老头紧追不舍:“真的没有吗?” “不买。”萧蘅心里冷笑,他这辈子怎么会有子嗣,除非楚昭游能生。 他顿了一下,楚昭游他确实能生,只是不生他的孩子罢了! 老头停住脚步,原地思索了下,先是表扬了一下自己乔装改扮的能力,连大傻子眼力这么尖的人都看不出来。 他摸了摸假胡子,按理说,小傻子怀孕的话,目前已经近五个月,肯定会被发现。 提到父子平安,大傻子脸色如常,看来是没怀了。 老头可以全身而退了! 萧蘅不是脸色如常,他这是脸色差到了极点,反而没有表情。 某神医喜滋滋地准备撤退,京城达官贵人太多,不适合他。 突然脚下踩到一张对折的纸,从萧蘅身上撞下来的。 老头捡起,接着客栈的灯笼一扫前几行,眉头顿时锁紧。 以为胡乱改药方,他就看不出这原本是一副孕期止吐药吗! “还说没有,这不是止吐药吗?” 话音刚落,失主满脸寒霜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把夺过药方销毁。 老头:“……”什么脾气? 他待要说说道两句,一眨眼,旁边的人已经没了。 “嘿,大傻子还捂得挺严实。” 萧蘅手里握着药方的残屑,冷笑自嘲。 亏他把楚昭游写的解蛊药方当做护身符一样带着,不是他把命看得重,而是因为这是楚昭游写的。 他没找太医看过,逼着自己去相信楚昭游。 结果呢,原来是一副保胎止吐的良方! 萧蘅不由得想,楚昭游嘴上不在意皇位,心里是不是希望他不要再挡他亲政的路了? “联系跟踪秦飞尘的暗卫,立刻把他抓过来见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小星星:听你们的话使劲动了,被父皇骂了,要喝很多泡泡。 第50章 第 50 章 萧蘅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子时,暗卫来报,那张药方已经查验过, 找了十名宫外郎中和太医,都说是刨除不认识的药材,基本以止吐药配方为基础修改的。 太医院证实,陛下从猎场回来后,找他们拿了止吐药的配方。 铁证如山摆在萧蘅面前, 都指向一个猜测:楚昭游在猎场得知自己怀孕, 回来后便迫不及待与赵夫人商量娶妻,掩人耳目,这番话正好被萧蘅听见,威胁楚昭游不得娶妻生子,误打误撞威胁对了方向, 楚昭游开始向他瞒着怀孕的事,并且知道摄政王不愿意踏足皇陵, 意图在皇陵呆六个月直到生下孩子。 萧蘅嘴角讽刺地扯了扯,楚昭游倒是聪明,知道利用他厌恶先帝这一点脱身。 他不由得又想起楚昭游失踪出宫的事,也是抓住他厌恶戏子的心理,堂而皇之地跑出了宫。 他唯二痛苦的来源, 统统变成楚昭游攻击的弱点。 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碾着摄政王的底线算计。 最令他不能接受的, 是那张药方。父母爱之深则为其计深远, 楚昭游他有了孩子后,也准备像先帝那样算计本王吗? 用到他的时候他是垫脚石,没用到他的时候是拦路石。 开春天气渐暖,东方的光亮来得也比往常更早。 书房由黑转昏,一夜转眼即逝。 窗外的麻雀叫第三声时,窗棱被轻轻敲响。 “主子,秦飞尘带到了。” “嗯。” 摄政王府地牢,火光熠熠,朝政稳定后,这里就甚少关押犯人,摄政王代表的是大楚最顶尖的权力,冒犯者往往与触犯国法无异,直接走大理寺刑部。 秦飞尘睡一觉醒来,差点吓晕。 他被绑在受刑台上,眼前全是各种见之变色的刑具。 他今年才二十五,上有六十老母等着抱孙子,下有三百七十六个姑娘排队等他道歉。 他就察觉从皇陵出来后,一直有人跟踪他,但是来人行踪隐秘,又没有对他不利,他自我洗脑是陛下派人监督他赎罪,安安心心地睡大觉。 结果一觉醒来! “我宁愿长睡不醒。”秦飞尘开始思考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想来想去,这位采花大盗还是觉得,他明明一直在做好事。 月初时还踊跃当了一名光荣的接盘侠! 没错,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秦飞尘觉得给皇帝当接盘侠十分光荣,完全就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当他看见摄政王沉着脸进来,火速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做人要诚实,国家大事怎么能作假! 暗卫搬来椅子,萧蘅坐在秦飞尘面前,越看眼神越是冰冷。 之前没注意,这个采花大盗,长得还算能看。 萧蘅问:“陛下出宫遇见的就是你?” 秦飞尘良心正在纠结:“应该是。” “到底是不是!” “是我!”秦飞尘闭眼,要不怎么说盗墓缺德呢,他盗了人家老子的墓,就得承受后果。 “啪”,摄政王坐的椅子,扶手裂开了。 “你有什么证据?”萧蘅觉得自己之前就是太信任楚昭游了,凡是不看证据光听他一面之词。 秦飞尘不得不暗叹陛下的先见之明,给了他一个证据:“嗯……陛下肩头有个牙印——” 说到这时,秦飞尘感受到摄政王的死亡凝视,瞬间达到了这辈子最快的语速:“是一只大黑狗咬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恰好救了陛下!” 萧蘅怒气消了一些,秦飞尘有个干净,他要是说是自己咬的,现在已经没命了。 幸好他不是那只狗。 秦飞尘太庆幸自己是个人了。 “英雄救美?”暗生情愫,以身相许? “算是。” 萧蘅拼命吸了两口气,“然后你就把他丢下不管了?还去招惹其他女人!畜牲!” 一想起楚昭游说的那句“没有人欺负他”,萧蘅就怒不可遏,为什么到现在还在维护秦飞尘!他流连花丛,楚昭游就一丁点也不计较吗?让秦飞尘去向那些女子道歉,就能当作浪子回头原谅他? 秦飞尘被骂懵了,不敢回嘴,怎么就畜牲了? 萧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陛下能怀孕,你知道吗?” 秦飞尘傻成一只狗:“不、不知道。” 他光知道自己是个光荣接盘侠,哪知道给男人接盘还能喜当爹! 这不可能啊! 但对方是摄政王,日理万机的,没有大事怎么会大费功夫地把他抓回来? 秦飞尘被重塑了三观,但是他脑回路比一般人清奇,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难怪陛下要找他,可就算他亲娘每天抡着擀面杖逼他娶妻生子,他无数次想去外面抱一个给他娘当孙子玩玩,他也不敢给未来太子当爹! 萧蘅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今天知道了,可惜看不到了。本王会替你照顾他们。” 秦飞尘觉得他现在的每一句话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话,“孩子不是我的我还是个处男!是陛下逼我这么说的!只要我承认是那个采花大盗,他就是不计较我盗墓的事!” 秦飞尘撇清自己,也不要脸面了,有什么说什么,他以前觉得处男不光荣,现在觉得洁身自好真是大楚最优良的品质! 萧蘅表情有几秒的空白,不是秦飞尘?楚昭游又骗他一次? 大楚的治安就这么差?京城里有这么多采花大盗? 摄政王对自己的执政成果产生了一点怀疑。 “不是你,还能是谁?”萧蘅突然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只能反问秦飞尘。 秦飞尘:“我不知道啊……我觉得陛下自己可能都忘了,不是所有采花贼都像我这么英俊,他们都蒙着脸呢。” “你说他忘了?”楚昭游可能根本不记得那个人,心里没有其他人挤占位置?这是他能想到的祈求的最好结果了,萧蘅不由得压着火,听秦飞尘胡言乱语。 秦飞尘见萧蘅脸色好些,小命无忧,开始愧疚自己把楚昭游卖了,遂道:“陛下也挺可怜的,你说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他要是不想说,咱就不问,照顾好大人孩子就行了。别看我答应陛下当个接盘侠,其实这是做好事。那个畜牲提裤子就跑,活该砍头,陛下嘴上不说,其实是伤心的,你看,这时候由我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好男人顶替那畜牲给陛下留下的坏印象,陛下心情好受一点,对大人孩子都好。” 萧蘅皱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起他的话。 秦飞尘再接再厉为楚昭游洗白:“陛下贵为天子,就问世上有几个人能扛得起这重任,秦某也是荣幸,要我说,只有摄政王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为陛下排忧解难!” 秦飞尘这番话煽动性太强,或者说,他正好说到了摄政王心坎上。 萧蘅闭了闭眼,拨开生锈铁链般绞缠在心脏上的,一层一层裹着愤怒溃败的迷雾,他看到了此事最原始的面目。 他从没想到子嗣的问题,更不可能想到楚昭游能生孩子。楚昭游怀的是谁的孩子,并没有侵犯到他既有的权力。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震惊愤怒不甘难以接受之后,平心而论,他必须承认自己晚了一步。因为楚昭游最初怀孕时,他还是厌恶小傀儡的摄政王,他有什么资格去管楚昭游和谁生孩子! 事实就是这样残忍。 他喜欢上的楚昭游,已经是回宫之后的楚昭游,已经有了孩子的楚昭游。 古人言,爱屋及乌,就算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坦然接纳,那也是为过去的狂妄和错误买单。 如果楚昭游能解释药方的事,他就咬牙吞了这碗苦剂。 “嗯,确实只有本王配得上。”别的路都已经堵死,萧蘅捏着鼻子接受秦飞尘的理论,楚昭游弱小无助可怜,十分需要自己喜当爹。 至于那个畜牲是谁,楚昭游既然不说,还找了个替代品,那大楚就永远不存在这号人。 他准备进宫询问楚昭游药方的事,抬步便走,秦飞尘在后面大叫。 “误会解决了,可以放我走吧?” “再关两天,长个教训。” 暗卫把秦飞尘从刑台上放下来,关进摆设较为和谐的牢房。 秦飞尘顿时放松,两天而已,他赚了。 不过他瞅着摄政王的背影,分明就是很想当接盘侠啊! 刚才是他此生智商巅峰,可没漏了摄政王那一句“本王替你照顾他”。 把他抓过来,其实就是想抢他的绿帽? 天光大亮时,陆淮善来宫里见楚昭游,汇报皇陵修缮事宜。地宫已经重新合上,小河村也补偿了,剩下的事用不着陆淮善,龙威军要回京郊驻扎,路过城门暂歇一晚,等陆淮善见过陛下。 陆淮善的龙威军里添加了一名新成员,赵城,楚昭游的姨父。 赵夫人要照顾自己生病孩子,又放心不下京城处处艰难的外甥,和赵城商量之后,决定由赵城去京城走一趟。摄政王发现了陛下有孕,决定立子废父,务必要把楚昭游带走。 赵城没什么意见,当初若不是楚昭游他娘瞒下自己有个妹妹,赵夫人早就被太后当成隐患除掉。 赵夫人回去后,疯狂夸楚昭游长得有多像她,多乖巧,赵城听多了,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有个儿子。 楚昭游没有摄政王的口令,宫门都走不出去,赵城原本以为摄政王掌权归掌权,对小皇帝还是尊重的,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楚昭游借口送陆淮善出宫,和亲卫讨价还价,终于商量到可以送到城门。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京城虽无大事,但练兵之事万万不可懈怠。”楚昭游口风一转,“不如朕去京郊看看,鼓舞士气。” 说完他一溜烟蹿到了陆淮善和姨父中间。 陆淮善也有些措手不及,但楚昭游肯定有他的用意,他只能执行。 赵城反而非常镇定,过来人,小场面。 京郊山连着山,龙威军驻扎群山之间,根基深厚,楚昭游若是进去了,等于暂时脱离摄政王的掌控。 亲卫有些慌,主子的命令果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违背。 他想阻止,可是陆淮善和他旁边的新面孔都不是善茬,动起手来误伤到楚昭游,他万死难辞其咎。 除了找摄政王,别无办法。 陆淮善给楚昭游找了辆马车,一路出京。龙威军归拢,仿佛一支天兵,严严实实地把楚昭游护在中间。 “陛下这是为何?” “陆叔不是看见了,摄政王想囚禁朕。” 楚昭游意味深长,说起来您上次要不是放水,朕现在还在皇陵舒舒服服的。 陆淮善欲言又止:“或许摄政王并无恶意。陛下可能当局者迷,老夫不是为摄政王说话,但摄政王对陛下的关心有目共睹。” “关心?”楚昭游想到摄政王请他吃的那些饭,他摇了摇头,“不过是表面功夫。” 看他脸蛋长得好看,比较下饭吧。朕真惨,当皇帝还要应酬。 楚昭游目光放远,他见过摄政王真正对他好的样子,虽然只有两天。 一个人真正的本性,能对人多好,不管傻不傻,总归不会变的。 小黑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头疼得要命,老头说把烤鸡给他,他能替他治病,小黑还是二话不说,先帮他把鸡抢了回来。 让朕吃饱比救命重要。 好吧,可能有一点脑子傻掉的缘故。 珠玉在前,再让人注意闷石头的好处可太难了。 “那陛下这是……”陆淮善看了一眼楚昭游的肚子,上车之后,楚昭游就没有再遮掩,猜测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一把老骨头受的冲击有些大。 陛下回来后手上有摄政王的虎符,孩子另一个爹是摄政王吧! “让摄政王知道,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陆淮善是真心不希望楚昭游到处奔波。 “情况比较复杂,朕不想赌。” 看来陆淮善一早就看出来了,楚昭游紧张了一瞬,选择相信陆淮善的人品。 摄政王明确说过,苗若秋那种治病方法他不需要。 楚昭游抠着指甲,所以才会选择全部忘记吧。 楚昭游有些钻进死胡同,小黑可能不止接受不了自己变傻,也接受不了朕的自作主张。 好不容易豁出去做件好事,楚昭游不想知道摄政王除了感激以外的真实想法,多没面子。 就让他这么怂着吧。 楚昭游靠在车厢上,“朕想出去散散心。” 在宫里过于被动,而且他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实现他的威胁。 比如把他囚禁在福宁殿里,生完孩子,摄政王立一个小小傀儡当下一任皇帝,最后逼他退位,赶去皇陵。 他在皇陵凄凄惨惨,摄政王依旧风光无限。 真惨。 楚昭游有点草木皆兵,看哪都像真正的皇陵剧情。 万一上次主动的不算,这回才是呢?剧情里说谢朝云会死,那碗毒药就真的送到了他嘴边,说朕会在皇陵,那必然也是有的。 摄政王刚刚踏出地牢,就听见亲卫慌里慌张地汇报,陛下他跑了。 萧蘅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一堆人看着还能让楚昭游跑了! 亲卫默然,对方可是全体龙威军。 第51章 第 51 章 楚昭游选了个大清早, 平时都没这么早起床的。 好在萧蘅一夜没睡, 得知消息十分及时,因此在城外二里地就追上了。 龙威军层层叠叠把天子车辇包围着, 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一旦和龙威军动手, 相当于挑衅皇权,萧蘅只能用毕生所学轻功, 越过一片龙威军。 龙威军目瞪口呆看着摄政王飞过他们头顶,有几个兄弟还被踩了肩膀,谁也不敢向天上扔兵器。 对方是摄政王,陛下又没有明面上和他撕破脸, 维持和谐是必要的。 就在萧蘅离楚昭游十步之遥时, 一名身着普通龙威军服装的士兵,腾空而起, 拦住了摄政王的去向。 “属下参见摄政王,陛下要去京郊散心,朝中大小事务皆交予摄政王, 若非天塌下来的大事, 陛下不见任何人。” 赵城板着脸,重复楚昭游的要求。 萧蘅被迫停下, 对方功夫不俗, 当着楚昭游的面打起来, 场面未免不太好看。 他沉住气, 抬眼看去, 额头青筋跳了几跳, “赵城?” “末将在。” 萧蘅心里一嗤。 赵夫人回梁州后,不放心楚昭游一个人,把丈夫派过来了? 萧蘅:“你来是想带楚昭游回梁州?没有调令擅离职守——” 萧蘅一顿,罢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楚昭游大可以说是自己下的密令。 赵城老实道:“夫人放心不下外甥,让末将来看看。” 这一看还真有必要,摄政王脸龙威军都不放在眼里。 萧蘅神经一松,楚昭游不是打定主意要去梁州就好。 “你让开,本王有话要和陛下说。”萧蘅看着楚昭游越来越远,有些暴躁。 赵城沉默拒绝。 萧蘅笑了下,他竟然也有见楚昭游困难的一天。 “十年前,狄燕离宫之前,去探望小皇帝,差点被太后的人发现,你以为是谁打的掩护?” 赵城神情一凛,狄燕曾经和他提起,自己离宫前,被太后安插在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发现,在外面搜寻她,后来快要找到她时,小太监突然不见了。 萧蘅当年和太后争权,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从那时起知道楚昭游有个姨母。他后来太忙,没有去管狄燕的下落,这件小事也不屑提起。 看着赵城的纠结的表情,摄政王发现,适当的挟恩图报,也是相当畅快的事情。 “本王只想见陛下一面,断不会限制陛下的行踪。” 赵城觉得摄政王这句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但是众目睽睽,他和陆淮善都在,也不怕什么。 “王爷,请。” 萧蘅靠近马车,隔着帘子问楚昭游:“你给本王的药方是止吐的?你很希望本王给某些人让路?” 楚昭游:“我没有……” “那请陛下就给本王一个解释。”萧蘅目光仿佛穿透那层挡风帘,看透了犹豫不决的楚昭游,激他,“否则本王就只能认为,陛下和先皇一样,为了皇位传承不择手段。” 楚昭游张了张口,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不认识萧蘅,这场“救治”就永远蒙上阴谋的影子。 楚昭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更在意萧蘅的看法,而不是为了打破先帝的算盘。 马车并没有停下来,马车里的人却陷入的长久的沉默。 萧蘅注视着马车四周的防守,几乎要怀疑楚昭游是不是默认了,倏地车帘一掀,清风扫过,摄政王袭进车里。 车帘厚重,遮得里头昏昏暗暗。 “啊——”楚昭游肩头一痛,惊呼出声。 萧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擒住楚昭游,扯了他的领口,果然看见一枚牙印。 看大小,明显是人咬的。 他一低头,在肩头落下一个牙印。 他必将完全覆盖另一个人在楚昭游身上留下的痕迹,楚昭游只能属于他。 但到底是不舍得,没有咬出血。 “陛下!”赵城和陆淮善在车外叫道。 楚昭游扯起衣服,掩住那两枚重合在一起的牙印,冷着声道:“没事。” “摄政王有病?” 萧蘅眼睛一眯:“陛下不想解释药方,就是不想给本王解蛊,那让本王猜测一下,先帝棺椁里给出的方法与苗若秋相同。” 药方是假,但楚昭游从先帝棺椁里得到遗嘱是真。 苗若秋一走,楚昭游便拿出了药方,使得萧蘅没空思考其他。 他坐在书房一夜,联系苗若秋的说辞,得出一个猜测。 若是苗若秋能用体内的应声蛊,通过**之事,引出他体内的合心蛊阳蛊。 那作为阴蛊的持有者,楚昭游怎么看可能性都不比苗若秋低! 楚昭游脸色骤然一变,低声道:“你在说什么!” 萧蘅观察着他的神情,冷笑:“本王猜对了?先帝果然算得准,还将你变成了能孕体质?想让你怀上本王的孩子,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先皇打错了算盘? 楚昭游突然发飙,死死捂住耳朵:“你出去!出去!朕让你出去!” 声音大得有些破音。 马车周围人都听见了,帘子一掀,马车骤然光亮,赵城铁面无情:“摄政王,请出去。” 他现在就像狄燕当初怀孕一样小心谨慎,怕楚昭游情绪激动,影响胎儿,自己回去被狄燕赶出家门。 萧蘅深深看了一眼楚昭游,对方脸色涨红,拒绝交流,似乎他再说一句情绪就要崩溃。 是害怕他硬来,因为不想给他治吗?所以胡乱编了一张药方? 萧蘅不敢刺激楚昭游,以免覆水难收,下了马车,在陆淮善利刃般的视线中,从容地缀在了马车后面,一副楚昭游去哪,他跟到哪儿的样子。 ——可惜他晚了一步,楚昭游先怀上别人的孩子。既然算计至此,为何不能早一步告诉他。 幸好,他可以等。 …… 京城话题换了一茬茬,名流荟萃之地,八卦总不会少,摄政王找王妃的事过去几个月了,甚少被人提起。 老头那日在镇上,与客栈老板打听,得知那人是摄政王。昨天深夜巧遇萧蘅,知道小傻子真怀孕了之后,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怀孕几率也不高啊,怎么就怀上了!翌日睡迟,老头视死如归,打算去摄政王府。 大傻子清醒之后看起来不好惹,老头用半碟花生米,向客栈大堂的大兄弟打听摄政王的事。 “摄政王的事,咱平常百姓哪里知道!要说就一件,去年秋,摄政王张榜寻人,要找一个十月初照顾他的姑娘,大家都说这是摄政王妃,可惜啊可惜,到现在都没找到。” “咳咳咳……”老头差点让花生米噎着,“什么?姑娘?摄政王还没找到那姑娘?” 他说什么来着,就说两人是个傻的,一个弄丢,一个连男女都不记得! 那他那天看见的,摄政王扶上马车的蓝衣人,就不是小傻子了? 老头胸膛起伏了几下,“王府后门是吧?” 他倒要看看是真忘了还是负心汉。 王府后门。 钱世成和谢朝云一样,特别操心摄政王的人生大事,没事就爱往摄政王府后门走。 后门没什么人,一天顶多光顾一两个姑娘,因为这里对冒充者也十分友好,真说不准是来碰运气,还是来看热闹的。 “谢将军,这么巧?”钱世成这边刚打招呼,突然睁大了眼睛,指着门口那一姑娘说不出话。 那姑娘身着粉色简裙,正和侍卫商量,“我好饿,能不能先给碗饭吃。” 嗓音清亮偏中性,头发简单扎着,唇红齿白,浑身自带一股贵气。 侍卫见她一身风尘仆仆,饿了半天,正是饭点,答对了好些题,态度和模样都比之前那些冒充者要好上几百倍,便答应了,“行行行,你在这等着。” 江湖卧虎藏龙,上回拦着一个苗若秋,还兄弟被磋磨了半天,侍卫看她颜好,态度越发友善。 钱世成揪着谢朝云,激动地捋不直舌头:“男的!是男的!” 钱世成因为让花旦装扮的楚昭游溜了一次,对男扮女装有着天然的惧怕和警惕,从此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就问这世上为什么这么多男扮女装以假乱真的人!钢铁直男钱世成快生出阴影了! 谢朝云愣了一下,才明白钱世成在说前来答题的姑娘是个男的。 啧,还真看不出来。 男的……谢朝云神情猛地一变,男扮女装! 摄政王说恩人是女的,他们找的证人也说是女的,就从来没往男的这方面想。 如果把男子纳进寻找范围,那这世上,有时间嫌疑的,摄政王倾心以待的,比眼前这位“姑娘”还能以假乱真的…… 是谁? 谢朝云手都有些抖,他拍了拍钱世成的肩膀,“我去找摄政王。” “啊?”钱世成不明白谢朝云为何突然激动,一下子消失,他义愤填膺,正要上前揭穿这人的真面目。 斜刺里冲出一个老头,一把揪住“姑娘”的耳朵,怒气冲冲:“你是谁!年纪轻轻不学好,冒充小傻子!” 陆珥“嗷”地一声捂住耳朵,可以伪装的音色消失,完全是清亮的男声,“我没有!” “还说没有!老头我观察你很久了,小傻子也是你能冒充的,还挺聪明,知道他是男的!” 陆珥整张白皙的脸蛋红透:“我就是饿了,听人说这里只要答对问题就管饭……” 原来是被人耍了,老头放开他:“这样啊,那我等下分你一点。” 他胸有成竹,方才他观察这小年轻答题,确实是在找人,摄政王真以为对方是个姑娘。 “你们别找姑娘了,谁家姑娘那么傻啊,老头我直说,我见过你们摄政王,当时救他的是一位公子,两人一起从京城出来,男扮女装,就像他这样。” 钱世成、侍卫:“……” 你们这样很像唱双簧,不可信。 见他们一脸怀疑,老头顿时吹胡子瞪眼,爱开始骂人:“你摄政王中合心蛊变成个傻子,为了解蛊睡了人家,醒了连对方男女都不记得,呸!至少得把小傻子出了四两医药费还了吧!人家又出钱又出力,我当时就说摄政王清醒了怕不是会抛弃小傻子,真是世风日下!” 合心蛊、傻子的关键词一出,侍卫还没反应过来,钱世成懂了。 他也是摄政王明面上找合心蛊解法后,才从谢朝云嘴里知道真相。 这老头懂这么多,怕不是真的遇见过摄政王。 钱世成连忙上去,把老头推进王府:“咱里面说,里面说。” 神医到来的事迅速惊动王府,摄政王出城追陛下了,此事被报给萧七。 萧七刚给秦飞尘录了长篇口供,这个采花大盗太能说了,从地牢出来,脑子还嗡嗡响。 “头儿,有人说自己救过主子。” 萧七:“姑娘?” “老头。” 萧七:“……去看看。” 老头在王府大厅开茶话会,着重渲染了一下,他是紧急情况下才让小傻子给大傻子解毒,要是不及时救,脑力受损不可逆转…… 言下之意,有没有后遗症,小傻子会不会怀孕,他没说清楚,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他认出了楚昭游的衣服,并且指出,肩头这里是他亲眼看着摄政王咬下去的,小傻子可能会怀孕,都五个月了,你们得赶紧找。 钱世成:“……”怀孕?所以到底是男的女的? 陪同摄政王审讯秦飞尘的萧七:“……” 牙印和怀孕,为什么和陛下都对上了? 那陛下肚子的里是…… 他沉住气,拿过一张纸,寥寥几笔,勾勒一个青年人的轮廓,“神医大人,那人是不是相貌极佳,大概如这般?” “差不多吧,眉尾有颗小痣,眼睛画得没他好。” 萧七点点头,问钱世成:“陛下失踪当日是你巡逻京城,依你看,谁的武功,能把陛下带出去?” 钱世成不服:“陛下不都说了,是在戒严前出京的,要是戒严后,除非主子来,不然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惊动……” 萧七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找摄政王。” 钱世成:“……”怎么你也和谢朝云一样? 搞的他也有点想去看看热闹。 第52章 第 52 章 京郊龙盘虎踞, 龙威军驻扎在山里, 道路蕴含阵法,要顺着两块虎符上纹路的指引,方能推开一座石门。 萧蘅看着两边的树丛和石林,越发觉得自己跟过来是明智之举,若是让楚昭游住进龙威山,他日要找必得费一番功夫。 无虎符者不得进龙威山,陆淮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摄政王堂而皇之地跟进来。 主要是小皇帝知道后面有人, 也没赶走不是。 绚烂的落日缀在群山之巅,练兵场宽阔雄浑,将士点兵完毕,依次归入石室歇息。 陆淮善让出自己的住处, 楚昭游不好意思:“我突然来此处,给陆叔添麻烦, 怎么好意思再占长辈的居室。” 一口一个叔, 还身怀六甲, 陆淮善艰难地板起脸:“陛下何出此言,圣驾光临,蓬荜生辉, 龙威山条件艰苦, 陛下要是再推辞, 就跟着摄政王回宫去享福。” 楚昭游:“……我方才粗粗看了一下, 此地虽是练兵宝地, 但生活着实贫乏,陆叔还是多向摄政王上书,拨点银两修缮。就这么定了,摄政王就在外面,陆叔你自己去谈吧。上次修皇陵的钱也没怎么动,一块支过来。” 陆淮善领兵在这里驻扎了几十年,征战沙场者功勋赫赫,驻扎深山亦是傲然忠骨。先皇把他当底牌,从不让陆淮善和朝臣交流,见面只凭两块虎符,这与他如今沉默寡言的性子不无关系。就是每次涉及楚昭游和摄政王的事,又变得话多而犀利。 幸好这是偶尔说上一句,没到摄政王面前揭他的底。 士兵送来简单的晚餐,陆淮善帮忙摆好盘子,又道:“天底下哪儿都不比宫里好,陛下将就着用。” 楚昭游啃了一口馒头,嘴硬:“很好吃,我能吃三个。” 馒头不比宫里蓬松,陆淮善见楚昭游一次只能咬一小口,怀疑三个他得吃到明天去。 “现在摄政王不在附近,听不到咱君臣谈话。”陆淮善言简意赅地问,“陛下到底对摄政王是什么想法。” 楚昭游不说清楚,陆淮善无法把握对摄政王的态度。 两人看着横眉竖眼,刚才在马车上,陆淮善几乎要以为陛下和摄政王撕破脸了,转头又没事人似的,让摄政王跟了进来。 要知道,龙威军的进山之路乃虎符绝密,摄政王今天跟着进来,以他的智慧,走一遍就该把路线记得清清楚楚,改天若有二心,他马上能带军进山,将楚昭游手里唯一的兵马覆灭。 说陛下忌惮摄政王吧,在军国大事上毫不防备,说信任吧,其他的私事一件不说。 陆淮善算是知道的多了,他总觉得陛下和摄政王之间,不应该有那么多矛盾。 楚昭游啃着馒头:“因为我还有些事没对陆叔言明,实在是不好说,让朕想想。” 最不能说的,就是他不是原主这件事。万一有人认为他弑君借尸还魂,比摄政王篡位还早,那可就说不清了。 向摄政王解释他已经解蛊,是不能再拖的事,可是楚昭游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当初不认识摄政王。 怎么看都像他趁摄政王痴傻时,乔装改扮接近,哄骗取得他的信任,最后给他解蛊,以求怀孕自保,完成先帝的计划。 权势越大,越是麻烦。 如果,他们不是摄政王和皇帝,那该多好。 楚昭游垂眸,他的每一步,摄政王都能解读出夺权的阴谋。 摄政王说的话,句句落在威胁篡位上。 楚昭游今天吹了一路山风,有些头痛,他放下吃了不到一半的馒头:“我饱了,陆叔,可以帮我找一套平常换洗衣服么?” 陆淮善突然注意到,楚昭游今晚都没有自称“朕”,他眼眸一深,提了提气,道:“可以。” …… 两方行动毕竟差了一个时程,谢朝云前后脚来到龙威山,大部队已经进去了,不知踪影。 萧七到达时,恰好看见谢朝云一脸郁闷地从一座山石后面绕了出来。 “你来得正好,和我研究一下怎么进去,我有要事要和摄政王说。” 萧七面无表情:“谢将军的要事,不会是和陛下有关?” “可不是,急死本将军了,谁知道你主子那张嘴一会儿不见又该说什么要命的话。” “萧七你不知道,陛下可能就是萧豫道的救命恩人!我得赶紧告诉他。”谢朝云有些得意,他是红娘没跑了。 萧七:“嗯,属下也要赶紧告诉主子,陛下怀的孩子是他的。” “对,我的事比较重要,待会儿让我先说……不对!”谢朝云一口气噎住,痛心道,“怀孕?孩子!萧七,你怎么为了先说编这种事情?” “是真的。”萧七往前赶,选了一条路,一头扎进去。 “是我耳朵有问题吗?”谢朝云觉得自己的消息突然不值钱,过于逊色,他是不是也得编一个,比如摄政王合心蛊已经解了,见到摄政王的时候比较有面子? 一刻钟后,谢朝云怀疑人生出现在原地。 不仅是山门进不去,还因为他兄弟居然在一夜之间,老婆孩子热炕头,并且长命百岁。 还找什么,不如回去找人给自己说媒。 他搭着萧七的肩膀,“没有虎符,我们得想个其他办法联系摄政王。”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谢朝云一打响指,笑容和煦,“来了。” 按捺不住,赶来看热闹的钱世成:“……” 都看他干嘛? …… 萧蘅估摸着楚昭游气该消了,敲了敲他的门。他们不是两情相悦,楚昭游不想给他解蛊,萧蘅倒是能咬着牙理解。 毕竟他自己也是,哪怕当时苗若秋是唯一的希望,他也没动过念头。他要求楚昭游不娶妻生子,首先律己,再律人。 屋子打在山壁上,一半是石洞,地龙都接不上。楚昭游那么金贵,怎么能住这种屋子,比皇陵还不如。 “本王进去了。” 萧蘅脚步一动,踢到一盘东西。 他垂眸一看,突然心慌,“你在跟本王赌气?” 楚昭游坐在床边,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目光紧紧盯着门上的人影,他无意识抓着粗制的床单,道:“没有。” 他有些紧张,怕在自己不能和摄政王好好谈话,甚至神经质地推了一张桌子挡住门。 他本人是不怕挑衅摄政王的,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总是有多一些的顾虑。 他们可以隔着门吵架很多次,但一次都不能动手。 萧蘅头痛地揉了揉额头,看着地上的龙袍和王冠,“那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以不要皇位,只希望站在外面的也不是摄政王……”楚昭游鼓了鼓气,是小黑是萧蘅都好,或许他们抛开身份,可以说一说阴差阳错的事。 摄政王一下子冷笑着打断他:“那还能是谁?” 秦飞尘还是陆勃,还是消失无踪的那个人?! 被耍、被骗、被下毒,远不及楚昭游这一副要马上跑路的样子让他心慌。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楚昭游的行为与最初惹他生气的点南辕北辙。 荒唐极了,摄政王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有多卑微可笑。 他什么都不怕,只要楚昭游不离开他。他甚至可以不解蛊,只要剩下几个月他和楚昭游间没有第三个人。 楚昭游有前科,上一次他脱下龙袍,换上花旦的戏服,就从宫里失踪了,回来时揣着别的男人的孩子。 以为自己脱下龙袍,就可以摆脱他了么? 萧蘅并无当皇帝的野心,他心心念念的,是将这盛世江山换楚昭游一颗心。 面前的大门紧紧关闭,甚至用桌子遮挡,萧蘅能猜到楚昭游的用意,怕他一言不合闯进去,伤到孩子,因为以前他们吵得多凶,楚昭游都不会这样防着。 他只好把憋屈撒在那盘衣服上,脚底一动,王冠震起,落入掌心,继而覆手将其砸向下一层的石墩。 王冠上镶嵌的宝石在石头上炸开,四处飞溅,划出的弧线极为耀眼。今年新制的王冠,全是今年初各地进贡给宫廷和摄政王府的上等宝石,有价无市,摄政王府一颗没留。 皇位本王也不稀罕! 动静并不大,甚至在夜间练兵的嘈杂声掩盖下,摄政王控制着不惊动楚昭游。 不能吓他,心里有句话在说。 但盛怒之下,他忘记考虑王冠在门上投下的影子。 “出来拿衣服,换回去。” 楚昭游脸色一白,他抹了把眼角,不再说话。 这是他所能想到,最简单的谈话了,还是不行么? 一块蓝色宝石飞到陆淮善剑上,“铮——”一声敲出冰凉的脆响。 陆淮善神经随着断开,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萧蘅从楚昭游门前扯了走。 “你给老夫过来。” 萧蘅双目赤红,挣开陆淮善。 陆淮善正要拿剑抽一顿,就看见萧蘅折返,把一直捏在右手的一个纸包,压在了龙袍上。 掌心被纸包烫红,他仿若未觉,沉着气敲了敲楚昭游的门,“出来拿。” 他一来就去山上给楚昭游找吃的,怕军中的伙食简陋。但近一点的野鸡早就被龙威军日日练兵吓跑了,有也被抓得干净。萧蘅翻到山顶,才抓了一只他满意的山禽。 肉质要鲜嫩一些的,烤出来比较容易啃。 陆淮善这下是真的有些昏头,他一口气把萧蘅领到了远一点的僻静处。 “将军有话要说?”萧蘅负着手,“和陛下一样的话就不必说了。” 陆淮善不是忠于楚昭游吗?眼睁睁看着楚昭游产生弃掉皇位的念头,也不阻止一下? 只有本王一直靠得住! 陆淮善拨了一下剑解气:“糊涂!他那是想退位吗!他那是想跟你谈谈!” 谈家事。 萧蘅不能理解,兀自生气,本王求着他当皇帝还不行! “有什么天下大事,不能穿上龙袍再说!” 话音刚落,万野沉寂,陆淮善还未说话,突然被一道外音打断。 “摄政王!