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系统语言不通是种怎样的体验 作者:玉折君 文案 谢怀尘绑定了一个系统, 此系统说的话他一句听!不!懂! 于是日常如下: 系统君:##########(远离这个人!) 谢怀尘:你在说啥?(和某人勾肩搭背) 系统君:##########(快远离这个人啊!!!) 谢怀尘:对不起听不懂。(继续和某人勾肩搭背) 多年以后,小黑屋。 系统君:哼,我早就跟你说了远离他。 谢怀尘:你那破电流音……唔……谁听得懂……(躺在床上起不来) ~﹡~﹡~﹡~﹡~﹡~﹡~﹡~﹡~﹡~﹡~﹡~﹡~﹡~﹡~﹡~﹡~﹡~﹡~ 【有人说文案与正文不符,于是我又想了道题概括全文,大家凑合着看Orz】 谢怀尘本是一只鬼, 结果杀他的仇人把他从地府救回来了。 复活之后他发现仇人居然是三胞胎, 而这三胞胎里只有一个是杀他的人。 于是他面临着一道逻辑题。 以下三人中只有一人说了假话,请问是谁? 仇人1:我是你哥,信我。 仇人2:我是你师兄,不要信你哥。 仇人3:阿尘,你师兄在说谎,杀了他。 本文设定 1.腹黑谪仙攻x单蠢纨绔受 2.攻会精分成三人 3.受前期弱,后期强 4.相爱相杀,主受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怀尘 ┃ 配角:谢洛衡,邵月,亦无名 ┃ 其它:玉折君 第1章 地府有两种鬼,一种是寿终正寝,一种是罪孽深重或者执念重的。后者不能入轮回,只能在地府飘荡。 忘川河岸的穷鬼们就是后者。 地府就那么大,凡是风水宝地都让鬼差,鬼差的亲戚,鬼差亲戚的亲戚给占了,它们这些无依无靠的穷鬼只好在河岸边凑个地方乞讨睡觉。 所幸地府有名的抠老大——阎罗大人,最近几年都没露面,苛税也降了不少,它们这群穷鬼每天乞讨的饭钱也涨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火苗噼里啪啦地响,一群穷鬼正在烤鱼。那树杈子前端削得尖尖,几条忘川鱼被刺破肚皮用树杈串成花。 它们兴致勃勃地聊着最近的八卦,殊不知一个童鬼正偷偷缩在大树后面,模糊的五官看不清神色。童鬼穿着一身缎面柔滑的鹤纹白衣,只是白衣太过宽大并不合身,而且白衣上沾满了血渍,脏污得不成样子。 突然,天边轰隆一声响,穷鬼们皆吓得一愣。抬头看去,黑沉沉的天居然破开了一道口子。地府只有黑夜,平日连星星都瞅不着一个,今日这裂开的口子却泄出金光,仿佛地狱之门沉沉打开,直把三界的天光都迎了进来。 穷鬼们被这天空的异象惊得忘了言语,整个地府也因这突然出现的天门躁动起来。 “这……这是阳门呐!”一个老鬼惊呼出声,“阳门大开,有大人物来地府了!” 听了这话,众鬼纷纷来了兴致,凑着脑袋非要老鬼继续说这阳门的事。它们不过是地府底层一群微不足道的鬼,此等异象在它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嘴谈资。 老鬼捋着胡须道:“这阳门是地府连通阳界的大门,只有六域的贵客来了鬼官们才会打开,小老我几百年前就见它开过一次。” 大家听得兴起,一边嚼着鱼肉一边道继续。 然而还没等老鬼继续讲,一只鬼就突兀地叫起来:“哎,我的鱼!” 众鬼看去,那只鬼手上的烤鱼杈子不见了,一只白衣小鬼正攥着那串烤鱼跌跌撞撞往后跑。 哦呀,千年鬼又来偷东西了。众鬼如此想。 被抢了鱼的鬼气得跳起来,“晦气的东西!居然敢抢你大爷!”说着就去追,旁边几只鬼也跟着去了,剩下老鬼一个人在篝火边坐着,“诶哟,一条鱼而已,你们动手轻点。” 然而穷鬼们没理它。 这千年鬼是忘川河岸有名的怪物。据说它活了上千年却一直状若孩童,据说它怨念极重沾了它永世不得轮回。要知道鬼的寿命最多三百年,这种怪物,打起来都不用客气。 几只鬼蜂拥而上,一个扯住小鬼的头发,一个踩在它背上。小鬼顿时扑通倒地,脖子不由自主后仰露出模糊的五官。鬼的形态都是根据生前记忆下意识凝成,像这样五官不明的鬼,通常都是失了前世记忆。 被偷了鱼的穷鬼一把夺过它手上的鱼串,结果一看,鱼已经被啃了大半,只剩一小截鱼尾惨兮兮吊在树杈子上。 穷鬼的怒气一下子飙升。 “打!” 小鬼似乎对这种殴打习以为常,它把自己的身体缩成最小,护住头部,一声不吭。 其实它也知道偷东西不对,但它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小孩在忘川河岸根本难以立足,除了偷只有死。其他的童鬼一般早早入轮回,因为孩童的心性最纯粹,不沾罪孽也没有执念。 但它不同。 它记得自己是被一剑杀死的,它还记得仇人的脸。随着上千年的飘荡,生前的记忆已经忘得差不多,但那张脸却一直如鲠在喉。甚至,它靠着这股执念一直没有魂飞魄散。 穷鬼们下手不讲轻重,血蹭了一地,小鬼被打得几乎没有知觉,一边发抖一边想:早知道就不偷鱼,饿着也比这样挨打舒服。 可能是神仙听到它心里所想,过了一会儿,穷鬼们居然真停手了。小鬼心里又喜又奇,但它不敢伸头去看,于是缩着身子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地面。 周遭寂静无声,穷鬼们一动不动,一双靴子却缓缓走近。那靴子十分干净,上面绣了青竹,踏在忘川河边的泥地上一尘不染。 小鬼模模糊糊地想,这鞋应该很贵。 接着一只手摸上它的头。 它吓得浑身一僵,拼命把自己往后缩,生怕那极大的力道又打在身上。 “没事了。”这时头顶上方响起好听的声音,嗓音低低的很温和。 小鬼愣了愣,没敢露头,但身体也没那么僵硬。 结果下一瞬,它被人捞进了怀里。 从懂事到现在,它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呆成了石头。那人很轻地拍它的背:“好了,你要不要把手从眼睛上拿开?” 这声音十分温柔,小鬼下意识松手。一松手,穷鬼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便映入眼帘,小鬼吓得又把头缩进那人怀里。 那人摸摸它乱糟糟的头发,“没事,这几个鬼都被我定住,动不了。” 小鬼战战兢兢地抖了抖。 那人又道:“你要是怕,我就把他们挪开。”说着衣袖轻轻一挥,那几个被定住的穷鬼就被一股力道生生扔进忘川河。 一进河,身上禁制自动解开。然而河里有地狱鳄,这么几只肥羊掉进来,地狱鳄纷纷露出半个脑袋,饿狼似地盯着它们。 “妈呀我怎么在河里?” “啊地狱鳄?!” “救我救我救命啊!!!” 苏醒的穷鬼们在河里一阵鬼哭狼嚎。 小鬼露出两只眼睛看欺负它的穷鬼们被地狱鳄追得到处跑,身体不自觉放松。 “你看,不怕。”那人温柔的声音又响起。 小鬼脏乎乎的小手扒着他的衣服,偷偷往他脸上瞟。那人也不在乎,低头与小鬼对视:“缓过来没?哪里疼?” 那人眉眼温润,眸子里像盛了一块玉,一身青玉长衫,走在阴暗的地府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小鬼呆呆看着他,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 那人皱眉抹去血,结果手掌冷不防被它咬进嘴里。 小鬼的牙齿很尖利,咬的力道也很足,直到那人的手掌被咬出血,它也不肯松口。 不过它心里也是怕的。这人看起来很厉害,这么咬下去一定会打它吧?他会把它也扔进忘川河吗?被地狱鳄咬死会不会很痛?另一方面它又想,不行一定要咬他,这张脸不就是杀死我的那个仇人吗!不能松口,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一边想,小鬼拼了命地咬,一副非要咬烂的架势。 那人显然被它的举动怔住,叹了口气:“别咬。” 话音刚落,小鬼只觉牙关处骤然失了力气,它一脸茫然地松口,喉咙里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似是不甘心。接着心里又有无穷恐慌蔓延开来。 那人用流着血的手摸它的脑袋,它吓得闭上眼。结果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那人只是揉了揉他后脑的淤青,“是不是饿了?待会出去给你找吃的。”说着,手中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入小鬼的体内。 小鬼只觉得全身暖暖的特别舒服,它缩着身子想,居然没有打我也没骂我,这个仇人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不等它想明白,那人便抱着它离开了忘川河。 一路上,鬼差看见他们皆是腿一软跪下行礼,抱着它的人神色淡漠,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朝地府最深处走。 越往深处,天上那道阳门便越清晰。小鬼被阳门苍茫的威势压得抬不起头,只好把下巴抵在那人青玉色的衣袍上。这个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仇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闻久了心很容易静下来。 它攥紧了拳头,没有把自己脏乎乎还带着血迹的小手继续蹭上那人干净的衣袍。 鬼差们跪了一路,等那人停下,小鬼终于看清阳门的全貌。这道门从地府中央一直延伸到天际,流泄出的金光居然是密密麻麻金色的符纹。 小鬼被这宏伟的景象看呆了。 抱着它的人摸摸它的软发:“别怕,马上就回家。” 小鬼有些懵懂地转头,不明其意。 一身青玉长衫的青年笑着点了点它眉心:“你叫谢怀尘。” 然后指了指自己:“我叫谢洛衡。” 说着笑意温和:“我是你哥,记住了么?” 小鬼张了张唇,一个字没说出来。 谢洛衡却是轻轻蒙住他的眼,修长的指与脏兮兮的小脸形成鲜明对比。 然后他身形微动,竟是直接走入阳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算是真爱,喜欢的小天使们欢迎收藏,毕竟收藏很重要。 另外吹一波我的古耽预收《主角反复去世》戳专栏可看。 这本系统主写谢怀尘和三尸的故事,预收主写谢怀尘和三尸主人的故事,两本独立,诸位欢迎跳坑(*/ω\*) 第2章 檀木床,青纱帐,有个小公子正坐在被褥上发呆。小公子穿着松软的中衣,头发被压在屁股底下,脸上神色空白而茫然。 这小公子便是地府的小鬼。小鬼记得前不久自己还在昏暗的地府被一群穷鬼扯着头发痛打,结果有个人冒出来说要带他回家。他疑惑地看看四周——精致的香炉,好看的墨画,镂空的窗格,这就是家? 这时房门打开,晨光照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个老伯。他立刻翻身把自己缩进被褥,全身罩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留。 老伯无奈地走过来,嘴里念叨着:“小公子啊快出来,是秦伯,出来吃饭了。” 小鬼无动于衷,被子里的人形一动不动。 秦伯伸手欲把被褥掀开,结果有人制止了他:“秦伯,还是我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是把他从穷鬼们手中救下的那人。小鬼一边用被褥紧紧裹着自己一边竖起耳朵。 谢洛衡坐到床边:“怀尘,是我,出来罢。” 小鬼偷偷打开一条缝,光线透进来,谢洛衡的脸与他堪堪对视。他的眼神转作惊恐,哆嗦着又缩回被褥,这次全身往后一直缩到墙角。 他想起来了!这这不就是杀死他的仇人吗! 谢洛衡抿唇:“秦伯,你先出去。” 秦伯犹豫道:“城主,小公子病好之后怎么怕人了?” 谢洛衡:“没事,他只是受了惊,过段日子就好。” 得了这句,秦伯方告退,关门之前嘱咐:“城主,让小公子快些出来,别在被子里憋坏啰。” 人一走,小鬼反而更紧张。谢洛衡把手覆上被褥,被褥下的小东西抖得像个筛子。他笑道:“地府的时候没见你这样,怎么回来了还怕我?” 小鬼没回他,只是又把被褥裹紧了。 谢洛衡干脆把他整个身子捞过来,掰开攥紧棉被的小手,让他露出一个头。 “这样才对,你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闷着慌?” 小鬼力气远没有他大,只能被迫松手,但看他的眼神依然像看见蛇一样惊恐且警惕。 谢洛衡失笑,轻抚他的背:“没事,我不会伤害你,其他人也不敢伤害你。你是我弟弟,是这城主府里的小公子,一城的人都将以你为尊,不怕。” 小鬼将信将疑偷看他一眼,随后面色一白又低下头。 谢洛衡不以为意,他将对方抱起,一只手盖住双眼:“饿了吧?走,我们去吃东西。” 屋外一干下人们早已候着,见城主抱着小公子出来,侍女忙要接过小公子。谢洛衡摇摇头,“还是我来。”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本来安安静静的小公子突然疯了一样挣脱出谢洛衡的怀抱,摔在地上。 侍女“啊”地叫了一声。 小鬼一落地,转头就拼命往院子外跑,众人被他的举动愣住了,只有谢洛衡面色一变,几步追上,然而已经太迟。 小鬼一心只想逃离这个奇怪的地方,然而刚跑几步他就发现手脚不听使唤,身体沉重,很难掌握平衡。而且由于地府常年不见天日,那刺眼的阳光激得他泪流满面。他眼睛刺痛,眼前景象越跑越模糊,最后干脆两眼一黑。 谢洛衡飞快拦住他,顺势将他的脸扳过来,急切查看他的眼睛。 这副身体的五官十分精致,微微透着病气的小脸却是惨白。对方眼珠混沌一丝神气也无,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谢洛衡心下一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公子您要去哪?”秦伯急匆匆跟来。 小鬼的手在空中乱摸几下,什么也没碰着,谢洛衡把他的小手握在手里,语气很轻:“想去哪跟我说,我带你去。” 小鬼想缩回手可对面人的力道很稳,怎么也挣不开,他茫然站在原地,眼前黑黢黢的像地府的夜。 他不是什么小公子,他讨厌这个地方,面前人让他有一种害怕的感觉,可他好像瞎了,这个身体为什么会这样?是这个坏人做的?他不要他逃走吗? 小鬼抖着嘴唇,再也不敢动了。 谢洛衡十分无奈地将他重新抱起,然而触手温凉,竟是沾了一手的水。小鬼哭起来也是安安静静,泪珠一串串往下淌,看着格外心疼。 秦伯见小公子哭,顿时噤声。 谢洛衡抱紧他,摸着他的头一点点安慰:“别哭,过几天就好,过几天就看见了。”小鬼听了哭得更凶,泪珠子不要钱一串串地掉。 谢洛衡是真的无奈了,他犹豫片刻,把手放到小鬼嘴边:“你要害怕就咬我,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走。” 听了这话,小鬼抬起红红的眼眶,小手摸索上谢洛衡的手,啊呜一口咬了上去。 秦伯及围观的众下人:“……” 从今以后他们可能要重新评判小公子的地位。 小公子的牙是乳牙,远没有地府小鬼的尖利。谢洛衡装模作样“嘶”了一声,用一副痛苦的语气说道:“哎呀疼死我了,怀尘,怀尘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小的皮糙肉厚不好吃。”然后一边抖着手一边各种讨饶,逗怀里的小东西。 小鬼听呆了,不知不觉松了牙。谢洛衡连忙把自己手解救出来,上面一排红牙印,还沾了不少口水。 谢洛衡打趣道:“看来怀尘大人饿极了,走,小的带您去吃好吃的。”说着用袖子擦擦小鬼脸上的泪痕,抱着他往膳厅走。 小鬼趴在谢洛衡身上,一边抽噎一边打嗝。 谢洛衡给小鬼喂了不少东西,但显然最有吸引力的还是他自己的手,小鬼有事没事就爱咬着。谢洛衡也由着他,趁他对自己的手情有独钟,解释道:“你的身体体弱多病许久不见光,你的魂魄常年待在地府也不见天日,所以刚醒来不能见光,一遇上强光很容易失明。” 小鬼咬着他的手津津有味,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谢洛衡几乎亲力亲为地照料小鬼,或者说小怀尘。本来这事交给侍女们就好,结果每次谢洛衡一离开,小怀尘就开始不动不语,整个人缩在原地,似乎是害怕。 于是一连几日,小怀尘吃饭跟谢洛衡一起,睡觉跟谢洛衡一起,就连洗澡也跟自家哥一起。 比如现在,谢洛衡对着一池温水叹了口气。 他无奈地把小怀尘放下,然后像剥粽子一样把他剥了个干净。 小怀尘全程沉默,衣服一剥完他就摸上谢洛衡的手,含在嘴里。谢洛衡也没拒绝。自地府到现在,这小东西就没说过话,总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如果让他啃一下手就能有安全感,那谢洛衡还是愿意的。 池水温热,谢洛衡刚把小怀尘放进去,小家伙就扒着他的手不敢下水。 “没事,水很浅。” 小怀尘摇摇晃晃地站稳了。 谢洛衡拿了条毛巾从头到脚给他擦身子,小怀尘僵硬地一动不动。 谢洛衡满意地把乖顺的小怀尘拎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单衣,结果套在外面的狐毛裘衣忘记拿了。 小怀尘身体十分虚弱,如果不披外套走回院子肯定要着凉。谢洛衡用毛巾抹了抹小怀尘脸上的水珠,“我去叫侍女拿一下衣服,马上就回,你在原地好好待着。”说着把手从小怀尘嘴里拿出来。 嘴里落了空,小怀尘脸上有一瞬的失落。他眼睛看不见,于是蹲下身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谢洛衡见他这样,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匆匆出门。 侍女就在温池门口候着,谢洛衡吩咐道:“把小公子的狐裘拿来。” 侍女:“奴婢拿了的,那狐裘外衣就放在温池的旁塌上,城主可是没见着?” 谢洛衡心里咯噔一声,那旁塌他看过,并没有。 侍女见谢洛衡的模样便知是没有,又道:“也有可能是奴婢记错了,奴婢还是和城主一道进去吧。” 谢洛衡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安,步子不自觉加快。 然而当他再次进温池,室里水雾缭绕,窗户紧闭,狐裘摆得齐整,唯独少了一人。 一旁的侍女疑惑道:“狐裘就在塌上……小公子人呢?” 谢洛衡脸色刷地沉下来,他一把掀开狐裘大衣,压在底下的纸条晃晃悠悠飘落。其上一行小字飘逸如飞:你的宝贝弟弟我笑纳了。 落款是一个柳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怀尘啊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谢怀尘:??? 作者君:谢洛衡全身上下那么多地方,你为什么非要啃手手呢? 谢怀尘:额,这个,当时我想的是他一手抱着我,一手被我抓着,肯定就没办法杀我了 作者君:......你小时候整天就在想这个? 第3章 谢洛衡披着夜色出了府。 他瞬息走过十里长街,然后停在一间佛寺门口。这佛寺是城里唯一的佛门法地,残月高悬,有人在庙宇的飞檐上等着他。 那人一身红衣,月光下慵懒得像只狐狸。大狐狸翘着二郎腿随意靠在瓦砾上,一只手枕着脑袋一只手转着折扇。 “哟,谢大城主亲临寒舍,我真是受宠若惊。”语气像是在调侃多年老友。 谢洛衡似是料到他会出现,开门见山:“要怎样你才会放了怀尘?” 那人将折扇磕着下巴:“你可真是宝贝你那弟弟,我前脚才带走他,你后脚就来了。” 谢洛衡:“条件?” 那人似笑非笑:“你我敌对多年,我凭什么放了你弟弟?” 谢洛衡:“怀尘在这城里待了七年你都没动他,偏偏今日为难他一个无辜稚子?” 哗,折扇摊开,戏谑的笑声响起:“谢洛衡啊谢洛衡,你当我是傻子?”那人语气嘲讽,“他是你的宝贝弟弟吗?我看他神魂不稳七魄不全,八成是借尸还魂来的冒牌货吧?” 接着啧啧两声:“杀了自己养了七年的弟弟,然后借尸还魂换来这么个东西?老实说,我很好奇你要做什么。” 谢洛衡沉默良久,“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告诉我怀尘在哪?” 那人指指自己:“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放了我……” 谢洛衡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可能。” “喂喂,你把我困在这佛寺已有七百余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七百年过去了,你仍然不思悔改,还指望我放了你?” 很好,谈判破裂。 红衣人眯起狐狸眼:“既然如此,我便杀了那小鬼。” 谢洛衡勾出一抹温凉的笑:“怀尘若有了什么闪失,我就让你……魂飞魄散。”说着挥了挥衣袖,无数细密的符文自脚下延伸,整座城都微微发亮。 红衣人没想到对方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他将折扇一摊,密密麻麻的符文便被隔绝于周身。 “你居然开启主城大阵?” 这座城是由一座大阵守护加持,整个大阵只有城主才能开启。开启之后,城中任何动静城主皆一目了然。不过,启阵的代价可不小。 红衣人心里犯嘀咕:这家伙是真发火了?就为了那小鬼开启大阵?有病吗他? 然而到嘴的嘲讽还没来得及说出,谢洛衡便借着大阵的威势朝他压去。他堪堪欲挡,自身却完全不是大阵的对手,只几个呼吸间,红衣人的身形便再维持不住,哗啦一声消散无踪。 原来方才的红衣人只是一道分/身虚像。 谢洛衡看都没看一眼,他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文,脚下的佛寺顿时遥相呼应,一副巨大的虚画缓缓张开,悬浮于佛寺上空。 谢洛衡拢着袖子抬头看这副画,这画里居然是一城的景象,城中一草一木一举一动,画里皆是纤毫毕现。 ** 小怀尘觉得十分冷。 红衣人把他带走时,他身上就只穿了一件单衣。如今已是入秋,凉风扫过他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红衣人把他倒提在手上,左看右看。小怀尘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也不知对方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艰难地保持平衡让自己不摇晃,顺便祈祷这位不速之客不要松手把他砸在地上。 红衣人:“模样不错,可惜是个小瞎子。” 说着掰过小怀尘的头。对方手指冰凉似鬼,小怀尘不禁抖了抖。然而下一瞬,一股钻心的疼直冲脑海。脑中仿佛有一条蛇一路撕咬,疼得他小脸不住抽搐。 红衣人在他识海里晃悠了一圈,眼看手上的小东西已经奄奄一息,没趣地往地上一扔。 “噫,一缕残魂,也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 说着并指成刃,在小怀尘手腕上划了一刀,汩汩的鲜血霎时涌出。 “不过谢洛衡救你肯定有目的,不让他如愿就是了。”红衣人怜悯地看了小怀尘一眼,“小家伙对不住,你就在这喂狼吧,如果我能把你哥弄死,来年一定给你烧纸钱。” 小怀尘听了心下一凉,看来抓他的是谢洛衡的仇敌。 红衣人扔了小怀尘就走,似乎认定一个孩童在这活不了。察觉对方走后,小怀尘忍着脑海里的恶心,双手在地上不住摸索,却只摸了一手腐叶脏泥。他猜测这地方应该是个野林子。 这猜测并没有错,这里确实是一片城外树林,这片林子还出了名的闹鬼。而如果小怀尘没有失明,更是会发现周围十丈之内画了一圈暗红的煞阵,因这煞阵的缘故,整片树林都蠢蠢欲动起来。 不过这些小怀尘都不知道。 他抿唇按着伤,手腕处被坏人划出的口子生疼不已。他又找了个树根靠着,黑暗里一切声响都格外清晰,他努力睁大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振翅声,还有不知名的多脚虫从耳边爬过的细碎声。 他想起坏人说过的喂狼。 这片树林狼会过来吗? 就在他紧张得胡思乱想时,寂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道刻板的电子音。 “滴,检测到宿主生命受到威胁,系统自动开启……” 这声音近在耳边,小怀尘吓得全身紧绷起来。 “滴,天道系统安装完毕。” “滴,检测到宿主体征处于低状态,防护模式开启。” “滴,欢迎使用天道系统,第九九三一号系统君为你服务。” 一连串电子音砸下来,小怀尘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声音太过接近,在阴森森的黑夜里仿佛鬼魅低语。 系统君意识到宿主对自己的误会,于是撤了自动喊话,亲自上阵:“宿主你好,我是第九九三一号系统君,你可以叫我九九,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哒!” 宿主还是个小孩子,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系统君就应该这么温柔。 结果这段话被程序解读出来变成一段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小怀尘听着这陌生的电子音,更加害怕地蜷起身子。 系统君见宿主并不搭理自己,只好继续解释:“我是天道系统,你是我千挑万选的天道之子,我的任务就是帮你成神!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们以后就能横扫三界称霸六域维护世界和平……” 小怀尘抖了抖,完全听不懂这东西在说什么。他心想着,说话的难道是一只鬼?这只鬼这么啰嗦,是在考虑怎么吃我吗? 正在唠叨的系统君猝不及防听到了小怀尘的心音。 “……” “宿主,我不是鬼,我是寄宿在你身体里萌萌哒的小可爱QAQ,你不要怕,我不会吃你的!”这次连表情包都用上了。 然而在小怀尘听来这就是一段毫无起伏还带着喑哑的陌生音律,这道音律在黑暗中不停地喃喃于耳,给人一种漫长的恐怖折磨。 小怀尘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手臂里,手腕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系统君终于意识到不对,它好像……把自家宿主给吓哭了?不对啊,它的语气明明很温柔!宿主怎么可能被吓哭? 但是事实摆在面前,九九三一号系统君决定检查一下自己的程序…… 系统自检中…… 自检报告生成中…… 自检完毕…… 系统君拿着自家报告看了半晌…… 卧槽?翻译程序怎么是一堆乱码??? 难道刚才它辛辛苦苦说的在宿主耳里就是一堆“########”?! 系统君突然无比沮丧。 它本来是想给宿主第一好印象的啊!所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宿主接不接受它,而是语言不通这一世纪难题吗? 早知道过来的时候就多带几个语言包! 第4章 远处,细微的光亮罩了满城,城里各个角落皆有金纹一闪而逝。城中守卫在夜色里搜寻小公子,从东城到西城,从府外大街到荒山野岭,竟是毫无踪迹。 谢洛衡在巨幅虚画上手指连点。开启一城大阵消耗极大,每一息都是对持阵人灵力的吞噬。便是如谢洛衡这样对修为消耗毫不在意的,此时也有些急迫。 红衣人绝不会让他轻易找到怀尘,对方一定会在大阵里做些手脚。而他要做的就是将大阵环环相扣的符文一层层铺开,再一个个找出或赘余或不合理之处。 浩瀚如烟海的符文充斥于脑海,谢洛衡神念飞转,指间金纹潋滟。 最后他停了下来,温润的眉眼神色怔然。 此城大阵已运转几百年,他一直没有仔细查看,而今日骤然开启他才发现,这大阵错漏之处竟有……上千数之多。 谢洛衡默然,大阵何时被悄无声息改动了上千处? 然而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谢洛衡将虚画里上千处错漏一一记下,然后,一道青玉身影自他身后缓缓走出。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最后,足足九道青衫身影站在了虚画前,这九道分/身竟与谢洛衡一模一样。 半空中的虚画颤了颤,随后化作一道金光沉寂,那九道青影便在同时四散开去,朝着一千多处错痕一一搜查。 ** 小怀尘缩在树下,手里攥了根树枝,两排牙齿直打架。而他一直抖的原因,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周围有可怕的东西。 手腕处的血缓缓滴落,那些东西似乎靠更近了。 突然,那东西爬上他的小腿,他连忙用树枝狠狠刺去。一道凄厉的嘶喊响彻耳边,他全身一僵,随即惊惶地把那东西甩开。 这是那东西第一次叫,声音比方才的电子音还诡异。他想着,完了,他听过这东西的声音,地府深处全是这种叫声。这东西是游魂执念所化,只吃魂魄,穷鬼们都怕。 而他现在也怕了。 他并不怕死,死了无非就是回地府继续苟且偷生,但现在不同,现在死了魂魄会被这些东西分食,他将一寸寸被啃噬殆尽,承受极致的痛苦。 小怀尘脑中陡然清明,随之而来是巨大的恐慌。这里是人间,人间为什么会有这东西?方才他以为自己最多只是被咬几下,但如果是这些东西……咬的就是他的魂魄! 这边小怀尘宛如惊弓之鸟,另一边系统君为了不让宿主更加害怕,选择了沉默。 但它还是好想打醒宿主! 什么东西?游魂执念所化?宿主你醒醒,那是本系统君为你千挑万选的守卫啊! 系统君在一旁心里委屈得能唱窦娥冤。 宿主你看看后面那一排绿眼睛,那是狼!一堆狼在外面等着吃你!还有树上那堆吸血虫子,你们张着嘴生怕我不知道你们想干嘛?!还有还有左边那条蟒,你不准动!你一动我就恶心! 系统君把四周扫描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到底是个什么鬼林子,怎么这么可怕?! 于是系统君开始进行地形分析…… 顺便来了一发物种分析…… 分析报告生成中…… 分析完毕。 系统君拿着分析报告又看了半晌……最后找到了这片林子的老大。 嗯,就是把小宿主吓成这样的阴尸们。 阴尸,其实是怨鬼附在死尸上形成的。这些阴尸不知为何养在这片林子,把好端端一个林子弄得煞气冲天,里面的生灵也养得邪恶如凶兽。阴尸在这片林子俨然是老大,所过之处虎狼也要退避三舍。 所以当系统君把这些东西召过来之后,全林子都老实了!该嚎嗓子的回去嚎嗓子,该晒月亮的回去晒月亮,该玩尾巴的回去玩尾巴。总之,方圆十里一个活物都没了,小宿主简直无!比!安!全! 系统君满意地看着被阴尸们团团护住的小宿主,小宿主居然还在里面瑟瑟发抖。它就不明白了,小宿主怎么总是喜欢自个儿吓自个儿? 它奇特的脑回路可能从来没想过,在阴尸们护住宿主之前,宿主自己可能就被阴尸们吓死了。所以系统的实用性与其智商还是成正比的。 而就在系统君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并为宿主的误会痛心疾首之时,谢洛衡看向了这里。他扫视这片城外树林,心中疑惑——这片树林太安静了,而往常,这里最是闹腾。 于是谢大城主在上千处地方优先选择了城外树林。 一道青影悠悠踏入,浓浓的瘴气扑面而来。谢洛衡似乎早已习惯,他面不改色地朝深处走,所过之处飞兽逃窜,连瘴气也消散了几分。 没走几步,一道煞阵出现在眼帘。 这煞阵谢洛衡一眼便看透了,它的作用是聚集周围的煞气,从而引发邪物的凶性。 聚煞引凶?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谢洛衡想到一种可能性,面色一变,快步进了煞阵。 ** 等谢洛衡来时,小怀尘已经吓得爬上了树。 他躲在树荫里一动不敢动,手上紧握一截树枝,小脸充满警惕。月光把树下的阴尸照得清清楚楚,阴尸们狰狞的面目也清晰地倒映在他灰色的眸子里。 幸好他看不见,这是谢洛衡的第一想法。 接着,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荡了一下,一道极温和的符意腾空而起。 树林里仿佛吹过一道清风,这道清风将瘴气吹散,将一切邪物吹散,连煞阵也支离破碎。小怀尘只觉这道清风拂过,脑中清明,身体也舒畅不少,周围阴森恐怖的树林似乎成了清辉遍布的皓月长空。 一道极熟悉极温和的声音响起:“怀尘,下来罢。” 小怀尘被这熟悉的声音惊得手一抖,啪嗒,断枝掉在了地上。 谢洛衡看着既好笑又心疼:“还有力气么?要是没力气就跳下来,我接着你。” 小怀尘把脑袋往底下凑了凑,似乎想竭力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他看不见,只能无措地趴在树上。 谢洛衡拢起袖子老神在在:“怎么,不信我?就你这小不点我接十个都没问题……” 结果话没说完,一个小黑影就颤巍巍掉了下来。 谢洛衡一愣,他本以为还要多调戏几句这小东西才会下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松了手。接着他伸出胳膊,将人抱了个满怀。入手很轻,摸到身上很凉,两只小手脏兮兮还带着血。 谢洛衡心中一软,思索着该说点什么安抚一下。 熟悉的草木清香萦绕四周,方才的惊吓仿佛都找到了突破口,小怀尘把手蹭在谢洛衡的青玉衣袍上,血印子蹭得格外醒目。 他小声道:“哥......” 这声音细弱且喑哑,仿佛幼兽的呜咽。虽然是第一次开口,吐字却很清晰。 谢洛衡彻底愣住。 自从他把小怀尘带回来,从来没听过他开口。这让谢洛衡一度以为他不会说话。如今小怀尘第一次开口竟是喊了他一声哥,心里真是百味陈杂。 他摸摸小怀尘的脑袋:“哼,终于知道叫哥,怎么,被吓怕了?” 然而怀里的小东西没应声。 谢洛衡低头一看,小怀尘居然已经晕了过去。看来刚才在树上他的确是没力气了,一松手便掉了下来。 思及此,谢洛衡长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君:阴尸们!维护世界和平的时候到了!快去保护宿主~ 多年以后…… 谢怀尘:当年是不是你把那群阴尸招来的? 系统君:对呀,我是不是很机智23333 谢怀尘:(拔剑)你过来,我要和你讨论一下大道。 系统君:论道需要拔剑QAQ?! 第5章 忙活了一晚上,直到天将明,谢洛衡才带着小怀尘回府。大阵重归平静,红衣人也不见踪影,当晚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几天后。 “来,张嘴。”谢洛衡端着一碗新鲜的莲子粥喂小怀尘。 小怀尘嘴巴闭得严实,小脸眉头紧皱。他吃饭的那只手受了伤,被绷带一层层包着。本来另一只手可以勉强拿筷,但由于他眼睛失明,吃饭很不方便,于是谢洛衡这几日亲自喂他,美其名曰细心照料。 现在小怀尘正百般不愿地面临被投喂的局面。 他能感受到有热气在面前引诱着他张口,谢洛衡笑着问:“怎么,不想吃?” 小怀尘决定不跟自己的肚子负隅顽抗,于是张嘴咬了一口。 这一咬却是咬了个空。 小怀尘:??? 谢洛衡故意将粥勺后退一寸,贼兮兮地说:“怀尘,来,喊我一声哥,喊了就给你吃。” 小怀尘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可恶!得寸进尺的家伙! 自从前几天他在城外树林喊了对方一声哥,对方就开始热衷于逗他说话。本来平时千方百计要他说话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吃饭都开始来这一套?! 然而某人完全无视小怀尘气呼呼的表情,温和的声音继续诱哄:“好怀尘,喊一声,怀尘最乖了。” 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哄三岁的小屁孩?小怀尘憋得耳根都红了,嘴巴闭得更死。 谢洛衡见小怀尘羞得恨不得钻地洞,赶紧把粥勺往他鼻前凑了凑。诱人的香气直直钻进他鼻尖。 小怀尘鼻尖动了动,谢洛衡悠悠道:“你要不喊,不但没有粥喝,今晚洗澡的时候还要让你在侍女面前被脱光。” 小怀尘:!!! 他小脸上露出义愤填膺又纠结的表情,似乎在失去尊严与更失去尊严之间艰难选择。 谢洛衡端着勺子,等着他出声。 过了许久,一个模糊的音节在喉咙里滚了滚,接着是一声微弱又短促的“哥”。这具身体早已喊过无数次,但身体里的魂魄已经上千年没出过声,每一次开口都是这个魂魄慢慢习惯说话的过程。 谢洛衡满意地将粥勺喂进小怀尘嘴里。入口香甜,小怀尘不舍地舔舔勺子,还想吃。 于是谢洛衡又舀了一勺:“来,再喊一句就喂你。” 小怀尘:“......”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就这样,一顿午饭被谢洛衡足足喂了半个时辰。 秦伯以及一干下人们都惊呆了。以前城主的确也宠小公子,但那时候仅限于衣食无忧金银供奉,如今这样事事亲为,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城主是真的宠爱小公子到极点。 于是城主府渐渐生出一种心照不宣——小公子才是城主府里首要讨好的人。 然而小怀尘根本不知道下人们的心理变化,他吃过午饭,便由着谢洛衡将他抱回院子午睡。 入秋之后蝉声低微,谢洛衡掩了门窗,把小怀尘放在床榻上。小怀尘摸不着人便有些不安,身子缩成一团抓着锦被不放手。 谢洛衡脱了外衣,把小怀尘捞出来,然后躺在了他旁边。 小怀尘又开始扭扭捏捏,在他旁边左右翻滚。 谢洛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别动了,睡吧。” 听了这话,小怀尘果然不动了,安安静静十分老实。 谢洛衡心里有些惊讶,自从几天前把小怀尘从树上哄下来,这小东西就安分了不少。首先最值得欣慰的就是他不再咬自己的手了。其次对方也明显适应了很多,不但偶尔开口说一两个字,性格也没那么怯懦,至少不会像个筛子一样抖个不停。 谢洛衡想着,小东西果然没白救,好歹也知道认人。 他手上轻轻抚着小怀尘的背,指望小怀尘能快点睡着,结果小怀尘还没睡,他自己倒先有了困意。 背后抚摸的手越来越慢,小怀尘闻着旁边人身上的草木清香,一动没动。 过了一会儿,头顶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背后的手彻底不动了。 小怀尘试探地动了两下,那人没反应。 小怀尘又抿着唇从他手里挣扎出来,那人依然没反应。 小怀尘有些害怕地啊了两声,那人还是没反应。 “哥……” 小怀尘手脚并用地扒到谢洛衡胸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在心脏处。平缓的心跳声从胸膛里传来,似乎并无不妥,但小怀尘和谢洛衡亲近了这么久,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家哥越来越虚弱的体质。 他不笨,他知道谢洛衡把他从红衣人手上救回肯定付出了代价。 这几日谢洛衡格外疲惫,总是时不时陷入昏睡。往常小怀尘动一动就能把他惊醒,现在小怀尘的爪子已经拍在了他脸上,青年还是无动于衷。 小怀尘摸索着身下人的五官。这记忆里仇人的脸其实很精致,但是随着年复一年的怨恨,这张脸在记忆里已经变得狰狞扭曲。 小怀尘开始怀疑,谢洛衡到底是不是杀死他的仇人。如果是,杀了他又怎么会还来救他?仇人会对他这么好吗?谢洛衡可以说是自他懂事以来对他最好的人了。 一段虚无缥缈的记忆和一个真实的对他好的人,应该是后者比较靠谱吧? 这么一想,小怀尘安下了心。 他扒上谢洛衡的脖子,决定得过且过,就先这样安安静静地跟自家哥午睡好了。 ** 谢洛衡清醒时,日头已经偏西。 他正要起身,却不防被脖子处沉沉力道压了回来。他低头,没想到小怀尘居然会抱着他脖子睡觉,这种依恋的姿势让他哭笑不得。 前几日把小怀尘救回来他损耗了不少修为,更严重的是,他动用了分魂。分魂是极凶险的禁术,他却为了最快地找到动用了九重分魂。九是天道极数,九重分魂对神魂的伤害不可估量,若不是他自恃根脚,恐怕他的魂魄早已承受不住分崩离析。 小怀尘估计被他这几天的虚弱吓到了,谢洛衡想着,难得,居然会担心他。 思及此,他敲了敲小怀尘的脑袋:“懒虫,醒了。” 身上的小东西被敲得哼唧两声,似是不满,随后缓缓睁眼。 谢洛衡与小怀尘目光相对,小怀尘眼中还有睡意的朦胧。 “怀尘,你看看这是什么?”谢洛衡伸出一根食指。 小怀尘瞅了瞅,心道这家伙又在逗他说话。 “一。”语声坚定还带了点不屑。 谢洛衡摇了摇他的食指,“不对。” 小怀尘怀疑地看着他,似是在看一个傻子。 谢洛衡笑眯眯地说:“这是食指。” 小怀尘:“……” 一起床就讲冷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啊。 然而当他抬眼看去,谢洛衡直直盯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他愣住,随即觉得哪里不对。于是环顾四周把房间扫视一遍。浅淡的日光,挂在架上的青玉衣袍,檀木的床还有自己缠了纱带的手。 小怀尘张大了嘴巴,他的眼睛不失明了?! 谢洛衡摸上他的脑袋,得意道:“我说了过段日子就会好,这下信我了?” 小怀尘抬头看他,眼眶居然红红的。谢洛衡笑着想逗他两句,结果那红红的眼睛在看见他时,突然转作了惊恐。 谢洛衡的手僵在小怀尘脑袋上。 然而小怀尘已经无心关注谢洛衡的反应,因为……之前在城外树林听到的电流音此刻居然又出现了!那奇怪的声音连一丝起伏也无,一直在脑中回响,犹如跗骨之蛆。 “#########(恭喜宿主恢复视力!系统开始全面运行……)” “#########(检测到宿主接近重要人物,属性功能开启……)” “#########(属性功能已开启。)” 本来在一旁安静围观的系统君九九被这一个个通知吓得跳起来。后知后觉的它才发现——糟了,自动喊话忘记关。 另一头,一连串电流音砸下来,小怀尘打了个寒颤,有点害怕。 谢洛衡默默收回手,披上外衣便要下床。小怀尘连忙扯住他的袖子。谢洛衡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这一眼,成功让小怀尘扯袖子的手又抖了抖。 他他居然看见谢洛衡头顶上有一个红色的小条??? 而且这个小条明显是空的,最旁边还标了一个小小的“零”。 这是什么东西??? 小怀尘整个人都傻了。而就在这一个愣怔的功夫,谢洛衡挣开他的手,缓缓离开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洛衡:怀尘,来,喊我一声哥,喊了就给你吃。 小怀尘:...... 谢洛衡:好怀尘,喊一声,怀尘最乖了。 小怀尘:...... 系统君:########(哇啊啊啊啊啊哥!城主!谢大大!我要吃!) 谢洛衡:你要不喊,不但没有粥喝,今晚洗澡的时候还要让你在侍女面前被脱光。 小怀尘:...... 系统君:########(宿主你不喊我帮你喊!) 小怀尘:(被控制)哥~ 谢洛衡:乖 系统君:(舔勺子)#########(太好吃了城主真好吃城主真温柔@%&##......) 小怀尘: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6章 自从小怀尘在谢洛衡头顶看见那个空空的红条,整个世界就有了微妙的改变。 首先是谢洛衡。 只有谢洛衡的头顶有这个奇怪的红条。更奇怪的是,这个红条除了他谁都看不见。小怀尘曾经试图去摸这个诡异的条框,结果小手直接穿透了!这让他一度十分困扰,经常小手在谢洛衡头上乱摸,幸而没有把自家哥的头发捋秃。 他也曾试图弄懂数字“零”的含义。为此他出卖自己的尊严讨好过谢洛衡,也曾在自家哥的茶水里撒了一大把盐。后来谢洛衡小啜了一口就把杯里的茶全喂给了他,生生差点将他齁死,如今想来都是一番凄凉。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会听到断断续续的电流音。这声音听多了倒没有之前可怕,只是断断续续地很小声,给小怀尘一种有鬼在碎碎念的错觉。 而这只鬼有时候还会在他脑海里翻滚,特别是谢洛衡出现时,他的视野里会突然金光闪闪,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他晕晕乎乎方才停歇。 小怀尘怀疑他这是被鬼附身了。 不过这只鬼不太会说人话,还经常性抽风,也不知是好是坏。 总之,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就这样得过且过地跟这只鬼相处了不少时日。期间,作为城主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小公子,他也被城主府的一干下人们宠得天怒人怨。 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这一滋润就是五年。 ** 五年后。 城主府书房。 走进东院,绕过门墙,秦伯低声问门口的两位侍女:“小公子在里面?” 其中一位侍女甜甜笑道:“小公子说要在书房练字,不要其他人打扰呢,小公子真是用功。” 听罢,秦伯满意地点头,推开房门欲进去瞧瞧。小公子最近几年越来越贪玩,如今竟然肯安安分分念书习字,实在让他欣慰。 然而当他进门,墨是新的,纸也没动过,房间里香烟袅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窗户大大咧咧敞开着。 小公子跑了。 另一头,城主府外墙。 被称赞十分用功的小公子正吭哧吭哧地——爬墙。那小短腿怎么都够不到黑瓦片,于是他只好用下巴去够墙头,然后连扒带蹭地爬了出来。 这小公子便是谢怀尘。 五年时间,昔日畏畏缩缩的孩童已长成俊朗的少年,当年被谢洛衡逗半天才肯喊一个字的小鬼也已经学会偷溜出府。 谢怀尘一个翻身跳下外墙。然后在墙根一边喘气一边拍身上的浮灰,心想着这活计对他这种小身板,果然还是略有难度。 他警惕地看看四周,心里喊道:“喂喂,那个谁,快看看周围有没有守卫!” 话音刚落,眼前哗哗连闪两道金光。 谢怀尘揉揉快被闪瞎的眼睛,哦,有守卫。 “守卫在哪,我该怎么躲开他们?” 脑海里安静了一瞬,似乎是在搜索。然后谢怀尘左耳响起一道细微的声音。 “#########” 谢怀尘连忙往左边的墙角躲去。 刚隐入墙角,两个城主府的守卫就巡逻了过来。他们身着甲胄,两人各巡视一边。走到谢怀尘跟前时,恰好有墙隔住了视线。 谢怀尘在心里给某只竖了大拇指。 某只回了他一阵金光闪耀。 这某只就是系统君九九。 五年了,谢怀尘与他身体里寄宿的不明生物(九九)在某些方面总算有了一丢丢的默契。 接着情况就是这样。 “还有守卫吗?” 眼前两道金光。 “往哪跑?” 右耳响起声音:“#########” “再往哪走?” 左耳响起声音:“#########” “卧槽怎么还有守卫?秦伯这是找我找疯了吗?” 头顶响起声音:“#########” 谢怀尘爬上老槐树躲过了最后一波守卫。 成功从城主府的层层包围之中隐匿出逃,谢怀尘心情十分明朗,他摘下一朵新鲜的槐花放在嘴里嚼啊嚼,丝丝甜味浸入舌底。 系统君:“########”同时,谢怀尘眼前一片金光大耀。 “甜吧?槐花吃起来可甜了。待会做得好,还给你吃更甜的。”谢怀尘贼贼地笑着说。他也是去年才发现身体里的这个东西五感与他同步,凡是他吃了什么甜的,看到什么美的,摸到什么毛绒绒的,身体里这个东西就会格外兴奋。 而这个家伙一旦兴奋起来,他眼前就会闪过一片亮瞎的金光,耳边还有不停的唠唠。 等系统君兴奋够了,谢怀尘的眼睛才总算从一片金光里解脱出来。 “说了多少次不要闪这么久……”谢怀尘无奈地揉着酸涩的眼睛。 系统君:“####”电流音特别弱,似乎在装可怜。 谢怀尘知道这蠢家伙管不住自己的兴奋劲,也不好再斥责它。吃了槐花,躲了守卫,便往府外大街小跑而去。 他今天可是要去剑阁的,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可不能误了时辰! ** 巨大的落日缓缓下沉,天空变成了淡紫。一盏盏灯火依次亮起,夜将至。 突然,在小城上空,天幕划起一串细小的涟漪。这涟漪太过细微,底下的百姓无人察觉。护城大阵被人轻轻划开一道缝隙,不安的符文也被轻轻抹散。淡紫的天空陡然出现一道黑黢黢的口子,一片莲纹衣角露了出来。 接着,一个少年从缝隙里走出。 缝隙被大阵很快修补。少年抬眼,身后是淡紫的天幕,脚下是万家灯火。他立于虚空,一城景色尽收眼底。 “谢洛衡……” 少年缓缓念道这个名字,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找到这个人。” 话音刚落,满城鸟雀似乎被惊醒一般纷纷飞起,天空的鸟群密密麻麻压了一片。老百姓们惊讶地看着这奇景,不知是哪方神佛搅了清静。 少年无悲无喜地立在虚空静等,而另一边,正听着秦伯哭诉小公子居然偷溜出府的谢洛衡,也突然略有所感,清淡的眉眼似有似无地朝窗外瞥去。 第7章 出府时已至黄昏,谢怀尘捂住鼓囊囊的钱袋一路狂奔至东大街。 因为祭典将至,天黑之后东西两大街都会大开集市,所以黄昏时分大街上格外热闹,商贩们都在抢着搭建集市摊子。 谢怀尘一边灵巧地在人群里穿梭,一边懊恼——这个时辰剑阁怕是要打烊了!都怪哥哥!为什么祭典期间还要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出来? 秦伯给他的解释是:上回祭典他被人拐跑了差点死翘翘,这回祭典就得乖乖待在家里去晦气。 笑话!谢怀尘气哼哼地想,姑且不说祭典每五年一次,五年前的芝麻事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不是被人拐过查无可考。就算小时候真被人贩子骗过,这都五年了还需要驱晦气?这跟一朝卡鱼刺从此不吃鱼有什么区别? 谢怀尘越想越不服气,心下决定明天再偷溜出来逛逛集市。 五年一次的集市怎能错过! 眼前闪过一道金光,系统君在一旁深表同意。 东大街靠左是一排商铺,这个点了伙计们纷纷熄灯打烊,门前的落纸浮灰被细细扫除,木质的雕花大门正徐徐关上。 这时,啪,一只脚卡住了徐徐关上的大门,随后出现两只手死命把木门撬开一条缝,谢怀尘的脑袋伸了出来。 “哎等等,张叔是我!”他脸上笑得十分真诚。 正关门大吉的张叔愣了愣:“小公子?你这时候才来?” 谢怀尘从袖子里拿出一沓银票,一个劲在张叔眼前挥舞。 “张叔,我有钱了!看见没,足足八百两!金子!那把剑是我的!” 关门的力道松了松,张叔稀奇地想接过银票看个究竟。 “不准看不准看,您得先把剑卖给我才行!”谢怀尘防鬼似的把拿银票的手缩了回去,顺便趁着张叔不注意,一个神龙摆尾窜进了剑阁大门。 剑阁是这片小地方最有名的兵器铺,其中以卖剑为主。上个月,剑阁放出消息说得了一把仙剑,此剑有灵,不但削铁无声还能御剑飞行。售价是黄金八百两。 可惜这把剑放了一个月也无人问津。 原因无他,一是谁都没见过仙剑,更没见过仙人,剑阁吹得这么厉害没几个傻子信。二是哪怕有傻子信,八百两黄金够一家三口过一辈子,没有哪个傻子拿得出这个价钱。 而谢怀尘恰好就是这个人傻钱多的。 他一看到那把仙剑就走不动路,完全不顾脑袋里某个家伙的唠唠唠,下死了决心要买。 张叔一瞅,小傻子还真把钱带来了,心下暗喜。 于是两个人乐呵呵地完成了交易,一个喜滋滋数起了钱,一个乐滋滋抱上了剑。 仙剑不愧是名义上的仙剑,至少就外表而言,它无可挑剔。剑身如霜雪,剑柄如白玉,谢怀尘用指腹摩挲剑锋,细细的剑痕便印在手指,渗出血来。 他反而十分高兴。 “你看,这剑多好看!多锋利!” 系统君在心里给了宿主一串鄙视,完全拒绝跟宿主讲话。 它心里很难过。这八百两黄金可是宿主所有的私房钱!结果就只买了这么一个铁片?还是个劣质灵铁?狗屁仙剑傻比宿主!呸呸呸! 系统君整只都处于极度低迷状态。谢怀尘见某家伙不理他,也不自讨没趣,拜谢了张叔,走出东大街,自顾自地研究起自己的宝贝剑来。 “南无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飞!”谢怀尘对着仙剑念念有词。 仙剑一动不动。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飞!” “唵嘛呢叭𠺗吽,飞! “@%*#&+##BIUBIUBIU,飞!” “......” 街上人来人往,凡是看见谢怀尘的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但谢怀尘毫不介意,依然绞尽脑汁想他的咒语,满心满念都想让仙剑飞起来。 系统君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太丢人。宿主不在乎,但它这张老脸已经红透了。 于是趁着宿主锲而不舍地念咒时,系统君勾勾手指,那把剑就真飞了起来。 谢怀尘正念咒呢,结果这次的咒语还没念完,仙剑就飞了起来!他的眼睛一下就放了光。 那把仙剑在他眼前晃晃悠悠,喝醉了酒一样。谢怀尘也不在乎,双手扑上去,紧紧抱着剑,生怕这有灵的东西倏忽一下飞跑了。 系统君:“......”算了,就当给宿主逗乐子。 于是它再次勾勾手指,霜白的剑身闪过一丝锋芒,整把剑开始缓慢上升。 剑越飞越高,谢怀尘有些慌,连忙用剑鞘套着。结果整只剑连着剑鞘一起上升。他紧抱着剑,有点急还有点兴奋,小脸红红,手上抓得死死。 结果那把剑顿了顿,突然一个拔起。 谢怀尘眼神惊恐:卧槽?这是要上天??? 双脚逐渐离地,谢怀尘整个身子压着剑但还是阻挡不了某剑飞天的心。然后慢慢地,整个人抱着剑已经离地一尺了。 谢怀尘目瞪口呆。如果是别人恐怕已经吓得放手了,但这可是谢怀尘花八百两金子买回来的仙剑!仙剑飞一飞又怎么了?不放手,飞得越高越不能放手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仙剑啊啊啊! 系统君接收到宿主又紧张又兴奋的心理活动,于是再次挥手。这次,仙剑直接拔地而起冲上了半空。 “哎啊啊啊啊啊!”空中响起谢怀尘的惨叫。 这一幕让东大街来往的商贩们吓掉了下巴。 空……空中那个人怎么上去的?! 于是谢怀尘就在一堆吃瓜群众的围观里,先噼里啪啦砸坏几吊灯笼,然后似乎意识到航向的错误,再越飞越高,越飘越远,最后化作一点流星…… 系统君:“########(我真厉害,宿主应该表扬我!)” 谢怀尘扒拉在剑鞘上,脚下是万里高空,冷风飕飕地吹,直把脖子吹得缩个不停。耳边有嗡嗡的电流音,他有气无力地说:“这果然是……仙剑,就不……知道……啥时候停……” 此时早已日落西山,天边一轮满月渐渐冒了头,剑鞘在月色下泛着银光。他望着这虚空美景,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这种体验新奇又兴奋,但时间久了脚脖子还是会抖啊!万一摔下去人剑俱毁有木有! 然而系统君没给他答复。脑海突然一片死寂,脚下成群结队的鸟群黑压压飞过,蔚为壮观。 谢怀尘奇怪地又喊了几句:“喂喂,那个谁你在不在?” 系统君依然没回复。 谢怀尘有点慌。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一能说话的还静了音……怎么感觉有点诡异? 结果下一瞬,他就呆住了。 白色的衣角映入眼帘,天上居然站着一个少年。这少年墨似的长发,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腰身笔直,白衣上金纹潋滟,似乎将整片星辰融于一身。 谢怀尘揉揉眼睛,不会吧,难道买了仙剑还附带送一个仙人? 那少年似有所感,侧过头看了谢怀尘一眼,眼神清清冷冷。 谢怀尘却是被他的容貌所慑,手一抖差点从仙剑上掉下来。 那少年身形微动,转瞬便来到谢怀尘面前。谢怀尘被他这一手惊得合不拢嘴。 “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少年将他从头扫视到脚:残缺的魂魄,金缕的贵衣,残铁的飞剑…… “你……难道是我哥的私生子?”谢怀尘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少年融了星辰的眸子怔了怔,私生子? 谢怀尘见他不明其意,补充了一句:“你长得跟我哥真像……”说着一只手去摸那少年的脸。 少年没动,倒真让谢怀尘的咸猪手摸上了。谢怀尘掐了掐白衣少年的脸,滑腻白净,手感很好。他有点兴奋:“我哥居然生了一个小仙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怀尘:你长得跟我哥真像......(上手掐) 天衍宗众弟子:卧槽?大师兄居然被这人调戏了! 谢怀尘:(被万剑穿心) 全剧终。 第8章 谢怀尘掐了又掐,白衣少年似是没见过如此放肆之人,一时间倒是愣住。 一阵冷风扫过,周围的温度瞬间下降,谢怀尘被这股莫名其妙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不由偏头阿嚏一声。 白衣少年皱眉,声音清冷:“你是何人?” “我?嘿嘿我叫谢怀尘。”谢怀尘惊喜于小仙童居然开了口,声音还这么好听,顿时笑得像个傻子。 白衣少年又打量了他一番:“凡人?” “额……”谢怀尘被问得有些尴尬,“是……是的。” 闻言,白衣少年淡淡伸出一指,那手指修长白净,直直朝谢怀尘而去。 谢怀尘奇道:“你要做什么?” “凡人不得御剑。” 白衣少年语气清淡,随后他用指背轻轻往谢怀尘的剑身敲了一下。 动作很轻,力道却有万钧之重。谢怀尘只觉有一道重锤狠狠砸下,整个人连同剑都不由自主地开始下坠。 白衣少年负手立于虚空,俯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淡漠,无悲无喜,谢怀尘被这眼神冷得一哆嗦,随后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失重感带给他巨大的恐慌。 “救命啊啊啊啊啊!!!”天上响起一道惨叫。 这时候潜藏在宿主身体里的系统君不得不开始纠结。 它真的好不想出现!但是宿主眼看就要挂了,不出现不行啊!系统君觉得十分为难。方才那个白衣少年出现时它几乎是立刻隐藏了起来。因为那个少年的气息太强大了,它觉得如果不隐藏起来肯定要被发现!然后被吃掉都有可能! 但是现在宿主眼看就要被砸成宿主饼,系统君开始考虑如何安全又隐晦地帮宿主安全着陆。 就在它纠结的当口,白衣少年再一挥手。 本来像个西瓜皮一样在空中划出直线的谢怀尘,突然放缓了速度,整个人连同剑一起被轻轻置于一处石桥边。不过人却是被吓晕过去。 方才还纠结的系统君暗暗松了一口气——我的天真是太刺激了Orz! 白衣少年见谢怀尘安全落地,一拂袖人便没了踪影。然而在他离开之后,系统君的界面却开始不停哔哔闪光。 惊魂未定的系统君:“哎?怎么回事??”由于它关了自动喊话,所以发生了什么根本听不到。系统君只好亲自去翻系统记录。 “滴,检测到宿主接近重要人物。” “滴,属性功能已开启。” “滴,提醒,此重要人物危险等级为最高,建议抹杀或远离。” 然而谢怀尘根本听不到系统提示音,醒了也听不懂。 ** 谢怀尘睁眼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躺在自家床上,侍女们在旁边说着他昨晚被秦伯从东大街石桥边捡回来的经过。 然而谢怀尘神游天外,满脑袋想的却是他最后看见的白衣小仙童。 “那就是仙人啊……”谢怀尘感慨。 这时候系统君开始闪光以表示抗议:“#########(不要想那个白衣少年了!他很危险!)” 谢怀尘眨眨眼,“怎么,你也觉得那小仙童很漂亮?”平时身体里的蠢货一看见漂亮的姑娘公子都会闪得兴致勃勃,所以谢怀尘第一反应是蠢东西在感慨小仙童的美。 系统君闪光闪得更厉害了:“#########(不是啊宿主!你醒醒!我是在警告你他很危险!)” 谢怀尘揉揉眼睛:“别闪别闪,知道你也喜欢小仙童了,闪得这么欢,当时怎么不见你出来?莫不是你害羞?” 系统君:“……”宿主快补补你的脑洞,事情不是这样的! 系统君不停地闪光以表示抗议,谢怀尘却越发肯定了这家伙就是害羞,被揭穿了事实现在来打击报复。 “小公子?您眼睛怎么了?”一个侍女见谢怀尘不停地揉眼睛,担心地问。 谢怀尘摆摆手:“没事,进沙。”心里却在对系统君的打击报复行为疯狂喊停。 系统君气愤地回以他一串:“###########################” 谢怀尘掏掏耳朵。真受不了身体里的蠢货,不会说话也就算了,每次吵架都这么一串毫无起伏的电流音,根本听不懂它要表达什么好吗?至少带点情绪吧?音调,音调它懂吗? 不会说话·系统君:“#########(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要不是翻译程序有问题我早就把你这个蠢比宿主嫌弃一百遍了!)” 然而这段话谢怀尘也依然不明其意。 一人一系统就这样各说各的吵了一早上,直到两个人都肚子饿才停战。 “我哥怎么不来吃饭?”午饭时,谢怀尘疑惑地问侍从。 “回小公子,府上今日来了故人,城主大人正在厅堂呢。” 谢怀尘一下来了兴趣:“故人?我哥居然还会有故人?是我的嫂子吗?” 闻言,侍从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他想起方才进府的少年的模样,又看了看四周,随后在谢怀尘耳边压低了声音。 “小公子,依小的看,来的不是嫂子,倒有可能是城主大人的……私生子,您估计快要做叔叔了!” 就冲这句话,谢怀尘一路杀去了正院。 ** 竹叶潇潇,正院正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堪堪对峙。 少年一身莲纹白衣,站在竹林里恍若谪仙。 谢洛衡一袭青衣走来,仿佛与竹林融为一色。 “六域大会即将开启,师尊命我召集六尊。”白衣少年清冷开口。 闻言,谢洛衡温柔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白衣少年似乎知晓他会这么回答:“你可知六域大会为何开启?” 谢洛衡:“没兴趣。” 白衣少年淡淡道:“阎罗死了。” 谢洛衡挑眉:“与我何干?” 白衣少年眸光清淡:“你杀的。” 谢洛衡笑了笑:“是,我杀的。所以你们要开会把我也杀了?” 白衣少年似是没料到谢洛衡会承认的如此干脆,他皱眉:“这件事只有师尊与我知道。” 谢洛衡没说话。 白衣少年:“你回来,我们替你把此事揭过。” 谢洛衡稀奇地看了白衣少年一眼:“他,我信;但是你,会有这么好心?” 他不置可否地看着白衣少年,白衣少年也坦然看着他,二人一时皆无话。 “哥在里面吗?我要进去。”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吵闹声,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哎?小公子,城主在院子里见客人呢,别进去!” “我哥跟老朋友谈心我怎么不能进去了?” “唔……奴婢是怕城主在里面谈私事呢。”声音偷偷压低。 “快说快说,他们在谈什么!”另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也偷偷压低。 “额……奴婢听不到,不过想必是在讨论城主夫人吧,小公子你不知道,进去的那个少年长得可真像城主!没准是城主的私生子!”声音压得更低了。 被迫有了城主夫人和私生子的城主:“……” 白衣少年抬眼:“小公子?” 谢洛衡转身朝门口走去:“孤儿,看着喜欢便收作了义弟。” 另一边谢怀尘正和门口的侍女进行隐秘友好的聊天。 “那私生子长什么样?” “和城主一模一样!甚至比城主还漂亮!” “我问你,那少年是不是和我一般大,穿着白衣?” “哇小公子你真神!你怎么知道的?” 谢怀尘心里一个激动,难道来府上做客的是昨天见到的小仙童?!而在谢怀尘身体里的系统君不高兴了,它跟宿主吵了一早上,宿主怎么还惦念着那个妖精?! “好啊怀尘,最近胆子变大了,偷溜出府还敢主动来找我?”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谢怀尘一听是自家哥,连忙兴奋地准备扑过去,结果猝不及防对上谢洛衡似笑非笑的眸子。 谢怀尘这才反应出味儿,心里一个咯噔,哎哟,忘记自己昨天才偷偷跑出去玩了,这还没给哥认错呢。 他立马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哥,你今天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 谢洛衡:“立刻回去,把《清静经》抄两百遍再来见我。” 谢怀尘:??? “哥!亲哥!我错了!” 谢洛衡并不理会,招招手便要侍卫们把谢怀尘拉走。 哪知这时候白衣少年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白衣少年一见谢怀尘,脚步便顿住,而谢怀尘一见到他,眼睛都放光了。 “哥!这个小仙童是谁?”他指着白衣少年兴致勃勃地问。 谢洛衡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指手画脚的,没规矩。” 谢怀尘却头一歪躲过了攻击,然后顺势扒上自家哥的手臂,眉眼都笑开:“他是我侄子吗?还是说我有弟弟了?” 谢洛衡瞅了白衣少年一眼,见他无动于衷,便道:“他与谢家有些渊源,但并不是我谢家人,你与他……可算平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出去玩~周游世界! 第9章 那日之后白衣少年便在城主府住了下来,大有谢洛衡不走他也不走的架势。不过他一直闭门谢客,这导致谢怀尘虽然对他有着浓烈兴趣,却只能每天趁对方出门时偷偷尾随。 白衣少年也似乎并不在乎,任由谢怀尘跟踪。 而谢怀尘在跟踪几天之后也找出了不少规律。 比如白衣少年一般白天出门,晚上绝不出现;比如他喜欢沿着东西两大街一路走,中途只看不买,至于这一天走东大街还是西大街全凭心情;还比如白衣少年特别喜欢在他跟踪到一半时,突然消失…… 大街上人影绰绰,谢怀尘每次都只能懵在原地。 今日。 谢怀尘一边左右照镜子一边问系统君:“这都四天了啊,你说今天能不能跟小仙童搭上一句话?” 系统君:“……” 这几日它一直坚决反对谢怀尘勾搭小仙童,可宿主就像着魔一样对小仙童痴迷不放。今天宿主又特意打扮了一番,一丝不苟地束了发冠,发冠用玉簪簪着,看着十分正经。 系统君:“#######(宿主,如果你把你那些鬼点子用在课业上秦伯一定欣慰坏了。)” 谢怀尘十分高兴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一定会成功?” 系统君:“#######(别沉迷自我世界了啊宿主!)” 谢怀尘掏掏耳朵:“算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今天一定会成功的。” 系统君对这种盲目自大的行为表示沉默。 谢怀尘最后对着镜子做了个风骚的回首姿势,确认自己衣服毫无褶皱小脸俊美无双,才给侍从打了个眼色:“老办法,你们留下,我走了。” 侍从点头如捣药,“尽管交给小的们。” 于是谢怀尘背上自己八百两的仙剑,出了门。 哦,不对,是爬了墙。 谢怀尘刚一溜走,侍从们便快速关了门窗,其中一人换上小公子平日里的水色长衣,一本正经地坐在案前假装读书。 外面依然热闹,谢怀尘如往常一样将一把碎银子塞给城主府的一个守卫。守卫收了碎银,告诉他今日白衣少年往东大街去了。 谢怀尘乐呵呵地离去,走时守卫一捂鼻子打了个阿嚏,喃喃:“小公子今天犯了什么邪,打扮得这么骚,好像还抹了香粉???” 走出城主府,拐过府外大街,谢怀尘走进一个小角落,那儿正有几个人候着。 谢怀尘小声道:“目标在东大街,按原计划进行,知道了吗?” 那几个人忙不迭地点头。 谢怀尘拿出几锭银子在手上掂了掂,“这是一半赏钱,做得好,剩下一半翻倍。” 那几个人闻言连忙接过银子,头点的更欢。 第10章 白衣少年游走于东大街,东西两大街是整座城的主干,也是此城大阵的主干。他走在阵中心,大阵一丝一毫的流动皆一目了然。 这座大阵被人暗暗修改过数千处。 他指上微动,被修改的地方便一层层剥开,然后他仔细地将错漏之处一一修补,再重新把大阵加强稳固。 做完这一切,他才举步前往下一处修补之地。 修补大阵的时候,大街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仿佛只是一个普通路人,精致的阵纹自他指尖划过,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说来今日城主府的小公子依然偷偷跟他后面。这已经是第四天,他每日动用术法摆脱对方,对方却依旧锲而不舍,第二日准时尾随。这让他十分头疼,而就在他感慨时,一位老者突然从旁边的酒楼门口冲了出来。 他微微侧身,很轻易的躲过了老者的冲撞。结果老者没有撞到他反而又踉跄几步,回身靠了过来。他眉头微皱,又轻巧的躲过,老者见撞不到他干脆一哗啦,侧身倒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有些惊讶,伸手欲扶,结果人还没扶上,老者自己就扒上了他的脚。 “哎哟,我的腰!”老者吃痛地大喊。 白衣少年怔了怔,“你怎么了?” 这声音太过清冷,老者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少年。结果这一看,顿时被少年的容貌所慑。他心里嘀咕道,真是造孽,居然要他欺负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小仙童。不过收钱办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不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就是你!”老者躺在地上生气地说:“小子,你走路怎么不长眼呐?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撞!哎哟,我的腰,疼死我了!” 白衣少年摇头:“我并没有撞你,是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闻言,老者佯装生气:“小子,你怎么说话的?难道我一把年纪还诓你不成?要不是你小子在前面挡着,我怎么会撞上来?” 白衣少年似是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之人,一时之间也有些不虞:“老人家请自重。” 然而老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老者直接躺在地上,双手死抓着白衣少年的脚,嘴里念念有词:“我不管,你撞了我!我起不来了,你小子得赔!” 白衣少年见此欲走,老者却梗着脖子在街上大喊起来:“来人啊!快看看啊!有人欺负我一个孤寡老人!哎哟,疼死我了!” 这一喊,周围的路人都纷纷围了过来,白衣少年这下子走不了了。 老者在地上哭喊:“天杀的呀……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我的腰啊……疼死我了……我四岁的小孙女还等着我回去……” 白衣少年嘴唇抿成一线,站在一旁不出声。 而被谢怀尘收买过的几个人开始在旁边指指点点。 “这小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怎么还做这种事儿?” “啧啧,连句道歉都不说,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看着眼生,应该是外地来的,果然这外地的家教就不好,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路人们纷纷指责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看着赖在地上死活不起的老者,一时僵持。 就在这时,人堆里突然冒出个头,谢怀尘急匆匆地从人群里挤出来。白衣少年一见是他有些惊讶。 突然出现的谢怀尘二话不说拉过白衣少年的手,然后开始给老者道歉。 “大爷真是对不住,这我朋友,他平时脾气就很倔,我代他给您赔个不是……”谢怀尘一边给老者道歉一边暗搓搓多掐了掐白衣少年的手,唔,这可是仙人的手啊,多摸一摸蹭蹭仙气…… 白衣少年眉头皱得紧紧的,但没挣脱。 老者见谢怀尘出来了,躺在地上哼了哼,“你这什么朋友,摔了我这把老骨头反倒还要说我诓他,小老我平白无故受这一遭,你说怎么办?” 谢怀尘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大爷您别生气,这金子就当我给您赔罪了,您拿去快到医馆瞧瞧吧。”说着就把金子往老者怀里塞。 老者佯装吃力地坐起身,一边哎哟着一边气哼哼地摆手:“哼,我哪是稀罕你们这些小子们的臭钱,我是那种人吗?” 白衣少年听着眼皮直跳,谢怀尘却是连忙又掏出一锭金子,一边放到老者手里一边给老者打眼色:“大爷您肯定不是这种人!是咱们的错,我朋友没注意,这金子是我小小心意,您一定得收着!” 老者收了谢怀尘的眼色,也不欲多说,面上气哼哼的,心下却喜道小公子出手阔绰,这一遭算是赚了。原来他本是谢怀尘雇来讹白衣少年的,演过一场戏收了好处,自然也就消停了。 谢怀尘拉着白衣少年又对老者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才从人群里走出来。 路人在后面议论纷纷,谢怀尘带着白衣少年拐过一条小巷,两人的身影便淡出人们的视野。 一离开大街,白衣少年便和谢怀尘拉开了距离。谢怀尘识趣地松了手,心里却想着这几天绝对不能洗手!不对,这个月都不要洗手!这可是满手的仙气啊! 他沉迷于摸到仙人的巨大喜悦之中,白衣少年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多谢。”声音冷如昆仑之巅终年不化的霜雪。 本来偷偷暗喜的谢怀尘一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都喜懵了。 他在心里狂喊:小仙童居然跟我说谢谢!!! 生无可恋的系统君没有理他。 谢怀尘兴奋地转身,打算说几句真要多谢就教他仙术的鬼话,结果一抬头,所有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半天出不了声。 白衣少年看他惊愣的样子,面露不解。 谢怀尘却是被他头上的红条框惊得说不出话来。方才他与老者周旋时,没怎么看小仙童的脸,现在认认真真瞧了,却发现小仙童的头顶居然有跟谢洛衡一样的红条框?!而且小仙童的红条框里居然有一小格的进度!旁边标了个“一”! 前几天他跟踪小仙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 当然谢怀尘不会知道这个属性条框只有与目标人物肢体接触过,才能激活显示。 他不可置信地在白衣少年头顶上摸了摸,红条框的虚影自他手中穿过,他看白衣少年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红条框和身体里奇怪的东西是他从小的秘密,一直以来只有谢洛衡头顶上有这么个奇怪的框框,他一度不明白自家哥头顶上数字“零”的意义。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小仙童头顶上也有红条框,而且上面居然有数字…… 第11章 直觉告诉谢怀尘,小仙童既然有这个红条框,那么也定然有特别之处,说不定还与他有什么关系。一想到这,他心里美滋滋,更加想亲近小仙童。于是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金子,又拿出一些碎银子和几串铜钱,一股脑全塞到白衣少年的手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行走江湖最不能缺的就是钱。你拿着这些,以后谁来惹事就用金子砸过去。” 白衣少年看着手上堆起来的金银,淡淡道:“我不需要。” 谢怀尘无奈地把东西往他怀里推:“哎哎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们仙人都不在乎这个。但这金子有时候可好使了,就比如你遇到一个无赖,打不走,骂不走,但是金子一扔他就滚了,这样是不是很方便?” 白衣少年脸上一副略有所思的表情。 谢怀尘笑嘻嘻地说:“所以你就收着吧,本公子也不缺这些。” 白衣少年也不多言,手一翻,那些金子碎银居然凭空消失了。 谢怀尘看得啧啧称奇:“怎……怎么突然不见了?在哪在哪?这是什么手段?” 白衣少年却并不作答,转身欲走。 “等……别走!等等我啊!”谢怀尘连忙追过去。 白衣少年停在一步开外,语气又恢复了淡漠:“不要跟着我。” 谢怀尘双手摊开站在原地,“我刚才可是帮了你,你就这样对我?” 白衣少年懒得理他。谢怀尘见他没有反对,乐呵呵地又黏了上去,“小仙童,你要知道我很有用的。不是我吹,这东西两大街谁不认识本公子,我在你旁边,谁都不敢来欺负你……” 白衣少年对此不置可否。 谢怀尘趁机偷偷瞟了眼小仙童。这小仙童周身自有一股霜雪般的气质,浑身上下除了一件莲纹白衣再无它物,简单至极。啊不对,小仙童身上还有一样东西,这是谢怀尘走近了才听见的。 小仙童腰间还挂了一串玉佩。这串玉佩是罕见的冰种白玉,由三个斜方玉环串起。行走时,玉石相击之声轻轻传来。 果然是仙人,连走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小仙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谢怀尘,我哥叫我怀尘,你也可以叫我怀尘。”谢怀尘期待地问。 “邵月。”白衣少年回答。 “邵月?这名字好,顺口,不过你为什么不姓谢?你跟我哥长得一模一……哎!邵月你走慢点!” 邵月并不想身后跟着个聒噪的凡人,于是加快了脚步。哪知谢怀尘居然直接跑过来扯上他的袖子。 “邵月,慢点慢点……”谢怀尘抓着邵月的袖子直喘气,“难道你们仙人走路都这么快?不行,我跟不上,你走慢点。” “跟不上,就别跟着。” 谢怀尘听着直摇头:“那不行,你告诉了我名字就是朋友,我得尽地主之谊。你想去哪跟我说,我带你玩儿啊。” 邵月被谢怀尘这副死缠烂打的模样弄得有些无奈,但他也不欲与一个凡人计较,于是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你。”这意思就是任由谢怀尘跟着了。 谢怀尘一听,乐得蹦起来。 然后接下来,谢怀尘充分展现了他聒噪的属性。 “你跟我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长得这么像?” 邵月回了他一个后脑勺。 “你从哪来的?城外面长什么样?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城。” 邵月对此表示沉默。 “你们仙人都不爱说话吗?那我不说话能不能成仙?” 邵月瞥了他一眼:“心怀大道者,皆可成仙。” 小仙童总算回应了一句,谢怀尘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那我呢,你看我能不能成仙?” 邵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没说话,径直走了。 谢怀尘在后面一个劲追问:“哎,邵月,你没回答我呢!我能不能啊?” 邵月直接一个闪身,莲纹白衣穿墙而过,整个人在石砌的墙壁里没了踪影。 谢怀尘站在墙壁外头傻了眼。 这这……光天化日之下表演穿墙术??? 等谢怀尘要死要活地从高高的围墙上翻过去,邵月在里面已经完成了又一次的大阵修补。 谢怀尘把头搁在墙角上气喘吁吁:“邵月……你这穿墙术……能不能……也教教我?”他看着邵月的眼神极亮,“你教了我……以后哥就不能……把我关在府里了……哈哈……” 邵月回头看他,眼神却是突然一冷。 谢怀尘看他这冰冷的眼神心底发寒,连忙改口:“别别,我说着玩的,你要不愿意教我也没事,我只是对这些仙术很好奇……”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邵月指间微动,便有金纹迅速凝结。在谢怀尘惊讶的注视下,金纹凝成五道琴弦,在暮色里流光溢彩。然后白衣少年的食指在琴弦上一勾。 一道清远的古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威压。 谢怀尘在听到那声古音时脑中便嗡地一震,整个人仿佛被浸入护城河水,所有感官遥遥远去。而就这短短一瞬,灵气与他的脸颊险险擦过,一道血痕渗了出来。 等威势过去,他手脚一软,便从墙上掉下去。邵月再一拂手,一道琴弦迅速凝结接住谢怀尘,让他不至于狠狠摔在地上。 谢怀尘坐在地上小脸惨白:“邵……邵月,你要做什么……” 吓死他了!他以为说错了话要被杀人灭口! 邵月挥手,凝结的琴弦瞬间消散。 “墙上。” 谢怀尘抖着牙回头看了眼自己爬过的墙,结果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吓得背过气。 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正软趴趴地伏在墙头,身上七寸已被邵月断成两截,但是毒蛇死的地方却离他方才搁头处不到几寸。 谢怀尘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他突然意识到再晚一步自己的脖子就会被毒蛇咬个对穿。 “这鬼东西哪……哪来的?”谢怀尘牙齿抖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邵月:“闹市里不应有蛇,不是巧合便是人为。” 听了这话谢怀尘愣住,“……不会吧,我从小……温良恭俭让……不惹事不坑人……谁还要……杀我?” 邵月看着那条死去的蛇:“那就要问你哥。” “我哥?这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邵月却没回答,只走到他身边:“站的起来么?” 闻言,谢怀尘眉间一挑,他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站……站不起来。”他说站不起来小仙童是不是就要来主动拉他!甚至扶他起来都有可能啊哈哈!谢怀尘心里偷着乐。 邵月淡淡看了他一眼:“哦,那我先走了。” 说着便要走。 “哎?哎!邵月!等……回来!等下!”谢怀尘赶忙一溜烟窜了起来。他可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万一又爬来一条毒蛇他可就小命呜呼了! 邵月停住脚步,“不是说站不起来?” 谢怀尘立刻身子往邵月那里一歪,双手扒上邵月的胳膊,“哎哟,腿软了腿软了,邵月,扶我一下。” 邵月被这人的无耻程度震惊了,他甩了甩衣袖,摆脱了谢怀尘的爪子。 “自己走。” 谢怀尘摸摸鼻子,只好在后面跟着。 “邵月,去哪?” “回去。” “这么快就回去?” 邵月指指天色:“天快黑了。” ** 等两人回府时,谢洛衡已经在门外等着。 谢怀尘第一个扑上去,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他今天遭遇的惨事,以求获得自家哥的同情,然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要求再多玩几天。 谢洛衡摸摸他的脑袋,温和地说:“没事,我已经想好了,最近五天你就在家待着,保证你一丁点事儿都没有。” 谢怀尘:“别吧?哥?你怎么直接禁足我五天?”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谢洛衡:“再过五天就是祭典,五天之后随我一道去祭神。” 听了这话,方才还沮丧的谢怀尘转瞬变了笑脸:“真的?我也可以参加祭典?!” 谢洛衡笑道:“骗你做什么。” 谢怀尘来了精神:“那邵月呢,邵月去吗?” 谢洛衡愣了愣,他看向邵月:“邵月……也去的。” 闻言,谢怀尘心满意足地回了院子,门口只剩下邵月和谢洛衡。 谢洛衡稀奇地看着邵月:“你连名字都告诉他了?”他可听说这家伙一向冷心冷情不爱说话,怎么可能把名字都告诉怀尘? 邵月沉默了一会儿,“令弟……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谢洛衡:“……”谁来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怀尘和这家伙发生了什么? 谢洛衡咳嗽了一声,换了话题:“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伤势未愈又临近祭典,如果不是你帮忙修补大阵,这次的祭典恐怕会乱成一锅粥。” 邵月不咸不淡地说:“只要你能随我回去,这不算什么。不过……”他眉眼微扬,“这阵里封印的东西似乎并不老实。” 谢洛衡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我知道,他一向不老实。” 邵月叹了口气,提醒道:“他似乎想杀你的弟弟。” 闻言,谢洛衡猛地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 邵月:给我金子做什么? 谢怀尘:这东西可有用了。 邵月:比如? 谢怀尘:比如你遇到一个无赖,打不走,骂不走,但是金子一扔他就滚了,这样是不是很方便? 邵月:(掏出一锭金子)给。 谢怀尘:哎?这是给你的,我不要。 邵月:(又掏出一锭金子)给。 谢怀尘:别给我,我不要。 邵月:……(哪里方便了???) 第12章 佛寺没有名字,佛寺就叫佛寺。 这座小城只有一个佛寺,里面供奉着一尊南无离垢大佛,可祛人间一切诸恶。 谢洛衡沿着西大街一直走到末尾。脚下的石砖路越来越平整,寻常人家的黑瓦白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路边低矮的石灯,石灯壁上嵌着翠绿色的瓷纹,看起来鲜艳欲滴。 这条路十分寂静。 走到头便是佛寺。 谢洛衡进了佛寺,站在南无离垢大佛面前。佛像庄严,佛堂里穹顶高悬,上面挂满金色的宫灯,宫灯挡住密密麻麻的壁画。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今日是吹了什么风,谢大城主不请自来?” 谢洛衡的目光扫到大佛。南无离垢大佛的拈花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人,鲜艳的红衣仿若大佛手中开了一朵红莲。 谢洛衡揉揉眉心:“你何时能安分些……” 红衣人歪着头认真思索:“大概等你死了,我会安分点?” 谢洛衡皱眉:“你在这佛寺待了七百年,还不能驱驱你那怨气?” 红衣人嗤笑道:“这是我自愿呆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我把你谢大城主也关进佛海里听个百八十年经,保证你以后见了秃驴都想吐。” 谢洛衡:“你要不能去了你那怨气,我不会解封你。” 红衣人摇了摇手中折扇:“谁稀罕?” 谢洛衡微嘲:“你不稀罕?那你杀怀尘做什么?你不就是想用怀尘来威胁我,好让我放了你?” 哪知听了这话,红衣人反倒笑了起来,他一个翻身从佛手上落下,身形如一只狡巧的狐。 “谁说我杀他是要威胁你了?”红衣人自佛光里走出。近了看,这红衣人面容俊秀,倒也像个世家公子,只是他一身红衣似血,平白多了些妖冶。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猜不出他是谁?”红衣人凑近谢洛衡的耳边轻轻吐字,“我就是要杀他,你不让我杀阎罗,我便杀了他让你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闻言,饶是谢洛衡脾气再好也染了怒意:“柳厌青!” “哎——”红衣人得意地应了一声,“谢大城主这么亲热地喊我名字做什么?” 一道凝实的符意猛然窜起,直直冲向红衣人。哗啦,红衣人折扇一挥,那道符意便被轻易地挡下。 “啧啧,谢大城主这些年莫不是耽于玩乐?这力道怎么跟个奶娃娃似的?”结果话音刚落,大阵恐怖的威势便铺天盖地压来,红衣人顿时面色一白。 谢洛衡借着大阵将红衣人牢牢禁住:“你若再打怀尘的主意,我便让你魂飞魄散。” 闻言,红衣人笑道:“好啊,五年前你就说过这话,有本事你就杀啊。” ** 哗啦,柳木折扇摊开,说书人露出一双狐狸眼。 “各位,说书的六爷今儿没空,于是这一场就由小生为大家说道说道。” 茶楼底下的说书人今天换了人。新来的小生没有拍起他的惊堂木,反而是拿着一把折扇娓娓道来。这小生面相清秀,却穿着一身红衣长衫,谢怀尘嗑瓜子嗑得津津有味:“这小生长得不错,就不知道他今天讲的故事好不好玩。” 眼前闪过一道金光,就连好几天没搭声的系统君也难得表示了赞同。 旁边的邵月完全不想接话。 本来今天谢怀尘应该待在家里习字背书,结果一大早谢怀尘听说自家哥出门了,二话不说死缠烂打地就要邵月带他出去。 邵月自然是视而不见。 结果谢怀尘就翻着墙出来找他了。 一路上非说来这个偏僻馆子听书,邵月算了算,听书的茶楼正好有一处还未修补的大阵裂缝,于是他随了谢怀尘,一起来听书。 茶楼里还算热闹,谢怀尘直接上了二楼选了处宽敞地。这地方离说书的近,还有竹窗能看见外面,委实是个好地方。 谢怀尘坐定之后抓起桌上一把瓜子,“邵月邵月,你看!” 邵月淡淡瞥了过去。 只见谢怀尘将一把瓜子全倒进了嘴里,嘴里鼓囊囊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再张嘴时,却是吐出一嘴的瓜子皮,里面的瓜籽全进了肚子。 “怎样,我厉不厉害?” 默默旁观的系统君:“……”真的不想承认这个幼稚的人就是我家宿主。 邵月却没有对此表达他的嘲讽,他只是也抓过一把瓜子。小仙童白净的手上捧了一堆瓜子,看着多了不少烟火气。 谢怀尘稀奇道:“邵月你也爱吃瓜子吗?这个的确挺好吃……” 然后邵月将一把瓜子随手一抛。 谢怀尘/系统君:“???” 第13章 邵月将一把瓜子随手一抛。 接着也没见他手上有什么动作,那一堆被抛起来的瓜子便在空中自动皮籽分离,最后落在桌上的是整整齐齐六行六列瓜子皮和瓜籽,其中瓜籽十二颗,瓜子皮二十四片。 谢怀尘在一旁看得惊掉了下巴。 邵月挑了个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你你……太神了!”谢怀尘拣起桌上的瓜籽,直接丢进嘴里,“邵月你这一手教我好不好?” 邵月没理他,摆明了是懒得跟他说话。 谢怀尘摸摸鼻子,又丢一颗瓜籽进嘴里。这时楼底下的说书已经开始了。 小生在楼底下说得眉飞色舞。 “众所周知,五年一次的祭典将至,今儿我就来给大家说说祭典的由来。” 闻言,听客们都竖起了耳朵。 “这祭典俗称祭神,祭神祭的其实是一位活神仙。”红衣小生拿着他那把折扇一下下敲着台面。 “相传七百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剑神。这位剑神一手纵横剑出神入化势不可挡,可以说普天之下无敌手,四海之内皆臣服。” “可令人唏嘘的是,这位剑神杀戮太重,最后入魔了。” “剑神一朝成了剑魔,便开始大肆屠杀无辜,由此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所过之处婴儿啼哭百鬼俱静。” “而可笑的是,正道之中竟无一人可阻其杀势。” “就在江湖陷入恐慌之时,一位神仙从天而降,拦下了剑魔。” “原来,剑魔闻名天下的纵横剑便是师承于神仙,神仙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却不想徒弟用自己的剑术为祸人间。” “于是神仙入世,大义灭亲,以一己之力将剑魔封印于一座佛寺,指望佛法高深,能渡化其心魔。” “这一封便封了七百年。” 小生摇摇扇子,倒了口茶水,“而江湖传言,咱们城里这座佛寺就是封印剑魔的那个。五年一次的祭神,便是感谢那位活神仙大义灭亲为咱们江湖平了一大魔头……” 谢怀尘瞅了瞅讲得兴起的小生,吐出一嘴瓜子皮,“哎哟,这故事听得有点虐。” 邵月则在一旁以茶代符,默默修补大阵。 “邵月,你说这好端端的剑神为何最后成了剑魔?这得多想不开?”谢怀尘支着脑袋问。 手上依然在画符,邵月没有抬头:“凡由道入魔,皆因执念起。” 谢怀尘噎了一下,邵月的话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他又问:“那你说这神仙封印了剑魔,得有多厉害啊,全天下岂不是都要神仙说了算?” 邵月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怀尘:“怎么,我说错了吗?” 邵月淡淡道:“在我看来,此二人实力不分伯仲。” 谢怀尘惊讶道:“怎么可能,剑魔可是被打败的那一个!” 邵月又加了一句,“况且,此二人也并非师徒。” “可……可是说书的……” “市井闲话,多为虚言,不可信。” 谢怀尘被邵月这几句怼的哑口无言。 “你好像很了解这件事!”谢怀尘反应过来。 然而邵月低头又不理他了。 “喂喂,邵月你多说说啊!”谢怀尘催促着。 然而随后无论谢怀尘怎么旁敲侧击,邵月都只比划着他的阵法,对周围的吵闹充耳不闻。 谢怀尘算是了解了这个小仙童的脾性,倔得很,惜字如金,还特别爱沉迷自我世界!他长叹一口气,感觉自己勾搭小仙童长路漫漫。 另一边邵月却和大阵较了劲。 此地被修改过的大阵似乎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他只要把错漏叠加的部分找出再修正即可,可是这处不一样,这被人动过手脚的地方……是活的。 他每修正一次,大阵便再错一次,他修补了这一边,另一边又出现新的错漏。没完没了,这地方似乎有人在暗暗操纵,让他无法正常修补。 邵月清冷的眸光微动,他隐约觉得这片地方有古怪。 于是他抬眸,打算同谢怀尘一起离开。然而在看见谢怀尘时,他愣住。这家伙居然直接在桌子上睡着了? 随后他意识到不对,太安静了。他举目四望,周围的听客们居然全都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茶馆里一时极静,连风声也无。 邵月站起来,茶馆里睡了一片,竹窗外的大街上也空空如也,不说商贩,就连鸟雀也不见一个。 他眼眸微沉,下意识看了眼楼底下。这一看,却是和一双狐狸眼堪堪对上。 茶馆一楼,大堂中央,一片死寂里,说书的红衣小生正悠然靠着椅背,手上转着一把柳木折扇。他就这样静静看着邵月,嘴边似笑非笑。 第14章 这场景太诡异,饶是邵月也皱了眉。 他仔细打量那红衣小生,下一瞬,红衣小生面容开始变幻。五官突显,眼尾上挑,大阵被他驯服地踩在脚底,缓缓流动的金纹一直蔓延到茶馆外的石阶。 邵月有些意外:“柳厌青?” 还有一句称呼他没说出口,剑魔,柳厌青。 剑魔确有其人,封印剑魔的佛寺也确有其寺。他们脚下这座城便是封印剑魔的大阵,不日将举行的祭典也的确是为了剑魔而准备的祭神。 剑魔本人在六域也是声名赫赫,邵月见过其人,因此一眼便认定了这红衣小生是剑魔。没想到方才是剑魔自己在编排自己的故事,这样一想整个茶馆都显得荒诞了。 但是剑魔不该出现在这,邵月想着,这么大的动静,谢洛衡不是应该早就过来把这魔物封印回佛寺? “你是不是在想,谢洛衡为什么放任我出现在此地?”柳厌青折扇往天上一抛,整个身体便如烟一般消散。等邵月再一眨眼,柳厌青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手一伸,从空中坠落的折扇便再次回到手中。 折扇抵着咽喉,白衣莲纹的少年全身要害暴露在柳厌青的视线下。 邵月因对方突然的靠近疾退三尺,清冷的身影落在一张八仙桌上,腰间白玉叮当作响。 “啧太慢,亏你还与谢洛衡齐名,就你这金丹修为,也配?”柳厌青嘲讽道。 邵月坦然:“我不欲与他齐名。” 柳厌青把玩着折扇,“算你有自知之明。滚吧,别碍着我视线,此地一切与你无关。” 邵月顿了顿,他隐隐知道眼前的剑魔要做什么,因此他没动,谢怀尘在他身后也未醒。 “你对谢洛衡做了什么?”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柳厌青挑起他那一双狐狸眼,“你问我?你倒不如问问他自己作了什么妖,修为一年不如一年,这次我不过略施小阵,便轻易躲过了他的神识。” 邵月听得心头一跳,他这几日竟没看出谢洛衡出了什么问题。 柳厌青却是不耐烦了:“好了别废话,让开,我要杀你后面那个小子。” 邵月脚下不动,指间却是默默凝出了五道琴弦。 “哦?你居然要为那小子出头?”柳厌青看邵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回应他的是耳边乍起的清音,那清音带着一股清正之气朝他直直逼来。邵月勾起琴弦淡淡开口:“滥杀无辜,我便不会坐视不理。” 茶馆内灵气纵横,邵月对上柳厌青丝毫不惧。柳厌青有着“剑魔”之名,邵月于他不过是螳臂当车。但如今剑魔手中无剑,只靠一把折扇收发剑气,邵月便有了喘息的空档。 但也只是喘息而已。 柳厌青懒得管那变幻万千的音弦,心念一转,另一道分/身如鬼魅般出现。他的目标只有谢怀尘,一个分/身限制住邵月,另一个分/身袭击谢怀尘,可谓毫无差错。 邵月意识到另一个分/身的偷袭,指间划出一大串清音,无数的弦将他与谢怀尘团团护住。 柳厌青冷哼一声,身形一闪瞬移至邵月面前,大手一挥,那由琴弦层层包裹的防护阵便嘶啦一声生生撕开。邵月面色一白,接着数道剑气便毫不留情迎头劈来。与此同时,另一个分/身也将手伸向了趴在桌上的谢怀尘。 眼看无力回护,邵月心中一叹,心想着如果这凡子真死了,日后只好除了这剑魔为他平怨。 就在邵月心生退意,柳厌青也正思索着如何将谢怀尘摔死淹死毒死时,趴在桌上的谢怀尘突然一个抬头,对着柳厌青就是一口唾沫。 “呸!” 这口唾沫还夹杂着一串来不及吐出的瓜子皮,近在咫尺的柳厌青看见这口唾沫额上青筋直跳。如果他不挡一挡,纵使能抓住谢怀尘,这脏东西也要吐在他脸上。 出神入化势不可挡普天之下无敌手四海之内皆臣服的剑魔大人·下意识·立刻·毫不犹豫地用折扇挡住了唾沫。扇风一扫,唾沫带着一串瓜子皮甩在了墙上,两个红衣分/身齐齐掉头退开十几尺,那架势如避蛇蝎。 邵月:“......” 借此空档,邵月将谢怀尘整个人一扯,飞快地退至茶馆门口。 “呸呸,恶心!太恶心了!”已经离唾沫有十几尺的剑魔大人心绪难平,脸上露出嫌恶。 被邵月从魔爪下救出的谢怀尘显然也有点不在状态,他有些疑惑:“哎?他怎么就不杀我了?” 方才谢怀尘的确已经被柳厌青的阵法弄得昏昏欲睡,但身体里的蠢东西不停地嗡啊嗡,吵得他一直睡不着。他就这样半困半醒地听着小仙童和一个陌生人说话,直到听见自家哥的名字才猛然惊醒。 谢洛衡?他们在说什么?他哥怎么了? 于是他开始装睡偷听。虽然大部分听不懂,但有两件事他还是清楚的。一是他哥出了点问题,二是……这个陌生人居然要杀他?! 等到邵月和陌生人打起来,最后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谢怀尘生无可恋地对着那个要杀他的人吐了一口唾沫。 在他的打架意识里,如果最后打不过对方那肯定要吐一口唾沫来表达自己身死心不死的决心。虽然就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唾沫就能把对方吓退,这红衣人是来打架的吗?! 就在两边都陷入谜一样的沉默时,邵月把谢怀尘推出了茶馆大门,谢怀尘一个趔趄。 “走。”邵月说得风轻云淡。 谢怀尘连忙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你怎么不一起跑?” 他的声音太大,柳厌青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 邵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白玉相击之声轻轻传来,下一刹那,一张古琴赫然出现在他怀里。 此琴不知何木所制,琴身通体如墨玉,琴额处刻了一株清冷白莲。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把五弦琴。只有古琴才是五弦,万年以内的,皆是七弦。 当然谢怀尘是不懂这些,他只觉得邵月的琴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修长的指划过琴弦,淡金色的灵纹缓缓流动,落弦无音。邵月瞥了眼谢怀尘:“你在这,碍事。” 谢怀尘被他这一句回的哑口无言。的确,他什么也不会,要是连小仙童都解决不了的人,他估计只能拖后腿。思及此,谢怀尘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沉着脸真的就往外跑了。 见谢怀尘消失在巷尾,柳厌青冷笑一声:“你看,你留在这替他挡剑,他却跑得比谁都快,管都不管你。” 邵月却只细细抚摸古琴上颤动的琴弦,对谢怀尘逃跑一事似乎毫不介意。 柳厌青又说:“咱们打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同我一道把那小子杀了,再把谢洛衡杀了,这样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邵月望向他的眼神透着荒谬,似乎在听一个离奇的戏本。 柳厌青却更是稀奇:“奇了怪了,我听说你不是一向与谢洛衡作对?你们一善一恶,你居然会帮他?” 邵月将古琴平放于膝,细细的琴弦因主人的靠近低低嗡鸣,他平静地挑起一根弦。 “我心中并无恶。” 说完,便以万千琴音作为回击。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君:我最近好像没什么戏份QAQ导演我要加戏! 作者君:加什么戏?没看见大家都在谈恋爱吗?电灯泡走开 系统君:呜呜……哇!QAQ 第15章 茶馆门口一片杀伐之气,谢怀尘背靠墙角,两条腿不停打颤。这堵墙后面,邵月的音域覆盖整个茶馆,红衣人抬手便是无数凌厉的剑光,那剑光转瞬便将音域吞没。 突然,一小道剑光从邵月的音域里逃脱与谢怀尘的鼻尖堪堪擦过,瞬间粉粹了脚下的石砖。一颗豆大的冷汗从谢怀尘额间落下。 “蠢东西,我该怎么办……”谢怀尘在脑海里求助。 一个人跑掉留邵月在后面,这种做法实在太不仗义,受自家哥熏陶这么多年的谢怀尘好歹也明白什么叫礼义廉耻。然而这些礼义廉耻也只够他躲在墙角被神仙打架的威势吓得两股颤颤。 系统君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耳朵:“##########(有我在宿主你怎么可以这么怂!)” 谢怀尘一听到那嘈杂的电流音就来了精神。毕竟身体里这家伙他还是了解的,有办法它才会喋喋不休,没办法或者害怕的时候它一般就怂到旮沓角落里,一点声响都不剩了。谢怀尘试探地问:“蠢东西,你能帮帮邵月吗?” 系统君:“……” 系统君九九其实对邵月的印象很不好,它一直强烈反对宿主和邵月有任何瓜葛。可惜自家翻译程序不给力,任凭九九说破了嘴皮宿主依然掏着耳朵不明其意。于是九九有点不开心,一连几天都没跟宿主搭话。 而导致九九如此不待见邵月的原因有二。一是程序对邵月发出的警告,二是邵月这个名字。在听到邵月这个名字时,关于此人的信息一下子就从九九的海量资料库里蹦了出来。 邵月,天衍宗主亲传弟子。 这个身份没毛病,全六域都知道邵月是天衍宗主的亲传弟子,而且天衍宗是什么?天衍宗是道门最鼎盛的宗门,可以说是道门代表。宗主的亲传弟子又是什么?就是说邵月同辈以下地位最高,同辈之上无人敢欺。 活脱脱一个仙生赢家。 但事实并非如此,邵月除了是天衍宗主的亲传弟子,他……还是一个恶尸。 姑且不论恶尸为什么成了天衍宗主徒弟,单是“恶尸”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任何知情之人对邵月避而远之。 恶尸,三尸之一。三尸,源于道门斩三尸之法。道门成仙之法里有一种名为斩三尸的证道法门。斩三尸,即斩断自己善、恶、欲三种执念,斩断之后便有善尸、恶尸、欲尸三样化身。 而邵月恰好便是那个人人避如蛇蝎的恶尸。再圣洁的仙人,恶尸也终究是恶。知晓其中关窍的系统君九九,对邵月别说是信任,就连一丁点儿的好感也没有,巴不得自家纯洁的宿主离这个恶尸越远越好。 于是两道金光从谢怀尘眼前闪过,这是不能帮忙的意思。 谢怀尘有些狐疑地说:“蠢东西,你不会是故意不想帮忙吧?” 蠢东西对邵月有偏见其实谢怀尘是知道的。他又不是个傻子,每次跟着邵月蠢东西就会跟他闹别扭,要么一直金光闪个不停,要么一直在耳边唠唠唠还指错路。 但谢怀尘能理解蠢东西。毕竟蠢东西是个只能附在他身上的鬼,怕小仙童也是正常。试问哪只鬼不怕仙人呢?所以蠢东西的那些别扭情绪在谢怀尘眼里反倒生了同情。 “蠢东西你不用怕邵月,如果以后邵月要欺负你我会帮忙的。”谢怀尘说得一本认真。 “###########(我不是鬼!我是天道系统!我会怕邵月那家伙?笑话!)”系统君被自家宿主莫名其妙的同情心给惹毛了,完全忘记自己几天前初见邵月时吓得噤声的场景。 “哎,不要炸毛嘛,邵月人很好的,你这次帮了他以后说不定他也会对你很好。” “###########(宿主你清醒一下!他是恶尸!恶尸天生为恶!帮什么帮?我们跑吧!)” “要不这样,你帮了他我请你吃糖葫芦。” “#########(我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吗?一根糖葫芦就要我去帮那个恶尸?!)” “这样,你帮他一下,明天我请你吃糖葫芦还带你去天下第一楼喝桂花酒。” “######(糖葫芦?桂花酒?我九九是那种人?)” “还逼逼?再不同意别说糖葫芦,从明天开始没有肉吃!” “……”这一次,系统君九九诡异地沉默下来。 ** 邵月虽然是天衍宗主的亲传弟子,但也只是个弟子。论资历,剑魔柳厌青在六域叱咤风云时,他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做他的黄毛小子。因此,邵月布下的音域在柳厌青眼里也就是玩玩,根本不够看。 然而这种轻慢的态度在他亲自出手之后,完全变了。 柳厌青惊奇地发现,那看起来十分脆弱的音域他竟然无论如何也打不破。对方修为境界都远远低于自己,然而那由灵纹覆盖的音域却有着极强的韧性,再多的剑光也破不开那薄薄一层的脆弱屏障。 他的剑气每凌厉一分,对方的音域也随之强盛一分,淡金色灵纹将剑气缠绕绞碎,若不是对面的小子面白如雪,他都要以为这是哪位大能隐藏实力了。 剑魔的剑气谁能抵挡? 普天之下或有寥寥数位大能可以,但区区金丹期的小子肯定不行。 柳厌青想起邵月与谢洛衡的关系,也对,那个人的恶尸怎么能以常理推之?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决定速战速决。本来他并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因为动静太大谢洛衡肯定会注意到这里,而谢洛衡一旦警觉,所有的动作都将毫无意义。 万千剑光渐渐收拢,剑势因为主人的心境轻轻嗡鸣。柳厌青以扇骨为剑,剑气聚于一处,那把平平无奇的柳木折扇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无往不利的纵横剑。 意识到柳厌青的杀意,邵月沉凝的眸子透出一点星辰般的碎光,白衣上的莲纹似乎也有金纹暗涌。 柳木折扇腾空而起,纵横剑意一触即发,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道白影飞快掠过。那速度太快,柳厌青还没反应过来,谢怀尘就从空中一把抢过折扇。瞬间,纵横剑意被打乱,凌厉的剑势顷刻瓦解,邵月面对的威压一下子减了一半。 “这……这么容易?”谢怀尘拿着柳木折扇,一时错愕。他此时悬于空中,身体趴在一把剑鞘上,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拿着折扇,系统君暗地里控制仙剑让自家宿主能御剑来去自如。 谢怀尘本意只是想趁两人打架时悄悄偷了折扇,在他的意识里,打架没有武器战力肯定要大减。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抢了对方的武器,这个红衣人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吗? 系统君在一旁得意地哼哼:“########(哼,我的隐匿法就算天衍宗主来了都发现不了,更何况一个小剑魔!)” 小剑魔·柳厌青发现自己的折扇落在了某人爪子里,霎时脸就沉了下来,森森看着谢怀尘。 “臭小子居然还有点本事。”柳厌青磨牙。方才他一心凝聚剑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怀尘的偷偷靠近。本来他以为这小子只是个凡人没什么能耐,但看这御剑的架势估摸谢洛衡教了他不少东西。 另一边,邵月也因为谢怀尘的突然出现而暗自心惊。他看向空中御剑的少年,想起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情景,略有所思。 “快把折扇还……”柳厌青恶狠狠地对谢怀尘说,结果话出一半就被卡住,他不期然瞧见被谢怀尘扒着的那把剑,顿时被剑吸引了全部目光。 那剑,剑身如霜雪,剑柄如白玉,剑魔看着这把忒眼熟的剑,声音都变了调,“你这剑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手上捧着一堆标签)邵月,过来。 邵月:(淡淡走了过来) 作者君:别动啊(开始往邵月脑门上贴标签) 天之骄子、天纵奇才、平步青云、恍若谪仙…… 谢怀尘:不!不准给他贴!这些都是我的!(上手撕) 作者君:停手!你要干嘛?造反? 谢怀尘:凭什么给他!我才是主角,这些标签都是我的! 邵月:给他吧,我不需要。 作者君:??? 好好好,不需要是吧?(开始换标签) 恶尸、天生为恶、小小金丹期、避而远之、黄毛小子…… 论惹怒作者君的下场╭(╯^╰)╮ 第16章 【16】 谢怀尘被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他抱紧自家剑:“自然是我买来的!” 买的!八百两黄金呢!自从买了就没离过身! 柳厌青黑着脸,咬牙切齿:“买的?哪个混账卖的?” 谢怀尘闻言眼神都警惕起来,人还悬在空中,可是整个身体已经把剑罩得死死。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柳厌青被他气笑了:“凭什么?就凭这是老子的剑!” 此话一出,别说是谢怀尘,就连站在不远处的邵月也愣住了。当然,两个人愣的原因天差地别。 谢怀尘愣住是因为被惊喜砸晕了脑袋。他可不瞎,面前的红衣人明显也是个和邵月一样的仙人,如果这剑的主人真是他,那这绝逼就是仙剑啊!八百两黄金没有白花,他谢怀尘真的拿到仙剑了哈哈! 另一头邵月却是觉得有些讽刺。原因无他,谢怀尘抱着的那把剑他第一天就看过。此剑名水寒,是剑修最常见的入门配剑,集市里几块低等灵石便能轻易换到,在修真界里最不值钱。 但柳厌青是不屑于说谎的,特别是关于剑的问题上。那么,如若这把水寒剑真是剑魔纵横天下的那把……邵月眉头紧皱,那剑魔柳厌青绝对不能重见天日。 “小子,把剑给我!”柳厌青咬着牙道。 “怀尘,过来。”邵月的声音冷如寒潭。 在听到邵月开口的一刹那,谢怀尘眼睛大亮,毫不犹豫就指使着蠢东西往邵月那飞。 他一手拿着剑魔柳厌青的剑,一手执着剑魔柳厌青的扇,某种意义上也算得是举世无双。 但柳厌青显然觉得自己堂堂剑魔被一个凡子消遣了。 他被困大阵,谢洛衡虽没有杀他,却也给他下了重重禁制。其中一道禁制便是他不能亲手伤害任何凡灵,否则自身将遭十倍反噬。为此他下手多有留情。 但现在看来实在太过滑稽。柳厌青想着,他遵守着谢洛衡为他画出的重重禁制,在佛海里被秃驴们唠叨了几百年,而谢洛衡倒好,用他的血铸佛身舍利,用他的灵力支撑大阵运转,现在居然……还把他的剑送给别人。 滔天怒意上涌,凛然剑意呼啸欲出。茶馆门口一片飞沙走石,纵横的剑气像切豆腐一样把所有阻碍四分五裂。 邵月面色微变:“小心!” 谢怀尘只觉得有一座山向他迎面压来,巨大的威压让他从指尖到脚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有什么东西从山中破开,仿佛盘古开天辟地的斧头,带着一丝玄奥气息直直劈向他的脑袋。 这是谢怀尘第一次亲临剑意,还是传说中最为强大的纵横剑意。前十二年仿佛都喂了狗,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于这世间,微渺如尘。 星辰般的碎光自邵月眼中隐露,修长的指轻轻勾住琴弦,却迟迟没有松开。另一边,系统君也匆忙开启防御程序,对即将到来的袭击如临大敌。 就在柳厌青自以为得手时,一道极轻微的声响传来。 这声响虽然轻微,却让所有人一愣。 谢怀尘的发带松了。 那竹青色的发带自半空悠然飘落,却有细密的符文涌出,瞬间在谢怀尘身前支起一道屏障。 这就像是一个引子,随后,所有的东西都仿佛意识到主人的危险,窸窸窣窣开始发光。 谢怀尘的水色长衣上浮现出暗金的符文,腰带上也微光一闪支起一道屏障,鞋底的云纹变成玄妙的咒文,腰间的钱袋居然暗缝了一纸符道…… 谢怀尘从头到脚都在发光,谢洛衡给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保命的稀世灵宝。 系统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凌厉的剑意与强大的守护阵相互对峙,远在几里外的谢洛衡突有所感,反身离开了佛寺。 哗啦,守护阵破碎,一往无前的纵横剑意也被消耗殆尽。 柳厌青面色难看,他几乎是在谢洛衡的守护阵触发的瞬间便明白,今日无法善了。 谢怀尘还沉浸在恐怖剑意的震慑中,自家哥守护阵触发时,恐怕只有他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为何自己全身都布满了淡金色的符光。 仙剑被符文缠绕,缓缓落在地上,谢怀尘也跟着坐在了地上。他手一撑打算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屁股又落了地。 “哎哟,邵月拉我……”他下意识喊了声邵月,结果发现周围安静得出奇。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垂下的青玉长袖还带了淡淡的草木清香。 “你呀,尽给我惹事。”温和的嗓音里充满无奈。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谢怀尘下意识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儿都掉了,“哥?!” 自家哥就站在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虽然面色温和,但他哥一年四季都是这么个表情,鬼知道哥现在正想些什么!更关键的是,方才他记得茶馆周围没有别人,他哥什么时候来的?! 谢洛衡对谢怀尘的一惊一乍有些好笑,一把将人拉起,再把人推至自己身后。 “趁我不在偷溜出府,这是第几次了?回去可得给你算算。” 谢怀尘被自家哥训得头压得老低,他用余光瞥瞥另外两人,这才发现邵月已经与自家哥站在一起,对面的红衣人却面色阴沉地没有说话。 他在自家哥身后朝红衣人做了个鬼脸:“哥,刚才这个人欺负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哥平时在家也就种种竹子喝喝茶,但谢怀尘就是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什么事都难不倒自家哥。 谢洛衡闻言笑意浅了不少,一双如玉的眸子瞥向柳厌青:“是么……” 一旁的邵月此时却质问道:“为何现在才来?” “有事。”谢洛衡说得清清淡淡。 “什么事比封印剑魔更重要?” 谢洛衡不予作答。 谢怀尘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邵月,你和我哥在嘀咕什么?” 谢洛衡屈指往他脑袋上重重一敲:“讨论该怎么罚你!” 谢怀尘闻言面色一白,捂着脑袋又缩回去了。 诡异的阵法依然覆盖了整个茶馆以及周边的街道,谢洛衡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清逸的符文如水般散开。阵法里死寂的气息被一阵清风吹散,方圆一里的诡阵轰然破碎,柳厌青身体一僵,弯下腰咳出一口血。 “回去,”谢洛衡对柳厌青道,“四天之后,祭神。” 围观全程的谢怀尘目瞪口呆:“哥……你真厉害……” 小仙童无论如何都敌不过的红衣人,自家哥一出手就让对方咳了血。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哥如此厉害?难道哥也是个隐世不出的世外仙人?!意识到这一点,谢怀尘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扯着谢洛衡袖子的手微微发抖。 柳厌青抹了一把血,唇角依然勾起戏谑的弧度,牙齿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他瞥了眼谢洛衡身后的谢怀尘,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被保护得滴水不漏。 “小子,你看看,你还不知道你哥这么厉害吧。”柳厌青对谢怀尘说道。 谢怀尘显然没料到这人会对自己说话:“啊?” “你和你哥相处了十二年,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厉害?”柳厌青的狐狸眼弯成一对月牙儿,“五年前你不就应该清楚谢洛衡是什么样?如今倒是不记得,难不成谢洛衡把你的记忆抹了?” 这最后一句听得谢怀尘莫名其妙:“什么……” 然而谢洛衡却是面色一沉,指间灵力飞涌而出,“封。” 无数的符文自脚下爬上柳厌青全身,清俊却带了一丝妖异的面容浮现密密麻麻的咒文。他单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很直,朱红的衣衫如血一样披于其身。 “还不让人说了。小子,你真以为谢洛衡对你很好?啧,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根本不是他弟弟,真正的谢怀尘早死了……” 哗啦啦,话还没说完,柳厌青的身体便被符文绞成了一片碎光。这居然又只是剑魔的一道分/身虚影。 隐于一旁的邵月对柳厌青的话略微惊讶,看向谢怀尘时眸中藏了抹深思。而谢怀尘脸上早已怔然,微颤的指尖显示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啰嗦几句谢洛衡这个角色。刚开始我是觉得先写谢洛衡比较有切入点,结果写完我就深深爱上了他Orz 笔墨越来越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有时候甚至妄图让他篡位主角。 第17章 谢洛衡自地上捡起竹青色的发带,然后用发带把谢怀尘散落的长发重新系好。他摸摸少年头顶的软发:“走,回去。” 谢怀尘没动,小手攥着谢洛衡青玉的衣袍:“哥,那个人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闻言邵月清淡的目光也跟了过来。 谢洛衡无所谓地笑笑:“胡言乱语,能有什么意思?” 谢怀尘看了看自家哥的头顶。谢洛衡头顶上一直有个红条框,这个红条框自他小时候起就是“零”的进度,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丝动静。 谢怀尘又看了看邵月。白衣少年一身清冷,头顶上有一个和谢洛衡一模一样的红条框,前几天这个红条框还是“一”的进度,但是方才邵月为他挡住红衣人的攻击之后,这个红条框就蹭蹭上涨,现在已经是“十二”的进度。 以前他一直想弄明白这个奇奇怪怪的红条框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两者对比之下,他突然有点不想知道。 “哥,你和邵月一样也是仙人?你也会仙术?” 谢洛衡揉着他的脑袋:“对啊,以前学过一些小法术。” 谢怀尘抿着唇,抬眸与谢洛衡对视:“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谢洛衡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些旁门左道,你不知道也好。” “那红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 “唔……这你就要问邵月。”谢洛衡冲邵月打了个眼色,“那家伙为什么要杀怀尘?” 邵月被谢洛衡的眼色弄得莫名其妙,接着谢洛衡传音过来:“随便说点什么,我不想让怀尘知道这些事。” 邵月顿了顿,“……那红衣人是个魔修,魔修杀人不需要理由。” “魔修?魔修杀人为什么只杀我不杀其他人?哼,你们就是骗我,我又不笨!”谢怀尘愤愤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本来自家哥很厉害这件事他是很高兴的,但一想起这么多年哥一句也没有跟他提过,心里就憋得慌。 况且,他很在意红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谢洛衡因这一句手上僵了僵,谢怀尘却死死盯着他,不放过自家哥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是谢洛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唉……”自从把这个小东西养回来,怎么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谢怀尘气鼓鼓地说:“你要不把这些交代清楚,我今天就不回……”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却是谢洛衡手指搭上了他的眉心。 如细流般的灵力浸染入谢怀尘的意识,少年脸上现出空白的表情,记忆似乎随着源源不断的灵力退潮远去。 清冷的气息靠近,一只手伸过来扣住谢洛衡的动作。 “你这是做什么?”邵月不解,谢洛衡居然在封印这个凡子的记忆。 “难道你想让他掺和六域的事?”谢洛衡将邵月的手推开,“把剑魔的记忆从他脑中抹去比较好。” 邵月反手制住谢洛衡:“他人记忆,你有什么资格妄自改动?” 谢洛衡对着邵月挑眉:“天衍宗主真是好手段,他是如何将你一个恶尸调/教成这般清正良善的模样?” 闻言,邵月却是低笑一声,那笑意极淡,带了微微的嘲讽:“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善尸是如何成了一个弑上欺下的伪君子。” 谢洛衡看着邵月,那双清冷的眸子澄澈通明,与他对视不落下风。 半晌,谢洛衡松了手。 “唉,”他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近几年叹气太多果然是快老了。“随你,既然不抹,那你自己跟他解释。” 说着青玉衣袍一甩,离远了些。 邵月连忙出手将谢怀尘脑海里的灵力散去,谢怀尘空白的脸上这才有了几丝生气。 “谢怀尘?”白衣少年试探地喊了一声。 谢怀尘茫然的眼睛眨了眨,里面隐约有一道金光一闪而逝。 “你还好吧?” 谢怀尘的瞳孔里聚了神,他像是被惊醒了一般颤了下,接着才看见了邵月。他十分疑惑地打量着小仙童:“邵月?”接着又看看四周,“咦?我们刚才不是还在听书?这会儿怎么突然出来了?” 邵月心里一咯噔:“你刚才在听书?” 谢怀尘理所当然道:“是啊,你不是也在听?”说着猛然想起什么,“对了,邵月你快多给我说说剑魔的故事,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邵月被他噎了噎,回头看向谢洛衡,质问:“你已经出手抹掉了?” 谢洛衡面露疑惑。方才他只抹了一半就被打断,按理怀尘是还有印象的,“我只抹了一半,不过也有可能怀尘是凡子之身,记忆更容易被抹去。” 邵月凝了神色,手指又在谢怀尘眉间探了探。修改意识的法术通常对魂魄会有一些影响,也不知道这个凡子到底有没有变得更傻了。 小仙童的手指温温凉凉,蹭在脸上连脑袋都清明了不少,谢怀尘全身僵得一动不动,心里却乐开了花,不知道小仙童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主动碰他。 过了一会儿,邵月终于收了手,神色不辨喜怒。 “无碍。” 谢洛衡却是因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怀尘是你弟弟。” 结果他这一开口,旁边的谢怀尘吓得一跳脚:“哥……哥?!”他刚才光看着小仙童了,没想到哥也在这?! 谢洛衡十分温柔地看着他:“嗯?又被我抓到偷玩了?” 谢怀尘转身就想跑。 结果也没见着谢洛衡什么动作,只几步就把谢怀尘捞了回来,“跑什么?跟我回去,闭门思过。” 谢怀尘一下就垮了脸色,方才因为小仙童主动触碰的兴奋劲也没了。 邵月却是在一旁皱眉沉思,还想着谢怀尘为什么会被抹去记忆的事,完全无视旁边求助的目光。 然后沉思的·小仙童·邵月猝不及防就被某人也一把捞进了怀里。 邵月愣了愣,在他印象里,六域之中还没有谁敢胆大包天地把他捞进怀里。 但显然谢洛衡是个例外。 世人习惯将他们俩一同提起,因为他与谢洛衡的身份十分特殊,都是三尸之一。他是恶尸,谢洛衡为善,六域之人皆赞善尸为温雅仁善的君子,而视恶尸为蛇蝎。 据说恶尸与善尸常年不合,按理谢洛衡是不会对他如此亲密的。 但显然谢洛衡没想那么多。人一入手,个头也只到胸前,只比怀尘高一点点。白衣下摸着有些单薄,还有点冷,像是抱了一株清冷的莲。 “你这是什么意思?拉拢我?”邵月暗暗传音。 “你是怀尘的哥哥啊,”谢洛衡也传音回道,“我是怀尘哥哥,你也是他哥哥,正好,咱们仨一家人。” 邵月被这番无耻言论噎住:“我与你,或可算同源,但怀尘与我无关。” 谢洛衡笑着传音:“你看,都叫怀尘了,还与你无关?” 闻言,邵月诡异地沉默。 “亦无名可真是了不得,”谢洛衡捞着两个少年往城主府走,一边走一边给邵月传音,“总算把你教得有了些人样。” 邵月不以为然:“师尊一向很好。” 谢洛衡点头:“看来是该拜访一下。” “你愿意与我一道回去了?” 谢洛衡笑着吐出两字:“不愿。” 邵月清冷的眉眼皱成一团。 “现在不行,但百年之后可以。” “百年?” “对,百年之后我会亲上天衍宗找亦无名。”谢洛衡眼中笑意变淡,“到时候你们也不用为我辩解,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 第18章 细长的竹叶悠悠打着旋儿自空中飘落,眼看着就要落入石缝,这时一只不安分的手将它一把抓进手心,再摊开时,薄薄的竹叶尖已经有了一小段褶皱。 谢怀尘嫌弃地看了眼这片竹叶,然后把它放在嘴边,自娱自乐地吹起来。 那调子甚是难听,喑喑哑哑,和催尿的嘘嘘声有异曲同工之妙,听久了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守在门口的侍从面色十分僵硬,这难听的曲调勾起他两天前苦难的回忆,那时候小公子吹着他的破竹叶吹了一晚上,侍从在门外也迫不得已听了一晚上,最后连侍从自己都盼望着这扇门快些打开。 不过今天他的运气显然十分好,竹叶喑喑哑哑的怪调子才吹半柱香,里面的主人就打开了门。 邵月一身白里长衫,外层的莲纹白衣还未披上,墨色长发也随意地搭散于肩,眼睛里像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清,倒少了白天时拒人千里的疏冷之意。他看着门外穿着玄纹朱衣戴着方正玉冠,却叼了根竹叶的谢怀尘,面无表情。 “又来做什么?” 谢怀尘瞅了瞅邵月头顶上又蹭蹭涨了不少的进度条,旁边的数字已经变成了“三十”。他高兴地把竹叶一吐:“喊你起床!” 邵月指了指天。 此时天还未亮,天边才泛起一层鱼肚白,细微的天光被掩在云层之下。 谢怀尘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看错时辰,来早了。” 其实自从那天被哥从茶馆领回家,谢怀尘就被严格禁了足。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他毫无疑问把目标转向了小仙童。这四天里他每天都会来找小仙童玩,奈何小仙童总是神神秘秘只有白天偶尔出现,晚上则把自己锁在南院不出来。谢怀尘好奇心又极重,于是总是变着法儿来敲小仙童的门。 而今早这种没睡醒的小仙童,他可是第一次见,这一趟赚了! 邵月将手搭在门上,淡漠的眼神里写满了“送客”二字。 谢怀尘笑嘻嘻地扒上他的衣袖:“今天是祭典,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吗?”他指的是和谢洛衡一起祭神的事,身上的玄纹朱衣也是为了祭典专门准备的祭服。 邵月把袖子从他的魔爪里挣开,近乎白得透明的手将人一推:“会。” 谢怀尘乐呵呵地说:“那就好……”然而说到一半他就被冰凉的触感吓到了,他赶忙一把抓回小仙童的手:“哎?你手怎么这么冰?”小仙童平时虽然冷冷清清但摸着可是温凉的,哪像现在这般冰冷? “你不会是病了吧?”谢怀尘顺着手指蹭上整个手腕,就势还想摸上小仙童的头。 邵月往后一避,眼中不以为意:“无事。” 那眼神太过淡然,谢怀尘狐疑地瞅了他半晌,心忖难道仙人还有日暖夜凉的属性? “还有事么,没事可以走了。”邵月打断他乱七八糟的想法。 谢怀尘无趣地撇嘴,“哦,没事了。”小仙童一向不喜被打扰,但这毕竟是仙人啊,他对这个仙人可是好奇的不得了。于是临走之前,他偷瞟了一眼门里的景色。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桌上摆着黑白子,桌旁伸出一截桐花枝。 也无甚特别。 临走之前谢怀尘嘱咐道:“早点出来,你早点来秦伯他们就不会在我耳边唠唠唠。” “嗯。”邵月回答得很淡。 这语气摆明了就是下逐客令。谢怀尘噎了噎,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 邵月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缓缓关上院门。随后,他半靠在门上,用手按着眉心,那往常端正清冷的小仙童此时眼中却盈满了困意,另一只手一搭搭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被逐出来的谢怀尘心里倒没有太难过,毕竟小仙童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自打小仙童那出来以后,他心里就有一点别扭感,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又说不出来这是为什么。 谢怀尘仔细思索了下刚才发生的事,吹竹叶子?喊小仙童起床?偷看小仙童院子? 哦对,小仙童的院子的确太简单了,就那么一桌棋,一棵树,南院居然这么冷清。谢怀尘撇撇嘴。 然后他停了下来,未明的天光映出少年顿住的身形。 哎哎,不对!谢怀尘心中恍然,这肯定奇怪啊,他突然明白过来,小仙童整天就一个人,为啥桌上会有对弈的黑白子? 难道是小仙童整天无聊自娱自乐? 谢怀尘一拍脑袋,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原来小仙童是个闷骚! ** “城主到——” 随着礼官长长的尾音,谢洛衡领着谢怀尘和邵月踏上“天路”。 这所谓的“天路”其实是由黄绸铺就的一里长街,黄绸边缘用金漆绘上梵文佛语,谢洛衡和谢怀尘穿着玄纹朱衣踩着这图案复杂的黄绸,一步步往祭台走去。 路边百姓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随着礼官的开道,谢怀尘有一种被万民朝拜的错觉。 今日是祭典,一大早他就被秦伯从床上拖出来细心打扮,穿上繁复的玄纹外袍。若不是他机灵趁秦伯不注意溜了出来,恐怕还不能去找小仙童。 祭典每五年一次,是这座小城最盛大的礼仪。祭神祭的实际是佛,城主必须亲自朝拜大佛,为满城百姓求得一年平安。 今年谢洛衡破天荒把谢怀尘带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邵月。谢洛衡是主祭,另外俩人则是作为侍礼童子跟随左右。 满城百姓眼睛里都冒着光呢,一边低头跪着一边交头接耳。 “哎你看见没有?城主今年带着小公子一起朝拜!” “咦,城主旁边站的另一个童子是谁?和城主长得真像!” “你一说还真是,这莫不是……城主的儿子吧?” “卧槽城主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卧槽城主什么时候有了城主夫人?” 三人每路过一处,四下就嘈杂的厉害,谢怀尘把这些议论声统统屏蔽在耳朵外,眼观鼻鼻观心,面容严肃地跟着谢洛衡走。 没办法,秦伯嘱咐了一早上什么步调要稳面容要庄,不要给城主丢脸巴拉巴拉。害得谢怀尘从开始到现在小脸绷得快僵硬了,听着那些议论想笑都得忍着。 邵月跟在谢洛衡和谢怀尘后面,他今天仍然穿着莲纹白衣,脸上早已不见一丝困意。他气质清冷,仪态庄重,倒是比前头的礼官还要更显风仪。 三人走到祭典的广场中央。这广场周围立了八方佛像,正中央有一座百尺祭台,四面也挂了黄绸,以祭台为中心一道道铺展。每道黄绸上挂了数百盏佛灯,这些纸质佛灯皆是竹架薄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佛语,等夜色降临,千盏灯亮,便如启明一般。 祭台下,谢洛衡接过一支高香,双手平举至额,对着八方诸佛依次拜了两拜,谢怀尘和邵月跟在后面有样学样,也拜了两拜。 香入炉,礼言毕。谢洛衡捏了捏谢怀尘紧绷的小脸,失笑:“好了没事了,你和邵月先去佛堂等着吧,我一会儿就来。”说着衣袖一整,便顺着蜿蜒的长梯独自踏上高台。 祭神仪式里,先踏天路,再拜诸佛,最后登高台祈福消灾。 这最后一步必须由一城之主单独进行,以示诚心。 祭台高百尺,表示上达天听下达民意,同时也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意味。谢怀尘眼巴巴望着自家哥一步步登上百尺祭台,四周佛灯环绕,衬得他仿若神人一般,再看他被万民跪拜,风光无两的样子,心里颇有些羡慕。 邵月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走吧,去佛堂。” 第19章 前往佛堂的小路上寂静无声,僧人和百姓们都去佛场看热闹了,只剩礼官还在为谢怀尘和邵月殷勤地带路。 按照规矩,主祭上了祭台,侍礼童子就可以去佛堂候着。主祭一个人祈福结束,再一个人踏着“天路”回到佛堂,最后与侍礼童子一起洒洒水献献花说几句场面话,祭礼就算结束。 谢怀尘对此颇有怨言:“这祭典太麻烦!” 寺庙内到处挂着金色的符文,风一吹,符纸便纷纷扬扬飘了满院,邵月看着这掺了道教符的佛寺,开口:“我倒觉得十分有意思。” 谢怀尘一边走一边随手抓了道符纸,摊开一看,上面用金漆笔走龙蛇不知写了些什么,只在最后隐约认出个“封”字。 “这符看着奇奇怪怪。”谢怀尘嘟囔着,突然抬手把符纸往邵月额上一拍。清清冷冷的小仙童头上立刻粘了一道黄符,谢怀尘看着贼贼地笑:“嘿嘿,这样就有意思了,小仙童变鬼尸!” 邵月无奈地将符纸拿下,扣住谢怀尘瞎捣乱的手:“佛门清静之地,别闹。” 谢怀尘却反抓起他的手,“咦,不冷了?今早摸着的时候还像块冰似的。” 邵月对此不置一词。 “佛堂到了,两位小公子在这候着,城主待会便过来。”礼官恭敬地打断二人之间的谈话。 谢怀尘笑道:“有劳。” 闻言,礼官便去了偏殿处理其他事宜,独留他们俩。 佛堂与其说是佛堂不如说是佛殿,里面供奉着佛寺最大的一尊南无离垢佛。 佛堂精致宏伟,梁柱皆是描金朱漆,殿内一尊双面大佛,穹顶奇高,栩栩如生的瓷画被掩埋在一片木雕宫灯里。 怀着蹭仙气的想法,谢怀尘死拉着邵月不放手,某小仙童只好跟着他一起进了佛堂。 然而在谢怀尘踏入佛堂的一刹那,脑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杂音。 “###########(警告!检测到附近有强大的幻境,请速速远离!)” “###########(警告!检测到附近有强大的幻境,请速速远离!)” “###########(警告!检测到附近有强大的幻境,请速速远离!)” 可惜谢怀尘仔细听了半晌也没弄懂这股杂音的意思。 系统君却是被突来的警告吓得寒毛倒竖,因为只有危及性命或者涉及任务失败可能性时,程序才会越过它的屏蔽自动喊话设置。 看着自家宿主茫然的表情,系统君开始疯狂金光刷屏,并且在宿主耳边不停地警告。虽然它知道自家宿主听不懂,但能引起这个蠢宿主的注意也是好的。 事实证明,五年的磨合还是起了一丢丢小作用,谢怀尘在被金光疯狂刷屏了好一会儿后,终于艰难地说:“邵月……咱们先出去一下……” 蠢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疯狂闪光,他要瞎了! 结果这一句并没有换来小仙童的答复。 谢怀尘愣住,想看看小仙童是在整什么幺蛾子,随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他慌张抬眼,正与大佛慈悲的双目堪堪相对。那对琉璃金眼神色悲悯,只一眼便让人心神沉陷,连心跳都降下来,只为与佛同步。 谢怀尘心里的小人一阵崩溃,实在不明白这诡异的情况怎么回事。此刻礼官已经走远,身边只有一个情况未卜的邵月,而他被摄去了全部动作,想要开口求救都出不了声。 谢怀尘脑中急转,突地想起自己还抓着邵月的手。他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折腾那只手,又捏又掐又揉又抓,邵月白净的左手被他折腾得红肿一片,人却丝毫没有动静。 谢怀尘心下称奇,于是瞪着眼珠子去瞧旁边的邵月。这一瞧却让他心中一凉,原来邵月此时正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清冷的白衣与佛堂格格不入,然而人却是闭眼皱眉,似被迫进入一种入定状态。 谢怀尘只道吾命休矣。只是他想不通,面前这尊大佛一向是城里护平安的神物,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邪门? 思绪飞转间,佛海已将他的意识淹没,谢怀尘只觉眼前一花脑袋一晕,最后终究不敌,只能沉沉归了佛海。 ** 另一边,谢洛衡手中一支点漆笔,墨迹如行云流水,正是在金薄纸上画符。 祭台底下乌压压跪着一城百姓,他们虔诚地仰头看谢洛衡动作,仿佛城主的一言一行皆是神谕。 笔至半处,忽有阴风阵阵带着无边煞气汹涌而来。谢洛衡笔尖一顿,抬头朝半空瞥去清淡的一眼。这一眼,正和另一双狐狸眼对上。 重重阴云里,一抹鲜艳的红影卓然而立,那人站在云端俯瞰祭典的一切,神情却不似以往的戏谑,反倒很淡。淡得让谢洛衡有些不适应。 但很快这抹不适就被打消了,因为对方重新勾起嘲讽的弧度。 “谢大城主,请赐教。” 点漆笔稳稳落于纸上,繁密的符文又被书就一列。 谢洛衡神色难辨:“好。” ** 这城中百姓世代偏安一隅,若问他们什么是祭典,一说是祭神,二说是拜佛。但还有一些老人们,他们父辈乃至父辈的父辈可能告诉过他们另一件事——祭典,两百年前才开始。 两百年前,这座小城才兴起祭典这项节日。再往后,每五年一次,一次比一次隆重。 而祭典真正的原因,柳厌青心如明镜。 这座城的下面便是一座精心绘制的大阵,此阵只用来镇压一人,那便是自诩不凡的剑魔柳厌青大人。 剑魔大人好歹也曾是纵横六域的大能,若说有什么阵法真能困住他,剑魔大人表示不信。所以当谢大城主真用大阵把他老人家压在佛海里蹲牢狱时,剑魔大人震惊了。而作为一个从小见字就烦的纨绔,剑魔大人在看到佛海里密密麻麻的佛经时,震惊变成了震怒。 剑魔大人开始日夜幻想着破阵。 等他完全把这座阵法研究透,他终于明白,这座阵法之所以难破,是因为此阵乃谢洛衡以自身精血绘制,以自身魂魄赋予其灵,谢洛衡就是整座大阵,大阵即是谢洛衡。若要破阵,则必须谢洛衡,死。 剑魔大人掐指一算,哪怕江海倾覆虚空破碎,这世上也有三个人是万万死不掉的,而谢大城主恰恰便是那三人之一。意识到这一点,剑魔大人伤心了好一阵,待在佛经前安静如鸡。 结果在两百年前,事情有了转机。 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两百年前起,这座大阵每隔五年便有一段衰弱期,一旦衰弱期来临,剑魔大人哪怕撒着脚丫子狂欢也没人管得住。剑魔大人稀奇地一瞅,这才发现,原来是绘制大阵的精血在渐渐失效。 他就说嘛,世上哪有什么能永远困住他的大阵?精血再精贵不冷冻保存也是会坏掉的好吗? 于是剑魔大人开始喜滋滋地等着大阵失效,然后自己就可以破阵而出继续祸害人间。 然而年轻单蠢的剑魔大人万万没有想到,谢大城主之后干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他给自己开刀取血,用剑魔的精血修补大阵。不单如此,他还将剑魔的原身封在佛寺阵眼,夺取他的灵力日夜以维持大阵运转。 用剑魔大人的话来说,就是无耻无赖不要脸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世上还有更无耻的人吗? 不过这样一来,有好有坏。坏处是,大阵得以重新运转,除非他剑魔死了,否则这大阵绝对不会失效;好处是……大阵从此一半归属剑魔。 这座城,这方阵,从此不单是谢洛衡的,他剑魔也有一份。 但大阵不可能归属两个人,因此,强者得阵。 但剑魔已被封印百年,力量被削弱得聊胜于无,根本不是谢洛衡的对手。 除了谢洛衡的衰弱期。 也许是维持大阵需要太多心血,谢洛衡的实力早已不如百年前的鼎盛。每到五年,谢洛衡的实力会跌落数个大境界。这时候双方实力平衡,大阵不再偏袒任何一方,只要剑魔能杀掉谢洛衡,大阵便是剑魔的。 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地自可任剑魔逍遥。 虽然……两百年过去了,剑魔大人依然没能干掉谢大城主拿到大阵控制权…… 不过剑魔大人屡败屡战的心还是值得鼓励的。 所以今年的祭典他又来了。 这祭典,便是两人针锋相对的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写到柳厌青就想用调侃的语气,明明是个可怜人。 【小剧场】 众读者:为什么最近没有小剧场? 作者君:啊?这不就是吗? 感谢金翿斜开十二楼的地雷~ 第20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柳厌青剑意出鞘,一股极强的威势便朝谢洛衡面门逼去。这一下犹如螭蛇亮出尖牙,以最猝不及防的姿态试探猎物。 大阵沉寂,干涸的灵力渐渐回转,封印多年的境界一朝洞开,柳厌青便不再是那个谢洛衡一个念头便能轻易拿捏的虚影。 不过,也只是不被随意拿捏。论胜过谢洛衡,一成把握他也没有。 对面,谢洛衡执笔的手一翻,墨迹在空中迅速成印,一道符堪堪挡在身前,将威势尽数湮灭。 一轮试探,双方均无破绽。 柳厌青眉眼上挑,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谢洛衡又虚弱了很多。他再随手一握,似乎将天地揉成了一团,然后轻飘飘朝谢洛衡掷去。 刹那间风云变色,风呼啸着朝整个佛寺袭来,天空暗沉,纷扬的符纸被风掀起,远远看去像是给佛寺洒了一大把纸钱。 百姓们因为突来的变故战战兢兢,在天地面前只能将身子跪的更低。 谢洛衡眼中聚了风雨,指尖一抹玉色,竟是凭空翻出一枚玉佩。 “不自量力。” 说着,将玉握于掌心,灵力催动玉佩,笔下符文光亮大盛。天空响过一道惊雷,九天雷霆轰然落下,直朝柳厌青冲去。 柳厌青对着玉佩啧啧称奇:“你以前从来不用这东西。” 说完,衣袖一甩,护城河波涛汹涌,一条水龙喷薄而出,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水龙直接与九重惊雷迎头相击,一声震耳的巨响,天空落了一场瓢泼大雨。 底下一干凡人根本看不清祭台上方的动静,他们被迫身处这一场天地造化,一边不住地在被雨水冲刷的青砖地上磕头一边念叨着“神迹”。 而祭台上,大雨却没能湿了两人哪怕一片衣角。 柳厌青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一年不如一年,居然要凭借‘道心’来压制我。”那玉佩他再清楚不过,此玉名“道心”,是一样神物,谢洛衡把“道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从来不会轻易动用。 谢洛衡神色淡然地抬手,指间玉光大盛:“多说无益。” ** 世间最不可理喻的事,莫过于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要娶亲。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看着满屋缠挂的红绸,思索着这到底是洞房呢?还是洞房? 他没有瞎,这大红的绣球,大红的床帐,贴在墙上大红的喜字还有那描金的大红喜烛……这不是洞房这还能是什么啊! 他再瞅了瞅自己这一身大红喜服,表情呆滞,宛若死尸。 他谢怀尘如果没有记错,方才他还绷着一张脸同自家哥举行祭典。他跟小仙童一道去了佛堂,结果那佛堂诡异得很,进去之后全身无法动弹,然后自己眼睛一闭就……站在了这个洞房里! 人生处处是惊吓! 他怎么突然就成亲了?明明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摸过,现在莫名其妙成了有家室的人是不是有点亏?也不知道自家娘子长得好不好看,万一是个歪瓜裂枣他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想到这一点,他果断抬脚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哎?大人,大人!您要去哪?”一个清脆的声音拦住了他。 谢怀尘这才发现自己旁边站了个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白翎衣裙,手里捧着个酒壶,模样娇俏可爱。她嘟嘴委屈道:“大人,雪儿的话还没说完呢。” 然而谢怀尘根本不认识她,而且她这一声“大人”更是让谢怀尘全身一抖,“……你要说什么?” 名叫雪儿的小姑娘赶忙把酒壶往谢怀尘面前一递,“大人,这是雪儿为你们准备的合卺酒。” 谢怀尘一听“合卺酒”整个人脸色更差了,他还不想娶亲!这是什么地方!合卺酒是什么鬼! 雪儿见谢怀尘的脸刷地沉下来,吓得吐吐舌头:“大人不要生气啦,过了今天就好。您看,这合卺酒是雪儿特意准备的,里面放了连神佛都退避三尺的奇毒,保证那人一喝就死!神魂俱灭的那种!” 雪儿两只小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谢怀尘,大有邀功的意思,然而谢怀尘听了她的话却是被吓傻了,声音都有点抖:“你你……放了毒?” 这真是个姑娘?她怎么能这么开心地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谢怀尘心里一阵崩溃,他好像在做一个诡异的疯梦! “对啊,这不是您要求的?”雪儿对谢怀尘如此激烈的反应有些不解,小姑娘歪着头道:“您还说要用天下最厉的毒呢!” 谢怀尘脑袋发懵,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跟人家交代这种事?但是目前看来,这个地方本身就有古怪。 “蠢东西?在不在?快出来跟我说句话!”谢怀尘试探着在脑袋里喊某个蠢东西,毕竟这时候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它了。 结果喊了半天,石沉大海,蠢东西一点声响也没有。 谢怀尘心里有了谱,看来自己是在做梦。 他这么认为也是有经验根据的。按照那个蠢货的话痨性格,哪怕是在睡觉,只要谢怀尘有跟它说话的意思,它就能掀开被子兴奋地唠唠唠,一般谢怀尘不多骂它几句它是停不下来的。 而平时只有一种情况蠢东西不会回应他,那就是做梦的时候。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八成是在梦里,还是一个奇奇怪怪的梦,也不知道如果哥发现自己祭典期间偷懒睡觉会不会生气…… “大人,您是在……发呆吗?”旁边的小姑娘偷偷问道。 谢怀尘被她打断了思绪。他看看旁边的小姑娘,心中恍然。既然是梦,那么跟着情节走就是了,反正梦着梦着迟早也会醒。 这么一想心里安定不少,谢怀尘问:“我有点忘了,你刚才说放毒?为什么这酒里要放毒?还有,我这副打扮到底是要娶哪家姑娘?” 老实说,这个梦的前因后果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雪儿十分惊讶:“啊……大人您不记得了?” 谢怀尘略作深沉地点点头:“突然忘了,你给我说说指不定我就想起来。” 雪儿惊疑地看着谢怀尘,似乎被自家主人的不靠谱给震惊了。 谢怀尘则是找了个凳子坐下,一副等着听戏的样子。其实他认为,既然是自己在做梦,那么这梦里的事应该都是他主导,这梦里的人应该也都不会违逆他。 果不其然,小姑娘十分听话,认认真真地给谢怀尘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还紧张兮兮地看着谢怀尘,生怕他心情不好。 原来今天谢怀尘的确是要娶亲,而且娶的还是一个男人。听到这个开场的时候,谢怀尘的心情就已经如脱缰的野马,然而理智还是让他听了下去。 这个男人也不是普通人,是一只魔。此魔作恶多端,不单杀人如麻还看上了谢怀尘。于是谢怀尘表面答应了与魔成亲,暗地里却打算在成亲当日杀掉魔物,为天下除害。 事情就是这样,谢怀尘听完以后面无表情,心如死水。 老实说,这种八流戏本子谢怀尘在自家门口的茶馆听过不少,但他委实没想过这八流情节会在自己身上演一遍。