陛下就是你恩人——!” 钱世成站在一处巨石上,面向回峰怪林,声嘶力竭。 “摄政王!你蛊已经解了!!” “你要当爹了!!!” 另外两道稍逊一些的声音加了进来。 山谷余音回荡,三人宛若迷路的傻狗,站在高处,齐刷刷嚎叫,希望他们主子嘴巴闭上,耳朵灵光一点。 萧蘅怔了一瞬,愣愣地看向陆淮善:“陆叔刚才想说什么?” 陆淮善按了按额头,补充道:“十月初,陛下给了我一包药,说如果一个月后他没找老夫拿,就把虎符和药一起送到摄政王府。” 四周空气像抽空了一般,萧蘅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不是毒|药。 孩子是他的。 他痛苦时曾遇见楚昭游。 他就是那个……畜牲。 第53章 第 53 章 分不清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 与回音交织回荡在山谷里, 仿佛从天上降下数道惊雷。 惊得万物生,春水动,千里寒冰踉跄崩塌。 钱世成喊完第二遍,摄政王才堪堪能从僵硬中回神,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因为过于激动而迟迟哑声。 陆淮善本来只打算稍微透露一些,探探摄政王的态度, 让他不要再对陛下说威胁的话,这下直接被摄政王的属下捅了个干净。 耳边开始重复第三遍传话,他也有些无语,领会到摄政王的意思, 爽快道:“他们我去接。” 萧蘅点了下头,折返楚昭游的住处。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奔跑, 竭尽全力, 忘记呼吸, 形容狼狈。 他甚至忘记自己卓绝的轻功,只会用最原始本能的力量。 短短一段路程,足以把这五个月的相处细细捋一遍, 最初浮现在萧蘅脑海中的, 是猎场回来那一晚, 楚昭游和姨母商量立后, 他怒气冲冲推开福宁殿的大门, 看见楚昭游亮起又熄灭的眸子。 那时候楚昭游是刚知道怀孕吧,震惊无助,看见他推门而入,是不是内心里,在期待他来扛起这个责任? 可他不分青红皂白,威胁楚昭游不准擅自生孩子。 那一刹那的楚昭游的眼神反反复复出现在萧蘅眼前,像一把赤红的利剑,刺灼得他眼眶炽热心脏缩紧。 他和畜牲有什么分别? 皇陵、龙威山……楚昭游为了隐瞒怀孕,四处奔波,他总是把楚昭游逼到这种苛刻的地方,而不自知。 萧蘅按了按额头,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阵子鬼迷心窍。 五个月的往事飞快闪现了一遍,从楚昭游失踪回来开始,在宣政殿上,孤弱无依,面对太后和大臣,大声说“朕不需要”。不需要更变虎符,楚昭游违逆太后,想把虎符留给他,如此明显的信号,他居然无视了。 众里寻他,却不知眼前人是心上人。他霸道惯了,从不肯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自己总是不受控制地接近楚昭游的原因。 是不是因为合心蛊,难道真的分辨不出来吗?那么多线索,为什么他总是偏偏往不好的方向想! 亏他自诩精明,运筹帷幄,却把此生最大的错误判断统统丢给了楚昭游! 当萧蘅停在楚昭游屋前时,脑海中的画面正好定格在自己摔碎王冠那一刻。 他终于知道楚昭游那句话的意思。 他希望他们不是君臣,放下权势和偏见,谈一谈他们之间的事——他罪不可赦地忘记的那些事。 萧蘅忽然有些近乡情怯,脚下踩到零落的宝石,却像是一声闷雷在脑中炸响。 他摔了楚昭游用来示好的王冠,上面镶嵌的宝石砸的到处都是。 一种覆水难收的恐慌袭上萧蘅心头,强势霸道的摄政王第一次有了类似于“触怒君王”的害怕。 陆勃在楚昭游屋前站岗,就见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疯了似的到处找碎片,好像要在进去之前恢复成原样。 萧蘅视力极好,大掌在地上抹过,有尖锐的玉石碎片嵌入指腹,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玉石挑出,珍重地纳入掌心。 一颗、两颗……原本三十六颗宝石,只找回了十七颗,还是细碎的。 萧蘅握住手掌,闭了闭眼,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他活着一天,就和楚昭游还有可能。 一抬眼看见满脸迷惑的陆勃,萧蘅招他过来,沉声道:“你去给本王拿一套衣服,要最普通的。” 片刻后,萧蘅穿着简单的黑衣,整套装束不超过一两银子,他小心翼翼地端起地上的龙袍,敲门之前,忽然注意到门扇上嵌了一颗绿松石。 王冠上崩出来的。 取下宝石,一束指头大的光亮微微透了出来,得以看见里头的情景。 他看见楚昭游红着眼眶坐在桌边,似乎在发呆,一动不动。 楚昭游自己能做的事,不爱让人伺候,此时屋内只有他一人,一身白衣,在摄政王眼里,就像是受伤的小兽,怕被猎人发现踪迹,压制着不发出呜咽。 他坐了会儿,走到床边,费力地弯腰脱了靴子和外袍,没了外袍遮挡,五个月的肚子起伏明显,楚昭游轻轻地碰了下,像是怕惊动了谁似的,很快地收回手。 接着,楚昭游就坐在床边,盯着肚子发呆,一双清亮的眸子,此时垂着眼皮,看不清楚。 萧蘅在这几秒里几乎不能呼吸,他一巴掌扇醒自己,一边翻窗进去,将龙袍烤鸡玉石一股脑扔到了桌上,掀开床上的被子,把楚昭游抱到床上裹了起来。 “衣服脱了不知道盖被子吗?” 萧蘅隔着被子虚抱住楚昭游,手足无措,不知从何说起:“我都知道了。” 楚昭游颈背一僵,连眼睛都忘了眨。 然后呢,萧蘅是不是又要他解释这个解释那个? 每次和萧蘅剑拔弩张的交流,让他有点怕,萧蘅知道地太突然了,如果他质问他孩子的事,楚昭游还没有想好任何恰当的说辞。 破天荒的,楚昭游笨嘴笨舌,脑筋转不过来,他因为自己不能好好解释而着急到想哭。 怎么办? 能不能不要问朕,不要质问他……他还没准备好说,也没准备好听。 萧蘅忽觉被子里的身子有些抖,他迅速意识到什么,心如刀绞,只能把楚昭游抱得更紧,“不用你说任何话,我有话要告诉你。” “我喜欢你。” “在很久之前。” 楚昭游怀疑自己幻听。 “我又笨占有欲又强,谢朝云说我应该把嘴巴缝上。”萧蘅喉咙有些哽,努力平稳地说完,“他说得对,我总是气你,喜欢上你不好好说,只会威胁你不要成家。秦飞尘说他不是孩子他爹时,我其实很高兴,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希望一个人不存在,那样我就可以取而代之……” “我做梦都在想孩子他爹为什么不能是我,先帝既然要算计我,为什么不能更狠一些,让我们生生世世是绑在一起。”萧蘅闭了闭眼,一口气把内心所想说完,“但是当我如愿以偿时,我又后悔了,我宁愿不治,宁可变成一个疯子,也不想看你受苦。” 楚昭游呼吸一轻,缓缓眨了眨眼,萧蘅这是什么意思,他连先帝的事都不计较了? 不仅不计较,就算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想喜当爹? 他日夜困扰的事,在摄政王这里丁点波澜也无?楚昭游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只是好像……生不起气了,刚才明明还打定主意这辈子不想见到摄政王。 此番话真不像摄政王能说出来的,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藏在被子里的手又悄悄掐了一下肚皮。 快告诉你爹是不是做梦。 肚皮动了动,小崽子对楚昭游天天欺负他表示不满。 楚昭游怔怔地收回手,把头埋到被子里,不敢看摄政王。 政敌突然向他告白,楚昭游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这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摄政王半生浮沉官场,一身凌厉威严,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他一直以为摄政王是想控制他,当不当皇帝,吃不吃枇杷,能不能生孩子…… 可又有一道声音告诉他,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力,不能因为对方是摄政王就带上偏见。 那被摄政王喜欢的人,是不是可以……跟别人不太一样? 萧蘅说了一堆,发现楚昭游没声了,他战战兢兢地把楚昭游从被子里挖出来,盯着他的眼睛:“你能原谅我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萧蘅一手松开楚昭游,急切地在身上掏了掏,他记得兜里有好几块虎符和密令,都给楚昭游。 摸到袖子时,他才想到自己衣服换了,不在身上。 楚昭游好奇地看着他掏,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也发现萧蘅穿的是再朴素不过的粗麻衣服,自己也没穿龙袍,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普通人。 萧蘅拿不出东西,脸颊涨红。 楚昭游故意问:“什么呀?” 对方太惹人怜,萧蘅忍不住把他按在胸膛上,使劲揉了揉脑袋,“这条命,给你。” “我要这个干嘛。” 萧蘅强买强卖:“你舍身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不准不要。” 舍身,什么舍身?只是做好事! 第一次说到这个话题,楚昭游不自在地动了动,被子里好像有些热,他都出汗了,完了,脸也要红了。 萧蘅盯着楚昭游泛红的脸蛋,才迟迟意识到,他们的救治过程不一般。 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楚昭游害羞的样子,也不知道对方此时脑子里过的是哪一幕。 他突然嫉妒地不行,哪怕那个人就是他,恨不得把脑子挖空刨一刨,那个傻子的记忆到底藏哪儿了! 萧蘅狠狠咬着牙,又嫉妒,又不敢动手动脚,憋屈极了。 他抓心挠肝的,仿佛躁动的大型犬,摇了好几下尾巴都没引起楚昭游的注意,正酸得慌,突然找到一个借口:“我今天不是故意咬你。” 他拨弄楚昭游的领子,自言自语:“我肯定咬得不重,让我检查一下。” 楚昭游:“……”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摄政王得手。 萧蘅眸色乌沉,目光似火地烤在两枚几乎重合在一起的牙印上。 新的那一枚很浅,几乎消失,旧的留下了一点疤痕,可见当时至少咬出血了。 他清醒都不舍得咬这么重,变傻了居然敢下口。 楚昭游惊了一瞬,飞快地夺回衣服,才想起一个问题:“你是……想起来了?” 萧蘅使劲回想,那三天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只能愧疚而颓然地承认:“抱歉,我……” 楚昭游见他面露难色,屏住的呼吸松了下,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懈,至少换魂的事先不用解释,他道:“这样啊,那谁告诉你的。” 应该不会是陆淮善,他嘴巴严,就算再看不下去,也不会说这么多。 “很多人告诉我。” 楚昭游被这个“很多人”惊了一下,突然不太想继续问是哪些人。 “不早了,摄政王回去歇息吧。”今天大起大落,楚昭游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晚上。 萧蘅直勾勾盯着楚昭游:“我刚才说喜欢你。” “哦。”楚昭游冷静地回视,“怎么了?” 萧蘅气势不足:“……没怎么。” 如果早几天说,不,早五个月说出来,就好了。 后悔也没用,顶多赏自己几个耳光。 萧蘅还赖着不肯走,想起桌子上的烤鸡:“饿了吧,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 又见眼熟的烤鸡,有大事必有它,简直快要整出心理阴影。 楚昭游忽然有点信那位骗鸡大嫂子的预言了。 摄政王可不就是靠着这三只鸡,今年生个大胖小子。 他好像上次发誓不再吃萧蘅一口鸡。 楚昭游垂着眼皮,看见摄政王洗了手,把烤鸡捧在手里,撕下一块香喷喷的鸡肉,恭敬地送到他嘴边。 今时不同往日,可以吃。 楚昭游解了馋,便不再多吃,“剩下的你吃吧。” 萧蘅再三确认,认真地剔了鸡骨头,“我不饿,你才只吃了一点。” 楚昭游忽然看见一点小黑的影子,不管在什么时候,有个人第一时间关心他饿不饿。 原来方才陆叔说萧蘅不在的那个时间,是去给他找吃的。 他没出息地有些眼热,要面子地钻进被窝里。 他好像……又不是一个人了。 楚昭游又不露脸,一副赶客的模样,萧蘅商量未果,隔着被子把楚昭游抱起来,“刚吃完,等会儿再睡。” 手掌有目的性地放在了楚昭游肚子上,嘴上依然正经:“我给你揉揉肚子。” 楚昭游眯起眼睛,我看你是想摸摸你孩子。 这种触感太奇怪了,有点痒,他吃饱了犯懒,就勉强让萧蘅摸了一下,“再摸收钱。” 萧蘅:“……”没见过摸自己崽还要收钱的。 但是他理亏,只能道:“我有银子。” 楚昭游:“你为什么要摸?” 萧蘅:“我……和皇子打个招呼。” 楚昭游面带微笑:“没有,我只是胖了。” 之前三天两头说他胖,气死他了。 萧蘅悔不当初。 萧蘅耗了一晚上也没上楚昭游的床,拿了一床被子打地铺。 “我们明天回宫,好不好。”萧蘅小声道。 半响,楚昭游才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把萧蘅高兴得半宿没睡,怕自己吵到楚昭游,掀了被子出去练武。 谢朝云、钱世成、萧七三人被陆淮善带了进来,一起劈着嗓子喝了一桶茶水,接着又被萧蘅拎出来打群架。 萧蘅一敌三。 谢朝云十分后悔,摄政王这人真的特别无聊。 翌日清早,摄政王丝毫看不出熬了两天夜,守着楚昭游睡醒。 楚昭游总梦见半夜有人摸他肚子,一睡醒还真有一双贼手。 萧蘅收回手,坦然道:“山里太凉,我用内力给你暖暖。” 楚昭游看了他一眼:“把朕的龙袍和束冠拿过来。” 秋后算账。 萧蘅默默反应了一下,原来他对楚昭游的所有错误判断中,有一个是对的——夜间的小皇帝比较软乎。 “既然不上朝,龙袍便足够了。”萧蘅试图揭过去。 楚昭游微微挑眉,看着萧蘅左右为难悔不当初的样子,心里十分痛快。 昔日龌龊不足夸,不足夸。 突然有人敲门,萧蘅松了一口气,一开门,谢朝云笑容满面,拎了一篮子花生:“当爹了,啧啧,这地方没好什么好送的,将就一下。” 萧蘅四平八稳,还是威风的摄政王,略一点头:“嗯。” 谢朝云的到来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来。 今日早上,山外忽然运来几十车的物资,说是摄政王犒赏龙威军,每个将士都分到了相当丰厚的吃穿用品。 其实是萧蘅怕楚昭游不肯回来,追人前就吩咐下去,光提高楚昭游的吃穿用度不够,得让全军将士随着提高,才能让皇帝不显得铺张。 涉及到楚昭游,萧蘅再着急,也得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 昨夜离山门近的岗哨,听到了钱世成的喊话,一晚上过去,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要当爹了,虽然不知道王妃是谁。 可能是天气太好,到处喜气洋洋,将士们分到了很多吃的,便想来感谢并祝贺一下摄政王。 第一个胆大的小将领去后,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摄政王明明挺好相处,虽谈不上和颜悦色,起码看着不瘆人。 于是很多人都去了,带着众人筹集的贺礼,军中男儿自古好建功立业,摄政王是大楚第一人,看一眼能吹十年。 楚昭游气鼓鼓地坐在床上,“摄政王,朕警告你,不准再收了。” 你干嘛收他们的花生鸡蛋桂圆红枣……官场行贿,朕都看见了! 这群人真是奇奇怪怪的。 萧蘅表示无辜,“难道陛下要我冷着脸,把士兵赶走?” 楚昭游噎住,反正就很生气。 萧蘅顺毛摸:“待会儿我们便启程回宫,这些将士只是想找个借口一睹天颜。” 楚昭游被夸了一下,嘴角一抿,但还是道:“摄政王不要动手动脚,记在史书上不好看。” 萧蘅:“不能通融?” “你现在说的话朕一句都不信,朕还在等一个解释。” “什么?”萧蘅愣住,他还有哪里漏了没道歉,想来想去,一无所获。 楚昭游深深看了他一眼:“等你想起来就知道解释什么了。” 为什么选择不记得他。 只有把这个问题解决后,他才能思考萧蘅的感情,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再忘记,或者想起以前的事,心意就变了。 萧蘅心急火燎,到底是什么? 第54章 第 54 章 摄政王当爹, 收的礼比村口打铁的老王都要朴素, 但他本人十分愉悦,哪怕在这哄人的关键时刻,楚昭游明令禁止,他也要把贺礼带回京。 楚昭游无语,摄政王到底图什么,居然开始细心地给花生和桂圆打包,连鸡蛋这种容易磕碰的也要带走。 谢朝云、钱世成和萧七,三个现成的苦力一人一袋。 因为种种顾虑, 萧蘅目前还不能把楚昭游怀孕的事公开,出了龙威山,自然也没人能恭喜他们,在这里赶巧了喜庆一把, 也是美事。 赵城没想到,仅仅过了一晚, 楚昭游腹中孩子他爹就变成了摄政王, 他想到临走前, 狄燕说他江湖朋友多,顺路找一个红衣男子,找到了套麻袋打一顿, 再带去见楚昭游。 摄政王啊, 麻袋还能套得下去吗? “姨父回京述职的奏折我已经阅毕, 不如就趁此机会在宫里住几天, 述职完毕, 再看看京城的风物人情。”萧蘅看见赵城,态度极好,面上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仿佛昨天挟恩图报的人不是他。 赵城不由得看向楚昭游,昨天陛下向他透露了去梁州的意思,趁现在月份不大,还能赶路,再拖就不好办了。 楚昭游抬头望天,“我知道姨父放心不下梁州事务,但是既然都到了京城,不如就按照摄政王说的办,免得某些人积压的述职奏折一批,还得再跑一趟。” 摄政王觉得被内涵。 谢朝云忍不住笑出声,自从接受了陛下能怀孕这个设定后,他觉出一点乐趣来,以前要他推着去好好说话的人,现在自己就知道讨好,换了张嘴似的。 他拍了拍钱世成的肩膀:“摄政王跟你很像。” 萧蘅给楚昭游套上披风,“陛下将就一下。” 楚昭游揣着手,和摄政王共乘一辆马车,他皱眉道:“摄政王以后不要乱认亲戚,赵将军是朕的姨父,和你没有关系。” 萧蘅私底下请教过钱世成,这种情况只要沉默或者点头就好了。 他选择沉默。 不会被他激怒的摄政王,居然也有点让人咬牙切齿。楚昭游气得闭上嘴,没一会儿,他又自己先忍不住,看着车窗外路过的大片湖水,不经意问:“摄政王就当真一点也不计较合心蛊的事?” 萧蘅捉住他的手,放在手心捂热,“先帝是先帝,陛下救了我的命,还有了——” 楚昭游眼睛一眯。 萧蘅自觉消音了某几个字:“我对陛下只有感激和喜欢。” “你不记得那三天的事,就不怕朕是故意骗你上床?以达成先帝的目的?” 他说的时候,手指微微捏紧,萧蘅自然也察觉到这以小动作,再次认识到,这就是促成楚昭游迟迟不说的原因。 “陛下骗的是我,不是别人,这就够了。” 萧蘅突然意识到楚昭游用的是“骗”字,他微微一挑眉,目光沉沉地盯着楚昭游:“你说骗?” “你干嘛?”楚昭游往车厢靠了靠,梗着脖子道,“对,你失忆的时候朕就是这么可恶,什么坏事都干了,你生气吗?” 萧蘅当然生气,他气得是自己想不起来,楚昭游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上床这件事是他主动的,也是他当时一个傻子,自然不懂这种事,说不定还要楚昭游教他。 思及此,萧蘅眸色更深,他怎么就想不起来! “我生不生气,陛下再骗一次才知道。”萧蘅把楚昭游堵在角落里。 楚昭游瞪大眼睛,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摄政王根本不在意什么先帝,而在借机耍流氓,他脸颊爆红,闭着眼睛推他:“你挤着朕了。” 萧蘅看着楚昭游,脑海中几乎能勾勒出楚昭游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样子,呼吸顿时有些重。 楚昭游有些捉急,马车外可那么多人,哪个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摄政王现在脑子在想什么呢,都那啥了! “你压到我肚子。”楚昭游换掉虚张声势的语气,声音一低,苦恼道。 萧蘅连忙让开,摸了摸楚昭游的肚子,“抱歉,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楚昭游呼出一口气,“你离朕远点就没事了。” 萧蘅:“……我不计较先帝,陛下能不能也原谅我,或者告诉我,你在等什么解释。” “原来你还有条件?”楚昭游一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萧蘅:“不是,没有。” 算了,这便宜是占不上了。 “朕现在觉得很不真实。”楚昭游再次确认,“摄政王真的不会认为这是一个阴谋吗?之前我只是给你喝解药,什么都没说,你就认为是毒。” 萧蘅总是把他往坏的地方想,思维也能一夕之间改变? 萧蘅恨不得回到几个月前扇自己几下,“是我杯弓蛇影,当年先帝让你拜我太傅,拜师的那碗茶水里就有合心蛊。” “啊?”楚昭游愣了,这里面居然还有前情,他忽然觉得当时摄政王没把他掐死,脾气简直是太好了。 萧蘅还想挽救一下,破罐破摔地抹黑自己:“合心蛊发作一次,人就会变傻一分,我已经发作过一次,所以一时糊涂,情有可原。” 楚昭游:“你变傻了?那你觉得朕变聪明了吗?” “嗯。” 楚昭游一下子怔住,难怪萧蘅还有谢朝云都没有觉得他的改变突兀,他也就懒得掩饰本性去往原主靠拢。 感情是摄政王觉得朕吸走了他的智商! 他明明本来就是很聪明! 楚昭游不怀好意地问:“摄政王的意思,是你智慧转移到朕身上了?” 萧蘅直觉这个问题不能回答:“我没这么说。” 他起初万分厌恶合心蛊,但后来想通了,楚昭游身上永远带着的他的烙印,去不掉抹不走,不比牙印靠谱? “你就是这么想的。”楚昭游笑眯眯道,“摄政王其实不喜欢朕,你就是自恋。如果朕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长智,你不会喜欢朕,你喜欢的是你自己。” 萧蘅被楚昭游这一通诡辩弄得脑筋转不过弯。 合心蛊发作之前的楚昭游……他回想了一下那个小皇帝,他确实不能说喜欢。 可他明明喜欢的是楚昭游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喜欢自己? “我可以解释。” 楚昭游:“你说。” 萧蘅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他不能承认自己对之前的楚昭游没有喜爱之情,免得被借题发挥。 看着楚昭游明显幸灾乐祸的表情,萧蘅发现这是一个连环套,他无意识走了进去,被缠在楚昭游的诡异逻辑里。 他故意皱眉,一副困恼的模样,果然看见楚昭游目光越来越亮。 萧蘅小声说了句什么,楚昭游没听清,迅速凑了过去。 “你说什么?” 萧蘅得逞,眼疾手快锁住楚昭游,在他耳边道:“我说……用行动证明。” 嗯? 楚昭游还没有反应过来,被搂住身子,一个吻结结实实亲下来。 马车正碾过某个石头,颠簸了一下,楚昭游姿势不稳,条件反射搂紧了摄政王的脖子,被趁机吻得更深。 一吻毕,楚昭游脑海还是一片空白,血色从脖颈开始,一点一点漫上来,他甚至能感觉到热度在脸上攀爬的羞|臊过程。 他们上过床,但没接过吻。 萧蘅满意地放开楚昭游,捏了捏他的脸蛋,恶狠狠道:“我分得清,因为我不仅喜欢你,还想亲你,更想——” 楚昭游红着脸:“闭嘴啊!” 他推开萧蘅,默默缩到了角落里,掀开帘子通风降温。 没出息,你看看人家摄政王都不脸红的。 “呼——”楚昭游剧烈地换气,妄图通过呼吸把令人发痒的热度带出去,差点想像小狗一样吐舌头散凉。 但他矜持地忍住了。 朕才不会像摄政王这么不要脸,干不出伸|舌头的事。 燥热不降反升。 楚昭游眨眼间,眼里带了点明媚的水光,波光荡荡,在他眼尾发红的桃花眼衬托下,仿佛漾开了一池春水。 摄政王心里一悸,楚昭游的眼睛生得极好,看人时温柔多情,顾盼生辉。以前的小皇帝没有这种眼神,更像是经年累月,从灵魂里带出来的习惯。 他们这段时间吵得太多,萧蘅都记不清楚昭游上次这么看人什么时候。 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 老头在摄政王府等候多时,差点骂骂咧咧要回家时,摄政王终于带着他的媳妇回来了。 他一看楚昭游的肚子,有些头痛,再一看楚昭游的龙袍,更加头痛。 他敢打赌,这两人不会放他走了。 看在摄政王府伙食不错的份上,忍一忍。 楚昭游上前一步,敏捷地抓住老头,旧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么大的副作用,神医你也能忘记?” 男人生孩子,换做他,无论在哪里看见,都能记一辈子好么! “你自己选择治的,可怪不了我老头。”老头心虚地挠挠后脑勺,一步躲到摄政王后面。 “啧啧,你就凶我老头吧,对大傻子倒是好。”老头选了个好位置,叭叭叭开讲,“摄政王你当时头痛发作,陛下那叫一个着急,鸡都顾不上吃,就仍在地上给我捡便宜。怕你自残,撞树撞石头什么的,一直抱着你不肯放,在地上滚来滚去的……” 楚昭游脸色一僵,这神医是第二个崔庚吧? “闭嘴,小心朕下旨封你终身太医。” 摄政王拦住楚昭游,“神医,您继续说,一句十两。” 摄政王富可敌国,不仅能摸天子一千两一次的肚子,还能让神医讲十两一句的爱情话本。 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讲起那三天的事,楚昭游的嘴巴太严实,死活撬不开,一说就是他故意想怀孕的。 萧蘅拦着楚昭游,眼里浮现深深的笑意,明明就是着急想救他,后遗症都顾不上。 老头虽然不关心朝政,但也知道摄政王有话语权,遂放开了讲:“你还咬了他肩头一口,看着就痛,陛下就吭了一句声……我一说得趁着下次头痛前解蛊,不然这次发作就算成功,他二话不说拉着你走,生怕你变傻一分一毫。” 难怪他失忆了也忍不住接近楚昭游。 这辈子没有人比楚昭游对他更好。 萧蘅沉默了下,低头问楚昭游:“所以陛下知道我智力毫无受损?” 回来时还故意挖坑蒙他? 楚昭游甩锅:“是你先提的。” 萧蘅气得亲了一口楚昭游,心里边有些好笑,楚昭游和神医口中的,简直判若两人,虽然现在也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追不上。 “神医,陛下他……” 老头摆摆手:“怀孕的事不用担心,合心蛊都帮你们把事办好了。这一阴一阳,双蛊融合,就会变得和胎盘似的,一直保护到胎儿出生,随之排出,说太多也麻烦,反正就这么回事。” “对陛下身体有没有影响?” “书上说没有,怕你们担心,老头我不也主动找来了,放心吧,我一直看着,不会有事。” 虽然这个老头表面不靠谱,医德还是有的。楚昭游看见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难就麻烦神医了。” 他看了眼萧蘅,鼓起勇气问道:“神医,他为什么……不记得了?” “不应该,我明明还给他开了药,除非他自己不想记得。”先帝的解法不能保证萧蘅恢复如初,加上老头这三包药,才算完全不受合心蛊损耗心智。 萧蘅心头一跳,忽然领悟到楚昭游要的解释,连忙澄清:“昭昭,我绝不可能故意忘记。” 老头捉住萧蘅的脉象一把,皱眉道:“他是不是自己又摔失忆了?” 他在萧蘅后脑勺摸了一圈,触到一处不明显的凝滞,“我就说,他脑袋是不是喝药前砸过!” 针对脑子开的药方,喝之前脑袋被砸了,可不是阴差阳错产生副作用了! “是有砸过……”楚昭游手指攥了攥,原来萧蘅不是故意忘记他,是被砸失忆的。 一直以来困在心里的结被解开,楚昭游鼻子发酸,使劲眨了眨眼睛,怕哭出来被嘲笑。 萧蘅抹了把楚昭游的眼尾:“陛下能原谅我么?” 楚昭游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红:“对不起,我以为你说不疼也没肿就是没事了,我太大意了……神医,那他没事吧?” 老头:“没大事,但要恢复的话,要多扎几天针,不保证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萧蘅迫不及待:“请神医施针。” “这么着急。”老头撇着嘴拿出一排银针,八卦道,“怎么砸的呀,你说说我好有个数。” 萧蘅和老头一齐看向楚昭游。 楚昭游:“呃……一根小柱子倒下来,就砸了。” 老头顺嘴问:“柱子怎么会倒?” 也不选个好的地方。 楚昭游突然憋红了脸:“这和治病有什么关系!” 本来只想随口问的老头,看着楚昭游可疑的红脸陷入沉思:“……” 老头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萧蘅:“……” 因为……本王力气大? 第55章 第 55 章 楚昭游觉得有些丢脸, 不守着看他扎针, 冷静地去外面散心。 老头松了一口气:“可算走了,上回也是这么盯着——” 他语气一收。 摄政王十分上道:“一百两。” “上回也是这么盯着我给你扎针,那目光严厉地紧,老头我还以为自己给皇帝宠妃治病呢。” 老头一边说,一边动手,治病还带讲故事转移病人注意力的,堪称悬壶济世。 后脑勺传来尖锐的痛感,萧蘅抓着扶手, 手背青筋暴起,眼里却全是笑意。他想象着楚昭游那个眼神,心头一暖。 他曾经屡遭欺骗,习惯不去渴求关怀, 小伤小痛抛在脑后不去管它,不想正是这个无所谓, 让他忽视了后脑勺的异样, 从而理直气壮地忘记另一个人对他的爱和照顾。 世人负他, 不及他负楚昭游之深。 楚昭游刚出来不远,就在亭子里看见一个姑娘,个子高挑, 腰肢纤细, 总之是那种不会出现在摄政王府的类型。 朕就过去赏赏花。 楚昭游绕了一圈, 目的明显地接近凉亭, 终于看清了姑娘的真面目。 男的。 男扮女装来摄政王府答题, 给了谢朝云灵感的那位公子? 据说还是被人骗这里答题有饭吃,才不怕死地跑过来的。 楚昭游倒觉得他不傻,只是被保护地太好的贵公子,说不定就像他当初跑出宫一样,正闹离家出走。 “你就是陆珥?” 陆珥一转头,看见是大楚皇帝,不熟练地下跪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能被亲卫放在花园里的人,都是搜过身,确保没有携带兵器等危险物品,简而言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楚昭游觉得十分亲切,招呼他坐下嗑瓜子:“听说你是神医的朋友?” 陆珥实话实说:“不是,是神医说可以分我一口饭吃,我就跟他进来了,大家都忙着没空赶我出去。” 他眼睛冒光地看着楚昭游,要不是有人盯着,估计还想拉着他的手:“我看见陛下就觉得特别亲切。” 楚昭游警惕,“你想跟朕借钱?” 陆珥:“……我可以抵押。” 楚昭游想了一下,这个人唇红齿白自带贵气,一看就没有被社会毒打过,别人对摄政王府避之不及,他居然敢来蹭吃蹭喝,估计家里特别有钱。 “你要抵押什么东西?”楚昭游笑容亲切,今天朕可以为国库创收。 跟着楚昭游的亲卫脑壳疼,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一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开始商量借钱。 陆珥谨慎地看了一眼亲卫,从怀里掏出一块环形玉佩,“我带的东西不多,只有这个了。一百两,怎么样?” 楚昭游低头,看见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细腻纯白,光泽温润。最精湛的要属雕工,两块环形玉,项圈似的套在一起,是用一整块玉料镂空雕刻所得,周身刻着吉祥纹样,两圈衔接处蟠龙首尾相接。 楚昭游一时无言,他不会是遇见同行了吧。 陆珥着急,忍痛割爱:“再加五两,卖你也行。” 其他人他不敢卖,怕惹祸上身,卖给楚昭游就完全没有问题。 楚昭游屏退亲卫,压低声音:“说吧,是不是同行?” 陆珥受到惊吓:“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楚昭游敲着桌子,有些小习惯只有当皇帝的人才有,更何况平常人家谁敢用龙纹玉佩。 “你也太穷了,不知道去国库拿点钱再走吗?”楚昭游嫌弃,出门不带钱,脑子不好。 陆珥不服气:“神医说他遇见你的时候,你身上只有五两银子。” 半斤八两。 楚昭游被揭穿,脸颊一红:“那是朕遇见黑心的当铺,你这块玉佩,也只能卖五两!” 陆珥受到打击:“不能再多一点吗?” “那你先告诉朕,你是谁。” “大衍国,陆景焕。” 大衍国在大楚南面,面积大约是大楚的十分之一,两国都毗邻月斥,国君陆景焕。 大衍国在百姓心中,声望最高的不是皇室,而是国师,现任皇帝年仅十八,还在学习帝王策略,政权交到国师手中,看起来还政遥遥无期。 楚昭游瞬间有些同情,难怪他一见陆珥倍觉亲切,原来是一股来自同行的心酸。 陆珥叹气:“国师他太可怕了,请的帝师更凶,我实在受不了了。” 趁着国师出门治理水患,陆珥留信离家出走,大楚国力雄厚,听说摄政王也不好惹,国师肯定不敢大张旗鼓在大楚找人,他就跑这边来了。 走得太急,没带什么钱,陆珥到京师时,最后一点钱被偷干净了。 他昨天本打算,要再吃不上饭,就去摄政王门口自揭身份,希望大楚看在两国友好的面子上,派人通知大衍方面,过来接他。 国师会生气,但总比饿死好。 他望着楚昭游:“能不能收留我?国师他说要把我关在皇陵,背不完十六史不准出来。我不想呆在皇陵。” 那可是十六史啊,看完就得一年。 楚昭游:“……”你为什么拿我的剧本? 陆珥再接再厉,伸出手腕:“你看这上面一圈淤青,就是他把我锁在房间里背书弄出来的。书海无涯,我总不能被这样关着一辈子。国师打着让我读书的借口不还政,我以后就跟着你混吧。” 一个傀儡,跟着另一个傀儡混,有出息吗? 楚昭游问:“你认识秦飞尘吗?” 陆珥一愣:“不认识。怎么了?” “没。”楚昭游心里好笑,张太监给秦飞尘讲爱情故事时,是不是就像陆珥这样忽悠人? 陆珥养尊处优,离家出走还没什么戒心,看起来凤星洲并没有怎么磋磨他。 当然,陆珥惧怕国师的模样不像作假,楚昭游只是不完全相信。 “这样,你拜神医为师,弄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和朕进宫,宫里安全。” 倘若大衍国师真如陆珥所说,有谋权篡位的野心,那他的野心定然不止于大衍。 野心勃勃的人总是和“开疆扩土”形影相随,以防万一,将来若是挑起战事,他们这边有陆珥,就多了一种解决办法。 毕竟也是一国之君,陆珥要是在大楚哪里饿死了,给了别人发难的借口,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陆珥一口答应:“只要你不告诉国师,住哪里都可以。” 他谨慎地让楚昭游谁都不能说,摄政王也不行,他对权臣有阴影。 楚昭游:“行。” …… 萧蘅被扎了一个时辰,以为中间楚昭游会回来看他,努力维持云淡风轻的风度,结果等来等去,楚昭游没过来一次。 但由于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没脸提要求,只能郁闷地把楚昭游和神医送进宫里。 神医和他的小徒弟被安顿在离福宁殿最近的一座偏殿,保证有事能及时出现。 摄政王将宫里值守的人全换上心腹,不仅以一当十,还嘴严。 接着,他命人把自己书房的书信纸笔搬到了福宁殿,准备长驻此地办公。 楚昭游拦下了摄政王的铺盖:“这个不行。” 萧蘅:“也是,陛下宫里不缺我一床被子。” “你给朕回自己府上住,我一个人睡惯了。” 萧蘅又有点怀念从前,那时他能放肆地说“本王想试试龙床,不行?” 但他现在目标改变,只能好声好气地商量:“神医说晚上最好有人陪夜。” “不行。”楚昭游冷着脸,摄政王白天日理万机,晚上给他陪夜,睡觉都不踏实,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又不是卧床不起。 而且摄政王现在知道他们睡过一次,再睡一个被窝,那还能单纯地只盖棉被吗? 楚昭游脸有些热,怕摄政王到时候问他一些尴尬的问题。 他既盼着摄政王想起来,又有点紧张,要是摄政王能特定忘记某一段记忆就好了。 总之,楚昭游现在七上八下的,没办法坦然地面对摄政王,原因还说不出口。 “我睡外间。”摄政王妥协。 摄政王现在语气实在太好,也不一口一个“本王”,就差对着楚昭游用“臣”自称。 但臣之一字,离君太远,摄政王想当枕畔之人,大概心里不喜欢用。 “哪有摄政王往皇帝寝殿凑的,你是不是想篡位?”楚昭游怒目而视,赶紧走吧,他的脾气真的太软了,再说两句就得同意。 威胁的话说多了,是会遭到报应的。 萧蘅自认理亏,只能再让楚昭游自己睡几天。 …… 与楚昭游想的相反,五天后的早晨,摄政王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冷静地叫了一桶冷水。 他梦见了那个破屋,那时候天还没黑,屋里的场景很亮。 楚昭游穿着鹅黄色的裙装,一脸郁闷地给他解腰带。 楚昭游自暴自弃地趴着,“钻木取火你会吧?” …… 还有半夜尘土飞扬,一根柱子砸下,他护着楚昭游,仿佛察觉不到痛一般。 萧蘅闭了闭眼,那种时候,谁还顾得上疼不疼了…… 一幕幕宛如昨日般,蹙眉忍耐,眼角眉梢之情,回想俱是悸动。 楚昭游说自己被狗咬了真不为过,萧蘅暗骂自己一声畜牲。 他傻的时候不知轻重,不知收手,把骄纵金贵的楚昭游弄哭。 清醒时更想。 萧蘅呼吸一重,连忙转移注意力,想起他第一次在福宁殿过夜,醒来时发现腰带扣解开了。 那时楚昭游明明很慌,拐着弯让他承认腰带是自己解的。 那么复杂的腰带扣,如果是楚昭游解开的,只能说明他以前研究过。 萧蘅暗恨自己怎么像木头一样,楚昭游明明露出这么多破绽,他却一次次跟着楚昭游的思路走! 摄政王治了五天,只想起一点不可描述的内容,完全不敢声张。 只是一些碎片记忆,他就知道楚昭游对他多好。 他怕楚昭游误会他心里只惦记着床上那点事。 他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先梦见这个,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只好每天喝茶消火,盼着明天能多想起一些别的,这样他就能堂而皇之地邀功,讨一些好处。 议事堂。 萧蘅批完奏折,拿起邻国的国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凤星洲说他家皇帝丢了。” 谢朝云差点一口水呛死:“咳咳咳……我说摄政王,您什么时候开始喝这么苦的茶?” 茶苦就算了,还在他喝茶的时候讲笑话。 “怎么丢的?” “没说,只说是在大楚京城突然没了消息,他要过来找。”萧蘅合上国书,很明显,这就是礼貌性地打招呼,恐怕凤星洲此刻已经在大楚境内了。 谢朝云有些幸灾乐祸,大衍的凤国师,他和萧蘅怎么会不认识,还熟悉得很,以前合作过很多次。 冷心冷情的,谢朝云一直觉得他不是国师,而是六根清净的和尚。 谢朝云:“啧啧,真没想到,你觉不觉得,这次他好像担心过头了?” 萧蘅将心比心:“本王要是他,这时候已经掘地三尺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惦记自家皇帝?” 萧蘅冷冷看了他一眼,想到不知在哪里的大衍皇帝,突然有些后怕。 楚昭游差点也跑了! 本来打算今晚一定要睡在福宁殿,萧蘅此时又有些犹豫,他不能逼得太急,怕楚昭游生出逆反心理,像陆景涣一样怎么办? 距离他做那个梦已经三天,萧蘅现实中连楚昭游手都摸不到。 没恢复记忆,一切免谈。 萧蘅隐约意识到,楚昭游是有点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了,但苦于没办法打破。 谢朝云瞎出主意:“你羡慕他对你傻的时候好,那还不简单,你再装傻一次呗。” “人都是同情弱小的,你现在是威风赫赫的摄政王,待遇能跟傻子一样吗?没看出来吗?陛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萧蘅:“……”有点道理? 第56章 第 56 章 天气转暖, 楚昭游孕肚显了之后就不怎么上朝, 对外托病,偶尔出席一次听政,盖着一条毛毯。 如此一来,风言风语四处卷起,民间甚至有野卦算出紫微星即将陨落,有狼星取而代之,结合楚昭游称病不朝的消息,可信度大大提升。 萧蘅问心无愧, 不惧流言,但流言暗含诅咒楚昭游的意思,他不得不在意,一边出手压下流言, 一边从源头消除。 隔日,宣政殿上, 百官三呼万岁时, 从来站着的摄政王居然撩袍下跪, 惊了满殿文武和上面的天子。 楚昭游毯子差点掉地上,声音有些不稳:“众、众爱卿平身。” 他愣愣看着玉阶下的摄政王,一身蟒袍, 双膝屈下, 脊梁挺直, 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忠正耿直, 国之栋梁。 以往他侧身站着, 漠然地看着众大臣行礼,如今宣政殿上少了一个伫立挺拔的身影,齐齐跪下一片,外面的天光少了遮挡的孤影,似乎也照得更深,殿上的龙椅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天子威严,照拂四海。 楚昭游眼眶有些酸涩,外面的天光还是太亮了,摄政王还是站着替朕挡一挡比较好。 萧蘅早朝说了至少二十次“臣”,大臣们从最初的战战兢兢,震惊骇然,到最后的坦然接受渐渐麻木,因为他们发现,摄政王一开始明显是说给他们听,传达不篡位的决心,后来就只盯着小皇帝喊了。 陛下可能跟他们一样不习惯,脸都被喊红了,想想也是,如此雄韬伟略之人俯首称臣,归还江山,哪个皇帝听了不激动? 要不是阵营不对,他们都替小皇帝泪流满面。 楚昭游指甲抠着龙椅扶手上的金鳞,整个早朝除了摄政王那一句句“臣“,什么都没听下去。 有些人嘴上称臣,眼神却想上朕! 楚昭游目光游荡,脸颊悄悄红了。 某些人真不要脸。 下朝后,等宣政殿人走空,萧蘅上去帮楚昭游收起毛毯,披在手臂上,扶起楚昭游:“委屈陛下了。” 楚昭游:“不妨事,你不用扶,我走得动,还能跑。” 萧蘅板着脸:“不准跑。” “摄政王以后还是不要跪了,怪不习惯的。” 萧蘅:“我就是那群人看看,免得有人流言听多了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下不为例。”楚昭游挠了挠耳朵,摄政王跪时他不觉得虚荣,还是站着好。 摄政王站在那里,就好像在说,他会永远与朕站在一起。 不过这种话,楚昭游凶巴巴惯了,当面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以后可以对摄政王态度好一点点。 萧蘅有心培养楚昭游为合格的帝王,虽然每天不用上朝批奏折,但是学习治国策不能停。 神医说楚昭游太闲了不行,容易瘫在床上想东想西,睡太多对大人孩子都不好,得给他找点事做。 于是摄政王捡起太傅职责,给楚昭游安排课业。 楚昭游觉得自己重上高中,有些理解陆景涣为什么从大衍国跑出来了。 他撂下书本,“朕学会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萧蘅:“我会一直在。” 楚昭游:“那朕为什么要学,我看你不是真心想教朕,你只是想胎教。” 萧蘅:“乖,认真读。” 神医说楚昭游前段时间吃得太多,以后孩子不好生,让他一顿少吃点,平时多运动,毕竟是男子之身,不比女子轻松。 萧蘅一听,有些后怕,他之前为了讨好楚昭游,有段时间一直请楚昭游吃饭,楚昭游不来,他威逼利诱。 他回想了下,也是那段时间,楚昭游胖得有些快。 自己作的孽,被楚昭游骂也要硬着头皮帮他控制回去。 据他观察,楚昭游读书时,比较沉浸,心无外物。 翩翩公子,满腹经纶,不会闲着就往嘴巴里塞吃的。 只能让他读了。 楚昭游被控制饮食,不高兴就会找点借口为难他。 萧蘅照单全收。 起初,楚昭游想着,陆景涣好歹是个皇帝,总不能一直放在宫里养废了,他会有愧疚心的。 绝不是因为一个人读书无聊。 陆景涣:“我不要,你读的是大楚的治国论,关我什么事?” 楚昭游:“万变不离其宗,举一反三会不会?” 陆景涣:“可那是摄政王写给你读的啊!” 楚昭游:“那朕写信让凤国师把你的十六史寄过来?” 陆景涣:“……”他学还不行么。 皇帝培训班强行扩招一名成员。 后来,楚昭游和陆景涣相见恨晚,对读治国论的热情迅速提高。 连摄政王都有些奇怪,找来亲卫:“陛下最近喜欢上读书了?” 亲卫:“大概因为是找了一名伴读。” 摄政王警惕:“他们每天在说什么?” 亲卫:“陛下不让听。” 楚昭游和摄政王约好,他们要互相信任,不能每天派人监督他,他说要独处的时候,任何人不准偷听。 提这个要求时,楚昭游捏着自己肚子,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摄政王只能答应。 萧蘅亲自问楚昭游:“陛下今日和陆珥交谈了两个时辰。” 嘴巴都不会干吗?该不会是情敌吧? 楚昭游面不改色:“我们在讨论,如何将理论和国情结合。”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们每天读完书,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权臣的坏话。 一箩筐一箩筐的,摄政王和国师的恶行罄竹难书,完全说不完。 为了能够说得尽兴,他们将学习效率提到最高,省下时间,促膝长谈。 楚昭游和陆景涣齐齐发出感叹:从来没有人能这样理解朕! 凤星洲这辈子都想不到,他家小皇帝,有一天能兴致盎然地看别国的治国策,一目十行融会贯通。 萧蘅将信将疑,考了一下楚昭游。 楚昭游对答如流。 摄政王:“……”他们真的在学习? 楚昭游眉尾上挑,背着手摇着尾巴离开。他今天和陆景涣交流国事,又回想起了一点摄政王的劣行。 …… 这天,摄政王照旧请神医为自己施针,这几天梦中总有模糊的片段闪过,记忆恢复指日可待。 最近楚昭游新交了个朋友,没空理摄政王,甚至因为被控制饮食不高兴,又拿出记忆来说事。 “有些人上个月威胁朕吃饭,这个月不让朕吃饭,简直和失忆了一样反复无常。” 确实失忆的摄政王哑口无言。 他不想让楚昭游有心理负担,没把神医的话全部转达,但楚昭游自己估计也猜到了,没像之前那样肆意吃撑,意志力满分,就是嘴上不饶人。 “是我的错,以后我都不逼你。” 楚昭游弯着眼睛:“同居的事也别提。” 听说摄政王睡醒要先洗一个冷水澡,原因不言而喻。 他现在权力大得很,打听摄政王起居相关手段非常多。 楚昭游猜他可能想起了一点那什么的过程,但是没想起别的,不敢声张。 他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有些紧张。 上回可以说是燃眉之急,临危受命,他才豁出去的,这么丢脸的事摄政王还想让他教第二回?没门。 马上就六个月了,到时候摄政王有什么想法都得给他老实憋着。 楚昭游脾气软,萧蘅每次又专挑晚上说,回回在答应的边缘试探,为了显得强硬一点,他只好表面上凶一些。 治病得清心寡欲,不然找不回正经记忆。 今天也没有摸到手的摄政王,谢朝云不靠谱的建议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现在楚昭游都五个半月了,晚上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睡觉。 如果他装傻惹楚昭游心疼,成功住进福宁殿,然后恢复正常,再恢复记忆,开了这个口子,楚昭游还能赶走他吗? 况且,楚昭游最近实在太好学了,摄政王觉得自己的关注度被陆珥分走了一半。 装傻可以让楚昭游只关心他一个。 可以被楚昭游温柔地嘘寒问暖。 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长的蔓藤,缠住了理智。 摄政王找老头确认恢复记忆的可能性,结果和他想得差不多,神医说他有望在五天内恢复。 萧蘅颔首:“萧七。” 萧七应声出来,打开一盒黄金。 “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做。”老头有自己的医德,立即收下金子,“但是骗骗小傻子可以。” 萧蘅:“神医既然看出来了,烦请帮忙向陛下说几句话。” “你说。” “就说本王即将恢复记忆,但是恢复之前,受那包药影响,得暂时回到那三天的情况,不危险,一两天就痊愈,让他不必担忧,照顾好便是。” 老头十分上道,把摄政王领到楚昭游面前:“我研究出了一个药方,正好改了脑袋被撞之后那包药的副作用。就是这药喝完,醒来之后会暂时回到那个时候的情况。” 老头按照剧本说完,又加了一句:“这个期间是他慢慢恢复记忆的关键时刻,你照顾得越尽心,他记忆越完整,最好他当傻子的时候你怎么对他,现在就怎么对他。” 我,神医,加钱。 楚昭游着急:“不是……又喝什么药,他还不如别想起来,我不准,朕不准。” 他真是怕了神医的药了。摄政王现在好好的,别折腾了,想不起来他也认了。 老头:“我保证没有副作用!他已经喝了!你好好看着啊。” 老头迅速溜了。 摄政王有点骑虎难下,他没想到神医会擅自加戏,又弄出一包药,也没想到楚昭游会不同意他喝。 他心里愧疚万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他已经从楚昭游一瞬间的眼神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关心,再多他就舍不得要了。 萧蘅决定找借口睡一觉,醒来就说自己正常了。 楚昭游焦急地抓着萧蘅的手臂,踮起脚尖看他的眼睛:“那、那你现在是摄政王,还是小黑?” 小黑……摄政王直面这个称呼,呼吸一滞,一想到楚昭游回来后曾经无意识叫过他,心情复杂,分不清是嫉妒多还是感动多。 萧蘅维持木讷的神情,适度表现出一些不解。他不错眼地看着楚昭游漂亮温柔的眼睛,里面有关心、焦急,有他渴望的整个世界。 “抱歉,我太急了。”楚昭游暗骂自己一声,老头说他变傻,可没说他记得自己是小黑。 “有没有头痛?要不要休息一下?”楚昭游怕萧蘅头痛的毛病也跟着过来了,把他拉到寝殿内,“你要是头痛,不要撞脑袋,我去找神医。” “能听懂吗?小黑?这里是脑袋,痛的时候就找我。”楚昭游像个操心的老妈子,指着自己太阳穴讲解。 萧蘅忽然知道楚昭游找回来时,为什么与他说话喜欢重复两遍加上手势。 他眼眶一红,涩得厉害。 他一瞬间有想承认的冲动,但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龙床,卑鄙地迟疑了。谢朝云说对了,傻子的待遇和摄政王真的天差地别。 要是承认了,会被锁在外面一年吧。 要不,还是按照原计划,睡一觉,说自己好了? 楚昭游掀开被子,“小黑,脱衣服躺下睡觉,让我看看你的脑袋。” 萧蘅思想还在剧烈挣扎,修长如玉的指节已经自动地放在腰带扣上,利落地解开。 他今天穿了小黑同款,意图勾起楚昭游的同情心,十分有心机。 刚准备伸手帮忙解扣的楚昭游动作一顿:“……” 摄政王解得挺快啊。 你上回变傻的时候可是死活想不起来呢。 第57章 第 57 章 楚昭游只顿了一瞬, 立刻神色如常。(搜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网) 腰带扣的复杂程度, 没道理以前的小黑不会,这次就会了。上次是货真价实的上床,这次摄政王只是单纯上个床,要说诱因,也是上回更加迫切。 肯定是在装傻,楚昭游撇了撇嘴,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待萧蘅躺下,楚昭游的表现依旧无微不至:“饿不饿, 要不要先吃顿饭?喝口水?之前你头疼发汗,到后面嘴唇都干了,我也没地方给你找水。” 楚昭游命薛公公上桂花糕,有些话当着摄政王的面他不好意思说, 如今面对大概率装傻的小黑,他倒是敢说了。 “之前我骗了你。”楚昭游垂眸。 摄政王心里一紧, 怎么, 有些真话楚昭游只敢在他变傻的时候说? 他心里不断猜测, 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楚昭游指尖捏了一块晶莹的桂花糕,这个时节已经没有新鲜的桂花,用的是去年的桂花酱, 洗净晒干和蜂蜜一起密封在罐中, 来年取出, 和糯米蒸成糕点。 “我说等你喝药醒来, 我就给你买桂花糕, 其实是哄你的,我一文钱都没有了,就等着你醒来给我抓鸡吃。” 楚昭游把桂花糕递到萧蘅嘴边:“后来我回宫之后兑现了,既然你现在又傻了,我就再还你一次。” 萧蘅心脏猛地被重石碾过,酸涩难忍。有些细节不经回想,一想就是铺天盖地地愧疚。 楚昭游为了给他买药,一文钱都不留。楚昭游有次早朝路上忽然喂他吃桂花糕,原来是履行他们曾经的约定。 可笑他全部忘了,还未想起,就等不及装傻想骗楚昭游的关爱。 萧蘅吃着楚昭游亲手喂的桂花糕,本该是甜的,他却觉得自己此生活该吃尽苦头。 楚昭游补充了一句:“不过摄政王太可恶了,经常威胁朕,给他吃桂花糕,他还要抓着朕的手当盘子使。唯一可取之处,就是他不会骗朕。” 打算坦白的摄政王:“……” 唯一可取之处,这是什么分量?能承认吗? 楚昭游在摄政王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嘴角,让你现在承认了岂不是太便宜。 他去倒了一大杯水,给摄政王灌下去解渴,又倒了一杯水,一失手打翻在了自己龙袍上。 龙袍泅湿了一片,深黄色的水渍正好在前襟,不得不换一件。 楚昭游没有避讳。到底才五个多月,从后面看,他仿佛没有怀孕似的。 还能看见半个不明显的牙印,那里可能有些痒,楚昭游用手指挠了一下,泛出几道红,像雪地里被马蹄碾碎的红梅。 萧蘅猝不及防僵了一下,万分悔恨自己是个傻子! 楚昭游对傻子如此不设防,摄政王吃醋吃得飞起,一边琢磨着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楚昭游脸颊红透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言不假。他想报复一下装傻的摄政王,想了个馊主意,慢条斯理地换衣服。 对方又不是真的傻子,指不定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换上衣是极限了,鬼知道他现在多想马上把衣服拉上来。 满室安静,楚昭游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罢了,这到底是折腾谁,楚昭游被自己蠢到,正要加快动作,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楚昭游受惊,挣扎了一下,力道仿佛蚍蜉撼树。 萧蘅埋在他肩上,声音痛苦,近乎呜咽:“头痛。” 楚昭游紧张了一下,摄政王的痛苦不似做假,眉头紧拧,嗓音低哑而克制,就像他第一次遇见小黑时那样,他要走时,被紧紧抱着小腿不放。 变傻可能是装的,但神医也没说他恢复记忆的过程中不会出现偶尔的头痛。 楚昭游心一软,顾不上自己的衣服,给萧蘅揉着太阳穴,“你先放开我,我去叫神医。” 摄政王费尽心思才抱到媳妇,假装头痛听不进去。 你他妈手放哪里?! 楚昭游瞬间由羞转怒。难怪能装得这么像,感情摄政王痛苦的根源,不在脖子以上。 戏弄不成反被占便宜! 楚昭游气红了一张脸,想发作又不甘心,不能就这么放过萧蘅。 耍完流氓认个错,揭过装傻这回事,痴心妄想,他不整整摄政王就跟他姓。 只是不能再用这种方法了,楚昭游冷静下来,把摄政王从自己身上撕开。 艹,这个老狗逼又舔那枚牙印! 楚昭游脸热得不行,还得陪萧蘅演戏,心里早就咬牙切齿了。 他微笑着安抚摄政王,给他套上衣服:“等会儿就不痛了,我带你去找神医,吃包药就好,不痛了就可以吃桂花糕。” 摄政王闭着眼睛装难受,但还是不舍得让楚昭游太担心:“不疼了。” “走吧。” 摄政王微微睁开眼,觉得哪里不对,一低头发现楚昭游给他套了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并且准备带他出门。 萧蘅原地僵硬,被楚昭游催了好几句,才机械地挪动脚步:“不去。” “不去也得去。”楚昭游凶巴巴地吓唬他,“不听话以后就不要跟着我。” 虽然知道楚昭游说的是吓唬傻子的气话,摄政王竟然还真有点怕。 “我不喜欢这件衣服。”萧蘅指着衣服,努力用傻子的语气表达。 楚昭游:“你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没用。” 原来傻的时候也会被凶。 摄政王生无可恋地被楚昭游拉着游街示众,来往的护龙卫纷纷惊掉下巴。 摄政王上朝穿官服就够出乎意料了,居然还有更让人吃惊的。 蓝襟白里,宛若风流名士,疏朗俊逸。 楚昭游故意停了停,“我有点累。” 大庭广众地多站会儿展览。 萧蘅默默蹲在楚昭游身前。 “傻不傻,朕现在不方便背着了。”楚昭游一笑,不愧是一个人,有时候还挺像。 萧蘅着急地站起来:“那……抱?” “不用。” 偏殿里,神医如他所料,躲出去了,只剩下陆景涣在帮师父晒药。 用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环当拜师费,但陆景涣明显没有从医天分,整天围着神医央求一些稀奇古怪的药。 他看见楚昭游眼睛一亮,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读书?” 楚昭游凑过去,翻了几下草药,压低声音:“明日辰时,朕现在特别想和你一起读书。” 摄政王装傻骗人,他今天又积攒了一堆话要和大衍皇帝分享。 陆景涣使劲点头:“嗯。” 摄政王不小心偷听到,差点气昏,要不是陆景涣担着神医徒弟的名头,本王现在已经派人把他扔出去了。 明天辰时……楚昭游上朝都不见这么积极! 况且明天本王可能还傻着呢,楚昭游这就不陪他了? 此时此刻,摄政王产生了一点幼稚的念头,假如本王傻到明天,楚昭游到底陪谁? 一声清丽的鸟鸣掠过,摄政王清醒了一点,没有走上后宫妃嫔装病争宠的不归路。 黄鹂声代表着前朝有要事找他,但是楚昭游盯得严,他没机会离开。 萧蘅只好使出被人用烂的借口。 也不算借口,楚昭游喂他吃桂花糕时,灌了他好几杯茶水,他早有解手之意。 楚昭游一眼看穿他的意图,眼睛一眯,仿佛抓到上课尿遁的学生:“要上茅厕啊?” 他笑眯眯吹了几声口哨,比外面的黄鹂还动听。 手指随口指了一处墙角:“不要走远了,就在那儿解决吧。” 陆景涣倏地看向摄政王,陛下威武,竟然敢把变傻的摄政王当三岁小孩哄。 他眼里钦佩之意顿显,简直想握着楚昭游的手求教。 萧蘅:“……”这事他干不出来。 楚昭游持续吹口哨,装傻是吧,让朕看看你的底线。 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的摄政王,忽然真的急了起来。 楚昭游他故意吹口哨! 摄政王抢救道:“不、不能。” 楚昭游笑眯眯:“你都傻了还计较这么多,没事等你清醒就忘了,侍卫都是摄政王心腹,肯定会当没看见。” “来,朕带你过去。” 萧蘅盯着楚昭游的眼睛,心里一咯噔。 楚昭游不是故意耍人的性格,他一定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被看出来了。 陛下在逼他承认。 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天。 萧蘅额头青筋直跳,这口哨声还能不能停了。 “我错了。”萧蘅木讷的神情一收,眼神凌厉而慌张。 他上前一步,拍着楚昭游的背顺气,“我错了,你罚我,别生气。” 楚昭游停下口哨,“一年——” 摄政王想都没想:“不行!” “今年之内,踏进福宁殿都要先请示朕。”楚昭游拍了拍摄政王的肩膀,装傻就算了,他本来只想戏弄回去。 但是一边装头痛一边耍流氓就不行了。 豆腐烫口,不吃后悔,吃也后悔,萧蘅商量:“罚其他的。” 楚昭游按着额头:“不行,朕好生气,气到……” 萧蘅连忙道:“行。”他真信楚昭游能给他演一个气到肚子疼,无论真假,他都不准。 楚昭游立马活蹦乱跳:“摄政王可以去批奏折了。” 他不知道萧蘅打算装多久,反正他是不会让对方装太久。 还要批奏折呢。 摄政王傻了不得他亲自上阵。 摄政王踏出偏殿,暴躁地把萧七叫下来:“到底是什么事!” 让他知道谁这个时候找茬,找死还差不多。 萧七小声道:“大衍国凤国师说要马上见主子。” 萧蘅冷笑:“他家皇帝找不着了关本王屁事。” 这里只有一个皇帝,本王的。 萧七:“属下也说大楚不干涉别国内政,凤国师又说他是来找师弟的。” 主子您什么时候有了个师兄? 萧蘅:“……”狗屁师兄,只在一个山头打过架的也算师兄弟?那岂不是漫山遍野的猴子也算。 摄政王府,凤星洲一袭白衣,青丝垂肩,眉目端庄沉静,敛眉时似有佛性。 萧蘅回去前没忘记把衣服换了,神色冷漠地走进客厅:“有话快说。” 凤星洲放下茶盏,“帮我找陆景涣。” 萧蘅:“皇帝跑了那不正和你意。” “合我什么意?”凤星洲擦了擦手,“我说喜欢他把他吓跑了。” 萧蘅挑眉:“你要是一直挂着这一副出家人的表情,确实容易把人吓跑。” 还俗八百年了还死性不改,看起来仿佛对方一点头,就马上要念经带人进入轮回生生世世一般。 凤星洲与世无争的冰冷神情一裂,回想了一下:“没有。” 他面容沉静道:“我只是把他按在藏经阁亲了一个时辰。” 佛门败类,坏他好事,还在他面前炫耀。 萧蘅喝了一口苦茶,冷漠拒绝:“不帮。” 凤星洲:“来的路上,我顺手替你解决了一件不平事。” 萧蘅接过信件一看,原来是沿海驻军发函,说朝廷下令要找的那几味药材,已经有眉目了,问京城方面到底有没有收到。 萧蘅之前问过楚昭游药方上的那几味药材还找不找。按照楚昭游的性子,他不喜劳民伤财做无用功,借机让他找的东西,一定大有用处。 楚昭游说继续找,萧蘅的悬赏令便没有撤过。 重赏之下,很快,有商船恰好带回了一舱的地瓜茎叶,领赏卖给了朝廷。 在运往京城途中,突然下落不明。 送信人被拦截,恰好遇上了凤星洲。 这还是冲他来的,以为这些是摄政王的解蛊药材。 萧蘅沉着脸看完,接下了这个人情:“你想怎么找?” 凤星洲:“明日我将亲自使楚,你做好准备就是。” 消息传出去,小皇帝在京城,钱花光了自然会来找他。陆景涣向来识时务,就像他心里计划着要跑,嘴上会先答应他。 答应了就跑了。 萧蘅:“万一人不缺钱呢?” 凤星洲平静道:“他一定会被骗钱。” 第58章 第 58 章 楚昭游送走摄政王, 在偏殿和陆景涣闲聊, 着重炫耀自己是如何一眼看穿摄政王的阴谋。 陆景涣眼神铮亮:“摄政王以后进福宁殿都要通报!这是什么好事!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胆子就好了!” 楚昭游犹豫了一下,怕自己给陆景涣灌输错误的观念,导致他和凤国师在斗争中莽撞失利。 “其实是有条件的。”楚昭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如何能不知道摄政王是因为他怀孕了处处让步,“摄政王觊觎朕,他越使歪脑筋,越不能让他得手,不然他下次还这样。凤国师是什么样的人, 朕也不知道,你不能盲目学我。” 陆景涣:“我们情况一样的,放心。” 他懂了,什么“先让他亲一亲, 等他能跑了再跑”,权宜之计是行不通的, 应该寸步不让, 他就是太怂了没躲开才会被按着亲一个时辰, 要是凤星洲一凑过来他就咬,还能有接下来的事吗? “那我就放心——”楚昭游反应了一下,“我放心什么, 你说清楚, 手腕怎么青的?” 综合最近的闲聊, 他怎么觉得陆景涣不是逃学, 倒像是逃婚。 陆景涣脸色不自然地一红:“我想跑, 被国师抓的。” 楚昭游:“为什么抓你?” 陆景涣声音更低了:“他想强迫朕!” 果真如此! “过分了。”楚昭游攥紧拳头,那地铁上的小姑娘怕不是记错剧情了,陆景涣才是拿着傀儡皇帝的剧本的人,张冠李戴实属不该。 摄政王没有强迫他,隔壁国的国师却是目中无人。 楚昭游忽然想起:“皇陵背书是真的吗?” 陆景涣红着脸承认:“假的。我就是听说你曾经被摄政王逼到皇陵去,想编一个和你像一点的故事,比较能打动人心。” 陆景涣看起来真的傻,楚昭游神情复杂:“兄弟,太像就假了。民间流言不可信,你的洗脑包更新一下,朕是自愿去皇陵的。所以你就是被国师欺侮了,才跑出来的?” 陆景涣沉重点头。 楚昭游瞬间脑补一个上了年纪搞封建迷信的老头,目露同情:“太过分了,你想回去夺权吗?” 他不与摄政王争夺权力,一方面是摄政王精明能干治国□□,一方面是摄政王年轻力强英俊潇洒。 凤国师两样都不沾,靠传播迷信治国,陆景涣是他朋友,他当然要站在朋友这一边。 陆景涣想了一下凤星洲古井无波的脸:“我不回去,我就呆在这儿。” 凤星洲沉闷寡言,万事波澜不惊,跟莲花座上的菩萨似的,眉目不凶,但冷冰冰俯视众生,让人望而生敬畏。在凤星洲身边呆上一天,陆景涣会觉得自己是个即将踏入空门的小和尚。 他六根不净,被国师亲还会脸红,还会心跳加速,不想当小和尚。 楚昭游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现在的陆景涣可不就是刚穿过来时的他吗? 沦为权臣的男宠,遇到这种事情不跑的才是傻子。 他拍了拍陆景涣的肩膀,鼓劲儿道:“不怕,朕会帮你的,这京城和皇宫,自从朕上去跑出去一回,摄政王就加强了防守,没人能动你,凤国师的人进不来!” 他给陆景涣打完气,回宫歇息,中途摄政王想进来,被福宁殿的宫人拦下来。 宫人战战兢兢:“王爷,陛下有旨——” “行了,本王知道了。”萧蘅站在门外,心想要不要去定制两块搓衣板,放在龙床上跪着。 他今天已经挨到龙床了,功亏一篑,接下来就只能等恢复记忆,再诚诚恳恳地一次反省个够。 就是不知道搓衣板够不够。 萧蘅本来想告知楚昭游明日上个朝,接见一下大衍国的使臣,凤星洲虽然是来找人,好歹带了些诚意,送了不少珍奇玩物。 罢了,没必要为凤星洲这种人让楚昭游早起,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见,让凤星洲等着。 翌日,摄政王正常开朝会,龙椅空悬,但大家都知道陛下不是被彻底架空,而是真的身体抱恙。 萧蘅议完正事,提到大衍国国师来访,此番愿意和大楚再开两条商路,互通有无。 凤星洲在大衍百姓心中地位之高,几乎越过了皇权,他亲自来,相当于最隆重的两国邦交。 大臣们有些突然,还有些……简陋。 摄政王一点排场都不准备? 萧蘅和凤星洲都没心思搞这些,凤星洲回到城外整理仪仗,他派两支护龙卫整装出城相迎,此时大概快到了。 萧蘅招了个人问:“陛下起了么?醒了就让他来上朝。” 没醒就通知凤星洲走慢一点,反正谁家的皇帝谁心疼。 亲卫:“陛下醒了有一会儿了,此刻正在与陆公子读书。” 萧蘅额头青筋一紧,他怎么忘了楚昭游和陆珥约好一大早“读书”,亏他还在这里等他自然醒。 “让陛下马上过来宣政殿。” 楚昭游之前不让他插手,现在他真得好好查一查这个陆珥,看看是那户人家的小儿子,赶紧找个借口把他领回去。 楚昭游以身体畏寒为由,至今仍披着轻薄的披风,领扣系紧,布料自然垂下时看不出肚子大小。 他被临时通知接见外国使臣,再一打听是凤星洲本尊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愣了一下,直觉他是来找陆景涣的。 居然亲自找到大楚来了。 他想了一下自己来大楚的第一天,倒在戏台上,摄政王突然造访清辉殿,所有人如临大敌,当时自己瑟瑟倒在地上,紧张害怕迷茫——如果陆景涣知道凤星洲来了,恐怕心情和他差不离。 那种心情就没必要让陆景涣也体验一遍了。楚昭游暂时没告诉陆景涣,自己前去查看情况。 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就见在宫人的一声引荐中,一袭白衣从殿外斩光而入,犹如诸天神佛路过,其中一人走下凡尘。 楚昭游惊了一瞬,说好的老头呢? 现在的国师都这么年轻吗? 他努力地端详凤星洲的外貌,妄图从他沉静的眉眼中找出一点强迫陆景涣的迹象。 没有。 楚昭游怀疑陆景涣说了慌,其实凤星洲不是强迫他当男宠,而是想点化他当和尚。 当然,两种情况都很糟糕就是了。 萧蘅不满的地“咳”了一下。 楚昭游回神:“凤国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朕在宫内……” 他口风一转:“摄政王府环境清幽,想必更加符合凤国师的心境,就请凤国师下榻王府,朕身体抱恙,请摄政王代为招待。” 陆景涣就在宫里住着,国师还是住外面安全。 萧蘅眉头一舒,楚昭游忽然改主意正合他的意。凤星洲为私事而来,住摄政王府的柴房就够了。 凤星洲也没什么意见,萧蘅的王府确实会更让人自在。 他的目光在萧蘅和楚昭游间转了一道,经过楚昭游时眼里出现一丝异色,但很快被抚平,仍旧是一脸高冷。 国师之名并非全是夸大其词,但是别国的事,与他何干? 凤星洲备了厚礼,楚昭游亲自赐他一对有价无市的玉樽。 东西自然是摄政王随便在库房找一对落灰的,楚昭游只需要赠给凤星洲时,假意搭把手表示重视即可。 他下了玉阶,离凤星洲更近一些,忍不住想,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国师人模狗样的,居然觊觎自家的小皇帝。 萧蘅见楚昭游又在看风星洲,皱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冷冷道:“别看他现在衣冠楚楚的,五年前还是个秃子。” 没什么好看的,都那样,大悲寺里一抓一大把,改天本王带你去看。 凤星洲:“……”萧蘅什么时候有了揭短的爱好? 他无语地瞥了一眼萧蘅,目光转回时忽然一顿,直直看向楚昭游,锐利而直白。 这个皇帝身上有陆景涣的气息。 楚昭游被他看得退了一步,不是吧,难道他刚和陆景涣促膝长谈,留了什么蛛丝马迹? 萧蘅不愉地挡在两人中间,警惕地看向凤星洲。 虽然都是穿龙袍的,但这是我家皇帝。 你可不能自己的丢了,就来抢本王的。 凤星洲紧紧盯着楚昭游:“陛下可曾见过一名十**岁的青年,容貌上乘,与陛下一般高,手腕处有淤青,右耳下有黄豆大小的烫疤,佩戴一块双环玉。” 他一直看着楚昭游,反而忽略了摄政王的神情。 楚昭游眼神毫无波动,诚恳道:“朕在宫内,不曾见过外人。” 萧蘅挑眉,他就说陆珥不是普通人,可惜楚昭游不让他查。 凤星洲蹙眉:“女子呢?” 楚昭游掐了一把摄政王的手心:“也没有。” 萧蘅微微一挑眉,他想起陆珥起初可不就是男扮女装来蹭吃,有些讶异凤星洲脑子转得快,也了解他家皇帝。 