果然平时听书太多,人就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谢怀尘揉了揉自己僵掉的脸,“我什么时候成亲?” 雪儿真诚地道:“一个时辰之后。” 谢怀尘:“……” 雪儿小心地安慰自家主人:“没事的,您到时候与那魔物喝交杯酒自己千万别喝,等那魔物中毒了,您就可以一剑杀了他。” 谢怀尘捕捉到关键信息:“剑?”原来还有武器? 雪儿理所当然道:“大人的剑是最厉害的,那魔物能死在您的剑下也是荣幸。” 谢怀尘:“……”他真的不好意思告诉小姑娘他根本不会剑。 雪儿又道:“我们也会在外面接应大人,等喝过合卺酒,杀阵自会开启,量那魔物也逃不出大人的杀阵。” 谢怀尘:“……”听起来他好像是个特别心狠手辣的人? 就在雪儿絮絮唠唠给谢怀尘说着计划里的各种细节的当口,突然,雪儿面色一变,贝齿咬着下唇,竟是再也不说了。谢怀尘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安静了。 小姑娘装作十分自然地给谢怀尘整整衣冠,然后极随意地往门口瞥去一眼。随后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小脸露出几分惊讶:“呀,####,您怎么来了?” 谢怀尘听到“####”时脑袋懵了懵,这怎么跟某个蠢东西一样,说话听不懂? 然后他随着雪儿的目光看向了门外。 此时门外张灯结彩,来往仙童络绎不绝,然而只有一人静默而立。此人穿着红衣,腰间一抹白玉,喧闹之中,只有他一身清雅。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到大型副本游戏——迷心境。 第21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谢怀尘揉了揉眼睛,外面那个穿着和他一样大红喜服的,莫不就是小姑娘口中的魔物?可依他的凡眼来看,对方怎么都不像个魔。据说魔物向来粗鄙丑陋,但这新郎官哪怕一身俗红,骨子里却还是透出一股清雅气质,说他是不食烟火的仙都不为过。 谢怀尘扯着雪儿的白翎子低声问:“站着的那个就是魔?” 雪儿面色古怪地看着谢怀尘:“大人……您连这魔物都不认识了?他可辱了您的名声,害得您娶了一个魔,还是一个男子!” 雪儿一说,谢怀尘听得头都大了。不提还好,一提这事他就郁闷,他白日里是看了多少怪闻轶事,梦里居然荒唐得要与一个男子成亲?那新郎官气质再无害,也是洪水猛兽,他谢怀尘才不要娶一个男子!他一直想要的都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姑娘啊! 然而就在谢怀尘不住感慨时,那一身红衣的谪仙已经走了过来。 雪儿见魔物往这走,一身的毛都要炸掉,只有谢怀尘两眼直勾勾盯着对方,心里嘀咕着不知魔长什么样? 随着那人一步步走近,然后他就震惊了,因为那人的样子他压根就看不清楚! 本来方才他还以为是隔了太远所以看不清脸,但现在那人都快走到他面前了!对方的脸在谢怀尘眼里依旧是雾里看花,全然看不清! 谢怀尘内心几欲流泪,这梦里成的到底是个什么亲?不单娶的是个男人,还是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男人?果然还是快点醒过来比较好! “阿尘。”这时那人开口打断谢怀尘的思路。 声音清雅,谢怀尘听得心中一愣,这么好听的声音居然是个魔? “阿尘,”那人又唤了一声,“问道莲我摘来了。” 说着那人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手摊开,一株白到近乎透明的莲花小巧立于掌心。 谢怀尘看见这朵莲花的瞬间,脑中浮现一句话:问道莲,生于蜃流海深处,千年一株,极为难得。 额,虽然这句话读不懂,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谢怀尘想着。 旁边的雪儿却是惊呼出声:“呀,那么凶险的地方你居然真的去摘了……” 闻言谢怀尘愣了愣,这东西很难摘吗?他看着红衣谪仙手中白净的莲花,只觉异常静美,让人不由心神摇曳。 红衣谪仙见他盯着莲花不放,另一只手随意一勾,一小汩清泉便自半空倾泻而下。谢怀尘见他随手便能引水,心中对此人的好感大增。毕竟他自小最羡慕的便是那些逍遥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想一想都能艳羡到流口水。 清泉缓缓浇灌在白莲上,白莲见了水,透明的花瓣抖了抖,随后仿佛困了一般,打个哈欠自个儿慢慢闭合。鲜嫩的花瓣越合越拢,最后缩成一颗晶莹剔透的莲子。 谢怀尘看得啧啧称奇,围着那颗莲子左瞧右瞅,看着倒像个孩子。 红衣谪仙清雅开口:“问道莲用灵力温养则盛开,用灵水浇灌则闭合。”说着看了眼谢怀尘,“好玩么?” 谢怀尘毫不犹豫地答:“好玩!” 红衣谪仙似是被他的回答逗乐了:“要么?” 谢怀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方模糊不清的脸——这人声音这么好听应该也很好说话?这么一想,他试探地开口:“你会给我吗?” 红衣谪仙五指并拢,纯白的莲子被他握在手心,“你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给你。” 谢怀尘被这个要求难住了。原因无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啊!而且别说是名字,他连这个人的脸都看不到,这个要求太难了!能不能换一个! 然而他这一须臾的犹豫,在对方看来便是迟疑。 红衣谪仙静静等着他开口,谢怀尘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个名堂,气氛一时凝滞,谢怀尘脸上都有点挂不住,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好歹也是要成亲的人,结果到现在连成亲对象的名字都不知道?简直丢人! 谢怀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红衣谪仙见他如此为难,终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你的,收好。”说着将莲子放在了谢怀尘掌心。指尖相触,谢怀尘被对方冰凉的触感吓到了。他想起今早小仙童冰凉的手,对方的手也跟小仙童一样冰冰冷冷。 唉,不知道小仙童如何了。 神游天外也只是一瞬,将莲子给了谢怀尘之后,红衣谪仙便走了。再见面也就是拜堂之时。 红衣谪仙走后,谢怀尘拉着雪儿的小手,“那……那人叫什么名字?” 雪儿似是已经接受了自家主人不靠谱的遗忘症,她面无表情地说:“####” “啥?你说啥?” “就是####啊。” “你……再说一遍。” “####” 谢怀尘表情有点崩溃,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梦境是不是有某个蠢东西在捣蛋。 “大人,您听清了吗?” “听……听清了。”谢怀尘有点绝望地说。 “那就好,大人您待会记得跟####喝合卺酒。” “……好” ** 拜堂的地方就在洞房门前,正前方设了一张供桌,供桌后挂了副红幔。来者并不多,还全都看不清脸,谢怀尘一眼看去,发现围观的都是些小姑娘小少年,身上穿的都是或青色或雪白的道袍,居然……清一色萝卜头,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谢怀尘摸摸自己的脸,他记得自己也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但不知怎么,这梦里他就成了一个青年。看着一群比自己矮的萝卜头,谢怀尘莫名其妙有了成就感…… “一拜天地——” 雪儿有模有样地在一旁吆喝,然而那清脆的少女音在喜堂里显然有些滑稽。谢怀尘闭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谢怀尘腹诽,高堂又没人,有什么好拜的?然而身体还是对着供桌拜了拜,拜完之后他发现供桌上居然放着一样东西。 嗯?难道用什么东西代替了高堂? 谢怀尘定睛看去,一枚光滑圆润的蛋正安安静静伏在供桌上,底下垫了柔软的红缎绸。那蛋有西瓜大小,白溜溜的,一看就很好吃,原来他方才拜的就是这颗蛋……原来他方才拜的就是这颗蛋?! 谢怀尘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什么玩意儿?难道他父母是一颗蛋?! 然而不等他表示抗议,第三声就紧随而至:“新人对拜——” 谢怀尘压下暴躁的心态,慢吞吞地与红衣谪仙相互稽首。 “礼毕——” 雪儿面无表情地喊出最后一句。这一句喊出,旁边围观的一堆小萝卜头纷纷有模有样地道贺,喜堂里瞬间热闹非凡。 一只手搭上谢怀尘的手,谢怀尘被冰凉的手感吓了一跳。 “阿尘,”旁边的红衣谪仙轻轻说道,“走吧。” 这指的便是去洞房了。谢怀尘不由自主地就紧张起来。他瞥了眼雪儿,发现雪儿也正偷偷看他,两人目光相触,雪儿对自家主人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然后谢怀尘就被红衣谪仙拉进了洞房。 两人对坐于桌,红衣谪仙抬手执起酒壶。那酒壶红瓷花漆,正是雪儿给谢怀尘看过的那一壶。红衣谪仙动作清雅地将酒液倒进小巧的朱纹酒樽,淡淡酒香萦绕,似乎是上好的竹叶青。 谢怀尘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接过酒樽时咽了下口水。 红衣谪仙与他挽过臂弯,毫不犹豫地将合卺酒一饮而尽。谢怀尘对着酒樽看了又看,愣是没敢沾一口。 “你不喝?”红衣谪仙放下空酒樽,语气清清淡淡。 “额,我……不会喝酒……”谢怀尘憋出这句话,面色极不自在。 哪知听了这话,红衣谪仙反倒没了声响。谢怀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奈何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对方是喜是怒他全然不知。洞房里无人说话,一时间落针可闻,谢怀尘端着朱纹酒樽的手越来越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是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喂?你不会在生气吧?” 对方毫无应答。 “你说句话?” 对方依然没有一丝声响。 谢怀尘心下恍然,这难道是毒发了?这么快? 他试探着用手在红衣谪仙面前晃了晃,对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胆子大了起来,上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那脸摸着清润如玉,只是冰凉地不似常人。他摸上眼睛,发现这人原来已经闭上了眼,再摸摸鼻子……卧槽,有呼吸?! 谢怀尘被那清浅的呼吸吓住,手一抖赶忙缩了回来。 他想起雪儿说的话,先喂毒,再用剑杀。所以这毒是毒不死人非得他亲自动手杀了?谢怀尘眉头皱得紧紧,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梦?他连鸡都没杀过现在居然要他杀人?! 谢怀尘从桌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短剑,剑刃对着红衣谪仙,哆哆嗦嗦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要不还是一撂担子跑了吧?一个念头在谢怀尘心里闪过,这狗屁梦境他压根儿就不想奉陪! 就在谢怀尘犹犹豫豫,短剑上上下下的当口,一双修长如玉的指突然夹住了剑刃。 谢怀尘一愣,随即吓得握剑的手都快松了。这这……红衣谪仙怎么动了?! 只见桌对面的红衣谪仙,两指稳稳当当,剑锋凌厉的冷光在他指间一闪而逝。他抬头,看着不知所措的谢怀尘,语气还是那么清清淡淡。 “阿尘,你这是想送为夫一把剑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谢怀尘吓得短剑都脱了手,甚至没去计较对方口中的称呼。他后退几步,跟红衣谪仙拉开谨慎的距离,木凳被他不小心咕咚带倒在地上。 “我……”声音卡在嗓子眼,谢怀尘觉得这话根本没法回答! 红衣谪仙却是不以为意。那单薄的指似乎蕴藏了不小的力道,两指一翻,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光,白皙的手稳稳接住剑柄。然后他将短剑一横,清冷的剑光映在谢怀尘苍白的脸上。 “好剑。”红衣谪仙说道,语气不辨喜怒。 谢怀尘紧张地大气不敢出。 红衣谪仙将短剑轻轻放置于桌,又看了眼谢怀尘剩下的酒樽:“阿尘,你怎么不喝合卺酒?” 谢怀尘哆嗦着:“我我……不爱喝酒……” 红衣谪仙端起酒壶,摇摇头:“那可不行,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 谢怀尘想开口扯点别的转移注意力。那酒是他亲眼看着红衣谪仙喝下的,一滴不剩。可是现在对方却表现得像个没事人,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对方应该是发现自己杀他的意图了。 于是谢怀尘开口:“大喜之日也不一定就要喝酒啊哈哈,要不咱们……” 话还没说完,红衣谪仙竟是一个错身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面前。谢怀尘被他这个举动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就要撒腿跑。 妈呀见鬼了!!!他们两人可是隔了一张桌子!他还离那桌子远了好几尺!这红衣谪仙是怎么飘过来的?! 红衣谪仙却是迅速抓住谢怀尘的手,顺便把住了他的腕脉。 “阿尘想去哪?”声音恢复了清雅。 谢怀尘抖着嘴唇不敢接话。 红衣谪仙伸出手,原来他另一只手上居然拿了酒壶。“想去哪我不拦你,但这合卺酒今日你得喝。”说着下巴微抬,修长如玉的手勾起酒壶,便将半壶酒统统喝了下去。 虽是喝酒,但那动作也是无比清雅。 对面的谢怀尘却傻了,说好的给他喝酒呢?怎么红衣谪仙自己倒先喝光了? 然而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太过天真单蠢。 红衣谪仙喝过酒,便低头不容置疑地朝谢怀尘吻了过去。冰凉的触感袭来,谢怀尘眼睛瞬间睁大,脑中有一刻的混乱,随后是无边无际崩溃的心境——他居然被一个男人吻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双眼泛红,全身不住地挣扎,眼中神情甚至可以吞人。 然而红衣谪仙却不甚在意,他动作很轻,一只手抬起谢怀尘的下巴,一只手扣紧他的手腕。手腕处连着心脉,若谢怀尘执意反抗,他也能瞬间压制。 然而某人根本想不到,谢怀尘完全不懂怎么反抗。 含着清香的酒液被一点点哺进嘴里,意识到自己被喂了什么的谢怀尘脸色惨白如鬼。然而对方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全身压制,逼迫他不由自主地咽下冰凉的毒液。 一股剧痛从骨子里窜出,瞬间吞噬全身,谢怀尘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全身一抖,惊恐地看向红衣谪仙。 然后红衣谪仙放开了他。 他自己却站不稳,五脏六腑似都要融化一般,灭顶的疼痛令他神志模糊,只能摇摇晃晃又倒进对方怀里,哇地吐出一口血。 这痛苦太过剧烈,谢怀尘求饶地看向红衣谪仙,却只见对方静静站着,似也在看他。 清冷的气息环绕四周,谢怀尘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生命力乃至意识都在一点点消失,他最后只能无奈地闭上眼,认命地眼前一黑。 ** 邵月站在水边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座极深的冰渊,天光从上方散落,深渊内部折射出美丽的淡金色。而他现在就身处渊底,旁边有一片水域,水域至清至静。 他再转身,身后有一座仙府。仙府也是冰晶所建,门口横着一块石碑,上书“络渊”二字。此时仙府洞门大开,鹤纹案底的屏风遮掩住里面的情形,似乎在邀请邵月进去。 邵月眸光淡然,没有动。 上一息他还在佛堂,这一息便到了此处。 很明显这里是个幻境,还是最强幻境——迷心境。迷心境属于柳家绝学,柳家以画中境为至高绝学,画中境又分诸多小境,迷心境便是诸多小境中的一种。而能在佛堂布下如此强大的迷心境的人,除了剑魔柳厌青再无其他人选。 正思索间,清远的古琴声悠悠入耳,邵月朝琴声处看去,目光不防陷入一片喜红。 有人端坐在仙府屋檐,膝上放置着一张墨玉古琴,修长的指随意拨动几根弦,悠远的古琴声便传了开。那人一身大红喜服,缎料上绣着并蒂双莲,在整个冷清的冰渊里十分违和。 然而这人邵月认识,还很熟。 邵月不满道:“你如何出来的?” 那人抬眼,清雅的眸子看向邵月。莲纹白衣的少年站在门口,大红喜服的人坐在屋檐,两人容貌皆是一致,若不是年岁不同,看上去就仿佛一对镜像。 “此幻境,由我而生。”红衣谪仙缓缓道。“迷心境以心魔入境,只要勘破心魔,幻境立破;反之则永困幻境,不得解脱。” 邵月:“既然如此,你破境,我在这等着。” 修长如玉的手挑起一根弦,清音荡开,红衣谪仙道:“我已破境。” “那为何我还在这?” 红衣谪仙平静地说:“因为你还未破境。” 邵月面色不虞。 红衣谪仙又道:“我的心魔亦是你的心魔,我破境,你也需破境。” “荒谬,”听到这,邵月面色终是一冷,“你的心魔与我何干?” 那人闻言反倒笑了,笑意清雅:“你我本是一人。” 邵月冷冷地回他:“你不过是恶尸残留的一抹恶,谈何一人?” 话不投机,真是半句也嫌多。 对方没有继续深入这个问题,只是随意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总之你若不破境,我们便要永远困于此地。”说着,向邵月指了指仙府门口,“不如进去看看?” 其实邵月并不想进去。此地一切他都了然于心,对于发生过的事他向来没有兴趣。但红衣谪仙所言非虚,无论如何,待在原地总不会有结果。 这么想着,邵月也不再犹豫径直踏入府邸,莲纹白衣映在冰晶里显得格外相称。 而红衣谪仙看了一眼邵月的背影,脸上神色难辨。 一进仙府,一股暖意瞬间流过全身。这仙府似乎有特殊的玄妙,能将冰渊的寒气隔绝在外。 仙府上方是一片用术法画出来的天幕,往里是一座道场,道场前方是正屋,正屋建在较高的基座上,前面有精致的冰阶。屋内昏昏暗暗看不太清,屋外种着青翠的竹林,青竹与冰晶相互映衬,这仙府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地砖是冰,道场是冰,房屋也是冰,邵月目不斜视踏着冰色前行,似是对此地极为熟稔。 正屋的门也是大开着,屋内昏暗没有点灯。 邵月顿了顿,进屋。 屋外格局小巧精致,可以看出此府的主人是位不染尘埃的道者。但屋内情形完全不同,里面……挂满了红绸。 不单是红绸,屋里还摆着红烛,贴着红艳的窗花,茶盏皆是红瓷,桌椅皆是红木。这里明显是个洞房,只是外面没有张灯结彩。可这洞房布置得十分违和,就像有人非要在清静之地添上一抹喜庆,怎么看怎么别扭。 床帘是大红色,床铺也是大红。邵月靠近床边,床上有什么东西被红色的喜帘挡住,看不分明。 他的手指勾起床帘,还未拉开,眼角突然瞥见一抹红。 有粘稠的液体自床铺流淌到地上,一滴一滴汇成小小的一滩。这一小滩液体红得鲜艳,如同人死时刚刚流下的新鲜的血。 邵月拉床帘的手顿了顿。 过了良久,他再不犹豫,反手一掀,大红色的床帘终究是没能再遮住床上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我来给大家总结一下,其实这章就一句话——男主是个精分+蛇精病。 邵月:???(默默凝出五道琴弦) 作者君:卧槽!别!住手!我我再重新总结一遍QAQ 作者君:其实这章概括起来就一句话——男主是个清俊优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地为之绝倒的精分+蛇精病。 第23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谢怀尘是被吵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心情很崩溃。 他两眼发直地看着满屋缠挂的红绸,再瞅瞅自己身边穿着白翎裙子的小姑娘,恨不得自己再晕死过去。 失去意识前剧烈的疼痛还停留在记忆里,那人清冷的气息也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谢怀尘面无表情地想,当时自己应该是死了吧?他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没道理不死的!所以死了之后睁眼怎么还在这个洞房里?!难道不应该回到佛堂跟自家哥和小仙童打招呼么…… “大人,雪儿要给您看样东西”就在谢怀尘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 谢怀尘看向一旁娇俏的小姑娘,隐隐觉得脑壳疼。 “什么东西?” 雪儿兴致勃勃地把一个红瓷朱漆的酒壶往谢怀尘面前一递,“大人,这是雪儿为你们准备的合卺酒。” 谢怀尘一看见那熟悉的酒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仿佛见了鬼一样瞪着眼睛——什么状况?谁谁来告诉他这要命的东西怎么又出现了?! 雪儿见谢怀尘的脸色突然变差,吐吐舌头:“大人不要生气啦,过了今天就好。您看,这合卺酒是雪儿特意准备的,里面放了连神佛都退避三尺的奇毒,保证那人一喝就死!神魂俱灭的那种!” 本来雪儿不说这话谢怀尘还只是震惊一下,但等雪儿一字不漏说完这番话,谢怀尘的眼睛里就只剩下了惊恐。 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睁开眼雪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一字不差!这这似曾相识的情景真的没有在吓他?! 思及此谢怀尘面色如土,他试探地问:“你……放了毒?” “对啊,这不是您要求的?”雪儿对谢怀尘问出的话有些不解,小姑娘歪着头:“您还说要用天下最厉的毒呢!” 卧槽!闻言,谢怀尘如迎头泼了一身凉水,冷意一直到了骨子里。这说的话都跟上次一模一样!这算怎么回事?难道梦境还能重来一遍? 谢怀尘呆立当场,脑袋一时有些懵。 “大人,您还好吧?”旁边的小姑娘偷偷问。 谢怀尘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然后被自己的手劲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不信邪地再晃了晃脑袋……好吧,有点晕,所以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谢怀尘面色惨白,他拉着雪儿:“我一个时辰之后是不是要成亲……” “对呀,雪儿就是来为大人做准备的。” 谢怀尘面色由白转青:“那我是不是还要娶一个男的……” 雪儿露出些许悲痛的目光:“大人您别伤心,您的牺牲全六域都会感动的。” 什么?感动?谢怀尘脑袋嗡地要炸了,感动个鬼!他才不要跟那个可怕的人有任何牵扯!被毒/药腐魂蚀骨的痛楚还历历在目,谢怀尘觉得,这地方不能待了!他要醒过来!他要离开这个狗屁梦境! 思及此,他二话不说抬脚就出了门。 “哎?大人?您去哪?”雪儿跟在他身后叫唤。 谢怀尘气势汹汹地走出洞房,脚下踩着软绒的朱红喜毯,头顶挂着鲜艳的大喜红绸,红绸上吊着一串串精致的丹彩仙灯,整片仙府都洋溢着喜庆。 谢怀尘十分不耐地挥开一盏倒悬的仙灯,他不太认得这里的路,但是沿着一个方向走就对了!反正他不想见到那个可怕的人! 然而天总不遂人愿,谢怀尘没走几步,脚下就不得已顿住。 因为有个清雅的身影挡在了前面。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容貌模糊的人,停步,转身,又匆匆往后走。 “哎哟!”雪儿的惊呼声响起,原来是谢怀尘不小心撞到了她。小姑娘皱着脸:“大人,您怎么走得这样急,雪儿跟不上……” 谢怀尘看着小姑娘委屈的表情,心里却在崩溃,姑娘你不要挡路好不好!你没看见我后面有个夺!命!鬼!吗!这个时候大家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赶快跑啊! 然而雪儿明显无法理解自家主人丢给她的眼神暗示,小姑娘往后一瞅,清澈的眼眸顿时写满警惕,“####,你……您怎么来了?” 只见一身大红喜服的清雅人影静静站在前方,身后坠了一串丹彩仙灯,清丽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仿若神人。 红衣谪仙只看着谢怀尘,语调清雅:“阿尘,你要去哪?” 谢怀尘一听这熟悉的清雅声调,脑袋就一炸。本来初次听时,他还觉得这人声音好听,心肠估计也还不错,甚至幻想着对方成魔或许也是另有苦衷。但在被对方喂了一通毒酒后,他心里对此人就只有两个字的评价——疯子! 这绝对就是疯子!两个大男人接吻?还给他喂毒酒?这人脑子如果没点毛病他不!信!啊! 于是谢怀尘对这个疯子很怂地不敢接话。 红衣谪仙见他不回答,径直揽过他的手。谢怀尘被对方突来的冰凉触感吓得浑身一抖,然后整个人不由自主靠了过去。 红衣谪仙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猜猜是什么?” 那手虚握成一团,里面的东西完全看不到。但谢怀尘心里不以为然,还能是什么东西?老子早就见过了,问道莲! 不过他嘴上还是说着:“不知道。” 红衣谪仙将手摊开,一把灰不溜秋的扁平东西赫然堆在手心。看到那东西时,谢怀尘脑袋有一刹的凝滞——啊?啥?瓜子? 他看着红衣谪仙手上再普通不过的葵瓜子,觉得不可置信。说好的问道莲呢?怎么变成了这么个灰不溜秋的东西? 那一堆瓜子摊在红衣谪仙手心倒十分接地气。红衣谪仙见谢怀尘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手一抛,一堆瓜子就被抛至半空。然后他指间微动,似有无形的细刃将瓜子一颗颗分离。 谢怀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手,不过一会儿,红衣谪仙手上就有了一堆瓜子壳和一堆瓜籽。 “好玩么?”红衣谪仙问谢怀尘。 谢怀尘呆呆看着一堆瓜籽被整齐码在对方手上,“……好玩。” 红衣谪仙因他这一句回答,唇边勾出一抹轻淡笑意,“吃么?” 谢怀尘看着对方,心里有点犯难。其实他挺想吃瓜籽,但万一对方又像上次一样让他喊名字怎么办?他还是不知道这个疯子的名字啊!万一答不上来多尴尬! 哪知这一次,红衣谪仙并没有等太久。他见谢怀尘犹豫不定,便将手上的瓜籽全塞进了对方手心。 “够不够?” 谢怀尘捧着一堆瓜籽,又看了看清雅的红衣谪仙,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够。”说完自己都觉得很诡异。 红衣谪仙却是不知从哪又变出一堆瓜子,然后如法炮制将一大堆剥好的瓜籽倒进谢怀尘手里。 谢怀尘看着手上的瓜籽越来越多,心里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红衣谪仙离开。谢怀尘望着红衣谪仙越走越远的清雅身影,面无表情地将一把瓜子塞进嘴里。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一把瓜子就能收买的人了?啊?! ** 拜堂依旧是在洞房门口举行,仙童们把喜堂围个水泄不通,个个红着眼睛好像自己在嫁儿子似的。高堂上还是摆着那颗巨大无比的蛋,谢怀尘觉得此蛋太过滑稽想要换掉,结果遭到了雪儿的强烈反对。 “############” 好吧,他根本不知道这小姑娘在说啥。 鉴于无法交流,谢怀尘最终还是迫不得已对这颗西瓜大的蛋拜了一拜。 三拜礼毕,各人说了些贺词,谢怀尘便与红衣谪仙入洞房了。 当红衣谪仙十分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时,这一次,谢怀尘可就不是紧张而是害怕。 他手上直冒冷汗,心也咕咚咕咚直跳,身边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动作清雅地给两人各斟一杯酒。 清酒入樽的声音悠悠传来,谢怀尘哆嗦着按住红衣谪仙的手,对方似是疑惑地看向他。 谢怀尘咽咽口水:“......我不想喝酒。”这次绝对不能让对方喝酒!他也绝对不会蠢得去拿什么剑!就当一切都不会发生好了! 红衣谪仙轻推开他的手:“此为合卺酒,寓意同甘共苦,永不分离。”说着,继续将两只朱纹酒樽斟满。 谢怀尘有点崩溃,“不行,不喝,我就不喝!” 红衣谪仙淡淡道:“阿尘既不想喝,那不如为夫来喂你?” 这一句勾起谢怀尘惨痛的回忆,他闻言炸了毛一样俯身抢过两只酒樽,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把酒壶圈进怀里。 “不准喝!你也不准喝!”他抱着一堆酒器,大有你若来抢我便拼命的架势。 红衣谪仙闻言收了手。对面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他却只觉心如止水,于是他平静地问:“阿尘这般,难道是不愿与我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同归于尽 第24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这话问得有点别扭,什么生生死死分分离离,谢怀尘想说我跟你完全不熟,不如咱俩把喜酒倒了喜服扔了,各回各家各吃各瓜,一别两宽岂不两全其美? 然而还不等他把这番话说出来,整个桌面就开始摇晃。谢怀尘连忙按住桌子,结果地面也抖了起来。 他惊恐地看向红衣谪仙,怎……怎么回事?难道是地动了?! 红衣谪仙却是端坐一旁稳如泰山,似乎早已料到会这样。 就在谢怀尘不明所以之时,突然房门破开,哗地涌入一群人。谢怀尘被这阵势吓得跳起来,定睛看去才发现进来的都是之前拜堂围观的小萝卜头,最前方站着雪儿,他们人人执剑,看眼神似乎要吃人。 “你们……”谢怀尘惊疑不定。 “大人!”雪儿红着眼睛站出来,“杀阵已经开启,我等前来助您除掉此魔!” 说完,后面一群小萝卜头连声应和,“对!大人您受苦了!” “大人您快出手,我们一定为您守住杀阵!” “大人!杀了那魔物!” 他们群起激愤,个个看着红衣谪仙仿佛看着杀父仇人,敢情之前在喜堂都压着火气,这会儿进来一股脑爆发。 谢怀尘瞠目结舌地对着这些不速之客。这这是什么状况?除魔大会?拆婚现场? 显然,他已经把上次雪儿对他说的启阵杀魔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 雪儿走到谢怀尘面前,郑重地将一把玉白剑鞘递上,“大人,您的剑。” 谢怀尘却看都没看一眼那剑,他不会用剑啊!这戏本难度也太高,能不能换一个? 见自家主人颤抖地推开剑,小姑娘满脸疑惑:“大人?” 谢怀尘:“……你们都回去。”回去洗洗睡吧!不要来捣乱了! 雪儿愣了愣,随后小脸上露出几分感动:“不!我们不回去!”其他人闻言也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纷纷扬言不回去!要和大人一起战斗到底! 谢怀尘像看妖怪一样地看着他们,你们这群小萝卜头都脑补了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回去安静睡觉! 然而对面一大群仙童显然不能理解自家主人的心情,纷纷站在洞房里不肯走。屋外玄妙的气息暗暗涌动,杀阵已是蓄势待发。 谢怀尘紧张地看了红衣谪仙一眼,那人安安静静坐在原地,从头至尾都淡定地仿佛置身事外。但谢怀尘知道这家伙很厉害,他绝对打不过。再看看雪儿那群小萝卜头,他也不觉得一群孩子能扭转乾坤。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是一群小萝卜头气势冲冲地找死,还非要拉着谢怀尘说大人我们一起吧! 谢怀尘平复了下心情,十分真诚地对红衣谪仙说:“这事与我无关,我没想杀你。” 身后的一群小萝卜头被他这句话惊呆了,瞬间沸腾。 红衣谪仙食指敲了敲桌面,随后拿起谢怀尘方才抢过的酒壶:“阿尘。” 这一声清清冷冷,只一句就让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谢怀尘觉得自己腿有点软:“怎……怎么?” “这毒酒是你准备的?” 谢怀尘脑中嗡地一响,心里只有一句话——他果然知道!果然知道! 旁边的雪儿哼了一声:“此毒是大人特意派我去寻的天下奇毒,没喝死你这魔物还真可惜。” 谢怀尘脸色本来就白,雪儿一说就更是惨白。小姑娘你少说几句啊!你怎么跟那红衣谪仙一样也是个夺命鬼! 红衣谪仙听了却并不意外,只继续用清淡的语气问:“那屋外的杀阵可也是你准备的?” 谢怀尘连忙摆手:“不不,跟我完全没关系。” 雪儿听了却很是疑惑:“大人,那杀阵只有您能催动,不是您前几日命我等守住杀阵诛杀此魔?” 谢怀尘心底一沉,有种吾命休矣的感觉,原来这白翎小姑娘才是真正的夺命鬼!话让她这么一说他还怎么解释?真是百口莫辩! 就在谢怀尘紧张的当口,一声极轻的笑自红衣谪仙那传来。这笑似嘲非嘲,却让谢怀尘脑中的弦嘭地断了,旁边的雪儿也忍不住缩缩脖子。 谢怀尘还想开口挽救点什么,结果下一瞬红衣谪仙居然不见了。谢怀尘愣愣扫视一圈屋子,人……人呢? “阿尘,你送的这两样东西我都很喜欢。”突然,一个清雅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呢喃。谢怀尘吓得全身寒毛倒竖,这熟悉的清冷气息……红衣谪仙在他身后! 冰凉如玉的手扣住谢怀尘的手,削尖的下巴抵在谢怀尘左肩,清浅的呼吸落在谢怀尘脖颈,谢怀尘身体僵硬如石,一种恐慌在心底蔓延。 红衣谪仙轻声道:“不如,我也送你一样礼物?” 话音刚落,红衣谪仙右手一召,雪儿捧着的玉白长剑铮鸣出鞘。长剑划着冷光被红衣谪仙握在手里,然后他毫不犹豫对着谢怀尘的心口一剑没入。 这动作太快,雪儿及一干人等都被吓傻了。谢怀尘只觉心口一凉,随后铺天盖地的剧痛自心口传来。这一剑太过精准,他甚至无暇细细体会疼痛,意识就已经模糊。 “阿尘,这剑你喜欢么?”有人在耳边如鬼魅般低语。 以前谢洛衡最看不惯谢怀尘说脏话,只要谢怀尘说了一个脏字便要训斥。但现在谢怀尘十分后悔自己没有多学一点脏话,因为真的是太####疼了啊! 结果这念头刚在脑袋里转一通,红衣谪仙手上再次用力,那如霜雪般的剑刃便深入心脉直没入剑柄。 这下可真的是一剑穿心。 谢怀尘抖了抖唇,心口处痛到发疯,大红喜服上染了大片的深渍,于是他再也受不住,眼睛一闭沉沉化入虚无。 ** 谢怀尘一度以为,死了就结束了。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管他身前身后事,皆是浮云。 结果后来他才知道,在这个梦境里——结束?不存在的。 所谓从哪里死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谢怀尘每次被杀死后,一眨眼,又回到熟悉的洞房前,等着和一个夺命鬼成亲。 这样被红衣谪仙杀了两次之后,谢怀尘很不服气,凭什么自己就要被这个梦境随意摆布? 于是他开始趁着拜堂之前各种出逃,之后就迎来了各种奇葩死法。 第一次他从后门悄悄溜出去,结果后门有一片湖,湖岸结了一层冰,他一不小心从冰上摔进湖里,然后……淹死了。 第二次因为前门有夺命鬼,他还是只能从后门出逃。这次他拿了根竹竿,小心翼翼地从冰湖路过,结果走到一半湖里突然窜出一条玉龙睁着一双琉璃巨瞳看他。他一边心里疯狂吐槽龙是什么鬼!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一边给玉龙试探性打了个招呼。玉龙似乎心情颇好,伸头也给他回了个招呼,然后嘴巴一张一口吃掉了谢怀尘。 所以吃人之前为什么还要先友好地打招呼?这条龙是有什么恶趣味吗! 第三次谢怀尘感受着残余的全身被咀嚼的恐惧,打死也不从后门跑了。但是前门还有夺命鬼。于是他猫着身子爬上屋顶,沿着屋顶一路往外溜。这次出逃十分顺利,没有什么莫名其妙失足落水,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妖怪吃人。在他看见仙府门口时心下暗喜,正抬脚出了门,突然头顶一片阴影。谢怀尘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冰块当头而下,然后就将他……砸死了。 冰块?! 也就是这一次,谢怀尘终于知道仙府外是个什么地方——居然是个深渊!这个深渊还全部结了冰!谢怀尘望着一眼看不到顶的深渊,深刻地意识到,出逃这件事怕是不行了…… 接着他便陷入了一种焦躁的循环。 不成亲?逃不出去;逃出去了?爬不出深渊。 成亲?红衣谪仙肯定在自己杀他之前先杀了自己;不杀红衣谪仙?那对方也会在仙童们出手前杀了自己。 谢怀尘在虚无里因为多次的死亡疼得嘶牙咧嘴,这叫个什么日子! 他算了算,自己大概已经死了有上百次,每次死法各不相同,有时还花样层出。虽然死之后他依然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但这样密集的死法……是个人都受不了! 到了最后,谢怀尘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让红衣谪仙喝下毒酒,再毫不犹豫地开启杀阵。甚至,在看见自己千奇百怪的死法时也能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而支撑着他一直没有崩溃的原因,只是一个错觉。 他有一个错觉,随着往复的死去,每一次重生看到的东西都会更多更详细,甚至他感觉那红衣谪仙的脸也在逐渐变得清晰。 谢怀尘愤愤不平地想,杀了我这么多次,老子一定要看清你是谁!这梁子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两次红衣谪仙都是和谢怀尘一起死的,我写的十分特别非常委婉,但愿有人可以看出来【溜~ 第25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一身喜服,满屋红绸。有仙童一丝不苟地为谢怀尘梳发正冠,旁边有俩仙童则是在布置洞房,桌椅画瓷皆是换了喜色。 谢怀尘浑浑噩噩地睁眼,全身上下疼得他嘶嘶抽冷气。 上一场梦境他开启杀阵想要诛杀红衣谪仙,结果对方反倒篡夺了杀阵的控制权,整个杀阵转而把谢怀尘绞杀得渣都不剩。 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公子,在上百遍的重复梦境里谢怀尘甚至学会了怎么启用杀阵。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尽力了,结果这些小把戏在红衣谪仙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谢怀尘惨白着脸承受全身撕裂般的痛苦,一种浓郁的绝望从心底弥漫。 一个穿着白翎襦裙梳着飞仙髻的小姑娘偷偷进来,手上捧了一壶红瓷酒,看见谢怀尘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她跑到谢怀尘面前,正要开口—— “不用给我看了。”谢怀尘摆手,又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毒酒放桌上,你让我静静。” 雪儿本是想向主人炫耀她寻来的毒酒,结果却见主人面色惨白,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顿时惊愣:“大人,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舒服吗?” 谢怀尘无所谓道:“没事。”他这副身体一点事都没有,之所以这么虚弱完全是还没有从上次的粉身碎骨中缓过神来。 雪儿担忧道:“大人,今日最是重要,您这样真的没事?” 谢怀尘平复了下翻涌的痛感,“没事,雪儿你带我出去,我要见那个人。” 雪儿愣住:“大人您居然要主动见####?” 谢怀尘笑得咧出白牙:“必须的,我现在就要见他。” 闻言雪儿也不再说什么。小姑娘将毒酒放在桌上,随后略一低头,身上的白翎衣裙开始幻化,整个人化作一只仙鹤,乖巧地立在谢怀尘面前。 不错,雪儿是一只仙鹤。 这事也是谢怀尘在不断的重复梦境里偶然发现的。他还知道这仙府里的仙童全是精怪所化,其中数白鹤精最多。而雪儿是他点化的第一只精怪,因此在这仙府里俨然成了仙童之首。 谢怀尘坐在仙鹤背上,摸摸雪儿丹红的小脑袋,“走,出去。” 外面一片张灯结彩,谢怀尘斜坐在仙鹤上,隔着老远就看见了一身大红喜服的红衣谪仙。红衣谪仙站在一串丹彩灯笼旁,热闹喜庆里只有他清雅无尘。 雪儿战战兢兢走到红衣谪仙面前,谢怀尘坐在上面冲对方挑了挑眉:“问道莲摘来了没有?” 他的语气甚是嚣张,因为据他几百次的经验,红衣谪仙在拜堂之前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而红衣谪仙手上有着不少好东西,谢怀尘每次来找他都会随机得到不同的宝物。 但是,谢怀尘现在只想要问道莲。 因为问道莲吃了可以减轻他身上的痛苦。 这件事也是在几百次的经验里得来。谢怀尘如今表面上嬉皮笑脸,内里却是疼得走路都走不动。他急需问道莲来减轻这种负担,否则一个时辰之后他哪来的精力跟这个夺命鬼周旋。 红衣谪仙伸出手,一颗晶莹剔透的莲子静静躺在手心。 谢怀尘心情大好地去拿,结果手一伸,红衣谪仙五指一并又退了回去。 谢怀尘抿着唇不爽道:“我不会喊你名字的,别问了。” 红衣谪仙却是清淡地开口:“我何时要你喊我名字了?” 谢怀尘哼了一声:“那你要怎样才把问道莲给我?” 红衣谪仙将莲子一收:“我又何时说了要给你?” 谢怀尘被他这一句反问怔住。按理,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找人要东西的确很容易被拒绝,但谢怀尘之前几百次来找他,红衣谪仙都是二话不说给了就走,偏偏这次怎么就不按套路来了? “好吧,既然你不给那就算了。”谢怀尘扭头便走,“区区一个问道莲小爷我也不稀罕。” 其实他心里是很稀罕的,但一想到对面这家伙拽成大爷的态度,他就不干了。难道要他谢怀尘去跟这个夺命鬼说软话做出一副请求的姿态? 哇,他能忍住不骂死红衣谪仙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好么? 雪儿接到自家主人的命令,高高扬起脖子便要走,眼中还流露出鄙夷的神情——大人亲自过来你居然还不给面子!哼,大人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于是一人一鹤就这样毫不留情拔腿便走,看得身后的红衣谪仙微露笑意。 “慢着。” 雪儿停了脚步看向自家主人。谢怀尘仰躺在白鹤背上,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怎么,后悔了?” 红衣谪仙却是缓缓走到谢怀尘面前,谢怀尘甚至可以看见他下巴的轮廓,莹白得仿佛一片莲花瓣。 红衣谪仙将手伸至谢怀尘面前,“你下来,我就把问道莲给你。” 谢怀尘狐疑地看了看对方,然而那略模糊的脸上找不到什么表情。只是这要求也并不过分,拒绝反而显得不太明智。 谢怀尘拍开对方的手,自己慢悠悠从仙鹤背上翻下来,然后手心一摊十分不客气地道:“下来了,快给我。” 红衣谪仙把手覆在谢怀尘手上,顺便将谢怀尘整只手握住,而他自己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谢怀尘抓了个空,生气道:“你……” 结果下一瞬,一道细小的灵力从红衣谪仙手上传到谢怀尘手上。那灵力十分阴冷,一入谢怀尘体内,他便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发觉不对,反手便要把这个人的爪子拍掉,然而红衣谪仙却在此时略一使力,那股细小的灵力不知做了什么便让谢怀尘疼得脸上扭曲起来。 红衣谪仙趁机将人搂进怀里。二人皆是一身大红喜服,那喜服上绣着并蒂双莲,此时倒正好连成一对。谢怀尘咬着牙要挣开,却被体内捣乱的灵力疼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红衣谪仙体质偏寒,因此喜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冰凉的。周身被一股清冷气息所包围,谢怀尘气得简直要开启杀阵。他才不管成不成功,失败了大不了死后重来,但是被人这么搂着简直不能忍! 就在谢怀尘尽全力想要催动灵力来启阵时,红衣谪仙按住他的手腕,磅礴的灵力再不怜惜,排山倒海般将谢怀尘完全压制。谢怀尘面色一白,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当即一软。 红衣谪仙顺势将他抱起。 雪儿被这一串动作给惊到:“####,您……这是要对大人做什么……” 红衣谪仙却只扫了一眼雪儿,那眼神阴沉如水。小姑娘被这记眼神吓得缩起脖子。 “阿尘不舒服,我带他去休息。”清冷的声音响起。 雪儿只好呐呐地说:“好……”刚说完,红衣谪仙便抱着谢怀尘转眼消失在原地。 雪儿呆呆站着,良久,终于苦起小脸委屈道:“对不起大人,那个人好可怕……雪儿拦不住……呜呜……” 另一边,红衣谪仙带着谢怀尘去了洞房。这洞房本是谢怀尘的主屋所布置,现在进来倒也算合适。 红衣谪仙一进屋便将谢怀尘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让所有仙童退下。谢怀尘用手撑起半个身子,惨着一张脸,喉咙里终于憋出一个字:“滚。” 红衣谪仙按住他的手腕,灵力依旧在他身体里逡巡,声音却是比谢怀尘更冷:“乖。” 这一声“乖”倒是比谢怀尘更像是在说“滚”。 于是谢怀尘就被成功气笑了。他没有力气挣脱对方的桎梏,但嘴上却是讥讽:“你这是什么意思?迫不及待就要杀我了?” 红衣谪仙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另一只手按住谢怀尘的肩逼得他躺下才罢休。 “别动。” 谢怀尘躺在床上磨牙:“你特么到底要干嘛?” 红衣谪仙却是从怀里拿出方才那枚问道莲,不由分说地将莲子塞进谢怀尘嘴里。谢怀尘本来下意识就要吐在对方脸上,但熟悉的莲香让他愣了愣,然后几乎是贪婪般地一口吞了下去。 “为何你会魂魄受损?”见谢怀尘吃了莲子,红衣谪仙的声音总算回了暖。 “老子为什么要告诉你?”谢怀尘闭着眼哼哼,问道莲温和的药力让他全身上下撕裂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受损极重,你又胡来了什么?” 谢怀尘没理他,脑袋里却一片茫然。其实谢怀尘根本不知道魂魄受损是个什么概念,只是听着好像很严重,加上红衣谪仙冷冰冰的语气就更让他心里打鼓。 红衣谪仙见他不答,以为他是疼得厉害,于是又往他嘴里塞了不少药丸。谢怀尘直觉想吐出来,结果那些药丸一进嘴就成了汩汩特殊的灵力直接流入四肢百骸,让他吐也吐不得,弄得谢怀尘脸上一副气得要打人的表情。 就在谢怀尘与药丸做抗争的时候,红衣谪仙冷淡开口:“你若是为了杀我而害得自己魂魄受损,没有必要。” 这话听得谢怀尘心里一咯噔。 红衣谪仙继续道:“你杀不了我,而且一旦你真的动手,我会立刻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是有玻璃渣,毕竟这是个相爱相杀的文......请各位小心食用。 第26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这话简直说的比自己还嚣张,谢怀尘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反驳,结果红衣谪仙趁机又往他嘴里塞了个凉凉的东西。 谢怀尘下意识一咬,咬完之后脑袋有点懵——哎?甜的? “栗子糖,”红衣谪仙低头靠坐床边,衣上不沾一丝褶皱,“好吃么?” 谢怀尘嘎嘣嘎嘣嚼得津津有味,眼睛却是闭着理都不理人。看在栗子糖的份上他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已经死惯了,而且他区区一介凡子的确打不过人家,红衣谪仙说的……不无道理。 见着谢怀尘终于安分下来,红衣谪仙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衣袖带着一丝清冷气息柔软垂至枕边,谢怀尘不耐烦地朝对方的手打过去,对方灵巧一躲,谢怀尘反倒将自己的额头拍出个红印子。谢怀尘怒气冲冲地睁眼,对方却只单手一摊,无辜地看着他。 “离我远点。”谢怀尘一字一句道。 红衣谪仙反倒再次用手遮住他的眼,“你先休息。” 谢怀尘心道,你说休息就休息我岂不是很没面子?然而这只是一个念头。冰凉的手指覆上双眼,一缕极细的微光自谢怀尘眉间闪过。霎时间,眉心似乎破开一道洞,温凉的清泉从洞口灌进身体,缓缓流至四肢百骸。意识被一股强大的气息包裹,不由沉沉坠入。 谢怀尘只觉脑中昏昏沉沉,不由得从牙缝里蹦出个“你”字,接着伸至半空的手陡然落下,脑袋一歪,整个人被迫陷入沉睡。 过了一会儿,红衣谪仙将手从他眉心移开。 青年睡着时,面容沉静如玉,清净的天地灵气流转周身。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清净无为的人,睁开眼居然会是个爱胡闹的孩子心性。 红衣谪仙将谢怀尘不安分的手塞进被子,然后起身燃了一支安神香,这才缓缓出门。 出门时,门外天昏地暗,阵阵罡风猎猎作响。 红衣谪仙毫不在意地踏出一步。 就在这一步踏出的瞬间,数百道杀气迎面扑来,一个巨大的杀阵将红衣谪仙死死包围。 “魔物,纳命来!”一声娇喝从杀阵中心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数百位仙童的杀气。 红衣谪仙抬眼,不经意与仙童们的目光交汇。铺天盖地的杀势中,一双双清澈的灵眸满是愤恨与不甘。 ** 谢怀尘醒来时,屋外天色昏暗。他瞅着头顶大红的床帐,再瞅瞅周围喜庆的红绸,心忖着这次重生怎么跟以前的都不一样?按理应该是睁开眼站在桌子旁边才对。可这次他居然躺在床上,还盖了一张薄被褥。 就在他迷迷糊糊不知所以时,吱的一声,房门被人打开,青淡的天光照了进来。来者将门轻轻阖上,案边红烛自动点燃,屋里一时极静。 谢怀尘舔了舔干涩的唇,心里有点紧张还有点气,因为人一进来他就认出这是谁了,也想起来红衣谪仙是如何逼得他睡着的。 哼,这会儿进来看他,莫不是要拜堂了? 红衣谪仙发现谢怀尘在看他,于是走到床边,修长如玉的指缓缓抬起床帘:“好些没有?” 谢怀尘哼了一声不答。但其实他身上已经不疼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感觉可以一口气跳上屋顶。 红衣谪仙扫了眼他的脸色便知已是大好,“你睡了一日一夜。” 谢怀尘愣住,第一反应是:“那岂不是没有拜堂?” 红衣谪仙淡淡道:“不用,取消了。” 谢怀尘一时心里五味陈杂。这还是第一次成亲取消,原因竟然是他睡过了头,早知道之前几百次自己干脆赖在床上不起来,说不定可以逃过劫难。 “既然取消了那就过段日子再说吧,”谢怀尘手背抵着额头,“哎哟头晕,不行不行,这段日子我都头晕,拜堂是拜不了了。”说着头一偏,就要佯装晕过去。 红衣谪仙对此不置可否:“既然头晕,那就待着。” 谢怀尘心下暗喜,这夺命鬼今儿怎么如此好说话? 于是他又要求道:“你让雪儿过来,我头晕,得吃她做的松花糕才能好。”其实谢怀尘只是想叫雪儿过来再商议商议除魔大业。 红衣谪仙清淡的目光落在谢怀尘脸上,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不行?” 对方没有回答,气氛一时静默得诡异。 谢怀尘被这诡异的沉默弄得心中不安,于是闭眼感受了一下,微弱的神识瞬息溜出房间。过了一会儿,谢怀尘蓦然睁眼,“雪儿呢?!”他居然感受不到雪儿的存在,或者说,他在仙府里感受不到任何仙童的存在! 红衣谪仙一拂袖,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谢怀尘趁机攥住他的衣袍,“你做的?你把他们怎么了!”谢怀尘死死拉着不放手,红衣谪仙看过去,那双眼睛里也带了一丝和仙童们一样的愤恨。 于是他轻轻一拂,那手便自动松开,谢怀尘有些恼怒:“你……”说着便要起身恨不能揍对方一顿。 结果手刚伸出一小段距离,便被一股力量制约,再也不能前进分毫。谢怀尘细看,原来手上竟被缠缚了数千道细丝。这些细丝细若无物,在烛光映照下隐隐透出金色。 谢怀尘脑中发懵,一时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红衣谪仙却是眼中一寒,那数千道细丝便仿若有意识般将谢怀尘层层包围,然后逼着他挺身又躺在了床上。 “你这什么意思?囚禁我?”谢怀尘再蠢也明白了当下的处境,他手上用力,可无数道细丝便如最强的禁制,将他缠缚得整个人如同深陷泥沼。而一旦谢怀尘安分下来,这些细丝又会消散于无形。 “阿尘,你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处境?”红衣谪仙终于开口,语气里带了微淡的嘲讽,“我本就是囚禁于你,这整座冰渊都是束缚你的地域。怎么,你忘了?” 对方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谢怀尘悚然一惊,这……这个梦境怎么越来越恐怖了!之前还是一言不合开杀的戏码,如今怎么就变成了捆绑囚禁一副要将他活活折磨致死的戏本! 难道他一不小心解封了什么禁忌剧情? 躺在床上的青年越想脸越黑,心里跟这满屋的光线一样惨淡。红衣谪仙只当他是接受了现实,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谢怀尘在后面直叫唤:“哎等等,别走啊,好歹告诉我雪儿怎么了?或者你绑松点,我躺着腰酸!”然而对方理都不理,房门被轻轻掩上,惨淡的天光被悉数挡在外面。 眼看着对方毫不留情地走了,谢怀尘对着红衣背影愤愤呸了一口,身上还穿着跟那人相合的大红喜服,真是恨不得立刻脱了砸在对方脸上。这么一想,身体下意识就动了手,然后……手就真的动了起来。 哎?谢怀尘愣了愣,然后他又动了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 卧槽?还真的坐起来了? 谢怀尘咋舌,原来刚才喊的最后一句对方还是听进去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松了禁制。 这么一想,他不安分地翘了翘腿。果然,可以动。 他又在床上滚了两滚,可以,依然能动。 于是他顺势滚到了地上,就在他闭眼等着屁股着地时——嗯?怎么软软的?谢怀尘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回到床上的谢怀尘脸色很不好。他略一思索,脱下了自己银丝滚边的大红喜服,身上只穿了件鹤纹的白色薄衫。然后他把大红喜服揉搓成一团,再往前一抛。 喜服抛至半空就已经舒展成一片,但柔滑的布料一越过床帘,整片喜服便倏然消失不见。谢怀尘看着称奇,随后上方一片阴影,那大红喜服竟是突然出现在他头顶,一个飘忽将他兜头罩住。 被罩住的人面色极度不爽地将衣服扔至一旁,然后又有点不甘心,于是将各种东西往床外扔。什么枕头衣服被子发冠,凡是扔出去的东西皆是被屋内的禁制又“送”回了床上。 总之,红衣谪仙这是不让他下床的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谢怀尘的脸刷地阴沉下来。 就在谢怀尘因为如今的处境愤恨交加之时,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窜动的声音。谢怀尘只当是红衣谪仙又折回来,于是顺手将一旁的枕头往门口一甩。 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做法多么愚蠢,于是下一瞬,因为用力太猛枕头又被禁制“送”了回来,然后啪地砸在谢怀尘自个儿后脑上。 谢怀尘整个人被枕头砸得往前一倾,心里的怒火也随之蹭蹭高涨。 就在他恶狠狠地往门口看去时,冷不防在门口的地上看见一只丹红的彩瓶。这只彩瓶样式极为普通,细细的瓶颈朝上,整只瓶端端正正立在门口,谢怀尘看得眼皮直跳,他记得地上……好像没有这么个东西吧? 正思索间,那只彩瓶似乎也发现了谢怀尘,于是它摇摇晃晃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彩瓶像个不倒翁一样左右挪动,看着甚是滑稽。谢怀尘惊恐地看着这么个死物摇摇晃晃挪到自己面前,那瓶子里除了一点残水居然空空如也,彩瓶每挪一步,瓶子里的水就咕噜噜摇一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瓶子成了精。 等彩瓶终于挪到床前,谢怀尘已经如临大敌地缩到角落里。那瓶子看见谢怀尘似乎特别兴奋,一个抖动,猛然像只蟋蟀一样蹦进谢怀尘怀里。 谢怀尘见这只诡异的彩瓶居然蹦了过来,吓得连忙用枕头打回去。哪知彩瓶一个灵巧的闪躲,居然绕过枕头,一个趔趄蹭在谢怀尘胸前。 彩瓶在谢怀尘胸前抖啊抖,瓶子里的水洒了谢怀尘一身,恍然给人一种瓶子在哭的错觉。 接着,一个细细的声音嘤嘤从瓶子里传来。 “呜呜……宿主我终于找到你了!!!哇……九九迷路了差点就过不来QAQ……”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怀尘:迷路了? 系统君:是的,我迷路了QAQ这个幻境好复杂有几百个端口! 谢怀尘:这就是你迷路了七章的理由??? 第27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突如其来的哭唧唧让谢怀尘措手不及,趁着自家宿主脑袋有点懵,系统君九九连忙扒在他身上多哭了会儿。 等谢怀尘意识到不能让这家伙继续蹭时,系统君九九已经快攀上谢怀尘的脖子。那东西不停地在自己脖子旁边蹭啊蹭,谢怀尘嫌弃地伸出两指拈住彩瓶的瓶颈,试图把这玩意从自己身上拿开。 彩瓶不安分地摆来摆去,“呜呜……宿主你不要勒我脖子,难受难受……”,说着,瓶身一闪又蹭到谢怀尘身上,这次不但哭得更厉害,还把一些不明液体往谢怀尘衣服上揩。 谢怀尘见此简直要疯,“你把什么东西蹭在了我衣服上!” 系统君九九抖着它的小彩瓶,小声道:“是鼻涕……” 这下子谢怀尘彻底炸了。他生气地抓住彩瓶,这次抓得死死不让它逃跑,然后手上用力,朝床外几乎呈直线扔了出去。 床外本来就有一层禁制,九九身为一个彩瓶被扔了出去,转瞬又被禁制送了回来。谢怀尘一偏头,彩瓶划着直线继续往前冲,又触发了床外的禁制,又被送了回来,然后继续往前冲…… 就这样,寂静的房间里有一只彩瓶在空中不停地飞啊飞,被迫永远处于一种被扔出去的状态。同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也回荡在房间里。 “啊啊啊啊!宿主救命啊啊啊!!!”听声音似乎被这种刺激给吓傻了。 谢怀尘虽然听不懂它前面说的,但这一声救命还是喊得无比清晰响亮。他哼了一声,抬手把彩瓶从循环里解救出来。 那瓶子在谢怀尘手里打着摆子,谢怀尘幽幽道:“消停了?” 这下系统君九九再不敢胡闹,涂着丹红彩漆的细口花瓶乖巧地在谢怀尘手里一动不动。 谢怀尘将它从头到尾打量一番,“你是谁?为什么要蹭到我身上?” 闻言,彩瓶一个鲤鱼打挺,竟是跳上谢怀尘的手背。 “宿主宿主,我是九九!我来找你的!” 谢怀尘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颇有些郁闷,“‘宿主’是什么?九九这名字更没听过。” 九九解释道:“我寄宿在你身体里,你当然就是我的宿主啦!而且我名字一直叫九九,只是宿主你不知道而已。” 谢怀尘愣了愣,“寄宿在我身体里?”接着略有所悟,“你是……蠢东西?!” 九九听着不开心:“不准叫我蠢东西,我有名字,我叫九九!” “可是蠢东西不会说话,”谢怀尘双手抱臂,眉毛皱得打了个结。 “呸呸谁不会说话!”九九听着生气地攀上谢怀尘手臂,“宿主你居然不相信我!每次偷溜出府还是我给你指的路!” 听到这,谢怀尘终于忍不住眼中放光,“你真的是蠢东西!”他仿佛寻到了什么救命稻草把彩瓶紧紧抓进手心,“你怎么会在这?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说这话时,青年眼中的期待浓烈地要溢出来。身体里的蠢东西一向是谢怀尘不为人知的底牌,他很清楚蠢东西虽然表面跳脱不靠谱,但实际还是只有法力的鬼,关键时候能帮不少忙。 初进幻境时谢怀尘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它,可以说九九是他潜意识里最信赖的人。 果然,九九一副得意洋洋的口气:“宿主,我是偷偷溜进来的!这个幻境我已经摸熟啦,保证带你出去!” 谢怀尘听着喜上眉梢,但又有些不解:“幻境?” “额,幻境就是……阵法中的一种,修真者们沟通天地灵气在一定范围内制造出一个虚幻的小世界……” 闻言,谢怀尘本就迷糊的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察觉到宿主疑惑的视线:“哎不要在意细节,反正这里就像一个梦,宿主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谢怀尘敲了敲对方的瓷制瓶身:“那你也是假的?” “当然了,我又不是一只花瓶。”九九说得十分委屈,转眼彩瓶上又挤出几滴水,“我可是一只可爱迷人又聪慧的鬼呀,为了救宿主你出来我特意附身在这只花瓶上的!” 闻言谢怀尘了然,接着心中泛起一阵狂喜,“太好了,那你快带我出去!”他已经受够这个诡异梦境的折磨,蠢东西的到来简直如同一颗救命稻草。 九九被谢怀尘锢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伸伸脖子:“出去的路我已经知道啦,但是需要宿主你亲自来破阵。” 谢怀尘奇道:“破阵?”这个词雪儿也曾对他说过,如果他记得不错,这活儿可是又凶险又复杂。 九九拍着胸脯:“没事,宿主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破阵没问题!” ** “头,头抬高一点!” 谢怀尘艰难地向上挪了挪脑袋。 “腰,腰再放低一点点!” 谢怀尘颤巍巍把腰弯成接近直角,头上一滴冷汗快要掉下来。 “卧槽,稳住!汗要滴下来了!” 谢怀尘吓得一动不敢动,那滴冷汗在额头上左右晃着,硬是没落下来。 “臀部,臀部缩一缩!”旁边的小彩瓶还在大爷似地指手画脚。 谢怀尘嘶牙咧嘴地抗议:“不行,我全身都酸,撑不住了!” 小彩瓶九九悠闲地躺在软被里:“撑住啊宿主,姿势已经很标准,可以往前走了。” 闻言,谢怀尘开始小心翼翼地朝门口移动。此时他一身鹤白单衣,袖口扎紧,衣摆也系紧,头上青丝被一丝不苟束成发冠,整个人弯曲成怪异的姿势,仿佛周围有无数刀剑欲加其身。 而事实是,从谢怀尘的视野里看去,他周围还真密密麻麻横了上千道细丝,若不小心触动一道,哪怕是一滴水沾上去,之前的一切努力也将付之东流。 至于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还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一个时辰前小彩瓶九九摇头晃脑地说床前这道禁制其实很好破。谢怀尘有点不信,于是九九跳起来在他脸上一阵捣鼓,又是洒水又是念咒,活脱脱一个跳大绳的江湖骗子。 等到九九终于折腾完,谢怀尘只觉灵台一阵清明,接着眼前平白无故出现了无数条淡金的细丝线,这些细丝与红衣谪仙之前束缚他的一模一样。 九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禁制其实就是房间里这些无形的细丝,只要谢怀尘不小心触动了细丝,那阵法就会自动开启将谢怀尘“送”回床上。因此只要小心翼翼地躲过这些细丝,走出房门也是很简单的事。 闻言,天真的谢怀尘兴高采烈地开始“简单”地走出房门。 然后,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依然只能在床前晃悠。 谢怀尘以极慢的步子一点点往门口挪,他能看见细细的金丝与自己的鼻尖堪堪擦过,手指在细丝里小心游走,一只脚缓慢地跨过一道丝,另一只脚又颤巍巍地跟上……眼看着离床已经一尺,谢怀尘心里暗喜,这是他表现最好的一次! 然后下一息,他冷不防脚一滑,整个人哗啦往后倒去。霎时间,心里一阵拔凉,再一睁眼,果然又是大红的床帐,人再次被禁制送了回来。 九九气得一个大跳踩在谢怀尘脸上,恨铁不成钢道:“又失败了!第34次!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这么简单的阵都破不了!” 谢怀尘整个人瘫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不行不行我不行了,腰酸,背也疼,手疼脚更疼,这阵破不了,我要睡觉……”说着就真的闭上了眼。 九九呸了一声,吐了他一脸的口水,谢怀尘瞬间惊地蹦起来,“你这个……哎哟!” 九九一个蹦跶,彩瓶结结实实砸在谢怀尘脑门。谢怀尘被砸得痛呼出声,九九却是威风凛凛地窜上他头顶,“宿主你怎么可以这么菜鸡!” “菜鸡?”谢怀尘捂着脑门一脸茫然。 九九愤然又踩了他一脚,“对!宿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弱!” 闻言,谢怀尘老老实实闭了嘴,在九九大人的淫威下安静如菜鸡。 良久,九九悠悠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启动方案二。” 谢怀尘愣了下,随后惊喜道:“还有别的办法?!” 九九整个彩瓶的漆色都变黯淡了,它默默吐出一口水,“宿主,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简单的阵法居然还要用‘五音相生’来破解的人。” “五音相生?” 谢怀尘本来以为自己和蠢东西交流不通是因为语言不同,结果如今在梦里,蠢东西说的每个字他都听清了,却依然听不懂对方在说啥……看来他们俩的交流障碍不单单是语言问题,恐怕物种间还隔了道天堑。 小彩瓶九九在谢怀尘头顶跳啊跳:“宿主,你知道屋里这些细丝是什么吗?” 谢怀尘:“……鬼才知道。” “这里每根细丝都是一道音弦,每一弦都是一种特殊的音律,‘五音相生’就是以音克音,也很简单的。”说完,九九在谢怀尘头顶转了个圈。 谢怀尘一把将这蠢东西按住:“别动,会秃!” 九九反身把谢怀尘的手踢开:“宿主,你会什么乐器?不要告诉我什么都不会,如果你什么都不会我就把你的头发拔光!” 谢怀尘顿了顿:“好像……还真的什么都不会。” 九九听了瓶身一蹦就要给自家宿主一个脑门开花。 谢怀尘连忙将这位祖宗接住,“哎哎别气!让我想想……唔,吹叶子算不算?” 九九鄙夷道:“吹叶子?你家叶子能吹出五音十二律?” 闻言谢怀尘倒真细细思索了番:“好像……能?” 他打小便耽于玩乐,那些百家策论他可能说不清,琴棋书画也只略通皮毛,但在一片破叶子上吹出五音十二律,城主府的小公子还真的挺有兴趣。虽说他平时吹出来的调子不堪入耳,但那也只是自个儿瞎瘠薄吹,不代表他谢怀尘就真的五音不全。五音十二律的音准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九九挺着个小彩瓶半信半疑:“既然如此,那咱们试试。”说着瓶子倒扣,在里面掏啊掏终于掏出个黄不拉几的草叶子递给了谢怀尘。 谢怀尘却嫌弃地将草叶子一扔:“什么鬼东西,我要竹叶,百年生的中段竹叶!” 九九于是继续在瓶子里掏啊掏,过了会儿,终于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竹叶。 “这是十年生的竹叶!”谢怀尘不满道,“还是下段竹!” 九九把床板一拍:“爱要不要,只有这个!” 谢怀尘也把床椽一踹:“竹叶不对,吹出来的调也不准!” 九九一个翻身蹬上谢怀尘的鼻子:“吹不吹?破不破阵?” 谢怀尘抿着唇给竹叶试了试音,“勉强……凑合。” “那行,”九九又跳回他肩上,“‘旋宫图’宿主你知道吗?” 谢怀尘了然:“你是说正宫对变徵,黄钟对蕤宾的旋宫转调图?”这旋宫图可算是音律之道的基础,画的是五音十二律的音阶转换,作为城主府的小公子谢洛衡自然也让他学过。 九九掰着指头数:“旋宫图里一共十二律,但这些音弦可不止十二律。我会将每根音弦的大致律调标出来,你按照旋宫图里相反的音吹就行,”说着横了谢怀尘一眼,“我会在旁边调音,但宿主你一定要吹准一点!这小彩瓶调音能力有限,你错音太多那咱们可就出不去啦!” 谢怀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谢怀尘应下,小彩瓶九九肚子里发出清远的嗡鸣声,这嗡鸣声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在幻境之中又入了另一层幻境。谢怀尘只见满屋开始泛金光,随后万物变幻,竟是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细小的古字。 谢怀尘看得目瞪口呆,眼中的一切依然床是床,桌是桌,门是门。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桌椅板凳窗花门栏皆是由密密的古字组成。谢怀尘戳了戳床帘,密密的古字像柔软的绸缎一样从指尖蜿蜒。而他自己的手却是实实在在的手,周围皆由虚字组成,只有他自己真实得格格不入。 “宿主别玩……”九九打断谢怀尘的注意力,在他肩膀上摇啊摇,“你现在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幻境,那些细弦上我都标了宫调,你照着旋宫图吹就能破了这音阵。” 闻言,谢怀尘果然在细丝上发现了标红标粗的宫调名。每一根细丝都用同样大小的古字进行了标注,一眼看去,竟有数百道之多,而每一道宫调名的旁边还标了不同的律。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用手合上惊掉了的下巴——这么多音!他吹得完吗!别不是要他在这吹一辈子吧! 于是他转头想对九九控诉一下这个惨无人道的破阵方式,“这音……”结果话说一半便硬生生卡住,一个巨大的死人鬼脸与他双目相对,那眼睛漆黑得仿佛地狱深处无尽的可怖。 谢怀尘脸上闪过一瞬惊恐,冷汗瞬间湿透里衣,整个人猛烈咳嗽起来。 九九摇着小彩瓶奇怪道:“宿主你怎么了,难道是竹叶过敏?” “咳咳,咳咳咳!”谢怀尘不停地咳,身体僵硬,心里如同惊涛骇浪——他,他刚才居然看见九九是一张扭曲的鬼面!那么大一张死人脸!就在他肩膀上!卧槽魂都要吓飞了好吗! 然而九九还在他肩膀上一蹦一跳:“宿主宿主,到底怎么啦,咦?你怎么在抖?” 谢怀尘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又向肩膀看去,这回,一双眼对上一只小巧的丹漆彩瓶子。 小彩瓶九九左歪歪右歪歪,似乎不明白自家宿主为何一直瑟缩地盯着它:“宿主你没事?” 对方还是一副跳脱可爱的样子,仿佛刚才看见的扭曲鬼面只是一个幻影,谢怀尘一时哑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没……看错了。” 第28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洞房外,屋檐上,一支丹彩宫灯娴静地停挂于门口,灯面绘有一只小巧的金缕凤凰,小凤凰垂着尾羽安静地闭目养神。 忽有窸窣的喑哑声传来,那声音像破陋的哨子吹出的残曲小调,歪歪扭扭摧折着听客们的耳朵。宫灯上的小凤凰被这声音惊醒,青豆般的小眼睛眨了眨,带着刚睡醒的湿意。 吹叶声渐渐高昂,一阵微风拂过,宫灯上鲜艳的丹彩随之黯淡、剥落,死气如水一般浸染整个宫灯。小凤凰惊惶地张开翅膀,金色的尾羽自下而上渐渐枯萎,它奋力从宫灯里挣扎而出,妄图将这里的动静告知主人。 突然,又是一阵清脆的嗡鸣声响起,听着像是某个细口花瓶在无聊地吹泡泡。刚刚挣脱飞出的小凤凰却全身一僵,金羽无力地颤了颤,随后整个身体化作一道轻烟消散无踪。 过了很久,屋里折磨人的吹叶声终于停了,吹泡泡的也吐光了口水。 一个兴奋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蠢东西你真厉害!那些细丝居然全消失了!” “啊哈哈哈那当然,九九出手,天下皆有!” 之后是一阵窸窸窣窣。 谢怀尘:“接下来去哪?” 九九:“走走,去后院。” “后院?”谢怀尘愣住,“那我得先准备点东西。” ** 谢怀尘悄摸摸打开后门,此时他早已脱掉一身红喜服,身上只着一件鹤纹白衣,长发束起,看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九九则扒在他肩上,小彩瓶里装了满满一瓶子新鲜竹笋。 九九嫌弃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笋泥,“为什么要挖这些笋子!” 谢怀尘拿着小竹竿小心翼翼地行走于冰面,后院这片湖清净地连条鱼都没有,入目皆白,寂静得不似人间。 “你不知道,这后院有个湖,湖里有条龙,那条恶龙有时会突然出现。它专爱吃新鲜竹笋,没有竹笋就吃人!”这可是谢怀尘在经历了十几次被生吞活剥的惨痛后才得出的经验。 小彩瓶九九捧着竹笋恍然大悟:“小烟萝的确爱吃竹笋,但她可乖了,你怎么能污蔑她吃人?” “难不成你认识那条恶龙?”谢怀尘震惊了。 九九:“我当然认识,而且咱们去后院就是去找小烟萝呀。” 闻言谢怀尘脚下一软,差点就坐到地上。被恶龙吞吃的恐惧还记忆犹新,谢怀尘沉默了会儿,“能不能不见那条恶龙?” 他一看见那怪物心里就发怵! 九九无奈地啃了口竹笋:“宿主,咱们现在可是深渊底下,”说着又抹了把眼泪,“我再厉害也不可能带着宿主你飞上万丈悬崖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小烟萝带我们出去!” 谢怀尘:“万……万一出去之前……我被吃了……” 九九:“不会的。” 谢怀尘:“你……你怎么知道……” 九九:“因为小烟萝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吃你呀!” 谢怀尘:“啥???” 接着,他就感觉到一个湿湿滑滑又很柔软的东西从耳边擦过,那冰凉的触感让谢怀尘吓得肝胆俱裂——这好像是舌头?! 那条玉白的舌头从谢怀尘耳边擦过,覆上他肩膀上的小彩瓶九九,然后将彩瓶里的竹笋一股脑全卷了去。待谢怀尘僵硬地回头,看到的就是一条巨大的玉龙趴在冰面上正津津有味嚼着竹笋,谢怀尘站在它面前还没它脸高。 某人当即就腿软了。 “它它它什么时候过过来的?”谢怀尘牙齿打着颤,这东西他见一次怕一次。 “刚刚来的啦!” “你居居然不告告诉我?” 玉龙前半个身子伏在冰面,后半截却是还在湖里。巨大的龙瞳仿佛一枚青璃彩珠,瞳仁是天青色,中间的瞳孔流光溢彩。那漂亮的龙瞳微微眯起,似乎吃得很是餍足。随后,天青色眼珠一转,看向了谢怀尘。 谢怀尘吓得不敢动。 玉龙伸长脖子,白色的胡须快要垂到谢怀尘脸上。谢怀尘想起第一次遇见这家伙,对方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口吃掉了他。 这次不会又是同样的剧情吧? 然而这次玉龙没有张开大口。对方看着他,随后像个孩子似的突然把头蹭在地上,漂亮的大眼睛眨啊眨,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大人……” 谢怀尘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龙说话! 肩膀上的小彩瓶摇了摇他的脑袋:“喂喂,人家叫你呢!不要发呆,快点回应!” 谢怀尘咽了口水,“怎……怎么回应?”这条恶龙今天居然这么乖?!还叫他大人?难道之前他做的都是假梦吗? 九九:“你摸一摸她就好啦!” 谢怀尘僵着不敢动。 九九急得直跳脚:“别怂啊宿主!能不能逃出去都看你了,小烟萝性子很软的,你跟她搞好关系她肯定带咱们出去。” 谢怀尘抖着手还是不太敢摸。他心里疯狂腹诽,鬼他丫的性子软!这恶龙吃人时可不带半点含糊!一口一个嘎嘣脆! 小彩瓶九九对这个怂比宿主快要绝望了,见谢怀尘迟迟不动,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瓶身一蹦再一踹,直接从背后把谢怀尘踹到小烟萝脸上。 谢怀尘正犹豫着呢,突觉身后被什么东西一推,不由自主就朝前一个趔趄。手上摸到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是龙牙;脸也挨着一个冷冷的却很软的东西,居然是龙鼻子;冰凉的龙息吐在谢怀尘脸上,跟他脑袋一样大的龙瞳直勾勾盯着他…… 谢怀尘整个人都傻得没反应了。 脸对脸这种诡异的姿势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小烟萝伸出舌头舔了舔谢怀尘的脸。 “啊!!!”后知后觉的谢怀尘这时候才想起来“惨叫”两个字。 深藏功与名的小彩瓶九九羞愧地捂住脸。它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个怂比是它宿主。而且……宿主你这么一嚎某人就要发现咱们啦!咱们是在偷偷跑路,宿主你还记得吗?! ** 其实谢怀尘刚开始还是记得自己是个跑路的,但理智这个东西在小烟萝把他丢到龙背上时,就完全没有了。 本来他对这只玉龙怕得很,但后来这只乖巧的龙居然不嫌弃他摔到自己脸上,还友好地表示愿意带他玩,谢怀尘对这只龙的好感瞬间蹭蹭上涨。虽然这只龙的友好性很可能是与九九有关,但谢怀尘十分信任九九,于是也暂时信了这条龙。 况且——这可是龙!传说中只有仙人才能驾驭的龙!他谢怀尘现在就坐在龙背上,理智是什么?根本不需要好吗! 小烟萝对谢怀尘似乎也很有好感,她把谢怀尘丢到自己背上,然后沿着湖心开始转圈。巨大的龙身在水面游走,再突地腾飞而起。飞溅的水花浸透衣衫,谢怀尘抱着龙脖子,一边打哆嗦一边不停地念叨:“高点!再高点!对对!” 那兴奋劲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御剑飞行的时候。 小烟萝十分听话地一个拔高,然后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再猛地下降。谢怀尘被这一连串动作兴奋得全身发抖,眼中的光亮比那龙瞳还要更盛几分。 就这样玩了一通后,小彩瓶九九终于跳在两个蠢货头上:“别瞎玩了,咱们走。” 谢怀尘也意识到该走了,只好拍拍小烟萝的头,“小烟萝你带我们出去好不好?” 玉龙乖巧地点点头,那听话样跟之前的吃人样判若两龙。 “不过,出去之前先帮我做件事。”谢怀尘笑眯眯地又加了一句,眼中神采奕奕。小烟萝回头用无辜的龙瞳看着他,不明白这位新主人为何一边笑一边磨牙。 谢怀尘让玉龙做的事情很简单——拆!把这个张灯结彩的破地方拆了! 玉龙的身体盘旋在仙府上方,底下的房屋像小积木一样脆弱无助。她猛吸一口气,巨大的龙身微微一颤,然后一声悠远的龙啸如撞钟一般敲打在仙府上空。 “吼——” 刹那间,红绸、仙灯、喜毯、花烛,凡是暴露在外的东西随着那一声龙啸全都破裂,粉碎。仙府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地上是冰,墙上是冰,房屋也皆是冰晶所制,整座仙府除了寥寥种下的竹林,竟是一片冷清之色,似乎与整个冰渊本是浑然一体。 谢怀尘趴在龙背上看着这一切,心里无比畅快。想他在这鬼地方不知待了多久,惨死了多少回,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扬眉吐气了一把。成什么亲?娶什么男人?去他丫的红衣谪仙,杀身之仇他可记着呢! “阿尘真是好兴致。”就在这时,一个清雅的声音悠悠传来。说话人站在一片冰地上,身后是光秃秃冷清的仙府,身前是盘旋于空的玉龙,那人还是一身大红喜服,只是如今满地的荒寂让他一个人看起来分外嘲讽。 “得了烟萝却不逃走,反而回来大闹一场,莫不是阿尘想我了?”那人语声清淡,似乎只是与谢怀尘聊着家常。 谢怀尘在龙背上遥遥看向红衣谪仙,对方的脸已经初见轮廓,仿佛隔了一层纱只手便能撕破。他笑了笑:“我想过了,为什么我要逃走?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不如今天就先揍你一顿然后再光明正大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烟萝不是阎罗,蠢比作者取完名字才发现有谐音。 感谢昫光的营养液~ 第29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昏暗的天光自天幕落下,冰渊里,一条通体玉白的龙盘旋于空,龙瞳微缩,正俯视着身下渺小的红衣身影。 那人一身鲜红,与龙对视依旧波澜不惊。在小烟萝眼里,爪底下的那个人更像是漫天雪地里遗落的一颗红玛瑙,让她忍不住想要一口吞掉。 九九早已躲进谢怀尘的袖子,谢怀尘压低身子在小烟萝耳边低语:“走,我们去教训一下那个红衣家伙。” 巨大的龙身翻滚,玉龙朝红衣谪仙遮天蔽日地压来,红衣谪仙仿若未觉,负手站在冰天雪地里,一动未动。 眼看龙爪将要撕裂而下,无数的金线陈横于空,锋利的龙爪被金线阻挡在外。玉龙一阵长啸,扭头便是一个大张嘴,闪着凛凛寒光的龙牙狠狠咬去。 红衣谪仙略一抬手,指间如拨琴般拂过什么东西,一股玄奥的气息扩散开,无数金线将玉龙的牙齿如切豆腐般横面截断。玉龙吃痛,长长的身躯疯狂扭动,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直把整个冰渊搅得风雪翻涌。 谢怀尘被大风吹得睁不开眼,又担心小烟萝的状况。等风雪稍霁,他再一睁眼,玉龙已经垂头盘旋在空中,口中吐出一嘴碎牙。 这可算是讽刺,本来要教训人,结果反被对方教训。 谢怀尘拍拍小烟萝的脖子以作安慰,“没事,我帮你。”说着手中灵力流转,他循着记忆,在空中缓缓画出一个印。 于理,红衣谪仙是魔,该杀;于情,红衣谪仙逼他曲意逢迎,还杀了他不下几百次,也该杀;于义,仙府上百位仙童消失无踪,他为了仙童们,也合该杀了这红衣谪仙,即使杀不了,能出一口恶气也是好的。 手中光芒愈来愈盛,红衣谪仙低头,脚下的冰面似有阵纹流动。不单是脚下,那一圈圈的阵纹仿若有生命般蔓延,从脚下扩散到整个仙府扩散到整片水域再扩散到整个冰渊…… 深渊里有细碎的亮光升起,与之一道腾起的是一条巨大的玉龙。玉龙裹挟着滔天之势再次向红衣谪仙冲去,对方脚下正有一片极其繁复的六十四卦乾坤盘将其束缚其中,无数阵纹的一端就捏在谢怀尘手心道印里,他拼尽全力想要将红衣谪仙束缚得再久一点。 杀意靠近,红衣谪仙默然以对。天地风雪肆虐,他身上的大红喜服柔滑却冰冷,整个人衬得极白。 谢怀尘只觉对方清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他没有穿喜服,他早已经把那象征耻辱的东西扔了,身上只着一件鹤纹白衣,而对方似是对此不满,轻轻一叹。 这一叹却宛若惊雷。 一道琴音惊天而出,划破风雪,势不可挡,所过之处皆成齑粉。玉龙与那道琴音直直相撞,惨烈的嘶吼声响彻冰渊,庞大的龙身被震出百尺,撞在冰壁上形成千里裂痕。 红衣谪仙随意地拂去身上残雪,大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冰裂,瓦解,繁复的阵纹如萤火虫般发出最后的光亮,随即升腾,消散。 他踩着大阵残留的微末莹光,看着自冰渊上方直直坠落的谢怀尘,语气如千年不化的冰雪。 “你这样别说是伤我,就连让我拔剑,也不配。” ** 风声呼啸而过,那人嘲讽的话一字不漏传入谢怀尘耳中。谢怀尘像片枯叶一样直直下落,雪花冰冰凉凉落在脸上,他抹了一把,却是抹了一手血。 小彩瓶九九吓得从袖子里钻出来,抵着他的背减缓他的下落,免得自家宿主摔死。 “宿主!宿主!回神!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发呆啦!”九九在背后焦急大喊。 谢怀尘却是舔了舔嘴边的雪花,“这明明是我的梦,为什么我打不过他?” “你这么弱,打得过才叫奇怪呐!” 谢怀尘茫然地向上望,万丈冰壁围成一个狭长的口子,可以看出冰渊外面的天是淡青色的,透着层层阴云,无数的雪花灌进冰渊。而他便是一只蛙,被困在这口冰井,所见所闻只有茫茫一片雪。 背后的小彩瓶还在叽里咕噜地吵啊吵,谢怀尘被它吵得心烦意乱,反手就要掐死这个话痨,然而在他动手时,指间突然触及一片绿色。 谢怀尘愣了愣,居然是一片竹叶。 仙府里到处种了青竹,这些竹子在冰渊里算是唯一一抹生机。如今被肆虐的风雪一卷,竹叶萧萧而下随风散落各处。 谢怀尘看着空中悠悠打转的竹叶,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洞房里破阵时,吹的那不入流的小调。鬼使神差地,他拈住一片叶子喑喑哑哑吹了起来。 当时吹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很静,天地间万籁俱静。 歪歪扭扭的曲调从竹叶里传来,这次谢怀尘看不见什么宫调曲律,也看不见什么音弦,他只是随意吹出几个调,等着自己从万丈高空摔成竹叶饼。 屋檐风雪渐停,落叶萧萧渐止,身后聒噪的小彩瓶突然闭了嘴,风声俱静,冰渊深处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爬了上来。 这窸窣声越来越明显,谢怀尘却毫无所觉。在他看来,一切事物突然慢下来,飞雪、落叶、琴弦,万物纤毫毕现,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悄悄蔓延,一如他和九九破阵时的合奏。 窸窣声终于冒出来,竟然是无数繁密的古字,这时候谢怀尘才发现异常。一种树叶沙沙声响彻四周,无数淡金色的古字如潮水般涌来,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冰渊。很快,目之所及全都变作了细密的文字,竹叶是字,冰壁是字,就连风也是凝固的字。 而且这些古字都是整整齐齐纵横排列,简直荒唐得同破阵时一样。 只是这次,谢怀尘不靠九九也能自己进入这种微妙的境界。 “烟萝!”玉龙破冰而出自空中接下谢怀尘,大大的脑袋蹭在他手上像是撒娇。可在谢怀尘眼里,这条玉龙只是无数古字的组合体,摸对方脖子就像在摸一面柔软的字。 “铮!”这时一道琴音突兀袭来,谢怀尘只觉这道琴音如此之慢,上面的宫调名一目了然,于是他用竹叶吹出了对应的曲律。琴音被一道悠远的竹叶声阻断,强大的杀势化解为无,谢怀尘破了红衣谪仙的攻击。 一道红衣身影轻轻一跃,翩若惊鸿般立于虚空。他与玉龙背上的谢怀尘遥遥对峙,谢怀尘惊异地发现对方居然不是由古字组成。冰渊,风雪,玉龙,一切仿若一幅山水画,只有他与红衣谪仙是误入画卷的画外人。 “不错,”红衣谪仙幽幽开口,“居然做到这个地步,看来你是真的想杀我。” 谢怀尘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鬼状况,但肯定很厉害就是了。 “哼,怕了吧?你站在那可别跑了,本公子这就要过来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红衣谪仙抬眼:“哦?” 话音刚落,玉龙古字卷着漫天风雪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红衣谪仙面前瞬间凝出无数道琴弦,琴弦皆是微微颤动,蓄势待发。 然而,在玉龙快要冲到对方面前时,龙头突然一个诡异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冲往冰渊上方跑。玉龙背上的青年还不住地在小烟萝耳边催促:“快快快!跑跑跑!跑慢他就追上来了!” 小烟萝也很紧张,生怕后面那尊煞神追上来,巨大的龙尾左右摆动,搅得冰渊不安地颤动。一人一龙先前还气势汹汹地要教训人,转眼就溜得比风还快。 原来谢怀尘刚开始是觉得自己有神龙在手,对付一个红衣谪仙不成问题。结果交手后他才发现红衣谪仙居然是比传说中的龙还要厉害的煞神,瞬间他就后悔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保住小命之后,他就只顾着跟小烟萝讨论逃跑事宜了。 玉龙溜得贼快,转眼已过了一半高度。红衣谪仙眼中闪过一点寒芒,清雅修长的指划过一串连音。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弦将玉龙困于深渊。 谢怀尘冷哼一声,这些弦如今在他眼中宛如儿戏。 他并指吹叶,悠远的竹叶声在无数古字组成的弦里来去自如,深渊冰壁上金字明灭,竹叶声渐渐凝成无数道强大的剑意。千万道束缚的音弦对上千万道凛冽剑意,一时间,冰渊里金字粉碎,巨龙沐浴着散落的金光声势浩大地出离深渊。 在即将重见天日之时,谢怀尘下意识朝渊底看了一眼。 冰渊幽深,倾泻而下的雪仿若一场呪丧。雪中正有一人,此人衣如丹砂,身如霜雪,看着像是葬入渊底的千年孤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迷心境副本终于要刷完了OwO鼓掌! 谢怀尘:副本?这是哪门子副本?我打怪掉东西了吗? 作者君:打怪不掉东西,通关才有奖励OwO 谢怀尘:(狐疑)通关有什么奖励? 作者君:可以免费观看一场恐怖电影OwO 第30章 画中境里有迷仙 谢怀尘闭上眼,猎猎冷风从他脖子里灌进去。 啧,好冷。 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还能看见自家哥,他立刻就精神了。不知道祭典结束没有?他感觉自己在幻境里待了很久! 玉龙一声长啸,尾巴一曲一卷,整个身躯盘旋在冰面上。 “宿主宿主,我们出幻境啦!” 谢怀尘连忙睁开眼。一睁眼就是彩瓶上光怪陆离的丹漆花纹,他把这蠢东西挪开,结果头顶是乌蒙蒙昏暗的天,脚下是光秃秃冷硬的冰面,身后就是万丈冰渊。 “你不是在逗我?”谢怀尘指着冰渊,“这根本还是在幻境里。” 小彩瓶往前蹦蹦跳跳:“这里就是现实!不信宿主你看前面!” 谢怀尘从小烟萝身上跳下来,此时他已经从那玄妙的境界脱离,只能看见前方居然也是一片冰崖。前后都是万丈冰崖,这冰渊还真是一口深井,而他现在就站在井沿上。 谢怀尘下望,冰崖下黑压压一片,蠕动着什么东西。 “这底下是什么东西?”谢怀尘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根本不认得这里。” “这底下是怨魂!” “怨魂?”谢怀尘感到莫名其妙,这东西听名字就知道是邪佞之物,跟他有什么关系? “宿主快下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九九在后面催促。 谢怀尘一阵恶寒:“啥?下去?这下去莫不是要吃我?” 九九笑道:“就是等着吃你呀!” 闻言谢怀尘心里一抖——这这话什么意思?然而就在这一念间,彩瓶已经猫到他身后一个用力将他踹了下去。谢怀尘猝不及防一个倒头往下栽,他慌乱回头,却只见小烟萝亲昵地蹭在彩瓶旁边,对他视若无睹。 谢怀尘因失重感吓得叫出声:“九九——” 在他心里九九是最信任的底牌,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下意识想喊九九来救他。 九九俯下身子看谢怀尘越坠越远,不置一词。 那漂亮的丹彩瓶却是渐渐虚化,最后化作一道红衣身影。只是这次红衣谪仙的面容不再模糊,在谢怀尘眼中,那层纱被悄然撕开,露出一张可怖的鬼面。鬼面五官扭曲,眼瞳极黑,看一眼便有无尽的冷意。 谢怀尘看着鬼面悚然一惊,这不就是吹叶时看见的那个?!他张嘴就要质问,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变成了嗬嗬的嘶哑声。他心中一怔,连忙抬起自己的手,却见手上青筋根根发黑,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诡异的青色。 “嗬嗬——”一阵惊恐的嘶哑声响彻半空。 天地昏暗,冰渊自平地高高拔起,直耸云霄,底下挤满怨魂。这些怨魂仿佛黑暗里成群的蠕虫,它们浩浩荡荡漫无边际地寻找食物。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落,万千怨魂抬脸,口器大张,仿佛在等着什么珍馐美食。 那东西甫一落下,怨魂们便如潮水般涌上。每只怨魂俱是身体青黑,面容扭曲,吃的也不是其他,而是活生生的魂魄。中间的魂魄被它们一片片分食,痉挛地发出间歇不断的嘶叫声,然而都被怨魂们的咀嚼声淹没。 谢怀尘只觉全身都是撕裂般的痛苦,身体被那些可怕的东西不断啃食,仿佛越来越小。入目所见皆是一张张扭曲的脸,这些鬼面同红衣谪仙的一模一样,看见这张张脸就能让他想起无数次死去的痛苦。 冰渊依然矗立于天地中央,晶莹的冰壁仿佛地狱中唯一的净土。 谢怀尘曾想过无数次逃出深渊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结果他万万没有料到外面和里面是一样的,都是地狱。他费尽心力的挣扎,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掉进另一个地狱。 一种浓郁的绝望和怨恨从心底滋长。 为什么会这样? 凭什么他要遭受这种痛苦? 是谁让他这样的?他要杀了他! 耳边有数万怨魂餍足的嘶叫,魂魄的啃噬似乎无穷无尽,白色的人影在无数怨魂中哀叫、抽搐,最后变成瑟瑟的蜷缩。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 终于,怨魂的嘶叫开始渐渐消失。 周遭寂静无声,怨魂们一动不动。随后有安静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靴子踩在泥地上的簌簌声响。 白色的人影依然蜷缩在地上微微发抖,久久无法从痛苦中回神,哪怕知道有人来了,他也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浑浑噩噩中,一只手摸上他的头。 他吓得浑身一僵,拼命把自己往后缩,生怕又要承受魂魄啃噬之苦。 “没事了。”这时头顶上方响起好听的声音,嗓音低低的很温和。 白色人影愣了愣,这声音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结果下一瞬,他被人一把捞进了怀里。 对方一身红衣,衣料柔滑且冰凉,他摸着对方衣服上细绣的并蒂莲花,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那人很自然地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轻轻拍他的背说:“怕了?” 怀里人抖了抖,没说话。 红衣谪仙道:“知道怕,以后就不要随便乱跑。” 怀里人挣扎着抬头,似乎想要努力看清对方的脸。然而入眼是一副扭曲的鬼面,眼瞳幽深,惟有下巴削尖的弧度昭示着对方是一个人。 谢怀尘怔怔看着红衣谪仙,心里不断质问——这是谁这是谁这是谁?!然而他口不能言,嘴里发出的只有嘶哑的嗬嗬声。 红衣谪仙却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冰凉的手指点了点他眉心:“你叫谢怀尘。” 然后指了指自己:“我叫谢洛衡。” 说着笑意温和:“我是你哥,记住了么?” 谢怀尘张了张唇,一个字没说出来。 随后,红衣谪仙抱着他朝冰渊走去,所过之处怨魂尽皆退散。 “走,我们回家。” 可惜没走几步怀里人就颤抖起来。红衣谪仙不以为意继续往前,然而谢怀尘颤抖得更厉害,嘴里不断地发出喑哑的嘶叫,手上力道似乎要将红衣谪仙撕下一块肉。 红衣谪仙停步,目光与谢怀尘对视,谢怀尘脸上狰狞,眼中布满血丝,青灰色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然而扭曲的不止是他的脸。谢怀尘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扭曲,崩溃。“谢洛衡”三个字仿佛一把钥匙,无数的记忆被这把钥匙打开蜂拥而至。 地府、阳门、穷鬼,青色的身影与红衣谪仙重叠在一起,谢怀尘什么都想起来了。 什么城主府小公子什么谢怀尘,他根本就不是! 他不过就是一只鬼! 一个在地府终日游荡,不死不灭,没有前世来生的千年鬼! 而谢洛衡……就是杀了他的仇人!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出,谢怀尘已经双目血红,心里不断地有一个声音在说仇人仇人仇人!而他目光散乱,浑然已是崩溃。 正在这时,浓稠的黑夜里突然出现了一指。 这根手指轻而易举地破开层层壁障,以万钧之势点在谢怀尘额头。 “清。” 一道慵懒的声线响起,谢怀尘只觉识海突然被一分为二,一股极清正的气息猛然灌入,天地为之清明。 怨魂们恐怖的面容轰然破碎,红衣谪仙的身影也倏然化为齑粉。 等谢怀尘再次回神,自己居然已经身处云海,所踏之地皆是虚空,入目之色皆是云白。刚才在幻境里见到的一切可怖似乎只是一场虚妄。 “小子,还不回神?”有人在他身后戏谑道。 谢怀尘被这突兀的一声吓得肝胆俱裂。他全副心神还沉浸在方才的顿悟之中,如今被身后人这么一叫,心跳猛得一窒,差点没背过气去。 红衣人看着他惨白的小脸和忍不住的咳嗽,笑得十分肆意:“哈哈哈居然被吓成这样,真是没胆子。” 谢怀尘瘫坐在云上,身上冷汗已浸透了衣衫,他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你……剑魔?!” 柳厌青眉峰一挑,一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嗯?你还记得我?”此时他端端正正立于云端,负手拿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敲在自己背上。他眯着眼打量谢怀尘,周身自有一股风流贵气。 柳厌青没料到,谢怀尘的记忆已被悉数唤醒,居然连前几日在茶馆里发生的事和剑魔的身份也一道想了起来。这可谓是甚得他意。 “这是哪?” “你已破境,此地是我的地盘。” “我为什么会破境?”谢怀尘眼中透出血光,语气带着地狱的寒凉,“我经历的那些是你做的?” 闻言,对面人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盈盈笑意取代,“你经历的那些可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在等你。” “等我?”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狐狸一样的人,“滚。”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柳厌青缓缓走近谢怀尘,全然不顾少年此时满身煞气,气质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不过,身为同是被谢洛衡封印的人,我觉得咱们可以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谢洛衡: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31章 谢怀尘对柳厌青的印象并不深,而且仅有的两次交集都是对方欲取他性命。一次是他小时候,柳厌青把他丢进一个阴森森的树林喂狼;另一次则是几天前,这位红衣剑魔在茶馆门口不管不顾地要杀他。 可以说两人的交情差到极点。 “你误闯了迷心境。迷心境是谢洛衡用来压制我的幻境,结果被你小子给误闯了。我见你在幻境中可怜,又发现你身上有谢洛衡的封印。”柳厌青指指谢怀尘,又指指自己,“你有封印,我也被他封印了,看来咱俩是同病相怜,于是我就救了你。” 谢怀尘冷冷看了柳厌青一眼,他根本不相信柳厌青的话,或者说他现在根本不信任何人。 柳厌青见他不信,双膝一曲,蹲下来与他平视,“你身上的封印到了我这境界一眼就能认出来,你的部分记忆被谢洛衡抹了,还是我出手给你恢复的。” 其实这话纯属瞎扯,谢洛衡的封印,就算天衍宗主来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谢怀尘不置一词,手一撑颤巍巍地便站起来。 “喂,你去哪?” 谢怀尘没理他,直往前走。 “你若是想去找谢洛衡,我可劝你不要去。”柳厌青蹲在原地苦口婆心,“你想,他既然封印了你的记忆肯定是不想让你知道一些事,现在你想起来了,还跑过去问他,那岂不是上赶着再被封印一次?” 这话倒是没错,可谢怀尘现在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立刻找到谢洛衡,然后质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封印他的记忆,以及……前世是不是对方杀死的自己。 “让我出去。”谢怀尘不耐地说。 “喂喂,是你误闯了谢洛衡的迷心境,又是我看你可怜才把你救出来,你就这么对恩公说话?” 谢怀尘沉默了下,“你想怎样?” 柳厌青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笑道:“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现在都看谢洛衡不爽,不如合作?” “合作?”谢怀尘只觉听了天大的笑话,“我记得你想杀我?” “误会,那都是误会。”柳厌青闻言连忙摆手,脸上笑得仿佛重逢了几十年的好友,“之前杀你是想威胁谢洛衡,可现在你跟我一样也是个被迫害的,所以倒不如咱们联手对付下共同的敌人。” 谢怀尘没有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线:“不感兴趣。” 柳厌青有点无奈,于是干脆一腿伸开一腿曲起,单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就这么坐了下来,“小子,你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状况。”说着啧啧两声,“谢洛衡与你有何恩怨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的是,你现在是被他囚禁了。” 听到“囚禁”这个字眼,谢怀尘心有所动。 “你问问自己,这么多年可曾出过城?”柳厌青侃侃道来,“哪怕不是出城,谢洛衡连让你出府都很少吧?你难道从来不觉奇怪?不瞒你说,这座城其实是一座大阵,谢洛衡一直将你囚禁于阵中不见天日。你若不想永远束缚于此,大可与我合作一起破阵,如何?” 谢怀尘面色苍白,对方这番话勾起他在幻境中痛苦的回忆。这情景与幻境中的冰渊何其相似? “我为什么要信你?”谢怀尘冷笑,“谁知道你会不会过河拆桥。” 闻言,柳厌青一派随意,“小子,你要知道你现在回去只有两种结果。其一,谢洛衡将你的记忆重新封印,你继续困死在这座城;其二,谢洛衡把你骗得团团转,你还是困死在这座城。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信骗了你这么多年的谢洛衡?” “但是跟我合作就不一样了,”说着,柳厌青露出他那一贯的狐狸笑眼,“我们都需要破阵,也都讨厌谢洛衡,所以你破他的阵,我抓他的人,事成之后各得自由,你还能从他嘴里撬出真话,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 城主大人的祭礼还在进行,祭台上方天青云墨,散落于地的微光透着昏黄,空气里弥漫着山雨的潮湿。 谢洛衡手中温玉褶褶生辉,其光芒每强一分,笔下的符文便多一分威势。 城里的百姓们只看见自家城主在祭台上一派端庄,手中变戏法似的在空中画出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下一道笔,空中便轰鸣作响,似是有蛟龙囚于云海,呼啸翻腾着欲冲出桎梏。 “咳咳……”柳厌青捂着嘴咳了咳,他身上红衣已经湿透,发冠微乱,折扇张开,扇面却已沾染了淡金符文。他手腕一翻,扇面一荡,符文消散无踪。 “凭一块破玉打架算什么本事?”柳厌青气笑道,“既然这样,我也懒得客气。” 说着折扇一收,并指于空中画了一道符,那符文与谢洛衡的竟是一模一样。两人似乎都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于是同时画出相同的符意。一红一青两道身影,动作一致,远远看去仿若镜像。只是一个画出的是无边煞气,一个临摹的是道意之清。 一股庞大的威压自两人中间弥漫,底下百姓受不住纷纷瘫软在地。 突然,有一女子惊叫出声,原来她怀中婴儿竟是长出狰狞鬼牙一口咬在了她腕上。那女子惊恐地将孩子甩落在地,却见婴儿面色泛青,全身血管突起仿佛恶鬼转世。 谢洛衡温润的眉眼染了痛色,屈指一弹,一道清风卷过婴儿,那襁褓中的孩子转瞬化作一道飞灰。 但接着又有更多的人发生了变故。 煞气蔓延,凡人一旦沾染便会失去神志化身恶鬼,这也是谢洛衡为何要大开祭典召集百姓于佛寺观礼的原因。佛寺有大阵护佑,并万千符意加持,柳厌青若要用煞气侵染此城,他也能护住城中百姓。 只是,不是每次都能护的滴水不漏,城外树林里就安置了无数被侵染的人。 老人因自己半边僵硬的身子在地上哭嚎;混小子被突然魔化的麻雀撕咬了一口皮肉,等同伴将他扶起时,他浑然已失去神志,手臂染上青黑;更多被煞气入体的百姓意图爬上祭台,因为祭台上方有最清善的气息,吸引着他们去撕咬,吞噬…… 谢洛衡神色沉凝,煞气每侵染百姓一分,他自己的气息便萎靡大半。这只是符意上的较量,神物“道心”并不能给予他多大的帮助,谢洛衡画出的那道符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就在谢洛衡的符意将将破碎之时,忽有清远的钟鸣自佛寺深处传来,天地为之一静。 下一瞬,四方钟声大震,佛铃齐响,百灯明灭不定,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 谢洛衡眼中有一刹的惊疑:“怀尘?!” 柳厌青眼尾勾出一抹餍足的笑意,接着他心念一动,煞气冲天,趁着谢洛衡出神之际一举攻破防线。刹那间,谢洛衡指尖符文破碎,他踉跄后退几步,漫天符意仿若一场细雨落了他满头满身,随之一道落下的还有几滴金红鲜血。 ** 另一边,佛堂,黑瓦,雨滴。 雨水淅淅沥沥从瓦缝滴落,四下无人,天地只剩了雨声。 “唔……”有人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最后半跪于地。地砖很凉,鼻间能嗅到佛堂的檀香味夹杂着外面潮湿的水汽。 邵月缓缓睁眼。 那一刹,佛堂金光大盛,穹顶宫灯明灭,“叮叮叮叮……”,屋檐一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铃音,同时,庄严的钟声自殿外传来,一下下仿佛诸佛念祷经文。 同时,佛寺的一角,清浅的莲池跃出金鲤,一朵极清极净的白莲缓缓绽开,恍若仙迹。这一幕恰好被留守佛门的小沙弥看见,惊掉了手中扫把。 整个佛寺都因他的苏醒震动不休,连佛堂里的香案都被惊得摇颤不停。 耳边吵闹,脑中混沌,邵月下意识将手紧握一团,其上青筋清晰可见。然后他将食指置于唇边,笔直白皙的指仿佛在结一道莲花印。 “清静。” 清冷的声音落下,天地为之一静,下一瞬,雨声轻轻传来。佛堂恢复了寂静,似乎方才的躁动只是大梦一场。 一阵阵玄奥的气息自邵月周身散开,又缓缓收敛。他眼中渐至清明,墨色的眸子似乎囊括星辰。 然后他起身,下意识环顾四周。结果刚抬眼,猝不及防与一双幽黑的眼睛对上。 谢怀尘就坐在香案旁,袅袅白烟环绕,眼睛正直直盯着邵月的脸。对方表情平静到可怖,周身气质阴冷,仿佛冥域而来的鬼煞。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春节快乐~ 第32章 邵月以为谢怀尘一直盯着他,殊不知对方只是对着他神游。表面上谢怀尘坐在那安安静静,其实脑海里已经炸了锅。 谢怀尘一出幻境,系统君九九就同时接收到两条系统消息: “滴,恭喜!宿主已入道。” “滴,警告!宿主将入魔。” 系统君瞬间被这两条消息吓呆。 而刚出幻境的谢怀尘也恰巧听到了系统君的惊呼声,即“####”。 一人一系统一拍即合,都有想骂街的冲动,于是出现了如下对话: 谢怀尘:“我以为你潜入幻境是要救我,结果却是要我命。” 系统君:“####(我以为你不会陷入幻境,结果你个蠢比不但进去还要入魔了!)” 谢怀尘:“你原来这么想杀我?” 系统君:“####(什么?你这么蠢还需要本系统君亲自动手?)” 谢怀尘:“把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去,你狠。” 系统君:“####(呸!我根本没进幻境!我一直在外面破解幻境代码,我进不去!)” 谢怀尘:“我不想听你的唠叨,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系统君:“####(宿主你怎么不讲理啊!)” 接着一人一系统就吵起了架。 吵架的方式依然是一个人自说自话,另一个也自说自话,信息流完全是单向的。吵到最后,谢怀尘的眼中已经带了血丝。他并不知道身体里的蠢东西到底在说什么,但他心底有一种近乎暴虐的疯狂,使他不能静心。 系统君也意识到这一点,渐渐噤了声。 就在两人停战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谢怀尘?” 谢怀尘回神,这才发现邵月已经醒了。方才他破境时,邵月还闭着眼,如今和蠢东西吵完架,对方都已经醒了。只是,待他看清邵月那张脸,心底那股暴虐的冲动又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这张脸和谢洛衡一模一样。 就是这张脸杀了他。 “你不太对劲,”莲纹白衣的少年缓缓走近,“你也进了迷心境?” 谢怀尘张了张嘴,想努力故作平静地回话,结果看着那张憎恶的脸,最后只能咬了咬牙。他猛然起身,抬脚便走,一心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他现在心中极乱。 “等……”后面的人开口便要拦他。 谢怀尘懒得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邵月,最想见的是谢洛衡。 佛堂外下着小雨,水幕蒙蒙,谢怀尘刚走到佛堂门口,一道玄色身影便映入眼帘。他全身僵了僵,这才发现谢洛衡不知何时站在了外面,玄色繁复的祭袍湿淋淋淌着水。 谢怀尘的眸子瞬息染上血红。他看着面前的玄色人影先前压抑的暴虐再也忍不住。 “祭礼这么快就结束了?”邵月在后面疑惑地问。 谢洛衡没回话,他径自走向谢怀尘,身上还带着山雨的寒凉,祭袍在青砖上拖曳出一道水渍。 谢怀尘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他站在原地想着,不如等这人走过来直接杀了? 谢洛衡扣住谢怀尘的手腕,谢怀尘被他冰凉的指尖冷得一颤下意识就要反抗,然而谢洛衡力道很大,谢怀尘根本缩不回手。谢洛衡抿着唇给谢怀尘把脉,一贯温和的眸子此时却很凉。 谢怀尘盯着对方的手,心忖着咬下去呢?还是咬下去? 就在谢怀尘决定不管不顾先咬对方一块肉时,谢洛衡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没事就好……”说着,手上轻了力道。 谢怀尘直接咬了过去。 对方的手有些凉,咬下去一口入肉,淡淡的草木清香若有似无。他咬的很用力,可是对方居然一声不吭。 谢怀尘心道奇怪,然后一滴液体啪嗒落到手背上。 嗯?怎么会有液体从上面落下?还是金红色的。 接着又有一滴液体啪嗒掉下来,落在他脸上。 谢怀尘下意识松了口,往上看去。 一抬眼,谢洛衡也在看他。如玉的眸子里染了惊讶,似是对他的行为极度不解。 “……怀尘?” 源源不断的血从谢洛衡的口中涌出,对方脸色极白,通身冰凉,玄色的衣袍染深了一大片,也不知是血是水。而谢怀尘就站在谢洛衡胸前,血渍水渍沾了谢怀尘半身衣裳。 谢怀尘陡然清醒。大片的血渍仿佛一盆冷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一旁的邵月见谢洛衡如此模样连忙上前:“你输了?” 谢洛衡摇摇头,极自然地将被谢怀尘咬过的手掩进袖子,再把大半个身体都靠着谢怀尘,声音极轻,“回去罢,祭礼取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怀尘小脸皱得死死,淡唇抿成一线。“你不信我,难道你还信骗了你这么多年的谢洛衡?”柳厌青的声音在他脑中经久不散。 邵月:“你没输,为何会伤这么重?” 谢洛衡:“回去再说。” 说着拍拍谢怀尘的手背,似是安抚:“回家吧。” 谢怀尘从始至终没说话。他一只手把谢洛衡扶稳,另一只手擦了把谢洛衡嘴边溢出的血,结果根本止不住,“……好,回府。” ** 回府时已是日落西沉,邵月进了主屋,刚进门,浓浓的药味迎面扑来。谢洛衡虚弱地靠在床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衣。秦伯领着一堆下人在一旁伺候。 见邵月进来,谢洛衡捧着药碗问:“祭礼怎么样了?” “已经向城里百姓通告祭礼暂时中止,城中庙会照常进行。”邵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谢洛衡苍白的脸,“你的伤……” 谢洛衡缓缓摇头:“无碍。” 邵月皱了皱眉,终归没问下去。 谢洛衡:“秦伯,你们先下去罢,我要休息一会儿。” “是。”秦伯垂首,“老奴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尽管传唤老奴。” 说着应声退了,连带着一群下人们纷纷离屋。淡淡的血腥气与药气混杂于屋内,邵月站着一丝未动,下人们极有眼色地将房门关上。 “祭礼怎么回事?”房门一关,邵月冷冷开口。 “你觉得如果我输了,还有命坐在这儿聊天?”谢洛衡喝了一口药,苦味在舌尖弥漫,“我有神物道心在手,不会输。” “那你为何会伤的如此重?” 谢洛衡挑眉:“那就要问你了,怀尘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今日怀尘出了问题,我不至于因分心而重伤。” 邵月听了只觉荒谬:“你将他看得这么重?” 谢洛衡坦然,“我把他从小养到大,视若亲弟。你们这种修无情道的人是不会懂的。”说着炫耀似的指了指手中药碗,“这药还是怀尘亲手给我煎的,你有这福气?” 邵月沉默了一会儿:“他应该是入了迷心境,导致煞气入体。” 药碗里的苦汁晃了晃,谢洛衡瞬间冷下脸色:“迷心境?” “剑魔在佛堂设了迷心境,我与他皆入了障。我破境时他便已醒着,如此看来,剑魔应该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迷心境只是为了牵制于我。” 谢洛衡:“做了什么手脚?” 邵月摇头:“不得而知。” 谢洛衡抿唇:“那你在迷心境里看到了什么?” 邵月顿了顿:“心魔。” 谢洛衡稀奇道:“你还有心魔?” 邵月神色清淡,手却是指了指自己锁骨处。那里被白衣遮掩,却有一道烧灼般的印记若隐若现。 “这天罚印记只有恶尸才有,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想不成心魔都难。” 闻言,谢洛衡哑然。知是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于是他将手中苦药一饮而尽,掩饰气氛的尴尬。结果喝完倒把自己呛着,又忍不住低低咳嗽。 邵月内心只觉好笑,面上却不显,只道:“他人之事你还是少管,先顾好自己罢。” 谢洛衡闻言却是咳得更厉害,全身猛然一抖,连瓷碗都顾不上拿稳,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住床椽,任由瓷碗滚下床,发出清脆的碎响。 邵月终于变了脸色,迅疾出手,把上对方的腕脉查看伤势。谢洛衡俯身咳出一口血,邵月摸出一个小瓷瓶喂了他一粒丹药,然后点上他周身大穴,用灵力为他梳理紊乱的内息。 “你中毒了。” 谢洛衡愣住,没说话。 邵月拾起摔落于地的药碗,闻了闻,“这药里有毒。” 闻言,谢洛衡咳得更厉害。 “怀尘送来的,他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有小修,主要修改如下: 1.修改第22章:邵月在迷心境遇见的白衣人改为红衣人。 2.删除柳厌青x谢洛衡番外 最后,此文已入V,日后还请大家多多支持~感兴趣的可收藏接档文《全六域都逼我穿书》戳专栏可看。 第33章 谢怀尘并不相信柳厌青的话,但对方所说的字字他都无法反驳。因此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同意了与柳厌青合作。 柳厌青让他给谢洛衡下药以拖延时间,他便下,柳厌青让他去佛寺破阵,他便破。只是在破阵之前,有件事他要确认一下。 黑暗里有人轻佻地笑了一声,无边煞气悄悄侵蚀着谢怀尘的神志。 这是谢怀尘第一次出城。 在此之前谢洛衡从不让他到处跑,别说出城,就连城墙他也只是隔着护城河远远看一眼。城门口的守卫见小公子要出城,面露难色。 “小公子,您可是与城主闹了别扭?不是我说,这大过节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闹离家出走?”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掏出城主信物:“我要出城。” 守卫无奈为他开了城门。 巨大的朱漆城门徐徐打开,谢怀尘心里怦怦直跳。被谢洛衡关在府邸时他就经常在想,城外到底是什么样?天下到底有多大?江湖是否如戏本里那样肆意潇洒?世间是不是有仙人可以长生证道? 微弱的光亮从城门缝里透出,谢怀尘心里压制不住的欣喜。 城外的场景随着城门的打开如画卷一样徐徐呈现。首先看见的是一条官道,其次是官道旁照明的火光,然后城外也站了几个守卫直直看向谢怀尘,他们身后是繁星遍布的夜空,夜空下是千万户百姓家中亮起的微弱烛火。 谢怀尘脸上表情仿佛凝固的蜡油。 他缓缓走到城门中央,往前一步是城外,往后一尺是回城。 守卫大哥有些担心小公子乱跑,到时候城主怪罪下来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在谢怀尘身后劝道:“小公子,要不你明日再走?现在这么晚了你出城也没驿站歇脚。” 于此同时,谢怀尘身前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守卫,那“守卫”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同时说出了和身后人一样的劝言:“小公子,要不你明日再走?现在这么晚了你出城也没驿站歇脚。” 谢怀尘看看身前又看看身后,两个守卫容貌一致神情动作也一致。不单如此,城里城外的景象也是一模一样,以城门为界限,两边仿佛水中镜像分不出真伪。 谢怀尘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守卫大哥,这城外你能看见什么?” 守卫大哥愣住:“城外?”说着探头瞅了瞅。另一边的守卫也瞅了瞅,两个“守卫”像照镜子一样左看看右看看,随后用同样的声音同时说道:“不是树就是山,大晚上的看不清啊。”说完,两人又面对面地询问谢怀尘:“小公子,您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谢怀尘哑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城外居然根本不存在,出了这个城门也只是进城的开始。柳厌青说得对,这座城就是一个牢笼,他被囚禁于此,还一直乖顺地任那个人摆布。 他默默转身,再也不想踏出城门一步。 “哎?小公子你决定回去了?”守卫还在后面高兴地问。 谢怀尘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眼中布满血丝十分渗人,守卫被他这一眼看得一哆嗦。然后就听见小公子低声道:“这座城是假的,那么你会不会也是假的?” “什么……”守卫被问得莫名其妙,然而下一息他突然觉得全身有点痒。他捋起袖子发现自己手臂上冒出大片的青斑,“这是什么?!”几息过后,他的全身已然被煞气侵蚀入骨,转瞬化为毫无意识的阴尸。 谢怀尘低笑一声,再不回头。 就在谢怀尘正要继续走时,脚下突然僵了僵,有什么东西紧紧扯着他的脚,只是低头看去什么也没有。脑海里却同时响起一个声音:“####(宿主,清醒啊啊啊!)” 谢怀尘如今已对身体里的蠢东西失去了耐心,他眼中一沉,浓郁的煞气自体内逸出,系统君好不容易牵制了一下宿主,结果在煞气面前却无能为力。 系统君不停地一通乱操作,控制程序启动启动启动!清心程序启动启动启动! 然后系统给出的答复是:无效操作无效操作无效操作! 系统君九九气得快要摔烂键盘:“再这么下去宿主就要入魔了!去你的无效操作!这个系统到底是谁说了算!” 系统没回话,电流声滋滋两下黑了屏。 系统君九九:…… 谢怀尘见身体里的蠢东西没了反应,便朝佛寺而去。 今晚东西两大街都有集市,谢怀尘所过之处煞气蔓延,集市里的百姓纷纷哭喊着变成阴尸恶鬼,花灯踩了一地。西大街灯火通明的长长街道,一寸寸熄灭,无尽的嘶哑在谢怀尘身后响起。 谢怀尘却毫无所觉,他周身阴气环绕,眼中神情仿佛地狱恶鬼,找不出一丝清醒。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一道白衣身影立于佛塔顶端,正用如月般清寒的目光看着他。 谢怀尘一踏入佛门,佛寺里便钟鼓大震,似是因他的到来而愤怒。谢怀尘一步踏出,无数条经文仿佛铁链一般将他层层封锁。 “佛寺里会有缚神索,那种东西咬断便是。” 柳厌青的声音在脑中回响,谢怀尘手一招,无数阴尸鱼贯而入,它们带着无穷煞气将缚神索纷纷咬断,经文如潮水般退去。 佛塔上的白衣人影一动不动。 谢怀尘带着大片阴尸循着指引来到佛堂。南无离垢大佛仍端坐于莲台,阴尸将佛堂衬得鬼气森森。大佛抬眼,万丈佛光照得佛寺灯火通明,阴尸们因这佛光纷纷颤抖。 “到了佛堂就能看见一座大佛,那东西倔得很,但你把它从莲台上推下去它就怂了。” 脑中又响起柳厌青戏谑的声音,谢怀尘缓缓走到大佛面前,那佛光于他并无影响。他用尽气力将大佛一寸寸挪开,随后又有数百阴尸对着大佛又咬又撞。 佛塔上的白衣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大佛终于被推倒,巨大的佛身将面前的香案砸得支离破碎。钟鼓声骤停,万籁俱静,摔落于地的大佛碎开一道裂缝,里面隐隐藏了什么东西。 “大佛的佛身藏了一具舍利子,你将那舍利子取出,大阵没有舍利子的加持不攻自破。” 谢怀尘下意识按照指引去取佛身舍利,佛塔上的白衣人影目光微沉,却终究没有动。 舍利子入手冰凉却是软的,那东西拖出来带有长长的血线。等谢怀尘把整个舍利子取出,这才看清舍利子竟是一具人身,而且此人与柳厌青长得一模一样,穿的也是红衣,唯一不同的便是眼眸阖上多了一份与柳厌青截然不同的清静。 谢怀尘仔细看了看,原来这人一直被封存在南无离垢大佛的金身里,金身内部用精血画满符文,无数细微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流入大佛金身,再流入这具身体。 等等。 谢怀尘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多了一丝疑惑——剑魔应该是被封印在此,可为何灵力会流入他的体内?这看起来不像是大阵在封印剑魔,倒更像是剑魔在汲取大阵。 念头兴起只是一瞬,谢怀尘正要放手,那闭眼的人居然突地睁开眼,清亮的眸子与谢怀尘漆黑的双瞳堪堪对视。随后那人眼尾上挑,唇边弯起戏谑的轮廓,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哪只狐狸精夺舍了这具身体。 “小子,真是多谢你了。”苏醒的柳厌青从地上缓缓起身,不以为意地拂去衣上灰尘,“若不是你,恐怕我还不能重见天日。”说着他闭眼调息。周身魔气一寸寸拔高,阴尸们都因剑魔的苏醒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城中鸟雀惊飞,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气逐渐蔓延了整座城。 过了许久,柳厌青身上的魔气终于稳定,他眼露惊异:“这身体居然有所突破。” 闻言,谢怀尘眉眼微皱,似是要从梦魇中醒来。 柳厌青注意到了他,似笑非笑道:“小子,我记得你十分想离开这座城?可以,看在你这么辛勤救我的份上,不如我送你一程。”说着指间魔气环绕,万千阴尸仿佛心有所感,纷纷朝柳厌青低下了头颅。 谢怀尘身上的煞气与柳厌青身上的魔气不可同日而语,阴尸们瞬息便已易主,柳厌青被阴尸们簇拥,命令道:“杀了那小子,既然他不想待在这,那便成全他。” 话音刚落,千万阴尸得令,嘶哑声此起彼伏,谢怀尘被阴尸层层包围,而他本人却仍被煞气侵蚀,浑然不知自身险境。 一个阴尸张嘴便咬,然而它还未咬上谢怀尘,一道清音破空而来,阴尸承受不住这股琴音转瞬灰飞烟灭。 柳厌青挑起他的狐狸眼,月色中,一道白衣身影翩翩落下,清冷的气息瞬间覆盖整个佛堂。那人轻飘飘落在谢怀尘身前,衣上有暗绣的莲纹符样,正是邵月。 第34章 之前白衣少年一直袖手旁观,直到柳厌青对谢怀尘露出了杀意才堪堪出手。 柳厌青面露不屑:“怎么只有你?” 邵月眉眼微抬,淡淡道:“你怎知只有一人?” 话音刚落,朦朦夜色里突然出现万丈玉光,这玉光在城池上空耀眼夺目。与玉光一起出现的是一股天地清气,清气扫至城池各个角落,浓郁的煞气被驱逐。 柳厌青哼了哼,神念一动,一道剑影从城主府的方向迅速飞来。他伸手,一把长剑被他握于手中,正是谢怀尘曾经用八百两买下的那一把。 剑身震颤,柳厌青抚着霜雪般的剑刃,笑道:“还是自己的剑顺手。”说着用剑尖随意画出一道煞符,看了眼邵月:“我没兴趣陪你这只蝼蚁,不如让阴尸们同你玩玩。” 阴尸原本就将佛堂围的水泄不通,此时受了煞符的引导,熙熙攘攘朝邵月和谢怀尘涌去。邵月虚指微弹,音气肆虐,然而一边要抵挡阴尸一边要护住毫无意识的谢怀尘,十分勉强。 柳厌青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你慢慢玩,我去会会谢大城主。”说着整个红衣化作一道剑光,毫不犹豫地朝玉光大盛处飞去。 城池上空原本有一片玉光,突然,另一边又升起一股凛冽剑意。玉光和剑意在空中形成对峙之势,互不相让。与此同时,浩然清气与漫天煞气也将底下整个城池搅得狂风大作。 邵月眼看柳厌青越走越远,阴尸们前赴后继地涌进佛堂。入目皆是阴尸,身后的谢怀尘浑浑噩噩根本无法从煞气中清醒。 他突然收了手。 周围的阴尸们愣住。面前的白衣少年杀了它们不少同伴,此时收手,它们倒因对方的杀势不敢再前。 轻云散去,一轮孤月悬于天边,月光里阴尸们只觉一阵寒凉遍布全身。邵月白衣微动,腰间玉坠玎珰作响,墨玉古琴赫然在怀,修长的手拂过琴额。 铮—— 一柄墨玉长剑自琴身抽出,剑刃在空中划出水墨般的剑痕。邵月执剑,剑光映出他眼中清寒。随后,他一脚踏出,身形叠出重影,衣袂如风一般在阴尸群里穿梭。 骨骼的断裂声,剑刃破风的清越声,还有腰间玉坠的当啷轻响。那速度太快,阴尸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短短几息,少年便如轻燕般落地,莲纹白衣一尘不染,剑锋上一丝血迹也无。 邵月闭眼轻叹一声:“魂引去兮——” 刹那间,无数阴尸纷纷如沙粒般溃裂,月光下的佛寺从拥挤瞬息化为空无,形形色/色的粗衣绸布散落一地,数以千计的魂灵散着幽幽魂火朝夜空飞去,仿若星辰。 邵月收剑,突来的清风将一地残骸吹成飞灰,白衣少年在清风明月里朝谢怀尘走去。 这位城主府的小公子依然混沌不醒,邵月白皙的指点在他眉心,然后画出层层叠叠的道印,那些道印在谢怀尘额间泛起微弱蓝光,再化作星星点点进入对方识海。 谢怀尘眼中血丝渐渐消退,周身煞气也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清明的眸子眨了眨,在看见邵月时先是一愣,随后仿佛想起什么,面色又一白。 他抖着嘴唇四望:“阴……阴尸呢?” 邵月声音如薄霜:“走了。”说完将手指从对方额间放下,“你都记得?” 这问的是记不记得自己被煞气控制时做下的事。 谢怀尘白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然后道:“……我想见谢洛衡。” 邵月斟酌道:“你哥现在的处境应该很不好。” 刚说完,天幕就传来一阵破碎的声响,接着数道狰狞的裂痕出现在空中。那裂痕越来越大,与此同时,远处一直大亮的玉光蓦然熄灭。邵月瞬间沉下脸,谢怀尘却是一派茫然。 ** 一声脆响。 谢洛衡画符的手一抖,随即光芒大盛的玉佩瞬息失去光彩,在空中一边摔落一边自行碎成了两半。 谢洛衡难以置信地接住了它。 同时,更猛烈的剑意趁机反扑,没有了神物道心倚仗的谢洛衡被剑意逼退数尺,身形晃了晃,嘴角又淌下一缕血丝。 柳厌青也因这突然的状况而惊讶:“碎了?神物居然会碎?” 所谓神物,自然是堪比仙人级别的宝物,除了神仙谁都不可能毁掉神物。而柳厌青虽是剑魔,实力却与真正的仙魔相差甚远,自然没有毁坏神物的能力。 可是神物道心居然碎了。 柳厌青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你心可真够大,藏了这么多年的神物居然是个假货?” 谢洛衡对着破碎的道心,怔得说不出话。 柳厌青见此笑意更浓:“看来天助我也,这破城我待了七百年,今日是时候出去。” 谢怀尘被邵月带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纵横剑意到处肆虐,昔日威仪的城主府早已成一片废墟,府中仆从不见踪影。而谢洛衡就半跪在废墟里,脸色极白,手中还攥着一块破碎的玉。 见到这景象,谢怀尘只觉什么话都卡在嗓子眼,他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谢洛衡。 邵月极快地扶起谢洛衡。谢怀尘站在后面没说话。邵月看着谢怀尘尴尬的样子,直接塞了一瓶丹药给他。 谢怀尘不明其意:“给我这个干嘛?” 邵月横了他一眼:“给你哥压制毒性。” 谢怀尘拿着小瓶子的手一颤,猛地想起来自己解封剑魔之前还给谢洛衡下了毒。 “……是什么毒?有解吗?” 邵月脸色不好正要开口,谢洛衡却是抢先摆摆手:“没事,可以解。” 邵月不置可否地叹口气,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转身,“算了,怀尘已经带回来,我去拦剑魔。” 白衣少年朝剑光处飞去,谢怀尘却看着他的背影百味陈杂,毕竟这乱七八糟的状况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怀尘,把丹药给我。”突然,身后有人打断他的思路。 谢怀尘愣了愣,一转头发现谢洛衡依然用温润的笑意看着他,就像他小时候做了坏事回家,他哥都是这么笼着袖子站在门口,带着这种温润笑意等他。 谢怀尘连忙手忙脚乱倒了颗丹药,皱着小脸放进谢洛衡手里。想了想,又倒了一颗,一边往谢洛衡手里塞一边喃喃:“对不起……” 谢洛衡拿着丹药却没吃,只俯身摸了摸谢怀尘的脑袋。谢怀尘不自在地缩了缩。 “放心,我不会害你。”谢洛衡突然说道。 谢怀尘身体顿时僵住,心中哑然。 “柳厌青对你说了什么?”谢洛衡语气温和,“或者,你想说什么?” 谢怀尘张了张嘴,慢吞吞道:“我不是你弟弟。”然后又摇摇头,“也不是谢怀尘。” 闻言,谢洛衡低笑一声:“你的确不是我弟弟。” 谢怀尘心里沉了沉,知道是一回事,听谢洛衡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 谢洛衡接着道:“但你就是谢怀尘,这名字是我给你取的,我将你视为亲弟,这难道不够?”说这话时,他神色极为认真。 谢怀尘因对方认真的口吻心下一酸,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那你为什么要杀我?”一边说一边气,“杀我还要救我,你什么意思?” 谢洛衡惊讶地看着他。 “虽然前世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但我知道是你杀的我!”谢怀尘咬了咬牙,“是的你对我很好,但鬼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诡计?从小你就没让我出过城,不对,是这座城根本出不去!你把我关在这,那我和被封印的剑魔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这些谢怀尘觉得心中郁气总算是一股脑发泄出来,他看着谢洛衡心道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对方糊弄了。 谢洛衡被谢怀尘防贼似的死死盯着,叹口气:“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前世的事。”说着摇摇头,“但杀你的不是我,你认错了。” “不可能,你和杀我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 “杀你的是一只魔,而我不是魔,这样说你可明白?”谢洛衡瞥了眼天幕,那里音气与剑气纠缠肆虐,邵月居然能拦下剑魔。 “我没有杀你,相反,是我从地府救回你的魂魄,并借尸还魂到这具身体。然而你魂魄受损,只能靠我的灵力温养。别说出城,哪怕出了我的视线范围你也有可能魂飞魄散,所以我一直不让你离开城主府。”谢洛衡平静说道。 “本来我是打算让你在这座城安度百年,百年之后再带你去修补魂魄。”说到这他温润的眸子里满是自嘲:“如今看来,只能你自己去了。” 谢怀尘显然被这一席话说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修补魂魄?为什么?我的魂魄怎么了?” “你的魂魄在地府飘荡太久已经残缺不堪,若百年之内不能修补便会身魂不稳导致魂飞魄散。” 闻言,谢怀尘眉间皱得紧紧:“那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去?你不陪我吗?” 谢洛衡笑了笑:“傻子,我快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蠢比作者君经常一边写文一边自我反省: mmp我为什么要写虐?为什么要写虐?为什么要写虐? 一写虐就卡文! PS:感谢清酒凉歌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35章 谢怀尘脑中嗡地一震,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哥?”他不可置信地喊出声。为什么快死了?自家哥明明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看都正常得不得了! 结果下一刹,他就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大惊失色。 谢洛衡的鬓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由青丝化为白雪,那如玉的眸子也罩上一层死灰的雾气。谢洛衡抬手,温润的指间渐渐白到近乎透明,他晃了晃身子,谢怀尘立刻将他扶稳了。 “怎么会这样?!”谢怀尘有些失控地质问,“因为我下的毒?!” “不是。” “是不是我害你这样的?!” “不是。”说完谢洛衡又笑了笑,“这下,你能认真听我说了?” “不听!”谢怀尘眼眶泛红,“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怎么……”他说不下去了,自家哥明明一向淡定从容,天塌下来都不眨眼的,怎么可能会死?! 谢洛衡低头敲他的脑袋:“你不听也得听。” 谢怀尘捂着脑袋,在看见对方苍白的发丝时没了声。 “听好,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修补你的魂魄,”谢洛衡声音很低,“你以后也不要告诉别人,那地方……不老渊……” ** 城池上方一片杀伐之气。 长剑划出诡异的角度直逼邵月面门,邵月微微侧身躲过剑锋,然后步履一转移至柳厌青身后,琴音冷冷地在对方脖颈处乍开。柳厌青剑气回防,长剑与琴音相撞,几缕鲜血落下,邵月翩然后退十尺。 柳厌青看了眼背后,他的背上被琴音划出长长血痕。 “你隐藏实力?”柳厌青看得直皱眉,“你应该不止金丹期。” 回应他的是一串琴音,音阵与剑阵又在半空相互绞杀。 两方对峙中,忽有星星点点的微光聚集而来。柳厌青以为又是邵月的手段,剑意劈去,那些萤火般的微光却丝毫不乱。柳厌青咦了一声,这才发现那些微光竟是死去百姓的魂魄。 魂魄很快将柳厌青围作一团,柳厌青被这状况弄得莫名其妙,邵月却仿佛早有所料,停了手。 柳厌青只觉后背一阵麻痒,过了一会儿再看,那被邵月划伤的血痕竟是变得完好如初。不单如此,成千上万的魂魄仿佛飞蛾扑火,纷纷融进柳厌青的体内,一时间魔气肆虐,剑魔的威压层层拔高,整片空间都因这股威压摇摇欲坠。 柳厌青眼中欣喜若狂。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自己的实力确实回到了鼎盛!不对,是比当年的鼎盛还要高! 邵月看着被惊喜砸中的剑魔,眼中却有怜悯。如今剑魔实力大涨,其实只是回光返照,邵月心知肚明,这位破阵而出的剑魔也时日无多了。 本来剑魔破阵而出,死的应当是谢洛衡,但因为一个小改动,如今剑魔与谢洛衡皆是死局。而这个改动便是谢洛衡将封印大阵改成了续命大阵。 不错,这个令人惊讶的事实邵月也是今日才确认。 谢洛衡一直在骗他。 此城大阵本是一座封印阵,但后来不知为何,谢洛衡强行修改,硬生生将一座封印阵改成了续命阵。也正是因为这种强行改动,大阵才会暗留隐患以致后来出现了上千错漏之处。 邵月并不相信这件事,但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确认。于是他跟着谢怀尘去了佛堂,任由谢怀尘救出剑魔真身,直到他亲眼看见绘制在剑魔周围的锁魂阵时,他才终于确信。锁魂阵专用于锁住将死之魂,若剑魔没死,谢洛衡不会用那种阵法。 也就是说剑魔死了,此城大阵的确是续命阵,谢洛衡不杀反倒要救剑魔。 简直荒谬。 于是邵月没有阻止破阵,任由剑魔自己破开自己的续命阵法。这续命阵还有百年便可完成,一旦续命成功,谢洛衡会就此身陨,剑魔会重现人间。而如今续命阵提前被打断,谢洛衡依然会身陨,剑魔也顶多只剩几年寿命。 邵月突然悠悠开口:“你可知这万千魂魄为何只助你一人?” 柳厌青还未从获得力量的美妙体验里回神,他隔着幽幽微光不屑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邵月眼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你可知此城大阵不是封印阵,而是续命阵。” 柳厌青眼皮跳了跳:“你什么意思?” “续命阵,自是以命换命。”邵月脚下的剑阵逐渐收敛,“这座城就是阵,阵就是谢洛衡,剑魔大人恐怕不知道谢洛衡早已把命都续给了你罢。” 哗啦一声,剑意破碎,柳厌青挥开周身魂魄,那些魂魄都融进他体内只剩零星几点微光。他睁着狐狸眼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续命阵?荒谬,谢洛衡明明一直想杀我,你居然说他为我续命?我活得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着给我续命?” “祭典两百年前才开始,恐怕那时候你就已经死了。”邵月指向佛寺方向,“你的身体被安置在大佛中,而那大佛里绘制的正是锁魂阵。你若不死,怎么会有锁魂阵?” 闻言,柳厌青冷笑几声,剑尖指向邵月:“巧舌如簧。我虽不懂阵,但也不可能信你这种胡言乱语。再说,谢洛衡就算用了续命阵又怎样?如今我已破阵,待会儿就要出去逍遥自在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之前也应是至交好友,怎么,成魔之后被魔迷了心智,连本心都忘了?”邵月毫不客气地道:“谢洛衡为了救你本就只剩百年寿命,你还给他下毒,害他垂危将死。很可惜,他死,你也得死。” 说到这,一道剑气猛然逼近,邵月抬手,琴音将剑气绞了个粉碎。 “他谢洛衡会死?”柳厌青提着剑,笑骂:“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看他活个万年都没问题。” 邵月静立不语。 柳厌青却有些待不住,长剑不断嗡鸣显示他不安的心境:“不行,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他死我也得死?” “你不会自己问?” 柳厌青愣了愣,随即狠笑一声,身上红衣颤了颤:“好好,我自己去问,要是你说了半句假话,我就把你丢进阴尸堆里祭魂!” ** 谢怀尘已经被自家哥给吓坏了。脚下城池因为大阵的破碎已经开始逐渐崩塌,天幕也有了裂纹,整片空间无一不在昭示着主人的将死状态。 自家哥是真的快死了,谢怀尘脑中划过这个念头,怎么会这样?!虽然他之前是对谢洛衡有几分怨愤,怨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还怨他杀了自己,但现在事情说开他根本就不想让自家哥死! 谢洛衡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要是哥死了,他怎么办?他接受不了! “怀尘,你一定要听我的话,虽然你可能并不信我。”谢洛衡叹道。 谢怀尘看着他头顶的红条框,上面的数值一直是零,从未变过。但如今这个数值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数字和自家哥的性命,还有什么选不清的? “不不,我信……”谢怀尘小脸绷得紧紧,“你别说话,我带你找地方休息,你不要管其他事了。” 结果刚说完,一阵狂乱的剑气就席卷而来,谢怀尘一愣——什么鬼?!然后他就被谢洛衡一把捞进怀里,手中符意如水,顷刻间将突来的剑气悉数挡下。 自家哥身上的青玉衣袍凉滑又柔软,谢怀尘瞥见他胸前落下的一缕白发,暗暗握紧拳头。 柳厌青一身红衣落在跟前,谢怀尘一看见这个人心底的怒气蹭蹭高涨,而自家哥显然也并不待见对方,灰雾的眸子里前所未有地沉凝。 柳厌青落地之后刚要说话,结果抬头看见谢洛衡,反倒震在原地。 谢洛衡只披了一件单薄青衫,面色苍白近乎透明,玉冠束起雪白发丝,周身如水符意缠绕,看着像是将要羽化的仙人。 柳厌青对着谢洛衡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怎么……这样了?” 这样?谢怀尘听得心里难受,自己从谢洛衡怀里挣脱出来,气势汹汹地挡在前面:“你这个魔物还好意思问?我哥这样不都是你害的?”他语气愤愤,看着柳厌青仿佛对方才是前世害他的仇人。 其实谢怀尘从煞气中清醒后,柳厌青教唆他所做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这种清晰的记忆在看见谢洛衡虚弱的模样时都变成了惶然无措。 谢洛衡如果真是杀他的仇人,那很好,他再如何背叛也是天经地义,就算对方死了他也能说这是仇债两清。可惜,谢洛衡不是。他在被煞气侵蚀神志的状态下得出的结论,现在想来通通经不起推敲。 比如记忆里仇人的脸,邵月不就跟谢洛衡长得一模一样?天下模样相似者千千万,怎么就非要认定谢洛衡是杀他的那一个?再比如,梦境里的仇人穿的是一身红衣,气质也与谢洛衡大为不同,这样一来,谢洛衡是仇人的可能性就更小。况且,那梦境本就是柳厌青一手控制,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以柳厌青的爱好,就算全是假的也不无可能。 所以自己很有可能错怪了谢洛衡。 那么问题来了,他谢怀尘算什么?对视他如亲弟的谢洛衡暗下毒手害得对方身陨?那他岂不是猪狗不如? 谢怀尘答不上来,也不想回答。他只知道从今以后自己的仇人除了那埋在心底的红衣谪仙,还多了一个——剑魔。 听到谢怀尘的话,柳厌青原本惊愣的脸渐渐恢复平静。他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小子,你这话说的可笑。我与谢洛衡本就不共戴天,我害他那叫理所应当。倒是你——”狐狸眼眯过来,“毒是你下的,阵是你破的,下手干脆利落,在下佩服,佩服。” 谢怀尘被他回得脸色发青,满心的反驳之词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一句。他偷偷看了一眼谢洛衡,却发现自家哥也在看他。 “不用放在心上,”谢洛衡拍拍他的肩,缓声道,“我的身体状况与你无关。” “无关?”柳厌青听得一阵无名火起,“谢洛衡,你还真是不枉善尸之名。全六域论舍己为人,我就服你。” 谢怀尘听了心里一紧。 谢洛衡却挑起苍雾的眸子:“剑魔大人既看不惯我,为何又要多费口舌?” 说这话时,邵月正好也匆匆赶来,一来便见三人对峙的场景。他身形一闪移至谢洛衡身边,快速地查看他身体情况。 柳厌青哼声道:“我才懒得跟你废话,我来只问一件事,”他指了指邵月,“他说你为我用了续命阵,此事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个小剧场】 问:为什么谢洛衡头发都白了脸却没有老? 答:当然是为了美! 问:一个男的为什么要用美来形容? 答: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受…… 第36章 一听到续命阵,谢怀尘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毕竟这种词眼怎么听都不是好事。他瞅了瞅邵月,小仙童面色冷凝,被提到名字也不吭一声。自家哥倒是一副淡然模样,听完剑魔所说,甚至还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轻咳。 谢洛衡一边咳一边笑:“剑魔大人是否太自作多情?续命阵?你也配?” 这话说的实在锋锐。自谢怀尘懂事以来,谢洛衡一向温言温语,这种刀剑之语极少能听到。柳厌青却紧紧盯着谢洛衡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似乎并不为这种言语所动。 “我若不配,你为什么变成了这副阳寿将近的鬼样子?” “剑魔大人可真是虚伪,阵在人在阵亡人亡,我这样不是拜你所赐?” “呸,你快说,我什么时候死的?” “你?”谢洛衡拈起一缕苍白发丝,天地在他眼中崩裂,“待会就要死了。” 说着将谢怀尘往邵月那一推。谢怀尘猝不及防扑到小仙童身上,然后就听见自家哥在身后低低道:“这里马上就会崩塌,出口已经打开,待会我说走就一起冲出去。” 谢怀尘愣了愣,回头:“为什么不是你带我出去?” 谢洛衡抖了抖自己的青玉袖边,上面还沾了血:“你这么重,确定要我这个伤者拖你?” 谢怀尘连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符意激荡,谢洛衡的发冠被吹散,如瀑的白发像上等绸缎一般柔软垂下,灰雾的眼睛渐至清明,甚至染上一丝漠然的神性。符意缠绕于手心,最后凝聚成一把墨玉长剑,铮铮然被谢洛衡握紧。 这还是谢怀尘第一次见自家哥执剑,温润如玉的公子一旦出剑,漫天神佛也要退避三尺。 柳厌青眼中露出一丝狂热:“你居然出剑?”谢洛衡几乎没有用过剑,放眼整个六域,见过他剑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柳厌青也没见过。 墨剑一挥,煞气荡开,谢洛衡道:“你若不拦他们,我便收剑;你若要拦,休怪剑下无情。” 柳厌青似笑非笑:“那可不行。你,还有那个叫谢怀尘的小子,都不准走。” “好,谈判破裂。”谢洛衡面色一肃,随即朝后喊道:“走!” 话音刚落,邵月怀中幻化出古琴,古琴载着两人直接朝天幕飞去。谢怀尘一直紧张地看着自家哥,在谢洛衡说走的时候,他下意识转身便要跑,结果就是这么一转身,等他再回头,谢洛衡居然已经不在原地了。 古琴飞行极快,一眨眼已至半空,谢怀尘这才发现谢洛衡反倒一个人朝剑魔而去。墨剑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要撕裂,青衫白发的人影转瞬被吞没在激起的尘埃里。 