他当初要是能有凤星洲这种觉悟,早点把恩人范围扩大到男子,还会被楚昭游骗那么久么? 早知如此,找人前应该先请这神棍算一卦的。 萧蘅万分懊悔,决定迁怒凤星洲,不告诉他陆景涣在哪。 并不是因为被媳妇掐手心威胁才闭嘴。 凤星洲:“陛下当真没有看到?景涣贪玩,紫微命轻,若是出了意外,被人替了命格,我岂不是无颜面对陆氏先皇。” 楚昭游瞳孔一缩,听出凤星洲的威胁之意。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要保护陆景涣,自然不能因为一点威胁食言。 他沉了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没见过,国师不必太着急,朕料想他现在一定过得不错。” 顶级帝王教育,神医随叫随到,专业皇帝陪聊,御膳房小灶专供。 朕养得这么好,凭什么让你带走,带回去当小和尚啊? 有种你自己开天眼看看陆景涣在哪!然后把教育费和伙食费结一下! 第59章 第 59 章 送走凤星洲, 楚昭游严肃地看着摄政王:“朕觉得你不知道陆景涣在哪。 萧蘅捏了捏楚昭游的脸:“行, 我不知道。” 楚昭游仍然不放心:“就算凤星洲用其他消息或者什么,跟你换陆景涣的下落,你也不能答应他。” “你就这么维护他?”萧蘅直说了,“看不出来凤星洲喜欢陆景涣么?” “朕看不出来,就算是喜欢也应该好好说,不能强迫他。”楚昭游抬了抬头,“怎么,摄政王觉得权臣就能为所欲为了?” 不能为所欲为还叫权臣么? 曾经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斩钉截铁道:“当然不能, 两情相悦才好。” 胆大的能亲一个时辰,老实本分的连手都摸不到。 没处说理,只能憋着。 “这样,朕不在场你不准单独见凤星洲, 否则当通敌处理,两年不许上朕床。”楚昭游恶狠狠威胁。 萧蘅觉得楚昭游莫名忌惮凤星洲, 为了避免自己被连累, 他果断瞒下自己和凤星洲以前认识。 楚昭游再三让摄政王别说出去, 不仅是为了陆景涣,还为了他自己。 凤星洲可能是看出他灵魂换人了,故意说紫微星被占命格的话, 他不会多管闲事, 但是如果这个消息能换陆景涣的消息, 楚昭游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想摄政王透露。 只能让萧蘅一口咬定不知道, 不接这个茬。 但神棍这类人最会花言巧语, 他觉得摄政王可能扛不了多久。 他想了想,紧急通知陆景涣。 陆景涣花容失色,差点蹲到桌子底下,“宫里有没有密道?” 楚昭游:“话本上是有,但朕还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在陆景涣期盼的眼神中,楚昭游叫来薛公公:“宫里哪里有密道?” 薛公公愣了一下,皇宫并没有修密道,开国者都希望朝代能传至万世,并不会在皇宫内修建密道,以免被贼人利用。 “密道没有,但是偏殿底下有个藏身的地窖。”薛公公小声告知楚昭游,这是上一任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离宫之前告诉他的,如无意外,他也会告诉下一任。 楚昭游问陆景涣:“地窖躲么?” “要!” 薛公公在偏殿床底掀开两块砖,一个能容纳一张床大小的地窖出现在眼前。 楚昭游弯腰眯着眼睛看了下,地窖有股沉闷的腐味,幸好不是全然黑暗,有根一人合抱的柱子嵌在墙壁里,里面是空心的,一头和地窖相通,一头通向屋顶,除非挂在梁上,否则很难发现柱子的端倪。 “你真要躲啊?” 陆景涣已经顺着楼梯下去了,地窖不深,顶多一人高。 楚昭游把桌上的茶壶和点心,伸着胳膊递进去,“别强撑,饿了自己爬出来,就算被他发现,只要你不想走,总有办法的。” 薛公公在外面守着,楚昭游抱着肚子蹲在入口边上,突然苦恼道:“朕也有点想进去躲着怎么办?” 陆景涣让了让:“空间还挺大的。” “朕就说说。”楚昭游帮忙把砖头盖上,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朕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他把薛公公叫道寝殿,屏退其他所有人,“薛公公朕接下来要问你一些事,你如实回答。” “陛下请说。” “朕以前是称呼摄政王为皇叔对吧?”楚昭游皱了皱眉,收敛起满身的伶俐劲儿,抿着唇,压着气,有些害怕而敬畏地叫了一声。 “皇叔。”楚昭游看向薛公公,“像吗?” 薛公公看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陛下,脸色骇然,不知不觉中,陛下竟然性格变了这么多,如果今日不是楚昭游提起,他都快忘记以前陛下看见摄政王的样子。 “像、像。”薛公公有些结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楚昭游说“像”,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楚昭游解释道:“朕失踪之前,在桌柱子撞到头了,好些事情不记得,以为自己就是花旦,便跟人跑了。后来在宫外又遇见了许多人。朕无意间救了摄政王,却不认识那是摄政王,回了宫才想起十之一二” 薛公公对楚昭游和摄政王的事模模糊糊知道个大概,还有些关窍没想通,今天听楚昭游一席话,才算是没有疑问了。 “朕一直不敢告诉别人朕失忆过,毕竟当时太后和摄政王两面夹击,朕毫无还手之力,却稳稳当当活到今天,朕就怀疑自己手里可能捏了重要把柄。”楚昭游编借口编得飞起,这一套说辞要是能在薛公公这里过关,在摄政王那儿大约也不成问题。 “要是被人知道朕失去记忆,忘记手中的把柄,朕有性命之忧。”楚昭游脸色带上后怕与忧虑,仿佛写回忆录一般真实。 把柄是真的有,合心蛊,不过此事只有摄政王知道,原主自己都不清楚。 此刻拿来侧面印证楚昭游的话刚好。 一个傀儡皇帝好好活到现在,被怀疑手里捏着什么把柄太正常了。若不是有合心蛊,恐怕摄政王就真的任太后折磨原主,而不是威慑太后维持表面和平。 薛公公眼眶一热,“老奴竟不知道陛下回宫时担了这么大的忧虑。” “都过去了。不过朕至今想不起很多事,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让摄政王知道,以免平生事端。” 楚昭游:“接下来朕再学一学之前的举止,有哪里不对,请薛公公指出,事关重大,咱们加紧点。” 加紧排练。 楚昭游拿出当初学戏的认真劲儿,根据薛公公的回忆,一点一点把自己往原主的人设里面套。 原主有一紧张就搓手指的小动作,走路会故意学戏步,饮食跟楚昭游比偏清淡…… 凤星洲有两把刷子,楚昭游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假装失忆,把自己的行为朝原主靠拢,此为上策。 凤星洲揭穿他,他老实承认换魂是中策。 这两样他其实都不太怕向摄政王承认,他觉得萧蘅绿帽都能带,接受一下新知识应该也能抗住。 但凡事都有万一。 他能夺舍,能怀孕,简直满足了古人对妖邪的各种的神奇幻想。 万一……楚昭游闭了闭眼,如果有人想把他从这具身体赶出去,能成功固然好,要是不成功,一直折磨他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要是能把自己伪装成原主,逃脱刑罚,就是下策中的万全之策。 …… 摄政王府。 萧蘅在书房处理政务,暗卫来报,已经找到了那车失踪的地瓜茎叶。 “嗯。”萧蘅头都没抬,“继续往下追查,拿几片叶子回来,先让陛下认认。” “遵命。” 暗卫翻窗而去,紧接着窗扇一动,一道白影骤然闯入。 萧蘅面无表情掌风一扫,砚台倏地飞起,直击那人门面。 “啪——” 凤星洲接住砚台,扔回桌上,纯白衣服上一滩巴掌大的墨水。 “我有个消息和你换。” 萧蘅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凤星洲找他交易,居然让楚昭游猜中了。 “本王很忙。” 虽然好奇,但他戴罪之身,答应楚昭游的事不能反悔,否则一年变两年。 凤星洲:“景涣在哪,你们知道是不是?” 萧蘅拿起一本奏折:“不知。” 凤星洲:“我这里有个关于贵国皇帝的秘密,他可能一辈子瞒着你,你不想知道么?” 萧蘅忽然想明白为什么楚昭游不让他见凤星洲了。 他一直知道楚昭游还有一件事瞒着他,关于那些他想不通的地方。 可是他不敢问,怕激怒楚昭游。 他每次向楚昭游要一个解释,结局都不欢而散,楚昭游现在怀着孩子,萧蘅便更不敢问了。 “他既然不说,本王就不想知道。” 凤星洲:“若我说,这关乎他的命数呢?” 命数? 萧蘅放下奏折,咬牙道:“你最好不是来挑拨的。” 凤星洲有些事情看得比他们透彻,国师之名不是白叫的。 萧蘅担心楚昭游被算出了什么命中注定劫数,最终还是妥协了,凤星洲敢说,八成有解决办法。要是没有,这辈子就和陆景涣一起留在大楚慢慢想出个办法。 他并不在意陆景涣会不会被抓回去。 长案摊开两张纸,各自书写,片刻之后,交换而阅。 萧蘅到底怕坏了和楚昭游的约定,模模糊糊地写:“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他看向凤星洲那张纸,手腕骤然攥紧毛笔,他冷冷看了一眼凤星洲,将纸投入火盆。 “到此为止。” 他突然很想见楚昭游,飞身去福宁殿。 ——魂去身在,李代桃僵。 凤星洲与他同去皇宫,堂而皇之地跟着萧蘅飞进了内廷,扯了一块萧蘅的令牌。 一黑一白在殿前分道扬镳,各找各的皇帝。 萧蘅心里急,怕门口被拦,没走正门,直接翻到屋檐,顺着落进了楚昭游寝殿前。 他正要敲门,薛公公忽然把门开了,端着空茶壶出去添水。 楚昭游正在抓紧练习如何更像小皇帝。 经过两小时的练习,现在已经真假莫辨了,一眼看上去能唬人。 萧蘅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怯弱的、陌生的楚昭游正在不断搓着手指,唱一首难听的戏词,好像有些紧张,就像半年前每次上朝前见到的皇帝。 那些神气活现、胆大包天都不见了。 好像顷刻间换了个人。 萧蘅想起那白纸上的八个字,忽然有些站不稳,不得不扶住柱子。 里面的是谁,他的楚昭游呢? 楚昭游不知道外面有人,咳了一声清嗓子,朕这样的天才,唱戏唱得不那么好听也是有难度的。 “啧,有点累。”楚昭游挺直腰板,愁眉苦脸,“朕太难了,还得靠学别人生存。” 装的?! 一句话,让门外的萧蘅重新活了过来。 他第一次这样草木皆兵。 看着楚昭游没心没肺的样子,萧蘅突然生出一些惶恐后的愤怒。 这人明明不是原来的小皇帝了,却还想变成另一个人来欺骗他! 萧蘅盯着楚昭游的肚子,想压压火气,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楚昭游妄图让他认错喜欢的人。他差点永远也不知道,他深爱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就是这样残忍而自私,什么爱屋及乌,他喜欢现在的楚昭游,不愿意分一丝一毫给从前的小皇帝。 被凤星洲点破之后,楚昭游不想着第一时间承认坦白,竟然还想把自己往原来的小皇帝靠拢,把本王置于何地! 一点都不信任他,是不是还想假装是原来的小皇帝回来了? 萧蘅放开被自己抓出五道沟壑的柱子,本王有时候脾气暴躁,真得找找另外一个人的原因! 第60章 第 60 章 僵着脸学了半天原主的神态, 楚昭游揉了揉脸蛋, 急需喝一口水解渴。 薛公公去添水还没回来,大门开着,楚昭游正想把门关上, 眼珠子往那边一扫,差点跌坐到地上。 摄政王在外面?他看到了多少? 楚昭游脸色一白,摸不准萧蘅的反应。 他看起来好生气,为什么生气? 萧蘅大踏步进来, 冷静地把门关上,让亲卫把福宁殿全部清场,转身向楚昭游走来。 本王要把他抱起来, 用力扔到床上, 狠狠亲到他认错为止! 不够,要哭着认错! 求他原谅! 说以后什么事都听他的!再也不敢说一句谎!再也不敢离开他! 眼前的光影骤然合上,楚昭游惊呼一声被摄政王抱起来, 稳稳地放到了床上,确认这个动作不会压到肚子之后, 被一口咬在了肩上。 力道还没有平时捏他的脸蛋重。 楚昭游茫然了一下, 朕肩上有什么东西么, 摄政王三天两头喜欢在这里盖章? 萧蘅叼住衣服磨了磨牙,眼眶发紧:“不许学他!丁点都不许!” “我没有——唔。” 或许是在衣服上发泄了大部分的怒气,萧蘅终于敢堵住楚昭游的嘴。 他恨不得把楚昭游咬下一块肉来, 以此区分他和世间其他人。 可他又太怕自己弄伤了楚昭游, 只能先咬咬衣服发泄。 楚昭游看着近在咫尺的萧蘅, 有点吓傻,摄政王的嘴上不算凶,眼神却非常凌厉,那里有他似懂非懂的惶恐愤怒焦急。 他愣愣地从他的眼神里搜寻各种情绪,企图一一对应上原因。 但是他的脑子偏偏无法思考,越是迟钝,就越想搜寻,萧蘅到底对他是什么看法。 不许他学小皇帝,是因为只喜欢现在的他吗? 萧蘅放开了楚昭游一瞬,恶狠狠道:“吸气。” 楚昭游闻言连忙呼吸了下,然后又被亲了。 萧蘅亲一会儿,停下来观察一下楚昭游,再继续亲,简直比做人工呼吸还忙。 谁让他媳妇怀孕,而且心不在焉的,好像被亲傻了。 终于摄政王觉得亲够了,捏着楚昭游的下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很小气,不愿意把喜欢分给无关之人,全给你,你不许分给别人。” 摄政王说完霸道宣言,抱紧了楚昭游。 楚昭游心神俱震,他下巴抵在萧蘅肩上,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两行泪水,但声音仍然正常而清晰:“凤星洲跟你说了?” “嗯。” 楚昭游慢慢地问:“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有多少人暗地里叫我阎罗,你怕不还天天跟我大呼小叫?”萧蘅后怕道,“刚才看见你学那个人,我才真的怕了,怕你突然消失不见。答应我,以后丁点都不许学他,本王经不起吓。” 初初看到那八个字,萧蘅远没有表面上威胁凤星洲封口那般平静。 自从知道楚昭游并没有因为合心蛊变聪明,他就在思考其他合理的原因来解释他性情大变。被冒充是不可能的,前后长相丝毫没变,薛公公伺候楚昭游十几年,他都没有怀疑。 长久以来的疑团缠绕在他心间,以至于知道真正的答案,反而有种如释重负般的清醒。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爱着的是谁,拨云见天,一往情深。 楚昭游鼻子一下子酸了:“好。” 都说生存需求先于情感需求,他不怕死地在摄政王身边打转,还敢把合心蛊使人变聪明这个台阶主动撤了,到这一步其实意料之中。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萧蘅知道之后,竟然第一时间不是刨根问底,而是霸道地向他宣誓,他只爱你一个,不准擅自分给其他人。 没有人会愿意把爱分给其他人,可他就是得为了伪装正常,而把自己和小皇帝捆绑在一起。 不委屈吗?委屈的,他们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除了长相和名字一样,连兴趣都南辕北辙。 他说等摄政王恢复记忆后,再考虑两人感情,又何尝没有这样的隐忧。 他想让萧蘅看看,那三天里真实的他,不是皇帝,布衣平民,没有伪装任何人,说风就是雨,为一只鸡大发雷霆,三番五次让小黑把鸡抢回来。治病也要讨价还价,磨磨蹭蹭,颐指气使,没有耐心…… 但他想对小黑好是真的,没想过得到回报,为了他趴在小黑背上爬山过河的情谊。 萧蘅完完全全打破了他所有还未细想的委屈,让他看清了心底最纯粹的想法。你喜欢“我”,再好不过。 眼泪骤然汹涌,顺着脸颊无声落在摄政王的肩膀上,没入黑色的布料,湿得不明显。 楚昭游的憋气能力太好了,哭惨了都没有发出声来,只有摄政王这样的愣头青,才会一次次在接吻时提醒他呼吸。 一举一动全是无微不至的爱意。 听其言,观其行,前者摄政王勉强及格,后者能拿满分。 “你骗了我两次。”摄政王道,“第一次推说是什么姑娘,第二次还想推给小皇帝。” “你还故意想把自己变成小皇帝吓我!”萧蘅说着有些恼火,“你得认错,我要罚你。” 两次,正好可以和两年不能上床的惩罚抵消。 摄政王就是这样没有追求。 楚昭游急了,以为萧蘅对他很失望:“我没有!我没有……” 他一说话,忍住的哭腔瞬间溢出来,并且因为着急而更加明显,声音又哑又低,像是哭了好久。 萧蘅一下子慌了,他怎么把楚昭游弄哭了! 神医说怀孕不能哭! 揽在楚昭游腰上的手收回来,掰着他的肩膀扶起,肩膀瞬间感觉到一片冷意。 没有楚昭游下巴抵着,凉风一侵,泪湿的布料一下子凉飕飕。 萧蘅心脏一紧,连忙去看楚昭游的脸。 哭成了泪人! 摄政王手足无措,用自己的手背去擦,擦了一会儿,发现眼泪太多擦不干净,又用袖子。他的袖口上有绣纹,触感粗糙,萧蘅擦了一下便觉得糟糕,果然楚昭游的眼角被他擦得更红了,只好抓起一旁的被子,给楚昭游囫囵擦了全脸。 摄政王又心疼又心慌,恨不得给自己一拳头,怎么会没发现楚昭游趴在他肩上哭呢! 他一边小心托着楚昭游的脸,吻他眼角的泪珠,一边懊悔万分地求饶:“我错了,你罚我,你一点错都没有,别哭了。” 楚昭游打了个哭嗝,在萧蘅的安慰中伸手胡乱地抹了把脸,“嗝、没哭……” 他不想哭的啊,眼泪他不听话,一开始忍得很好的。 “还说没哭……”萧蘅心如刀割,“那真哭了我怎么办。” 他把楚昭游按在胸膛上,一下一下扶着他的脊背,“本王给你跪下行不行?” “不要。”楚昭游渐渐收住泪水,深呼吸了几下。 萧蘅松一口气,抓紧时间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以前叫什么名?” “还是这个名字。”楚昭游低声道:“长得也一样,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过来的。我不知道原来的皇帝去哪了,可能死了,也可能我们两交换身体了。” 萧蘅想,那挺好,他不用好奇真正的楚昭游长什么样。 他还可以叫昭昭。 楚昭游在摄政王怀里爬了爬,和他视线齐平,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我没有想装别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只是怕,万一有人想赶我走,把我当妖怪架在火堆上烧死,我还可以假装原来的皇帝逃过一劫。” 萧蘅贴紧了楚昭游的额头:“有我在一天,就永远不会发生。” 楚昭游吸了下鼻子:“我相信你。” 萧蘅心软的一塌糊涂,他的昭昭怎么可以这么软,想亲。 趁楚昭游不注意,他趁机多揉了几下他的肚子,小崽子要好好的,别听你父皇一哭就跟着折腾。 “你原来是做什么的?”萧蘅突然好奇。 楚昭游沉默了一下:“国宝级非遗艺术家。” 朕走哪都是国宝,被摄政王捧在手心。 摄政王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没见识,但他确实听不明白。 “说清楚点。” “唱戏的。”楚昭游说完捏紧摄政王的嘴巴,你敢再说职业歧视的话试试? 摄政王挪开他的手,飞快地问:“那岂不是很多人都听过你唱戏?” 凭什么,本王还没听过。 虽然是他不想听。 但是凭什么那么多人都听过! 楚昭游掰着指头数:“大大小小几百场,亲耳听的,也就是几十万人吧。” 萧蘅差点呼吸不上来,“有没有遇见登徒子?” 他怒不可遏,似乎能凭空想出那些流连在戏台下的登徒子,恨不得过去一个个挖掉眼睛。 “没。”楚昭游和摄政王解释了下他们那里演出的形式,“那你能不能……不要看轻朕?” 萧蘅:“没有看轻,只是以前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试着去喜欢。” 楚昭游看了摄政王一会儿,知道他不想说是什么不愉快,便没有问,摄政王爬到这个位置,有点个人喜恶多正常。 他翻旧账:“你傻的时候,我说唱戏养你,你可不肯。” 萧蘅:“当然不准。” 还是当皇帝最好,其他人都不敢直视龙颜。 萧蘅突然转过弯儿:“你说要养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楚昭游脸颊一红。 明知故问,扣一天喜欢。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萧蘅一锤定音,“今天开始我要住福宁殿。” 说起这个,楚昭游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朕不让你和凤星洲交易,否则两年不能同床,以为你至少能撑上两三个时辰。” 谁想大白天的,他还在排练,摄政王就迅速被凤星洲说动了。 萧蘅迅速甩锅:“他用你威胁我。” 楚昭游:“你们又不熟,不见他就好了。” 萧蘅冷笑道:“才第一次见面,凤星洲就敢擅自闯我的书房,简直把两国邦交当作儿戏。” 楚昭游狐疑,绕了绕道:“你以后别说他五年前是个秃子了,远来是客,你不能因为他长得好就道听途说信以为真。” 害朕每次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象他当和尚的样子。 “我亲眼见过。”摄政王极力使自己的说辞更加使人信服,长得不好看,不会有人比本王更英俊非凡。 楚昭游:“哦。”你龙床没了。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摸了一下摄政王的令牌。 摄政王有事不能陪他的时候,就会把令牌交给亲卫,亲卫就能随意行走皇宫福宁殿以及摄政王府书房,有事不需通传,第一时间汇报。 果然不在了。 第一次见面,给的东西挺多的啊,朕也只是捡了半块不能马上用的虎符呢。 什么凤星洲威胁他,不如说是狼狈为奸,骗皇帝们的感情。 第61章 第 61 章 楚昭游怕自己误会萧蘅, 在他身上摸了几个来回, 内外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小偷都没他敬业 摄政王的令牌确实不在了。 天底下最有效的皇宫通行证,不在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应该在凤星洲身上。 这得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情谊,才能让摄政王交出令牌?这宫里可是住着朕这个大国宝呢! 第一次见面?呸。 萧蘅被摸得心猿意马,以为楚昭游开窍了,盯着他被啄得红艳艳的嘴唇, 想在互通心意的情况下,再亲上两个时辰。 楚昭游推开他,又酸又气地问:“你令牌呢!” 萧蘅猛地顿住, 心知露馅, 不太有底气地说:“刚才好像被人撞了一下,扯走了。” 天底下没人能从摄政王身上拿走这么重要的物件,是萧蘅同意让凤星洲拿走的, 原因无他,那神棍要找自家皇帝, 他先成全凤星洲, 再问他关于楚昭游的事。 楚昭游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来, 会不会有天又消失了。 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但是萧蘅管它能不能泄露,凤星洲收了他的好处, 减寿十年也得给他说明白了。 “谁这么有本事?”楚昭游抱着手臂转过身, 气鼓鼓道, “你都没给我。” 摄政王哄道:“给你也没用,陛下现在的身份,哪里去不了。” 能靠刷脸进的地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你承认是自己给凤星洲的了?”楚昭游下床穿鞋,“龙床又涨价了,摄政王再攒三年钱吧。” 萧蘅听出他开玩笑的语气,心想只要好好哄一哄,晚上铁定能睡上跟楚昭游一样软的龙床。 “你要上哪?” 楚昭游:“我得去看看陆景涣藏好了没,就许你们狼狈为奸,我们皇帝不能守望相助?” 萧蘅头疼,为什么要和陆景涣守望相助,难道不应该和本王相濡以沫? 皇帝最大,摄政王只好跟着去看看,他强烈希望凤星洲这时候已经把陆景涣带出去了,不要打扰他们君臣生活。 楚昭游路过一面镜子,摸了一下嘴唇,气得掐了摄政王一把。 朕一世英名,嘴唇都肿了拿什么脸保护陆景涣! 他抓着摄政王的胳膊问:“凤星洲在附近吗?” 摄政王:“不在。” 楚昭游溜进偏殿,“你帮朕守着门,自己躲好,要是有人过来,就说朕在里面请神医治病。” 神医大多数时候不在偏殿,白天喜欢去御花园闲逛养生,去太医院参观,因为要在皇宫住五个月,他甚至在御花园种起了药材。 毕竟那里是个常年不曾打开的地窖,虽然有通风,但陆景涣胆子又小,万一人不舒服又不敢出来,出事了不好。 楚昭游蹲下掀开地砖,看见陆景涣正在紧张地喝水。 “你还好吗?” 陆景涣一惊,抬头看见是楚昭游,安下心来,“挺好的,就是水不够喝。” 楚昭游拿了一壶水钻进去,盖上地砖,说话更隐秘。 凤星洲鼻子灵,耳朵一定也很好。 楚昭游忧愁地坐在小床上,撑着下巴道:“你悠着点,喝多了容易上茅房。” 陆景涣马上放下茶壶。 “摄政王和凤星洲是一伙的,你家国师现在正拿了摄政王的令牌,到处找你。” “那怎么办?”陆景涣开始觉得这个地方不安全,那么大一根空心的柱子通向屋檐下,凤星洲要是挂在梁上一看,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楚昭游重新规划:“不然你躲朕床底下,摄政王再怎么和凤星洲感情好,朕的床肯定是不让掀的。” 让掀就离婚! 有外人在,摄政王总不会还惦记着床上那些事吧?一石二鸟。 陆景涣盯着楚昭游的嘴唇,陡然一惊,果然权臣都爱一次亲好久。 楚昭游接收到他的视线,脸红到耳朵根,他十分凶地瞪回去,企图在陆景涣脸上找一点同样的痕迹。 但时间过得太久,陆景涣被他养的白白嫩嫩,丝毫看不出被欺负的模样。 楚昭游把目光落在了他耳下那块圆形的疤上,像是烟头烫出来的,在陆景涣问他之前抢先转移话题,“你这里怎么回事?” 陆景涣脸颊爆红,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指出来一样,尤其是那块疤痕附近最红。 楚昭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反应,再这样朕可就要联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了! 陆景涣捂着疤痕,支支吾吾道:“五年不小心被烫的。” “跟国师有关?” “嗯。” 楚昭游忘了自己进来干什么,十分八卦,“说清楚点。” 陆景涣:“五年前,我随父皇母后一起去太清山,请国师祈福,我上香的时候正好看见凤国师出来,一时没注意,手里刚点上的香炷就戳到自己。” 他补充了一句:“那是第一次见到凤国师。” 楚昭游心情复杂,据说你家国师五年前还是个秃子,你也才十四五岁,这样都能惊为天人看呆,难怪国师要还俗骗你感情了。 …… 很遗憾的是,凤国师并不知道陆景涣充当神医的小徒弟,两人一起住在偏殿。宫中的守卫守口如瓶,凤星洲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得知偏殿住着神医后,便先不去打扰,从别处找起。 排除了其他可能待客的宫殿后,凤星洲再次回到偏殿。 萧蘅门神似的杵在偏殿前,凤星洲把令牌扔回给他。 “在里面?” 萧蘅揣回令牌,不答反问:“楚昭游会一直在这里吗?” 凤星洲定定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皱眉沉思,再睁开时,一派清明:“会。” 萧蘅声音有些哑:“那就好。” 这短短一会儿时间,他的手心竟然出汗了。比他当初从找合心蛊解药时,从那些个神医嘴里听见答案时更紧张。 合心蛊好歹能拖七年,楚昭游要是走了,他没地找,能马上发疯。 凤星洲:“我可以进去了?” 萧蘅犹豫:“再等等。” 至少等楚昭游出来了,本王把他带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着面不行,本王处境会比较糟糕,说不定还得打起来。 凤星洲耐心地等了等。 萧蘅也在等着,等到最后比凤星洲还暴躁。 怎么都没声儿啊?这宫殿是会吞皇帝还是怎么? 他焦急地推开大门,第一眼扫过去没发现,脊背一寒,扫第二眼时才发现床底有块没铺好的砖。 “昭昭?” “在这。”楚昭游从下面应了一声。 萧蘅冷着脸挪开砖块,看见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向一个昏暗的地窖,里面缩着两个小皇帝。 “出来。”萧蘅伸手接他,看着楚昭游爬那个楼梯就心惊胆战的。 “对不起,我忘记你还在外面等了。”楚昭游认错,逗陆景涣真好玩,刚爬上地面,猛地抬头看见凤星洲。 他狠狠瞪了一眼摄政王,你怎么把他带到这儿来了? 陆景涣无知无觉,正要跟着楚昭游爬上去,“我要先上个茅厕。” 他刚才被楚昭游套出太多话了,说得嘴巴都渴,连灌两壶水。 出口一空,露出一片光亮,陆景涣正要上去,忽然一片白衣落下,一股强劲的力道摁着他倒回了床上。 “唔——” 凤星洲!!! 又亲他! 凤星洲压着陆景涣,扭头看见出口楚昭游吃惊而担忧的面庞,道:“帮忙把砖盖上。” “我要出去!”陆景涣大惊失色,这么小的地方,国师想干什么? 凤星洲捏着他的下巴:“出去干什么,圣上不是喜欢这里?” 陆景涣:“我……朕要上茅厕。” 很急,特别急,被凤星洲压着就更急了。 摄政王本来想看看凤星洲的操作壮胆,弥补不足,听了一会儿很无语,除了敢亲,凤星洲没什么值得他借鉴的地方,多听无益,他不想听别人讨论上茅厕要主动亲多久。 没用,楚昭游怀着孕,这招不行,相反,本王还被楚昭游用这招坑过,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走了。”萧蘅抱起楚昭游,不由分说把人弄了出去。 楚昭游挣扎:“朕要救他。” 萧蘅:“再动我就像凤星洲一样。” 楚昭游老实闭嘴。 不是他袖手旁观,实在是不好插手别国的内政,尤其是家务事。 “陆景涣应该不会被揍吧。” “你以为凤星洲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揍他?人都跑了一次了,强扭的瓜不甜,傻子都知道长记性,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也是。”楚昭游窝在摄政王怀里,方才他看明白了,陆景涣言语间分明就很想念自家国师,碍于人家的圣僧高冷身份,不敢亵渎,被亲一次就五雷轰顶一般,慌慌张张地跑了。 他要是真挣扎起来,可就不止一圈手腕淤青了。 楚昭游留了一个亲卫守在外面,要是听到陆景涣挣扎就进去把人带出来。 直到晚上,亲卫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楚昭游坐在床上,任由摄政王给他换睡衣。 萧蘅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要不是怕楚昭游着凉,他能慢慢地换上一个时辰。 楚昭游端着脸,努力中和福宁殿内的流氓浓度。 他倏地捂住自己的肚皮:“你干什么!” 别突然亲这里啊,多奇怪。 萧蘅跟小崽子打了个招呼,收获了热烈的回应。 “昭昭,他在动。”摄政王首次当爹,万分新奇,“我再打个招呼。” 楚昭游无奈地摊开肚皮,亲就亲吧,找什么借口,你看小崽子愿意跟你玩吗。 小崽子表示自己特别愿意。 萧蘅恋恋不舍地把楚昭游塞进被子里,亲两次就够了,别着凉。 时隔多日,摄政王终于又把小皇帝抱在了手里。他思绪万千,精神振奋,但不敢打扰怀孕的楚昭游安睡。 只是单单抱着他,就比坐拥江山更满足。 楚昭游靠着他,睡得比往常都快都早。 子时。 楚昭游推了推身边人:“摄政王。” 萧蘅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就听楚昭游道:“摄政王,朕想喝酸甜的梅子酒。” 萧蘅坐起来:“你故意的?”哪怕要喝摄政王手磨豆浆呢? 平时睡觉一点事都没,一觉到天亮,一和他睡觉就半夜醒来搞事。 当然,摄政王甘之如饴,哪怕楚昭游一晚上都不睡,可着他折腾。比如楚昭游醒了又自己挣扎着对食物的渴望入睡,摄政王更怕自己不知道他醒过。 问题主要是……陛下他要喝酒! 楚昭游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他也不会真喝,就是突然想了。 就算不能喝,也要告诉摄政王一声。 哄朕。 第62章 第 62 章 楚昭游摸黑抱着肚子, 理直气壮地坐在床上:“朕就是想喝。(” 不想讲道理。 天外透进一点月光, 陛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忽闪忽闪,衣领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喉结微微滚动, 看起来不是故意折腾人。 萧蘅拉高被子盖住他的肩膀,商量道:“糖水行不行?鸡汤?梨汤?豆花?……” 楚昭游靠近摄政王,小声道:“不是朕想喝,是小崽子想喝,你跟朕说没用。上次豆花也不是朕想吃的, 全怪他。” 萧蘅下床点了灯, 盯着楚昭游安静的肚皮,怎么看都觉得小崽子十分冤枉。 楚昭游掐了一把肚皮, 戏精到忘我:“天天折腾摄政王, 我帮你教训一下。” “你别欺负他。”摄政王握住他的手, 揉了揉那处皮肤, “打他就算了, 你这是欺负你自己,不疼吗?” “看来摄政王是个慈父。”楚昭游揶揄地看着他, “那梅子酒给他喝一点吧。” 萧蘅板起脸,“不准。你在刚才说的那几样里选一个吧。” “不选,朕就要喝酒。”楚昭游十分欠打, “要不是你给我一碗淘米水吧。” 小崽子存在第一天就喝这种东西, 你两个爹发达了, 还是喝这个, 可怜。 摄政王立刻陷入愧疚和怜爱,差点冲动地想给楚昭游喝一点酒。 神医的嘱咐拉紧了他的理智,萧蘅掐着楚昭游的下巴,把手腕递到他面前:“再加一个选项,喝我的血。” 楚昭游猛然惊住,大半夜的,朕就想被哄哄,摄政王为什么要搞得这么血腥? 还喝酒?喝一肚子气吧。 萧蘅有理有据:“不是你说小崽子想喝,合心蛊也在本王体内呆了七年,想必我的血一定能安抚他。喝不喝?不喝睡觉。” 他拍了拍床板,把一杯温水递到楚昭游嘴边。 楚昭游惊呆,萧蘅是什么庸医敢开这样的药方! 他垂眼看着摄政王的手腕,脉搏有力地跳动着,蓬勃的血液流过经脉,不设防地暴露在自己眼前。 楚昭游想起最初神医要给小黑把脉时,这人仿佛有惊天洁癖似的,压着手腕不肯给,被他唬了一下才乖乖伸手。 如今就这样伸在他面前,说血给你喝。 楚昭游鬼使神差地一低头,舔了一下手腕,仰起头弯着眼睛承认:“我说错了,不是小崽子想喝,其实是朕想喝。” 摄政王呼吸一滞,他看楚昭游不是想喝酒,是想吃别的东西! 他捏住楚昭游的后颈,摩挲了两下,威胁:“还有比血更浓的,舔吗?” 摄政王无时不刻在耍流氓。 楚昭游哼了一声:“没有酒好喝,不喝。” 为了护嗓,楚昭游前世没有喝过酒,他对此也不感兴趣,怀孕让他对很多从前不屑一顾的事情颇为青睐,比如摄政王现在衣服还是纯碎的皂角味。 他在萧蘅衣服上蹭了两下,撒娇专克流氓:“朕要喝,喝醉了朕很乖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摄政王:“……”诱惑实在太大了,有种不要在怀孕的时候说。 他放低声音,堪称温柔道:“你现在不能喝,过年了再喝,我给你倒酒,不醉不归……” 楚昭游估摸着差不多了,见好就收,摄政王哄人把戏堪忧,喝血都能想起来。他其实就想叫萧蘅起来说说话,说几句,他就忘记自己想喝酒了。 他正要表示自己困了,摄政王那边还在绞尽脑汁地出馊主意哄人。 “不如我喝酒,你喝豆浆,我喝你给看,闻闻味儿就得了。” 楚昭游:“也行……朕喝白的。” 朕还没见过摄政王在酒桌上“应酬”的样子。 摄政王为了显示自己英俊,没有拿梅子酒,而是启封了一坛三十年的女儿红。 大碗的。 楚昭游跟他干了三杯豆浆,被一个充满酒气的吻封住。 温柔的,小心的,带着微烈的气息,像藏起所有刺刀的摄政王本人。 楚昭游晕乎乎地转不动脑子,忽然发现摄政王状态有些不对。 好像傻了。 像小黑。 摄政王酒量不可能这么差,联系到萧蘅最近明里暗里说自己即将恢复记忆,讨要好处,楚昭游倒吸一口冷气,不会真像他们演的那样,恢复记忆之前,变回小黑了吧? 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说什么来什么,摄政王这乌鸦嘴! “萧蘅?摄政王?”楚昭游挨个换名字叫了好久,叫到小黑他才有点迟钝的反应。 “怎么回事啊。”楚昭游快哭了,扶起摄政王,“走,我们去找神医。” 萧蘅木头般的神情有些波动,抱起楚昭游就往神医住的偏殿跑,轻功不逊,一起一落,就到了门前。 楚昭游焦急地拍门:“神医,神医醒醒,摄政王好像傻了,你来看看他!” 老头半夜被吵醒,听见萧蘅傻了也是非常吃惊,跑出来把萧蘅领到內屋,抓着他的手腕把脉。 萧蘅不给把脉,楚昭游抓着他的手才安静下来。 “不可能啊,怎么会突然傻了,都治好了没道理……”老头一边碎碎念一边探脉,一手掀开摄政王的眼皮查看情况。 一会儿之后,他骂骂咧咧地把两人往外面推去:“滚滚滚,大半夜喝醉了就来老头我这里耍酒疯!” 萧蘅冷着脸护住楚昭游,圈在自己怀里,不让老头推他。 楚昭游:“我不让他用碗,摄政王才喝了三小杯,在官场爬到今天怎么可能酒量差,你看他意识这么清醒,说什么他都懂,走路也不打摆,就像小黑一样。” “他酒量就是这么差。” 一道声音插|进来,凤星洲冷冷地倚在左间的门框上,白色衣衫丝毫不乱,表情还是上朝时那副冷脸,把探头探脑的陆景涣拦在里面。 “三杯就醉,千杯不倒。” 加上摄政王从前常年面瘫,沉默寡言,一般人看不出异样。 楚昭游瞬间闭嘴。 老头:“还没说你呢,老头我一看就知道你先闹着要喝酒,怀孕喝什么酒?” 楚昭游脸颊一红,边道歉边拉着摄政王往外走:“我错了,神医,对不起。” 老头唾沫星子淹死人:“知道自己不能喝酒,你就故意闹他,高兴了吧!下回除非你半夜要生,再敲一次门,老头我就离宫出走!” 楚昭游无地自容,觉得此刻老头特别像他岳丈,而自己是犯了错的女婿。他连忙掳了摄政王手上的祖母绿扳指,扔给老头:“这个给你赔罪,朕这就走。” 老头接住扳指,喜笑颜开,这趟床起的值。 凤星洲眼皮一跳,盯着老头腰间的玉环佩饰,这是他寻遍大衍国能工巧匠给陆景涣的即位礼。 他可算知道陆景涣用玉环拜师的心态了。 天底下的皇帝都一样败家,不是自己的东西说扔给别人就扔。 老头直起腰:“看什么看,老头我被你们俩吵得睡不着。” 他看了一眼凤星洲,孺子不可教也。 摄政王都能学好,你堂堂国师也就仗着我徒弟比小傻子软。 陆景涣趁机从屋里跑出来:“师父,我晚上跟你睡。” 老头看着这小徒弟,虽然没天分,好歹听话,心一软:“行。” 凤星洲神情一凛,沉静的面容有些不虞。 老头晃了晃手上的瓶子,“我这一瓶下去,你可能会不举。” 凤星洲只好眼睁睁看着老头把陆景涣带走。 从地窖开始,他用上茅房威胁陆景涣,一晚上了,亲也亲了,主动被动都有,他觉得陆景涣应该软化了,但是一提到跟他回去,陆景涣就像蚌壳似的顽固,再怎么威胁都没用。 宁可被亲,也不松口。 五年前,先帝先后上山求他给陆景涣祈福,保佑体弱多病的太子长命百岁,从此蓄发入世,长伴他的青灯古佛换成了陆景涣。 陆景涣看他时眼里的光亮都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不跟他回去? 凤星洲产生一个怪异的念头,要不要向师弟取经? …… 楚昭游拉着摄政王离开,又好气又好笑,他踢踢摄政王的脚尖:“朕方才因为你丢脸了。” 他也是急得失去判断力了,其实多观察一下,就发现摄政王和傻的时候不同,至少还认得皇宫的路。 萧蘅突然脚步一顿:“本王要去巡逻。” “别了吧,这么晚了,钱世成今天还值夜。” 萧蘅负着手,认真地一字一句道:“他不行,昭昭会跑。” 许是深夜让人多生感触,楚昭游忽然眼眶一热,再次后悔自己把摄政王叫醒。可能是白天被控制饮食,晚上容易做梦醒来,其实他只要像平时那样,自己数个羊,转移对吃的注意力,也就再次入睡了。 他抱着萧蘅:“我只跟你跑过,没有你,我不会跑的。” “嗯。”摄政王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说话的人是谁。 这一晚,本来想要被哄的楚昭游,变成了他哄摄政王睡觉。 先是拗不过摄政王,陪他在福宁殿周围巡逻了一圈,回去时让他看见桌上没喝完的一大缸酒,摄政王站着不走,问就是“昭昭让我喝酒”。 楚昭游:“没让你喝,再说一句我喝你给看。” 摄政王隐隐约约感觉到被威胁,老实地被牵到了床上。 “昭昭不让我上床。”萧蘅坐在床边陈诉。 楚昭游:“……”你再下去就有装醉卖惨的嫌疑了。 “让睡让睡,床都给你搬到王府。”楚昭游给摄政王解腰带,动作越发娴熟。把人哄到床上后,下床拧了一把毛巾,擦去摄政王脸上的酒气。 完了看见摄政王还坐着,气得用摄政王擦脸的毛巾继续给他擦了脚,抬到床上。 忙活了一阵,楚昭游终于给两人都盖上被子,靠着摄政王喝酒后更加温热的胸膛,他不由打了个呵欠。 “停止卖惨,肚子给你摸。” 翌日,摄政王醒来,昨晚的回忆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明明是他先哄楚昭游,没想到最后自己把楚昭游累睡了。 毛巾轻轻擦过脸颊的触感似乎还能回想起,更别提楚昭游温柔哄他的声调。 他的昭昭,是那么好,自己就是被梁柱砸了,也千不该万不该忘记。 他该骂,该被楚昭游冷面相对。 他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楚昭游,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你昨晚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这回绝不会忘记。 …… 亲卫送来一盒以湿润泥土养护的地瓜茎叶,禀报道:“陛下,这是沿海送来的药材,请陛下过目。” 楚昭游激动:“找到多少?" 亲卫:“据说沿海官员向商船买时,有整整一个船舱。” 一个船舱……足够种上一亩地了。 “现在呢?” “运往京城时,被歹人拦截,目前找到了一车,不知道数目是否对的上。” 楚昭游懊恼地一拍手掌,怪他,他以为应该没有这么快能有消息,忘记和萧蘅说,不要运上京,直接在当地找个土壤肥沃的地方请老农种植管理。 这地瓜是接着找药材的主意找的,加上之前摄政王传出中蛊急需解毒的消息,怕是冲着拦截摄政王解药的目的来的。 可恶。 他远远看着那地瓜茎叶仍然新鲜,悬着的心松了一点,走进细看。 确实是地瓜叶,前世随处可见的农作物,在这里还是陌生的。 楚昭游正要吩咐就地栽种,忽然脸色一变,后退了几步。 “盖上盒子。” 亲卫一慌:“陛下怎么了?” 楚昭游:“没事,就是突然闻到泥土味有些恶心。把这药材送到神医那里去,问问他能不能入药。朕先去找神医例行把脉,你稍后一步再去。” 楚昭游脚步极快地朝神医那里去,方才靠近地瓜叶,他肚子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胎动,也不是反胃,差别细微,但他天天闲着没事干,就感受这些,分得清。 这地瓜叶失而复得,难保不被人下了什么药。 “怎么样?有事吗?”楚昭游问。 老头皱眉:“幸好陛下没有上手碰,我开一副药,服用几次就好。” 他让楚昭游远离一点,亲自开了盒子翻开叶子和土块检查,完毕之后细细洗手,沐浴换衣,才敢接近楚昭游。 “泥土里有血渍。”老头满脸凝重,这血还挺新鲜,以鲜血做底,和着阴毒烈性的药,改变了血液原有的颜色,下在泥土里,滋养茎叶,整株都带上了毒。 若是中蛊的摄政王碰到这土,定然会加快头痛发作,必须马上解蛊。 如今阴阳双蛊都在楚昭游身体里,楚昭游只是走进一看,就引发了合心蛊剧烈响应,欲要离体而去。 合心蛊是连接胎儿与楚昭游的关键,一旦有动作,这孩子可就怀不下去了。 幸而楚昭游小心谨慎,否则胎位不稳。 这样特殊的血,楚昭游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苗若秋。 他叫来亲卫,让他送信给陆淮善询问,他之前就偷偷让人跟踪苗若秋,怕她不死心又回来给摄政王“治病”。 楚昭游怕摄政王迁怒他“药材”,和神医商量道:“既然有惊无险,就说是神医您发现的端倪。” 萧蘅阴沉着脸走进来,担心疯了:“亲卫说你脸色不对,你还敢瞒!” 楚昭游心虚地捂住了半边被捏痛的脸,觉得摄政王以后可能不会吃他推荐的香喷喷的烤地瓜了。 遗憾。 第63章 第 63 章 楚昭游仍然在关心地瓜的遭遇:“神医, 这些地瓜还有救吗?” 老头:“本来就活着, 救什么?你不关心关心肚子里孩子,想这些干什么?” 楚昭游:“实不相瞒,这地瓜对朕很重要, 一年四季皆可种植,叶子和茎块都能食用,而且容易成活,若是推广种植,大楚百姓的锅里又多一种饱腹之物抵御饥荒。()” 萧蘅总算从楚昭游嘴里知道这些“药材”的用途。 先前楚昭游无法解释来历不敢说, 假借寻药之名, 不知幕后之人得知其根本不是献给摄政王的药材,心里有何感想。 老头看了楚昭游一眼, 神色有些动容, 他见过太多吃都吃不饱, 更不敢求医的贫苦百姓。小皇帝虽然在政事上无所建树, 但时刻想着给百姓桌上添一道菜, 比以前那些皇帝好多了。 “陛下也不必太担忧。那泥土里的血渍混合了专门针对合心蛊下的引蛊药,目标就是引起合心蛊躁动不安, 对常人无碍。等过一阵子,泥土里的血渍消解干净,便可自行种植。” “这就好。”楚昭游刚松一口气, 脸蛋迅速被摄政王掐了一把。 “地瓜是没事, 你呢!”萧蘅后怕至极, 合心蛊本该一半在他身体里, 楚昭游不计后果把它引到自己身上,从此替他承受了双倍的风险。 那血渍本来能引起三分躁动,在楚昭游身上就变成了六分。 合心蛊一旦躁动,挣断了楚昭游和孩子的连结,轻者胎位不稳,重者胎死腹中。 且不说楚昭游辛辛苦苦怀了近六个月,他们对孩子已经有些感情,只说合心蛊离去,胎儿夭折,楚昭游身为男子,比寻常妇人又要凶险上百倍。 萧蘅强硬道:“陛下生产之前,不准再出宫了,今后宫内凡是进任何陛下用的物品,都得先经神医检查,才能送往福宁殿,吃食尤甚。” 血渍独独针对楚昭游一人,连他都没有反应,防不胜防! 楚昭游眉头一皱,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月份大了之后,就甚少出宫,可是摄政王一下子全禁了,又有些不痛快。 宫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早就看遍了。 楚昭游:“摄政王出宫之时靴底踩到的泥土,也可能被有心人做文章,你难道以后见朕都要脱靴么?” 萧蘅:“有何不可?” 楚昭游气得想说你衣服也脱吗,但觉得摄政王可能求之不得,干脆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想让朕天天给你洗脚啊,想得美。” 萧蘅气结,什么话都让楚昭游说了,不肯乖乖呆在宫里,看得他想把宫门封死。 楚昭游伸手探进摄政王怀里,在神医一言难尽的目光中摸了摸,摸到一卷银票,目光炯炯地送给老头一张:“神医,你有办法吧?” 老头目光不舍地在银票上流连了下,道:“陛下为生民谋食才遭此算计,老头我也就一普通老百姓,这回哪敢收钱。” 楚昭游高兴地把银票卷了卷,揣回自己兜里:“神医古道热肠,悬壶济世,朕以后给你颁一块匾额。” 摄政王府今年春产业全部所得,管事们刚刚上交的银票,还没捂热就飞了。 摄政王还不敢有意见:“神医有什么法子?” 老头:“我开一副草药,陛下每日晨起先焚草药一剂,平日里再将衣物全部浸在药汁里清洗,如此可以抵御血气侵袭。” 萧蘅:“烦请神医准备两份,我也同陛下一样。” 现在和楚昭游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楚昭游摸着下巴道:“这血有讲究的吧?” 老头点点头:“听说苗疆以前有女子,体质特殊,鲜血能引世间大部分蛊。” “苗若秋,在你来之前说要给摄政王治病,神医认识么?” “年轻一辈的,老头我都不识。” “她就是那种特质,朕派人跟踪她,现在在哪估计很快就有消息。这血只要新鲜的,她肯定离京城不远。” 摄政王眼中寒光一闪,冷意逼人。他喜欢上楚昭游后,就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残暴的一面,一时心慈手软,没让苗若秋放血试试能不能引蛊,她竟然不识好歹,反用血来加害楚昭游! 他寒着声道:“我观苗若秋神色,其实她对自己能不能解蛊也无把握,靠近她时,我和陛下都无明显反应,可见单凭她的血不够,血液不过是承载之物,这血中掺进的药物,才是狠毒之处。” “是了,合心蛊阴阳双蛊自成一体,很难受外物吸引。”老头一脸凝重,“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竟有药物影响如此之大。这些连古籍上都不曾记载,恐怕只有合心蛊的主人才晓得。” 楚昭游倏地看向摄政王:“你知道先帝的合心蛊是哪来的么?” 宫廷秘传,抑或从外人手中获得? 萧蘅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要是知道,还会中蛊?” 先帝要是早早拥有此蛊,不会故意等到萧蘅崭露头角才用,他没那个心性,也无法预见某一天萧蘅会横空出世,帮他斗倒魏万虹。 先帝和太后私底下早就撕破脸了,他要是有合心蛊,早就给魏万虹先用,而不是窝囊忍受她十几年。 他掌权之初,就派左右史细细翻看先帝的起居注,查看他有没有见过可疑人物,遍寻无果。 陆淮善派人来报,跟踪苗若秋的人,说她被摄政王扔出京城后,结实了一帮江湖人士,在京城周边饮酒作乐,三天前失踪了。 最后出现的地点在月老庙,求姻缘。月老庙香火旺盛,姻缘签尤其准,京里京外的达官贵人,都爱在说亲之前去求求签,那天人多,盯梢的人一走神,苗若秋就失踪了。 又是月老庙。 楚昭游曾经在月老庙遇袭,扎了章回吉一刀。 联系那一车地瓜藤出现的地方,萧蘅心里有了计较,他挑了挑眉:“陛下派人跟踪苗若秋?” 楚昭游:“怎么,还不让跟了?是不是她也能给你解蛊,你怜香惜玉?” 萧蘅觉得吃醋的陛下分外可爱,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原来陛下这么早就喜欢本王了。” “没有!”楚昭游红了脸,“我只是怕她回来骗你!” 萧蘅恶劣道:“骗就骗了,正好陛下也不用辛苦编造假药方,不好么?” 楚昭游蹭地站起来,气鼓鼓:“什么叫骗就骗了?你敢!好啊……朕这就带着孩子离宫出走。” 萧蘅抱住他:“我不敢。” “你为什么当时拒绝了苗若秋?因为她狮子大开口?” “因为看上我家皇帝了。” 楚昭游臊红了脸:“让你说实话!” 萧蘅:“这就是实话。我直觉我若是以这样的方式解了蛊,就算能活得长久,陛下也不会跟我好了。天无绝人之路,肯定有其他办法的。” 楚昭游不受控制勾起嘴角:“想得挺长远的。” 他双手握住萧蘅揽在他腰上的手,那么久之前,摄政王就把一份比命还重的感情放在朕面前了,纯粹得不掺一点利益。 “走走走!搁在我这儿干嘛!” 冷不丁一声赶客的声音打断两人。 老头愤怒地把两人往外赶,昨晚被吵醒就算了,今天又来他这里唧唧歪歪。 还有徒弟那一对也烦人得狠,他真是命苦,身边都是这种不要脸的人。 萧蘅把楚昭游送回福宁殿,盯着他喝老头开的安胎药,这回知道主动递蜜饯了。 楚昭游喝个药又开始追忆往昔,摄政王是怎么怎么用鸡汤骗他喝药,“差点呛到朕!” 摄政王压着眉眼,这回的药比上次更紧迫,容不得楚昭游拖延时间。 “亲卫要是没报告,陛下是不是就瞒下此事,然后背地里乖乖喝药,嘴上一句也不敢提?” 哪像现在端着药小嘴叭叭的,看得他都急了。 楚昭游瞬间心虚:“没有的事,朕这就喝,这就喝……” 萧蘅伸手替他抹掉嘴角的药汁,硬着声道:“乖一点,不然我不帮你批奏折了。” 楚昭游把被子拉高到下巴,躺好:“朕不乖吗?” 萧蘅:“差强人意,再保持五个月。” “好长。”楚昭游望着顶上的浮雕彩绘,左拉右扯,“摄政王会累吗?” “不会。”萧蘅低头吻住他,“永远不会。” 不会有人比他更珍惜,有楚昭游存在的生命。 楚昭游拍了拍肚子:“我也不会。” …… 萧蘅把书房搬到宫内的议事堂,处理公务时候也能就近关注楚昭游。 桌上摆着京城周边的地图,月老庙被朱笔圈了起来,而离月老庙最近的一座山,地瓜藤就是在山上的破庙中找到。 房门响了两下,萧蘅微一挑眉,“进来。” 凤星洲这种人,敲门的力道都不会变。 萧蘅作势要收起地图,一边问道:“有何贵干?” 凤星洲眼里闪过一抹犹豫,想到神医屋内摄政王和楚昭游伉俪情深的模样,终于还是开了尊口,冷静吐出两个字:“取经。” 摄政王手腕一动,地图散开,随意指了某处:“去这里。” 凤星洲将信将疑地凑近一看,地图上赫然一座寺庙的标志。 向来沉静的眉眼染上一丝愠怒,不,恼羞成怒。 他硬邦邦道:“……不是这个。” 萧蘅:“你看清楚点。” 有求于人,凤星洲屈尊降贵,又看了一眼,发现紧挨着五云寺的,是一座月老庙。 一墙之隔。 萧蘅道:“本王就是在那里喜欢上昭昭。佛说,心中有莲花,所见即是莲花,你一眼先看到的是五云寺,如果让你家皇帝来看,肯定先看到月老庙。” 凤星洲顿悟。 第二天,凤星洲把陆景涣挟持去了月老庙。 排场非常大,言明了是大衍国国师亲临,惊掉围观群众下巴,纷纷议论大衍国师是不是走错门了。 建议是摄政王给的,凤星洲表示认同。 凤星洲太出尘了,得让陆景涣知道,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僧,而是世间求而不得一俗人罢了。 傍晚,陆景涣受到惊吓回来,凤星洲气得想找萧蘅打架。 月老庙的莲池里有具尸体,看衣袍是隔壁五云寺的高僧。 凤星洲:“你就是让我去找尸体的?” 摄政王否认:“取经。” 谁让他暂时不能深入敌区,而凤星洲鼻子灵呢。白吃白住这么久,干点活应该的。 “景涣都吓到了。”凤星洲咬牙切齿。 实际上他并没有让陆景涣看到尸体,只是路过莲池心有所感,离开后让人捞了捞,果真捞出一具**的白骨。消息比较轰动,不小心传到陆景涣耳朵里了。 萧蘅:“是啊,昭昭也在那里受惊了,你不是要取经么。” 路线给你一模一样复制,恭喜凤国师取到真经了。 凤星洲:“……” 第64章 第 64 章 月老庙暴露之后, 萧蘅由它紧挨着的五云寺, 立刻联想到,九年前先皇曾经游山归来,突逢大雨, 曾在五云寺住过一晚。 五云寺在京中声望极高,传说有五佛乘五片祥云而来,在此潜心修佛,后人为之建庙。加上它和隔壁的月老庙离得近,达官贵人求完佛祖保佑, 捐了香油钱,就接着去月老庙求一段姻缘, 颇有些捆绑销售的意味。 五云寺有五位高僧,德高望重,坐禅念经, 深居简出。 先帝不信佛,高僧闭关自持,两方没有见过面。 萧蘅受过佛门之恩, 非必要不去扰清净之地。先帝只是落脚一晚,沿途所经所遇之事太多, 当初排除五云寺的可能性后, 萧蘅便没有多加关注。 上次楚昭游在月老庙遇险,明明陛下高呼救命, 竟然没有一人应声! 他重罚了月老庙, 考虑到老百姓对其喜爱程度, 没有踏平庙宇,也没有迁怒隔壁。 如今想来,是他仁慈了。 章回吉出现的地方,与五云寺只有一墙之隔,正是整座月老庙和五云寺的连接处。 佛门清幽,而月老庙乱成一团,闹声喧天,大家都知道那天皇帝和魏霜霜同游此处,离那么近,皇帝遇刺,出家人再不问俗世,追究起来,也要治一个救驾不利之罪。 萧蘅直觉这两处有猫腻,一来凤星洲对佛门了解较深,熟门熟路,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二来他还有些不能明说的本事,便让他去转转。 凤国师不负所望,揪出了深埋在莲池下的白骨。 白骨已经埋了数年,七零八落面目全非,衣服也蛀食得不成样子,一团黑乎乎,但巧在这件衣服上有交错的金线,稍用清水冲过,便露出了一点晦暗的灿金色。 凤星洲一瞧那金线的走向,便笃定是一件高规格的袈裟。 能在袈裟上掺入金线,只有五云寺那五位高僧有资格。 奇怪的是,至今五位高僧都在世。 …… 受到经吓的陆景涣找楚昭游诉苦,进门之前被领去薰了一刻钟的草药。 “国师他非要带我去月老庙……”陆景涣苦着脸。 楚昭游动了动鼻子:“你身上的药香好浓。” 陆景涣嗅了嗅,同样薰了一刻钟,他身上的就比太监的要浓郁,味道有些发苦,他目露同情:“怀孕真凶险。” 楚昭游抓起一颗枇杷,转移话题:“去月老庙,然后呢?” “月老庙人特别多,所有人都盯着我们。”陆景涣面有惧色,总觉得姑娘大婶们的目光特别可怕,简直想要把国师抓走一样。 “然后我们就往僻静的地方走,来到一个小院,看见一座石砌的莲花池。” 楚昭游:“莲池里是不是还有灵璧石堆砌的假山,接着你就看起了莲花?” 这不是他上次被迫和魏霜霜约会,她带去的那个地方? “对对对,就是这样。”陆景涣点头,表情复杂,“突然有人隔着墙和国师说话,说他是五云寺的僧人,久仰国师大名,想要请他一叙。” 僧人语气激动,仿佛见到如来一般。 陆景涣走到墙根下,踮脚想看看那边的人,未果,转头去看凤星洲的反应,眼里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希冀。 凤星洲当时脸色十分好看,用极力撇清关系的语气,冷淡地拒绝:“我已还俗。” 陆景涣神色一松。 五云寺那边的僧人闻言,失望的声调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 楚昭游吐出果皮,果然凤国师的待遇就是不一样,隔着墙都有迷弟,朕当时喊那么大声,那些和尚就集体不曾路过。 隔行如隔山,还是陆景涣可爱。 “说完话后,国师忽然就带我离开了月老庙。后来我听说,在莲池里挖到了一副僧人的尸骨。” 楚昭游手里的枇杷突然就不甜了,尸骨…… 那他从莲池里捞出来的,用来刺向章回吉的匕首会不会是凶器? 那把匕首只露出一个尖,楚昭游当时孤身一人,觉得情况危急,四处找能自保的东西,看见一点光亮就跟救命稻草似的,一拔,还真是匕首,而且还挺锋利。 若是凶器,尸体都成白骨了,匕首常年浸泡泥中,竟然锋利如初,定然不是普通器物。 楚昭游叫来钱世成,问他匕首在哪里。 钱世成:“匕首一直插在章回吉身上,应该是投进大牢后,被当成证物收起了。” “你速去取出匕首,看看有没有特殊之处,能认出所属何人。” 楚昭游吩咐完,安慰陆景涣道:“这京中还有许多景点,下次挑一个好的。” 看得出凤星洲想和陆景涣约会,只是不知道为何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别的不说,隔壁就是昔日同行,碰见的可能性太高了,而且居然还挖出了一具和尚的尸体。 楚昭游:“你也别老想着这个,横竖人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和你没有关系。” 陆景涣忧愁:“国师他晚上会不会睡不着觉啊,都是佛门弟子,他一定很伤怀。” 出家人慈悲为怀。 楚昭游微顿,敢情你说这么半天,不是自己受惊,是担心凤星洲受惊。 陆景涣是不是对凤星洲有误解,他本就不是大慈大悲之人,现在又还俗了,天天馋着陆景涣这块肉,怎么可能受惊? 楚昭游笃定道:“他不会,不信你自己半夜偷偷去看。” 陆景涣犹豫了一下:“好。” 楚昭游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救了。” 赶紧跟你家国师回去吧。 …… 一到喝药的时间,摄政王准时出现在福宁殿门口。 楚昭游捧着碗:“其实朕现在特别乖。” 完全不需要你特意过来监督。 萧蘅:“药太苦了,我想喂你吃糖。” 上回楚昭游反胃,他直接灌他喝药,连个蜜饯都不知道买,越想越后悔。楚昭游怀的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可是他带给楚昭游的只有苦,他想在这段艰辛的日子里,多留一点糖。 ——他带给楚昭游的糖,以期抵消万分之一苦。 楚昭游抬头和他接了个吻:“甜了。” 神医急匆匆赶来,看见此景,心痛地捂住眼睛。 世风日下! 萧蘅:“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头按住楚昭游的脉象一把,松了口气:“没什么。” 方才陆景涣回去,老头立刻闻到了他身上过浓的药味,一检查,果然在他靴底下刮出了和地瓜藤下一样的血渍。 薰草药防的就是这个,身上有可疑血渍的,草药熏香便发挥功效,缠了上去。 凤星洲正好回来,老头又检查了一下他的靴底,并没有发现端倪。 一问陆景涣,他唯一比凤星洲多走的地方,就是在五云寺和月老庙中间的那堵墙根。 萧蘅目光一厉,果然是五云寺在搞鬼! “将五名主持投入天牢,分开审问。” 发现尸骨时,他就派人通知谢朝云,带两千护龙卫,将五云寺和月老庙都围起来。 相处几十年的老家伙,其中一个被人顶替,其他人看不出来,可能么? “假拟其四人的口供,轮番诈一诈第五人,立刻审问出谁是冒充者。” 萧蘅话音刚落,钱世成带着一把匕首向楚昭游复命。 “属下和其他几人看着,觉得这匕首像是宫内之物,但又不确定。” 萧蘅掀开绢布一看,匕首的锻造样式,与九年前内侍监上贡的类似。 这批匕首因为所用的铁矿独特,成色绝无仅有,先帝便将其赏赐给近卫作为恩典,并命令以后换一种样式。 他盖上绢布,拧了拧眉。 先帝在可能得到合心蛊的那段时期,他的近卫杀死了五云寺的高僧。 苗若秋的血,出现了五云寺外墙边,证明合心蛊的主人就在五云寺。 两厢结合,摄政王怀疑先帝是从五云寺夺得的合心蛊。 楚昭游听完有些咋舌:“那他们现在是想要回去?” 可他现在还没法还。 萧蘅:“若是只想要回合心蛊,大可以告诉我解蛊办法,等我引出合心蛊后,就可以收回去,而不是拉拢苗若秋用血做引子,使那下三滥的手段,还像个出家人么?” 他看着更像是想颠覆政权。 区区一个五云寺,竟然把手都伸到了沿海,拦截地瓜藤,只靠那几个和尚,根本办不到。 楚昭游附和:“不像。” 他就没见过像的。 比如眼前这位陪陆景涣过来道歉的凤星洲。 “对不起,我踩到不好的东西,差点害了你。”陆景涣低着头,十分愧疚。 “没事,你帮了大忙了,晚上朕请你吃饭。” 楚昭游一边应着,一边盯着凤星洲,忽而想起一件事:萧蘅和凤星洲怎么认识的? 陆景涣说凤国师五年前一直在山上修行,不入俗世,不问红尘。大衍国上任帝后苦苦相托,他才答应下山辅佐陆景涣。 凤星洲没下过山,那就是萧蘅上山了? 楚昭游发现自己对萧蘅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从未听说过他的父母亲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戏子。 萧蘅见楚昭游盯着凤星洲看了好一会儿,提醒道:“五年前他还是个……” 楚昭游和陆景涣脑海中齐齐浮现出一个词。 凤星洲瞥了一眼摄政王:“师弟何出此言?” 敢再提一句,大家以后就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一起光过头的那种。 楚昭游惊讶,居然是师兄弟,他不由得看向摄政王的头发。 摄政王连忙否认:“我只是暂住他师门几年。” 楚昭游:“为什么?” 萧蘅意图揭过这个话题:“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凤星洲目光在萧蘅和楚昭游间转了转,忽然明白自己取经对象不对。 应该问楚昭游。 他这里正好有个关于萧蘅的故事可以换。 等凤星洲走后,萧蘅对楚昭游道:“如果凤星洲私底下说要和你做交易……” “朕就答应他。” 风水轮流转。 摄政王不像陛下,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楚昭游不做交易的把柄。 出家人话这么多,容易娶不到媳妇。 第65章 第 65 章 楚昭游:“我要是对你的过去不好奇, 那才是失职。” “但好奇不一定要追根究底,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过去所有成就现在,朕看着现在的摄政王,觉得甚好。” 摄政王静静地看着楚昭游, 神情微微动容。 楚昭游立马接着自夸:“朕是如此通情达理,不像某些人,转眼就忘记和朕的约定。” 萧蘅觉得自己还可以辩解一下:“我和陛下的情况不一样。” 他的过去只是过去,而凤星洲诓他说楚昭游命数有变,他能不着急么! 楚昭游眼波一转, 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扯着摄政王的衣袖:“真不说啊?” 萧蘅抱住楚昭游, “陈年旧事,说出来只能博同情。陛下尚在孕中,合该由本王来心疼你。” 楚昭游:“摄政王讲故事一定很烂, 朕保证不心疼。不如你先拿朕练练手,以后给他讲睡前故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学一学如何声情并茂地讲故事,你这样面无表情, 孩子一定会吓哭。 “讲什么故事?我给他念奏折听。”摄政王不敢要求大的批奏折,只能抓小放大, 他拿起一本奏折, “现在就可以听了。” 楚昭游被放在龙案上,被迫听起了奏折。 摄政王有超前的胎教意识, 拦都拦不住。 听着听着, 楚昭游忽然觉得这奏折内容不对。 “二十一年前有一桩科举舞弊案, 大学士萧从文是那年科举的主考官,被指泄露考题,收受贿赂。萧从文百口莫辩,以死明志,此事不了了之。 他一生为官清廉,家产微薄,膝下仅有一女,萧蛮。萧蛮未婚生子,孩子一直偷偷养在家里,得祖父悉心教导。 萧从文死后,她携子离开京城,下落不明。半年后,萧蛮南下扬州,将孩子丢在了凌碧江边,被一个游方道士所捡,赐字‘豫道’。萧豫道跟着道士四处游历了两年。 九岁时,道士说要出海寻蓬莱仙岛,将小徒寄在了明睿大师那里。十七岁,萧豫道下山,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三年之后,权倾朝野。 萧蘅寥寥数语,概括了他从七岁到十七岁的光阴。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生平。 明睿大师就是凤星洲的师父,他们其实算不上师兄弟。萧蘅另有师父,他重情,师父没有点头,绝不肯半路入空门,只在山上等道士归来。 明睿大师不可能时时顾着他,交给底下的和尚看顾,萧蘅因为不剃头,被底层和尚们排挤了,嘲讽他白吃白住。萧蘅脾气也硬,便搬了出来,住了八年柴房,砍柴挑水向厨房换吃的。 他在后院认识了一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和他学习武功。 萧蘅武功精进非常快,扫地僧也乐意教他,还经常把凤星洲叫过来和他比试。 凤星洲继承师父衣钵,乃是这座山上最尊贵的大弟子,萧蘅只是个住柴房的,因此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凤星洲师弟,顶多打过几次架。 萧蘅十四岁时,赢了凤星洲,扫地僧十分高兴,悄悄给了他一把藏书阁的钥匙。 藏书重地,钥匙只有凤星洲有,闲人勿入。扫地僧不知怎么搞到一把,放萧蘅这个外人进去。凤星洲索性就是在藏书阁狭路相逢,都当没看见。 藏书阁并不全是经书,萧蘅花了三年时间,把经书以外的书都看完了。他的祖父萧从文,大楚最有学问之人,七岁之前,萧蘅得他指点,领悟力极强。 后来扫地僧说他没什么可教的了,八年了,你道士师父也不知道死哪去,别等了,下山吧。 萧蘅朝他叩了三个响头,便下山去了。 入朝为官,替祖父翻案。 柴房有多破,冬天多漏风,寄人篱下那八年,萧蘅一句话带过,但楚昭游知道,越是说得少的,越是艰苦。 唯独没说的,是他为什么讨厌戏子。 楚昭游推测可能与他亲娘有关。摄政王在谈及自己被亲娘丢弃时,眼神冷冷毫无波动,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过他找萧蛮的消息,想必是嫌隙极深。 摄政王说对了,过去说出来能博同情,楚昭游现在就特别心疼。 七岁在凌碧渡口等亲娘,九岁到十七岁在山上等师父,二十岁之后,在无望地等死。 萧蘅天生重情,母子之情,师徒之情,君臣之情,这三者之间,只有那个道士算是不负他。其余两者,一个比一个狠,让人恨到骨子里。 幸好朕不是那种人。 楚昭游搂着摄政王的脖子,吸了吸鼻子,哽着声道:“谢谢你经过这么多事,还敢喜欢我。” 摄政王付出越多,伤他越深,换个人早就封闭内心,哪还敢喜欢上仇人的儿子。 不愧是整座山头唯一没秃的人,艺高人胆大。 楚昭游:“你的名字是祖父取的么?” “嗯。” 萧蘅的“蘅”乃是一种香草,人们常以香草喻指贤臣,这是萧从文对孙子的期盼,摄政王也做到了,只可惜先帝不做人。 楚昭游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说:“神医说,我现在薰的草药里,就有一味杜蘅。” 萧蘅想到楚昭游突然对薰药的热情,心思一动,“陛下有这种需求,为何不直接向我言明?” 让楚昭游沾满本王的气息,而不是什么杜蘅。 “朕有什么需求?!”楚昭游抓起两张奏折挡住摄政王,“不要误解朕。” 萧蘅夺过奏折,放回原地:“我问过神医了,他说我和杜蘅的功效差不多。” 毕竟合心蛊在他体内呆过。 楚昭游:“你们都是庸医,朕不治了。” “真不要?” 楚昭游方才还心疼了一波摄政王,其实自己整个人都非常软,非常好说话,他拎着摇摇欲坠的矜持:“你又没有恢复记忆,我不干。” 摄政王想再体验第一次的感受,他可不想。 萧蘅挑眉:“陛下想哪儿去了?神医只是说让本王晚上抱着你睡觉。” “还有,我已经想起来一些了。”萧蘅慢慢逼近他,“陛下说是哪一部分呢?” 楚昭游红了脸,你个流氓还能是哪一部分!之前藏着不敢让他知道,现在趁自己卖了一波惨,倒是敢拿出来炫耀了。 无耻。 就你那烂技术还好意思在朕面前提。 …… 谢朝云在审问五名僧人,对方声望很高,没有证据不能动刑,只能靠磨嘴皮子。 “招了吧,其他四个人都指认你是冒牌货。”因为不确定死的到底是五人中的哪一个,谢朝云拿着一叠按着红手印的假口供,挨个诈了一遍。 到第五个时,冒牌货心理不比四个真货,颤颤巍巍地交代了真相。 “八年前,青慧主持找到我,说长慧主持突然外出云游,为了维持五云寺的声名,必须有五个主持,让我冒充他。” 五个主持平日里深居简出,忽然换了个人,就更少出现在人前了,冒牌货和长慧有几分像,至今没有人发现。 谢朝云:“具体日期。” “八月初七,我记得那天,前两天先帝刚刚下榻五云寺。” 谢朝云:“平日里你们五人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派人找长慧?” “我只负责念经,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们四人经常聚在一起,不让任何人打扰,具体商量什么事,草民也不知道。