谢怀尘脑中的弦一下就断了。 “哥——!”他惊恐地喊了一声,然而连呼声也淹没在风里。 下一瞬,谢怀尘反应过来,死抓着邵月吼道:“邵月,停下!快回去!哥还没走!”他眼睛通红,几乎是有些失控地想让邵月回去,“别走了!把哥找回来!” 邵月琴音急出,密密麻麻的音弦铺成一条通往天幕的路,“你哥是故意留下的,他要死了。”邵月低低说到,语声一如既往的寒凉。 听到邵月所言,谢怀尘脸色陡地惨白:“我……我不信……”他疯狂地挣脱邵月的手,想要从音阵里出去,“哥怎么可能会死?他那么厉害!” 邵月见他不安分,干脆用音弦将他重重困缚。这时,天幕上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邵月拉着谢怀尘便朝洞口而去,一路上谢怀尘挣扎不停。 然而还未到洞口,便有无数细小的剑气挡住他们去路。谢怀尘一时暗喜,竟有了干脆被拦住永远不要出城的念头。邵月却是眼中寒芒一闪。他认出这是剑魔的剑气,既然剑魔还能分心拦他们,那说明谢洛衡的境况并不好。 一股冰寒之意自邵月周身弥漫,琴音如风般席卷整个天幕。谢怀尘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一哆嗦,随即他发现那些剑气遇到琴音就如豆腐遇见刀刃,完全抵挡不得。邵月揽过谢怀尘,无数琴音在他们身后炸开,剑气在身后碎成一片,邵月就着琴音的力道,飞快地冲向出口。 出去之前,邵月给谢洛衡传音:“若有遗言,尽管说。” 对方却只回了一句:“……怀尘拜托你了。” ** 刚开始是一个点,后来变成一条线,最后那条线逐渐发散,一大片光落在眼前。 谢怀尘猝不及防摔在地上,邵月则是悠然落地。邵月将谢怀尘身上的束缚一解,谢怀尘便气得要爬起来打人,结果一抬眼却是被眼前景象震住。 “这是哪?!”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密室,四周墙壁乃至穹顶和地面都刻满佛经。密室里延伸出无数条锁链,密密麻麻占据空间,所有的锁链都通往密室的最中心——那里悬浮了一幅画。 “这里是天衍宗藏机阁。”邵月淡淡说道。 谢怀尘惊奇地环顾四周,随即他一把扯过邵月:“我要回去!”自家哥生死未卜,他才不管这里是哪,他只想回城主府! 邵月任他拉扯,目光却落在密室中心的画上。谢怀尘气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这么着急,小仙童居然神游? 邵月指了指那幅画:“你哥就在那里,自己看罢。” 谢怀尘愣住:“什么意思?”说着下意识朝画看去。 这一看却是心神大震。 那是一幅很大的山水墨画,画上细细勾勒出一座城的全貌。这座城是由两个一模一样的城池组成,两座城门对门,四周都是城墙,居然没有出口。城外围着树林,城内一片断壁残垣。横穿城池的东西两大街已是一片废墟,街上无一活人,只偶尔能看见几具残躯。 谢怀尘一眼就看出上面画的是他待了五年的小城。他连忙跌跌撞撞走近一点。内心的不安扩张到极致,他一边疯狂地在画上寻找着谢洛衡的身影,一边颤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画……” “此画名为画中境,是谢洛衡以自身灵力画出的一方小世界,”邵月顿了顿,如实道:“你从小生活的地方见过的人,其实都是你哥画出来的。” 闻言,谢怀尘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同时他也在画上找到了谢洛衡的身影。他欣喜地看见青衫白发的人儿站在一片空地,手中墨剑还沾着血。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小声喊道:“哥……” 下一瞬,那青色人影却晃了晃,缓缓跪了下去,苍白的发丝被血染红,最后整个人缓缓倒在地上。 谢怀尘一下子如坠冰窖,他猛地拉住邵月求助似的看着对方:“我哥怎么了?他是不是死了?你能不能救他?能不能救他?能不能救他……” “他自己要死,我救不了。”邵月瞥了眼画中人,摇头。 谢怀尘却跳起来:“不可能!你是小仙童!你会仙术!一定可以救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他不停地说道:“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邵月我求你救救他,或者你带我回去……”他越说眼睛越是通红,心神似要动摇。 “铮——” 一声清音在耳边炸开,谢怀尘被这股音气震得双耳几乎失聪,身体也被强大的力道往后砸去。后脑勺猝不及防磕在佛经墙上,他忍不住哼声。待他从疼痛里回神,发现耳朵里凉凉的,一摸便摸到了血。 “清醒了吗?”邵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视他,“生死乃人之常理,谢洛衡死了便能让你这样失态?谢怀尘,你的心性可真令我失望。” 谢怀尘怔怔看着小仙童,他很想反驳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多愧疚多难受?死的也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但他一看见对方冷心冷情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口。 小仙童是仙人,没有必要理解他一个凡人的感受。而且除了自家哥那种烂好人,其他人凭什么对他好? 谢怀尘将脸埋在臂弯里,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如一条丧家之犬。 邵月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方才谢怀尘的精神几近崩溃,甚至有一缕魔气从他身上传来,邵月不想他误入歧途才出手阻止,但出手后的结果却是让对方又陷入死气沉沉的极端。 真是头疼。 这么想着,邵月掰开谢怀尘的手,语气缓和了一点:“你这样只会让别人瞧不起。” 对方没理他。 邵月抬起谢怀尘的脸:“你……”话还没说出口,手上就已沾了湿湿凉凉的东西。谢怀尘哭得没有一点声息,但是眼泪流的很凶,小脸上都是水,看着还真像条丧家之犬。 邵月对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少年,哑然。 就在两人沉默的当口,密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抱着扫帚进来,一见到有人顿时愣住。接着他又看向最中央的那幅画,画上一片颓景,书生的脸色霎时一变:“这……画里出事了?!” 邵月认出来人,来人也显然认出了他:“邵师兄?你怎么在这?这画又是怎么回事?” 邵月挡在谢怀尘身前,施然道:“我是奉宗主密令来此,画中之事正要禀告宗主。” 闻言,那书生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扫了一眼:“那你身后是谁?”说着面色再一变,“他身上怎么有魔气?!” 邵月心里咯噔一声,反手便是一道琴音,谁知那书生更快,竟然抢在邵月出手之前撕碎了警示符箓。刹那间,门外钟声大震,一群黑衣修士陆陆续续涌了进来。这些黑衣修士是慎行堂的人,平日里专门维持宗内秩序。 慎行堂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邵月对书生冷声道:“沈师弟怕是误会了。此子是我从画中境里救出的画中人,身上难免沾染一点剑魔的煞气,本身却不是魔。” 书生却摆摆手:“邵师兄,有魔出现实为大事,画中境破碎也为大事,你身后这人与这两件事都脱不开干系,沈某只能请他去慎行堂。”说着,黑衣修士们齐齐拔剑。 邵月冷眼向前一步,莲纹白衣将谢怀尘完全挡在身后,“你们谁若动他,便是与宗主一脉作对。” 此话一出,众人皆有些犹豫,唯独那抱着扫帚的书生面色不惧,肃声道:“邵师兄,凡事都应当有规矩,你怎能包庇魔物?” 邵月却毫不后退。事已至此,他也明白谢怀尘的来历迟早要被质疑一番,但若真让慎行堂的人当做魔物抓去,免不了要受一番苦。 “他不是魔物。”邵月语声冷如冰霜,“若你们真要抓他,那我与他同去。” ** 另一边,画中境深处。 青石板裂开细碎的断痕,湖面漂起鱼肚白,东西两大街房屋倒塌一片,月光照亮倾覆的城墙……从高处看,整个城毁于一旦,就连天幕也似随时会破碎。 有人一身青玉衣袍站在一片空地上,苍白的发丝染上血迹,手中剑的剑尖耷拉在地上,剑的主人一动不动。 对面也站了一个人,这人红衣脏的不成样子,身上被染深了大片血迹,狐狸眼微微上翘,却是喘息着朝青衫人影走去。 地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无,连碎石子都会被强大的剑气瞬间摧毁成齑粉。柳厌青踩着光秃秃的地面,缓缓将剑尖抵在谢洛衡心口。 “你说你有什么意思?”他喘着气对谢洛衡笑道,“我不过就杀了几个人,值得你这样封印我几百年?” “你杀了数千人。”微哑的声音自谢洛衡口中传出,似是极累,“一夜之间,南域血流成河。” 柳厌青沉默了一会儿:“是,我罪无可赦,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这个魔续命?” 谢洛衡闭眼:“我没有给你续命。” “呵,”柳厌青笑了一下,剑尖刺入青衫,对面人闷哼一声,鲜血从青衫里浸出染成深色的一片。 “好,你不说,那我换一个。”柳厌青将剑尖一寸寸从心口划到胸膛划到脖颈,“续命阵断,我是不是也要死?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不死?” 谢洛衡极淡地笑了笑:“反正你会活的比我久,你的生死与我何干?” 话音刚落,一滴血顺着剑刃流下,谢洛衡站着的身子晃了晃。柳厌青没有将剑划在他脖颈要害处,却是直接在锁骨处划了一刀。谢洛衡脸色惨白,眼中却透着股倔劲,再也不说一字。 柳厌青见他这样,心里无端有些烦躁,但他又不愿真将人杀了。犹豫间,一个念头在心里划过,他突然笑着舔舔唇:“嘴硬?好好,既然如此我就把你带回魔域,想必那些修道的伪君子们听说善尸去了魔域,表情一定很精彩。” 谢洛衡没有应答,只自嘲地笑了两声。 柳厌青哼哼,挪开剑将他往前推了一把,结果这一推,面前人却直接倒了下去。剑魔大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对头居然连站的力气都没了。一想到对方虚弱的样子,他干脆手一捞将人捞进怀里,免得对方摔成活死人。 谢洛衡很轻还很凉,本来就惨白的脸在被柳厌青划了两剑后简直像个死人。柳厌青抿着唇拉了对方几把,发现对方根本走不了路。在又推又拉试了好几次后,他终于黑着脸将人抱了起来。 “你真是谢洛衡?我记得你封印我之后不是直接证道化神了?化神期的尊主有你这么弱?” 对方却是头一歪干脆晕了过去。 “……” 在谢洛衡晕过去的瞬间,空间震荡,天幕轰然破碎,柳厌青抱着如白纸一样的人儿缓缓走出废墟。鲜艳的血染红单衣,谢洛衡闭眼安静如死人。他衣襟处被剑尖划破,露出一小截锁骨,柳厌青恰好看见,那锁骨上竟然隐约可见一道烧灼般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一卷了...... 此文可能会有生涩之处或者各种雷点。如果小天使们发现了,请一定告诉我QAQ我会认真改进。 然后,下一卷是双线剧情,主要讲天衍宗和七百年前谢洛衡的事,诸位看文愉快么么哒~ 第37章 天衍宗位处天衍山脉,其弟子占据修真界一半江山,其长老也是各个领域的修道天才,其宗主更是修界第一人……所有的一切都决定了,天衍宗是当之无愧的道门第一宗。 而今日,这座道门第一宗炸了锅。 弟子1:“你知道吗?邵师兄为了护一个魔,结果被慎行堂的人抓了!几百号人都在求情!” 弟子2:“你知道吗!邵师兄和一个魔女私奔未遂进了慎行堂,几百号人都在求情!” 弟子3:“你知道吗!魔族要抢我们的邵师兄!几百号人都去抗议了!” 弟子4:“卧槽,魔族要向我们开战?!” …… 弟子n:“天衍宗弟子开会!!!” 就这样,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天衍宗大殿门口暴涨了近千子弟围观,虽然很多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围观什么,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惊动各位长老。 天衍宗的长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整整一百二十个。 长老们见自己的徒弟徒孙徒孙孙都跑去大殿门口围观,自己也忍不住开了水镜去打听。长老们的交流途径比弟子们要高明得多,什么水镜玉碟千里传音,总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连修一梦化生道的长老也从瞌睡里醒了。 嗯?发生了什么外面这么热闹? 哦,原来魔族要打过来,弟子们正着急开会呐。 就这样,天衍宗从扫水弟子到闭关大能通通加入了八卦行列,最后这些八卦谈资都化作一颗印珠放在了副宗主的玉案上。宗主常年闭关,所以宗内大小事务几乎都是副宗主在处理。 副宗主看完印珠里的记录,眉头皱成一团。 邵月是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而且身份敏感深得长老们的关注。这样一个弟子是不能随意惩处的。但这次偏偏事关重大,想包庇都很难。 此事与画中境有关。 七百年前,六域出现了一个嗜杀的魔物。此魔以善剑闻名,故称剑魔。谢洛衡怜悯天下苍生,于是以自身精血魂魄将剑魔封印于画中境,保了六域百年安定。画中境外表只是一幅画,内里却是一方小世界。谢洛衡与剑魔一道封入画中境后,此画便一直由天衍宗保管,封存于藏机阁内。至于后来世人感念仙人善举尊谢洛衡为东域尊主,并将东域尊主以身封魔的事迹世代传诵之类已是后话。 如今关键的是,画中境的封印破了。也就是说东域尊主面临不测,剑魔不再受制于封印。 一代大能陨落,一位魔物将出,这对修真界来说可谓大祸。而画中境里出来的只有邵月与谢怀尘,谢怀尘身上还带着魔气,天衍宗就算再想维护邵月,也必须在此事还未传遍六域之前先审问明白。 至少要弄明白画中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谢怀尘到底是什么人。 震山钟响彻天衍山脉,天衍副宗主在一番思索之后唤来传信弟子。 “召各位长老,传邵月与魔子。今日我要在天衍大殿审魔。” ** 天衍宗横跨数百里,由天衍山脉与悬峰组成。山脉之中天衍山直指云霄,是地面的最高峰,也是天衍宗的主峰。其余副峰与悬峰都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天衍山。天衍大殿就在天衍山顶,山顶空出一片道场,道场前方是天衍大殿。众人便在玉白的砖面上驻足遥望殿内情形。 殿内正前方坐了一排长老,这些长老都是执事长老。天衍宗虽然长老众多,但真正管事的却没几个。居正首的是副宗主,副宗主今日一反往常的温和脾性,眼中少有的肃穆。大殿两旁站了一圈慎行堂的守卫,外面还围观了一堆天衍弟子,可以说今日的天衍大殿格外热闹。 当慎行堂的人将谢怀尘带到天衍大殿时,谢怀尘一眼就看见了邵月。门外熙熙攘攘挤了不少人,邵月站在大殿中央,表情平静得仿佛是在汇报日常。 他瞥了眼谢怀尘手上的缚神索。除了缚神索,谢怀尘身上没有其他异状,只是少年整个人毫无生气,自进来时就一直怔怔看砖面,似乎下一刻就算真被认定为魔物也毫不在意。 邵月收回目光,大殿上方却有人严肃开口:“邵月,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与此子会出现在藏机阁内?” 说话的是慎行堂长老,这位长老已近中年,穿着一身宗纹黑袍,两道浓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居首的副宗主则显然不打算开口,只和其他执事长老一样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底下的少年。 邵月缓缓道:“我已与各位长老说过,我是奉师尊之命前往画中境,谢怀尘是我在画中境崩溃之时救出的凡子。画中境已破,谢洛衡已死,剑魔是接近化神期的魔物,很有可能已经划破虚空回魔域了。” 此话一出,无论殿里殿外都是一片哗然。 六域已经安定了几百年,别说魔物,就连凶兽都安安分分龟缩在北域不出来。可如今太平盛世,突然有人说魔物出逃,六域可能再有魔物兴风作浪,众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坐在正中的副宗主皱了皱眉,慎行堂的长老一见副宗主皱眉,自个儿的心也沉了沉。他又肃声道:“藏机阁里的画中境七百年都不曾出事,为何你一进去就放跑了魔物?你既然说是宗主让你进去,那可有宗主手令?宗主派你一个弟子进去又是为何?” 闻言,邵月坦然:“诸位应知,六域大会将要开启,师尊命我召集各域尊主。而谢洛衡正是东域尊主,我去画中境乃是通告此事,并无不妥。” 说到这,众人一片了然之色,一旁的谢怀尘却愣住——东域尊主?那是什么? 邵月又道:“至于为何剑魔破了画中境,我只知道谢洛衡镇守多年已是十分虚弱,剑魔是趁他虚弱之时才反噬成功的。”说着,便将画中境里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但并没有提续命阵之事,也没说谢怀尘是被煞气控制,只说谢洛衡在祭典上输给了剑魔,导致封印破碎,剑魔出世。 慎行堂的长老见邵月说得有条有理,脸色缓和不少,但他又指了指底下垂眼不语的谢怀尘,“那你解释一下,画中境里除了谢洛衡、剑魔与你,应当再无活物,这个魔子又是怎么回事?” 邵月眼中一凝,随即拱手:“各位长老有所不知,画中境虽是谢洛衡以符意画出的一片幻境,但孕育多年已生了灵智。其中早已有了画中灵,此子便是我在幻境崩溃之时救出的画中灵。他身上的魔气是被剑魔侵蚀而来,若能净化,应当无碍。” 慎行堂的长老对此半信半疑,毕竟修真界对任何沾染魔气的东西都十分敏感。而另一边,谢怀尘听了邵月的话,颓然的眸子终于动了动。 画中灵?他心里哑然,所以他在城里朝夕相处的秦伯、侍卫还有东西两大街的商贩们都只是一幅画里的画中灵?那这具身体也是画中灵吗? 慎行堂的长老询问地看向最中央的副宗主。宗主不在,一切全凭副宗主决定。 过了一会儿,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验魔。” 慎行堂的长老精神一振。一般来说,有魔气就统统当魔物处理了,哪还需要特意再验一遍。副宗主这么说估计还是看在邵月的面子。 长老随即对自己的弟子喊道:“来人,把明虚镜拿过来。” 明虚镜,其功能相当于市面上几块灵石便可换到的照妖镜。当然,照妖镜只能把小妖小怪的真身照出来,明虚镜却可以将任何人的来历、资质、修为实力照得清清楚楚。此镜天下间只此一块,因为它是天衍宗主从天域带回来的神物。 天下间能随意出入天域,还随随便便把神物丢在仓库里供弟子们赏玩的,就只有天衍宗主一人。 明虚镜是一面等人高的水镜,镜面光滑如上等的蚕丝绸缎。几个弟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抬到大殿中央,邵月一个侧身让开。 座上几位长老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到明虚镜,虽然个个正襟危坐,但眼睛都跟着神物转悠。慎行堂长老一摆手:“把那魔子带到明虚镜前。”两个弟子便押着谢怀尘走了过去。 谢怀尘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站在明虚镜前甚至连看都懒得看。旁边的弟子已经让开,镜子里唯他一人。谢怀尘翻翻眼皮,镜子里的谢怀尘也翻翻眼皮,一切平静。 既然什么动静都没有,可见面前的少年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一众长老吹胡子瞪眼地盯着水镜看了半晌,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冤枉了谢怀尘。毕竟,如果谢怀尘是魔物,明虚镜这会儿该报警了。 众长老缓了口气。邵月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若谢怀尘真是魔,他们对宗主也不好交代。现在证明谢怀尘是普通凡子,可以说皆大欢喜。外面围观的弟子也发觉了里面动静,开始纷纷往外传消息。 慎行堂长老站起来清清嗓子,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和蔼:“好了,明虚镜并无示警,看来这个画中灵并不是——” 话还没说完,一阵耀眼的金光差点闪瞎他的眼。他匆匆朝金光处看去,竟看见水镜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文。那些金文越来越密,上面玄奥的古字闻所未闻。 这时,坐在首位几乎全程缄默的副宗主突然开口:“此子居然有修道的资质。”只有与天道相合的人才会让水镜浮现金文,而金文越密资质便越好。 众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金光一阵骚动。 谢怀尘看着金光大亮的水镜,第一反应是身体里的蠢东西又冒出来捣乱。然后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所料不错。那些亮到刺目的金文无人能看懂,谢怀尘却看得一清二楚,上面被一种狗啃的字体连续滚动刷屏。 “宿主宿主我们出来啦!虽然语言包还没修复好但我们可以交流啦!宿主我发誓没有背叛过你,你能不能不要生气?还有谢洛衡的事你不要伤心,因为我也好伤心呜哇QAQ!没事我们一起成神,等做了神想干什么干什么,让谢洛衡复活也不是问题嘤@#$%^&......” 熟悉的话痨风迎面扑来,水镜上写满某个蠢东西的牢骚。然后这个蠢东西似乎一面水镜还说不完硬是把自己要说的废话写满了整个天衍大殿,再写满整个大殿前的广场,最后堆砌上了天。玄奥的古字形成滔天金光将天衍宗与天幕连成一线。 第38章 天衍宗正上方,天空中出现了几个巨大的古字,无数仙鹤聚集而来围着古字翩翩起舞,而这几个古字是:“宿主别哭摸摸哒。” 幸而这些字并没有人认识,而作为唯一一个看懂了的谢怀尘则是选择无视——太蠢了,这种蠢东西认领回家都觉得丢脸。 浩大的金光古字持续了整整一炷香,全天衍宗乃至整个南域都见证了这千年难遇的盛景。待金光消散,慎行堂长老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老眼,终于颤颤巍巍吐出几个字:“天道之子……” 说好的魔子不翼而飞,一验倒验出个天道之子。 大殿众人像看稀奇似的看着谢怀尘,就连本来云淡风轻的副宗主此时都看了过来,平湖般的双眸把谢怀尘盯得浑身不自在。 作为主持全局的慎行堂长老此时也很激动。天道之子,顾名思义即是受天道眷顾之人。这种人身俱天生道体,吸收灵气的速度是常人的百倍,对道法的领悟也是远超常人。这样的资质千年难遇,若天衍宗能留住这位天道之子,那道门第一的地位更加无法撼动。 所以这位长老全然已经忘了,自己方才还把天道之子错认成魔。 慎行堂长老向最中心的那位一拱手:“副宗主,您看这——” 话还没说完,一道悠远的钟鸣缓缓响起,这钟声与示警的钟声不同,声声敲进每个人的脑海,天衍宗所有人都怔了怔,随后露出几丝欣喜。 天衍宗主出关了。 副宗主眼中流露几丝狐疑,宗主这出关的时机……似乎有点微妙? 慎行堂长老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身旁弟子一招手:“快快快,你们几个去迎接宗主出关。” “不必。”有人打断道,声音清寒如水。 此声一出,大殿内外仿佛被集体敲了一闷棍,静皆无声。上方坐着的一排长老个个烫屁股似的跳了起来。一道白衣身影自虚空踏出,清脆的玉石声像碎雪落于伞面。 谢怀尘下意识抬头,一缕白发映入眼帘,他顿时僵在原地。来者一身白衣道袍,衣领下坠了一对青玉碎饰,白皙削尖的下颌微微抬起,每走一步,大殿里便多一分虚渺气息。待他走到谢怀尘面前,谢怀尘已经完全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副宗主见此缓缓起身,对来者恭敬作揖:“恭迎宗主出关。” 一句出,殿里殿外的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垂首:“恭迎宗主出关——” 这一声,声势浩大,“出关”二字响彻天衍山顶。 天衍宗主微微颔首,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揉了揉谢怀尘的发顶,说出了今日第二句话:“此子与我有缘,我欲收他为徒。”说完却不再看众人,只看向谢怀尘微红的眼睛:“你可愿意?” 谢怀尘怔怔看着面前人。这人有和谢洛衡一样的白发,一样柔和的唇,一样挺直的鼻梁和一样温润的眉眼,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家哥就站在自己面前。 于是他抖着声道:“哥,对不起……” 天衍宗主清寒的目光里有了温和之意,面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却不断有泪水涌出,无声无息。他轻轻用手一拂,缚神索如烟一般消散,然后再一拂,泪水被擦得干干净净。 周围长老们倒吸一口气,宗主今天吃错药了?平日里那个冷如冰霜的宗主去哪了?一个闭关的功夫怎么都会哄小孩了? 结果自家宗主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拉着谢怀尘的手往外走了。白衣道袍划出虚渺的痕迹,众目睽睽之下,天衍宗主踏破虚空,带着谢怀尘消失于大殿之上,留众人呆若木鸡。 慎行堂长老看直了眼睛,为难地望向副宗主:“副宗主,这……” 至于一旁的邵月,自天衍宗主来时便一直垂眸不语,直到两人离去才目光微动。 ** 一向唯我独尊的天衍宗主并不管底下长老们想法如何,他带谢怀尘回了自己的悬峰。此峰又名云来,是天衍山脉最高的一座峰,它孤傲地立于群峰之上,与天只有一指之隔。其下是副宗主与各长老的副峰,林林立立覆盖整片山域。 谢怀尘被带到云来,脚还没踩实,整个人就冷得一哆嗦。等天衍宗主牵着他落地,他才发现脚下是蓬松的雪。天衍宗主画了一道圈,淡金的符纹如水一般缠绕于他周围,身上寒意顿时消退。 云来峰目之所及皆是雪,中央一座仙府,府前立有一株朽树,光秃秃的枝丫被积雪压折。 谢怀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仙府,也不记得有多少童子跟自己打了招呼。他只知道面前人与谢洛衡极其相似,他被这亲切又陌生的人牵着走,仿佛回到小时候。那时谢洛衡带着他寸步不离,他想吃糖谢洛衡就塞给他一口青叶子,他赌气往谢洛衡茶中放盐,谢洛衡就将咸得苦涩的茶水全灌进他嘴里。 虽然那时气得想弑兄,但现在想想居然还很好笑。 天衍宗主给他喝了一杯茶,那灵茶一点也不咸,喝了反倒五脏六腑都舒坦起来。有童子跟他叽里咕噜交代了什么,可惜他一句也不记得。然后天衍宗主摸摸他的脑袋带他去了房间,又给他解下外衣让他躺在了床上。 谢怀尘躺在床上贪恋地看向眼前人:“哥,我睡不着。” 天衍宗主没有作答,只将手覆上他的眼睛。对方手指很凉,感受到温凉的触感,谢怀尘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呼气重了就把自家哥给吹跑了。 结果闭眼不到一会儿,他就和周公一起见了蝴蝶,睡着的时候他还在想——自家哥好像变虚弱了,怎么今天全身上下都冒着凉气? 天衍宗主见他闭眼,又在他眉心轻点一下,让他睡得更沉。 童子们纷纷告退。 天衍宗主白皙修长的指从谢怀尘眉心一直画到胸前,随后五指聚拢,细细的魔气被一股巨力拉扯,不情不愿地被对方连根拔出。 白皙的手中有黑色的魔气扭曲挣扎,天衍宗主眉间一挑——这居然不是剑魔的魔气。本来他以为谢怀尘只是被魔气污染,但这一小缕魔气显然并不属于剑魔,也就是说这是谢怀尘自己的魔气。 白衣宗主沉思片刻,并指点在自己眉心,然后将自己的一道神念打入谢怀尘的识海。与此同时,谢怀尘耳边响起急促的电流音:“#######(卧槽槽槽有人入侵!!!)” 可惜谢怀尘的潜意识已经完全沉底,无论系统君怎么叫唤也听不到。 白衣宗主进入谢怀尘识海,随即开始审查他所有记忆。系统君九九被对方霸道的操作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开始实施拦截工作以及记忆篡改。 谢洛衡在画中境崩溃之前,声情并茂地对谢怀尘说:“怀尘,好好活下去,生活总是带有遗憾,与其哭着挽留不如笑着珍惜未来,毕竟风雨之后还会有彩虹。”谢怀尘哭着答应遂走之。 看到这一记忆片段的白衣宗主:“……” 谢怀尘在城主府里玩耍胡闹,谢洛衡在后面斥责:“怀尘,不要乱跑。”谢怀尘回头做个鬼脸:“呀嘻嘻嘻你来追我呀~”谢洛衡笑骂:“呵呵呵你以为我追不上你吗?”两人遂相互追逐,好不热闹。 白衣宗主:“???” 画面再一转,这次是谢怀尘还未出生时徘徊于地府的记忆。黄泉道上,鬼差们夹道欢迎,白花瓣撒了一地,大小鬼官们跟在谢怀尘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说:“大人,您投胎之后将会是天道之子,到时候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小的们呐!”闻言,谢怀尘大手一挥,无数纸钱纷飞而下,众鬼惊喜得跪在地上捡钱。然后谢怀尘就在众鬼声声拜谢里,得意洋洋地步入六道轮回。 白衣宗主看得眼皮直跳。他又将谢怀尘的记忆翻来覆去搜索了几番,却并不能看出魔气产生的缘由。 最后这位修界第一人只好退出识海,然后在系统君九九紧绷的神经里缓步离开。 呼—— 天衍宗主一离开房间,系统君就暗暗舒口气。吓死它了!差点以为自己和宿主都要暴露!系统君九九第一次有了生存危机意识,它突然觉得自家宿主真的太弱,随便什么人都能擅自出入识海,这还怎么过日子?看来是时候让宿主变强一点,不能再混吃等死了! 白衣宗主一出门便有童子前来传话:“宗主,邵月大人已被慎行堂释放,现在正在大殿等您。” 白衣宗主似有所料,点点头,然后朝大殿而去。 童子们都知道自家主人清静的性子,除非必要的通告及伺候,一般都是不闻不语不近身。白衣宗主到了仙府大殿,童子们便识趣地退下。 邵月站在大殿里,窗外天光将他的白衣映出淡淡的金色。他侧身,看向天衍宗主,天衍宗主垂眸,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阖上。 待殿门彻底关闭,天衍宗主走向邵月,恭敬地行礼,然后整个人倏地散作一团光点,幽幽朝邵月飘去。 邵月伸手,两指并合在空中画了一道印,那些光点便纷纷朝他指尖聚拢,最后只化作一缕魂火静静地燃烧。 邵月将魂火一收,魂火便融进他体内。他将今日之事细细查看一番,随后平静无波的目光里有了几分惊诧。 谢怀尘有问题。 这是分魂留给他的结论。 邵月揉揉额角,然后一个人朝大殿上方走去。每走一步,他身上虚渺的气息便加重一分,如蚕丝绸缎般的墨发从发尾开始寸寸霜白,身上的莲纹白衣也渐渐化作白衣道袍,衣领下的青玉碎饰发出清冷的玉石声响。等他坐上正中央的宗主位,整个人已同天衍宗主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是少年。 ** 东域尊主身陨,剑魔现世以及天衍宗突然冒出个天道之子。这三件事飞快地传遍六域。传信玉珠连着无数个联络人,将消息布诸天下。这三件事随便哪一件都足以令六域震动,如今加在一起,不少人预感到这天要变了。 然而讽刺的是,三个当事人都对天下的震动毫无所觉。 三个人,一个在床上睡大觉,一个奄奄一息不省人事,最后一个还算清醒的则是每天变着花样儿给自己灌酒。 柳厌青越喝酒越清醒,他的实力如今天下只有寥寥几人能比,喝再多酒对他来说都微不足道。但他对此很不爽,似乎喝不醉这件事对他来说是种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君:报告/(ㄒoㄒ)/,这里有一个人贩子把我家宿主骗走了! 第39章 自从离开画中境,柳厌青实力大增,当他到了魔域时,魔域里的小魔小妖顿时吓得两股颤颤,纷纷喊他一声大王。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霸占了一座城池,重回魔域之主麾下。 但他很不爽,这种不爽在自己的配剑不认主时达到顶峰。 这把水寒剑跟了他多年,出生入死剑不离身。但当他从画中境出来,水寒居然不认主了。他用精血浇灌,用灵力共鸣,无论如何水寒剑都毫无动静。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更糟的是,柳厌青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 在外人看来,他这个剑魔没有丝毫问题,甚至意气风发正值鼎盛。但柳厌青确确实实感知到自己魂魄上的不稳定,他甚至有预感,自己的寿命不会超过百年。 他越想越心烦,越心烦越坐不住,于是酒杯一扔,召来小妖:“走,带我去密牢。” 这是他自出画中境以来第一次去密牢。密牢建在魔域最中央的昭穆殿地下,专关押重要犯人。谢洛衡是道门的东域尊主,更是那位的善尸,这两个身份都足以让他进密牢。 柳厌青走在阴暗的密道中,谢洛衡是他带回来的,魔域之主对这个道门尊者十分满意,毫不犹豫关了起来。柳厌青一直不想见谢洛衡,但这几天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种强烈的不安让他站在了谢洛衡面前。 牢房是由冥铁铸成,活人不可能打开,只有死人才能出入。一只阴尸为柳厌青打开了牢门。柳厌青抬眼,便看见一个青衫人影被重重锁链束缚周身。他眼皮重重一跳,看见这场景不知为何,心里更烦了。 谢洛衡眼眸微闭,苍白发丝如水一般垂至地面。密牢里昏暗压抑,但谢洛衡哪怕闭着眼,来者也能从他身上品出一份清静来。 柳厌青眉头紧皱,不满地呵斥一旁的阴尸:“谁叫你们锁着他的?” 那阴尸算是高等魔种,还维持着自身意识,听了剑魔大人的话,吓得结结巴巴:“这……进了密牢……哪有不锁的……” 柳厌青斜瞥它一眼:“哦?一个阴尸还会顶嘴?” 那阴尸一听不好,连忙从身上摸出钥匙,二话不说将谢洛衡身上的锁链去的干干净净。末了,擦了一把冷汗:“剑魔大人,请……” 谢洛衡显然十分虚弱,本来锁链锁着看不出来,但一去掉束缚,整个人便倒在地上,闭着的眼睛动了动,终究睁不开。 柳厌青蹲下来拍拍他的脸:“醒醒,死了没?” 谢洛衡没有反应。 柳厌青抿唇拉过他的手腕,一边把脉一边气道:“别跟我说你死了,我还没从你嘴里问出——”话还没说完,脸色猛然一变。谢洛衡的脉象气若游丝,基本可以说要断了。虽说柳厌青知道谢洛衡不行了,但这么直观的感知还是让他心底一沉。 “喂喂,睁眼,别睡了!”柳厌青用力推了推谢洛衡,顺便把自己的魔气也沿着对方经脉游走了一圈。这种时候他才不管什么魔气与灵力不能兼容的问题。 魔气入体如毒蛇潜伏,阴冷的魔气一遇到灵气便绞杀成一片。谢洛衡硬生生被疼醒,惨白的脸色因为体内乱窜的真气微微扭曲。 “你若学医……六域恐怕……尸横遍野……”谢洛衡气息微弱地嘲讽。 “呵,就你废话多。”柳厌青一手抬起他的下颌,“想清楚没有?画中境的事给我说明白。” 谢洛衡却沉默地看着他,灰色的眸子蒙上阴影。柳厌青被对方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随后他听见谢洛衡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道心……是你偷的?” 柳厌青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想了半天才想起谢洛衡问的是他的一个神物。那神物在他们交手时碎了,当时他嘲讽了一句这神物是不是假的,结果谢洛衡上了心,这么点芝麻大的事现在居然还要问。 柳厌青无语:“你那神物碎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扯开话题。” 谢洛衡却断断续续道:“道心只有……你碰过……”他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但灰雾的眸子一直盯着柳厌青,“我也知道……当年你为何……接近我……” 柳厌青却是愣住:“我?”然后他反笑一声:“简直诬赖,你那神物我什么时候碰过?也就只有交手时才能有幸见识下威力。” 谢洛衡灰雾的眸子黯淡下来:“你不记得?” 柳厌青奇道:“记得什么?” 闻言谢洛衡闭上眼,白得像纸一样的唇勾出惨淡笑意:“果然不是……” 柳厌青听得心中极乱:“你在胡说些什么?” 然而对方再无响应。 “睁眼,给我说清楚,”柳厌青烦躁地将对方拉近,“不要装睡!” 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柳厌青心里一咯噔,飞快地再次探查他的伤势。然而魔气入体竟如泥牛入海,谢洛衡身上生机全断。柳厌青瞬间僵在原地。 原来刚才对方所说只是临终的呓语。 “剑……剑魔大人?”旁边的阴尸小鬼见两人都没了声息,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慌,“这……犯人怎么样了?” 柳厌青脸上表情空白,他缓缓转头看向阴尸小鬼,有那么一瞬,阴尸觉得剑魔大人好似失了魂。结果下一刻剑魔大人将谢洛衡抱了起来,一边抱着一边自言自语:“怎么死了……” 阴尸小鬼被这一句“死了”吓得手中钥匙差点掉地上。 柳厌青抱着谢洛衡一步步走出冥铁牢房。从背影看,他仿佛闲庭信步同来时并无差别,但从正面看却可以看出他眼神的空茫。 空茫的剑魔大人走了几步,随后意识到不对——不对啊,谢洛衡死了他应该高兴才是,可自己现在不单没有一丁点儿高兴还想把人救回来,这是个什么说法? 思及此,剑魔大人呆立当场,一只手想把怀中人扔出去,一只手又想抱紧,整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 谢怀尘醒时,脑中正有一个声音在嗡嗡嗡。他本来以为是蚊子在吵,结果手胡乱挥了数次,那嗡嗡声还更大了。 “懒虫起床!懒虫起床!”一个声音对着他耳朵喊。 谢怀尘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那声音又道:“是我是我!九九!宿主快起床!” 九九?宿主?谢怀尘混沌的脑袋里开始搜索关于这两个词的信息,过了一会儿,少年眼睛猛地一睁,身体如鲤鱼打挺。 “九九?!”谢怀尘被这个名字吓醒了。这个名字他只在迷心境里听过,现在又被提起,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 “宿主你没有做梦,我就在你身体里,语言包已经修好,我们可以愉快地交流啦!”那个声音又在谢怀尘耳边响起,听起来还很雀跃。 谢怀尘眼皮直跳,他试探地在心里问道:“蠢东西?”宿主这个词只有某个蠢东西才会说出口。 九九听得极度不满,宿主这嫌弃的称呼怎么还不改?“我叫九九,或者,宿主你可以喊我尊贵的系统君大人~”那语气得意的恨不能在谢怀尘脑袋里跳探戈。 经历迷心境的事,谢怀尘对自己身体里的蠢东西已经有了新认识,闻言也不奇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我身体里?” “我是第九九三一号系统君,我是来助你成神的!” “系统?”谢怀尘听得一头雾水。 系统君九九见自家宿主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重新把附身之后的事都解释了一遍,还特别强调了迷心境里那个九九绝对不是自己,是冒牌货!假的! 听完全程的谢怀尘沉默地消化了一会儿,“所以你叫九九,一直寄宿在我身体里。你有一套天道系统,只要我按照你的指示做,就能成仙?”他有点疑惑,“可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偏偏附在我身上?”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像撞大运,谢怀尘自知自己毫无所长,从小吃喝玩乐与天才二字不搭边。而且他也想起睡着之前发生的事了。他本来是要被认定为魔,结果验身时被那水镜认成了天道之子,不光是整座大殿的人,就连他自己当时都不可置信。 “天道之子的身份是不是你做的手脚?”谢怀尘问。 系统君九九很干脆地承认,“有我在你就是天道之子!至于为什么选你——你这么蠢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呢,但是程序选中了你,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谢怀尘疑惑道:“程序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说着他想起谢洛衡,心底又泛起苦意,“再说,如果天道系统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那我哥出事时系统为什么不救他?系统连我哥都救不了,我凭什么要信你们的话?” 系统君九九没想到自家宿主这么难说服,明明其他同行一说自己是系统君,大把的凡人都会来抢着绑定。自家宿主倒好,居然跟自己闹别扭。难道它要告诉宿主因为程序不让它救谢洛衡,所以它只好眼睁睁看着? 这说出来肯定要被打。 系统君九九嗫嚅了一会儿:“系统救不了谢洛衡,但是宿主你可以。” 谢怀尘身体有一刹的僵硬。 “别的我不清楚,但只要能够成神,谢洛衡就算死了也可以复活。”系统君极力劝道:“神仙无所不能,宿主你要不要试试?” 成仙成神纵横六域对谢怀尘来说都太遥远,也没那么大野心,但救谢洛衡就不一样了。谢怀尘觉得是自己害了谢洛衡,这种愧疚心让他对谢洛衡三个字十分敏感。 “你不要骗我,人死了还能复生?” “骗你做什么!神仙神仙,法力无边!区区谢洛衡想复活就复活!” 成仙就可以让自家哥复活?谢怀尘心有所动。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谢洛衡死,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家哥凶多吉少。如果蠢东西真的可以让他成仙,那为什么不试一试? 这么一想,茫然的心突然有了着落,他坚定道:“好,我听你的。但我要怎么做?” 闻言系统君乐不可支,声音都带了波浪线:“不是很复杂啦,就是偶尔系统会发布一两个任务,宿主你只要完成任务就好!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作为系统君我会全力帮你解决!” 谢怀尘了然:“那你在我身上附身了这么久,是不是累积了很多任务?” “没有啊,之前在画中境一个任务都没有,可清闲~”系统君感慨道。说实话,它自己都不相信居然这么清闲,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道系统消极怠工。 “那现在也没有任务?” 系统君九九高兴地点头:“没有——”话音刚落,“滴”的电子音就响了起来,这声音太过明显,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额……来任务了。”任务来得太迅速,就好像是被天道发现在偷懒于是立刻打脸一样。系统君战战兢兢点开系统消息,如今它已经可以正常说话,系统提示音也不必屏蔽了。 “滴!主线任务开启,是否接受?” 谢怀尘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他眼前也突然出现两个透明的框框。一个框框里写的是“接受”,一个框框里写的是“勉为其难地接受”。 谢怀尘:“……” 他好奇地点开“勉为其难地接受”,系统君九九顿时惊呼一声。然而已经晚了,一道电流顺着手指流窜全身,谢怀尘被猛然电了一下。 “嘶——”他被这一下电击疼得眼泪要掉下来。 “你你不要乱点!”系统君在脑海里急得直蹦跶,“乱点会有惩罚,你怎么这么蠢!” 谢怀尘像死鱼一样趴在床上缓了半晌,“你又没提前跟我说,明明是你犯蠢!” 就在两人互相嫌弃之时,“滴!主线任务——获取道心,地点——画中境,目标——谢洛衡。” 一人一系统被这个任务集体懵逼了两秒。 然而天道系统显然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平静的电子音过了一秒又开始自动播放。 “滴!警告!主线任务失败!” “滴!主线任务失败,自毁程序开启。宿主将在三秒之后自动死亡。” “3……2……1……” 谢怀尘:“???” 系统君:“???” 当倒计时临到末尾,系统君九九已经吓得要拔掉总电源——然并卵,它还没来得及展示操作,自家宿主就已经眼珠一翻,两腿一蹬,死了。系统君对着趴在床上的尸体久久无语。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系统君一抬眼正和某个白衣鬼对了个眼对眼。 谢怀尘以魂魄的形态飘在半空,他身上穿着一件染血白衣,白衣比自己的身量大得多,袖子都垂到膝盖了。他的脸一半模糊不清,一半又能看出几分轮廓,整个人和当年地府里的千年鬼颇为相似。 系统君:“……宿主,你好像变成鬼了。” 谢怀尘瞅了瞅自己不堪入目的形象,“那我怎么办?待会是不是就有牛头马面来抓我?”其实他并不慌,毕竟地府他很熟,牛头马面不用抓他,他自个儿都能找到去忘川的路。 第40章 系统君一边捣鼓程序一边急道:“宿主你能不能紧张点!你要死了!” 谢怀尘听出几分不对:“嗯?我不是已经死了,怎么是‘要死了’?” 系统君已经给天道系统总部发出了求救信号,“常识啊常识!你现在是魂魄出窍,还有救,等出窍时间过了三分钟,你就死透啦!” “……分钟又是什么意思?” 系统君没时间理宿主,它全部的手和脚都用来编程,密密麻麻的符纹传输到天道,然后它用尾巴一扫,接收按钮一亮,天道给出了解决方案。 “有了有了!”系统君激动地翻出系统消息,“宿主我们还有机会完成主线任务!” 谢怀尘正在好奇地把自己的手从尸体上穿来穿去,一边玩一边问:“这么快?” 系统君简直要给自家没心没肺的宿主跪了:“你只有三分钟!快快给我听好!” 谢怀尘停手,乖巧地悬浮在半空。 “主线任务是获取道心,现在是不能完成了,但系统提示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完成任务。” 谢怀尘愣住:“这么神?” “对,”系统君得意地点头,“我会把宿主你的时间轴往前拨动几百年,不过——”它说着有些为难,“宿主你现在是魂魄状态,回到过去也只能是个魂魄,我会为你选择最适合的身体,所以你会在别人身体里暂住一小段时间,唔,完成任务就可以走了。” 谢怀尘又戳戳自己尸体的脸,“没事,反正我一直都是借尸还魂,一个是借,两个也是借。” 系统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宿主你一定得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你借尸还魂。” 谢怀尘低头沉思:“难道话本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系统君:“???” 谢怀尘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话本子:“据说回到过去的人不能打乱已有发生的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问题,否则就会那什么……天崩地裂?天下大乱?” “是时空混乱,天道崩毁。”系统君一本正经,“所以宿主你就安安分分过去找道心,千万不要捅娄子!” 谢怀尘很上道地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如今他对未来茫然无措,如果做几个任务就可以让自家哥复活,那他不介意试上一试。 系统君舒口气,再一看钟,三分钟居然已经快到了,顿时一口气又梗进了喉咙。“快快,宿主快点同意!” 话音刚落,一行莹光小字浮现在谢怀尘面前。 “主线任务开启!任务——获取道心,地点——七百年前,目标——谢洛衡。是否接受?” 谢怀尘这次识趣地按了“接受”。 一团微光将他的魂魄包围,谢怀尘只觉全身一轻,然后瞬间五感尽失。 ** 七百年前,东域,青泽城。 谢怀尘坐在雕花藤椅上,内心都在咆哮,但面上还要保持君子风度,实在生不如死。 从小谢洛衡就教导他要品行端正,不可奸掳淫掠,因此烟柳之地谢怀尘从没进过。但今天,他在一群伎女中间已经手忙脚乱半个时辰了。 他一来到七百年前,系统君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身体。这身体的主人似乎喝的酩酊大醉,谢怀尘醒来时头还有点晕,然而不等他反应,一群伎女就围了上来,谢怀尘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青楼里。 青楼的包厢被粉色的珠串隔了出来,里面只有他一个男子,旁边早已候了好几位姑娘。打开窗户正对着楼下的长街,从这里甚至能清晰地瞧见对街酒馆里的青衫客人。 “蠢东西,你这给我找的什么身体?”谢怀尘在心里疯狂质问,“这特么就是一个风流纨绔,居然请了这么多伎女?”说着他嫌弃地用红衣袖子擦脸上的胭脂,“这原身主人有毛病吧?居然还抹粉?还穿红衣?你确定他是个男的?” 系统君九九缩进宿主的脑海里,没吭声——身体是程序自动选定,关它什么事! 就在谢怀尘不断腹诽时,一位女子来为他倒酒,谢怀尘刚接过酒,那女子就身子一软蹭了过来。 谢怀尘惊得手抖,酒水洒在女子衣襟上。虽然这不是第一个蹭过来的女子了,但谢怀尘表示不管蹭多少次还是会手抖啊! 怀中女子娇俏出声,“公子,奴家衣服湿了呢,您说怎么办呀~”说着就要脱衣服。 谢怀尘大惊失色,慌乱阻止。而那女子趁着谢怀尘靠近,素指一抹便触到谢怀尘的唇。温热的指与温热的唇,谢怀尘的脸一下就红了,他身体里的魂魄本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种风月场所简直要了他的小命。 女子痴痴看了一会儿,许久才低笑道:“柳少爷真是俊俏。” 谢怀尘本来还觉得尴尬,结果此话一出,尴尬都震出了爪哇国:“柳少爷?你说我姓柳?”因为柳厌青,他对“柳”这个姓氏十分敏感。而他来到这个身体不过半时辰,这身体姓甚名谁长何种模样他都还未知。 女子调笑道:“哎哟,这青泽谁不认识您柳少爷,您可就别装了。” 谢怀尘正准备再问,结果滴地一声,脑海里响起一阵电子音。 “滴,警告!主线任务进度-1%,请宿主不要偏离剧情!”这电子音一响,系统君顿时窜了出来。 “笨啊你,哪有问别人自己名字的,你这是在惹人怀疑!”系统君恨铁不成钢。 谢怀尘赶紧闭嘴,不敢再随便说话。系统君也觉得自家宿主实在是蠢,于是趁机给宿主说了说现在的情况。 原来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点是天道系统算出来的,两时辰之后谢洛衡会在这里出现,主线任务会开启。谢怀尘只要跟七百年前的谢洛衡搞好关系,从他手里骗到道心,这个主线任务就算完成。 所以现在他们在青楼里坐着就是为了等剧情。 听完,谢怀尘心里哀叹一声:“两时辰?这么久!”其实他对任务本身没什么兴趣,只想快点见到自家哥。 系统君:“爱等不等╭(╯^╰)╮”说完就没了声响。 谢怀尘被系统君这种大爷的语气噎住,只好坐着尬等。 青楼里一个男人,一堆伎女,既不说话,也不喝酒,还不行男女之事,饶是伎女们见惯了无数食客,也弄不明白柳少爷这是什么意思。谢怀尘最后干脆让她们排成一列旁边候着,自己则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其实发呆也没什么意思,这城里人少,大街上稀稀疏疏就几个行人。对面的酒馆倒坐了位青衫公子,那人一身青衫同自家哥很像,谢怀尘又无聊,于是多看了几眼。 而这一看便看了两时辰。 本来他只是随意瞅瞅,但后来他就震惊了。那青衫公子不干别的,就只喝酒。温润的下颌微微抬起不漏一滴,喝酒风雅如喝茶。但若不是亲眼看对方喝了一下午,谢怀尘怕也要被骗得以为这人是什么风雅闲客。 喝这么多酒,要么是酒鬼,要么是借酒浇愁。谢怀尘看着对方的青衫背影,感觉应该是后者。 于是他招招手,将一锭银子抛给下人,又用下巴努了努青衫公子的方向,“那人的酒钱我请了。”穿着他哥的衣服还借酒浇愁,简直看不过去!他哥从来不会这么一副颓废样! 下人拿着银两却毫不稀奇,仿佛这位柳少爷天生就这么阔绰。然而当他看见青衫公子时,突然愣住:“哎,这不是少爷您前几日带回府的男宠吗?” 同时,滴的一声,系统有了提示。 “滴,目标人物出现,任务进度1%。” 听到下人的话,谢怀尘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男宠是什么玩意儿?原来原身不单是个娘们兮兮的骚包还是个性取向有问题的断袖?谢怀尘觉得自己三观都崩裂了。 可是当青衫公子转头,谢怀尘的心情就不是崩裂而是爆炸。 那如玉的眸子,温润的眉眼,色泽柔和的唇……青衫公子整个人仿若一块玉,谢怀尘眼睑都在微微颤抖,这明明就是自家哥! 虽然他之前也怀疑过青衫公子是谢洛衡,但系统一直没有提示所以他也没有多想。现在看清了脸,谢怀尘只想把系统君掐死,他哥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告诉他!啊?害得他白等两时辰! 系统君双眼望天,迅速转移话题:“宿主你看!谢洛衡看过来了!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谢怀尘一瞅,果然,那青衫公子望了过来。他顿时喉咙发干,鼻子发酸,眼睛还有点涩,整个人一句话说不出,只能没骨气地在心里念叨:“那个,接下来该干嘛……” 系统君:“……首先,你要过去跟他搭话。” 谢怀尘打量了番自己与谢洛衡相距的整条大街——这么远难道要他飞过去? 系统君:“你现在的身体是金丹期修者,飞过去毫无压力。” 谢怀尘二丈摸不着头脑:“金丹期是什么?修者又是什么?”自从蠢东西能开口,他发现自己总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系统君这才想起自家宿主还是个尚未入道的凡子,这些专业术语对宿主来说不亚于天书。于是它叹了口气:“唉算了,宿主你站稳,我送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打算换个文名,现在的名字太长了而且抓不住重点,等我想到更好的名字就换。 然后,谢洛衡和邵月理论上是同一个人,顶锅,溜~ 第41章 谢怀尘的身体不受使唤地一个翻身越过窗户,再凌空一跃无比顺溜地飞上对面的酒馆二楼。身后的小厮叫了一声好,谢洛衡坐在陋桌前又饮了一杯酒。 谢怀尘落地,系统君瞬间解除了对他的身体控制。谢怀尘犹豫了下,慢慢走向谢洛衡。 “滴,警告!主线任务进度0%,请宿主不要同手同脚!” 谢怀尘手和脚都僵了僵,然后强迫自己无比正常地走到谢洛衡桌前。 谢洛衡放下酒杯,脸上是熟悉的温润笑意:“柳少爷怎么了,今日如此拘谨?”连语声也是如平日一般如沐春风。 说话了说话了!自家哥在对他说话!谢怀尘鼻子一酸,眼角眉梢却都不由自主翘了起来:“你……你好!” 围观的系统君:“……” “滴,警告!主线任务进度-1%,请宿主想好台词!” 谢洛衡顿了顿,弯起如玉的眼睛:“柳少爷不必紧张,请。”说着做出请的姿势,仿佛在邀请好友喝茶,谢怀尘不由自主就跟着坐下来。 结果等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默默吐了出来——呸,居然是酒!好苦的酒! “滴,警告!主线任务进度-2%,请宿主主动喝酒!” 谢怀尘惊了:“吐个酒也要扣进度?!” 系统君小声提醒:“宿主,你的身体原主人千杯不倒,你不喝酒是在崩坏人设……” 听罢,谢怀尘只好捏着鼻子把酒喝了。顺便在心里呼救:“怎么办我有点紧张,这样下去进度得扣光。” 系统君十分疑惑:“这是你哥,你紧张个什么?” “说不清楚,”谢怀尘斟酌道:“他是七百年前的谢洛衡,可是我哥……已经死了,这不一样。”虽然他没有见过他哥的尸体,但天衍大殿审判时,所有人都用肯定的语气说谢洛衡死了,这点根本无从逃避。之后来了一个长得很像他哥的白衣人,但那也不一样,他是知道的。 系统君听完拍拍胸脯:“没事的宿主,你这身体是个大世家的公子哥,这座小城没人不敢听你的,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进度——有本系统君罩着,不会出大问题!”宿主还是个新手,作为系统君就应该这么宠着! 谢怀尘:“你说的啊……” 于是接下来他就开始跟谢洛衡尬聊。 在他仅有的十几年生活里,谢洛衡从来不会跟他这么平起平坐地友好客套。一般来说自家哥如果看见他出入青楼还喝酒,他肯定就跪在地上写检讨了,哪来的闲坐聊天。 而既然是尬聊,那么沉默自然必不可免。 比如谢洛衡跟他说青泽哪家酒楼开业,谢怀尘只能跟着附和是是是对对对,然后两人就沉默了;比如谢洛衡问他天都有哪里好玩,谢怀尘只能不知道不记得没去过;再比如谢洛衡向他讨教修真一途的心得,谢怀尘也只能哈哈哈嘿嘿嘿埋头喝茶,心里仿佛日了狗…… 于是尬聊途中谢怀尘就能一直听见系统的警告声。 “滴,警告!主线任务进度-3%,请宿主注意言辞!” “滴,警告!主线任务进度-4%,请宿主注意言辞!” “滴……” 围观的系统君:“……” 一来二去,任务进度从1%一直掉到-25%。系统君的心在滴血,可那进度还有继续往下掉的趋势。就在系统君破罐子破摔打算跟宿主坦白“我真的罩不住你这个蠢货”时,一道声音解救了它。 “咦?柳厌青?” 某个穿着象牙白衣袍的世家子正好上了二楼,一见谢怀尘便叫出了名字。听到这三个字,系统君和谢怀尘心里俱是一跳。 谢洛衡离谢怀尘最近,对谢怀尘的变化感受也最深。红衣少爷几乎是在听到“柳厌青”三个字的瞬间,脸色青到可以用阴沉来形容。谢洛衡抬眼看了看那世家子,正是平日与柳少爷一起玩乐的狐朋狗友。 谢怀尘沉着脸回头,正和一个尖腮脸对上。那世家子腮尖脸白,看着有几分模样,只是眼下有一抹青黑。谢怀尘语气不善:“柳厌青?你在叫谁?”他如今一听到这三个字心里的火气就蹭蹭直冒。 尖腮脸见谢怀尘变脸如翻书,以为是自己的称呼有问题,连忙赔了笑脸:“哎哟,口误口误,是柳少爷,柳大少爷——”说着向谢怀尘作了一揖,“柳少爷你怎么也在这儿?” 听了这话,谢怀尘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柳厌青”指的是自己了。 他顿时向系统君怒道:“柳厌青?这个身体是柳厌青?!” 系统君连忙捂起嘴,它就知道宿主一旦得知这个身份会生气!但它能怎么办,程序选中的身体它也改不了嘛! 谢怀尘觉得自己被耍了,恨不得把系统君抓出来抽一顿:“蠢东西,你居然让我附身在柳厌青身上?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系统君吓得不敢吱声。 尖腮脸的世家子见柳少爷阴着脸不说话,猜想定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于是打算换个话题。而这一换,眼睛就扫到谢洛衡身上。 谢洛衡看着便是一个文雅公子。其眉眼温润,气质平和,整个人似一块上等美玉。而他身边的谢怀尘恰好着鲜艳红衣气势逼人,这样更显得他温雅无双。 世家子一看见这玉一样的人儿,到嘴话就变成了赞叹:“柳少,这位莫非就是你一天到晚念着的‘阿衡’?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闻名不如见面哈哈。” 谢怀尘心里正烦,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放弃任务回地府做鬼,于是敷衍道:“阿衡?什么阿衡?不认识。” 世家子眼睛一亮:“既不是你家阿衡,那就是新来的小倌?这小倌可真标致,你从哪儿找的?”世家子只当谢洛衡是柳少爷的新宠,毕竟柳大少爷身边的美姬男宠一天一换,不带重样儿。 听到这,谢怀尘算是听懂了,原来对方把谢洛衡当作他的男宠。他气道:“胡说,这谢公子是我朋友,你想要?没有。” 世家子堆笑:“朋友?柳少你可别唬我,这朋友看着眼生呐。”然后他压低声,“要不这样,柳少你开个价,这小倌儿多少钱?我要了。”说着眼中垂涎欲滴,那淫靡的目光放肆地扫过谢洛衡全身。 谢洛衡微微避开目光,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 谢怀尘眼皮直跳,这厢他还在气头上呢,马上就有一个不长眼的来找打,于是他气得笑起来:“你要?” 对方连声点头。 谢怀尘呸了他一口水:“要的起吗你!”说着不等对方反应,狠狠一踹,一脚将那世家子踹回楼梯。 世家子猝不及防摔个狗啃泥,大叫一声,象牙白的衣料在楼梯上滚了又滚,最后像一团面粉似的滚下了楼,有人在底下一阵“哎哟,公子公子”的乱叫。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喊:“姓柳的!你给我等着,我们绝交!” 谢怀尘心想我又不姓柳,也不稀罕你,于是对着楼梯回喊:“滚滚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以后看你一次踹一次!” 那世家子见谢怀尘如此嚣张也不敢上去,只在楼底恨恨道:“呸,不过是个废物,看他姓柳才给点脸,没想到这人不要脸!”说着脏乱的衣袖一甩,带着一干小厮愤愤走了。 “滴,任务进度-24%,请宿主再接再厉。”这时一道电子音刻板地响起。 谢怀尘却根本没注意听。他见世家子走了,下意识望向谢洛衡。在他看来自家哥是光风霁月不能被玷污的,若哥皱了一下眉头,他都要冲下楼把那兔崽子再揍一遍。 所幸谢洛衡并未表示什么不适,他只起身歉然道:“少爷实在不必如此,谢某只是一介凡子,能得少爷这样修者的青眼是谢某的荣幸,至于那些风言风语——”谢洛衡无所谓地笑了笑,“谢某并不在乎。” 谢怀尘听他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回过味来又发现另一个惊讶之处:“等等……你是凡人?” 谢洛衡拂了拂自己一身素淡青衫:“谢某年少时也曾有心踏入道途,然资质不佳,未能入天师眼,如今只能做个寒酸书生,聊以笔墨换租钱。” 谢怀尘恍然:“原来这样。” 系统君头疼地一掌拍在谢怀尘脑门:“宿主?这你都信?” “为什么不信,我哥不会说谎。” 系统君扯着他的耳朵:“醒醒宿主,这是七百年前!谢洛衡活的年岁绝对不止七百年,这种人会是凡人?你傻了吗?” 谢怀尘在心里哼哼:“我知道啊,我哥可是最厉害的仙人。但他现在不想做仙人嘛,那就让他做凡人,反正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 系统君:“……”算了不懂宿主的脑回路,还是让宿主自由发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君:已为宿主匹配到最佳身体——柳厌青。 谢怀尘:??这个垃圾哪里跟我匹配了? 系统君:双商为零,人品为负,不学无术还是个败家子(ノ ̄▽ ̄)综上,和宿主你超配~ 第42章 于是自由发挥的宿主继续愉快地和谢洛衡聊天,这一次,进度君诡异地没有后退。 最后谢怀尘觉得自家哥一个劲地喝酒也不是个事,于是好说歹说劝谢洛衡与他一道回府。 谢洛衡哑然失笑:“柳少爷怕是忘了,谢某如今就借住在贵府,那些关于‘男宠’的流言也是由此而来。” 谢怀尘恍然:“哎,我都忙忘了,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疯狂抗议,“蠢东西!滚滚出来!” 系统君麻溜地躲得更远。 谢怀尘一边打道回府一边心里狂催:“我要换身体!我不做柳厌青!用这个身体跟我哥说话我我……受不了!” “喂?蠢东西?听见没有?” 系统君表示没听见,并扔给了宿主一张纸条,上书:爱用用,不用就去死。 按系统君的话来说,柳厌青这个身体是天道系统自动选择的,与宿主的魂魄最匹配。所以不能换,如果换就完成不了任务,宿主也不能成神更救不了谢洛衡,总之就是不行不行不行! 谢怀尘无法接受这个结论,最后还是在系统君“你既然这么讨厌柳厌青那就用他的身体做坏事嘛”的启发下,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身体。 宿主一接受,系统君就殷勤地开始给宿主补课。 课程名:柳厌青的一生。 课程目标:通过了解柳厌青生平、柳厌青性格特点以及柳厌青特殊爱好来提高宿主的情景对话能力、专业打击能力以及脚踏N船的自我修养。 然后谢怀尘把教学大纲糊在了系统君脸上。 原来说白了柳厌青就是一个不学无术还品行不端的纨绔。柳家本是修界第一世家,柳厌青也是柳家的嫡长子,未来的柳家主。但柳厌青此人烂泥扶不上墙,学啥啥不成,吃喝嫖赌倒是一套一套。柳家主拼尽家底为儿子堆资质,最后也只能靠丹药堆了个金丹初期。 这修为放在修界已是不赖,但柳厌青空有修为没有一技之长,连自家的符道绝学也是半吊子水,战斗能力基本为渣。 而这个渣渣最后居然放弃柳家继承人的位置,跑来青泽过世外桃源。柳家三番五次召他回去他都当耳旁风,这份视家业如粪土的行为也算一朵奇葩。 谢怀尘怀疑柳厌青就是不想受家族束缚,毕竟一个人在外作威作福多爽,回了家整天十几个老脸对着你唠叨,日子过得也憋屈。 系统君继续尽职地解说,谢怀尘则坐在马车里盯着谢洛衡看鼻子看眼睛。听到最后他突然觉得自己亏了。如今的柳厌青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普通修者,还声名狼藉。他谢怀尘莫名其妙老了几岁不说还背了个废物纨绔的名声,真够不划算。 “少爷,到家了。”马车外小厮恭恭敬敬。 谢怀尘自己先跳了下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谢洛衡接下来,那架势仿佛谢洛衡是块易碎的玉得在一旁供着才行。旁边的小厮看直了眼。 谢洛衡躬身道:“柳少爷不必如此客气。” 谢怀尘已经习惯了自家哥的客套,径直扶起他:“没事没事,走走走。”结果一回头,双脚定在了原地。 谢洛衡扫了眼谢怀尘微颤的唇,又看了看面前镀金的“柳府”二字,开口:“柳少爷怎么不进去?” 谢怀尘不是不想进去,只是面前的场景实在叫他潸然泪下。柳府门前的雕栏画柱、槐花树、守卫大哥……一切的一切竟然和画中境里的城主府一模一样。他看着这座熟悉的府邸,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从前。 “这……”谢怀尘一半震惊一半疑惑,柳府与城主府一模一样,这种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然而不等他想通,一阵的响亮的冲天呼喊把他吓得一趔趄。 “恭请少爷回府——” 府门缓缓打开,十几个侍从在门内站成两排,一人拿着一根黑漆棍子,神色严肃地看向谢怀尘。谢怀尘被这架势唬住,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原身奇奇怪怪的嗜好,回个府还要这么大的欢迎阵仗,简直无聊。 这么想着,他大摇大摆进了门,谢洛衡跟在后面。侍从们清一色黑衣短打,谢怀尘每走一步众人的目光便跟着他挪动一寸,其中一个侍从还对着他挤眉弄眼,他瞅了半晌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队列尽头站着一个老头,老头精神抖擞,正瞪着两眼珠。谢怀尘一看见老头,眼泪都要掉下来:“秦伯……” 秦伯却是胡子一翘,眼白一翻,高喝一声:“关门——” 柳府大门徐徐关闭,府内所有门窗也很快封上。几个下人将横木一插,大门被彻底紧锁。然后一众侍卫齐齐将谢怀尘与谢洛衡围作一团,另有两下人将一把长条石凳重重往谢怀尘面前一磕,差点把谢怀尘的脚砸到。 谢洛衡在一旁挑眉,谢怀尘却是还未从重见秦伯的喜悦里回神:“这是……做什么?” 秦伯鼻子哼哼,带着老茧的手颤颤巍巍指向谢怀尘:“你!给我跪下!” 谢怀尘愣住,第一反应是方才自己在酒馆踹了人,然后人家闹到府上,秦伯正要给他算账。于是他麻溜地下跪,鲜艳的红衣在身前铺开。 结果他只猜对一半。 秦伯扶着老腰,另一只手快指到谢怀尘的鼻子。 “你说你,平日跟些小丫头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这回干什么要糟蹋人家谢公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无所事事没正经?人家谢公子教养好,不欲与你计较,你倒好,把人拐到府里做什么,男宠?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腌臜事?” 谢怀尘垂头听训,连连点头。他也觉得柳厌青不是个东西,糟蹋谁都行怎么能糟蹋自家哥?简直脑子有病。 结果秦伯说着说着,手一挥,两个侍从便一左一右架着谢怀尘往石凳上拖。谢怀尘有点懵:“等等等……”他将脑袋往秦伯那伸,“这是要做什么?!” 秦伯大喝一声:“给我打!” 谢怀尘脑子一激,这才意识到自己要成替打羔羊了,连忙哇哇讨饶,两只眼睛不住往谢洛衡那瞥:“哥!啊呸!谢公子!你替我说句话!” 秦伯回瞪他:“谢公子?平日里不是‘阿衡阿衡’叫的可亲切?装什么装,打!” 侍从们连忙将自家少爷拖上石凳,看架势竟是要打板子。秦伯是柳家主派给柳少爷的管家,论地位,也就只有秦伯能管住柳少爷了。 一个侍从偷偷摸摸给谢怀尘嚼耳根子:“少爷,您配合配合。我们不下重手,您叫的凄惨点,到时候秦伯心软我们也就停手了。” 以前在城主府,这种假戏真做的活儿谢怀尘可没少干,如今听见相同的套路居然还有点小怀念,谢怀尘点头如捣蒜。 于是一个假打一个真喊,不远处传来谢洛衡温和的嗓音:“秦伯言重,少爷也只是少年心性,并未对谢某有何不矩之处,谢某还要多谢少爷的赏识。” 秦伯却是皱着眉头道:“不成不成,少爷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看见点漂亮的姑娘公子都要调戏一番。这次是我柳府对不住公子,”说着拿出五百两银子,“这是一些赔礼,足够公子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我已在府外备好马车,公子现在离开青泽,过段日子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谢怀尘正捏着嗓子喊疼呢,听见秦伯说的立马一个激灵——秦伯居然要把自家哥送走?不行不行,他第一个不同意! 谢洛衡拿着银子顿了顿,朝谢怀尘投去一瞥。红衣少爷此时正趴在石凳上,侍从一板子下去他就嗷嗷叫个不停,叫完了还可怜兮兮地瞅着谢洛衡,仿佛对方是救命稻草,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谢洛衡移开视线,朝秦伯躬身作揖:“既然如此,有劳秦伯了。” 旁边的谢怀尘顿时脑袋一嗡。他都已经装得这么可怜,自家哥居然还要走?!于是,嗓子也不叫了,板子也不打了,“柳少爷”蹭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一个瞬身拉住谢洛衡。 扒上谢洛衡手臂时,脑中响起一道声音:“滴,接触目标人物,属性功能开启。”然而谢怀尘此时根本不关心什么属性问题。 秦伯在一旁看得胡须直抖:“反了反了,你们也不拦着?!” 侍从们两眼望天——少爷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这时候不能碰晦气! 谢怀尘死死抓着谢洛衡:“不行,你不能走。” 谢洛衡对对方如此突兀的接触有些意外,因为柳少爷一下午都没碰过他,甚至是有些瑟缩地不敢靠近,仿佛他是水中茶沫,一碰便无影无踪。但现在他一说要走,这个怂包反倒胆大起来,居然拉着不让走,可见是真不想他走。 谢洛衡:“多谢柳少爷抬爱,只是谢某不便在贵府逗留……” 谢怀尘绷着脸,“那怎样你才会留下来?”他双手画了一个大圈,似乎将一切囊括在内,“这府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你留下来好不好?” 这话未免孩子气,秦伯听得手都在抖:“少爷,你这……”旁边的侍从连忙将秦伯劝住。 谢洛衡对谢怀尘的反应十分惊讶,失笑开口:“这种话你以后可别乱说,柳府家大业大,觊觎的人可不少。”这回倒不称柳少爷了。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的,”谢怀尘干脆开启无赖模式,仗着自己金丹期修者的力气硬是把人往里拉,“你今天就是不准走。” 谢洛衡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问道:“你为何非要留我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冒泡说几句闲话。 其实这是一篇精分文,我很早就提到“三尸”这个概念。所以谢洛衡和邵月其实只是一个人的善恶两面。 但我之前一直纠结是主写善还是主写恶,因为我写不来主角在两个男主之间游刃有余的那种剧情Orz 不过现在已经想开了,干脆一起写,反正最后都要变成一个人。 中间过程可能有感情没处理好的地方,如果有请小天使们告诉我, 毕竟能看到这一章的都是真爱,我争取越写越好! 第43章 谢怀尘被这话问住,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是我哥吧。于是他嗫嚅半天,总算憋出一个答案:“额……我觉得你人好。” 谢洛衡哑然。 谢怀尘紧张地在旁边等着自家哥发话。然而还没等到回答,脑海里的系统君突然爆出一声惊呼:“卧槽!有人在招魂!” 谢怀尘:“哈?”招魂?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系统君:“对方太强大我抵不住!o(≧口≦)o完了完了要回去了!” 谢怀尘有些摸不清状况:“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开始忽闪忽闪,天和地仿佛在颠倒…… “柳少爷?”谢洛衡见谢怀尘眼神飘忽,身体摇摇欲坠,试探地叫了一声。 这一叫,谢怀尘直接歪头倒了下去。 “柳少爷!” 一时间,众人皆被“柳少爷”突如其来的晕倒乱作一团。 ** 谢怀尘只觉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成线,等他回神,自己正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眨眨眼:“谢公子?” 对方皱眉,冰凉的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谢怀尘被冷得一激灵,又瞧见对方的莲花袖边,改口:“邵月?!” 邵月淡淡收回手,“醒了就好,你刚才差点睡死。” 谢怀尘惊奇地坐起身,他明明记得自己魂魄出窍要死了,蠢东西为了救他才把他带到七百年前做任务。怎么这一愣神的功夫自己又回来了?还好端端地回到了原身体? “你方才魂魄出窍,我用了锁魂咒才将你的魂魄召回。”邵月解释道,“在画中境时我就发现你身魂不稳,没想到一出境你就变成了这样。” 谢怀尘动动胳膊伸伸腿:“那我没事吧?”他突然想起最后哥对他说过,自己是借尸还魂,百年之内需要去那什么……不老渊?否则就会魂飞魄散。难道这次魂魄出窍也是跟借尸还魂有关? 系统君没吱声。谢怀尘发现每次邵月一出现蠢东西就会特别怂,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那种。 “你之前没有魂魄出窍应该是谢洛衡用灵力稳固你神魂的原因,”邵月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串,那玉串同他自己腰间的是相同款式,也是三个斜方的玉环串在一起。“这玉佩你以后随身带着,魂魄不稳我自会有感应,谢洛衡不在,我帮你稳固神魂。” 谢怀尘有些意外小仙童居然会对他这么好:“谢……谢谢。” “不过为何你会身魂不稳?谢洛衡没有对你说过此事?”邵月又问。 谢怀尘手一僵,连忙低头把玉收好。他才不要说自己是借尸还魂来的!本来自己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小鬼,要是再被人知道借尸还魂,那还不得被当成妖怪烧了? “没有,我不知道。” 邵月眼眸微垂,谢怀尘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极易看穿,对方明显瞒了他很多事。以前他对谢怀尘并无兴趣,但自从发现谢洛衡对这个凡子特别的偏爱后,他反倒起了疑心。 于是他叹口气:“算了,此事日后再谈。现在,你先随我出去。” 谢怀尘疑惑:“出去做什么?” 邵月:“你已经在师尊的寝殿睡了一整天,怎么,难道你还要在这睡一辈子?” “师师……师尊?”谢怀尘一听到这个词顿生不妙,舌头都有点打结,“那个穿白衣长得很像我哥的是你师尊?!” 邵月清冷的目光落在谢怀尘手中的斜方玉佩上:“他是天衍宗主,是我的师尊,以后也是你的师尊。” 谢怀尘还有点懵:“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师尊?不对,你师尊为什么长得跟我哥一样?不对不对——”谢怀尘简直要抓狂,“为什么你、你师尊还有我哥,你们仨长得一模一样?!” “想知道?”邵月语气微微上挑。 “当然!” 太奇怪了,世上怎么会有三个长得一样的人?而红衣谪仙只有一个,如果不是谢洛衡,难道是小仙童或者天衍宗主?感觉都不像啊。 邵月却是不知道谢怀尘的复杂心境,他将一枚玉简扔给谢怀尘:“等你正式成为我的师弟,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谢怀尘手忙脚乱接过玉简。打开一看,上面工整地写了许多小字还有配图。 “这是什么?” “入门事宜,以及天衍宗地图。你修为不足,不能入内门。等你在外门成功筑基,师尊就能收你做亲传弟子,到时候你得喊我一声师兄。” 谢怀尘有点不可置信:“你是说我能跟你一样做仙人?!”怎么回事,这种撞大运的事情怎么突然落到了他头上? 邵月无奈地看着这个不明就里的未来小徒弟:“谢怀尘,前日天衍大殿审判时,难道你一直在梦游?” 谢怀尘反应过来:“额……好像是有个……你师尊说要收我为徒。” “那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谢怀尘连忙点头,这种事肯定愿意!但他又小声道:“只是我还不知道师尊叫什么,厉不厉害?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拜师感觉太亏。” 话音刚落,谢怀尘只觉周围冷意嗖嗖直冒,小仙童清冷的目光简直能把他冻成冰渣。 “师尊名讳亦无名,是天衍宗主,六域界主,天下第一人。这样可够格做你的师尊?” ** 谢怀尘一直以为小仙童是个无欲无求的仙人,结果今天他才知道小仙童也是有脾气的。他不过就是质疑了一下对方师尊,对方居然立刻翻脸无情,拂袖便走,独留他对着密密麻麻的玉简大眼瞪小眼。 小仙童走后不到半炷香,谢怀尘脑海里出现了熟悉的电子音。 “滴,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拜入天衍宗,此处有主线任务,请问是否接受?” 谢怀尘感到惊奇:“获取道心那个任务我还没完成,这怎么又出来一个任务?” 系统君从识海的角落里低声回答:“……任务可以多线进行。” “哎?蠢东西你声音怎么这么小?” 系统君:“嘘!宿主你小声点!我们现在是在天衍宗主的眼皮底下!他能感知到我们的一举一动!” 谢怀尘乐道:“哈哈蠢东西你不知道吧,天衍宗主现在是我师尊!你怕什么!” 系统君简直老泪都要掉下来:“他是你师尊,又不是我的。天衍宗主上掌天道下通黄泉,我要是不躲会被他当做妖魔煎炸蒸煮炒,我还不想死QAQ!” 谢怀尘:“没那么严重吧……” 系统君一本正经:“不单是天衍宗主,我看小仙童也有点问题,总之这对师徒来了我肯定不会露面,最近也会低调行事,宿主你一个人要小心QAQ!” “那我哥那边怎么办?”谢怀尘想起七百年前的谢洛衡,“任务还没完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系统君:“没事,时间线可以任意操作,我们只要等一个月黑风高没有天衍宗主窥探的夜晚……” 谢怀尘:“……”他算是知道了,蠢东西不但蠢还特别怂。 “宿主你快点接受任务,我我……先回去了QAQ!” 谢怀尘按下透明的接受方框:“走吧走吧。”然后他脑海里自动跳出一行莹光小字:“任务——集齐邵月好感度100点,时间不限。” 谢怀尘目光停留在“好感度”三个字上。他突然想起画中境时自己曾经看到的红条框。那红条框的满格就是100点,正好与这个“好感度”对应。所以邵月头顶的红条框是好感度的意思?谢怀尘略有所悟,那当时谢洛衡头顶上的红条框也是好感度吗? 接受了任务,谢怀尘便开始翻阅邵月留给他的玉简。 虽然天衍宗到底是个什么宗门谢怀尘现在都还云里雾里,但一想到自己也能像小仙童那样飞来飞去大杀四方,他就乐得合不拢嘴。不过这种乐呵在翻开玉简的时候变成了心如死灰——这密密麻麻的东西好像大部分都是课表?! 天衍宗建立在天衍山脉之上,天衍山脉又分为地脉与悬峰。外门弟子的起居习课都在地脉,内门弟子则生活在悬峰。悬峰是一座座悬浮于半空的山峰,地位越高悬峰也越高。 谢怀尘站着的云来峰是天衍最高峰,而他现在相当于是从最高处前往最低处。所幸各峰之间均有仙鹤仙龟之类的仙兽接应,他也不至于被困云来。 过了一会儿。 谢怀尘死死掐着身下一只仙鹤的脖子,那仙鹤被谢怀尘掐得喘不上气,两只翅膀上下扑棱,整只鹤像得了羊癫疯似的在云中乱颤。 谢怀尘抖着牙:“你你你……会不会飞……慢点……” 作者有话要说: 文笔?不存在的 剧情?不存在的 那是什么让这篇文苦苦支撑? 答曰:玄学 第44章 谢怀尘本来以为自己不怕高,结果上了仙鹤的背他才惊觉,骑鹤和骑龙是不一样的。迷心境里小烟萝威武高大,坐着特别有安全感,但是身下这只老白鹤,瘦削不说还掉毛,两个翅膀扑哧扑哧,他的心也跟着颤啊颤,简直煎熬! 老白鹤哑着嗓子:“松松手,我这一把老骨头要被你掐死了!” 谢怀尘赶紧松手。 身下的白鹤这才缓了气,秃了一块斑的翅膀颤颤巍巍飞稳了。 “孩子,你是新来的吧?”老白鹤弯着脖子瞅了眼谢怀尘。 谢怀尘老实道:“是。” “对吧,这么紧张一看就是新来的。”老白鹤又扑腾了下翅膀,“这会儿是要去弟子堂报道?” “……是的。” “孩子,你带灵石了吗?” 谢怀尘听得直愣:“零……零食?” 老白鹤叹了口气,“灵石是修界交易货币的一种……哎哟,一看你这表情就是没带。怎么,家里人没跟你说?” 谢怀尘满脸疑惑:“说……说什么?” 老白鹤一脸疼惜:“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弟子堂报道会下发资源,通常贵家子弟会给些灵石好处,报道时也能多得些东西。而那些贫苦弟子没有灵石,最后得到的资源会比贵家子弟少。这外门修道呐,资源就是一切,资源多才能比别人更快挤进内门,所以久而久之基本上所有人入门都会带一些灵石。” 谢怀尘听得头都大了:“这个……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贿赂从入门报道就开始了?! 老白鹤见谢怀尘六神无主的样子,安慰道:“孩子别紧张,看来你家里人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怪你。” 谢怀尘哭笑不得:“我没什么家里人,来天衍宗算是误打误撞,规矩也不懂。” “哎哟,原来是个孤儿。”老白鹤恍然,此时他们已飞至天衍山腰,山上隐约可见林立的道场。“算了算了,老朽这还有一点灵石,你先拿去用吧。”说着,白鹤吐出两枚亮晶晶的透明石头。 谢怀尘犹疑着不好意思接。 “拿去吧,你们这些新来小弟子不懂外门的残酷。”白鹤叹气:“两枚灵石是最低额度,你若不好意思,日后再还老朽也不迟。” 话已至此,谢怀尘便不再推辞接过灵石。 老白鹤悠悠落地,一落地,抖了抖翅膀落下一地鹤毛。 谢怀尘长揖拜谢老白鹤,随后便揣着仅有的两块灵石走进天衍宗门。 而在谢怀尘刚走进天衍宗门的同时,老白鹤扑腾着翅膀隐入旁边的树林里。那里正有几个外门弟子等着。 老白鹤大摇大摆走到弟子面前:“小子们,我已经骗那姓谢的带灵石去弟子堂了,你们是不是该把说好的报酬给我?” 闻言,其中一个弟子掏出钱袋,里面装满下品灵石,“老鹤,做得好。嘿嘿,弟子堂一向克己守礼,那小子带着灵石去贿赂肯定有的骂~” 另一个弟子也笑道:“哈哈我听说今天弟子堂恰好还是沈师兄轮班,沈师兄一向揉不得沙子,这次恐怕……哈哈哈哈……” 老白鹤将钱袋打开数了数,三十枚灵石不多不少。他们这些仙兽引路人,平时也没多少工钱,养家糊口多是靠这种“外快”。这桩生意还是它今儿起得早先看见的。它见这桩生意简单还有灵石拿,于是抢先接了悬赏,早早就跑到云来峰等人。 如今拿了灵石,老白鹤将钱袋子一撂挂在脖子上,歪头道了声谢。 临走时它犹豫了下,掂了掂头上的袋子:“喂,别嫌我老鹤八卦,我就奇怪那小子明显是个新来的,心眼也不坏,怎么你们要这么捉弄他?” 旁边的弟子正在偷笑,闻言,一人搭腔:“哎,老鹤你是不知道。那小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天验出来的天道之子。这位天道之子如今已霸占了天衍榜的榜首!梅师兄不服气,正让我们使绊子呢,最好让这姓谢的从榜首掉下来。” 听了此话,老白鹤心下恍然。天衍榜竞争之激烈它也略有耳闻。那小子既然上了榜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思及此,老白鹤摇摇头,对方才那个新来弟子心生一丢丢的同情,不过那点同情在看见一袋子亮晶晶时就烟消云散了。它扭头叼出一枚灵石,咕噜一声吞进肚子。随后扇扇翅膀,心满意足地飞上了空。 ** 等谢怀尘来到弟子堂,弟子堂空空荡荡竟然没有几个人。 他跨过门槛,找到登记的地方。那里是弟子堂一角,空间里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名字,每个名字仿佛都是从纸上剥离的墨迹。一个书生站在最中央,周身环绕无数名字,他手指连点,那些字便有意识一般随之改动。 谢怀尘作了一揖:“打扰师兄了,我是前来报道的新弟子。”说这话时,他心里却奇怪这书生怎么看着眼熟。 书生五指一拂,悬浮的字纷纷让开一条道,显现主人真身。只见这书生头戴方巾,身着灰色襕衫,模样还算俊秀,只是眉眼之间有几分寡淡,属于放在人群里找不到的那类。 书生手中正捧着一本书册,他往后翻了几页,道:“既是新进弟子,报上名来。” “谢怀尘。” 话音刚落,翻页的手便顿了顿。书生抬头与谢怀尘对了个正眼,这一下,两人纷纷想起了对方是谁。 谢怀尘心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书生可不就是他和小仙童在藏机阁碰见的那个?对方还执意认定他是魔,非要把他送进慎行堂,那时他们可就结了梁子。 而书生见是谢怀尘,只愣了一瞬便恢复如常,他将谢怀尘的名字写入无数悬浮的名字之中,然后又给了他弟子牌与外门弟子的常服。 谢怀尘在一旁思忖着贿赂还是不贿赂。贿赂了,对方很有可能不领情。但若不给灵石万一对方故意使绊子又很麻烦。思来想去他终于掏出那两枚可怜兮兮的灵石,然后塞进对方手里。 书生捏着两枚灰扑扑的灵石,目光奇异地看着他。 谢怀尘一边肉疼一边捏着鼻子道:“师弟我初来乍到,以后哪里做的不好……还望师兄指教一二。”说这话时,他把自己唾弃了一万遍。若是以前在城主府,他早一脚丫子把这书生踹出门外了,但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别人家的地盘拜师学艺,不禁就有了几分能忍则忍的想法。 毕竟他再在外面惹祸,也不会有第二个谢洛衡来撑腰。一切仿佛回到原点,他又变回那个无依无靠的千年鬼。 书生簌簌翻过书册,默默在上面记了什么,一边写一边用一种寡淡的语气开口:“谢怀尘,你知不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藏机阁?” 谢怀尘没答话——鬼才知道。 “我主修观星占卜之道,那日我算得一卦说藏机阁将有魔物出现,所以才去一探究竟。”书生的声音自带一种江南韵味,仿佛湖面袅袅的水上烟,因此哪怕话说得再难听,也很难让人有厌恶之感。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让明虚镜说谎的,但我的卦象不会错,你就是魔。”书生摊开谢怀尘的两枚灵石,“不过现在看来,你不但真身是魔,心术也不正。我已经替你记了一过,弟子堂严禁贪墨之风,你还是别把那些污秽的小心思带到天衍宗来。” 说着,书生随手将那两枚灵石扔在谢怀尘脚下,眼中是不屑一顾。 “你以后好自为之。” 谢怀尘扫了眼脚下的灵石,心知自己恐怕是被骗了。看对面书生嫉恶如仇的样子,这明摆着弟子堂就是不吃贿赂那一套,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老白鹤为何要骗自己。 生平头一次低声下气居然还被反咬一口,谢怀尘心里也带了火气。于是他一句话没说,抱着领到的衣物木牌之类转身就走,地上的灵石还被他踢了一脚,骨碌碌不知滚到了何处。 ** 谢怀尘从弟子堂碰了一鼻子灰,但剩下的事还是要做。他虽是明虚镜亲验的天道之子,但在未筑基之前也只能做外门弟子,同其他外门弟子一样住在弟子居。 每个外门弟子都有自己的房间符纹。谢怀尘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找到自己对应的符纹居所。没人告诉他其实只要将一丝灵力输入弟子牌,弟子牌便可自动寻路,他只能傻傻地一间间对照,直到找了好几里路才找到自己那灰不溜秋的小竹屋。 小竹屋窗户朝南,后边有一小潭,四周也都是竹屋,位置不好不坏。屋里除了桌椅板凳床,就只剩了竹子。 谢怀尘将身上所有的家当一股脑摆在床上——弟子牌、弟子服、邵月给他的玉简和斜方玉佩。 这么点儿东西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谢怀尘打量了番自己的新居处,以及床上零星几点家产,掐了掐自己的脸。 【震惊!昔日城主府小公子竟沦落至此!】 如果天衍宗也有街巷小报的话,谢怀尘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首页标题↑ 当然他不会知道的是,天衍宗内部的确有八卦小报,而几天之后小报也会惊现格式相同的首页标题。 ** 接下来几天谢怀尘开始了忙碌的课业。邵月给他的玉简里大部分是习课表,也就是说,他有密密麻麻一玉简的课要上,简直一个头三个大。 然而等讲习真正开始,谢怀尘才发现这日子不是凡人能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段日子后。 谢怀尘:听说我被悬赏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 系统君:【我怕天衍宗主发现我QAQ所以没提醒你】 邵月:【其实我只是好奇大家会怎么戏弄你……】 谢怀尘:??? 第45章 第一天谢怀尘去听的是最基础的入道课。 入道课的讲堂在天衍山腰,路上有一条长长的阶道。其他弟子都是五花八门的法器直接飞上去,谢怀尘在心里喊:“蠢东西,打个商量,你也让我飞上去呗。” 系统君毫无反应。 于是谢怀尘只能迫不得已走山梯。 可是走了半个时辰,那讲堂依然在遥遥山腰,可望不可即。路过的弟子们面色古怪地看他,然后纷纷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偶尔有几个一样攀山梯的,也只是偷笑一番,再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或古怪或嘲笑,各种脸色谢怀尘这几天看了不少。他就纳闷,为什么天衍弟子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而且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同是走山路,别人都比他走得快偏偏只有他落在最后头? 就在谢怀尘预感自己要迟到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冷如冰泉的声音轻轻流淌:“闭眼。” 谢怀尘耳朵一竖——邵月的声音!邵月肯定不会害自己,这么一想他就老老实实闭了眼。 搭在肩上的手离开,清冷的气息转移到自己身前。一只冰凉的手牵上他的手,然后手的主人一步步带他走上台阶。谢怀尘感觉周身似有微风拂过,脚下的台阶也踩得格外实。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便走完了全程。 谢怀尘站在半山腰,奇道:“为什么之前我一直上不来?” “此为虚实梯。”邵月语气依旧清淡,“入道之人皆可通过,未入道者只能困于原地,不得寸进。” 谢怀尘恍然,“我还没入道,那我以后怎么上课?” 邵月扫他一眼:“给你的玉佩呢?” 谢怀尘连忙将斜方玉佩掏出,示意自己特别乖,一直随身携带! “此玉乃天衍宗主亲传的明证,可通行六域。你把它拿着,没有哪条路敢拦你。” 谢怀尘对着玉佩打量半晌,实在没想到这白玉如此厉害。邵月拍拍他的肩:“快走,要迟到了。” 谢怀尘立马反应过来,撒腿便跑。第一次习课他可千万不要迟到!不过跑到一半他又想起一个问题——邵月是内门弟子,今天怎么跑到外门来了?然而等他再回头,邵月已经不见踪影,虚实梯上人来人往竟没有一件白衣。 谢怀尘一边嘀咕着小仙童神出鬼没的性子,一边飞快跑去了讲堂。 邵月告诉了他斜方玉佩的新用途,本来他是喜滋滋的。然而他没有料到自己依然会迟到。等他打开讲堂大门,几百双眼睛幸灾乐祸看过来,坐在堂首的传道长老对着他横眉竖眼,最后罚他在堂门外站了一时辰。 可以说第一次的讲习十分不愉快。 然而后面也是诸多不顺心。 第二次他去的是丹道课。丹药一道他哥很懂,他自己却是毫无兴趣。而且丹道课已经开讲了几个月,他相当于半路插队,根本听不懂。偏偏丹堂长老有个抽问的爱好,即想要提问时,会将一根狗尾巴草顺手一丢,落在谁头上谁就得作答。 其余弟子总是十分有经验,每当长老扔草,众人都开始使出牛鬼蛇神各种法术,那狗尾巴草就在什么风符雷符水符的轰炸中飘来晃去。唯独谢怀尘什么符也不会,到最后那狗尾巴十有八九都落在了他身上。 丹堂长老笑呵呵地说:“天道之子,这题你来回答。” 谢怀尘自是百问不知。 弟子们便会开始窃窃私语:“天道之子不过如此。” “刚才斗法时他什么也不会,居然比我们还废物。” “别是还没入道吧?” “宗主到底看上了他哪点?” 谢怀尘一身浅青弟子袍站在讲堂一角,众人声音不大却恰好可以入耳,他平生头一次觉得有点难堪。 然而这难堪却不止于此。 等到了符道课,任课长老分发了符纸符笔,让众弟子练习画符。谢怀尘思忖着他见谢洛衡画过,自己又在迷心境里练过,这门课怎么也不会出问题了。然而事实总是猝不及防。 就在他照着成品临摹完之后,天衍山腰突然平地一声雷把众人吓了个正着。谢怀尘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朝窗外看去。符道长老正在检查他的课业,见此,斥责道:“看什么热闹!先看看自己画的符,你这画的什么东西!” 谢怀尘垂头听训,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画了个什么东西,我只是照着临摹。 长老拿着谢怀尘的符继续骂:“你!你知不知道画符要一笔画完,一道符只有一道笔。你自己说,这道符你画了几笔?” 谢怀尘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仙人画符还有这规矩。他自以为临摹的越像就越好,所以刚才画符时描了好久,若问画了几笔……可能有上百笔? 思及此他咽了下口水:“……可能有上百笔。” 长老眼睛都瞪直了:“上百?你知不知道这样画符有多危险?!” 谢怀尘茫然问:“有多危险?” 长老:“可能会炸!” 话音刚落,一道炫目的光电直直劈下,谢怀尘眼前一花,众弟子也眼前一花,随之是一道震天巨响,震得人耳朵欲炸。 轰隆—— 凶猛的雷霆从天而降,直接把天衍山腰炸了个大坑。符道讲堂瞬息之间连屋顶盖都掀了,讲堂里上百弟子炸飞一片,符道长老当场炸得半身不遂,手中还攥着半张谢怀尘画过的符纸。 而罪魁祸首谢怀尘就站在大坑中央,全身毫发无损,只是眼神有点迷茫,小腿肚子有点抖。 另一边,天衍副宗主正陪着宗主喝茶。 六域大会快开了,六域大会一开,城主大会也要跟着凑热闹一起开。天衍宗为道门之首,六域大会与城主大会往年也是天衍宗起头,其他门派响应。副宗主今天找宗主喝茶也是为了商讨一下筹备事宜。 哪知话还没说几句,天衍山底下就冒了烟。 副宗主看得眼皮直跳,翻着茶盖道:“不知是哪家弟子在渡劫,居然这么大动静。” 天衍宗主淡淡扫过天幕,语气冰冷:“有人闯了祸。” 副宗主被宗主如此寒凉的口吻听得心中一肃,“谁……”然而话还没说完,一道冰冷的神念便瞬息扩散。副宗主顿时不敢出声——居然惊动宗主用神念探查,天衍山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天衍宗所有弟子长老全都感到一股冰冷的神念透视全身。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宗主,但宗主为何突然审查全宗? 神念将天衍山悉数覆盖,随后缓缓缩小范围——天衍山腰,符道堂,谢怀尘。 谢怀尘只觉一股冰冷的气息席卷全身,从头到脚都有一种被完全窥视的无力感。他环顾四周,周围一片狼藉,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天衍宗主的神念正在他的识海中大肆搜寻,系统君则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系统君:蠢比宿主!实在太能惹祸!刚才要不是它开启防御程序宿主就要被炸飞了!但是一开启防御程序天衍宗主就又发现了它的存在!卧槽,就几秒钟!天衍宗主是狗鼻子吗?! 天衍宗主表示他不是狗鼻子,他只是一直关注谢怀尘而已。从发现谢怀尘身上魔气开始,主人便吩咐他随时关注谢怀尘的动向。而今日谢怀尘身上果然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于是他抓住这丝波动仔细探查。 识海里,系统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么搜下去它肯定要暴露,一暴露肯定要被灭成渣。它一想到自己要被灭成渣,门牙都开始打颤。 一步,两步,天衍宗主离它只有几尺之遥。它甚至在想,要不直接和宿主一起穿回七百年前不回来算了。 然而就在它思考天马行空的计划时,一阵磅礴的灵力突然涌入识海。这下,识海里的两人都怔住。 谢怀尘拿回了自己半张符纸。符纸被雷火烧了一半,上面却残留了几丝玄妙气息。谢怀尘想起符纸引发雷霆时心中的悸动,那雷霆仿佛遵从自己的召唤自九天落下又仿佛愤怒于自己的弱小,再不甘心地脱离掌控。 原来一道符也有感情?符意也会埋怨主人的弱小?谢怀尘略有所思,对着符纸不由自主沉浸于一种玄妙境界。 这一沉浸却是让系统君哭笑不得——宿主居然在顿悟?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蠢比宿主居然顿悟了?! 灵力如海水般汹涌而过,天衍宗主眼中有了迟疑。若他此时不退出识海,势必会影响谢怀尘的顿悟,顿悟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千载难逢,主人若知道他打扰了对方顿悟,肯定有所责难。 过了一会儿,识海里的身影骤然消散,白衣真身在谢怀尘面前缓缓显现。 系统君有点高兴还有点懵,天衍宗主居然走了?宿主这小运气还真是不赖。于是躲过一劫的系统君悄摸摸给宿主留了张字条,这样宿主顿悟完就能看见。 谢怀尘闭眼站在一个大坑中央,方圆几里的灵气被吸引过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这过程又极其缓慢,于是漩涡里过多的灵气凝结成一缕缕雾气笼罩了整片山域。 天衍山迎来一场大雾。 天衍宗主站在谢怀尘面前,周围还有一大群围观的天衍弟子。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在现场被无辜炸飞的外门弟子,也只以为从天上降下的雷霆是哪位长老渡劫的产物。 但有一件事大家现在都看到了,那就是谢怀尘在顿悟。 浓郁的灵气已经实质成了雾气。顿悟对其他人来说都是悄无声息,哪知到了谢怀尘这里阵仗这么大,庞大的灵气漩涡瞎子都看得到,甚至连宗主都来为他护法。 然后众人只见漩涡中心的谢怀尘,身上气息开始一层层陡升。 入道,一层,两层,三层……到了第六层的时候众弟子已经惊呆了。因为升级根本不是这么升的!大家都是一层层地缓慢往上爬,这个人怎么好端端的连蹦六层!原来境界突破是没有屏障的吗?! 天衍宗主眸光微动,在谢怀尘周身布下守护阵法。 果不其然,入道六层之后,谢怀尘身上的气息并没有停歇,反而更加玄奥,直接朝更高的境界突破而去。 入道七层,八层,九层……熟悉的灵力在经脉里流淌,谢怀尘想起迷心境中自己随意控制杀阵时的感受。那时候经脉里也仿佛有什么东西供他驱使,天地之间冥冥自有一种呼应。 其实从迷心境里出来谢怀尘便已入道,只是剑魔的魔气阻扰了他对灵气的感知,让他的境界一直被压制。如今来了天衍宗,一朝顿悟,累积的境界轰然迸发。 谢怀尘睁眼,四周灵气刹那间被洗劫一空,天边泛出一抹紫气,谢怀尘筑基了。 不过这筑基筑的就像玩儿一样,之前欺负过他以及还没想好怎么欺负他的众外门弟子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天道之子这晋级速度简直要气死人。 就在众人皆震惊之时,谢怀尘却是神思飘忽。因为他刚筑基成功,一睁眼,眼前就悬浮着一行狗爬字。 上书:不准去云来。 后面画了三个感叹号,落款是九九。 谢怀尘觉得系统君怕天衍宗主是病,而且已经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筑基了,不错。”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从身前传来,谢怀尘这才意识到某位大能一直站在自己旁边。他抬眼,霜白的发丝让他心里颤了颤,果然这副同谢洛衡一样的容貌他每看一次心里就无法平静。 “宗主。”他恭敬作礼,心里却在想天衍宗主什么时候来的?别是因为他炸了符道堂过来找茬? 哪知白衣宗主什么话也没说,长袖一拂,空间里一阵扭曲的波动,然后谢怀尘只觉眼前一花,耳边带风,一眨眼便离开了案发现场。 四周的围观群众对此还有些不明所以。 “咦?人呢?不是筑基了吗?怎么突然不见了?” “好像被宗主带走了!我看见的!”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在场的外门弟子几乎没几个知道真相的,所以当内门弟子前来了解情况时,个个添油加醋以讹传讹。谢怀尘被天衍宗主直接带走,所以他并不知道,当天的宗门小报上就有了劲爆的头版标题。 【震惊!天道之子筑基竟炸了整座符道堂!】 第46章 谢怀尘站定时正处于一座密闭的大殿。殿内上方有无数灵丝纵横交错,灵丝上缀有莹莹光点,一眼看去仿若星辰。 白衣宗主就站在星辰之下,翩然若仙。 “宗主,您带我来这是做什么?”谢怀尘奇怪问道。 “这里是藏机阁,”白衣宗主看向他,“还有,你该喊我一声师尊。” 谢怀尘有几分惊喜,“我可以拜入您门下了?”邵月明明说他修为低还没资格入内门? 白衣宗主眉眼柔和几分,“修道境界是有划分的,能接触天地灵气是为入道,能将天地灵气留于经脉是为筑基。一旦筑基便是迈入修真门槛,你也有资格入我门下。” 这个境界划分谢怀尘也是知道的,毕竟入道课他认真听了不少。入道,筑基,然后是金丹,元婴,再修至洞虚,化神。每一步都艰难重重,他听的时候也纯属听个乐子,并不指望自己能修成什么样。 接下来便是拜师。 原来藏机阁藏的是天衍宗千年底蕴,每峰每脉的法宝、秘籍乃至门派隐密都一一记录储藏于内。藏机阁有几百座密殿,内门弟子的拜师也是在藏机阁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进行。 不过,天衍宗主这一脉只有一个牌位。也就是说,天衍宗的宗主之位,千年只换过一位。而那牌位离得太远,他瞅了半晌也没能看清上面的字。 谢怀尘对那孤零零看不清字的牌位拜了三拜,再恭恭敬敬朝白衣宗主喊了一句“师尊”,拜师之礼就这么成了。 拜师之后,白衣宗主五指一聚,头顶的光点纷纷聚于他的手心,形成一团璀璨的星云。 “既是我的弟子,那便从这些功法里选一个。”白衣宗主说这话时透出隐隐自信,“藏机阁藏纳世间所有功法,无论你选哪一个,我都能教你。” 此话不假。传说世间功法凡是能学的天衍宗主都精通无比,修界第一人的名号也由此而来。 谢怀尘心下震惊,感慨于自家师尊的牛逼。抱上这么一个大腿简直人生无忧啊!然后他在师尊手上瞅了半晌,随便挑了一个最亮的光点。 师尊这么牛逼,那师尊给的功法应该也都很牛逼,随便选就好了! 光点被谢怀尘挑出之后,慢悠悠落在白衣宗主手上,然后越变越大,化作一本平平无奇的小册子。而白衣宗主在看见小册子时,神色蓦然一肃。 谢怀尘心里发慌——这么朴实无华的册子加上师尊这么严肃的表情,他别是选了个八流功法? 然而下一瞬白衣宗主就恢复淡然,他将册子摊开在谢怀尘面前,封面写着:纵横剑术。 这回轮到谢怀尘心里一咯噔,纵横剑术……剑魔柳厌青也用的纵横剑术。 白衣宗主:“这是一本剑谱,纵横剑术冠绝六域,你选的不错。” 谢怀尘心想,那肯定不错,毕竟是大名鼎鼎剑魔的独家秘笈,但他一点都不想学!他讨厌所有跟柳厌青有关的东西! 白衣宗主见他无动于衷,又道:“纵横剑术是六域界主钻研出的功法,可以说是当今第一剑术。” 谢怀尘愣住:“纵横剑……难道不是剑魔的剑术?” “剑魔不过得了两分真意,与真正的纵横剑还有距离。” 谢怀尘听得一头雾水:“师尊,界主是谁?” 白衣宗主指向大殿上方的牌位,“你方才拜的便是六域界主,界主负责掌管六域,就是他创造的纵横剑。” 闻言,谢怀尘连忙又朝这位听起来更牛逼的老祖宗拜了一拜,原来纵横剑来历这么厉害,那他岂不是手气爆棚?这么一想,师尊手上的纵横剑册顿时顺眼不少。 离开藏机阁之前,白衣宗主回头:“你已是我亲传弟子,明日便来云来峰罢。” 谢怀尘脑海里浮现系统君留给他的字条,身为宿主,自家系统君的生存需求还是要满足一下。于是他摸摸鼻子:“……小竹屋挺好,云来有点冷,我能不能以后再去?” ** 天衍山钟灵毓秀,奈何毓出来的都是奇葩。 第二天谢怀尘骑着一只秃顶的老白鹤,指间挑一枚斜方玉佩,手里捏一沓符纸,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虚实梯上。 他身下的老白鹤正是去弟子堂报道时遇见的那一只,今儿他找到这只老鹤,仗着自己内门弟子的身份把对方头顶的红毛拔了个精光,疼得老白鹤嘎嘎讨饶。然后谢怀尘多了一个免费坐骑兼导游。 谢怀尘在老白鹤背上翘腿:“老鹤,你说为什么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看我?” 此时他走在虚实梯上由老白鹤代步,一人一鹤一颠一簸地走着,路过的外门弟子纷纷驻足,看着谢怀尘窃窃私语,偶尔还有人大胆地指指点点,神色颇为不屑。 老白鹤本就没多少毛,谢怀尘一翘腿,正好把它背上的白毛也蹭掉了一地,它心疼得直咧嘴:“小祖宗,您小心点……您昨儿才炸了符道堂,都成天衍名人了,这围观弟子们自是慕名而来。” 闻言,谢怀尘嘿嘿地笑:“才怪,我看他们是见我一日筑基还能入内门,眼红了!” 老白鹤撇撇嘴,心想你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那为什么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来外门显摆? 谢怀尘又道:“前几日他们一个个都以大欺小,现在我要去内门了他们肯定很不爽。不过,哼哼,他们不爽我就高兴!” 老白鹤继续心疼自己掉在地上的毛:“小祖宗别乱动,今儿个可是您的悬剑大典,您好歹有点内门弟子的风范!” 老白鹤说这话时特别真诚。所谓悬剑大典其实就是内门弟子的选剑大典。天衍宗每十年招一次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入门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选剑。往年悬剑大典都有一堆准内门弟子排队上山,可这次时间特殊,还没到十年一次的招生日期,而谢怀尘偏偏主修剑道,必须尽快获得一把仙剑。于是天衍宗主大手一挥,为自家弟子提前了悬剑大典,导致偌大个悬剑仪式只有谢怀尘一人。 这下可把谢怀尘得意坏了。大典在山顶举行,前往山顶需要走一条长长的虚实梯,谢怀尘不识路,这才抓了老白鹤来做引路人。 路上,他捏着一沓符纸,看谁不顺眼就朝谁脚底下扔。其实谢怀尘是个记仇的性子,前几日习课谁欺负了他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如今将入内门,他大有一清旧账的架势,逮谁扔谁。而他自从炸了符道堂,对“炸符”这一操作深有体悟,画出来的符一扔就炸,一炸就是一簇烟花。本来围观弟子们还搞不清楚谢怀尘扔符是要干嘛,结果那些符纸一炸,大家都炸懵了,周围一片鸡飞狗跳,谢怀尘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退散。 老白鹤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谢怀尘拈着一张笔走龙蛇的符纸在它眼前晃:“老鹤,快走啊,再不走我就炸光你的毛。” 闻言,老白鹤一路狂奔仿佛尾巴着了火。 于是,天衍山道上一只老白鹤驮着一个少年一路小跑,一簇簇火光在他们周身接连炸开,仿佛一团团庆典烟花。山上一阵鬼哭狼嚎,众人抱头鼠窜,带着天道气息的雷火经久不散。 谢怀尘骑在鹤背上哈哈大笑,之前在外门受的气一股脑宣泄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天衍山顶,一个内门弟子正蹲在树上看着半山腰发生的一切。 “哦?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弟?悬剑大典就这么嚣张,以后来内门怕是要上天啊。” 另一个内门弟子敲了敲树,手上力道不见得多重,却让树上的人猝不及防掉下来:“站好,小师弟快来了,做师兄的都赶紧摆摆样子。”这话却不是对一个人说,而是通过灵力传遍了整个山顶。 听到这个传音,山顶顿时一片窸窸窣窣。玩骰子的不玩了,睡觉的不睡了,逗乌龟的停了手,看小话本的念念不舍地给书页折了一角,做了记号下次翻阅。 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一个揉了揉自己的腰:“哎,梅师兄你今天怎么比沈师兄还管的宽?沈师兄平时像个木头似的也就算了,你怎么也……” 梅师兄指了指山顶中央站着的白衣人影:“没看见邵师兄正等着人家师弟吗?你们这么一副懒散样,是不给邵师兄面子?” 此话一出,对方顿时噤声。 谢怀尘上山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邵月。山顶立有一座白玉门阙,莲纹白衣的少年就站在门阙下,身后是天衍山脉密密麻麻的悬峰。 谢怀尘从老白鹤背上跳下来,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鹤毛:“邵月,你是来接我入内门的?” 邵月朝他走了两步,身上白玉泠泠作响,“叫师兄。” 谢怀尘纠着脸,无比别扭地喊了声:“……师兄。” 邵月目光柔和下来,意味不明地回道:“嗯。” “滴!邵月好感度加1,当前进度31%,请宿主再接再厉。”一道系统提示音见缝插针地播报起来。 一旁的谢怀尘却是惊了——原因却不是好感度的增加,而是邵月居然像在笑!从他们见面第一眼开始小仙童就是冷冰冰的,像现在这种温和眼神根本不存在!谢怀尘仿佛悟了,难道喊一声师兄小仙童就这么高兴? “师兄?” “怎么了?” 头顶红条框再涨一格。 “没事,我就喊喊,先让自己习惯习惯。”谢怀尘一本正经,然后又试探地喊了声:“师兄。” 红条框继续涨一格。 这下,谢怀尘彻底被邵月的闷骚属性惊呆了。 所幸好感度的加成并不是无穷无尽,其在到达35时便再也不动。谢怀尘想起系统发布的第二个任务——把邵月好感度升至100。之前在画中境邵月的好感度就有30,而现在喊一句师兄都能加好感度,说明这个任务是真的简单,谢怀尘乐不可支。 第47章 “笑什么,快上来,悬剑大典开始了。”邵月给了自家新师弟一个爆栗。 谢怀尘吐吐舌头,跟着邵月上了山顶。结果到达山顶时,他被面前的阵仗吓了一跳,身边的老白鹤也跟着惊呼一声。 山顶站满了人。 内门弟子分成两行,为谢怀尘让出一条道,百余双眼睛看过来给人一种沉沉的压迫感。大部分人都端着一副清高模样,个个都是仙家子弟衣袂临风。 青玉长阶一直通向最前方,那里垂手站着两人,似乎是内门弟子的首位,正中央是一座青玉高台,副宗主就站在上面主持此次悬剑大典。 邵月在自己旁边,老白鹤跟在自己屁股后,方才在山下还不可一世的谢怀尘为自己鼓劲——不要怂,上上上! 然后刚走一步,谢怀尘的腿就软了。 因为站他旁边的内门弟子突然拱手作揖报上名姓,随后长剑出鞘,汹涌的剑意覆盖谢怀尘全身,剑尖朝下,同主人一起向谢怀尘作礼。 这是剑修的问候方式,双方以剑意致敬。但谢怀尘根本没有剑,更承受不住剑意,这一手简直压得他气都喘不顺了。 最前方的副宗主眼皮跳了跳。悬剑大典没有这种问候规矩,这种剑修的问候方式也是凭个人喜好没有理由阻拦。可谢怀尘只是个刚筑基的新弟子,这样对他打招呼……明摆着就是欺负人。 谢怀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想到自己在外门遭受恶意嘲讽,入了内门还要被欺负?一股倔气顿时涌了上来,谢怀尘皮笑肉不笑地回礼,咬咬牙继续走。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个内门弟子站出来拔剑,自报家门之后汹涌剑意再压一层。 第三个内门弟子也前来作揖,三把仙剑的威压气势冲天。 第四个…… 第五个…… 邵月一直默默走在谢怀尘旁边没有出手,内门弟子个个给谢怀尘下马威,滔天的剑气简直要把天衍山顶给震秃,谢怀尘一步步越走越慢,到最后简直走一步喘半天气,冷汗湿透衣衫。但邵月不打算帮他,毕竟这第一关过不去,以后在内门只会更被人瞧不起。 待谢怀尘走到高台两条腿已经软成面条,颤颤巍巍居然也没倒下去,这让看热闹的众内门弟子一阵失望。 最前方站着两人,谢怀尘一瞅其中一个还是熟人。这一身灰袍的小白脸不就是见过两次面还诬赖他是魔的书生? 书生对着谢怀尘上前,谢怀尘下意识后退半步,目光落在书生腰间的剑上。那把剑样式古朴,而且剑头是平的,仿佛一把长尺,居然是把文剑。 “在下沈略,师承小寒峰。谢师弟,久仰。”熟悉的带着江南韵味的声音响起,书生礼数周全地作揖,居然没有出剑也没有任何为难的意思。谢怀尘顶着浩大的威压根本回不了礼,只能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久仰。” “小寒峰是副宗主所在的悬峰,沈略是副宗主最得意的亲传弟子。”邵月一语点醒谢怀尘。谢怀尘缩缩脑袋,没想到这臭脾气的书生居然还有来头,看来自己日后并不好过。 “不用缩手缩脚,你是宗主亲传,内门以你为尊,他们向你作礼是应该的。”邵月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怀尘立马又挺直了小身板。 “小师弟你可总算过来了。”另一边,某个热情的声音响起,来人自然而然地搂过谢怀尘,“今年内门就你一个新来的,以后就是全内门的小师弟,放心,我们这些做师兄的肯定罩着你。”说这话时,他亲切地拍拍谢怀尘的肩仿佛一对好兄弟。 谢怀尘只觉全身的威压都被扫除一空,瞬间对来人产生了好感:“我叫谢怀尘,不知道这位师兄……” “我叫梅晋卿,住在无忧峰,”来者爽快地大手一挥,“内门大部分都是我无忧峰的弟子,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找我,我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对不对?” 话说到最后几乎是用灵力传遍四周,一句“对不对”刚出口,百余内门弟子同时收剑,上百把仙剑划出整齐的剑光,声势浩大的剑阵瞬间消解,仿佛先前的示威不存在一般。 梅晋卿朝谢怀尘斜眼一笑,“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小师弟。” 谢怀尘的笑意僵在脸上。对方虽然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那意思分明就是内门弟子都听我的,所以这出下马威也是我指使的,以后你在我的地盘也记得听我的话,么么哒。 气氛僵持间,一只冰凉的手搭上梅晋卿的肩,梅晋卿因为某个清冷气息的靠近而打了个寒颤。 “梅师弟,仪式开始了。”邵月一句话将谢怀尘从魔爪里解救出来。 高台上方的副宗主也咳了两下,“好了,都打过招呼了,下面开始悬剑大典。”说着使了个眼色,命人赶快打开藏机阁的大门。今天不知怎的,内门弟子格外能找事,他这个副宗主要是再不开启悬剑仪式,恐怕天衍山都能让这帮兔崽子掀了。 大门徐徐打开,开的是剑门。 藏机阁藏纳万物,大部分是宗主的收集癖,小部分是各位长老的私藏,里面宝物种类繁多,还各有分类。其中剑门收集了各代的仙剑,专用于给新来的内门弟子挑选。 谢怀尘站在道场中央,副宗主将自己的配剑缓缓抽出,那剑身如平湖,剑意如潮水。剑尖微荡,一道引符被细细勾勒以示对新入门弟子的祝贺。 “悬剑大典开始,藏机阁开,诸剑召来——” 沉稳平和的声音传遍四方,众人皆正了神色。内门弟子纷纷拔出自己的配剑,用同样的方式画出一道道引符。 邵月抱着五弦古琴,一把墨玉长剑自底座缓缓抽出。谢怀尘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凑到邵月跟前:“哎?你居然也有剑!” 六域以剑为尊,无论道修魔修皆以配剑为荣,因此这个问题在邵月看来实在愚蠢。但谢怀尘兴致勃勃,他趁着众人都在画符偷偷摸了摸古琴下藏剑的暗格:“你这琴可真有趣,居然是一把琴中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邵月将墨玉长剑划出清越的弧度:“此琴名太音,此剑为三引。” “太音?三引?”谢怀尘有些疑惑,小声道:“这名字有什么讲究?” “太音为六域之音,引天地人,斩身魂道。”说这话时,邵月的声音仿若苍渺的天云。 谢怀尘:“听不懂。” 邵月睨他一眼:“听不懂就别问。” 谢怀尘无趣地撇嘴,对小仙童的冷漠表示伤心。 邵月也画出同样的引符,百余道引符汇成一束指引着藏机阁中沉睡的仙剑。谢怀尘只听见藏机阁内上百种嗡鸣遥相呼应,随后成千上万道剑光如流星般涌出剑门,堪堪悬停在半空。 谢怀尘抬头,一把把仙剑如君王般俯视着他,越集越密。待引符偃旗息鼓,偌大个天衍山顶已经聚满了仙剑。它们齐齐剑尖朝下,剑阵遮天蔽日,剑刃反射出凌厉的冷光。 这场景倒与之前内门弟子施威时颇像,只是前者为恐吓,后者则是高高在上。 “谢怀尘,”副宗主温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这些仙剑都是宗内珍藏,作为内门弟子你可从中任选一件。不过剑与主人,有缘即可,切忌贪心。” 这还是谢怀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仙剑,心神早已被剑吸引全部目光,副宗主的话也没认真听,只连声道是。 周围内门弟子个个肃穆而立,心里却都好奇天道之子会选一把什么样的仙剑。邵月并指拂过三引,墨剑低低震颤,谢怀尘头顶密密麻麻的悬剑也跟着低低震颤。 谢怀尘咽了咽口水,扯住邵月的袖子偷偷问:“这些剑怎么都一副要刺下来的架势?我该怎么选?”悬剑大典他只听了个名头,知道是选剑,步骤却全然不知。 邵月平声道:“手。” 谢怀尘莫名其妙地把手摊在对方面前。 然后对方干脆利落地在他手心划出一道口子。 “嘶——”谢怀尘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激得倒抽冷气:“你划剑前跟我说一声啊!” 邵月瞥他一眼:“若我说了,你会把手给我?” 对方划剑的力道并不重,但渗出的血珠很快染红了掌心。谢怀尘捧着自己可怜的小手哀哀直叫,邵月却毫不怜惜就着他的血画了一道印。万剑齐悬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谢怀尘的表现看得众人眼皮直跳——原来天道之子这么娇贵的? 画完印,谢怀尘便看见一道红线悠悠飘在面前,还调皮转了个圈。 “跟着此线,它会带你找到有缘之剑。” 于是谢怀尘就看着那奇怪的红线转啊转,然后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始领着他找剑。 另一边,红线一出现,本来高高在上的仙剑们立马变脸,一个个像嗅到花香的蜜蜂嗡嗡围着红线转,那样子分明就是抢着说“选我选我!”众人一时震惊,毕竟往年的悬剑大典,这些仙剑个个矜持成高岭之花,哪有如今这般蜂拥而上? 然而谢怀尘的红线却偏偏不往上走,反而越走越偏,越走越远,上方的仙剑们急得直打转,围观的内门弟子也看得窃窃私语。 “天道之子这是要干啥?剑在上面,他怎么连头都不抬?” “啊,他下山了!” 红线没有搭理头顶的任何一把仙剑,反而是带着谢怀尘往山下走。谢怀尘越走心里越慌,漫天仙剑随便一把他都超级想要!但这红线一把都不选别是过来坑他的! 就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一声低低的喟叹不知从何而来。 “主人……” 谢怀尘猛然抬头,遥望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众人都在身后看着,坑爹的红线还在往山下走,邵月也在旁边,手里拿着三引剑,一切淡然如常。 “主人……”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谢怀尘发现是从前方传来。他心想,这声音难道就是所谓的剑与主人的感应?难道与他有缘的剑真的不在天上而是在前方? 思索间,山梯上正有一外门弟子迎面走来。他看见最前面的谢怀尘又看见谢怀尘后面一大群内门弟子,瞬间明白了什么,知趣地往后退。 然而红线却仿佛找到了归宿,身子一抖,兴奋地冲向那外门弟子,然后整条线缠上外门弟子的腰间配剑。可能是怕剑跑了,谢怀尘过来时,它还多缠了几圈,倔强地黏在别人家剑上不肯走。 外门弟子一脸懵逼地看着红线,众内门弟子也一脸懵逼。 谢怀尘尴尬地瞅了瞅红线缠绕的那把剑——剑柄如白玉,剑身如霜雪。居然同画中境里他买的那把仙剑一模一样。 第48章 “这位师弟,”谢怀尘试探着开口,“是这样,我在举行悬剑仪式,但红线把我引到了你这……”悬剑仪式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这话的后半段大家也心知肚明。外门弟子是个长相平平的少年,可以说是第一次与内门弟子说话。闻言也不犹豫,直接取下自己的配剑。 “既然师兄的悬剑仪式选中这把,师弟也不会吝啬,只是……”那外门弟子面露古怪之色,“此剑名‘水寒’,乃是剑修常用配剑,修界几乎人手一把。师兄确定日后要以水寒剑为本命剑?” 这话说得实在委婉,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这把剑是个烂大街的货,师兄你确定没有选错吗?! 可以说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谢怀尘选错了,但谢怀尘知道没有错,因为外门弟子手里那把剑正在不停地喊他!他鬼使神差地接过水寒,也不管其他人惊异的目光,直接把耳朵附在剑身上。 殊不知,当谢怀尘接过水寒剑的一刹那,修真界所有的水寒剑都微微颤动,仿佛因主人的回归而欢呼雀跃。不少剑修们都注意到了这股躁动,并对自家配剑莫名其妙的兴奋百思不得其解。 红线渐渐消散,水寒剑里却有什么东西在低低呓语。 “主人……” 谢怀尘竖起耳朵:“大点声啊,我听不到。” “主人,对不起……” 谢怀尘奇怪:“跟我说对不起干嘛?我不介意你之前有别的主人。” “不,不是……” 谢怀尘:“那是什么?” “是我,是我杀了你……” 谢怀尘愣住,一瞬间仿佛天地俱静:“杀我?” 回应他的是一阵刺目的白光,同时无数细雪带着湿意扑打在脸上,耳边寒风呼啸。 谢怀尘想睁开眼,眼皮却沉愈千钧,他感觉自己似乎跪在地上,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这种感觉很熟悉,曾经在地府的无数夜里,他梦见过。 他稍稍动了动眼皮,接着心脉处剧烈的撕裂感传遍全身。这疼痛激得他陡然睁眼,入目皆白。 白雪,白袍,白刃,还有一只白皙的手。这场景谢怀尘梦见过无数次,但这是第一次看得如此清楚。雪花繁复的细纹,白袍上栩栩如生的白鹤,如霜雪般冰冷的剑刃,以及剑刃另一端白皙凉薄的手。 剑刃反射出冷光,同时也反射出执剑人的脸。 那脸谢怀尘强迫自己记过无数次,左右也不过是红衣谪仙的脸。但这一次他努力看过去,那张脸却变了。 剑刃上映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年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容貌却依然俊俏。谢怀尘脑中的弦啪嗒一声断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仇人会变成自己的脸。 ** “别是开玩笑,他真的以水寒剑为本命剑?”天衍山顶一直旁观的梅晋卿不可置信。 “水寒剑可是最低阶的剑。” “你看,天道之子把水寒剑接过去了!” “他怎么不动了?” 众内门弟子议论纷纷,就连岿然不动的副宗主也微微皱了眉头。谢怀尘是千年难遇的天道之子,所谓天道之子自然是气运与资质皆极佳之人。而谢怀尘在悬剑仪式上居然只选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水寒剑,这事传出去说不定会被六域之人诟病,说天衍宗浪费了天道之子这么个好苗子。 众人皆对谢怀尘的选择表示惊疑,唯独离谢怀尘最近的邵月注意到了谢怀尘的异常。 谢怀尘自接过水寒剑后便仿佛失了神志,耳朵附在霜白的剑身上,眼珠却无神。 邵月试探道:“谢怀尘?”对方没有回应,然而一丝微小的魔道气息却从对方身上散开,邵月几乎是瞬间察觉。 这魔气极淡,却逃不脱大能的眼。一时间,天衍宗好几位长老也察觉到了魔气。沈略本来一直事不关己站在末尾,此时也凝重地看向谢怀尘。 不过反应最快的是系统君。 它在水寒剑叽里咕噜不停地喊宿主时,小心脏就绷得紧紧。在它看来,水寒剑这种低阶武器简直就是个智障,这不,宿主的魂魄又被它刺激出问题了。 本来它并不想出手,因为它有一种预感,自己只要有一丁点动作对方就能立刻察觉。可此时宿主魔气暴露,它要再不出手,宿主就要被认定成魔,无论如何宿主的安全才是第一的。 思及此,系统君毫不犹豫开启修护程序。众人只觉一阵清风拂过,整座天衍山脉的灵气开始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盘旋,不过这灵气流动太过细微,天衍宗内只有三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天衍副宗主迅速搜寻着搅动灵气的始作俑者,然而才搜寻一半,一道苍渺的气息已踏空而来,白色道袍一尘不染。副宗主皱眉——宗主这是过来干嘛? 邵月并指于眉间,浩大的神念瞬间铺展。系统君九九心道不好,然而神念已经将它锁定,无数道锁链于无形中展开天罗地网,将它重重束缚。 与此同时,另一道强大的气息也在天衍山顶出现,天衍宗主悠悠画符,符意组成的结界将整个山顶覆盖。结界内所有人被迫进入入定状态,就连副宗主也受此影响,万般无奈地闭眼。 系统君九九被万道锁链缠缚,锁链之外还有强大的结界封锁,可以说插翅难飞。 邵月冷冷盯着处于无意识状态的谢怀尘,话却是对着系统君说的。 “魔物,抓住你了。” 话音刚落,谢怀尘身上便升腾起一股浓郁的灵气。那灵气凝成实质,轻而易举地冲破重重枷锁。邵月瞳孔微缩,一条庞大的身躯冲霄而起,带着细鳞的长尾将谢怀尘一层层圈在怀里,头颅微扬,以一个护崽的姿态敌视着邵月。 邵月挑眉,眼前出现的居然是一条玉龙。 系统君以玉龙的形态盘旋于天衍山顶,巨大的龙头几乎要撑破符文结界。它朝着邵月一声嘶吼,狰狞的龙牙显得十分威武,然而尾巴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瑟瑟发颤。 其实系统君心里慌得一批。别看它现在是庞大的白玉龙身,实际上从小到大它就没打过架,系统君这份差事也是第一次干。而邵月一直深不可测,邵月身后的天衍宗主更是极强的威慑,如果可以,系统君真想什么也不管甩甩尾巴就逃。 有脚步声靠近,系统君低头,一袭白衣的天衍宗主走了过来。他停在邵月身后,模样相似的两人齐齐看向系统君。 “龙?你是天道。”邵月语气十分笃定,因为只有天道才是龙的形态,这浓郁的玄妙气息也只有天道才有。但这个结论给他带来更深的疑惑。 在画中境时,邵月就怀疑谢怀尘身上附了什么东西,所以当他发现谢怀尘自身有魔气,第一想法是谢怀尘被魔物附了身。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让分魂密切关注谢怀尘,只等魔物露出马脚再一网打尽。 而如今天道现身,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系统君可以说是第一次扮演天道,回话时龙身僵硬得像个石头:“我就是天道,你你你想怎么样?” 翻译程序体贴地为它翻译成:【吾乃天道。】 声音后期还加了回音特效,声线也被妥善地加粗处理。于是系统君一开口就把自己惊到了,连邵月都对这种威渺的声音少了几分警惕。 “失礼,我本无意冒犯。”邵月说着歉意的话,结界却没有丝毫撤去的意思,“只是天道为何降临于此?我在天域问道多年,你也从未现身。” 系统君被邵月问得有点懵。其实这些年它一直在睡觉,一睡就是几百年。别说天域,就是全六域都来喊它起床,它也铁定听不见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邵月说“天域问道”? 六域分为东南西北并天地六个区域,而天域世上只有一人能进,那就是六域界主。当今六域界主是亦无名,也就是站在邵月身后的那个白衣人。所以这和邵月有什么关系?或者说邵月凭什么这样问它啊! 【只有界主才有资格与吾对话。】 闻言,邵月身后的白衣宗主微微垂首。 “我即是亦无名,亦无名即是界主,天道莫不是忘了?”邵月淡淡拂过三引剑墨色的剑身,“若不信,三引便是明证,此剑只认我为主人。” 【汝身后是谁?】 “此为我的一道分魂,代我掌管天衍宗。至于为何分出这道分魂——”邵月抬眼与系统君漠然对视,“天道应该最为清楚。” 系统君:“什么?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分出分魂?那邵月呢?恶尸去哪了?!” 翻译程序对系统君的无知表示鄙夷,于是擅自把以上问话小小删改。 【放肆。】 系统君:“……你就是这样传话的?” 玉龙口吐真言,每一句话都仿佛来自天域的神旨,然而威压并不慑人,与曾经的天道相比堪称温和。邵月仔细感受着对方玄奥的气息,对面前的天道产生一丝犹疑——这真的是天道? “天道一向蛰居于天域,此番为何附身于一个凡子?” 【他是吾选定的天道之子。】 邵月寒声道:“天道之子会有魔气?难道天道要孕育的是一个魔?” 【亦无名,慎言。】 邵月却逼不相让:“再说我已是界主,天道却又选定了一个天道之子,那这个天道之子……是要取代我?” 第49章 这回,玉龙沉默了很久。 三引剑发出清越的剑鸣,邵月语气也如昆仑巅的寒冰:“既答不上来,那便让我验证一番天道真身。”说着,一剑直直朝系统君斩去。一旁的分魂也趁机牢牢锁定结界,不让系统君有机可逃。 系统君本来以为唬住了亦无名,结果这一剑斩来吓得它魂不附体。但是四周的结界容不得它逃跑,宿主也还在原地,若它今日不能被亦无名承认为天道,那以后肯定步履维艰。 思及此,一向混吃等死的系统君使出吃奶的劲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灵气,然后朝着几乎撕裂空间的剑意发出一声龙吟。刹那间,天地灵气吸纳一空,震耳欲聋的长啸连天衍山都微微战栗,破碎的剑光化作流星。 【不自量力。】 冰冷的,带着神性的话语淡淡响起。邵月只觉一阵熟悉的寒意透彻全身,锁骨处的天罚印记冰寒刺骨,冷得他握剑的手颤了颤。 【天道之子本是谢洛衡欲复活‘那人’的替代品,可惜谢洛衡已死,道心已失,此子也失去了作用,】天道的声音极尽威严,【汝只需谨守本分,六域便不会易主。】 邵月身上已经散着寒气,长发也渐渐染作霜白。白衣道袍的分魂皱了皱眉,手中输入灵力试图为主身压制寒意。邵月默然收剑于琴,嘴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能引动天罚印记的力量,除了天道再无他人。邵月垂眸,不再对天道所为表示质疑。 系统君暗暗舒了一口气。 结界乖顺地散去,终于能好好说话的·天衍宗主·邵月也一副不再找麻烦的样子,天衍山顶逐渐恢复正常。系统君在自家宿主的识海中蜷成一团,见宿主还沉浸在无边噩梦,只好强制性地继续启动修护程序。 结果程序没启动完全,自己倒吐出一口精血。方才邵月的剑意实实在在地打在自己身上,它一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异常。 接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它细软的鳞片里渗出,通身染血的小玉龙在识海里一阵抽搐,嘶哑的哀叫声断断续续,但很快就被压抑住,因为它不能被邵月听见,同时也不想让宿主听见。 ** 等谢怀尘清醒,天衍山顶已经恢复了正常。众多弟子望着他手里平平无奇的水寒剑,或惊奇或不解。邵月不知所踪,副宗主慢吞吞走来,宣布悬剑仪式结束。 彼时已近日落,也到了结束的时间点。众人纷纷御剑飞走,无数道剑光在晚霞里划出深紫的痕迹,一直延伸至各个悬峰。谢怀尘抱着一把水寒剑,一个人走向弟子居,心神却还停留在之前看见的记忆画面上。 突然,脑海里熟悉的电流音响起:“####(宿主,恭喜你得到仙剑啦!)” 谢怀尘一听便知道是谁:“蠢东西,你怎么又变成了电流音而且声音这么小?”他心下狐疑,自家蠢东西的声音很奇怪,不会生病了吧? 系统君呼出一口清气,一片字幕出现在谢怀尘面前,闪着微弱的萤光。 [宿主,这样能看见我说的话了吗?] 谢怀尘点点头:“你怎么了?” [没事哒,系统降级,语言包有点不匹配~] “降级?” [嗯嗯,系统内部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最近一段日子都不能开口说话啦o(╥﹏╥)o] 谢怀尘看着系统君活泼的文字风格,猜想对方估计也没什么大碍,心下稍安。“没事就好,不过我有事要问你。”他回忆起方才看见的画面,“刚才的悬剑仪式,我一拿到剑就莫名其妙看见了一些前世画面,这把剑不会有问题吧?” [原来是这个!没事,剑修第一次拿到剑都会与剑产生一些共鸣。有的共鸣是天降异象,有的会看到奇奇怪怪的画面,都很正常!] 系统君信誓旦旦地解释,然而心里想的却是——不过像宿主你这样共鸣到走火入魔的一点都不正常…… 系统君的解释显然让谢怀尘释然,他可不想以后天天脑海里冒出些前世画面。其实自从出了画中境,或者说自从谢洛衡死,他对前世的执念就淡了很多。拘泥于前世没有意义,他只想过好现在,如果能成个仙复活下谢洛衡当然就更好。 想到这,他又问:“话说系统发布的两个任务,邵月的好感刷起来很容易,但另一个任务已经好几天没有进度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七百年前?” 系统君瞅着天际落日西沉,想起方才自己搞定的天衍宗主。其实这段日子之所以没有让宿主回七百年前,都是因为天衍宗主一直在监视他们。如今自己与天衍宗主摊了牌,对方也暂时不会来找事,他们也能安心地继续做任务。 [宿主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可以继续做任务啦!以后我们晚上回七百年前,白天留天衍宗,任务双线进行!] 系统君九九顶着身体的疼痛,艰难地写下这几句。 ** 因为系统君对天衍宗主超乎寻常的排斥,谢怀尘哪怕入了内门也依然住在天衍山。天一黑,门一关,空间泛起玄妙的波动,谢怀尘的本体在竹床上安然入睡,魂魄则回到七百年前。 云来峰上,邵月感知到天道气息,朝天衍山瞥去清冷的一眼,并未动作。 谢怀尘意识刚刚回笼,后脑勺就传来一阵钝痛,“哎哟!”接着一大群人围了过来,影影绰绰。 “少爷?” “少爷晕倒了!” “柳少爷!” 这一声“柳少爷”合着脑袋的疼痛一下子让谢怀尘清醒。 与此同时系统君也飞快地为他传递了当前信息。原来他们穿越的时间点正是上次离开的时间点,两个时间点无缝连接。上一次秦伯要打发谢洛衡离府,谢怀尘想要阻拦时莫名其妙回了魂。 所以现在正是上一次回魂后栽倒的那一刻。 谢怀尘:“打个商量,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能不能让身体先摔倒,然后我再附身。” 系统君:[哎?有什么区别?] 谢怀尘:“摔倒的时候很痛!” 和系统君打好商量,谢怀尘就干脆闭眼躺地上一动不动了。他综合了下当前剧情,发现自己晕倒可能是比较明智的选择。毕竟自己都这样了还要留住谢洛衡,秦伯肯定不敢再自作主张。 感受着一堆家仆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有掐人中的,有找大夫的,还有在秦伯面前哭天喊地的。谢怀尘突然觉得仿佛回到了城主府插科打诨的时候。 “秦伯,少爷好像被打晕了!” 秦伯脸色煞白:“那……怎么办?” “先把少爷抬回屋吧,谢公子的事以后再说,万一少爷醒来看见谢公子不在又晕了怎么办?” 谢怀尘在心里给这个十分懂事会说话的侍从竖了大拇指。 秦伯有些犹豫,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家少爷对谢公子是一时兴起,并非真有断袖之嫌,所以才想着把人打发走,免得毁双方清誉。然而现在他有点不确定。若少爷是真心,那这事就只能由老爷来决断,他一个家仆却是不好管。 “秦伯,”这时一个温雅的声音打断了秦伯的思绪,青衫公子站在一旁拱手:“谢某不才却懂几分医术,少爷此番晕倒也因我而起,不如谢某先给少爷看看伤势,待少爷醒来再论去留。” 闻言,秦伯一张老脸皱成菊花,却也无可奈何:“罢了,你先跟过去看看。” 于是谢洛衡跟着众人进了主屋。 进屋,将谢怀尘置于床上,家仆们便依次退下,独留谢洛衡和谢怀尘留在屋里。谢洛衡笼着袖子站床边,只静静看着,也不切脉。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谢怀尘躺床上装睡,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已经快绷不住了。 本来谢洛衡站在旁边他就已经够紧张,结果识海里偏偏还有个东西在捣乱。自打家仆们把他抬进这个屋子,他的识海里就有一把发光的小剑窜啊窜,搅得他静不下心。 装睡的柳少爷面上越绷越紧,薄唇抿成一线,眉眼也皱了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扰得心烦意乱。最后实在忍不住,两眼一睁,朗星般的眸子爆出璀璨的光彩。 谢洛衡在一旁老神在在:“柳少爷醒了?” “咳咳……醒了。” 睁开眼,谢怀尘发现识海里乱窜的小剑并没有消失,相反,那把发光的小剑直接脱离识海,开始在房间里横冲直撞。他心里发慌,生怕那小剑弄出什么幺蛾子。 “少爷既然醒了,那谢某先行告退。”谢洛衡一拂青衫,眼中含笑,“出去之后谢某会告知秦伯少爷依然昏睡,少爷还需要谢某说一些其他症状么?” 听了这话谢怀尘面上烧红:“没没……你出去吧。” 谢洛衡依言退下,临走前将房门轻轻阖上。天光被掩去大半,谢怀尘坐在床上舒了一口气。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谢洛衡出门之后并未离去,而是伫立窗前细细聆听。方才他在屋内感知到了不寻常的波动,由此生疑。 发光的小剑依然各处游走,谢怀尘看得头疼:“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才能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 第50章 [这是水寒剑的剑意,它好像很兴奋,所以才到处乱跑。]系统君乖巧地回答,[宿主你只要好好跟它说话,它就会安分啦~] 谢怀尘一脸不可置信。剑意?这种厉害的东西不是一般打架才出现?怎么可能像这样无厘头地乱飞还有小情绪可以对话? 哪知埋头直撞的小剑似乎听到主人所想,下一瞬乖乖巧巧飞回主人面前,还自顾自转了个圈,低了低剑柄以示遵从。 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谢怀尘:“!!!” 系统君和小剑一样都是虚无的灵体,于是也更好交流,系统君翘着尾巴跟小剑聊了几句:[宿主,它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谢怀尘有些怀疑:“它?能发现什么?” 小剑对自家主人的鄙夷有些不开心,生气地在主人脑门画了个叉,然后摇摇晃晃在屋里一处墙壁画了个圈。 谢怀尘试探地敲了敲那处墙壁,哗啦啦——房屋里一阵响动。 谢怀尘:“……”这小剑好像还真发现了什么。 小剑见自己的发现没有错,于是兴奋地又在另一处墙壁画了个圈。谢怀尘连忙又敲了敲。哗啦啦——屋里再次一阵响动,似乎是机括转动的声音。 接着,小剑开始在墙壁各处画圈,谢怀尘也跟着敲了十几次,越敲越对原身的谨慎啧啧称奇。这么复杂的启动流程,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原身在屋里藏了什么东西。谢怀尘有点好奇,剑魔年轻时会在自己屋里藏什么? 最后一处墙壁敲完,一块地砖冷不防深深下陷。发光的小剑第一个扑过去,钻进里面半天不出来。谢怀尘在下陷的地砖里摸出一把水寒剑,是修真界烂大街的同款。剑掏出来时,剑柄绑了张符,小剑围着剑身转啊转。 谢怀尘:“……”剑魔年轻时一定看了太多话本子,一把水寒剑有什么好藏藏掖掖?他以为是尚方宝剑吗? 怀着这样的心情,谢怀尘漫不经心地拔剑出鞘。 剑刃反射出寒光,出鞘的一刹那,剑中封印的东西仿佛终于找到出泄口争先涌出,强大的气流让谢怀尘差点站不稳。同时,他身体里也仿佛有什么东西与此共鸣,血脉逆流,陌生的力量充盈全身。 门外,谢洛衡瞳孔骤然一缩,这浓郁的气息——是魔气! 绑在剑柄的符纸也悠悠脱落,落地的瞬间幻化出一个诡异的人影。那人全身黑袍笼罩,帽檐下有一双纯黑的眼珠,看得谢怀尘不寒而栗。 对方将眼珠转了一整圈,声音低哑如磨砂:“何事传唤……”。 好在谢怀尘别的见识没有鬼倒是见过不少,见此不但没有脚软,反而转动了一下呆滞的脑袋。这黑影明显是手中剑召唤而来,看对方的样子不是魔物也是邪物。柳厌青既然将这把剑藏着掖着,说明他与这黑影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好吧,越分析越不对劲,简直有一种撞破秘密即将被杀人灭口的既视感Orz “鬼……大哥,”谢怀尘斟酌着措辞,“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拔出了剑,不小心把您也拔了出来……” 黑影朝他走近几步,谢怀尘吓得后退几步。 “你就如此浪费传讯符?”黑影微微皱眉。 “传讯符?”谢怀尘这才看见地上躺着一张歪七八扭的符纸,想必就是这张符纸把黑影传了过来。 “哦……对对,我刚才就是不小心把传讯符弄掉了,对不起对不起,鬼大哥要不您还是先回去……” 黑影没有说话,他闭眼,似乎在细细感知什么,然后眼睛突然睁开,青白的鬼手一下子扼住谢怀尘的咽喉:“这里有善尸的气息,他很可能在周围!你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召唤我,真是愚蠢。” 谢怀尘没想到对方脾性这么暴躁,那手如蛇一般冰冷锢得他喘不过气,说的话也让他莫名其妙:“善……尸?” “没错。”黑影吐出的气息让人颈上发寒,“善尸修为精深,你如此作为很可能暴露魔修的身份。我真不懂,昭尊大人为何要派你这样的废物偷道心。” 闻言,谢怀尘心里重重一跳——偷道心?!这是什么回事? “鬼……大哥,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您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谢怀尘一边讨好地笑一边扒着对方的手,原本拿着的水寒剑早已扔在一旁。 黑影冷哼一声,把谢怀尘甩在地上,谢怀尘赶忙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说吧,任务完成的如何。”黑影一边问一边支起隔离屏障。 谢怀尘不知其中底细,但估摸着是和“偷道心”有关,于是小心翼翼答:“虽然还没偷到手,但……快了。” 黑影似是早已料到此结果,冷冷道:“柳少爷,数日已过,昭尊大人的耐心可不多。你既然自愿入我魔族,便要尽心做事。若让我知道你偷懒,那我不介意让整个道门都知道你投靠了魔族……” 谢怀尘听得头皮一炸——这原身好像是个魔族细作?! “鬼大哥说的是,”谢怀尘赶紧点头如捣蒜,“我一定为魔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贵在有自知之明。”黑影点点头,“此任务已拖了太久,十五之前若再不得手,魔族只好亲自出动,到时候你自己去昭尊大人那领罚。” 谢怀尘心想这“昭尊大人”估计是个魔修还是个大人物,于是脸上露出几分胆怯:“我……我一定尽全力……” 黑影看他这怂样,语气鄙夷:“的确是个废物……” 说完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黑烟,钻进符纸无影无踪。同时,浓郁的魔气也从谢怀尘身上快速剥离,瞬息之间他就又变回了普通的金丹修者。 黑影来也快去也快,谢怀尘看了整出戏法久久不能回神,待那诡异的符纸自动飞入手心,他才猛然惊醒,身后出了一背冷汗。房间里空无一人,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象,但地上实实在在躺着一把水寒剑,手里也的的确确捏着一枚传讯符。 第二天清早,天衍宗弟子居。 谢怀尘从本体中醒来。 “没想到魔族居然指使原身偷道心,和我们目标一致,这是巧合吗?”谢怀尘穿上中衣又披上霜白的鹤纹道袍,这道袍是邵月送他的,其上绘有守护法阵,是对他成为师弟的贺礼。“道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魔族也想要?” [道心是上代界主的神物,得道心可成神,这种东西人人都想要,魔族也不例外~]系统君贴心地解释。 黑影消失之后宿主就闹着要回本体,说什么小心脏受到了惊吓需要中场休息。于是他们回到了正常时空,并就之前的事展开了讨论。 谢怀尘一边用青盐洗牙一边含糊道:“那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我哥手上?” [上代界主陨落之时,谢洛衡当场抢的。] 谢怀尘感慨自家哥看起来温温雅雅,抢东西居然这么生猛。那道心吹得神乎其神,抢的人一定很多,自家哥能从千万人手里抢回来那得多厉害啊!不过随即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黑影当时提到了‘善尸’,善尸是谁?我哥吗?” 不得不说谢怀尘的推论还是有些准。 系统君沉默一会儿:[是的,善尸就是谢洛衡。] 但它并不想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宿主,魔族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他们可不好惹,你小心点!] 谢怀尘束起长发,潇洒打了个结:“管他呢,反正拿了道心咱们就跑,原身怎么样关我屁事。” 其实他巴不得原身,也就是柳厌青越惨越好,最好被魔族碾得渣都不剩,免得七百年后还来祸害自家哥。 想到这他看向床边斜靠的水寒剑。从柳厌青房间里找到的剑居然也是一把水寒剑,这种巧合让谢怀尘百般不爽。他手一捞,水寒剑被他划出轻盈的弧度——柳厌青凭什么用他的剑?谢怀尘冷哼,长剑一横。 他现在是天衍宗内门弟子,师父是天衍宗主,学的也是纵横剑术。什么剑神剑魔,等他学成出师肯定比柳厌青厉害! 一边想着,整装待发的少年踹开竹门,神色间还有几分愤愤不平,长剑扛肩活脱脱像是去砍人。然而竹门刚打开,砍人少年突然怂成狗。 