我问过他们要假扮到什么时候,他们只说让我诚心念经,短不了吃喝。” 五云寺的和尚可是个吃穿不愁的美差,遑论主持一职。 “最近,寺里或者隔壁月老庙,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谢朝云弹了一下剑,“你认真想想。” “有有有!前几日我好像看见一个姑娘往大主持房里去了,最近经常有人从月老庙那边跳到寺里,我起夜看见过一次,大主持说不打紧。” 那姑娘应该是苗若秋了,但是他们找遍五云寺,没有发现苗若秋的踪影。 “昨天,大衍的凤国师去月老庙,你们寺中有人和他说话了是么?” “当时草民就在场,大主持邀请凤国师讲经,被他拒绝了。草民能看出来,四个主持都对凤国师非常敬佩神往,常常说要是他们能达到凤国师那样的境界,死也瞑目了。” 谢朝云嘴唇一扯,到底是敬佩凤星洲的能力,还是他在大衍国超凡的地位,这可就不好说了。 或许就是羡慕凤星洲,八年前,五位主持趁先帝路过,派长慧向先帝进贡合心蛊示好,帮先帝铲除太后,接着效法大衍,提高他们的地位。 先帝不喜礼佛,更不想魏万虹刚除掉,就像大衍皇室那样掣肘于和尚,于是干脆杀了长慧,抢夺合心蛊。 剩下的四位主持,心有不甘,一直琢磨着报仇。 谢朝云甩了甩供状,接下来就有理由审问其余四人了。 …… 摄政王府前,一群乞丐路过,突然往门口丢了一个箱子。 箱盖摔开,珠光宝气。 里面竟是一副戏子头面,和几副陈旧的钗环。银钗的做工,乃是京城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最底下压着一封信—— “子时,带小皇帝到西门往东七里的树林。” 萧蘅碾碎了信纸,手背的青筋根根浮起。他闭了闭眼,想起七岁那年,他在凌碧渡口,看着去扬州的客船渐行渐远。 船头那女子头上的钗环,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蘅儿,你要好好的,不用来找娘。” 萧蛮以为把他安排得很好,城西的丁老爷先天有疾,缺个儿子。实际上客船一走,马叔这个人贩子就转手把他卖给了青楼楚馆。 他自小出色的长相没有引发萧蛮的母爱,反而令人觊觎。 萧蘅一进去就逃了出来,他在芦苇丛里坐了三天,头破血流,不知疲倦地盯着码头。 江面平静无波,船来船往,船头人永远不会回头。 饿昏再睁眼时,一个道士问他愿不愿意跟他混。 怎么,如今难道会有人认为,本王会用楚昭游换一个抛弃孩子只为了无所拘束唱戏的人? 第66章 第 66 章 谢朝云审问了五名僧人, 得出厚厚一叠口供。 凤星洲的到访和挖尸都太过突然, 他们甚至还沉浸在不能会见凤星洲的遗憾当中。 萧蘅嘴上说着要给凤星洲增加排面, 指派了一队护龙卫跟着, 凤星洲一说有变, 立即就把五云寺和月老庙围了起来, 寺里的僧人都来不及反应。 审问五个人比一个人简单多了,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骨头硬,耐不住队友先投降,再把五份口供对一对,撒一丁点谎言都瞒不住。 谢朝云整理口供, 先把无关紧要的剔除, 比如五云寺和月老庙互通消息, 善男信女前脚在这边说了什么愿望或苦恼,立刻传到隔壁去,加以利用。因此, 两者的香火越来越旺盛。 关于合心蛊之事, 和他猜测的一样。 原来合心蛊来自于上一任主持收留的一位重病的异域之人。 这人家中世代养蛊为生,但蛊毒之事阴险邪恶,反噬严重, 渐渐的,整个家族只剩他一人,连他也是重病缠身, 便发誓不再碰蛊毒。 但他又舍不得销毁自己最成功的作品——合心蛊。合心蛊只在医书上记载过, 这是第一次养成了双蛊。于是他便揣着合心蛊浪迹天涯, 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五云寺前。 主持心善,收留了他直到死去,还说死后会给他念经超度。这人心怀感激,无以为报,便把合心蛊相赠,希望合心蛊在主持手里,能有光明向善的用途。 主持死前都没有用上合心蛊,他想销毁,但合心蛊又是那人的遗物,拳拳托付于他,销毁未免辜负期望。 于是他把合心蛊的要点记在五张纸上,分别留给五个徒弟,希望他们致以善用。 五个徒弟谁也不想低人一头,便编出“五佛降临”的故事,一起做了主持。 两年后,隔壁大衍国出了一位圣僧,见到国主都不用下跪,地位超然,众生敬仰。 五人羡慕其地位,嫉妒其能力,忽而想到师父曾经交给他们一合心蛊。他们渐渐达成共识,凑齐合心蛊的消息,正逢先帝下榻,便派了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长慧,去与先帝交谈。 将合心蛊交与先帝,希望先帝能以国师尊他们五位。 长慧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合心蛊下落不明。也是在昨天他们才知道,长慧是被先帝杀人抛尸。 剩下四人怕先帝杀人灭口,从此对此事绝口不提,甚至找了一个冒充者,维持五云寺的声名。 随着凤星洲在大衍国摄政,国师地位拔至巅峰。四人心态逐渐扭曲,如果他们遇到的不是先帝,现如今的摄政王萧蘅,应该是他们来当! 后来,江湖传出摄政王中了合心蛊的消息,四人一下子便猜出是先帝下的蛊,而且根据合心蛊的作用,阴蛊应当在小皇帝身上。 四人既紧张又激动,长久积压的愤恨,加上摄政王凌厉的手段,让他们不甘于只告诉摄政王解蛊方法。 他们在上位者身上栽过一次跟头,就疯狂地想自己上位。 如果筹划得当,他们将一次控制两个大楚最尊贵的人。 无头苍蝇似的密谋了一阵,有人找上了他们——一名武功极好的女子,唤作绿裴。 绿裴说,去年章回吉行刺陛下,就是太后和魏霜霜买通了五云寺,让他和手下从五云寺翻了过来,此事外面还不知道,如今陛下手里有些权力,若是知道你们见钱眼开,私藏章回吉,可是掉头的大罪! 四人脸色骤白,那时出面施压的太后的娘家人,出的钱又多,加上他们心里本来就愤恨先帝,鬼使神差地,就答应行个方便。 他们以为太后倒台,这件事应该随着魏府一干人等砍头,而永远不会被翻出来。 绿裴:“我也不用你们多做别的,帮忙藏一个人就够。” 苗若秋身后有人跟踪,她让人把苗若秋引到了月老庙,接着藏在了五云寺脱身。 此时的绿裴只是拉拢了苗若秋,抢了地瓜藤,以为自己控制了摄政王解蛊的命脉。 四人从短暂的谈话中,意识到绿裴针对的是摄政王,商量之后表示,他们这里有能引发合心蛊暴|动的药方,一旦引发,能让合心蛊提早发作,“同归于尽”式地离体而去。只要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们应有的权势。 绿裴刚从沿海回来,对京城最近发生的事知道不多,她本以为要再等上几年,等到摄政王变傻,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即答应合作。 拦截的地瓜藤忽然有了大作用,他们将血和药下在泥土里,神不知鬼不觉,然后将地瓜藤送回去。 萧蘅看完完整的口供,眉头紧锁:“这个绿裴是谁?沿海布防严密,商船运回地瓜藤,一靠岸就和朝廷秘密交易,之后隐秘送往京城,卖家也收了封口费,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 萧蘅并没有将自己解蛊的消息公之于众,一来,他怕世上还有人知道解蛊方法,从而联想到楚昭游身上,怀孕的事瞒不住。二来,他倒想看看还有谁躲在暗处,想要借机起事。 谢朝云:“绿裴没人认识。依我看,消息可能在海上就走漏了。” 商船的航行路线经过月斥国的小岛,中途停靠,被人得知了也不一定。 若是普通老百姓得知,顶多是抢夺地瓜藤冒功,而不是阻止它入京。 月斥国跟大楚有仇的,就是章回吉了。 可是章回吉半身不遂,手脚筋脉皆断,言语困难,他还能策划这一切吗? 五云寺找不到苗若秋,她此时应当和绿裴在一起,以便供血。 而最奇怪的是,绿裴是如何得知摄政王的身世,还找到了萧蛮威胁他。 萧蘅摄政至今,从没有公开过自己的身世。当年萧蛮在京城也是人尽皆知的美女,相貌身世都有,却无人敢娶,原因无他,一个姑娘三天两头往戏院跑,唱戏给下九流之人听,谁娶了都脸上无光。 萧蛮母亲早逝,自小由萧从文带在身边抚养,早早读书识字,却没有长成一个大家闺秀,而是迷上了戏文。她阅戏本无数,到后来更是不满足于看,而是要亲自去演,演给普通老百姓看。 萧从文把她当掌上明珠,爱护有加,等发现女儿往外跑时,已经管不住了。直到有天,萧蛮不知和谁演了一处“才子佳人”戏码,未婚先孕。等发现时月份已经大了,她又不肯说是谁的,只能当私生子生了下来。 萧从文怕女儿彻底嫁不出去,瞒下了萧蘅的存在。他亲自带在身边教育,给萧蘅取了姓名,但一直不曾公开,京城里都不知道大学士家里添了个孙子。 没有人知道萧蘅,但不少人还记得萧蛮的样子。 萧蘅捏了捏眉心,萧蛮说不用找她,这句话他记了二十年,午夜梦回时时想起,硬是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世。 如果被人知道摄政王的母亲是萧蛮,而不少人知道萧蛮长什么样,他的好娘亲,恐怕不能如她意地好好唱戏了。 他不公开身世,用的还是原名。二十年了,萧蛮没有来找过他,想来过得不错。 萧蘅偶然会想,如果萧蛮知道“马叔”是个人贩子,会不会后悔? 这么多年了,她有没有想过来看他一眼? 如果有天她路过丁老爷的家门,发现里面并没有她的儿子,会不会到处找他? 直到摄政王权倾天下,比楚昭游的名字都耳熟能详,萧蘅知道了,萧蛮是铁石心肠,他们一点也不像。 这个念头随着年岁渐长,已经很少想起了。 如今得知她的消息,竟然要他用楚昭游去换。 他无父无母,只要楚昭游就够了。 …… 楚昭游觉得摄政王似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这种感觉随着天色渐黑愈来愈烈。 “有什么事要发生吗?”楚昭游问,“你这样朕总觉得自己要早产——” “说什么胡话!”萧蘅捏住他的嘴巴,“和你没有关系,只是一些烦心事。” “我从来没有见过摄政往担忧如此之深,你在这一会儿时间,已经牵了朕二十次手了。”楚昭游无情揭穿他。 摄政王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必须要握着他的手才能坚信自己是对的。 他也不是瞎说,实在是这副场景让他想起“保大保小”的终极命题,也像另外一道送命题:媳妇和老娘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个? 楚昭游天马行空地想着,他觉得世上除了这二者,别的都难不住摄政王。 他有些臭屁地想,摄政王可能都选朕。 薛公公传膳的时候,摄政王突然找了个借口离开:“我还有些奏折没批,明早早朝要讨论,今晚不能陪陛下睡觉,你要是睡不着,可以把陆景涣叫过来说话。” 楚昭游:“谁说朕没了你就睡不着?” 萧蘅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好吃饭,不要吃撑,吃完去走一走消食。” “好。”楚昭游点点头,目送摄政王离去。 他忽然叫住摄政王:“朕中午睡多了,有些睡不着,还是等你吧。” 萧蘅脚步一顿,明白自己的心神不宁传染给了楚昭游,便笑道:“那陛下记得先沐浴。” 楚昭游脸一红,洗就洗,朕怕什么。 …… 出西门直走七里,沿途尽是小树林。 信上要求萧蘅带着楚昭游亲自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萧蛮就没命了。 萧蘅肩上扛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头朝下,看不清脸,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心里数着时间。 越靠近目的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了过来,像是蛛网似的丝丝缕缕缠着他。 他脚步一顿,抓着身边的树干平复,额头跳着青筋,像是忍耐到了极点。 肩头的人忽然干呕了几下,像是濒死的鱼在陆地上挣扎。 萧蘅一把捞住险些掉到地上的人,咬牙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一座荒废的猎户屋子。 “萧蛮呢?”他压制着声,冷冷道。 “摄政王果然重情重义。”绿裴拍着手从屋子里出来,抬脚踢倒一桶血水。 “是你?”萧蘅冷笑了一声。 “没错,是我,别来无恙。”太后身边的宫女,改名绿裴的樱桃笑着应道。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似乎还有血点子飞到了他脸上。 萧蘅脸色一变,急剧惨白,肩上的人也控制不住地翻下来,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看模样,正是楚昭游。 “这血是什么?你下了毒?” “没错。” 绿裴看着两人痛苦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癫狂。 那四个僧人说得没错,合心蛊开始发作了,身体里没有合心蛊的人,不知道闻见血味会有反应。 “萧蛮呢?”萧蘅又问了一遍。 绿裴好整以暇地指了指屋子,“你娘亲在里面呢。” 萧蘅步伐迟钝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愈发艰难,却在快到门口时,忽然鬼魅般逼近绿裴,一掌劈向她的脖子。 绿裴武功再高,也不及摄政王,更料想不到他根本没事。 她没有叫出一声,就倒了下去。 地上的人一跃而起,砰砰解决周围的小喽喽。 有小喽啰从后面拿着一把火点燃浇着火油的破屋。 萧蘅瞳孔急剧一缩,飞快闪进屋子,却只看见一副血淋淋的干瘪躯壳,面目全非,他怔了一下。 顷刻间,房梁倒了下来。 “嘭——” 火光和月色中,萧蘅伸手抹了把血,大量记忆涌入,挤得脑袋发胀,却小心翼翼僵着身体,不敢让它们跑掉,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楚昭游对他说:“我唱戏养你。” 有人骨肉至亲,为了唱戏抛下他。 有人萍水相逢,说唱戏养他。 萧蘅笑了下,他还是太没出息了,让楚昭游在宫里苦熬着等他。 第67章 第 67 章 腿风扫过地上的落叶, 扬起的泥土裹着腥气, 令人作呕。 谢朝云赤手空拳解决了大半黑衣人。他掏出信号弹,通知山下的人上来,转眼却看见摄政王站在熊熊烈火中, 差点心脏骤停。 该不是在屋里看见了什么? 他高喊着“节哀顺变”, 把萧蘅从火堆里扯了出来。那火已经烧到倒地女子的身上, 谢朝云正想挽救一下兄弟他娘的尸体,被萧蘅阻止。 “是苗若秋。” 谢朝云脚步一顿,一想也是, 这山上都是新鲜的血,估计是刚放的。绿裴出手毫不留情,要苗若秋的全部血液,他看见那尸体嘴里还堵着一团布, 为了防止苗若秋出声。 “啧, 嘴巴都让堵上了。” 所以说人不能贪图富贵, 摄政王已经放她一马了,她不知道珍惜, 还凑上来找死。 “你说什么?”萧蘅心脏猛烈跳了一下,脸色骤变, “不好, 回去!” 苗若秋曾经说要给他治病,可是却连他体内的蛊已经被楚昭游解了都看不出来。 仗着自己体质特殊就想来解蛊, 庸医一个。 可是这一刻, 萧蘅突然想到, 刚见到苗若秋时,她不像完全胸有成竹,给他把脉之后,反而笃定了几分。 这个笃定是不是意味着她看出来了,但是想捡漏占便宜? 那苗若秋知道他已经解蛊,有没有告诉绿裴? 苗若秋也有可能为了突出自己对绿裴的重要性,而选择不说。 绿裴不会一开始就堵住苗若秋的嘴巴,她要是说了呢? 那么,绿裴明知这招对他没用,还是让他带楚昭游来,就是单纯想要楚昭游的命! 血液是针对楚昭游的,那把火和尸体才是针对他的。 如果……如果他是幕后主使,一定会双管齐下,防止带来的楚昭游是假冒的。 楚昭游有危险! 谢朝云见护龙卫已经攻上山了,便跟着摄政王折返京城。 …… 楚昭游撑着下巴等摄政王,脑袋差点磕在桌上时,清醒了。 朕这娇贵的小脑瓜可千万不能像某个大傻子一样受伤。 五云寺背后的人比地瓜藤还复杂,楚昭游在摄政王走了之后,威逼利诱,连哄带诈,终于让钱世成透露出一点口风。 摄政王的娘亲有消息了。 难怪萧蘅这般心神不宁。楚昭游猜测,可能有人抓了萧蛮威胁摄政王,如此一来他就更要等摄政王回来了。 楚昭游没有立场阻止一个儿子去救他的母亲,尽管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或许萧蛮真的觉得自己给儿子找了一个好去处,萧蘅这样的容貌跟着她四处唱戏反而对他不好,才能这样舍得抛下孩子。 楚昭游想象了一下当年在凌碧渡口的小萧蘅,心脏猛地一揪。 唱戏有朕好么?是有多惊艳的嗓音和天分,不唱戏就会造成大楚文化艺术的巨大损失? 就算当年萧从文再两袖清风,变卖家产总还有一点钱吧? 萧蛮不一定缺钱,她就是想唱戏。她也知道不能让萧蘅跟着她出入戏院,所以把萧蘅送人了。 楚昭游决定以后都不在摄政王面前唱戏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忍一忍就好了。 子时已过,楚昭游望着挂在屋檐上的月亮,等萧蘅回来。 无论结果如何,摄政王都需要朕的一个拥抱。 他也相信摄政王一定不会有事。 摄政王有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他定然不会当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楚昭游看见偏殿还有些亮光,一不小心就溜达到了陆景涣窗前。 不小心的。 宫里多无聊,全靠陆景涣解闷。 陆景涣似乎正在和凤星洲吵,凤星洲坚持三天后回国,小皇帝不同意。 “谁?”凤星洲问。 “我。”楚昭游咳了声,对陆景涣道,“出来走走吗?” “好。”陆景涣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飞快从屋子里蹦了出来。 四月的天气不热不凉,楚昭游和陆景涣走到没什么人的广场,犀利地指出:“你明明就很馋人家的脸!” “没有!” “你就有,不然耳朵下面的烫伤怎么来的?” 陆景涣脸色爆红,没有底气地反驳:“胡说。” “虽然我很想留着你解闷,但是你们两毕竟是一国之君和国师。” 陆景涣:“当皇帝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闯荡,反正有人帮批奏折。” 楚昭游:“……”你要是早三个月说,朕就心动了。 “你到底为什么不答应凤国师啊?我看你也不是不喜欢他。” 陆景涣闻言竟然有些落寞,他眼巴巴瞅着楚昭游,看起来仿佛要哭了。 “国师他只答应父皇辅政六年。” 他母后苦苦哀求了好久,都没有让凤星洲松口加一年。 今年已经是第五年,明年秋凤星洲就要剃光头发回去找师父了。 陆景涣小时候体弱多病,没怎么学习帝王谋略,后来凤星洲出山,他病好了,这五年间,凤星洲一直督促他读书,特别严厉,找的太傅也特别严格。 一开始被亲,陆景涣是有些怕,毕竟国师每次出现都是检查功课,后来他跑出来冷静,渐渐明白自己心意了,又开始害怕别的。 陆景涣:“你说国师他是不是想趁自己最后一年还俗,做点以前没做过的事?” 楚昭游:“……是不是你自己没问他么?” 陆景涣:“还用问吗?国师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他师父当年就不肯放他下山,说他要是在山上,于佛法上更有造诣。国师说自己要六年时间,他师父答应了。六年就是六年。” 凤星洲只会亲他,逼着喜欢他。 楚昭游热心开解:“他喜欢你了,延至六十年未尝不可。” 陆景涣一脸绝望:“出家人不打诳语。” 楚昭游想,权臣可能都有点共通的毛病,以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握,喜欢上谁都不用像普通男子那样,指天发誓许诺未来。 过于自信了。 皇帝们可能也有点毛病,不敢信任他们。 “说到底,就是他不说,你没问。”楚昭游出主意,“你现在就回去问,他要是回答不好,朕马上叫人把他扔出去。” 陆景涣躲了躲:“他要是说自己想当和尚怎么办?” 楚昭游拇指碾了一下陆景涣耳朵下的烫伤:“伤口怎么来的?谁给你上的药?” “国师。” “用什么都是垃圾药膏,故意给你留疤,这种禽兽当什么和尚?你是皇帝,他敢出家,庙都给他掀了。” 陆景涣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听说过吧?”楚昭游望望天:“就那个道理,咱不能当暴君。” 摄政王以前也住过的庙,还是手下留情吧。 陆景涣受到鼓舞,突然想回去问问。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楚昭游心里担心摄政王,嘴上就特别能说,围绕着陆景涣,让自己操心起来,没空想其他的。 四名太监经过,手上都端着新缝制的新衣,遇见陛下恭恭敬敬地俯身请安。 楚昭游看了为首的太监一眼,觉得有些眼生,这么晚了居然还在赶制夏衣,他反省了一下。 朕最近是不是不够关注宫人的生活?让人加班太不应该了。 他打眼一扫,突然觉得衣料有些不平整,好像盖着什么东西。 心跳迅速快了起来,他不动声色把离太监更近的陆景涣扯到后面:“你现在就去找国师问问吧,马上去。” 如果这四人有异,他们两人都不够扛,不能打草惊蛇,能跑一个是一个。 从前摄政王不管宫内的琐事时,衣物等制造都是由太后把持,要是内侍监里面还有太后的人没清理干净,也不是没有可能。 打头的两名太监也没想到一出来就遇见了皇帝,事不宜迟,立即掀了布料,一把匕首在案上寒光铮铮。 太监五爪并拢,抓住匕首,目光发狠向楚昭游刺来。 亲卫被打发远远看着,此时已是来不及。 陆景涣被楚昭游推着走了两步,觉得不对一回头,瞪大了眼睛,他颤着手从身上摸出一瓶药,几乎是抖着洒向太监。 神医给徒弟防狼的药。 持匕首的太监眼睛一痛,没找准头,单手捂着眼睛又要刺。 陆景涣很有牺牲精神,挡在楚昭游面前。 楚昭游:“你先走!” 萧蘅赶到时正好看见楚昭游和陆景涣在一起,他刚松一口气,场面巨变,太监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殿前殿后场地空旷,连快石头都找不到当暗器。 他瞪了一脚石栏,拼尽全力朝楚昭游跃去,这点距离他可以救下楚昭游。 电光石火之间,摄政王想起自己和谢朝云身上沾满了浓烈的血气。 如果他靠近楚昭游……那…… 必须救他! 萧蘅眼珠赤红,计算用离楚昭游最远的方式解决太监。 忽然斜刺里一记擒拿刺向太监后颈,血从脖子上的口子流下,脏了白衣人的手。场面一瞬间静止。 萧蘅神情一凛,以难以想象的难度,在半空中转向,撞向了一旁的谢朝云,将两人刹那间急速退行了几十米。 凤星洲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比亲卫大胆,堂而皇之地跟踪。 他想看看陆景涣每天和楚昭游说什么。 大国师心静自然隐,两人叽叽喳喳一路都没发现。 也因此,一句不落地听到了。 他平静地放开死掉的太监,对陆景涣道:“杀生可杀,色|戒可破,佛门已不容我。” 陆景涣眼眶一红,呆滞地看着凤星洲手上赤红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白衣仍然出尘。 楚昭游放开方才抢着挡前面的同行,快步向摄政王跑去。 他刚才听到摄政王收不住力道,砸到地上的声音了。 “别过来。”萧蘅制止。 楚昭游停住脚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摄政王的用心。 萧蘅拍了拍谢朝云,“你可以回去养伤了,十天内不准进宫。” 血气都消了再来。 谢朝云骂骂咧咧地离开。 萧蘅就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楚昭游,勾唇笑道:“陛下,我想起来了。” 楚昭游一愣:“想起什么?” “所有。” “那你记得朕一开始没有分你包子吃的事吗?”楚昭游鼻尖一酸,“朕不是故意的,不,我就是故意的。” 萧蘅有一瞬间的犹豫:“……记得。” “但我不饿。”摄政王马上补充。 楚昭游:“小黑这个名字怎么样?” 萧蘅:“很好。” 楚昭游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肚皮被踢了一下。 “朕也觉得很好,摄政王,小崽子刚才想你了。” 萧蘅紧张:“你马上去找神医。” 楚昭游:“没用,他爹也有点想,一点点。” 第68章 第 68 章 楚昭游和摄政王隔得远远的, 说句话都得靠喊, 楚昭游刚受到经吓,脸色有些苍白,他抿了抿唇, 小声道:“摄政王, 你能不能快点去洗澡。()” 萧蘅听见了, 他极力瞅了一眼楚昭游的表情,不太看得清脸,但想也知道脸色不佳。 他本应该亲自救楚昭游, 本应该在这个时候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下次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 可他不能,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离得远远的。 萧蘅一眼看见楚昭游身后,凤星洲把陆景涣后怕地搂在怀里,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 背着腿软的陆景涣回屋。 再一看孤零零伫立在风中的楚昭游, 他不安地等他到现在都没睡,没有任何抱怨, 还提起他们初遇时,楚昭游买了两个包子没有分他的事。 且不说他没有资格吃, 楚昭游明显在努力缓和惊险过后紧张的情绪, 他的昭昭那么好,总是先一步安慰他。 他想起自己背楚昭游走过那么长的路, 每次头疼发作, 对方都极尽耐心地哄他, 被咬了也不生气。 萧蘅闭了闭眼,恢复记忆突然没什么可邀功的,他依然对不住楚昭游,甚至不能再他惊魂未定时抱一抱他。 “我这就去……陛下先去床上躺着,让神医把一把脉。” 楚昭游转身回福宁殿,摄政王洗澡应该很快。这个过程中他一眼都没朝刚才一起出生入死的陆景涣那边看。 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情景,朕一点都不嫉妒。 “走慢点!”摄政王远远看着,心脏揪紧。 “知道了。”楚昭游放慢了速度。 楚昭游乖乖躺在床上等摄政王,期间神医过来了一趟。 “不错,年轻人果然承受能力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老头虚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多亏了他给小徒弟准备的防狼药。 虽然狼没有防住,但防止了疯狗咬人。 得加钱。 楚昭游立刻翘起尾巴:“那是,朕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被摄政王吓大的。” 萧蘅还没踏进屋,就听见楚昭游的控诉,顿时更加自责。 神医说楚昭游没有什么大碍,挺稳定的,他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悔。 楚昭游怀孕这一趟,本王吓他的次数,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 摄政王这次洗澡前所未有地认真,用神医开的加大剂量的药水冲刷身体,衣服靴子都让人烧了,要不是之前在楚昭游面前嘲笑过太多次凤星洲,不然摄政王可能连头发都能狠心剪断。 神医走后,楚昭游久等摄政王不回,都有些困了,可是他今天想抱着摄政王睡觉。 他打了个呵欠,余光看见门外有一片熟悉的衣角。 摄政王不会是不敢进来了吧? 楚昭游:“摄政王在外面?” 萧蘅:“嗯。” “那你进来啊!”难道要朕邀请你上龙床吗? 萧蘅哑着声儿道:“我怕身上还有血气,今晚就睡在外殿,我守着,不会有任何人再来。” 楚昭游:“没事,之前陆景涣在月老庙踩到血迹,回来也只是药味浓了一些,对朕没有影响。” 萧蘅:“我方才去了西边的树林,山上血气浓重,比陆景涣严重。” 而且他怕绿裴在耍什么花招,比如血里掺进了新的药物。 尽管五云寺的四名僧人,已经证实只有一种方法引发合心蛊暴动,神医也给亲自检查过。 但事关楚昭游和孩子的安危,他不得不更加谨慎。 楚昭游“哦”了一声。 萧蘅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失落,几乎是瞬间就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抱歉。” 负在身后的手掌紧紧攥起,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抱着楚昭游,但合心蛊的存在让他不得不打起一万分的小心。 楚昭游光着脚丫子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突然一拍门板,凶巴巴地问:“你是不是上哪受伤了不敢给我看!” 两人隔着半扇门,萧蘅吓了一跳,迅速张口反驳:“没有。” 如果钱世成在这,一定会感慨陛下此时和他查私房钱的媳妇一模一样。 楚昭游越想越对,那幕后之人让萧蘅带着朕去送死,宫里还安排了杀手,摆明了是要置他于死地。 摄政王武功再高,也被萧蛮的存在束缚着。加上他无缘无故恢复记忆,简直就像是脑袋又被砸了一次。 “脑袋没有被砸?” “没有。” “真没有?”楚昭游狐疑,“那你怎么会洗不干净,难道不是因为有伤口?” 萧蘅无话反驳。 他确实受了点伤,但这回不是脑袋。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训,万万不敢再让房梁砸到脑袋,恢复记忆是万幸,万一再失忆一次可就糟糕了。 萧蘅在火场里一侧身,只让房梁擦过肩膀砸下去,肩膀有些青紫,削了一层皮肉。 他回来后,用药汁将伤口淋洗了五遍,擦得鲜血淋漓,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楚昭游在门后倏地探出一个脑袋,仿若偷看心上人洗澡一样:“敢不敢脱衣服让朕看看?” 萧蘅一连后退了几步,一低头看见楚昭游光着脚丫子,吼他:“把靴子穿上!” 楚昭游伸长脖子在摄政王脑袋上扫了一圈,没有伤口,“不会受内伤吧?” 摄政王心想,这回真的是外伤。他一直在接受神医的施针,本来就处在即将恢复记忆的边缘,被房梁一刺激,瞬间就回想起来了。 他有些头痛,楚昭游受了经吓,不去睡觉,脑子还转得这么快。 “听话,去睡觉。” 楚昭游看了一眼放心了,爬回了床上。摄政王当心影响孩子,他也是担心的,只是比起没出生的孩子,当然要先关心摄政王。 “我从前就见过大风大浪了。”楚昭游吹牛,“不是被你吓的。” 萧蘅心头一暖,哽声道:“嗯。” “摄政王也早点睡觉。”楚昭游闭着眼睛,慢慢沉入梦乡。 萧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昭游睡着,轻轻掩上门,坐在外殿里看奏折。 “立即审问绿裴,封锁小树林,任何人不得进出。” 树林里还有残存血气,为了避免有人经过,通过各种意想不到的渠道传进宫里,只能严密封锁,连畜牲都得看严了。 “十日之内,凡是有人出宫,不得接近陛下,有鸟禽落脚,一律赶走,用药汁清洗。” 苗若秋已经死了,这招只能用一次,只能委屈一下楚昭游。 萧蘅拧着眉,幕后之人要杀楚昭游,他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通知梁州,陛下龙体康健,请姨母勿听信谗言。” 楚昭游虽然没事,但是主使肯定迫不及待地通知赵夫人了。 杀楚昭游,让赵城和朝廷对立,或许龙威军也会站在赵城这边,到时大楚战火又起,两败俱伤,幕后之人坐收渔翁之利。 萧蘅坐着批了半个时辰奏折,绿裴的口供传到了桌上。 绿裴,原名樱桃,是魏太后的贴身宫女。 魏万虹得知楚昭游有个姨母嫁给了赵城,手里有兵权,就想挑拨他和摄政王的关系。 她大概知道摄政王是中蛊活不长久,却不知是什么蛊,便派绿裴出宫活动,想办法弄清楚,告诉摄政王,让他和楚昭游反目成仇。 绿裴手里掌握着魏万虹仅剩的关系网,调查萧蘅的事还没有眉目,魏万虹就被下到大牢,萧蘅攻打幽州,魏府被一网打尽。 她正犹豫要不要动用手里的卒子,鱼死网破救太后,有个人找到了她。 他说魏府和魏太后如今插翅难逃,劝绿裴不要白白送死,需从长计议。 这人是魏太后另一个侄子,魏越,在幽州之战一开始,就认清形势假死逃脱,他的亲爹魏史、亲哥魏卓必死无疑,他竟然还能平静地劝绿裴保存实力。 绿裴听了他的建议,两人开始积极联系月斥国方面和幽州旧部。 章回吉成了废人,自然不能密谋,但是章回吉之母怀恨在心,答应帮忙留意海上的商船,让摄政王永远找不到药材。 本以为要拖上几年,拉拢苗若秋时无意间撞破了五云寺的秘密,权势忽然就唾手可得了。 绿裴在联系太后旧日亲信时,有个当年出宫的宫女,忽然来信告诉她一件事。 魏万虹掌权时,那几年被放出宫的宫女,许多都做了她的眼线。萧蘅和谢朝云借着寻找恩人为借口,以及随着谢朝云伯母是太后棋子之事败露,大部分棋子被连根拔起。 唯有少数不太重要或者当年走得远的,还勉强不被发现。 绿裴手里的就是这些不堪用的小喽啰。 谁知那宫女信中,竟然提到了摄政王的亲娘。 宫女在凌碧江沿岸的丁府家中做奶娘,大约十年前,有人千里迢迢从扬州送了一箱金银珠宝,交给丁老爷,指明要给少爷萧蘅。 丁老爷一头雾水,他是附近闻名的大善人,自己没有儿子,就抱养了一对双胞胎当亲生孩子疼爱。 他家产丰厚,自然不会去贪这送错的银两,便一直放在库房中,等失主来认领。 就这样一晃而过十年,放在库房的箱子落灰,下人见已经十年过去,这箱子成了无主的,丁老爷也忘了这事,便借着打扫的名义,每回偷一些银两,渐渐的,箱子里就只剩一副花旦头面和旧制的钗环,以及压在箱底落款萧蛮的纸条。 宫女看到字条时,忽然想到当年指明要找的萧蘅,会不会就是当今的摄政王萧蘅。 查明了萧蛮是谁,绿裴立即私下派人问了几个旧人,都说摄政王似乎和萧蛮有几分像。 一条毒计便自然生成。 萧蘅看完口供,沉默了很久,魏越藏身之处已经有人去搜查了,不需要他多加吩咐。 半响,他终是开口:“萧七,去扬州找一个人。” 他和萧蛮的恩怨是他们之间的事,不管怎么样,不能让魏越先找到。 尽管十年过去,萧蛮可能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送银子是因为愧疚,但加上戏子头面和旧钗环……只能是遗物了。 萧蘅在外殿坐了一晚上,到天色将明都没想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 楚昭游只睡了两个时辰,就睁开了眼睛。 他心里记挂着摄政王,昨晚的结果他没敢问,怕大半夜的惹摄政王烦恼,心里藏着事就睡不踏实。 楚昭游用草药把自己薰得晕乎乎,再抱着一个填充草药的抱枕,打开门,无视摄政王的警告的目光,一步一步靠了摄政王身后。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认真感受身体的变化,幸好,摄政王杞人忧天了。 神医都说没事,只有摄政王吓过头了。 他一低头,就看见摊开的口供,愣了一下,抱住摄政王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肚子上。 “你说以后孩子跟着你姓萧怎么样?” 楚昭游轻声道。 再几个月就会有另一个骨肉至亲,所以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他太心疼萧蘅了,要是能早点认识他该多好。 萧蘅:“我没事,你不用这么哄我,怀孕这么辛苦,当然是跟你姓。” 楚昭游正想安慰,发现摄政王肩头衣服比较厚,掀开一看,果然缠着绷带。 “你还说没有受伤,气死朕了!”楚昭游故意捂着肚子,转移摄政王的注意力,“神医都说朕不能动怒。” 摄政王果然紧张了:“消气,消气……我错了,你别生气 。” 楚昭游:“下不为例,马上换药。” “好。” 老头被请来换药,一开口就是:“不对啊,昨天伤口没这么严重,你是不是洗澡的时候搓它了?” 他第一回看见有人这样给自己洗伤口的!简直大开眼界。 摄政王抵死不认:“没搓。” 楚昭游:“……那难道是朕挠的?你都不跟朕上床!” 非要逼他说这样羞耻的话吗!朕就说了。 想上床!非常想! “朕很生气,你哄我。”楚昭游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揣着手,一看就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哄上一天一夜,直到忘了心中的郁结。 第69章 第 69 章 楚昭游是真的有点生气, 作弄伤口容易感染,昨晚还不好好休息通宵。 并不精通哄皇帝招式的摄政王顿时有些紧张, 他抚着楚昭游的背给他顺气,“陛下饿不饿, 想吃什么?枇杷?烤鸡, 鱼羹……” 神医一巴掌糊在摄政王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还吃!他吃太多了!你哄人归哄人, 不要纵容他吃!” 摄政王:“可是陛下早上还没有用膳。” 楚昭游点点头。 神医:“刚才我看见他吃了。” 就在你换药的时候。 萧蘅摸了把楚昭游的脸蛋,那你点什么头? 楚昭游:“朕刚才是在考虑怎么给摄政王进补, 你流了这么多血。” “朕看着你吃就好了。”楚昭游又补了一句。 楚昭游觉得自己非常有诚意,他就看看,不动手。 神医嗤了一声,这是诚心不让摄政王吃啊, 自己媳妇大着肚子眼巴巴瞅着, 哪个男人吃得下? “你也别补了, 饮食清淡,按时喝药。”老头把这讨厌的两人赶走,他昨天也没睡好,先是陆景涣红着眼睛让凤星洲背回来,在门口就亲上了,接着被叫去给摄政王和皇帝治病, 这病人还不遵医嘱, 在他面前打情骂俏。 “这回老头我说真的, 不是半夜生孩子, 千万别叫我,再叫我就走了。” “事出有因,请神医宽恕。”摄政王上道地加钱。 楚昭游嘴上说着要人哄,却把摄政王按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睡一觉,不然以后别和我说话。” 萧蘅提出自己还有很多事噬待处理,申请把时间延后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天都黑了。 “没得商量。”楚昭游板着脸,称得上威严,“你今天要是不服管,以后你也别管我一天吃多少顿大鱼大肉,能不能找陆景涣喝酒,九月份大的时候能不能出宫玩,生病喝不喝药,十个月生孩子要不要让你看,以后孩子叫谁爹……这些你都不许管。” 楚昭游越说越离谱,吓得摄政王不敢动。 “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我可以帮你。”楚昭游手指虚虚擦过他的肩膀,此时那里缠着绷带,袖子被暴力剪掉,露出摄政王精壮的臂膀,光是看一看就让人觉得特别安心。 楚昭游收回手,朕的肩膀可以咬,摄政王的肩膀不能受伤。 他关上门,坐在萧蘅原来做的位置,接着改他没批完的奏折。 他和陆景涣一起努力学习了半个月,并非只是瞎胡闹,摄政王量身定做的课程,毕业了就能当皇帝。 某个皇帝决定给自己发毕业证书。 楚昭游叫来亲卫:“魏越的事,都向朕禀报,不准打扰摄政王。” 亲卫目光偷偷看向紧闭的房门,很明显,摄政王不敢有异议。 “属下遵命。” 楚昭游耐心批了半个时辰奏折,便有人来报,根据绿裴提供的的魏越的藏身之地,他去晚了一步,找不到人。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恐怕魏越让绿裴上山等摄政王,就没打算还要这枚棋子。 绿裴被抓,魏越早该跑了。 魏越手里有幽州旧部,失去绿裴等于失去在京城的助力,京城是安全了,但让他带着旧部各地流窜,撺掇有心人造反,也是一大隐患。 “派人通知姨母了么?” “摄政王昨夜已经吩咐下去。” 为了避免姨母知道真相,情绪过于激动,要上京来套摄政王麻袋,楚昭游和赵城商量过后,决定等赵城回到幽州时亲自告知,好拦一拦姨母,至少不能让她什么都不带就上京,路途遥远,女子行路不安全。 楚昭游留了赵城一段时间,赵城因为要述职,加上不放心摄政王,主动留下观察摄政王的言行。回去得太早,也会被夫人再赶过来一次。 算算时间,赵城大约三日后抵达梁州,应该比魏越派去挑拨的人脚程快。 总归小人翻不起浪,楚昭游就是怕姨母猛然得知他的“死讯”悲伤过度。 “魏越带的人肯定不少,应该不难找,京城周边凡是有大规模的商队和陌生面孔聚集,都要仔细盘问,特别是即将前往沿海之人。”楚昭游想了想,“你去问问绿裴,太后和章回吉私下密谋时,地点是在何处。” 从昨夜到今天,宫门紧闭,没有任何消息传出。魏越或许此时还在京中等皇帝遇刺的消息。 摄政王明显不会放过绿裴,说多说少的差别,就是死的痛不痛快。 绿裴似乎对太后十分忠心,她在供词中说太后打压皇帝,就是有意在摄政王死后,扶立魏家人为皇帝,首先就是魏越,因此她对魏越也相当听话。 虽然她遭不住刑罚,吐露了大部分实情,但有些审问人没涉及的问题,她大概不会主动说。 “陛下,宫外忽然来了一帮百姓,下跪请朝廷释放五云寺的高僧,看情况,人好像越来越多。” 楚昭游:“你把假冒的那个僧人带过去,让他亲自告诉百姓,说五云寺的四位僧人涉嫌通敌。” “是。” “等等……”楚昭游回头看了眼摄政王的房门,闭了闭眼道,“除了合心蛊,其他的……如实说。” 护龙卫惊讶地看向陛下,如实说,那便意味着,先帝抢夺宝物杀害僧人的事,也要一并公之于众。 先帝在位时虽然没有什么好名声,但毕竟是过去的事,没必要现在拿出来说影响朝廷声威。 楚昭游:“百姓的接受能力,其实比你们想象的要高。你去吧,告诉他们,五云寺要重新选主持,既然他们如此关切,想来常去五云寺烧香,这个决定权就交给他们,务必为京城选出德高望重的新主持。此事你安排好。” 亲卫思索了一番,郑重其事道:“属下立刻去办。” 此事起因是五云寺的五位僧人想要权势,最终选择通敌。先帝昏聩,做过的坏事又岂止这一件,百姓早有耳闻,见怪不怪。 恶人自有恶人磨。 先帝地宫被炸,算是报应,百姓心里不忿,也该消减大半,另外一半在选新的主持时也忘光了。 亲卫暗叹,果然,摄政王把政事交给陛下,哪轮得到他们怀疑陛下的能力,陛下就是很聪明。 楚昭游挑了挑眉继续看奏折。 他可没必要替先帝遮掩坏事,先帝昏聩,不正好显得摄政王英明神武? 一刻钟后,绿裴招供,章回吉上次来京时,太后派人和他在月满楼谈事。 月满楼,是京城一座不起眼的青楼,表面做酒水生意,实际是什么,老百姓心知肚明。 青楼倒也符合章回吉的作风,太后投其所好,买下了这座青楼,许诺章回吉只要愿意出兵助她,事成之后,以月满楼为中心周围两条街都是他的,用途不言而喻。 后来章回吉废了,这里临时买下的资产也就搁置。 楚昭游:“魏越常年在幽州,具体长相无从得知,你们乔装打扮,不要穿官服,把青楼围起来,稳妥了就动手。动作快一点,派几个人进去,不经意透露朕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表情不对的都抓起来。” …… 萧蘅强忍着要起床的念想,躺了两个时辰,中间还真让他睡了一会儿。 临近午时,萧蘅起床,不由分说把楚昭游抱到床上,“你昨晚也只睡了两个时辰。” 楚昭游一趟下去,脑袋枕着摄政王的大腿,就有点不想下床,“不如我们把午膳拿到这里吃?” 皇帝饮食起居都有固定的礼仪,活得挺累,据说有些古代皇帝连吃个鸡蛋都不自由。 楚昭游蹭了蹭摄政王,他才不管这些。 萧蘅命人搬了一张长条桌子,放在床边,随楚昭游高兴。 楚昭游飞快地用碗装满了米饭鱼肉青菜,向起居舍人招了招手。 崔庚不明所以地靠近,手里马上被塞了一碗饭。 “崔大人也吃,饭点就别记了。”楚昭游指了指桌子另一头,“你坐那儿吃。” 朕在床上吃饭这种有损英明的小事就别记了。 御赐的米饭,崔庚不敢不接,但和摄政王同桌用膳,是万万不敢的。 “朕让你坐,你就坐,崔大人不觉得人多吃饭热闹吗?” 崔庚现在也摸清了楚昭游的脾性,只好激动而惶恐地坐下。 楚昭游笑眯眯搂过摄政王亲了一口。 崔庚目不斜视,从磕糖大手,变成了一个瞎子。 楚昭游边吃边拿崔庚的起居注翻看,这人真是有意思的很,他和摄政王没什么关系时,天天在话本里编排他。 和摄政王吃个饭,都能被他解读出一百八十种意思,虽然后来证明,摄政王可能真的有那个意思。 等楚昭游和摄政王真的在一起了,起居注一下子就正常了。 楚昭游怀疑崔庚叶公好龙。 朕和摄政王同榻而眠,是君臣彻夜谈论国事。 朕牵摄政王的手,是和朝臣打好关系。 朕怀了摄政王的崽,干脆没写。 朕亲了一口摄政王……楚昭游看着崔庚:“崔大人,这个要怎么写?” 崔庚面如死灰。 作为一个史官,自然是要替陛下遮掩一二,免得后世把目光放在陛下和摄政王的情爱,而不是功勋伟绩上。 假的再怎么编排都成不了真,是真的反而有些棘手,虽然他写的成真了喜闻乐见,但目前陛下和摄政王还不打算公开,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公开,起居注自然不能太过火。 崔庚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他得提这二位瞒着! 遂在如实记录和弄虚作假间反复煎熬。 摄政王拍了拍楚昭游的后背:“别笑了,当心噎着。” 楚昭游停住:“崔大人,这句话帮忙记下,天道好轮回。” 摄政王旁若无人地照顾楚昭游,给他剔鱼刺剔骨头,打饭盛汤擦嘴。 崔庚麻木地握着笔,“摄政王和陛下一起用膳,期间亲吻三次,摸肚子两次,拍肩膀一次,擦嘴摸头若干……” 划掉,重新写。 “摄政王和陛下用膳,商讨反贼魏越之事,以及谈论陛下子嗣,明君贤臣,风虎云龙。” 非常官方。 第70章 第 70 章 楚昭游再次见到陆景涣, 惊讶地发现人家嘴唇没肿。() 一定是得了朕的真传! 楚昭游:“国师没把你按在墙上亲啊?” 陆景涣:“亲了。” “那你怎么没事?”这对半路师兄弟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下交易,当权臣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霸道,犯怂也很同步。 一个一言不合就强闯皇帝寝殿的人突然不敢进门, 一个接吻狂魔安分了两天。 陆景涣:“因为国师他知道我有药。” 神医给的防狼药, 虽然没有一瓶下去就不举的神奇效果, 但也不是好受的。 那天回来后, 神医就把两人叫过去, 在凤星洲沉静中带着略微溃败的眼神中, 又给了小徒弟一瓶药。 老头当然不是药没处使, 他单纯就是不想再半夜起来上茅房时,还得吃一碗狗粮夜宵。 楚昭游笑出声:“你家国师还不了解你?你有药, 你会用吗?” 陆景涣被说中,脸颊一红,老实承认:“国师说这是别人的地盘, 等回大衍了再说。” 楚昭游:“再说什么?” 陆景涣:“就亲亲……” “不止吧。”楚昭游悲伤地看着他, “这么说, 你要和凤国师回家了?” 一起骂过人一起扛过刀的交情,陆景涣说走他有些舍不得。 朕这职业特殊,天底下没几个同行。 陆景涣愧疚道:“国师说他回不去佛门,如果朕不和他回大衍, 那他也不用留在大衍辅政, 就没地方可去了。” 想不到国师一把年纪还会卖惨。 楚昭游坐下来, 随手拿起一个酸杏, “要不是我肚子大, 摄政王不同意,不然我肯定送君十里。你和国师以后好好的,要是他对你不好,想骂他就写信,我和你一起骂。你是皇帝,要上朝的,可不能天天由着他乱亲,现在的大臣们一个个眼睛可毒了。” 陆景涣看了一眼他的肚子:“我和国师说好了,等你生完孩子,我可以再来看看他。” 他忍了好久,眼里终于控制不住透出一点好奇,“我可以摸摸吗?” 楚昭游:“让你摸两下。” 那晚要是没有陆景涣撒药,他可能已经小命不保了。 陆景涣蹲下来心满意足地摸了一下,还感受到了一次细微的胎动,他眼睛一亮:“我可以当他干爹吗?” 楚昭游:“可以是可以……” 皇帝当干爹有什么不可以,但是陆景涣和凤星洲没有孩子,总觉得沾了大衍国“长子”这个便宜。 陆景涣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珠,“那我给他一个见面礼。” 凤星洲说以后都不当和尚了,为了表示诚意,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佛珠送给陆景涣。 绝对开过光的。 楚昭游连忙拦住:“凤国师送给你的东西,玉环你给了神医当拜师礼,佛珠又要拿来当见面礼,国师会觉得你不珍惜他。” “可放在我身上,以后国师要是想开了,把它要回去出家怎么办?”陆景涣苦恼转了转佛珠,“寄放在你这里也不行么?” 楚昭游顿悟,原来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国外银行保险柜。 “你先和凤星洲商量。” “好。” “你也不必这么忧心,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以前跟我说了许多事,这里面没有一件关于他骗你的。”楚昭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语出惊人,“要不朕把合心蛊送给你?” 陆景涣放在楚昭游肚子上的手立马缩了回来,“不不、不用了。” 神医说了,合心蛊会跟随小孩的出生,一起排出,养养还能用,下一个人在手上割一道口子,直接把合心蛊放在伤口上就成。 楚昭游吓唬陆景涣,见他好奇又害怕的样子,忍俊不禁。 合心蛊固然有让男子受孕的神奇效果,但是其本质还是用来控制人的阴毒之物,摄政王因为它吃了太多苦,楚昭游打算到时就让神医把它销毁。 …… 护龙卫在青楼搜到了魏越,彼时他正假扮恩客宿在月满楼,钱世成破门的时候,他正等消息等得不耐烦,抓了一个姑娘办事。 钱世成抓人不小心染上脂粉的气味,回家差点进不了门。 至此,魏万虹的全部残余势力连根拔起。 魏越交代,他剩余的兵马加起来不足两千,丝毫不足以与朝廷抗衡,因此打算杀了小皇帝,先让大楚乱起来,他再趁机收拢兵马。 月斥国老皇帝病重,眼看没几天了,太子又废了,目前是皇后垂帘听政。章回吉被废,她怀恨在心,加上其他皇帝子虎视眈眈,她怕老皇帝死了坐不稳位置,主动把魏万虹留下的那条线扯了出来,找到魏越,寻求合作。 魏越夸大自己的势力,说自己有三万兵马,对方果然信了,有底气在海上拦截大楚的商船检查。 最近月斥国内斗也愈发严重,此前谢朝云在月斥国收缴了大量器械,直接导致大量士兵没有武器。皇后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竟然疯了一般抢夺往来船只的财物兵器。 大楚内部忧患已除,月斥国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楚昭游想要从海外寻找五谷粮食,造福百姓,摄政王就替他把海路荡平。 听闻凤星洲要走,摄政王脸上适时露出一点遗憾,仿佛真的有些师兄弟情。 可惜了,不能借陆景涣陪楚昭游玩玩。 萧蘅一开始的确迫切希望,赶紧来个人把这小公子带走,但观察下来,他发现楚昭游和陆景涣很有共同话题。 尽管摄政王心里有数,这共同话题大概对他并不友好。 他舍不得楚昭游受累,自己就得花大量时间在政事上,不能一整天都陪楚昭游。而楚昭游肚子大了,摄政王嘴上严厉禁止他出宫,心里还是疼的。如果陆景涣能给楚昭游解闷,他不介意按照帝王规格多养一个皇帝。 摄政王的遗憾溢于言表,凤星洲看透一切:“不如把贵皇帝请到大衍做客,我一定礼遇有加。” 正好陆景涣小时候身体不好,把神医师父一块带走,给他补补身体。 摄政王:“恕不远送。” 还想一次带走一串,想得倒美。 萧蘅:“月斥国目前和皇后争权的是二皇子,此人暴戾乖张,不学无术,为了和皇后抗衡,他骚扰边境的百姓,大肆掠夺兵器,若是让他上位,将来也不得安宁。” 月斥国接壤的两个国家,大楚国力雄厚,大衍面积不大,但也百姓安逸,国库富足,萧蘅说二皇子脑子不好,就是因为他侵犯边境等于找死。 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凤星洲要回国,未尝不是要处理此事。 摄政王在地图上画了条线:“你看如何?” 凤星洲扫了一眼,画的是挺公平,但是萧蘅哪是这种追求公平的人? “你想如何?” 萧蘅:“本王即将为人父,不愿大动干戈。” 他希望这一年接下来都安安稳稳的,没有任何战事,祥兆伴随楚昭游和孩子终生。 至于你凤国师,前日刚刚破戒,不差这一点了。 萧蘅:“海路畅通,边境安稳,共同受益。” 言下之意,楚昭游在海外找的那些东西,只要合适种植,产量丰厚,将来共享。 看似十分大方,但是摄政王今天就是不提,改日也会被楚昭游免费送给陆景涣。 凤星洲心知肚明。 虽然摄政王有空手套白狼的嫌疑,但大衍没有一寸国土靠海,如果由大楚出兵,定然是全部占领月斥,一杯羹都不分。 这个提议令人心动。 于是两人研究了一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约好两方投入多少,各自满意。 摄政王下旨,让谢朝云再走一趟南边,练兵督军,威慑月斥,顺便等待接收地盘。 谈话完毕,有下人送来一个花瓶,里头插着数种鲜花,姿态绮丽,互相衬托。花朵全部来自御花园花农的精心培育,美不胜收。 “主子,您看如何?” 摄政王认真看了一眼,觉得并无不妥:“修一修枝叶,给陛下送去吧。” 神医说,每天送楚昭游一些新奇物,别让他太无聊,有利于养胎。 萧蘅搜罗了一些玩意给楚昭游,没出两天就被楚昭游说败家。 他只好从摄政王的府库里找已有的东西,全部送了个遍,没啥新鲜的,直到有天出宫,看见有情郎买花向心上人示爱,摄政王瞬间觉得自己学到了。 送,送大份的。 凤国师若有所思。 他面容沉静地告辞摄政王,飞快地跃到御花园,配了一束一模一样的。 与其嘴上和萧蘅这种人取经,不如直接看他做什么。 他招来手下,不太自在地把花交给他:“马上拿去给景涣。” 手下领命而去,抱着能遮挡视线的一瓶子花,气喘吁吁地放在福宁殿前,请陆景涣出来看。 毕竟不是自家皇宫,不好意思搬进去。 楚昭游和陆景涣一起出来,看见花有些吃惊,这国师开窍之后,进步神速。 陆景涣招呼手下把花瓶抬到偏殿去,特意说要放在床边。 高岭之花的国师像普通人一样送花,陆景涣高兴地跟第一天被表白似的。 楚昭游识趣地没再留陆景涣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在大厅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花。 原来是御花园搞批发?摄政王和国师一人搬了一件? 摄政王发现楚昭游收到花之后,一点也没他想象中的含羞带怯。 他觉得此路不通时,偶然发现反应符合他想象的那个人是陆景涣。 他心有所感地一问,顿时气急败坏,凤星洲这个学人精! 凤国师被索要学费时,冷静地指出:你家陛下可能就是不喜欢花,你可以手抄经书试试。 这是他失败的经验,但他总觉得只对陆景涣不灵,特别想让摄政王试试,证明一下此法可行。 摄政王陷入沉思。 第71章 第 71 章 萧蘅觉得手抄经书这个提议不靠谱, 但由于对方勉强算个得道高僧,楚昭游情况又比较特殊,就勉为其难地考虑了一下。 花不了多少时间, 本王有空。 他的成长过程受佛门庇佑, 给未出生的孩子抄抄经书, 也算一种传承, 如果能讨楚昭游欢喜就更好了。 摄政王“咳”了一声,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抄了一架书吓到人了么, 你哪怕有空多在他面前吃两口肉。” 凤星洲见摄政王不打算采纳他的建议, 有些遗憾。 两日后,楚昭游设宴送别陆景涣和凤星洲, 正式的送别在朝堂上已经演过一次了,吃饭是私下的。 他们也郑重邀请了神医,神医一脸冷漠地拒绝了他们, 倒是另外送了陆景涣一些精致的小瓶子做礼物。 怕被凤星洲没收, 神医贴心地没贴标签, 按着陆景涣背了一个下午。 楚昭游和萧蘅都不能喝酒,凤星洲从前是出家人,禁酒,他也不让陆景涣喝酒。 于是一桌四人, 位高权重, 酒壶里装的都是茶水。 楚昭游给陆景涣满上梨汤:“他们在一座山头呆了八年, 相看两厌, 咱们兄弟两刚见面就要分别, 人在皇位,身不由己。一句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摄政王:“……委屈陛下了。”瞧瞧这坏话说得多熟练,两人天天挨一块,指不定生出多少莫须有的罪名。 他黑着脸把楚昭游的杯子里梨汤喝掉一半,怎么就和陆景涣话那么多,说两句满一杯,不是酒也不能这么喝! 楚昭游刚满上陆景涣的杯子,低头一看自己的杯子里的量连嘴唇都沾不湿。 他看了一眼摄政王,萧蘅回之以凝视。 算了,朕哪敢有意见啊。 陆景涣瞅了一眼楚昭游杯子里的梨汤,眼睛一弯,难得能看楚昭游的笑话,怀孕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刚得意没两秒钟,就听凤星洲淡淡地飘来一句:“路上不要跟我说上茅房。” 前车之鉴,不能上茅房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还会被人趁机拿来做文章,提出过分的要求。 陆景涣端着梨汤的手颤了一下,只抿了一小口。 难兄难弟。 陆景涣征得国师的同意后,把佛珠送给了他楚昭游,“四个月后,边境平静了,我就再到大楚来,我有很多东西要送给他。” 他说得十分高兴,“到时候你孩子也生下来了,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国事交给他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这回路过就特别想去,我们去哪里呆上一个月,然后再转道去——” 楚昭游:“这个好——你拉我干嘛,别拉。” 楚昭游挪开摄政王按住他肩膀的手掌,皱眉道,“摄政王这是什么眼神?” 摄政王:“没什么,怕你们俩出门被骗光国库的钱。” 那真是很大一笔,不,两笔,损失惨重。 楚昭游气得掐摄政王的大腿:“你这是看不起朕,我告诉你,我这种身价,下乡演出,一出戏要一百两,从京城唱到琼海,绝对能给国库创收。” 他转头问陆景涣:“算数钱吗?你到时跟着收钱就行,我们俩对半分,绝不拿国库一文钱。” 不是朕吹,朕唱戏能养活一百个陆景涣。 萧蘅捏了把楚昭游的脸蛋,目光幽幽:“你遇见谁都会唱戏养他?” 楚昭游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从善如流:“没有,给他是发工钱,朕只养你。” 萧蘅被哄得开心了一下,转头又听陆景涣和楚昭游在叽叽喳喳展望未来,并且有了计划雏形,令人难过的是,“未来”里面几乎看不见权臣们的身影。 原本吃个饭是想让两人好好话别,现在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萧蘅和凤星洲对视一眼,默契地在他们商量出具体日期前,夺了手上的筷子。 “差不多了,再不赶路天黑前到不了镇上。”凤星洲握住陆景涣的手,对摄政王和楚昭游道,“后会有期。” 陆景涣:“九月我带东西来看你。” “嗯。”楚昭游给了陆景涣一本小话本,上面全是各种笑话。 他当初一时兴趣给陆景涣讲了几个,对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楚昭游口述笑话,让崔庚记下来,后来崔庚两天没出现,据说是笑得肚子抽。 楚昭游是专业表演的,除非忍不住,不然一般不笑。 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怎么能像古人一样笑得那么夸张! 实际上是因为他必须忍着,笑得肚子痛会被摄政王勒令停止,按在床上打屁股。 楚昭游把书递给陆景涣,“你可收好,朕为了写这个,被摄政王家暴了三次。” 陆景涣非常感动,并且一拿到书就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你说的那个夫人怀孕了,相公晚上睡觉时不时给她提裤子,说是给孩子掖被子哈哈哈太好笑了……”陆景涣不知想到什么,笑得停不下来。 由于陆景涣笑点过低,悲伤的气氛一下子消失无踪。 楚昭游:“……”你能不能换一个举例? 摄政王看楚昭游的眼神有些变,这小脑瓜里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楚昭游冷漠地对陆景涣道:“你走吧。” 在临别前,兄弟情遭受到巨大的考验。 陆景涣笑着被凤星洲扶进马车,凤星洲临走前故意给摄政王一个意味深长的、看傻子的眼神。 时隔十几年,摄政王又产生了打架的念头。 楚昭游按住摄政王的拳头:“冷静。” 摄政王冷静对凤星洲道:“对了,本王写的治国策,贵国皇帝还没有读完,要不带两本回去继续?” 凤星洲顿时没了嘲笑萧蘅的心思。 当马车驶到人烟稀少之地时,凤星洲眯着眼睛,秋后算账:“你竟然敢女装去冒充摄政王的媳妇?” 陆景涣惊恐,为什么这件事国师也知道:“朕那时太饿了,被人骗的。” 凤星洲盯着他:“家里的治国策你不学,非要看萧蘅写的?” 陆景涣:“朕可以解释。” 凤星洲耐心:“你解释。” 陆景涣弱弱:“……朕想停车上个茅房。” 真的不是尿遁。 凤星洲:“上回让你怎么做还记得吧?” 陆景涣颤颤巍巍地搂住凤星洲的脖子,脸颊爆红……救命,他不想回去了。 楚昭游站在城楼上,望着大衍的车队越行越远,最后只剩一线黄尘。 他回想了一下,从陆景涣出现在摄政王府后门开始,神医也突然出现,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他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 摄政王喜欢他,甘愿当爹,放下仇恨,把他宠得不知今夕何夕。 对于他们四人,这些日子都是人生巨大的转变。 令人欣喜的是,一切都是往好的方面发展。 楚昭游靠在摄政王肩膀上,突然道:“朕想上茅房,很急。” 紧接着他又想到摄政王肩膀有伤未愈,改口道:“感觉错了,好像不急。” 怀孕之人,上茅房次数都要比别人多,这也是萧蘅不让楚昭游多喝的原因。 萧蘅一把抱起楚昭游,稳健地飞下城楼,风驰电掣般回到福宁殿。 “别抱我,你有伤——”楚昭游话都没说完,就被抱起来,摄政王真的以为他很急。 楚昭游后悔失言,一下地就检查摄政王的伤口有没有流血。 萧蘅满不在乎:“都过了几天了,哪怕是是新伤,本王也能抱着你去任何地方。” 楚昭游:“我不去什么地方。” 萧蘅快速接话:“这样很好,不要和陆景涣出门。” 楚昭游笑着看了摄政王一眼:“不能去玩吗?” “自然是可以,但只能我陪你去,不准唱戏赚盘缠。” 楚昭游:“你是不是现在还歧视朕?” 萧蘅握住他的手,在掌心里亲了一下,“没有,只是不想你唱给别人听。” 摄政王自己还没有认真听过一次。 楚昭游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摄政王连忙搬出有力证据:“其实,最初那两年,我跟在萧蛮身边,也学过一些。” 楚昭游想了想摄政王那时的年纪,原来在他小时候苦苦学戏时,摄政王和他有一样的经历。 “学哪些?” 摄政王淡淡道:“那时我时常听见班主劝萧蛮不要带着我这个包袱,找个好人家送了,对大家都好。我不想走,就偷偷和戏班里的武生学翻跟斗,学倒立,有的戏班也收小的……” 没人教他,萧蘅常常摔得鼻青脸肿,悄悄用人家洗下的颜料水,沾在脸上学上妆,把一张白嫩小脸弄得过敏通红。 萧蛮不肯改行,他就只能逼着自己忘记祖父教他的四书五经,笨拙地,努力地融入戏班,像一株强韧的野草,拼命挤开戏院的地砖。。 但是他的努力并没有用,萧蛮不许他学,看见一次骂一次。 后来萧蛮一次登台时,认识了马叔,对方听见戏班主和萧蛮的谈话,主动表示他这里有户大老爷正愁没有后人。 马叔带萧蛮在外面看了丁老爷的宅子,并且见了“丁老爷”,那时戏班要南下扬州,走得急,戏班主明确表明不带没用的孩子。萧蛮不让萧蘅学戏,见“丁老爷”态度诚恳,没有多加考察,就应下了。 萧蘅再怎么哭闹都没用。 他娘既天真又残忍,不知怎么生出他这种儿子。 楚昭游想起萧蘅喜欢穿黑衣,不喜欢花里胡哨,或许也有这一层原因在,他试过穿那些衣服,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萧蘅道:“所以,我不是歧视你,只是听见戏词,容易想起萧蛮唱的词,想哄我睡着,她就一走了之,可惜我没如她的愿睡着,她也没如我的愿留下。” 楚昭游眼眶一红,“摄政王都快当爹了,如果以后再听见,不是分别,而是我想你了。” “嗯。”萧蘅维持低落的情绪,不经意问,“我可以点戏吗?” 楚昭游:“当然可以……粉戏不行。” 萧蘅目露遗憾:“不能通融吗?” “不行!” 这么大人,不能听点“精忠报国”吗? 陆景涣走后第二天,楚昭游偶然在摄政王书桌上发现好多张手抄佛经。 字体克制了狂妄飞扬的本性,显得有些庄重。 明显就是摄政王写的。 楚昭游惊讶而担忧:“凤星洲是把衣钵传给你了么?” 毕竟是师弟。 有点想把佛珠还给陆景涣了。 摄政王:“……”大意了。 第72章 第 72 章 楚昭游走近理了理桌上的佛经, 捏在手里足足有一大叠。 他把手腕上的佛珠褪下,“摄政王,朕是不是要把这个交给你啊?” 萧蘅紧张:“我九岁之后是在山上长大的, 觉得佛门养孩子效果不错, 只是抄来祈福, 希望你们父子平安。” 楚昭游伸出手:“喏。” 萧蘅把佛珠给他戴回去, 苦大仇深:“凤星洲都屡屡破戒, 我过之而无不及。” 摄政王趁机卖惨:“有时候吃素吃久了确实会想不开。” 想开荤。 楚昭游勾起唇角:“你威胁朕?” 摄政王犹豫了半响, “嗯”了一声。 楚昭游笑得搂紧了他的肩膀, 把脸埋在他肩上:“忍不住你可以乱来。” 摄政王:“罢了,我还能忍忍。” 谁敢对一个怀孕六个多月的皇帝动手, 神医第一个过来砸门。 只能梦里想一想,偶尔展望一下四个月后的生活。 楚昭游眨了眨眼,摄政王忍成和尚了, 亏的不是他么?他暗暗伸手抓了一把摄政王, 头顶传来一声沙哑的闷哼, 楚昭游静静等待了两秒。 嗯……摄政王离出家还有点远。 朕放心了。 大腿是不能坐了,楚昭游飞快地跳下来,拿起一支笔,蘸了蘸浓墨, 递给摄政王:“您继续抄。” 萧蘅盯着楚昭游从袖子里露出的那一截手腕, 纤细雪白, 自带多情婉约的气质, 比他当年在戏班子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楚昭游天天自夸自己能红遍大楚, 文人商客一掷千金,不是他自吹自擂。 摄政王扣住他的手腕:“干了坏事就想走?” 楚昭游脸色一变:“神医说不能。” “昭昭。”萧蘅把人拉过来,不容商量道,“用手。” 楚昭游想要缩回手,声音像裹着一层棉花,拉开全是粘连的雪白糖丝,他自己意识不到有多招摄政王一口吞下:“禽兽,朕手上还戴着佛珠呢。” 摄政王:“不管它。” 楚昭游气呼呼地使劲缩回手,把佛珠褪下来放到压在佛经上,再把手交到摄政王掌心。 摄政王这种禽兽,下下辈子都当不了和尚。 …… 梁州。 狄燕突然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信,信中说,摄政王囚禁皇帝,陛下多日没有上朝,某日夜中被害身亡。 狄燕脸色一白,信纸从指缝中落了下去,又被捡起来,逐字逐句阅读。 消息来自她当年在宫中的好友,无父无母,没有选择出宫,留下来当了一个嬷嬷。 她出宫时心里怀恨,告诉好友,如非大事,不要用信鸽联系她,她不想知道宫里的事。 十多年过去,好友已经因病离宫,不知在哪修养,狄燕甚至忘记了这个约定,却在今日收到了昭游遇害的消息。 她脸色发白,身边的小女儿一连问了几次“娘亲怎么了”。 “赵城不是在京城么?怎么会?”狄燕想起丈夫给她送信,说自己身份已经被发现了,正在京中述职,外甥留他小住几日,不日将回。 还说摄政王和陛下握手言和,君臣和乐,接受了陛下怀孕之事,保证不篡位。 狄燕当时就万般不解,摄政王看楚昭游的眼神,幽深不见底,摆明了不愿意当个普通臣子。 现在想来肯定萧蘅明面上妥协骗了赵城,他到底还是野心勃勃。 狄燕迅速安排好梁州府的事宜,清点人手,她要马上去京城看看。 如果是真的,起不起兵是赵城的事,她就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了摄政王给外甥报仇。 狄燕刚出城没多久,就撞见了从京城回来的赵城。 赵城见媳妇急急忙忙的,差点老泪纵横,以为她来迎接自己,结果人家压根没看见,瞬间就越过了他。 赵城愣了一下,赶忙追上:“怎么了?” 狄燕把信拍给赵城看:“你看看你走了之后,萧蘅干了什么?!” 赵城心里一虚,接过信来看,脸上先是一惊,随后眉头紧拧:“不对,摄政王不会囚禁陛下,他不敢。” 如果囚禁的消息是假的,那后半段说的楚昭游遇害,真实性也有待考证。 狄燕:“谁说他不敢!你眼瞎我可没瞎,我亲眼看见他威胁昭游废父立子,我就不该回来……” 赵城连忙把狄燕拉到一旁,言简意赅地说:“孩子是摄政王的。” “我管他萧蘅有没有孩子!你放开……等等,你说谁肚子的孩子是摄政王的?” 赵城默不作声看着她。 狄燕愣了半响,怒火中烧:“好啊,我就知道负心汉是他。” 狄燕上京的念头顿时更加迫切了。 赵城强硬地把她拉回去:“不要着急,陛下和摄政王关系敏感,你这边一急,小心被有心人利用。我还让赵金在京城等候消息呢,有事他一定会派人通知。” “我不急,我就进京去看看。” “你急了,我们回去喝口茶。”赵城半拖半抱的把狄燕带回去。且不说消息假的要命,摄政王对陛下的情义他看得清清楚楚,否则也不敢离京。如果陛下真的有什么事,现在最急的是摄政王,他们冒然添乱,适得其反。 狄燕脑子清醒下来,是了,她的好友已经出宫,昭游要是遇刺,为了安抚梁州,萧蘅也会紧紧隐瞒下来,外人如何得知? 可是孩子他爹怎么就是摄政王! 她想起楚昭游说负心汉特征时模样,突然觉得那完全是一副胡编乱造的神情。 “陛下让我跟你说句抱歉,他不是故意瞒着你。” 狄燕:“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敢说。昭昭怎么这么命苦,被摄政王强迫,他那么怕丢人,苦只能往心里咽……” 姨母心里已经脑补了悲惨的傀儡过往。 赵城忍不住道:“据说是你外甥先动手的。” “不可能,我外甥去年才十九!摄政王衣冠禽兽,才十九就让他怀孕!” “赵金前几年不到十九,你就到处张罗给他说媒。” “这不一样!再说赵金现在不也没成亲!”狄燕痛心,尽管心里知道这个结果皆大欢喜,但还是忍不住扼腕,摄政王今年二十八了!