门口正静立一人,莲纹白衣与谢怀尘身上的鹤纹白衣材质相仿。少年神色冷清,看见谢怀尘如此造型地出门挑了挑眉。 “师弟好兴致,入门第一天便要弑兄?” 这冷清的还带点戏谑的语气让谢怀尘缩了脖子。 “邵……师兄,好早啊哈哈~”他万万没想到邵月居然大清早站自己房门口,这是要做什么?拜师第二天就查房? 邵月似是知晓他心中疑惑,直接道:“纵横剑法由浅入深,师尊让我领你入门,待你熟悉剑术之后,他再亲自教你剑意。” 谢怀尘扛着剑恍然:“你教我?”他还正思忖待会怎么去云来呢,看来现在不需要了。 邵月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你拿剑的姿势不对。” 谢怀尘连忙将拇指靠于食指 第三节 指骨握住剑柄,剑尖垂地,做出一个标准的垂剑式。 邵月点头:“很好,看来我不用从拿剑开始教了。” ** 谢怀尘住在天衍宗弟子居的一个小角落,此角落有山有水,也算是个好地方。邵月指了指小潭边一处空地,表示在这练剑即可。 谢怀尘疑惑:“学剑的话,难道不是去什么练武场?” 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主角在练武场里练剑,师兄师弟负责找茬,师姐师妹负责星星眼。 邵月给了他一个白眼,似乎是在问:你配吗? 原来天衍宗的练武场也是讲分配的。什么时间分配给什么长老什么课程,这都有详细的时间表。像谢怀尘这样刚学剑,只有筑基修为,还是一个人单练,大概也就只能两天排一时辰这样子。 可如果一个剑修,两天只练一时辰的剑,那怕是药丸。 于是谢怀尘的练剑课就从破破烂烂的湖边拿着破破烂烂的剑比划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差点就手一抽又开始修文,结果凌晨蹭玄学没蹭上,悲伤使我理智。 第51章 纵横剑术表面上与其他剑术没有很大差别。同样是劈刺搅斩,哪怕角度刁钻一点,也并非学不会。事实上,纵横剑术虽为一流功法,但仗着“上代界主自创”的名头,很多世家都印有摹本,暗地里让自家子弟练习,只求能成就下一位六域界主。 可惜,模仿之人多如牛毛,真正得其精髓的只有界主一人。七百年前的剑魔也颇具几分纵横真意,然而没过几年就被镇压,从此纵横剑术无人能解。 邵月将整套剑术演练了一遍,收剑时,神色淡如清风明月。 “你来。” 谢怀尘坐在潭边一块小突石上愣了愣:“师兄,你只演练了一遍,我……第一招都还没记住。” 邵月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没认真看?” 谢怀尘无辜地摊手:“我特别认真!但我记不住啊!以前我哥让我背书也是这样,只看一遍怎么可能背下来?” 闻言,邵月长剑出手,凌厉的剑光突然朝谢怀尘直直刺去,谢怀尘惊呼一声立马从石头上窜下来,手里的水寒剑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师兄你要干嘛!?” “既然脑袋记不住,那就用身体记。”说着,邵月再次欺身而上。 谢怀尘吓得惨叫一声,毫无章法地拿着水寒剑就是一顿刷刷乱舞。他对剑的认知还停留在小时候谢洛衡教他的基础练习,面对邵月的进攻简直手忙脚乱鸡飞蛋打。 邵月刻意用纵横剑术逼他,谢怀尘也强迫自己模仿邵月的章法来应对。两人越打越慢,有时邵月会停手纠正一下谢怀尘不堪入目的剑招姿势。 相似的白衣身影相互交错,待谢怀尘终于能熟练地使出第一招,落日西沉。 全程围观的系统君羞愧捂脸——一整天只学了一招,我的宿主怎么这么废! 谢怀尘像模像样地划出剑光再肃然收剑。虽然是初春,但他已满头大汗。再看看邵月,脸不红气不喘,别说出汗,就连衣袍也是干干净净。谢怀尘想起自家哥,谢洛衡以前也是时刻一尘不染,他以为是自家哥爱干净,现在想来却分明是同邵月一样修为精深。 邵月似是察觉谢怀尘所想,随意道:“不过是最简单的除尘术,明天教你。” 谢怀尘一屁股坐在地上,抱剑摇头:“没,我想的不是这个。”他脸上还有薄汗,声音却很稳,“师兄,你答应过我,入门之后就告诉我为何你和我哥长得一样。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邵月没想到他还念着这事:“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要从上代界主讲起。” 六域之中天域为尊,只有仙神才有资格前往天域。而古往今来只有一人达到如此境界,那便是上代界主。上代界主以斩三尸证道成仙,自己常年闭tou关lan,三尸为其掌管六域。邵月与谢洛衡就是三尸之一。谢洛衡为善尸,邵月为恶尸,另一个欲尸则是天衍宗主亦无名。 邵月说这些时,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个常识。谢怀尘挠挠脑袋:“原来你们是有主人的。但我看藏机阁里有界主牌位,你们主人难道死了?” 邵月将三引剑归鞘入琴:“不错,界主死后欲尸做了代理界主,也就是师尊。” 谢怀尘将邵月左右打量:“怪不得,你们长得真像,你们主人也长这个样?”说着他又好奇,“你们主人怎么死的?神仙还会死吗?” 邵月淡淡瞥他一眼:“这问题等你能拿稳剑再告诉你。” 谢怀尘被训得哑了声。方才练剑时邵月总批评他拿剑不稳。可是手抖他自己也没办法,剑再轻,拿久了也是要抽筋的。所以邵月的意思是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都没几个斤两,还去八卦神仙的问题。 从这以后,邵月天天来弟子居教谢怀尘纵横剑术。 弟子居人来人往,练习时经常有不少外门弟子围观。当然众人围观的不是谢怀尘而是邵月,只是每当谢怀尘被邵月训斥,众人也会争相哄笑,弄得谢怀尘每日练剑不亚于当众处刑。 偏偏邵月对此很感兴趣,觉得这样能提高小师弟的效率。于是接连几日,谢怀尘就这样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彻底,整天一看见邵月脸就拉的老长。 再说七百年前。谢怀尘发现邵月作息十分规律,每天天亮准时出现在门口,太阳落山准时回云来。这样一来,他自己的作息也成了白天练剑夜晚回七百年前。而柳府最近也闹得他不得安宁。 原因当然是秦伯。柳家有绝学画中境,准确来说就是拿一支笔画一些鬼画符。画得好,鬼画符就会具象化,形成不同的功效。画得不好……秦伯就要打人。 原身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家绝学还是有个半吊水。谢怀尘特别佩服柳厌青的一点就是,柳厌青画猫像画狗,画狗像画人,但画出来之后必能具象化。 谢怀尘就不同,他文房四宝摸得很熟,画出来的东西也栩栩如生,但就不具象化。书上写的灵力聚于笔,符意聚于心,他每个字都看得懂,但就是不会。画中境是高深绝学,必须从基础学起,谢怀尘为了不露馅,只好偷偷自学。 于是从小吊儿郎当几乎没正经学过习的小公子,如今白天练剑晚上练符,可谓感天动地也。 ** 这日晚上,谢怀尘又拉着谢洛衡练符。 至于为什么要拉着谢洛衡,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要多跟自家哥拉近关系,互动一下,进度条就会蹭蹭直涨。这不,现在进度条已经从-24%涨到-20%。 晚风徐徐吹过,谢怀尘带着谢洛衡去了一座湖心亭。就着湖光山色谢洛衡施然坐下,谢怀尘在一旁拿出十几个酒杯置于石桌。 “喝喝看,这些酒味道如何?” 谢洛衡嗜酒。一开始谢怀尘并不信,但接触之后他才知道,谢洛衡每天没事就会喝酒。对方喝酒优雅如喝茶,几乎不见醉,只偶尔在澄净的眸子里看见一点雾气,那便是醉了。而这些事他以前从来不知。 所以为了讨好自家哥,谢怀尘就连练符也是在酒上下功夫。 十几个酒杯,每个都盛着清水。谢怀尘用他那蚯蚓一样的字给酒杯分别画符。每一种符都是不同的酒。 谢洛衡拿过第一个酒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 “怎么样?有酒味吗?”谢怀尘连忙问。 谢洛衡如玉的眸子弯起来,“还不错,你尝尝。”说着把酒杯往谢怀尘那一推。 谢怀尘兴奋地喝了一口。 然后全部吐了出来。 “怎么是酸的……” 谢洛衡平静道:“酒发酵太过,成醋了。” 闻言,谢怀尘哀呼一声,拿过第二只酒杯继续试符。 接下来,各种奇葩的酒接踵而至,酸甜苦辣咸样样不缺。谢洛衡每次抿一小口就会再微笑着将酒杯推给谢怀尘。 “你尝尝。” 这时,对方笑得越温和,谢怀尘心里越打鼓。 就这样试了十几回,谢怀尘成功地没有画出一次正常的酒。他丧气地将一摞酒杯通通往湖里一扔。 “画中境怎么这么难!” “嗯哼……” 数个酒杯以曲线抛出再砸落湖面,刚好砸在某个暗中窥伺的脑袋上。一声闷哼从湖面传来,这声音太过突兀,谢怀尘陡然提高了警惕。 “什么人!” 发出闷哼的窥伺者也有些懊恼。因为酒杯来得太猝不及防,又是十几个一起往他脑袋砸,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身。但不得不说,对方这踩狗屎一样的运气真是逆天了。 周围湖水荡漾。数道危险的气息同时从湖面传来,无形的杀意将谢怀尘与谢洛衡包裹其中。 谢怀尘猛然醒悟,这是有刺客! “暗卫!” 柳厌青好歹也是世家公子,身边总会随行几个暗卫。暗卫们自湖心亭各处显现,列成一排将杀意阻挡。 谢怀尘抓着谢洛衡的手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对暗卫喊:“你们抗住,我我先走了!”他不清楚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刺客,但估摸是原身惹来的祸端,他一个外来者还是跑路为妙。 哪知没跑几步,又有暗杀者从湖里冒出。 谢怀尘吓得抬脚就踹,哭唧唧又跑回暗卫们身边:“打他!对对打那!哎,你们护着点谢公子!”说着把谢洛衡往自己身后拽。 谢洛衡被谢怀尘挡在身后,愣住,他没想到这柳少爷居然在乎他的安危。 暗卫们比自家少爷靠谱得多,清一色金丹后期高手,其中还有一位几近元婴。柳家主虽然嫌弃自家儿子不争气,但给的资源都是最好的,因此暗杀者们很快被清理。 谢怀尘毫发无损,只是小身板受了惊,他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吩咐道:“仔细检查,看看是何方势力的修者。”说着心里却奇怪。其实他本以为是魔修来抢道心,但今天不是十五,这些修者身上也没有魔气…… 思索间,一道狠厉剑光突然破空而来。众人都没料到暗杀之后还有暗杀,而且观气息居然是元婴后期的高手,看来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少爷!” 暗卫们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初期,与真正的元婴后期高手对上便如蜉蝣撼树。那剑一路势不可挡,眼看就要杀至面门,众人一时慌乱,谢怀尘的脑袋却是一激,不对! 剑锋不是对着他来的,对方要杀的是谢洛衡! 刹那间,所有思绪一扫而空,谢怀尘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哥要死了! 第52章 自记事以来谢怀尘就没受过什么伤,也没遭过什么大风大浪,就算在地府也不过是和穷鬼们抢食厮混。但这次的确是拼了老命。剑锋似有万钧之力,谢怀尘手无寸铁只能徒手去挡。谢洛衡的死对他而言是一根刺,他此生不可能让自家哥再死第二遍。 “柳厌青?!”一声焦急的低喝在耳边响起。 长剑将谢怀尘的左肩刺了个对穿,鲜血淋漓。系统君默默开了修复程序顺便还给宿主加了个触觉滞缓BUFF。毕竟一向养尊处优的宿主肯定是受不住这种疼的。 事实证明系统君的判断完全正确。长剑入肉的瞬间谢怀尘只有一种凉凉,但接下来的剧痛铺天盖地,他几乎是立刻就手抖了。发抖的手指拦不住剑锋,只能任凭剑意碾碎肩胛骨。 蒙面的暗杀者见一击不成,抽剑欲逃。抽离的剑刃让谢怀尘再次颤抖。 而就在这时,一双温润单薄的指锁住了剑锋。 谢怀尘早已疼得站不稳,谢洛衡干脆单手将他揽进怀里,青玉长衫上有微淡的草木清香。 暗杀者轻咦,再使力,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脱那区区两根手指。 如玉的眸子染上愠色,谢洛衡淡淡道:“你的剑,空有其势,不得其意。” 对方呸了他一声。 谢洛衡面无表情,语气却像是教稚子学舌:“你看着。” 说罢,指间用力,对方不由长剑脱手。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嗡鸣,谢洛衡稳稳接住长剑。随后他整个人气势一变,凛冽剑意汹涌而出,连湖面也因他的剑意泛起波澜。 众人咋舌,惊奇于平日温言温语的公子居然是位隐世高人。 长剑以滔天之势堪堪停在暗杀者眼前。一道血线自对方眉心划落,暗杀者早已被这强大剑意震得瘫软在地。 暗卫们飞快地过来查看谢怀尘的伤势,谢怀尘却死死扒着谢洛衡的青衫不肯挪窝。 “我没事……嘶……你们别过来……”一边说他还一边瞅了瞅谢洛衡头顶的红条框。 其实谢洛衡头顶一直有红条框,也一直是空的。这种状态和画中境里一模一样。谢怀尘看它是空的已经习惯了,并且后来他才知道红条框与偷取道心的任务进度对等。 谢洛衡一向心软,方才他替对方挡了一剑,任务进度就蹭蹭涨了5%!红条框进度也变成-15%!谢怀尘暗自数了数,一剑涨5%,估计下次弄个万剑穿心进度直接就满了。 系统君想要阻止这种投机思想:[宿主……我们的任务是偷东西不是刷进度!] 谢怀尘不以为然:“把哥的好感刷满,道心什么的还需要偷?他直接送给我玩。” 系统君有些郁闷:[你是不是误会了……谢洛衡头顶的红条框不是好感度,那是真诚度!] 真诚度?谢怀尘奇怪——真诚与好感能有什么区别? [你看,在画中境里谢洛衡头顶也是真诚度。那时候他对你的好感基本是满的,但重要的秘密你一个都不知道!进度也一直为零!所以真诚度和好感度不一样,你得让他说真话,单纯地刷好感是不行的!] 说真话?谢怀尘下意识看向谢洛衡。自家哥总是温雅闲淡,万事顺其自然。从小到大他还真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什么,也就是最后一刻他才知道自家哥居然要为一个魔续命,这和从小教导他祛恶扬善的谢洛衡完全不同。 所以进度涨的这么艰难,其实是对方藏了很多心事?谢怀尘略有所悟。 思索间,有温润的手指将一枚聚血丹药塞进他嘴里,谢怀尘下意识一吞。 “看我做什么,疼不疼?”谢洛衡探到他的腕脉。 “哎哟,好疼疼疼!”谢怀尘趁机把脑袋搁在自家哥肩上。 谢洛衡扶着他:“活该。” 嘴上这么说,手却仔细扶着没碰到伤口。 谢怀尘心想,自家哥可真是比小仙童心软多了,要是小仙童这会儿估计已经把他扔到地上。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谢洛衡扶着他时,手中灵力却顺着他的腕脉审查全身。深藏体内的魔气被对方探了个彻底。 “滴!道心任务进度扣3%,当前进度-18%,请宿主注意隐藏身份!” 猝不及防的系统提示音让谢怀尘全身一僵。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莫名其妙被扣了进度?到底是哪一点又不小心犯了自家哥的忌讳啊!? 谢怀尘内心崩溃,谢洛衡却神色自然。暗杀者们的尸体被很快处理,唯一存活的元婴修者被带回柳府。至于唯一重伤的谢怀尘自然是被谢洛衡扶了回去,一路上哀声凄惨。 回府之后,秦伯看见自家少爷的惨状,哭得比谢怀尘还凄惨,仿佛下一秒自家少爷就要归西升天。 “呜呜呜……老爷啊我对不起您……我没有照顾好少爷……”秦伯一把鼻涕一把泪。 “秦伯,你再哭下去我的血就流干了,你是要抱着我的干尸去见我爹吗?” 于是柳府上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有名的医修被请来一个又一个,无数灵丹妙药被塞进谢怀尘嘴里。谢怀尘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变成了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整天吃吃喝喝不下床就差捂心口喊疼了。 至于谢洛衡,当暗卫将事情经过汇报之后,秦伯乃至柳府上下对他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改变。修界之中,强者总能获得更多尊敬,谢洛衡展现的实力绝对大于元婴期,放眼六域都是极具威慑力的存在。但秦伯对谢洛衡隐藏实力的行为还是十分怀疑,暗地里派人查了无数次底细。 ** 柳厌青是本家驱逐到东域的落魄少爷,所以他住的柳府也不可能多大,更没什么地牢之类。元婴期的暗杀者被柳家暗卫用缚神索一绑,再往地窖里一踹,就这么关了起来。 谢怀尘白天刚练过纵横剑术第五式,晚上就匆匆回了柳厌青的身体。这月十五快到了,他正头疼怎么给魔族交代,结果就窜出了这群暗杀者。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去看看暗杀者是不是魔族中人。只是道心一事不便让他人知晓,他只能单独去审。 就着地窖里的萝卜白菜味,一双精致的柳纹靴出现在暗杀者眼帘。靴子的主人穿一身招摇红衣,在昏暗的地窖里鲜艳无比。然而细看之下才发现,此人的左肩缠了密密麻麻的绷带,每走一步就嘶牙咧嘴疼一番。 “说吧,你是什么人派来的。”谢怀尘将缚神索的一端牢牢掌控,语气不耐。 闻言,元婴修者的脸上却是露出愤怒的表情:“我们当然是宗主派来的!柳少爷为何要阻拦?” 谢怀尘一听,愣了:“宗主?”宗主是谁?这称呼听着不像魔族中人,倒让他想起了师尊。而且从对方的语气来看,自己似乎是和这群暗杀者一伙的? “宗主令你在善尸身上夺得道心,但数日过去你都毫无动作。”元婴修者语气愤愤,“如今派出我等刺杀,混乱之中你也没有动手反而阻拦我们。柳少爷这是决定背叛宗主?” 谢怀尘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说的宗主是天衍宗主亦无名?” “你……你居然直呼宗主名讳?” 谢怀尘恍然。没想到原身柳厌青居然一人事二主,背地里与魔族有牵扯,私下还要听从天衍宗主的吩咐。但他不明白,师尊明明和自家哥同为三尸,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自家哥不利? “胡说,天衍宗主与谢洛衡相交甚笃,怎么可能会派你们刺杀?”谢怀尘收紧手中缚神索,“你在骗我。” 对方因紧缚的神魂闷哼一声,但也终于从谢怀尘的话里发现不对:“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难道你不是柳厌青?” “我是不是柳厌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说实话。”谢怀尘一字一句,心里却怦怦直跳,“你的意思是天衍宗主要杀谢洛衡?” 然而这次对方再不吐露一字。 谢怀尘因为这个猜测心里烦闷,对着元婴修者就是一阵猛踹。然而这身体毕竟只是个金丹,这点攻击对对方来说无足轻重。 [宿主,这人已经知道你背叛了他们,我觉得还是杀了比较好。]系统君默默写出最佳建议。 谢怀尘正因扯动伤口而倒抽凉气,闻言全身都僵硬了。 “没必要杀吧?能不能抹除下记忆?” [记忆涉及到神魂修改,元婴期以上修者才能动用。宿主你是金丹期,而我……]系统君有点委屈,[我降级了,暂时还不能启用这个功能_(:з)∠]_] 谢怀尘咽了下口水,“怎……怎么杀?” 这时候系统君才意识到自家宿主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 [拿一把刀砍了?或者用灵力直接毁掉神魂?反正他被缚神索捆着反抗不了。] 谢怀尘试着蹲在元婴修者面前。 感知到谢怀尘的杀意,元婴修者慌乱起来。本来他以为谢怀尘同自己是一伙,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谢怀尘的表现根本不是这样。 “你……你不能杀我!”对方终于焦急开口,“你是天道之子!难道你不听从宗主还要去护着善尸?” 谢怀尘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天道之子?再说,天道之子又如何,我想护着谁我乐意。” 对方听了却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柳厌青……你是不是失忆了?我告诉你,你是自界主死后唯一的天道之子,善尸是要用你的天生道体复活界主!只有道心和天生道体才能复活界主,你不偷道心你的魂魄就会被善尸抹杀!” 第53章 闻言,谢怀尘心中狠狠一跳,神色不可置信:“复活界主?需要天道之子?” “不错”,元婴修者连忙道,“宗主是在帮你!善尸才是要杀你的人!” 谢怀尘手下迟迟不见动作:“我不信,谢洛衡生而为善,怎么可能杀无辜之人去复活另一个人?他不会这么做。” 元婴修者笑了笑:“柳少爷别说笑了,你是魔修,普通修者善尸大人不会下手,但魔修又怎么可能犹豫?” 谢怀尘因元婴修者的话僵在原地。 其实柳厌青如何他并不在意,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和柳厌青太像了。一样学纵横剑术,一样被水寒剑认主,现在还一样同为天道之子…… 而谢洛衡恰好需要一个天道之子来复活他的主人。 这实在太巧,巧合得让人不得不多想。 “你说什么难道我就要信?”谢怀尘松了手,“谁知道你是不是挑拨?” 元婴修者见对方话风有松动,艰难地立起身子,“柳少爷,难道你真忘得一干二净?是你自己来天衍宗寻求庇护,宁愿去魔族做卧底也要宗主保你不死。若不是知道善尸大人要拿你做祭品,你一个魔修怎么会投靠宗主?” 这下,谢怀尘彻底僵住。 元婴修者见谢怀尘毫无防备,趁机用身体撞了过去。原来他一直用说话间隙寻找脱身的机会,谢怀尘在他看来就是个绣花枕头,虽然此时不能动用灵力,但对付这么个小少爷他还是有把握。 突袭来得猝不及防,左肩被狠狠一撞,那里伤势未愈,霎时渗了血。 “嘶——” 谢怀尘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元婴修者趁机将他扑倒在地,膝盖压着右肩,手肘压着脖颈。谢怀尘的左手却是因为肩胛骨碎裂不能动弹。于是他倒在地上使不上力,挣扎半晌无果。 围观的系统君内心一阵卧槽——宿主这武力值也太弱了吧?! 元婴修者语气冷冷:“解开缚神索,否则我只能压断你的脖子。”说着加重力道。 谢怀尘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但此时不宜逞强:“你轻点……压着我手了,我怎么给你解绑?” 闻言,元婴修者稍稍放开他的右手,让他可以勉力动弹。 谢怀尘将手猫到对方身后,没有解绑倒是画了一道符。符意锐利,却是画的一把匕首。元婴修者察觉到波动,立刻将谢怀尘右肩重重一踢,谢怀尘咬牙将匕首在对方身上狠狠刺了一下。 对方吃痛,谢怀尘立刻翻身反压住对方,冰冷的匕首抵上对方的脸。 结果这一抵,两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谢怀尘画出的匕首只有刀柄没有刀刃。 谢怀尘:“……” 元婴修者:“……” 谢怀尘拿着孤零零的刀柄反手往对方脸上一砸。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对方直接再往他左肩一踢,谢怀尘立刻失了力气,鲜血将红衣染成深色。 元婴修者踩上谢怀尘的脖子,一阵窒息感传来,谢怀尘心里直叹小命休矣。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尸首分离时,元婴修者突然一声闷哼,直挺挺往后栽了下去。谢怀尘如蒙大赦,喘了几口气。 “夜已深,柳少爷一个人还是多加小心才是。”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谢怀尘刚喘上的气一下子又梗住,猛烈咳嗽起来。他转头,地窖的门不知何时大大敞开,昏暗的火光中一道青衫身影静静立于门口。 他看着谢洛衡的温润笑意以及头顶的空条框,突然五味陈杂。 谢洛衡既然出现在这,很有可能是跟踪了他,那方才在地窖发生的一切对方肯定也听到了。谢怀尘只觉无奈——似乎现实总让他无法彻底信任这个人。 “你都听到了?”谢怀尘坐在地上,左手耷拉下垂。 谢洛衡走过来作势要扶他:“谢某只是路过,见少爷有危险才出手相救而已。” 谢怀尘甩开伸过来的手,语气闷闷:“别装了,我只问你,我是不是祭品?”他只关心这一个问题,问这话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问的是柳厌青还是谢怀尘。 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谢洛衡眼眸微垂,并未应答。 谢怀尘最受不了这种沉默,这让他有一种挫败感——从始至终他都不了解对方。 谢洛衡太不坦诚。就比如画中境里,其实谢怀尘当年报仇的心思已经淡了,因为他觉得谢洛衡心眼不坏,既然救了他,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也行。可谢洛衡居然封印了他的记忆,谢怀尘就很气,你说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坦诚点?事情说开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他至于会被别人控制害了他吗? 然而这话肯定是不能对七百年前的谢洛衡说的。 “你是不是要复活你的主人?”谢怀尘不依不饶,“所以不管是救我还是接近我,其实只是为了我的天生道体?” 闻言谢洛衡负手,如玉的眸子敛去笑意:“柳少爷不也一样?如此接近谢某,不也只为了传说中的道心?” 这话便是默认了。 谢怀尘被他说中心事,有些气急败坏:“你就这么想复活界主?辛辛苦苦为他抢道心,再辛辛苦苦找天道之子?” 本来这话他也不指望对方回答,结果谢洛衡听了反倒点头:“对,我因他而生,自也为他倾尽所能。” 这还是第一次听自家哥用如此认真的口吻说话,谢怀尘一时愣怔。 “你出生便是天道之子,所以我一直关注于你。本来若你安心修道我也不会杀你,但你偏偏修了魔。”谢洛衡语气寒凉,“听闻柳家日渐式微,但我万万没想到你身为柳家长子居然投靠魔族来巩固自身地位。不知柳少爷如今的金丹实力是沾了多少修士的血炼成的呢?” 说到最后,语气里已含了杀意。 谢怀尘悚然一惊,这才明白原身竟然真的是主动入魔,而且手上很可能已沾过不少人命。所以现在他算是跟谢洛衡捅破窗户纸,谢洛衡要拿他做祭品了吗?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谢洛衡的指间已玉光大亮。谢怀尘反射性就想跑,但门口被堵,自己身上还带伤,逃跑方案根本不可行。无形的灵气在空中一荡,一条锁链缠上谢怀尘的脚,将他整个人往后拖。 谢怀尘挣扎几下,没挣脱。谢洛衡眸色一黯,五指收拢,直接将谢怀尘锁进密密麻麻的阵法樊笼。 “九九,如果柳厌青这个身体死了,咱们还能做任务吗?”被谢洛衡封住灵力时谢怀尘在心里追问。 [死了……那当然只能再找另一个身体做任务。不过这个身体和宿主你的魂魄匹配度最好,换一个可能就会出现一些离魂症状。] 闻言,谢怀尘心下稍安。看来就算死了损失也不大,他不一定非要用这个身体。只是一想到谢洛衡居然拿自己做祭品复活别人,心里还是有些失望落寞。 因为谢怀尘自己作死没有带暗卫,而且受了重伤无力抵抗,谢洛衡趁机开始布置招魂阵。其实他早就画好阵法藏于玉珠,此时布置起来也很快,一切只等一个天生道体的祭品。 谢怀尘被困于阵法中央,心里七上八下。他没见识过招魂阵,也不知道这阵法一旦开启自己会怎样。谢洛衡每画一笔,他就提心吊胆生怕对方手抖画错,免得自己小命搭进去。 被谢怀尘如此紧张的眼神盯着,谢洛衡终于停手,犹豫半晌。 “上次湖心亭遇袭是你为我挡了一剑。” 谢怀尘正浑身紧绷,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顿时卡壳:“什……什么?” “所以我欠你一份恩。作为补偿,若招魂成功,我便护住你的魂魄为你再寻一个肉身。若招魂失败,此后便不再找你。”这意思是给谢怀尘一条生路。 说完,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青玉佩,谢怀尘在看见玉佩时眉毛一挑——道心!谢洛衡将道心置于阵眼,随后灵力涌动,阵法开启。 一圈圈的阵纹如水一般扩散,谢怀尘站在最中央只觉一阵巨力将他浑身拉扯,似乎连魂魄都在撕痛。 谢洛衡在阵法外盯着他,口中默念招魂咒,每念一句,谢怀尘就感受到更强烈的撕扯感。最后光芒散去,谢怀尘跪在地上,冷汗流至鼻尖。 然而阵中毫无变化,谢洛衡面色微白。柳厌青依然还是那个柳厌青,招魂阵法招不回道心的主人。 第54章 谢怀尘一看便知招魂失败。其实他本该庆幸或者幸灾乐祸,但谢洛衡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他从未见过自家哥露出这种落魄的表情,一时间,他自己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天道之子千年难遇,这一次如果失败,下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谢洛衡显然并不接受失败的结果,于是阵法符纹微亮,他又强行开启了第二次招魂。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四次招魂,无一例外都是失败。 谢怀尘只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近乎虚脱,最后一次只能趴在地上天晕地转。 而谢洛衡脸上已经无甚表情,一向温润的眸子染上雾气,看着居然像在发呆。 招魂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目标魂魄已散,也可能是柳厌青的身体入魔太深已不具备天生道体的资质……总之这场招魂失败了。 谢怀尘问系统君:“这一场失败,我哥是不是就会找下一个天道之子?” [应该是吧……] “那……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天道之子?” 系统君搜寻了一会儿。 [有,问道莲生死人肉白骨,普通修者吃了可以瞬息拥有天生道体……哇,这东西好厉害,就是有点难找,在蜃流海深处,千年才开一朵。] 谢怀尘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还真有结果,而且——问道莲?迷心境里红衣谪仙喂给他吃的不就是这个?原来他当糖豆吃的东西这么厉害??? 思索间,青衫身影已经取回道心,然后长袖一拂,阵法樊笼瞬息消散。 “没事了,你走吧。”谢洛衡语气居然很平静,然而刚说完他就自嘲地笑了笑,“不对,是我该走了。”说着缓缓往外走。 谢怀尘连忙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腿软得像两根面条。 “等等……你要去哪?” “善尸自然要回南域处理六域事务。”谢洛衡头也不回,“我承诺过,不会再找你。不过若你为非作歹被我撞见,我还是会杀你……” 谢怀尘张张嘴,竟是无话可说。 ** 谢洛衡不愧是仙人,出门转个弯就无影无踪。明月高悬,谢怀尘一个人摸着篱笆墙回房,柳府轮班的守卫都在打瞌睡。 老实说谢怀尘现在又晕又累伤口还疼,整个人好比围着青泽城跑了三圈一样虚脱。所以走路都是颤颤巍巍,槐花树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完全没有听见。 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槐花树下已经伫立着一个诡异的黑袍身影。 纯黑的眼珠缓缓转过来,谢怀尘被这惊悚的一幕吓精神了。 “柳厌青……你为何私自放走善尸……”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谢怀尘想说鬼大哥你瞎吗?你哪只眼睛看出是我放走的善尸?这明明是善尸放走了我啊! 结果对方根本不容他辩解,直接拎小鸡一样打包带走。 谢怀尘本来就手软脚软,结果黑影还高空飞行,谢怀尘就在半空晃啊晃,愣是被晚风吹得一点儿都不晕了。 对方将他带到城外树林。这地方是谢怀尘小时候的梦魇,如今一落地谢怀尘立马认了出来。 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四周,和地府深处一样可怖。 “昭尊大人,人已带到。”黑影恭敬地低头,顺便将谢怀尘扔在了地上。 “属下一直跟踪此人,没想到他居然擅自放跑善尸……” 谢怀尘从地上爬起,抬头,恰好看见前面站了一排黑影。为首的披了一身苍色大氅,从里到外都罩得严严实实,脸上还覆了半张面甲,从另一半脸看,此人居然异常俊美。 [宿主小心,这人面甲下的是烧伤,只有地狱业火才会烧成这样,他下过地狱!] 系统君在一旁默默提醒,谢怀尘听得直皱眉。 同时,有人往他膝盖处一踹,谢怀尘猝不及防跪在地上。 “大胆,见到昭尊大人还不下跪?”那人在一旁低斥。 在场魔修没有一人下跪,同行的黑影也只单纯行了礼。这说明面前的魔主不是拘泥礼节的人,踹他的魔修是认定他有罪才如此作为。所以这一跪,便是承认有罪。 谢怀尘拂一拂身前落灰,又颤巍巍站了起来。 见此,方才呵斥他的魔修火气更盛,为首的魔主却是挑眉正视谢怀尘一眼。 谢怀尘向魔主行礼:“是我失职,没能阻拦善尸离开,还望昭尊大人责罚。” 带他过来的黑影略微不屑:“什么没能阻拦,明明是你故意放跑善尸。” 谢怀尘不解:“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私自放跑他?”明明是谢洛衡强迫自己献祭,然后只身离开,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这鬼大哥非要将责任推卸给自己? “善尸从你府里走的,我亲眼看见你跟在后面。” “善尸修为精深武力卓绝,他要走我怎么拦?” “够了。”一个声音打断两人的争吵,全身笼罩在苍色大氅的魔主看向谢怀尘,“柳厌青,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怀尘惊讶于这位昭尊大人的声音居然如此清润。如果单凭这副嗓子和露出来的半张脸,很难想象对方是一位魔。 他斟酌了下措辞:“昭尊大人,我并非故意放跑善尸,而是善尸今日强迫我做祭品招魂。结果阵法失败,我对善尸再无用处,善尸才走了。”说着,便将招魂过程仔仔细细说了一通。 上方的魔主一阵沉默,似是在评判此话真伪。 这时,同行黑影站了出来。 “禀报大人,柳厌青被迫祭阵不假。但据属下近半月的观察,他对道心之事一拖再拖且对谢洛衡百般依顺。属下怀疑他有私心不愿为昭尊大人做事,所以才认定他是故意放走的善尸。” 闻言,谢怀尘心里一咯噔。他的确没有故意放走谢洛衡,相反他的目的也正是为了道心,他更希望谢洛衡留在柳府。 但原身怎么想的他完全不知道。 他来时,原身就已经是黑白两道的卧底,也和谢洛衡拉近了关系。若论相处时间,原身才是和谢洛衡相处最久的。他一直以为原身也只为了偷谢洛衡的道心,但现在按黑影的话来说,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谢怀尘有了一丝犹豫。 也正是这犹豫间,魔主手一招,谢怀尘整个人便不由自主朝前倾去。膝下一跪,背脊一弯,一只冰凉苍白的手覆在他头顶。那手也不知如何动作,谢怀尘识海里突然一阵绞痛。系统自动闪起红光,系统君飞快写出警告字幕。 [他在控制你的精神力!] “说实话。”清润的声音直入脑海。 谢怀尘脑中刺痛,意识也有些浑浑噩噩,但此话却让他清醒——不管原身如何想,只要现在说实话就好了。 “属下一心只为昭尊大人做事,绝无虚言!”谢怀尘连忙道。 这种精神力上的压制使人几乎无法编造谎言,幸而谢怀尘的目标与魔族一致,魔主又重新问了他一些关于谢洛衡的细节,他也据实照答,与之前的说辞相差无二。 魔主见他并未说谎,手一松,谢怀尘便栽到地上,心中暗暗舒一口气。 “看来你说的是实话,很好。”清润的声音从上方响起,魔主俯视谢怀尘,“你确定善尸回了南域?” 谢怀尘连忙点头。方才魔主的那手精神力控制让他心有余悸,这人说话虽然温温吞吞,但出手绝对强势。 “南域是你们道修地盘,你去最为合适。如此,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明日就回南域找善尸……” 谢怀尘只好低头:“是。” 魔主对他这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十分满意,“放心,只要你尽心做事,魔族必不会亏待与你。上次你不是开口要问道莲?若你此次任务完成,我便给你。”说着,看向谢怀尘的目光堪称温和。 而听了此话的谢怀尘却是一愣——问道莲?原身居然找魔主要问道莲?! ** 一整晚发生的事太多,魔主对谢怀尘恩威并施,到最后谢怀尘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柳府,再怎么从七百年前回魂的。等他睡眼朦胧地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天衍宗弟子居,小竹屋外天光大亮,一半光线照得他迷迷糊糊,另一半光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看这太阳估摸已近午时,谢怀尘觉得自己还没睡够,于是翻个身,拿被子一蒙头,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昨晚没睡?”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嗡嗡。 谢怀尘没理会,又翻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被子掀开,冰凉的手指点在眉心。 “怎么回事,你精神力受损?昨晚做了什么?” 谢怀尘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啥,于是不耐烦地甩头,对对方影响他睡觉的行为表示抗议。 邵月眼中蓦然一沉,低声道:“天道,出来。”语气里含了一丝怒气。 本来他今早同往常一样准备教谢怀尘纵横剑术。纵横剑术一共十式,前五式都是基础,后五式才是精要。谢怀尘马马虎虎学完前五式,又兴致勃勃地要他快点教后五式,他被谢怀尘缠得无奈才同意今天教他。 哪知他今天一大早来弟子居,看见的就是谢怀尘精神力受损,昏睡在小竹屋里。甚至他从辰时等到午时,人也不见醒。 系统君九九被邵月吓得往宿主识海深处躲——好可怕!小仙童,啊呸,天衍宗主好像生气了! 见天道不现身,邵月站在床边质问:“你附身在怀尘身上,就是这样伤害他?” 谢怀尘与系统君每次回到七百年前都会产生空间波动,邵月身为真正的天衍宗主,自然清楚动静。他没有干涉,可如果不干涉的结果是谢怀尘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那他就要好好考虑了。 “给我一个解释。” 系统君见邵月一副护短的架势,自己心里也发虚。其实宿主每次受伤它也很难过!但是为了成神,任务必须都完成!它也只能尽力给宿主开点金手指,提点最佳建议。 一道细细的由灵气形成的小龙自谢怀尘身上脱离,然后在空中写下一行字。 [这次是意外,以后会尽力保护他。] 此话一出,邵月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邵月给谢怀尘喂了不少丹药,又用灵力为他修复精神力。精神力受损不同其他损伤,恢复极慢,好在邵月灵力浩瀚,谢怀尘伤的也不重,不过几个时辰谢怀尘便醒了。 谢怀尘觉得自己是被冻醒的。 邵月的灵力与他的人一样,极为冰冷。谢怀尘梦见自己掉进一个冰窟窿,游了半天游不出去,最后终于忍不住,冻醒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恰好和邵月清冷的眼神对上。 “醒了?”邵月淡淡地问。 谢怀尘用迷糊的眼神看他,显然还不清楚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 赶稿到崩溃。 话说都几百收藏了为什么评论这么少_(:з)∠)_ 雷点萌点逻辑硬伤剧情感慨就没人给个话吗QAQ 催更也行啊!你们不催更我就总是下意识拖拖拖,想着反正也没人看拖一下吧Orz 第55章 “午时已过,这么晚才起来,你是不想学纵横剑术?”邵月语气很不善。 卧槽,纵横剑术!这句话让谢怀尘猛然惊醒,顺便瞌睡也吓跑。他想起来邵月的确是答应过要教他纵横剑术后五式,说起教的日子……好像就是今天! “看来你是不想学。”邵月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谢怀尘立马吓得跳起来,“没没没有!我超想学的!”然而邵月已经走到了门口,“哎哎哎!师兄等等!”谢怀尘连忙在后面手忙脚乱地穿衣,一边穿一边暗叹完了完了师兄似乎心情很不好!他怎么就睡过头了呢! 纵横剑术的前五式谢怀尘已练了多日,不说多精通,至少摆个花架子还是能做到。但今日学到后五式,他才发现不对——后五式练起来太过凝滞。 剑锋所过之处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制约,任凭谢怀尘怎么学邵月出招的样子,那剑就是使得不顺手,最后甚至长剑脱手,刺啦啦把自己的衣袍划了个窟窿。 邵月看得沉默,谢怀尘窘迫地把水寒剑捡起来。 “师兄,这个好难学。”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纵横剑术之所以无人精通,原因就在于众人都学不好后五式。 谢怀尘偷偷瞥了眼邵月头顶的红条框,出人意料的是,进度条居然没掉。这几天跟着邵月练剑,好感度涨涨跌跌,如今已稳定在50%。 邵月握住谢怀尘的手,帮他做了个起剑式。 “再来。”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带他过了遍纵横剑第六式。对方手很稳,气息却很凉,白衣上还透着寒气。谢怀尘心里奇怪,明明现在是初夏,小仙童怎么一副过冬的样子? 待五式都过了一遍,邵月松开谢怀尘,不满道:“你姿势不到位,马马虎虎必不能成大事。” 谢怀尘不敢说话。 反正自从邵月来教剑法,就没一天不嫌弃他的,仿佛从头到脚他都有问题。谢怀尘已经习惯这种鄙视,只是每次被训,他都不免生出几分感叹——你说这好感度都50%了,小仙童说话怎么还不讲情面?难道他是个毒舌?? 于是就在毒舌·小仙童·邵月的指导下,谢怀尘成功地被训斥一下午,最后依然没能练会第六式。 谢怀尘握剑的手都在抖。天地可鉴!他真的练不会这鬼剑法!之前练习摆摆姿势就好了,但这第六式使起来就像在浆糊里挥剑,他觉得自己说不准遇到了鬼打墙。 也许是老天爷开眼,就在谢怀尘身心俱疲之际,啪,一个类似毛团的东西砸到谢怀尘头上,落了一身毛。 “卧槽什么东西?!” “哎哟!”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谢怀尘将不明物体从自己头上抓下来,一看,居然是只掉毛的老白鹤。 “老鹤?怎么是你?”因为老鹤的到来让他暂时不用练剑,谢怀尘忍住了掐死它的冲动。 “别别别抓我脖子!我的毛!要被你抓掉了!”老白鹤在谢怀尘手里一阵扑腾。 谢怀尘好心一松手,老白鹤屁股着地,又落了不少鹤毛。 老白鹤在地上大喘气,邵月已经走了过来:“老鹤?何事?” 老白鹤一听这声音,连忙抖抖翅膀端正站好,朝邵月恭敬地弯脖子:“见过恶尸大人。” 这还是谢怀尘头一次听别人喊小仙童为“恶尸”。虽然他已经知道了小仙童三尸的身份,但这个称呼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喂,老鹤,你对我师兄毕恭毕敬,怎么就不拜拜我?”谢怀尘哼哼。 老白鹤扬起脖子,“我老鹤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恶尸大人是天衍榜榜首,人人敬慕。至于你,有什么好拜的?” 谢怀尘作势就要打,然而剑砍了一半又想起什么:“天衍榜榜首?那是什么东西?” 邵月却是一副了然神色:“天衍榜出榜了?” 老白鹤一脸谄媚:“是的,大人这次是榜首,小老奉命给大人送请帖。” 两人似乎都对天衍榜一事了然于心,唯独谢怀尘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老白鹤递给邵月一份请帖,谢怀尘连忙凑头去看,请帖里用鎏金的大字写着邀请天衍榜首邵月去无忧峰作客,时间是明日巳时,落款是一片梅花瓣。 老白鹤接着道:“今儿早上才出榜,下午梅公子便向天衍榜前一百的弟子发了请帖,明日的无忧峰肯定十分热闹。” 谢怀尘啥也没听懂,只听到“热闹”二字。他在天衍宗待了这么久,整天就是练剑睡觉,无聊至极,如今听说有热闹可去,顿时兴致勃勃:“老鹤老鹤,你看看我,我能去吗?” 邵月扫谢怀尘一眼,“他应当也有请帖。”语气十分笃定。 闻言,老白鹤不情不愿地从嘴里再吐出一枚请帖。 “恶尸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您师弟的确也有一份。” ** 天衍榜为天衍宗内部弟子排行榜,由神物明虚镜自动鉴定,每十年更新一次,不分内门外门,凡有实力者皆可入榜。排名以个人资质、修为及习课综合考校。 谢怀尘了解之后,发现这是一个极其严肃正式的榜单,自己几乎不可能入榜。 然而事实是…… 天衍榜第一名,云来峰,邵月; 天衍榜第二名,无忧峰,梅晋卿; 天衍榜第三名,云来峰,谢怀尘; 天衍榜第四名,小寒峰,沈略; …… 排名出来的那一刻,消息不胫而走,天衍宗近千子弟对这一结果瞠目结舌,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凭什么?就连谢怀尘对此结果也莫名其妙,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天衍榜前三一向代表着天衍宗最强弟子,甚至于百年一次的城主大会也只有前三名有资格参与。邵月,梅晋卿以及沈略是公认的最有实力的内门师兄,此三人皆是金丹修为,也几乎同时入门,门内声望也极高,天衍榜前三几乎内定。 结果半路杀出个谢怀尘。 谢怀尘修为只有筑基,课业差得一塌糊涂,功过薄上还记了大过,唯一能比的大概只有内门弟子的身份。按照这条件,别说前三,前一百他可能都进不去。 但他偏偏进去了,还霸占了第三名,妥妥地拉仇恨。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刚开始他是第一,结果后来他被沈略记了一过又炸了符道堂,排名榜上才掉到第三。 “蠢东西,你给我出来。”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天衍榜第三这个名次若说没有蠢东西在捣乱,谢怀尘不信。 系统君九九从识海里探出头,乖巧地写下字幕:[宿主怎么啦。] 谢怀尘:“天衍榜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在榜上?” 系统君:[哦哦,是我给你弄上去的,开不开心?意不意外?(⁎˃ᴗ˂⁎)]后面还加了表情包,那得意的模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主很不开心。 谢怀尘:“你给我弄这个干嘛?我又没实力,这样莫名其妙上榜会遭人诟病。” 系统君:[怕什么!宿主你就是最棒的!谁敢说你我们就打回去!] 谢怀尘:“……” 这蠢东西不通人情世故的吗? 见自家宿主有些不满,系统君觉得小委屈:[宿主你别生气,是这样,系统来了任务,为了完成任务这榜单我们一定得上,你上不去,我就只好作弊了……] 谢怀尘一愣,任务?他手上还有两任务没完成,这怎么就来了第三个? [任务是昨天宿主你睡觉时发布的!等下,我发给你!] 字幕刚消散,谢怀尘就听到耳边“滴”的一声。 “滴,恭喜宿主触发主线任务——参加城主大会并获得头筹!请问是否接受?”界面依然是“接受”或“勉为其难地接受”。 谢怀尘只敢点接受。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城主大会是个什么东西,更不清楚城主大会和天衍榜有什么必要关联。 [城主大会每百年召开一次,是道门盛会。各个势力会挑选有实力的修者参加,排名靠前者可成为城主,拥有城主级别的修界权限!]系统君连忙解释,[而天衍榜就是天衍宗的挑选条件,只有榜上前三的弟子才有资格去!] 闻言,谢怀尘了然,所以为了完成任务,他必须成为天衍榜前三。 但这第三名来得不甚光彩,是系统君作弊弄出来的。谢怀尘瞅了瞅自己手中请帖,内心莫名其妙涌出一番羞耻…… ** 第二天,谢怀尘和邵月一道去无忧峰赴约。 无忧峰是天衍山脉众多悬峰中较高的一座,谢怀尘嫌弃老白鹤的掉毛属性,于是一大早拉着邵月一道御剑而去。天上密密麻麻全是悬峰,谢怀尘根本分不清哪是哪,邵月却丝毫不乱直接往目的地飞,顺道把谢怀尘又嫌弃了个彻底。 第56章 君子魔一念生死 等二人到了无忧峰,百余弟子已来了大半,守门山童接过请帖,恭敬有礼地弯身。 一入内峰,漫山遍野都是杏花树。弟子们便在杏花林里稀稀疏疏或立或坐,见到邵月和谢怀尘,纷纷一愣。 今日二人都穿了白衣,只是一个绣莲纹,一个缀鹤纹。修界以纯白为尊,天衍宗里只有宗主一脉才有资格着白衣。因此这并肩而行的两人十分打眼。 天衍榜上前百名基本是内门弟子,见到邵月纷纷上前道贺,不一会儿邵月身边就围了一群人。反观谢怀尘,虽然也是宗主门下,也夺了天衍榜第三,但门庭寥落,只有少数几个弟子同他打招呼,脸上的笑也是礼貌而疏离。 谢怀尘摸摸鼻子,自觉自己比师兄差了一大截。 杏花林里有一条山溪,筵席就布置在山溪两侧。清澈的溪水自上而下流淌,由托盘盛起的各色灵肴也顺着溪水缓缓移动。 坐席依照天衍榜来排位,名次高者位于上游,名次低者位于下。只是筵席晚些才开始,所以席位上并没有人,大家都只在周围谈论说笑。 就在邵月不咸不淡地回应众人,而谢怀尘在一旁做陪衬时,迎面又走来一群人。 那群人比邵月这边还热闹,中间也是簇拥着两人,正是梅晋卿与沈略。 谢怀尘一见梅晋卿,眼皮就猛跳,他可没忘记悬剑大典这位师兄给自己的下马威。而梅晋卿一见谢怀尘,脸上笑得更亲切了,就仿佛……看见一只肥羊。 沈略仍然一身灰色襕衫,与众人说笑的都是梅晋卿,他只在一旁低头看自己的书简。而梅晋卿作为东道主,身上穿的也是正式的道袍。颜色深紫,袖边绣着白梅,两条剑形长带缀于两肩。他背后负剑,举手投足既有世家贵气,也有轻狂的剑修本性。 “邵师兄,恭喜。”沈略收起书简,首先向邵月作了一揖。 邵月也回礼:“沈师弟近日可好?” 梅晋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被你家小师弟抢了名次,能好吗?” 他这么一开口,众人皆默。毕竟大家都觉得谢怀尘的排名不该在沈略之前,但明虚镜的结果也无人敢质疑。 正尴尬间,沈略却是端端正正又向谢怀尘作揖:“谢师弟,恭喜。” 谢怀尘受宠若惊,顺便还有点心虚,连忙摆手:“没没,侥幸而已。” 沈略却道:“谢师弟既夺了天衍第三,必是有过人之处,沈某甘拜下风。” 谢怀尘被夸得老脸一红,梅晋卿却在旁边笑:“沈略,你也太天真。他哪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就是生得好,天道之子罢了。”说完,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然而下一秒梅晋卿又转过话锋:“不过,我也生得好。我是世家子,他是天道之子,我们也算一丘之貉。”说着走向谢怀尘,做了个请的姿势,“既是同道中人,谢师弟,你愿不愿意跟我喝一杯?” 无忧峰主也是北域域主,常年镇守北域,几乎不在无忧峰。于是其大弟子梅晋卿就成了无忧峰实际的主人。 主人的邀请,客人自是不好拒绝。于是邵月与沈略留下,谢怀尘跟着梅晋卿走。 梅晋卿单独领着谢怀尘穿过重重杏林,来到一处僻静地。此地面处悬崖,崖边一座四角玲珑亭,远远眺望可以看见筵席处落英缤纷的杏花雨。 谢怀尘打量一番,发现这地方不像个喝酒的,倒像个抛尸的。 梅晋卿站在亭子前袖手而立:“谢师弟,你看我无忧峰如何?” 谢怀尘:“钟灵毓秀,是个好地方。” “无忧峰有弟子近三百余,是宗内人数最多的一脉,”梅晋卿一双剑眉微弯,“不瞒你说,之前在外门,是我让门下弟子找你的麻烦。” 谢怀尘愣住:“这是为什么?”他就说为何一入门就诸多不顺,原来真的有人在找麻烦! “谢师弟想必已经知道天衍榜的用处,天衍榜前三会拥有下一次城主大会的参与资格。而我之前寻你麻烦就是不想让你得到这个资格,没想到你还是得了。”梅晋卿坦然道,“所以今日找你,是希望你能将城主大会的资格让出。” 闻言,谢怀尘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不行。”他很干脆地答。 笑话,系统君特意为他弄来的资格他怎么会让给别人?他还要做任务! 梅晋卿万万没想到对方不假思索就拒绝了。 “首先城主大会竞争激烈,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者才会参加,这个资格对你形同鸡肋。其次以你天道之子的资质迟早也能再次入选,一次不去对你没有多大影响。”梅晋卿努力分析利弊,“最后若你将这次的参与资格给我,我保证无忧峰一脉日后不但不会找你麻烦,还会多多照拂,你可以考虑考虑。” 这话说得也算诚恳,毕竟天衍宗无论内门外门都对无忧峰趋之若鹜。相比高冷人稀的宗主、副宗主一脉,无忧峰是最受欢迎的。多少人想攀上这株橄榄枝,都被拒之门外。 谢怀尘:“不行。” “为什么?这件事对你不亏。”梅晋卿认为自己已经把利害说得十分清楚,对方没道理不接受。 “就是不行,我要参加城主大会。”谢怀尘斩钉截铁,“再说你不是已经上了天衍榜第二?既然有资格为什么还要抢我的?”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要不是系统发布了任务,他估计立马就把资格给人家了,城主大会和无忧峰,好像后者更实际一点! 梅晋卿见他油盐不进,瞬间沉了脸色,“谢怀尘,我劝你想清楚。你若不答应,那我也不客气。” 谢怀尘不解:“一个城主大会而已,不至于这样翻脸吧?” “你到底让不让出资格?” “不让。” 话音刚落,耳边有轻微的嗡鸣,厚重的威压自紫衣剑修身上层层暴起。 “那我只能打到你同意了。”梅晋卿突然笑道。 谢怀尘看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宗内弟子不能自相残杀!” 梅晋卿悠悠走近几步,金丹中期的庞大威压将只有筑基的谢怀尘逼得冷汗直冒,“天衍宗还有规定,内门弟子之间可随意切磋,不得避战。” 谢怀尘头上冒出三个问号——这是哪个变态制定的门规??? “界主在上,今天我就把你打个半身不遂,直到你答应为止。”梅晋卿笑得不怀好意。 对方甚至不用拔剑,谢怀尘便已在金丹威压下狼狈不已。梅晋卿一扬手,剑意凝成实质,化作三尺青锋冷冷指向谢怀尘。 见此,谢怀尘也模仿地抬手,心里不停地喊水寒剑的名字。水寒剑听到主人呼唤,竟真的有了反应,抖抖身子踢踢腿,渐渐在谢怀尘面前凝出一把小剑。 可惜这把剑细如蚯蚓,比对方的剑小了十倍不止。一大一小两把剑大眼对小眼,仿佛老鼠遇到猫。 梅晋卿挑眉:“没想到你已领悟了剑意,但这剑意……”他思索了下措辞,“着实寒酸。” 谢怀尘沉默地看了看自家不争气的水寒剑。 然后转身就跑。 必须得跑哇!这根本打不过! 见谢怀尘临阵脱逃,梅晋卿不屑地哼笑,手一招,剑意便朝谢怀尘直直刺去,把他的鹤纹白袍刺啦划破一大截。 谢怀尘因这番动静吓得全身炸毛,疯一样地在杏花林里乱窜。 “邵月邵月!师兄救我啊啊啊啊!” 梅晋卿在后面优哉游哉,“叫也没用,整个无忧峰的阵法都归我管,这里的动静早被我屏蔽了。”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谢怀尘被梅晋卿的剑意追得到处乱窜,对方也不欲杀他,只弄些小打小伤,谢怀尘的狼狈样倒更多是自己摔的。 梅晋卿像逗老鼠的猫一样慢吞吞跟在后面,然而走着走着,鼻间突然嗅到一丝酒香。他皱皱眉,停下脚步。 谢怀尘显然也闻到了酒香,他惊喜地到处寻找酒香来源,但四周并没有人。 就在两人都停步时—— “嗯?怎么不打了?快打呀。”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人皆是一愣。 谢怀尘猛然抬头,只见一女子坐在杏花树上,手里捧一个小酒壶,月白色的长裙垂至半空,看他们的眼神像看戏。 谢怀尘下意识拱手:“这位仙子……” 梅晋卿在听到声音时,身体就僵了僵,接着抱剑行礼:“师祖。” 谢怀尘一听这称呼,连忙也像模像样地改口:“前辈。”心里却在偷笑,姓梅的师祖来了,正好,有长辈在对方肯定不敢动手。 那被唤做“师祖”的女子见两人都向她行礼,顿时笑道:“乖,继续打,我这酒还没喝完呢。” 见此,梅晋卿立马挥散了剑意,威压也撤得无影无踪,语调极尽温和:“打打杀杀不好,师祖若想喝酒,弟子可以作陪。” 谢怀尘被梅晋卿这堪称温柔的举动震住——这是刚才那个追杀他的紫衣剑修吗?这气质根本换了一个人! 哪知听了梅晋卿的话,女子真的从杏花枝上飘下来,身形轻得像一片云。 这时候谢怀尘才发现不对——这女子居然可以穿透树枝!而且飘下来之后,女子的脚根本没有着地,而是像魂魄一样飘在空中。 这这位前辈好像是个鬼?! “那好,你们两个小徒孙都得陪我。”女子指了指手中酒壶。 “帮个忙,陪我师祖喝口酒。”梅晋卿暗暗对谢怀尘传音,“要不然下次我就用两把剑追着你砍。” 谢怀尘的小身板抖了抖,认命地应是。 那女子虽是魂魄形态,倒出来的酒却实实在在。谢怀尘和梅晋卿一人一杯,仰头喝了下去。 女子悠悠道:“此为朝暮酒,可令人晨昏颠倒,朝生暮死。你们觉得味道如何?” 梅晋卿笑得十分温柔:“酒体醇厚,馥郁生香,好酒。” 谢怀尘什么味都没品出来,但心中料想这位前辈估计已经过世,于是附和道:“酒味清冽,好喝。” 闻言,女子笑出声:“你们两个小徒孙真可爱。朝暮酒又没味道,必须要过一整天才能品出味来,你们这是把我当孩子哄呢。” 谢怀尘一时窘迫,连忙认错。然而歉意的话还没说出口,天与地便开始在眼中颠倒。他心里直犯嘀咕,怎么才喝一杯自己就要醉了? 他又瞅了瞅梅晋卿,发现对方也有醉意。两人对视一秒,都知道了酒有问题。然而为时已晚,这酒劲十分之大,两人踉跄几下,只能看见月白身影越来越远。最后纷纷遭不住,摇摇晃晃醉倒在杏花林里。 ** 等到酒醒,已是月明星稀。 谢怀尘和梅晋卿齐齐睁眼,转头都看见对方眼中的迷茫。 “咱们睡了多久?” “什么时辰了?” 两人同时问道。 然后纷纷答不上来。 谢怀尘揉揉脑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师祖喂我喝的什么?” 梅晋卿则是惊醒似的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无比迅速地使了个除尘术。 “不知道,她有时候请喝茶,有时候请喝酒,有个小弟子还被她请过吃糖葫芦。”梅晋卿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不过,凡是吃过她东西的都会获得几分好处,有时候是涨修为,有时候是获得一些奇遇。” 谢怀尘惊呆了:“你家师祖这么随性?” 梅晋卿已经整理好衣冠,恢复了无忧峰大弟子的风范,“师祖生前就是随性之人,死后也常常逗弄峰内弟子。不过你可不要小瞧,她虽看起来无害,却与护山大阵融为一体。只要有入侵者,师祖都会是无忧峰第一的守护人。” 闻言,谢怀尘对这位仅一面之缘的前辈心生好感。 “好了,我得立刻回去,这么晚筵席都散了。”梅晋卿揉揉眉头,“也不知道师祖为什么今天出现,而我既没涨修为也没出奇遇,真是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文_(:з)∠)_上一章改了很多,大家可以返回去再看看。 然后为什么这章有章节名, 因为有个小剧情要写了! 第57章 君子魔一念生死 谢怀尘衣衫破烂,上面的窟窿眼都是梅晋卿捅的。 始作俑者毫无愧色:“对了,之前说的事你好好考虑,反正城主大会五年后才开启,这期间你可以反悔。” 谢怀尘从地上爬起来:“我不答应。” 梅晋卿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拂袖便走。 谢怀尘见他要走,连忙追过去:“等……等等!”他不认得路!而且天这么黑,要是梅晋卿走了,他恐怕回都回不去! 梅晋卿哼了一声,放慢步子,谢怀尘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生怕这位大弟子一时兴起又用剑意刺过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筵席方向走,月光皎洁,今夜似乎格外寂静。 然而还未到筵席处,梅晋卿就停下脚步。血腥味,前方传来很重的血腥味,这味道不知要死多少人才会如此浓郁。他心下一惊,飞快地隐于一道石柱之后,然后将谢怀尘也拉过来,脑袋一按,嘴巴一捂,警惕地审视前方。 谢怀尘还以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是要杀人灭口,吓得激烈挣扎。但很快他自己也闻到了血腥味。 梅晋卿低喝一声:“别动!” 谢怀尘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都意识到危险,齐齐探出脑袋。 前方是一条小道,小道通往筵席的杏花林。清寒的月光照出小道上蜿蜒的血水,血水中站着个人。此人背对他们,衣衫几乎呈血红,看背影却十分清雅。 谢怀尘几乎在看见背影的一瞬间,啪嗒,脑中的弦断了。 这怎么看怎么像红衣谪仙,那可怕的不堪的回忆霎时涌入脑海。 对方也注意到他们,一个转身,灿若星辰的双眸看过来,两人皆被这一眼镇的动弹不得。接着,地上的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整片杏花林覆上一层白霜,谢怀尘和梅晋卿只觉如坠冰窖。 嗒,嗒,那人一步步走近,被黑暗隐没的容貌就要暴露在月光下。 梅晋卿本来还捂着谢怀尘的嘴,如今他自己的手倒是抖起来。对方身上有魔气,而且对方很强大。别说谢怀尘,他自己可能也抵不住这魔修一招。 梅晋卿低声道:“咬我。” 正僵在原地的谢怀尘:“啊?” “快点!” 谢怀尘立马狠狠咬了口嘴边肉。 疼痛让梅晋卿从威压里清醒,他身形如电,拉着谢怀尘御剑就逃,激荡的灵气将地上的白霜震成粉屑。 “你居然咬这么狠??” “先别管这个,跑……跑跑!”谢怀尘眼神惊恐。 后方,无数淡金的细丝追了过来。 梅晋卿更加疯狂催动灵力,剑光如流星般在天空划过,御剑的二人也看到了峰内惨景。 峰内几无活物,无数残臂断肢被覆上薄薄白霜,经过筵席的小溪染成了血色。无忧峰竟然全峰被屠。 梅晋卿瞬间红了眼,毫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往外逃。然而在将要飞离无忧峰悬界时,一道隐形的屏障将他们拦了下来。 梅晋卿惹不住低骂:“他娘的居然封锁!” 细丝趁机缠上两人,谢怀尘抽出水寒剑怎么砍也砍不断。梅晋卿夺过他手上的剑,随手一挥便将细丝隔绝在外,然后剑气再一荡,生生劈开一条路。 结果就在他想要再逃时,铮—— 一道琴音划破虚空,直接把两人从天上打了下来。 这如果直接坠落肯定摔成肉饼,手忙脚乱间,谢怀尘徒手画符,身下一丈化作幽幽深潭。 扑通!扑通! 两人狼狈地掉进水里。 梅晋卿宛如落汤鸡般从水里爬出,顺手将谢怀尘也拎了出来。出来时,两人衣衫尽湿,全身透着浓郁的酒味。 原来谢怀尘画出的水符竟是酒符。 梅晋卿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得,这下魔物想不找到咱也难。” 话音刚落,慢悠悠的脚步声传来。那人所过之处尽覆白霜,从黑暗里延伸而出的细丝仿如追魂索。 梅晋卿神色冷凝,反手将水寒剑扔回谢怀尘,再抽出自己的本命剑。 于是谢怀尘就看见这位无忧峰大弟子一脸严肃地拿出了一把——剑柄。 谢怀尘揉揉眼睛,梅晋卿手里的确拿着把带着梅花络剑穗,浮雕精致的剑柄。剑柄前端光秃秃什么也无。 “梅师兄,你的剑……”是不是拿错了!没有剑刃啊喂! 梅晋卿死死盯着暗处,头也不回:“没见识。清极有剑身,你看不到而已。”说着剑柄微动,竟然隐有剑光。 下一息,淡金的细丝朝他们扑来。 梅晋卿手一翻,无形的剑气将细丝悉数斩断。而谢怀尘使着不甚熟练的纵横剑法,被逼得节节后退。他只是筑基,在魔修面前或许连蝼蚁都算不上。 梅晋卿嫌弃地皱眉,暗骂一句“要你何用”,然后将谢怀尘挡在身后。 不过再怎么挣扎也无异于螳臂当车,几息之后,细丝从梅晋卿全身穿透,将他穿成了木偶。紫衣剑修闷哼一声蓦然倒地。 谢怀尘全身也被细丝掌控,心口一凉,似乎下一秒五脏六腑就要齐齐割碎。 “你的灵力很有趣。”这时,前方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 谢怀尘心里一惊——果然!这声音就是红衣谪仙! 那人走出几步,仙人之姿在月光下显露无遗。衣袍染血,金丝环绕,和邵月还有谢洛衡一样的脸正笑看着谢怀尘。 梦里的记忆都化作现实,谢怀尘全身血液刹那凝固。 “嗯?”红衣谪仙饶有兴致地靠近谢怀尘,“你认得我?” 谢怀尘却是说不出一字,因为在红衣谪仙现出真身时,细丝便开始大肆吸取他身上的灵力。那吸取速度太快,好像连生命力也随着细丝迅速流失。 红衣谪仙轻抚他的发顶,“既然说不出,那便安心去罢。” 去字是何意,想也不用想。 汹涌魔气聚积于手心,下一息便要彻底毁去谢怀尘的神识。谢怀尘挣扎无果,抬眼却看见了红衣谪仙的衣袖。 红衣谪仙全身染血,远远看去像穿了一身红衣。然而现在近距离又有月光映照,谢怀尘才发现这衣服原来是白道袍。道袍袖子上还有暗纹,仔细看去原来是莲纹。 莲纹白衣,天衍宗只有一人如此穿着。 谢怀尘突然就有点想哭,但他忍住了,只颤抖地喊了声:“师兄……” 置于头顶的手僵了僵,疯狂摄取灵力的细丝也颤了颤。 然而下一瞬,一个堪称恶劣的轻笑就从头顶上方传来:“师兄?谁是你师兄?” 说完,猛烈的魔气倒灌而下,红衣谪仙将手中玩物毁了个彻底。尔后,似乎还不满足,手一招,漫天大火倏然而降,一夜之间将无忧峰吞噬殆尽。 ** 再次醒来,阳光明媚。 谢怀尘沉浸在死前巨大的痛苦中无法回神,只能躺在满是杏花瓣的泥地上发呆。 有人往他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 “喂,醒醒,把养神丹吃了。”梅晋卿欠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怀尘一转头,就看见梅晋卿活蹦乱跳地整理衣冠。 “不要用这种见了鬼的表情看我,”梅晋卿潇洒地一拂衣袖,“你之前看见的估计是幻象,或者说预见了未来,也就是今晚的事。” 谢怀尘茫茫然坐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猜的,”梅晋卿指了指地上的养神丹,“要不你先把它吃了再听我说?” 原来梅晋卿比谢怀尘早醒几时,醒来后他发现时间又回到了与谢怀尘密谈的早上,师祖不见踪影,石桌上还残留着两只空酒杯,夜晚所遇的逃杀仿佛只是场梦。 可是这梦太过清晰,而且师祖断然不会害他,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是师祖给他的预警。警告他今晚无忧峰会有一场大难,让他好自为之。 “预警?那位前辈这么厉害,还能预知身后事?” “师祖是无忧峰的开峰之主,修为一度臻至化神。这种大能一向对天道有所感应,预知一下没什么奇怪的。”梅晋卿神色微冷,“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峰内为什么会有魔修出现?” 谢怀尘身体一僵,垂眼没接话。 红衣谪仙的模样最后只有他看见了,但他私心里不想暴露邵月,他觉得这事应该还有隐衷。 梅晋卿却是语气愤愤:“无论如何,我不会允许无忧峰发生这种事。” 接下来作为无忧峰大弟子,梅晋卿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增强守卫,又是开启护山大阵,还重新对每位来客做了身份确认,甚至临时请了不少长老坐镇,就差递个请帖惊扰宗主了。 宗内一时沸沸扬扬,都道无忧峰这次太过张扬,不过一个小小聚会,怎么还重重封锁层层搜查? 当然,梅大师兄是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的。 同时,谢怀尘一个人心事重重地被山童领回筵席处。 邵月正和沈略对弈。石桌上各执墨玉白玉子,身旁各放云泉清泉茶。黑子将白子绞杀一片,邵月一颗颗取棋,缭缭茶香在两人之间散开。 谢怀尘看见这一幕,心里有了微妙的荒唐感。原来当他和梅晋卿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时,这两师兄就这么优哉游哉地下棋喝茶。 “邵师兄,承让。”沈略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篓,这局是他输了。 “论棋局我不如你,今日是你心绪不宁才导致屡战屡败。”邵月端着茶盏说出事实。 闻言,沈略笑了笑:“的确。” “怎么,”邵月皱眉,“可是又预见了什么事?” “就算预见何事,想必邵师兄也不信师弟。” “天衍宗何人不信你的卦象?” “那——”沈略的眼睛转向正走过来的谢怀尘,“邵师兄为何还要与谢师弟如此亲近?” ** 筵席开始。 谢怀尘兴致怏怏地坐在筵席上,身旁正有一堆人在给邵月敬酒。因为位席是按照天衍榜排名来决定,谢怀尘就和邵月坐一起,小溪对面则是梅晋卿和沈略。百余弟子依后坐下,上方则还有几位请来的长老。 由于朝暮酒里看到的事,谢怀尘根本不能静心。他瞅了瞅守卫严密的无忧峰,心想师兄要真是魔修待会发现了岂不是要被杀?可师兄怎么会是魔修?明明现在都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样子在应酬! 他看看将暗的天色,决定在天黑之前把师兄骗走。 “小童子,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烈酒?”谢怀尘冲旁边的小山童嚼耳朵。 等邵月一一应付完众人,就看见自家师弟捧着个小酒壶笑吟吟看自己。 “这么高兴,莫不是有人要倒楣了?”邵月挑眉。 谢怀尘把酒壶往邵月面前一搁,“师兄,我要给你敬酒。” “我不饮酒。”邵月方才应酬时也皆是以茶代酒,他对杯中物向来没兴趣。 谢怀尘也发现这一点,所以拿来了烈酒,“那不行,不喝酒多没诚意,我是来道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梅晋卿:我跟你说,以后千万不要跟沈略下棋。 谢怀尘:为什么? 梅晋卿:他修观星道,你下一步走哪下下一步走哪他全知道,只有傻子才会跟他下。 晚上。 红衣谪仙:你说谁傻子? 第58章 君子魔一念生死 听到“道谢”二字,邵月心中一动。 “我不管,你喝不喝?不喝就是不认我这个师弟。”谢怀尘豪气地倒了酒,自饮一杯。 邵月无奈,只好拿过另一只酒杯。 谢怀尘一看对方拿起酒杯,眉眼都笑弯了,连忙满上。 “哈哈!好!师兄,你且听我慢慢说……”他一只手搭上邵月的肩,一只手晃着小酒。 “这一杯呢,敬我们初次相遇。那时候我没见过仙人,对你也算死乞白赖,就这样你都不赶我走,说明你人还是不错的……” “这一杯,是谢你帮我挡着剑魔。你不知道,当时我听你们刷刷啦一通打斗,吓得牙齿都在打颤,要不是你我铁定死了!这杯酒得敬,得敬……” “再就是谢你带我来天衍宗,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还有这一杯,纵横剑……” 谢怀尘把那些陈年烂谷子事一件件说了一通儿,每次都是一饮而尽,邵月也跟着一饮而尽。只不过谢怀尘偷偷把酒都吐在了袖子里,邵月则是实实在在喝了,且喝了半晌还不见一丝醉意。 谢怀尘心里咋舌,难道师兄其实酒量惊人,平日里不喝酒只是单纯不喜? 他不甘心地又敬了几杯,把三根手指伸到邵月面前。 “这是几?” “三。” “我是谁?” “谢怀尘。” “那你是谁?”谢怀尘反问。 “我……”对方动动嘴唇,半会儿没出声。原本满是霜雪的眸子竟然像蒙了层雾,朦朦胧胧。 谢怀尘一看,乐了。这样子不就跟谢洛衡醉酒时一个样?他把酒杯扫至一边,脑袋凑近,逗起小仙童。 “你是我师弟,快喊师兄。” “师弟。”语气十分笃定。 谢怀尘不乐意:“怎么不听话?罚酒。”说着又给小仙童喂了一杯。 “来,跟着我念,谢怀尘是天下最厉害的剑修。”某人乐此不彼。 哪知邵月真的点点头:“怀尘的确是六域最有天赋的剑修,没有人可以将纵横剑术学的那般快。” 这还是邵月第一次开口表扬自己,谢怀尘整个人都惊呆了。 过了一会儿…… “梅师兄——”谢怀尘突然朝对面大喊,“我师兄醉了!他要回去!” ** 梅晋卿本是打算把所有人留宿一晚。因为魔修之事非同小可,单纯置身事外有违无忧峰的道义,他想顺便将魔修一网打尽。 但谢怀尘与他一起喝了朝暮酒,遭了魔修的追杀,绝对没有嫌疑。而邵月也是知根知底,于是梅晋卿便将二人放行了。 殊不知他放行的二人才是最大的祸端。 谢怀尘骑着老白鹤带邵月回小竹屋。 星河天悬,邵月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要回云来。” 其实邵月的作息一向十分规律,天黑之前必须回府。就连谢怀尘也从未在晚上见过邵月。但因为朝暮酒的事,谢怀尘决定守着小仙童一晚,一方面是怕出事,一方面他也想知道红衣谪仙到底和邵月什么关系。 谢怀尘一边将他往小竹屋领,一边诱哄道:“快了快了,前面就是云来。” 兴许他们走的太快,没走几步,邵月便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谢怀尘还以为他醉的厉害,连忙将人扶起。哪知人一入手,皮肤温度冷凝似冰,邵月脸色极为难看,似是在忍受极大痛苦。 这就把谢怀尘吓住了,他赶忙将人连拖带拉进屋,再让对方躺到床上。邵月在床上僵硬地蜷起身子,一只手按在锁骨处,眼眸却是紧闭。 谢怀尘千算万算没想到邵月会在这个节骨眼生病。他探手试了试对方体温。“没发烧,怎么这么冷?”邵月体质偏寒他知道,但如今冻成个冰棍是怎么回事?这是要死人啊! 他赶紧在竹屋里一阵翻腾,找到了些补气补血补神丹药,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反正全塞进邵月嘴里。 做完这些,他又不安地在小竹屋周围叠了一圈大大的灭灵阵。那灭灵阵被他用同样的手法叠了五层,生怕杀不死阵中恶灵似的。 然而阵法没叠完,地面便结了一层薄霜。谢怀尘对着冻僵的手呵气,抬头,这才发现整个小竹屋都结了霜,连屋后的小湖都开始结冰了。 等他匆匆忙忙撞进屋,屋里冷如冰窟,邵月躺在竹床上静谧地仿若死人。 “九九!快出来!”谢怀尘吓得大喊。 正闭关休养的系统君听到宿主的嚷嚷,连忙窜出来。一看,却是一惊:[天罚?宿主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谢怀尘根本不知道“天罚”是什么,他只喂了邵月几口酒,他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邵月身上有界主留下的天罚,晚上就会发作!]系统君急急写道,[你先远离他,免得冻伤!] 谢怀尘却是不退反进,迅速给邵月盖了床被子:“他不会……死吧?” [按理是会死,但他已经活了这么久,应该有办法熬过来。] 闻言,谢怀尘更急,他干脆按上邵月心脉,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对方体内。 系统君十分不想让宿主管闲事,但显然宿主是听不进去的。宿主以为床上躺着的是只可怜小白兔,殊不知是个大尾巴狼。系统君只能干瞪眼。 灵力可以抚平经脉间的创伤,还可以温养神魂缓解疼痛。谢怀尘小心翼翼地将灵力在邵月体内游走一圈,邵月的脸比莲纹白衣还要白,眉眼蹙成一团,既冰冷又脆弱。 谢怀尘一阵心疼,结果转眼间,自己输入的灵力就似被一张饕餮巨口吞噬了。他不明所以,只当邵月十分需要灵力,于是体内灵脉急转,又输入了不少。 哪知邵月的身体仿佛无底深渊,谢怀尘给多少他就吸取多少。邵月周身体温渐渐回暖,谢怀尘一阵欣喜,系统君却是嗅出一丝不祥。 [天……宿主快停手!]系统君被吓到,宿主的灵力好像可以解除邵月的天罚?!大意了!怎么会这样! 谢怀尘却是不能理解系统君的警告,邵月明明恢复了不少,停什么手?当然是继续!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谢怀尘身上流入邵月体内,到最后谢怀尘甚至无法控制,全身灵力不由自主被夺取。 系统君则发现随着宿主的灵力被夺取,自己也开始供能不足。 系统君九九:“……” 蠢比宿主一天到晚给自己惹祸有木有! 过量的灵力流出让谢怀尘心神不安,就在这时,竹床上躺着的白衣少年倏然睁开了眼。谢怀尘一喜,接下来却心里狠狠一跳。邵月眼眸流转,扫向他时仿佛在看一个猎物。 谢怀尘咽了下口水,试探道:“邵月?” 他没敢喊师兄,直接喊了名字。 哪知“邵月”望向他,随即眉眼一弯,声音清雅:“方才的灵力是你给的?” 谢怀尘小心脏抖了抖,这果然不是邵月,邵月从来没有笑过!难道这是红衣谪仙?! 他暗暗催动一丝灵力。若这真是附在邵月身上的红衣谪仙,那他就开启灭灵阵!不管这魔物怎么出现的,今晚绝不能让他踏出竹屋一步! “邵月”察觉了谢怀尘的小动作,冰冷的手指捏住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就动手,是否不合礼数?”说着,指间用力,谢怀尘的腕骨霎时碎裂,同时双膝一软直接跪在榻前。 “邵月”则半撑起身子,虽然脸色苍白,但举手投足清雅如谪仙。 “你是何人?”对方再问。 谢怀尘哪屑于回答他。本来他就对这人恨之入骨,又思及今早看见的幻象,于是咬牙道:“杀你的人!” 说着,竹屋外阵光大亮,肃杀之气席卷一屋。若这红衣谪仙是附身在邵月身上的恶灵,那必然要受影响。 “灭灵阵?”红衣谪仙悠悠道,“不自量力。” 他手指微动,无数金线破阵而出,小小的灭灵阵转眼崩溃。然而下一瞬,一圈更大的灭灵阵将他们围困其中。红衣谪仙再破阵,阵法再次生成,竟是生生不息。 谢怀尘从地上爬起,嘴边噙了一抹冷笑:“此阵生生不息,只有我能解阵,你就算杀了我也出不去。” 他知道自己那点微末伎俩困不住红衣谪仙,于是特意用了邵月留给他的保命阵法,阵眼则是斜方玉佩,玉佩里天衍宗主的浩瀚灵力让阵法几乎无敌。他虽不知为何邵月变成了这样,但他不会放对方出去。无忧峰的惨景还历历在目,放此人出去必成大祸。 金线阻挡了阵法的蚕食,红衣谪仙神态悠然,招手便将谢怀尘抓在了手中。谢怀尘一口咬去,却被红衣谪仙两指卸了下颌骨。 “既如此,我只好折磨到你解阵为止。”清雅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久远的梦魇。 作者有话要说: 红衣谪仙每次出场我都想给他加特效,就是那种哗啦啦撒仙气的特效。 话说最近看了几篇文,深觉自己进度慢,正试着加快进度, 顺便给大家推荐大佬文《想飞升就谈恋爱》,作者是我特别爱的一位,这篇文设定很好,文风也诙谐幽默,不过感觉是个伪快穿,经常去个小世界发展剧情。主线倒叙,挺有趣,有些小世界跳过也不影响阅读。 第59章 君子魔一念生死 金线透体而出,所过之处并未伤及肺腑,但痛苦却是萦绕周身。 谢怀尘被金线穿成筛子却偏偏清醒不已,那些细丝仿佛吸血蛭一样贪夺他的灵力,让他无力挣脱。红衣谪仙每隔一会儿就掰断他一根指骨,指骨断完卸胳膊,胳膊卸完拆肋骨。 谢怀尘疼得嘶牙咧嘴,但是唇边却在笑。 其实他对红衣谪仙是恨的。本来他也恨谢洛衡,也恨邵月,但这两人都对他很好,他没法恨起来,于是红衣谪仙成了他恨的对象,发泄他深埋心底的前世之仇。 红衣谪仙也脸色微白,灭灵阵在渐渐消磨他的意识。所以他也不再淡然,清雅的眸子里尽是冷色。 两人对峙许久。 红衣谪仙终于轻笑一声,“你比我想象的要硬气。” 谢怀尘以为他要讲和。 结果对方下一句是:“不知你的魂魄是否也这样硬气?”说完,五指一抓,竟生生将谢怀尘的魂魄抽了出来! 这种抽取方式极为粗暴,很有可能对魂魄造成损伤,但对应的,可以清晰看见魂魄本体,比普通的灵视更加直视本源。 谢怀尘哪知他会做出如此玉石俱焚的事,魂魄一阵撕裂感,下一秒,自己已经成了对方手中一团微不足道的魂体。而自己的肉身颓然倒地,满身是血。 谢怀尘有一刹的恐惧。 红衣谪仙勾唇,冰寒之气包裹住手中魂火。 魂魄何其脆弱?谢怀尘在触碰到寒气的一刹那便觉得自己受不住了。 他以为红衣谪仙至少会留他一条小命,好让自己解除阵法。结果对方如此不要命。 于是他闭眼等着自己魂飞魄散。 一息…… 两息…… 三息…… 嗯?怎么没有动静?谢怀尘紧张地想,这种要杀不杀的状态简直比死还难受! 结果下一瞬,一股暖意包裹而来。这股暖意丝毫没有杀气,甚至魂魄身处其中仿佛枯草遇甘霖。 白衣,鹤纹,血迹。 少年魂魄紧张睁眼,正与红衣谪仙对视。 红衣谪仙捧着他这团脆弱的魂魄,千年不变的清雅面具陡然破碎,眼中复杂而愣怔。冰凉的手似乎也有点颤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谢怀尘魂归肉身。 谢怀尘简直被他这副样子给惊呆,几乎就以为是真正的邵月醒了。 然而不是。 因为魂魄归体后,对方用近乎温柔的语气唤他:“阿尘。” 谢怀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顺便通过这个称呼认定对方是红衣谪仙。 身上金线瞬间散去,铺天盖地的痛席卷而来。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谢怀尘已然扭曲的五指,徐徐魔气将断裂的经脉骨头悉数接上。然而谢怀尘并不领情,一拳头就要挥上去。 单薄的手轻而易举拦下他,无数金线将他双手绑缚于头顶。 “乖,别动。”对方的声音温柔缱绻,说完便吻了下来。 谢怀尘的脑袋刹那空白。 对方对他这种反应似乎很满意,一把将他按在床上,亲吻的力道并不浅尝辄止,反而似是要将人拆吃入腹。 不对,是真的拆吃入腹。 谢怀尘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这个吻吞噬,脑袋里像拉箱的风,生命力嘶啦啦地随风流逝。对方就是一只饥饿的魔,把他当珍馐一样吞食。 一些久远的不堪的记忆浮现出来,红纱,红帐,手脚皆被红线缠缚,有人亲吻他的眼睛,手指却在羞耻的地方不住捣弄,逼得他弓身颤抖不止。等他瘫软无力只能低低喘息时,再笑着将他身上的天地灵气吞噬殆尽…… 谢怀尘一时分不清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强烈的生命力流失的虚脱感倾覆而来,五指挣扎着弯曲,然后不甘心地闭眼…… 第二天,小竹屋外的灭灵阵被无声无息散去,无忧峰安然无恙,谢怀尘发了高烧。 本来这段日子谢怀尘就受了不少伤,再被某人一搅和,干脆大病不起。意识浑浑噩噩,连睁眼都做不到。 有清冷的气息靠近,摸摸头,喂自己喝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就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清冷的气息又来了,摸摸头,喂了些又苦又涩的东西,守了好久。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等谢怀尘醒来,外面正在下小雨。 他坐起身,居然有丝丝凉意。 屋里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他想下床,结果全身上下传来抽丝般的疼痛。 这一疼,什么事都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红衣谪仙用金线穿透他身体才留下的伤?! 一股难言的极端的羞愤涌了上来。 谢怀尘第一次如此想见邵月,就如同当年想见谢洛衡一样,他极度想站在邵月面前问对方一句“怎么回事”。 大病后的身体十分虚弱,谢怀尘抱着水寒剑跌跌撞撞出了弟子居。想找老白鹤带他去云来。 结果却在路上遇到了梅晋卿。 梅晋卿见他大病出门还淋成了落汤鸡,连忙给他施了个小法术挡雨。嘴上还不停:“你病这么重居然还敢出来淋雨?你是不是修真者?别说施法你连个伞都不会带吗?!” 谢怀尘面无表情:“我要去云来。” 这一说云来,梅晋卿又炸了:“要见邵月是吧?你们两个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上次无忧峰所有人都没事,就你们俩,一个大病,一个闭关五年?你们后来是不是出事了?!” 听到“闭关五年”,谢怀尘僵了僵,不可置信:“他闭关了?” “对,就昨天,说直到城主大会召开再出来。” 谢怀尘气道:“不管,我要去云来!” 梅晋卿终究是不想跟一个病秧子置气,解了清极剑,带着谢怀尘飞去云来峰,天际留下一道淡紫的剑痕。 云来峰常年积雪,谢怀尘以前还只觉得冷,如今却是在想——邵月住在这雪峰是不是恰好可以隐藏天罚发作时的迹象?那劳什子天罚可是把竹屋后面的小湖都给冰封了! 云来峰自有仙童接待,小童子对谢怀尘恭敬道:“邵月大人已闭关,您还是别打扰他了。” 谢怀尘咬牙:“那我师尊呢?!” 邵月不见他,那他就把这件事告诉师尊! “宗主大人也在闭关。” “……” 梅晋卿给他偷偷嚼耳朵:“这是摆明了不见你,不如你自己去踹门。” 然后两个人装模作样谢过童子,转个弯就去邵月闭关的地方踹门了。 门外厚厚一层雪,门还是大石门。旁边摆了个石碑,碑上刻着“清静”二字。 谢怀尘在外面大喊:“邵月你给我出来!” “不出来是怂货!” “给我说清楚那晚怎么回事!” “要不然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梅晋卿在旁边听得眼皮直跳,这几句话听下来怎么感觉像是小媳妇来找负心汉踹门?? 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想多了,呸呸呸! 喊了半时辰,石门也没有一丝动静。谢怀尘发泄了半天终于心累,消停下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石门内一片肃杀冰冷。 邵月闭关处是一片颇大的石室。此时石室里布满寒霜,正中央一个蒲团,蒲团也已冻了一片冰渣子。邵月就坐在蒲团上,面前是光滑如水的明虚镜。 明虚镜里倒映着“邵月”。 此邵月与原身却有不同。镜中的“邵月”是一身红衣,仿佛雪地里的红玛瑙,而原身则白衣似雪。表情也与原身不同,原身淡漠冰冷,镜中人却是清雅出尘。 两人就这么隔镜相望,气氛凝滞到极点。 终于,镜中“邵月”露出惯常的清雅笑意,语气仿佛与多年好友煮酒论茶。 “他来了,不开门?” 闻言,邵月淡漠的眸子里覆上层层寒霜,三引剑发出清越剑鸣。 “不急,先杀你。” ** 邵月闭关之后,谢怀尘见不到人,很是生气了几天。然后他想了想,干脆自己也闭关了。 其一,他身体受创,闭关调养是比较好的选择;其二,他修为太低,作为一个筑基,五年后的城主大会他完全是去送菜;其三,也是系统君告诉他的,他可以一面闭关一面回七百年前做任务,修为任务两头顾,可以说是个逆天的选择。 综上,谢怀尘找个地,门一关,眼一闭,魂魄转眼回到七百年前。 因为宿主病了几个月,系统君顺道给宿主温习了下七百年前发生的剧情。 第一世家柳少爷。 黑白两道双间谍。 欲偷谢洛衡道心,反被谢洛衡献祭。 如今却是要舔着脸再去勾搭谢洛衡。 谢怀尘把剧情稿子砸在系统君脸上:“老子最近心情不好,能不能来点开心的?” 系统君有点小委屈,写出来的字幕歪歪扭扭:[别生气啊宿主,马上就能见到谢洛衡了!开心点!] 谢怀尘闷闷不乐:“见到又怎样,那也不是我哥。” 系统君:[嘘!你别自言自语!有人来啦!] 他们现在是在七百年前,宿主正躺在柳府的主院里。因为上次离开时,宿主被谢洛衡献祭魂魄受了很大损伤,身体也在魔族那受了摧残,可以说非常惨。所以目前是个大病号。 七百年前是个病号,七百年后也是个病号,双时空都大病一场,系统君只能给自家宿主烧了柱高香。 沉静的脚步声悠然而至,偶尔还掺杂了低微的轻咳。来者似乎身体不好,短短一段路,咳了不下十几次,谢怀尘思忖着这别是病号看病号——同病相怜吧? 等那人进屋,谢怀尘才发现对方是一位青年。青年一身素墨长衫,面容苍白却不失沉静,秦伯及下人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青年每咳一声众人就停下脚步低头候着。 谢怀尘挑眉,这青年必有来头,如此作态莫不是从外地请来的神医? 第60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果然,那神医来到床前,秦伯便焦急地开口:“少爷是家仆在城外树林找到的,找到时便昏迷不醒,身上好几处伤。这几日灌了汤药有所醒转,但还是高烧不退,您看——” 谢怀尘睁开半只眼打量神医,神医也负手看着他。 谢怀尘觉得自己有必要客气点,毕竟是个病人正等着看病。 于是他哑着嗓子:“有劳。” 神医沉静的眉眼略微挑起,苍白的手伸向谢怀尘的脸。谢怀尘以为他要探体温,没想到对方食指一勾,温凉的指勾了下谢怀尘红红的鼻尖,颇有些宠溺的意味。 “离家出走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爹都不认?”沉静的声音悠悠道。 谢怀尘噎了一下,真没想到这是他爹。 在他印象里父亲不都是人到中年垂垂老矣,或者怎么也该有点沧桑的感觉,而不是这种极度年轻称兄道弟都没问题的类型。 当然这是由于他自己没个亲人,不知道修真界普遍年轻。若是真有人外貌垂垂老矣,那怕是快要驾鹤西去。 于是柳临渊就看见自己儿子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皱皱眉,似是勉强承认了他这个父亲。 柳临渊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 柳家家大业大,乃当今修界第一世家,然觊觎者也不计其数。柳临渊体弱多病却做了家主,这些年全副心神都在家业与修炼上,对自家儿子却少了几分关注。 哪知柳厌青十分争气,放养的结果就是纨绔之名闻名遐迩,最后干脆嫌弃家里管教太严,直接离家出走,跑到青泽这么个小地方纸醉金迷。 若是普通父母怕是要气得六窍生烟,偏偏柳临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于是再生气也只能对柳厌青百般迁就,甚至在青泽为他建了府邸,派秦伯好好照顾。这次也是听说自家儿子大病一场,特意从南域天都千里迢迢来了青泽。 这样的爹可以说是爹中典范了。 谢怀尘也心知这一点。系统君给他介绍背景时,柳临渊的资料也说了不少,他对这个父亲可以说好感度极高。 “父亲……”谢怀尘连忙应道。 柳临渊一拂衣衫,淡然地坐在他床侧:“手。” 谢怀尘老老实实把手伸出来。 柳临渊两指搭在他腕脉,不似诊脉倒像是点墨。温凉的灵气流入谢怀尘体内,谢怀尘突然有点小紧张。 他是借尸还魂来的假柳厌青。 而这个身体还修了魔。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很致命。 据说柳家主天纵奇才,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已证道化神,如今还是东域尊主。这样一个人,不知道瞒不瞒得住? 谢怀尘心里忐忑,那小心脏就跳得跟什么似的。柳临渊将他全身情况细细探查了一番,最后让秦伯去煎了几副药。全程平静淡然,并无不妥。 谢怀尘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下人离开后,柳临渊沉静的眸子停在谢怀尘身上,“厌青。” 谢怀尘垂头听训,坐等对方的一番盘问。毕竟他这身上魂魄上大大小小的伤不是说着玩的。 “你的事我不过多干涉,”哪知柳家主却扔出这么一句,“我只问你,愿不愿同我回南域?” 谢怀尘惊诧,不知道这位化神期尊者怎么突然提这个。简直瞌睡来了递枕头,他正好也想回南域! 柳临渊却是扫了眼他肩上腹部厚厚的绷带,“我知你不想回来,但回来却有一个好处——南域柳家的继承人怎样也不可能被人欺负。” 这话说的太过轻巧,就仿佛吃饭喝水。柳临渊只当自家儿子还在闹性子,索性抛出一些诱惑条件:“你不想学画中境也没事,你娘那多得是剑谱,只要你想学……” 话还没说完,谢怀尘亮晶晶的眼睛就打断了柳临渊的思路。 “回回回!”谢怀尘点头如啄米,“我愿意回南域天都!” ** 谢怀尘同柳临渊回南域天都的阵仗十分大。 他们是从天上飞回去的。 八匹白狰灵兽跟在身后,柳临渊带着谢怀尘坐在一只毕方神鸟的背上。随行侍从上百人,柳家独特的画中符意将天幕层层覆盖,隔绝一切阻碍,保证家主与少爷安全通行。 毕方神鸟与老白鹤可不是同一物种,虽然前者与后者模样相似,但毕方一张翅膀便有遮天蔽日之威。谢怀尘之前坐惯了老白鹤,如今让他坐在神鸟背上,倒也稀奇。 柳家主与柳少爷所过之处祥光环绕,金铃震响。谢怀尘心想化神期尊者就是不一样,这派头别人恐怕一辈子也尝不到。 南域很大,南域天都却只是一座城。 谢怀尘在天上大老远就瞧见了天都。 十分规整的纵横排列,像一个个印刷的文字方块,从外到里,方块越来越大。规模却是画中境里那座小城的十几倍,几乎看不到边界,堪称宏伟。 谢怀尘兴致勃勃,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面上端得正经,心里却挠痒。 今日他穿的一身精致红衣,衣上绣了毕方神鸟的图案,图案旁还有暗纹,皆是些守护阵法。脚上一双狐绒暖靴,头上一束云纹玉冠,完全一副世家打扮。这样正式的装束,外加旁边还有个化神期尊者压阵,谢怀尘十万分拘谨,不敢随意乱来。 “咳咳……放松,”柳临渊一路上咳嗽不停,此时却拍拍他的肩,“日后都是你的,怕什么。” 谢怀尘绷着脸,心想这都是你儿子的,跟我又没关系,我当然紧张! 眼看离天都不远了,整个队列开始缓缓减速。毕方神鸟摇摇翅膀,扬起红色的脖颈伫立于空。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四周祥云逐渐消散,柳家符意组成的防护阵法泛起涟漪,居然有人在攻击他们! 南域天都乃世家聚集之地,一向有止戈之约,但出了天都地界便无需顾忌。谢怀尘他们分明只差一点儿就能入天都了,攻击者却在此时发难,分明是钻空子。 前方突然出现一艘仙船,船上站着很多黑衣蒙面之人,一眼看去至少都是金丹高手。仙船朝柳家方向发起雷霆攻击,柳家防护法阵便在密集的雷霆之中摇摇欲坠。依这情况,哪怕将这座仙船驱逐,柳家队列也难免会狼狈不堪地进城。 谢怀尘略微不安。仙船上黑衣人的气息都比他凝实强大,而且杀意齐齐指向他,这让他不明所以:“这些人好像都要杀我?为什么?” 柳临渊自仙船出现,始终一派淡然地端坐于毕方神鸟之上。听到谢怀尘的疑惑,他眼中露出几分柔和:“他们嫉妒我儿。” 嫉妒?谢怀尘仍然不太懂,嫉妒什么?因为他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爹? 柳临渊耐心道:“柳家虽是第一望族,但并不安稳,南域多少人不希望你回柳家。” 谢怀尘有些懂了,总不过是争权夺利的戏码。 “那要怎么办?” “他们无非是想夺你的势,而我大张旗鼓带你回来,无非也是为你造势。”柳临渊轻咳一声,安抚性地盖住谢怀尘的手背,“切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先礼后兵。” 柳临渊的声音并不是威慑力很强的那种,相反这位化神期尊者说话很慢还爱咳嗽。但听他说话总有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万事了然于胸。 谢怀尘强装镇定,然后听见自家爹一边咳嗽一边说:“前方不知是……咳咳……哪方朋友,可否行个方便,让我柳家过去……” 化神期的威压将声音传至方圆十几里,甚至天都里的人也能听见。 那些黑衣人却不甚客气:“尊主打扰了,我等来取小少爷的命!” 说完,万千雷霆震怒,几十位金丹甚至元婴高手齐齐出动,直接朝柳家队列杀来! 化神期再强也不过一人,柳临渊必不能护所有人周全! 然而事实是他们想错了。 毕方神鸟一声清鸣,浩大的威压仿佛神降一般压顶于天都上空。这威压逼的众人喘息不能,柳临渊将谢怀尘护在身旁让他不受威压影响,尔后苍白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墨迹。 这是谢怀尘第一次亲眼见识柳家画中境。平日秦伯让他练的不过小打小闹,柳临渊画的才是真正的杀符。符意如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横扫千军。整个空间都发生轻微的扭曲,仙船震颤几下仿佛失了动力开始下坠,船上的黑衣人则在接触到墨意的瞬间灰飞烟灭。 柔和的墨意将整片天都领域覆盖,再将阵法化作的阴云扫荡一空。柳临渊面色淡然,仿佛只是微不足道动了动手指,便将拦路石扫了个干净。 仙船崩毁,无数尸体从天空坠落,谢怀尘惨着脸,简直有种要呕吐的恶心感。地府里见到的都是生魂,重生后也从未直面过如此压制的屠杀。这对他来说的确受不了。 突然,温凉的指强迫他抬头,柳临渊肃声道:“厌青,修界之人当见惯生死。” 谢怀尘脸色比他便宜爹还白,“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们……” 他以为跟着这个便宜爹以后就能锦衣玉食作威作福,但他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血腥暴力!这剧本不对啊!天都难道没有律法吗?! 柳临渊声音温和下来:“你可能认为不妥,但对错、黑白皆因情况而定。此杀为止杀,日后你就懂了。” 谢怀尘面色更加难看。 柳临渊却不再说什么。 眸色一肃,苍白的手在空中一招,沉静的声音传遍四方:“进城。” ** 天都城是南域最繁华的城阙。 整个城阙上空被一张画皮包裹,普通凡人根本看不见巍峨城池,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远山。而修真者的眼却能看清画皮后的盛景。 长明街横贯天都,是天都的主街,寓意神火长明。大街两侧燃着万年鲛灯,灯柱上雕着天龙,青色的火焰一直延伸至尽头。 尽头有一座神像。神像之人面容恬淡,身着道袍,一把霜明长剑负于身后,手中结一道印,据说是普世神光。 柳临渊带着谢怀尘路过此地时,颔首对着神像作礼,谢怀尘也跟着作礼。神像之人与谢洛衡面容相似,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界主,三尸的主人。天都将界主神像置于城池中央,说明整个南域乃至修真界都是以界主为信仰。 作者有话要说: 偏心作者君整天绞尽脑汁给儿子花式讲课。 第61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谢怀尘见城外杀意冲天,以为城内也会剑拔弩张。哪知城内一派平静。这里基本没有凡人,大部分是上等世家的修者,小部分是颇有名望的散修,就连城里摆摊的小贩也有筑基修为。柳家众人路过,旁人也只是驻足观望一下。 等到了柳府,谢怀尘才真切感受到第一世家的气派。 且不说别的,这大门就比别家的要大一倍,敲门的辅首也是上等京玉,门前一座毕方神鸟石像,双翅展开,谢怀尘只能够到神鸟的腹部。 家仆将大门徐徐打开,杏花的淡香飘出来,一个小侍女匆匆忙忙跑出来跪下。 “家主!您可算回来了!” 柳临渊淡定站一边:“怎么了?” 小侍女支支吾吾:“夫……夫人带回来好多人,院子里都站满了!您快去劝劝!” 谢怀尘一顿,这夫人莫不就是他这身体的娘? 柳临渊显然对自家夫人的秉性十分熟稔,语气依然淡定:“她想请朋友来家里,随她就是。” 闻言,小侍女却是要哭了:“不是的家主……夫人带回来的都是陌生男人!” 话音落下,旁听的百余家仆一片死寂。 柳临渊:“……” 谢怀尘:“……” 柳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院庭前站个五六十人还是绰绰有余。 柳临渊和谢怀尘来到主院时,院子里果然站了好几排男人。这些人有抹粉的小白脸,有身形匀称的练家子,还有温吞吞的书生类……总之种类繁多,还一个比一个俊俏。 院子最前方有一张藤条椅,椅子上躺了位美人。美人一身月白衣裙,旁边三个小侍女一个端水果一个捶背还有一个拿着小册子,不知在念什么。 柳临渊无奈地咳了两声,吸引美人的注意。 “月卿。” 女子偏头,一眼盯的却是谢怀尘,眼睛似乎在放光:“哎呀儿子,快过来。” 被忽略的柳临渊:“……” 谢怀尘却是直接傻掉了。 这衣着,这声音,这容貌……这不就是之前在无忧峰见过的“师祖”?!没想到穿越七百年前居然直接见到了本人。 谢怀尘看看自家爹,柳临渊咳了一声:“你娘叫你,还不过去?” 谢怀尘只好僵硬地走过去,顺便明白了这柳家可能是柳夫人更做主。 柳夫人笑着拉过谢怀尘的手:“这么久没见,怎么都瘦了。” 谢怀尘偷偷瞥了女子一眼,躬身喊道:“母亲。” “什么母亲,居然跟我生疏,”柳夫人颇为不满地捏了把谢怀尘的脸,“喊娘。” 谢怀尘只好接道:“娘。” 得了这声娘,女子满意了,随后双眸一横,对柳临渊道:“呆着做什么?还不出去?” 柳临渊有点懵:“我刚辛辛苦苦把厌青送回来……” 柳夫人打断他:“别以为我不知道,路上是不是不太平?儿子都被吓到了,你还好意思说辛苦?快走快走,我要给儿子压惊。” 柳临渊:“……” 随后这位化神期尊者看看满院的男人,又一言难尽地看了眼谢怀尘……走了。 谢怀尘感觉自家爹临走的眼神十分有深意。 果然,接下来侍女就为他搬了个凳子,还往他手里塞了本名册。 柳夫人满面春风地让谢怀尘坐下:“儿子你看,这满院男子的名姓都在册子里。他们是为娘替你挑的,个个模样不错家世也干净。你若看上哪个,为娘立刻送去你院子。” 谢怀尘本来是要坐下,闻言差点屁股着地。敢情这满院男人是为他挑的?什么鬼?柳夫人被邪佞附体了? 柳夫人见他神色惊愣,伸手往他嘴里塞了颗果子。 “咳咳……咳……”谢怀尘猝不及防被呛住。 “你那点爱好为娘能不知道?”柳夫人一脸笑容,“你呀就别回什么青泽了,不就是喜欢男人?为娘准了。你爹那为娘替你交待,保证他不敢训你一个字。” 谢怀尘本来只是呛咳,结果被柳夫人一说,脸上泛红,咳得更厉害。 天地可鉴他不喜欢男人!那是原身的事,他谢怀尘不背锅! “娘……”谢怀尘努力为自己辩解,“我不喜欢男人,您误会了,这些人您都送走吧,我也不会回青泽……” “嗯?不喜欢?”柳夫人起身扫了眼请来的诸人,“儿子,你可不要口是心非呀。” 谢怀尘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真的,我不喜欢。” 闻言,柳夫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纤纤玉指搭上谢怀尘的肩:“没事,为娘有心理准备,所以还为你特别准备了一个。” 说完轻拍两下手,满院子的人仿佛听到命令一般纷纷退出一条道。 谢怀尘简直无奈了,没想到自己说得这么清楚,柳夫人还不死心。 于是他纠结了下措辞,欲开口再辩,结果眼帘之中多了一道青衫身影。 谢怀尘愣住。 那青衫身影越走越近,青玉衣袍上绣着竹纹,腰间一抹青玉,唇边挂着温雅笑意,举手投足间便是一个翩翩公子。 除了脸,其他都与谢洛衡九分相似。 “在下青君。”那人的声音也是温温雅雅。 谢怀尘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城主府,有了一种贪念的依赖感。 “怎么样?”柳夫人凑到自家发呆的儿子旁,“听闻你在青泽结识了一位名叫谢洛衡的公子?人家不要你了?没事,为娘又给你找了一个。” ** 谢怀尘觉得自己鬼迷了心窍,要不然怎么会把青君留下。 柳家主对这件事选择了视而不见,想必柳夫人已经把自家丈夫治的服服帖帖。 青君与谢怀尘住在同一个院子,谢怀尘起床了就扒着脑袋看青君,也不说话,只看着。看这个青衫公子洗漱,看他喝茶,看他穿过庭院在萧萧落叶里留下背影。 “少爷,有什么需要青君做的?”那人声音很温雅,就像小时候自家哥哄他睡觉时的声音。 谢怀尘说你坐着就好了。 然后青君端坐在椅子上同谢怀尘对视了一下午。 “青君,是我娘逼你来的吗?”谢怀尘吹着茶沫问。 “我本是柳家的暗桩,但夫人让我随侍您,青君从此便是少爷的人。”那人很诚恳地说。 谢怀尘心道这个好,这人长得像自家哥,还对自己忠心耿耿,不会利用自己,自己反而可以利用他。 “你真的不会背叛我?”谢怀尘问。 “青君可以立誓,绝不背叛少爷。若有违背,身死魂灭。” 谢怀尘笑了笑,当场捏碎了一枚传信玉珠。 来南域一方面是为了系统夺取道心的任务,另一方面也是魔族的要求。魔族想通过他的手得到道心,并许诺了问道莲的奖赏。 奖赏嘛,不拿白不拿。 魔族虽不能明目张胆地入住南域天都,但暗桩还是有的。谢怀尘捏碎的玉珠便是通信魔族中人的手段。谢洛衡虽在南域,但怎么找实在是个问题,谢怀尘觉得目前可以先联系魔族中人套套消息。 魔族暗桩的动作很快,玉珠捏碎的两个时辰之后,柳府便有人造访。 谢怀尘十分惊奇,没想到魔主给自己的暗桩正是天都中人,还是表面身份清白的世家子。看来魔族对道门的渗透十分严重。 两位世家子在天都也就只是末流家族的庶子,并不惹眼。柳临渊对自己儿子的交际圈也从不干涉,只当是儿子以前的狐朋狗友,嫌弃地看了两眼便任由他们厮混。 谢怀尘虽不是正统魔修,但因为柳家继承人的身份,魔主给予的地位也不低,总之是远远高于这两位世家子的。二人于是想方设法地讨好这位道魔双方都地位尊荣的柳少爷。 “柳少爷,你可知这天都里有一芳华馆,里面的花魁可是色艺双绝。”其中一个世家子讨好地说。 其实芳华馆是魔族潜藏在南域天都的据点,他们想趁机招待招待这位贵客。 谢怀尘也听出了端倪,毕竟柳家实在不是说事的好地方。于是他接道:“哦?几年没来天都,居然新开了家青楼,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两位世家子皆俯首称是,并向谢怀尘说了番其中滋味。 谢怀尘听得哈哈大笑,披了红绣衫,取了梨花扇,勾手便要与二人一道出门。 临走前似是想起什么,挑挑眉,脑袋往屋子里一探:“哎,青君?我要出门逛青楼,你来吗?” 闻言,青衫公子缓缓抬头,语气温淡:“青君愿随左右。” ** 青楼这种地方,去多了就熟了。 谢怀尘以前在城主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惦念话本里什么青楼风流事茶馆说书人,结果后来附身到柳厌青身上,终于被逼成了老江湖。 啊呸,什么老江湖,其实也就是看腻了而已。 犹记得附身第一天,他身边全是娇俏可爱的美人,谢怀尘手忙脚乱,小脸比美人的艳唇还红。结果后来为了把柳厌青这个身份装的有模有样,他同一群狐朋狗友来回跑了好几次青楼,从此再不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很多人说主角蠢, 咳咳,其实我就打算写个一路做错事磕磕绊绊不断成长的主角,完美的人都需要磨砺嘛 _(:з)∠)_ 第62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天都虽有庄穆的长明街,但也有彩灯缭绕的花街。花街上公子掷千金,名花饰美人,皆是热闹。 芳华馆在花街东处,比不得中段明艳气派,但也是个精致小楼。谢怀尘一身招摇红衣,左右又有诸人恭敬跟随,不一会儿便吸引众多目光。星疏月明下,红衣少爷竟然也不比高台上的花魁逊色。 “咦,那不是柳少爷?什么时候回天都的?”有人在一旁议论。 “今早回的!一回来就沉迷声色,啧啧真不愧是个废……”话没说完就停住,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旁边的同伴便笑起来。 谢怀尘眉头都不皱一下,心里却是咬牙——柳厌青的烂名声最后还得自己背锅。他一定跟柳厌青命里犯冲。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谢怀尘不知道的是,天都城里多少人等着他犯错,今日他前脚进了芳华馆,后脚便有人神色古怪地往天都中央匆匆而去。 芳华馆人不多,巷子却颇深。 地上全是鹅卵石铺就的鸳鸯石面。引路的老鸨也很年轻,略施粉黛的脸不敢抬头,只躬身问谢怀尘想要什么样的美人。 青君跟在后面一语不发。 谢怀尘随意道:“你们这有什么样的?”其实他对这里的美人都没感觉,因为他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青楼女子再好也没有“贤”。 “我们这基本是筑基期的道修,有几个长得还算水灵,大人您要看看吗?” 老鸨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生怕来的这位爷不高兴。魔族中人已经传过话,这位红衣少爷得好生招待,但馆里最近还真没什么好货色。 谢怀尘听得直愣。 天都就是天都,连青楼都这么别具一格,原来美人都是凭修为定价? 于是他挥挥手:“随便叫几个吧。” 然后便进了屋,进屋之前把青君推到门外一丈,声称不准靠近也不准偷听。 两位世家子偷笑:“如此美人,柳少爷怎舍得冷落?” 谢怀尘摇头:“他是道修,若知道我的身份,还不得告密去?” 如此一说,另外两人皆是了然。 谢怀尘趁机将二人搂住,悄声说正事:“大家都是兄弟,我就直说了。此番魔主让我寻道心,但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善尸在哪都还不清楚,二位可有什么消息?” 闻言,其中一人惊讶道:“柳少爷不知道吗?善尸大人前几日刚来了天都,如今正在城中住着呢!我等请您前来,还以为您有何指示。” 谢怀尘一愣,心道这时间也掐得太好,怎么他一来谢洛衡也刚好到? “善尸怎么会来天都?” “说是清剿魔族余孽。不过没事,我们有世家做靠山,善尸不一定敢动。” 谢怀尘听得心下微惊:“你们?天都里有多少魔族之人?” “一百二十余。城外也可随时增派人手,上头说全部听您的,道心以偷为主,若偷不来——”语气低了低,“可杀!” 谢怀尘被“杀”字说得颤了颤,“你们要杀善尸?” “善尸不过洞虚境,我们这里至少五十余元婴修者,围攻也能把他耗死!” 谢怀尘抿唇,没接这个话。 “柳少爷,您看——” 谢怀尘想说洗洗睡吧,我对这个完全没兴趣,但是看见两位手下期待的小眼神,又说不下去了。 “大人~人都带来了,您可瞧瞧?”正在这时老鸨从门口探头,笑得娇俏玲珑。 谢怀尘乐得打岔,连忙喊人快进来。 话题戛然而止,一水的轻纱薄衣鱼贯而入,本来严肃的房间陡然变得暧昧。 两位世家子也识趣地没再接话,只拊掌笑道:“哎哟,今日来的可比昨日颜色好!” 谢怀尘站在一边,却见来的是五位少女五位少年。 他们看着都只有十几岁,年轻的脸上有羞愤有木然,唯独不见逢迎。十人皆身穿轻薄白纱,手上脚上窸窣作响,细细看去竟是缚了锁链,淡蓝咒文环绕,是缚神索。 谢怀尘有点跟不上节奏:“这是……” 这看着不像伎女,倒似……奴隶。 旁边的世家子一见谢怀尘的表情便知是没见过,不禁调笑道:“都说柳少爷风流不羁,没想到连这‘囚仙’都没玩过?” 柳厌青肯定玩过,谢怀尘却完全是个雏儿。但他不能表现出无措,只能硬着头皮道:“天都不愧天下第一都,这花样还挺多。” 两个世家子一人抱来一个女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花样,魔修以吞噬道为主,道修的灵气是最好的补品。柳少爷您以前肯定也吸过不少道修,不过肯定没这般滋味,芳华馆的货儿都是资质上佳才能入的。” 谢怀尘在旁边听呆了。 原来这里不是嫖人而是……吸人灵气? 他突然想起红衣谪仙,想起那魔物贪婪的眼神,一阵恶心不住地上涌。 被抱过去的女修显然不是自愿,见世家子与谢怀尘搭话,趁机用力挣出了怀抱,转头便往门外跑。香风飘过,世家子勾起得意的笑,一个瞬身便将门堵着,歪头对逃跑的女修道:“跑罢,活蹦乱跳的才香。” 那语气,竟像个真正的魔。 然后世家子一把将少女按在地上,急切地舔噬她细嫩的肌肤,脖颈连着胸口一路咬出血,最后才就着鲜血自她口中夺取大量的灵气。 少女的眼睛涌上雾气,水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皱发黄,指甲在世家子后背划拉几下,越来越慢,最后终于没了力气,眸光灰败下来。 世家子可不管,依然夺取她的灵气,甚至想趁着人水灵占有她的身子。 而那女孩一副枯槁的样子,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怀尘手指颤了颤,他觉得少女好像是在看他。 压抑不住的恶心自胃里翻涌,其实他大可作壁上观,既不显离群也可洁身自好。但他就是觉得恶心,感觉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污秽人眼。 其余少年少女们在一旁吓得不住后缩,另一世家子则舔着身下的女修贪婪笑道:“柳少爷,看呆了?不来玩玩?还有这么多呢。” 然而对方没回应。 他下意识抬头,心想可不能怠慢对方,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双金色的眸子。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看他,双眸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碎的金纹,远远看去仿佛流金一样明耀。 世家子心里咯噔一声。 金色是六域的禁色。就如同纯白象征天衍宗主,纯金也象征天域。 金色的眼睛……闻所未闻。 然而也没什么机会给他闻了。 下一秒,世家子眼前一暗,耳边万籁俱静。 ** 青君在外面等了很久。 谢怀尘出来时跌跌撞撞,脸上有诡异的血迹,眼睛像小鹿一样不知所措。 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青君的袖子不住发抖,头也不敢抬,只死死攥着袖子仿佛贪恋上面温雅的气息。 青君安抚性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 “怎么了?” 谢怀尘的声音仿佛要哭出来:“哥……我杀了人。” 青君顿了顿,对他莫名其妙的称呼没有多作纠结。 “为什么杀人?” 谢怀尘又抖了抖。方才他也不知为何,头脑一热,身体自发动了手。那两个世家子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居然一招都没接住就被自己打死了。这算是谢怀尘第一次杀人,清醒过来时满屋人看他的表情仿佛在看魔。 谢怀尘心里一颤,他不会自己也变成了魔罢? “我觉得……恶心。”谢怀尘如实道。 闻言,青君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仍然温和:“既然恶心,那就该杀,你做得很好。” 谢怀尘心下稍安。这话本没有道理,但由这般温柔的语气来讲,没有道理也变得极有道理。他想要的不过一个心安。 结果下一瞬,耳边猝不及防响起同样温雅的声音,说的却是截然相反的话。 “亏我以为柳少爷能改邪归正,没想到来天都第一日便沾了人血。道修的血,柳少爷,好喝么?” 这话太过嘲讽,但声音却是温温淡淡,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谢怀尘被这声音猛然惊醒,倏地转头。月光下,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 来者正是谢洛衡。 谢洛衡不知何时来的芳华馆,身后紧跟十几个巡衣卫,静默且肃杀。巡衣卫乃天衍宗主掌管六域的独立组织,专门巡视监督天下修者的一举一动,谢洛衡带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贵为界主三尸,虽然修为不是顶尖强者,但名望与权势依然极高。之前接近柳厌青是为了天生道体,出了青泽,世间便再也没有谢洛衡只有善尸。 不过善尸大人对柳少爷的印象不坏,所以在青泽放过了对方。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没见,柳少爷居然又和魔族有了牵扯。 他原本只是来天都办事,结果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告密说柳少爷出入魔族据点。谢洛衡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压不住,点了十几个巡衣卫就气势汹汹地闯过来。 可惜谢怀尘不清楚这些。 老鸨闻声赶来,一见巡衣卫心都凉了半截,暗忖馆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些要命的佛爷。她想打个圆场说声误会,结果转眼却看到屋子里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u/裆的地雷~么么哒~ 第63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啊……杀人了!”老鸨一个趔趄叫出声。 谢洛衡笼着袖子,声音比月光还淡:“来人,把柳少爷带走。”说完,巡衣卫齐齐上前。 “慢着。”谢怀尘已经冷静下来,或者说谢洛衡既温和又嘲讽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凭什么抓我?” 老鸨这时已经认出谢洛衡,赶紧搭腔:“对……善尸大人,您不能随便在我们芳华馆抓人呀,这柳少爷可是贵客。” 谢洛衡不咸不淡地扫了眼老鸨,老鸨缩缩头。对方是大人物,然而柳少爷也是要保的,她不得不美言几句。 谢洛衡从袖中掏出一枚非金非玉的物事,轻轻扔到老鸨手里。 “自己念。” 老鸨捧着手中物事,细细一看,随后一惊,脸上表情仿佛褪掉的漆块层层剥落。 谢怀尘奇怪地看着老鸨,只见对方颤巍巍捧着那物事,用带着哭腔的语调念道:“执仙令,见令……如见仙……”说完,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抵在脚下的木板地上,战战兢兢。 执仙令是天衍宗主赐予的令牌,执此令者被称作“巡仙使”,所到之处相当于宗主亲临,所述之言也相当于宗主亲令。天衍宗主为当今六域的代理界主,拥有这样一枚令牌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谢洛衡慢条斯理道:“宗主命我来此清剿魔物,此地魔物藏匿众多,不单是柳少爷,这整个芳华馆今日也要封。” 话说到这,老鸨只能在地上不住磕头。 “善……善尸大人……饶命……” 之前天都就有告示说善尸来此欲清剿魔物,但大家并没有多上心,只做了做样子。因为六域有传言说善尸与天衍宗主互有嫌隙,所以善尸名义上地位尊崇,实际上权力并不大。然而现在天衍宗主连执仙令都给了善尸,这哪是关系不好?这分明是完全信任! 老鸨心中哀叹,现在倒好,善尸有宗主撑腰,人赃俱获,芳华馆很可能荡然无存。 谢洛衡看也不看磕头的老鸨,只盯着眼前全身紧绷的小少爷。谢怀尘虽然不清楚执仙令是什么,也搞不懂巡衣卫,但老鸨的表情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巡衣卫自发出动,将谢怀尘与青君围了起来。 “此事与青君无关。”谢怀尘下意识挡在青君前面,“我确是杀了人,抓我就行。” 这时谢洛衡才正眼打量了番青君。方才他的注意力只在耀眼夺目的红衣,至于旁边的青君只当是个仆从。如今细看才发现,这仆从不过金丹修为,但除了脸,其他地方都与自己九成相似。 谢洛衡心里一个咯噔。 而青君显然也注意到这一微妙之处,温雅的眸子转向他。 谢洛衡脸色一沉,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荒唐,”他低斥道,“此人既是你的家奴便也有责,来人,一道抓走,以魔修同党论处。” 数道绳索缠上谢怀尘和青君,谢怀尘手中点墨,缥缈的符意化作火光冲霄而起,将绳索烧了个干干净净。 “谢洛衡,”他第一次这样喊自家哥的名字,“你别抓青君。” 谢洛衡挑眉:“柳少爷的确不负纨绔之名,男宠一天一个,还个个真心。”说着亲自动手,束仙绳以迅雷之势指向二人。 谢怀尘拉着青君撒腿就跑。他虽是金丹修为,但手无寸铁,打不过只敢逃。 然而他不清楚谢洛衡的实力,更不知道一个金丹修者再怎么逃也逃不出洞虚尊者的领域。 忽有清风阵阵吹来,谢怀尘只觉背后一凉,强大的剑气以摧木拉朽之势将他击中,将他打出好几尺,最后从芳华馆楼上掉下去,同破碎的木板木屑之类一起摔在大街上。 花街此时正是热闹,谢怀尘一摔,众人纷纷围观。芳华馆也算小有名气的青楼,有人在一旁小声议论:这摔法莫不是捉奸在床,然后打了出来? 谢怀尘身形狼狈,爬也爬不起来,只能哇地吐出一口血,背上火辣辣地疼。 谢洛衡就站在楼上看他,清淡的眼神看得谢怀尘心里一冷。自家哥从来不会打自己,也不会对自己这种狼狈样漠然以对。如果是自家哥,肯定会挡在他身前,然后温柔地把他抱起来。 可惜自家哥已经回不来了。 谢怀尘不甘心地将嘴边血迹狠狠一抹。 不过,就算回来又如何?温柔说不定只是假象,现在这个言语刻薄、冷眼以对的善尸才是真正的善尸。 思及此,他竟不知自己待在这还有何意义。 谢洛衡出手,束仙绳弯弯绕绕将谢怀尘捆了起来,然后手一收,欲将谢怀尘带走。结果下一秒,绳索突然断了。一个温凉的气息靠近,将谢怀尘护了起来。 谢洛衡淡淡看向出手的青君。 方才攻击谢怀尘时,青君也在剑气范围内。谢洛衡看得很清楚,谢怀尘为青君挡了大部分剑气,那架势简直就像以前为自己挡剑时不要命。所以托谢怀尘的福,青君毫发无损。 然而剑气袭来时这人不动手,非要谢怀尘受伤了再出手,可见此人是犹疑的。 谢洛衡眼眸一弯:“怎么,之前不护主,如今却是要同我作对?” 青君倾身半跪,不顾地上的灰尘将谢怀尘抱起,眼睛却透过谢洛衡看向他的身后。 同时,一个焦急的声音也自远处传来:“慢着!都别动手——” 这声音满含威压,将整条花街震得寂静无声。谢洛衡听出来者是谁,惊诧地看过去。空中正有一道淡蓝剑光,御剑之人匆匆赶来,第一件事就是站在谢洛衡与谢怀尘中间将乱七八糟的束仙绳扫净,再赶紧支了个隔音屏障。 来者正是天衍副宗主穆宗玄,他来天都是给善尸传信的。但他见天色已晚便打算明日再说。结果板凳还没坐热乎就听闻善尸去花街抓魔修了。他暗忖哪家魔修这么倒楣,第一天就被揪了小尾巴。于是用神念一扫——那倒楣的魔修居然是柳家大少爷! 误会啊,天大的误会!穆宗玄顿时板凳也不坐了,御着剑光就朝花街飞去。 柳厌青是道门安插在魔族的卧底,善尸抓谁不好非要抓自家人。此次宗主传信也是为了柳厌青的事,他断然不可能让两人打起来。于是化神期尊者的威压横扫全场,把所有人都震了个动弹不得。 谢怀尘一眼就认出这位天衍副宗主。此人七百年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难得让他找到一丝熟悉感。 谢洛衡面对穆宗玄的威压丝毫不惧:“副宗主来此,莫非是又有了宗主仙诏?” 不怪他有此一问。天衍宗主常年闭关,穆宗玄几百年来一直是个任劳任怨为宗主跑腿的角色,凡他所到之处必有宗主密令传达,六域众高层也都有了默契,只要穆宗玄来了,就当传信使者招待,准没错。 穆宗玄向谢洛衡作礼:“善尸大人有所不知,柳厌青乃道门安插在魔族的卧底,此事纯属误会。” 穆宗玄根本不知道,魔族中人也口口声声说柳厌青是他们安插在道门的卧底。孰是孰非,估计只有柳厌青自己才知道了。 谢洛衡自是清楚这些底细,于是不为所动:“无论他是魔修还是道修,杀了人,我都要审他一审。” 穆宗玄惊讶道:“杀了人?”说着看向身后的谢怀尘,谢怀尘则是不自在地看向地砖。 此时,巡衣卫早已将芳华馆彻底搜查一遍。其中一人低头汇报:“报告大人,芳华馆确是魔族据点之一,其中藏匿魔修二十七人,囚禁道修五十三人,其余人等八十七余皆是魔修同党。至于柳少爷杀的那两位道修……”汇报人诡异地顿了顿,“乃是伪装成道修的魔修,柳少爷所为并无不妥……” 闻言谢洛衡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怀尘。 谢怀尘被他盯得心虚,小声道:“魔修也是人,我是一时冲动才杀的他们……”潜意识里,即使杀的是魔修,谢怀尘也觉得所为有错。 穆宗玄却是舒了一口气,笑道:“看来是误会,善尸大人可以收手了。” 谢洛衡一时百味陈杂。之前谢怀尘那副心虚的样子让他误以为对方杀了无辜之人,没想到这位柳少爷杀的是魔修,还这么战战兢兢,一副我有错我有罪的模样。 难道左右逢源于道魔之间的柳少爷……心性这么单纯? 谢洛衡在心里摇头。 不对,柳厌青不是这样的人,此人不是柳厌青。 “既然误会解除,你们二人又在场,有件事我也一道说了。”穆宗玄见谢洛衡脸色和缓,立刻开始打圆场,“其实我此次前来是通传宗主密诏,此密诏需要你们二人一起完成。” 青君已经把谢怀尘从地上扶起来,并为他疗伤。走路还有点瘸的谢怀尘一听天衍宗主要他和谢洛衡一起做任务,心里不祥的预感蹭蹭直冒。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可能有各种逻辑/智商/设定的硬伤,各位小天使发现了还请多多提醒~ 有的可能改不了,但方便以后写出更好的剧情_(:з)∠)_ 第64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一起做任务?怕不是要他趁机偷道心吧? 穆宗玄继续道:“前几日天降异象,宗主算到天都将有轮回之主面世。众所周知,黄泉六道荒废已久,冥域尊主之位空悬,若能找到轮回之主,实在是六域幸事。不过魔族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并且想抢在道门之前找到轮回之主,进而控制六道轮回。” “此事关乎六域命脉,宗主亲赐两枚执仙令派你们二人完成任务。名义上是在天都清剿魔族余孽,实际上则是寻轮回之主。你们一个巡视道门一个监视魔族,天都这么小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 花街一场骚乱就这么在穆宗玄的掺和下平息了。 两位当事人各回各家,受害者谢怀尘更是一夜身价暴涨成为无数人垂涎的“巡仙使”。至于巡仙使当晚偷偷摸摸翻墙回家,结果被自家娘抓了个正着的事就不必再提。 第二天。 柳少爷被人打出青楼的事传遍天都。论爹,谁家爹都比不过证道化神的柳家主;论娘,谁家娘也比不过即将证道化神的柳夫人。柳少爷这么硬气的背景居然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打,可见出手的一定是百年难遇的英雄。 然而世人不知道的是,百年难遇的英雄如今已在柳府门口站了一时辰。 谢洛衡今日来柳府是为了与谢怀尘商议轮回之主一事。念着谢怀尘背上的剑伤肯定没好,他干脆亲自前来,也算带了一丝歉意。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柳府不让他进门。 “夫人正在院子里浇花,不方便招待客人,还望大人稍等片刻。” “夫人养的猫不见了,不方便开门,还望大人稍等片刻。” “哎呀这大门坏了,打不开,还望大人稍等片刻。” “实在抱歉,修门的李师傅被夫人打折了腿,还望大人稍等片刻……” 谢洛衡:“……” 等柳府大门徐徐打开,谢洛衡绕过翠秀屏风,便看见柳夫人坐在院子里,抱着一只蓝眼小白猫,笑意盈盈地看他。 “不知这位可是谢洛衡谢公子?” 那语气就像不认得善尸似的。实际上善尸的样貌与界主神像一致,南域几乎人人皆知,也只有东域青泽那种偏远小城才会无人认出。 但谢洛衡这个名字极少有人知晓。 柳夫人既然能念出这个名字,说明已知道了青泽的事。谢洛衡也不掩饰,躬身作揖。 “正是谢某。” 柳夫人对他这番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点头:“来即是客,谢公子,请。”这姿势便是请谢洛衡进屋。 谢洛衡依言向前,没成想刚踏出一步耳边便有猎猎风声,他警惕地侧身躲过,却又有猛烈的罡风迎面袭来,逼得他倾身后退。 青衫公子翩然站定,如玉的眸子却是一片沉凝。 院子里布有一道七杀阵,柳夫人让他进屋,摆明了是让他闯阵。 “谢公子,你怎么不进来反而后退?”柳夫人摸摸小猫毛绒绒的肚皮,笑意不减,“柳府可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这样可是不给本夫人面子?” 谢洛衡心里失笑,柳夫人这番作为想必是为自己儿子打抱不平。但他的确误伤了谢怀尘,也的确带了一丝歉意前来造访。 况且这阵也不是不能解。 “那谢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道青影飞快闯入阵中,七杀阵的杀意凝成实质,化作罡风将他吞没。院子里的杏花吹散一地,而谢洛衡就像一片竹叶般灵巧地翻身旋落,青玉衣袍上不留一丝痕迹。 柳夫人赞道:“谢公子好身手。”随后悠悠拈起地上一片杏花瓣,素指一翻,化作漫天杏花雨扑向谢洛衡。 她乃洞虚期圆满的尊者,只等一个证道的契机便可入境化神。而谢洛衡只是洞虚期初境,面对比自己高两个境界的尊者不得不严阵以待。 簌簌而下的杏花瓣每一片都是致命杀意,谢洛衡被数不清的杏花包围,终是一声轻叹。刹那间,凛冽剑意层层透出,势不可挡地将满院杏花扫荡一空。七杀阵瞬间破碎,杏花树因为猛烈的剑气颤了颤,不敢再动。 谢洛衡踏过一地残花,缓缓向柳夫人躬身,“得罪。” 柳夫人却是将手中杏花随意一扔:“不错,这些杏花瓣正好可以酿杏花酒,下次便请谢公子赏脸一聚,如何?” 谢洛衡笑道:“乐意之至。” 然而话音刚落,另一道沉静的声音也自正屋传来。 “杏花酒今日是见不着了,不如善尸大人同我一道饮茶。” 说完,一盏茶具自屋内突兀飞出,朝谢洛衡迎面掷来。 谢洛衡万万没想到刚摆平了柳夫人,后面又杀出个柳家主。他瞳孔微缩,洞虚期的领域瞬间覆盖方圆一里,清风萦绕着将茶盏接住。茶水洒出一滴,他默默端稳茶盏,埋头作势饮茶,暗地里却是往茶盏吐出一口血。 化神期尊者的一招,他一个洞虚期还真接不住。 柳临渊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正屋走出,身上还残留着缭绕墨意。 谢洛衡脸上笑意减了不少:“柳家主。” 柳临渊的语气比他更淡:“厌青正躺在东院,善尸大人,请。” 然后便让侍女接过茶盏,领着谢洛衡去了东院。 看着远去的青衫背影,柳夫人突然转头,朝柳临渊眉眼一横:“只是要你教训一下,怎么把人都给打伤了?” 柳临渊沉默了下:“忍不住。” 柳夫人食指点在自家丈夫脑门:“笨呐,难道你看不出儿子心心念念都是这位谢公子?” 柳临渊:“我知道。” 柳夫人惊了:“那你还……” 柳临渊:“所以就更想打。” 柳夫人:“……” ** 另一边,谢怀尘。 其实自打谢洛衡进门,他就麻溜的从床上爬起来了。昨晚他负伤回家,正巧被自家娘瞧个正着。当时娘怎么说的?对,说要代他教训善尸。 于是今天一听说谢洛衡来,他连忙趴在墙头把自家爹娘欺负人的过程看得完完整整,心里又心疼又好笑,憋着的一肚子气却是消了不少。 青君站在墙头下无奈道:“少爷,善尸快过来了,您不下来?” 谢怀尘一个激灵,“对对,快扶我回去。” 说着一瘸一拐回了房,装作无事发生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谢洛衡来时脸色很淡,一袭青衫显得有点冷清。谢怀尘对自家哥的表情揣摩可谓巅峰造极,一看就知道对方心情不好,于是十分怂地趴在床上不敢吱声。 结果头刚垂下又猛然抬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一个问题!谢洛衡头上的红条框——变成了0%!他记得昨天之前一直是让人绝望的负进度,怎么突然就归零了?他这是哪里讨了谢洛衡的欢心?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今日特来向柳少爷赔罪。”谢洛衡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谢怀尘了然,难不成是因为误伤了自己,于是愧疚心作祟清零了进度? 嗯,越想越有道理。 “没事,不用赔罪,你看我身体好得很,小伤而已,小伤。”说着,嘶牙咧嘴地坐起身向谢洛衡展示自己生龙活虎甚至还能翻跟头。 谢洛衡气定神闲地站一边,“嗯,我也觉得柳少爷伤势不重,否则令尊们哪有心思来招待我这个罪客。” 谢怀尘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个实在抱歉,我娘她……对了,你没受伤吧?” “不劳挂心。”谢洛衡淡淡吐出四个字。 屋内一时极静,谢怀尘发现原来自己跟自家哥也有冷场的时候,而且尴尬劲丝毫不比请客忘带银子如厕忘带纸来得少。 沉默半晌,谢洛衡发现这位柳少爷实在脸薄,于是大发慈悲地开口:“其实我今日来是与你商议轮回之主一事。” “额……对,找人是吧,我也正想说这个。”谢怀尘如蒙大赦,连忙接了话题。不过其实他对这件事没怎么上心,因为他觉得不难。找人而已,谢洛衡一个人就能办,天衍宗主把他们凑一块,明显不是要他办事而是要他偷——道——心—— “宗主让我们寻轮回之主,可天都有四大街七十二小街,每个小街还有三坊十二户,一一搜查下来耗时太久。” 谢怀尘愣住:“天都居然有将近三千户人家?” “况且,轮回之主是男是女是何模样都还存疑,如此寻找只能是大海捞针。”谢洛衡淡淡补充。 “宗主不是可以卜卦?”谢怀尘不以为然,“他就不能仔细算算轮回之主在哪家哪户,咱们直接找人不就完了?” 谢洛衡失笑:“柳少爷,卜卦到那般精准,惟有神仙手段。宗主虽为修界第一人,但与仙神还是有差别的。” 谢怀尘趴在床上叹气:“那岂不是很难找?说起来轮回之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连自己要找什么都不知道。” 谢洛衡顿了顿。眼前的小少爷似乎对六域常识所知贫瘠,不像第一世家出来的继承人,倒像是世外桃源长大的小公子。 “轮回之主乃天定,专司魂魄转生之事,生来便可操纵六道轮回。上任轮回之主因为醉酒失足淹死于忘川河,害得地府三百年来无人转生,许多魂魄因此消散。这次若能寻得新的轮回之主,地府万千游魂便有了活路。” 普通魂魄只有三百年寿命,这一点谢怀尘深有体会。地府若没有阎罗坐镇,世人便没有往生,天地也会因万物魂魄的递减而失衡,此为大事。 这种时候就该严肃一点,但谢怀尘还是忍不住吐槽:“上任轮回之主……醉酒失足淹死在忘川河?你不如说他殉情自杀这样死法更唯美点。” 谢洛衡深有同感:“所以阎罗死后,一世英名尽毁。” 谢怀尘突然觉得还是不要对那位死去的阎罗公开处刑了。 “话说我有疑问。”谢怀尘举手,“轮回之主生来便可操纵六道轮回?那岂不是可以随意操纵他人生死?” “是的,我已查过,最近天都里没有异常的复生或者死亡现象。”谢洛衡给出结论。 谢怀尘摇头:“这哪是查的出来的?世上总有些地方,就算有异常的复生或者死亡大家也不知道,或者根本不在意。” 说这话时,他脑中浮现的是刚开始游荡于地府的日子。那时候,忘川河岸死气弥漫游魂遍地,每天都有一两个穷鬼突然消失。但没有人在意,因为游魂实在太多了,消失一两个只会让幸存者庆幸,顺便在心里默念下一个不要轮到自己。 等等。 谢怀尘突然怔住。这记忆不对啊!忘川河岸什么时候死气沉沉了?虽然他自己过得是挺惨,但其他穷鬼可都有鱼吃,会偶尔聊八卦,还会因为他偷了东西追杀半条街。这种“朝气蓬勃”跟死气沉沉能有半分钱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我不是个精分”的营养液~ 感谢读者“核桃奶真好喝”的营养液~ 感谢/ku/裆扔了2个地雷~ 感谢司沐扔了1个地雷~ 收到这么多营养液和地雷笑成了傻子,但心里也慌慌怕自己把小天使都气走了_(:з」∠)_ 第65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谢怀尘深觉自己脑袋有病,用力甩了甩。 “你说的有点道理。”这时,谢洛衡突然道。 “哈?”谢怀尘没反应过来。 “轮回之主现世的地方应当伴随生死,而且是罔顾生死的地方。” “罔顾生死……”谢怀尘掰着手指头,“陵墓?乱葬岗?” 谢洛衡如玉的眸子黯了黯:“这两处可能性很大,不过……还有其他地方。” ** 天都有四大街,长明街和花街都是其中之一。 不过天都还有一处“小花街”,这名字只有内行人知道,普通人只会当这里是七十二小街中不知名的某处。 小花街黑瓦白墙,人气寡淡,殊不知这里才是花街最大的人口贩卖处。男童伎女无一不是从此而来,他们要么是凡人,要么是道途无望的修者,被人像买菜一样挑挑拣拣,再带到花街训练成可博一笑的花魁。 平日里这些等待挑选的奴隶都是被锁在地窟。 而他很不巧,如今也躺在了地窟的铁笼里。 更不巧的是,这个地方是魔修的人口贩卖处。也就是说其他人被挑走只是去做男娈女伎,而他被挑走就是被吸成干尸。 当然他太小,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很饿,身上还疼。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入目所见尽是黑色的魂魄。从小到大他见过的魂魄都是灰色的,这样邪恶的黑色头一次见。所以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审视四周。 没错,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 所以爹很不喜欢他,说他是娘和妖怪生下来的孽种。 娘也不喜欢他,埋怨他长得像个妖怪。 爹的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打他,打得不解气就打娘。娘只会哭,哭完了拣些残羹冷炙给他吃,他便认了这个娘。 结果有天爹打得太凶,他以为娘要死了。 他可以看见魂魄,所有人的魂魄都是灰色的。这些魂魄也连着魂线,所有魂线通往幽深的地下。那天他太害怕,怕到不由自主掐断了魂线。然后那男人直挺挺地倒在了他和娘面前。 爹死了,他和娘就有好日子过了。 第二天娘舀了一碗糖渣水给他喝。那是他第一次尝如此甜的东西,甜滋滋的像大年初一鞭炮齐响。 结果甜水里居然掺了砒/霜。他疼得在地上打滚,瑟瑟发抖的女人却躲在屋子一角等着他死。他艰难地爬到娘面前,娘疯了似的踹他,末了,却在地上不住磕头。 “求求你饶了我吧……对不起……饶了我吧!我……我带你去看大夫!” 娘将他抱起,租了马车,果然带他去天都看大夫。 或者说,他以为是看大夫,结果娘直接把他卖给人贩子,自己跑了。而人贩子对他并不怜惜,别说治疗,就连吃的也没给他扔一口。 “新来的货居然是个小孩?这根本用不了啊。”突然,有两人靠近笼子,突兀的说话声回荡在地下。 小孩抱着头一动不动,肚子里却饿得发疯。 “这小孩新鲜着呢,交货的还说他有血脉天赋,养一养指不定就是个好货色。” 另一人似是不信:“真有血脉天赋?打开笼子让我瞧瞧。” 看守人有些犹疑:“听说这小孩邪乎,他娘用砒/霜都没毒死他,要不大人还是隔着笼子看?” 过来验货的魔修嗤笑道:“一个凡人小孩怕什么?开笼。” 铁笼应声打开,蜷缩的小孩睁开冰蓝色的眸子,抬头与魔修对视。 魔修心里一个咯噔,这一刹他似乎看见了一条饿极的鬼。 ** 黑瓦白墙下,红衣少爷与青衫公子款款而来。红衣少爷反手拿一把水寒剑,正用剑鞘给自己后背搔痒。青衫公子颇为无语地平视前方,只当自己身边没这个人。他们后面跟了两列齐整的巡衣卫,一路走来小花街噤若寒蝉。 “这里好像没人?我可是伤都没好全就跟着你过来,你别害我白跑一趟。”谢怀尘嘟囔道。此时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新水寒剑。旧的那把用不了,他就新买了一个。背上的剑伤正结疤,痒得很,他一路走来不敢弯腰不敢蹬腿,可谓苦不堪言。 “此行并未出错,只是柳少爷孤陋寡闻罢了。” 谢洛衡的声音依旧温雅如清风,说谢怀尘“孤陋寡闻”的语气仿佛在夸他“学富五车”。 谢怀尘叹口气。自从来了天都,谢洛衡一改青泽的温柔做派,对他一直冷冷淡淡。他都要怀疑面前这个善尸是不是被小仙童附体,要不然怎么能这么毒舌? “好好好,我孤陋寡闻,那你倒是说说人在哪。”谢怀尘不服气地停下来,大有谢洛衡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 谢洛衡如玉的眸子轻轻扫过来,谢怀尘背上一紧,但还是勉强维持了镇定。 “小花街用于走私奴隶,不然,花街的男童女伎以及各世家的低等奴仆你道从何而来?” 谢怀尘看了看一街的冷清样,打烊的打烊,巷坊邻里也是少有人声,只有一个铁铺摊子开了一半门,炉台上懒懒放了几样磨铁石,铁匠却在里屋吃着稀面,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 “既然这么重要的一条街,为何没人?” 谢洛衡低头笑了笑:“见不得光的生意自然是晚上热闹,而我们这些清查的,当然要白日来。” 话音落下,一阵风徐徐吹来,将一袭青衫吹得迎风摇曳,谢洛衡皱了眉头。 “怎……怎么了?”谢怀尘见他突然皱眉,心生不妙。 “有死气。”谢洛衡面色微冷。与此同时,身后几十余巡衣卫也肃然出刀。 此间地窟很大,小花街底下的地窟都是独立的,仿佛一个个地下店铺。专门的店铺有专门的生意。道修做白生意,魔修做黑生意,互明底细却又互不相干。 地窟十分简陋,通道都是方形粘土状的土坯,因为偶尔死人,所以通风效果很好,闭眼甚至能听见细微的气流声。 然而通风效果再好,也散不了今日浓烈的死气。 黑暗的通道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一身灰扑扑衣裳看着毫不起眼,却有一双极冷静的眼睛。那眼睛是冰蓝色,仿若神注视一切。 他所过之处悄然无声,一个又一个修者静默地栽倒。魔修、道修、奴隶、守门人……或灰色或漆黑的魂魄从他眼里逐一消失,他伸手掐断一根根魂线,仿佛断的只是一根根风筝。 在断到不知第几根风筝时,他突然停了手。 这支风筝很眼熟,很普通的灰色。 他愣了愣,低头在草席子上看见了娘。 这个凡人女子此时已经死了,原本略显年轻的脸上干枯如柴。她的魂魄极弱,弱到吹口气就能散。原来她将儿子卖走时并未想到买家是魔修。魔修收了她儿子,顺便将她也吞噬殆尽。 他抬抬手,把那抹虚魂附回到女人身体。女人睁开枯涩的眼,一看见他立刻往后缩,用力之大连手都脱臼了。 “别……别过来!我不是故意要毒死你的!你找别人!找别人!”声音凄厉。 他不满意,又抬抬手,把魂魄凝实了。 女人睁开枯涩的眼,一看见他立刻扑了上来,干瘪的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都是你!你这个怪物,害我家破人亡!我才不养你这么个东西!” 他挣扎着,一手将魂魄打散,女人如破败的草席一样摊在地上。 他也呆坐在地,一团混沌的魂体飘在他身边,安安静静,没了之前的疯样。他轻轻摸了摸,魂体一颤,散发一丝甜香。他循着香味拈起一缕魂魄,舔了舔。 结果这一舔他才知道魂魄是甜的。这一缕魂魄里是娘给他喝糖水的记忆,甜丝丝,让人迷醉。 他又拈起一缕魂魄,再舔。这一次是娘给他送吃的记忆,两片青菜叶里藏了根肉丝,也很甜。 再拈起一缕,这次是爹打他时娘把他护在身后的记忆,那是他第一次哭,眼泪流进嘴里,真甜啊…… 谢怀尘和谢洛衡顺着死气找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个不到几岁的小孩子,静静坐在一个女尸旁边,一边舔手指一边流眼泪。那泪珠一串串从冰蓝色的眼眸里汹涌而出,泪珠的主人却面无表情。 谢怀尘看得心底狠狠一颤。这样落魄的仿佛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的场景,竟让他觉得同病相怜。 他走过去,蹲下,背上的剑伤瞬时开裂,疼得他嘶牙咧嘴。然而他没管,鲜红的衣袖拂过女尸枯槁的面容,为她合了眼。小孩望向他。 “这是你娘?”谢怀尘问他。 小孩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谢怀尘不需要他说话,自己就脑补了全部过程。按照这情况,肯定是母子都落入魔窟,娘死了,小孩觉醒了轮回之主的能力,然后噼里啪啦把这群人全杀了。虽然杀的人里也有无辜之人,但看着小孩不停流泪的眼睛,谢怀尘半点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哭别哭,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谢怀尘挤眉弄眼,尽量让自己笑得像谢洛衡一样如沐春风。结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笑得像个大尾巴狼。 小孩眼睛眨了眨,没动静。 这时淡淡的草木清香靠近,谢洛衡弯腰对小孩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立马注意力全转向了谢洛衡:“阿奴。” 吐字清晰,语气也很平静。 谢怀尘摸摸鼻子,心道谢洛衡装亲善真是一套一套的,不管本性多么冷淡只要他想对谁好,那伪君子式的笑就能骗住所有人。 谢洛衡继续哄:“这里黑,阿奴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我们去给你娘立个碑。” 小孩乖顺地点点头,谢洛衡便要牵他的手。 结果谢怀尘抢先将小孩抱了起来。入手很轻,谢怀尘抱得更紧了点。 “人是我先看见的,你抢什么功?”谢怀尘哼哼。 谢洛衡无语地收回手,“自己就是个孩子,同类当然能更快地发现同类。” “……” 小孩身上的轮回之力浓郁至极,不用验都知道是轮回之主。谢怀尘抱着小孩,让小孩扒上自己的肩,谢洛衡则是十指交错结了一道印。 谢怀尘认出这道印正是界主的普世印。 普世神光如清风般蔓延整座地窟,死气被驱散一空,弥留不散的冤魂如潮水般归入地府,小花街上笼起一层薄光,远远看去像一层金色的罩子。 小孩趴在谢怀尘身上,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光芒里静如神祇的青衫公子,又看看把自己牢牢搂住的红衣少爷。 这两个人很特别,他们的魂魄是金色的,璀璨至极的金色。 他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颜色。 但他够不到,因为他们的魂线,一个与天相连,一个没有魂线。 小孩不懂,没有魂线不是应该死了吗? 随即他又垂眼,真可惜,这么漂亮的魂魄,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来想写红色的橘红色的幽绿的眼睛,最后选了冰蓝色。写完之后才发现——这是开染坊?玉色金色冰蓝色,眼睛都要被玩坏了!_(:з)∠)_但是没办法,就爱这画风,诸位凑合着看,轻拍。 2.其实...舔手指就是在吃魂魄,我写的比较隐晦,但愿你们能看出来。 3.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一周入V,所以凌晨会蹭玄学,玄学使我入V。 5.感谢读者“辰期”,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66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青草萋萋,一座坟头伫立。此地不是乱葬岗,却是谢怀尘派人在天都外寻的一处好地,有山有水还有柏树,正好寓意万古长青。 本来谢怀尘想把阿奴的娘送回家,但知道阿奴和娘是从家里逃出来后,他放弃了这个打算。阿奴说娘不喜欢家里,于是谢怀尘就把他娘葬在这处山清水秀地。 谢洛衡并指成剑,在一块墓碑上刻下寥寥数笔,写了一半,停下。 “你娘叫什么?” “阿娘。” 谢洛衡叹口气,只好在墓主人名字处刻下“阿奴之娘”四字。小孩对着这四字神情茫然,居然就那么傻站着。 谢怀尘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拍低了。 “去,给你娘磕头。” 冰蓝色的眸子转向谢怀尘。 “嗯?你不会吗?”谢怀尘只当对方太小什么都不懂,于是有模有样地长袍一展跪了下来,“来,跟我一样跪着。”那做派不像个男儿膝下有黄金的。 冰蓝色的眸子黯了黯,也将灰扑扑的麻布衣一撂,跪下。 “就这样,双手交叠,额头要贴着手背……哎哎左手放上面……” 一大一小就这样一个拜天一个拜娘,纷纷叩首于地。头低下时,谢怀尘偷偷瞥向小孩,发现小孩也在看他,于是他眨眨眼对那冰蓝色的眸子笑了笑。 其实他觉得这眼睛的颜色怪好看的。 而小孩却颇不自在地避开眼。 叩首三次,拜礼便算完成,谢怀尘拉着小孩起身。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却是穆宗玄带着巡衣卫过来了。这个老家伙居然一直没回天衍宗,而是守在天都等轮回之主的消息。 巡衣卫齐齐向谢洛衡行礼,谢洛衡对着穆宗玄会意一笑。 “轮回之主已找到,副宗主不必如此匆忙。” 小孩躲在谢怀尘身后,不敢看来势汹汹的众人,那胆怯的神情倒似一个真正的凡子。 穆宗玄对着小孩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好,好。”他脸上露出几分欣喜。其实谢洛衡在找到轮回之主的第一时间便给他传了信,但直到真正看见转世阎罗,这位副宗主的心才落了地。 “我也已告知宗主,宗主对此十分高兴。” 谢洛衡:“无名怎么说?” 穆宗玄:“宗主希望三个月后,轮回之主能重返地府开启六道轮回。” 谢洛衡皱眉:“三个月?太短了,他还只是个稚童。” 穆宗玄:“开启轮回便可,阎罗之位可以暂缓。” 谢洛衡扫了眼阿奴,小小孩童似乎在一天之内就发现了谁最好依靠,抓着谢怀尘的红衣不放手。 “大哥哥,你们要卖了我吗?”声音又稚嫩又小心。 谢怀尘顿时被这小小的声音萌化了:“没有没有,我们在商量带你去哪玩呢。” 