娶不到媳妇,老牛吃嫩草! 赵城觉得不在信里告诉狄燕,这个决定无比明智,不然他还没到梁州,狄燕可能又杀到京城了。 不是说不能去,只是担心她不要命地赶路,路上出事。 马力到底比不上信鸽,过了两天,萧七才抵达梁州,告诉狄燕,陛下一切安好,赵夫人若是想念外甥,随时可以到京城探望。 狄燕:“稍等,我马上去。”先找个结实的麻袋。 赵城:“你不想去。”他才刚回来,媳妇又要走,这一年聚少离多,狄燕估计一去又要呆到过年。 最终狄燕还是让赵城说动了,等要生孩子的时候再去。 …… 四月末,京城下了一阵小雨,步入五月时,日光暖亮,京城焕然一新,柳叶青青,宫墙妆红。 种下的地瓜藤长势喜人,血渍已然尽消,绿油油地蔓成一片。 沿海传来好消息,有人带回了玉米和马铃薯。楚昭游在沿海设立了司农局,派专人负责这一块,收回来的东西必须仔细检查,虫卵蛾子一律烧死,再把植株分几处栽种,精心培育,前几年的种子全部用于种植。 这头消息频传,扬州却迟迟未有消息。 时间过去太久,派去找萧蛮的人辗转多处,才大概得知,十年前,萧蛮生了病,大夫开的药价高昂,虽有积蓄,却怕买药耗光,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干脆不治。 她这辈子戏唱够了,唯一对不住只有萧蘅。于是把毕生积蓄托人交给丁府,从此下落不明。 “她后来就离开戏班了,大概找了个地方等死了呗。”知情人不确定道。 据丁府人的口供,萧蛮送来的箱子沉甸甸的,价值不下五百两,有钱却不治病,大概就是抱着赎罪的念头。 萧蘅打开箱子,取出那条陈旧的纸条,他已经看过了一次,上面只有六个字——盼君平安,萧蛮。 萧蘅笑了下,哪怕是最后,他娘赎罪的方式也不是来看他一眼,甚至连儿子都不敢叫了。 “主子,还找吗?” 萧蘅:“不必了。” 如果萧蛮在世,如何能不知道现今摄政王名叫萧蘅。 萧蛮让他不要去找她,那便这样吧,留点微薄的希望,好过见一具白骨。 楚昭游知道萧蘅有些难过,他想起自己刚遇见摄政王时,给他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萧蘅变傻之后,心底排斥唱戏,却不排斥母亲,可见在这个人最深最深的心底,仍然是把萧蛮当作娘亲。 摄政王就是这样的人,他能忍楚昭游很多事,就也能忍萧蛮很多,何况他们不是陌生母子,而是实打实相处过九年,萧蛮决定把儿子送人前,对儿子也不差。 谁对摄政王好一分,就会被回报以万分。楚昭游对他最好,最纯粹,他便把一颗心都给了他,渐渐沉沦,便再也顾不上初衷,他喜欢楚昭游,远远不止因为他曾经救过他。 楚昭游为自己两次想离开摄政王,去地宫、去龙威山躲着,而深感愧疚。 他以后哪儿不去,就给摄政王一个家。 …… 六月时,楚昭游听说地瓜繁殖得很好,挖出来还有小块茎,几次想亲自去看看离他最近的地瓜,被摄政王严厉阻止,甚至这一批的地瓜长成,楚昭游也别想吃一口。 楚昭游抱着一个大西瓜,抵着自己的肚子,一勺一勺挖,“朕吃完这个西瓜前,不想和你说话。” 辛辛苦苦找的地瓜,连毛都不给看。 萧蘅:“你今天不准吃了。” 这已经是这二次看见楚昭游抱硕大的西瓜了,不是同一个。 摄政王想起被枇杷支配的恐惧。 楚昭游不可置信:“摄政王的意思,是今天都不想和朕说话了?” 朕肚子都快和西瓜一般大了,你居然想冷战。 摄政王捏他的脸:“你摸着良心想想,我是这个意思吗?” 楚昭游:“那我要吃。” 摄政王:“地瓜不让你吃,是有原因的,你少吃一口,就多一块根茎可以发芽,明年能多产十斤。” 楚昭游:“那朕留着明年一起吃,今年吃西瓜代替。” 摄政王不想对话,并且没收了西瓜。 他眉眼一厉:“我收了就收了,你敢再掐自己肚子试试!” 楚昭游有一招特别可恶,就是他自己气人,被摄政王要求不准做某事,就装模做样欺负小崽子生闷气。 摄政王搞不懂楚昭游究竟在欺负谁,欺负小崽子没问题,但不能掐自己肚皮。 他后来就想明白了,本王才是那个被变着法欺负的人。 楚昭游刚要逗逗摄政王,亲卫送来一封陆景涣寄来的信。 他手指敲了敲信,直觉陆景涣又在里面诉苦。 一打开,果然,陆景涣苦大仇深地说,凤星洲最近有些阴阳怪气,非说他在大楚学了治国策略,要他自己处理政事。 如果学艺不精想请国师出山帮忙,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楚昭游冷静地折好信纸。 这是一封不能让摄政王看到的信。 摄政王这几个月勤快的很,丝毫不敢累到楚昭游,越是临近八月份他越勤快,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萧蘅在楚昭游打开信纸,就飞快扫了一眼,怕陆景涣在信里和楚昭游约定出去玩个几年。 很好,陆景涣很忙,没空想东想西。 很忙……摄政王忽然眉头一拧,想起自己曾经罢朝的那段日子,楚昭游提着奏折上门求他,态度极好。 于是他道:“既然他都学着处理政事了,你也该上手了。” “啊?”楚昭游觉得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求的摄政王用心险恶。 “你乖一点,我就全部帮你。”萧蘅比不上凤星洲,只敢提出一点小要求。 等楚昭游生了孩子,他就能提其他要求了。 比如批奏折前,先听一出戏。 楚昭游准确意识到,这是一个长期的把柄,他想了想道:“那朕自己批,废寝忘食,通宵达旦,饥肠辘辘——” 萧蘅捏住他的嘴:“够了。” 他改奏折还不行么。 七月,狄燕从梁州来到京城。 一来就把拱了白菜的摄政王叫去批评,好好说一说楚昭游受的苦。 骂着骂着,狄燕忽然不想骂了。 摄政王脸皮太厚,最近过于紧张楚昭游,被骂了反而不那么紧张了,毕竟狄燕生过两个孩子,比他们两个男人懂得多,被骂有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狄燕:“你还是紧张着吧。” 神医说从现在到八月份随时有可能生,萧蘅半夜要醒三四次,查看楚昭游的情况。 他重金邀请神医住到福宁殿,被神医拒绝,只能选了一个可靠的太医和奶娘,宿在福宁殿外殿,随时候着。 楚昭游有些忧愁,想让神医给摄政王开一点安神的药,让他晚上睡好一点。 摄政王面对楚昭游端上的药,表情和上次面对毒|药时如出一辙: “这样你半夜肚子痛我没发现怎么办!” “不会啊,朕和小崽子说好了,白天生。”楚昭游振振有词。 摄政王:“……”他又不傻。 萧蘅在陛下指责的目光中,倒掉了那碗药,“你最好白天生。” 不然就凭楚昭游胡说八道这张嘴,等孩子出生了,他非得好好“教训”一顿。 子时,楚昭游像前几次那样,熟门熟路小声叫醒身边人:“摄政王,朕想喝酒。” 对楚昭游常常在半夜提出匪夷所思的要求,萧蘅经验十足:“不行,乖,再忍忍,豆浆梨汤面条麻花……糖葫芦可以考虑。” 以上都是楚昭游心血来潮点过的东西,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略带渴求的眼睛,只要能吃,楚昭游想喝洗澡水,摄政王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楚昭游异常坚持:“不,朕就要喝酒壮胆。” “不准。” 萧蘅和他对视,忽然意识到什么,脑子空白了三秒:“痛吗?” 第73章 第 73 章 “萧九, 叫神医!” 萧蘅瞬间六神无主,又强行把神魄拉了回来,他把手放在楚昭游肚子上,感受到一阵有规律的胎动。 “昭昭, 痛不痛?”萧蘅语气很轻, 生怕大声一点,惊到小崽子折腾楚昭游。 楚昭游靠在他怀里,紧张地抿了抿唇, 如果此事点灯,就能看见他眼里漫上的水汽。 “没怎么痛,摄政王, 朕想喝酒。”楚昭游紧紧抓着萧蘅的手腕, 声音低低的。 喝醉了就不疼了, 睡醒了孩子就出来了。 萧蘅心疼至极,他知道楚昭游一直念着要喝酒,是因为他害怕了,倘若是别的, 摘星揽月他也要给楚昭游弄到, 酒真的不能喝。 “别怕,我在这, 我会一直陪你,你疼了就咬我, 踢我, 随便你想怎么打。”摄政王握紧楚昭游的手, 给他力量和勇气 楚昭游抓着床单,五指拧得紧紧的,他其实不怎么痛,就是突如其来的害怕。 他想了想,推开摄政王,拉高被子,闭上眼睛:“先不生了……对,我又和他商量了一下,白天再生,朕不生了,朕先睡了,你别吵我。” 楚昭游语无伦次,又十分笃定。 萧蘅一下子哭笑不得,“好,先不生,都听你的。” 屋里亮起灯,演练过多次的宫人井然有序,床边已经放着热气升腾的热水等必备物品。 萧蘅下床,拧了一把热毛巾,吩咐下人去御膳房熬各种甜汤。 他给楚昭游擦了一把脸,又换水擦了手脚和脖子,给他解开衣服的扣子。 楚昭游任由萧蘅动作,嘴上还哽着声说“不生”。 “我们不生。”摄政王心脏揪着疼,附和楚昭游。 楚昭游:“摄政王,他一点都不乖,是不是因为朕没有下圣旨?你去把朕的玉玺拿过来。” 萧蘅:“陛下是要在肚皮上盖章吗?” 楚昭游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算了,生出来你替朕教训他。” “好,我帮你打他手心。”萧蘅亲了亲楚昭游,捏着他的手让他放松。 楚昭游:“打轻一点,就像我每次那样打他。” 想楚昭游那样打他?那岂不是要打在楚昭游身上? “陛下说怎么打就怎么打。”萧蘅陪楚昭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渐渐的,楚昭游习惯了腹部的感受,神经有些放松下来。 紧张的情绪转移到另一个父亲身上。 萧蘅摸楚昭游的脸,像是怎么也摸不够似的,他也想像楚昭游一样,大声说“我们不生了我不要你疼”,可是他不能,楚昭游已经慌了,他心底就是再害怕,也要表现得镇定。 神医没一会儿就来了,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还得再几个时辰,等着吧。现在是不是感觉胃口好多了,想吃什么就吃,攒些力气。” 萧蘅立马接道:“酒不能喝!” 神医提高声音:“什么!你还想喝酒?” 楚昭游怂了:“没想喝!” 他安静了一会儿,半靠着枕团,享受摄政王的投喂。 神医说他什么都能吃,他就敞开了吃,摄政王喂什么来者不拒,正好半夜饿的不行。 等吃饱了,楚昭游心思活泛,一会儿问神医一句“什么时候生”,神医被他问烦了的时候,便趁机提出:“这样吧,你把朕灌醉,我们剖腹产吧。” 神医还没什么反应,摄政王脸色骇然:“不可以,昭昭。” 老头神色自若,对这个能提出“你教他洞房”要求的皇帝不抱什么正常人的希望:“你脑瓜子想挺多的,那行,我给你一把刀,你自己来吧。” 摄政王仿佛雄性动物守护地盘似的,警惕地挡在了楚昭游和老头之间,生怕他们递刀。 楚昭游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剖腹他也想得出来,就算孩子能生出来,大人还有得活吗! 楚昭游也就随口一提,没当回事,他就是想说话,缓解一下紧张,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了一句特别不合时宜的话,吓到本就草木皆兵的摄政王了。 他只好转过来安慰摄政王:“我说着玩的,我又不傻,我错了,我口无遮拦。” 他自打了下嘴巴,动作快得摄政王都拦不住。 楚昭游笑了一下,靠到摄政王身上:“我们马上就有孩子了,一起看着他长大。” 萧蘅:“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其他感受,跟神医说。” 楚昭游:“就是一阵一阵的,神医都说没那么快。摄政王,你和朕一起先睡一觉吧。” 摄政王看向神医,老头吹胡子瞪眼:“爱睡睡,疼醒了再说。” 萧蘅:“那陛下赶紧休息一会儿,我看着你睡。” 楚昭游艰难地往里面让了让:“我要你陪我睡,不然我睡不着。” 楚昭游严格地盯着摄政王闭上眼睛,很想让神医偷偷给他来一针,把这位操心过度的父亲弄睡。 本来他很害怕的,但是看见摄政王强装镇定的眼神,楚昭游忽然就不怕了。 面对未知的事情,害怕乃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丢脸的。但是摄政王比他还慌,楚昭游就顾不上自己了。 萧蘅这辈子失望累积得太多,他太害怕失去楚昭游了。 楚昭游多想让摄政王好好睡一觉,一睁眼就迎接当父亲的喜悦。至于这一晚的痛和泪,他可以自己挺过去。 其实也不算一个人,他肚子里还有孩子,他相信小崽子也在和他一样努力,努力来到这个世上,和他一起爱摄政王。 情感上这样想,理智告诉他不能,否则摄政王醒来会生气。 楚昭游闭上眼,肚子里一阵一阵地痛,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烈,他能感受到小崽子破土而出的强烈愿望。 两个时辰过去,楚昭游额头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汗,他再也忍不住,抓紧了摄政王的手腕。 萧蘅给他擦拭额前的冷汗,看着楚昭游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直跳的痛苦模样,恨不得以身代之,心脏像是破了个口子,楚昭游每一声痛吟,都想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割据。 “神医,有没有办法让他不那么疼!” 这个问题摄政王已经问了三遍了。 神医不想回答,专心接生。 萧蘅紧紧握住楚昭游的手,看着楚昭游乌黑的睫毛都湿成一片一片,心疼万分:“陛下怎么会这么痛,是不是合心蛊在折腾,我的血给他喝行不行?” 神医:“闭嘴。” 萧蘅把手腕伸到楚昭游嘴边:“痛得厉害就咬,使劲咬。” 楚昭游一边呼气,一边偏过头。 快拿开,把你咬得血淋淋,难道以后指望朕抱孩子么? 这是他理智尚存的时候,等最后疼得狠了,他便顾不上管摄政王的心情,本能地求助他。 “摄政王帮帮我!” “皇叔,太傅……救命!” 后来发现怎么喊都没用,干脆开始骂人:“摄政王老狗逼!” 骂人使人重新获得力量,后来楚昭游清醒后坚决不承认自己说过这些话。 神医手一抖,差点接不住孩子的头。 他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起来,交给协助的太医,然后眼疾手快剪断脐带,五指一抓,握住了什么东西,放进了备好的白瓷杯里。 嘹亮的婴儿哭声伴随着启明星升起,新的一天来临。 老头把孩子抱给楚昭游看了一眼,估摸道:“四斤半,男孩。” 摄政王控制楚昭游饮食得当,孩子没有长得太大。 楚昭游虚脱地靠在摄政王怀里,伸手抱了一下孩子,借着熹微的晨光,认真看了一眼他儿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皱巴巴的。 他低头亲了一口额头,把孩子抱给奶娘喂奶。 摄政王只看了一眼孩子,心思全放在楚昭游身上,他亲历亲为给楚昭游小心地擦身子,换衣服,转移到另一张干净的床上。 他的昭昭很勇敢,很聪明。 楚昭游躺在床上,渐渐睡去,身边萧蘅寸步不离地陪着。 等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摄政王,对方头发凌乱,衣服狼狈,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爱意,令人感觉到强有力的坚定守护。 楚昭游冲他笑了下,发现小崽子吃饱喝足,就躺在他手边。 “扶我起来。” 楚昭游慢慢坐起来,不太熟练地把孩子抱在手里,此时中午已经过去,天光特别亮。 楚昭游看清他儿子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摄政王,脸颊一下子鼓起来,生气,十分生气。 朕就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复印机! 大家都当爹,凭啥小崽子和摄政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狐疑地看向摄政王:“你不会是去哪里抱了一个私生子?” 萧蘅哭笑不得:“那你给我,我去换回来。” “你居然敢承认。”楚昭游抱着孩子不放。 萧蘅也认真观察了一番小崽子,笃定道:“他声音和你像。” 小崽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楚昭游也哼了一声。 到底哪里像? 摄政王拿过一旁的碗,在楚昭游说话之前,给他喂了一勺鸡汤。 “陛下给他取个名字吧。” 楚昭游咽下鸡汤,想了想:“叫他萧星星吧。” 不讲诚信半夜出生,又是朕曲艺界紫微星的儿子,就叫小星星,大名之后再取。 第74章 第 74 章 萧蘅愣了一下,才明白:“小名?” 楚昭游:“大名你取, 也姓萧。” 萧蘅为江山社稷付出这么多, 不能便宜了先皇。 “陛下饱尝艰辛,我想让他姓楚, 将来立太子名正言顺。” 楚昭游:“可他就长得一副姓萧的样子。” 他错了,他不该掐肚皮,小崽子记仇。 萧蘅沉默了一下, 他自然不会让楚昭游的孩子跟他一样,从小养在家里,不被任何人知道。他萧蘅的儿子,定然要行走在阳光下,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以后会慢慢像陛下的。” 楚昭游忧愁地看着四斤多的小崽子,说实话, 目前长得还不算好看, 不好看都能看出像摄政王, 等长开了还有朕的份吗? “摄政王, 你说他会不会太轻了?都怪你, 不让朕平日多吃两碗饭。” 萧蘅:“那陛下昨晚骂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他出生时,也差不多这个斤两。 萧蛮发现怀孕, 不敢告诉她爹, 束缚着肚子, 饭也不敢多吃, 每日照旧出门唱戏, 前几个月完全看不出怀孕。直到贴身婢女不小心说漏了嘴,萧从文才知道,又气又心疼,把女儿关在家里养胎。 萧蛮一开始营养没跟上,后来关在家里,孕反严重,也不太吃得下,萧蘅出生时瘦瘦小小,如今却身高体长,武功绝顶。 因此萧蘅不觉得他儿子太轻,还是楚昭游要紧。 楚昭游拒不承认:“胡说,朕受过教育的,不会骂人,骂你什么了?” 骂他老狗逼了,不止一次。 摄政王不是很想重复那三个字,他不觉得自己比楚昭游大八岁哪里不好。 正因为多了这八年的时光,让他有能力抓住楚昭游,然后在他的昭昭十九岁时,就给他一个乾清盛世。 换做八年前的他,还在和太后争夺势力,忙得焦头烂额,楚昭游有什么事都不能及时赶到他身边。 楚昭游观察了一下摄政王的表情,把孩子小心放到一旁,凑近萧蘅:“朕骂你,你会生气吗?” 楚昭游现在脸色仍然苍白,乌黑的鬓发被汗水打湿,被萧蘅擦脸时拢在耳后。他肩膀瘦削,整个孕期除了肚子都没怎么胖,甚至因为整个人十分虚弱,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萧蘅低头吻住他:“不会。” 楚昭游顿时弯起眼睛,小声道:“那我坦白,我在心里骂了更多次。” 萧蘅淡淡地“嗯”了一声,楚昭游生孩子的时候骂他他当然不会生气,其他时候骂的,就得在床上讨回来。 慢慢来。 “来,再吃点。”萧蘅给楚昭游夹了一块鸡肉,“光喝汤不行,吃点肉垫肚子。” 楚昭游吃完又躺下了,把摄政王一起叫上,两人一左一右躺着,看中间的小宝宝。 “他怎么还在睡?”楚昭游戳戳儿子的脸,是不是因为我之前睡多了? 楚昭游板着脸恐吓小星星:“醒啦,以后天不亮就要起来上朝。上完朝收一大摞奏折,回到御书房你就会发现桌子上还有各地八百里加急奏报。” “谁让你爹能打仗,大楚幅员辽阔,前月你干爹还出兵收复了月斥,地盘又大了一块。改奏折一直到吃午饭的时间,吃完继续,我可不会帮你。我劝你只娶一个媳妇,不然忙到一半,还会有宠妃哭哭啼啼地来找你撑腰……” 看起来万里江山都没有楚昭游什么事。 小星星嘴巴一瘪,似乎要哭,襁褓里的四肢踢动了几下,头也歪向摄政王那边。 萧蘅连忙道:“奏折我批。” 小星星眉毛一舒,嘴巴抿了几下,安静下来。 “孩子不能太宠。”楚昭游装模做样说了一句,随即弯着眼睛道:“那摄政王可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拿奏折的事威胁朕。” 生完孩子,意味着休假结束,楚昭游很有危机意识,怕摄政王跟凤星洲一样无耻。 萧蘅:“……行。” 萧蘅握住楚昭游的手,“待会儿弄哭他你还怎么休息?” 楚昭游伸过手,戳了一下摄政王的脸:“那我欺负一下他爹。” 楚昭游替小星星整了整衣服,又说了一句,“你真的好小哦,什么时候才能才能长成像摄政王这样。你摄政王爹对你太好了,你以后要像我一样爱他。” 楚昭游跟他对了一下拳头:“我们说好了。” “摄政王,朕想洗澡洗头。” “头发再等几天,待会儿我给你擦身子。”萧蘅摸了摸楚昭游的头发,长发不容易干,哪怕现在是八月份,也不敢轻易给楚昭游洗。 楚昭游诚恳道:“在我们那边,第二天就能洗头。” 摄政王不信:“你要非想洗的话,本王和你一起剃成光头,就都不用洗了。” 楚昭游:“你以为朕不敢?” 摄政王:“我去拿剪刀。” 楚昭游一下子抱住萧蘅,“不要去。”他才不要头发比小星星还少,面子往哪儿搁。 …… 七日后,小星星长得白白嫩嫩,眼睛渐渐长得像楚昭游,双眼皮,又亮又圆,不怎么爱哭,在奶娘怀里吃饱了就睡觉。 等奶娘把他放到楚昭游身边,楚昭游轻声叫了句“小星星”,他又立马睁开眼来,乌溜乌溜的眼睛围着楚昭游转,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楚昭游对摄政王道:“不是我故意叫醒他,他自己醒的。” 萧蘅也看出来了,小星星在奶娘怀里一般睡得轻,每回奶娘以为他睡着之后,把他放到楚昭游或者萧蘅身边,他便又醒来,由父亲们亲自哄才睡。 小星星太小了,楚昭游不敢老是动他,只能克制地抱住摄政王,压着声音道:“他太可爱了!太乖了!” 萧蘅眼里满是笑意,由着楚昭游揉他的脸。 一个月后,楚昭游看着小星星一点一点变化,“要是我以前多吃一点,你就更胖了。” 唯一一次能替小星星长身体的机会,就这样让摄政王严格限制了。 老头:“你吃得还不够多!以为老头我不知道你天天晚上折腾摄政王起来吃夜宵!” 男人生的孩子能有四斤半,绝对是楚昭游吃太多的成果了。 楚昭游:“哪有天天!分明是隔日!隔两日!” 老头这面对楚昭游疾言厉色,一看见小星星,脸上马上笑出一朵花来,谁能想到这辈子他还能给别人接生呢! 头一回就是陛下和摄政王的崽,不说俩大人,这小崽子是真的可爱,哪哪都顺眼。 从摄政王那里拿到的金银财宝,以光速转移到小星星身上。 老头每抱一回,楚昭游都能从小星星身上发现他送的礼物,比如他从摄政王手指上摘下来的那枚玉扳指。 羊毛出在羊身上,楚昭游一边感慨神医真是有钱,一边惊叹摄政王在他孕期到底给神医送了多少钱,才能经得住神医这么挥霍。 有了小星星,老头也不三天两头说要走了。 小星星满月时,陆景涣从大衍过来庆贺,带了满车的小玩具。 朝会上,楚昭游接见完陆景涣和凤星洲,薛公公抱着小星星过来,楚昭游接过孩子,当众宣布这是他的儿子。 摄政王从善如流:“皇子既然是陛下的嫡长子,理应立为太子,刻入玉牒。” 皇帝突然抱了一个孩子出来,众大臣都惊了,更惊讶的是摄政王主动提要立太子。 没有看见小太子正脸的大臣心里不由得想,萧蘅是真的甘愿俯首称臣了。 陛下和摄政王不提孩子的生母来历,大臣们也隐隐约约觉得这是个禁忌,没人敢提。他们是萧蘅选拔的大臣,心里都认可摄政王,既然摄政王重视那个孩子,想必会亲自教导,不论生母是谁,总之可以肯定的是,这孩子将来大有作为。为臣者,想要报效朝廷,最大的期盼就是遇得一明君,别无所求。 楚昭游:“请摄政王为皇子取个名字,让他事摄政王为父。” 萧蘅:“楚玉衡。” 玉衡乃北斗第五颗星,和本王一样,永远向着紫微星。 这是他们商量过的名字。楚昭游本来给小星星取了个“萧启明”,从半夜折腾到启明星东升,生完打开窗户透风时,正好看见那颗星星。 不过摄政王坚持要姓楚,楚昭游一想,反正都是星星,差不太多。 楚昭游:“北斗有七颗,朕怀疑你想生七个,用心险恶。” 取这个名字,一来是为了呼应小名,二来把楚昭游和萧蘅的名字都嵌进去了,乃是摄政王的小心思,摄政王急忙否认:“一个就够了。” 他已经让神医销毁合心蛊,顺便请凤星洲友情超度。 合心蛊最初的主人将其赠与佛门,希望它能有善用,但是自古人心难测,还是销毁为好。萧蘅饱受合心蛊之苦,但小星星出生有赖于它,看在儿子的份上,请人超度,也算勉强应了个善始善终。 凤星洲还俗多年,表示一点也不顺便,但是谁让陆景涣爱抱人家儿子,只能捏着鼻子念两句经,还得背着陆景涣。 第75章 完结 八月十五,楚昭游还在坐月子, 九月十五, 已经能在地上活蹦乱跳了。() 萧蘅就是出生在桂花香气极浓的九月十五。 楚昭游第一回给摄政王过生日,没有经验, 询问了谢朝云,结果是摄政王不过生辰。 楚昭游顿时心疼,萧蛮未婚生子, 萧蘅小时候躲躲藏藏,别提满月酒周岁宴,就是生辰也没有好好过。九岁之后更没有人记得他的生辰,摄政王手握大权, 拍马屁的人连个生辰礼都送不上。楚昭游也是在小星星出生时,顺嘴一问得知。 他琢磨来琢磨去,想不到给摄政王送什么礼物, 上回他过生日, 摄政王在幽州领兵, 千里迢迢负伤回来, 在城楼上和他吃了一顿饭, 还想送他幽州虎符。 他那时没有想到,摄政王是特地赶在他生日那一天回来。 后来明白了, 更不敢轻易糊弄摄政王的生辰。 摄政王应有尽有, 送礼令人犯愁, 楚昭游想要不干脆拿一卷红绸带, 把小星星捆一捆, 系一个蝴蝶结,放在盒子里,送给摄政王。 谢朝云听了心里直翻白眼,贴心提示:“小份的不足以表示陛下诚意,微臣建议陛下换成大份的。” “大份的?”楚昭游怔愣了一下,“你说要用大箱子装小星星?多大的?” 像陛下这么大的…… 谢朝云:“微臣并无此意……刑部有事,臣先行告退。” 谢朝云走了一会儿,楚昭游才明白他的意思,脸蛋腾地红了。 摄政王身边怎么都没有正经人!人以群分! 但朕可是正经人! 楚昭游抬脚往御膳房走,他给摄政王亲自做一盘桂花糕和长寿面好了。 糯米粉、糖和粘米粉加水揉匀,把凝结成球的粉团捏碎,过筛,掺上新鲜桂花,放入木制模具,成形后上蒸笼。 蒸熟之后,楚昭游捏起一块热乎乎的桂花糕,放入嘴里品尝。倒模的时候压得太实,糕点有些硬,桂花放多了,味道太浓,掩盖了糯米的清香。 楚昭游总结缺点,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这次没有用模具,而是将糯米粉直接筛进了小蒸笼里,省去压实这一步。 重复四五次之后,楚昭游终于得到一块蓬松的雪白点金的桂花糕,足足有两个巴掌大。 “朕真厉害。”楚昭游自夸,模型这种精致东西他用不来,但是笼屉是圆的,蒸出来桂花糕也是圆的,这可不就很像生日蛋糕的形状嘛! 御厨立刻跟着拍马屁:“陛下厨艺精湛,我等自愧弗如。” 楚昭游:“……”朕自夸可以,你就别夸了。 他找了一把凳子,坐下来剥葡萄和小橘子,准备在桂花糕上面满满摆上一圈。 正是应季的葡萄紫的发黑,水灵水灵,楚昭游认真地剥皮,去籽,塞进嘴里。 嗯? 葡萄抵在腮边,脸颊微微鼓起来,楚昭游反省了一下,坚决抿紧了嘴巴。 等他把水果摆完,殷切地看向御厨:“朕可以学习雕胡萝卜花吗?” 御厨面露难色。 楚昭游:“你不是说朕厨艺精湛?” 御厨应答如流:“刀工和厨艺不能混为一谈。” 楚昭游逗了一下他,起身回去,他身上都是糯米粉,跟涂粉似的,得回去洗个澡,“你帮朕看好了,待会儿再来煮面条。” 面条容易糊成坨,先洗澡比较明智。若是要问陛下为什么非要洗澡,他一定会恼羞成怒地说自己身上脏。 楚昭游回到福宁殿,就看见陆景涣抱着小星星,两人一起笑得像俩傻子。 陆景涣对凤星洲道:“国师,你看他对朕笑,我要在这里呆到小星星会叫朕干爹!” 小星星目前连亲爹都不会叫。 凤星洲感觉到头疼,他在大衍就一直劝陆景涣晚几个月再来,现在的小太子又不会说话,有什么乐趣。好说歹说,陆景涣晚了一个月,在小星星满月才来。早知道应该强硬地让他过两年再来。 一年两次往大楚跑,这算什么事? 凤星洲试图泼冷水:“你看他和萧蘅长得一模一样,长大了也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稀奇。” 九岁的萧蘅他可是见过,一点都不可爱! 小星星长得和萧蘅一样,陆景涣又分外喜爱他,这让凤国师有些微妙的醋意。 不,是非常直白的醋意! 他现在把萧蘅抓过来,让他替儿子喊一句陆景涣义父,可以马上带走自家皇帝吗? 凤星洲开始思考可行性,发现完全行不通。 凤星洲咬牙切齿,不怀好意地威胁:“这么喜欢小孩子,不如你也生一个。” 合心蛊已经销毁了,陆景涣心里完全不慌,扭头看着他,随口道:“能和小星星一样吗?” 凤星洲青筋一跳,和小星星一样,岂不是和摄政王一样? 气过头了,凤国师反而平心静气:“陆景涣,我劝你现在省点力气。” 陆景涣马上听出凤星洲的言外之意,“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凤星洲:“晚了。” 陆景涣小声:“这可是别人的皇宫。” 凤星洲不为所动,陆景涣手里抱着别人的太子,还打算在这里长住,现在说是别人的皇宫不准他放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楚昭游过来抱了抱儿子,转头对陆景涣道:“可爱吗,晚上让他跟你睡?让奶娘一起过去,要是哭了你就抱回来。” 陆景涣瞬间搬到救兵:“好!” 楚昭游对上小星星的眼睛,欲盖弥彰道:“晚上给你父王过生日,朕很忙。” 小星星抓了一下楚昭游的下巴,手指上也沾了白白的糯米粉,在自己脸上蹭了一下。 楚昭游看着他脸蛋上的一道糯米粉,小星星特别白,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慢慢赶上同龄人的体重,白白胖胖粉雕玉琢,比朕蒸的桂花糕要好看上百倍。 礼物什么的,看来看去,还是只有小星星最拿得出手。 楚昭游恋恋不舍地把儿子交给陆景涣,去洗了个澡,回到御膳房做面条。 面条是现成的,楚昭游就切菜片肉,在御厨的指导下精准投放油盐酱醋。 今夜月圆微风。 楚昭游身着明黄色的新衣,坐在桌子边,撑着下巴思考,要不要给摄政王唱一出《麻姑献寿》。 但是摄政王是因为萧蛮才不过生日,楚昭游怕唱戏勾起摄政王不好的回忆。 他纠结未果,摄政王就来了。 萧蘅进来时觉得屋内安静,看见桌上的两碗面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楚昭游:“坐下来吃,面都快糊了。” 他拿起一双筷子,递给摄政王,眼神亮亮地看着他:“好吃吗?” 你要是说不好吃就没有下次了。 萧蘅心里一动:“陛下亲手做的?” 楚昭游得意:“第一次。”夸他。 萧蘅放下筷子,捉过楚昭游的手查看,两只手都细细检查过一遍才放心。 楚昭游气道:“你不觉得朕心灵手巧吗?” 摄政王为什么第一反应要检查他有没有被刀切到手啊! 萧蘅放了心,诚恳道:“陛下心灵手巧。” 楚昭游气呼呼地缩回手,凶道:“赶紧吃。” 他自己其实很饱,因为失败的桂花糕太多了,他每一次尝一口,就把自己撑住了。 等摄政王吃完面条,又吃了一块桂花糕,楚昭游手指拨弄着领口的扣子,紧张地道:“我一直想不到要给你送什么——” 萧蘅目光骤深,盯着楚昭游的手指不放。 楚昭游对上摄政王的眼神,手指一僵,明明他只是有些热,在考虑要不要脱衣服,顺便换上桌子底下的戏服,给摄政王表演一段《精忠报国》。 为什么摄政王的眼神仿佛朕马上就要原地干出一些有伤风化的事? 摄政王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被摄政王的眼神吓的放下手,即将说出口的话咽回去,改口道:“摄政王什么都不缺,还有了什么小星星。” 楚昭游眼神诚挚,深情款款地说了一句空话,“且向嫦娥赊月色,赠君平安复常乐。” 仿佛能为摄政王赴汤蹈火摘星揽月。 摄政王星月双全,可喜可贺,羡煞旁人。 萧蘅眼眶微微发酸,楚昭游坐在九月十五的月下,给他庆贺生日,不需要任何准备,一句话,就足以填补二十八年的遗憾。 想是这么想,但是摄政王总觉得自己刚才克制不住的眼神,吓跑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试着缓和气氛,把话题往清新正面的方向引,给楚昭游攒攒勇气。 “陛下引进的地瓜,近期已经成熟,即将全部用于下一批栽种,扩大范围,如此两三年之后,定然颇有收获。沿海也在陆陆续续种植其他,不出五年,定然能推广至老百姓田中。” 楚昭游关心极了:“你吃了吗?” 摄政王:“没有。” “哼。”楚昭游小心眼,摄政王不准他吃第一批的地瓜,就必须陪着他一起忍着。 萧蘅:“倒是给了神医几个,他老人家一直说好,还送了陛下一些东西。” 楚昭游眼睛一亮:“什么?” 神医给的,那定然是好东西,包治百病。 萧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胭脂盒模样的瓷器,递给楚昭游:“请陛下过目。” 楚昭游打开,赫然是一碗白色的膏体,润泽生香。 “……”楚昭游冷静地放下它,“朕好像听见小星星哭了。” 摄政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包袱,“陛下准备的?” “不是!” 萧蘅捉住楚昭游,把他抱着往里屋走,“陛下想给本王唱什么戏?” 楚昭游大声:“精忠报国!窦娥冤!” 摄政王毫不掩饰:“我想听粉戏。” 楚昭游挣扎:“朕不会!” 真的,我们社会主义新时代并没有教这种东西。 萧蘅把楚昭游扔到床上:“喊一声太傅,我教你。” 楚昭游不服气:“狗皇叔,为老不尊,禽兽。” 摄政王他七岁在戏班呆了一年多,就学了这些个东西吗?! 摄政王气笑,从楚昭游生孩子那天骂的内容,他就知道平日里楚昭游没少用这几个称呼编排着骂他。 “摄政王、皇叔、太傅……还有什么?”萧蘅循循善诱。 比如相公。 楚昭游从侧边溜下去:“唱戏是吧,我上个妆!” 等他弄个包公大黑脸,吓死摄政王。 萧蘅拦住他:“昭昭。” 楚昭游:“不让朕上妆,那朕不唱。” 萧蘅忽然压住声音,痛心道:“我不喜欢你涂很厚很厚的脂粉,就像你刚来那天,本王认不出你,你会跑。” 楚昭游被逼的明艳艳的眼波一晃,有些心疼摄政王,“那我不涂,我真的不跑了。” 楚昭游保证。 “嗯。”摄政王哑着声音,解楚昭游的扣子。他努力维持镇定,毕竟这是刨去小黑的记忆外,他第一次和楚昭游上床。 楚昭游乖了一会儿,衣服没了,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他妈摄政王是在卖惨!! 又上当了,脂粉才是朕的保护色。 摄政王不让他涂,完全是出于龌龊的心思!就是想让他一边唱戏一边给他乱亲! “赊月色不够,陛下再给本王生一个小月亮。” 明知道他体内没有合心蛊了,故意说这种话。 楚昭游脸颊爆红。 摄政王真的是十分可恶,明明自己就是小黑,偏偏要说朕偏心小黑,不肯给他这样那样,要统统再来一遍。 “钻木取火,陛下能不能再教一遍?” 萧蘅忍耐着,想看楚昭游主动地笨拙地教他。 “你笨死了,朕不教。”最不堪回首的对话被摄政王翻出来,楚昭游趴在那里装死。 萧蘅还原场景:“我头痛。” 楚昭游心里条件反射一紧,气得直咬摄政王。 “你就仗着朕心软!” …… 月色倾覆,苍龙越壁,夹岸桃花点点深。 “昭昭,我爱你。” 楚昭游在摄政王松口的间隙,争分夺秒:“我也爱你。” …… 月圆中天,第二十八年至,岁岁皆有昭昭。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