小孩眼睛亮晶晶:“去哪玩?” 谢怀尘:“地府。” 小孩吓得快要哭出来。 “哎,别哭啊。地府可好玩了!有山有水还有鱼,忘川鱼的眼睛比龟蛋还大。”一边说一边比划起比龟蛋还大的眼睛。 小孩依然泪眼汪汪。 谢怀尘只好把小小身子抱起来,擦去他脸上脏污。想想又不对,于是单手画了道邵月教他的除尘术,绕着小孩一圈又一圈。 小孩趴在他肩上,很快被术法吸引了目光,冰蓝色的眼睛也跟着手一圈一圈地转,把谢怀尘逗乐了。 不到一会儿,一大一小就把地府的话题抛之脑后。 谢洛衡打断两人的低龄互动:“柳少爷,看来阿奴得跟我走,回青龙衢。” 谢怀尘愣住:“青龙衢是哪?凭什么阿奴要跟你走?”他还打算把阿奴带回柳府呢。 谢洛衡心想这“柳少爷”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青龙衢是天都最安全的地方,”谢洛衡淡淡道,“我住在那。” ** 青龙衢是天都的中心大道,就在界主神像后方。相比其他各处,青龙衢建筑庄严,风格整肃,是整个天都乃至南域的政务中心。 “青龙衢为天都重地,一共六十八门,每一门都分管了六域不同地区的事务。普通人不得出入。”谢洛衡指着大街两旁林立的铜门,各个门上挂着不同字样的青牌。路上没有闲人,只有身着青衣的巡衣卫来往传信。 谢怀尘抱着小轮回之主,两人大眼睁小眼,都是一副我不懂我很懵的样子。四周肃静无声,害得谢怀尘走路都下意识放轻脚。 谢洛衡站在前面嘲讽:“柳少爷对花街如此熟稔,却居然不知道青龙衢?” 谢怀尘觉得这话实在没道理。他来天都才几天?能知道花街已经很用功了好吗?难道非要把天都地图背下来才行? 谢洛衡也知道这人什么都不懂,上一句也不过就是随口一堵。 “修界也有职衔,修者可分城主、域主和界主,其中城主又分大小。小城主将管辖地区的事务上报给大城主,大城主再上报给域主。各域主将消息一并传达给青龙衢,最后由青龙衢将事务统一上报给天衍副宗主或者我。若有我和穆宗玄都无法决定的事,那便由天衍宗主来决断。” “这整个过程青龙衢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六十八门皆有各域派来的修者坐镇……” 一大一小听得频频点头,只当是在听书。 谢怀尘:“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谢洛衡:“青龙衢是我造的,它的一半事务也归我管。” 谢怀尘:“这么厉害……那你是什么职衔?” 问这话也有缘由。他记得从画中境出来,东域尊主还是自家哥,结果来了七百年前,东域尊主摇身一变成了柳临渊。那他哥是怎么回事? “我?”谢洛衡一摊手,“无职无衔,帮人做白工。” 谢怀尘宽慰他:“没事,日后说不定就做域主了,其实我觉得你做界主都没问题。”师尊他只见过两面,感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谢洛衡再修个七百年,说不定也能和师尊一样厉害。 谢洛衡被他这番说辞逗乐了:“柳少爷,你难道不知我是不可能有职衔的。” 谢怀尘愣住:“为什么?”自家哥明明那么厉害! 谢洛衡如玉的眸子弯了起来:“你问我为什么?那我倒要问柳少爷一句,为什么你要来监视我?” 谢怀尘僵住:“我没有监视你!” 谢洛衡看着他:“你我心知肚明,此番宗主令我二人寻轮回之主,你不过是监视我的人罢了。” 薄薄的窗户纸被陡然捅破,谢怀尘一时说不出话。小轮回之主也意识到气氛不对,趴在谢怀尘身上一声不吭,冰蓝色的眸子眨了眨。 谢洛衡却似乎打算将窗户纸彻底摊开来讲。 “亦无名虽不想杀我,但只要道心在我手上一日,他便无法安宁。所以他让你来取这个。”他自袖中拿出一枚青色玉佩,赫然是神物道心。他将道心摊在谢怀尘面前,剔透的光泽映出谢怀尘不安的脸。 “话已至此,我也就趁这个机会直说。”谢洛衡似乎看不到谢怀尘难看的脸色,语气依然温和,“不管你听谁的命令,道心就在这,有本事便来抢。我既能护它三百年,便也能护它千年万年。只是——” 他扫向小小的身影,“轮回之主事关六域福祉,我希望我们可以先开启六道轮回,再论道心之事。你看如何?” 谢怀尘只觉话都堵到嗓子眼,愣是憋不出一字。半晌,他才嗫嚅道:“好。” 这个“好”字便是承认自己所来是为道心,并且同意了暂时的缓和。 谢洛衡笑了笑,似是对谢怀尘的回应十分满意,一拂青衣朝前走去。 谢怀尘却站在原地半天挪不动步。 “哥哥,厌青哥哥。”这时,一只小手扒上谢怀尘的脸,“要走了,洛衡哥哥走了。” 谢怀尘回神,这才发现谢洛衡已经走远。他低头与冰蓝色的双眸对视,突然发现这冰蓝色与师兄眼中的冰霜十分相像。这让他多了一丝谈话的兴致。 “小阿奴,”他捏了把对方鼻子,自言自语:“你说,我拿道心是为了什么呢?” ** 接下来的日子,小轮回之主就住在了青龙衢。 青龙衢有强大的消息网笼罩,不但安全,还能对六域之事了若指掌。 谢怀尘隔三差五就往青龙衢跑,他身上有穆宗玄给的执仙令,天天去看望小轮回之主,美其名曰:对未来阎罗的身心指导。 至于去青龙衢到底是为了小阎罗还是为了某个冷淡的伪君子,那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穆宗玄听闻此事眉头直皱。柳大少爷的纨绔之名如雷贯耳,让这种人来教未来阎罗,恐怕地府日后将民不聊生。他与柳临渊同为域主,也共事了很多年,这位柳家主一向无可挑剔,唯一不足的就是教出了这么个败家子。于是穆宗玄修书一封给柳临渊,大意希望他能管管自家儿子。 结果柳临渊很快就回了信。信里言辞恳切地表示柳厌青是柳家未来的继承人,品行修为皆是上佳。由自己儿子来教阎罗是六域幸事,穆宗玄完全不必担忧,反而应该高兴才是。 穆宗玄眼皮直跳地读完这封信,最后干脆一甩袖子回了天衍宗,对谢怀尘荼害未来阎罗的行为眼不见为净。 当然,这些事都是在谢怀尘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穆宗玄回天衍宗时,谢怀尘正在教小阎罗基本术法。 “你看,这样……再这样……最后绕一绕……成了!” 谢怀尘用符意画出一块槐花糕,得意地塞进小阎罗手里:“尝尝,可好吃。” 小阎罗最爱吃甜食,谢怀尘为了吸引小孩子的注意,特意每次术法都教他变各种好吃的东西。槐花糕牛舌饼杏仁酥……冰蓝色的眸子一吃到甜食就会变成亮晶晶的水蓝,看得谢怀尘兴致勃勃。 而这时候谢洛衡就会在旁边悠闲地饮酒。那姿势仿佛是在斟茶,并对谢怀尘奇奇怪怪的法术表示不屑一顾。 突然,空间里传来一丝奇异的灼热,谢洛衡僵了僵。 原来小阎罗正和谢怀尘展示轮回之力。幽黑的火焰从瘦小的指尖蹦出,这个刚刚觉醒轮回之力的孩童居然已能掌握地狱业火。 谢怀尘看得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 小阎罗将那簇火焰小心翼翼移到谢怀尘的掌心。幽深的黑火像死亡一样静谧,谢怀尘捧着地狱业火惊讶不已:“居然不烫手。” “它听我的。”小阎罗认真道。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谢怀尘。地狱业火对谢怀尘并不排斥反而很亲近,金色的魂魄与黑色的业火,光与暗结合得恰到好处,令人迷醉。 第67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谢怀尘拿着地狱业火凑到谢洛衡身边。 “你看这个。” 谢洛衡没想到谢怀尘居然把这东西直接“拿”了过来。地狱业火可不是凡物,沾染之人甚至会魂飞魄散。谢洛衡下意识避身,熟悉的灼热直逼魂魄,地狱深处无尽的罪业张开血盆大口,一瞬将他吞没。 啪,酒杯脱手,洒了一桌。 旁边,冰蓝色的双眸弯成月牙,小阎罗发现另一只金色的魂魄似乎很怕地狱业火。 谢怀尘对谢洛衡如此剧烈的反应有些不解:“你别紧张,这是阿奴给我的,不伤人。”心里却想,不过是一簇小黑火,自家哥怎么反应这么大? 谢洛衡回过神,看着桌上的狼藉瞬间冷了脸:“地狱业火是死火,一旦沾染就会身死魂灭。你这样玩闹,是不怕死?” 谢洛衡很少冷着脸,一般就算生气也会笑着说话。谢怀尘见对方动了真怒,霎时哑火,偷偷摸摸把地狱业火还给了小阎罗。而小阎罗收了业火也垂着脑袋,一副道歉认错的模样。 谢洛衡被这一大一小气得没了脾气。 谢怀尘趁机卖乖:“下次绝对不会乱来!我这是在和小阎罗交流术法,他总得学会防身!” 小阎罗将来还要独自一人去地府,这三个月总得让他学点什么。 谢洛衡面无表情:“所以你就教他用地狱业火灭人神魂?” 谢怀尘觉得自己真冤。那小黑火看着平平无害,他哪知道是这么危险的东西?而且小阎罗半天学不会画中境,他只能让他练习下轮回之力了。 “画中境太难,小阎罗学不会。其他的我也教不好,只能让他运用下轮回之力。” 谢洛衡揉揉眉头:“画中境讲究生生不息,而阎罗主死道,自然学不好。” 谢怀尘:“那怎么办?” 谢洛衡想起谢怀尘总带在身上的水寒剑:“你不是会剑法?六域以剑为尊,阎罗的确也该学学剑术。” 谢怀尘立马拒绝:“不行,我只会一种剑法,还是背着我爹偷偷练的。这要是教出去,我爹知道了还不打我?” 其实这话是他随口诌的,柳临渊带他入天都之前就已答应了不限制他的剑道。而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最近他才发现,这个身体不单拔剑会暴露魔气,就连使纵横剑的剑招也要暴露魔气。 简直要命。 谢洛衡对这种奇怪的说法表示怀疑:“柳家主应当不是那样的……” 然而话还没说完,门口忽有几声低低的咳嗽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打断二人思绪。 “厌青,你背着我练了什么剑法?给为父看看。” 谢怀尘:??? 谢怀尘完全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他前脚才把自家爹搬出来,后脚柳临渊就倏然而至。这运气真是见鬼了。 院外,无数通传消息的灵力网连成一片,柳临渊被一位巡衣卫恭敬地请入院中,素墨长衫上还残留着些许杂乱的灵气。显然是刚刚在青龙衢的消息网里办事归来。 谢怀尘立马换了张正经脸:“父亲,您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上前迎接,顺便在自家爹身后看见了另一袭熟悉的青衣。 哎?怎么青君也来了? 青君跟在柳家主后面,对谢怀尘温雅地笑了笑:“少爷。” 然后又向谢洛衡的方向恭敬作揖:“善尸大人,阎罗大人。” 柳临渊站在原处却并未作揖,只淡淡道:“善尸大人,打扰。我来是为了找厌青。”这做派却是不合礼数的。因为善尸地位尊崇,除了天衍宗主,其余人等都应行礼。 不过谢洛衡显然不在意:“柳家主公事繁忙,此番前来想必不单是为柳少爷?” 柳临渊点头:“天都城外正巧也发生了几桩事,副宗主回了天衍宗,我顺道过来替他上报。” 谢洛衡挑眉:“何事需要东域尊主亲自来报?” 柳临渊:“并非大事。事情巨细已交诸青龙衢,善尸大人可前往过目。” 谢洛衡凝眉,柳临渊虽说不是大事,但能让一域之主亲自插手的也定不是小事。于是他一拂袖,桌上狼藉瞬间归位。 “那我先行过目,柳家主,请便。” 说完,便匆匆离了院子,徒留谢怀尘与柳临渊两相对视,旁边还站着个小小人儿,以及青君。 其实在青龙衢碰见自家爹是很正常的事,至少比在花街碰见自家爹要正常的多。但谢怀尘还是有点小紧张,因为他能看出来,自家爹对谢洛衡不喜。 青君走到小阎罗跟前,蹲下身:“你就是小阿奴?” 小阎罗眨眨冰蓝色的眸子,软糯应道:“嗯!” 青君温柔地摸了摸小阎罗头顶的软发:“阿奴跟我走好不好?厌青哥哥有点事。” 谢怀尘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这是什么架势?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自家爹到底要干嘛?这副做派弄得他心里发慌! 可惜小阎罗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看谢怀尘又瞅了瞅柳临渊。 “好!” 声音清脆且坚定。 谢怀尘叹口气。青君拉着小阎罗的手慢悠悠进了内屋。 就这样,能在场的不能在场的反正全清了场。 谢怀尘有点不解:“父亲,您带着青君突然过来,这是……” 柳临渊咳了几声:“若不是青君引路,青龙衢这么多道门我还找不到你。” 谢怀尘了然。柳府之中最清楚他动向的自是青君,只是如果带着青君来见谢洛衡怎么想都很尴尬,所以他最近都是一个人出门。没成想青君居然带他爹找上门了。 “父亲过来,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柳临渊扫了眼谢怀尘空空如也的背后:“你的剑呢?” 谢怀尘被问得有些心虚:“……在家里放着。” 柳临渊手中一翻,一柄水寒剑铮然出现,正是谢怀尘留在青泽的那一把。谢怀尘几乎是在看见这把水寒剑的瞬间整个人都吓傻了。此剑封印着魔气,谢怀尘可不敢拿着它乱走,所以来天都之前郑重地藏在自己房间的地砖里。 那房间机关重重,谢怀尘还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自家爹是怎么找到的?开了挂吗?! 柳临渊无视自家儿子闪烁的眼神,手上一抛,水寒剑划着轻盈的弧度落进谢怀尘怀里。 谢怀尘疑惑不安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自己学了一套剑法?练给我看看。”柳临渊低低咳了几声,语气却相当平静,就仿佛在说“儿子你给我端杯茶”一样。 但谢怀尘完全不信这种平静的假象,拿着剑不敢动。 笑话,这剑拔/出来就要出事的好么! 柳临渊抬眼:“为何不动?” 谢怀尘支支吾吾:“好久不练……剑招有点忘了……” 柳临渊眼角的弧度柔和了几分:“哦?忘了?”说着,食指中指并作一处,另一只手负在身后,却是做了个起剑式。 “那为父帮你想起来。” 这话不啻于惊雷。 柳临渊是化神期尊者,而谢怀尘仅仅是个金丹修士。柳临渊手无寸铁,只以两指为剑,但在谢怀尘看来这两指仿若天渊。 周身一切都变得极为凝滞,浩瀚的威压凝成一束将他牢牢锁死在原位。谢怀尘内心崩溃,眼看对方毫无手下留情之意,硬生生咬了一口舌尖血,凭着一瞬的清醒摔在地上,滚了滚,躲过一指。 “父亲,等……” 谢怀尘想喊停,你说有什么事不能动口非要动手?结果自家爹听都不听,第二指悠然而至。 哗,苍白的指点在脆弱的防护屏障上,墨意崩溃,细碎的灵气洒了谢怀尘满身。谢怀尘被反震得剧烈咳嗽,原来他竟是被吓得用出了画中境。 柳临渊眉间一挑,先前势如利剑的两指突然转柔,萦绕的墨意又朝谢怀尘挥荡而去。这次威压更重,墨意里甚至蕴了一丝杀意。 谢怀尘在入天都第一天就已领教了这墨意的厉害,如今面对这催命符咒简直如吓破胆的鸡。 铮—— 水寒剑毫不犹豫出鞘,冷冷剑锋裹着浓郁的魔气将所有符意斩碎。 谢怀尘拿着剑,身上魔气爆发,属于魔修的境界一层层拔高,最后的威压已经接近于道修的元婴期。 柳临渊却是毫不意外,在谢怀尘几近惊恐的眼神下依旧悠然:“既然拔剑,那便出招罢。” 自家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修魔了,这是谢怀尘的第一想法。 接着他就没时间再想其他。 谢怀尘从来不知道自家爹还会剑。那苍白的手并指成剑,将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只会纵横剑术,出招收招也是纵横之气,柳临渊两指屈弹剑尖,震得他差点长剑脱手。 “剑基不稳,如何练剑?”柳临渊皱眉。 谢怀尘不敢接话,于是接下来就被自家爹数落了个彻底。 “剑招不到位,一看便是偷懒。”柳临渊不客气地继续打。 “剑尖还得向下一寸,要不然就会像这样露出空门。” “你真记得招式?” “讨打。”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月澪扔了1个地雷 /ku/裆扔了2个地雷 读者“小熊装”,灌溉营养液 读者“/ku/裆”,灌溉营养液 愿所有的小天使都不会被我气走(*/ω\*) 第68章 天都客问道黑白 到最后,谢怀尘被一指弹掉手中的水寒剑,再被一指点到了地上。他瘫坐在地,半天起不来。本来浓郁的魔气被自家爹打得只剩几缕魔丝萦萦绕绕。 一小片阴影走过来,谢怀尘垂着脑袋心虚得不敢说话。 “有本事去宗庙偷纵横剑术,却没本事看我?”柳临渊淡淡道。 谢怀尘本来等着听柳临渊骂他为什么要修魔,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句,顿时愣住。什么宗庙?偷纵横剑术?这是在说啥? “剑也练了,魔也修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柳临渊继续问。 谢怀尘想了想:“对不起。”原身估计是误入歧途才修的魔,这声对不起总该没错。 哪知柳临渊听了反倒咳嗽起来:“不用道歉,是我……对不起你。” 这下谢怀尘听懵了。魔是他修的,柳临渊不骂他也就算了,怎么还跟他说对不起? 柳临渊却叹一口气:“想必你已经知道,纵横剑才是柳家正统绝学,画中境只是我证道时自创的法术,并非柳家世代相传。但到了你这,我却不让你学纵横剑,并且极力隐瞒这门功法,你可知这是为何?” 谢怀尘听得晕晕乎乎——纵横剑是柳家正统绝学?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不过他也的确疑惑,一个纵横剑术而已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柳临渊:“你可知纵横剑术的来源?柳家是第一个追随界主的世家,于是界主传柳家纵横剑以示庇佑。但如今界主易位,曾经的庇佑就成了祸。” 谢怀尘恍然却又不解:“天衍宗主不是界主的三尸?界主庇佑柳家,天衍宗主为何不庇佑?” 柳临渊咳了几声:“厌青你要记着,三尸终归是三尸,不是界主。” 这话倒像诛心之论。长明街的界主神像还摆在那,六域以界主为尊,哪怕天衍宗主也只能做个代理界主,还得遵从界主定下的规则。若有人说天衍宗主私自清除界主的追随者,那六域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柳临渊看着自家儿子露出几分惊讶神色,笑了笑,然后衣袍一撩,手撑于地,竟是直接同自家儿子席地而坐。 这还是谢怀尘头一次离自家爹这么近,淡淡的药香散开,两只眼蓦地睁大了。 柳临渊只觉好笑。这么多年他一直对自己儿子疏于亲近。天衍宗主并不愿柳家壮大,而他又坚守着柳家第一的尊荣,于是心神几乎放在家业上,连柳府也回的不多。至于厌青,以前他一直不愿厌青卷入是非,只想让他做个无忧无虑的世家子。但后来这个逆子居然偷了纵横剑术还离家出走,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家儿子也是有志气的,是时候放手让他做自己的继承人了。 不过柳临渊不知道的是,此柳厌青非彼柳厌青,有志气的不知被系统君扔去了哪个爪哇国,没志气的谢怀尘却是阴差阳错顶替而上。 “厌青,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提醒你。”柳临渊的声音十分平和,仿佛寂静山谷里徐徐的流水。 谢怀尘:“是什么?” “不要和善尸走太近。” 这一句让谢怀尘的心悬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有所牵扯,但有一事你可能不知,他只是想利用你复活界主。”说这话时,柳临渊的声音有点冷。 谢怀尘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他在想要不要告诉自家爹某人已经利用过他,结果他还舔着脸跟在那人身后变着花样不肯走。 算了还是别说,爹听了估计要打人。 柳临渊继续:“界主已死,但并非没有复活之法。只要有道心和天生道体,界主便有可能复活。柳家嫡系出生便是天生道体。也正因为此,柳家一直活在成为界主祭品的阴影之中。” 这却是谢怀尘万万没有想到的。 “所以你修魔我并不怪你,”柳临渊拍拍自家儿子的手背,又忍不住咳了几声,那声音就像秋风落叶,“修魔至高深可以彻底毁坏天生道体,没了这体质,你也能活得自在些……但有一点须得谨记,千万固守本心,否则本末倒置。” ** 谢洛衡回来时就看见谢怀尘坐在地上垂头耷脑。 “柳家主走了?”谢洛衡问他。 柳临渊的确已经走了。其实这位柳家主不日便要启程去北域,耗时长久,所以临走之前才特意来找谢怀尘,把柳家隐密之事通通告诉了他,说到底是放心不下自己儿子。 “北域新主是你娘的徒弟,刚坐上域主的位子脚还站不稳。你娘让我去帮扶帮扶,顺便也是与北域交好。”临走时柳临渊带着笑意说道,“希望下次需要帮扶的是我儿子,不管到时候你坐的是哪个位子,哪怕是魔域之位,为父也定会鼎力相持。” 听到这话谢怀尘是很心虚的。他本体只是个会半吊子画中境和半吊子纵横剑的筑基修者,父母总是期望颇高,身为人子却得一边心虚一边打脸充胖子般地点头。 谢怀尘:“嗯,走了。” 谢洛衡:“这么沮丧,他骂你了?” 谢怀尘沉默了一会儿:“我爹说柳家嫡系一向都是天生道体,而你需要天生道体复活界主。柳家一直活在做祭品的阴影里。” 谢洛衡一瞬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你觉得我对柳家是个威胁?” 谢怀尘没接话,这难道不是威胁? 谢洛衡:“的确,我是要复活界主,也需要天生道体。但你父亲、祖父我都没有动过。” 谢怀尘一脸不信地看他。 “我想你可能有所误解,真正威胁柳家的不是‘我要复活界主’这件事,而是‘界主可以复活’。” 谢洛衡笼着袖子任清风拂起袖摆:“一旦界主可以复活,想复活界主的,会拿你们柳家人做祭品;不想复活界主的,也会千方百计铲除柳家,毕竟只要柳家嫡系血脉不断,界主就有可能复活。而这其中,不想复活界主的人占大多数。” 谢怀尘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复活界主才对。” 谢洛衡摇摇头:“六域表面以界主为尊,但界主之位谁不想要?天衍宗主虽然修为精深但并非仙神,有可能被超越甚至替代。可界主生而为神,若能复活,六域无人可以超越,所以柳家的存在对想要界主之位的人来说,就是威胁。” 这话说得谢怀尘心里一咯噔,照这么分析,柳家几乎是与全六域敌对,这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当然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一开始他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厌恶的姓氏渐渐占据心中的份量。 “不过此事也确是因我而起。若我不去找复生之法,柳家也不会如此境地。”谢洛衡叹一口气,“但起先我并未考虑过柳家人,而是在等另一样东西。那物名问道莲,可生死人肉白骨,更关键的是,它复活的肉身皆是天生道体。” 问道莲,谢怀尘从系统君那里知道了此物用处,但没想到谢洛衡居然也知道。而且他突然想起,原身柳厌青也恰好找魔主要问道莲,这难道是巧合?不,不太可能。 “只是问道莲被魔族抢先夺走,此物千年才开一朵,再等便是下个千年。千年之后界主魂魄早已散的了无踪迹,我等不了。” 谢怀尘抿着唇:“所以你找上我?” 谢洛衡沉默半晌:“嗯。” 谢怀尘:“那你可知,这个身体为了不受你们三尸威胁,生生把天生道体毁成了魔体?而你居然因为他是魔修拿他做祭品?你这样也能叫善尸?” 谢怀尘算是知道了,纵横剑、魔修还有问道莲。这种种巧合加上原身拼命地想要维持道魔两边的关系,柳厌青肯定是知道一切的。姑且不论原身七百年后是个什么德性,至少七百年前的柳厌青只是个不甘心被掌控一心想摆脱宿命的少年罢了。 谢怀尘一时五味陈杂,明明是自己憎恨的剑魔,现在居然还有点小理解对方。 然而谢洛衡却是被他的话震在原地,甚至连“他”这个称呼都懒得计较:“你是因为这个……才修魔?” 谢怀尘越想越有道理,天生道体何其稀有?修炼速度简直是同辈的翻翻,连突破境界的门槛都会低很多。这样好的资质,若柳厌青真是个纨绔少爷怎么可能舍得放弃?凡是个聪明人都不可能废其体质转而修魔,那么原身这样做的理由就很明了。 “那要不然为什么放弃天生道体这样极佳的资质?我放着第一世家天才不做,偏偏去做那魔族的走狗?我有病?” 院中清风萧瑟,院外属于青龙衢的消息网尽职地往来传送。谢洛衡没有了之前的淡然做派,如玉的眸子里蒙着雾。 “对不起,”这是他第二次对谢怀尘道歉,“不过,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善尸。” ** 院中红衣少爷与青衫公子正在谈话,内屋的窗边却有一双冰蓝色的眸子静静看着,一眨不眨。 “厌青哥哥和洛衡哥哥在做什么?”小阎罗问道。 温和的声音响起:“他们在商量事,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小阎罗转头看向一身温雅的青君,这人给他一种错觉:“青君哥哥,你和洛衡哥哥长得真像。” 青君笑道:“他的确与我有几分相似。” 小阎罗:“你是他的替身吗?” 小孩的问题天真且直接。 青君:“我是他的朋友。” 小阎罗睁着眼:“怪不得,你跟他一样漂亮。” 青君垂眼,温柔地看着他。 冰蓝色的眸子也露出几分希冀:“所以我可以吃你吗?就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少说话,多码字。 第69章 阎罗主难辨真假 谢怀尘和谢洛衡在院子里谈完事,就看见小阎罗磕磕绊绊走了过来。那平日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此时红红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步一抽噎。 但是手上居然端着一杯水。 谢怀尘还挺喜欢这小家伙,见此,揉揉小阎罗尚带泪痕的小脸:“怎么哭了,谁敢欺负你不成?” 小阎罗吸了下鼻子,没回答,只两手一递:“厌青哥哥,喝水。” 竟然完全没管旁边的谢洛衡。 谢怀尘一时有些得意,炫耀似的看了眼谢洛衡,心想自己总算在哄孩子上压了对方一筹。结果却换来对方不屑的一眼。 谢怀尘拍拍小阎罗的脑袋:“哟,懂事了,居然知道给我倒水。”说着接过手要喝。结果杯子刚送到嘴边,他就皱了眉:“这水里怎么有股血味?” 小阎罗听了连忙把小手往背后一藏。 这小动作对二人来说都实在太明显,但小孩子做起来反而有几分可爱的味道。谢怀尘被小阎罗略带紧张的小眼神弄得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手,把手拿出来。” 小阎罗不情不愿地拿出手。 手上血肉模糊,其中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赫然而现。 谢怀尘几乎是立刻变了脸:“怎么弄的?!”说着执起对方的手仔细端详。 谢洛衡指间微亮,轻轻在小阎罗的手上点了点,居然是用了治疗法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语气温和,一字一句。 闻言,小阎罗嘴巴一扁,转头盯向身后的人。 青君正从屋内出来,一袭青衣温雅无双。然而没走几步,三双眼睛便直勾勾朝他看来。 谢怀尘不满:“青君,让你看着阿奴怎么还让他受伤了?”说着指了指小阎罗满手的血。 谢洛衡站在一边没说话。青君是谢怀尘的人,这事谢怀尘问比较合适。 青君扫了眼小阎罗,小家伙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只大尾巴狼,自己快被吓哭了。 青君作了一揖:“是我看顾不周,方才阿奴不小心摔了一跤,手划到了石头上。下次必然不会出现这等情况。” 谢怀尘不满:“他为什么会摔跤?你好歹也是金丹修者,施个法术扶一下都不会吗?” 说着又转头教训小阎罗:“还有你,以后不准乱跑,不准隐瞒受伤,受了伤要抹药……” 小阎罗委屈地低下头:“我知道的,厌青哥哥你先喝口水。”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认错态度良好。 谢怀尘哼了一声,抬手喝水。哪知水还没沾到一口,杯子突然被谢洛衡夺了去。谢怀尘愣了愣。 干啥?这伪君子要干啥? 谢洛衡行止端正,喝水都仿佛是在祭天,他瞥向谢怀尘:“看我做什么,阿奴倒的水我不能喝?”说着一饮而尽,倒提茶杯,表示水都喝完了。 谢怀尘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是谁在跟我道歉?现在居然跟我抢水喝?” 谢洛衡笑笑,不以为意。 其实他是故意的。面前的人不是柳厌青,只是一个不知为何附在柳厌青身上的小傻子。这个小傻子恐怕还不清楚魔修是怎样的体质。魔修不能轻易见血,见血容易激发魔性。所以这水不管是不是巧合,都不能让他饮。 谢洛衡点上小阎罗的手心:“乖,以后小心些。”说着,生的气息如春风般拂过手面,伤口瞬间止了血,小阎罗看呆了。 谢洛衡看他这副样子心道果然还是孩子,刚才那杯水应该不是有意为之,再思及之前在青龙堂看见的宗案,心里又是一揪,对小阎罗的责备荡然无存。 “阿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谢洛衡一只手为小阎罗治疗,一只手安抚地摸他脑袋,“本来不想说,但你总归是要长大的,有些事也该有所准备。” 闻言谢怀尘好奇地凑过耳朵,小阎罗也认真听着。 “你家那边遭遇了魔修,被屠了,你父亲也死于魔修之手。” 谢怀尘啊了一声,似是不可置信。小阎罗却是愣住,冰蓝色的眸子一瞬间结了霜。 ** 空间狭小昏暗,一只灯芯静静燃烧,灯火忽明忽暗,已烧了三分之一。 这种幽暗的环境却有人在低低私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那声音仿佛一只呆滞的八哥。 一个略显年长的声音回应他:“没……没事……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不会的……” 强装平静,牙齿还在抖。 年纪小的歇斯底里:“爹爹总会找过来的!他会杀了我们!杀了我们!” 年纪大的只能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 年纪小的哭了出来:“哥哥,我不想死……” 听到“死”字,做哥哥的狠狠颤了颤:“没事,我们躲着,躲着……” ** 小阎罗是凡人出身,家就在天都城边境一个小村庄里。 天都城很大,它的范围不光包括天都,还包括了天都方圆几百里大片的郊野。这片范围里中心城池聚集了最多的顶尖强者,但越往外围修者的等级越低,到了边境就只剩一些刚入道的低阶修士或者凡人。 清河村基本都是凡人,偶尔有几个入道的,如今也死透了。 谢洛衡带着小阎罗来清河村,这里是小阎罗以前的家,出了事怎么也得带他看看。 “大人。” 村子已被巡衣卫控制,道路两旁皆是垂首的青衣人,谢洛衡正仔细询问清河村的情况,谢怀尘就带着小阎罗到处转悠。 “梅花糕喂——卖梅花糕——”一个老婆子推着简陋的木板车,车上热腾腾的梅花糕刚刚出笼。 小阎罗看得直流口水。昨天才被层层包扎的小手,今天已经被他含进嘴里。 谢怀尘轻轻拍掉他的爪子。 “还吃,刚才来的路上不是给你买了糖葫芦?” 小阎罗委屈巴巴看着谢怀尘。 谢怀尘心下一软。其实他本来就是为了讨小阎罗开心。清河村贫瘠穷苦,一看便知小阎罗以前过得很不好。而现在这个贫苦的村子居然还惨遭屠戮。浓烈的血腥味从村子里传出,尸首也被接连不断地抬出来。小阎罗仅有的一点回忆也成了血淋淋的。 所以谢怀尘没带他进村,只带着他在村外转悠。 “婆婆,给我拿两个。”谢怀尘无奈指了指梅花糕。 新鲜的梅花糕捧在手上,小阎罗眼睛亮眨眨:“厌青哥哥最好了!” 谢怀尘勾他的小鼻子,“就知道撒娇,男子汉哪有你这样的!” 小阎罗立马换了副严肃脸,腰背挺得笔直,两手笼进袖子,模仿起谢洛衡老神在在的模样。 谢怀尘彻底被他逗乐了。 “哎,少爷,您还没付钱呐。”卖梅花糕的老婆子打断他们。 谢怀尘这才醒悟,连忙搜起袖子找银两。结果找了半天,甚至把底都掏空了,仍然掏不出一文钱。 面对小阎罗期待的小眼神,谢怀尘:“……” 谢洛衡转身,正好看见谢怀尘抱着小阎罗回来。谢怀尘一脸无精打采,小阎罗也是兴致怏怏,默默舔着手指。 谢洛衡奇怪:“你们怎么了?” 小阎罗:“厌青哥哥没带钱,买不起梅花糕。” 谢洛衡感觉自己带了两个傻子,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就只想着梅花糕? 小阎罗也觉得委屈,那么甜的梅花糕居然吃不到,真是太伤心了。于是他又偷偷摸摸从谢怀尘身上抽了一小缕魂魄出来,舔了舔。 甜的,魂魄也好好吃,吃不到梅花糕吃厌青哥哥也不错。 谢洛衡自是对两个拖油瓶没有兴趣。回头对旁边的巡衣卫肃容:“继续汇报。”原来这边正是在汇报清河村的情况。 巡衣卫据实道:“事情发生在前日晚上。周边居民都听见清河村有剧烈的打斗声,第二天早上查看才发现了村里惨状。清河村一共八十户,目前确认全部死亡,没有幸存。另外,村子里还有魔修尸体三十一具,从迹象看,魔修来此应当遭到村民强烈抵抗,双方均伤亡惨烈。” 谢洛衡叹了口气:“好了,你们去处理下尸体吧。” 清河村到处是土瓦泥墙,整片村庄都是灰扑扑的,巡衣卫将死去的村民抬出来,落下的血迹也沾着灰尘,同枯瘦的杂草一起裹成一排排停尸场。 谢怀尘赶紧把小阎罗漂亮的冰蓝色眼睛遮住。 谢怀尘:“魔修为什么要来屠村?这么个穷乡僻壤,有必要?” 谢洛衡:“他们应是为了阎罗而来。” 谢怀尘不懂了:“阿奴这半个月都在青龙衢,他们来清河村做什么?” 谢洛衡摊摊手:“不知道。” 狐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看我做什么,清河村除了阎罗还能有什么让魔族感兴趣?再说你不是魔族卧底?有本事你自己说说魔族是为何而来。”谢洛衡给谢怀尘一个白眼,缓步进村。 谢怀尘自是不知道缘由。他虽与魔族有牵扯,但也是赶鸭子上架的牵扯,若说对魔族的了解,可能谢洛衡了解的都比他多。 三人进了清河村,这里已被巡衣卫草草打理过一番,至少墙头村瓦没有什么倒吊的死尸来吓人。房屋低矮,挨家挨户都是茅草屋,偶尔有几个条件不错的盖了砖瓦房,院子里砌一圈高墙,还能养些低等灵禽。 不过,圈养起来的灵禽都已经四脚朝天,死了。 谢怀尘有些惊讶。从进清河村开始他就觉得这里阴阴森森,说不出的诡异劲,直到看见这些死一片的灵禽他才发现其中问题。 太安静,清河村这片地太安静了。先前他还以为是死了人,空空荡荡自然死寂。但死了人不至于连个鸟叫虫鸣都没有,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这里所有的活物都死了。 可是魔族袭击村子,至于连个家禽都要杀?不太可能。 谢怀尘把这疑惑告诉了谢洛衡。 谢洛衡俯身看了看死去的灵禽,笑道:“原来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谢怀尘:“我怎么觉得你这伪君子在骂我?” 谢洛衡慢条斯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突如其来的吟诗让谢怀尘一噎。这词他知道,是前朝名句,不过抒发了词人寄情山水的苦闷,但这和他们说的话有半文钱关系? 谢洛衡扫他一眼,“你见世人多伪善,料世人见你应如是。” 谢怀尘明白了,这家伙原来是拐着弯骂他,而且还是吟诗来骂。 一种莫名其妙的怒意涌了上来。 “好好,你妩媚,我伪善。”谢怀尘气笑了,“那我今天就让你妩媚妩媚。”说着,放下怀里的小阎罗,一手符意朝谢洛衡挥了过去。 其实他也只是撒撒气,并不打算动真格。自从来天都见了谢洛衡,这家伙说话就总带刺。谢怀尘见惯了这人温言温语,对这种“毒舌”的谢洛衡完全不能理解,因此一直压着火气。本来他以为谢洛衡如此是因为他是魔修,但如今误会解除,谢洛衡依旧这番德性,谢怀尘就有点生气了。 自家哥明明不是这样的。 面前这个人凭什么叫谢洛衡?! 激荡的符意化作剑气锁住谢洛衡周身,但并没有一处触及要害。谢洛衡一怔,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随即五指一拢,剑气被轻易粉碎。 “怎么了?这也生气?”谢洛衡莫名其妙。 谢怀尘反手又是一道符意,却是把一只死鹅拍上对方脑袋:“看你不爽!” 接下来,两人就这样在土灰土灰的村子里一个丢术法一个接术法。什么锅碗瓢盆,什么杂草粪泥砖头,凡是能用的都被谢怀尘扔了个遍。谢洛衡无语地悉数接下,顺便施了个法术把小阎罗护在身后,免得殃及池鱼。 过了一会儿。 “闹够没有?”谢洛衡揉着脑袋,头疼。 对方没应声。 谢洛衡见对方停手,松了口气:“好了,是我不对,下次不说你。” 结果话刚说完,红衣少爷就晃了晃身子,栽了下去。 谢洛衡心里一咯噔,小阎罗也心里一咯噔,随即两道身影齐齐上前,一个扶住差点狗啃泥的谢怀尘,一个扯住谢怀尘的衣服。 谢洛衡翻过谢怀尘的脸,那小脸惨白,好似中暑。他点上谢怀尘眉心,强大的生之气息让红衣少爷倏地睁开眼。 “你怎么回事,魂力这么弱?”谢洛衡直皱眉。 谢怀尘颤颤巍巍站稳了:“哎哟,头晕……” 小阎罗在旁边听得缩了缩头。 谢洛衡又将他全身仔细探查了一番,无语:“你是着了道,被邪祟噬了魂魄。这里死气这么重,你就不会小心点?” 谢怀尘被训得一愣一愣,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惹了何方邪祟。 谢洛衡看他这样子,刚想嘲讽几句,结果思及方才的事,又硬生生忍住了。 其实谢洛衡并不是对谁都挑刺。相反,他一般和善待人,说话也一向温言温语。但是每次看见这位柳少爷他就忍不住气。这种火气没什么缘由,毕竟他们萍水相逢,对方性情如何遭遇如何都与他无甚关系。 但谢洛衡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人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如此弱小,不该如此天真,他应该…… 谢洛衡顿了顿,“先找个地方休息。” 谢怀尘:“你这个伪君子就别扶我了,小阿奴,来。”他伸手,示意让小阎罗扶他。他还记着自己在生气呢,怎么能这么快和好,不行,他要面子。 小阎罗乖巧地凑近,谢怀尘笑眯眯地摸他脑袋。结果摸到一半,手被另一只手硬生生扯了过去。 谢洛衡的眼神仿佛关怀智障儿童:“让阿奴扶你,然后你们俩一起摔成傻子?”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谢怀尘往一个方向走。 谢怀尘头晕得厉害,走路都踉踉跄跄,“慢点……你……” 前面人的步子缓了缓,似是在等他站稳。 “我有名字,你以后可以不用叫我‘伪君子’或者‘喂’、‘你’这种不合礼法的称呼。”谢洛衡老神在在地提出建议。 谢怀尘一步一晃:“那叫什么?善尸大人?” 谢洛衡:“可以叫我阿衡,主人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 身后之人一个趔趄差点没栽下去。 谢洛衡回头,发现红衣小少爷正怔怔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流浪已久的小狗终于寻到了主人。然而这莫名其妙的眼神没有多久就变了,眼帘微微下垂,眼睫挡住大部分神情。 与此同时,谢怀尘耳边突然响起一串欢快的声音。 “宿主宿主!我升级啦!我可以说话啦!你这段日子做任务了吗?” ** 空间昏暗却有阵阵酱香,一只灯芯静静燃烧,灯火微弱,已烧了三分之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弟弟依然在喃喃自语。 突然,哥哥捂住弟弟的嘴,声音惊恐:“别……别说话!有……脚步声……” 闻言,弟弟像炸了毛的猫:“啊啊啊!他们来了!爹爹来了!我们要死了!” 明显带着哭腔。 哥哥死命压着崩溃的弟弟:“别喊!他们会听见的!” 弟弟没有说话,身体却抖得不行。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 每走一步,两兄弟就缩在一起抖一抖。 寂静的空间里只剩脚步声,那人明显已经走到门口,与他们只有一道门的距离。 弟弟崩溃地哭出来:“呜呜……哥哥,我们是不是错了,我们不该杀人的,这是报应,报应……” 哥哥也捂着耳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咚咚两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小熊装”,灌溉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默默灌溉的读者) 因歌扔了1个地雷 核桃奶真好喝扔了1个地雷 核桃奶真好喝扔了1个地雷 /ku/裆扔了1个地雷 /ku/裆扔了1个地雷 第70章 阎罗主难辨真假 谢洛衡把谢怀尘带到一处农舍,这处农舍居然是小阎罗曾经的家。 谢怀尘瞅着灰扑扑的土坯子,打满补丁尚且干净的素被单,简陋的桌椅,还有一只缺口的黄陶碗,搂着小阎罗就是一声长叹。 阿奴小时候过得也忒惨了。 小阎罗似乎不以为意,还搬了张小板凳给谢怀尘坐。他熟练地从井里打了口水,端着小黄碗舀了舀,然后偷偷摸摸咬破手指,滴了一滴金红色的血。 谢怀尘虽然闻到了血味,但思及小阎罗的手受了伤,也没在意,一口喝了干净。 就在这时,脑海里的系统君突然出现:“哇,宿主你好厉害。” 谢怀尘将碗放到桌上:“你怎么又出现了,之前不是一直不在?”自从他来了天都,系统君九九就一直没出现过,他一度以为这个蠢东西又迷路了。 系统君九九:“人家要升级嘛QAQ还要下载更新包,这边信号太差啦,就……花的时间久一点点。” 当然它不会告诉宿主,其实是上次被天衍宗主发现真身,受了重伤,于是只能哭唧唧地去闭关修养。它觉得自己闭关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没想到宿主这边都半个月了。 系统君九九选择岔开话题:“话说宿主你真厉害,谢洛衡头顶的红条框居然有二十!你怎么做到的?!” 它记得之前进度条还是负数,急得它直打滚。可如今一眨眼就变成了正数,简直革命性成功! 谢怀尘沉默了。其实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自从来了天都,进度条就变成了正。而且方才谢洛衡说名字时,进度条直接涨了一大截,把他都看傻了。 这让他想起画中境。明明‘柳厌青’对谢洛衡来说只是个认识了一个月的陌生人,而‘谢怀尘’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兄弟。但陌生人身份居然比兄弟的身份更容易加真诚度,不得不说这是一种讽刺。 九九:“宿主加油!你见过道心了吗?” 谢怀尘掩饰性地垂眸:“……还没有。” 九九有点失望:“居然还没有?宿主你要主动点!道心是一枚玉佩!肯定在谢洛衡身上,你可以这样……那样……再这样……” 九九说得兴致勃勃,谢怀尘却听得漫不经心:“九九。” “哎?叫我做什么?” 谢怀尘:“如果我不想做任务了,会怎么样?” 九九:“宿主你怎么了?受刺激了?” 谢怀尘:“……没有,只是问问。” 这边谢怀尘正拿着水碗同识海里的九九说话,另一边谢洛衡却是走走停停,到处寻找幸存的魂魄。 既然清河村民全灭,那总该有魂魄留下。找到一缕游魂,问问前晚到底发生了何事,一切也就了然。 但谢洛衡万万没想到,清河村居然一缕游魂都找不到。 繁复的道印将所有尸体覆盖,浅蓝光芒下没有一星魂火。 这根本不正常。 通常人死后魂魄还要流连阳间七日。如今不过两日,三百多人却找不到一缕残魂?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三百冤魂被人超度了,要么魂飞魄散。 谢洛衡揉揉眉头,感觉清河村的死因越来越玄乎,这么个小村庄,何德何能让魔族杀得神魂俱灭? 而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 “啾啾啾!” 一种类似于雏鸟的清脆叫声拉回他的思绪。 正如谢怀尘所说,清河村不但人被杀,鸟兽也统统死绝。来了这里之后连个虫鸣也听不见,如今哪来的鸟叫? 谢洛衡抬眼,正看见一个巡衣卫抱着一堆毛绒绒的东西赶了过来。那些毛绒绒的东西正是一只只雏鸟的脑袋,个个张着小嘴讨食,红豆大的眼睛左看右瞧,煞是可爱。 “报,属下们在一处农院发现了九头鹰的雏鸟。”谢洛衡吩咐过只要看见活物就上报,于是巡衣卫看见九头鹰第一时间就抱了过来。 谢洛衡愣了愣:“九头鹰?” 九头鹰是一种凶猛的灵禽。之所以称呼它为九头鹰不是因为它有九个头,而是哪怕把它的头砍下九次,它也不会死。九头鹰恢复力极强,脚被砍就长脚,头被砍也能长头。惟有将它的心脏一举刺穿,才能真正杀死这只妖兽。 因此,南域有一种习俗,少年若要证明自己独当一面英勇无双,就必须杀死一只九头鹰,将它的双眼挖下来作为证据。冠礼上一向以拥有一双九头鹰的眼睛为荣,只要能杀死这样一只妖兽,村里人都会为新诞生的英雄欢呼鼓舞。 而如今九头鹰的雏鸟出现在这。 那么一定是有人杀了九头鹰,顺便把雏鸟也带了回来。 可是清河村无一活物,为何偏偏九头鹰的雏鸟活了下来? 谢洛衡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丝线索,这雏鸟能活下来,只能说明它们是在屠杀之后才出现的。 或者说,屠杀之后,有人把它们带了回来。 谢洛衡跟着巡衣卫去了发现雏鸟的院落。那是一间极为简朴的四口之家,家中两代人同居,如今都已魂归地府。 “此户人家是否有将成年的男子?”谢洛衡问。 “回大人,户籍显示此户有两个儿子,哥哥叫方衍,弟弟叫方讫,皆未行冠礼。” 看来带回九头鹰的应当就是这兄弟二人。 “二人可有尸体?” 巡衣卫诡异的沉默了一下:“有。” 谢洛衡心道,居然死了,这唯一的线索又要断。 然后巡衣卫又道:“二人死于屠村之前,尸体被埋于后院,死状……颇为凄惨。” 清河村众人皆是全尸而死,但唯独方家兄弟例外。 他们是被分食而死。 方家后院恰巧立了两座新坟,棺材里躺着方衍和方讫。因为兄弟俩已经被埋进棺材,巡衣卫只当他们是在屠村之前正常去世,于是也没有深究。 结果后来发现了九头鹰的雏鸟,一路向下查,他们才找到兄弟俩的坟。新坟挖开,尸体暴露,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兄弟俩明显不是正常死亡,四肢残缺不堪,面部狰狞,更像是死前被什么东西啃噬,最后惊恐断气。 谢洛衡见到尸体时,兄弟俩已经只剩半边身体。如玉的手指拂过惊恐的眼,谢洛衡发现了魂踪。 找了一整天没有找到的东西,如今在这两具残尸上终于窥见一斑。 ** 昏暗的地窖里,一只灯芯静静燃烧,灯火将将欲熄。 咚,咚,咚。 敲门声仿佛催魂符咒。 兄弟俩崩溃地大叫,面对未知的恐惧他们目眦欲裂,整个地窖被搅得天翻地覆。 砰,门终于开了。 有人静静站在门外。 弟弟第一个冲上去,狰狞的面目仿佛要与那人同归于尽。 下一息,那人手中玉光大亮,耀眼的光芒将弟弟悉数包裹,再无寸进。 哥哥见弟弟被制住,再也顾不得其他,也大叫着冲向那人。那人一声长叹,另一只手又结一印,却是将哥哥从头到脚紧紧困缚。 嗒嗒,嗒嗒嗒。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过来了。 兄弟俩惊恐不已,仿佛已经看到死的结局。 “大人,这两只厉鬼便交由属下来办吧。”这时,一个青衣人走来,恭敬行礼。 “不用,他们虽是厉鬼,但也有机会渡化,还是我亲自来审。”温和的声音将恐惧冲淡。 哥哥这时候才发现,抓他的人的声音并不是爹爹的粗嗓门,而且这人只是困住他们并没有杀意。他战战兢兢抬头,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然后就撞进一双如玉的温眸。 谢洛衡将方家兄弟俩的魂魄缓缓收拢,源源不断的灵气安抚着他们的恐惧。 “不必害怕,”他说,“我乃界主善尸,此来是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 谢怀尘趴在一张瘸腿的八仙桌上,此桌虽然有破布垫着但并不牢靠。他晃一晃脑袋,八仙桌就跟着晃一晃,八仙桌上的两只小人也跟着哆嗦一番。 “好了,你不要吓唬他们。”谢洛衡制止了谢怀尘的恐吓行为。 谢怀尘:“我没吓唬他们,我就只是有点无聊。” 小阎罗家也太寒酸,能坐的地儿就这么一张桌两张凳。他在这茅草屋里待了一下午,身上简直要发霉。 “这就是你找来的厉鬼?怎么像个兔子似的?”谢怀尘接着说。 谢洛衡看了眼桌子上缩在一起的方家兄弟,那惊惶的眼神的确不像两个厉鬼,倒像两个被吓坏的孩子。 “他们是在地窖里发现的,状态十分惊恐,而且一直用自己的魂火点亮地窖里的油灯。”谢洛衡解释道,“这种近乎疯癫的害怕应该与他们生前记忆有关。” 谢怀尘凑近那两只魂魄,此时他们都被困于锁灵阵里,大小与一只黄陶碗无异。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这么害怕?”谢怀尘问。 做弟弟的又往哥哥身后躲了躲。 谢洛衡安慰他们:“不必胆怯,清河村一夜被屠,我们只想知道魔修为何来清河村,你们又是如何死的?” 闻言,做哥哥的终于颤了颤,缓缓向前。 “村子……原来是被魔修杀的?”方衍抖着嗓子问,声音仿佛是要哭。 谢洛衡抿唇:“你不知道?” 方衍抹了把眼泪:“不知道,我和阿讫一起去抓九头鹰,结果晚上回家就发现村子里的人都死了。” 谢洛衡接着问:“那你们怎么死的?是否看见魔族中人?” 方衍似是想起那晚的经历,狠狠打了个冷颤:“我……我们谁也没看见,当晚就把爹娘埋了,可……可是第二天爹娘又活了!爹爹要杀我们!他要吃我们!” 原来方衍与方讫那天晚上一起去了妖兽林。 凡是少年,心中都想成为人人认可的英雄,而九头鹰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行冠礼。他们打听到九头鹰的出没地点和出没时间,就偷偷摸摸出发了。捕杀过程自是狼狈不堪。 可是当兄弟俩疲惫却兴奋地满载而归时,村子里死寂一片。 他们推开家门,准备偷偷将九头鹰的双眼放在爹爹的床头。清河村贫瘠,能够入道的修士几不可寻。若有谁家儿子能猎杀一只九头鹰,便是全家乃至全村的荣耀。爹爹一直期望两个儿子能争下这口气,若爹爹知道他们真将九头鹰的眼睛带了回来,必定欣慰不已。 结果兄弟二人一进门,看见的是爹娘的尸身。 他们甚至连凶手都没见过。 村庄里寂静无声,兄弟俩哭着敲村长的门,敲副村长的门,敲陈婆婆的门,嘶喊春姨的名字……没有一人回应。所有人都死了,打更的伙夫倒在路上,看门的黄狗死在门前,惨白的月光映出湖面成片的鱼肚皮。 他们哭着在自家后院挖了两座新坟。 一个给爹爹,一个给娘亲。 九头鹰的双眼放在坟前作为祭品。 然后一直跪到天亮。 结果没人知道,天亮才是真正的梦魇。 新盖的坟头开始耸动,青色的手从坟里陡然冒出。死去的爹娘从土里爬出来,血管根根发黑,眼中浑浑噩噩,仿佛地狱来的索命鬼。 听到这,谢怀尘心里重重一跳,打断对方的话:“你是说你爹娘第二天变成了阴尸?”方衍描述的场景与他画中境里见到的阴尸实在太像,谢怀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阴……阴尸?那是什么?”方衍一脸茫然。 谢洛衡也对这个词十分陌生:“什么是阴尸?” “额……”谢怀尘没想到七百年前原来还没有阴尸这种说法,于是连忙摆手:“没什么,地方语,专指一些诈尸的情况。” 方衍心有余悸:“是的,就是诈尸。” 谢怀尘:“那你们后来怎么了?” “我和阿讫都很害怕,立刻跑了。结果门外也有诈尸的人,村子里的人将家里包围,爹爹带着他们来追我们。我们没处躲就……就……”方衍说不下去了,方讫缩在他后面也抖个不停。 谢怀尘没继续问。 其实很明显。两个孩子,一堆阴尸,结果能是什么样?肯定是被吃的渣都不剩。 但两个孩子历经千辛万苦杀了九头鹰回来,就只为给爹爹争口气,让爹爹夸他们一声好儿子。结果阴差阳错,等待夸奖的人得到的却是永生的噩梦。 谢洛衡皱眉:“所以你的意思是,清河村前日晚上被屠,第二日又全体复活?但我们今日看见的都是死人,并没有你所说的复活迹象。” 谢怀尘也搭腔:“对啊,第一天死了,第二天活了,第三天又死了?诈尸也不带这么诈的!” 方衍护着自己的弟弟,摇头:“两位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也没必要骗你们。如今我和阿讫成了这副鬼样子,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 谢洛衡见他这副作态不像作假,思索片刻:“可能……这村里的死尸的确会复活,只是时机未到?” 谢怀尘见鬼似的看着他:“别吧,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待的是个鬼村?” 谢洛衡笑了笑:“难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少爷会怕鬼?” 谢怀尘不客气地回:“你这天下无敌的善尸不也怕一簇小黑火?” 这说的却是之前小阎罗捣鼓地狱业火,谢洛衡把他们骂了一通的事。谢洛衡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耿耿于怀。不过他也懒得斗嘴皮子,毕竟两人刚刚还因为这事打了一架。 谢洛衡看看八仙桌上凄凄惨惨戚戚的方家兄弟,觉得这两只厉鬼需要处理一下,虽然他们看起来比普通游魂还要怂。 “你们虽为厉鬼但戾气不重,还有机会引渡黄泉。明日我便为你们超度,送你们转世投胎。”谢洛衡指指外面将暗的天色,“黄昏不适合送魂,明早我再送你们罢。” 这意思便是要亲自为方家兄弟引路轮回。 这话谢怀尘听着没什么感觉,但身为鬼魂的方家兄弟却是感激涕零,当场跪在桌上长揖不起。 众所周知,六域轮回三百年前就断了,新的轮回之主还没上位,死去的魂魄面临着魂飞魄散的结局。但也不是绝无轮回的可能。只要有一位境界高深且修习生死道的大能为其引路,魂魄也可以转世投胎。 而谢洛衡恰巧修生死道。 只是六域之大魂魄千千万,要是修习生死道的大能们一个个引路恐怕这辈子都可以待在黄泉不出来了。而且引路轮回也极耗修为,若不是至交好友,大能们一般也不会出手。 所以谢洛衡能出手对方家兄弟来说是莫大的恩德。 方家兄弟俩磕了几个响头,又喊了几句“恩人”。正巧小阎罗从门外进来,看见这阵势,好奇地往这边打量。 谢怀尘第一个抱上他:“这么晚才回,别是去偷梅花糕了?” 小阎罗脆生生答:“我给爹爹立了坟,还磕了头。” 谢怀尘这才想起,自打来了清河村一直没带小阎罗认尸,他爹也是清河村人,这会儿估计尸体都凉透了。 谢洛衡倒是一直记得这事,所以方才派了巡衣卫带小阎罗见他爹爹,也算是让小阎罗尽最后一份孝道。可惜小阎罗的爹找不到魂魄,要不然明日还能一起引路轮回。 谢怀尘心疼:“哎,你别伤心,要不……明天我给你买梅花糕?” 小阎罗一本正经:“阿奴不伤心。厌青哥哥,桌上是什么?看起来像小兔子。”一边说一边凑头去看。 谢怀尘解释:“这是清河村死去的厉鬼,一直哆哆嗦嗦,你……别用手戳!小心他们咬你!” 小阎罗冰蓝色的眸子对着方家兄弟眨呀眨,似乎在沉思。而方家兄弟看清小阎罗的一刹那,两个人都表现出极大的惊恐。 “你你你……”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 谢洛衡略微不满地扫了他们一眼。 小阎罗在清河村的处境他是打听过的。因为生来异瞳,清河村人都认定小阎罗是怪物,对他避如蛇蝎。可听人说是一回事,方家兄弟在他面前如此作态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洛衡沉声道:“阿奴如今地位尊贵,尔等不得无礼。” 这地位尊贵到底有多尊方家兄弟自是不懂,但恩人都发了话,他们也不敢再言。只是弟弟依然躲在哥哥身后,那样子抖得更厉害了。 小阎罗似乎也认出这两只魂魄,惊呼一声:“方衍哥哥,方讫哥哥,原来你们在这里。” 声音听着煞是单纯无辜。 方衍颤颤巍巍:“是……是的……”说到最后声音小的听不见。 小阎罗苦着脸:“你们果然还是讨厌我,死了还要讨厌我。” 方衍抹一把冷汗:“不……不是……” 谢洛衡见此情状不由得暗自叹气。方家兄弟可以说是小阎罗最后能见的“亲人”,可这“亲人”相见似乎并不美好。“阿奴,我要出去一趟。”他打断双方无意义的对话,“让厌青哥哥陪着你,好么?” 谢怀尘:“你不是才回来,怎么又要出门?” 这俩厉鬼还是谢洛衡送回来的呢。 谢洛衡无奈:“超度魂魄之前要将尸身安葬于无凶之地,我既答应方家兄弟为他们投胎转世,自然也要安排一下他们的骸骨。” 谢怀尘表示大善人还是快点去拯救世界吧。 小阎罗也表示他只要厌青哥哥,洛衡哥哥拯救世界加油! 谢洛衡被这一大一小弄得哭笑不得,最后披着晚霞奔向了停尸场。 ** 放置尸体的地方在清河村头。 搬运尸体这种体力活本来也不需要巡衣卫们,但这次清河村是被魔修所屠,为了防止意外,尸体还是交由巡衣卫看管。 方家兄弟的尸骸是从坟里挖出来的,在太阳下暴晒了一日,如今已腐烂得不成样子。 一个巡衣卫看了后嘀咕:“你说这埋的好好的,为什么还要把人挖出来?” 另一个巡衣卫压低声:“别乱说话,挖出来是为了查案。” 同伴不服:“你看这尸身,肯定死了不下半个月,半个月前死的人能跟这次屠村有关系?” 谢洛衡本来正在推算适合的埋骨之地,但他修为已至洞虚,所到之处自成一域,巡衣卫的窃窃私语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本来他不欲听人闲言,但这两个巡衣卫的谈话内容恰好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心里一咯噔,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个傻。 方家兄弟的尸身他看过,惨不忍睹,而且已经开始腐烂。 尸身如果弃之荒野,半个月足够成为一堆白骨;但尸身如果放进棺材,半个月可能只腐烂一半。 而他下意识把方家兄弟的尸身与暴尸街头的村民对比在一起,也就是说他忽略了方家兄弟的死亡时间。 魂魄是没有时间概念的,问他们什么时候死的,他们只会觉得死亡恍如昨日。所以方家兄弟也没有说谎,问他们清河村发生了何事,他们只会说死前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谢洛衡蓦然醒悟——所以方家兄弟说的并不是前晚发生的事,清河村很久之前就已经被屠了! 那么很久是多久?十天?半个月!? 谢洛衡一拂衣袖,洞虚期的领域瞬间扩散,然后他划破虚空转瞬消失在清河村头。周围的巡衣卫面面相觑,不知道善尸大人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哗的一声人就没了呢? 谢洛衡去了方家的地窖。 当时方家兄弟就是躲在这里,身为魂魄却像人一样躲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还用魂火点燃照明用的油灯,说明他们是真的惊恐。 但重点不是惊恐,而是油灯。 方家地窖里储藏了不少酱料,浓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地窖,墙壁还是一层秸秆一层土覆上去的。地窖里有个铁质的大油灯,油灯已经生锈,灯芯也已燃尽。 谢洛衡发现油灯底下落了一地烛灰。 灯芯是普通麻烛,是将麻去皮后的麻秸缚成的束。这种麻烛不经用,所以要常换。但这一地烛灰……至少也是燃了半个月。 半个月。 方家兄弟的魂魄在地窖里躲了半个月,而半个月前正好是他们发现小阎罗的时间。 ** 谢怀尘无聊地教小阎罗法术,小阎罗则献殷勤似的给谢怀尘喝糖渣水。 谢怀尘拿这浑浊的水无奈:“这东西喝了会坏肚子吧?而且里面怎么又有血味?” 不是他说,最近小阎罗给他倒的水都有血味在里面。 小阎罗捧着自己依然受伤还包扎着的小手,泪眼朦胧:“厌青哥哥嫌弃阿奴!” 谢怀尘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最喜欢阿奴!”说着将碗里的糖渣水喝了一口,“你看!我喝了。” 小阎罗开心地在谢怀尘脸上亲了一口。 “厌青哥哥最好了!厌青哥哥真甜!” 谢怀尘哭笑不得,哪有夸人说对方甜的?小阿奴果然还得多念念书。 另一边,方讫缩在锁灵阵的一角,拉着哥哥方衍的袖子颤声道:“哥哥,那……那不是阿奴吗?” 方衍腿都快软了:“是……” 方讫不可置信:“阿奴……他不是被我们杀了吗?!” 刚说完,冰蓝色的眸子就扫向这边。 方衍恨不得缝紧弟弟的嘴:“别乱说!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是干净的!明天就能入轮回!” 弟弟被哥哥如此痴狂的模样吓了一跳。 “可……可是……就他没死……” 方衍将弟弟死死捂住:“那位大人就要超度我们了,你现在说这个,万一……大人反悔……” 方讫缩了缩,不敢再言。 屋子里,有人轻轻哼笑一声。 谢怀尘正用灵气操纵着一只小蚂蚱跳来跳去,他一边将这最简单的操纵术示范给小阎罗,一边不满地喊:“喂喂,那两只厉鬼,你们在嘀咕什么?吵死了。” 吵得他都不能专心施术。 两只厉鬼不敢应声。 小阎罗好心接话:“厌青哥哥不要生气,我也给你跳小蚂蚱看好不好。” 谢怀尘欣喜道:“这么快你就学会了?” 小阎罗学法术总是特别慢,看着他干着急,没想到这次这么快,难道阿奴开窍了? 小阎罗乖巧地点头:“嗯嗯,这个我会。”说着,藕白的小手一伸,无尽轮回之力扩散,细细的冰蓝色丝线将谢怀尘全身笼罩。 谢怀尘只觉天地一暗,随即体内的魔气压制不住地上涌,一种名为嗜血的欲望在胸腔里翻滚,全身都仿佛失去了控制。 小阎罗冰蓝色的眼睛大亮,厌青哥哥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控制的多,他甚至有种错觉,厌青哥哥的魂魄与他的魂线天生匹配。 “厌青哥哥,”他高兴地攀上谢怀尘的脖子,“你最好了,帮我一个忙,杀了那两只厉鬼。” 小孩子的话总是直接且残忍。 方家兄弟听到小阎罗要杀他们,原本平静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明明谢洛衡在的时候小阎罗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那位大人一走,小阎罗就暴露了爪牙。 “阿……阿奴……你别这样!我们已经死了……你放过我们吧!”方衍瘫坐在八仙桌上,对着小阎罗和谢怀尘求饶,“大人!仙君!神仙!您行行好劝劝阿奴,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只厉鬼不住讨饶,然而谢怀尘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小阎罗抱着他的脖子,白嫩的小手指动了动,谢怀尘便乖顺起身,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八仙桌。 不过动作略微僵硬,眼中隐有血丝,看着倒像被驱使的傀儡。 方家兄弟也意识到不对。这位红衣大人方才明明有说有笑,这会儿怎么突然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大……大人?”方衍试探地喊谢怀尘。 这位红衣大人一看就是个好说话的,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找他求助。然而谢怀尘不给他回应,眸中红芒隐露,瞳孔却涣散没有聚焦。 “你……控制了大人?”方衍护着自家弟弟,语气有几分了然几分绝望。 小阎罗低下头,冰蓝色的丝线在他手中游走。“嗯,”他笑了笑似乎心情颇好,“厌青哥哥比你们都乖顺些。” 闻言,方讫哇地哭了出来,惟有方衍还不住磕头:“阿奴,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和你抢九头鹰!也不该动了贪念对你下手!那九头鹰本来就是你杀的,我们错了错了……你看在我们已经死了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一边说一边将八仙桌磕得摇摇晃晃,哀泣声断断续续。 其实这件事对方家兄弟也是一个折磨。 清河村被屠的那天晚上,他们兄弟二人跃跃欲试地去捕杀九头鹰,结果到了目的地却发现被人捷足先登。小阿奴浑身是伤地站在月光里,脚下躺着九头鹰的尸体。瘦弱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蹲下,用利刃挖出代表勇气的鹰眼。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村子里一向被人唾弃还忍气吞声的小杂种,居然能单枪匹马杀死一只九头鹰。 九头鹰是有领地的,方圆十几里地一般只会有一只九头鹰。也就是说死了这一只,下一只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现,而且就算出现,他们兄弟俩也没把握一定杀死。 而小阿奴居然做到了。 那一刹他们都有一种嫉妒乃至惊慌。 嫉妒,因为等小阿奴拿着鹰眼回去,村子里的人必定对他刮目相看,甚至会搭起高台庆贺少年英雄的诞生。惊慌,却是因为小阿奴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最弱的小杂种。 村子里的大人们都把小阿奴作为训诫,不让他们跟小阿奴玩。小阿奴自己也像个怪物,不爱说话不爱见人,整天把自己缩在茅屋里,打他一下他就哭,还是那种娘们兮兮的哭法,连个声都没有。 所以村子里没人瞧得起他,他那冰蓝色的眼睛也摆明了他是偷情生下的杂种,连同情都不必。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杂种,居然带回了九头鹰的双眼。方家兄弟有些惊慌,平日里谁没吐过那杂种一口唾沫?谁没偷偷在杂种娘亲洗过的衣物里撒过尿?这么个天天被他们欺负的人若有朝一日踩在他们头上……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那就只能拒绝。 反正小杂种杀了九头鹰,如果他们再抢了小杂种,那九头鹰应该也算他们的战利品? 于是,少年们将本该刺向九头鹰的利器刺给了阿奴。 方衍不敢抬头,只一个劲认错:“我们当时不想杀你的,只想抢了鹰眼了事,结果没想到你那么虚弱,一下就死了……不对不对,你没死!对,你没死,你还活着,你大人有大量别杀我们,我们已经遭了报应,清河村当天夜里就被魔修屠了……” 说到最后方衍已是泣不成声:“清河村就剩你了,看在大家从小长大的份上,你……” “方衍哥哥你误会了,”小阎罗打断方衍的唠唠絮絮,冰蓝色的眸子弯了起来,“清河村是我灭的,大家都死了,我是因为感激才给了你们特殊的死法。” 方衍怔了怔,脑袋似是没转过弯:“你……你灭的?” 小阎罗眨眨眼:“多亏你们让我得到轮回之力,本来想感谢你们,但你们太贪玩了,拿了九头鹰的眼睛还要拿九头鹰的雏鸟,于是我只好先灭了清河村,等你们回来再给你们惊喜呀。” 方衍颤了颤,面露癫狂:“你你你……” 小阎罗笑得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事情都知道了,想必哥哥们也没有遗憾了吧?厌青哥哥,你送他们一程。” 那语气彷如真正的阎罗之主,单个魂魄的湮灭在他看来微不足道。 冰蓝色的丝线动了动,谢怀尘抬手,然而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小阎罗怔住,又牵动丝线企图让谢怀尘动起来,然而抱着他的人毫无动作。 方家兄弟在锁灵阵里疯了般嚎啕大哭,阎罗的话在他们听来就像是在说“因为你们杀了我,所以我杀了整个清河村来复仇”,这种诛心之论让这两只厉鬼彻底崩溃,连魂魄都似要溃散。 但小阎罗不在乎这两只蝼蚁如何发疯,他只看着谢怀尘——红衣少爷面露挣扎,似是极力要摆脱阎罗的控制。 小阎罗安抚性地抱了抱他,然后用还没长齐的小虎牙狠狠咬破了手腕。 鲜红的血汩汩不断地流出,其中甚至夹杂了几缕金红精血。然后他献殷勤似的将自己的血喂给了谢怀尘。 谢怀尘呆滞地站在八仙桌前,任由小阎罗折腾,然而识海里已经打翻了五味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u/裆 的营养液~ 感谢小熊装 的营养液~ 感谢每一个订阅的小天使,给你们发红包~ 第71章 阎罗主难辨真假 谢怀尘:“这欠打的熊孩子在做什么?给我喝血是几个意思?他自己不疼吗?!” 系统君九九:“宿主……重点好像不是他疼不疼而是你有没有问题啊!( ̄* ̄;)” 谢怀尘:“你不是升级了?连他的控制都能解,喝点血应该没什么问题?” 原来方才小阎罗控制谢怀尘时,系统君九九极快地对宿主运行了清醒程序,然后趁着方家兄弟唠唠唠的时间硬是把谢怀尘拉回了识海。所以谢怀尘的身体现在算是无主状态,两人在识海里一边听方家兄弟的八卦,一边讨论现状。 系统君有点惆怅:“虽然宿主你的信任让我很开心,但我觉得自己帮不了忙……” 谢怀尘不解:“喝点血怎么了?” 系统君:“首先魔修修炼以吞噬灵气为主,所以灵气越浓的东西对魔修吸引力越大,而精血包含大量纯净的灵气所以对魔修是大补。其次,血会引发魔性,魔修见血越多,心智就越容易被魔性吞噬,所以一句话概括就是——宿主你喝血太多会发疯!” 谢怀尘不以为然:“什么魔性?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危言耸听。” 系统君只觉脑壳疼:“你现在是意识待在识海当然没感觉,可是你的身体……” 话还没说完,谢怀尘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浑浑噩噩的红衣少爷一掌拍碎锁灵阵,抓住方家兄弟的魂魄就要往嘴里送,小阎罗在一旁笑得餍足。 谢怀尘惊恐:“这这这……什么状况?!!” 系统君也跳了起来:“意识我能帮忙稳住,但身体我控制不了啊啊啊!” 谢怀尘一想到自己会把那两只尖叫的鬼塞进嘴里就一阵恶心:“怎么办?!怎么阻止?!” 系统君立马喊:“回回回!回身体夺控制权!我帮你清醒!” 谢怀尘连忙回到柳厌青的身体。 一睁眼,刺耳的尖叫贯穿耳膜,两只痛哭流涕的脸近在鼻尖,谢怀尘吓得反手一扔,方家兄弟猝不及防被甩在地上。 小阎罗迟疑地凑过脑袋,看见谢怀尘略微清醒的眼神:“厌青哥哥?” 谢怀尘一听声音,简直想顺手呼过去,但又舍不得。小阎罗与方家兄弟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知道小阎罗惨但不知道这么惨,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差点被自己村子里的人打死?别说小阎罗记恨,就连他听了都想教训人! 但小阎罗做的太过。就算方家兄弟真欺负了他,他也不该将清河村全灭才对,这哪是报复,这简直就是疯魔!亏他还以为小阎罗懂事乖巧听话,原来这熊孩子早长歪了?! “你还好意思喊我哥哥,”谢怀尘气得将身上的小不点扒下来,“看看你干了些什么事!” 冰蓝色的眸子低垂,谢怀尘以为对方要心虚道歉,结果小阎罗抬抬手,方家两兄弟又一眨眼被他抓回手里。他捧着两只魂魄,漂亮的眸子十分认真:“厌青哥哥,这个很甜,很好吃。” 谢怀尘:“甜……”甜你个头! 然而话还没说完,嗜血的欲望肆虐全身,那魂魄竟然真能嗅出一丝香甜的味道。谢怀尘颤了颤,控制不住地伸手去够。 “宿主,需要我给你电击一下保持清醒吗?”这时,系统君的声音冷不防插入,“这里有直流电和交流电,如果你实在控制不住,我还有专门为你准备的百万赫兹三相交流电。” 谢怀尘:“……”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可怕的样子。 他的手硬生生停住了。 小阎罗眸色一沉。 就在两人僵持间,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我回来了,阿奴在不在?” 谢怀尘与小阎罗皆是一愣,两人都没料到谢洛衡这时候回来。眼看谢洛衡即将进门,谢怀尘却是急了。 小阎罗做的再不对也只是个孩子,他知道也就算了,若让谢洛衡知道小阎罗灭的清河村……那伪君子会把小阎罗送进大牢吧? 谢怀尘忍住嗜血的冲动对小阎罗道:“听我的,把魂魄放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方家兄弟不敢说,我也不会说。” 小阎罗似是对谢怀尘的话不可置信,冰蓝色的眸子怔怔发呆。 “发什么呆,快放回去!”谢怀尘气道。 小阎罗垂下头:“厌青哥哥,对不起……” 谢怀尘心想,还知道说对不起,看来这熊孩子有救。 哪知他刚有这个念头,冰蓝色的眸子却是一缩,小阎罗手上用力,直接把方家兄弟的魂魄生生捏碎。魂魄的哀嚎化作一蓬浅蓝色的雾沫,谢怀尘看得心惊肉跳。 “你做什么!”他朝小阎罗低吼,“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们!” 往常若是谢怀尘这样呵斥,小阎罗肯定立马低头认错,还要讨好地摇谢怀尘的衣摆。但这一次小阎罗站得笔直,冰蓝色的眸子直视谢怀尘,竟然透着一股子倔强。 厌青哥哥不说不代表方家兄弟不说,方家兄弟不死,自己就永远面临暴露的风险。而有谢洛衡在,自己是杀不了方家兄弟的,这是他唯一动手的机会。 谢怀尘被他这样的眼神气得说不出话。 谢洛衡一进屋就发觉不对。他是洞虚期的大能,感知力绝对凌驾于谢怀尘和小阎罗之上。 屋子里有血味,还有散乱的魂魄波动,八仙桌上的锁灵阵被破坏,方家兄弟无影无踪。而谢怀尘站在桌边眸色血红,显然是魔性发作。 谢洛衡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方衍和方讫呢?他们去哪了?”谢洛衡淡淡看向小阎罗,话却问的谢怀尘。 小阎罗没作声。 其实他大可惊慌地扑到谢洛衡面前,哭诉厌青哥哥魔性发作有多可怕,然后把方家兄弟的死归结于谢怀尘身上。 或者说原本他就是这么打算的,但事到临头他居然说不出口。 谢洛衡的声音不怒自威:“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别以为我看不出,方家兄弟已经死了。” 刚说完,扑地一声,谢怀尘竟是直接倒在地上。 小阎罗手足无措地去拉他,“厌……厌青哥哥……” 谢洛衡瞬身过去:“你怎么了!?”入手便感受到谢怀尘的身体微微痉挛。 谢怀尘倒在地上欲哭无泪。 其实之前他还能勉强控制自己,但自打谢洛衡进来,他身体里的嗜血欲望莫名其妙增强了。就像一只饿鬼突然闻到肉味,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蹭蹭直冒。 他吓得赶紧让九九帮忙清醒,接着一道猛烈的电流从天而降,他差点被电得魂归西天。 谢怀尘:“这特么是电击?这是雷劈吧!” 系统君九九有点委屈:“没……没控制好力道,下次我注意……” 谢洛衡还在他旁边说:“你先打坐调息,压下魔性。” 谢怀尘崩溃地直摆手:“你……你先离我远点。”本来被雷劈了一下他觉得略微清醒,现在谢洛衡一靠近那种嗜杀感又来了。 闻言,谢洛衡直皱眉:“阿奴你先出去,我帮厌青哥哥压制下魔性再找你。” 小阎罗站在旁边露出几分担忧:“好……”说着,竟然真的乖乖巧巧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了门。只是关门时冰蓝色的眼眸流露出几分垂涎。 激发厌青哥哥体内的魔性就是为了在他失去神志时更方便地控制他,结果却失败了。然而看见厌青哥哥挣扎的表情,他心里反而没有多失望。似乎看这金色的魂魄挣扎,再看他不由自主堕落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 谢洛衡见小阎罗已走,叹了口气:“说吧,是不是阿奴把你弄成这样的?”他闻到血味时已经开始怀疑小阎罗,毕竟面前的柳少爷再傻也不可能自己咬自己。 谢怀尘没法回答他。 谢洛衡心生警觉:“柳厌青?”然后他看见对面人布满血丝的双眸,那眼神似乎要吃人。 系统君在一旁跃跃欲试:“宿主,还需要电击服务吗?这次绝对力道适中。” 谢怀尘崩溃地问:“怎样才能停止魔性发作!?”想杀人的欲望充斥脑海,特别是看见谢洛衡时,纯净的天地灵气让他恨不得将此人吞噬殆尽。 系统君弱弱解释:“善尸魂魄纯净无暇,拥有的灵气也最纯粹,自然是……魔修的大补。”说完就看见宿主不由自主凝出一道符意,魔气萦绕,竟是一道魔符。 眼看魔符就要往谢洛衡身上招呼,谢怀尘吓得大叫:“快快快!让我清醒一下!” 谢洛衡见谢怀尘一手符意要扔过来,眼眸一肃,并指以剑气相抵。然而那符意行至半路便自动消散,谢洛衡的剑气倒是一往无前打在谢怀尘身上,红衣少爷明显晃了晃。 谢洛衡下意识要扶,结果红衣少爷反身就是一掌。谢洛衡无奈侧身,谢怀尘又是一个手肘攻下,只是到了半路,力道又自动化解。谢洛衡也看出对方正在极力抵抗魔性,干脆不动用灵力,只单纯以力相搏,免得误伤。 谢怀尘不停地让九九刺激自己的神魂,电流每每落下,他的动作就会因剧痛而僵住。谢洛衡抓住一瞬的空隙,将他双手反制按在地上。 “柳厌青,醒一醒。”温雅的声音落下,给人一种平静感。 谢怀尘也的确有点抬不动手,几道电流劈下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比耗空全身灵气还累。现在谢洛衡把他制住了,他反倒觉得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暂时没有玻璃渣。 明天上夹子,凌晨蹭玄学,天灵灵地灵灵让我收藏破千吧! 感谢读者“/ku/裆”,扔了一个地雷~ 感谢读者“/ku/裆”,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小熊装”,灌溉营养液~ 第72章 阎罗主难辨真假 谢洛衡见人稳定下来,指间玉光微亮,清心咒一连串灌入谢怀尘眉心。谢怀尘闭眼,心道这见鬼的魔性总算可以消停了。 灵气游荡于谢怀尘识海,里面空空如也,惟有昏暗的天与地。系统君早就不知道藏进哪个角落。 然而很快,谢洛衡就发现一丝不对。 因为他发现这识海里居然有自己的禁制。 那特殊的封印手法,他一般用来封印极隐密之事,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很难发现。而且禁制居然还谨慎地分了两层,每层都单独封印一道记忆,最上面一层显然已经被外力破开。但里面那一层依然存在,泛着浅浅的光晕。 谢洛衡彻底怔住。 除了青泽那段日子,他与这位柳少爷几乎没有交集,更没有碰过对方识海。那这明显属于自己的禁制是怎么来的? 随即他又想起,面前人并不是原本的柳厌青,识海是随着魂魄转移的,也就是说这禁制是他下给的另一个人,而这人阴差阳错附身到柳厌青身上又遇见了他。 他一直好奇此人到底是谁,如今细想……难不成是熟人? 谢洛衡又试探地想要解封里层的记忆,然而灵力覆盖,禁制毫无波动,反而是谢怀尘闷哼一声,似乎受到极大冲击。 谢洛衡不敢再动,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这禁制解不开不是因为手法问题,而是他境界不够!下这禁制的人估计有化神期修为!但他自出生到现在从没到过化神期!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化神期的他布下的禁制? 谢洛衡心里突然有了猜测,手也跟着颤了颤。 另一边,谢怀尘明显感觉到谢洛衡的心不在焉。 他本来就控制不住魔性,现在谢洛衡还离他这么近,还走神,这简直要命啊!! 红衣少爷红眸隐露,突然猛地翻身挣脱钳制,一口朝谢洛衡脖颈咬去,而青衫公子居然还在发呆。 谢怀尘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发呆的时候吗?!平时那个处变不惊说话自带鄙视的伪君子去哪了?有人要咬你,你不应该一掌拍飞然后气定神闲地丢一句“你也配”? 结果青衫公子并不按套路出牌。 谢怀尘急了,识海里响起他的大喊:“九九!!!” 系统君九九接收到宿主强烈的反抗意识,毫不犹豫选择了最大电压。 轰隆—— 整座天都城的上空突地闪过一道白光,一束巨大的雷霆降临在谢怀尘的识海。谢怀尘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震。 红衣少爷本来是要咬谢洛衡的脖子,结果半路失了力道,整个脑袋砸在谢洛衡肩上。身体也随之一软,倒在谢洛衡怀里止不住地痉挛。 谢洛衡似乎才回过神,伸手拍了拍谢怀尘的背:“你做了什么?” 他能感知到对方扑过来的刹那,方圆几里骤起的雷霆气息,这位红衣少爷似乎有自己的方式阻拦魔性。而且从对方的抽搐程度来看,应该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概念。这个附身在柳厌青身上的魂魄,无知且单纯,他会遇到,会给对方一个禁制,而对方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的人。 这么一想,谢洛衡允许了对方靠在自己肩上。 而谢怀尘现在满脑袋就是疼疼疼!九九是个蠢比!刚才那一下他简直要被劈死了! 但他浑浑噩噩间却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自己好像靠在一个温凉的东西上……额,不会是靠在谢洛衡身上吧?那伪君子居然没把他扔出去? 谢怀尘心里一阵窃喜,既然如此那就再趁机蹭蹭。其实他一直想摸摸眼前人,虽然此谢洛衡非彼谢洛衡,但至少是活的,有温度有表情还能说话。奈何七百年前的善尸大人太过高冷,他很少有机会,如今逮着机会他干脆眼睛一闭装死算了。 于是,一青一红两个身影就这样各怀心思地靠在一起,屋外雷光交错,竟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 清心咒起了效果,谢怀尘很快平静下来。谢洛衡让他靠在唯一素净的床铺上,然后出门去找小阎罗。 谢洛衡对小阎罗是怀疑的。其实这样诡异的死法,最有可能的行凶者便是小阎罗,但因为事发在前晚,小阎罗肯定不在清河村,他才从未往这方面考虑。现在时间变了,清河村死于半月前,小阎罗还在村里,其嫌疑也最大。 谢洛衡推开木门,外面簌簌下着小雨。他心里还在想如果小阎罗认罪,那么是该召集尊者公审还是直接让穆宗玄这个天都城主判罪。 结果他在门外扫了一圈,小阎罗没人。 谢洛衡瞬间凝了神色:“青鹰。” 青鹰是今晚驻守此处的巡衣卫首位,小阎罗在哪他应最为清楚。 哪知无人应答。 谢洛衡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灵力外放,传音遍布方圆一里:“巡衣卫何在?” 外围的巡衣卫闻声赶来,谢洛衡负手,却看见一个青衣守卫也跌跌撞撞一起进来,正是青鹰,身上还带了伤。 青鹰捂着受伤的手臂单膝下跪:“属下无能!阎罗大人被魔族掳走,那人修为臻至化神,我们拦不住!” 谢洛衡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才带小阎罗出来一天,魔族就找上门。这与其说是一直跟踪,不如说是守株待兔。 “可看清那人相貌?从哪逃走的?” “那人穿黑袍,披灰色大氅,脸上有面甲覆盖看不清容貌,已经往妖兽林方向而去。” 谢洛衡挑眉,他几乎是在听到外貌描述的瞬间就猜出来者是谁。化神期修为的尊者本就不多,加上全身隐藏覆有面甲,有此特征的只有魔界之主一人。 这下可棘手了,谢洛衡没想到魔主会亲自前来。六域之中能与魔主相抗衡的只有天衍宗主亦无名,而亦无名常年闭关天衍宗,要想通知恐怕为时已晚。至于天都城里穆宗玄和柳临渊两位化神尊者如今都恰好不在,放眼望去,居然只有自己能勉强应对此事。 “青鹰,你速回天都将此事传信天衍宗主,并让他过来。”谢洛衡沉声吩咐,“其余人等随我一道去追。” “等等!” 就在众人领命准备动身时,一道急切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来。谢怀尘摇摇晃晃走出:“发生什么了?你们要去哪?” 他在里屋只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动静,出来一看才发现谢洛衡居然又要出去。 谢洛衡凝眉:“阿奴被魔族抓走了。” 谢怀尘连忙四下张望,果然没有小阎罗的影子:“怎么可能?这才多久他就被抓了?!” 谢洛衡:“多说无益,我去追回来。” 谢怀尘急道:“等等!我也去!”说着便要去拿屋里的水寒剑。 谢洛衡却是一挥手,毫不留情打断他:“就你这样子能做什么?给我待在这。”话刚说完,几个巡衣卫便拦在门前,大有不让谢怀尘出门的意思。 谢怀尘有意见了:“你们凭什么拦我,我有执仙令,你们也要听我的!” 谢洛衡睨他一眼:“执仙令?在哪?给我看看,口说无凭。” 谢怀尘脸色一青。他的执仙令自宗主下诏后就一直没到自己手里,谢洛衡美其名曰替他保管。之前他还觉得没什么,现在事来了才发现,这伪君子霸着执仙令果然就是为了关键时候独/裁啊! 眼看谢怀尘无话可说,谢洛衡点了几十位巡衣卫去了妖兽林。红衣少爷在后面哼唧唧地生气,谢洛衡却是暗自郁闷。 柳少爷那三脚猫的实力,抓贼还行,真遇上魔修当开胃菜都不够。自己一片好心拦他,他还生气,简直不可理喻。 ** 妖兽林在清河村外十里处,时常有妖兽出没,但妖兽等级不高,是天都城管辖范围内最偏僻也最无人问津的荒林。 谢洛衡循着魔气一路搜寻,越往深处越给人以不安。 雨越来越小,孤月悄悄露头,幽暗的银白下,前方的黑影轮廓渐渐清晰。 谢洛衡停下身形,身后的巡衣卫也静静待命。 “出来吧。”谢洛衡向前一步暴露在月光下,“释昭尊,你留下魔气不就为了引我出来?” 释昭尊是魔界之主的尊号,谢洛衡之所以如此肯定他在这,是因为他知道若这位化神尊者想走,动动手指便可神行千万里。既然留下魔气让他追寻至此,那么定是故意要引他出来。 果然,话音落下便有一道阴影踏月而出。那人全身黑袍遮掩,身后隐约有十几个黑影潜伏于暗。 魔主负手而立,唯一裸露的是他俊美的半张脸。 “阎罗在哪?”谢洛衡问。 魔主抬抬手,一个黑影便带着小阎罗走了出来。小阎罗身上并无任何束缚,但细看却能发现有无数黑色符文环绕周身。浅蓝色衣袍的小小人儿惊慌地看了谢洛衡一眼,又犯错似的低下头。 不管怎么说阿奴都是个孩子,谢洛衡允自叹气。 “抓了轮回之主又怎样?魔族生来没有轮回,你难不成要为他们再造一个轮回道?”谢洛衡看向魔主。魔族不受天道庇护,死了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转生可能,所以轮回之主现世魔族才会急于寻找。轮回永远是魔族最关心的事。 “不可能也要试试,”魔主语气随意,“试不出就毁了阎罗,这样六域才算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涨了很多收藏,很高兴,同时也看到很多评论【大雾 首先觉得主角太蠢的占了很大比例,其次不知道谢洛衡和柳厌青啥关系一脸懵逼并且心慌慌想跑路的也占了一部分,然后还有人在猜邵月是谁,最后同情此文评论少的也占了小比例。 这篇文我在尽心写,各种逻辑bug已经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如果有小天使看得懵逼,可以告诉我,我尽量在后文写得更好~ 最后夸赞一下上天的小天使们。猜剧情是挺好,但是系统君x谢怀尘以及小阎罗x谢怀尘这种CP是什么鬼啊!还有哥哥是脚踏两条船的渣男?!然后那个说自攻自受的_(:з)∠)_…… 给你们推荐个电影《前目的地》,自攻自受还生下了自己,拿走不谢~ 感谢 /ku/裆扔了1个地雷 /ku/裆扔了1个地雷 今天光宗又失去了继承扔了1个地雷 读者“/ku/裆”,灌溉营养液 读者“喵滚滚”,灌溉营养液 读者“山风岚”,灌溉营养液 读者“山风岚”,灌溉营养液 第73章 阎罗主难辨真假 谢洛衡:“这么说你是不会放了阎罗了?” 魔主:“你还真是自负,我千里迢迢从魔域来,自然不会放了阎罗。” 谢洛衡:“那你引我来此是为了道心?得了阎罗还要道心,你可真贪。” 释昭尊想要道心已不是秘密,谢洛衡三百年来遭遇了无数次魔族的黑手,皆是因为这位魔主想通过道心成神。 魔主:“我也不太过为难,只要你交出道心,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谢洛衡只当听了个笑话:“呵。” “看来你是不同意,”魔主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那便只能杀了你。”说着手中符咒缠绕,黑色的咒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谢洛衡。同时,身后的黑影也纵身而出杀向巡衣卫,细看之下竟有三名魔将! “三引——” 谢洛衡终于喊出自己的剑名,墨色长剑在他手中凝结,随即悠悠一斩,黑色的咒文支离破碎。同时,巡衣卫也倾巢而出,与魔族之人短兵相接。 “我虽不如无名修为几近半神,但想杀我,不可能。”谢洛衡的眼睛弯起来时仿佛聚了一汪清泉,“反倒是你,天都乃道门重地,你如此明目张胆岂不是自投罗网。” 魔主没有答话,手中重新聚起密密麻麻的咒文,那些咒文被他掌控,然后如一条黑蛇般嘶牙冲向谢洛衡。三引剑划出清越的弧光,谢洛衡将咒文切断,断裂的咒文又分裂成小段重新扑过来。 瞬息之间二人已过百招,巡衣卫也与魔修缠斗不休。 小阎罗在一旁被迫观战。他周围都是符咒,沾之则死,只能站原地紧张地看着谢洛衡。结果谢洛衡的剑气不知是有意无意,将他周围的符咒割开一角。 小阎罗眼睛一亮,连忙从符咒圈里钻出来,埋头就往谢洛衡那跑。魔主察觉到此番动静,十指微动,两条黑色咒文同时冲向小阎罗。 谢洛衡动作极快。三引剑掷出,把即将缠上小阎罗脖子的咒文击碎,然后一个扑身护住小阎罗,另一只手将另一条咒文堪堪挡下。 嘀嗒,嘀嗒。 咒文将谢洛衡的手缠得鲜血淋漓,而落下的血居然是黑色的毒血。 小阎罗缩进谢洛衡怀里,害怕地啊了一声。 谢洛衡毫不在意地将咒文捏碎,随即身形急退。 “撤!” 他所来本就只为了救小阎罗,既然目的达成也就不必逗留,毕竟魔主在此,谁也打不过。 巡衣卫听到他的命令,极有秩序地后退,魔主却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声音说道:“人可以走,道心必须留下。” 说完,数十道黑色咒文再次朝谢洛衡缠去。预感到危险,谢洛衡眸中玉光大亮,三引剑重新凝结,呼啸着将所有咒文挡下。 魔主惊叹道:“居然将道心作为力量本源,怪不得你能以洞虚期挡下我的巫呪。” 谢洛衡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更想要道心了?可惜,就不给你。” 一边说一边挥剑斩碎所有咒文,然后将小阎罗推至身后。 “阿奴,跟着巡衣卫先走。” 哪知刚说完,一阵虚脱感遍布全身,谢洛衡晃了晃感觉魂魄似是受到重创。他猛然回头,却对上一双冰蓝色眸子。那双眸子满足地看着他:“果然,洛衡哥哥也很甜!” 谢洛衡不可置信:“阿奴,你……” 小阎罗趁机又将谢洛衡的魂魄抽离一部分,放进嘴里。金色的魂魄仿佛蜜糖一样甜美,让他忍不住把手指都舔了一遍。 “洛衡哥哥,魔主说只要道心,不会杀你。你还是把道心交出来,要不然我只能把你留在这了。”小阎罗坦然与他对视,之前瑟缩的神情一扫而空。 “你居然与魔族合作,设局抓我?”谢洛衡瞬间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为什么?阿奴,我和厌青难道待你不好?” 小阎罗没有回答他。 巡衣卫意识到自家主子的危机,纷纷上前想要制住小阎罗。小阎罗眸色微沉,白嫩的小手一挥,一股灼热升腾而起,竟是竖起足足十丈高的火墙。 火是地狱业火,火墙将巡衣卫阻挡在外,却将谢洛衡包裹其中。谢洛衡几乎是在看见地狱业火的瞬间,平静的神色陡然破碎,整个人颤了颤。 小阎罗乖巧道:“洛衡哥哥,我知道你怕地狱业火,只要你交出道心,我立刻撤掉它们。” 谢洛衡却将三引剑横在身前,拂剑的手微微颤抖:“威胁我?笑话。” 深黑的火焰在林中跳跃,仿佛群魔乱舞。巡衣卫抵挡不住这样可怕的业火,时不时就有人被吞噬其中,发出一声惨叫。 谢洛衡领域全开,将所有火焰锁在自己身旁。普世神光发出微弱的光亮,艰难地想要化解业火。 “善尸大人,您先走!巡衣卫的职责便是保护大人,您不必这样……”身后的巡衣卫见此都急了。 “你们速回天都求援。”平静的声音却从火光里传来,“地狱业火沾身即死,你们留在这没有意义。” “呵呵……”听到谢洛衡的话,魔主轻轻笑了起来,“走?一个都不准走,阎罗,杀了他们。”话音落下,地狱业火猛然拔高,炽热的火焰像皮球一样膨胀、爆炸。 嘭—— 半片妖兽林顿时化为火海。 “阎罗!!” 一声低喝在火海中响起,然而很快被漫天大火吞噬。 妖兽林熊熊燃烧,魔主颇为满意地看着这番盛景。小阎罗却是一皱眉,手中牵起无数冰蓝色丝线。丝线所过之处业火退散,最后缠绕在一个青衫人影身上。 巡衣卫全军覆没,谢洛衡却没受太大的伤,冰蓝色丝线将他团团护住,地狱业火也并未沾染他身。 但青衫人影显然并不是安然无恙,他在抖。 执剑的手在抖,出剑的手也在抖,三引剑清越长鸣,连剑光都在抖,但剑势却一往无前。 魔主瞳孔微缩,巫呪暴涨,黑色咒文对上玉色剑光,浩大的威压将四周吹得飞沙走石。小阎罗趁机十指牵线,魂线绕上谢洛衡的脖子。 “洛衡哥哥。”他只喊了一声,手上却在加力。 三人相互牵制,谢洛衡终究不敌。眼看剑光稍弱,巫呪在他身后分作两股,一气将他刺穿。 魔主推开三引剑,谢洛衡踉跄地退了两步。 “再不将道心给我,你自己可要死了。”魔主的语气仿佛在劝一位好友。 谢洛衡不应,剑尖微垂却是在入定疗伤。 魔主叹气:“月同孤,何必呢?你死了我一样可以从你身上拿走道心,不如现在痛快地给我,我还能饶你不死。” 谢洛衡声音微哑:“说了多少次……我不是月同孤……” 魔主笑道:“你这样子,与你主人也没什么差别。” 谢洛衡闭眼,不再回应。 “看来你是寻死。”魔主敛去笑意,不再拖延。手中巫呪翻涌,整片妖兽林都因其中的邪气而颤栗。巫呪化作百条锁链缠上青玉长衫,侵蚀着谢洛衡的生命力。 谢洛衡的脸色微微惨白。 然而下一刻,哗啦—— 一柄通身霜白的长剑割断了巫呪,来者一身鲜艳红衣,连眼眶都有点发红,整个人在深黑的火光下格外耀眼。 “谢洛衡!” 他焦急地喊了一声,然后将青衫人影小心接住,低头一看,谢洛衡却已闭上了眼。他顿时心神俱裂,抬头冲着小阎罗怒吼:“阿奴你什么意思!” 阿奴显然对此人的到来也有些猝不及防,吃惊地看着他。 来者正是谢怀尘,不久之前,他还无聊地待在清河村。 他把凌乱的房间打扫一通,谢洛衡没回;他去周边村子买了一桌好菜,谢洛衡还没回;他又请巡衣卫们吃酒,把对方都药倒了,谢洛衡还他丫的没回。于是他忍不住,自己来了妖兽林。 哪知到了妖兽林,眼前只有熊熊烈火。此火他知道,是小阎罗的地狱业火,既然在这里燃烧,那么小阎罗和谢洛衡必然都在这。可当他到了地儿,业火缠绕着谢洛衡,小阎罗却和魔主站在一起。 谢怀尘简直不能相信:“你不是被魔族掳走……” 可阿奴现在的表现根本就不是被掳走,而是和魔族勾结在一块! 小阎罗看见谢怀尘,脸色也很白。谢洛衡知道真相时他心里没有愧疚,反而有几丝兴奋。可当厌青哥哥这样质问他,他居然有点害怕。 “对不起。”他低声道。 谢怀尘气急了眼:“我不想听什么道歉,你先说怎么回事!” 小阎罗抿着唇:“清河村是我灭的,我只能投靠魔族,洛衡哥哥与魔族是敌对,伤他是迫不得已。” 谢怀尘简直想打死他:“不就是杀了个清河村吗?为什么还要投靠魔族?跟我回去,道门不会为难你,你还是轮回之主!” 小阎罗用冰蓝色的眸子看着他,神色难辨。 “他皈依我魔族,是因为我可以给他想要的,”这时,魔主淡淡开口,“柳厌青,你当初归顺我魔族不也是为了权势?如今你是要背叛我?” 要是以前谢怀尘听了这话肯定要哆嗦几下,生怕惹怒这位魔主。但现在谢洛衡生死未明地靠在自己身上,谢怀尘所有的情绪都只剩下了愤怒。 他对着魔主就是一呸:“鬼才稀罕你的权势!我早就看你不爽!今天就跟你一刀两断!” 说罢,拿着水寒剑就朝魔主劈去一道剑意。这剑意花了他九分力气,巫呪挡下剑意,谢怀尘背着谢洛衡转身就跑,御剑飞逃的速度快得像兔子。 魔主眼中一沉,巫呪重新凝出,眼看就要把谢怀尘从天上打下来,结果一道幽黑的火焰拦住巫呪。 “不准伤害厌青哥哥。”小阎罗冷冷地说。 魔主一招手,一位魔将拿出一把红漆长弓,对着谢怀尘便是一箭射去。 “我只答应你不杀他们,没有说不伤。”魔主负手,看着魔箭冲破业火的屏障射中谢怀尘,红衣少爷僵了僵,兀地从天上坠落。 小阎罗面色一变,顾不得其他,赶忙朝谢怀尘坠落的地方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ku/裆”,灌溉营养液~ 第74章 阎罗主难辨真假 谢怀尘连拖带拉地把谢洛衡搬进一个阴湿的树洞。没办法,妖兽林里古树居多,什么石缝地窟根本找不到,只有这个大树洞好歹能容身。 谢怀尘捂着腹部的箭伤,朝外张望:“九九,周围是什么状况?魔族搜来了吗?” 离开清河村之前他没想过事态会这么糟糕,但当他在火海里找到谢洛衡,他才感到一阵后怕——若他晚来几步这人是不是就要死了?魔主有多厉害他心里清楚,所以他带着谢洛衡第一反应就是逃跑,连愤怒和悲伤的时间都不敢停留。 系统君九九赶忙把最新扫描的情报念出来:“周围百米有魔修三人,三百米有十二人,五百米内有二十人……” 谢怀尘:“米是个什么玩意儿?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系统君:“咳咳,三尺约等于一米……” 谢怀尘沉默地将谢洛衡靠了个舒适的角度。谢洛衡没有醒但还有呼吸,往常温润的眉眼此时皱得像个团子。 “我们待在树洞里真的没事?魔主神念一扫应该就能发现我们吧?” 系统君九九拍着胸脯:“没事哒,我能屏蔽所有的神念搜查。宿主你现在藏好身形,不发出任何声音才是最重要的!” 谢怀尘又将自己的灵力往谢洛衡体内输送一些,然而一切仿若石沉大海。 “我们要怎么回天都?”谢怀尘在心里问。 回了天都才能安全,才能处理所有事。在此之前他能依靠的只有九九,这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底牌。 “依目前情况看……回去不大可能……”系统君声音有点低落,“虽然妖兽林离天都并不远,但魔族已经把这里层层包围,每隔百丈都设有关卡,最外围……还有地狱业火阻拦。” 谢怀尘心底一沉,猜到是一回事,但面对又是另一回事了。 “九九,”谢怀尘抱着希望问,“你好歹也是个厉害的鬼,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帮帮忙?” 系统君九九沉默半晌:“稍等,容我翻一翻使用说明书……” 谢怀尘:“哈?” 系统君九九有点委屈:“其实天道系统肯定有办法,但是……我不会用QAQ!我只是个新手,第一次做系统君,所以虽然面前有很多功能按钮,但这些古文我只能看一半猜一半,就……不敢随便用。” 谢怀尘心道,蠢东西果然还是蠢东西,八百年都不会变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识海里系统君九九已经愧疚成蛇。 宿主有难,它身为系统君却不能帮忙简直就是个笑话!它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果然不该睡觉偷懒,平时就该把这些艰涩难懂的古文全部背!三!遍!它试着在搜索框里输入“遇到危急时需要什么东西”,然后结果项里很快给出了一连串答案。它看着前三项,小龙眼瞬间冒光。 “宿主宿主!我这里有几样东西你接收一下!”不过一会儿,谢怀尘脑海里冒出九九欢快的声音。 接着,谢怀尘看见三个光球漂浮在自己面前。 谢怀尘:“???” “宿主,这个是给你们摆脱危机用的,你打开小光球就能获得一个救急道具!” 谢怀尘半信半疑地打量其中一个光球:“这仨长得一模一样,还这么小,你确定它们有用?” 系统君九九迟疑了一下:“因为我不太熟悉操作,所以给的道具可能用途比较广泛......但应该没问题。” 谢怀尘低头一看,果然用途广泛,因为第一个光球上写着—— 名称:药 效果:获得任意属性任意品级的救伤药 谢怀尘心想反正都是药,不吃白不吃,然后他打开了光球。 光球打开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天地灵气逸散而出,然后……谢怀尘脚底下窸窸窣窣长出了一小截嫩芽。 谢怀尘破球四顾心茫然:“药呢?你不会告诉我救伤药就是这么个小绿芽?” 可能谢怀尘的语气太过鄙夷,话音刚落,那截小绿芽就开始蹭蹭往上冒。嫩芽变小叶,小叶变大叶,大叶再簇成一团…… 到最后整个树洞已经容不下这尊药佛,咔擦一声,大树从中间被裂成两半。谢怀尘赶紧拖着谢洛衡出来。结果那截绿芽还要长,越长越高,最后成了妖兽林里最高的参天大葱,并且全身叶子都在兴奋地摇晃,满脸写着“快来抓我呀快来吃我呀嘻嘻”。 谢怀尘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株参天大葱是个什么玩意儿?看叶子有点像人参,但正常人参会长这么高?? 系统君也有点犹豫:“根据叶子的形状应该是人参,要不宿主你把它的根刨出来看看?” 谢怀尘估摸着如果把这株参天大葱砍断,整片妖兽林都得抖三抖,到时候魔族肯定全吸引来了。于是他把水寒剑往地上一插,只打算探探根部。 哪知剑才入几寸,这颗参天大葱就猛地一颤,然后拔萝卜一样自己从土里窜了出来! “嘤嘤嘤……呜呜……” 参天大葱的根部白白嫩嫩,像个白团子一样,有鼻子有眼,还有小短腿和小短手,头上顶着百丈高的叶子。它似乎被水寒剑弄疼了,抱住谢怀尘大腿就哭,可惜谢怀尘只觉得是一株参天大葱扑了过来。 他赶忙稳住这白团子头上冲天的枝叶。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药?一个成精的人参??”谢怀尘被系统君的不靠谱震惊了。 系统君也欲哭无泪,它哪知道任意品级的药会变出一个小妖精?所谓天道出产,绝无虚品。它万万没想到这品级高过头了! “额……我们不是还有两个光球吗_(:з)∠)_再……打开一个看看……”系统君心虚道。 谢怀尘瞅了瞅抱着自己大腿抖啊抖的白团子,深觉自己狠不下心把这家伙剁碎了喂给谢洛衡。于是他拿起第二个光球,一看,光球上写着—— 名称:面具 效果:获得任意两张人皮面 看到这谢怀尘已经有点小绝望,因为这么小的妖兽林,魔族肯定要细细搜查,他们拿着人皮面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最后都必然被发现且怀疑。 所以这第二个光球看描述就知道没用啊! 谢怀尘语气沉重:“九九,你就不能……” “厌青哥哥,你没事吧?”哪知话还没说完,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思绪。 谢怀尘悚然一惊,这才发现小阎罗正站在自己身后! 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脚边的白团子。也是,有这么个参天大葱晃啊晃,瞎子都能找到这儿,所以这白团子根本不是来救命而是送命的哇! 白团子见周围出现了陌生人,哭也不哭了,小眼睛直溜溜打量小阎罗。 小阎罗踩过地上的枯叶,声音有点委屈:“我没想到魔族的弓箭能穿透地狱业火,对不起让你受伤……” 谢怀尘没说话,只将谢洛衡重新背在身上,全身紧绷。 小阎罗既然能找到这,那么其他魔修也会很快赶来。 小阎罗见此更委屈:“厌青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谢怀尘:“阿奴,你千不该万不该伤害谢洛衡。” 小阎罗低头:“可是……魔主要道心……” 谢怀尘:“魔主魔主,你为什么要听他的!你是道门中人,我教你的清正良善都喂了狗?!” 小阎罗努力做出认错的姿态:“可我杀了清河村所有人,魔主知道这件事,他威胁我……” 谢怀尘:“他怎么威胁你?” “清河村是我杀的,那天晚上方衍哥哥为了抢九头鹰而打我,在我快死了的时候,轮回之力突然觉醒,身体自动愈合,我才没有死。”说到这小阎罗语气低落,“哪知我不小心把衣服弄破了,回家后爹爹又要打我,娘就在旁边替我挡着,当时我又气又怕,所以……所以就……” 藕白的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爹爹总是打我们,村子里也从来不把我和娘当人看,那天我实在受不了,就把他们的魂线都掐断了。结果第二天又后悔,想把他们救回来,但是救不回来,复活后的人没有魂魄,只能像傀儡一样待在村子里。娘很害怕,她带我离开村子去了天都,结果我们半路又遇见了魔修,我想救娘,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谢怀尘很清楚。后来阿奴的娘死在魔修手上,而阿奴被他和谢洛衡救了出来。 “来了天都之后,我也不知道清河村怎样了。结果魔主告诉我,他去了清河村,知道村里人都是我杀的,还说……还说如果不和他合作就要把这件事告诉道门。”小阎罗露出一个要哭的表情,“厌青哥哥我错了,但杀人偿命,我还不想死……” 如果是以前,谢怀尘肯定相信阿奴,说不定还会宽慰他。但如今谢洛衡生死不明地趴在自己背上,谢怀尘不敢信任何人。 “你不想死,所以就要我们死?”谢怀尘看着他。 小阎罗急忙否认:“不……我没有……” 然而系统君九九已经在谢怀尘脑海里疯狂地播报预警。 “警告!有三名魔修靠近!距离不足三百米!” “警告!有五名魔修靠近!距离不足两百米!” “警告……” 谢怀尘听着这些警告,知道自己今天是插翅难飞了,于是他毫不犹豫捏碎第三个光球。 九九只给了他三个光球,前两个都宣告无用,只有第三个还有一线生机。虽然他自己完全可以放弃柳厌青的身体躲过一劫,但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谢洛衡。 光球捏碎的瞬间,浩瀚的灵气降临在妖兽林。小阎罗面色陡变,冰蓝色丝线迅疾出手想要困住谢怀尘,然而丝线刚刚绕去,就被一阵剧烈的空间波动弹回。随即,他眼睁睁看着谢怀尘背着谢洛衡消失在原地。 闻讯赶来的魔修们看见的就是一片空地。 “咦,人呢?” 阎罗没有回答,只是方才还乖顺讨好的脸,如今只剩一片冰冷。 第75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怀尘捏碎第三个光球后直接进入一片混沌空间。他背上背着谢洛衡,脚下粘着一株参天大葱,抬眼看去望不到葱头。 “这是哪?”谢怀尘在脑海里问系统君。 “这里是时空中转站。”耳边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却是白团子在说话。 谢怀尘吓了一跳:“白……团子?” 白团子开心地蹦了蹦,头上窜天高的枝叶也摇啊摇:“不是白团子,是九九!我附身到这棵人参精上啦!” 谢怀尘奇道:“附身?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君:“宿主,你还记得自己捏碎的第三光球是什么吗?” 谢怀尘摇头。当时的情况要么捏碎第三光球赌一赌,要么被魔族抓走,没有其他选择,所以他压根没看描述。 系统君小手一招,一行小字顿时出现在谢怀尘面前。 第三光球。 名称:传送轴 效果:将接触人送至任意时空点,持续任意时长 谢怀尘沉默了会儿:“任意时空点我懂,但任意时长是什么意思?这个传送轴难道还有时限?” 系统君:“对呀,这个传送轴是有时限的,时间到了我们还是会被送回最开始的地方,时间也不会变。” 谢怀尘不满:“那有什么用?我好不容易靠传送轴逃走,结果时间到了还得回妖兽林面对魔族追杀。” 系统君:“这是用来拖延时间的,在时限没有到来之前,宿主你可以想想办法,或者为逃杀做准备。” 谢怀尘薄唇抿成一线:“居然是这样……” 以为自己安全了,结果只是暂时安全,这种落差感真让人绝望。 系统君:“现在我们正处于时空缝隙,传送轴正在定位时空点,过不了多久就到地方啦!为了不扰乱时空我已经附身在白团子上,宿主你也赶快准备准备。” 谢怀尘奇道:“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你不是抽中了面具?快戴上,免得到时候出状况。” “为什么要戴?会出什么状况?”谢怀尘不解。 “宿主你想想嘛,任意时空点……万一传送轴把我们送到七百年后的你面前,你跟你自己面对面,一瞪眼,时空瞬间错乱,然后就会轰——哗啦——整条时空线都炸成渣渣!那样别说救谢洛衡,我也会跟着你殉葬QAQ我还不想死,你快点戴上面具吧!” 谢怀尘深觉有理,于是捏碎第二个光球得到两副面具。 “谢洛衡也要戴?” “当然!” 他只好把其中一个人/皮面具给谢洛衡戴上,结果弄到一半,空间一阵剧烈波动。 “快快戴好面具!我们要降落了!”系统君提醒。 谢怀尘赶紧把面具糊上脸,系统君也乖巧地将头顶无限长的枝叶缩成两根小绿芽。不过一会儿,混沌空间破开,耳边风声呼啸,三人眼前一片光明。 倏—— 有几个不明物体从天上落下,引得帝都百姓争相张望。 啪。 一个白团子率先砸进青石板,不过只是摔成一摊饼,并没有血溅百步。 呼—— 风声猎猎,一个红衣少爷也跟着飘落下来,怀中还抱着一个美人。 帝都百姓们对这突然降临的红衣少爷议论纷纷。 “青天白日掉下个人儿?是我见鬼了?” “去,没见识!这肯定是传送轴过来的。” “那东西可稀罕,这来的不会又是个大人物吧……”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只见帝都大道上突然出现一顶轿子,前后都有侍卫跟从,四个轿夫稳稳抬着,直直朝谢怀尘走来。 谢怀尘刚落地,眩晕感还没散去。方才他只顾着紧紧抓住谢洛衡,生怕把人弄丢了,却没细看降落的地方。现在睁眼一瞧,周围全是围观的人,接着人群渐渐噤声,正前方让出一条道,一顶轿子悠悠停在他面前。 谢怀尘完全搞不清楚当前状况,心里慌成狗,面上却还强装镇定。 轿夫恭恭敬敬拉开轿帘,弯腰将主人扶了出来。 而一看见出来的人,谢怀尘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对方也看到了谢怀尘,俊逸非凡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然后友好地向他拱手:“在下云释,见帝都有贵客降临,便来看看。”说着打量了番谢怀尘。 谢怀尘虽然一身锦衣但形容落魄,腰腹间还有明显的穿刺伤。他怀中人也脸色苍白,闭目不醒,二人更像是被追杀至此。 这与云释想象的不一样。传送轴出现,他以为有大人物来了帝都,结果却不是。不过用得起传送轴的人肯定也不能得罪。 云释有礼道:“二位似乎遇到什么难事,所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或可帮忙一二。” 而另一边谢怀尘早已全身叫嚣着警惕,抱着谢洛衡的手更紧。面前自称云释的男子,虽不着黑衣也不覆面甲,但那脸与魔主露出来的半面脸,一模一样。 他突然庆幸自己带了面具,要不然鬼知道时空线会发生什么。面前的魔主比自己见过的年轻,且身上没有魔气,由此看来他们所处的时间点应当比七百年前还要早。 谢怀尘开口就要拒绝。 结果,滴—— “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任务:同意云释的邀请。请在一炷香时间内完成!” 谢怀尘没想到一降落就能触发任务:“这是什么鬼任务?能不能不做?” 他不想跟魔主有任何牵扯,哪怕是年轻时的魔主也不行! 系统君赶忙给宿主传音:“不行,这里的支线任务是为了不影响时空线而设定的,做了没奖励,不做会有惩罚。” 谢怀尘:“能有什么惩罚?” 系统君:“因为不完成任务可能扰乱时空,所以你和谢洛衡会被天道自动驱逐,也就是立刻离开这个时空然后回到魔主面前被追杀。” 谢怀尘心底一沉,他受了伤,谢洛衡更是伤势严重,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 他看了眼云释,这位年轻的魔主一身黑色祭服,皮肤却极白,容貌偏阴柔。祭服上绣满类似花藤的图案,额间还有一串装饰物,是谢怀尘没见过的饰样。他与九九讨论了这么久,对方却一直静等答复,面上没有半分不虞。 “多谢。”谢怀尘垂眸,“我和我哥的确遭歹人劫杀,一路逃离至此,如今正要找一处地方疗伤。” 云释听闻,脸上划过一丝古怪之色:“在下见令……兄伤势严重,恐怕普通医馆不便医治。正巧在下也略通医术,若小兄弟不嫌弃,可为其诊治一二。” 这时,旁边围观的人却在窃窃私语:“兄弟?这人抱的明明是个女子,是我眼花?” 谢怀尘是修者,自然听得清楚。他闻声低头,这一看吓得他差点把谢洛衡扔出去。 他怀里抱得的确是个女子,脸是女子,身形也是女子。还是那种脸色苍白一看就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谢怀尘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谢洛衡他一直没松手,不可能掉包,那么这副样子肯定就是拜面具所赐!所以那俩面具其实是一男一女?! 谢怀尘气得简直想把系统君白团子踩成系统君白糖饼。什么天道化身?简直高看了它。给的三个光球通通鸡肋不说还这么坑!! 系统君被宿主嫌弃,委屈得简直要哭塌长城:“呜呜呜……我也不知道会这样,面具是随机分配,这只能说明宿主你运气太差了嘤……” 一边哭一边拉过谢怀尘的红衣擤鼻涕。 谢怀尘快要炸毛:“你好恶心!离我远点!” 而这时,云释也注意到了白团子:“此物,难道是阁下的灵宠?” 谢怀尘愣了愣,点头:“不错。”人参精应该也算灵宠? 云释笑道:“阁下真是年轻有为。” 谢怀尘没懂,一个灵宠怎么就年轻有为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凭他一身锦衣,传送轴来去以及随身携带的灵宠,足以证明他要么是世家贵族出身要么是隐世高人现世,两者都让人愿意与他攀交。 云释:“对了,还不知阁下名姓?” 谢怀尘:“我叫柳青,昏迷的……其实是我姐姐,她叫阿衡。” 云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柳兄弟不如先随在下回府上,毕竟你和阿衡姑娘的伤都拖延不得。” 听到“阿衡姑娘”四字,谢怀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硬着头皮道:“好。” ** 三人很快回府。云释的府邸是一处名为“南苑”的别院,就在帝都王城外。 系统君九九蹲在谢洛衡肩上,谢洛衡躺在谢怀尘怀里。云释让侍女接过谢洛衡,谢怀尘却避开左右,亲自将谢洛衡安置好,那样子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柳兄弟,你腰腹处的箭伤很深,不如先去处理一下,我正好为阿衡姑娘诊治。” 谢怀尘哪里敢应,毕竟谢洛衡的伤就是对面这个正主弄的!所以他不但不走反而死死盯着云释,生怕这位魔主对谢洛衡搞小动作。 云释也毫不在意,白皙的手指搭在谢洛衡腕脉上,静静探听脉搏。其实这位阿衡姑娘的伤势他第一眼就了解得一清二楚,现在只是做做样子。 过了一会儿,云释抬头:“柳兄弟,敢问你与阿衡姑娘可是来自南闽?” 谢怀尘愣住,他完全没听说过南闽这个地方。 云释一看便知不是,于是笑道:“不瞒柳兄弟,在下便是出身南闽。阿衡姑娘的伤势正是南闽巫呪所致。巫呪与巫祝相对,是南闽禁术。我身为巫者,天生的职责便是驱散巫呪,这整个帝都目前也只有我能驱散,柳兄弟算是找对人了。” 谢怀尘相信他能救谢洛衡,但对“只有他”这个说法还是十分怀疑。 云释继续道:“巫呪只有南闽的巫者能解。帝都本就没有多少巫者,而阿衡姑娘所中巫呪又是十分厉害的宗呪。柳兄弟不必担忧,在下并无恶意,只是与柳兄弟有缘,愿行举手之劳。” 到底有没有恶意谢怀尘也不敢妄下结论,但根据对方的说法自己也只能让他帮忙了。并且根据系统下发的支线任务,谢怀尘怀疑系统也是清楚这一点才让他接近云释。 于是他不情不愿给云释行了一礼:“那就有劳释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多日之后, 阿衡姑娘醒来。 谢怀尘狗腿样地跑进屋, 然后……呲溜一声飞出房门。 第76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云释给谢洛衡驱散了好几个时辰的巫呪。因为巫祝是南闽秘术,所以不得不让谢怀尘退避。诊治结束,云释说谢洛衡中巫呪太深,需要连续多日的驱散才能完全苏醒。这番结论着实让谢怀尘忐忑不安。于是他又守着谢洛衡在这南苑过了几日。 期间,系统君九九也把这个世界的情报大致捋了一遍。 首先这个世界比七百年前更早,但具体多早暂不清楚。其次,这里分三界,不分六域。人界几乎由大厦国统辖,大厦国疆域辽阔,诸侯分封,他们如今的所在地也正是大厦帝都。 另外,此时的人界已有修真界的端倪,不少人为求长生各寻大道,各地都有不同的修道方式。而修道资源大多掌控在诸侯及王室手中,也就是说修道几乎是王侯的特权。 云释也属王侯之列。他是南闽侯的庶子,从小修习巫道,天赋极高。所以作为可能的大巫继承人,他说能解的巫呪应该是可解的。 谢怀尘听着这些情报,心下稍安,打了水又给谢洛衡的额头换了凉湿的毛巾。 云释每日都会来驱散一次巫呪,谢洛衡的情况却时好时坏,比如这次就发了高烧。谢怀尘十分怀疑云释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但也无可奈何。系统君说自己在这里不能使用本源力量,否则整个时空就会呼啦一下炸成碎片,这也是它附身在白团子身上的原因,因为哪怕它是魂体形态,对这个世界也会有影响。 所以谢洛衡的伤势无法依靠任何人,只能交由云释来诊治。 谢怀尘也因此极度不放心,整日守在谢洛衡身边,生怕南苑是吃人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谢洛衡连骨头都不剩。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来者十分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谢怀尘知道是云释,每日对方都会准时来为谢洛衡驱散巫呪。 不过,今日对方来的有点晚。 谢怀尘开门,迎面便闻到血腥味。往日一身祭袍的巫者大人,今日居然只披了一件藏青外袍,胸膛上绑了层层绷带,显然是被人用利器从左心脏一直划到右腰腹,伤口触目惊心。 谢怀尘:“你这是……” 云释虚弱地向谢怀尘拱手:“柳兄弟,实在对不住。我今日遭遇了暗杀,有伤在身,恐不能为阿衡姑娘祛除巫呪了。”说着露出几分懊恼之色。 谢怀尘见他受伤心里不但没有半分担忧反而有几丝幸灾乐祸,心道果然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这魔主也有受伤的一天。 哪知这个念头刚起,滴地一声,扰人的电子音又开始找存在感。 “滴!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任务:成为云释的幕僚,为其清除暗杀者。请宿主即刻完成!” 谢怀尘惊了,这是什么系统?这分明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天天要他帮魔主,他根本不想帮甚至想一剑砍死这个未来魔头好吗? 然而电子音发布任务后就没了声响,只有九九心虚的传音。 “宿主……想开点!云释是目前唯一可以解除巫呪的人,而且我们现在住在人家府上,主人有难,于情于理都得帮嘛!” 话是没错,但他们的落魄处境分明就是面前人一手造成!谢怀尘不杀云释已经是看在对方为谢洛衡治疗的份上,现在居然还要帮他? “这个世界的修道体系远远不够完整,整体实力也远不如以后的修真界。你的金丹修为在这里几乎是一流高手,所以处理这件事也只是举手之劳。”系统君苦口婆心地劝道,“而且万一云释死了谢洛衡怎么办?哪怕云释受伤过重,谢洛衡的苏醒也会推迟啊!” 这话让谢怀尘微微动容,不管怎么说谢洛衡的苏醒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捏着鼻子做出十分关心对方的姿态:“是谁要杀你?伤的重吗?” 云释直摆手:“不必担忧,我来帝都之前早就有心理准备。” 谢怀尘:“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你救了阿衡,那么你有危险我也要帮你。” 云释叹了口气:“唉,不瞒柳兄弟,我其实只是做客帝都的质子。如今朝局危重,质子之命便如草芥。” 谢怀尘愣住,万没有想过这番答案。 云释也料他不懂,于是简要说了一番。 如今当位的行王为了维护王权,经常让各诸侯派出质子前往帝都。一来是为表示诸侯对王室的妥协,二来也是方便王室了解各地实力的深浅,以作制衡。 来帝都的质子大多被限制自由甚至稍有不慎引来杀身之祸,而云释恰好就是诸多质子中的一个。 听到这,谢怀尘在心里拍手称快,嘴上却道:“若不嫌弃,我愿为公子分忧。虽然我不懂朝政,但挡住那些暗杀者还是不成问题。” 闻言,云释皱眉:“这……你还带着伤,不妥……” 谢怀尘气得咬牙:“公子受此危难,我怎能坐视不理?!” 当然他气的其实是对面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都说了要帮忙,此人还推来推去磨磨唧唧,简直想一剑砍了这张脸。 云释终于大喜,对着谢怀尘长揖一拜。谢怀尘也连忙回礼,表达了自己愿为幕僚的诚意。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云释甚至带伤为谢洛衡又祛除了一次巫呪。 然而谢怀尘没想到,第二天,云释就又遇到了暗杀。 其实在此之前系统君已经明确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修为实力,金丹已经可以算巅峰。也就是说谢怀尘在之前的世界是废物,到了这里就是绝世大能。 甚至为了防止界面失衡,他最好适当压制一下修为。 然而壳子再好,本质还是不会变。谢怀尘遇到真正的暗杀者时,满心满念只想跑路。 他虽然有修为,会剑法符术,但实战几乎没有,危险来袭本能还是抗拒战斗。而唯一一次的杀人也是在无意识的情况,可以说白纸一张。 所以暗杀到来,他一个绝世大能反倒被一群相当于筑基期的武者追着砍。 刺客的衣服上有大厦王室的绣纹,出手却是南闽的巫祝。谢怀尘对这奇奇怪怪的祝文十分忌惮,抬手便是几道符意拦下。可符意遇到祝文居然如纸包火,瞬间湮没。刺客又分作四人封住谢怀尘四角,眼看便要将他劈做四瓣。 谢怀尘无奈,水寒剑出鞘,混杂的魔气附于剑身,一剑砍去。 这一剑原本只是用来抵挡,若在邵月面前,可能连对方的手指都伤不到。但暗杀者不是邵月,只是堪堪入道的凡人。 水寒剑划下,鲜血淋漓,刹那间其中三人尸首分离。 那剑划下的触感就像割菜一样。 谢怀尘头脑一空,死去的三人摔在他脚底,鲜血溅上他的红衣。 最后一人见同伴丧命,手中巫祝瞬时一变,在谢怀尘背后划出长长血痕,然后借力向外逃。 这时候,一旁的云释才眉头一皱,巫祝出手将逃跑之人倒绑在地。 “柳兄弟,你怎么样!”云释急急忙忙跑过来。 谢怀尘站在尸体旁无动于衷,显然并未从杀人的阴影里回神。背后衣衫浸湿一片,他也浑然未觉。 云释眼中却跳跃着惊喜。 其实他能看出柳青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修者,修为极高却没沾过血,是张等待染墨的白纸,这也是他为什么收留他的原因。但他没想到柳青的实力居然如此之强。 本来见对方畏缩不愿应战的样子他还有些失望,但当长剑出手,那一刹那蕴含的威压竟比族中长老还要强!云释的胸膛里有野心在鼓鼓跳动。不明世事也好未沾尘俗也罢,总之是一把好剑,若没见过血,他完全可以为他开刃! 然而谢怀尘根本不知道身边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杀了人,沾了血,那一瞬间三人死去的惊恐眼神把他吓得一哆嗦。 “走,我们先回去处理下伤口。”云释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需要平静。 然而谢怀尘仿佛触电般避开了他。 云释有些不解,谢怀尘哑声道:“我没事,先问清这些人的身份,他们会巫祝。” 的确,暗杀开始云释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群人会巫祝说明来自南闽,穿着大厦王室的衣物说明想伪装成王室的死士。这样拙劣的做法,除了他族中那群蠢笨的哥哥们,应当也再无他人。 “不用问。我是庶子,并非巫族的正统嫡系,嫡系一脉的都想对我赶尽杀绝,要不然也不会推选我来做这个质子。如今各地诸侯都想脱离王室,我那些哥哥们估计也想趁机抹杀我。”云释说的风轻云淡。 这时候听了这种话,应当说几句宽慰之言。然而谢怀尘没法作出什么反应,因为他现在全身血液都似有沸腾之感,心中嗜杀的欲望越来越强。 他意识到这和之前在清河村一样,是魔性发作,但这也……太不对劲了。据他所知,一般只有走火入魔或者心境陷入癫狂才会使人魔性大发。而他虽然错手杀了人,却也不至于激发魔性。这更像是身体有问题,或者说自从喝了小阎罗的血这身体就有问题了! 谢怀尘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努力压抑着杀气。 云释也发现了问题,因为柳青的双眸隐有血丝,周身气息也变得危险起来。 “柳兄弟,你这是……” 谢怀尘只摇头:“受了点伤激发了血气而已,还请公子让我回去疗伤。” ** 回到南苑,系统君一个圆滚滚就扑了上来,白团子一样的身体砸在谢怀尘脸上。谢怀尘无语地从脸上扒下这个蠢玩意。 “干什么?” “宿主宿主!谢洛衡退烧啦!脸色也好了不少!巫呪已经解了一大半!”系统君兴奋地晃头晃脑,“哎?宿主你怎么不高兴?” 谢怀尘把它捏成葫芦:“我怎么不高兴,我很高兴啊。” 系统君:“那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不对……天呐,你身上魔气好重!你出去做什么了!” 不是你要我去做任务杀人的?现在居然还来问我!谢怀尘气哼哼地想,但一看见白团子担忧的小眼神,那股气又泄了。 “回来路上遇到刺客,动了手。” 系统君跳上谢怀尘的肩,恨铁不成钢:“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拉队友垫背!这是基本口诀,宿主你要记住哇!” 谢怀尘:“……” “好啦,快点进去!谢大美人还睡在里面,等着王子亲亲……”一边说一边捂脸作出害羞的表情。 只是不知道谢洛衡真醒了它还敢不敢这么说。 谢怀尘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又看看杀过人的水寒剑。 “算了,我风尘仆仆的还是在门口坐着好了。”说着红衣一撂,真端端正正坐在了门口。 系统君震惊:“宿主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不进去?” 谢怀尘也想进去,但他这一身魔气的,万一看见谢洛衡伤了他怎么办? “我怕自己压抑不住魔气。”谢怀尘抱着水寒剑坦白。 接下来几天,红衣少爷白天跟着南苑的主人出门,晚上回到谢洛衡门口坐着,还经常一坐就是一晚上。其实白日里并非经常有刺客,谢怀尘也只是偶尔才出手。但即使身上没有魔气,他也总是不进屋,就像个别扭的小姑娘似的。 这时候系统君会拖着一碟糕点来找宿主谈心,一人一团子就在月光下一边吃糕点一边划拳,谁输了谁就要在院子里学狗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布部龟”,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妄天鬿”,灌溉营养液 第77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跟着云释久了,谢怀尘也渐渐摸清这位质子的帝都求生套路。 总体来说就是巴结。 今天巴结一下这位李司徒,明天巴结一下那位文太史,后天再与大厦公主夜游太湖,简直不愧为帝都的八面玲珑释公子。 一般质子都深居简出,偏偏云释活得比谁都自在,凡是达官贵族的筵席必有他一席之地,暗杀什么的也如过眼云烟。 而且,一直不忘带谢怀尘这个小尾巴。 “柳兄弟,今日想拜托你一件事。”这天,云释对着谢怀尘端正作揖,身后一株梧桐枝繁叶茂。 谢怀尘大清早便被云释带到护国寺。护国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金漆、佛墙、菩提,恰恰相反,护国寺与官署之地无甚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抹清静。黑瓦,青墙,门口横着大厦国君御批的“护国寺”三字。檐下皆是青铜道铃,守卫皆是云纹青衣。 谢怀尘早有预料,因为方才系统已经给他下令,云释委托的事必须完成。 “公子请说。” 云释笑着让属下递给谢怀尘一个青铜盒,样式古朴,表面覆满花藤纹案。 “国师大人常年隐居昆仑山,一年才回帝都一次,如今正是归来的日子。我希望柳兄弟能代我觐见国师,顺便将这份心意转达与他。”一边说一边抚摸青铜盒上古朴的花纹。 谢怀尘一听,知道云释又要巴结人了,但这一次居然不是亲自送礼而是委托自己代劳。 “觐见难道不是本人亲去最有诚意?” 云释摇头:“柳兄弟有所不知,国师大人偏爱天才,于是寺内定有一项规矩,天赋越高者觐见可站的越近。普通达官贵人只能在殿外觐见,如我这般修道之人也只能止步于门前。我看柳兄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定是不世出的天才,若你前去说不定可见国师真容。” 谢怀尘没想到这大厦国师居然这么挑剔,觐见而已,搞得像修真界宗门选拔似的。但自己是天道之子,论天赋肯定不是问题,这送礼任务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 于是他很快应下:“好,那我就替公子走一趟。” 云释笑道:“静候佳音。” 很快,云释被侍者带往偏殿休憩,谢怀尘则被三个青衣侍童带去青龙正殿。 青龙殿是护国寺的中央大殿,殿相庄正严和。殿外一片清寂,偶尔有鸟雀停在廊灯上,啾啾几声。 谢怀尘走到门口时,一位中年道人正垂首候着。他衣衫简朴,头上带了周正发冠,手中递过一盏无火灵灯,语气寡淡:“请上灯。” 谢怀尘接过灵灯,对着灯芯大眼瞪小眼。 身旁的童子低低提醒:“大人,您只要把灵力输入其中即可。” 谢怀尘恍然,将自己的灵力缓缓输入。不过一会儿,那灯芯竟然无火自燃。随着灵力越输越多,灯火也越来越亮,眼看就要变成一个小太阳。 侍童们露出吃惊的神色,他们好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浓郁的灵气了。中年道人则满意道:“继续。” 谢怀尘一手为灵灯输灵力,一手还要拿青铜盒,十分不方便。于是为了速战速决,他干脆将本源灵力一股脑往里送。澎湃的灵力涌入灯芯,中央火焰颤了颤,随即猛地一窜。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条巨龙直上云霄。 谢怀尘看着这条巨龙,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侍童们却被这动静吓得后退几步,中年道人眼中也有了惊艳。而这一刻,不单是他们,帝都百姓全都能看见,护国寺上空盘旋了一条火龙。 “我的妈呀,是谁弄出这么大动静?”有好事者惊呼。 “看方向是护国寺。” “这是……又有人要进青龙殿了?!” 叮叮,叮,叮叮—— 寺中道铃发出清响,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中年道人被这响动惊醒,随之恭敬地向谢怀尘作揖。 “大人,您已通过了考核。国师大人对您十分满意,还请您入殿。” 一边说一边接过谢怀尘手上的灵灯。那灵灯一离开谢怀尘便熄了火,可护国寺上空的火龙却经久不散。 谢怀尘对这结果毫不意外,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在侍童们近乎崇敬的目光中缓缓走进大殿。 ** 刚走进大殿谢怀尘就发觉不对。因为地面是软的,脚踩在上面有种奇异的触感。他低头,发现砖面居然全变成了古字,他竟然是踩在一片古字上。 这种状况让他回忆起迷心境。 他猛然抬头,果不其然,大殿全变成密密麻麻的古字,它们整整齐齐纵横排列,透出一种庄严的仪式感。而在这些古字背后,大殿空空荡荡。 “国师大人?”谢怀尘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这状况实在诡异。 “我在。”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谢怀尘循声望去,便看见一袭青衫身影。 他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身穿青玉衣袍的国师大人此时手中拿着一支笔,正写着什么,看上去,这满殿的文字都像是他一笔一划写下的。 “请稍等片刻,这画还差几笔。”国师大人头也不抬,笔尖微动,虚空中便多了一条淡金符文。谢怀尘发现对方正在一只斑鸠身上点点画画,那可怜的斑鸠受了伤,半边翅膀染了血。对方却只在上面加了几行字,伤势自动愈合。 看起来是在给斑鸠疗伤,但这疗伤的方式未免有点惊世骇俗。 “画好了。抱歉,惊扰到你。” 年轻的国师放下笔,小斑鸠扑腾几下立在桌头,黑豆一样的眼睛瞧了瞧自己的救命恩人。同时,满殿诡异的文字状态如潮水般退去,谢怀尘发现自己踩在了实地上。 国师看向谢怀尘,谢怀尘也愣愣看着他。 一样的青玉长衫,一样的温润眉眼,一样的唇畔含笑…… 谢怀尘差一点就以为这人是谢洛衡,但当看清那张脸—— 青君!这是青君的脸! “——”谢怀尘下意识喊出对方名字,但发出的声音却被某种力量消除了。 国师有些诧异:“我们见过?” “滴!请宿主不要做出违反时空规则的事!‘柳青’并未见过国师。”系统恰到好处地在此时播放警报。 谢怀尘头脑一清,压下心中疑惑,“不不,没有……我只是好奇,你……您刚才在做什么。” 闻言,国师笑了笑:“刚才那种境界名为‘入画’,我在用它为小家伙疗伤。” 谢怀尘没想到这种全世界都变成文字的诡异状态居然还有名字。 “‘入画’是什么?” “是一种境界,它会将世间所有事物转化为古字,入画人可以根据这些古字的删改来改变世间的轨迹。” 谢怀尘听是听懂了,但感觉这境界太过虚渺,只能连连点头。 国师一步步朝他走来:“等你修道至高深,自然会领悟。” 那语气就像是大人语重心长地对小孩子说“没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谢怀尘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孩子。 国师将目光落在谢怀尘手中的青铜盒:“我想,应该是云释派你来的,这次他找了个不错的人。” 谢怀尘连忙将青铜盒献上去:“的确是公子让我把它交给您。” 国师淡淡道:“打开。” 对方一直是平易近人的态度,但这一声“打开”让谢怀尘感受到一丝上位者的威严。他所认识的青君从来不会命令谁,也没有如此深不可测的修为,这让他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青君。 咔哒,青铜盒应声打开,里面放置着一沓蚕丝卷帛。 谢怀尘扫了一眼,上面居然记录着巫祝秘法。 国师收下这份南闽至宝,眼中并无波澜:“代我多谢云释的好意,他有心了。” ** 谢怀尘是被侍童们领出的青龙殿,前后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出来时他还有种不真实感,脑袋里只盘桓着一个问题——这国师到底是不是青君?! 一路上,众人看他的神色都透着一股子崇拜。等他来到偏殿,就看见云释正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他。 “公子,东西已经给国师了。”他一边说一边嗅出几分不对。 “叫什么公子?柳青,以后你就叫我云释,别生疏。”云释笑着拍他肩。 谢怀尘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哥俩好有点警惕,不动声色拍掉对方爪子:“公子这是遇到什么高兴事?” 云释笑道:“你是不知道,青龙殿好多年都无人能进了。” 谢怀尘不明所以。云释哈哈一笑,给他解释了一番。 原来,国师大人一向眼高于顶,只见被他认可的人。而大厦至今只有两人见过国师真容,如今算上谢怀尘也才三个。 “那火龙冲天之时,全帝都都看见了。如今街头巷尾都知道,有第三人进了青龙殿。你可是一日成名。” 谢怀尘奇道:“只有三人进去过?那另外两人是谁?” 云释:“第一个自然是行王,他是一国之君,国师还是他请来的。第二个是燕诏侯的幼子,年纪小却天赋奇高,深得国师喜爱,最后被国师收作亲传弟子。” 谢怀尘发现三人里只有他不是皇室贵胄,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云释又道:“所以今晚你该请吃酒,现在你可是大人物。” 谢怀尘摸摸鼻子:“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云释挑眉:“那就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谢怀尘竖起耳朵。 “方才府里给我传了信,”云释继续道,“你心心念念的人,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洛衡:这是哪? 谢怀尘:不知道。 谢洛衡:这是什么年代? 谢怀尘:...不知道。 谢洛衡:他们是谁? 谢怀尘:...真不知道。 谢洛衡:我们为什么会来这? 谢怀尘:...(好像完全瞒不住了!) 感谢“ky自多情”扔了1个地雷~ 第78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洛衡醒时,一个白团子正蹲在他脸上小手乱摸。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似是对他醒了这件事十分震惊,随后一蹦三尺高。 “醒啦醒啦!谢美人醒啦!” 谢洛衡一眼就看出白团子的真身是开了灵智的人参,于是他第一反应是被人救了,对方留下一个灵参照顾自己。 “请问……这是哪?” 刚开口,沙哑且带了一股柔意的声音让他顿了顿。但他只觉奇怪并未多想,毕竟自己被魔主重伤应当躺了不少时日,声音虚一点没毛病。 九九伸出小手给他探体温:“这里是南苑,是宿主救你来的!怎么样宿主厉不厉害?你以后不要欺负他,他其实对你很好哇!” 谢洛衡听得云里雾里:“恕谢某寡闻……这‘宿主’是何方高人?” 九九拍着大腿就想说谢怀尘啊……啊呸,是柳厌青那个蠢货!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哎哟一声。 “对……对不起,走的太快没注意,撞到你了。”声音听着有几分仓促。 “柳青公子?没事,奴婢正要给阿衡姑娘换香,您来的正好。” “换香?我来吧。” 谢洛衡听到“柳青”二字,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随后又听见“阿衡姑娘”,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而白团子九九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进了被褥。 吱—— 谢怀尘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这门他开了数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但这一次心里却有压抑不住的期待。 他几乎是在云释说“醒了”的瞬间就跑出护国寺,一路赶回这里。路上或惊奇或恼怒的目光他通通没管,满心满念就想着醒醒醒!谢洛衡没事就好!鬼知道那家伙闭眼时他心里有多怕! 门开,两双眼睛直直对上,谢怀尘整个人扑了过去。 谢洛衡就觉得某个白团子二号一蹦三尺高,然后精准地蹲到自己床前,兴奋的小眼神一跳一跳。 “柳……厌青?”谢洛衡不确定地喊了一声,面前这人眉清目秀,与柳厌青的样貌相差甚远。 谢怀尘一听声音便拉长了脸,因为对方听起来太虚弱了。 “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头晕吗?口渴吗?我给你倒水!”说着就站起来。 “不用,”谢洛衡缓缓撑起半个身子,“这是什么地方?天都好像没有这么一处别院。” 谢怀尘看他起身吓得赶紧去扶:“别乱动!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几个窟窿?乱动会流血的!” 谢洛衡却是毫不在意,苍白的手指伸向谢怀尘的脸。谢怀尘生怕他乱动,于是僵着脸也不敢动。谢洛衡的手指很凉,缓缓地在他侧脸上逡巡,然后指尖一挑,一层薄薄的面皮从谢怀尘脸上剥落。 “果然,人皮面。”声音不大,语气却笃定。 谢怀尘赶忙解释:“之前你被魔主打得半死,我只能带你逃跑。为了安全起见,也戴了人皮面。” 谢洛衡皱眉:“我不是让你留在清河村?” 谢怀尘:“如果不是我来救你,你说不定就死了!” 谢洛衡:“有巡衣卫看着,你怎么走的?” 谢怀尘的声音瞬间小了不少:“……我给他们下了药。” 闻言,谢洛衡露出苏醒后的第一个笑容:“那你可真是出息。” 谢怀尘缩缩脖子,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云释说的准,谢洛衡果然醒了而且精神不赖。忧的是谢洛衡一醒,问的每个问题都让自己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这是哪?”谢洛衡没有为难他,他将房间扫视一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殊不知这问题才是真正的为难。 “这……我一个朋友家里,你安心养伤就好。”谢怀尘眼神躲闪。 谢洛衡:“朋友家?这里离天都多远?”不管怎么说天都最安全。 谢怀尘:“不知道。” 谢洛衡挑眉:“我们还在南域么?” 谢怀尘:“……不知道。” 谢洛衡终于发觉不对:“那此地是何处?此间主人又是谁?” 谢怀尘已经在脑海里疯狂求助:“九九!我该怎么说!你快出来支招啊!” 系统君九九仍然躲在被子里不出来,看热闹。 这时,咚咚两声,有人敲了门。 “柳青,阿衡姑娘醒了吗?是否需要我替她把把脉?”来者正是云释,他知道柳青匆匆忙忙回来就是为了看阿衡姑娘醒没醒的,于是也顺道过来表示下关心。 谢怀尘一听敲门声如听夺命咒,第一反应是把人/皮面具戴好。而谢洛衡一听到云释的声音,眼中划过一刹的震惊,接着低低咳嗽起来。 谢怀尘一边手忙脚乱戴上面具一边给谢洛衡顺气,顺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完全可以不让对方进来! “阿衡醒了,但是不方便见客。公子还是先忙,柳青随后就到。”谢怀尘一本正经地答。 云释却听见谢洛衡的咳嗽声,关切道:“阿衡姑娘似乎状况不佳,要不我在门口等一会儿,等她方便了再进来?” 谢怀尘简直想把这催命鬼打回去:“不……” “咳咳……公子进来罢。”突然,谢洛衡开了口。他还在咳嗽,但语气十分强硬。话刚说完,谢怀尘就露出惊恐的目光,这更让他有了要见门外人的想法。 谢怀尘觉得事情还能抢救一下:“你刚醒,要休息,不能耗费心神!” 谢洛衡扫他一眼:“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谢怀尘吞了吞口水,“没有没有……” 然后云释就进来了。 谢怀尘能认出的人,谢洛衡自然也能认出。云释进来之后,谢洛衡的瞳孔蓦地一缩,随之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谢怀尘感觉某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成了刀子,正一刀一刀把自己凌迟。偏偏自己还不敢走,毕竟——万一自己走了谢洛衡对云释动手怎么办?!这病秧子肯定打不过人家! 云释同往常一样站在三尺远处。以前过来祛除巫呪,对方都是一副苍白脸色闭着眼,现在人醒了,云释才发现这位阿衡姑娘原来是个温婉的美人。 “见过阿衡姑娘。”云释在美人面前从不怠慢,“在下云释,与柳青是结交好友,姑娘的巫呪也一直由在下医治。如今醒来可谓大喜,不知姑娘醒后可有不适?” 来了来了,谢怀尘全身僵硬。 谢洛衡神色一怔:“姑娘?”方才还以为听错,没想到真是这两个字。 云释对他这个反应也有点不解:“不叫姑娘,那应该怎么称呼?” 谢洛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部位——很好,没有喉结。 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带了人皮面。 所以这人皮面还是个可以改变容貌身形的高端品种? “无事。”谢洛衡突然笑了,谢怀尘怀疑他是被气笑的。“如此说来,这段日子都是公子给我医治的巫呪?那这南苑也是公子的住处了?” 云释点点头,谢洛衡艰难地拱手:“多谢公子收留。”行的竟然是女子礼。 谢怀尘看得眼皮直跳,云释连忙让他躺好,“不必客气。我与柳青情如兄弟,帮你们是应该的。” 寒暄一番后,云释便开始为谢洛衡祛除巫呪。谢怀尘被惨兮兮地赶出门外,根本不知道这两人说了什么悄悄话。 不过虽然过程不知道,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等云释出了房门,整张脸都是喜色。随后他唤来丫鬟,什么锦缎玉食什么大补参汤统统送来,还叫了几位得力侍从做守卫。陆续不断的仆从进进出出,把屋内的东西换了个彻底。旧的换新的,樟木换楠木,陶瓷换玉器…… 谢怀尘瞅着焕然一新的小偏院,突然生出一种“云释不会看上谢洛衡了吧”的惶恐感。 “柳青公子,阿衡姑娘叫您进去。”就在谢怀尘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小丫鬟跑到他面前甜甜说道。 谢怀尘迟疑地点点头,其实他不太敢进去_(:з)∠)_ 房间里的摆饰明显都被换过一通,就连香料也换成名贵的沉香。谢怀尘轻手轻脚进去,很快就被人骂成了同手同脚。 “柳少爷,你是属醉虾的?走路都要弯腰驼背?” 谢怀尘一个哆嗦,赶紧挺胸收腹站好。杀气!他感受到杀气了有木有! 谢洛衡靠在床边面无表情:“过来。” 谢怀尘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但对方现在是个病秧子,可不能气坏了。于是他苦着脸往前挪了一寸。 脚刚落地,一个不明物体就往他脸上糊过来。 谢怀尘眼前一黑,随后把脸上的东西扒下来,原来是那个女面具。 “嘶——”大概是把东西扔过来扯动了伤口,谢洛衡抽了口气。 谢怀尘心疼地跑过去,给他输灵力,那样子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柳少爷,你可真是能耐。”谢洛衡却无视他的讨好,声音平静得仿佛暴风雨前奏。 谢怀尘:“你别生气,我全认错!” 谢洛衡指着他手上的面具:“这东西哪里来的?能将容貌身形彻底改变,而不仅仅是幻术加成的易/容面具,六域并不多见。” 谢怀尘并不想对他撒谎,于是闷头继续输灵力。 谢洛衡又从床上拎出装死的白团子,两根小绿芽在空中晃啊晃。 “这又是什么东西?一个连我都探知不到修为的灵参?这灵参至少神品,你哪来的神品灵物?”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系统君九九和自己的宿主对视良久。 谢洛衡见他不答,气得笑起来:“好,你不答,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年代?” 谢怀尘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年代,于是老老实实答曰:“不知道。” 下一秒,一个爆栗结结实实打在他脑门上:“那你听好了,这里是十万年前。” 谢怀尘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这数字给惊到了:“十……十万年前?”骗谁呢?十万年前有大陆吗?十万年前六域应该只是虚空里的一粒沙吧? “史书记载,六域曾经在十万年前灭绝过一次,我们后来所处的是重建后的六域,而现在看到的,是灭绝之前。灭绝前的人界的确有过一个国家,名为大厦。” 谢怀尘:“……”听起来有种穿越远古时期的荒谬感,所以刚才谢洛衡在小房间里是向云释打听了这个世界的信息? 谢洛衡沉沉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所以一般的时空类法术,再逆天也不可能回溯到十万年之前。因为十万年前界面崩溃,灵气断层,难以维持回溯的延续。而你却带我来了这里。” 谢怀尘听得浑身一激灵,感觉自己的小秘密就要完全瞒不住了。 谢洛衡看他那紧张样,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强迫你全盘托出,只问你一句。你为了得到这些东西并带我来这,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谢洛衡认为这些东西必然是以某些代价来换取的,要不然就是陷阱,毕竟天下没有白掉馅饼的事。 而谢怀尘觉得谢洛衡杞人忧天。代价?哪有什么代价,他摊上这么个坑货系统就已经付出巨大代价了好吗? “没什么代价,硬要说的话,我必须完成一些任务。如果不能完成,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回到魔主追杀我们的那一刻,因为我是在魔族面前使用的传送轴。” 谢怀尘断断续续把来到这的过程告诉了谢洛衡,并详说了三个光球的用处。他把系统给的东西说成柳临渊在某某秘境得到的逆天法宝,后来送给了他以作防身之用。虽然谢洛衡一副淡定听他编故事的表情,但好歹逻辑通顺,不妨碍他们的后续会谈。 “这么说,我们所有的行动都要遵从你脑海里的声音?” 谢怀尘声称自己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发布任务,这个声音很可能就是传送轴的意识。这话让人想起某些江湖骗子,他们通常也声称自己梦见了什么神仙,然后让一堆愚昧的凡人听从他们的神旨。谢洛衡轻淡地看了他一眼,居然也接受了这番胡扯。 谢怀尘沉重地点点头:“就是这个声音一直让我跟着云释!特别烦!” 谢洛衡:“每个任务肯定有其原因,比如帝都里只有云释可以解我的巫呪,所以它让你接触云释是对的。” 谢怀尘撇撇嘴,谢洛衡又道:“如今我伤势未愈,还不能离开,只能先完成任务延缓时间。你那边可有新任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君:天道出产,必为精品√ 谢怀尘:坑货啊!你就不能把品质降低一点吗?! 感谢读者“123”,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布部龟”,灌溉营养液~ PS:今天在后台看见有位读者全文订阅,直接主站PC端订阅花了400多币,真是又开心又心疼_(:з」∠)_温馨提示诸位小天使,手机app订阅只要一半价格,如果是常年晋江用户,建议下载app~ 第79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怀尘一拍脑袋:“有!它说要我这几天等国君诏书。” 诏书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毕竟一般发生了大事才会被传唤入宫。而且谢怀尘自认一平头小百姓,说什么也不会与王室搭上边。 结果他想错了。 几天之后。 谢怀尘被云释叫到跟前。彼时云释正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孔雀,院外的花花草草们也比往日娇艳许多,甚至有一朵小紫花悄咪咪爬上云释的肩。 云释对谢怀尘道:“今日宫中大宴,你要不要与我一道进宫?” ** 谢怀尘回来换衣服时,一位青衣大佬正坐在池边钓鱼。这位养伤的大佬近日开发了某种纨绔气质,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所以此刻他正躺着钓鱼,椅子上垫了一圈狐皮绒,狐皮绒上居然还趴着一个白团子九九。 自从谢怀尘做了云释幕僚,九九就开始担任看护谢洛衡的工作。至于工作内容,大致就是谢洛衡钓鱼它吃鱼这样。 谢洛衡钓鱼的方式是装逼的无饵式。那鱼钩上没有饵料,偏偏整个池子的鱼都爱往他钩上凑,人家是愿者上钩,他这里是不请自来。九九就在旁边呱呱鼓掌:“好厉害!善尸大人最厉害了!红的!我要那条红鲤鱼!” 谢怀尘:“……” 为什么有种他在外面挣钱,两个败家子在家里偷玩的错觉?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走到一人一团子面前:“行王大宴,我今天要入宫。” 谢洛衡拿起手边酒杯,九九殷勤地为他倒满:“这么快就来诏书了?” 谢怀尘一把夺过酒杯:“又吹风又喝酒,能不能有点病人的样子?!”说着瞪了九九一眼,“还有你,怎么不让他进去躺着!” 白团子九九立马缩进谢洛衡怀里:“善尸大人,他凶我QAQ!” 那泪眼朦胧的样子,简直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标准模板。 谢洛衡一勾手,另一酒壶又灵巧地出现,他仰头喝了一大口:“伤势已好的差不多,我本就嗜酒,你第一天才知道?” 谢怀尘一瞅,好家伙,原来这大佬脚底下堆了好几坛酒,看架势想必喝了一整天。 谢怀尘:“你怎么了?” 这伪君子爱酒他是知道的,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谢怀尘才觉得他不像自家哥。自家哥向来喜茶,绝没有买醉嗜酒这类不良癖好。但就算再爱酒,谢洛衡也很少喝这么多,根据他在青泽的经验,谢洛衡喝酒越多,心情越不好。 但是……一个天天躺在家钓鱼的,心情也能不好?! “无事,你是现在就要进宫?”谢洛衡显然不把喝酒当回事,直接问正题。 谢怀尘点头。 “那我也去。” 谢怀尘立马把这位大佬摁下去了:“你凑热闹做什么?巫呪解了吗?” 谢洛衡却不理会,直接上手把谢怀尘的人皮面撕了下来:“这个给我。” 谢怀尘只觉脸上一轻,随后这个每次脱下来都要花好长时间的面具就被谢洛衡轻而易举地拈在指间。对方反手扔给他一个薄薄的皮面:“你用这个。” 东西入手,谢怀尘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是在换脸。 “不行!”谢怀尘不干了,整个人像只急眼的兔子,“凭什么给我这个?再说,你又不知道我平时做什么认识什么人,贸然顶着我的脸很容易露陷!” 这是尊严问题!必须反驳! “你跟着我不就完了。”谢洛衡十分淡定,“而且这面具分配本就不合理,你趁我昏迷把女子面具给我戴上,我还没找你算账。” 话音刚落,谢怀尘感受到一股杀气迎面扑来。 “对对!宿主欺负善尸大人!羞羞!”白团子九九适时地为某大佬呐喊助威。 谢怀尘:“……” 这凛冽的杀意是怎么回事?九九你的宿主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啊! ** 云释来找谢怀尘时,看见的就是平日一身红衣张扬的柳青,突然改了性子,换了素淡的青玉衣袍。而阿衡姑娘却穿着红衣,气色也好了不少。两人站在门口,一副要出发的样子。 “柳青,你这是……”柳青跟他进宫可以理解,但阿衡姑娘苏醒不过几天,怎么也要跟去? “柳青”开口:“阿衡素爱热闹,听闻我要进宫非要跟着见识见识,不知公子可否让我带着她?” 谢洛衡顶着柳青的面皮把自己的名字喊得无比顺溜,而旁边被点名的谢怀尘在听到“阿衡”二字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云释迟疑地看向“阿衡姑娘”:“阿衡姑娘,带你去倒也无妨,但你伤势未愈,现在出门未免不妥。” 谢怀尘指指自己肩上的白团子九九:“没事,我有灵宠护着,而且——”他刻意放柔了声音,一字字嚼烂了再说出口,“青儿性子莽撞,我怕他御前失仪,只有跟着才安心。” 谢怀尘特意用这种腔调恶心谢洛衡。毕竟打也打不过,只能嘴上占点便宜。而这番话显然效果极好,谢洛衡听后全身抖了抖,狠狠朝谢怀尘挖去一眼。谢怀尘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空气中瞬间一股噼里啪啦的火/药味,白团子九九蹲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二人一道进宫。 云释是封地质子没有官衔,所以席位也相当僻静,若是其他质子肯定对这位置满意得不得了,偏偏云释百般嫌弃,似乎坐的越偏对他越是一种侮辱。 谢洛衡和谢怀尘跟在云释后面。筵席开始,谢怀尘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下。 他带的女子面具,穿的自然也是女子服饰。姑且不说这麻烦的衣裙有多碍脚,光是头上那堆银簪就让他举步维艰。他真的怕自己一转头,头上的东西会哗啦啦掉下来。 御殿两边整齐地摆了一桌桌横席,伎人在玉阶下跳宫舞,奏府乐。殿下群臣交头接耳,殿上坐着行王,旁边是公主。这位传说中的国主看上去正值壮年,朱色的冕服下是一双微眯的鹰眼。几乎没有臣子敢与他对视,因为一旦他盯住谁,那感觉就像被猎人对准靶心。 “这无缘无故,行王为什么要设宴?”有臣子拉着云释悄悄询问。云释虽然只是个南闽质子,但朝野上下也是出了名的消息灵通。 云释压低声:“据说最近燕诏侯意图谋反,不单没有上交今年的朝税,连质子也没有送来。” 此话一出,众人了悟。 燕诏侯曾是大厦有名的将才,依靠赫赫军功才被先王封侯,手上握着不少兵权。而燕地距帝都甚远,属于天高皇帝远,想要谋逆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风声,众臣子纷纷低头,生怕多疑的帝王发起怒来殃及池鱼。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行王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众爱卿,孤有一件事要与诸位商议。” 行王说了什么谢怀尘根本没注意,只一心剥核桃。他把剥好的核桃肉递给谢洛衡,谢洛衡的手却没伸过来。白团子九九趁机抢过核桃肉,吧唧吧唧塞进嘴里。 “喂!吐出来!这是给阿衡的!”谢怀尘捏着皮球一样的九九摇啊摇,恨不得把核桃肉甩出来。 “善尸大大在发呆呢,不如把核桃肉给我吃~”九九说得理直气壮。 谢怀尘一愣,这才发现谢洛衡果然盯着酒杯发呆。行王的声音也随之传入耳中。 “……燕诏侯有谋反之意,其同党已记录于此名册之中。文官,代孤念出来。” 接着便是一个平板的声音严肃念道:“经探子来报,南闽巫宗一族,北淮萧家,平阳侯长子……以上,均与燕诏侯有密切书信来往。为免叛党之嫌,即刻收押入狱,反抗者立斩。” 立斩二字念得格外清晰,整个大殿都回荡着“斩斩斩”的回音。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谁也没想到好好一个宫宴居然是鸿门宴,行王叫诸位臣子过来,原来是当众算账! 至于云释早已脸色煞白,他万万没想到南闽巫族居然也掺和进来,还是名册首位! 就在众人死寂之时, 嗝—— 谢怀尘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把白团子捏成白瘦子,然后白团子九九就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打了个饱嗝。 这个饱嗝实在明显,众臣子纷纷用看神仙的目光看向谢怀尘,就连行王也阴冷地扫了他一眼。白团子意识到闯了祸,立刻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玩具熊,那个饱嗝是宿主打的。 谢怀尘简直想把手上的坑货扔出宇宙边界,然而还未付诸行动,隐含威严的声音又从殿上传来:“将叛党收押。” 刷拉—— 周边侍卫纷纷拔出刀剑,将名册上一干人等制服,云释也遭遇了同等待遇。谢怀尘见此偷笑,结果明晃晃的刀剑又要架上谢洛衡的脖子,这下他不乐意了。 “你们抓他做什么?”一袭红衣的美人两指夹住锋利的剑刃,语气极度不满。 说到底这都是凡间俗事,他们看热闹就好,凭什么要卷入其中。 侍卫只当他拒捕,长刀毫不留情劈下。谢怀尘眉眼一挑,水寒剑出鞘,那侍卫执刀的手顷刻间摔在地上。侍卫捂着断手惨叫一声,周围人看谢怀尘的眼神如看杀神。 “厌青!”谢洛衡也有些吃惊,他低低喊了一声,不明白这位平日单纯无害的小少爷怎么突然下手干脆利落。 谢怀尘暗自苦恼,方才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见血,这下可没完没了。果然,更多的侍卫朝他袭来,他单剑一挥,灵气如狂风般将人通通扫落,大殿顿时乱作一团。 “我们与燕诏侯毫无干系,凭什么抓我们?”谢怀尘倨傲地将水寒剑插在桌上,直直看向行王,身上的红衣鲜艳无比。 行王眼中划过一抹激赏,然而旁边的文官却是大惊失色:“修道人……快快!护驾!”修道人与凡人不同,一可挡十。哪怕只有一个修道人在御前拔剑,也是极度危险。 众人反应过来,不过一会儿殿外鼓声大作,却是换了一批金刀侍卫涌入殿中。这些金刀侍卫训练有素地结阵,很快将谢怀尘和谢洛衡围住。但谢怀尘还真不怕这些人,在他看来这些侍卫也不过是一群刚入道的凡子。 “厌青,杀气不要那么重。”谢洛衡按下他的手。 谢怀尘刚想说没事我知道,结果这群金刀侍卫就冲了上来。其实进不进大牢谢怀尘不在乎,但他就看不得有人拿刀指着谢洛衡。手中符意化作百道绳索,把所有人绑成粽子,刀剑哗啦啦掉了一地,局势呈一面倒。 谢怀尘松口气,结果气儿还没顺,强大的危机感从背后窜起,他反手一剑刺去。 这一剑可谓气势如虹,他也懒得去想对方接不接得住,毕竟是对方偷袭在先。然而剑至一寸便再动弹不得,一只苍白的手拦住了剑势。 手的主人正是谢洛衡。他轻飘飘扣下谢怀尘的剑,又悠悠挡下偷袭者全力的一掌。 “你干嘛?!”谢怀尘一见是他,赶紧松手,水寒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同时他也发现,原来袭击他的是行王,谢洛衡居然在他与行王交手的瞬间拦下了他们。 “好身手。”行王赞道,三人同时停手。 眼看谢怀尘终于消停,谢洛衡对行王恭敬作揖:“王上受惊。家姐一向是直爽的性子,受不得半点诬陷,燕诏侯一事的确与我姐弟无关。但家姐冲撞了王上理应受罚,在下愿为此将功补过。” 他的态度恭谨有度,但众侍卫依然不敢靠近。行王此时站的最近,周身还有几丝接近金丹实力的威压未曾收敛。谢洛衡没想到行王居然也是修道人。 “你就是那个进了青龙殿的柳青?”行王问。 谢洛衡想起谢怀尘给他说过这事:“在下正是。” “国师向孤提起过你。”行王面上看不出喜怒,“既然是国师推荐的人,应当不是叛党。但你们当庭拔剑,按律当斩。你要如何将功补过?” 谢洛衡一顿,他本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甚至还做好了软硬兼施的游说准备。没成想对方居然没有生气,这说明事情有转机。 于是他拱手:“在下愿为王上平息叛乱。若王上信任在下,在下可以游说燕诏侯,让燕地恢复朝税,并遣送质子来朝。” 一言,引得殿内众人议论纷纷,就连行王也微微动容。游说一个意图谋反的诸侯难于上青天,可这人却说得风轻云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布部龟”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zezezer”,灌溉营养液~ 第80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孤要如何信任你?”行王问。 谢洛衡笑了笑:“在下不过一介布衣,成功乃国之大幸,失败于王上也无损。” 而这时,被按在地上的云释也连忙应和:“王上,柳青是进了青龙殿的人,既然国师大人认可,那他必有过人之处,王上可以一试!”如今他危在旦夕,能救他的也只剩柳青了。 行王本是一直喜怒不辨的神色,结果听了云释的话,语气居然缓和下来:“那好,今日之事暂且搁置,若你们真能游说燕诏侯,孤定当重赏。” “谢王上。”闻言,谢洛衡拉着谢怀尘行礼。 哪知谢怀尘杵着像个木头,站的比谁都直。 “为什么要掺和凡间事?我们没有这个任务。”谢怀尘不满地给谢洛衡传音。 谢洛衡的动作微微顿住,半晌才回道:“燕诏侯……是我父亲。” ** “燕诏侯是谢洛衡父亲”这个爆炸的消息让谢怀尘几晚上没睡着。 三尸不存在父母一说,这个所谓的父亲只可能是三尸的主人,也就是界主的父亲。所有人都以为界主是由天地孕育而生,无父母,无亲故。没想到错了,界主不但有双亲,而且还是一介凡人。 但更关键的是,如果燕诏侯是界主的父亲,那界主岂不是活了十万年之久?而他们现在要去燕地,那岂不是说他们也会遇见十万年之前的界主?! “你抖什么?”谢洛衡奇怪地看着谢怀尘。 此时他们正坐在前往燕地的马车中。行王为了让他们完成任务,派了一百多个随侍陪同上路。 谢怀尘兴奋道:“我是不是马上就能看见界主了?传说中真正的神仙!” 谢洛衡:“……” 反手将书简扔在对方脸上。 “我问你这一身魔气怎么来的,你居然给我神游天外。”谢洛衡气笑了,“还界主?先管管你自己的魔气!” 自他们上次从宫里回来,谢洛衡就发现这家伙入魔更深,稍一沾血就会充斥嗜杀的念头。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你修习的是纵横剑。”谢洛衡斟酌道。“纵横剑明明剑气清正,最是压制魔性,到你这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谢怀尘根本不知道纵横剑还有此等功效:“剑术是师兄教我的,我只学了前五式,后五式练不来。” 谢洛衡听到“师兄”二字心中生疑,但更让他疑惑的是:“前五式后五式?纵横剑术里有这东西?” “纵横剑术不是一共十式,后五式最难练?” 谢洛衡了然:“看来你师兄没有尽心教你。纵横剑术有千道字决,岂是区区十式就能概括的。” 谢怀尘迟疑道:“可能师兄觉得我太蠢,所以精炼成十式教我?” 谢洛衡瞥他一眼:“那你可知纵横剑术的本质是什么?” 谢怀尘:“剑招?” 谢洛衡叹一口气:“怪不得纵横剑意压不下你的魔性,你根本没有领悟其精髓。” 谢怀尘不懂,剑法除了剑招还能有什么精髓? 这时,谢洛衡手指一拂,膝上突然出现一把墨玉古琴。谢怀尘一眼就看出这是邵月的太音琴。 “你认识这个?”谢洛衡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则是连连摇头。 “罢了,你把手放上来。” 谢怀尘戳了戳古琴上的莲花图案。 铮—— 谢洛衡随之拨动琴弦。 琴弦颤动,一种冰冷蔓延开,谢怀尘仿佛回到了迷心境,回到了那个漫天风雪的深渊。 平静的空间被琴声打破,回音似乎惊醒了无数金蝉,它们齐齐振翅,窸窸窣窣,透明的蝉翼翻出奇特的韵律,韵律又化作密密麻麻的古字。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由古字组成。 国师说过,这种境界名为“入画”。画里只有他和谢洛衡是活生生的人。 “此境名入画,境界高者才能领悟,我支撑不了多久。”谢洛衡指着纵横排列的字,“看见这些古字了么?纵横剑,斩的就是纵横古字,纵横剑诀就是斩字的顺序。你师兄肯定没给你看过剑诀,因为剑诀的内容只是一串杂乱的古字,常人根本看不懂。” 谢怀尘睁大了眼。 “把你会的剑招演示给我看看。” 谢怀尘以指代剑将纵横十式都比划了一遍,剑意所过之处古字消亡。 谢洛衡:“纵横古字里有固定的字也有不定字,你的前五式斩的都是定字,后五式斩的是不定字,所以前者只要记住剑招便可,但后者却有千种变化。” 谢怀尘有点迷茫:“那我怎么办?我平常又看不到这些字。” 哗啦,刚说完整个空间就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入画境崩溃,他们又回到吱呀呀的马车里。从入画到崩溃居然只有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谢洛衡淡定地收了琴:“所以初学者只有一种方法——背。” 谢怀尘没反应过来:“背什么?” “把所有的纵横定字,背下来。”谢洛衡笑吟吟看着他,“这世间定字与不定字各占一半,我带你入画,你把定字背下来,那么纵横剑至少可以发挥一半威力,也足够压制你的魔性。” 谢怀尘想到那些数不清的字,感觉自己踩进一个深坑:“那……纵横定字有多少来着?” 谢洛衡望天:“不多,十几来万吧。反正此去路途遥远,一个月,够你背了。” 谢怀尘:“……” 于是,后面的一个月谢怀尘开始了惨无人道的练(背)剑(书)。没想到小时候被自家哥盯着背书,现在来了十万年前还要被自家哥盯着背书,背不好还要进行深刻检讨。 一个月后。 燕地很大,横跨好几个城郊,谢怀尘一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来到燕诏侯掌管的主城,也就是燕城。 “大人,燕城到了。”马车外的侍从恭敬道。 谢怀尘如蒙大赦,第一个从马车里跳出来。鬼知道他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总之他现在看见字就要吐! 不过出来之后,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燕城,也就是界主小时候住的地方是怎样的,就听见一阵清脆地玉石相击之声。 那声音当啷作响,十分熟悉。 谢怀尘抬头一看,城门旗帜上,正有一串斜方玉佩轻轻摇曳。 谢洛衡从马车里出来就看见谢怀尘对着城门口的燕旗发呆。 “这是什么?”他指着旗杆上挂的斜方玉佩。那玉佩由一个菱形玉底下串着三串环环相扣的菱环玉组成,通体白色,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玉响。 “这是‘诏’,燕诏侯军功累累,先王十分器重,于是赐下诏玉作为嘉奖。后来燕诏侯就把诏玉挂在燕旗上,作为燕地的象征。” 谢怀尘:“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谢洛衡一脸淡定:“我读书多。” 谢怀尘翻出一个白眼,谢洛衡只好答:“都是主人的记忆,看着看着就想起来了。” 谢怀尘好奇:“那你岂不是能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 谢洛衡摇头:“非也。我是主人证道的产物,证道后的事清楚,但证道前的记忆十分模糊。”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那就是苏醒后他一直在搜寻这段时期的记忆,虽然没有回忆出具体细节,但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谢怀尘对他的回答有点小失望,转头便吆喝着一大帮子使臣杀去燕诏侯府。 此番他们的来意是收租并迎接质子回朝,于是行王还封柳青为神武使,给了一群可供使唤的人,看上去颇具气派。 哪知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城,城中居然一片萧索,连个跪迎的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竖起白幡布,满地皆是纸钱。 谢怀尘还在奇怪自己仿佛进了个鬼城,谢洛衡早已面色一变,快步向中城走去。 “哎,等下!走慢点!” 谢洛衡看上去只是正常走路,但速度却是极快,害得谢怀尘用灵力才能勉强追上,身后的一堆跟班则早已被主人甩出十万八千里。 “你干嘛走这么快?后面的人不跟上,没人给我们撑场子。”谢怀尘气喘吁吁地拉住谢洛衡,一抬头,燕诏侯府就在眼前。 府门口是长长的石阶,几个守卫正在门口,他们全身黑衣,“燕诏侯府”四字牌匾却是用白绸绕了一圈。 “这……看上去府里死了人啊。”谢怀尘小声道。 这时,门开,有一白衣麻孝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见到谢洛衡与谢怀尘便恭敬作揖:“请问二位可是自帝都而来的神武使?” 神武使要来燕地的消息早已被快马加鞭送往燕诏侯府,所以此话只是确认。 谢洛衡对着那人怔怔半晌,才道:“正是本使。不过本使见府上似有丧事,不知何人……” 闻言,那中年人叹一口气:“在下邵景,燕诏侯正是我的兄长。神武使有所不知,我兄长已于昨日因病去世。” 这话听得谢怀尘心里一咯噔,他连忙偷看谢洛衡的表情,结果对方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如冰山雪水。 “邵大人想必知晓,本使所来是为燕诏侯。既然燕诏侯逝世,本使可否前去祭拜一二?”谢洛衡淡淡道,但谢怀尘却发现他的手不自然地攥紧衣袖。 邵景应好,打开大门请他们进了府。身后一串跟班这时才赶过来,邵景也都派人一一安置,最后带着谢洛衡和谢怀尘去了灵堂。 灵堂不大,老远就能看见引魂幡。三人去时,侍从们正里里外外布置厅堂。燕诏侯昨日才亡逝,众人都措手不及。看见邵景带人过来,侍从们跪了一地,最后纷纷退下。 不过有一人没有离开。 那是一个被灵气环绕的小童,蚕丝绸缎一样的长发快要垂到地上,身上穿一件白色法衣,两肩披道纹,活脱脱一个小仙童年幼版。 小小仙童掂起脚,认真地拂去棺材上的灰尘,然后将手中诏玉挂在了棺材上。 “邵月?”邵景看见他十分意外,随即面色一沉,呵斥道:“我不是让你待在房里不准出来?!” 小邵月被叔父骂了却并不害怕,他将诏玉端正摆好,然后走到邵景面前,用尚带稚嫩的嗓音道:“棺材上没有诏玉,阿爹会不高兴。”青玉一样的眸子里透着十足的认真。 谢怀尘这才发现名叫邵月的小童长得和三尸极像,只是这粉雕玉琢的小巧样,多了些稚嫩无邪,好似金童下凡。他看看小邵月,又看看谢洛衡,眼中意思很明显——你家主人原来长这样? 谢洛衡一直盯着小邵月,邵景却是不紧不慢挡住他的视线:“神武使大人见笑,这是我兄长的孩子,他一向身体不好,本该待在房里,结果今日不小心冲撞了大人。”说着便唤来侍从带世子回去。 闻言,谢洛衡笑了:“无事,本使看这孩子顺眼,不如就同他一起祭拜燕诏侯。” 第81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大修完毕。 内容:删除废话,修改逻辑bug。 改动项:删除“沈彦”和“姜如公主”的配角剧情。 前情提要:小阎罗背叛,谢洛衡重伤,谢怀尘带谢洛衡回十万年前避难。二人遇见十万年前的魔主,又觐见十万年前的国师,最后见到十万年前的主人邵月。而邵月正为其父,守丧。 PS:对各位说对不起,总是修文的确很影响阅读。但我有点强迫症,控制不住修文的手。然后,看起来啥也没修,其实我已经修的欲死欲仙。删了一万字,改了无数字。希望各位看文愉快~ 谢怀尘也在旁边搭腔:“对对,父亲死了儿子肯定要尽孝,邵大人你就这样把小世子赶走未免太无情。” 邵景听了这话,脸上变青。其实自打他知道神武使要来就一直把兄长的孩子关在院子里。神武使所来,不但收租还会讨要质子,而他兄长只有这么一个幼子视若珍宝,无论如何也是不愿送去帝都的。 谢洛衡却仿佛没看见他的脸色,直接牵起小邵月白嫩的小手:“去,给你阿爹上香。” 小邵月好奇地看了看这位陌生人,然后有模有样地一掀衣襟,对着灵位跪拜。谢洛衡也在旁边跪了下来。 这一跪把邵景惊的不轻,这位燕诏侯府暂代的家主一时拿不准使者大人是何用意。 谢洛衡认认真真对着牌位拜了三拜,等第三拜叩首,还未起身,他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他好像变小了,个头还没有棺材高。 然后他看见了火光。 灵堂的白布上映出跳动的黑火,他惊讶转身,发现外面已经着了火,那火烧到灵堂前的白幡,烧到棺材,烧到供桌…… “喂!”有人喊了他一声。大火瞬间熄灭,近至鼻尖的炽热忽然就不见了。 谢洛衡抬眼,却是谢怀尘用手在他面前乱晃。周围一切如常,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谢怀尘一脸焦急。 其实这一个月来,谢洛衡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谢怀尘还是不放心,只要对方有什么不对,他心里就慌得很。 谢洛衡缓缓起身:“没事。” 方才看到的似乎是来自主人的记忆片段。 谢怀尘:“你跪着发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事?” 谢洛衡却是转头对邵景拱手:“方才想起一些家中之事,有些失态,邵大人见笑了。” 邵景正在奇怪,闻言连忙道:“无妨,人之常情。”说完又对小邵月横去一眼,“你,还不过来!” 小邵月嗒嗒走到叔父旁边,玉一样的眼睛却在偷看谢洛衡。 邵景做出请的姿势:“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已派人备好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他只说大人,没看谢怀尘。毕竟谢怀尘穿着一身红衣,还是个女子,邵景以为他只是神武使随行的一名侍女罢了。 谢洛衡走出灵堂,邵景跟在后面,顺便催促侍从们把小邵月带走。 谢洛衡笑道:“邵大人不必如此匆忙,毕竟若真动起手来,小世子也是跑不掉的。”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让邵景刷地白了脸色,谢怀尘却听得迷糊:“动手?什么动手?” 邵景也跟着道:“使者大人,您这话……我听不懂。” 谢洛衡悠悠道:“邵大人,您自己应当清楚,本使自踏入贵府的那一刻,您就已经暗中召集了不少修道人,这灵堂外看似平静的小路,里面可藏着不少杀意。” 话音落下,谢怀尘立马神识外放,果然在附近感知到不少谨慎的气息。他心中一惊,突然后悔自己警惕性太弱,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带谢洛衡进了府。 邵景却擦了一把冷汗:“大人误会,这府上本就有不少修道人,我就算召集他们也是为了大人的安全呐。” 谢洛衡拢起袖子:“哦?方才在灵堂里本使不愿说破,邵大人应该是想在筵席上杀了我们吧?饭菜里下些药,然后将人杀了,从帝都而来的神武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 被一语道破计划,邵景也维持不住脸面了,当下便低喝一声,府内陆续冒出十几个人。 谢洛衡一看,四方都有剑修持阵,符修则在外围布下封锁,防止他们逃跑。屋檐上还有一排战修持弓对准他的后心,箭上刻着增强威力的风符。 谢洛衡有些意外,这些修士居然都是筑基以上修为。怪不得诸侯想要谋反,随便一个诸侯府上的修士便胜过帝王近卫,真打起仗来还不知是何等局面。 “邵大人如此,莫非燕诏侯府是真的要谋反?”其实谢洛衡不信这个结论,因为史册上的大厦国并没有谋权篡位这类政权动荡,他来燕地其实只是私心里想见一见……主人。 邵景也有些紧张,他把小邵月护在身后:“兄长就是太过相信行王,不愿谋反,才会落得个被杀身亡!现在行王又来讨要邵月,分明是想灭了我燕诏府,我怎么能坐以待毙?”说着便要动手。 谢洛衡没想到燕诏侯居然是被杀死的,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手上玉光微亮。 “你要干啥?”突然,谢怀尘按住他的手。 “这里是你家我才没说话,但你这是要干嘛?大义灭亲?我又不是空气,麻烦你看看我好吗?”谢怀尘一下子抽出水寒剑,强大的纵横剑意让所有人心神一震。这一个月谢洛衡都在教他纵横剑,他正好也想知道自己的剑法进步如何。 谢洛衡想说这不是我家,是主人的家。但谢怀尘已经一剑斩了过去,于是到口的话变成了:“风字诀。” 纵横剑意瞬间化作清风,谢怀尘顺着风势从上方突破剑阵南角。南角正有三人,三人立刻合剑反击。 “缚字诀。” 谢怀尘长剑一圈,将三人齐齐困于剑意,然后从中间一剑刺出,三人顿时乱了阵型。 “燕字诀。” 剑光一闪,谢怀尘整个人化作一串残影在剑阵中游走。四方阵角本就缺了一角,剩余三处也都挡不住这样灵巧的剑招,纷纷手忙脚乱地被打趴在地。谢怀尘下手很有分寸,打人都是用的剑背。 谢洛衡拢起袖子:“狗字诀。” 谢怀尘身上气息一滞:“什么狗字诀?我们好像没练过这个?” 谢洛衡:“你刚才那招燕字诀使得像狗爬字,所以我临场换了名字。” 谢怀尘生生忍住把水寒剑扔向身后人的冲动。 而就在这一刹那的空隙,屋檐上的战修们已经齐齐开弓,有符意加持的长箭如细雨般洒落。 谢怀尘眼中一凝,画中境的符意瞬间铺展,他以剑代笔划出一方领域,箭矢进入领域后如入泥沼,纷纷失了力道。 邵景在一旁看得大骇,没想到神武使身边一个随行的侍女居然就如此厉害。 谢洛衡笑道:“本使就说了,若真动起手来,小世子也是跑不掉的。” 邵景赶忙回头,这才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小邵月不知什么时候被谢洛衡捞到身旁,而方才众人打斗时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下,燕诏府的主人彻底慌了。 “放了邵月!否则我不会放你们出去!” 谢洛衡摸摸小邵月的头,这个小小仙童竟然十分安静:“邵大人想必有所误解,本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今该低声下气的是大人。” 小世子被挟持,众人皆不敢再动手。邵景叹一口气,仿佛认命一般:“好吧,使者大人想要什么?除了小世子,其他的燕诏府都能满足。” 谢洛衡:“本使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是喜爱小世子,想同小世子多待几日。不知邵大人可否给个下榻的地方?” 闻言,邵景有点傻眼。说好的收租呢?说好的讨要质子呢?他都已经想好上交几万两白银了,这神武使大人怎么一字不提? 另一边谢洛衡却是要喊冤。其实他根本只是忽悠一下行王,没想过要完成任务。他所来只为了见一见小邵月,至于燕诏府想不想谋反他不在乎,也不会向燕诏府收租,更不会把小主人送去帝都做什么质子。 至于帝都那个危在旦夕的云释,他就更不在乎了。 “这个……好说。” 于是邵景当场给谢洛衡分了一处别院。那院落离燕诏府不远不近,毕竟近了,神武使天天在眼前晃悠,邵大人心里慌;远了,不知道神武使在谋划什么,邵大人心里也慌。邵大人心想神武使爱住多久住多久,只要不找燕诏府的麻烦就行。 谢洛衡满意地牵起小邵月的手:“邵大人,鉴于贵府之前的行为,本使还是先和小世子住几日,待贵府没有敌意了,再把小世子送回来。” 邵景心生不安:“这……恐怕不妥,兄长刚刚过世,邵月应当守孝在家。”其实他怕神武使悄无声息地就把小邵月杀了。 谢洛衡还想说点什么,哪知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邵月却开了口:“我想和青衣服的哥哥一起。”他说话脆生生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喜爱。 然而邵景这次却是半点都喜爱不起来:“胡闹!” 谢洛衡笑了笑:“看,小世子多乖。既然世子发话,邵大人还有什么好拦的?” 邵景焦急地给小邵月使眼色,然而小邵月并不理睬。他扯着谢洛衡的青衣,示意谢洛衡低头。谢洛衡顺从地低下身,想听听小主人要说什么。 唇红齿白的小小仙童凑近谢洛衡的耳朵,轻轻问:“你是谁的、身外化身?” ** 用武力把燕诏侯府震慑之后,谢怀尘和谢洛衡又偷偷抓了几个修士,通过摄魂术了解到府上最近发生的事。原来燕诏侯并不欲谋反,但邵景有这个想法。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遂不了了之。 之后邵景一直私下联络各方势力,希望能联合起来对抗王庭。本来刚开始邵景只想联合众人让行王少收点税,多给一点修真资源,最好把那劳什子质子制度取消。但后来燕诏侯被暗杀,这位燕诏侯的弟弟突然激进起来,恨不得领兵南上直取行王首级。 “我不太懂。”谢怀尘了解情况之后发表疑惑,“行王不是暴君,也没有耽误朝政,这些人怎么就要搞事呢?” 谢洛衡:“你确定他们是‘人’?” 谢怀尘瞪眼:“青天白日不要吓我,他们不是人难道还是鬼?” 谢洛衡不以为然:“说不定他们觉得自己是神仙,不屑与凡人为伍。” 第82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原来和邵景私下联络的势力都是道风昌盛之地,这些地方修道人无数,整体实力比王庭强大得多。大厦虽有修道之风,但大部分人还是凡子,真正有修道资质的万里挑一。而修道除了资质还讲究机缘和气运。道风越是昌盛的地方,修道人诞生的也越多,灵气也越浓;道风越弱,修道人也少,灵气也贫瘠。 也可以说这就是良/恶性循环。 “当一个人成了修士,在他入道的那一刻起就不是凡人了,他也很难把凡人看作同类。”谢洛衡扫了眼谢怀尘,“就连你不也把凡人与自己划清了界限?” 谢怀尘哑然。 “所以他们与其说是对抗行王,不如说是想脱离俗世。如今的朝政制度,已经掌控不了修道人与凡人共存的人界了。” 谢洛衡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这种历史必然的演变却是阻止不了的。大厦国需要的可能是一个超脱于凡世的修真界,凡人与修道人各自为政,前者以王权惟命是从,后者以强者为尊。 而就在他们俩讨论历史大事的关头,滴,有电子音响起。 谢怀尘一愣。 “滴,提醒!请宿主不要冷遇目标人物,接下来所有任务都与目标人物有关哟~” 可能是系统升级的缘故,系统君九九不在身边时系统也能自动运转,而且现在居然还会说“哟”了,可见这系统也要成精。 谢怀尘看看谢洛衡头顶的红条框,上面显示的是41%。没错,自从他救了谢洛衡,对方的真诚度就涨的像御剑飞行似的,一下子涨到快一半。他觉得自己任务很成功,目标人物接触堪称完美,系统对他的黄字提醒实在没道理。 系统对着沟通不能的宿主沉默一刻,然后一个大写加粗的“目标人物”字样突然出现在谢怀尘视野,闪闪发光,金红金红。 上面还有个箭头,直直指向小邵月,生怕宿主看不到似的。 谢怀尘:“……” 发生了什么?目标人物什么时候变的?而且这么一个小不点为什么会是目标人物啊?! 此时他和谢洛衡正带着小邵月走在街上,后面跟了一群燕诏府的仆从。而他就一直在和谢洛衡传音,完全没管其他人。小邵月也特别乖,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实在是个很省心的“人质”。 系统见宿主反应过来,立马开启任务模式。 “滴,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任务:喂小邵月吃甜食。时限:一天之内。” 谢怀尘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谢洛衡还在思索大厦的国情,见谢怀尘停下来,奇怪道:“怎么了?” 谢怀尘:“你看看……这周围有没有卖糖葫芦什么的。” 不得不说新任务很智障。虽然小孩子普遍爱吃甜食,但这任务跟时空线有什么关系?难道不给吃甜食整个时空就会轰地一声爆炸?不过谢怀尘也不敢不做任务。毕竟万一时空真的爆炸了,他没事,谢洛衡可就轰成了渣渣。 “邵月,你想吃糖葫芦吗?很甜的!”谢怀尘从小贩手里拿过一串糖葫芦,诱哄。 小邵月矜持地站在原地:“谢谢姐姐,我不吃。”此时谢怀尘带的是女面具,小邵月下意识就把他认作红衣的大姐姐。 谢怀尘顿了顿,自己咬了颗山楂子:“哦。” 过了一会儿,他又从邻边铺子买了个小糖人。 “邵月,你看这个,想吃吗?”眼前人就如不食烟火的小仙童,谢怀尘拿着小糖人哄他时感觉自己是在逗小时候的师兄。 小邵月摇摇头:“谢谢姐姐,我也不吃。” 旁边有仆从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姑娘,世子从来不吃甜食,你还是别给他买了。” 可是谢怀尘不信。小阎罗就很爱吃甜食,哪有小孩不爱吃甜食的?而且任务摆在那,今天一定得让小邵月吃了才行。 于是接下来他拿着谢洛衡的钱袋子给小邵月买了栗子糕豆沙卷甜金枣山茶饼豌豆黄……短短一段回府路,愣是被谢怀尘买了一个时辰。 而小邵月的回复一律是不吃不吃,谢谢姐姐我不吃。 谢怀尘有点绝望,于是最后他干脆把豆沙卷往小邵月嘴里一塞!嘿,这样也算完成任务了。 粉雕玉琢的小仙童被猝不及防塞了一口豆沙卷,整张小脸呆了呆,随后下意识一咬,再一咽。谢怀尘在旁边看乐了,没想到呆呆的小仙童也这么可爱。 然而下一秒,小邵月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随后哇地一声,居然吐了出来。那感觉就像吃了什么极恶心的东西,连胃里的酸水都要吐个干净。 这反应把谢怀尘吓到了,也把随行的仆从吓到了。众人一番手忙脚乱,喂水的喂水,拍背的拍背,小邵月吐得小脸惨白,末了还对谢怀尘小声道:“姐姐,对不起,我真的不爱吃甜食。” 谢怀尘万万没想到小邵月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且方才小邵月的确是吞了豆沙卷,但系统并没有提示完成了任务。 怎么回事?明明吃了甜食任务却没完成? 谢洛衡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你又在折腾什么?” 谢怀尘还处于茫然状态:“我在做任务啊。” “任务?” “系统说给小邵月吃甜食,吃了就算完成任务。” 谢洛衡愣了半晌:“原来这样。” 接着,谢洛衡带着小邵月及众人回了落脚处。那是邵景给他们安排的临时府邸,从帝都跟随而来的百余人也被安置其中。可惜主人们都对新住所心不在焉,一个正想着再喂小邵月吃点什么东西,一个则去煮药。 不过一会儿。 谢洛衡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那药黑黢黢的,泛着浓烈的黄连味。谢洛衡把药碗往小邵月那一推:“你方才吐得厉害,喝点药,养胃。” 小邵月看看谢洛衡,又看看谢怀尘。谢怀尘对着苦药下意识皱眉,心里还在想,等下小邵月喝完药他就给他喂甜枣,甜苦中和,小邵月应该不会吐了吧?正好,任务也能完成! 思索间,小邵月已经一口气喝完了药,那小眉头都不皱一个,末了居然还舔舔唇,似乎意犹未尽。 “滴!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谢怀尘满脸懵逼地接收到系统提示音。 他看鬼似的看着小邵月,又看着谢洛衡,传音:“任务完成了,这是……怎么回事?” 谢洛衡也盯着小邵月,传音:“完成了?看来这个任务的意思是‘吃到甜食’,而不是‘吃甜食’。” 谢怀尘:“你的意思是……” 谢洛衡:“我有印象,主人的味觉是反的。甜食对他来说是‘苦’,苦药对他来说却是‘甜’。” 谢怀尘奇道:“他这特别的嗜好是怎么来的?” 谢洛衡眼中有一刹的迷茫:“我也想不起来,好像……天生就是这样。” 可若天生是这样,那么三尸也应该有一样的味觉。但他没有,他很正常,这个奇怪的现象只有主人有。 谢怀尘毫不吝啬他的怜悯:“哎,真可怜。” 结果刚说完,一个不明物体就砸在他脸上。 “呜呜呜,宿主,我才可怜呐!你都不管我!就知道跟善尸鬼混!见色忘友啊啊啊!”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概就是这种境界,某人一开口,谢怀尘就能从那乱七八糟的胡话里听出是哪方蠢货。 他把白团子九九从脸上扒开:“闹什么闹?我们是去做正事,正事懂吗?” 白团子九九不乐意了。原本大家是一起出的王宫,一起坐的马车来燕地。结果一到燕地宿主就和善尸没了影儿,神识都扫不到的那种。最后消失了一整天,两个人才悠悠出现,身边居然还多了其他物种! 不能忍!它明明才是宿主唯一的小可爱!对面这个白衣小童是怎么回事?! “我不信!你们就是出去鬼混了!你们不要我了!你们有其他的小可爱了!”一边说一边指着小邵月。 谢怀尘眉头皱成了川字,谢洛衡在旁边听热闹,小邵月则是好奇地打量白团子,人却依旧坐得端端正正。 “他是邵月,你看清楚点,燕诏侯的儿子。”谢怀尘特意把“邵月”二字咬的很重,九九闻言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爬到桌上,跟邵月眼对眼。 邵月似乎对九九也很感兴趣,青玉般的眸子将它从头打量到脚。白团子九九咦了一声,小指头悄咪咪戳了戳邵月的眉心。 一个是乖巧的小仙童,一个是软萌的白团子,这对组合怎么看都是养眼可爱。 然而,就在白团子碰上小邵月时—— 轰隆—— 一道白光划过,巨大的雷响在燕城上空炸开。这声闷雷仿佛一个榔头重重敲在九九身上,它缩了手,吓得全身颤抖起来。 “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有下文。 小邵月歪头看它。 它又吓得:“我我我……” 我了半天还是没有下文。 小邵月伸手碰了碰它头顶的绿芽。 九九瞬间瘫在了桌上:“您您您……” 谢怀尘一看九九的样子就知道它在害怕,还是那种极度惊恐的害怕。于是他从小邵月手中一把夺过九九。九九的肚皮是软的,身体抖得像个筛子,头顶的小绿芽也一副蔫坏的模样。 谢怀尘悄悄给它传音:“蠢东西,怎么这么怂?” 九九却是突然发现宿主真是好哇,简直就是天仙下凡!于是抱着宿主的手:“我我我要回家!我肚子疼!腿……腿肚子也疼!宿主我们先走吧QAQ” 这话谢怀尘听懂了,估计是九九发现了什么问题,想偷偷告诉他。于是他把九九抱进怀里:“喂,伪君子。” 谢洛衡打量着发抖的九九:“嗯?” 谢怀尘:“这蠢货不太舒服,我带它先走了。” 谢洛衡:“慢走不送。” 小邵月倒是一直没发话,他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盯着九九,就像在看一个稀奇的玩具。九九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如果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已经用尾巴把自己圈起来了。 谢怀尘再次扫了眼小邵月,这时候他才发现对方其实一直面无表情。只是那小脸太精致给人一种可爱感,让人以为他在乖巧地看你。但若细看那双眼睛,就会发现他看一切都是淡的,那样轻淡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幅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布部龟”,灌溉营养液~ 第83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怀尘把白团子九九带到一旁,透过院墙的缝隙他们能隐约看见谢洛衡和小邵月的身影。 “别抖了,这地方谁也看不见你,怕什么呢。”谢怀尘安慰它。 九九:“你你……先支个隔音屏障。” 谢怀尘支了一个,结果九九还要他支三个。谢怀尘无奈道:“好了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九九又检测了一番屏障的可靠性,然后才颤巍巍道:“我……我们走吧。” “去哪?” “离开燕城!” 谢怀尘把它提起来与自己平视:“因为小邵月?” 九九哭着脸:“对,他身上有朝……昭显同类的气息……” “啥?什么气息?” “就是系统!他身上也有系统!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谢怀尘一下来了兴趣:“原来系统不止一个?” 九九:“不是的!一个界面只会有一个系统!如果闯入其他系统界面就会大乱!我就是为了不扰乱这里才附身到白团子上,没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正主qaq” 谢怀尘:“遇到就遇到,同行相见,打个招呼就好了嘛。” 九九急道:“不行,我们有规矩的!如果在自己的界面发现同行,则视作入侵,会立刻抹杀对方!” 谢怀尘:???这什么奇怪规则? 九九委屈:“我本以为世界那么大不会遇到系统携带者,结果……” 结果宿主的狗屎运就像开了光一样,愣是在千万人中找到了邵月。 谢怀尘皱皱眉头:“这么说对方会抹杀你?” 九九用力点头:“是的,而且我打不过那位大人!” “那你快跑吧!”谢怀尘放下它,“我不能走,谢洛衡伤还没好全,我得做任务。最近的任务全是有关小邵月的。” 其实谢怀尘心里有些狐疑。今天系统发布任务时,特意强调了目标人物是“邵月”。而九九现在又告诉他,它必须远离邵月。一个要求接近,一个要求远离,系统和系统君的目标居然会不一致?这实在奇怪。 “我我……能跑去哪里,宿主你才是我生命的方向啊呜呜……”九九扒着谢怀尘的手哭得打嗝。 谢怀尘看看九九,又看看远处仿佛集天地造化的小邵月,突然有种“同为系统,自家系统君怎么就这么丢脸”的感慨。 而另一边,就在谢怀尘和九九说悄悄话的功夫,小邵月和谢洛衡这一主一仆,已经交流起了感情,谢洛衡的脸甚至已经快要凑到小邵月的鼻尖。 “青衣哥哥,你在做什么?” 谢洛衡在小邵月周围画了一圈阵纹,繁复的文字映在小小仙童清澈的双眸中。 “喜欢这个么?”谢洛衡拿出一枚青玉放在小邵月眼前,嗓音低沉而温和。 玉色的光芒引得小邵月睁大了眼:“喜欢。” 谢洛衡唇角一勾,青玉分作数道残影将小邵月包围,玉光像羽毛一样轻柔地包裹住对方的神识。 小邵月的脸上有几分恍惚:“很漂亮。” 谢洛衡的声音近乎诱哄:“还有更漂亮的。” 说着,周围的阵法也亮了起来,金纹明灭仿若星辰一般。小邵月的眼睛里只剩漫天光彩,意识却在渐渐沉睡。 谢洛衡小心翼翼地控制阵法,等确定小邵月的确已经失去意识,才轻轻揉上他的脑袋:“主人,你听我说……” 于此同时,一道标准的电子音也突兀响起。 “滴!警告!时空线正在发生轻微扭曲!请宿主尽快纠正!” ** 如果你能暂时地回到过去,那么你第一想做的是什么? ↑这是九九给谢怀尘留下的一道命题。 谢怀尘表示如果他能回到过去,肯定先把剑魔抓出来揍一顿,然后告诉自家哥剑魔要造反,你快灭了他!当然自己也不会出门,更不会参加祭典,那劳什子迷心境他绝不会踏入半步! 九九说对啊,你这种危险的想法就叫改变过去。对时空来说这是极危险的举动,但你们人类就爱搞这些,哎,愚蠢的凡人。 谢怀尘不满,他反驳说你别顾着骂别人,你自己不也怂得像个地鼠似的?而且这个命题跟系统警告有什么关系?警告都响了两天了,你有本事逼逼怎么没本事帮我关了这破电子音? 原来,自从他们住在了燕城府,谢怀尘脑海里时不时就要蹦出个电子音:“滴!警告!时空线正在发生轻微扭曲!请宿主尽快纠正!”这电子音一连响了两天,然而谢怀尘怎么也想不通时空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九九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在旁边跳脚。 “不属于这个时空的除了你就只有谢洛衡!肯定是谢洛衡做了什么手脚改变了时空线哇!” 谢怀尘不信:“他才不是那种人!” 九九:“你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他可是能把你送进招魂阵做祭品的人!”这件事发生时它也在场,从那时起,九九对善尸的好感度就一路狂跌。虽然它知道谢洛衡是把宿主当成了柳厌青,但阴差阳错也不行!宿主怎么可以被这样欺负?奈何宿主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现在陡然揭开,倒有些尴尬。 果然,谢怀尘不说话了。 九九叹一口气:“哎算了算了,宿主你自己去打探吧。时空线扭曲不是说着玩的,要是扭曲狠了就会像画中境一样崩裂,到时候我们都会变成虚无。”说完这话它就把被子一蒙,窝在房里不出来了。 一方面是尬的,另一方面则是怕。其实这两天它一直躲在房里,生怕遇见邵月。无论哪个时空,九九对“邵月”这两个字的惧怕程度还真是一成不变。 谢怀尘心情低落地走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小邵月正和谢洛衡在一起。 同时,脑海里也响起熟悉的电子音。 谢怀尘这几天已经熟知了系统的套路,这种电子音要么就是提醒他尽快纠正时空线,要么就是有新·智障任务了。 果然。 “滴!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任务:陪小邵月掏鸟蛋。请尽快完成哟~” 谢怀尘:“……” 这系统绝对脑子有坑。不是他说,从最开始的喂甜食,任务就已经够弱智了,可这几天,任务的智商水平依旧没有提升。而他还得平均每天完成一两个智障任务。 比如说昨天,系统让他带小邵月去捉蟋蟀。这活动放在平常小孩身上没毛病,可放到邵月身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因为小邵月开场第一句就问:蟋蟀是什么?谢怀尘说是一种可以放进笼子玩斗的宠物。小邵月又问:宠物是什么?谢怀尘就说是一种你很喜欢的小动物。然后小邵月特认真地反驳:我不喜欢小动物。 谢怀尘觉得这孩子以后肯定是个冷场王。 所以今天的掏鸟蛋要怎么进行?堂堂燕诏府世子,一个不喜欢动物的小仙童,如何诱拐对方去掏鸟蛋? 谢怀尘选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邵月。” 小邵月也对这位红衣姐姐有了极深刻的印象,因为这个姐姐总是带他去做奇奇怪怪的事:“红衣姐姐好。” 谢怀尘与谢洛衡对视一眼,对方瞬间明白了柳大少爷的苦衷。 “今天又有什么新任务?” 谢怀尘一把抱起小邵月。小小孩童摸着很软,身体也是温热的,不像师兄那般冰冷。如瀑的长发搭在手上,就像一层上等绸缎。 谢怀尘:“你看,树上有什么。” 小邵月:“叶子。” 谢怀尘:“叶子里那个圆润的东西是什么?” 小邵月:“蛋。” 谢怀尘很满意,终于把人引入正题了。于是他接着说:“我们等那颗蛋孵出小鸟就抓回来好不好?” 小邵月立马:“不好。” 谢怀尘:“哦?那看来你现在就想要那颗蛋,我们让青衣哥哥拿下来好不好?” 小邵月顿了顿:“不好。” 谢怀尘特开心:“既然不好,那姐姐帮你拿下来!” 说着不等邵月反驳,就一个纵身飞上了树。小邵月在他怀里不自在地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 谢怀尘一个人偷笑。其实这几天他也摸出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小邵月对他的所有要求都是不合作态度。只要他提出什么建议,小邵月肯定会否决,他想做什么,小邵月绝对不同意。这种状况,通俗来说就是抬杠。 谢怀尘不清楚小邵月为何会这么做,但心里隐隐觉得与系统有关。既然对方如此不合作,那他说话反着来就好了,反正小邵月也不知道他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一边想着他一边笑嘻嘻地将鸟蛋放进小邵月手中:“这蛋你想煮着吃还是蒸着吃?” 小邵月:“不想吃。” 谢怀尘:“哦,那就拿着吧。”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系统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谢怀尘无事一身轻,带着小邵月悠悠落地。小邵月则是捧着个大白蛋,神情茫然,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谢怀尘笑道:“大笨蛋捧着个小笨蛋,般配。” 话音刚落,咔哒,细微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碎了。 三人一看,原来竟是掏下来的鸟蛋孵化了。白白的蛋壳里啄出个毛绒绒的团子。那绒毛还有些粘湿,小眼睛也睁不开,只凭本能往邵月的手心里凑。 这倒是稀奇。 谢怀尘刚想再调戏几句,结果就看见小邵月僵在原地,捧着雏鸟的手微微发颤。 普通的小孩肯定会觉得稀奇,并且很喜欢这样毛绒绒的小家伙。然而邵月不一样,他捧着这团东西就像捧着一团刺,看神情竟是有些害怕。 谢洛衡也注意到不对,他走近几步:“把东西给我吧。” 然而这一声却让小邵月的手抖了抖,手一松,雏鸟连着蛋壳一起朝地上摔去。 谢洛衡眼疾手快地接住小雏鸟,然而东西入手便有些不对,那小雏鸟低低地啾了一声,随后瘫在手上不动了。 小邵月呆呆盯着那只小东西,谢怀尘也睁大了眼,没想到刚出生的小鸟就这么死了。前后不过一须臾,这只小生灵就在邵月的手中经历了生与死。 作者有话要说: 失去梦想,变成一颗蛋。 凌晨蹭玄学,求理解,毕竟没有榜单_(:з」∠)_ 第84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洛衡第一个反应过来。玉光微亮,强大的生之气息笼罩在死去的雏鸟身上。然而没有效果,那细如萤火的魂魄仿佛被施加了死亡规则,依然脱离躯体幽幽飘散。 “主人自小修习生死道,可能这时候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死气。”谢洛衡偷偷给谢怀尘传音,“你不要太惊讶,他自己应该也不高兴。” 谢怀尘从震惊中回神:“那那……被他碰一下我是不是也会死?”一边说一边开始数自己被小邵月碰过几次,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抱过对方,顿时绝望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马上魂归地府。 谢洛衡:“……他只是个刚入道的七岁幼子,你都快金丹巅峰了,对你能有什么影响?”小邵月的确刚入道与凡子无异,而谢怀尘因为这段日子的修习却是几近金丹巅峰,两者差别如同天壤。 谢怀尘顿时放宽了心,顺便更可怜这位小世子。于是趁着小邵月还在发呆,他一巴掌拍在对方的小脑袋上:“邵月,你看天上飞的是什么?” 小邵月:“鸽子。” 谢怀尘:“想吃白鸽子还是黑鸽子?” 他以为小邵月会说不吃,结果对方答:“黑鸽子。” 他乐了,随手将天上的鸽子打下来,合着刚死的小雏鸟一起闷水、拔毛、开膛、插串、撒椒。然后就着噼里啪啦的野柴火,公然在府院里烧烤。 谢洛衡看愣了,柳少爷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刚才还惨兮兮一命呼呜的小雏鸟,这会儿就变成了柳少爷手中香喷喷的烧烤串子。本来还略伤感的情绪突然就变得诡异起来。 谢怀尘把烤串翻一翻:“人生没有什么是一个烤串不能解决的。”他把烤好的小雏鸟递给小邵月,“趁热吃,刚出生的最嫩。” 燕诏府的小世子委实没这样吃过东西,迟疑了一会儿,才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谢怀尘旁边。 谢怀尘烤着鸽子肉,悄悄地对小邵月说:“我的烤肉手艺可是一绝。想当年你青衣哥哥克扣我零嘴时,我就上天入地无所不吃,烤鸟烤鱼都玩烂了。我跟你说这个墨汁和酱油颜色是差不多的,毛笔和刷子也是一回事,油纸烧火最旺,什么盐啊胡椒面孜然粉之类的可以伪装成丹青颜料。你以后如果嘴馋,可以……” 谢洛衡不用听就知道柳少爷是在荼害自家主人,他想打断谢怀尘的唠叨,结果脚下不期然踩到个东西。他低头一瞧,原来是个小纸筒。这种纸筒一般绑在信鸽脚上,用于传递消息。而他们没有收到信鸽,那么这小纸筒只能是从谢怀尘打下的鸽子身上掉的。 谢洛衡有点哭笑不得,这柳少爷捣乱的本领可真是与生俱来。 他打开小纸筒:“喂。” 这喊的却是谢怀尘。因为两人互换了面具,喊名字不方便,所以后来干脆左一句伪君子,右一声喂,怎么随性怎么来。 谢怀尘一抬头,愣了愣:“你怎么把那小纸筒打开了?” 谢洛衡:“你知道这个哪来的?” 谢怀尘:“知道啊,鸽子身上的。那飞的方向一看就是燕诏府,肯定是给邵景的传信,所以我没看。人家传信,也就只有你这伪君子才爱偷看。” “那你呢?知道是信鸽还打下来?”谢洛衡挑眉,“君子是你这么当的?” 谢怀尘嘿嘿笑:“上次他可是要打咱们,我早就看他不爽,吃他一个鸽子算便宜他。” 谢洛衡无奈摇头,摊开小纸条。小纸条其实是一条蚕丝帛,做工细致,入手温腻,四角还绣了青龙纹。谢洛衡沉默地看了半晌。 “上面写了什么?”谢怀尘探头。 谢洛衡将丝帛一卷,掩住:“我是伪君子,你又不是,你偷看什么?” 谢怀尘不服气:“打都打开了你给我说这个?” 谢洛衡:“这信是用密文书写,除了传信之人没人看得懂。” 谢怀尘:“哦,看不懂就直说嘛,还遮遮掩掩。”说着便没了兴趣。 然而谢洛衡却下意识看向小邵月。小邵月也停下动作,嘴边还有一抹小油星,眼睛却盯着锦帛上的青龙纹,目光发亮。 这锦帛确是用密文书写,也的确只有传信人和收信人才看得懂,原本他也以为这是邵景的信,但看过之后……他居然一眼就看穿了密文。传信人写的小篆,骨气洞达,字序纵横,字阵中刻意留了不少空白之处。面对这样熟悉的笔风,谢洛衡怔住了。久远的记忆复苏,他突然想起这是谁的手笔,也想起那人总是爱一黑一白两只鸽子同时传信,白鸽传假信,黑鸽传真言。 原来这是给小邵月的信。 信中只有一句话:“两日之内,速离燕城。” 他状似无意地将锦帛扔给了小邵月。 就在这时,有人进院子通报:“神武使大人,邵大人来了,说有事相商。” 谢怀尘第一反应是,不就吃了个鸽子,怎么这么快就闹上门? 谢洛衡却是很快反应过来,冲谢怀尘不怀好意地一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自己去见邵景吧。本使今天不见客,要吃鸽子。”说着,一把夺过谢怀尘手上的烤鸽。 ** 等谢怀尘去见了邵景,才发现事情和他想的不大一样。邵景亲自过来居然不是找茬,而是接小邵月。 原来两日后便是小邵月的八岁生辰。小世子刚经历了丧父之痛,邵景想通过这次生辰让自家侄子开心点,顺便驱驱家里的晦气。寿星是一定要接回家的,至于神武使这些帝都来客,邵景私心里希望他们滚得越远越好。 “到时会有家宴,神武使大人若有兴致可以前来。”邵景说得很真诚。 家宴就是亲人之间的聚会,跟他们外人,特别是来讨债的外人没有半点关系。这种情形,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尴尬然后推辞。所以谢怀尘也十分有自知之明,连声应好,声称邵大人既然如此热情,神武使大人肯定会被感动,他一定会力劝神武使前去为小世子贺寿。 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是想堵一堵这位燕诏侯的弟弟。 果然,邵景听得老脸绷不住,眉头皱成了小山,心里把谢怀尘骂了九曲十八弯,但嘴上还是恭敬地说欢迎神武使大人,不知大人何时能让邵月回去? 谢怀尘说我得去问问大人,然后,然后他就回来找小邵月了。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原来小邵月快到生辰了,原来他爹是在他快过生辰的时候死的?哎,真可怜。 一边想着一边拐过一个院角,有清风徐徐拂面,他突然谨慎地停了步。 其实院中并无异动,一切井然。他只要再多走几步,转个弯,就能看到之前烤鸽子的庭院。以前他是不会这么谨慎的,但上次他和谢洛衡被包围在燕诏府中,这件事让他有些后悔,所以这段日子对周围的环境都小心翼翼起来。 他抽出一缕神识悄悄探查,不过一会儿,神识发现了一样东西——阵法。他悄摸摸猫身往前,借着枝叶的遮挡看见了谢洛衡和小邵月。 他们还在原地,一个拿着小烤串,一个拿着大烤串,看气氛还挺和谐。谢怀尘心道原来是自己多心了。然而在他打算现身的下一秒,他突然发现不对,小邵月怎么是闭眼的?随后他又发现,那探查到的阵法正环绕在小邵月周边,不单如此,外层还有一道屏障隔绝。 “肯定是谢洛衡做了什么手脚改变了时空线哇!” 九九说过的话突然响彻耳边。 谢怀尘默默碾碎一片叶子。 其实他也想过谢洛衡有可能偷偷做了什么。但他觉得他们的真诚度都四十多了,就算那伪君子真要做什么应该也会告诉自己吧?结果事实证明,真诚度不管是四十还是零,谢洛衡都是个闷葫芦。 谢怀尘有点不高兴,于是又抽出一抹神识偷听。 神识偷偷溜进阵法,这时候谢怀尘才认出了催魂阵。此阵类似于催眠一道,布阵人可以将一段凭空捏造的记忆放入阵中人的识海。阵中人醒后不会记得这段记忆,但记忆会留在潜意识,会悄无声息地改变这个人以后的所作所为。 此阵曾经火过一时,有人拿它做制造线人的工具,有人拿它治疗走火入魔的蛇精病,还有人利用此阵收获了七生七世都纠缠不清的道侣……不过它有一个缺点,就是布阵周期长,需要三天连续不断地叠阵。当然好处也是有的,周期长意味着风险低,此阵虽为催魂,但对魂魄几乎无损。 显然,谢洛衡想通过改变小邵月的记忆从而改变时空线,催魂阵是最好的选择。 真像他的作风。 “主人……”这时,谢怀尘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是……天道……”可惜只能听到几个词,谢怀尘连忙又凝了一缕神识。 “你的……生死道……在地府……”这下,谢洛衡的声音稍稍清楚了一点。 “证道之后……不要尝试分魂。”听的更清楚了。 “……或者不要分出善尸。”谢洛衡平静的嗓音越来越清晰,“如果必须分离出善尸,那你就当场、抹杀他。” 前面的都听不大懂,惟有这一句真的听明白了。谢怀尘在听清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一个帖子,说诸位的男朋友都有哪些求生欲很强的发言? 别人家的男票都是各种求生套路, 我想了想自家的,总结出来就四个字。 但求一死。 第85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洛衡。”一个平静的隐含怒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洛衡一顿,嘴边话生生断了,催魂阵也霎时凝滞。他一回头,便看见谢怀尘站在不远处。“回了?好快。”他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笑了笑。一挥手,所有的阵法痕迹瞬间消散。 谢怀尘的修为不低,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敏感的时间突然出现,八成是看见了阵法。但谢洛衡就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表情淡然,甚至手中还拿着那支烤串。 可惜谢怀尘不想粉饰太平,特别是和谢洛衡。这个闷葫芦如果和他粉饰太平,他能跟你粉到天荒地老。 “你想修改小邵月的记忆?”谢怀尘直接问。 此时小邵月还未从催魂阵中苏醒,谢洛衡干脆一伸手让他继续沉睡。 “邵景所来何事?”谢洛衡也问。 谢怀尘:“别跟我扯别的,你的催魂阵我都看到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谢洛衡:“我猜他应该是为主人而来,如果我记得没错,过两日还是主人的生辰。” 谢怀尘走到他跟前:“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分出善尸?还抹杀?你是不想活了吗!” 谢洛衡对谢怀尘激动的情绪有些无奈,于是把烤串递给他:“消消气,人生没有什么是一个烤串不能解决的。” 这话方才还由谢怀尘说出来安慰小邵月,结果这么快就被谢洛衡拿来消遣自己。谢怀尘感觉力气都打在一团棉花上,却又因为谢洛衡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而更加愤怒。 他夺过烤串摔在地上,嫩香的鸽子肉沾上尘土:“你先回答我!阵法进行到哪一步了?还能不能消除?!” 他自接受系统开始做任务以来,也算磕磕绊绊,但究其目的一直都是为了复活谢洛衡。哪知这个他一心想救的人却在一个劲找死,这样的事实让他又惊又怕。 谢洛衡笼起袖子:“你要是怕影响时空线,大可放心。我的修改只会影响小部分的事情,对天道来说等同微末……” 谢怀尘提起他的衣领恨不得把那道貌岸然的脸揍一顿:“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谢洛衡:“至于其他,你就不要管了。” 这句话把谢怀尘气笑了:“不要管?谢洛衡,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从魔主手上救回来?是,我接近你是为了道心,那你快死的时候我直接把道心拿走不就好了?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因为我怕我一走就没人管你,我怕你死好吗!” 这算是谢怀尘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摊开在谢洛衡面前,谢洛衡垂下眼帘,没有反驳,也不肯说话。谢怀尘最怕他这样,因为若谢洛衡气定神闲地反驳他,那事情倒还有余地,可若对方沉默,那就连缓和的机会也没有了。 谢怀尘有点绝望:“你就不能说几句?我想听你的实话……” 谢洛衡抬眼:“你要我说实话,那你自己怎么不说?” 这声音听着寒凉,谢怀尘一怔:“说什么?” 谢洛衡:“说你不是柳厌青,你是不知道从哪附到柳厌青身上的游魂。” 谢怀尘心底一震,没想到对方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自己与柳厌青的确言行相差甚远,而且他还在谢洛衡面前展示过许多诡异的神通,对方想不发觉也难。于是他干脆应下:“对,我不是柳厌青,只是暂时附身在他身上。你有什么想问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谢洛衡没想到他答得如此爽快,叹一口气:“其实你不必承认的,谁都有隐密,我不在乎。” 谢怀尘却不依不饶:“我在乎。你要是觉得我不够坦诚,我就告诉你,我附身过来是为了道心,我要用道心成神,成神之后就去复活一个人,那个人他……” 胸腔处突然传来一丝心悸,谢洛衡略有所感,打断他:“好了,不用说了。” 谢怀尘却想要说完:“他……”是我哥,他叫谢洛衡。 然而话一出口就发不出声,那些话似乎触动某种禁忌,被天道强制抹除。谢怀尘嘴唇张了又阖,拼命地想说出口,他不想让谢洛衡怀疑他,也不想再因为猜疑失去任何东西!周身魔气隐隐躁动,似乎要冲破那看不见的天道制约。 谢洛衡眼中一凝,急忙制止:“别乱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谢怀尘不死心,谢洛衡怎么可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是想说我会死,而你要复活的人是我?” 谢怀尘一惊,对上谢洛衡看穿一切的眸子,这也能猜准?! 谢洛衡:“不难猜。”这个附身的柳少爷其实从见面开始就对他好的不自然,看他的眼神也总透着一股怀念和孺慕。之前他还以为对方这样是要骗取他的好感,如今看来却不是了。 谢怀尘有几分惊喜:“那你相信我了?” 谢洛衡看着对方期待的小眼神,有些无奈地拂衣而坐:“我有什么值得你救的?若是有恩,大可不必介怀,我行事但随心意,不需要你报答。” 谢怀尘也在他对面坐下:“你是唯一的。”他唯一的亲人。 谢洛衡顿了顿:“我不是唯一的,我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影子。” 谢怀尘不解地看过去。 可能是因为落日余晖将庭院照得清黄,也可能是刚才谢怀尘那番话触动了他,谢洛衡鬼使神差地继续道:“我生来就为主人而活。” 谢怀尘:“我知道。” 谢洛衡:“但主人不喜欢我。” 谢怀尘愣了,这他真不知道。谢洛衡虽然内里是个伪君子,但表面还是温润如玉的亲善形象,这样的善尸界主没道理不喜欢吧? 谢洛衡见他不解,笑了笑:“我出生之时,整个界面开始崩毁,天火坠落,灵气逸散。主人厌恶我,将我丢弃在一间着火的房子里,我差点被烧死。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主人。” 短短几句,听着居然有些冷。本该受天地宠爱的善尸,出生却伴随毁灭,甚至只见了主人一面就被厌弃。 “欲尸救了我,他把我从大火里接出来,出来时整个天域一片混沌,就连主人也陨落了。欲尸是三尸中的最强,受主人影响最深,主人陨落他也沉睡不起。那时候我无处可去,于是守着他在混沌海里过了百年。” “后来欲尸醒了,我就一直跟着他。他教了我很多东西,甚至告诉我如何背离主人,其实那时候他不知道,他就是我的主人。”谢洛衡无所谓地笑笑,“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和他是不同的。” “我的剑是主人的剑,道是主人的道,心中大善也是主人的大善,我生来就是影子,主人死我也要死。而他不同,他很强,剑心通明,生来就受天道宠眷,主人死他也不会死。” 谢怀尘摸摸鼻子,感觉自己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谢洛衡却像是打开尘封已久的隐密:“世人只知善尸不知谢洛衡,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主人的一道分魂,没人在乎分魂会想什么。但其实我不喜剑,我生来便是洞虚境,只一步便能证道化神,可千载过去,我的境界毫无寸进。剑道不适合我,我凝不出剑心,终生无缘大道。” “后来,我想着干脆在欲尸身边做个影子算了,一道分魂而已修什么道?”谢洛衡顿了顿,“结果有一天我发现欲尸想要吞噬我。” 谢怀尘听得心里一揪,眉头皱成川字。 “主人创造欲尸时,分了近八成的力量给他,若他吞噬了我,就会更加完整,更加接近天道。而只要他合道,他就能长生不死,与主人再无相干,是独立的仙神。那一刻我就觉得好笑,你说我算什么?” 青衫公子的眼睛弯起来像一簇明月,他温柔地摸了摸小邵月的脑袋,对方已经安静地睡着。 “我的出世没有意义。我想忠于主人,主人不需要我,我想问鼎大道,却逃不脱剑道的桎梏,我都不知道自己生来为何。”他抬眼看向谢怀尘,“既然如此,倒不如尽我所能为主人做最后一件事,三尸如果不曾出现,主人就不会死。” 谢怀尘听得急了:“这……是什么逻辑?你要复活主人没必要抹杀自己啊!” 谢洛衡:“主人证道成仙,与天地同寿,你以为仙人会怎么死?” 谢怀尘怔住:“怎么死?”他问过师兄这个问题,师兄没回。 “他根据上古斩三尸之法,将自己的神魂生生分裂成了三份,最后本体虚弱陷入永眠。所以严格说来,我们也不是三尸,只是三道神魂罢了。” 谢怀尘被这个说法震在原地,他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界主竟然是这样陨落的。但随即他又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一把挡在了小邵月面前,把他与谢洛衡分开。 “我不管界主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你们三尸与主人之间的纠葛,总之我不同意!在离开这个界面之前你都不准再碰小邵月!” 谢洛衡看他紧张的样子,幽幽道:“你拦不住我。” 谢怀尘却是恨铁不成钢:“谢洛衡,你说你伪善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个懦夫?主人很重要吗?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们不要你,你理他们做什么!你不喜欢剑道,那我们就换一个,大不了自毁道脉重新开始。等你以后证道成神,谁喊你善尸你就打谁,到时候全六域都会把你当谢洛衡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怀尘:你就不能说几句?我想听你的实话…… 系统君:滴!欢迎宿主进入分支剧情,系统正在判定中……滴!检测到真诚度>40,恭喜宿主进入真话剧情! 谢洛衡开始逼逼。 谢怀尘:好险,如果我真诚度没刷到40以上会发生什么? 系统君:当然是进入谎话剧情啦︿( ̄︶ ̄)︿ 谢怀尘:谎话剧情是怎样的? 系统君:你现在看见的就是谎话剧情呀~ 谢怀尘:啥??? 系统君:你和谢洛衡的真诚度才40,你真以为他说的都是真话吗 ̄ω ̄= 谢怀尘:不会吧,辛辛苦苦撬开的葫芦籽居然是假的? 系统君:唔,大部分是真的,只是里面藏了一个小小的bug。 谢怀尘:是什么? 系统君:我才不会说呢,我是不会剧透的好孩子(*/ω\*) 第86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谢怀尘愤愤地反驳了一番,然而谢洛衡并不为所动。实际上就连谢洛衡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主人而生还是为自己而活。 他的本质是一个分/身,道途、意识乃至寿命都由主人掌控。其实做一个分/身也不错,但世间最可悲的莫过于分/身有了自我意识。其实有了自我意识也不错,修界也有很多分魂背叛主人的例子,鸠占鹊巢并不新鲜,但偏偏谢洛衡是一个善尸。背叛在他看来不可饶恕,凡是对主人有利的事,他都会去做。 虽然,他自己心里也有一点不甘。 但这些不甘都是藏在心底的。该复活的人他还是会复活,欲尸如果真要吞噬他,他也愿意接受。 结果谢怀尘带他来了十万年前。十万年前一切都还未开始,界面没有崩溃,三尸没有现世,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对未来做出改动。怎么改?压抑多年的不甘突然涌了出来,他生出一个想法——既然不愿做影子,又摆脱不了影子的宿命,那不如就把自己抹除。这样既帮了主人也成全自己。 所以他怀着这样的计划来了燕地,见了小主人,没有想过要回去。 谢怀尘被这人颓废的想法气得咬烂牙花子:“你这是逃避!” 谢洛衡不置可否。 谢怀尘抬脚把凳子一踢,木凳子骨碌碌翻了好几个跟头,连小邵月都被惊醒了。他一睁眼就看见红衣姐姐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青衣哥哥则沉默地坐在自己旁边。摆明了就在吵架。而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 “青衣哥哥,你们怎么吵起来了?”稚嫩的声音突然开口。 谢怀尘一撇嘴,走过去把小邵月抱起来。红衣美人身上顿时多了个白衣小道童。 “他脑子有病,”谢怀尘只能看见谢洛衡修竹一样的背脊,却看不到他的眼,“跟我走,你叔父还在外面等你呢。” 小邵月略有所感地看向院门。 谢怀尘不由分说就把他抱走了,并且决定这段时日都不准谢洛衡和小邵月见面。临走之前,他还千叮万嘱小邵月:“你青衣哥哥最近生了病,会传染的那种,你千万不要接近他,如果他来找你你就跑!” 闻言,小邵月认真地摇摇头:“不好。” 谢怀尘:“……”好吧,忘记说反话了。 ** 接下来的两天,谢怀尘和谢洛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小邵月回了燕诏府,谢怀尘说服不了谢洛衡,于是二人的关系比那西凉河还凉,连着两天没说话。 这情形到了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小邵月过生辰的晚上有了改变,因为—— “滴!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任务:向小邵月祝贺生辰。时间:九点。九点即是亥时,请宿主务必准时哟~” 猝不及防,谢怀尘接收到一个任务。 这段日子的任务都很简单,虽然小邵月经常不合作,但也属于随手就能完成的那种。而且这些任务很明显都是讨好小邵月,或者说在接近小邵月。谢怀尘不知道这坑比系统怎么想的,但也不得不完成,他暂时还没有离开此界面的勇气。 他转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谢洛衡。这两天谢洛衡经常打坐,看灵气流动却不像是修炼,也不知是在干嘛。 谢怀尘:“喂。” 谢洛衡:“嗯?” 谢怀尘:“我出去一趟。” 谢洛衡眼皮都没动:“请。” 对方半点没有挽留的意思,也不问去哪,这种敷衍的态度让谢怀尘有点气闷。 谢怀尘:“你不问我去哪?” 谢洛衡:“哪?” 谢怀尘:“……”其实他不想告诉谢洛衡任务,毕竟现在的谢洛衡不能跟小邵月有任何接触。 “待院子里太闷,我要出去吃酒。” 谢洛衡睁眼:“请便。”语气不冷不热。 谢怀尘看了他好一会儿,哼了一声,拂袖走了。院子里霎时没了鲜艳的红衣身影。 谢洛衡在后面叹了一口气。 今晚的燕城十分热闹,邵景有意想冲喜,于是大街小巷点起庆灯,内城河上也布满花船,长长的夜市小摊都挂起了灯笼,从高处看宛若星海。 若是普通老百姓肯定点不起这样多的油灯,但燕城修道之风昌盛,那些花灯彩笼都是用术法加持的光亮,不但比普通油灯亮,持续时间也更长, 谢怀尘以手作枕,靠在一个亭子的亭檐上,欣赏这燕城的光景。 此处为一道观,他靠的正是一座钟亭,亭子里吊着一口大钟,每过一时辰便会有人来敲钟。而且这里还离燕诏府很近,远远望去能看见府中微亮的灯火。谢怀尘打算待会儿等亥时的钟声一响就前往燕诏府,这样既不打扰小邵月过生日又能准时上门庆生。 道观静谧无声,与远处的热闹街道形成鲜明对比。谢怀尘躺在亭檐上吹凉风,满天星辰都落入他眸。 然而这惬意不过须臾,匆匆飞过的群鸟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群雀鸟,黑夜里排成密密麻麻的一片,遮云蔽月。它们大批大批地往城外飞,几乎形成一道壮丽的奇景。谢怀尘一阵奇怪,此时正是群鸟栖息之时,怎么还会有鸟雀大批迁移? 思索间,滋滋,一阵微弱的电流音传入耳中,像某个蠢东西的喃喃自语。 谢怀尘竖起耳朵:“嗯?” 接着,那声音突然清晰:“宿主!歪?能听见吗?听见了就快回答我!!” 原来是九九在与他千里传音。 谢怀尘:“能啊,怎么了?” 九九:“卧槽宿主你终于听到了QAQ你在哪?快点离开燕城!” 谢怀尘:“哈?为什么?” 九九的声音里充满焦急:“别问了!出大事了!你必须现在就走!” 然后谢怀尘没走,卒。 全文完。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厢系统君九九正在极力催促自家宿主出城,另一厢让我们回到谢洛衡待的小庭院,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 一炷香之前,谢洛衡正在打坐。 不过他打坐并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搜寻记忆。小邵月离开,他反倒有时间审视一些别的东西。 之前他看见黑鸽子身上的传信,信中内容勾起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其实自他踏入燕城,就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这种预感没有来由,他只能归结于是主人的记忆在作祟。所以这两日他都在识海中一遍遍搜寻往日记忆,指望从中找出不安的来由。 但识海里的记忆实在太多太多。主人的,他自己的,前后十万年。谢怀尘走时,他正翻阅到关键之处,于是也没在乎对方出门的目的,草草应了。 修士的记忆可通千年,谢洛衡的更是达数万年之久,因此他将自己的记忆整理成册,化作识海中茫茫书阁。想回忆起什么,就从相应的书阁里找对应的书册。 谢洛衡好不容易找到大厦国的记载,里面都是主人的记忆。只是主人的记忆并不全对三尸开放,很多地方都是模糊不清,书册上到处都有洇染的墨痕。 不过他从中读到关键的一条:燕地荒芜…… 荒芜?如今的燕地明明是欣荣盛景。谢洛衡心中一跳,连忙翻开前一本。 书册翻开,大片的墨痕凌乱地铺展在书页上,比之其他更甚。他仔细地从中寻找,终于在一片模糊中读出一行字。 大厦承……年……七月……亥时……燕地有天火降……城一夜……毁…… 短短几句,若是旁人可能根本看不懂其中内容,但谢洛衡一看到“天火”二字,整个身体颤了颤。啪,书册摔落,书阁崩塌,识海里忽有滔天巨浪,将他的理智淘尽一空。 青衫公子倏然睁开眼。夜色黑沉,无风无月,唯有漫天星辰璨若明珠。但他想起来了,这些星辰并非星火,而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天火!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哀嚎的,哭泣的,无数可怖的场景在他脑中萦绕。 他想起这一天,这一天的亥时,会有万千业火从天而降,将整个燕城烧成灰烬! 居然是天灾。 谢洛衡一时恍然,他想起曾经界面崩塌时天火降临的恐惧,原来,原来主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天火了。 亥时。 他突然起身,整个人如清风般出了庭院。 “现在是何时?”谢洛衡抓过一名侍女问。 “啊,大人……时候不早了,快亥时了呢。”侍女恭敬道。 “离亥时还有多久?” “回大人,大概还有一炷香。” 一炷香,根本不够。若是从此地御剑飞行至城外肯定够了,但他不可能自己走。他还要找人,偏偏柳厌青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门,他得救柳厌青,然后……还要救小邵月! 可是一炷香……太短了,不够他找到这两人!他该怎么办?或者,他该先找谁?? 主人?还是柳厌青?! “通知所有人,即刻出城!以最快的速度在亥时之前,走!” 另一边,谢怀尘。 “你是说这座城马上就会被天火吞噬?!”谢怀尘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炸毛。 九九:“对!我没事,但宿主你再不走就晚了!天火是灭世级别的火焰,除了仙神无人可挡!任务什么的都别管啦!你快跑!” 谢怀尘愣了愣:“不对,谢洛衡知道这件事吗?我得去告诉他!”说着撑臂而起。 九九简直要跪了:“管什么管啊!他是洞虚期大能,自保没有问题!就算天火烧到他眼皮底下他也能跑哇!你一个菜鸡就不要管大佬了!” 谢怀尘摸摸鼻子:“也是。” 随后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不对,那小邵月怎么办?小邵月没有自保能力,他死了谢洛衡也会死!” “这种时候你还在想别人?亥时的钟声马上就要敲了!”九九急得想骂人。 谢怀尘想起谢洛衡那颓废的样子,估计小邵月死了那家伙还会舒一口气然后跟着消失吧? “不行。”他突然沉下脸,“我要去找小邵月,伪君子不惜命,总得有人替他惜着。” 第87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灯火通明的街道间,有一青衫公子穿梭其中。他的神识将燕城大街小巷悉数覆盖,反复搜索,然而没有半点柳厌青的气息。 谢洛衡觉得自己疯了。不单因为找不到柳厌青,而且他还很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 他居然先找柳厌青,放弃主人。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主人并没有死于这场天灾,有事实为证。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主人不死的可能性有很多,其中最有可能的一条就是自己救了他。毕竟整个燕城唯一能抵抗天火的只有自己。 无数花灯晃得人眼花缭乱,来往百姓成群,谢洛衡走在络绎不绝的夜市中,平生头一次陷入焦灼。 一条街,没有。 两条街,没有。 这条街,也没有…… 柳厌青在哪?他说要吃酒,但每个酒楼都找不到!一炷香时间眨眼便过,若再找不到……也许不该浪费时间找他,而是应该先把主人带走?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突然—— 当——当——当—— 道观的钟声悠悠响起,明净空远,穿透满城的喧闹传入耳中,余韵无穷。 正是九道钟响。 谢洛衡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头。 另一边,道观钟亭上。 谢怀尘正准备去燕诏府走一趟,结果观中走来一素衣道士,拿着钟锤开始敲钟。此钟并不是晨钟暮鼓的钟,而是报时钟。道士足足敲了九下,悠长的清音响彻燕城。 谢怀尘周身有隐匿符意环绕,道人看不见他,却能听见他的抽气声。此处为高处,燕城一景尽收眼底。本来今晚繁星闪烁,但钟声过后,那些星辰仿佛熔铁一般开始划落,密密麻麻成了一片流星。 天与地有了连线,无数莹白的线条像一张蜘蛛网罩在燕城上空。 道士哪见过这般奇景,他自小就只在观中敲敲钟混口饭,一生没见过江海也没见过宫城,今夜能见识如此庞大的流星雨,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到谢怀尘,而是立马跪下来,欣喜地感谢上清天尊感谢如来佛祖感谢昊天玉皇大帝,反正能感谢的都感谢了一遍。 于此同时,燕城上下也都对突如其来的流星雨表示欢庆,纷纷闭眼许愿,谢怀尘甚至能听见城下此起彼伏的欢喝声。 流星,百年难遇,见一次便是凡人的大幸。 可惜这不是流星,而是天火!那莹白的颜色是将空间都烧灼至扭曲的反光! 谢怀尘翻身而下,一把拉起跪地的道士:“跑!” 道士猝不及防眼前出现一人,还是个红衣女子。他愣了愣,随即肃目:“你……你是何人!怎敢擅闯道观!”这女子神出鬼没定是个厉害的修道人,可偏偏今日他守夜,不管也得管。道士颤巍巍地指着谢怀尘鼻子,作出严厉的姿态指望吓对方一吓。 谢怀尘才不怕,他一松手,道士踉跄几步又摔到了地上:“这不是流星雨是天火,想活命就快跑!” 对方显然有点懵:“天……天火?” 谢怀尘实在没时间多解释:“你要不想走,那就给我敲警钟!通告所有人出城!城里马上会被天火吞噬!” 说完这几句他便从亭子上一跃而下,只身飞入城中。情况紧急,他再不走就没时间带小邵月出城了,危难当前,他能做的也只是提点。 然而这番话却听得道士又惊又疑,一时间坐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他以前也听说过,大凡厉害的修道人都会那么一点占卜之术,这红衣女子既然能来去自如说明还是有几分斤两。 那她的话到底值不值得信? 正犹豫间,手突然摸到一群会动的东西。道士吓了一跳,一看,才发现是成群结队的蚁虫。这些低微生灵似乎也长了天眼,拖家带口地往外跑,根本没有半点夜间睡觉的自觉。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蚂蚁成群连搬家,黄鼠狼子结队跑。 天灾面前,这群畜生总是最机灵的。 道士连忙跳起来,抖落布袍上的蚂蚁,然后迟疑地看了一眼钟锤。 ** 谢怀尘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飞去了燕诏府,剑光与漫天流星融为一体。与此同时,他也能清晰地看见,有一道白线渐渐逼近,直冲王府而来。 那是天火,有一缕天火正要降临! 他一咬牙,全身魔气爆发,几乎用所有的力量死命催使着水寒剑。 快一点!再快一点!天火要到了! 然而剑光终究快不过火光。 轰隆—— 一声巨响,白光划出刺眼的弧线,在王府中轰然爆炸。炽热的气息如浪潮般翻涌,巨大的火舌一瞬间将王府吞没。同时,气浪也将御剑的谢怀尘扫落,他就像一片枯叶般坠落下来。 水寒剑尽职地接住主人,把主人安全带到旁边的屋檐上。不远处就是燕诏府残余的火光,周边屋舍也被炸成废墟,幽黑的火苗窜了半边天。百姓们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番动静,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惊叫出声,人群慌乱地开始逃窜。 谢怀尘目眦尽裂,他万万没想到天火居然来得如此迅疾!小邵月呢?这样的动静会不会被炸得连尸身都找不到?! 当当,当当—— 这时,急促的警钟声终于敲响,守夜的道士终于在天火降临的第一刻挥动了钟锤。 燕城里还有很多人不明情况,哪怕看见了火光,也只是在议论谁家走了水,浑然不知头顶的危险正在逐一降临。然而这警钟声却是不会作假,它正声嘶力竭地昭告全城:有危险!离开城池! 燕城不少人都是三代从军,对钟声的指令十分敏感。钟声响起,很多人开始下意识地逃离,然而谢怀尘丝毫不理会骚乱的人群,一个人奔向燕诏府。 天空的白线越来越密,一个接一个撒豆子般散落于燕城,每落一处,那片区域就会砰地一声升起一蓬火光,接着便是无尽的哀嚎。那火光也很诡异,是幽深的黑火,遇水不灭,凡人稍稍沾染便要魂飞魄散。 居然是地狱业火。 谢怀尘忍着极致的灼热在燕诏府的残墟里搜寻。这座王府瞬息之前还是张灯结彩,院门前甚至挂上了尊荣的诏玉。然而现在,金雕玉砌的阑干已成废墟,没有一个活人,只有诏玉孤零零地在火中摇曳轻响。 业火将他的红衣烧得残破不堪,衣上的防护法阵几乎在遇火的一瞬间溃散。他只有把微弱的魔气护在周身才能勉强不被火焰吞噬。 谢怀尘凭着记忆找到了正院。正屋已经崩塌,地上偶尔会有焦糊的残骸显示这里的确有人存在过。他一点点地翻找,拨开残瓦,挪开房梁,劈开木板…… 最后他找到一副尸身。 那副尸身是难得的全尸,整个人弯曲腰身,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谢怀尘心里一咯噔,缓缓扒开烧焦的尸体,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眶却红红。哪怕谢怀尘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日后会是一个只手摘星辰的大能,但现在对方就只是一个想哭却不肯哭的孩子。 小邵月全身都缩在那副焦尸怀里,谢怀尘翻出他时,他抖了抖,瑟缩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黑火。 谢怀尘突然明白了,明白谢洛衡为何惧怕地狱业火。毕竟这样可怕的事情在一个孩子眼中,不就是一生的梦魇? 等等,谢洛衡? 谢怀尘一愣,猛然意识到一件事。燕诏府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自己都赶过来了,为什么谢洛衡还不出现?!那家伙怕地狱业火,可现在遍地都是黑火……心脏猛地一缩,谢怀尘忍不住骂道:“他娘的,救一个不够,还得救俩!” 他立马将小邵月从焦尸怀里抱了出来,金纹法衣已经脏兮兮不成样子,小邵月却固执地扒着那具焦尸不肯松手。 “叔父……” 谢怀尘一怔,没想到焦尸居然是邵景。印象里邵景对小邵月并不好,哪知危急时对方还能对自己的侄子舍命相救,这倒是让他意外了。 可惜现在不是伤怀之时。 谢怀尘强行揽过小邵月直接往外冲,业火不是凡火,他能用魔气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葬在这里。 出来时,燕城已成了一片火海,业火肆虐,哀嚎声此起彼伏,天空中却依然有流星坠落,似乎不把燕城彻底焚毁便不罢休。警钟的回响声声入耳,那位守夜的道人硬生生撑到现在,看来是不打算离城逃命了。 小邵月缩在谢怀尘身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半晌,眸子里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 燕城,亥时,谢洛衡。 谢洛衡在挂满花灯的街道上穿行,到处寻找柳厌青的红衣身影。突然,清悠的钟声自远处传来,足足九道声响。他心里一惊,知道是亥时,到了。 他下意识抬头,等待漫天星辰坠落,将燕城化为火海。 结果,一息,两息,三息…… 毫无动静。 夜空中星辰如画,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各式漂亮的宫灯垂着四角流苏轻轻摇晃。整座燕城像过节一样热闹,根本没有半分天火降临的影子。 谢洛衡站在大街上一时茫然,难道书阁里的记忆出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厦承和三年,七月廿七,亥时。燕地有天火降之,火譌而不灭,烧城一夜,城池尽毁。 第88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天火没有降临是天大的幸事,谢洛衡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继续寻找起柳厌青。此刻天火没有出现,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出现,他得把这事告诉他,让他小心。 燕城虽不及天都有四大街七十二小街,但仍然是燕地的都城,占了很大一片地域。谢洛衡将内城各处都找遍了,却没有半分柳厌青的影子。 夜市的小摊贩在一声声吆喝,一旁的伎人从口中喷出一串焰火引得路人驻足观看。谢洛衡在一片人来人往中生出几分疑惑——柳厌青到底去了哪? 而就在他疑惑之时,当——当——当—— 又有钟鸣清悠远扬,谢洛衡一怔。报时的钟声一般一时辰一响,可现在亥时刚过,怎么又有响声? 敲钟人却仿佛不知疲倦,尽职地报时,待钟声停止,谢洛衡终于发现不对——竟然又是九道钟响! 怎么回事?钟声敲错了?还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 狐疑也只是一刹那,钟声停止,余音绵延,谢洛衡还来不及细想,一道剑光就已划破茫茫人海杀至他面门! 他心中警铃大作,三引剑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凝结。 嘶—— 剑刃相抵,剑气外放,一道模糊的黑影出现在眼帘。偷袭者似乎也有洞虚期以上的实力,招招皆是杀意,逼得谢洛衡剑光一转使出三引剑法。 强大的生之气息蔓延开,剑意如细雨般洒落,锁住偷袭者四方身位,正是三引剑法里的身引四方。 偷袭者见一击不中顿时杀意尽敛,身形一转如一只白鹤般翩然后退,长剑搅碎身后的剑意。谢洛衡却是一惊,他一眼就认出对方的剑招,这一招正是三引剑法中的另一招,身引不殆! 为什么?偷袭者居然也会三引剑法?! 他眼眸一沉,洞虚期的领域瞬间扩张,想要抓住那个身份不明的偷袭者。然而对方身形更快,一错身,消失在茫茫人海。 来无影去无踪,交手都仿佛只是一个擦肩而过。 谢洛衡无奈停下。两人的交手不过短短数息,但动静不可谓不大,可过往行人仿佛看不见这里的动静,依旧说说笑笑热闹非凡。谢洛衡不蠢,眼下这番状况,他稍稍思索便能明了。 自己怕是踏入了一个幻境。 随即他又心中警觉。世间谁人能用幻境将他困住?这幻境悄无声息,若不是那重复的九道钟响,他可能会一直看不透。 那么这是谁布下的幻境?偷袭者?他为什么要困住他? 一系列的疑问接踵而至,但此刻谢洛衡还有一个更关心的问题——天火是否降临了?如果天火降临而他被困在这里……那么柳厌青和小邵月都会死! “你是谁?”谢洛衡语气低沉,玉眸里终于盛了愠怒,“为何要杀我们?” 他声音不大却能依靠灵力传遍四方,然而无人回答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甚至没有一个行人看他一眼。 “好,你不回答,那我就亲自把你揪出来。”谢洛衡持剑而立,半晌,燕城中央突然亮起一片耀眼的玉光。 神物道心乃界主遗物,世人都以为它只是一枚神物,却不知它的本质。它的本质是界主陨落后留下的神格。它可以让持有者短暂地进入仙神境界,不过不会提升修为。只是修界之中历来都是境界为上,拥有仙神境界几乎可以算无敌。 因此,谢洛衡虽然只有洞虚期修为,但遇上任何高手皆可一战。 道心所带来的境界提升是无穷的,谢洛衡一挥手,清风领域扩展到最大,几乎把整个燕城覆盖了。然后他找到了城中几处异常。那几人的灵气比之任何人更甚,茫茫领域中仿若一盏明灯。 谢洛衡不确定谁才是真正的偷袭者,但若要说嫌疑,肯定是距离最近的那个嫌疑最大! 于是电光石火间,他长剑在手,朝着那人直直刺去! 当——当——当—— 九道钟鸣再次回响,那人似有预料,迅疾回防,谢洛衡眼皮一跳,猜对了! 对方就是那个模糊的黑影! 想以幻术模糊身形?让他猜不出是谁?笑话。 道心在手,三引剑发出强大的剑鸣,一招魂引西去直取心脉。对方却看起来不欲交战,转身便逃。谢洛衡哪能让他再逃,道印出手,灵力屏障将那黑影的前路牢牢阻拦。 “让我看看是谁。” 语声近在耳边,谢洛衡落在黑影面前,仿若一片轻飘飘的竹叶。然而下一瞬,这片竹叶悠悠抬手,一把撕裂了幻象! 幻象破碎,黑影显形,一道青衫人影渐渐凸显。谢洛衡心神一震,两双如玉的眸子堪堪对视。对方穿着青玉长袍,带着柳青的人皮面,手中一把三引剑,正是谢洛衡。 黑影居然是自己。 那一刹,谢洛衡从自己的眼眸里读出了一种名为惊惧的情绪。 哗啦——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崩裂。就像一条线,因为某处的扭曲,分崩离析。 那个黑影,或者说另一个谢洛衡,突然在谢洛衡面前消失了。欢声笑语重新传入耳中,燕城大街又恢复了热闹和平静。 ** 砰—— 一簇又一簇的火光散落在城中,仔细听去已经不剩多少人声。谢怀尘抱着小邵月艰难地行走,业火已经将整个燕城封裹,漆黑的火苗窜得比人还高。谢怀尘身上的魔气也被消磨得几近一空,火舌舔上皮肤,瞬间焦黑了一小块。 谢怀尘嘶了口凉气,终于停下来。 此时他们站在一条主街上,左右房屋都燃着熊熊大火,焦糊的黑烟几乎看不清来路。灼热包围着他们,似乎只要猎物失去了反抗能力便立刻吞噬。 谢怀尘把小邵月放在地上。 “会御剑吗?”他问他。 小邵月顿了顿,摇头。 “这天火不让御剑,飞都飞不起来,我怕是出不去了。”他将水寒剑递给小邵月,“这样,我把你和水寒剑扔出业火范围,然后你就抱着这把剑飞出去,明白吗?” 小邵月看看剑又看看谢怀尘:“不好。” 谢怀尘简直要跪了:“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我灵气和魔气都已用尽,能跑一个是一个。” 小邵月却抿着唇,默默抱起了剑。 刷—— 他将水寒剑拔了出来,然后小手狠狠往剑上一抹!顿时鲜血如注,稚嫩的手心赫然一条深血痕。谢怀尘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手上夺过水寒剑。 “你在做什么!小孩子不要乱动武器!”一边说一边心疼地捧起小小仙童鲜血淋漓的手。 可能在天都照顾小阎罗习惯了,他对小邵月也有一种下意识的怜惜。这群毛孩子就是不省心,虽然一个喜动一个喜静,但调皮捣蛋的本质一样一样! 小邵月却全然不在意疼,他将手抽出来,拳头一攒,浸了满手的血。然后就着鲜血开始轻轻地在虚空点画。 谢怀尘有点愣,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画画?然而下一秒他就震住,因为小邵月点画的地方开始出现古字,无数纵横排列的文字被染成血色,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 这是……入画?! 虽然范围很小,但与入画境所看见的场景几乎一致! 小邵月用鲜血画出了一小片入画领域,小脸微微泛白。“业。”他指着其中一个地方,声音坚定且清晰,“斩。” ** 与此同时,谢洛衡也召出太音琴。 琴音乍破,地面开始翕动。青砖化作古字,彩灯化作古字,行人也纷纷变成古字的形态……有道心加持,整座燕城逐渐入画。待最后入画停止,这一方区域不再像一座城,倒像一片建筑群的立体图纸。 所有古字呈透明的淡金色,星光之下又折射出白光。置身其中有一种肃静的庄严感,仙神创世之时,想必就是这番光景。 然而这神性却无法让谢洛衡沉陷其中,他现在只有冷,遍体生寒。 入画境是仙人境界,也是谢洛衡的底牌,他活了数万年,没有任何魑魅魍魉能逃过入画境的法眼。因为入画后看见的是一方规则,再精妙的法术也不过就是一行字,这相当于是用仙人之力碾压众生。 结果现在他却看到离奇的一幕。整片燕城的纵横字正一圈圈地扭曲,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遮天蔽日,像笼子一样把燕城封锁其中,天幕上甚至可以看见流动的文字。 纵横字之所以叫纵横字,就是因为其纵横排列亘古不变,彰示永恒的规则。现在居然被人随意地扭曲还编成一个球形。 能改变规则的是谁?只有仙人。 所以他身处的根本不是幻境,而是一个被篡改了规则的领域! 困住他的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仙人! 谢洛衡的心仿佛浸了一瓢冷水。对方似乎很了解他,知道他拥有道心,仙人境以下的法术都困不住,所以出手便是雷厉风行的入画。 可入画级别的战斗……他没见过。或许主人在上古之时有幸见识,但他不懂。 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仙人为何降临燕城?或者这燕城有什么值得仙人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 “嘶——” “当当——” “哗啦——” “砰——” “刷——” “歪?幺幺零吗?我这里有个交响乐团扰民!对,凌晨两点它还在吵!啊?你问我位置?就在燕城,我已经翻到第88章了,快来!” 第一次仔细写战斗场景,如果有看不懂的...说一下,我后期修_(:з」∠)_ 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黑白色的故事”,灌溉营养液~ 第89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入画之后看见的事实虽然让谢洛衡震惊,但也让他清楚了自身处境。 被扭曲的纵横字是代表时间规则的那一部分。有人把他的时间线截取出来,扭成了一个循环圈。而这被截取的时间,正是天火降临之前的一炷香。所以他将会一直困在这一炷香时间内,不断循环。 那么如何破开这个循环? 两个选择。一是将纵横字恢复原状,二是找到幕后之人。 谢洛衡不是仙人,没有资格修改纵横字。况且被扭曲的纵横字是属于自己的时间线,若妄自消抹,恐怕会把自己也消抹掉。所以只能去找人。而对方既然要困住自己,肯定也藏在燕城某个角落,暗自窥探,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对方。 但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对方为了隐匿身形也留了后手。 原来,时间线按理只有一条,对方将他的时间线扭曲成圈,那么他看到的应该只有一个圈才对。可如今映在他眼中的却是一个球面,由无数时间线绕成的球面。 为什么会有无数个时间线? 谢洛衡发现,原来这是无数个平行时间线。 什么是平行时间线? 就比如一条绳子,每隔一炷香打一个结,然后根据结,把每一炷香剪下来,形成无数条绳段,这些绳段就是平行时间线。而幕后之人为了隐藏自己竟然丧心病狂地将所有绳段混在一起。 混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他、平行时空的他、幕后之人,都会同时存在,他们相互之间看到的都是黑影。幕后之人隐藏于无数黑影之中,很难被找到。而随着时间推移,不确定性越多,黑影也会越来越多,找到的几率更加渺茫。 这种局面简直诡谲。 谢洛衡握紧手中剑。其实他心里还有些疑问,但同时他也发现,就在他刚才分析的当口,黑影的数量已经从十几个增加到上百!不能再犹豫了! 文字组成的行人络绎不绝,天幕的时间线也越来越密。终于,谢洛衡剑光一转,再不犹豫,朝其中一个黑影试探而去。 ** 另一边,谢怀尘。 业火蔓延,小邵月画出了纵横字,谢怀尘顿时惊了。 “你还会入画?” 小邵月点点头。 谢怀尘一下子振奋起来:“那好,你画,我斩,咱们一口气冲出去!” 纵横剑术乃界主所创,按理可以斩碎一切事物,谢怀尘之所以发挥不出纵横剑的威力是因为他看不见纵横字。之前谢洛衡让他背的是“人”的纵横字,而天火他别说背,连见都没见过,所以根本无从下手。但如果有人可以做他的眼睛,这业火说不得也能斩。 话音刚落,小邵月也表达了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的合作意愿:“好。” 一拍即合。 于是接下来漫天业火里出现了一小股清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抬手入画,一个释放出纵横剑意将一个个“业”悉数斩碎。剑气所过之处,业火仿佛遇见天敌一般纷纷退散。 业火消退自然也就可以御剑了。谢怀尘趁机带着小邵月咻地一声飞上天,剑光形成一条小尾巴跟在后面。他颇为高兴地一拍小邵月的头:“成功了!你看,我厉不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淋漓尽致地使用纵横剑术,剑刃划过,纵横古字纷纷消亡,那种消融的触感带给他一种奇异的体悟。 小邵月默默看了他一眼。此时谢怀尘红衣破烂,左边的袖子都被烧了半截,发尾也有焦糊味。眼睛早被熏得发红,半边脸颊还沾了黑灰。 这样也能笑出来。 “盯着我干嘛?我不厉害?”谢怀尘不满。 小邵月指着他的脸,幽幽道:“哥哥,你的面具烧坏了。” 这话让谢怀尘愣了足足三秒,连身下的水寒剑也抖了抖。他摸摸自己的脸,果然面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烧了一半,裸露的边缘还有一点焦糊。他干笑两声,干脆扔了面具。 “我跟你说,行走江湖面具必不可少。好处就是万一闯了祸,拍拍屁股就走,谁也找不着!”谢怀尘尝试荼害小小仙童,“我这叫谨慎,你以后出门也学着点,到时候就能把一大帮子人骗得团团转……” 小邵月面无表情地听谢怀尘胡扯。其实在这样大火肆虐的夜晚,有个人在身旁胡扯也是一种幸福。 结果没说一会儿,对方突然哑了声。此时他们已经快要飞出城外,城下依然烧着熊熊业火,可御剑而飞的水寒剑也突然停了下来。 小邵月奇怪地看过去,却看见谢怀尘变了脸色:“阿衡……” “红衣哥哥?” “我感知到他的灵踪了。”谢怀尘脸色十分难看,“邵月,你跟我回去一趟好不好?我想找个人……” ** 一人,两人,千人,万人……随着时间流逝,出现的黑影越来越多,数量呈爆炸式增长。 谢洛衡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循环,他只知道自己找到幕后之人的几率越来越小,已经微小到一种令人绝望的地步。那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黑影简直是一种死亡宣告,而他无一例外全部选错。 这个方法不行。 而且他还踏入了一个陷阱。 时间越长,可能性就越多,平行时空也会越来越多,黑影最终会多到一个绝望的地步。这个他早有预料。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如果他选错黑影会发生什么。 谢洛衡对上另一个谢洛衡?其结果是其中一条时间线的崩裂,也就是其中一个谢洛衡,死。 那么两条时间线相遇,谁该死呢? 答案是未来的那一条线会死。 这些时间线的本质是无数次的循环,但循环也分前后,因此时间线也分前后。前者遇到后者,若前者死后者也要死;若后者死那么前者不会受影响。所以判定的结果就是未来的时间线优先崩裂。 可是黑影出现,谁又知道谁是谁?无论是他自己出手,还是有其他人来试探,但凡遇上,其中一人就会消失。所以他动或者不动,都会面临死亡的风险。 而这死亡的风险肯定是比找到幕后之人的概率要大的。 那么没有别的办法解这个局了吗? 刚开始谢洛衡还尝试过给其他黑影暗示,让所有的自己做出同样的动作从而辨识出幕后之人。然而这个不太现实。因为暗示需要眼神交流或者肢体交流,不同时间线的自己相遇,大部分都是还没来得及交流其中一方就消失了,所以很难统一行动。 那这样说来,难道他要一直困死在这里? 也不是。 谢洛衡很清楚,其实要找到幕后之人,最好的办法是让所有的平行时间线消失。这样,对方将会无处可逃,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 可是如何让平行时间线消失? 很简单,自杀。 自杀可以断绝接下来所有的可能性,往后的时间线也会自动消亡。这样一来,黑影不会再增加,其数量会从无限变为有限。而有限的黑影中会继续相互碰面,相互抹杀,最后只会剩下一个谢洛衡。这个剩下的就是最初的第一炷香循环里的他。 那时候整个空间就只剩他和幕后之人了。 这个解法就是不再把自己看作主身,而是承认自己只是无数平行线中的一个分支,牺牲自己,成全最开始的谢洛衡。 思及此,谢洛衡眼眸微黯。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困杀他,但他肯定是要出去的。与其站在原地等死,倒不如自己搏一搏。 不过这个解法……真是太符合他的结局了。 谢洛衡轻笑一声,三引剑发出清越的鸣响。噗哧,一刹那,源源不断的金血从剑刃滴落,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 与此同时,谢怀尘带着小邵月也飞快地来到了灵踪之处,他在那里感知到了谢洛衡的气息。虽然……十分微弱。 “谢洛衡?”他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幽黑的火焰。 他吓得赶紧跑过去,结果什么人都没有。 “怎么会……”他呆在原地,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明明这里还残留着谢洛衡的气息,却找不到人影。 “红衣哥哥,”突然小邵月开口,指着地上,“血。” 谢怀尘一惊,果然,地上淌了一滩血,金红的颜色,血里萦绕着谢洛衡微弱的灵踪。看见血的一刹那,他整个脑袋嗡地一声呆滞了,心里仿佛栓了一块重铁沉入冰凉的河水。 “谢洛衡?”谢怀尘又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伪君子,出来啊!”回音被吞没在大火中。 谢怀尘突然特别害怕,比看见天火坠城还要害怕。他在无尽的业火里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上金红鲜血。 “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白若卿扔了1个地雷~ 感谢白若卿扔了1个地雷~ 第90章 傀儡仙心有盈缺 天幕中本有无数条线,但在某一时刻,陡然消失了大半,只剩寥寥十几条缓缓流动。接着,剩下的线也相互交错,一个个消亡,最后只剩孤零零一条金线划过夜空。 远山的钟声缓缓回荡,青衫公子略有所感,身形一错,朝钟声的方向而去。 古钟声来自一处道观。燕城有七八座道观,这一处却是香火最旺的,故而买了个好地处,还上报官府造了这么一口大钟,为燕城敲了几十年晨昏。如今已是燕城一景,过往香客们若想来看钟还得收费一百铜板。 谢洛衡无视道观外微弱的守护阵,径自来到山外钟亭。 钟亭本该是个钟楼,结果观主可能没钱修钟楼,只建了个亭子。亭子靠在山崖边,满城景色尽收眼底,周天星辰也能一揽入怀,的确是个好地方。谢洛衡过来时,有人已经躺在亭子上看风景了。 所有的时间线都已抹除,最后一个黑影的气息就指向这里。谢洛衡淡定地一拢袖子,看向亭子上的人:“找到你了。” “嗯?”一声轻轻的鼻音传来,带有疑惑。 谢洛衡:“阁下何不露出真面目,藏头露尾并非仙人所为。” 对方:“能啊……” 谢洛衡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答应。只是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让他心里滋生不安。 “既然可以,那请下来罢。” “哈?为什么?” 这回答仿佛戏弄,谢洛衡顿时沉下脸:“若阁下不愿现身,那谢某只好冒犯了。” 说着三引出鞘,庞大的威压朝亭上之人袭去,青色的身影如一道飞燕。谢洛衡不敢轻慢,毕竟对方有仙人之境,自己很难取胜。然而当他登上亭檐,一抹红衣映入眼帘,对方也完全没有防备,任由清冷的剑光擦过脖颈。 “柳厌青?!” 手一抖,青衫公子强行撤剑,然而身体已失了力道,猝不及防与红衣人摔在一起。啪嗒,墨剑落在身侧,青衫公子的脑袋也撞上红衣人的肩。 谢洛衡颇为尴尬地坐起来,刚想去查看有没有伤到对方,就听见一个喃喃自语的声音:“你是说这座城马上就会被天火吞噬?!” 谢洛衡心里一咯噔,这才发现不对,柳厌青……好像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他连忙俯身去看,红衣少爷眉眼间一片焦急和担忧,却仿佛看不见他,只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这种情况与大街上的路人一模一样。但路人都是文字状态,柳厌青却无比鲜活地躺在这,完全就是一个画外人。 谢洛衡有些迷惑了,眼前的柳厌青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柳厌青”不给他思索的机会,仍旧尽心尽力地演绎亥时之前发生的一切。 “不对,谢洛衡知道这件事吗?我得去告诉他!”语气变得焦急。 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好像被说服了:“也是。” 但随即又跳起来:“那小邵月怎么办?小邵月没有自保能力,他死了谢洛衡也会死!” 谢洛衡在旁边听得心中不安。 果然,红衣少爷突然坐起身:“不行,我要去找小邵月。”那语气透着莫大的决心,“伪君子不惜命,总得有人替他惜着。” 当——当——当—— 同时,九道钟声重重敲下,仿佛敲在谢洛衡的心里。他突然明白了,原来亥时之前,他遍寻不得的柳少爷就躺在这钟亭吹风。对方知道天火马上降临,却居然没有逃走而选择去找小邵月。 找小邵月,因为怕小邵月死了,他也死。 亥时将要来临的那一刻,他选择了他,他选择了他。 相互错过。 柳少爷站起身,眼睛却望着燕诏府方向,待最后一道钟声结束,他拔出水寒剑,仿佛下一秒就要斩断业火去救那个小小主人。 “感动么?”突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水寒剑锋芒一转抵在了谢洛衡的脖子上。 谢洛衡一惊,却看见方才还自言自语的“柳厌青”,此时已经用剑指向了自己。他连忙召回三引,然而“柳厌青”悠悠一脚就把三引踢下了山崖。 “不用紧张。”对方另一只手抚过谢洛衡的发顶,“我不杀你。” 短短一句便让谢洛衡动弹不得。那手是仙人之手,抚在他头上便如千山压顶。谢洛衡只觉全身都失去了掌控,连神识也迫不得已缩回一隅。 他艰难抬眼,正看见对方风轻云淡的眼睛:“你……”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化作柳厌青的样子! 对方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安抚道:“不杀你,也不会动你的主人,安心待着。” 然而谢洛衡并不会束手就擒,眼中玉光一闪,虚空中肉眼可见地多出一行行文字,数道细细的丝线伴随文字而生,迅速缠上对方的手腕。 “嗯?”对方也注意到金线,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玩闹的孩童,“跨境而战,你承受不了反噬。” 谢洛衡却疯狂催动道心:“受制于人,我更接受不了。” 说着,金线疯长,逼得对方不得不放手。他弯了下唇,下巴一低,从亭上起身,举手投足无不温雅。金线在指间翻动,生与死的气息也在指间交错。这是生死道,是主人的道,道意在前,神魔皆不可挡! 只是擅用道意会遭到反噬,这一击下去恐怕万年修为都要折损。 谢洛衡毫不在意地五指一聚。 喀嚓—— 一道清脆的碎音响起,对峙的二人皆是一愣。 其中最不明所以的是谢洛衡。他听出这是入画境破碎的声音,可他明明还没释放出道意,这入画境怎么就自个儿破碎了? 接着,喀嚓,喀嚓—— 更明显的碎音接踵而至。 二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因为整片领域的文字都开始微微战栗,无论是谢洛衡的还是神秘人。无数文字像掉漆一样纷纷脱落,金屑洒了满头满身。 一缕光透过缝隙射了进来,谢洛衡微微眯眼,却听到身边人惊讶道:“归零?” 谢洛衡不以为然,什么归零,这明明就是……普世神光。 扭曲的文字大片消亡,普世神光穿透入画境,穿过城池,穿过牧野,将整片燕地照得如同白昼。眼前的一切开始破碎,“柳厌青”也随着光芒消弭于无形。可那霸道的神光却温柔地将谢洛衡包裹,将他身上的一切枷锁抹去。 同时,小邵月也被震住了。 因为方才还吊儿郎当的红衣哥哥,自从看见地上的血,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手中结印,每一个动作都蕴含了无尽道意。耀眼的神光从他身上散布开来,灼热扫荡一空,死气扫荡一空,焦地上生出嫩枝,天幕亮如白昼,幽黑的火焰被逼得尽数熄灭。而那一袭红衣在光芒里伫若神明。 小小的一双眼睛将这片红衣映在眸底。 “红衣……哥哥?” 谢怀尘回头,小邵月却是一怔。对方的眼睛如流金一般漂亮,脸上却透着漠然的神性,让人不敢亲近。 小邵月张了张唇,竟不知道说什么。就在这当口,一道青影突然出现。青衫公子显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半坐在地上,原先的血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谢洛衡被神光刺得睁不开眼,待光芒退去,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街上,正是最开始找柳厌青的那条街。之前的入画仿佛只是黄粱一梦,幕后之人不知何时消失的,自己也不知如何脱离的困境。只是抬眼看去,街道已成焦土,明显是被天火肆虐过。而身边只剩一人,红衣张扬。 等,红衣? 谢洛衡猛然抬头,不期然对上谢怀尘流金的双眸。 “你……”谢洛衡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柳少爷居然安然无恙,只是……人怎么成了面瘫? 哪知话还没说出口,阴影一罩,红衣一扑,面瘫的柳少爷居然结结实实将他抱进怀里。谢洛衡怔住了,因为这举动配合那张漠然的脸,委实有些诡异。但下一秒他发现抱他的人在微微发抖。 谢洛衡看了看这焦黑的土,这破烂的红衣,还有旁边惊讶的小邵月,突然了悟。 “吓到你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谢怀尘的背。 熟悉的草木清香萦绕,谢怀尘眼中流动的金纹也渐渐消散,整个人恢复成普普通通的金丹修者。但那股子后怕依然挥之不去。他颤着手去探谢洛衡的腕脉,谢洛衡任他折腾。他又从头到脚,从修为到识海全部探查了一番,谢洛衡也都悉听尊便。 直到谢怀尘确定他从身体到魂魄都无一损伤之后,才终于扯出一个笑。 “……你没事就好。” ** 燕地都城遭遇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火之灾,大火一夜间将整片都城焚烧殆尽,最后是不知名的修道人以某种强大的法术熄灭了天火,才阻止了天火继续肆虐其他城池。 此事迅速传遍朝堂,大厦朝野为之震惊。然而因为之前神武使承诺过要让燕地降服,接着便出了天火一事,所以一些阴谋论者怀疑天火乃神武使所为,为了取信王上,不惜使用如此狠辣手段。 可这些言论终究没有实际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行王当即派人前往燕地处理此事,也勒令神武使尽快回帝都禀报详情。 至于燕城的情况,天火当日,第一遭难的便是燕诏侯府,所以府内几乎无人生还,只有小世子逃过一劫。但其城下百姓还是有不少逃出城外的,特别是当日守夜的敲钟道士,在天火降临之时率先察觉敲响了警钟,使得不少城民成功逃离。可惜那位道士已烧作一抔黄土,要不然定会封官嘉赏。 再说安置。城民可以安置于其他城池,但唯一幸存的小世子邵月,其安置问题就有了争议。唯一能肯定的是,燕诏侯小世子必须前往帝都,至于去了帝都由谁代为抚养,却是久久无法定下。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后话,实际情况是,天火熄灭的当日谢怀尘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 他们的问题是—— “滴,警告!由于宿主未能完成任务,所以即将返回原时空!” 当谢怀尘听到这声警告时,脑袋其实是懵的。因为他刚刚才找回了谢洛衡,刚刚生出几分安心感和喜悦感,早就把任务什么的忘到了九霄云外。系统这么一播报,他才回神。 最后一个任务是什么来着?好像跟小邵月有关……额,好像是祝贺生辰?对,亥时去祝贺生辰。 谢怀尘一拍脑袋,亥时恰好降了天火!这鬼任务怎么可能还记得!难道要一边把小邵月从焦土里挖出来一边说生辰快乐?这任务有病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光宗又失去了继承”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旧城已空”,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黑白色的故事”,灌溉营养液~ 第91章 傀儡仙。解 天地无名,邵月也无名。 他本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灵魄,出生北冥,没有见过人,唯一见过的活物是一株百年苍梧。苍梧树不动,他也不动;苍梧树以日月精华为食,他也坐在树下晒太阳晒月亮。 一坐数百年。 直到有一天,一个缥缈的声音打破平静。 【宿主。】 他抬头四望,没有任何声音的来源,可声音十分清晰仿佛近在耳边。 【我就在你识海中,初次见面,幸会。】 对方的声音沉静而苍渺,他歪着头,好奇对方是谁。 【我是第九九三一号系统,隶属天道,你可以叫我朝九。我来,是助你成仙。】 彼时对一个没有学过说话的灵魄而言,这段话信息量太多,实在很难理解。于是系统也没有强求,二人的对话以语言不通而告终。 但这个插曲带来的影响是无穷的。 从那以后,系统的声音时常出现,小灵魄空白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教他语言,教他天地伦常,教他道法自然,为他开了灵智。他也仿佛一个好学的稚子,教什么学什么,没有见过世面,却学了道法三千。 只是百年过去,他的身形依旧是个孩童,心性也如孩童,坐在一方天地里不知年岁。 然后邵承出现了。 浴血的将军拖着一身伤来了北冥。来时正值月夜,北冥之水清凉见底,水边一株苍梧树,树下静坐一童子。 邵承有些意外,他只知北冥是疗伤圣地,却不知此处还有仙童镇守。 “在下邵承,乃大厦国燕军将领,此番受伤颇重,迫不得已前来北冥疗伤。望仙童应允。”青年将军说得诚挚。 这却是对方第一次见人,清澈的双眸充满好奇:“啊……”他试着说话,但百年未开嗓的喉咙只能吐出模糊的音节。 邵承却被这一声给惊到了:“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稚童?” 他走到树下,把对方看了个清楚。小小童子唇红齿白,玉眸黑发,天地灵气亲近地环绕在他周围,仿佛一个凝聚天地精华的宠儿。历经杀伐的将军被这小小仙童怔住了。 邵承见他坐在地上,于是也蹲了下来:“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小仙童点点头。 见他如此认真,邵承突然来了兴致:“你为何在这?又在这做什么?” 小仙童指指身后的苍梧树,又指指月亮,然后端坐闭眼,表示自己与苍梧树一样正在吸收日月精华。 邵承花了老大功夫才明白他的意思,哑然失笑。原来这个童子以为自己是一棵树,于是和树一样呆坐在北冥?也不知呆了多少年。 战场上坚硬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带着薄茧的手摸上小仙童柔软的发顶:“你是人,不需要呆坐着。” 这话系统也说过,但他没什么概念,如今由一个真正的人告诉他,他才终于有了感触。 下一瞬,青年将军把他抱了起来。他目光略微波动,将军却浑不在意,染血的铠甲蹭上纯白的衣袍。 “小家伙,愿不愿跟我一起回去?北冥太无聊,我带你去人间看热闹。” 他一时茫然,因为自出生始他的世界就仅由苍梧树和系统组成,人间于他太过陌生。 【去吧,入世也是修行,不沉迷便可。】 这时,系统恰到好处地给出建议。小小仙童也一向听从系统,于是认真地点点头。 ** 邵承也有妻女。只是他常年随王上征战,难得与家人团聚。最后一次团聚是十天前,他攻下敌国都城,凯旋而归,回家时却看见妻子女儿的尸体。敌国憎恨他这位不败战神,于是派了修道人杀他全家。 他追着修道人杀了十天十夜,最后终于取下那人首级,自己却也伤了内府,需要北冥之水来疗伤。 然后他遇到了邵月。 一个痛失妻女,一个好奇人间,两人一拍即合,燕诏侯从此多了个小世子。邵承为自家小儿子取名邵月,因为这小小仙童就像月光一样纯净。 邵承带他骑上马背,看塞外的荒野,也带他行舟过江,看海上潮生。虽然邵月不爱说话,但邵承的确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府中下人统一尊称他为世子,邵承还为他定了生辰,日子便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渐渐的,邵月学会了说话,举手投足也有了世子风范。邵承将他带去帝都,见识王侯卿相,甚至见到了国师,被国师惊为天人,非要收作徒弟。 从此,人间有了“燕诏侯世子邵月”、“国师弟子邵月”的一席之地。 【邵月,你多久没有修炼了?】突然有一天,系统质问。 邵月认真数了数:“五年。” 【为何不修炼?】 “我的修为已至人界巅峰,再修炼就要飞升上界了。” 【为何不飞升?】 邵月顿了顿,老实答:“不想走。”他走了,邵承怎么办? 【去了上界,才能成仙。】系统提醒。 如玉的眸子第一次染上犹疑:“能不能……再等等?” 【成仙是你的道,不要荒废道途。】 对话最终以沉默不欢而散,这也是邵月与系统第一次意见相左。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系统意识到宿主对人间的留恋,开始了劝诫。 不过这劝诫有些特别。 第一次劝诫是在邵月喝梅子汤时,系统将他的味觉做了调换。酸甜的梅子汤入口,却成了极端的苦涩与腥臭,邵月当场吐了出来。 “朝九?这是什么意思?”邵月第一次叫出系统的名字。 【口腹之欲,应弃之。】缥缈的声音平静地回道。 也正是这一次,邵月发现体内的系统不单可以助他修行,同时也可以操纵他于鼓掌,这让他心生不安。朝九是第一个陪伴他的生灵,他也一向对它言听计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做一个傀儡。 然而第二次劝诫很快来临,这一次对方剥夺了他的视力。入目所见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出门却不小心绊倒在地。 “阿月?”邵承心疼地把自家小儿子抱起来,“你眼睛怎么了?” 邵月下意识不想让他担心,于是灵气外放,境界大开,所有事物开始入画。他让自己进了入画境,这样即使没有眼睛,也能感知到领域里所有的纵横字。纵横字即是天地规则,他可以通过规则“看”清现世的一切。 【做得很好,仙人都是以规则审视三界。凡眼,可弃之。】 系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嘉许,但他不甘心,他道:“朝九,我不喜欢这样。” 然而系统给他的回答是沉默。沉默意味着坚持,系统会一直劝诫他,直到他听从建议。 邵月:“我并非不想前往上界。但邵承无子,我是他唯一的小世子,至少等他此世寿终,再走不迟。” 结果系统只丢给他一句:【仙人之道是无情道。】 顿时,邵月明白了。原来系统为难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愿飞升,而是因为“情”,系统在逼他无情。但这场入世本就是系统建议的,邵承要收他为养子,系统也是默认的。现在却要他无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到?他甚至怀疑系统是故意的。无情道并非不通情爱,而是讲究先通情,再断情。系统很有可能先诱导他入世,然后再逼他斩断因果出世。 系统不会说重复的道理,更多时候是以行动引导宿主。所以接下来的日子,系统开始逐次剥夺邵月的五感。它以为,五识是情感的基础,失去五识宿主应该就会对人间看淡,从而抛弃一切前往上界。 然而邵月是个闷葫芦。 他既不反抗系统也不遵从引导。入画境可观一切,他虽然五感断绝,但仍然可以像一个正常孩童一样生活,无论是贴身侍女还是邵承,无一人发现他的异样。 系统有些无奈,干脆封了他的修为。 修为被封,五感瞬间失去掌控,邵月大病一场,浑浑噩噩。 邵承也被吓得不轻,因为自家小儿子从来没生过病,一生病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他日夜守着邵月,有名的医者请来一个又一个,但没人知道病症的由来。他只能用灵力为小儿子梳理内息,邵月昏睡多少日他就待了多少日。 另一边,邵月也丝毫不让,独自一人坐在识海里与系统冷战,任凭身体日渐虚弱。系统也意识到自家宿主的固执,不敢真把宿主的身体病坏了。于是数日之后,它又恢复了宿主的五感。 一切恢复平静,邵月有些高兴,系统似乎不再干预他的想法。 然而没过几天,邵承就病倒了。 邵月看见邵承身上被修改的纵横字,感觉被人迎头泼了一桶凉水。 “朝九,改回去。”他知道这是系统的手段,纵横字除了系统,连他都无力修改。 【邵月,你太过沉迷俗世了。】对方却冷冷回答。 邵月万万没想到,系统会以邵承的性命来要挟他。他一连数日守在正屋,小小手指在青年将军身旁画出无数深奥的符文,然而再精妙的术法也阻挡不了日益微弱的呼吸。 小小仙童抿着唇:“朝九,你把命格改回去,我即刻就走。” 【此人不可留,他是你的软肋。】 系统向来说一不二,它是真的要抹杀邵承。邵月在听到回复的刹那,心里头一次有一种失去的不安。 不过第二日就出现了转机,因为帝都的国师听闻燕诏侯病重,千里迢迢赶来了燕地。这位尊贵的修道人是邵月名义上的师父,此来也是顺道看看自己的小徒弟。 国师一眼便看出了邵承的病症,然后随手点画几笔,邵承便恢复了气色。府内众人纷纷拜谢,敬若神人。邵月也被震住了,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名不见经传的师父居然有与系统一样修改纵横字的能力。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袭青衫温雅无双,踏过拜谢的众人走到他面前,俯身问他:“想做一个傀儡么?” 问得突兀,却让邵月一怔。 “你体内的系统不过是把你作为一个傀儡来培养,待你证道成仙,便是一个真正的傀儡,你想做这样的仙么?” 邵月听得惊疑不定,没想到对方还知道系统的存在。 这时系统沉不住气了:【此人境界高深,乃界外之人,不要随意听信。】 温雅的声音却道:“它何时问过你的意愿?你的道途、人生都由它操纵,难道你愿意一直受制于它?” 每一个字都直入心底,每一句都是邵月压抑许久的困惑。邵月闭眼:“不愿。” 【邵月!】 “既然不愿,我这倒有一种分离之法,可以将系统从你身上脱离。”淡淡的声音既无诱哄之意,也无强迫之嫌,偏偏给人以无上的心动。 邵月犹豫了。 【没有我,你无法成仙。】系统的声音冰冷。 国师大人笑道:“你本是天地孕育的灵魄,天生亲近灵气,迟早可以成仙。系统不过是在你混沌时侵入你的魂魄,以此来控制你。分离它,对你有益无害。” 【邵月,你是我亲手创造的灵魄,天生仙命,世间与我最亲,莫要听信他人。】 两种声音在邵月耳边争执不下。他目光微沉,看了看邵承,青年将军的命格已被恢复,生气在逐渐回转。 于是他开口:“我考虑考虑。” ** 邵月没有当即同意分离系统的建议,于是国师离开了燕诏府。但感受到威胁,系统也彻底撕破了温顺无害的假面。 一个月后,燕诏侯薨。 丧钟敲响燕城每一寸土地,千家万户挂起白幡,邵月站在邵承染血的尸体旁,还有些茫然。明明这一个月来邵承已经病愈,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邵承很明显是被刺死的。剑伤直入心肺,一命呜呼。他的叔父告诉他,邵承是被修道人刺杀而死,但他一眼就能看到因果,邵承是被叔父杀死的。 他知道邵承与邵景一直政见不合。邵景想让修道人脱离朝政,立于俗世之上。而邵承不同,这个老好人觉得修道就是为了凡人,为了万世太平,海晏河清。既然是为了凡人,那为什么又要凌驾于凡人之上,视凡人为蝼蚁?简直本末倒置。所以他很反对世家之间的联盟,也不想修道人与凡间的帝王有所纷争。 没想到因为这个另类的想法,他居然就死了。 【凡人之争,与我无干。】系统迅速撇清关系。 “无干?邵景身上有纵横字的修改。”邵月说的很慢,“你蛊惑了他,让他杀了邵承。” 一阵沉默,系统终于坦白:【不错,这是对你违逆我的惩罚。】 邵月只回了它一个字:“滚。” 【你若执意违逆,那我只能继续惩罚。】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识海,邵月突然觉得很荒谬,这真的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朝九? 接下来,二人的关系降至冰点。系统直接采用强制手段,阻断了邵月所有的感知,让他陷入无尽的黑暗。 同时,邵景与其他封侯的联合也惊动了行王,行王随之派了神武使来燕城调查。不过这事与邵月没有什么关系,他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不停地卜算邵承的魂踪。 邵承死了却找不到魂魄,没有魂魄意味着没有转世,永世不得超生。这对他来说是不能接受的。系统冷眼旁观,一丝线索也没有告诉他,邵月越推算心里越冷。 最后他干脆去了祠堂,指望能从邵承的遗体上找到魂踪。 结果魂踪没有找到,却遇到两个异界来客。那两人的时间线明显与他人不同,邵月下意识多看了几眼。他现在其实是个瞎子,看人看的都是纵横字,来历出身一眼便知。 【嗯?同行?】突然,系统出了声。 邵月也注意到了,穿红衣的人身上有熟悉的波动,是属于系统的气息。邵月心里沉了沉,系统的同行自然也是系统,难道又有新的系统出现了? 【不对,这是自动运行状态,本体躲了起来。】系统似乎有些不满,【藏头露尾,没礼貌。】 邵月顿了顿,没有在意这个插曲,然而那个没礼貌的同行很快就出现了。 小白团子软萌可爱,头上两根绿芽摇摇晃晃。对方不怕死地凑近他,甚至还用小指头戳他的眉心。朝九趁机出现,苍茫的威压锁定对方。 【你是谁,为何闯入我的界面。】声音极度威严。 小白团子吓了一跳:“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下文。 【说话。】 对方一脸哭相:“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下文。 【我与你同为天道,你不必如此紧张。】 对方却依然牙齿打颤:“您您您……” 您了半天还没下文。 这么怂的天道朝九还是第一次见,顿时觉得再与对方说下去有辱身份,于是威压一撤。 【罢了,你走吧。】 小白团子顿时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邵月特意看了眼它的宿主。红衣美人,带着面具,白团子扑向他缩成一个球,他也关切地把白团子抱起来,打趣哄它。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那白团子又萌又可爱,竟然让他有一点……嫉妒。 “朝九。”邵月突然有点累,语气终于放软,“我们跟以前一样好么?你把邵承的魂踪给我,我与你一起去上界。这次我一定会认真修道,再也不分心……” 他虽然活了数百年,但真正接触世事只有八年。邵承死了,朝九就是他最亲的人,哪怕这个最亲的人表现出要完全操纵他的意愿。 系统的声音幽幽传来,【可以。】 邵月没想过对方真能答应,顿时惊喜:“真的?” 系统立时恢复了他的五感,语气也不再那么强硬,【真的,你的生辰快到了,过了这个生辰我们就走。】 天光落入眼眸,邵月不适应地挡住眼睛,随即也因为朝九态度的和缓而高兴起来:“好,好,我们去上界,之前的事再也不提了。” ** 系统愿意讲和再好不过,邵月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但系统并不愿立刻给出邵承的魂魄,只说去了上界再给。邵月也只能答应。 很快,生辰到了。 邵景大肆张罗,小世子的生辰宴举城同庆。邵月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到邵承的灵堂前磕了三个响头,答谢他养育之恩。出来时,万家灯火齐亮,与星辰同辉,府中满是喜庆之色。邵景摸着他的头,送了他一柄长弓。 【高兴么?】系统突然问。 邵月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有一点。” 【嗯,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邵月有些意外,随即还有些欣喜,因为朝九从来都是冷淡的,不会做这种温情的事。 “是什么?” 【烟火。】系统意味深长地道,【盛世烟火。】 当——当——当—— 与此同时,九道钟响,亥时到了。 天空亮起白光,星辰开始坠落。邵月眼中映出无数白色的线。那一刹,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是化神期以上的境界,眼界远远超脱于凡尘。若是普通人临死前还能高兴地看会儿流星,但他几乎是在星辰坠落的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小小仙童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如此弱小,在朝九面前只是一粒尘埃。 一道剧烈的白光逼近,下一瞬,有人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 轰隆—— 爆炸声几乎把耳膜震破,炽烈的黑火将整个燕诏府吞噬,房屋瞬间坍塌,无数木柱房梁倒下正压在抱他的人身上。 邵月下意识想要出手,结果体内灵气凝滞不通,系统居然将他的修为封住了。一滴血落在他脸上,他害怕地抖了抖:“叔父……”他知道是邵景抱住的他,但他不敢抬头。 入目皆是黑火,抱他的人被压在房梁下,艰难地盖住他的眼睛。 “好侄子……别睁眼……”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喉咙里像哽了什么东西,“你爹我杀的……不敢说……如今……可算清了。” 一边说一边尽力将邵月全身护在身下,盖着眼睛的手捂得死死。 天火不是凡火,很快将邵景的魂魄烧得渣都不剩,身体也几乎没有全样。邵景抖得像个筛子,全程却没吭一声。他不知道,其他人都是遇火的一瞬间就死透了,但他怀里有邵月,天火会忌惮,所以烧他时是慢慢烧的,唯恐伤到他怀里的人。 邵月在他怀里听着滋滋的焦糊声,以及魂魄惨烈的哀嚎,一动也不敢动。邵景的手很快没有力气再盖住他的眼,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黑火。 朝九!他在识海里疯狂呐喊,朝九! 【我在。】 对方的声音很平静,但它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你想问为什么?】 系统似乎很清楚邵月的心理状态,语调都是淡淡的。 为什么? 【无情道,自然是要斩断所有业果。燕城已灭,我们可以去上界了。】 我不!不同意!不修了!不要无情道! 【你没有反悔的余地,被业火吞噬的人会魂飞魄散无法转生。】 你骗我!为什么骗我! 【你大可以恨我,我不需要你的孺慕之情。】 你…… 【邵承的魂魄也在我手上,你若再违逆,我就让他也魂飞魄散。】 最后一句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邵月只觉有无尽的恐惧将他网住,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黑火成了最可怕的梦魇,深刻在脑中。 ** 燕城大火之后,一切皆为荒芜。 邵月捧着从城门口救下的诏玉,只有这一样东西证明燕城存在过。 行王派人将他接回帝都,然而他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前往上界了。回帝都时,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国师大人,这位师父似乎特意在路边等他。 “师父。”他端正作揖。 “考虑好了么?”对方却摸着他的脑袋,一点点安抚。 小小仙童颤了颤,什么话都没说。青衫道人低头,在他眼中看见了大片的恐惧,以及一小部分憎恨。 他突然笑道:“无事,你什么时候考虑好,我什么时候教你摆脱天道。” 与此同时,系统也开口:【此人修为极高,来历不明,必须警惕。】 邵月垂眼,心中却在想:摆脱?若他能成仙,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摧毁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四,这是本卷最后一次虐。 然后看在这章这么长的份上,原谅我的拖更。 感谢读者“阿玖”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阿玖”,灌溉营养液~ 第92章 轰隆隆一阵响,天空聚起雷云。这是界面要强制驱逐谢怀尘他们。 谢怀尘苦着脸:“我们得走了。”谢洛衡有些意外,于是谢怀尘把最后一个任务详细地说了一通。 “原来是这样。”谢洛衡听后沉思一番,“不过这任务的时机未免太巧,我觉得更像是下发任务的人有意为之。” 谢怀尘愣了一下:“不会吧,系统说过时长是随机的。” “系统?”这个词让谢洛衡涌起一股熟悉感。 谢怀尘想起还没给对方说过系统的事:“发布任务的人说它叫系统。” 谢洛衡:“不管发布任务的人叫什么,他的目的可疑。” 谢怀尘:“不可能,它很蠢,做事都不过脑子的。” 谢洛衡:“你见过?” 谢怀尘:“我有时候会和它说话。” 谢洛衡迟疑一番,最终还是说出自己的判断:“不管你见过的系统是什么样,它的确可疑,因为这个任务的本质是要求你亥时接触邵月。不对,应该说这段日子的任务都是要你跟着邵月。而燕城会有天火降临,如果它知道这件事,就应该让你远离燕城,而不是一直在这做任务。” 谢怀尘心里一跳,却摇头:“你想多了,天火降临是系统提醒我的,它不可能一边提醒我还一边发布任务害我。” 话说的没错,可谢洛衡紧绷的神经没法松下来。现在回想天火之时困住他的仙人,那人弄了那么大动静到底是为什么?对方既不杀他,也不杀邵月,那么阻拦他剩下的理由就只有柳厌青。 “不管怎么说,有人的确要害你,万事小心,别轻信任何人。” 谢怀尘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谢洛衡出来之后就把入画境里所有的事告诉了他,可他简直不敢信。他也好,小邵月也好,燕城众人也罢,没有哪个是大奸大恶之人。对方面对这样的天灾居然袖手旁观,还困住唯一可以救人的谢洛衡,简直愧对仙人二字。 然而他们在对方眼中可能只是蝼蚁,仙人碾压蝼蚁,蝼蚁也无力回天。 交流不过几个念转,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 此时他们正在回程帝都的路上,来时上百人,走时只剩十几个幸存的护卫。从天火里逃脱的众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吓破胆,所以当雷云压顶,这些幸存的护卫全都跪在地上请求天公息怒。 “要走了。”谢怀尘拉开轿帘,混乱的灵气盘旋周身,空间之力的拉扯越来越重。“你有没有别的要说的?或者要问的?”事实上,天火降临的经过谢洛衡全部告诉了谢怀尘,而谢怀尘几乎没怎么解释。 谢洛衡淡淡道:“没有。” 谢怀尘心道也好,谢洛衡要真刨根究底,他也说不出什么。毕竟当时他脑子空空,只想快点把一切恢复正常,于是莫名其妙就用出了普世神光。这事说出来绝对骇人听闻,因为普世神光是化神境以上法术,他一个金丹的毛头小子不可能学会。现在他能用出来,只可能与自己前世有关。 而他压根不记得自己前世是鬼是神。 巨大的空间力拉扯,谢洛衡握住谢怀尘的手,被握住手的人一怔。随后天地一片扭曲,二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消失在燕地官道上。 “神武使……大人?!”有人亲眼见证了这离奇的一幕。 “大人不见了!” “怎么回事,大人去了哪?” …… 大厦承和三年,七月廿九,燕地天火一事尚未平息,神武使半路私逃,不见踪影。朝野震动,皆疑其为天灾主谋,三司也即刻下发了通缉令。然至此之后,再无神武使遗踪。 ** “宿主!我们回来啦!”一个兴奋的声音传入耳中,谢怀尘睁开眼。 四周混沌一片,谢洛衡闭眼悬浮在虚空中央,居然还握着他的手。他别扭地要把手抽出来,结果扯了半天扯不动!谢怀尘黑着脸,放弃了挣扎。 “这里是……时空中转站?”他认出这个地方。 “对!” “九九。”他发现九九已经回到自己识海,“你之前去了哪?” “我?我一直在你身边!”对方回的毫不犹豫。 “我是问天火降临时你去了哪?”谢洛衡的话他其实有点在意,于是试探地问出来。 “啊,宿主你不知道?我在你识海!天火一坠落我就往你那边跑了,普世神光还是我弄哒!我厉不厉害?”那小语气说不出的得意,就差叉个腰了。 谢怀尘了悟:“原来是你。” “宿主,你怎么啦?” “没事,就是被吓到了。” “莫方,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可以开心一下!” 谢怀尘挑眉:“什么?” 九九:“进度条快满了,真诚度已经达到80%。” 谢怀尘一惊:“八……八十?!”如果他记得没错,前几天还是四十多吧? 九九:“对,就是天火的那天,呼啦一下涨了一大截,我也被吓到了。善尸大人的进度条真玄学。” 谢怀尘想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何德何能涨这么多真诚度,明明之前他们还大吵了一架! 九九:“所以,宿主你打算什么时候偷道心哇?” 问题一出,谢怀尘立马沉默了。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凝下来,整个空间只有呼吸声。 九九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宿主,你难道……不想偷道心?” 谢怀尘一顿,没有正面回答它:“……能不能再等等?” 九九急得甩尾巴:“你不是想复活善尸吗?怎么又反悔了!” “我没有反悔,但是……成神就真的可以复活我哥?”谢怀尘抬眼,面上一片凝肃,“九九,我不是小孩子了,任何人复活都需要身体和魂魄。我哥的魂魄至今了无踪迹,我怎么相信他能复活?” 头一次见宿主这样严肃,九九的声音也弱了不少:“神仙肯定是有其他办法的……” “是有其他办法,但你自己也不确定,是吧?”谢怀尘逼问。 “我……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见习天道,你不要为难我QAQ……”九九有点心虚。 “其实你诱惑我做这些任务,只是因为程序是这样写的,”谢怀尘语气有些低沉,“你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复活谢洛衡,但是为了让我成神,就故意那么说。” 九九一听这道理不对啊!怎么说的好像它在诱拐无知少年! “没有!我是真心想助你成神!那什么程序系统都是浮云!是垃圾!”九九就差掏出小龙心给宿主保证了,“神仙也的确可以复活已死之人!当年普世神光所过之处,全部是生机!” 谢怀尘听着九九着急的声音,心中一缓:“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想再等等。” “诶?”九九有点着急,“为什么!你要知道你的本体身魂不稳,如果不完成任务可能就会离魂丧命!不管是为了善尸还是你自己你都应该快点完成任务哇!” 谢怀尘无所谓:“可是一旦完成了任务,我就要回七百年后,就再也看不到谢洛衡。这种亏本的买卖,还是再等等。” ** 妖兽林忽有狂风大作,雷云丛生,异象引得天地变色,鸟兽争相逃窜。轰隆隆,又是一道雷电巨响,阎罗看着突变的天色,眼中阴晴不定。就在刚才,厌青哥哥居然在他眼皮底下逃走了。天空翻滚的雷云一如他此刻压抑的怒气。 “阎罗。”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人呢?” 阎罗不耐地看向魔主:“告诉你,然后你再去杀了他们?” 魔主勾唇:“未尝不可。” 冰蓝色的眸子微眯,一缕深色的火焰快速缠上指间,地狱业火作出攻击的姿态,蠢蠢欲动。 然而就在这即将出手的当口,喀嚓喀嚓,一阵破冰似的碎裂声,面前的空间突然破开一个口子,哗啦,掉下两个人儿来。众魔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下落的是一红一青两人。二人气息清正,衣袂翻飞,混乱的时空之力带着驳杂的灵气环绕着他们。 阎罗一眼认出二人,随即一喜:“厌青哥哥!”虽然他不知道刚刚消失的柳厌青为何这么快就出现了,但只要厌青哥哥没事一切就好说。 这一声喊,魔主以及众魔将刷拉拉看了过来。 谢怀尘一听到这久违的称呼,眼角一抽,简直恨不能遁地逃走。本来他从十万年前回来还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结果这熊孩子一喊,隔世没有了,膈应倒是来了。 他好不想面对小阎罗+云释这种尴尬的组合啊! 小阎罗就不提了,孩子养歪是他的锅。但再次看见云释他突然有点心虚!因为,他们好像把十万年前的云释给忘了!云释本来是叛党罪名,他们说好要帮云释脱罪的。结果燕城大火一烧,他们拍拍屁股一走,云释估计要把牢狱坐穿…… 似乎预料到谢怀尘的心境,一旁的谢洛衡捏捏他的手心:“没事,二打二,我们不一定输。” 谢怀尘:“要不你和云释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然后我和小阎罗菜鸡互啄?” 谢洛衡失笑:“你并不……”结果话还没说完,脸色却一变。 谢怀尘见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谢洛衡朝雷云密布的天空看去:“劫云?” “啊?” “我的……劫云。”谢洛衡的声音仿佛千年的喟叹。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修为上的突破,甚至已经忘了雷霆的滋味。如今突然感知到渡劫的契机,心里一阵惊喜。 为什么会突破?谢洛衡很清楚,是因为入画。 万年来,善尸的身份一直是他隐藏的心魔,他不甘心做一个分魂,却又强迫自己忠于主人。而这个心魔在入画境里得到了解答。那无尽的循环终于让他了解到一个事实:主身的确创造了分/身,但分/身一样可以决定主身。 从他杀死自己的那一刻,他已经坦然接受了善尸的身份。至少在未来,无论是作为独立意识活下去,还是作为附庸死去,他都能坦然接受。如果注定要回归本体,那么尽全力影响就好了。 劫云逐渐扩大,渡劫者被牢牢锁定。谢怀尘挡在谢洛衡身前:“恭喜。” 谢洛衡笑了笑:“恭喜我做什么?不如先恭喜你自己。” 谢怀尘不明所以。 下一刻,轰隆一声,又一道雷霆乍响。这道雷霆仿佛一个榔头砸在谢怀尘头上,砸得他脸色一青。 卧槽?这这……好像是我的劫云?! 他不可置信地往天上瞅,只觉有一道苍渺的气息牢牢锁定了他,体内的金丹微微颤栗,灵气如高涨的海水眼看就要冲破堤坝。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喜和忧。 竟然是双劫云,如此关头,他们居然一起晋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可能蹭玄学!蹭玄学就是,凌晨两点再修改一遍最新章,可能会蹭到一个没什么卵用的榜_(:з」∠)_ 对没有榜单的我来说,这就是唯一的涨收方式了。 诸位求理解,么么哒~ 第93章 双劫云的威势震天动地,云层里有翻滚的紫色雷电如蛟龙一般穿梭其中。妖兽林里树影摇晃,似是被可怕的威势压得抬不起头。 谢怀尘一把抽出水寒剑,带着警惕:“咱们现在怎么办?” 魔族之人已经全部聚集过来,细数之下竟有三名魔将,四十五个魔修。魔将谢怀尘听习课长老提过,他们都至少相当于道修的元婴期。魔族之人修道方式与道修不同自成一系,对方真正的实力如何,谢怀尘这个菜鸟真看不出来。 “释昭尊既然只带了这么点人,说明他想速战速决,不愿惊动旁人。”谢洛衡慢条斯理地凝出三引剑,“可惜我们的雷劫一响,天都之人不可能不察觉。他应该也很不利,我们只要拖延时间,等人相助就好了。” 谢怀尘看着天空的雷云:“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渡劫,这玩意儿劈下来疼不疼?” 谢洛衡:“你问我?我也是第一次渡劫,幸会啊。” 这么一说,谢怀尘才想起谢洛衡自出生到现在都没晋升过的事实,他颇为无语地一撇嘴,随后想起一个绝佳的点子。 “既然咱们都没尝过雷劫的滋味,那正好,今天一起尝了,顺道把这些魔修一起烤成魔肉!” 谢洛衡笑了笑:“正合我意。” 话音刚落,轰隆一道紫光正正劈向谢洛衡,他毫无惧意反而墨剑一扬,一招魂引东来逼向释昭尊。昏暗的天色里,他的剑光仿若一只白鹤翩跹,优雅却充满致命杀意。谢怀尘见此也欺身而上,水寒剑的剑意凛冽肃杀,破字诀以势不可挡的气魄冲向魔族众人。 释昭尊不屑地轻笑一声,一动未动,墨剑无人可挡,却偏偏在他眉前一寸处停下。谢洛衡发现无数缠绕的呪文将三引剑禁锢得寸步难行,同时,一群魔修也将谢怀尘围了起来,纵横剑意被困于无形杀气。 轰隆隆—— 第一道雷劫降下,是谢洛衡的雷劫。他眼中爆射无数光彩,剑刃一翻,身形一转,竟是直接将雷劫生生劈开!强大的雷霆气息将周边一切掀翻,墨剑上滋滋闪着电流。释昭尊趁机使出巫呪,想趁此人渡劫分心之时一举拿下。 谢洛衡却早有预料,他眼眸微抬,雷霆气息聚于剑身,竟是就着残余的雷霆直接劈向释昭尊!雷劫乃天道所赐,每一分雷霆气息都蕴含了无上大道,是魔族天生的克星。释昭尊眼中一凝,数道巫呪出手,谢洛衡毫不犹豫当即斩下! 哗啦,巫呪全数崩裂,带着生命气息的天道雷霆狠狠划在了魔主身上。以麒麟皮制成的大氅顿时破开,暗红的血染出一道深渍。 释昭尊语气有些意外:“用天劫压制我,想法不错。” 第一道雷劫结束,谢洛衡倾身后退:“还没完。” 下一秒,电闪雷鸣。深紫的雷霆降下,光柱有十人合抱的大树那么粗。谢怀尘陡然出现,气息节节攀升。这一刻他身上的魔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凛然浩气!纵横剑意带着骇然的雷霆封住释昭尊。这一刻释昭尊才明白,原来对方竟是轮换着用雷霆打压他! 他下意识后退,欲避开雷霆,然而封字决将他四方锁死,唯一的出路便是与剑主对抗!他如临大敌,身上魔气陡增,巫呪如一张密布的大网护住周身。 然后,劈啦—— “卧槽,疼!疼啊啊啊!” 一声惨叫,谢怀尘像一只火烧屁股的鸡,哧溜跳了起来。雷霆降身,那种酸爽又战栗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龇牙咧嘴,手上的水寒剑如群魔乱舞一般抖来抖去。纵横剑意也维持不住,哗啦碎了一地。方才还凌厉的杀气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正主搓着鸡皮疙瘩抖得像个筛子。 释昭尊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点无语。 一旁更无语的谢洛衡:“……” 他到底在期待啥,期待一无是处的柳少爷成为与魔主分庭抗礼的大英雄吗? 一击不成,站的还离敌人最近,释昭尊眼睛一笑,无数呪文缠上谢怀尘。 “退!”谢洛衡瞳孔微缩,低喝一声。 谢怀尘反身就跑,毕竟搞砸攻击节奏不说,要是还赔上自己做人质,那买卖就亏大了。红衣身影如狡兔一般窜出去,结果又被数道呪文锁回来。 释昭尊:“区区金丹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呪文将谢怀尘的手脚悉数缠上。 谢怀尘:“君子动口不动手,松一点,松一点!” 释昭尊五指一聚,呪文顿时将谢怀尘牢牢紧缚。呪文与祝文不同,字字皆是诅咒之言,其本身就有极强的腐蚀性和毒性。这些文字缠绕在谢怀尘身上很快勒出几道血迹,黑血渗了出来。谢怀尘蹲在地上就差跪下喊救命了。 谢洛衡面色一肃,几乎是立刻祭出了道心:“放了他。”语气很凉。 而自从谢怀尘出现就一直在旁观战的小阎罗,此时也沉了眼眸,苍白的指间魂线翻飞。 释昭尊笑道:“月同孤,要救人,先把道心给我。”他特意咬重“月同孤”三字,似乎这三个字说出口便可以极大地刺痛面前的善尸,从对方眼里获得快感。 然而这次他没有在对方眼里看见任何情绪波动,谢洛衡回予他的是泛着玉光的雷霆。 谢怀尘则心里一愣,月同孤?是谁? 接下来玉光笼罩了战场。谢怀尘眼中划过一抹惊异,随后他周身剑意突然迸发,呪文寸寸断裂,水寒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魔主。众人一惊,谁都没想到他居然能挣脱呪文。 雷光一闪,第二道雷劫降下,两道身影齐齐出剑,一边是凛冽的杀气,一边是强大的生息。剑意裹挟着雷霆,从气势上,释昭尊显然落于下风。 下一息,空间微微扭曲,一朵紫色的小花缓缓绽开。谢怀尘一愣,这骚包的小花和云释院子里种的还真像。随之,一朵接一朵,紫色的小花顺着主人的手指缠绕出一条暗红的条状物。 那条状物覆满紫花,长度有半人高,细长的柄端刻有花图腾,柄身呈瑰丽的暗红色泽,材质却像妖骨。谢怀尘认了半天才看出来,居然是一柄骨头做的如意! 骨如意刚召出便散发出恐怖的威能,天道雷霆伴随剑意落下,正与骨如意争锋相对。交缠的灵气将方圆一里通通摧毁,耳边雷霆巨响,谢怀尘抽了一口冷气。身体被雷劫淬得发麻,敌人恐怖的威压也从水寒剑上反噬过来,让他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这时候绝不能掉链子!他脑袋却异常清醒。若他后退半步,谢洛衡怎么办?! “宿主!你悠着点!”系统君九九担心的要命,自动修复开启,谢怀尘被震伤的肺腑正以可怕的速度破碎又重组。 谢怀尘疼得发疯,雷劫落在身上简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最大功率的电击恐怕就是这样? 雷劫落下的不是一处,而是一整个领域。魔修们纷纷被双雷劫波及,带着天道气息的雷霆似乎也看这些魔物们不顺眼,瞅一个就死劲劈。除了元婴以上的魔将,其余人被雷霆追得抱头鼠窜。 小阎罗站的地方却居然是最平静的,雷霆在他周身肆虐,唯独不殃及他。魔将们想在谢怀尘和谢洛衡背后下黑手,结果冰蓝的细丝拦住了他们。那些线仿若有生命一般探入黑色的魂魄,三位魔将顿时失去身体的掌控权,如傀儡一般停下动作。 “这么肮脏,也配动他们?”小阎罗不屑地捏住魂线。 另一边,谢怀尘啐出一口血沫。燕字诀锁定释昭尊,轻身如燕,身形飘忽,配合谢洛衡的三引剑,却迟迟破不开魔主的防御。 释昭尊偏头躲开谢怀尘的剑意,语气却很悠闲:“柳厌青,当年是你自愿入我麾下,也是你主动要取道心,现在却出尔反尔,实在令我惊讶。” 谢怀尘踩碎脚下潜藏的呪文:“我已经说了,和魔族再无瓜葛!” 骨如意划出的轨迹,每一道都是极强的呪文,这些呪文不单有毒性甚至可以割裂空间。稍不注意就会受伤,伤口甚至不能自愈。 “你体内的魔气是我亲手封印,想脱离魔族哪有那么简单。”玄衣黑发的魔主说话不紧不慢,唯一露出的半张脸与肩上的小紫花相得映彰。 谢怀尘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谢洛衡的剑意也是一滞。 “什么意思?” 释昭尊:“你的魔气虽然被纵横剑意压制,但我随手就能解封。元婴雷劫之下魔气复发,你可知道是何后果?” 谢怀尘当然知道,天道雷劫之下却触发魔气,相当于走火入魔。雷劫会毫不留情抹杀,渡劫者会成为劫灰! 他顿时冷汗就下来了,但嘴上还是不信:“堂堂魔主也会吓唬人?” “天生道体实属罕见,本来不想糟蹋这份资质。”释昭尊却摇摇头,似乎是在惋惜。“可你太过碍眼,还是杀了比较好。” 说着,伸出一指,划破虚空点在谢怀尘身前。那苍白的一指看着没什么攻击性,但凝聚的魔气极为恐怖,谢怀尘只觉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似乎正与对方共鸣。 谢洛衡见事有不妙,伸手就要拉开谢怀尘,结果却被骨如意挡住。劫云里雷光闪烁,整片天空变成深紫,脚下寸土不生,已被雷劫肆虐成一片荒地。最后一道雷劫眼看就要落下。此道雷劫若是挺过去,那便破丹成婴,悟无穷道意。若挺不过去,便肉身消散化作劫灰。 谢洛衡眼中狠狠一沉,当即毫不犹豫化作剑光,整个人飞上天空,竟是要帮谢怀尘挡下最后一道雷劫! 谢怀尘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气,体内金丹本来正要化形成婴,结果魔气突现,扰乱了体内平衡,金丹瞬间有了瓦解的趋势。他脸色惨白,结果又看到谢洛衡不要命的举动,当即吼道:“下来!你自己还在渡雷劫!” 这伪君子是要一人扛两道雷劫吗?! 玉光亮彻苍穹,雷云似乎意识到有人妄图越俎代庖,于是更加愤怒。深紫逐渐变成黑紫,灭顶的威压陡然增强五倍!一些魔修也看到谢洛衡不要命的行为,纷纷露出惊色。 无论道修魔修都要渡劫,但渡劫本就艰难,从来没人敢替别人渡劫,更别说自己渡劫的时候还替别人渡劫! 谢洛衡却毫不畏惧,青袍鼓动,长发飞扬,眼神极亮。墨剑化作无数残影,残影中甚至能隐约看见纵横古字。一招道引随行,三引剑最强剑招之一,无数剑影势要劈开滔天雷劫! “哥——!” 谢怀尘疯了般要追上去,然而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比得过谢洛衡!极度的害怕让他握剑的手都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咻—— 一道更快的白光在天幕划出直线,直直冲向谢洛衡。一刹那,雷霆、玉光、白光混在一起轰然炸开,巨大的灵气波动连十里外的天都都感受到了。小阎罗后退几步,魔修们倒了一地。树木摧折,飞沙走石,雷电在上空狰狞地扭曲。 谢怀尘被雷霆的余波打下来,耳朵一热竟是流出血。他再一抹,鼻血也流下来。体内的金丹成婴失败,棱角褪化,光泽迅速黯淡,喉咙里有气血不住上涌。他咳了几口血,发现并不严重,修为依然是金丹巅峰,如果遇到契机依然可以渡劫。 但他心情极差。 “你……去死……”他声音沙哑,满怀恨意地看向释昭尊。谢洛衡的气息他感受不到,他感受不到! 释昭尊却全然不在意他,只凝重地扫向天幕,手一招,密密麻麻的巫呪将全身包围,作出极其警惕的防御姿态。 谢怀尘也下意识朝天上看去。 一阵寒意袭来。沉重的雷云不知何时开始消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也消失了。天光从乌云的缝隙里射下,一个白衣白发的人凌空而立,神情漠然,仿佛九天之上的清冷仙人。谢洛衡被他接在怀里,气息萎靡,道心停在眉心,源源不断地输入生气。 谢怀尘见谢洛衡无事,舒了一口气。接着,白衣白发的仙人身形微动,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仙人所至,完美的容颜呈现,脸上每一处都仿佛用冰雪细细雕刻。明明是和谢洛衡一样的容貌,但气质截然不同。白发如白缎垂下,身上无剑,却有极强的剑意。整个人站在那便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释昭尊顿时如临大敌:“亦无名。” 作者有话要说: 【不负责任小剧场】 谢怀尘:明明我才是主角,为什么谢洛衡却在别人怀里? 系统君:有一种套路叫男二抢男主的女人(*/ω\*) 谢怀尘:所以我要变强然后杀了男二? 系统君:然后男主就和男二在一起啦!完结,撒花~ 通知:最近一个月写毕设,更新频率会低,大家扔锅的扔锅,砸砖的砸砖,我躺平任捶_(:з」∠)_ 第94章 白衣白发的仙人一落地,随手就将谢洛衡一扔,吓得谢怀尘赶紧接住了人。 人入手,温热。谢洛衡合着眼,谢怀尘手忙脚乱给他输灵气。结果一探查才发现谢洛衡气息平稳,修为凝实,整个人多了一分缥缈之气,不像渡劫失败,倒像是成功了。他之前所以为的气息萎靡也不像是受伤,更像是洞虚期的返璞归真之意…… 虚惊一场,谢怀尘抱着谢洛衡简直要哭。 既然渡劫成功为什么装昏迷!吓死人不偿命吗! “他在悟道。”这时,白衣白发的仙人清冷地开口,“道心在为他护法。” 有些修者渡劫之后如果运气好,会有悟道的契机。这种契机修为越高,出现的几率越大,也越难得。谢洛衡没成想居然当场悟道了,道心意识到这件事,果断现身为“主人”护法。 闻言,谢怀尘紧张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个疏忽打扰了对方悟道。不过同时,他也偷偷瞟了眼突然降临的天衍宗主。 天衍宗主是他名义上的师尊。虽然他与对方只见过两面,但这声师尊还是实至名归。只是他印象里师尊是平和高贵的存在,面前这个从头到脚冷若冰霜的人跟记忆里不太一样。 这么冷,倒让他想起师兄。 天衍宗主亦无名的出现让在场人胆寒。白衣仙人一挥手,所有魔族脚下开始结冰,带着寒意的威压压得众人动弹不得。就连谢怀尘也感觉自己头上仿佛悬了一把利剑,随时可以将自己碎尸万段。 扑通,有人跪了下来。谢怀尘一看,居然是小阎罗。小小身影第一个虔诚地下跪,冰蓝色的眸子低垂:“阿奴见过界主大人。” 脆生生的童音,不说宗主,直接称界主。因为只有他才能看见,那密密麻麻犹如实质的因果线就连在最中央的人身上,一界因果都系于一人之身。惟有界主才能做到。 亦无名朝他多看了一眼。 然而也只是一眼。下一息,白衣仙人一收手,无形的剑意如狂风过境,朝所有魔族碾压而去。释昭尊面色一变,骨如意上浮现金色的呪文,随之一股森寒的气息与剑意堪堪相对,抵抗了无形的杀机。 亦无名微微皱眉:“一道灵身,也敢来道门?” 说着,眼前凝出一道虚弦,修长的指划过宫音。 铮—— 这一幕实在熟悉,想当年初遇小仙童,对方也是用这一招给了谢怀尘毕生难忘的一课。所以一见琴弦,他下意识捂住耳朵。然后顿了顿,改成双手捂住谢洛衡耳朵。 琴音一出,周围一片摧枯拉朽。强大的威压将所有魑魅魍魉碾成齑粉,魔修们在琴音里肉身飞灰,魂魄溃散。玄衣玄面具的魔主也后退几步,再也受不住,整个人化作一片碎光哗啦消散无踪。 居然只是一道分/身。 小阎罗被横扫出几丈远,摔在地上不省人事。谢怀尘捂着谢洛衡的耳朵,发现只有他们俩没被波及。整片妖兽林经过雷劫的洗礼和天衍宗主的折腾,宛然已成一片荒地,从天衍宗主脚下蔓延的十丈以内,全部结冰。 谢怀尘后怕似地打了个寒颤。 最中央的白衣仙人淡漠地收了弦。 天地俱静,谢怀尘大气都不敢喘。过了一会儿,天空划过几道紫光,陆续有数个强大的气息靠近这里。他警惕起来,心想难道魔族还有后手? 剑光飞至,第一个来的却是穆宗玄。这位中年道人还没落地就对脚下的狼藉倒抽一口冷气,眉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宗主,可算追上您了。”穆宗玄一边擦汗一边给自家宗主行礼,“您不必来的这么快,这种小事交给我们就好,一点魔族余孽哪需要您出手……” 您出手的杀伤力简直比魔族的杀伤力还要大,这片林子都要毁了啊! 天衍宗主似是听到属下的心声,淡淡道:“释昭尊也在。” 穆宗玄霎时冷汗就冒了出来:“魔主也来了,在哪?需不需要我派人去追。” 说这话时,其余几位随同长老也赶了过来。看见妖兽林被夷成了平地,一群老家伙纷纷露出和穆宗玄一样肉痛的表情。一片妖兽林可值千万灵晶,宗主一发威,大把的灵石就没了。 “参见宗主大人,属下们来迟,望宗主大人恕罪。” 来者皆是天衍宗内的执事长老。一刻钟之前,天衍宗主正在大殿之上与众长老商议事情,结果一只小青鸟飞了进来,不知道跟宗主传了什么信。宗主顿时皱了眉头,一起身,居然光明正大地破碎虚空消失了。临走前连个口信都没留,徒留一众长老在原地面面相觑。 幸好副宗主跟随宗主多年,经验丰富,一眼就认出青鸟是善尸的传信之物,而善尸如今正在天都。这传信恐怕是天都出了什么事。天都出事哪有宗主独自去解决的道理。于是一众长老传信的传信,划破虚空的划破虚空,最后有一半的人都跟来了。 谢怀尘发现自己居然还认识其中几位,比如那个穿灰袍、话最多的长老不就是当初抓他的慎行堂长老? “宗主,可是出了什么事?这片林子……” “无事,都解决了。”天衍宗主回的风轻云淡。 问话的长老当场就差跪下了。都解决,宗主您的解决方式就是全!灭!吗? 鉴于赶来的属下们连个碎渣都没见着,天衍宗主开口:“释昭尊以一道灵身带着五十余魔众擅闯道门,还意欲夺阎罗,杀善尸。此事乃天都守卫之责,穆宗玄,你就是这样替我管理天都的?” 白衣仙人声音冷淡,穆宗玄却听出对方的怒意。天都乃道门重地,青龙衢里更是藏了无数道门机密。这样重要的地方,魔主却能来去自如,不用想都能知道其中潜藏了多大的危险。于是这位副宗主缓缓跪下,解剑向前:“此事是我失职,望宗主责罚。” 天衍宗主:“责罚回去再议,先把人带回天都。” 穆宗玄一怔,这才注意到周围还有幸存者。除了昏迷在地的小阎罗,唯一活蹦乱跳的就是谢怀尘以及他护着的谢洛衡了。 穆宗玄自是认识二人,看见谢洛衡闭眼不醒,皱眉道:“他这是……” 谢怀尘扶着谢洛衡:“他在悟道。我留在这给他护法,副宗主不必担心我们。” ** 谢洛衡悟道,一坐就是五天。 老实说,谢怀尘没见过从天上掉下来还能安心悟道的。所以一度怀疑伪君子在装昏迷。然而对方身上层层攀升的境界却清楚地告诉他,这就是在悟道。 道心一直悬停在谢洛衡眉间,光华流转,散发着温和却强大的气息。 谢怀尘看着它略有所思:“九九,我哥居然是用道心来战斗的。”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直到释昭尊来杀谢洛衡,他才第一次见识谢洛衡的出手。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让九九摸不着头脑:“啊?是啊,怎么了?” “我记得这个玉光,剑魔破坏画中境时,我哥用过它。”他眼中划过疑惑,“如果我现在拿走道心,那七百年后为什么还会有道心出现?” “额……”九九觉得宿主有点杞人忧天,“其实是这样,如果你现在拿走道心,那我会换一个假道心替代。这样谢洛衡就不会察觉了。” 谢怀尘愣了愣,“原来是这样……”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但是,你换了假道心那我哥怎么办?他七百年后会遇到真正的柳厌青,如果他拿的是一个假道心,那他打得过剑魔吗?” 九九也愣住了:“好像……应该……打不过……” 这回答让谢怀尘心里一惊,某个不好的念头串了起来:“如果他打不过,那他之所以死在画中境是不是因为没有道心?是不是因为我在七百年前拿走了道心所以他才打不过?!” 九九觉得宿主的想法有点危险:“不要瞎瘠薄乱想!谢洛衡的死跟道心没关系!他本来就活不长,他……”他用的是续命阵啊…… 谢怀尘却抿起唇:“但是有了道心他可以活更久。” 九九:“???” “现在想来,当时道心散发的威压远远不及仙人威压,所以那时候的道心很可能是假的。那么如果我不拿道心……”谢怀尘眼睛亮了起来,“是不是就可以改变过去?等我回到现世,我哥是不是就还活着?” 这时候九九才发现,宿主不单思想变得危险,还特么聪明起来了! “不行!你忘记了吗,时空线是不可以随意篡改的!会崩溃!你这样和谢洛衡有什么分别?” 谢怀尘顿了顿:“说到伪君子,他之前跟我说过,世上有平行时间线,他就是通过抹除所有多余的时间线才回到最满意的时空。这是不是说明,过去是可以篡改的?我也可以回到想要的过去?” 闻言,九九惊呆了。不就是不想拿道心,想和谢洛衡待一起吗?宿主居然扯这么多理由,还谈起了时空理论! “你……” 就在它张口要吐槽时,一阵强烈的灵气波动,两人皆是一愣。荒地上空突有万丈霞光倾泻而下,仙乐飘飘,无尽道意从谢洛衡身上通达云霄。 其实这是很奇怪的。因为谢洛衡并没有突破化神期,只是到达洞虚中期。按理本不该有雷劫,也不该有声势如此浩大的悟道。但他的的确确渡了雷劫,也的的确确悟了无上道意。天道可能是怜惜这位困于心魔万年的善尸,于是在他勘破心魔之日给了最盛大的道礼。 清澈的玉眸睁开,迎面便是谢怀尘翘着腿笑得一脸灿烂。 谢怀尘:“终于醒了。悟到了什么,说给我听听呗。” 谢洛衡眉间一挑:“想听?叫师父。” 第95章 释昭尊的灵身被驱逐,小阎罗被天衍宗主直接带走。清河村的事暂时压了下来,天衍宗主决定先让阎罗开启六道轮回再论罪罚。至于谢洛衡,成功晋升洞虚中期之后便与谢怀尘一道回了天都。 再次回到天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虽然现世只过去了几天,但对他们来说离开天都已有几个月。 不过这种感观很快就被现实冲散。 谢怀尘一回家,家里一片愁云惨淡。他什么嘘寒问暖都没尝到,先被自家娘拧着耳朵跪到了列祖列宗面前。柳家祠堂很大,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家仆。他一个人跪在最中央相当于当众处刑。 柳夫人将他的罪状一一斥责,什么独自逞能去救善尸,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叫板魔主。总之谢怀尘是个无情无义的不孝子,天天在外惹祸,徒留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在家提心吊胆整日茶饭不思。谢怀尘全程垂头听训,说啥应啥,态度完美。 终于,柳夫人训得有些累了,于是咬了口吴锦记的芙蓉糕,抿了口雾山的龙井茶,顺便用茶水抹了抹眼泪,抽噎道:“你……认不认错?” 谢怀尘看得眼皮直跳,心说娘啊,你的眼泪装的挺像,但你这嘴边的糖渣子能抹了么?我一看见它就出戏! “认……认错。”谢怀尘低着头,语气沉痛,“我再也不乱跑了,以后天天待在家孝顺您!如果出门一定给您买百年杏花酒,淮扬狮子头。遇到敌人先给您传信然后再逃跑……” “去!”柳夫人一扬手打断他的检讨书,“儿子,你还是没明白为娘的苦心。” 谢怀尘小心翼翼地问:“……什么苦心?” “唉,”柳夫人叹一口气,“你说你,一遇到善尸就失去理智。可善尸是谁?那一位的分魂!凡是跟那一位扯上关系的都事关重大。柳家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这么不懂保护自己,日后该怎么办呐!” 谢怀尘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键:“什么叫柳家不可能护我一辈子?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柳夫人一顿,挑眉:“哦?出息了,会听画外音了。也罢,这事瞒不了你,你爹失踪了。” 闻言,谢怀尘心里重重一跳。 柳夫人说的很随意,面上也看不出焦急之色,但谢怀尘很清楚事情绝不像娘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柳临渊是东域尊主,抬手便能划破虚空。这种大能不会轻易失踪,一旦失踪只怕凶多吉少。 柳夫人揉揉他紧皱的眉头:“皱什么眉!你爹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咱家。你爹一失踪,那些小世家都找上门来,家里最近闹得乌烟瘴气的。” ** 时间回到几日前,柳临渊离开天都前往北域。 北域新任尊主是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也是千年来最年轻的化神尊者。这位化神尊者生于北域一个没落世家,千辛万苦拜入天衍宗,最后被柳夫人收为亲传。少年成为北域尊主后,柳夫人怕他被地头蛇欺负,于是让柳临渊前去帮持一二。 不得不说柳夫人很有眼光,当初挑选亲传弟子,愣是从一堆白菜里挑出一枚金子。自己的亲传徒弟夺了北域尊主之位,柳家从此多了东域和北域两座靠山。 但没成想柳临渊刚去就出事了。 当日北域突生异象,探查之下才发现竟是秘境出世。秘境一般指上古时期残留的小世界或者天然形成的空间裂缝。这次的秘境就归属后者。天然形成的空间裂缝有可能是死地也有可能是世外桃源,只有进去了才知道其中详情。 于是柳临渊带着一部分洞虚尊者前去探查。他们都是可以划破虚空的大能,若秘境里真有危险也能随时逃走。 结果,进去的人再也没出来。跟随进去的全部碎了命牌,只有柳临渊的命灯还在柳家祠堂亮着,灯火微弱。 十几位大能无一逃出,六域顿时一片哗然,大部分人怀疑东域尊主也凶多吉少。 同时,祸不单行,仙人诞很快也要到了。仙人诞是一个节日,用于庆贺界主的诞辰,是六域普天同庆的日子。虽然目前,界主身死不知所踪,但只要神火不熄,界主的神位就不会易主。 仙人诞一年一度,届时六域会同时举行盛大的仪式。往年都是由南域牵头,天都点灯,天下修者云集天衍宗为三尸贺寿。东域人间诸国自然也是万民朝拜,西域佛门也会举办为时一月的论道法会。 惟有北域从来冷冷清清没有任何节日,而这一回就连冥域地府都开始筹备如何庆祝界主诞辰了。时隔三百年,阎罗终于重归地府,地府为了庆贺此事,特意安排仙人诞当天开启六道轮回。从此六域魂魄有了归所,双喜临门。 听起来很热闹,但此事对目前的柳家而言雪上加霜。众所周知,天都会在仙人诞那日点燃长明街的神火。而这点火的任务一向交由第一世家的家主来完成。 通常,百年大世家都受过界主恩惠,所以也只有大世家才有资格点燃神火。这任务一直由柳临渊来做,可如今柳临渊不知所踪,点火乃至第一世家的名头就有人觊觎了。 柳夫人将自己儿子上下打量一番,面露嫌弃:“儿啊,你真的姓柳?我柳家怎么有你这么破烂的儿子?” 谢怀尘看看身上,这才想起原先的锦衣被燕城大火烧得破破烂烂,大火熄灭之后他随便找人借了套衣服就穿了,结果一直穿到现在。人间的衣物肯定入不了柳夫人的眼,但他一路又是逃命又是打架哪有机会在乎这个? 柳夫人一拍手,一群侍女鱼贯而入,在谢怀尘面前分站两行。 “带少爷下去打扮打扮,”柳夫人捏了把儿子的小脸蛋,“顺便把家主的那件毕方飞羽给他试试,看合不合身。” 谢怀尘一惊:“毕方飞羽?”那好像是柳家的家主袍! 柳夫人笑道:“既然你爹不回来,儿子,你就是代家主了。来,笑一个~” ** 时间再回到几年前,柳夫人收了一个孩童做亲传弟子。 孩童名叫商行之,出身北域一个没落世族。 柳夫人第一次见他时,浑身脏兮兮,资质也一般,正在被一个小弟子追着打。柳夫人指着他说这小弟子我收了。众人皆瞠目结舌。其实当时柳夫人是想收那个追着人打的小弟子为徒。她觉得那小弟子活泼可爱资质好,十分合她胃口。结果不知怎么的,大家都以为她指的是被打的弟子。 顿时,打人的小弟子叫嚷起来:“凭什么?这家伙出身低贱资质也没我好,凭什么要他不要我!” 柳夫人做了几十年小仙女,平日最看不得有人对她大呼小叫。于是她一扬眉,一挥手,叫嚷的小弟子被扇出一丈远。 “本峰主爱收谁收谁,轮得到你管教?” 从此,阴差阳错收了商行之为徒。 本来柳夫人并不看好这位小徒弟,但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捡了个宝。商行之居然是上古商族后裔。上古商族善驭鬼之术,可通天地鬼神,更关键的是,商族有打开地府的秘法。 六域之中能进地府的,除了死人就只有仙人。柳夫人知道柳临渊一直想前往地府寻找界主魂魄,却因阴阳限制迟迟不得。如今自己的小弟子是商族后裔,有了商族后裔相助,地府说不得也能走上一走。 再说柳临渊。他本一直苦于不得入地府的法门,结果这时出现了一位商族后裔,还一直修炼至化神。这下,柳家多了一份助力,自己也能得偿所愿。于是三位化神期尊者开始密谋前往地府。 本来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但最近阎罗回归,一旦阎罗重掌轮回,那么发现界主魂魄只是时间问题。柳临渊不希望界主魂魄现世,他需要在阎罗之前找到界主。 于是他与商行之即刻去了北域,找到商族遗址,开启了地府密道。他们谎称此地为秘境入口,由柳临渊带人进去,商行之在外接应。刚进地府,柳临渊就以化神期的实力抹杀了所有随行之人。 此事完全秘密进行,除了柳临渊、柳夫人还有商行之,剩下的就只有柳家几位不世出的长辈知晓。 界主之死对柳家的影响太大了。六域之中无论是期待界主复活,或希望界主永不复出之人都对柳家怀有觊觎。所以柳临渊很早就想找到界主魂魄,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杀。 界主魂魄若散,六域再无人将柳家视为祭品。更关键的是,一旦界主魂散,六域再无仙神,而柳家身负道体,是除天衍宗主之外最有可能成仙的世家! 愚忠不可有,柳临渊深知这一点。对外他一直坚持拥护界主,但心里早已有了杀意。也正是因为他态度的两面性,柳家才能在两派之中稳坐第一世家的名头。 而如今,阎罗复苏。 柳临渊捏出一道法诀,淡蓝的微光形成一条条断断续续的魂线,连向地府深处。当年的阎罗可是坚持拥护界主的,所以柳临渊必须在阎罗开启轮回之前抹杀掉界主魂魄,否则以后就没机会了。 无数条魂踪如星海一般飘荡在地府上空,柳临渊忍不住咳了咳。上千条魂踪,不知他与阎罗谁会先发现界主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无意翻了翻以前的旧稿。这篇文原本是一个人间有真情主角有真爱的甜文,然后我为了签约,改得面目全非。直接改成人间全说谎主角还精分的不知道什么文。晋江明明甜文受欢迎,我是进了邪教?怎么写出了这个东西_(:з)∠)_ 第96章 柳临渊失踪之后,谢怀尘成了柳家代家主。眼看界主的诞辰——仙人诞就要来临,柳夫人赶紧给他天天补课。 仙人诞当日柳家是一定要出席的,柳家主也是必须去点燃神火的。但谢怀尘赶鸭子上架,一没实力,二没气度,柳夫人怕他镇不住场子,于是拣了根藤条。 “青君,你过来。”柳夫人朝角落里的青君招手,“走几步,给少爷看看。” 青君一身青袍,悠悠走了过来。 “看,就是这么走。”柳夫人很满意,随即又嫌弃地看向自家儿子,“你说你,连个下人的气度都比不上,这些年怎么做的少爷?嗯?” 谢怀尘被训得不敢还嘴,转眼瞥了下青君,对方朝他无奈一笑。 回家之后,他与青君的话就少了。十万年前那个与青君模样相似的国师还历历在目,说不怀疑是假的。一个明明活了上万年的大能为什么留在柳家做个下人?谢怀尘有些警惕。但最近柳夫人管他管得紧,他一直没机会找青君问清楚,关系就这么冷着了。 啪,一根藤条打在地上,打断谢怀尘的思绪。 “开小差,多练一个时辰。”柳夫人幽幽道。 谢怀尘顿时脸色一苦。 所谓练习就是走路、拜神、点火一套流程。柳夫人让他在家练习仙人诞当日所需的点火步骤,谢怀尘过了一遍又一遍,简直要吐。然而柳夫人怎么都不满意,害得他只能天天待家里,努力达到柳夫人所说的“气度”。 说得好听是气度,直白一点就是面瘫啊!谢怀尘绷起脸,这种活真不适合他,如果按照柳夫人的要求,那他仙人诞到来之前都不用出门了! 另一边,青龙衢。 自从渡劫成功,释昭尊退走,谢洛衡以为自己无事一身轻,于是愉快地回了青龙衢。 结果一回去,青龙街上来往的巡衣卫们表情严肃,仿佛头顶压了一座大山。他正纳闷,一开门,便看见了密密麻麻半人高的玉简。两摞玉简被整整齐齐码在桌案上,案前跪坐的人穿着繁复的宗主袍,衣袍极为对称地垂散于地。长发束冠,不落一根银丝。 “你……”谢洛衡揉着太阳穴,“怎么还没走?” 待在他屋子里的正是天衍宗主亦无名。谢洛衡以为亦无名杀了魔主的灵身就会回天衍宗,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来了青龙衢。 善尸和欲尸是真的关系不合。亦无名常年将他囚困于天衍宗,他也常年不与亦无名说半个字,两人的交流通常由青鸟代为传信。不过这次对方来救他,他并不意外。毕竟他很清楚,自己对亦无名来说是绝佳的吞噬品,对方不舍得他死。 “天都属于六域,六域属于我,我为何要走?”亦无名拿过一枚玉简,语气寒凉。 谢洛衡一笑:“宗主说的是,那谢某不打扰宗主,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走。 “回来。”身后人不咸不淡地说。 谢洛衡恭恭敬敬回身站好,目光却也是清清淡淡。 “你想通了,很好。”亦无名抬起霜寒的眸子,“无论分魂还是主体,你都是谢洛衡。能想通这一点,我很欣慰。” 谢洛衡没想到对方过来是为了说这个,挑眉:“欣慰?无名,你应该担忧才是。我能突破境界就说明我也能取代你,你这界主之位怕是不能久待了。” 亦无名并不在意这番挑衅,随手用朱笔在玉简上点批:“你比不过我。与其玉碎,不如将道心给我。复活界主有何意义?放弃这个执念,我们一起成仙。” 谢洛衡摇摇头:“成仙?是我一身修为魂魄被你吞噬,然后看着你成仙么。” 亦无名的意思是既要他交出道心,还要他心甘情愿地被吞噬。可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傻子了,凭什么他就要认命?他是不如亦无名,但成仙之路也未尝不可一试! 亦无名顿了顿:“想必你也清楚,三尸的寿命正在不断减少。” 谢洛衡:“主人死了,三尸自然也要死,可一旦成仙就能不死不灭。怎么,你怕了?” 亦无名笃定道:“你的时间不够,成仙之前就会死。与其死去不如与我一道成仙,你觉得如何?” 谢洛衡笑了,拂拂衣袖:“不如何。无名,看来你对成仙没有信心,所以一心想要吞噬我来突破最后一道坎。”说着他指向天,“要不你考虑考虑把恶尸吞了?那家伙的魂魄不知在哪晃荡,三百年了也不见踪影。若你找到了他,我不会阻止你的。” ** 谢洛衡与天衍宗主的谈话最后不欢而散,但天衍宗主并未走,而是留在青龙衢,大有要在天都过诞辰的意思。 谢怀尘和谢洛衡两人,一个被柳夫人缠着背家主守则,一个被天衍宗主缠着处理六域事务。于是一直没有来往。 等谢怀尘终于能溜出来透口气已是好几天之后。 一出门,他就拉着青君去九曲樊玉街喝茶。 九曲樊玉街是天都重要的行商之地。当年穆宗玄为其取名,反复斟酌想了这么个文气的名字。而对同样繁华的花街却是百看生厌,于是草草写了“花街”二字。可想而知,若是柳厌青做天都城主,恐怕花街就要改名“九曲樊花街”,而九曲樊玉街恐怕就要改名“玉街”。 谢怀尘带青君出来并不是单纯为了喝茶,今日他终于有机会出门,自然是要一解心中疑惑。九曲樊玉街上有一家名茶馆,他们便在茶馆窗边坐下。 “青君,你多少岁了?”谢怀尘啜着温茶试探地问。 “不多不少,虚岁四十。”青君一双修长的手正在沏茶,动作不紧不慢,语调也是温温雅雅,整个人如画一般。可话里的内容却昭示着他是个下人。 青君是金丹修为,普通修者四十岁结丹算得上合格,但在大世家里这种资质根本不够看,毕竟柳厌青作为废物纨绔都是二十五岁结丹,青君这样的只会沦为普通家仆供人使唤。 谢怀尘头疼:“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比如父母兄弟之类?” 青君笑着摇摇头:“我自幼被柳家收养,无父无母,柳家便是安身之地。” 这说的和他查到的资料完全吻合。 但谢怀尘还是不太放心,因为他见到的那个国师和青君长得一模一样,关键是,两人还都穿一样的青衫!气质也是一样温和!世上哪有那么像的人? “你一直都在柳家,没有离开过?” 青君点头:“从未离开。” 谢怀尘不信邪了,啪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将青君按在椅子上,凑头去看。 “九九,你替我看看,这家伙和那个国师是不是同一个人。” 系统君九九收到命令,开始尽职地扫描。 过了一会儿。 “报告宿主,不是同一个!魂魄分析报告显示,他们有差别!” 谢怀尘抿着唇,盯着身下人看来看去。老实说他总觉得两人是同一个人,不为什么,直觉! 此时,谢怀尘的动作显然有些过矩。青君整个人被他压在身下,下颌也被捏住,像个小倌一样被谢怀尘左瞧右瞧。茶馆里不少人将目光扫了过来,谢怀尘懒得管,青君则淡然地躺在椅子上,任谢怀尘上下其手。 “少爷,”青君温雅的眸子弯起一点弧度,“你这是终于忍不住想上我了么?” “噗——” 此话一出,邻桌一位茶客立马喷了一口茶。修者大多耳聪目明,这间茶馆也比较清静,所以青君的话在茶馆里听得格外清晰。众人一时目光灼热,等着看八卦。 谢怀尘则是手上一抖,差点没被这一句吓得掉下去。 “你……说什么胡话!”他顿时脸一直红到耳根子,整个人烫脚似的从青君身上下来,“我是在看你的脸!看脸知道吗?” 青君颇为无辜道:“少爷你先是问我年岁,又是问我家世,然后还盯着我的脸这样暧昧……我一时误会,望少爷不要责怪才好。” 谢怀尘被他回得说不出话。本来他的的确确只是单纯试探一下,没成想过程被青君说出来就有了一股子诡异的暧昧感…… 谢怀尘一扫,几乎全茶馆的人都在看他和青君,有些人的脸上甚至带了点意味深长。谢怀尘气得一拍桌:“看什么看!” 众人纷纷低头。 然而殊不知,这一幕早已被有心人瞧了去。 穆宗玄本是顺道想来茶馆喝口闲茶。最近宗主停留天都,他只好也留在天都作陪。事务缠身,难得来一趟雅地,哪知一进门就撞见有伤风化之事。一个红衣男子居然骑在另一个青衣男子身上!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他堂堂天都城主在此,怎么能容忍有人在天都搞事。他正想呵斥二人,结果一转眼认出了红衣人。 这这不是柳家大少爷吗? 隐藏的八卦之魂燃了起来,他又定睛去看柳少爷身下的人…… 卧槽,这背影好像善尸大人! 因为座次的关系,谢怀尘是面对门口的,青君则背对门口。穆宗玄只看到青君的背影,而这背影还贼像谢洛衡。这青衫,这玉冠,这不是谢洛衡还能是谁! 副宗主大人顿时整个世界观在颠倒,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原来,原来善尸大人最近的不同寻常是因为这个! 其实从谢洛衡第一天来天都对谢怀尘出剑开始,穆宗玄就觉得不对劲了。谢洛衡一向温文尔雅,六域几乎没人见过他发怒。可这样一个人居然对一个无名小卒冷言冷语,可见那个无名小卒在谢洛衡心里占了份量。 后来宗主委托他们去找阎罗。其实这件事谢洛衡一个人也能做,可他偏偏带着谢怀尘满天都地跑。据巡衣卫所述,谢洛衡甚至还对柳少爷有些关心…… 更不提前几日他们在妖兽林找到二人时,柳少爷是抱着谢洛衡的!现在想想,魔主威压之下区区金丹的柳少爷怎么能存活?肯定是谢洛衡拼死护住了他。 穆宗玄越想越有道理,他更想起来,柳少爷是天生道体,而谢洛衡一直在寻找一个天生道体做祭品复活界主……卧槽,这出相爱相杀的戏码简直虐杀老夫。穆宗玄被自己的脑洞虐得连连叹气。 唉,这二位也是不容易。 不得不说,穆宗玄脑补得很顺还很及时。特别是在青君幽幽一句“你这是终于忍不住想上我了么”之后,穆宗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一拂衣袖,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走出了茶馆。 茶馆里,谢怀尘还在乱七八糟地解释,穆宗玄听得老心一悦——年轻人就是好,还会害羞。 哪知他还没走几步,迎面就遇上气势汹汹的柳夫人。 原来谢怀尘是偷跑出府的。这活计他小时候干了无数次,现在翻起墙来得心应手。柳夫人发现儿子偷偷溜出去了,亲自点了十几个侍卫与她一起出来抓人。 柳夫人一看见穆宗玄便客气道:“副宗主,有礼。不知副宗主可见到我家儿子?” 这话只是客气,本意不是问我儿子在哪,而是告诉对方我在找儿子,很急。柳夫人自身便是临近化神期的强者,师从天衍宗,还是天衍宗的名誉长老。平日与穆宗玄也有来往,客套话是必须说的。 只不过柳夫人不知道,她家儿子刚刚崩毁了一个化神期尊者的世界观。于是这个世界观崩毁的化神期尊者诡异地沉默了。 柳夫人一看便知有戏,眼睛一亮:“副宗主难道见过我儿子了?” 穆宗玄觉得此事有必要告诉家长,于是语气奇异地说:“我方才看见令少爷与善尸大人……”说了一半就停住,转而去瞧柳夫人的脸色。 其实柳夫人心里也是有鬼的。因为自家儿子溜出门,第一个会找谁她心里明镜着呢。穆宗玄这么一提,一顿,脸上再带一点不可言说的纠结,柳夫人立马就猜出了整个事件经过。 “……您看见我儿子和善尸……在一起?” “对,对,在一起。”穆宗玄见柳夫人面上并无惊讶之色,顿时肯定了整个事件的始末。原来善尸大人真有意于柳少爷,连柳家都知道了! 两位大能顿时相互露出恍然之色,脑洞奇异地重合在一起,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蔓延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仙人诞=诞神日 凌晨会蹭玄学。 感谢读者“阿玖”灌溉营养液~ 爱你么么哒! 第97章 猜测出谢怀尘和谢洛衡的关系后,穆宗玄有些了悟。这几日谢洛衡见谁都冷着脸,审批文书动不动就纠小错误,害得青龙衢办事处的一干人等叫苦不迭。他本以为是因为宗主来了谢洛衡不高兴,现在想想很可能是柳少爷最近没来青龙衢,谢洛衡既惦记还不好意思说。 当然,事实不是这样,谢洛衡就是见天衍宗主烦,有小情绪,要闹。 柳夫人也有些了悟。这几天自家儿子总心不在焉,练习的时候还时不时瞥几眼青君。柳夫人知道对方当然不是瞥的青君,而是看见青君想起了谢洛衡。但她没想到儿子对善尸痴念到这种程度,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溜出来见小情人。 当然,事实也不是这样,谢怀尘瞥的就是青君,他觉得青君有问题,得盯住。 两方思路不在一块儿却又十分吻合。柳夫人与穆宗玄顿时就这个话题展开了讨论。 穆宗玄:“两情相悦这种事,不能压抑着,得放开。” 柳夫人:“对,畏畏缩缩,哪是家主的样子。” 二人遂一拍即合,纷纷为自己儿子/善尸大人叹气摇头。 于是当天晚上,谢怀尘和谢洛衡各自收到一份邀请。 谢怀尘以为自己白天偷溜出门,晚上老娘肯定要拧他耳朵。结果柳夫人不但不训他,反而让他明日出去散心,连游湖的画舫都订好了。 谢洛衡正在为两天后的仙人诞规划布置,穆宗玄突然递过来一张船票,说明日邀请他游湖赏景。谢洛衡皱皱眉,穆宗玄又说游湖时还能看见九曲樊玉街上的庙会,去不去随意。 邀约来得突兀,两人拿着船票各有心思。 第二天。 谢怀尘出门时天色已暗,他如约去了九曲樊玉街的太清湖。 因为仙人诞临近,天都到处装点得花团锦簇,符文构建的阵法在天空变幻出一条五爪金龙,夜色中金碧辉煌,威武气派。谢怀尘喜热闹,而今晚九曲樊玉街正好有庙会,人山人海。 入场之前,一位红妆娉婷的美人递了他一支七巧灯笼,朱唇含笑:“公子,这是今晚庙会的信物,您可要好好拿着。” 谢怀尘接过七巧灯笼,入了场。入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支灯笼,这灯笼既有照明之用,也有彰显身份之意。不同世家有不同颜色,家仆与主人的样式也各为不同。 他去了太清湖畔找到柳夫人为他订的画舫,结果画舫上空无一人。 “船家,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夫人,眉眼如黛,衣色月白?”谢怀尘问。 其实这几日柳夫人一直在教他世家礼仪,他虽然不喜,但举手投足还是习惯性开始面瘫。船家一听,再一看,顿时觉得眼前的公子像个大世家的,于是语气也恭敬了些:“没,公子要不再等等,这庙会人多,迟个半盏茶功夫不见怪。” 于是谢怀尘又等了几盏茶。 其实这画舫是柳夫人为自家儿子和善尸准备的,意欲为扭捏的二人制造一个约会契机。哪知谢洛衡没来。 谢洛衡进了九曲樊玉街,在太清湖旁踌躇片刻,最后没有上船,反而隐入茫茫人海。 谢怀尘在画舫上等了良久,却见不着柳夫人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然而对方是自己的亲娘,这憋屈不忍也得忍着。 “公子啊,咱们还开不开船了?”船家探出头。 谢怀尘一摆手:“算了,人没过来,船家你先歇着吧。” 不欢而散。 九曲樊玉街上人潮涌动,谢怀尘也没心思叠罗汉,干脆进了家酒楼。 明日便是庆祝界主诞辰的日子,其实他有点紧张。在数万人眼皮子底下祭神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但如果这数万人中有不怀好意者,事情就棘手了。实际上他很清楚,很多世家不满他做点火仪式的主祭司。 姑且不说柳临渊失踪,大部分世家还停留在“柳厌青是废物”的论断里。原身柳厌青数十年不回天都,待在一个偏僻小城混日子。修为是丹药堆砌的金丹初期,符意只会基础,剑法只会乱砍,同期修者垫底第一。有如此名声的柳少爷,怎么够资格担任第一世家的家主? 所以当天,肯定会有人唱反调。 谢怀尘苦着脸,感觉自己来一趟七百年前不是做任务,而是给原主擦屁股的。 这时,九曲樊玉街上空放起了烟火。金色的烟花炸成一团星云,然后星云扩散,如下雪般落了整个街头。不少人微微惊呼,烟火坠落的轨迹变成一道道金线。不过一会儿,整个九曲樊玉街被笼罩在金线之中。 谢怀尘一挑眉,无数金线自天幕垂下,迎风摇曳,而金线的源头居然是天空那条巨大的五爪金龙。 他正稀奇这是什么戏法,一道娇俏的声音就传入众人耳朵。 “各位公子女仙,欢迎参加此次庙会。今日庙会有一场寻龙戏,想必诸位已经看到了。”这声音明显是女修用灵力传音而成。为了保证九曲樊玉街的修者们都能听到,每隔十几丈都有一个女修专门负责传音发布讯息。 “如诸位所见,这线乃金龙线,是由上古时期残留的龙魂凝成,每一条线都蕴含一丝道意。而想参与寻龙戏很简单,只要选一条线系在自己的灯笼上便可。” 话音未落,众人已是一片骚动。龙魂?道意?龙代表天道,只存在于传说,至于道意更是珍贵无比,据说凡是能领悟道意的人,晋升化神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小小一个庙会活动居然动用这么珍贵的资源,天都城主真是大手笔。 没人知道,穆宗玄这回之所以这么壕完全是因为自家宗主在天都。宗主明天就过生日,那么资源当然就得最好!天都是他的主场,宗主在此,他得做出一番场面来。 “龙身垂落的金线有百万余,一半为线头,一半为线尾。在场修者每人系一条金线,待金线落下,若线头线尾均有人系着,金线便不会消散;若有一端无人系着,这条线便会消失。共同执线的二人便是大缘,诸位若有兴趣,皆可一试。” 谢怀尘听着听着总算是听出味来了。这年头什么节日修者们都爱过成七夕,没想到天都弄这么大阵仗,请了天道残魂,目的只是为了给大家寻个有缘人。 想法俗气,做起来却很雅致,也勾起人兴趣。 谢怀尘从窗外随意选了一条金线系在自己灯笼上。一边系一边想,不知自己有没有荣幸能牵到一位美人。这位美人最好知书达理,性子温柔,笑起来像月光。 其他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纷纷寻了金线系上。甚至有人用推演之法反复琢磨,结果那金线竟窥不到半分天意。 一炷香之后。 金龙震颤,竟是自发地在天空翻腾起来。巨大的龙尾扫过半空,背上金线纷纷脱落,稀稀疏疏从天上坠落,像下面条一样。 众人皆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金线。下一瞬,惊呼响起,原来天上百万条金线居然如沙塔一般崩塌消散,全部化作一片星沫。叹气声此起彼伏,都道这出寻龙戏实在太难。 百万条线,一千个人,几率不到千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庙会里所有的人都不一定有一个连上。 修者们各自扼腕,结果不过一会儿,有人突然亮了眼睛。 “咦,有一条线还连着!” 唯一的金线在夜空里格外显眼,线的两头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条孤线,众人甚至凑热闹地开始寻找是哪两位有如此大缘。 “嗬,你的线居然没断!”旁边一位酒客惊呼出声,“小子,行啊,气运加身。” 闻言,周围人都聚集而来。 谢怀尘摸摸鼻子,心里有点窃喜。这唯一一道金线就是他的金线。当所有线崩断消失,唯独他的稳稳当当系于一端,那一刻他心脏都重重跳了一下。 酒楼里不少人认出他柳少爷的身份,不过还好没有闲言碎语。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柳少爷名声再不好,这一刻也是千百人中的赢家。 酒楼外也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还有一部分是起哄。谢怀尘发现线头的另一端正缓缓靠近,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外面,吆喝着金线另一端的人出来。来庙会的都为凑热闹,如今有热闹可凑,众人也来了兴致。 “姑娘,快出来——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谢怀尘顿时愣住。哈?公子?外面的是个公子? 酒楼里的人也纷纷朝外面喊:“什么姑娘——我们是公子——公子等着有缘人进来呢——” 此喊话一出,外面的人也懵了。啥?里面也是个公子?那这金线怎么回事?寻龙原来还真寻出个双龙啊! 于是双方喊得更加激烈了。 “线也牵了,人也来了,管你是男是女,男的也给我们出来——”这是外面的喊话。 “我们公子害羞,要外面的人亲亲才能出来——”这是里面的喊话。 谢怀尘听得眼皮直跳,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天都这群世家子还有戏精的潜质? 这里虽是他随便找的酒楼,但也不凡。沈香楼是天都数一数二的名地,其观景台更占据了天都的最高点。谢怀尘不是个缩头缩尾的,于是他从窗户边一跃而出,整个人如枫叶般飞上观景台。夜色美景,红衣少爷翻上栏杆,晃着七巧灯,笑道:“哪位公子与本少爷有缘,不如上来一观。” 底下的人群顿时躁动起来,簇拥着推出一人。 谢怀尘定睛看去,青玉长衫,面容温雅,手上执一盏青灯,可不就是谢洛衡。他顿时抽一口凉气。 千算万算,没想到竟是这个伪君子。 谢洛衡显然也很惊讶,站在沈香楼下与谢怀尘对视良久。谢怀尘惊悚地发现,两人确定身份后,谢洛衡头顶的红条框就开始上涨。 +1 +1 +2 …… 本来八十点的真诚度,不到一会儿就快突破九十了。他面上一抽,转身折了身旁一枝木槿,随手扔去。果然,谢洛衡一接木槿枝,真诚度也停了下来。青衫公子垂眸,淡紫的木槿衬出他如玉的眉眼。 “有君同会,颜如舜华。下面那位舜华公子,你上来呗。”谢怀尘看热闹似地招手。 谢洛衡失笑,此句乃是诗经里用于形容女子的,柳少爷用这句形容他,明显是调戏。身旁的人群也开始怂恿他上去。于是他脚尖一点,青衫临风,天空中的金线缓缓收拢,最后首尾聚于一点。 谢怀尘靠在栏杆上,下巴微扬。 短短几日不见,柳少爷不似平时吊儿郎当,倒有了几分正经。谢洛衡走到他面前,二人的金线顿时脱离,悠悠飘回龙魂体内。 “没想到是你。”谢洛衡低笑一声。 “是啊,我还以为是位美人,哪知却来了个伪君子。”谢怀尘面露遗憾。 “难道我不是美人?” “花前月下,有女子在旁才算风月,你我都是男子,实在煞风景。” 谢洛衡没有反驳,只悠悠道:“寻龙戏并非龙凤戏,你可知它的由来?” 谢怀尘知道对方一向博闻:“你说。” “当年界主貌美,追求者无数,其中就有一人向界主表明心迹。此人为男子,与界主曾是至交。界主不忍拒绝,于是唤了这条五爪金龙作见证。此龙为天龙,身负无数因果,界主与那人一人选一道因果,若二人的因果连在一起,那就结为道侣;若毫无干系,便回归朋友。” 说到这,谢洛衡眉眼一弯:“所以,寻龙戏最初就是双龙戏,并没有非要男女一对的说法,凡是有缘,皆可相见。” 谢怀尘显然对故事更有兴趣:“后来呢?那人和界主连线了没?” “自然是连上了。” 谢怀尘一惊:“也就是说界主有道侣?” “是的。” “真难想象,两个大男人怎么在一起。”谢怀尘搓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洛衡挑眉:“想知道?” “有点好奇。” “好奇,那就闭上眼睛。”磁性的声音,听来并无不妥。 “你要做什么?”谢怀尘警惕。 谢洛衡指了指楼下乌压压一片围观修者,那眼神八卦地简直要把两人烧穿:“底下这么多人等着,我们不做点什么,实在是对不起看客。” 这时谢怀尘才发现那些起哄的人群并未散去,而是越聚越多,仿佛看热闹般围在楼下。其中以女修居多。 谢怀尘黑着脸:“他们看他们的,与我何干?” “明日便是仙人诞,你如果表现的与我亲密一些,说不定能威慑一些人不起乱子。” 说来是这么个道理,谢洛衡代表三尸,他若与他亲密,代表柳家有三尸做靠山,一般人不敢起乱。 “行吧。”想通这一点,谢怀尘坦然闭眼,“我该怎么做?” “你闭眼就好。” 话落,一只手覆上谢怀尘的眼睛,将目光遮住。谢怀尘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睫毛与手心相互刮擦。 谢洛衡另一只手放下灯笼,转而拈起谢怀尘的软发把玩。那只手从肩上触到颈间,再擦过耳垂,最后停下来,不动了。 谢怀尘本是随便玩玩,说时不觉如何,结果被谢洛衡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碰,整个人都不好了。碰过的地方痒痒的,还很烫,偏偏谢洛衡既不讲话也没动作,两人就这么干杵着。谢怀尘越站越不自在,他僵硬地挪挪头:“行……行了吗?” “再等会。” 接着,谢洛衡眼眸微沉,另一只手在谢怀尘面前画了一道极其繁复的符。趁着对方看不见,悄悄印入魂踪。这样一来,无论谢怀尘日后去了哪,附上哪个身体,他都能找到。柳厌青不是真正的柳厌青,他有一种预感,这人迟早要离开,可离开之后会去哪,对方从来不说。 过了一会儿,谢洛衡放开手:“好了。” 谢怀尘立马跳出几尺远:“好了是吧,我走了。” “走?庙会才到一半你就回去?” 谢怀尘赶紧拿出自己身上的船票,一本正经:“我娘约我游船,时间快到了。” 所谓船票其实是一根檀香简,简上刻着画舫名字及时间。谢洛衡眉眼一挑,突然从自己袖中也掏出根一模一样的木简。 “巧了,我这也有一根,名字时辰也与你一样。柳少爷,咱们果然有缘。”谢洛衡笑道。 谢怀尘见此大吃一惊,没想到画舫上的第二位客人居然是谢洛衡。然后他又想起柳夫人是知道他和谢洛衡的事的,如此看来,对方骗他过来恐怕是想让他和谢洛衡独处一船。 谢怀尘顿时脑袋一炸。他是喜欢谢洛衡没错,可这喜欢是亲兄弟之间的喜欢,不是和妹子的那种喜欢啊!他娘到底怎么想的?! “对了,”谢怀尘突然问,“那你之前为何不上船?”幸亏谢洛衡没上船,否则气氛肯定和现在一样尴尬。 谢洛衡将檀香简收好,失笑:“因为我晕船。” 第98章 第二天,仙人诞。 天域的代表色是金色,所以满城皆金。清晨,各世家在门前升起带有家徽的天灯,这些天灯依靠术法能在天空停留数日,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世家。凡人不得上天域,于是世家们以此上达天听,昭示对天域的敬意。 谢怀尘穿着家主的毕方飞羽袍,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昨日被寻龙戏一闹,紧张感消散不少。虽然不知今日会发生什么,但坦然面对总是不错的。 八匹白猊妖兽恭恭敬敬伏在他面前,旁边站了两排气宇轩昂的侍卫。他刚走一步,侍卫们就齐齐高喊:“恭迎家主,家主圣明齐天——” 声音如雷,威震四方。幸亏他早有准备,否则这一嗓子下去,普通人帽子都得吓歪。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缓步走到白猊妖兽面前。就在他正想着怎么优雅又不失威严地上去,青君已经向他伸出手。 “家主。” 谢怀尘被青君扶着,一个轻身坐上妖兽背。接下来,柳家长老们也陆续坐在了妖兽背上。这群长老们大多是柳厌青的叔辈。平日留在家族里处理各方事务,遇到大场面就站出来威慑其他家族。 谢怀尘一个金丹少年被一群元婴期的中年长老围着,看上去的确有些底气不足。 “侄子,放宽心。”这时带头的长老传音给谢怀尘,他是柳临渊的堂哥,平日关系也最好。“你爹的魂灯亮着呢,今日若有人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柳家,尽管打回去。” 谢怀尘绷着脸,表示没问题。 白猊妖兽载着一干人等前往长明街。 长明街上已是人声鼎沸。今日仙人诞,天都大开城门,南域周边的二流世家三天前就开始赶路,今日清晨才终于赶上这次的庆典。然后是城内的一流小世家陆续到场,最后才是柳家这样的大世家姗姗来迟。 谢怀尘来时,众世家已基本到齐。柳家威风四凛的白猊妖兽引得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过来。长明街上不准骑御不准飞行,所以谢怀尘悠悠从妖兽背上跳下,带着一群长老与侍卫们缓缓走过长明街。 一路上,不少世家的家主与他作揖行礼。柳夫人特意让他背过这些家主的画像,哪些与柳家交好,哪些交恶,哪些只有利益合作,哪些又是世仇。谢怀尘全部记得一清二楚。那些关系好的他自然回礼,关系不好的就只随意点点头。 待走到界主神像脚下,谢怀尘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位世家没到。 “吼——” 这时,一阵妖兽嘶吼声冲破云霄,有人到了。 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只见一队人来到长明街外,八匹高大威猛的睛虎气势汹汹。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陈家队列。心里也一个咯噔,找事的来了。 形形色色的话本他看过不少,大凡这种出场比主角还高调的,要么成了主角兄弟,要么成了大反派。而陈家是天都排名第二的世家,与柳家向来不合。况且,八匹妖兽是第一世家的仗列礼制,陈家作为第二世家却用第一世家的礼制,摆明了就是找事! 显然,柳家长老们也发觉了问题,个个脸色刷地黑下来。 陈家却像没事人似地,一路招摇过市。谢怀尘发现,其余世家对陈家的态度显然比对他更热情,其他人对他是浅笑作揖,对陈家就是点头哈腰,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赤/裸裸地区别对待。 陈家主一路谈笑风生,最后才慢悠悠地来到自己的家主位上。天都各大世家都有席位,至于外围的二流世家,只有家主以及长老有席位,其余仆从只能站着。陈家与柳家刚好是对面席,陈家主特意来到谢怀尘面前,含笑。 “柳世侄,别来无恙啊。” 谢怀尘眼皮直跳,嘴上答着:“托陈世伯的福,一切安好。” 陈家主又道:“你爹呢?怎么不见柳家主过来?” 这时柳家长老看不过去了:“陈家主,你面前的便是我柳家家主。” 闻言,陈家主笑道:“新任的家主?可柳世侄说话都得由你这个下人代劳,实在不像个家主。仙人诞祭典在即,柳家莫不是滥竽充数随便推了个家主做主祭?” “你!”说话的长老顿时恼怒。 陈家主:“柳家如此可是欺神,是大罪。”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谢怀尘也忍不住了。他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枚印有柳家家徽的玉印:“家主印在此,世伯可不要乱说。” 这是柳夫人告诫他的,要他把家主印带在身上,有谁质疑直接把证据糊在对方脸上。 哪知陈家主看见家主印后笑得更加肆意:“原来真是家主,陈某眼拙。不过柳家居然选了你做家主,真是后继无人了。当年我就劝过你爹多生几个儿子,你爹不听,现在……哈哈……” 这下,柳家众人都有了火气。谢怀尘暗暗捏紧拳头,面上却换了副笑脸:“世伯说的是。我爹娘恩爱,才将我宠成这副样子。而陈夫人昔年早逝,世伯悲痛欲绝从此一心向道,这份决心我自然比不过。” 陈家主痛失爱侣之事修真界无不知晓,也正因为此,对方再不耽于情爱,陈家从此亲缘关系淡薄,一切以实力为上,利益为主。这件事也成了陈家主的逆鳞。 果然,对方一听此言变了脸色:“小子,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爹在北域不也是生死未卜。现在巧言令色,到时候我等着你发丧!” 说完,衣袖一甩,径自回了席位。 谢怀尘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对方恰恰提了他最担心之事。柳临渊被困于北域秘境,他多次询问详情,柳夫人却都给糊弄过去,这让他心中不安。若柳临渊没事,柳夫人是不可能含糊其辞的。对方越隐瞒,他对结果的设想就越糟糕。 只是现在,他不能表露丝毫担忧。面对陈家主的愤懑,他必须装作毫不在意,然后淡笑地朝对方点头。 ** 地府昏暗,终日无光。成千上万的魂魄守在这里等一个轮回。 三百年了,黄泉路上数不清的游魂成了怨鬼,日日夜夜相互撕咬。它们发现,只要吞下对方的魂体,自己就能多活几年,这种吞噬方式与魔修无异,游魂们却为了生存争先恐后地扯咬厮杀。昔日庄严雄伟的地府,如今成了魂魄们的修罗场。 柳临渊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番惨象。 上界之人无法沟通地府,对地府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凭借鬼差的汇报做判断。如今看来,鬼差汇报的地府情况只是在粉饰太平。 地府分人间来的游魂与本地的阴鬼。阴鬼在冥域独占资源,因为没有阎罗的管制,它们对游魂视如蝼蚁,直接把所有游魂赶进忘川河岸,任其自生自灭。而游魂们不得往生,数量只增不减,生存之地又十分有限,所以几乎每天都有或湮灭或被吞噬的。 柳临渊知道,长此以往,阳消阴长,三界必会失衡,天地会受妖魔肆虐。 幸而,阎罗找到了。 地府外的冥域三个月前就在为阎罗的归来做筹备。传说阎罗出身冥域,乃天道钦定的冥主,生生世世受阴鬼香火供奉。冥域的阴鬼们也将阎罗视为神明,位同界主。三百年前阎罗身死,冥域差点大乱,后来是天衍宗主与冥域高层协商,压下此事,各路阴鬼才没有作乱。阎罗躯体虽死神魂却不灭,只要冥域再等几百年,就能等到阎罗归位。 而今天,就是阎罗归位之时。 小阎罗踏着满地的曼珠走入地府。他穿着一身玄黑长袍,小脸却是白嫩嫩的,冰蓝色的双眸无悲无喜。在众鬼高大的身影下,他显得十分幼小。 须臾,他停步,稚嫩的声音命令道:“跪下。” 哗啦啦,众鬼跪了乌压压一片。 他满意地点头,小小的身影终于是唯一至高的存在。阴鬼图腾绣在他玄色的长袍上,袖口有血一般的浮纹。他一挥袖,路两旁的鬼火瞬间熄灭,然后静静地燃起地狱业火。 幽深的色泽散发出浓重的死气,众鬼几乎是在看见地狱业火的瞬间,面露惊惧与虔诚,纷纷把头压得更低。地狱业火存在于地狱深处,通常用于处刑罪大恶极的魂魄,同时也是冥主的标志。 一位鬼将目光火热地看着小阎罗,赤诚地将头颅磕在地上:“恭迎阎罗大人回归——” 其余众鬼也齐齐高喊:“恭迎阎罗大人回归——” 小阎罗扫过众人,并未应言,转身踏入阎罗殿。 阎罗殿中早已候着一干鬼侍。为首的鬼侍曾是阎罗旧部,见到小阎罗,顿时露出激动的神色,“大人!”说着便跪下,涕泗横流地行了九拜大礼,“我等盼望大人回归已有三百年……” 小阎罗漠然看着他,对方道:“属下名唤鬼乾,大人如今还未重登阎罗位,难免想不起旧事,属下这便带大人前往轮回盘。” “带路。” “是是……” 两侧鬼侍低头退至一旁,鬼乾带着小阎罗一直走到阎罗殿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黑石门,鬼乾推开石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密室。密室里由一百八十盏鲛灯照明,正中央放着一座青铜罗盘,罗盘分三层,刻有天心十道。每一方向又分六种刻度。 小阎罗走近轮回盘,鬼乾恭敬道:“大人,您只需将自己的魂线与轮回盘相连,此神物便会认您为主。” 闻言,小阎罗伸出手,一道淡蓝色的魂线幽幽延伸,试探地朝轮回盘缠绕。 哪知异变也在此刻发生。 鬼乾本是一直低头恭敬的姿态,结果在小阎罗出示魂线之后,整个人脸色大变,猛地朝小阎罗扑去,打断了认主。 小阎罗猝不及防受袭,眼神一黯,手一招,无数魂线轻而易举地将偷袭者层层缚住,再一挥手,将对方狠狠摔在墙上,“谁派你来的?”小阎罗眼神冰冷,“为何拦我?” 鬼乾吐出一口血,全身动弹不得,脸上还带有几丝空茫,接着又变成狰狞:“呸!我还要问你,你……你是哪个杂种,竟敢冒充阎罗!” 小阎罗双眸一弯:“哦?大哥哥,你刚才不是对我恭敬的很?” 鬼乾一下子暴怒起来:“你……你休想骗我!我在阎罗大人手下处事多年,大人的魂线我最清楚!这不是他的魂线!你不是阎罗!不是阎罗!” 第99章 被欺骗的怒吼响彻整个密室,门外的鬼侍也听到了,话中内容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阎罗依然是弯着眼,但手下毫不含糊,直接用轮回之力将胡言乱语的鬼乾碾成血沫。门外鬼侍们只能听见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后就消失了,安安静静。 过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小阎罗慢悠悠走出密室,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阎……阎罗大人!”门口的鬼侍们哆哆嗦嗦跪了下来,“您……” 话没说出口,几位鬼侍就感到一阵灭顶的威压,他们惊恐地抬头,想说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大人您…… 哪知小阎罗根本懒得与他们废话,魂线出手,所有人的魂魄瞬间湮灭。淡蓝的魂线探入鬼躯,如操纵着傀儡。“鬼侍”们僵硬地起身,在魂线操纵下纷纷站回原位。 解决完一切,小阎罗毫不留恋地转身,进门,最后分出一道魂线,强势地将整个轮回盘笼罩起来。 **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的鬼,小阎罗已经不记得。人死可以有很多原因,鬼活着却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不想死。 它本是一只怨鬼,靠吞噬其他游魂来活命。地府早已没了空位,它自己在人间寻了一处乱坟地,每日蹲在坟前等死人。死人入土,魂魄出窍,它就赶在出窍的那一刻吞下新魂。方圆十里,它是最强的怨鬼,其他怨鬼来抢地盘,见到它也会远远退散。 有一天,它闻到新鲜的美味。那是一个皱皱巴巴的婴孩,却长了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这个婴孩的魂魄十分好闻,比它吞过的所有游魂都要诱惑。可对方是活人,不能生吃。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哭哭啼啼跑进乱坟地,一把抱住婴孩,干涩的唇亲吻他的眼角眉梢,嘴里哭喊着“儿子”。它垂涎她的儿子,于是跟在女子身后,飘出了乱坟地。 因为眼睛,众人都以为婴孩是妖怪。于是从出生起,被棍子打,被榔头打,被石子打。它就趴在屋顶上,草垛上,人们背上,看他被打。 某天对方被打得奄奄一息,它好奇,附了上去。人越虚弱越容易被附身,怨魂入体,小小身板抖了抖,随即张开一双迷惘的眼睛。浑身都疼,身上是尘土味,嘴里有血锈味,阳光刺得它睁不开眼。这时女子来了,温柔地将它抱起,哄着它,抚它的背,冰凉的水滴一串串落在它脸上。它被吓到了,一声没吭,僵硬地缩在软软的怀里,第一次体会人的感觉。 没多久原主人就醒了,它被挤出肉身,抱着自己怏怏的鬼火,看女子继续哄她儿子。 从那以后,只要女子和儿子受欺负,它就会教训那群人。此方小鬼都归顺于它,它只要亮一亮鬼火,小鬼们就知道怎么欺负人。那些死去的老者,它也全部撕碎了再吞,只要想起女子哭泣的样子,它就会暴怒地将生魂吃的一丁不剩。 终于有一天小少年意识到它的存在。对方哆嗦在一堆木柴里,外面是到处喊着要打他的大孩子们。小少年小心翼翼地开口:“妖……妖怪你在吗……” 它在,就趴在他背上。 “我知道你在……你总是帮我……”小少年哆嗦着,“可是我看不见你,很害怕……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那样我就不怕了……” 它抬抬眼皮,朝小少年的脖颈吐出一口冷气。 小少年冷得一激灵,声音却很高兴:“果……果然有!可你……为什么缠在我身上?” 它又吐了一串鬼火,因为我想吃你。 小少年听不见它说话:“你肯定不是来吃我的,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闻言,它将头倒挂在他肩上,实在不懂这个小少年哪来的自信。 小少年却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从此锲而不舍。 “妖怪你在哪?” 妖怪就吊在他面前。 “你长什么样子?能和我说说话吗?我……没有朋友。” 真巧,它也没有。 “我能不能摸摸你?或者……我想看你的样子。”小少年说话总是怯怯的,生怕别人骂他。 它想了想,探头吹了下烛火。烛火晃了晃,没熄。 小少年却反应过来:“是不是天黑我就能看到你了?”说着将蜡烛一口吹灭。 烛火一灭,整个房间黑黢黢,它飘到小少年面前,全身亮起鬼火。 “啊!”屋子里突然出现一团不明发光物,小少年吓了一跳,哗啦打翻了木盆。 它无语地看着混乱场面,感觉自己要吞的这只猎物实在太蠢。 小少年惊魂未定地起身,终于看见这只妖怪的全貌。居然是一团细长的会发光的东西,并不如传说中青面獠牙那般可怖。他伸出指头悄摸摸戳了戳,凉凉的,软软的,像山里的小幼蛇。 “你有名字吗?”小少年弱弱地说,“我……我叫阿奴。” 它摇摇头,它的鬼火也左右晃了晃。 “居然没有名字……”小少年语气低沉,“听说没有名字的野鬼是不能转生的,你是不是就是这样?” 可笑,它哼了哼,地府早就不能转生了,有没有名字都一样。 小少年自是听不懂对方的想法:“我也不会起名字……这样吧,我把名字借给你,我是大阿奴,你就叫小阿奴,这样你以后就有名字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它无趣地一甩鬼火,大阿奴顿时觉得全身一寒,然后一眨眼,那个没有名字的妖怪就不见了。 不过从此以后,阿奴经常能感知到它。它喜欢趴在人背上,特别是死人背上。村里只要哪里有死物,它一定会出现。它还很凶残,它会将欺负他的人推下悬崖,更会将欺负他娘的人咬成碎片。村里人开始惧怕他和他娘,爹爹甚至要杀他。 但它很享受。它和阿奴一起砍柴,一起偷看先生教书。阿奴去偷果子,它就给他望风;阿奴被打了,它就召集小鬼来救场。娘亲给阿奴喂饭,它就在一旁张着嘴幻想是娘亲给它喂饭。阿奴睡着时,它会偷偷附身溜进厨房,偷吃盐,偷喝醋,那强烈的咸味和酸味会给它活着的感觉。 它决定不止要吃阿奴,还要取代他,它要做人。 那一天很快到来。阿奴深更半夜跑进妖兽林,非要抓一只九头鹰。它不同意,阿奴那个小身板,不被九头鹰抓走就不错了。而且,它也打不过九头鹰,它救不了阿奴。但对方一心要去,它只好召了几个小鬼来帮忙。 九头鹰是妖兽不是凡兽,普通小鬼一爪下去就是一个,完全碾压。带来的小鬼全都惨死爪下,它一个机灵缠住阿奴,带着他在妖兽林里狂奔。九头鹰追在后面恋恋不舍。这只畜生似乎也发现阿奴的美味,要与它抢食。 最后关头,它把阿奴远远一扔,身上鬼火暴涨,第一次显露了怨鬼真身。那并不是什么软萌的鬼火团子,而是一张巨大的鬼脸。鬼脸张开血盆大口向九头鹰咬去,正好咬下它的半截身体。同时九头鹰也将鬼脸扇飞好几丈,怨鬼滚了十几圈,最后噗地一下,灭了鬼火。 鬼火是所有鬼存活的标志,鬼火灭了,这只鬼的余生也差不多到尽头。九头鹰死了,它也快死了,只有阿奴在一旁哆嗦着往它脸上蹭。它想着,蹭什么蹭,两个妖怪同归于尽,这时候凡是个聪明人就该快点把战利品收一收,打道回府。 阿奴挖出鹰眼,然后开始在它摔落的地方摸索。 “小阿奴……小阿奴你在哪……”对方鬼火已熄,他根本看不见它。 它觉得自己十分窝囊,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还折兵,实在无颜再说对方是猎物。于是用自己剩余的一丝鬼火弹在阿奴的脖颈上,让他误以为它在他背上。 果然,阿奴发现颈间一寒,笑了:“没事就好……尽管趴我背上,我带你回去。” 说着转身走了。 它一只鬼在后面孤零零地躺着,看着阿奴的背影,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感。 哪知这时,异变陡升。 一个黑影突然扑了过来,冰冷的长刀瞬间刺进阿奴的身体。小少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瞳扩大,鲜血流了一地。同时它也浑身一颤,第一次体会到惊悸,自己拼命救下的大阿奴,不到几秒钟,居然就死了。 偷袭者得手,连忙夺了阿奴手中的鹰眼,然后兴奋地开始在死透的九头鹰身上翻找,希望得到更多的战利品。 阿奴躺在离它不远的地上,胸口被贯穿,鲜血蔓延,尸体逐渐凉透。 “大……阿奴……”突然,一个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夜晚徐徐的凉风,它第一次学着像人一样地说话,“大阿……奴……在哪……” 两个偷袭者缩了缩身子,只觉今夜格外地冷。 而它仍旧幽幽喊着,如漫漫长夜里盘旋不散的怨魂。 “我在……”过了一会儿,一道同样幽冷的声音响起。 它抬眼,正看见阿奴飘在自己面前,两人以魂体形态面对面。阿奴魂魄出窍,已成了一道游魂,他的魂火格外明亮,像夜里的月光。 “为什么你在这里……”阿奴震惊地看着它。他如今也是鬼,自然明白鬼火熄灭意味着什么,又思及方才发生的事,他终于醒悟,“你刚才居然是骗我走……” 它躺在地上,一张鬼脸尴尬地露出白牙。 阿奴飘到他脸上,细细地抚摸:“原来你长这样……终于看见了……” 它用鼻子蹭阿奴的手,“大……阿奴……要吃……” 阿奴顿了顿,看着它:“你……要吃我?” 它上下摆动牙齿,作出吃的动作,表示是的。本来它快死了,已经绝望了,放弃猎物了。可现在猎物也死了,它又有机会了。 阿奴摸着它的大饼脸,笑了笑:“想吃就吃吧。” 它惊讶于这次的猎物居然这么乖。 “反正也是欠你的。”阿奴主动飘到它的嘴巴里,“吃了我可以让你活很久,小阿奴,以后你就是阿奴了……” 食物到口,它反而有点不舍得,但这么美味的食物主动送嘴,不吃实在矫情。最后它选了最优雅的吃法,用魂体将对方一点点包裹,一点点融合。这种吃法对方没有痛苦,自己也可以品尝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它与阿奴的魂魄终于融在一起。它睁眼,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人身,它不再是一团无形态的鬼火,而是确确实实有了五官与四肢。它的魂火也格外明亮,甚至比活人的还亮,居然是纯白色的。 它激动地找到阿奴的身体,附了上去。魂体与肉身格外契合,然而它刚睁眼,汹涌的记忆就猛地涌入识海。 这不是它的记忆,是阿奴的。开心的,难过的,温柔的以及……它的。从未有过的各种情绪充斥于胸膛,阿奴从生到死,每一天每一时的喜怒哀乐通通在它心里走了一遭。 妖兽林中鸟雀惊飞,走兽窜逃,一股沉默而强大的威压陡然升起,整片树林颤了颤。强烈的杀气在他周围扩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奴对他娘亲的依恋,对不知名鬼魂的好奇以及临死前极大的不甘。 胸前的伤口快速愈合,整个身体仿佛充斥着力量。来自怨魂的杀戮本质以及阿奴情绪里强烈的不甘让他几欲疯狂。 良久,紊乱的力量渐渐平息,小小孩童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眼瞳里一片杀意。 无论如何,他要先杀了那些人。所有的,欺负过他的,一个不剩。 于是,清河村一夜血流成河。 他杀了所有人,除了阿奴的娘。甚至,随着阿奴记忆的不断深入,他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阿奴的娘还是自己的娘。他将爹爹的尸体扔出家门,打算只与娘过二人日子。 这是他与阿奴曾共同期望过的。他们都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其他人都消失,只有娘和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日子。 结果,娘不认他。 女子缩在角落里大喊妖怪,昔日的温柔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恐惧与厌恶。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做到最好。他得了阳寿得了肉身甚至将阻拦者全部抹除,为什么娘却变了?难道他获得的不应该是娘亲温柔的怀抱么? 于是第二天,他将清河村所有人复活。 娘亲可能不习惯见死人,那么他让那些死人复活不就好了? 可惜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日子,娘亲像疯了一样只会把锅碗瓢盆扔在他身上,再凄厉地骂他妖怪,骂他杀了她全家。门外是成群的尸儡,门内是永无止境的辱骂瑟缩。 他开始想念阿奴,想念与阿奴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日子居然是他几百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吞了阿奴。可转而他又释然,不吞了对方他自己就得死。 后来娘亲将他卖给了魔修,那一刻他真的有点绝望。特别是在看见娘亲尸体的时候,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对他好的阿奴死了,对阿奴好的娘亲也死了,世上再也没人对他好了。 原来做人重要的是“人”,他把人都弄丢了,就算有再多的阳寿也还是个孤寂百年的怨鬼。 想到这,他稀里哗啦把自己哭成个孩子。 “这是你娘?”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有人蹲到了他旁边。 他怔怔转头,看见一个红衣少爷正在为娘亲合眼。 “别哭别哭,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那人挤眉弄眼作出滑稽的样子,仿佛在哄一个三岁小孩。 虽然他已活了几百年,也一向对这种哄小孩的手段嗤之以鼻,但那一刻,止不住的眼泪在对方面前,突然就停了。 第100章 地府深处,久违的生机从阎罗殿中传出,一直传到忘川河。河面突然出现一条由灵力凝结的古道。古道透着一股苍茫之气,由河岸一直通往幽无。岸边的魂魄都被吸引过来,好奇地围观。 这时有人响起惊呼:“……星子!” 众游魂抬头,只见地府上空突然出现大片的星子,璨如白日。随后那些星子聚在一起,竟是聚出六道光点,咻地一下落入河中。河面上顿时生出六座虚门,每一扇门对应一个轮回道。只要魂魄们能走过河面的古道,就能踏入六门中的一门,步入轮回。 “六道已全,轮回已生。从今往后,凡入地府者,需面见判官。若罪孽深重,走地狱;若罪孽已清,入轮回。三界六域,生死平等,不得例外。” 稚嫩的声音响彻地府,却无人敢蔑视其威严。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阎罗回来了,六道轮回已经重启。 柳临渊自然也听见这段宣告。他已经排除了大部分魂线,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找到界主魂魄。忘川河岸的游魂们几乎是在听见轮回开启的第一时间,就纷纷朝黄泉道涌去。河面上方无数飘荡的魂火形成一片魂海,看着蔚为壮观。而他锁定的魂线,大部分也正往黄泉道飘去。 看来他也得去黄泉道看看,柳临渊如是想。然而他还未动身,一道幽冷的气息就降临在他面前。来者身高只到他胸前,玄色的长袍下有一双极特别的瞳色。 小阎罗的小身板全被罩在长袍里,身上狰狞的鬼绣与他纯洁无害的小脸有着天壤之别。 “你是厌青哥哥的父亲,对么?”他认真地问道。 柳临渊因他身上幽冷的气息忍不住咳了咳。他本来身体就差,如今强行入冥域,还要面对冥域之主的威压,身上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又开始消散了。 小阎罗好心地一招手,地狱业火瞬间包围了柳临渊。深黑的火焰在柳临渊周身跳跃却并不侵犯,炽热的气息恰到好处地阻挡了冥域的鬼气。 柳临渊扫了眼身旁危险的业火,轻轻笑道:“阎罗大人此举,莫非是要监/禁在下?” 小阎罗摇摇头:“柳家主你误会了,我是来帮你找界主魂魄的。” 柳临渊心中一震,没想到对方连他的目的都知晓,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天衍宗主知道柳家要杀界主,于是几天前就吩咐过让我帮你。”小阎罗摊开手心,一个罗盘虚影渐渐显现。“地府所有的游魂都刻在这轮回盘里,只要我想找,哪怕一缕魂丝也能找到。” 其实从阎罗出现始,柳临渊手中就一直捏着符意,唯恐对方发难。方才地狱业火出现,他差点就要出手,结果阎罗说出这么一番话,倒让他有些迟疑。 “若我记得没错,阎罗一向忠于界主,如今我要杀界主,你居然不阻拦?” 轮回盘缓缓转动,似是在确定方向。小阎罗摇头:“柳家主你又误会了。我不是阎罗,我是阿奴,我只忠于厌青哥哥。” ** 另一边,仙人诞的庆典已经开始。 这一次的庆典比往日更为隆重,因为善尸与欲尸不知为何来了天都,而特意去天衍宗朝拜的天下修士却没见到天衍宗主的影子。 天衍宗主今日着一身白衣道袍,领间的青玉碎饰泠泠作响,腰间缀了两条慧剑,全然一副仙人姿容。只是周身气息冰寒,连站在旁边的谢洛衡都忍不住把手笼进袖子。至于谢洛衡,他今日也换下青衫,改穿朱纹长袍, 天衍宗主盯着他的衣服看了半晌,微不可查地皱皱眉。 “怎么,见不得红衣?”谢洛衡淡笑着一抖衣袖。 往日的庆典是没有三尸在场的,天衍宗主和善尸都会留在天衍宗,所以长明街没有二人的席位。但穆宗玄哪敢让自家宗主站着?于是大手一挥,召了沉睡已久的朱雀,驮着二位大人飞至界主神像上空。 朱雀现身,霸道的气焰扫遍全场。底下一众世家连忙跪下行礼:“拜见宗主大人,善尸大人。三尸圣体永安,寿与天齐——” 这话听了几百年,早已磨成茧子。天衍宗主不咸不淡道:“起身罢。”底下一干世家修者这才小心翼翼起身。 穆宗玄也抹了把冷汗,生怕宗主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意。眼瞅着时辰已到,仙鹤已在天空布下祥瑞,他高声宣布:“庆典开始——” “慢着。”哪知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穆宗玄眼皮直跳,心道哪家小子不懂事,居然敢在宗主面前放肆! 这时,陈家主走了出来,一掀前襟干脆利落地跪下。“城主大人,”他肃然道,“请等一等,陈某有话要说。” 穆宗玄一眼认出陈家主,不悦道:“庆典在即,陈家主若有要事,大可等结束再议,万不要误了二位大人的兴致。” 话里还算客气,毕竟陈家主一向明事理,穆宗玄不会拂他面子。但长明街两旁的世家们都竖起了耳朵。众所周知,陈家此次最不满的就是柳家主祭,陈家主此番话肯定也是针对柳家的。 果然,陈家主跪着不起来:“陈某不敢耽误庆典时辰,更不敢冒犯三尸,但如今庆典有魔人作乱,我陈某怎可坐视不理!”一边说一边似有若无地看向谢怀尘。 其实陈家主一出声,谢怀尘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现在听到“魔人”二字,又接收到对方狠毒的目光,他顿时如一盆水当头淋下,差点就坐不住了。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坐不住了。庆典场内一阵窃窃私语,不少人因陈家主的话惊疑不定。谢洛衡一听此言,皱了眉头,旁边的天衍宗主却只抬抬眼皮,轻淡地朝谢怀尘瞥去一眼。 穆宗玄心中警铃大作,他已隐隐猜到对方所指,但并不欲挑明:“两位大人在此,就算有魔人也兴不起风浪。你先退下,庆典继续。” 闻言,陈家主不依不饶:“城主大人!您为何包庇魔物?此魔的确翻不起风浪,但庆典却让一个魔物来为界主点灯,这是侮辱!是对界主的不敬!”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此次点灯的是柳家家主,这话明摆着就告诉大家,谢怀尘是魔!由他来点灯是大不敬! 终于,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谢怀尘一看竟然是父亲的堂兄,他的叔父。 “陈意!你什么意思?看不惯我柳家就来污蔑我侄子?我告诉你,厌青是道修!正正经经的天生道体!你说他是魔,就得给我拿出证据!” 闻言,谢怀尘脖子一缩,强烈的愧疚感上涌。虽然不知道陈家如何得知,但他的确是魔修。柳家长辈这样为他出头,弄得他心里五味陈杂。 陈家主笑了,不屑地看谢怀尘:“是与不是,哪是你我能够定论的?宗主在此,无论何方妖魔都逃不出他的法眼,不如让宗主来做决断!” 同时,界主神像上空,朱雀之上。 谢洛衡猛然转头:“是你告诉的陈家柳厌青是魔修?!” 亦无名端坐在朱雀之上,面色冷淡:“与我何干。” “知道他魔修身份的,除了你我就只有魔族之人。陈意的道侣昔年被魔族所杀,他不可能接近魔族。所以这消息只能是你透露的!” 被戳破谎言,亦无名也毫无所动:“是又如何。” “你!” “不久前我为你算了一卦。”亦无名突然道。 “卦?” “卦象说你有一道劫,生于南火毕方主位。”亦无名冷冷道,“柳厌青是你的劫。” “我不信。” 亦无名静静看向下方的谢怀尘:“你可是对他动了别的心思?” 谢洛衡一顿:“胡言乱语。” “既然没有别的心思,那我杀他,你又何必拦。”说着,白衣袖袍微动,就要下去。 一双手拦住了他。 谢洛衡不客气道:“柳家嫡系皆有天道血脉,你之所以杀他应该是惧怕他的资质,唯恐柳家与你争仙位罢了。”一边说一边将人按住,“既对你有威胁,那我自然要保,柳厌青不能出事。” 说完自己跳了下去。 穆宗玄以及天都众人就看见一尾红叶悠悠飘下,最后落在柳家跟前,面对着陈家。 “陈家主。”那与界主神像极为相似的青年露出一抹笑意,“想必是你误会了,在本善尸看来,柳家主并非魔修,而是真正的道修,金丹巅峰。”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大小世家们看陈意的神色有了嘲弄。 陈家主面色一僵,下意识往天衍宗主方向看去。这时,朱雀上空也响起一道淡淡的传音:“本宗主却认为,柳厌青确是魔修。” 哗—— 这一下,在场的数千人都傻了。两位大人的说辞怎么不一样?这到底该听谁的?一时间,或疑惑或嘲讽的目光分别聚在柳家和陈家身上,谢怀尘手心都在冒汗,平生头一次如此紧张。毕竟如果魔修身份败露,遭难的不是他,而是一整个柳家! 陈家主见他如此,心中不屑。他向谢洛衡与天衍宗主各作一揖,然后高声道:“宗主大人,善尸大人,既然二位无法定夺,那么可否容陈某请教请教柳家主的武学?众所周知,再怎么隐藏,危急状态下魔修也藏不住魔气。若柳家主武学清正,那便是陈某污蔑自甘赔罪;若柳家主暴露了魔气……”他看了朱雀方向一眼。 天衍宗主冷冷道:“若真是魔子,当诛。” 陈家主满意一笑。谢怀尘则是当即一个咯噔,心脏停了一拍。 这时,谢洛衡冷冷道:“陈家主乃洞虚修为,柳家主却是金丹后辈。以大欺小,我看不妥。” “善尸大人这就错了。”陈家主微微一笑,“陈家与柳家世代交好,我怎么会对柳世侄以大欺小。况且既然是试探武学,那么修为高他一丈也更方便。”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此举对谢怀尘极为不利,陈意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柳家长老们皆急红了眼,但天衍宗主此时却下了结论。 “好,就如此罢。” 第101章 洞虚境与金丹境相差何止一丈,简直是一道鸿沟。可在座各世家无一人反驳,都等着瞧柳家的好戏。柳家长老们面容含怒,可宗主一锤定音,饶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反对。 “侄子,给,这是护心镜,那陈老贼要是想趁机杀你就拿这个挡着!”叔父偷偷递给他一枚灵器。 “来来,我这有一道千里符,要是不小心出了事,你就捏碎它先跑。”另一位长老也拿出宝贝。 谢怀尘一惊,看着那位长老结巴道:“您……知道我……” 长老宽慰地拍拍他的肩:“你的事临渊都告诉我们了,柳家不会弃你不顾,出事自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担着。” 谢怀尘顿时感动得不行,一一收下。 陈家主在对面朝他扬扬下巴:“柳世侄,如此磨蹭莫不是怕了?” 谢怀尘抿起薄唇,拿了水寒剑就要过去。 “柳厌青。”突然有人叫住他。 他一回头,居然是谢洛衡。伪君子不动声色地捏捏他手心,顺便将一枚凉凉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回字诀。”那人悄悄传音。 回字诀是纵横剑式里不定式的一种,曾经邵月教他的后五式就有回字诀的变体。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怀尘不会用回字诀,因为他根本看不见不定字!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谢洛衡递给他的东西——润润的,凉凉的,道心!他手一抖差点把道心扔出去。卧槽!六十多章求而不得的神物突然出现在手里,这是在逗他吗!居然这么轻易! 他猛地转头看向谢洛衡,对方回以他微微一笑。 道心在手,谢怀尘终于有了一点底气。他来到界主神像脚下,数百世家的目光聚集过来,天衍宗主也如神明般俯视全场。 “柳厌青,不如你就认了。你我心知肚明真相为何,认了我就饶你不死,不认我就不客气。”陈家主的神色肃杀冰冷,“我平生最厌恶魔人。” 闻言,谢怀尘回道:“巧了,我也讨厌魔人,但我更讨厌人云亦云被人当枪使的蠢人。” “呵,小子,说话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本。” 话音未落,一道庞大的剑气出现,对方只手成印,剑气一分为三,横跨两个境界的威压让谢怀尘体内的灵气都凝滞起来。 剑修也分近战与远程,陈家主明显为后者。谢洛衡提点的“回字诀”就是一道近身剑式,专攻远程修者。可知道是一回事,实践起来却很难。当初面对魔主,有谢洛衡相助他才能行动自如。现在独自对敌,他才明白实力差距过大会导致弱者更弱,强者更强,对方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忍不住下跪。 于是,他毫不犹豫将灵力注入道心。 玉光亮起,众人以为是什么法术所致,只有天衍宗主眉间一皱,不满地瞥向谢洛衡。道心被激活,清净的气息源源不断流入体内,谢怀尘心神一动,入画境,开启。 刹那间,神像、高台、众人,所有的一切化作文字,密密麻麻浮现于眼瞳。陈家主身前的剑气在谢怀尘眼中就是一团压缩的文字。剑气来袭,压缩的文字也被彻底释放,它们一边扑向谢怀尘,一边连环爆炸,余波将周围文字一片片打乱。 被打乱的文字意味着摧毁,谢怀尘用尽全力躲开,还是被波及,肩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时。 “卧槽槽槽!道心!!我的妈啊宿主你居然拿到了道心!”九九突然尖叫,吓得谢怀尘一个趔趄,臂上再添一伤。 “安静!再叫我就死了!” 九九平日都是沉睡在宿主体内,如今被道心的力量惊醒,这才发现:“诶!宿主你怎么在打架?” 谢怀尘狼狈地躲过一道道剑气,根本没法还手,体内魔气蠢蠢欲动。对方也显然不准备手下留情,若不是入画让他看到剑气的运行轨迹,恐怕不出一盏茶自己就要丧命。 九九:“对方洞虚期你根本打不过!走走,拿好道心跟我走!” “不行,我如果走了,魔修的身份就会坐实,柳家会有麻烦。” 九九惊了:“宿主你有病吗?柳家跟你什么关系?你要说为了谢洛衡不走我还能理解,可现在你为个不相干的柳家拼命,那可是剑魔的柳家!” 闻言,谢怀尘一顿,剑气却截然而至,他咬牙用剑挡,却不料被威压掀出好几尺,嘴边溢出血丝。 “你说你,青泽的时候天天缠着善尸玩,来了天都张口闭口小阿奴,善尸快死的时候你不拿道心,现在人家把道心给你了,你还不走!你嗦,是不是做柳厌青上瘾了?”九九恨不能揪宿主的小辫子,“我们是来拿道心,不是来体验人生的!” 谢怀尘闷哼一声,艰难地站起来,“对不起。” 九九不满地翘小尾巴。既然觉得有错,那就应该快点完成任务离开! “可我回去了能得到什么?”谢怀尘一边说,一边被剑气逼得滚在地上,“这里有我哥,有爹,有娘,有家族和朋友。回去之后?什么都没有。可能就师兄记得我,但他那么厉害,我和他早晚也要形同陌路。” 九九没想到宿主居然是这个想法,顿时愤愤道:“醒醒!这都不是你的,是柳厌青的!” “的确,不是我的。”谢怀尘剑刃一转,做出起手式,“所以我不单没出息还很卑鄙,只想霸着他的身体偷偷过日子。”说着竟是主动朝陈意攻去。 其实之前他东躲西藏只是为了看清对方剑路。陈意的修为远高于他,若一击不成很有可能丧命,必须做准备。水寒剑似与主人心境相通,嗡鸣着化作一道流光。 陈意对谢怀尘的出手颇为不屑。 “起——” 一声低喝,剑气组成剑阵将谢怀尘围住,无数莹白剑光缭乱人眼。然而谢怀尘看都不看,直接破生门而出,欺近陈意身前。陈意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一个废物如何能这么快地破阵。其实陈意不知道,普通阵法在入画境中就只是一串排序整齐的文字,谢怀尘只要从文字缝隙里穿过去就直接破阵了,根本不废脑子。 所以拥有一个神物简直就是开挂。 回字诀被谢怀尘催生到极致。他反手握剑刺向陈意胸口,结果刺啦一声,衣袍划开,里面露出一片金蚕丝甲。水寒剑竟然完全划不破。他心里一咯噔,想起这种软甲对同境界以下的攻击刀枪不破。 “呵呵……” 对方嗤笑一声,似是嘲笑他的无知,然后一掌朝他的天灵盖拍去。 “小心!”柳家长老们忍不住提醒。 谢怀尘离陈意极近,根本躲不过,只能徒手画符。这道防御符他画过无数次,其中细节再清楚不过。然而这是第一次在入画情况下画符。符意出手,头顶竟然生出一片新的文字,密密麻麻,散发着只有他才看得到的淡金光泽。 谢怀尘瞳孔蓦然一缩,怎么回事! 谢洛衡告诉过他,文字即是规则,没有人可以改变规则,最多只能改变文字排列的顺序。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徒手画出了一片新字!他第一次意识到,柳家符意的本质竟然是创造规则?!这可是仙人手段!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画出的符意,掌风袭来,薄薄一层的文字防御根本挡不住,哗地被打散,谢怀尘直接生受一掌,倒飞出去。 几声惊呼传来,多数人都认为柳家小子活不成了。这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交手,方才那小子一直勉力抵挡,后来终于找到一丝进攻机会却被全盘打乱。最终结果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是,如此临危状态居然都没有一丝魔气,可见他的确不是魔,陈家主不过是在寻由头打杀柳家。 思及此,众人的目光里带了些怜悯。 柳家众人早就气得眼睛通红,谢洛衡也紧紧抿着唇,思索着要不要干脆带柳厌青划破虚空逃走。 哪知就在这时,谢怀尘身上突然亮起玉光。同时,一股强大的生息也在他周围扩散。这气息沐如春风,所过之处枝繁叶茂,他单手画符,竟是在脚下画出一株青藤。 这一幕被众人看见,啧啧称奇。有些人甚至看出他这是在临场悟道,不禁露出几分惊艳。悟道已是难得,临战悟道更是百里无一,此子果然天资纵人。 不断新生的纵横字透着玄妙的玉光,吸引着谢怀尘画符再画符。陈意自然也看出他在悟道,顿时震惊地后退两步:“魔修……也能悟道?” 他一直认为柳厌青是魔修,是该杀之人,所以从内心里鄙夷甚至要杀他。但现在这个魔子却在他面前悟道,悟的还是生道。这让他有些迟疑了。 谢怀尘却不管众说纷纭,他只觉有一股力量在引导他。手中的纵横字不断再生,如翻腾的云海,水寒剑也被道意吸引,铮鸣着散发剑意。纵横剑意一出,凛冽的杀气将纵横古字一一消抹,谢怀尘睁大眼,突然略有所悟。 一边是翻腾的生息,一边是凛冽的杀气,无数纵横字在他面前复生又消亡,这种感觉……是生死! 自入道以来他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为何物,更没想过自己的道是什么。修道就像任务,其他人在修,自己也要修。但这次他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生死道!他的道就是生死道! 这时,天边泛起紫气,仙鹤纷纷聚到长明街的上空,盘旋不肯离去。 “祥瑞!”有人惊呼。 同时,道心也微微震颤起来,谢怀尘一把抓住它。 “不要……”九九的声音仿佛响在遥远的地方。 刹那间,生与死的气息将谢怀尘笼罩,天空降下金光,整片天都被这道金光照得昼亮。在场世家众人纷纷被这道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唯有谢怀尘沐浴在金光之中,眼里囊括了天地。 他看见冥域万鬼同哭,数不尽的游魂相互撕咬;他看见人界被魔气侵染,北域冰层下,无数妖魔探出脑袋。天域一片混沌,仅存的圣地被万丈冰封,乌压压的众生跪在了他面前,齐齐喊道:“界主……” 谢怀尘浑身一颤,烫手似的把道心扔了出去。 嗒嗒,青玉滚了滚,摔在尘土里,玉光不甘心地闪了闪,终于黯淡。但金光并未散去,长明街两旁的青灯依次燃起魂火,界主神像下,谢怀尘站在正中央,他能感受到魂火因他的归来欢腾跳跃。 他突然想起来,其实长明街的青灯是界主的魂灯,只要界主不死,魂火就不灭。仙人诞当天点灯,不过是六域表达信仰的方式罢了。 而他就是那个被六域信仰的界主。 谢怀尘怔怔站在原地,金光、魂火、道心,还有六域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交替。随后他突然跳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界主?!”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君:宿主冷静! 谢怀尘:我不可能是界主! 系统君:我也觉得你不像界主。 谢怀尘:对吧,我这么废柴,跟界主有半文钱关系? 系统君:所以你是一个死掉的界主o(╯*╰)o 第102章 冥域,地府。 轮回盘找到了界主的魂线。那魂线极细,彷如风中飘零的絮丝。小阎罗与柳临渊对视片刻,最后柳临渊踏出一步,小阎罗跟在后面。 其实来地府之前,天衍宗主就知道柳临渊在找界主,并特意吩咐过小阎罗:若柳临渊要杀界主,就帮;若柳临渊要救界主,那阎罗就代他将二者全部抹杀,务必不能让界主存活。 小阎罗对界主不感兴趣,他只关心一点:“宗主为何不杀我?” 他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怨魂,真正的阎罗是被他吞噬的阿奴。他本以为此事没人知晓,哪知天衍宗主一眼就看穿了。看穿之后没有杀他,反而默认了他阎罗的身份。 天衍宗主:“阎罗已死,再追究没有意义。” 小阎罗却心有不安:“那你得保证事成之后,承认我为阎罗,并昭告六域我是真正的阎罗转世。” 天衍宗主:“只要你无反叛之心,阎罗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于是二人达成了协议。 另一边,柳临渊不明阎罗何意,但这趟地府他是一定要走的。其实他从很早之前就想杀界主了。 柳家嫡系拥有天生道体,这个资质是天道恩惠,可界主死后,就成了柳家的梦魇。柳临渊出生时,天降祥瑞,族中长老赞他为百年天才,日后定能证道化神。事实也是如此,他三岁入道,七岁筑基,十二岁就悟道结丹,晋升速度前所未闻,六域甚至有传言他是界主转世,应奉若神子。 那时他心性年少,对界主一事并不了解,面对众人的赞誉甚至有些高兴。直到他结丹那年,父亲将他唤至宗祠。柳家长老皆在,母亲也红着眼睛看他。他不明发生了何事,却在下一瞬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柳家主,他的父亲竟是生生打散了他的金丹,废了他的丹田! 剧痛从内府传来,铺天盖地。他震惊地看着父亲,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对他说:“渊儿,你天资太过,迟早会给柳家带来灭门之灾。今日为父废你道脉,你……尽管恨为父吧。” 说着,柳家主面色痛苦,颤抖着摸上儿子的背脊。柳临渊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日,他的亲生父亲用远高于他的修为将他的灵脉一根根摧毁。修道者身负十几条灵脉,狂暴的灵气在他体内肆虐,他的金丹修为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生受道脉全废的锥心之痛。 他不懂自己缘何要受这无妄之灾,他也根本不觉自己有错!于是那日他一直倔强地站着,直到牙齿咬出血,意识痛得模糊,也依然狠狠盯着自己的父亲。 从那以后,他成了废物。他只能在床上躺着,只要稍微吹风受凉就会大病一场。道脉尽废的人甚至比凡人还不如,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孱弱,提不起重物,动不动就发烧咳嗽。家族中人待他如故,但那有什么意义?他不需要对弱者的怜悯。 父亲也经常看望他,比之从前更加关切。家族声称他遭魔修毒手道脉尽废,全六域重金求购修复灵脉的仙药。可他知道这只是做戏,做给天衍宗的那位看的。告诉对方,柳家唯一的嫡系子孙已经废了,没有威胁了。 然后天衍宗主来了。 那天他正打算偷偷还回从父亲书房里偷来的古籍。他一直在寻找恢复灵脉之法,而论书藏,柳家主的书房属最多。结果他还未进门,房里已有了不速之客。天衍宗主一袭白衣淡雅,他的父亲却面露惊惧。天衍宗主随手画出一道符,他的父亲便直挺挺倒下,再没起来。 那是柳临渊第一次见仙人出手。玄奥的符意中藏了万道生机,他甚至能清晰地记住生机的轨迹。父亲就死在他面前,而他在父亲死去的当晚,一夜入道。 从此,他再不碰剑,也不积累修为。他只悟道。他的内府空空荡荡,识海中却悟了无上道意。他形如废人,境界却一日千里。无论是柳家还是六域,所有人都被他的天资震慑。他硬生生以废人之躯证生道而化神。证道当日,全身灵脉在天道雷霆下自动修复,无尽生机破体而出,他抬手画了一道符,正是当年天衍宗主杀他父亲时,用到的符意。 在柳临渊看来,天衍宗主等同死仇。天衍宗主想让柳家断绝血脉,他偏不。修界以强者为尊,如父亲那般怯懦只能加速死亡。而他现在就是要先杀了界主,然后与亦无名一争神位! 虽然界主与三尸对柳家的态度截然不同,但三尸所为归根结底还是界主的因果。都是同一人分出的分魂,柳临渊一个都不想放过,哪怕是界主,他也有杀心。 想到这,他看了看面前轻若无物的魂丝。 魂丝尽头连着一团微弱的光亮,找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界主残魂。 界主之死一直是六域的一桩秘闻。三尸给出的答案是,界主为了封印北域妖魔力竭而死。然而众说纷纭,有人怀疑界主尝试将自己分裂成了三份,本体死亡;也有人怀疑是三尸反噬的界主,甚至声称在恶尸身上看到了界主天罚…… 无论如何,当年再风光的人物,如今就只是这一团拳头大小的光亮而已。 柳临渊停在两尺之外,看了看界主残魂,又看了眼小阎罗。 小阎罗避至一旁,随意道:“动手吧。” 恐怖的力量凝聚在柳临渊手中,里面掺杂着繁奥的道意,只要一击,便能将眼前脆弱的魂火湮灭。 残魂似是意识到危险,颤动着映出淡金的色泽。小阎罗一愣,他似乎从中感受到熟悉的波动。接着他手一挥,抢先护住了那团残魂。 “阎罗大人这是何意?”柳临渊皱眉看着他。 小阎罗却像是被残魂吸引,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然后从中分出了一道极细极细的金丝,仔细观察。 “厌青哥哥……” 他突然喃喃着,脸色大变,整个人崩溃般惊恐地看着手中残魂。 “你……” “滚!”冰蓝色的眸子突然一厉,方才还温顺的黑袍少年转眼化作冰冷的怨鬼,“给我滚!不准你杀他!谁也不准伤他!” ** 天都被一阵金光覆盖,南域几万疆域都能看见自九天降下的神光。北域冰层下,数万挣扎的魔物纷纷低头,瑟缩着往深处躲。佛门的论道法会突然佛光大作,钟鼓齐鸣,首席上的西域尊主不经意地瞥了眼南域方向。 天都众人还不明发生了何事。众世家只知道谢怀尘在临场悟道,但悟道不可能悟出这么大动静,这哪像是悟道,这根本是飞升啊! 陈意离谢怀尘最近,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上恐怖的威压以及交错的生死气息。接着,他后背一凉,这才发现天衍宗主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退下。”清冷的声音命令道。 陈意连忙后退,然而另一个声音也很快传来:“你要做什么。” 陈意抬头,看见善尸正站在宗主与柳家小子之间,原来方才一句退下是宗主对善尸说的。 天衍宗主负手:“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对他太过偏重。” 谢洛衡躬身捡起被谢怀尘丢掉的道心。对方似乎有些魔怔,杂乱的生死气息绞杀着周围。谢洛衡想用道心的力量为他抚平躁动,结果谢怀尘像躲避瘟神一样逃开了。 “厌青,怎么了?” 谢怀尘不安地后退两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界主,越是靠近道心,关于界主的记忆也越清晰。但他心里有种极大的抵触,让他完全不想回忆这些东西,更不想承认自己是界主。 的确,如果他是界主,那么他就是天衍宗主一心想除掉的眼中钉,更是谢洛衡失望透顶的主人。同时,他也是创造纵横剑术,开辟六域仙道的神。他不知被何人所杀,混沌千年,三尸取代了他的位置…… 但是太遥远了,这些东西离他太远了。他明明只是个得过且过的普通人,怎么敢与界主相提并论?况且这个身份不会带给他好处,若面前的二人知道他是界主…… 谢怀尘僵了僵,天衍宗主会杀他,那谢洛衡呢?谢洛衡会怎么想? “亦无名!你不要太过分!”这时,谢洛衡突然祭出道心,漫天金光中多出了一抹玉光。谢怀尘回神,这才发现天衍宗主居然将他方圆十丈的空间统统封锁,这样一来,无论是传送符还是划破虚空,全都无法逃脱这个空间。 “我已经说过,他是你的劫难。”天衍宗主皱了下眉,“况且他是柳家人,如今还悟了生死道,日后必会成为威胁。我不会放他走。” “区区一个不成器的小辈,你也好意思动手?” “区区一个小辈却让你与我对峙,该杀。” 说着,天衍宗主并指成剑,轻飘飘地掷出一道剑意。谢洛衡脸色大变,全力催动道心将谢怀尘护住。 然而下一瞬,噗嗤。 冰冷的剑意从谢怀尘胸口穿透,一路势如破竹,越体而出。谢洛衡甚至没看清剑意如何避开的守护阵,只能听见身后一声闷哼。他惊慌转身,一把接住谢怀尘。 刹那间,金光骤散,钟鼓停响,天地仿佛一滞。 谢怀尘感觉身体被穿了一个大洞,寒气趁机入体,每一寸骨骼肌肉都被迅速冻结,丹田乃至识海蒙上厚厚的冰霜。 一只小玉龙好像在冰层下挣扎,喊着什么,伪君子的声音也依稀传来,可惜他一个字都听不到。意识模糊间,一个闪闪的东西映入眼帘,他终于意识到那是谢洛衡的进度条,只差一小段就能满格。一刹那,他心里居然在想,真诚度这么高,伪君子会不会哭?要是能听他哭一声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死了, 全文完。 PS:今天写着写着,发现世界观的设定实在不足。顶尖人物少,社会结构单薄,虽然是个没成器的修真界,但还是不够完整。唉,惭愧捂脸,还得哭着写完qaq 第103章 一只师兄 “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微弱!” “滴,开启紧急修复模式。” “滴,紧急修复模式失败,准备脱离寄宿体……” 光怪陆离的闪光在脑袋里亮啊亮,谢怀尘不耐地皱皱眉,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身上似乎有一座大山压住,让他浑身不能动弹。他心里一惊,这不会是鬼压床吧! “卧槽,宿主别动!我在给你修魂呢!”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唠叨,“你现在是魂体,不能动!被打的时候不会跑,现在乱折腾?而且我不是跟你说了三遍不要碰道心吗?为什么还要碰!现在好了,你知道了……” 对方絮絮唠唠,谢怀尘听得头都大了,又没法开口让它住嘴,只能默默吐出一口血。 系统君九九:“!!!” 吓得立马停止牢骚,天道之威暴涨,源源不断地给谢怀尘输入仙力。如果谢怀尘现在能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的魂体其实是被一只小玉龙团团护住。龙息带着苍渺的仙灵之力,将受伤的魂体包裹起来,就像一团棉花糖裹着一只小奶猫。 呃,不对不对,怎么能这样比喻宿主?宿主根本不乖也不甜! 系统君九九在旁边胡思乱想,谢怀尘却已渐渐陷入沉睡。九九试探地用鼻子蹭蹭那团脆弱的魂体。 “滴,权限不足,无法消除记忆。” 九九缩着小脑袋,委屈地把头搁在尾巴上。 ** 不知过了多久,谢怀尘醒了。 一睁眼,四面漆黑,自己似乎坐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草席上。他下意识先摸了摸胸口,很好,没伤口。然后又运转了下灵力,很好,有修为。 然后他就迷茫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蠢!我们回来了,这里是七百年后。”突然,识海里传来九九的声音,嫌弃味十足。谢怀尘这才想起,最后一次失去意识是因为听到九九的声音才放心睡过去的。 “……我不是被天衍宗主杀了?怎么回来的?”突如其来的回归让他无法接受。 九九:“如果不是本系统出马,你现在连个魂渣都没有!哼,还不快速速跪谢龙恩!” 谢怀尘却只关心七百年前:“柳家怎么样了?我走之后会不会被认定为魔修?还有谢洛衡,他有没有被剑意波及?” 九九顿时有点生气:“你怎么净想着别人!怎么不问问自己状况如何!还有道心怎么样了!” 谢怀尘:“我状态很好。所以,柳家到底有没有事?” 九九:“我怎么知道?你被剑意打中,差点身死道消!吓得我赶紧带你跑了,哪有时间管别人。” 谢怀尘心里一紧:“那大家岂不是以为我死了?这……” 九九哼了一声:“基本的善后已经做了。你走之后,原主就会接替你,不用担心。” 谢怀尘心里一咯噔:“原主?”之前他们离开都没有让原主归位,这次九九却主动让原主回魂,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回去了?” “你不能再回去了,你魂魄承受不住。” 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感袭来,谢怀尘仿佛被扔了一闷锤,急道:“为什么?道心还没拿回来,为什么就不去了?我受的住!” “宿主你问问自己,回去真的是要拿道心?你的魂魄本就不稳,这次还被天衍宗主重创,别说回去,现在就算动用一点魂力都得出问题我跟你说!” 谢怀尘有些不信,于是试着用神魂扫视周围。 “卧槽,你想死吗!”九九气得跳起来。然而还不等它阻止,谢怀尘自己已经被反噬疼得闷哼一声,摇摇晃晃手撑在地上。 “从现在开始,不准动用神魂!不准传音!不准使用任何与神魂有关的法器!”九九一边慌张地给宿主修复一边列规矩,“回去也别想了,这个任务不做了,我再给你想别的成神办法!” 谢怀尘坐在阴冷的石地上,识海里一阵绞痛和眩晕。他没想到自己的神魂居然真的虚弱至此,更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以这种突然的方式与谢洛衡乃至柳家永别。 “你的魂魄与身体不合,会越来越虚弱,当务之急是先把魂魄稳住。” 谢怀尘想起最后发生的事,试探地问:“九九,我身魂不稳是不是因为……我是界主?” “嗯?呃……”猝不及防被问到,九九一下子噎住,“什……什么界主?” “别装傻,界主之事,你是不是知道?” “没有,天地可鉴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外面响起一声闷雷。 谢怀尘:“……” 突然响起的闷雷打断二人的谈话。那雷霆声势浩大,似乎要下一场滂沱的山雨。但随之谢怀尘就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雨雷,而是渡劫的天雷。他坐在地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一件事。 他回七百年前的前一天,好像跟师兄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师兄扬言要闭关五年,他一气之下也选了一座洞府,也扬言要闭关五年。 然后现在他醒了,听见了天雷,所以……这是要渡劫?? “渡什么劫,就你这神魂状态能渡劫?”九九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觉。谢怀尘发现这蠢东西越来越蹬鼻子上脸,说话都开始嘲讽了。 “放心出去,雷劫不会劈你。”对方又道。 谢怀尘半信半疑地起身。的确,他也不想待在这么个黑黢黢的洞府。因为年岁太久,洞府中到处积灰,连灵灯也因为灵石的消耗熄灭了。更不提里面还有一种难闻的怪味,实在是待一秒都不自在。于是他摸摸索索找到石门所在,用力一推。 门开,光来。 谢怀尘下意识用手一挡。 漫天紫红的霞光像绸缎一样垂下,将他周围乃至身后小小的洞府悉数笼罩,居然是晋升结束的祥光。他闭眼,这才发现自己金丹已成。柳厌青的身体本就是金丹期,他用了这么久潜意识以为自己也是金丹期,完全没想到自己晋升了。 霞光落下,内府的金丹更加饱满,充沛的灵气让他整个人神清气爽。 “贺喜师兄结丹!”这时,门外的童子跑上来贺喜。天衍宗内凡是金丹以上的渡劫都会有童子守候,这样无论结果是喜是忧,宗内也会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谢怀尘看看四周,空空落落,只有这一个童子等着,顿时有股说不出的失望。于是他貌似无意地问:“我师兄呢?邵月他在哪?” “邵师兄……”哪知童子却很犹豫,“听说……前几日渡元婴劫失败,宗主救下了他。当时半个宗门弟子都去围观了,但我得守着师兄你,就没去……” 捏净水诀的手一僵,谢怀尘没想到自己不过七百年前走了一遭,小仙童就发生了此等变故,顿时愕然:“他?还能渡劫失败?!” ** 托系统的福,谢怀尘结丹没过天劫直接晋升。这在外人看来耸人听闻的事,谢怀尘自己倒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他心系师兄,于是随便使了个净水诀,匆匆忙忙往云来赶。童子在身后喊着让他去弟子堂领新物资,他摆摆手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一道剑光飞速掠过,谢怀尘踏上云来峰时,差点以为自己进错峰。他明明记得云来峰常年大雪封山,可现在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是什么鬼!他狐疑地往静心林而去,一路上童子们看他的目光或惊奇或古怪,但无人阻拦,皆是低头向他作揖。 静心林是邵月在云来峰的住处,以前谢怀尘来过几次,都是大雪纷飞,如今冰雪消散,谢怀尘才发现静心林原来是一片竹林。 落叶萧萧,悠远的古琴声从竹林里传来。谢怀尘脚步一顿,终于见到想见的身影。 五年已过,无论是他还是邵月都长高不少。竹林里拂琴的白衣身影也不再是个小少年,而是真正的仙人之姿。冰寒之气收敛,眉眼间的冰霜也化作清泉,一时间谢怀尘倒有些认不出师兄。 “恭喜结丹。”突然,邵月淡淡开口,琴音也随之低缓。 这熟悉的冷淡语气让谢怀尘瞬间有了归属感。对方既已发现,他索性大大方方地从竹林里走出,直接表明来意:“听说你渡劫失败?没事罢?” “有没有事,师弟不如试试?”对方头也不抬。 谢怀尘心想这要怎么试?结果下一瞬,一道剑气以琴音的方式突兀逼来。 铛—— 谢怀尘紧急拔剑,一招挡下凌厉的剑气。 “师兄,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进步很快。”对方状似无意地又挑起一抹琴弦,“那就让我看看,五年你进步了多少。” 话音落下,又是两道剑气突至。谢怀尘眼眸一沉,不敢轻心,侧身一道缚字决,剑刃将琴音团团绞杀。邵月抬眸,翻手又是数道琴音,剑气将竹林削得七零八落,最后混着残叶朝谢怀尘强势反扑。 其实谢怀尘一直想与邵月交手,想知道自己离小仙童到底有多远。如今对方兴致既起,他也自当接招,于是,一道狗字诀,啊呸,燕字决飞身而起。 水寒剑化作一串残影,轻快地游离于剑气之中。邵月微微挑眉,这一招他并未教过谢怀尘,想必是另有高人指点。思及此,他也真正有了兴趣。 “太音琴有三种境界,你可知是哪三种?” 谢怀尘才不管是哪三种:“不知道,尽管来!” “方才是第一种,落弦成音。”邵月手一拂,眼前又凝出五道虚弦,“接下来是第二种,落音无弦。”说着,虚弦一抹。 谢怀尘见识过第二境界,顿时警铃大作。他手中快速成符,生息萦绕周身。带着古韵的太音琴鸣也冲霄而起,浩浩荡荡朝他压来。生息对生息,符意对琴鸣,哗啦,画中境符意崩溃,琴鸣也尽数消散。 邵月多看了那符意一眼:“不错。” 却是并未多问这门功法的来源。 谢怀尘心里一虚,摸摸鼻子:“运……运气。” “还有最后一种,”邵月却是翻手成线,毫不留情,“无音无弦。” 话落,千道琴弦如天罗地网朝谢怀尘扑来,那不是真正的琴弦,而是灵力组成的杀阵。谢怀尘身体一僵,强大的威压面前,心里划过无数念头,最后下意识用出一招回字诀。 这是他在天都用出的最后一招字决,斩不定字。剑意突然变了,生与死的气息反复缠绕,音阵在生死道中湮灭又重生。他一路势如破竹,呼啸着朝邵月逼去。 白衣身影越来越近,对方眼中也倒映出他自己。眼看水寒剑就要擦过邵月的脖颈,突然,铮地一声,墨剑出鞘,白剑与墨剑利刃交接。 嘶—— 两把剑铮鸣着抵在一起,谢怀尘终于来到邵月的面前。 鬓边黑发垂下,对方有一双霜冷的眸子、淡薄的唇以及瘦削的下巴。白衣上绣着莲纹,身形颀长,早已不是当初的小仙童,看着更像是……天衍宗主。 想到这,谢怀尘全身一僵,心里突然涌出无尽杀意,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龙息带着苍渺的仙灵之力,将受伤的魂体包裹起来,就像一团棉花糖裹着一只小奶猫。” 谢怀尘:龙息?难道你是吐了一口气就把我救活了? 九九:对鸭,我厉不厉害! 谢怀尘:……其实我更想问你有没有口臭( ̄* ̄;) 终于写到了新卷,喜极而泣。 感谢读者“阿玖”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千羽浅墨”,灌溉营养液~ 第104章 两只师兄 眼中金纹一闪,谢怀尘猛然侧身,剑刃一转直取邵月心脉。 邵月本是与他切磋,出手也是维持在同境界实力。但此刻谢怀尘居然有了杀心。邵月眉头一皱,当即修为暴涨,属于金丹巅峰的实力将谢怀尘牢牢压制。 谢怀尘也不甘示弱,另只手并指于剑,符意与剑意相辅相成,竟是用出了生死道意!一半生,一半死,恐怖的气息直逼面门,邵月的发冠承受不住两种力量,倏地粉碎。 墨发倾泻而下,邵月语气不辨喜怒:“生死道?” 接着,衣上莲纹潋滟,一股比谢怀尘更为强大的生死道意蓦然迸发,生息侵蚀死意,死意吞噬生机。竟是将谢怀尘的道意完全碾压。 正常情况下,道意是不会被完全克制的,能完全克制的只有相同的道意。 谢怀尘不可置信:“你也是生死道?” 邵月回予他的是不容置疑的剑威。三引剑直击项背,没有见血,却让谢怀尘一个趔趄。谢怀尘回身去挡,邵月长剑一横将他逼退数尺。水寒剑呼啸上引,三引剑横劈直下,生生将水寒的利刃逼到了主人的脖颈。 修为被压制,境界被压制,连道意也是同境压制,谢怀尘被自家师兄逼得差点抹脖子。 一片竹叶悠悠落在剑刃上,叶尖随着剑刃微微颤抖。 “师兄,有话好好说,再使力,你可爱乖巧的师弟就要见阎王了!”谢怀尘一边抵剑一边讨饶。 邵月冷冷道:“杀气。” “哈?” “把你的杀气收起来。” 谢怀尘心里一颤,没想到那一瞬间的杀意对方居然也能察觉。 “额,是这样,我刚渡劫成功,还有点不太习惯金丹期的力量……”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松手。横在颈边的利刃消失,谢怀尘松了一口气。 “虚与委蛇的话,我不爱听。”邵月收剑入琴,垂落的黑发如泼墨。 谢怀尘一噎,顿时也失了谈话的兴致。 本来刚从七百年前回来,他满脑袋还想着谢洛衡,想着柳家以及天衍宗主杀他的那一剑,心情可以说极差。后来又听说师兄渡劫失败,忧心忡忡跑来看望。结果这一看,对方哪有半分渡劫失败的虚弱?简直比他还精神,不由分说就开打。打就打吧,自己还输了。输就输吧,对方居然还给冷脸。 谢怀尘也冷了脸:“好吧,既然师兄不爱听,那我先告辞。反正我是来看望师兄的,既然师兄能说会打,那我也就不叨扰了。” 说着就往林外走。 邵月默了默:“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师兄什么意思,我都得走。我一出关就来了静心林,还没来得及去弟子堂登记。”凡是悟道或渡劫成功的弟子都要去弟子堂备案新的修为境界,这是天衍宗的规矩。 “慢着。”邵月叫住他,“走可以,但你得先见过师尊。” 谢怀尘一愣:“师……师尊?” 别吧,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天衍宗主。 哪知邵月说得一本正经:“师尊刚给我传音,让你去见他,现在。” ** 云来峰的主殿名为有無殿,天衍宗主就在那。谢怀尘被一个小童子领进去,小童子对他毕恭毕敬,甚至连着唤了好几声大人。谢怀尘纳闷了,今天云来峰上的童子怎么都对他奇奇怪怪的。 有無殿外立着一株朽木,殿内也多是朽木盆栽。这些枯瘦的枝桠光秃秃的,不好看,让人很难认同此殿主人的审美。谢怀尘站在大殿里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连连摇头。 另一边,邵月已瞬移来到有無殿内。他闭眼,气息内敛,黑发开始一寸寸霜白,莲纹白衣化作滚玉袖边的道袍。冰寒之气消散,再睁眼,眸中已是一片平和,气息虚渺而沉凝,全然是天衍宗主的做派。 他以这副模样去见谢怀尘,一抬眸,就看见对方摇头叹气。 “何事叹气。” 谢怀尘被突然出现的某人吓了一跳,“……师尊?”对方气质平和,鬓发皆白,连衣摆划过的轨迹似乎都藏了万千道蕴。霜寒的眼睛看过来,他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没事,弟子只是在感慨这有無殿实在太好看……” 邵月自是知道他在说反话,衣袖一扫,蓬勃的生息瞬间覆盖整座大殿。顿时,朽木生花,有無殿仿佛活过来一般生出精巧的雕饰、华丽的朱漆,大殿内丹楹刻桷,玉缀流丹,透着说不出的雅致。 “此殿乃界主所建,已生灵智,界主死后殿灵哀切,不肯再露生机,故有颓然之色。” 谢怀尘因突然的变化震惊不已,又听到“界主”二字,顿时心中闷堵,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鸠占鹊巢。 邵月却是不知他在想什么,走近谢怀尘。 “手。” 谢怀尘后退一步,犹豫:“你要做什么?” 邵月直接把住他的腕脉,灵力探入其中。其实之前他见谢怀尘的第一眼就发觉对方不对劲,所以才以琴音相试,结果并无所得。 腕脉连通心脉,如此重要的地方被制住,谢怀尘一个哆嗦,下意识想逃。哪知对方察觉到他的意图,灵压骤涨,制得他全身动弹不能。他只好僵着身体,直到—— “你神魂怎么回事?!”探查到某人糟糕的身体状况,邵月微怒,“结丹应是加固神魂,你为何如此虚弱?” 之前才杀过你的人,如今又一本正经地关心你,谢怀尘面无表情:“哦,这个是劈雷劫时受的伤,过几天就好了。” “本宗主受了这么多年雷劫,只听过肉身受损,没见过神魂受伤。” 谢怀尘摸摸鼻子:“可能……天道觉得我偷懒,特意罚我?” 邵月冷冷道:“一派胡言。” 谢怀尘不敢作声了。神魂受损明明是对方的杰作,现在对方居然还理直气壮骂自己。真是有理说不出,气得人脑壳疼。 邵月摊开五指,每个指尖都缠绕了一缕生息,然后他聚五行于一体,汇入谢怀尘眉心。 “呃!” 谢怀尘当即闷哼一声,脑中一阵刺痛,脆弱的魂魄承受不住任何刺激。邵月也意识到这一点,灵力放缓,冰冷的气息在谢怀尘识海里形成一片雾霭。 “从今以后,不准动用魂力,连传音也不行,记住了么?”这话倒与九九嘱咐的一样。 谢怀尘抱着脑袋不想回答他。 邵月噎了噎,完全不懂对方为何态度冷淡。但看见这人虚弱的样子也没法冷着脸:“罢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谢怀尘抬头,只见一张请帖伸到他面前。那请帖由金笔绘制,封面画了一朵金莲。 “这是城主大会的请帖,城主大会不日将在西域召开。你,你师兄,还有梅晋卿,你们三人将代表天衍内门前往。” 谢怀尘一怔,接过了请帖。 “这是你第一次下山,有什么事大可问你师兄。”邵月淡淡道,“不过你也关照一下他,他刚渡劫失败,心境难免不稳。” 谢怀尘收了帖子,惊道:“心境不稳?”师兄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破丹成婴何其凶险,他此次失败必然心有不甘。你身为师弟应当关心一二,凡事让着他点。”邵月面色坦然说道。 ** 谢怀尘离开云来峰时,手上还捏着城主大会的请帖。 “滴,恭喜宿主开启主线任务。任务:前往城主大会。地点:无根之境。目标:请宿主自行发掘哟~” 啪,把请帖拍在脑门上,谢怀尘觉得脑子里的系统越来越骚了,怎么还有“自行发掘哟”这种操作?不过任务一发布,他顿时肯定了系统知道他的界主身份。 自从知道自己是界主,很多记忆也在日渐复苏。仔细想想,系统的任务其实都与界主有关。道心是界主的,三尸是界主的,系统似乎在鼓励他把失去的东西一样样拿回来。而这次的城主大会居然是在无根之境,遥远的记忆涌入识海,谢怀尘想起无根之境是一位大能留下的秘境,而这秘境与天域相连。 看来这次要拿回的,是留在天域的东西。 谢怀尘似有所悟。 另一边,魔域,昭穆殿。 何为魔域?六域之外,皆为魔域。 何为昭穆?死遗之地,是为昭穆。 门外有悠然的脚步声临近,鬼侍们低头唤道:“剑魔大人。” 一袭红衣张扬似火,来者弯起狐狸眼,轻佻地凑近一位鬼侍:“小桃儿,昭尊大人今天肩上开的是红花还是紫花?” 这问题实在刁钻,被唤做“小桃儿”的鬼侍顿时愣住:“回剑魔大人,小的不叫桃儿,小的叫鬼檀。昭尊大人今日的花色……是红的,可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嘿嘿,桃儿这就是你不对了。”柳厌青用折扇轻勾鬼檀的下巴,“鬼侍是要揣摩主人心思的,你家大人高兴就开紫花,不高兴就开红花,难道你没发现?” 鬼檀本因对方轻佻的动作有些羞愤,一听此言,却又露出恍然之色,随即缩了缩脖子:“那……今日开的是红花,岂不是……” “呔!”柳厌青转而用折扇挡住他的嘴,“胡说什么,昭尊大人今日明明开了紫花。” “哎?没有啊……” 柳厌青折扇一收,眼尾上挑:“没有?放心,等本公子出来,他的巫花就是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月,不开心, 巴啦啦小仙童变身, 天衍宗主! 云释,不开心, 巴啦啦小巫童变身, 开花! 所以正魔两道的领导人都是神经病【大雾】 第105章 三只省略 进了殿门,火光煌煌,昭穆殿两旁静立数座神像,皆刻着上古祖巫之名。魔域之主的皇座就在正前方,皇座上靠着一人。白皙透明的手掩入深重的黑袍,那人的容颜一半如天神下凡般完美,一半狰狞丑陋,似乎曾被火焰残忍灼烧。 柳厌青一见这场景,暗叫不好,没想到魔主今日居然没戴面具。 “出去。”声音无喜无怒,清淡如波。 一株小红花缠绕在脚下,亲昵地亲吻柳厌青的脚踝,倒刺也毫不留情抵在脚跟处。 柳厌青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摊开折扇,弯起了笑眼。 “昭尊大人可是正为冥域怨鬼而烦扰?” 释昭尊抬眸,殿内顿时一片肃杀。 “哎哎,大人您别生气。”柳厌青连忙摆手,“在下并非故意打听,只是从几位魔将口中偶然得知。自阎罗死后,冥域数万怨鬼暴动,大人将怨鬼们锁于地狱深处,却依旧深受其扰。” 释昭尊不以为意道:“我不惧怨鬼,惟惧怨鬼不能为我所用。” “是了,”柳厌青点点头面露惋惜,“数万怨鬼大军可是不小的战力,若能为魔域所用,踏平道门不过顷刻之间。” 闻言,释昭尊终于多看了他一眼:“你来,是有话说?” 柳厌青执扇笑道:“大人想必清楚,若要怨鬼为魔域所用,势必需要一个操纵人。而如今这世上能操纵怨鬼的,就只有——” 他笑意盈盈指了指自己。 大殿内,肃杀之气一扫而空,明亮的火光映在魔主的瞳孔里。 “怨鬼连我都无法操纵,你?” “诶呀,想必大人对怨鬼了解不深。”柳厌青摇摇头,耐心解释,“怨鬼只有两种成因。一种是死去游魂执念不散,日久成怨;一种则是养蛊成群。大人且猜猜看,阎罗的怨鬼大军是来自哪一种?” 释昭尊摩挲着手上面具,一言不答。 没人捧哏,柳厌青觉得有点委屈,“传说阎罗曾得一上古神物,名为炼尸壶。此壶可炼百鬼,想必怨鬼就是在其中豢养的。而这种炼制方式,一般都会有一个蛊王。蛊王可号百鬼,若能找到蛊王,控制怨鬼大军不在话下。” 对方定定看着他:“你能找到蛊王?” 柳厌青斩钉截铁:“不能。” “别别,别开小红花,本公子承受不起。”眼看脚下的巫花已经快缠到心口,柳厌青语气无奈,“蛊王应该在鬼群之中,大人可派人寻找。若找不到,本公子倒是可以代替蛊王,为大人一解烦忧。” 说着郑重地向释昭尊拱手作揖:“不瞒大人,在下曾与阎罗有旧怨。对阎罗乃至其御鬼之术皆通一二。若论控制怨鬼大军,虽比不过蛊王,但也足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明暗的火光中,释昭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皇座扶手,似是在考量。 “你有何要求?” 一听此言,柳厌青笑成一对弯月牙:“与大人合作果然爽快,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说。” “在下有一仇人,死的太过安详令在下不满。在下欲复活此人,好再将他折磨一番,还请大人帮忙。” 完美的嘴角轮廓勾出一抹笑意,释昭尊斜眸看他:“你要复活善尸?” 柳厌青深深作揖,并未多言。 “镜中花,海中月,皆是虚无。” 柳厌青笑了笑:“大人多虑,在下并无风花雪月,只是……心有疑虑罢了。” ** 掐指一算,城主大会还有半个月就要召开。虽说代表内门参加的只有三人,但随行可以有很多人。内门师兄师姐们听说有下山的机会,纷纷报名做随侍,连一向没朋友的谢怀尘,今日一出弟子堂,也被一群师姐亲切包围。 “小师弟啊,城主大会路途多舛,你需要师姐们这样能降妖伏魔的高手来镇场子!”一个师姐扛出了她四十米大砍刀。 谢怀尘:“这个……” “谢师弟,西域距天衍宗有九万三千七百四十一公里,这么长的距离,灵船飞过去至少也要二百三十八个时辰,也就是说船上的人大概要吃五十七顿饭。这么艰巨的事就交给我这个会做饭的师姐啦~” 谢怀尘:“你们……” “师弟……” “小师弟!” 众人七嘴八舌,谢怀尘招架不及,只得落荒而逃。中途遇上正数钱的老白鹤,谢怀尘如见亲人。 “鹤!老鹤!快快,带我去一个清净的地方!” 老白鹤刚数到最后一颗灵石,正喜滋滋收钱入袋,哪知一抬头,谢怀尘迎面跑来,身后追着一群人。老白鹤顿时吓了一地鹤毛,叼着谢怀尘的衣服就往天上飞。 众师姐们本来准备御剑跟上,结果一看老白鹤飞的方向,顿时望而却步,纷纷用一种致敬烈士的表情目送谢怀尘。谢怀尘浑身寒毛直竖。他的衣领正被叼在老白鹤嘴里,整个人像只被老鹰叼起的小鸡。 “老鹤,你飞的什么方向?怎么她们看我的目光都怪怪的?” “这不是你要我找一个清净地儿,现在天衍宗就这最‘清净’。” “哈?是哪?” “马上就到。” 说着,不到一会儿,谢怀尘踏上了实地。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很高的悬峰,左右皆有山童迎客,不远处的山门上刻有“无忧”二字。 居然是无忧峰。 “这不是无忧峰?哪里清净,往日这边不是最热闹?”谢怀尘奇道。 老白鹤歪歪脖子:“哎哟,五年了,连你都结丹了,世上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谢怀尘默默拔了老白鹤一根头顶红毛。 “嘎!祖宗!君子动口不动手!”老白鹤跳起来,“其实就是有人在这养病!所以变清净了!” 谢怀尘一怔。养病?谁病了?梅晋卿那个大活人还能生病? “你以为众弟子想下山为什么找你?有资格去城主大会的只有你,恶尸大人和梅晋卿。恶尸大人和你都闭关了五年,梅晋卿近日也不能见客,所以大家只能找你,你这边就热闹了。” 谢怀尘瞭望着无忧峰朦朦雾气:“所以谁病了?梅晋卿又怎么回事?” 初入天衍宗,梅晋卿明里暗里找过谢怀尘不少茬,但后来他们一起喝朝暮酒,一起在红衣谪仙手下死过一遭,也算是有了交情,是谢怀尘为数不多的好友。 “这个……副宗主下了禁令,不让提。”老白鹤小声嘀咕,“不过你既然这么诚心诚意地问,我也就好心告诉你。病的是小寒峰的沈略,那可是副宗主的亲传弟子,不知怎么,说倒就倒。梅晋卿为了给他寻药居然擅闯藏机阁,被副宗主罚禁闭,一罚就罚到现在……” 谢怀尘听得眼皮直跳,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八卦。 梅晋卿?沈略? 擅闯藏机阁梅晋卿的确做的出来,那个紫衣剑修就算杀到云来峰谢怀尘也觉得正常。但是……沈略?谢怀尘仔细扒拉自己的记忆,总算在识海的小角落回忆起了这个人如其名的人。 好像是那个一天到晚诬陷自己是魔的神棍书生! 怎么回事?这两人性格相差离谱,什么时候还有交情了? 老白鹤看出谢怀尘的疑惑,顶了顶对方的腰。 “老鹤我从不以讹传讹,你要是好奇就去看看,梅小子挺可怜的,已经好几个月不见客了。” 受老白鹤蛊惑,谢怀尘鬼使神差地踏入无忧峰。 无忧峰的确没有往日热闹,来往弟子皆有忧色,山上杏花也凋零不少。山童问了名姓,便领他前往主人住处。山间各处都有居所,梅晋卿就住在山顶灵气最佳的一块宝地上,门庭寥落。 走过游廊,踏上石子漫成的甬路。 “咦,紫金石!”突然老白鹤怪叫一声,低头一啄,从地上啄下一个亮晶晶的小碎石,“居然用价值连城的紫金石铺地,我的乖乖,真有钱!” 谢怀尘不想理这个贪财鬼,随童子绕过前院。 “素泥香?”老白鹤又叫,“一两值千金,他居然用这玩意儿砌墙!” “千年鸾木?做牌匾?唔……可以……等等,不止是牌匾,好像整座府邸都是鸾木所建!天呐他哪来这么多神木??” 眼看老白鹤叫得越来越欢,谢怀尘不耐地一甩手。 “童子,能不能拜托你把我这只灵宠请出去,我怕它吵到病人。” “呸呸,谁是灵宠,我才不是那种没用的小崽……等!有话好好说!别拎脖子!” 山童熟练地将老白鹤脖子一拎,翅膀一掐,然后老白鹤就被怏怏带走了,活像只待宰的鸡。 耳根终于清静,谢怀尘步入庭院。院中有浓郁的药香,他正欲敲门,哪知门内传来一阵吵闹声。 “算算算,不准算卦!你知不知道越算你死的越快!” “就算把身后万年事算的一清二楚又怎样?你又不能活!那些与你无干!” “说话!药也不喝,话也不说,你是要气死我?” 激烈的争吵声高高低低,全都是梅晋卿一个人在说。谢怀尘正思索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霹雳哐啷一阵摔东西的声音,然后大门倏然打开,梅晋卿背对着门冲里面叫嚷:“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不喝药,我就把药灌进你嘴里!” 说着,转身出门,正和谢怀尘来了个眼对眼。 “呃……”气氛一时尴尬。 梅晋卿看见谢怀尘先是一愣,随即沉下脸,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徒留谢怀尘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待紫衣剑修走远,谢怀尘进屋,正有一书生坐在屋内,身穿灰色襕衫,平平无奇,周身气息却虚渺空灵。 沈略一抬手,无形的灵力散开,屋中一切摔碎的东西开始恢复原样。桌椅摆正,茶盏复原,苍白的手斟过一盏热茶,淡然的姿态将之前的暴躁气息一扫而空。 “请。” 是对谢怀尘说的。 谢怀尘犹豫了下,还是坐了过去。 “客人来此,晋卿招待不周,我代他赔罪。”沈略端起一杯茶。 谢怀尘一向与这书呆子不合,如今居然被对方请来喝茶,真是说不出的怪异。不过看到对方苍白的脸,他还是不免有些疑问:“听说你病了,什么病?梅师兄居然那么大火气。” 闻言,沈略笑着摇摇头,眉目间尽是无奈之色。 “并非病症。不瞒师弟,我乃夺舍而来,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身魂不稳,甘当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凌晨会蹭玄学,给诸位么么哒~ 第106章 四只省略 夺舍?! 沈略短短一句话,吓得谢怀尘差点把手中茶盏摔碎。 夺舍,顾名思义就是外来魂魄侵占他人身躯。因为夺舍刚开始是魔修为了潜入道门研制出的阴邪功法,所以六域一般对夺舍的修士视若蛇蝎,若有哪位师兄弟被夺舍,全派追杀也是常态。 不过谢怀尘自己回七百年前就相当于是夺舍柳厌青,所以沈略此言并没有让他心生恶感,只是震惊,震惊这件事太过突然。 “为何告诉我?梅师兄知道么?” “他知道,师尊也知道,执事长老们都知道了,想必出关的宗主很快也会看到传讯。” 谢怀尘惊讶:“那你……?” “宗门打算处决我,只等宗主出关应允。而晋卿为了阻止慎行堂抓我,特意带我来了无忧峰。”沈略无奈叹气,“真是无用之功。” 谢怀尘听得心惊肉跳,只觉自己闭关五年外界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 “你为什么夺舍?” 沈略迟疑半晌,最终还是说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夺了舍。若不是前段日子突然神魂不稳,师尊为我探查,恐怕此生都不会发觉。” 夺舍之人却不知道自己夺了舍,这倒是闻所未闻。 “无忧峰外,大家只知道你生了大病,却并不知详情。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谢怀尘安慰他。 “我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尊也会给我留些颜面。处决估计也是私下处决。”沈略却是平静点出事实。 闻言,谢怀尘哑然。 而就在两人沉默之际—— “你们聊够了?”略为不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怀尘转头,正看见梅晋卿抱剑靠在门口。他一身紫衣道袍,端得丰神俊朗,神奕无双。剑眉微微一挑:“以前没见你跟他这么熟,今天怎么还聊上了?” 这话却是对沈略说的。沈略以前对谢怀尘三分不屑七分疏离,今天能坐在一起聊天,就连谢怀尘也觉得不可思议。 “方才算过一卦,他是我的机缘。”沈略却是一本正经指了指桌面,谢怀尘一看,桌面不知何时居然用茶水画了密密麻麻一堆看不懂的符文。 “死中求生,九因一果,我只是随卦而行。” 谢怀尘惊了,这是什么毛病,找人聊天之前还要算卦? 哪知梅晋卿闻言,剑眸蓦地一沉。 “你还算卦?!” 沈略一拂袖,桌面的茶渍瞬间消失无踪。他悠悠倒了一杯茶,往前推至一寸。 “喝口茶,消消气。” 却不知这副淡然模样只会让对方更生气。 梅晋卿进屋,啪地一声,手中剑按在了桌上。那气势好比山寨大哥带着一群小弟找场子。 “喝药,不喝就跟我的清极过几招。”说完他嫌弃地瞥了眼谢怀尘,“还有你,出去出去,那位置是我的,你占什么座?” 谢怀尘撇撇嘴,不跟伤患家属一般计较。他趁着沈略皱眉喝药,自觉从板凳上起来往门外走。结果一出门,天昏地暗,无忧峰的禁制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倏地掀翻,就像狂风掀起一片草皮。 梅晋卿浑身一僵,陡然往外看去。院外狂风大作,乌云四起,骇人的威压正渐渐逼近,无忧峰的禁制一层层溃散。 “这又……怎么了?”谢怀尘震惊地问。 梅晋卿啧了一声:“慎行堂的人,居然这么快。” 话音未落,门外已来了数十黑衣修士,人人神情冷肃,凛然不可侵犯。正中央走出一蓝衣道者,鹤发童颜,剑意如水,周身还残留着未撤去的剑符,正是穆宗玄。 穆宗玄一步踏出,院中禁制倏然破碎。 “沈略,出来。殷老请不动你,为师今日亲自来请。” 殷老是慎行堂长老的名讳,这段日子慎行堂长老隔三差五就来无忧峰抓人。结果梅晋卿仗着无忧峰禁制天下第一,次次把慎行堂的修士打得落花流水,气得殷老跑到副宗主门前告状。穆宗玄无奈,只得亲自过来,亲自把自家徒弟送进慎行堂。 沈略是穆宗玄的亲传弟子,穆宗玄还没落地,他就已感知到师尊的气息。如今穆宗玄大张旗鼓杀至门前,他起身就要出去。 “坐下。”梅晋卿把他按住,“急什么,上赶着送死?” 沈略凝了眉头:“师尊亲临,无忧峰的禁制于他无用。” 梅晋卿却是直接长剑横膝,光明正大地坐到门口,面向穆宗玄。 “副宗主前来,无忧峰欢迎之至。只是副宗主一来就掀了本峰禁制,这……恕弟子愚昧,副宗主此举难道是要代小寒峰向无忧峰宣战?” 好好一个兴师问罪被他歪曲成悬峰之间的内战,穆宗玄可不吃这一套。 “梅晋卿,你身为无忧峰代理峰主,私藏祸犯,当众拒捕。本宗主看在你师尊面上给你一次机会,让沈略出来,过往之事一笔勾销。” 闻言,梅晋卿却是毫不在意一笑:“无忧峰安定祥和,何来祸犯?倒是副宗主咄咄逼人,莫非是不把本峰主看在眼里?”说着,属于金丹巅峰的剑意凛然而出,面对如穆宗玄这样化神期的大能竟也毫无畏惧。 穆宗玄眼皮一跳,知道对面小子是铁了心要保自家徒弟了。其实沈略夺舍一事来的太过突然,他自己也有些不能接受。当初徒弟神魂有损,他带着徒弟去紫檀峰求医。哪知诊治过后居然发现徒弟乃夺舍之魂。若这事只有他一人知晓,倒还能压下去,但偏偏紫檀峰主也在场,事情想压也压不住。 由于魔修肆虐,夺舍一事在修界向来敏感。可沈略一向恪己守礼,心怀大道,说他是魔修,穆宗玄万万不信。所以,这位副宗主面上说自家徒弟是祸患,心里却是为徒弟叫屈。要不是慎行堂长老一日三跪,哭得稀里哗啦要他主持公道,他根本不会来。 现在来了,梅晋卿居然还跟他叫板,他心里反而高兴,觉得此子顺眼。 “放肆,祸犯就在屋内,你如此包庇,休怪本宗主以大欺小。” 场面话是一定要说的,免得落人口实。穆宗玄一边释放出与梅晋卿同等境界的威压,一边打着小算盘——待会梅小子开启阵法,他就意思意思反击几下,最后强装不敌,皱眉遁走。回去时在殷老面前吐一口老血,装病几日,这事儿就翻篇了。 果然,此话一出,无忧峰内气息一变,梅晋卿开启了阵法。 “晋卿,住手。”沈略在身后欲拦。 谢怀尘自穆宗玄出现就一直在围观。此地是无忧内峰,遇事自当由梅晋卿做主。但他没想到梅晋卿这么大胆,竟然敢与穆宗玄直接动手。要知道穆宗玄可是化神期大能,梅晋卿不过区区金丹,二者相对犹如蜉蝣撼树。 可穆宗玄的态度更奇怪。无忧峰的禁制虽说厉害,却根本不是化神期大能的对手。穆宗玄却一直不出手,哪怕梅晋卿如今开启了峰内阵法,对方也没有半分动容。 思及此,谢怀尘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拦住沈略,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背。 沈略惊诧地看着他。 不出所料,梅晋卿全力出手/雷霆万钧,穆宗玄的反击却是外强中干。阵法对剑光,二人竟是打得有来有回。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是笑话!化神尊者与金丹修者怎么可能有来有回! 终于,过了半盏茶,梅晋卿佯装思索,似是在酝酿大招。穆宗玄也佯装思索,似是凝聚剑意,心里却在想如何不失威严地退场。 最后,砰—— 两股力量碰撞到一起。穆宗玄掐指一算,是时候吐口老血了。然而就在他催动内息之时,倏忽一声,一道更快的白色剑光悠然杀至。这剑光似从九天落下,威严不侵。穆宗玄在其上感知到熟悉的恐怖气息,一口老血顿时吓得咽回去。 轰隆一声,白色剑光将纠缠的两股力量一剑劈开,整座无忧峰瞬间抖了抖,下落三丈。剧烈的晃动使得山上飞沙走石,地脉受到震动,大片灵气溢出。弟子们人仰马翻,脸色煞白,不知缘何突降天谴,连悬峰席位都降了三等。 悬峰之间是有排名席位的。席位越高,悬峰所处的地理位置也越高。下落三丈听起来是小数目,但在众悬峰的排名榜上,足以下落十名。 梅晋卿脸色极差,他知道这白色剑光属于宗主。宗主此举是对他乃至无忧峰的惩戒。但他依然不甘,紫衣道袍纤尘不染,握剑的手也丝毫不乱。 “无忧峰主梅晋卿,小寒峰沈略,押入慎行堂——” 突地,一道苍渺的声音自天穹传来,无论内门外门,地脉或者悬峰,天衍宗内所有人听闻此言皆是一震,随即恭敬地低头示礼。这是天衍宗主自九天传诏的宗令。 宗主下令,谁也不能再弄虚作假。穆宗玄对着屋内叹了口气,手一招。 ** 慎行堂的总部也是一座悬峰。不过这是一座被挖空的地下悬峰,孤立于众峰之外,日夜无光,是天衍地界内最特别的一处。 梅晋卿与沈略被“请”入慎行堂,谢怀尘跟在后面。 梅晋卿横他一眼:“你跟来做什么?” 谢怀尘:“我是你的帮凶,自然该进来。” 梅晋卿:“帮凶?本峰主杀入藏机阁时你还在梦游,麻烦你不要妄自居功。” 谢怀尘默了默,突然长剑出鞘,对着梅晋卿身上的缚仙索就是一砍。哗啦,锁链闻声断裂,随行修士顿时一凛,齐齐出剑,十几把利刃架上谢怀尘的脖子。 谢怀尘将水寒一撤,摊手笑道:“看,现在是帮凶了。” 他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梅晋卿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回不出话。 倒是一旁的沈略淡淡颔首:“多谢。” 于是三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犯罪团伙。 一行人被带入深不见底的地下峰脉,周围皆有淡蓝符文交错,是天衍宗内最强的樊笼之术。当初谢怀尘被抓入慎行堂,其实也来这里走过一遭。但当时他因谢洛衡之死悲痛欲绝,根本无心身外,如今再次进来,才发现慎行堂果然守卫重重。 黑衣修士们没有将他们带入牢房,却是直接带入审判大殿。 大殿墙壁上布满禁锢符文,穹顶高悬,浩瀚如星海,四方皆有寒灯,灯光幽暗,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森严。殿中已有人等候。慎行堂长老站在最前方,还有数名执事长老立于两侧。 穆宗玄低头作揖:“拜见宗主。” 此言一出,慎行堂长老侧身,一袭白衣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怀尘心中一跳。其实他昨天才见过天衍宗主,还和对方说了半天话。但今日可能灯光昏暗,再见此人,居然有点心悸。 天衍宗主回身,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宗主,小寒峰沈略确是夺舍之魂,此事已由明虚镜辨认,绝无虚假。”慎行堂长老首先开口。这位长老一向眼睛里揉不得沙,也正是如此,天衍宗主才会让他掌管慎行堂。 “宗主,沈略心性纯善,夺舍之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如果单以夺舍之名论死罪,实在不公。”梅晋卿也忍不住开口。 “魔物皆是欺诈伪善之辈,兴许他之前都是装的,只为潜藏于道门呢?”有长老反驳。 “此魂魄为我弟子多年,心性是否纯善不敢断论,但他身上绝没有魔气。”这时,穆宗玄作了证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有说法。审判大殿中很快吵了起来。 一旁的谢怀尘从始至终没有开口。但他不是因为不够仗义不愿开口作证,而是浑身上下被一双目光盯得不自在,恨不得立刻遁走,根本顾不上辩驳。 从进入大殿开始,天衍宗主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头顶、落在他眼睛、落在鼻子、落在唇畔,最后干脆一直往下,将他浑身看了个通透。 谢怀尘觉得对方绝逼脑子有坑。明明大家吵得不可开交,只等最上方的人做出定论,可这人仿佛万事不过心,就只盯着他,那眼神快凿出窟窿了。 “宗主,您意下如何?”这时,慎行堂长老躬身问道。 他们讨论了半天,殷老秉持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坚持要处死沈略。这一提议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嗯?”最上方的人却像是刚刚回神,随口道:“好啊。” 众人一惊,没想到宗主真的同意处死沈略。梅晋卿脸色骤白,浑身剑意激荡,看着恨不能当场弑仙。穆宗玄也绷着脸,对宗主的决定沉默不语。要是平日,这个老狐狸肯定满口赞同,宗主说什么都是对。 眼看梅晋卿蠢蠢欲动就要拔剑出鞘,沈略主动踏出一步。 “弟子侵占他人身躯,吞噬他人魂魄,所作所为与魔修无异。今日宗主在上,甘愿一死。”说着低头作揖。 这时,天衍宗主才终于把目光落回沈略身上,似乎颇有兴味:“你过来。” 沈略走近几步。天衍宗主抬手,掌心落在他头顶。浩瀚的气息倾泻而出,在场众人皆从中感受到凌驾一切的威压。沈略淡然闭眼,耀眼的白光顿时将他笼罩。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天衍宗主收回手。众人屏息,皆等着那个短命的书生颓然倒下。 然后沈略睁开了眼。 众人:“???” 沈略眼中神采沛然,虚弱之象一扫而空。他察觉到自己的神魂有所稳定,顿时惊诧道:“这……” 天衍宗主一拂袖:“你的神魂暂时稳定,可以放心领罚了。” 这结果实在愕然,众人皆没明白宗主的意思,殷老小心翼翼开口:“宗主……您不是同意杀了沈略?” “嗯?我同意了吗?” 这么一反问,殷老立马开始疯狂反思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宗主意思。然而不管他怎么想,好像都是那个意思啊! 谢怀尘却是目睹全过程,心里想着方才那人一句“好啊”,恐怕不是同意殷老的建议,而是说沈略“好”。众人先入为主,因此才会错意。 天衍宗主:“梅晋卿擅闯藏机阁,沈略知情不报,二人各罚鞭刑五十。谢怀尘助纣为虐,意欲逃走,情节恶劣,禁罚三天。” 谢怀尘:“???” 慎行堂长老听了前半句眼皮已经开始跳了,直到听完后半句,眼睑都在抖:“宗主,夺舍一事为何不追究……”而且谢怀尘明显是个局外人,宗主为何罚这么重?难道……其中有什么深意他没领悟?! 穆宗玄却是二话不说直接叫好:“宗主圣明!这三人的确该罚,我这就带人下去。”宗主所下令的处罚对修者来说纯属小打小闹,穆宗玄见宗主打算掀过此事,乐意之至,连忙亲自“押送”三人领罚。 慎行堂长老在后面捶胸顿足:“宗主,您为何包庇沈略……” 白衣宗主一斜眸:“沈略不是夺舍。” “不……不是?”慎行堂长老愣住,“可明虚镜……” “本宗主一言,难道还不如一面镜子?”白衣宗主双眸微沉,一瞬间殿中寒气四溢,慎行堂长老打了个冷颤,刹时不敢再言。 过了一会儿。 “对了,给谢怀尘准备一间冰牢。”白衣宗主突然开口。 殷老还沉浸在不能领悟宗主深意的自责之中,闻言顿时胡须一抖。 “冰……冰牢?”慎行堂的冰牢可不是普通冰牢,那寒气是会要人命的。若他记得没错,谢怀尘可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宗主此番是要作甚?谋杀弟子吗! “对。”白衣宗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越冷越好,本宗主要亲自罚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红要出来了,开心(*/ω\*) 不过大家估计已经把他遗忘了。 毕设交稿,毕业在即,接下来三天可能消失。如果三天内出现,那一定是我在飞机上写完了稿子Orz 第107章 五只谪仙 举目皆冰,谢怀尘站在冰牢里冷得打摆子。呼出的热气瞬间凝华,手脚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见过天衍宗主之后,慎行堂的人就把他关在这。这里寒气逼人,连丹田都被完全冻住,谢怀尘怀疑再待下去自己的小命得呜呼。 “好冷啊。”这时,系统君九九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唔……冷得我想睡觉了都……” 谢怀尘搓着手,“别睡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挡寒气,我快冻死了!” 九九打了个呵欠:“防御程序已经开启……没事的,他们只是关你几天,犯不着担心小命。” 谢怀尘眼角眉梢都是冰霜,偏偏还无法动用灵力取暖:“可我怎么觉得这处罚有蹊跷。”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凭什么罚的最重? “管它蹊不蹊跷,反正也和咱们没关……”说着,九九又打了一个呵欠,“唔,好久没这么冷过了,冬天最适合冬眠……” 听话里意思竟是要睡过去。 “蠢东西,你可别睡,我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我就睡一会儿……” “别,你一睡就几个月,我们还要去参加城主大会的。” “……” “蠢东西?” 眼看九九没了声响,谢怀尘眉头皱成川字。 其实眼下的状况的确有些不对劲。首先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今日的天衍宗主不太正常。接着,明明是沈略的事,他这个无关路人的处罚却最重,这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针对,但又说不出为何。最后,他现在身处的牢房空无一人,连个守卫都见不到,这明显不像正常的关押状态,综合考虑下来,谢怀尘提高了警惕。 过了一会儿。 有脚步声从幽暗的甬道里传来,谢怀尘一边冷得牙齿发抖,一边凝神静听。脚步声悠然自得,明明走在牢狱之间却如踏花赏月。最后,声音的主人露出身形,竟是一位白衣道人从黑暗中走出。 白衣道人面容清雅,举止有度。对方静静立于门外,门内霜寒地冻,谢怀尘哆嗦地抬眼,发现此人正是天衍宗主。 “冷么?”隔着一道牢门,对方清淡地问他。 谢怀尘眯起眼:“你不是天衍宗主,你是谁?”其实从进慎行堂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此人不是天衍宗主。天衍宗主绝不会有一双如此清润的眼睛,更不会似笑非笑地看任何人。 哪知这么一问对方并不惊诧,反而笑道:“阿尘,五年不见,你就不认我了?” “阿尘”称呼一出口,谢怀尘脑中嗡地一声,心神俱裂。冰冷的久远的记忆被唤醒,面前的人是……红衣谪仙!是杀他的仇人! “是你!” “不要激动,这里寒气伤人,你若心神不稳,寒气可就直逼心脉。”对方依然淡定。 可惜谢怀尘根本听不进。话音未落,冰牢内一片冰裂之声,他竟是强行催动灵力,纵横剑意在方寸之地暴/乱肆虐。 “你怎么出现的!” 红衣谪仙一出现,他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不会忘记五年前,红衣谪仙出现的那一晚,无忧峰差点覆灭,他带着邵月回弟子居,结果邵月变成了红衣谪仙的模样。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他不提,但不代表他不记得!现在红衣谪仙又出现了,那邵月呢?师兄怎么样? “嗳,何必这么暴躁。”对方却慢悠悠地踏过牢门。那灵铁铸成的牢门似若无物,被他轻巧地穿过。白衣身影来至谢怀尘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出现,自然是因为你。” 对方神色闲淡,语气上挑,似是调戏,又似陈述事实。 “师兄在哪?你是附在他身上的残魂?或是夺舍的妖怪?”纵横剑意抵在红衣谪仙的脖颈,对方却无所谓地往剑意上靠。谢怀尘唯恐伤到师兄的身体,剑意不得不后退一寸。 “你看,你又伤不了我,何必呢。”红衣谪仙一挥手,强大的威压将所有剑意粉碎,然后他一侧身,从身上脱下天域玄丝制作的宗主袍,披到谢怀尘身上,“你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我。我可是快死了,他却意气风发。” 冰凉的手指碰到身上,谢怀尘杀意骤起,红衣谪仙按住他施展符意的手,顺便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此地严寒,莫动,伤魂。” 体内气息一滞,谢怀尘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灵脉被封,两者巨大的实力差距简直令人绝望。他顿时脸色一白,语气惨然道:“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 和红衣谪仙的相遇次次伴随着死亡,谢怀尘已经有阴影了。他不停地在脑海里呼唤九九,然而对方睡的正死,完全听不到他的心音。 红衣谪仙将他的发尾置于指间把玩,语气温柔:“本来的确是要好好罚你,结果见你冻成这样,突然没了心思。” 谢怀尘只觉荒谬:“呵……那我反而是要谢你?” “应该的,不必客气。” “你!” “好了,”红衣谪仙突然蹲下为他拢好宗主长袍。长袍乃是天域材质,水火不侵,罩在谢怀尘身上还有点暖和。“看来你的记忆没有恢复,还记得我是谁么?” 谢怀尘顿了顿:“你是谁不重要,是杀我的人就行。” 对方愣住,随即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不是没有恢复记忆,而是不想恢复?阿尘,你做缩头乌龟也挺可爱。” 谢怀尘一阵恶寒,世上哪有形容男人“可爱”的?此人简直荒谬。 红衣谪仙却道:“既然想不起,那我就告诉你,我名‘邵月’。” 谢怀尘心里一惊,猛然抬头。 “不是你师兄那个邵月,他是他,我是我,他盗了我的名字,他本名‘亦无名’。” 亦无名是天衍宗主的名讳,谢怀尘心中惊奇,面上却不变:“你大费周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胡言乱语蒙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尘就不好奇我的善言?” “善言全是谎言,不听也罢。” 红衣谪仙却摇摇头,继续道:“你师兄是欲尸,我为恶尸,他用计吞噬了我却又无法将我彻底融合,才导致我们一体双魂。我们共用一个身体,白天他出来,晚上我出没,相安无事,可惜最后来了一个你。”这语气倒有点像给孩童讲故事。 谢怀尘面露疑惑。 “五年前你为欲尸解封了天罚,导致他的力量恢复巅峰。他强,我弱,平衡打破,最后结果只会是我,消失。” “那不是可喜可贺?” 对方沉默半晌:“的确可喜可贺,我死了,还有阿尘来陪葬,想来也是一桩美谈。” 谢怀尘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红衣谪仙悠然笑道:“意思就是,杀你的人不是我,是欲尸。我死了,没人可以阻止他,你也会死。” 谢怀尘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师兄杀我?不可能。”小仙童一直面冷心软,相处这么久,好感度都超过50了,怎么可能会是前世杀他的凶手。 “嗳,果然不信。”红衣谪仙站起身,“你难道不曾怀疑,你的师尊与师兄其实是同一人?他既然能骗你一件事,为何不能有第二件?” 谢怀尘的确怀疑过天衍宗主与小仙童是同一人,因为两人气息太像了。但他选择相信师兄,毕竟曾经他就因为不信自家哥而害死了他,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信师兄。” 红衣谪仙无奈看了他一眼:“罢了,我不想和没有记忆的人说话。只最后提点一句,不要信你师兄,他的话一个字也不可信。” 谢怀尘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 红衣谪仙却不甚在意:“阿尘,你果然不是有记性的。”说罢,收回了披在对方身上的宗主袍。 长袍离身,寒气趁机入体。红衣谪仙之前还封了谢怀尘的灵脉,导致他现在一丁点灵力都用不上,只能像个凡子一样待在冰牢里。 “我记得你最讨厌冰,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冰牢。”淡雅的声音响在头顶,冰凉的手指似乎摸了摸他的脸颊,“三尸各有本性,我压着恶性对你说善言,可是最大的诚意了……” 谢怀尘本就支撑不住寒气,此时没有灵力加持,很快就冻得没有知觉,自然也没看见头顶上方近乎恶劣的笑意:“知不知道我此时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将一个干净纯粹的仙人污秽成魔,看他哭,看他跪在地上求饶,是不是更有趣?” “可惜,做不到……” 或恶劣或轻淡的声音在耳边飘过,越来越远。谢怀尘心里只剩下一堆####,搞不懂红衣谪仙一个嗜杀的魔物怎么突然变了性子非要人信他的歪理,不信就给惩罚!简直不要太虐! 然后眼睛一闭,他又想起红衣谪仙说的,师兄才是杀他的仇人。七百年前仙人诞的那一幕似乎又回到了眼前。天衍宗主白衣白发,看他的眼神如死人般冰冷,剑意穿胸而过,熟悉的剧痛铺天盖地而来。 等……熟悉? 眼前忽地飘起鹅毛大雪。一个相同的白衣道人站在面前,手中剑倏地刺入他心脉。白衣道人容貌清尘,周身气息纯净,清冷似仙。反观他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手上脸上皆有腐烂的痕迹,体内灵气驳杂相互绞杀,弄得他虚弱不堪。 两者比较,竟是那白衣道人更近仙神。 四周冰雪覆盖,他看见剑刃上的反光,上面正映着杀他人的脸。他承受不起痛苦,缓缓跪下,隐然间,那张脸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其实这张脸他看过无数次,比过很多人。谢洛衡、邵月、甚至他自己…… 但这一次这张熟悉的脸终于说话了,对方似是在回答他,眉目间说不出的漠然。 “……吾……亦无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没看错,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读者) 写恶尸我的内心是拒绝的, 因为身边没有变态也没有蛇精病, 所以怎么办呢? 只好把谢洛衡捧了过来, 全!部!反!着!写! OK 第108章 六只谪仙 梦境颠倒,晨昏交替。谢怀尘只被关了一天,牢门就被打开。 来者进来,牢中顿时再添一层冰霜,那人用比冰还要冷的手指摸了摸谢怀尘的额头,谢怀尘不耐烦地甩开了。 “还有意识,那就没事。” 对方将他挪出冰牢,喂了颗甜甜的东西。谢怀尘咬了一口,感觉像糖豆。吞下之后温暖的灵力充盈四肢,冰封的识海也渐渐消融,谢怀尘睁开了眼。 “感觉如何?”邵月蹲在他面前,干净的莲纹白衣垂在地上。 一见这脸,谢怀尘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结果腿被冻僵,刚起来就跟面条一样软了下去。邵月按住他:“别动,药力还没完全生效。” 谢怀尘却是在清醒的第一时间想起了红衣谪仙,想起他的胡言乱语。 “师……兄?你怎么在这?” “接你出去。”邵月说得风轻云淡。 “谢怀尘!”结果这时一声呼喊响起,人还未至,霸道的剑意已将寒气冲散。对方袖口绣着梅纹,气宇轩昂。看着不像是受过刑罚,倒像是撞了喜事。 梅晋卿将谢怀尘上下打量一番,高兴地拍他的肩:“果然,没事!我就说慎行堂怎么可能为难你?邵月偏不信,非要急冲冲过来,哈哈没想到你们师兄弟关系这么好。” 谢怀尘还有点不明情况:“怎么回事?我怎么出来了?”他记得没错,自己是要关三天吧? “邵师兄为你求情,宗主直接就答应了。再者城主大会不日就要开启,宗主看在你参选者的身份,也不得不提前放你出来。”梅晋卿解释道。 要是平日谢怀尘肯定会因为师兄的关心而高兴,但如今再听到“邵月向宗主求情”这种句子,他心里居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红衣谪仙的话他虽然不信,但到底上了心。 “师兄之前去了哪?” “嗯?在云来。” “师尊近日是否有恙?” “为何有此一问?” 谢怀尘:“昨日我见他,眼睛妖红,性情大变,还私自罚我。” 梅晋卿奇道:“有吗?宗主昨日好像没什么不同?” 邵月也点头:“师尊深明大义,自有考量,不可妄加揣测。” 对方语气轻淡,并无异色,谢怀尘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三人一道出了慎行堂,却不见沈略人影,梅晋卿一边扶着谢怀尘一边道:“那小子一出慎行堂就回小寒峰请罪,生怕他师尊生气。他也不用木头脑袋想想,要是副宗主真生气,我的无忧峰不可能安定到现在,副宗主明显偏袒他。” 谢怀尘笑了笑,想到这桩莫名其妙的夺舍居然被轻易放过,这其中也定有穆宗玄的功劳。不过他此刻倒担心另外一件事:“沈略夺舍之事虽然无人追究,但他身魂不合……” 梅晋卿叹口气:“是了,宗主虽然出手稳定了他的神魂,但治标不治本,我正打算把他从小寒峰拖回来,好好养魂。” 谢怀尘一愣,突然发现沈略这情况怎么跟自己有点像,都是身魂不合? “谢师弟,”这时梅晋卿勾肩靠过来,“不如咱们一起去,人多好捞人。” 邵月:“需不需要我帮忙?” 梅晋卿:“不用不用,两个人就够了。” 谢怀尘手脚还有点软,但他此刻也不是很想见邵月:“师兄你先回去,我看完沈略就找你。” 邵月瞥了二人一眼,那寒凉的眼神扫得二人寒毛直竖。随后他拂袖转身,带着一身霜寒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梅晋卿搓了搓鸡皮疙瘩:“谢怀尘,真看不出原来你喜欢冷冰冰的类型,还是个大男人。” 谢怀尘正想着一堆糟心事,结果一听这句听傻了:“诶……哈?” 梅晋卿想起五年前他曾经带谢怀尘找过邵月,那时候他就觉得二人关系不一般,现在越想越有道理,索性直说:“邵师兄一向孤傲,宗门里无人敢与他亲近,这次他居然亲自来找你,这说明你对他也很重要,可以,有机会!” 谢怀尘已经完全听懵了:“等等,梅师兄你在胡扯啥?” 见谢怀尘一头雾水,梅晋卿瞅了瞅他的脸:“怎么,难道你不喜欢邵月?” 谢怀尘只觉荒谬:“怎么可能?我与他是师兄弟关系,与情之一事哪里沾边?” 梅晋卿:“你不喜欢他,那为何要化作他的脸?虽然不是十成像,但也有了三分神韵,昨日我在门口见你,几乎把你错认成他。” 闻言,谢怀尘悚然一惊,立刻画了面水镜查看。 “筑基之后,每升一层境界修士就有机会重塑肉身。历来选择改变容貌的也有不少,但改成他人容貌的我几乎没见过,你这怎么看怎么像暗恋。”梅晋卿犀利点评。 水镜中,少年的容貌已有三分仙韵。眉眼如玉,鼻梁微挺,端得丰神俊逸,气质淡然。 谢怀尘没想到晋升金丹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怪不得他刚出关时,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但他一下就想通了。他是界主,邵月是三尸,他们长得像理所当然。可惜外人不会这么想,但外人的八卦猜测,倒给了他一个合情的理由。 “这个……”谢怀尘想了又想,感觉没法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不用解释,”梅晋卿给了他一个微笑,“正好我也有事求你,你也别找我要解释。” 谢怀尘了然:“何事?”其实当梅晋卿把师兄支走,他就怀疑对方是有事要与自己单独说,所以也随口支走了师兄。 “五年已过,如今你还愿不愿意把城主大会的资格让给我?” 谢怀尘一怔,这才想起他与梅晋卿的相识就是因为这件事。当年对方一个劲找他麻烦,非要得到城主大会的资格,没想到五年后这人还惦记着。 “城主大会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惦记?” “告诉你也无妨,”梅晋卿指了指天幕,“此次城主大会在无根之境举办,是佛门一个小秘境。据说那秘境藏有通天之路,有缘者可得一滴络水。” 这细节却是系统都没有告知过的,谢怀尘好奇:“络水是何物?” “络水是天域之水,据说一滴可生死人肉白骨,无根之境就藏有一滴。” 一滴水就有如此奇效,可见天域是何等圣地。然而谢怀尘想的却是其他方面:“你要为沈略寻络水?” 梅晋卿一顿,似是没有想到对方猜的如此迅速,只沉默地点点头。其实这不难猜,毕竟现在需要络水的只有沈略一人,谢怀尘惊奇的是另一件事:“你五年前就找我要城主大会名额,难道那时你已经知道沈略是夺舍了?” 沈略夺舍一事前几个月才发现,可梅晋卿居然五年前就已经知晓,还一直暗地寻求解决之法!一个连原主都不清楚的事情,梅晋卿怎么知道的?! “哎,兄弟一场,你就说答不答应,其他的别问。”梅晋卿拦住话头。 谢怀尘沉默了。如今他已从七百年前回来,谢洛衡的死重新压在心头,不可能不去做任务。但梅晋卿是他兄弟,沈略如今也算是朋友,他之一念可能关系朋友的生死。 另一边,话问出口,梅晋卿其实也心中忐忑。虽说他一开始认识谢怀尘就是为了夺对方名额,但后来二人有了交情,城主大会名额之事也就不好再开口。若不是他实在需要这份资格,肯定是不想兄弟为难的。 结果,谢怀尘半晌没出声。 “好了,不用纠结。”梅晋卿看出对方为难,果断摇了摇头,“看来你也有其他目的,我梅晋卿不可能为难兄弟,这事就此作罢。” 谢怀尘只得无奈道:“对不住。” ** 城主大会在即,沈略一事反倒被压过风头。众弟子只知道无忧峰惹了宗主圣怒,被降了名次,却不知沈略乃夺舍之魂。 所有参加城主大会的人被召集于天衍大殿。这些人中内门弟子占了小部分,长老们却占了大头。这时谢怀尘才知道,原来城主大会的参与是有等级的。从金丹到洞虚,每个大境界都有相应的资格人数。金丹最少,元婴最多,洞虚大能普遍不愿与小辈争夺。而他,师兄还有梅晋卿三人只是此次天衍宗的金丹代表,剩下还有一堆元婴及洞虚期的长老,他们才是城主大会的主要角色。 说白了,他们这些弟子辈只是长辈们的陪衬,去见识世面而已。 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报名来“打杂”的内门弟子,皆是一脸兴致勃勃。长老们则慈爱地看着小辈们,纷纷议论这一届的弟子比之上届/上上届/上上上届如何。 副宗主穆宗玄在大殿上嘱咐此去西域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弟子们听得神情专注,长老们则双目无神,仿佛梦游。毕竟凡是有资格坐上长老位的,当年皆是内门风云人物,定然参加过城主大会。 师兄就站在身边,谢怀尘偷偷瞥了一眼,只见对方依然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头顶的好感度不多不少刚好50。他张张唇准备问候几句,就听见:“……以上便是此次城主大会的注意事项,诸位前去代表的是天衍宗威,万万不可有差池。若对城主大会还有疑问,大可提出。” 接着,一个清傲的声音开口:“我有疑问,若我不想参加,能不能把资格让给别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城主大会乃六域盛会,目的是给有天分的修真者分配更多的资源。这种好事,哪有人不想要的? 举手的是梅晋卿,穆宗玄一见这小辈眼皮就开始跳。 “胡闹,城主大会的资格是公平竞争所得,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 “回副宗主,弟子昨日刚从慎行堂回来,现在腰酸背痛脑壳疼,实在去不了。”梅晋卿虽然这么说,但挺直的腰板却像一柄剑。 谢怀尘嘴角一抽,立马过去装模作样扶了梅晋卿一把:“弟子可以作证,梅师兄昨日在慎行堂受刑,回来之后脸色惨白筋骨受伤……” 说的再好听,大殿中央的紫衣剑修也是下巴微扬,气势凛然,看上去和病弱完全不搭边,倒像是来闹场的。这位世家子恐怕出生就不懂如何以弱示人。 穆宗玄只当没看见:“所以你们想如何?退出?” 梅晋卿:“对,弟子退出。副宗主可顺延至天衍榜第四位代替弟子参加。” 天衍榜第四位是谁,别人不知,穆宗玄清楚的很。虽然不知姓梅的小子为何有此一举,但他肯定优先照顾自家徒弟。 “可以。第四位,小寒峰沈略,上前。”穆宗玄立马准了。 沈略显然不知梅晋卿为何如此,出列前惊诧地看了对方一眼。梅晋卿倒十分爽快,见沈略出列,装模作样地哎哟一番,扭头便走。从大殿中央走到大殿门口,一直没有回头,只在最后扬起手,不知背对着跟谁作别。 “你何时与梅晋卿关系好了?”冷不防,清冷的声音响起。 谢怀尘转头,没想到师兄正看着他。 “这个啊,就在你五年闭关前。” “梅晋卿的确不错,但沈略……”邵月顿了顿,“还是离他们远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09章 七只谪仙 他呆坐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对面有一个紫衣少年,半躺着,警惕地看他。 “你是谁?” “本公子还要问你呢,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不太记得了……” “哼,妖怪都爱装失忆骗人。走,跟我回宗门,我要让师尊把你一片片搜魂!” “搜魂是什么?” “就是一种将魂魄凌迟的刑罚,怕了吧?” “凌迟是什么?” “就是将你的魂魄一片片割下来,再一点点碾碎!” “为什么要对我搜魂?” “你个妖怪怎么这么多话?不搜你的魂难道还要搜我的?” “为什么说我是妖怪?” “废话,你身上这么多血你自己看不到吗?” 他低头,身上果然染了大片的血渍,鲜血顺着衣摆一直蔓延到脚下。 “可是你身上也有很多血……” 他指了指对方的紫衣道袍。道袍上有一半是深紫色,对方正扯着道袍喘气。 “我这叫英勇反抗,你那叫借刀杀人,麻烦你搞清楚性质。” 他一时疑惑:“借刀杀人?可我身上没有刀……” “行,知道你是个傻子了,别说话。”对方明显不耐烦,“不管你是深山妖怪还是先天大能,总之先给我盘着,等我师尊收拾你!” 他脑中空空如也,醒来第一眼就只有这个紫衣少年。可对方有强烈的敌意,这敌意还不知从何而来。于是他为了消除这份敌意,认认真真结跏趺坐,如小沙弥般盘起腿,等着那不知名的师尊“收拾”他。 对方看不过眼:“……没要你盘腿,起来起来,这么蠢简直拉低我的智商……” 他只好再起身。 对方还是看不过眼:“怎么跟个木头一样……罢了,你去外面给我找点水,我要沐浴。” 他有点不大记得“沐浴”是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找水。 “等等。”对方叫住他,“不准私自逃跑!还有,水必须是梅花清露,快点找。” “……”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沈略靠在船沿,船外是翻涌的云层。此船是天衍宗前往西域参加城主大会的灵船,他们一行人此时正待在灵船上。 舱内和甲板皆有不少人。弟子辈的大多在甲板上聊此艘灵船如何庞大,西域之行哪里有趣。长老辈则大多数感慨灵船多此一举,明明他们划破一下虚空眨眼就能到西域,偏偏现在只能跟着小辈待在破船上,既无聊还浪费灵石。 沈略谁也没理,独自在船沿吹风。哪知谢怀尘突然从舱内出来,跟他打了招呼。 谢怀尘也是出来吹风。邵月很少说话,他坐在自家师兄面前快闷成了梅花糕,于是出来看看西域的碧落天。哪知沈略也在外面。 “沈师兄独自一人,是有什么心事?”他好奇多问了一嘴。本来他与沈略的关系不是很好,仅有的几次见面都可谓尴尬。但现在偌大艘灵船,除了师兄,好像就只有沈略与他相熟。 “没,只是对夺舍一事毫无印象,所以在翻查以前的记忆。”沈略也毫不避讳。 “可有收获?” “想起之前曾经失忆过一次,是晋卿把我带回的宗门。” 谢怀尘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对方真有回答:“这倒是条线索,可有详情?” “是一次秘境历练,内门有天赋的弟子都去了。可惜中途秘境崩溃,只有小部分弟子逃了出来。那时我与晋卿都受了伤,他带我回宗门,我们就此成了好友。” 临危救人,倒像是梅晋卿的作风。谢怀尘奇道:“那你怎么失忆的?” 沈略皱眉:“不太记得,似乎是被秘境里什么东西魇住。” “我记得你会算卦,”谢怀尘灵光一闪,“不如你给自己算算?” 沈略摇摇头:“观星无法观己,何况晋卿也不喜欢我算卦。” “哈?这是什么道理?” “观星有碍天和,言卦必伤人气,所以窥天道者短命。”沈略平静地说出事实,“可他不懂,我生来只求一窥天道,生死早已不论,万事以道为先。” 谢怀尘感觉自己也不懂这种悟道狂魔的想法:“别,你还是把命留着,说不定日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 沈略却仿佛想起什么,看了谢怀尘一眼:“说来,我曾经算过一卦,是关于你和邵月。” 谢怀尘愣住,心说这人怎么还算到他头上。当然他不会知道,沈略这种观星狂魔,天衍宗上下千余弟子,谁谁攀关系进的内门,谁谁磕丹药结的金丹,他全算的一清二楚。若是这种人当了界主,恐怕全六域都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观星无数,惟有你与他二人的星象看不分明。”沈略抬手画出一片星盘,星盘上正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天九极数。“此事让我十分不解,所以一直想找你借一滴血助我成卦。” 谢怀尘本想拒绝,但一听是有关他与邵月,突然有些心动。红衣谪仙说过,邵月是欲尸,是前世杀他的仇人,他虽然不信,但心里总归有点不安。若沈略能算出他们的因果,倒也正好。 “此卦对你是否有损?” “卦已过半,并无太大损害。” 谢怀尘取过一滴血:“正巧我也对此卦感兴趣,有劳。” 血引入手,沈略凭空变出一本书册。书页自动翻开,停在某篇白页上,星盘虚影从中显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天九极数在血的引导下各自生出三枚辅星,辅星又生出无数衍星,两方交错缠绕,竟有相融之象。 “这……”沈略怔了片刻,面露奇异。 “怎么样?”谢怀尘急急问道。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出现,悠悠拈住其中一枚极数,于指间一碾。哗啦,顷刻间星象错乱,星盘破碎。沈略面色一变,那只手却继续伸向他的书册,将那一页书毫不留情撕了下来。 “等等,邵师兄——” 白衣青年恍若未闻,只手一弹,书页化作一道飞灰,随风飘入云霭。沈略抱着他的书册心疼不已,“卦象而已,何必毁我天书?” 来者正是邵月,他扫了二人一眼,神色清寒,毁人法器不过弹指之间:“窥人卦象却不过问卦主,此为小人行径。” 沈略:“……”邵师兄你平日支使我算卦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怀尘则挡在沈略身前:“我就是卦主,不顾卦主意愿擅自摧毁卦象,此为越俎代庖。” 邵月挑眉看向谢怀尘,谢怀尘也哼了一声,沈略意识到二人之间的对峙又想起方才的卦象,默默退后两步。 “师弟自出关以来,似乎对我颇有成见?”邵月走近。 谢怀尘看着他,竟然有一种在看谢洛衡的错觉,不过对方是冰冷的,冰冷的谢洛衡。 “师兄自出关以来,也不曾对我解释一二。” 邵月站在一尺外:“要何解释?” “咳咳,”这时,中间的沈略打断他们,“此地风大,沈某先回房休息,二位慢聊。”饶是迟钝如沈略,此时也察觉到自己的多余。 然后两人都没理他。 沈略默默回房,邵月看了眼船外云海,首先开口:“你可是对五年前无忧峰一事耿耿于怀?” 谢怀尘没想到师兄开口直指重点:“既然知晓,为何不给解释?当夜弟子居被寒气冰封,我也差点丧命,你……不说点什么?”就是那件事让他清醒,他根本不了解师兄,师兄也对他诸多隐瞒。所以他对此地并无留恋,倒更想留在七百年前。 邵月叹一口气,挥手支了道屏障:“抱歉,那日我并未料到天罚发作。” 天罚?谢怀尘愣住,这个词眼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有一事你大约不知。我乃恶尸本体,体内留有界主的一道天罚,生生世世受寒气侵蚀。那日就是天罚发作,神智尽失,才酿成如此结果。” 谢怀尘沉吟道:“天罚发作,神智尽失……可在我看来,你更像是变了一个人。” 魔气冲天,嗜杀冷血,根本不是以前的小仙童。 “那是我的一道恶念。”邵月耐心解释,“恶尸有恶念,我不想受本性驱使,便将恶念封存。可一旦天罚发作,恶念也会随之爆发,那时的我受本性驱使,可能会犯下祸事。” 谢怀尘想起事发当晚系统也曾提到“天罚”二字,顿时信了半成,却又不免疑惑:“天罚是什么?你那恶念……又为何如此危险?”其实他更想问,为何师兄口中的“恶念”是红衣谪仙,师兄和红衣谪仙又是什么关系? 邵月似有无奈:“有些事是隐密,师弟还是不要多问为好。不过我可以保证,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那抹恶念已被我净化,日后不会再兴风作浪。” 红衣谪仙的意思也是自己将要油灯枯尽,这与师兄说的不谋而合。谢怀尘顿时松一口气,其实如今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保证。 当年他自画中境出来,无依无靠,唯一认识的只有师兄,所以一度将对方视为最亲。但他如今也清楚了,师兄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方有师尊有宗门有地位和身份,更会隐瞒他很多事。他不会像孩子一样要求对方至信至亲,只求与他做友爱的师兄弟。 这次的事也一样,他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事发后师兄半句解释都无,任由他提心吊胆。他怕师兄走火入魔,怕师兄被魔人夺舍,他求的不过是一句解释一个心安。对方可以不全盘托出,他只要他没事就行。 至于红衣谪仙说的那些,他虽然有所怀疑,但只要师兄解释了,他都信。毕竟这世上如果连师兄都信不过,那他谢怀尘也没别的人能信了。 现在师兄给了解释,他安了心,这就很好。 邵月一直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有所松缓,便道:“师弟可还有何不解?” 谢怀尘想了想,索性直问:“师兄,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问,你不要问我原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见他口吻如此认真,邵月也敛了神色:“问罢。” “你与天衍宗主是不是同一人?” 邵月将谢怀尘的神色收入眼底,对方有点紧张,似乎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他回答是,对方可能会立刻露出绝望与憎恨的眼神。 于是他答:“不是。” 那一瞬间,他能看到对方明显放松。 “师兄,我信你。”谢怀尘显然有些高兴,“你不会伤我,更不会害我,对不对?” “是谁蛊惑你,让你认为我会害你?” “你那抹恶念说的,他说你是欲尸,还说你会杀我。” “无稽之谈。”邵月冷冷道。 “哎,我也这么觉得。”谢怀尘放下包袱,甚至敢和师兄勾肩搭背了,“下次他再出现,我肯定一个字也不信他。” “嗯。”邵月淡淡回应,唇边几不可查弯起弧度。 谢怀尘还打算把红衣谪仙干的好事一股脑说出来,可话刚到嘴边,忽听见轰隆一声——灵船突然剧烈摇晃! 谢怀尘眼疾手快扶住船栏,船上其他弟子却是猝不及防摔了个七倒八仰。一位长老趁乱出来,向主舵位厉喝:“怎么回事——” “撞船了!”这时,御船的修者喊了起来,“就在震南位,有一灵船与我们相撞!” 第110章 八只狐狸 灵船相撞可不是小事,不过天衍宗的灵船庞然大物一只,经过炼器峰严格的风力试验和碰撞试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两船相撞,我们天衍宗的灵船绝逼不可能出事! 事实也是如此,众人只见一座朱纹黑底的灵船与天衍宗灵船相撞后,防护屏障闪了闪,倏地灭了。然后整只灵船似乎失去了动力,静静悬浮于半空,眼看离天衍宗灵船越来越远。而天衍宗灵船只是晃了晃,毫发无损。 领队长老顿时心有不忍,命令停船,顺便问候一下对面的状况。此时灵船已入西域边界,对方很可能也是来参加城主大会的。 “在下宫夷则,乃天衍宗此次参加城主大会的领队长老。不知对面是何方友人与我们相撞,可否需要相助?”礼节性的传音响起,一位身着藏青衣袍的青年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背后一把长琴,乃是天衍宗有名的琴修。 谢怀尘见此,眼睛一亮,肩膀碰了碰师兄:“嘿,居然有跟你一样用琴的修者。” 邵月靠在船沿上,似乎心不在焉:“他是七弦琴,我是五弦。” “这还有不同?” “弦不同数,道不同谋。” 谢怀尘闭了嘴,自家师兄的歪理论真是越来越多了啊。 而就在两人谈论之时,另外一座灵船已近在眼前。此船通体漆黑,船身有朱漆绘制的百鬼图样,看着像一座幽灵船,透着说不出的鬼气。天衍众人特别是弟子辈,一时间兴致勃勃,对这从未见过的天外来客猜测纷飞。 “鬼船?” “会不会是北域来的?听说北域离魔域最近,审美也和魔族一样奇奇怪怪。” “这是冥域的船,那骷髅图腾老夫认得。” 一位长老打断弟子们的猜测,众人这才歇声,好奇地盯着对面的船。 对面船上也有不少人,全聚集在甲板上。那些人多数是女子,少数是男子。奇特的是,女子皆貌美多姿,男子却都带着鬼煞面具,惟有最前方一位翩翩公子,不覆面具,眉眼如画,星眸点漆。 两船靠近,那唯一不带面具的公子脚尖一点,整个人如一匹绸缎飞了过来。红衣随风飘荡,张扬又肆意。 谢怀尘几乎是在看见那一袭红衣时,心里咯噔一声。 “在下姓古,名月言。我等来自冥域修罗族,此来也为城主大会。天衍宗门,久仰。”那红衣公子落定于宫夷则面前,优雅地一行礼,身后还有四位婀娜女侍随行。 宫夷则见惯这些排场,倒也不惊奇,只礼貌道:“原来是冥域中人。天衍灵船不小心冲撞了各位,不知贵域的灵船是否还能运作?若有需要天衍宗必会帮忙。” 闻言,红衣公子露出几分愧色:“唉呀,说来惭愧,应该是本公子道声对不住。其实我们的船出了点问题,一时控制不住方向才撞了你们。如今恐怕飞行不便,还望贵宗能载我们一程。” 天衍灵船本就庞大,对方人数也并不多,宫夷则本着能帮就帮的想法,同意了对方上船。 “天衍宗果然不愧天下第一道门,”红衣公子笑着赞叹,“本公子代冥域多谢了。” “哪里哪里。”宫夷则态度谦虚,“天衍宗自当助人为乐。” 二人一番交涉,最终,冥域修罗族的人陆续转移到了天衍船上。至于冥域的船只,自然就由冥域人带回去修理。 冥域众人一上船,天衍弟子个个像参观动物园似的围了上去。小弟子们大多下山次数少,更关键的是,冥域之人很少踏足人界,常年都在地下鬼域居住,所以更是难以接触。如今来了这么多冥域人,天衍弟子难免好奇。 谢怀尘也好奇,但他更警惕的是那位领头的红衣公子。那人气息纯正,有冥域特有的鬼气,面容也陌生,可无论从背影还是身形都与剑魔柳厌青一致。谢怀尘附在柳厌青身上那么久,此人一言一行他都有所感触,面前的红衣公子真是太像柳厌青了。 “嗯?这位小修士,你为何一直看本公子?”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红衣公子转着一把折扇瞥向谢怀尘。他是冥域领首,又是唯一一个不带面具的男子,天衍众人的目光难免都聚集到他身上。而他这么一开口,弟子们的目光又通通转移到谢怀尘身上。 谢怀尘与他四目相对,坦然道:“阁下与我一位故人气质相近。” 红衣公子一挑眉:“哦?那可真是有缘,不知小修士故人姓甚名谁,说来听听?兴许本公子见过。” 谢怀尘不动声色地道:“此人风华绝世,想来月言公子肯定听过。” “还请告知名讳。” “那人名叫,柳临渊。” “柳临渊”三字一出,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秒。红衣公子的眸中有一刹的愣怔,谢怀尘就揪准这一秒的愣怔,完全确定了面前人是柳厌青。本来他想说对方本名,但思及对方既然有备而来肯定对自己的名字有所预料。所以他特意说了一个始料不及,并且除了柳厌青其他人都不会有反应的名字——柳临渊,柳厌青的父亲。 果然,效果很好。 想到这,谢怀尘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陡然拔剑而起! “哼,装什么装,你这个败家子化成灰我也认得!” 水寒剑裹挟着纵横剑意朝柳厌青一剑劈去。这一剑太过突然,莫说柳厌青,就连一旁的邵月都没想到自家师弟会陡然发难。 谢怀尘也懒得管柳厌青为何出现在这,反正他看见此人就来气,不管是画中境里的前仇还是七百年前柳家的旧怨,他都觉得此人该打,于是一剑砍了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 长老们自是被谢怀尘的举动惊得眼皮直跳,莫说这位月言公子是冥域贵客,就算冥域真与天衍宗有仇,这两域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如今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 说时迟那时快,柳厌青折扇一摊,符意如水,谢怀尘的剑意被他一挥手,轻易击散。一刹那的灵力波动,弟子们不觉得,长老辈们却暗自心惊,原来这个冥域公子竟是洞虚高手! 一击不成,谢怀尘不服气,还想再来一次,却被邵月拉住。 “冥域乃道门盟友,不可伤。” 诸位长老们一听,纷纷赞同。 “对对,谢小辈,你是不是跟这位月言公子有误会?” 谢怀尘霸气地长剑一横,指上柳厌青的鼻子:“没误会,有私怨!” 柳厌青眸中沉凝,眉眼也弯了起来:“对,我与他的确有私怨。” 居然顺着谢怀尘的话认了。这倒是连谢怀尘也没料到的发展,他本以为这只剑魔会死不认账,说不定还要反咬他诬陷。哪知在他惊讶的一瞬间,柳厌青居然主动攻了过来。 以扇为剑,纵横剑意抵着另一道纵横剑意,柳厌青俯身来到谢怀尘面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柳厌青低头悄声传音:“不错啊小子,进步了。但你得给我说清楚……柳临渊这个名字,你从哪儿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能是史上反派掉马最快的一次。 第111章 九只狐狸 柳临渊是柳家家主,更是曾经的东域尊主。七百年前这个名字震慑一方,六域无人不知,可七百年后柳家没落,梅家取而代之成为道门第一世家,柳临渊的名字更是查无所踪,可谓唏嘘。 谢怀尘想着,沧海桑田,如今还念着柳家的,恐怕除了他就只剩面前这个柳家嫡子了。 “我如何知道这个名字,你猜啊。” 谢怀尘剑锋一撤,转而聚符意于手,困住柳厌青后路。可惜他学艺不精,困阵中偏偏还有一道缝隙足够柳厌青逃离。柳厌青抓住那一丝缝隙回身欲撤,结果迎面撞来一道琴音。前有剑意,后有琴音,柳厌青不得已孤身相抗。 剧烈的灵力波动让灵船一阵摇晃。柳厌青一指邵月:“本公子与他有私怨,你个琴修插什么手?” 邵月一拂琴弦:“抱歉,手滑。” 见此,四位冥域侍女意欲上前帮忙,结果又被无形的阵意困在原地。她们急忙寻找始作俑者,结果正见一书生捏着符纸念念有词。 “你个书生,拦我们作甚!”其中一位侍女气道。 沈略符纸一扬,阵法初成:“各位姑娘言重,此阵本就一直在此,是姑娘们踏入阵中,与沈某何干?”当然他不会说自己是算到对方会从此路经过,于是早早备下阵法。 柳厌青被两面夹击,一扇破琴音,一指拦剑意,打算以境界压制敌手。结果洞虚境的威压刚出,就被一股更强的力量镇压下来。他瞬间冒了冷汗,不知这股力量从何而来。而谢怀尘趁他露出破绽,水寒剑早已刺来。这一剑又快又准,直直对准要害,血顺着脸颊流下,水寒剑在红衣公子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众人本以为这剑会刺入脖颈,哪知剑锋一歪,最后居然只画花了脸。四下寂静,柳厌青惊讶地看向谢怀尘,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不伤他:“你……” 话还没说完,一道拳风呼了过来,谢怀尘一拳打在某人脸上,把某人打得一趔趄:“你什么你,看打!” “……” 没成想,谢怀尘的打架居然是拳头招呼。修者入道之后,肉身会越来越强健,普通的拳脚不足以致命。特别是境界低的人对境界高者拳脚相向,一般没什么效果。谢怀尘所为与其说解怨,不如说泄愤。 柳厌青第一拳头就被打蒙了,第二下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拦住谢怀尘的拳头,脸上正青了一块:“打人不打脸!” 谢怀尘呸了他一声:“你这种人就该打脸!” 说着,两人竟是相互动手,转眼扭打在一起。谢怀尘扔了水寒剑,一个拳头招呼上小腹,两个膝踢就要把人打趴。对方也不甘示弱,折扇往谢怀尘脸上一摔,趁着一瞬的挡光就要把人踹走。 宫夷则看得眼角直抽,算是彻底信了这场私怨。起先他不出手,纯粹是本着修界强者为尊的想法,现在见月言公子堂堂洞虚大能居然和一个金丹弟子拳脚相向……摆明了就是放水,看来二人的确相识,根本不需要他掺和。 显然其他围观群众也意识到这一点,纷纷收回劝架的手,任这俩继续打。沈略甚至饶有兴趣地走到邵月旁边:“谢师弟何时与冥域中人有了接触?看样子还有恩怨。” 邵月收剑入琴,根本懒得理打架的二人。 柳厌青一掌呼开谢怀尘:“你这个小修士,打就打,为何手下留情?”这是他疑惑的。按理是他害了谢洛衡,谢怀尘理应恨到想杀他,可为何对方只见愤恨不见杀意?这小子在想啥? 谢怀尘抹了把嘴边血。他境界不如柳厌青,打起来更吃亏,闻言反问:“你又为何手下留情?”他也不懂,明明剑魔柳厌青杀人不眨眼,为何对他却丝毫没有杀意?当年在画中境不是天天想杀他?现在转了性子,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柳厌青拾起折扇,“有人把你养这么大,杀了可惜。本公子心善,饶你一死。” “巧了。”谢怀尘也从地上爬起来,“我也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杀了可惜,不如多打一打,还能出气。” 柳厌青只觉荒谬:“不可理喻。” 谢怀尘也召回水寒剑:“假意惺惺。” 说罢,两人又打了起来。 ** 等两人打完,围观群众已纷纷散场。沈略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把人拉回船内。 红衣公子居左,白衣少年居右,两人脸上各有青肿。邵月坐在一旁低头擦琴,沈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迟疑地看向门口四位侍女:“你们……要不要进来?”这四位冥域侍女在门口站半天了。 四位侍女齐齐摇头。 好吧,沈略无奈,只好给每人斟了一杯茶,指望一茶泯恩仇。 哪知柳厌青茶都没接,直接开口:“冥域与诸位无冤无仇,为何要打本公子?本公子不想欺负小辈才手下留情。可你们看看——”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青了的一小块,“本公子的脸价值千金,现在有损,你们说怎么赔?” 谢怀尘没想到此人打完不认账,厚着脸皮装不认识,顿时把茶盏一搁:“柳厌青你蒙谁呢?你就是剑魔!你来西域肯定是捣乱的!我哥的账还没跟你算!” 某种意义上谢怀尘是猜对了,但柳厌青一来改变了容貌,二来身上并无魔气,所以根本不会认:“剑魔?本公子没听过。倒是你口口声声污蔑本公子,是何居心?” 沈略一听剑魔,喝茶的手顿时停了下来:“月言公子竟然是剑魔?稍等,容我算算……” 谢怀尘伸手拦住:“这种小事算卦不值,他就是剑魔,我用水寒剑发誓!” 邵月继续在一旁调音,似是对众人的谈话毫无兴趣。 “这……”沈略有些为难,“谢师弟,凡事要有证据,你指认他是剑魔,可若没有证据也无法取信于人。” “对啊。”柳厌青得意洋洋地摊开折扇,“小修士,口说无凭。” “师兄可以作证。”谢怀尘一拉邵月,“师兄见过剑魔,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邵月本在调音,谢怀尘一过来,手一抖,琴弦又过紧了些。邵月皱皱眉,似是不满,抬头看了眼柳厌青。这一眼不怒自威,柳厌青只觉全身被对方看了个透。他又思及方才打斗,有一道莫名的威压将他牢牢压制,看来也是此人所为无疑。顿时生了警惕。 “他不是剑魔。”邵月声音冷淡,隐有不悦。 “对吧……啊?”谢怀尘猛然转头,试图从师兄百年不变的冰山脸里找到一丝破绽,“师兄你再看看?这肯定就是剑魔,他还会纵横剑术!” 柳厌青闻言也有些讶异,没想到邵月居然矢口否认。沈略则因为邵月的结论有所迟疑。 邵月将那根过紧的琴弦松了松,试了试音,似乎太音琴准不准比面前的剑魔重要的多:“月言公子身无魔气,容貌也与剑魔相差甚远,应当不是。” 柳厌青乐了,点点头:“对吧,这才是天衍首徒的风范,是非分明,言语公正。不像某个小修士,满口胡言乱语。” “不过——”邵月突然话锋一转,“听闻冥域之人喜阴不喜光,对人界资源一向没有兴趣,城主大会也有百年不曾参与。如今月言公子代表冥域参加,实在令人费解,不知公子此行所来为何?” 不否认身份,只提出疑点,邵月的话谢怀尘顿时听明白了:“对,冥域一向不参加城主大会,你这冥域来使的身份会不会是假的!” 闻言,柳厌青弯起眉眼:“哎哟,两位可不要扣帽子。天衍首徒的话虽然有些道理,但一听就不了解此次城主大会的特别之处。本公子此行不是为城主资格,而是为秘境而来。” 这话让谢怀尘和沈略都竖起了耳朵:“秘境?” “此次城主大会与往届不同,不单可以争夺城主资格,还可以获得秘境宝藏。”柳厌青似笑非笑,“无根之境乃西域大佛所建,其中珍宝无数。西域此次将城主大会的地点定在无根之境,明显是为了用秘境吸引更多的修士参与。这等好事,我冥域岂能错过?” 如此一说,谢怀尘想起梅晋卿提过的“络水”,应该也是无根之境的宝物。 “西域为何要大开秘境,这样有什么好处?”沈略不解。 “那就不知。佛门一向讲究命数,古板的很,说不定西域尊主只是掐指一算一时兴起,于是开了无根之境呢。”柳厌青摇着折扇,“诸位还有何疑惑?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古月言是也。若没有疑惑,那还请不要污蔑本公子了。” 对方一番话下来从容不迫,也没有什么属于剑魔的疑点。谢怀尘看看师兄,又看看沈略,最后脸色一黑,语气不耐道:“没了没了,你走吧。” ** 所幸天衍灵船离西域的妙法莲华境并不远,不过一日路程,众人就到了目的地。 灵船还未落地,独特的莲香幽幽传来,众人皆是精神一振。低头看去,底下黑瓦佛墙,遍地都是大小僧寺,如一片茫茫佛海。而在佛海之中,一株茎蔓拔地而起,足高三百丈,顶端开出一朵清香白莲,莲瓣遮天蔽日,莲心生有殿宇,金碧辉煌。 无论是天衍众人还是冥域来客,皆被这巧夺天工的景象震住。灵船停落在一片莲瓣上,莲瓣的材质非金非玉,更像瓷。众人一道下船,佛门早已有僧侣在船外等候。 “诸位施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贫僧代表妙法莲华境欢迎天衍来客、冥域来客。”为首的僧侣向众人行佛礼。 宫夷则连忙回礼:“法师客气。” 对方着白色法衣,佩赤瑚念珠,一看就是至少受过十戒十律的法僧。这样一位法僧居然只能开门迎客,可见莲华境中高僧如云,惟有领悟上乘佛法之人才有资格入住莲华境。 谢怀尘也下了船,乖乖跟在师兄身后。柳厌青早已整好衣冠,恢复了他翩翩公子的形象,两只狐狸眼弯成月牙:“法师啊,莲华境可有为我们安排住宿?本公子想尽快入住,免得被某些小猫小狗再打一拳。” 闻言,谢怀尘冷笑一声。 白衣僧侣道:“下榻之处早有安排,明日便是城主大会开启之日,诸位可以好好休息。”说着便让几位小沙弥引路。 天衍众人与冥域众人各自被小沙弥引往不同方向。柳厌青笑着一挥手:“小修士,明日见。” 谢怀尘自是不愿理他。 莲华境每朵莲瓣上都是一片建筑群,境内处处有禁制,殿宇之间一般传送来去。小沙弥将冥域众人带到一片寺院,随后又单独将柳厌青带到一座佛殿。 “小和尚,能不能换个住处。”柳厌青跟在后面叹气,“本公子最讨厌佛,看见佛就要吐。你还偏偏要本公子睡在佛面前,造孽啊。” 小沙弥没应声,只停在大佛面前,阖佛礼。 “小和尚?”话语被无视,柳厌青奇怪地绕到小沙弥面前。哪知刚到面前,小沙弥突然流下血泪,随后七窍流血,整个身体迅速干瘪枯瘦,五官扭作一团,阖佛礼的手也如沙砾崩塌,转眼化作一道飞灰。 若是旁人遇见这等诡异之象,必定神色大变。然而柳厌青见此却十分镇定,反而随手一道真火,将小沙弥的衣物也烧了个干干净净。 “昭尊大人。”做完一切,柳厌青突然对着大佛行礼,狐狸眼不似以往翘起,多了些正经。 话音落下,殿中大佛竟是睁开了琉璃眼:“如——何——” 缥缈的声音自大佛口中传出,盘旋于大殿,构成回响。 柳厌青瞬间领悟主上的意思,回道:“此次天衍宗来者共六十七人,其中二十四人有城主大会资格。资格者中,三人为内门金丹弟子,元婴长老十九人,洞虚长老两人。领首是炼器峰峰主宫夷则,此人修为洞虚巅峰,可以一战。” 闻言,殿中大佛又缓缓开口:“亦——无——名——” 这次柳厌青沉吟了一会儿,方道:“属下已依大人的意思前去试探,天衍宗主……应当就是天衍首徒邵月。可来者是否为本体或者灵身,恕属下不敢妄言。”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会蹭玄学【如果我起得来】 另外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112章 无根水无根魔 妙法莲华境是西域的佛门圣地,只有领悟大乘佛法精髓的佛修才有资格入内。此次城主大会召开在这里,足以见佛门的诚意。天衍一行人与冥域众人分别后,被小沙弥领到一处寺院,只等第二日城主大会开启。 第二日。 经过一天修整,众人皆是神采奕奕。小沙弥准时来到寺院,领参加城主大会的人去莲华境中心。参加大会的一共二十四人,为首的宫夷则宫长老却不算在内。 谢怀尘奇道:“我以为宫长老也要和我们一起。” 邵月正在拭剑,闻言头也不抬:“宫长老乃天衍峰主之一,手上还拥有两座城池,这样的人对城主大会没有兴趣。” 谢怀尘转向他:“原来这样……奇怪,你最近怎么又是调音又是拭剑,要打架了吗?” 邵月难言地看了他一眼,谢怀尘正觉得师兄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就听见宫夷则在嘱咐临行众人:“城主大会的目的是将空余城池分配给有能力的修者,城主之位能者居之。所以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如果你们遇到其他势力的修者,要么强取,要么智取,不必手下留情。” 一番话,听得众人跃跃欲试。 谢怀尘愣住:“城主大会难道不是过去开个会就完事了?怎么听起来还要切磋比试……” 邵月只觉自己带了个智障:“你连城主大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我们过来?” 谢怀尘背上水寒剑:“我只知道是去一个叫无根之境的地方,其他的……哈哈这不是有师兄你嘛。”邵月无所不知,像一本行走的六域博物志,谢怀尘感觉自己只要抱紧大腿就好了。 邵·某宗主·月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太纵容某人。 “行事之前要有万全准备,你若依赖别人,迟早退居人下。”声音冷得掉冰渣子。 谢怀尘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气逼得打了个冷颤,然后就见自家师兄冷冰冰地拂衣而去,连个侧脸都不留。头顶有个红红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谢怀尘定睛一看,这才想起——好感度!卧槽,五年不见他都忘了这事,没想到如今居然在掉! “施主,”这时带队的小沙弥在前头喊了起来,“那位发呆的施主,要走了,烦请您跟上。” 却是跟谢怀尘说的。 谢怀尘望着已经走远的师兄,默默跟了上去。 ** 莲华境居于高处,茎长百丈,人居于其中会有手可摘星辰的错觉。小沙弥就着云霭,拈起一叶菩提,然后在殿门的壁画上写下“莲心殿”三字。莲华境建在莲瓣之上,所以莲瓣之间的传送由阵法完成,这殿门的壁画即是传送阵法。 壁上画着清莲,用菩提叶写下字后,清莲似乎活了起来缓缓绽开,莲心几颗莲子发出淡光,随即众人只觉一阵眩目,所有人随着小沙弥不见踪影。 熙熙攘攘的声音传入耳中,待众人回神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广场上。此地为莲华境中心,前方就是莲心殿。广场上站满各路修者,看数目竟有上千人。每个势力都有小沙弥带路,势力之间相互寒暄,却又两不相干。 谢怀尘自是不认得多少势力,只在对面远远瞧见了柳厌青。对方依然红衣配折扇,端是一副贵公子做派。见谢怀尘看过来,似笑非笑地点头致意。 天衍宗来者只有二十四人,却是各势力中人数最多的。参加城主大会的人虽然多,但六域里小门小派也多不胜数,世家名门也如雨后春笋,于是城主大会的名额也是僧多粥少,分配到最后,有的势力可能只有一个。像天衍宗这样拿出二十四个的,全六域仅此一家。 周围势力见是天衍宗的人,纷纷前来告礼。邵月是天衍首徒,自然也被不少能人大修围住。谢怀尘顿时被推搡到一旁,只能同沈略一起安静地做布景板。 不过多时,莲心殿中终于走出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此人身后跟着一众禅师,禅师们分作两列,垂首阖佛礼。那人也恭敬地低头,喊道:“恭迎贤首——” 这一声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众人一肃,纷纷回了原位,广场上一时寂静。谢怀尘不能也不敢动用神识,于是偷偷歪头往外瞥。 寂静间,一位身着金襕袈裟的僧人自殿中走出。他的袈裟是九条大衣,由上万条金缕编成,颈间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玛瑙佛珠,中央缀了一枚有价无市的紫金髓心。头戴毗卢佛冠,佛冠顶端镶着东海明珠。脚踏鸾木鞋,手握白玉牒。谢怀尘看来看去,对这个和尚的评价也只有两字——土豪。 这人看起来比梅晋卿还奢张浪费! “此人是西域尊主,顾封禅。”沈略悄悄给谢怀尘传音,“你别偷看的那么明显,这是对尊者不敬。” 谢怀尘没想到此人居然就是西域尊主。传说佛门脱离俗世清静无为,可这出身佛门的域主好像……很接地气,全身上下穿金戴玉的。 听闻谢怀尘的想法,沈略失笑:“金玉乃身外之物,你视它为俗物,可尊者视它为无物,一切凭心而已。” 交谈间,佛门已开始说明城主大会的规则。 原来规则很简单,参加者每人领一片菩提叶进入无根之境。秘境将会开放五天,五天后谁手上的菩提叶多,谁就有资格得到城池分配,成为城主。各域的城主不止一个空位,所以最后由多至少排位,手中菩提叶越多,越能得到大城池的供奉。 规则一出,谁都能听出其中必有一番抢夺,于是有人忧心忡忡:“若是快要死在秘境里,可有退路?” 颁布规则的法僧一指菩提叶:“此叶纹有传送阵法,毁去此叶,可供一人离开。” 有菩提叶才能离开,换言之,无菩提叶连安全保障都没有。不过城主大会历来不论生死,所以众人也并无异议。 法僧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项规则。此次无根之境开启五日,每过一日,秘境将会坍缩一部分,同时所有人的境界修为也会倒退五分之一。直至最后一日,秘境将只余一点,诸位的修为境界也会倒退至原点。” 话音刚落,底下顿时议论纷纷。修为境界随比例倒退,这种做法往届的城主大会从未见过。很明显,这是在降低修者间的境界差别。可修界强者为尊,如此做法是否本末倒置? 见修者们有所不满,特别是境界高的修者尤其不满,最上方的西域尊主阖了道佛礼,念了句佛谒。那佛谒似有佛威,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修者们转瞬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滴下,被威压震得再也说不出话。 “阿弥陀佛,”穿金戴玉的尊者露出满面春风的笑意,这时候谢怀尘才注意到他是一位面容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但眉眼含笑,极尽祥和,让人想起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诸位远道是客,还请入乡随俗。若不能入乡随俗,那就……憋着吧。”西域尊主笑得真心实意。 一时间,场内无人敢言,落针可闻。 见无人再有异议,法僧一个示意,命令僧人开启无根之境。顿时,四方皆有僧人布列,他们齐齐盘坐,口念佛语。 不过一会儿,轰隆隆一声响,其声势之大如同开天辟地。许多人被吓了一跳,谢怀尘抬头,发现碧落天居然在开裂! 旁边一位其他势力的小弟子惊呼道:“天……天上长了一根花茎!” 只见,莲华境上空的碧落天突然裂出一道口子,一根花茎自裂缝中垂下,迅速生长。其长三百丈,顶端开出一朵清香白莲,居然与莲华境的一模一样。那样子就如大地和天幕同时开出一朵相同的白莲,二者对映成像,互为双生。 法僧指着天幕中倒垂的白莲:“这就是无根之境,诸位,请。” 众人啧啧称奇,没想到无根之境原来是莲华境的双生境面。 谢怀尘自然也被震惊到,扯了扯沈略:“太厉害了,这种秘境恐怕只有仙人才能开辟。”然而沈略却对着无根之境久久不能回神,似是被天幕那一朵白莲吸引了全部目光。 “此境乃西域佛子所建。”这时邵月走了过来,遥遥望了眼头顶白莲,“六域之初,西域曾有佛子建立佛门,创下双莲之境作为佛门圣地。” 谢怀尘见邵月过来有点高兴还有点怂:“师兄。” “一起进去。” 于是三人跟着天衍队伍一起随光踏入无根。 ** 过了传送阵,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手中还捏着小沙弥递的菩提叶,眼前陡然暗下来,似乎是夜晚。 谢怀尘左右张望:“师兄?” 无人应答。 他胡乱摸了摸,全是空气,周围没人。 好吧,看来这个传送阵会自动将所有人分开。 谢怀尘又看看天,无星无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有点奇怪,他记得来时莲华境是清晨,那无根之境应该也是清晨,怎么会突然变成黑夜? 一切透着诡异,于是谢怀尘打算生个火,先看清楚周围再说。 符意出手,灼热的气息自手上传来,然而预料中的火光却没看到。谢怀尘心里一个咯噔,又画了一道火符。这次指间传来热度,火光依然不见。 “这……” 他终于发现问题。 他摸摸自己的眼,完好无损,可眼前一切的确黑沉如墨。他又摸摸地面,落叶、草根、树枝……带着腐烂的气息和草木的腥香。 熟悉的记忆上涌,谢怀尘连忙四下摸索,不期然摸到一株大树。他靠上树干,结果正巧压到一只小蛇,小蛇嗷呜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嘶——” 他疼得把小蛇甩开,然而在触碰伤口的同时,他发现自己腕间还有另一道被划开的伤口。伤口整齐,恰似当年某位红衣人的杰作。 一刹那,谢怀尘突然了悟。这个场景,这种黑暗中的无措,这不就是他小时候被剑魔抓去城外树林的经历?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可能蹭玄学, 蹭玄学的时候可能加个小剧场。 第113章 无根水无根魔 刚被谢洛衡从地府带回来的几天,他只是个七岁稚子,不但对一切都陌生还恰巧失明。剑魔将他抓起来丢到城外树林自生自灭,这段记忆简直是他小时候的梦魇。不过如今谢怀尘已经虚岁十八,就算真被人丢进野林子也不可能如儿时一般慌乱无措。 幽风四起,林中窸窸窣窣,谢怀尘一边感受熟悉的阴森氛围一边心里纳闷:明明他参加的是城主大会,为何无根之境里却出现这种诡异的场景?当然他不会怀疑这里不是无根之境,因为菩提叶还在手上,说明城主大会一切规则生效,他没有进错地方。 这么想着,他抽出了水寒剑。此境可能是类似心魔境的地方,据说佛家问道讲究勘心,所以佛门的城主大会出现心魔境应该也算正常。而谢怀尘想起当年林子里不单有虫蚁狼蛇,更有阴尸。所以这类似心魔的地方说不定也会出现阴尸。 嚓嚓,果然,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靠近,谢怀尘神魂虚弱无法动用神识观测,只能凭五感抢先出手! 水寒出鞘,纵横剑气扫荡而去,下一瞬,一声嘶哑的惨叫响起,似人似鬼,听得人心里发怵。谢怀尘精神一振,确定了这是阴尸的叫声。当初在画中境,这可怕的叫声让他想忘也难。 一剑出手,其余阴尸像嗅到肉的野狗一样纷纷扑来。谢怀尘目不能视却毫不畏惧,水寒剑一横,一招燕字诀如影随形。这一招他用的最熟,凭借修士极佳的听力,剑光在阴尸间翻转纷飞,如一片细雪。待脚尖落地,剑刃下垂,十几具阴尸纷纷倒下,尸首分离。 谢怀尘站在原地,感觉很烦。 这个地方是他的心魔,他知道了。 心魔里要杀阴尸,他也知道了。 但阴尸杀之不尽,如何勘破这个心魔境却成了问题。难道要把整片林子的阴尸全毁了?! 也不是不可以。谢怀尘思索着要不干脆放火烧林,简单又快捷。 而就在他欲画出一行火符时,嚓嚓,身后又是一道声响。他顿时警觉,符意一收,水寒剑反手就往身后刺去。 哪知这一刺却不如想象中顺利,对方似有所觉,一道柔和的符意挡住凌厉的剑意。谢怀尘心中一凛,知晓阴尸绝不可能使用符意,出手的一定是城主大会的参赛者。只是秘境中相互竞争,对方来意不知是好是坏。 于是他一手剑气攻击,一手符意制困,打算先将对方制伏再说。结果对方也不甘示弱,道印结成,瞬息解开了谢怀尘的困阵。剑刃削过一缕长发,对方轻盈躲过,再足尖一点跃上树梢,数道符纸降下,竟是把谢怀尘困在了原地。 一交手谢怀尘就发觉不对。对方气息柔和强大,应该是金丹中期,与他交手也没有杀气,双方皆是以困为主。更关键的是,方才剑刃所过之处有淡淡的梵香,且发质柔软,似乎……是女子。 思及此他剑意一滞,随即收剑,朝那看不见的人作揖道:“在下天衍宗弟子谢怀尘,无意伤及阁下,不知阁下是何方朋友。” 画着佛文的符纸禁锢四周,谢怀尘不破阵反而报上名号,可见诚意。对方似乎犹豫了下,清婉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是佛门华严宗的明心女,你方才主动出剑,我以为你要杀人。” 听声音果然是女子,修界之中女子难得,谢怀尘有礼道:“明心女误会,此地有阴尸,方才我正在杀阴尸,你突然出现,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噗——”闻言,明心女轻笑一声:“原来这样,看来我们的确相互误会了。” 城外树林本来阴森,结果对方这一声轻笑顿时化开阴霾。谢怀尘也笑了笑:“明心女想必也是来参加城主大会,那你可知现在是什么状况?” 对方是他入无根之境第一个遇见的参赛者,打好关系共同合作才是正确。 明心女四下望了望:“敢问谢公子,此地你可熟知?” 谢怀尘:“儿时我曾流落此地,遇见阴尸。” 明心女了悟:“那便是了,此地是谢公子你的心魔境。” 谢怀尘一听,果然他猜的不错,只是对方似乎比他更加熟悉这里。于是问:“明心女似乎很了解无根之境?” 对方坦然一笑,轻巧地从树上跃下,身影如倾泻的月光。待落定来到谢怀尘面前,开口:“不瞒公子,我乃佛门圣女,无根之境也是佛门圣地,所以对此地略有了解。无根之境是莲华境的反面,可映一切心魔,若要前进,勘破心魔便可。” 谢怀尘没想到勘破心魔在明心女口中就和吃饭喝茶一样随意。事实也是如此,佛门注重勘心,所以任何一位佛修都是勘破无数心魔才立地成佛,小小心魔在佛门看来家常便饭。 可谢怀尘没干过这个,他略有为难:“这个……请问怎么破?” 明心女也面露迟疑:“勘心讲究溯源,你回忆下这里的细节,先想想为何有此心魔。” 谢怀尘苦了脸。这段记忆他不是很想回忆,而且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追溯的。左右不过剑魔把他扔在这,然后过了几个时辰,谢洛衡又把他救回来。中间过程系统刷了波存在感,难道心魔的根源其实是系统?? 思索间,阴尸们又开始渐渐聚拢。明心女发现异常,挥手撤了谢怀尘的困阵。 “谢公子,阴尸来了,你若勘不破,我们只能先杀阴尸。” 谢怀尘自是明白这个理,但也无可奈何。明心女又道:“不过,冒犯一问,公子可是失明了?”修者感官极其敏锐,谢怀尘双目无神,连阴尸都察觉缓慢,被对方发觉失明也属正常。 “不知为何,一入此境便失了明,而且之前因为神魂虚弱,连神识也无法动用。”谢怀尘坦诚道。 明心女愣了愣,突地噗嗤一笑:“谢公子,你不必如此坦诚。无根之境非友即敌,日后可不要把自身弱点暴露人外。” 闻言,谢怀尘一晒。 阴尸来敌,明心女散布神识报方位,谢怀尘以剑意摧之,两人合作无间。可阴尸杀之不尽,长久下去两人必会疲累。 谢怀尘这才想起一件事:“此境为我心魔,与你无关,你大可以出去。” 明心女手中符意不断,进犯的阴尸全部被佛光净化:“不成,我特意入你心魔境一观,怎可就此离开。” 谢怀尘一惊:“你特意进来?” 明心女这才狡黠一笑:“每个参赛者都要入心魔境,我自己的已经勘破,然后看见你的阴尸,就进来啦。” 谢怀尘剑尖一歪:“原来他人的心魔境可以随意出入,但姑娘你为何……” “你可能不知,佛门最近也在闹阴尸。”明心女语声一肃。见谢怀尘面露惊讶,又道:“阴尸已消失近两百年,偏偏最近又在佛门出现。我觉得此事蹊跷,正巧见你心魔境中有阴尸,于是好奇进来。” 原来一切源于巧合,谢怀尘失笑。 “巧合即是天意,我不过顺从天意。”明心女按住水寒剑,压低声,“唔,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这里出现的人八成是参赛者。两人停下动作,静观其变。 沉默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温和的清风。清风拂面,谢怀尘手中一颤,无神的双眼突然死死盯着面前的方向。明心女也意识到谢怀尘的异常,传音道:“来人很厉害,境界远远压制我们。” 温和的威压随之降临,阴尸们仿佛遇见什么可怕的东西,纷纷承受不住地趴下。之后威压越来越凝重,脚步声走近,哗地一声,所有阴尸化作一片齑粉,然后被清风一扫而空。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脚步声,谢怀尘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悦。 是谢洛衡!肯定是谢洛衡!当年就是谢洛衡把他从这里救出来!他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能从心魔境里再次遇到谢洛衡!这趟值了! 谢怀尘忍不住收剑,一步步往脚步声处走去。 “诶,等等。”明心女拉住他,“你过去做什么?” 谢怀尘:“那是我哥,他不会伤人的。” 明心女狐疑地打量对面人。那人一身青玉长袍,面容冠玉,气质祥和,可脚下没有影子。 “他是幻境,假的,不用去。” “他是我哥,就算是假的,摸一摸应该也不要紧。” 明心女略有所悟:“难不成你的心魔根源就是他?他过世了?” 谢怀尘沉默。 明心女一看就知自己猜对了:“哀人节哀。既然他是你的心魔,那你更不能去,若去了肯定回不来。” 哪知话一说完,对面的青衫公子也开了口:“怀尘,没事了,过来吧。” 声音温柔,很容易让人沉陷其中。明心女更是发现此人竟然与界主容貌一致。“善尸!”她没想到旁边小道修口口声声喊的居然是善尸!可善尸不是为了封印剑魔牺牲了么?此事六域皆知,那为何善尸出现的地方有阴尸?难道阴尸其实是来自剑魔?那……这个小道修又是怎么回事? 明心女心念电转,谢怀尘则已经迈出步子走向谢洛衡了。 第114章 无根水无根魔 佛门一向普度众生,明心女也不想这个小道修困在心魔里走不出,更何况这只是佛家里最基础的“凡业”魔。 “谢公子请等等。”一道符纸拦住谢怀尘的去路。 谢怀尘迟疑地回头。其实他知道谢洛衡是幻境,但也只是幻境!摸一摸又不会死,他不过就是想跟自家哥说几句话,说完就走好吧。 可显然明心女不这么想,绘有佛文的符纸执意不让开:“虚实不分,颠倒妄取,是痴。公子莫要做痴人。” 谢怀尘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面前有一股力量让他行动滞缓。一个想过去,一个不让过去,两人一时僵持在原地。 “嗳,姑娘见笑,我师弟一向性子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突然,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自四方传来。谢怀尘听得眼皮一跳。 明心女警觉道:“何人?” 周围都是参天大树,来者很容易隐匿身形。方才他们一心只在阴尸和青衫公子上,没想到旁边居然还有隐藏的来客。 “在下天衍宗邵月,是这个痴人的师兄。”说话间,一袭红衣自天上飘落。瘦削的下巴,勾起的薄唇,端得是一位霞姿月韵的雅公子。红衣谪仙轻身落地,正巧停在明心女和谢怀尘之间。 谢怀尘一见此人寒毛都竖了起来,明心女则听到对方名号又见此人相貌,脑中顿时冒出一个称呼:“恶尸。” “姑娘好眼力。”红衣谪仙一笑,随手拈起符纸左右看了看,“金漆勾笔,佛文入道,想必姑娘就是佛门里那位佛道双修的明心女,久仰。” 明心女没想到来者一下就点明了她的身份:“恶尸大人见笑,不知大人为何在此。” “叫大人就生疏了,明心女与道门也算有些渊源,不如叫师兄。”红衣谪仙风度优雅,语气也相当友好。 明心女面上一赧,恭敬行了佛礼:“邵师兄。” 三尸在六域地位尊崇,但依然有差。欲尸和善尸修为至化神,自是万人敬仰,但恶尸刚刚转世,实力只有金丹,故六域之中并无多少尊荣,常以小辈自居。明心女喊一声师兄也无不妥。 谢怀尘在一旁却听得直欲吐血。 首先来者并不是真的师兄,而是红衣谪仙。其次他跟明心女待了这么久,而红衣谪仙才刚来,为什么明心女看起来却更欣赏对方啊!什么师兄,那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妖怪。 “此番过来是为找我的痴人师弟,明心女一路辛苦。”一边说着,红衣谪仙指间微动,符纸被他草草改了几笔,阵法顿时失效,谢怀尘面前失了阻力。 符意如道意,各家各不同,若要做到随意改动,需得十分精通。明心女惊心于对方居然随手就能修改佛门符意,一时间更敬慕这位恶尸。 “嗳呀,师弟的剑可要小心方向。”突然,红衣谪仙侧身一躲,两指夹住水寒剑锋,“为兄可不是阴尸,师弟的目盲之症果然病入膏肓。” 谢怀尘冷哼一声,反手又是一道剑意,却听得耳边一声低呼:“嗯,这次方向对了,正好把那穿青衫的心魔给打的落花流水。” 闻言,谢怀尘一惊,连忙拼命收回剑意。纵横剑意被强制收回,剑意反噬,他忍不住低咳一声。 明心女在一旁小声道:“这……不是那青衫公子的方向吧。” 红衣谪仙笑道:“痴人嘛,容易被骗。” “你!”谢怀尘气急,抬手就要往红衣谪仙那打,结果却被一只温凉的手压下了所有怒火。 “你打不过我,不如哄着我开心,那样我就不捣乱。”对方悄悄传音。 谢怀尘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而且在明心女面前也不好说什么“滚”之类的粗词。于是干脆一拂袖,径自朝青衫公子的方向走去。 谁在不重要,他只想先听听自家哥的声音。 “你去哪?”哪知刚走几步,妖怪就拦住他,“那不过是个幻象,你是上赶着送死?” 谢怀尘懒得理他,在他看来,跟红衣谪仙在一起才是真·送死。 “你想,若是小洛衡知道你把别人认作他,他会不会生气?”对方说得慢条斯理。 谢怀尘一愣,停了脚步。 “他要是知道你为了一个心魔错失城主大会资格,会不会骂你?”红衣谪仙再道。 谢怀尘猛地回头,面无表情:“你一个恶念有什么资格代他说话?” 气氛一时僵滞,明心女感觉是时候出来打个圆场。哪知她话还没出口,红衣谪仙反倒一把拉过谢怀尘,语气一如既往地悠闲:“善恶同生,我自然有资格。今日我不光要代他说话,还要代他动手。” 说着,周身剑意迸发,无形的剑意如狂乱的剑雨,所过之处摧枯拉朽。隐藏于深处的阴尸发出惨烈的哀嚎,整个秘境摇摇欲坠。绞碎的枝叶落在肩头,有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谢怀尘听出那是谢洛衡的声音:“哥!!” 红衣谪仙神色不屑,毫不犹豫地五指一聚。 砰—— 顿时,青衫身影被狂乱的剑意绞成一团血雾。 眼前陡然出现光亮,树林、狂风、血雾映入眼帘,破碎的青衫落在泥地里。谢怀尘眼睛微红,生死道意聚于手中,就要杀了那红衣人。 心魔境经不起这番折腾,喀嚓喀嚓就要破碎。红衣谪仙看着对方眼中的悲愤,好笑地抚上他的眼睛:“眼盲也是心盲,勘魔更是勘心。如今我替你破了心魔境,可不该感谢我?” 谢怀尘回应他的是一生一死。生息与生息相对,死意与杀意并存,道意在前,红衣谪仙眼睛都不眨,淡淡望着对方。 谢怀尘最终还是没有伤他。他不知道红衣谪仙与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更不确定红衣谪仙受伤师兄会怎样。生死道意消散,红衣谪仙一派淡然:“沉迷过去,不愿面对现实。阿尘,你是还没断奶的小孩子么?” 话音刚落,碎裂声起,心魔境彻底崩塌。天光透亮,无根之境的真实面貌展现在三人面前,居然与莲华境的布置几乎不差。他们所处正是一间寺院,两边是佛堂,身后一座莲花池,面前是大雄宝殿。抬头可以清晰地看见天幕中有一朵相同的巨莲亭亭玉立,数不清的寺庙倒映在天穹,形成一幅西域疆图。 明心女围观了全过程,越看越懵逼。她能看出这位谢公子与善尸和恶尸都有不菲的关系,阴尸的出现也有可能与他有关。但这其中种种细节却不是她能猜到的了。 当然,更关键的是她发现邵师兄和谢公子的氛围有点奇怪。说他们关系好吧,谢公子眼中的杀意都快凝成实质了。说他们不好吧,邵师兄又看起来很关心对方。这么想着,明心女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性。 “心魔境已出,不知明心女接下来打算如何?”红衣谪仙转过身。 明心女看看从容淡定的红衣谪仙,又看看一语不发的谢怀尘,最后行了道佛礼:“此次城主大会还有其他佛门弟子,我欲与门人会合。” 红衣谪仙点点头:“正巧,我们也想找天衍弟子,不如一起?” 明心女也正有此意。城主大会中除了金丹小辈,更多的是元婴乃至洞虚大能。金丹修者在他们面前无异于送菜,所以金丹一辈的更需要抱团取暖。 三人,不对,是两人就这样达成了合作协议。但谢怀尘完全不想跟红衣谪仙一起,如果不是碍于明心女在场,他可能会直接跟红衣谪仙干起来。 “阿尘你看。”红衣谪仙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手,“这里好像有很多修士。” 注意力成功转移,谢怀尘这才发现寺院中的修士。他们有的靠在栏杆上,有的站在莲池边,更多的是聚集于大雄宝殿,对着释迦尊者静穆无声。所有人皆是闭眼,一片寂静,清醒的三人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们都还在心魔境里。”明心女解释道,“心魔境不易破除,我们算是较快的。” 谢怀尘走到一个修士面前,那人正坐在石凳上,身着道袍,眉眼紧闭。谢怀尘晃晃手又拍拍肩,对方均毫无反应。他略有所思:“若破不开心魔境会如何?” 明心女答:“破不开就会一直留在原地,直到城主大会结束,秘境会自动将人送回莲华境。” 看来破除心魔也是此次大会关键的一环。 谢怀尘看着这一片呆滞的人群,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城主大会以菩提叶数量决胜负,现在众人都没醒来,我们正好可以把他们的菩提叶都偷光!” 红衣谪仙勾唇:“想法很对。” 闻言明心女轻轻一笑:“谢公子说的不错,此次城主大会的胜负关键的确在于破境速度。可惜——”她扬手,素指一翻居然翻出十几枚菩提叶。“我最先勘破心魔,所以已经把这一片的修士都搜刮过了~” 谢怀尘一惊,赶紧去寻自己身上的菩提叶。 “谢公子不用找,你的菩提叶也在我这。”明心女掩唇一笑,语气明亮又透着小得意。之前谢怀尘失明看不到此女容貌,现在出了幻境才发现对方面容淑婉,喜着长裙,发间一支莲花簪,柔软的长发垂至鬓间。 他突地面上一红,佯装咳了两下,随即无奈道:“明心女不愧是佛门圣女,在下心服口服……” 红衣谪仙将谢怀尘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特别是看到他连耳根都泛红时,似笑非笑地接道:“非是明心女厉害,而是你这痴人太蠢。” 明心女也跟着摇头:“是了。我破境时并未见到邵师兄,想必他破境的速度比我更快……啊,小心!” 话未说完,明心女已脸色突变,红衣谪仙则早已注意到异常,心至剑至,强大的剑气将扑向谢怀尘的修者一剑刺穿。 鲜血飞溅,突袭的修者却仿佛不知道痛,仅仅停顿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咬向谢怀尘。谢怀尘离得最近,咬他的正是方才他好奇接近的那名修者。只是方才这个修者还闭眼沉浸在心魔境中,这会不知怎么突然就发疯一样冲来。 水寒剑出手,一招缚字决将那修者定在原地。谢怀尘正欲细看怎么回事,就见对方身上血管根根青紫,眼瞳布满血丝,整个人如疯似癫,更像是……阴尸。 他顿时心中大骇,对阴尸的恐惧及忌惮让他毫不犹豫出手,一剑削断了对方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话说这文真是越来越冷了,每天稳定一个评论。小天使们能不能多冒泡说几句话让我感受到你们的存在QAQ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单机! 第115章 无根水无根魔 历来六域大会与城主大会皆是同期召开,百年一次。前者是六位域主聚在一起商讨事宜,后者则是六域的修者相互争夺资源。届时六域精英都会聚集于一处,可谓盛会。 这一次的六域大会和城主大会都在西域进行,莲华境刚开启城主大会,现在又要急匆匆迎接六域大会的尊者们。一时间,忙作一团。 “贤首,莲华境中又出现了新的阴尸。”一位法僧向座上的尊主行礼。顾封禅是西域尊主也是此次两会的主要负责人,莲华境中一切事宜都需上报于他。 身披金色法衣的尊主淡淡颔首:“可有灵珠记录?” 法僧呈上一颗记录灵珠,灵珠里似有画面在流动。顾封禅一招手,灵珠自动落于掌心,随即佛光微亮,隐藏的画面被完全放大。画面中是一间佛殿,从角度看灵珠似乎镶嵌在一尊大佛的头冠上。画面中正有一小沙弥领着一位红衣公子进殿。随后小沙弥似乎被什么魇住,面容扭曲,全身发青,直到就地坐化。 莲心殿中除了顾封禅还有其他上座,众人见到小沙弥最后消失得连衣物也不剩,齐齐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结果下一秒画面出现了转折。那死去的小沙弥居然又凭空出现,面容闲淡,披着僧侣条衣。红衣公子恭敬地向“小沙弥”作揖,“小沙弥”朝灵珠方向似有若无地一扫,随后就那样光明正大地与红衣公子再次走出佛殿。 众人寂静,都从这幅画面里嗅出了危险。 法僧肃然道:“弟子已经问过,此沙弥主要负责接待冥域来客,昨日开始就一直失踪,至今不见人影。假扮他的人可能已经混入无根之境。而冥域与这‘沙弥’关系匪浅,阴尸来源也可能出自冥域。” 顾封禅收了灵珠:“阴尸乃魔域产物,此二人也可能是混入冥域的魔族。我等不可妄自揣测友邻,唯一能确定的是,魔族已混入双莲境中。” 话落,另一位上座接道:“贤首英明,既然魔族已混入双莲境,那城主大会是否需要中止?或者,派武僧前去搜查魔族?” 顾封禅阖了佛礼,叹息:“诸位应知,此次城主大会发生的一切尽在佛子预知之中。千年之约不可有误,我等应遵从佛子圣谕,不可打草惊蛇。” 闻言,众僧再次沉默。 这时又有一位上座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莲献佛子圆寂千年,预知身后事实属不易。然千年已过,纵然佛子佛法高深,却不一定能顾全诸多细节。此番阴尸出没莲华境,我等也该有所作为,将损失降到最低。” 此言一出,大部分人表示了赞同。 当然也有小部分人反对:“千年之约,成败在此一会。佛门为了掌握信息,特意在莲华境各处布置暗珠以观动向。如今若冒然搜查,只会让魔族怀疑我们早有预谋,从而生疑。” 这时,先前开口的上座答道:“无水旱,洪水涝。佛门若即刻搜查,会使人生疑;若毫无所觉,也会生疑。不如加派武僧驻守双境,并开启护佛阵法,以守为主。” 这一席话受到最多人的赞同。 见众僧达成一致,顾封禅从莲座上起身,面容谨肃,全然不似在外的安乐之态。众僧垂目,最上方的尊主开口:“就如此罢。诸位辛劳,城主大会一事便交由诸位,本座还要另去招待三尊。” 六域大会的主角只有六人,然东域尊主和冥域尊主皆亡,六域大会就只剩四人了。他身为两会的主办人,还得前去迎接另外三尊。 众僧齐齐阖佛礼:“恭送贤首——” ** 这一边佛门正在商量阴尸出现的事,另一边谢怀尘他们已经看到了阴尸带来的“惊喜”。 身旁的修士不知为何突然变作阴尸,谢怀尘情急之下一剑斩首。溅出的鲜血呈青黑色,三人下意识齐齐躲开。 “怎么回事!”明心女惊呼,“为何无根之境也有阴尸!” 红衣谪仙则是瞬移至另一闭眼的修士旁:“你看,他也离阴尸不远了。” 谢怀尘和明心女抬首,却见那人脖颈处渐生青紫,嘴唇泛黑,面容挣扎,看起来似是要被梦魇吞噬。 “不好,他这是被心魔缠住。”明心女一眼看出端倪,“难道被心魔所困就会变成阴尸?” 这个结论让谢怀尘后背一凉,他急匆匆跑到那快成阴尸的修士面前,大力摇晃。晃了半天没反应,只好上手掐。捏脸捏脖子捏手统统没用,那修士不但没有醒来,反而更加恐惧,身上愈见青黑。 “有没有办法可以帮他!”谢怀尘急了。 红衣谪仙拢着袖子似在看热闹:“论破除心魔佛家最有心得,明心女,是么?” 明心女见此也心有不忍:“最好的方法是一个个进入他们的心魔境,助其勘破。但此法太慢,成功率也比较低。如今最妥当的是强行破除,然后告知他们陷入心魔的危险。” 红衣谪仙请教道:“如何做?” 明心女从发髻上取下一支莲花簪:“还请二位助我。” 城主大会期间,所有人都是竞争者。但如今阴尸再现,事态从急,明心女也不愿见修士们枉自送命,于是动用佛家真言,为修士们破除心魔境。莲花簪中封印着佛谒,明心女默念佛文,谢怀尘和红衣谪仙在一旁以灵力相助。 红衣谪仙:“阿尘真是大善人,这院子里的修士少说也有十几人,你们将他们救了,可不多了十几个竞争者。” 这话却是传音的,谢怀尘不屑:“你这只魔,心里就只有这些龌龊。” 红衣谪仙:“嗳,怎么能是龌龊呢。我一心为阿尘你,这叫白月光。” 谢怀尘简直要气笑了:“巧言令色。” 结果话刚说完,红衣谪仙那边的灵力猝不及防地开始暴涨。本来明心女使用佛家真言已超出她能力之外,所以才需要谢怀尘和红衣谪仙组成聚灵阵相助。而聚灵阵讲究灵力平和,需要同境界修士来护持。红衣谪仙却灵力暴涨,境界远超谢怀尘,谢怀尘跟不上他的节奏,狂乱的灵气使聚灵阵堪堪欲碎。 明心女沐浴于金光之中,庄严如降世菩萨,但因为聚灵阵的不稳定,她的灵力也变得不稳。 “你们怎么回事?注意力集中啊!”明心女心有焦虑,若聚灵阵碎,灵力供应不足她会受反噬。 “实在抱歉,师弟好像跟不上我的节奏,见笑了。”这是红衣谪仙。 “放屁,你故意的!”这是谢怀尘。 明心女:“……”天衍宗的这俩师兄弟能不闹别扭吗?! 灵力还在持续上涨,谢怀尘根本探知不到对方到底涨到了哪个境界,只觉整个阵法朝他压了过来,沉沉喘不上气。谢怀尘怒道:“你到底要怎样才停手?” 红衣谪仙仰头思索了番:“要不阿尘你亲亲我?” 谢怀尘呸了他一声。 “唉。”红衣谪仙叹一口气,“罢了,你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停手,如何?” 谢怀尘顿了顿,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又说不清是在哪发生的。他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了一声:“邵月。” “嗯,没什么感情,重来。” 谢怀尘狠狠瞪了眼对面的魔,对方却轻巧的很:“我说过,你哄我开心我就不捣乱。” 佛家真言的金光开始黯淡,聚灵阵摇摇欲坠。红衣魔站在聚灵阵的一端,负手而立,微带笑意的眸子如云霄点月,鬓边长发衬得他一派清雅。这副绝世容颜既熟悉又陌生,谢怀尘看着他仿佛看见从九天落下的仙人。于是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说道:“……阿月。” 称呼一出,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红衣谪仙眼睛一亮,如云开月朗,随后周身气息开始转为柔和。 “我就知道,无论多少世,你终究是认这张脸的。” 话音落下,灵气不再狂乱,聚灵阵散发出巨大的能量,佛家真言威势大涨,金光覆盖整座寺院。无数隐藏的心魔境一个个碎裂,修士们如梦初醒。 明心女大舒一口气,转头正要多谢二人,却见谢怀尘怔怔发呆。 “谢公子?他怎么了?”明心女奇道。 “他啊,”红衣谪仙指指自己的脑袋,“傻了。” 谢怀尘立马朝他翻了个白眼。 心魔境破碎,修士们纷纷苏醒。三人数了数,在场一共二十人,全部是金丹修为,其中以南域诸多门派弟子为主,东域世家也有几个,小部分是北域人。看来无根之境虽然是随机传送,但依然有所调配,不会出现金丹修者与洞虚尊者共存的死局。 三人将阴尸的情况说与众人听,大多数人顿时一阵后怕。毕竟心魔境不是谁都能轻易破开,许多弟子方才差点就陷入其中,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变成阴尸,顿时对三人更加感激。 红衣谪仙谦逊道:“诸位客气。大家都是金丹修者,在此实力最低,很容易就被大能淘汰出局。所以我们更需团结合作,这样大能不敢轻易对我们出手,我们才有机会留到最后。” 这番话说得漂亮。一来把明心女辛辛苦苦救人的功劳揽了一半到自己身上,二来也激起了众人的合作欲。蝼蚁才需要抱团,他们这群金丹修者在无根之境可不就相当于蝼蚁?三来则是话一出口他本人已俨然成为众人领袖。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可能会蹭玄学【我一定要起来Orz】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16章 无根水无根魔 众修士听闻红衣谪仙是天衍首徒本就信了他八成,现在他又说了合作的意图,顿时表示赞同。 明心女补充道:“阴尸的出现很是奇怪。据我所知,阴尸乃怨鬼附身所致,然而无根之境不可能有怨鬼,只可能是有人放了怨鬼进来。如此一来,周围可能存在很多怨鬼,我们一旦失魂或者死亡就会被附身成为阴尸。” 闻言,众人一时骚动。杀人人杀,修士对死亡其实并没有那么惧怕,但死亡和变为阴尸是不同的。前者可以转世,后者无轮回。而显然佛门还未发现阴尸之事,阴尸只会渐渐蔓延。 “诸位若是惧怕阴尸,大可捏碎菩提叶离开。若是不惧,可与我们一道前进。”红衣谪仙向明心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拿出菩提叶。“不瞒诸位,菩提叶悉数在此,离开者可在我这领取一叶。” 不说还好,这一说众人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菩提叶居然不见了。大家都是各门派的天才,稍微想想也能明白菩提叶为何不见。本来对方大可拿了菩提叶就走,现在却没走反而救了他们,说来应该感激。 果然,众修士并未有愤懑之色,而且没有一人愿意离开,都决定继续留下一争城主之位。 红衣谪仙见此,眉眼含笑:“既如此,大家一起入境罢。” 无根之境与莲华境几乎一样,都由层层莲瓣组成。每层莲瓣上有一座寺院,寺院之间由传送阵法连通。依据倒映的莲华境可以判断,众人此时身在无根之境的最外围。 明心女拿出一叶菩提融于寺门壁画。壁画上正有一童子在打扫寺门,菩提叶融入画中落在地上,恰巧被画中童子扫去。童子扫去落叶,然后将扫帚放置一旁,恭恭敬敬邀请众人进门。二十人齐齐入内,只觉一阵光芒刺眼,然后便随传送阵来到了里层莲瓣。 落地的瞬间,所有人心中一凛——好浓的魔气! 眼前一片深黑,浓郁的魔气将整片空间包围。 不知是谁首先燃起术火。火光照亮的瞬间,众人也看清了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山穴,四周都被山体封裹,无光亮,无出口。山壁光秃秃,地面光秃秃,惟有洞穴中央坐着一人,突兀至极。 “谁?!”有人警惕开口。 谢怀尘最先注意到中央的人影,那背影十分眼熟,而且还穿着紫衣。他毫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就着昏暗的火光看见一个青年,剑眉星目。 “梅晋卿??” 谢怀尘惊讶于居然会在无根之境碰见梅晋卿。这家伙不是主动放弃资格了吗? 明心女见谢怀尘如此作态:“这人你认识?” 谢怀尘连忙喊了几声对方名字,可梅晋卿仿佛入了梦魇,眼神空茫,端坐不动。他只好向众人作揖:“此人是我天衍宗的师兄,只是不知为何在这。” 红衣谪仙也上前查看,最后下了结论:“他正在渡心魔境。” 无根之境与莲华境互为双生,不可能有这样一个空旷的山洞。明心女略有所思:“难不成这里正是他的心魔?” 众人一时惊诧,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正在无根之境里传送吗?怎么莫名其妙传送到他人的心魔? 红衣谪仙代众人提出了这个问题:“敢问明心女,此种情况为何?” 明心女半蹲在梅晋卿面前,纤纤素指点了点他眉心。半晌之后,沉吟道:“此地的确是他的心魔境。越靠近莲心心魔越强,我们可能是受心魔境的影响,被吸入其中了。” 闻言,有人迟疑:“那如果我们死了,岂不是相当于困于心魔?” 明心女点点头:“是。” 一片哗然。众人刚刚才从自己的心魔境里逃脱,结果现在又莫名其妙进了别人的心魔境,心里别提多难受。顿时有些修士开始不满:“请问如何破境?杀了这个修士可以破吗?”说着一指梅晋卿。 谢怀尘眉头一皱,挺身挡在梅晋卿面前:“这是我的门派师兄,各位还请自重。” 红衣谪仙拍拍谢怀尘的肩:“嗳,师弟不要这么严肃。”一边说一边向众人拱手,“杀人破不了心魔境,但杀心魔可以。我们人多势众,区区一个心魔不在话下。我建议大家不如找找心魔在哪,尽快杀了,这样所有人都能出去。” 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一时间众人也冷静下来。无根之境不比莲华,诡异之处众多,误入他人心魔也可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遇事与其抱怨不如解决。 “这样,此地洞穴颇大,不如留几人守在原地,其余人到四处看看,若有什么异常还请相互告知。”红衣谪仙又道。 明心女看了眼梅晋卿:“我留在原地,试试能不能唤醒他。” 谢怀尘:“我也留原地。” 红衣谪仙一笑:“既如此,我也留在原地。诸位还请自便。” 最后有小部分人留在原地,其余人结伴探查四周。 过了一会儿,众人齐齐回到洞穴中央告知所得。 原来此地的确是一个洞穴,看起来像是山体内部被挖了一个大洞。此洞高约两丈,能容纳百人。但它没有任何出口,连缝隙都无。里面空空荡荡,除了梅晋卿,就只剩那浓郁到不容忽视的魔气。 有人后退两步,忌惮道:“这位……天衍宗的师兄不会入魔了吧?”这却是指梅晋卿。此地空无一物,那魔气从何而来?只能从梅晋卿身上来。 明心女将一串佛文打入紫衣剑修体内,对方顿时面露一丝挣扎,眸中也有清明之象。 “他没有入魔。”明心女肯定道,“他被魇住,但灵气确实是纯正的道门心法。” 此话一出,一切又没了突破口。心魔不见,原主不醒,只有空荡荡的洞穴以及一群茫然的修士。他们就算想破心魔也无从下手。 “等等。” 就在这时,谢怀尘突然变了脸色。他本是随意一扫,结果却发现人数不对!本来他们进门时就数过,大家一共二十人,加梅晋卿应该是二十一个。可他现在数来数去,怎么只剩十七个了??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众人,结果大家皆面露茫然之色。 “原来我们有二十一人吗?” 明心女也迟疑道:“为何我印象里咱们只有十七人?” 谢怀尘一惊,不信是自己记错了,连忙去看红衣谪仙的脸色。红衣谪仙见此一笑:“阿尘,这么期待的眼神我都不好意思骗你了呢。” 谢怀尘:“你说,是二十一还是十七?” 红衣谪仙:“原本正是二十一。” 此话一出,众人只觉背后发凉。原来不知不觉间,居然就有四人不明不白消失了?而且大家都不记得,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把大家的记忆抹掉一样。 红衣谪仙肃容:“如此无声无息,作祟之人实力定然远高于我们,消失的四人也很可能是方才探查洞穴时消失的。我看大家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先聚在一起罢。” 其实不用红衣谪仙提醒,如此诡异的情况,众人自动就聚在了一块儿,根本不敢妄自走动。 明心女也听得背后发毛,于是更加卖力地想唤醒梅晋卿。毕竟原主才是最了解心魔境的,他们一群外人只能算瞎折腾。 谢怀尘想了想,剑意出鞘,纵横剑气分布四周,将众人围了起来,正好形成一道屏障。众人见此也纷纷祭出阵法/剑气,将洞穴上下横扫一通,却根本找不到始作俑者。 火光昏暗,红衣谪仙提议:“此人很可能拥有高级的隐匿心法。我这有记录用的灵珠,要不每人拿一颗,如果谁遇到了那人,至少能用灵珠记录下来。” 这也算个主意,至少遇袭时可以记录下对方的身形容貌。于是红衣谪仙给每人发了一颗记录灵珠,就连梅晋卿身上也放了一颗。结果只发出去十四颗。 红衣谪仙:“嗯?还有人没拿到灵珠么?” 无人应答。 红衣谪仙:“嗳,好像只剩十四个人了。” 谢怀尘听得寒毛直竖。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怎么突然又消失了三个人?! 其余修士也开始陷入恐慌。洞穴黑暗,根本看不仔细,可自从刚才消失四人之后,他们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神识也是一直紧绷,根本没有感知到任何气息!所以这三人是怎么消失的?他们甚至没有听到惨叫,更没有看见血!本来若是光明正大地厮杀他们倒也不惧,可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亡实在诛心。 就在这时,梅晋卿眉头紧皱,明心女眼中也露出光彩:“诶,这个剑修好像快醒了!” 众人顿时松一口气。原主醒了最好,原主一醒,事情就有了突破口。 结果下一息,啪嗒啪嗒—— 似乎有什么石子一样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谢怀尘眼睛一扫,正看见地上骨碌碌滚来两颗球状物。 “什么东西?”谢怀尘奇怪地伸手去捡。 “啊——”另一边,却有修士突然惊呼,“十三个!我们只剩十三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鸭~ 第117章 无根水无根魔 这道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洞穴里十分明显,众人心里一咯噔,明心女皱眉道:“冷静,越是诡异越不该乱了方寸。” 那叫喊的修士连忙擦擦冷汗,不再作声。 同时谢怀尘也捡到了地上的东西。那东西入手温热,湿黏黏带着液体,待谢怀尘就着火光看清,才发现居然是一双眼珠! 卧槽!谢怀尘手一抖,其中一颗眼珠掉到地上,另一颗还躺在手心,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我我我……”谢怀尘捧着眼珠舌头开始打结。好奇心害死猫啊!他为什么要手贱去捡! 察觉到谢怀尘的异常,红衣谪仙把头搁在他肩上:“嗯?阿尘你怎么在抖?” 谢怀尘:“眼珠珠珠……” 红衣谪仙:“噫,谁这么污染环境,居然随手乱扔眼珠子。” 此话一出,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纷纷探头来看。 “真……真是眼珠子。” “是……是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随机传送,谁也不认识谁。消失的人说不出名字,突然出现的眼珠更是无人认主。 “应该是最后一个消失的人的。”红衣谪仙把眼珠从谢怀尘手中取下,后者直接松了一口气,使出净水诀疯狂洗手。“血尚有余温,刚挖不久。最后一个消失者挖去自己的眼珠,然后消失。” 众人对那眼珠左看右看,最后也觉得这番说法比较靠谱。 “可是……为什么?”有修士疑惑。 红衣谪仙将手中的灵珠两指一夹,神态悠然:“我不是给诸位发放了灵珠?与其问为什么,不如看看记录罢。” 在场剩下的十三人里,每人手上都有红衣谪仙发放的记录灵珠。大家按照约定一直将灵珠放在身上,记录周围动静。消失的最后一位修者,其灵珠并未找到,于是想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只能从其他人的灵珠里寻找线索。 众人将灵珠凑在一起,零零碎碎总算找到一颗记录了事发现场的灵珠。谢怀尘这才发现出事的正是他救过的修者。那人当时心魔已深眼看就要化为阴尸,没想到自己的心魔没死成,倒栽在他人心魔中。 画面里,那人站在最外围,看样子却比其他人都怂。握灵珠的手都在抖,神情紧张,四处张望。记录灵珠恰好就在他对面,火光将他的眼睛照得十分清晰,也将事发过程记录得清清楚楚。 不过一会儿,那人开始呼吸困难,唇色发乌。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遭殃,开始不停挣扎,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众人似乎完全没看到他,他本人也好像被无形的手锢住脖子,无法动弹。 众人试图从灵珠里找到始作俑者的身影,然而换了好几个角度都只有那人努力挣扎的画面,却丝毫不见作恶之人。 突然,挣扎的身影颤了颤,似是看见极恐怖的事物,目眦尽裂。随后他慌乱扫视,目光停留在一个方向,死死瞪着。眼珠漆黑,面色乌紫,那人一手护着脖颈,一手颤抖地去抓自己的眼睛,直到把眼珠都抠出来,无声惨叫。 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珠坠落的瞬间,那人也如人间蒸发一般蓦然消失。 前后不过几息,众修士看得毛骨悚然。无他,消失者至少也是金丹修为,能将金丹修者玩弄于鼓掌连示警都无法做到,对方……可能都不是元婴期,而是洞虚大能了。一个洞虚大能要杀人,谁拦得住? 没错,大家都认为那人凶多吉少,因为单从那暴裂的眼眶就能看出对方的绝望。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我不管,这不是我的心魔境!我要出去!”说话的修者一边打哆嗦一边用剑胡乱砍着周围山壁。最后一个修者消失时,他就在正对面,他的灵珠也记录的最清晰,而他本人一无所觉。 其他修士也纷纷有了惧意,明心女是众修士里唯一的女流之辈,此刻倒还镇定,只是脸色微微泛白。当然,其中也有冷静的修士。 “等等。”一人拿起方才记录的灵珠,“这修者最后好像一直盯着某个方向。” 红衣谪仙笑道:“巧,我也注意到了,只是不知看得是人是鬼。” 一句话点醒众人。大家纷纷回头去看,果然,消失的修者死前的确盯着某个人。 “查一查,”那人提议,“也许他看的就是作祟之人。” 众人连忙各自翻看,最后从一颗灵珠上发现,消失的修者临死前看的是梅晋卿方向。一时间,众人看梅晋卿的目光又变得危险。 谢怀尘一直守在梅晋卿身边,见此情况虽然心里也怕的要死,但还是直言不讳:“他看的只是梅师兄的方向。而这个方向当时也有别人,凭什么你们只怀疑梅师兄。” 明心女一直坐在梅晋卿对面为他清明神志,红衣谪仙靠着谢怀尘的肩:“嗯,说的不错。当时这个方位正有四人。分别是我、师弟你、还有明心女和梅晋卿。师弟你这句话是把我们往火坑上推啊。” 此话自然是传音,其他人听不到。但谢怀尘毫无愧色,反而狠狠瞪了眼红衣谪仙,压低声:“还敢说,你确定杀人的真不是你自己?” ** 游鸿影是东域皇族的庶子,属于不受宠的皇子。他有一位样样比他好的兄长,名叫游鸿明。一个如煌日明珠,一个如尘泥暗影,这导致后者一向自卑怯弱。此次城主大会他是跟着兄长来的,兄长表示要带他长见识,父皇表示要他好好保护兄长,于是他点点头就跟了过来。 结果一入秘境就出了问题。 他被迫与兄长分开,然后眼看就要被心魔境吞噬。若不是谢怀尘三人出手相救,他现在恐怕就是一具阴尸。所以一路上他都对谢怀尘一行格外感激,进洞穴时也颤巍巍地守在前头。 守在前头的好处就是,可以比别人更快地撞上鬼。 陆陆续续有几人无故失踪后,终于也轮到了他。其实他还可以靠后一点,但他出身皇族,天生有一双重瞳可识百鬼。重瞳开启一次要耗费巨大的灵力,他见众人惶惶不安,于是用尽心血开启了一次。帝王之瞳开眼,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此地确是一座洞穴,但并非空无一物。实际上,这里有很多鬼。这些鬼一个个附在修士的脸上,将修士的头含进嘴里。修士们的五感被鬼控制,所见所闻皆是鬼编织的幻觉。只待一声令下,鬼就会把自己的目标喀嚓咬断脖子,尸首分离。 游鸿影还没来得及找到幕后主使,就觉脖颈一痛,原来自己头上的鬼正阴测测地收紧齿关。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头正在鬼的口腔里,舌头舔着五官,上颌抵着后脑,喉咙收缩,齿列咬下脖子,喀嚓喀嚓,脖子要断掉一样地剧痛。 他内心涌起巨大的惊恐,拼命护住脖子,但鬼魅无形,不管他如何抓扯就是摸不到鬼的本体,只能任由对方用蛮力撕咬,脖颈处鲜血横流。最后关头他到处搜寻,终于看见一人头上无鬼,一派风清明月地站在众人中央。 赫然正是红衣谪仙。 他惊慌地看向那唯一不受影响的“天衍首徒”,对方似是感应到他的震惊,回头友好地一笑。 他目眦尽裂,只觉要尽快告知众人,告知众人他们最信任的天衍首徒有问题!但是脖颈处有细微的骨头碎裂声,似乎马上就要尸首分离。 这一辈子游鸿影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他最爱的事是锄花泥,最大的理想是六域和平,皇族史册上甚至不会有他的名字。但脖颈断裂的前一刻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虽然他一向谁也比不过,但总不能至死都是个废物吧? 于是下一秒,游鸿影做了此生最大胆的决定。他颤巍巍出手,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出来。只有他的重瞳可以看见这些鬼,如果他不留下眼睛,剩余的十三人都要死在这个秘境。 鲜血如注,从来连小花小草都不好意思踩的懦弱皇子,如今亲手把自己疼得晕死过去。 ** “唉,师弟此言实在令我伤心,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听闻谢怀尘怀疑是他动的手脚,红衣谪仙连连叹气。 谢怀尘:“你根本不是师兄,就不要拿师兄的腔调来说话。此地除了你,再无其他魔物,这魔气肯定就是你的!” 红衣谪仙慢条斯理地摇头:“第一,此地除了我还有很多魔物。第二,这种驳杂的魔气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我倒是喜欢更纯粹的……”说着凑上谢怀尘的耳廓轻轻吐字,“比如,你。” 谢怀尘浑身一抖,终于发现这只魔神经不正常。他把对方一脚踹开,哪知对方没躲,结结实实受了一踹。谢怀尘有些惊讶,因为正常套路应该是对方轻巧躲过然后嘲讽一番。他再看红衣谪仙,发现对方神态悠然,甚至心情很好地开口:“阿尘踹我,我自然是要受的。” 谢怀尘听得只欲作呕,随即手一招,剑意突袭,直直逼向红衣谪仙。对方不闪不避,微笑地看着他。 刺啦,剑意划过肩胛,鲜血顿时涌出。红衣谪仙依然面带微笑,谢怀尘却面色一变:“你怎么了?!” 两人本是一直悄悄说话,现在谢怀尘一动手,众人都刷刷看了过来。 红衣谪仙:“嗳,躲也要骂,不躲也要骂,师弟真难伺候。” 谢怀尘却懒得管这人说什么,直接探上腕脉。冰冷的皮肤入手,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红衣谪仙居然会任凭他谢怀尘把住腕脉?然而对方依然无所谓的样子,肌肤下却冰冰冷冷毫无脉搏。 “你你……”谢怀尘惊得说不出话,但是碍于其他修者在场,只能低低质问:“怎么回事!你是死人?” “阿尘也学会关心我了?”红衣谪仙反而轻笑一声,“我是不是死人,你该问你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把上章掉落的记录灵珠换成了两颗眼珠。 虽然改的有点那啥,但剧情需要,敬请谅解_(:з」∠)_ 另外前两天出去玩,没来得及在高速公路上码字,也给各位小天使道歉。 凌晨可能蹭玄学。 第118章 无根水无根魔 一个时辰之前。 四方星罗,无边星辰之下有一无根之地。此地荒芜,只有一棵已经枯死的苍梧树立于中央。枯朽的树枝足有十人高,其上布满苍老的纹路。分枝伸展,接天蔽日。而在苍梧之上有一白衣道人躺在枝桠间,长发如瀑,眼睛微阖,面容安详。 红衣谪仙悠悠走到树下,朝那树上的白衣道人打招呼:“哟。” 覆满冰霜的眸子睁开,那人坐起身,腰间玉串泠泠作响,下巴一低,眼眸微垂,正与红衣谪仙面面相视。 “我还以为你被困在这心魔境,没想到你是清醒的。”红衣谪仙拢着袖子,“可你为什么不破境?你的蠢师弟可在外面。” 邵月温柔地抚摸身下的枯枝:“我在找你。” 红衣谪仙挑眉:“找我?还是杀我?” 一张墨玉古琴横于坐膝,邵月道:“两者没有区别。” “你已将我压制的只剩一抹神念,还要如何?” “要你彻底臣服于我,无根之境是我为你选的埋骨之地。” 话音未落,星辰之下升腾起一股冰寒之气,孤零零的朽树瞬间结冰,地面覆起白霜。红衣谪仙衣袖一扫,脚下白霜融化,整片星辰只有他这三寸之地隔绝了杀意。 “所以你天衍宗主纡尊降贵来西域就是为了杀我?”红衣谪仙手中金丝缠绕。下一瞬,浩大的风雪以灭顶之势朝他席卷而来,刻有芙蓉并蒂图样的红衣被风雪淹没,如一颗掩埋的红玛瑙。 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此地覆盖,结果一阵魔气扩散,雪地里出现一道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央正是红衣谪仙。他手持一把墨剑,剑刃裹挟着风雪,以雷霆之势回击。邵月轻轻抹弦,深重而纯粹的魔气被一股仙灵之气阻挡,两者相互对峙,雪地被强大的气劲分割出一道深壑。 “你要做什么?你来西域到底是为了什么!”红衣谪仙质问。 仙魔厮杀间,邵月依然游刃有余:“你不是怀疑我要杀他,所以留下神念守在他旁边?” 红衣谪仙被剑意震得手麻,干脆将三引插在地上,无边魔气随之加强:“我是以为你要杀阿尘,但你根本没有任何动作。所以你要做什么?你在想什么?!” 邵月淡淡一笑,他很少笑,如今笑起来也是带着嘲讽:“你眼界太小了,一人生死与我何干?一界生死才是我之所求。” ** 这边欲尸和恶尸正在心魔境里对峙,外面莲华境也忙成了热锅蚂蚁。六域大会召开,南北两域尊主以及天衍宗主都要过来。这三位谁都不是好惹的角色,顾封禅只能亲自到莲华境门口迎接。 他刚到门口,南北两域的尊主灵船就浩浩荡荡到了。尊主之间各有交情,特别是穆宗玄,他和谁都有交情。天下没人敢和这只老狐狸喝酒,因为只要上了酒桌,穆宗玄就能让你把上辈子上上辈子提裤子的事全说出来。由此顾封禅对他又怕又恨,毕竟上次六域大会穆宗玄就从他嘴里套出了佛门的钱库余额。 穆宗玄是和北域尊主一起过来的。六尊里,就数北域尊主最不会说话,穆宗玄怕顾封禅和北域尊主独处尴尬,于是好心凑到一起。两人下了灵船,身后跟着一群洞虚小辈,穆宗玄笑呵呵地与老友作揖:“顾小弟,别来无恙。” 顾封禅也回了佛礼:“哪里比得过副宗主春风满面。” 北域尊主名为商行之,自下船后就一直缄默不语。他身形高大,披着雪白狐皮裘,腰间一把北域寒刀,眼神锐利,面容沉稳,整个人如一座静穆的雪山。 顾封禅自是要和他打招呼:“商尊主,北域一切可安好?” 北域尊主:“近年魔族屡屡进犯,冥域邪祟也蠢蠢欲动,北域状况堪忧。” 顾封禅叹气:“唉,想当年莲献佛子为灭北域邪魔而圆寂,没想到千年之后,邪魔依然如此猖狂。” 闻言,北域尊主皱了皱眉:“若不是天衍宗主纵容邪魔,北域怎会如此?” 这一句让在场众人哑了声。当众对天衍宗主出言不逊,这事恐怕也只有北域尊主会做。穆宗玄顿时面容一肃:“商尊主,慎言。” 对方也知此话不宜多说,只能摇摇头撇开话题:“话说,两位前几日的密信所言可是真的?” 这话却是传音,化神尊者的传音只有化神尊者能听见,所以三位尊主就在众人眼皮底下开了小会。 顾封禅:“此事由我发起,自然是真的。” 穆宗玄:“我对界主忠心耿耿,甘愿合作。” 商行之:“那就好,希望二位届时同心协力,如此才有胜算。” 三人合作协议达成,相互使了眼色,气氛这时才有所缓和。顾封禅笑道:“好了,诸位请入境罢。”说着作出请的姿势,三人便在众星拱月中一起步入莲华。 结果刚传送至莲心殿,一位法僧便急匆匆赶来,向三位尊者分别行礼,然后对顾封禅报道:“贤首,无根之境出事了!” 之前妙法莲华境出现阴尸,众僧认为是魔族混入了境内,于是派出武僧前去监管无根之境以保证城主大会的顺利进行。然而武僧们进入无根之境后,居然失去联络。所幸无根之境里提前安置了记录灵珠,所以佛门可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 但事就出在这里。 记录灵珠显示,原来无根之境里不论是武僧还是修者都在渐渐化作阴尸! 秘境里似乎被人投放了大量怨鬼,凡是死亡或者被心魔所惑的修士都会不由自主被怨鬼侵蚀,最后化为阴尸。而这阴尸的数量正在不断扩大! “贤首,”报消息的法僧亲眼见识了修士化作阴尸的记录,心里极为悲愤,于是极力劝道:“城主大会历来都聚集着六域的天之骄子,此次大会被魔人所侵,六域不能经受这样的损失!应该立刻中断城主大会!” ** 城主大会是不是聚集的天之骄子谢怀尘不知道,他只知道面前的红衣谪仙一副看起来要挂的样子。 “喂,撑得住吗?”他一边踢踢红衣谪仙,一边想着要不要给这只魔来个最后一击。 “你师兄在打我。”红衣谪仙淡定地坐在地上,“嗳,真暴力啊他。” 谢怀尘眼睛一亮:“他在哪?” 红衣谪仙似笑非笑:“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这心魔境可不好破。” 话说完,却听得一声闷哼,接着是一个惊喜的女声:“他醒了!” 众修士本是惶惶不安地围在一起,有的在研究掉落的眼珠有何玄机,有的在仔细查看记录灵珠里的画面,当然也有的在说悄悄话,比如谢怀尘和红衣谪仙。但明心女这惊喜的一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大家全一股脑涌了过来。 谢怀尘和红衣谪仙离得最近,明心女将众人推开:“别急,他刚醒可能还没缓过神。” 梅晋卿缓缓睁眼,众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洞穴昏暗,火光摇曳,气氛一时落针可闻。苏醒的紫衣剑修显然不在状态,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先是一怔,接着看见了谢怀尘。 “谢师弟?” 谢怀尘顿时紧张地扑过去,在对方眼前晃晃手指:“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梅晋卿摇摇头,接着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蓦地将谢怀尘推开,抬头看了看周围洞穴。“我……居然没死??” 众人见他这副样子也是奇怪,谢怀尘赶紧解释:“我们误入了你的心魔境,来时就见你坐在这一动不动。是明心女将你唤醒。” 梅晋卿环顾一周,发现周围都是参加城主大会的修士,顿时有了几分了然。接着他俯身谢过明心女:“多谢。” 明心女却是比他还着急,摇头道:“不必多谢,我们已经有七人在这无故消失,你先说说你怎么失去意识的?” 梅晋卿沉眉,似乎回忆起不好的事:“城主大会开始我就进了这里,这里曾是我遭遇过的一个秘境。我只记得自己死了,然后再次睁眼就看到了你们。所以……原来这里是我的心魔境?” 明心女点点头:“不错,无根之境里每人都要入心魔,而我们不小心误入你的心魔,你可知如何破解此境?” 梅晋卿沉默了。众人见他面色沉凝,似有为难,都以为他要说不会破。然而他却点点头:“我会破此境。” 此话一出,众人欣喜,然而梅晋卿的下一句却相当于迎头泼了盆冷水:“要破此境十分简单,只要有一人甘愿舍身被鬼魅夺舍,其余人方可脱身。” 众人一时震惊,没想到破解之法居然是这个。而谢怀尘更是惊讶,因为他从这话里想到了别的——夺舍夺舍,这难道和沈略夺舍有什么关系?! 梅晋卿见众人骚乱不已,想起多年之前他也曾和一群同辈困在这里,也曾因为这个诡异的秘境肝胆俱裂。如今旧事重演,真是五味陈杂。 “这个洞穴的主人之所以将我们困在这,是想找到一个好的肉身来夺舍。”梅晋卿耐心解释,“所以想要破境,要么达成那人的心愿,要么想尽办法杀掉那人。不过那人修为极高,后者恐怕很难实现。” 听闻此言,众人议论纷纷,大部分都偏向于杀死始作俑者,然后所有人脱身。有人忍不住问道:“请问,这洞穴里空无一物,连神识也搜查不出,那始作俑者到底在何处?” 第119章 无根水无根魔 梅晋卿有些无奈道:“不瞒诸位,这洞穴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是因为我们的感官都被魔物控制所以看不到始作俑者。若要找到真凶还需有破除魔障的法子。” 闻言,那手持灵珠的修者蓦然醒悟,他方才一直反复观看记录,直到现在才发现关窍:“原来如此,你这话提点了我。方才我看那消失的修士眼里一直有光,可消失的前一刻,眼珠却漆黑无光。按理他对面就是火光,瞳孔里应该一直亮着,可最后却眼珠漆黑,可能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了视野。” 原来大家看不到魔物是因为五感被什么东西遮挡控制,想到这一层,众人皆是一身冷汗,下意识摸摸眼睛,不知是何魔物在他们脸上作祟。 “那怎么办?”明心女只觉后脑发麻,“难道就这么被人控制着?没有方法破解?” 梅晋卿一展衣袍,坦然道:“若我知道方法,之前也不必困死在这。” 事情似乎陷入死局,众人一片焦虑,唯独红衣谪仙稳坐如山,闭目养神。 谢怀尘想起之前的灵珠记录,迟疑地开口:“不对,那修士消失时明显能看到什么东西,也就是说他看到了魔物,而我们没有。” 另外的修士也纷纷赞同:“对,他一定是看到了魔物才死的。” “可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说着,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之前捡到的两颗眼珠。这是最后一个消失者留下的东西,虽然看着瘆人,但其他人消失时都没有留下这个,很可能这是个线索。 红衣谪仙淡雅一笑,看着谢怀尘:“难得你聪明一次。” 明心女毫不犹疑将两颗眼珠握于掌心,随后佛光大亮,灵力凝聚成丝代替神经回路连接上双眼。 “!!!”接着明心女惊呼一声,“这是……重瞳!” 重瞳来源于东域皇族的特殊血脉,能窥百相,识万鬼。众人万万没想到消失的最后一名修者居然是东域皇族的人,而且临死前居然还留下这样珍贵的东西。 “重瞳?居然是这等至宝!” “那修士居然是皇族?”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而明心女已经将连接重瞳的灵丝分发给了众人。神经回路连通,灵丝组成一张大网将众人覆盖,众人终于看到了此地真相。原来这小小空间里居然到处是鬼,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居然都有鬼附身!这些鬼通身透明,形如水蛭,附在人脸上一点点将人吞噬。 “啊——!”有人发出惨叫,“这是什么东西?!”原来他头上的鬼已经将他整颗头颅吞进嘴里,只差最后咬断脖颈。 所有人顿时一阵慌乱,有人拼命想把这些魔物从脸上甩开,却根本摸不到鬼的实体。明心女默念佛家真言,脸上的鬼被金光晃花眼,晃了晃脑袋,居然自行从明心女身上脱落。梅晋卿也闭目静立,剑意迸发,直接将身上鬼斩成两半。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最后金丹中期以上的修者几乎都成功将鬼斩落。 谢怀尘被脸上的鬼吓得面色发白,特别是那滑腻的舌头,虽然他没有鬼舔的触觉,但看着那透明的粘液胃里就犯恶心。 红衣谪仙看热闹地曲起膝盖,从始至终没有一个鬼敢跑到他那边去:“师弟莫怕,这些鬼很可爱的。” 谢怀尘见他身上无鬼,气道:“为什么鬼都不碰你?” 红衣谪仙扬扬眉:“我是天生魔,小鬼不敢靠近。” 这话十分狂妄,但谢怀尘却听出另一个意思:“那你岂不是早就看穿了这些鬼??” 红衣谪仙似笑非笑,并不作答。 谢怀尘想到之前莫名消失的七个修士,一时怒起:“既然看穿为何不点明?那些消失的修士很可能已经死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红衣谪仙神色随意,“他们死了岂不更好?” 这副凉薄的模样让谢怀尘怒火更甚,可救不救人是个人意愿,他没有立场强迫别人,只能心里窝着火:“好好,不愧是恶念,滚远点,我不想看见你。” 红衣谪仙:“不要忘了他们都是你的对手。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合作?此秘境时日越久,修士间实力差距越小。等最后几天大家实力相近了,就算你不杀他们,他们也要暗算你。” 谢怀尘对这番逻辑完全不能苟同,一拂袖干脆不理这只魔。 红衣谪仙见他如此,偷偷向谢怀尘脸上的鬼使了个眼色。那只鬼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颤巍巍将嘴张得更大,舌头都快舔到谢怀尘的下巴。 “卧槽!”一时间谢怀尘也顾不上讨论善恶问题,整个人被恶心得跳起来。符意乱出,金木水火土的攻击,结果攻击全然无用。红衣谪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梅晋卿见众鬼祸乱,心中释然。其实当年他入此地并未见到这些鬼的真容,只觉它们强大诡异,不可战胜。但如今通过重瞳看见这些鬼,惧意居然消散不少,它们在他眼里也不再是未知的恐惧。 思及此,他眼中剑意更盛,狂傲的灵力席卷洞穴,将魑魅魍魉通通斩碎。鬼遇到剑意,就如刀切豆腐,惨嚎着散成碎沫。鬼叫如风声,一时间,洞穴里风声呜呜,凄惨至极。 鬼终于从脸上消失,谢怀尘扶着山壁舒一口气。其余修者也仿佛劫后余生。刺啦,刺啦,碎石声隐隐传来,洞穴竟有将要崩裂之象。 明心女见此面露欣喜:“看来心魔将破,我们可以出去了。” 梅晋卿对着众人歉然作揖:“实在抱歉,连累了各位。” 明心女则笑道:“无妨,相识一场便是有缘。” 天光从缝隙中透出,众人眼前一亮,立马纷纷往外逃。谢怀尘正欲离开,红衣谪仙却笑道:“你不管你的梅师兄了?” 谢怀尘心道梅晋卿不是已经破开心魔境要出去了?结果转头一看,紫衣剑修居然静立原地,抬头看天。 “梅师兄?”谢怀尘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洞穴坍塌,梅晋卿居然迎着山石御剑而上,朝那深邃的山脉径直飞去。 “梅晋卿!!”谢怀尘顿时大吼。心魔境不比其他,十分凶险,梅晋卿这副不愿离开的样子显然还未勘破心魔!然而山石已塌,此时再追已是来不及。谢怀尘跨前一步,却被一个冰凉的手拉回去。 “多管闲事。” 寒凉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后声音的主人身形化剑,带着谢怀尘破开心魔境。 ** 七岁入道,十二筑基,二十五结丹,梅晋卿是名副其实世家中的天才。作为第一世家的嫡子,天赋又好,梅晋卿从小就含着金钥匙长大,看谁都趾高气扬,自认天大地大我最大,甚至连第一世家的家主位都不屑一顾。 所以他入了天衍宗,远离天都,拜了最合他性子的北域尊主为师。 结果入宗不过几年就遭遇了当时震惊南域的离天之变。 事情很简单,就是当时现世了一个名为离天境的秘境,经探查乃是一位洞虚大能所留。这种小秘境十分适用于弟子辈的历练,所以当时各门派的精英弟子都去了。结果秘境里却证实藏有高等魔种,几乎所有前往的弟子都身死魂灭,惟有梅晋卿和沈略逃出生天。 此事震惊南域,梅家主第一个赶到天衍宗看望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儿子回天都。梅晋卿将自家老爹一脚踹出宗门,然后闭关三年。 闭关三年是什么概念?梅晋卿这种公子哥从小闭关就没超过三个月,三年对他简直是极刑。结果他还真关了三年,三年后出来修为已至金丹巅峰,性子也沉稳了不少。 往事历历在目,梅晋卿御剑而上,山脉深处藏着数不清的小魔小妖,它们露出尖牙对自愿上钩的美食跃跃欲试。梅晋卿丝毫不惧,他拔出身上的清极剑,霸道的剑意横扫四方,尸血如细雨般纷纷而下。 小魔小妖们对这尊杀神有了怯意,梅晋卿就在魔巢里杀出一条血路,一直杀到山脉尽头。到了尽头反而出现亮光,越靠近魔巢中心,光芒越盛。最后,山脉尽头出现了一尊莲花宝座,金光就是从莲座上散发出来。 梅晋卿停步,收剑。 巨大的山脉空腔里,万千妖魔乱舞,如一座淫靡的魔殿。魔物们想要攻击梅晋卿,却因为他身上的杀意停滞不前。梅晋卿平视前方,那里有一尊莲花宝座,座上端坐一人,雪白的长衫上绣有金色纹阵,面容斯文秀气,气息纯净如稚子。 在这魔巢里真是格格不入。 梅晋卿抿着唇,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此人惊为天人。 那时的他因为长久地与魔厮杀,浑身上下都是魔血,陡然看见金光还以为是救世神仙下凡。他们几十个弟子一路杀来这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仙是魔?” 莲座上的人睁眼,声音也是文文雅雅:“吾名莲献,是佛。”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听闻佛门创立之初曾有一佛子名为莲献,是大圣大德之人。后来为了镇压北域众魔,舍身而死。传说中的人物陡然出现,众人一半激动一半疑惑。 第120章 无根水无根魔 激动是因为若对方真是莲献佛子,那么他们就有望逃离魔窟。疑惑则是不明白传说中死去千年的大能为何会出现在南域一个小秘境里,还是以魂体状态。 梅晋卿当时虽然对此人心生好感,但依然万分警惕。魔巢之中出现的人,气息再纯净,动机也可疑。 然而对方似乎对他们的态度毫不在意,开口第二句就十分坦然:“此境为吾所创,目的是寻一资质上佳之人夺其肉身,助吾重生。”此话一出,众弟子都傻了眼。这话明摆着是要夺舍,看佛子那虚无缥缈的魂体,不像在开玩笑。 莲献佛子继续道:“吾只选定一人。此人可活着离开秘境,其余人等,自生自灭。” 平静的面容却说出如此残忍之语,众弟子一时慌乱,就连梅晋卿当年握剑的手也不由自主发抖。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秘境化作魔巢,魔巢突现佛子,佛子却扬言要夺舍一人就此重生。这段记忆是压在梅晋卿心底的隐密。 当年的离天之变,幸存者只有他和沈略。沈略失去记忆,当事人便只剩下他。宗内长老将他带到宗主面前,一五一十说明详情。他言辞凿凿,说离天境里出现魔物,他和沈略杀出重围最后逃脱。 宗门对他二人多加体恤,父亲也千里迢迢过来慰问,可他知道他当年说了假话。实际上,秘境里的事他也记不大清,很多记忆似乎被无形的手抹去。他说那些,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开脱。毕竟,何德何能他有资格出来?那么多同辈都死了,为何只有他没死?如果不给一个交代,他将成为众矢之的。 这也一度成为他的心结。秘境里一定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而他忘了。 梅晋卿紧紧盯着面前莲花宝座上的佛子,对方广袖白衣,闭眼祥和,端然如圣人。可就是这位圣人将秘境历练变作了屠杀。既然今日心魔境旧事重演,那他正好就过来看看,看看当年他是如何活下来,又是否问心无愧。 不过一会儿,山脉另一端果然飞来一群人。他们都是从噬头鬼口中逃脱的历练弟子,多少受了伤,神情狼狈。魔物们朝他们聚涌而去,伸出贪婪的利爪,下一秒利爪被一道道散乱的剑意击退。可魔物接连不断,似乎永远杀不完。 梅晋卿在众多弟子里看见了自己。紫衣少年尚且带着骄气和天真,众弟子都听从他的命令,艰难反击。沈略跟在他后头,知寒剑划出冷冷剑光。接着,他们看到了山脉中央的莲座。 莲座上的佛子睁开双目,平静又残忍地说出同样的话语。 “凭什么!”这时紫衣少年站了出来,众弟子中他最尊贵,秘境里大小事宜几乎都是他做决定。“你不过是一缕残魂,有什么资格摆布我们?大家都别听他的,我们一起打散这缕魂魄,然后冲出去!” 众弟子面露坚毅,纷纷支持紫衣少年的说法。 莲献佛子淡笑不语,但周围魔物却躁动起来,似乎要将这群不听话的崽子撕成碎片。 “生存权在汝,吾只选一人。” 话落,无数魔物再次蜂拥而上,将一群弟子围困中央。众人之前本就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此时无穷无尽的魔物袭来难免心有余力不足。不过半柱香时间,已有人支撑不住,被魔物咬住要害。 “啊——!”一声惨叫,那弟子被拖入魔群,很快尸骨无存。 众人这时惊恐到了极点。世上最绝望的不是遭遇绝境,而是先看到希望再打碎希望。座上的佛子就是那被打碎的希望。终于,有人忍不住优先出手。剑光无痕,一名弟子还未回头便已被身旁的同伴一剑穿心。 梅晋卿全身一颤,震惊地看向第一个出手的人。紫衣少年将水寒剑一甩,血珠被溅到死去的弟子脸上。 其余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有人颤巍巍道:“晋哥,你……这是做什么?” 紫衣少年眼神阴沉:“你们还不明白?他是要我们自相残杀,谁活着他就放谁出去。” 另一个弟子不可置信道:“梅师兄,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方才你还说要一起出去,现在你却要听他的话动手?!” 紫衣少年毫不客气又是一剑,受袭的弟子顿时连退三尺,却不防背后有魔,最后被魔物私吞入腹。众人骇然,紫衣少年却把剑握得死死:“生死关头,自寻生机。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魔,只能听他的!” 主心骨优先反水,其余众人自是失了合作心。一时间,修为高者纷纷翻了脸,将刀剑指向同伴。弱者不敌,要么死在同辈剑下,要么死于围观的群魔口中。 莲座上的佛子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梅晋卿的心底却早已冰凉一片。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忍。也是,当年他天赋超群,同辈几无敌手。这种状况,他活下来的几率最大,根本没必要再照顾其他人。 弟子们相互残杀,很快就只剩梅晋卿和沈略两人。魔物在周围骚动,催促二人快些决出胜负。两人皆是天衍内门准弟子,平日并无多少交集,如今困于同一秘境,拿着同样的低阶水寒剑,只为争一个生死。 紫衣少年喘着气,他身上全是他人鲜血,眼神桀骜,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输。 “沈略……你就是副宗主上月收的亲传?他们都说你天资卓绝,与我不相上下,如今看来……哈,不怎么样。” 沈略手执水寒剑,衣袍上也染了不少血。他皱皱眉,扬手先给了自己一个净水诀。待整理好衣冠才将长剑一横:“你杀了这么多同门,根本不配与我同名。” “呵呵,难道你就没有杀他们?” “我是自卫,你是主动杀人。” 话落,两人的剑光已缠在一起。 紫衣少年与沈略皆是同境修为,前者招招强势,以攻为守,后者则稳中求胜。行过百招,沈略突然眼中浮现星纹,紫衣少年的所有动作都被他一一看穿。剑法轨迹仿佛被他预料一般,招招都被优先拆解。 紫衣少年心里一惊:“天命之体?!”天命之体是特殊体质中的一种,可窥天道,卜前后百年。此话一出,上座的佛子眸光微亮。 沈略不言,一剑提前拆了他的剑路。紫衣少年平日仗着天赋优秀,实战却不多,变故出现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待沈略一剑横到他的脖颈,他才惊觉自己输了。 “我……不想死。”紫衣少年死死握着剑,面容苍白。 沈略见此眉头微皱,眼中星芒散去:“你若发誓不再伤及同门,我就不杀你。” 紫衣少年面露惊讶,随后立马收剑回鞘:“我梅晋卿发誓,日后不会伤及同门,否则身死魂灭!” 对方字字铿锵,神色认真,沈略看了他半晌,叹口气,随后挪开了剑。哪知刚刚收剑,一道冷光划过,对方竟是直接发难!沈略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不要脸!这离发誓还不过一秒! 两者相距甚近,剑光到达不过半息。眼看自己回防不能,沈略心头发冷。而就在他放弃之时,一道金光笼罩,紫衣少年居然被金光弹开,随后浩瀚灵力碾过,莲献佛子抬手毁了紫衣少年的魂魄。 魂魄分裂,发出凄惨至极的叫声。沈略面色一变,神色复杂地看向座上佛者。 “汝便是选定之人。”莲献佛子下了结论。 沈略一挑眉:“我为何要听你的?我大可以将肉身毁去,你我同归于尽。” 听闻此言,周围魔物纷纷不满地嘶叫,大有教训这不长眼修士的意思。 莲献佛子只回了他两个字:“不值。” 沈略默了默:“确实不值,死在这里实在不甘。” 事情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朗,原来当年真正的梅晋卿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梅晋卿又是谁?最后剩下的只有莲献佛子和沈略,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现在的梅晋卿是沈略。 思及此,梅晋卿心头剧震,迟迟无法接受。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接下来,莲献佛子夺舍了沈略,而为了实现承诺,他将沈略的魂魄放入天资最好的梅晋卿体内。两人一道活着离开了离天境。 而为了不出纰漏,佛子将二人在秘境里的记忆全部抹除,这样即使搜魂也搜不到真相。死去千年的佛子就这样悄悄地再入人间。 梅晋卿看着自己在紫衣少年的身上缓缓睁眼,只觉说不出的诡异。他来本是想看看真相,看看自己是否问心无愧。可这时候他突然觉得问心有愧。因为说到底,他终究是踏着满地尸骸出来的。他没有选择死,而是选择这样诡异地活着。 周围魔物们察觉到他心中的裂缝,纷纷朝他靠近。他闭眼,似是听到同门绝望的哀嚎。 昏暗无光,群魔环绕,就在梅晋卿将要被心魔吞噬的刹那,喀嚓—— 地上突然有一枝菩提破土而出。 梅晋卿惊诧睁眼。随后脚下陆陆续续冒出很多根菩提枝,菩提枝繁叶茂,几乎将窜动的魔物悉数覆盖,而菩提枝破开的地方隐隐泄出金光。 不等梅晋卿反应过来,繁茂的菩提树便将心魔境霸占,然后哗啦一声,整座魔巢轰然崩塌,座上金莲也化为尘埃。 天光洒落,周围场景恢复成无根之境原始模样。梅晋卿发现自己原来正站在一个树林里,周围郁郁葱葱全是菩提树。而就在他面前,谢怀尘等人正紧张地将他围作一团。 最中央还有一人盘腿静坐,那人一身书生打扮,气息内敛。见他醒来,神色关切道:“什么心魔能把你困成这样?” 说话的正是沈略。梅晋卿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张张唇,头一次对这位“好友”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看懂这章没,最近码字放飞自我~ 第121章 无根水无根魔 谢怀尘一行人从心魔境里出来时,正站在第四层莲瓣上。他们刚苏醒,就发现几只阴尸正趴在地上看他们。那眼神阴测测,细看容颜,能发现阴尸就是之前消失的修者。果然,心魔境里死去,本体就会化为阴尸。 他们赶紧把这些阴尸赶走。然而阴尸很难杀死,谢怀尘在阴尸群里找到了还未苏醒的梅晋卿,虽然不知道这紫衣剑修是用什么方法进的无根之境,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背着他仓皇逃走。 路上还遇到一个昏迷之人。明心女惊呼:“呀,这不是那个自毁双目的修者吗?” 游鸿影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心脉微弱,身体却是温热的。 红衣谪仙过去探了探:“没死,似乎是最后关头误打误撞破了心魔境。” 众人一时惊奇,没想到此人居然能在必死之局中存活。于是十几号人带着俩昏迷不醒的伤者一路逃窜,明心女取出一叶菩提,众人随菩提叶来到第三莲瓣。 一入第三莲瓣,入眼皆是菩提,一书生正坐在菩提林里闭目参禅。这景象太过奇异,有人欣喜道:“菩提树,好多菩提叶!我们赢定了!”城主大会以菩提叶的数目决胜负,现在陡然出现一片菩提林,众人狂喜。 谢怀尘也一阵惊喜,但他更关心的是坐在中央的人:“沈略?!”那一身灰色襕衫,腰间一把七尺文剑的书生,可不就是沈略? 听闻动静,沈略缓缓睁眼,眸光清明看上去并无任何心魔困扰。 而就在这时,有人擅自去摘菩提树上的菩提叶。沈略淡淡一瞥,随后袖风一扫,将那人瞬间扫出几丈远。被打的修者还未发出惨叫就已被强势的灵气扇晕。 这一手将所有人震住,谢怀尘差点惊掉了下巴,磕绊绊地道:“你你……怎么这么厉害了?”被扇晕的那人好歹也是金丹修为,沈略按理与对方同等境界,怎么可能实力差距如此之大? 沈略一手指天:“难道你们不知,城主大会已过去两日?” 一句话点醒局中人。城主大会将随着时间流逝压制所有人的修为,众人这才发现自己的修为居然倒退了,大部分人都成了筑基修士,只有明心女和红衣谪仙依然保持金丹。谢怀尘心里咯噔一声,暗搓搓检查了自己的内府,结果……卧槽,刚入道?! 他简直要抓狂,为什么其他人最低都是筑基期,而他却只堪堪入道?!为什么他倒退的最快! 这时红衣谪仙冷不防凑过脑袋:“入道?嗳,想必师弟平日不用功,所以退步最快。” 谢怀尘恼羞成怒,手一扬就要打脸。红衣谪仙连忙后退,却听得耳畔一声轻咦。 “邵师兄?你之前不是去了别处,怎么又回来了?” 红衣谪仙一转头,开口的正是沈略。被人当面质问,红衣谪仙面无愧色:“哦,遇见了谢师弟我自然是要回来。” 闻言,沈略心中顿生警惕。 无他,红衣谪仙在说谎。 实际上,一入秘境沈略就遇见了邵月。当时对方正在渡心魔境,于是他本着同门之谊留在旁边守着,守着守着身边才长出如此多的菩提树。也就是说邵月现在正在菩提林深处渡心魔境,不可能出现在这。那么面前这位邵师兄又是谁?沈略心有疑虑才故意一问,结果对方的回答……明显有问题。 沈略看向红衣谪仙,又看看谢怀尘,最终将这番疑惑传音给了后者。谢怀尘眼睛大亮,沈略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的眼神互动红衣谪仙皆看在眼里,他有意别过话题:“沈师弟,看你如此清醒,难道这片菩提林是你的杰作?” 沈略一顿,随后点头:“我发现悟道可以生出菩提叶,所以自进来始一直在此参禅悟道。” 其余修士听得咋舌:“悟道居然可以生出菩提?” “原来菩提叶的获取还有这种途径!” “可这么多菩提树……我的乖乖,他悟了多少道!” 一时间众人看沈略的眼神透着惊恐,就连谢怀尘也抽了抽眼睑。天衍宗时听说沈略痴心向道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来了城主大会可真领教了此人的疯狂。 沈略又道:“所以这片菩提林是我的,诸位还请自重,若有偷盗者,后果自负。”他不会说之前这片莲瓣上有好几个修士来抢菩提叶,都被他打了出去。 所有人修为倒退,金丹实力与筑基实力成了鸿沟。沈略目前还是金丹,众修士一听此言大部分熄了偷盗的心思。 歪心思散去,正事就摆到了面前。谢怀尘想起仍然昏迷的梅晋卿和游鸿影,赶紧把人放到地上。沈略一见梅晋卿十分惊讶,实在不明白对方怎么来的这里,可现在明显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三个金丹期修者出手,佛家真言照耀,昏迷的二人终于苏醒,梅晋卿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身边围了一大帮子人。 沈略舒了一口气,随后他却发现梅晋卿看自己的眼神透着古怪。 “你怎么过来的?”沈略问他。 “一个城主大会资格而已,堂堂梅家又不是没有。” 话说的轻巧,可如果这资格真那么容易得到,梅晋卿不可能大费周章。沈略又问:“那什么心魔能把你困成这样?” 梅晋卿刚刚苏醒还有些不适应,一边用手挡着阳光一边盯着沈略。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离天境。” 沈略顿时了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咱们不是逃了出来。” 梅晋卿下意识摸摸腰间的清极剑,语气冷淡:“是你逃了出来,不是我。” 沈略不明其意,但对方显然不愿再细说,衣袍一展,双目一阖,竟是直接调息打坐不理人了。沈略能感知到对方心情极坏,但又不明白为何不愿明说。只能叹口气,走到梅晋卿面前为他护法。 另一边东域皇子游鸿影也清醒过来,明心女连忙为他检查身体状况,一时间也忙得不可开交。谢怀尘见众人都各有其事,心里又担心师兄,于是独自往菩提林深处走去。 “师弟这是去哪?”哪知刚动身,身后就有一个扰人的声音。 谢怀尘皮笑肉不笑:“人有三急,师兄堂堂金丹就不要跟来了。” 红衣谪仙略有所悟:“原来如此,师弟现在是入道境,难免不能脱俗。唉,我早就说过要你勤修不怠,结果你不听我的话……” 此话一出,几道鄙夷的目光顿时落在谢怀尘身上,其中还有几分不怀好意。如今城主大会还不过一半,按理最弱的人也应有筑基修为。可谢怀尘偏偏打破底线只有入道,可见他的实力远远不如众人,众人瞧不起他也理所应当。只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五年前谢怀尘还只是一个凡子。区区凡子能在五年内一举金丹,这份资质说出去恐怕要震惊六域。 修为境界被挑明,谢怀尘脸上火辣辣的,他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 红衣谪仙将他一搂:“为兄担心你,走,一起去。” 这一搂,顿时将不怀好意和鄙夷的目光通通阻挡在外,可谢怀尘完全不想遂其意,符意既出,将对方的手掌划出鲜血。要是平时红衣谪仙哪会受伤,如今鲜血滴下,看着竟有几分虚弱。对方却毫不在意,反而将他搂的更紧。 “让我想想,嗯,当年你是不是也这样对小洛衡?”清雅的声音吐在耳侧,“小洛衡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伤他,你不愧疚么?”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声音,问出这样的话,谢怀尘一时怔住,心里无端涌出一阵酸楚。 红衣谪仙会心一笑,知是说到了痛处。于是就趁着谢怀尘怔住的这一小会儿,衣袖翻飞,竟是直接带着人跑了。 ** 越往深处走越能感知到一种熟悉的波动,天色渐渐暗沉,前方出现一团浓墨将前路通通遮掩。红衣谪仙眉头紧皱,最后停了下来。 “阿尘,你老实告诉我,前面是什么?”他本是不放心谢怀尘一个人,结果走到这里,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谢怀尘回的很坦然:“师兄在这,我要找师兄。” 红衣谪仙一顿,心道果然如此:“若我不让你去呢。” 谢怀尘手一挥,水寒剑应召而出:“不让,就吃我一剑。” 见他如此强硬,红衣谪仙有些无奈:“你是觉得我好欺负?”说罢,手中金线翻涌,直接朝谢怀尘缠去。 谢怀尘一见这些丝线,那些不好的回忆又蓦地上涌。水寒剑带了杀意,化作一招燕字诀直逼心脏。对方不疾不徐地侧身,白皙的两指牢牢夹住剑刃:“你以为自己还是金丹?或者你认为我只是金丹?” 言罢,一道恐怖的气息层层递进,周围的菩提树横倒一片。那气息将谢怀尘压得脸色刷地惨白,水寒剑承受不住威压,似要碎裂。 谢怀尘忍不住吐出一口血,血恰好溅在红衣谪仙脚下。对方一怔,随后气息一缓,放开了谢怀尘,另一只手甚至抚上谢怀尘的背为他梳理灵气。而也就是这一霎的松懈,谢怀尘再次发难,回字诀出手直指后心。红衣谪仙被逼得疾退,谢怀尘一见他退后,立马收剑,反身朝浓黑处跃去。 不好!红衣谪仙心里一咯噔,知是中计了,立刻就要追去。哪知行至浓墨处,却突然有一道极冰寒的剑意朝他迎面袭来!那剑意中夹杂着最纯粹的道意,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要撕裂。红衣谪仙措手不及,他并非本体只是一道分魂,根本承受不了这近乎天谴的一击! 冰冷的剑意轰然而至,红衣身影甚至没能反抗就化作一道飞烟。意识消散之前,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否是亦无名的诡计。他只看见谢怀尘毫不犹豫进入心魔境,根本连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22章 无根水无根魔 红衣谪仙如何谢怀尘压根没注意,他只埋头往师兄的心魔境而去。进入心魔境之后,四周是一片虚无。浩大的星辰图景呈现在头顶,让人有接近天道的错觉。不远处有一座无根之地,干涸到荒芜,谢怀尘身形微动就要往那走。 突然有一道红衣人影挡在面前,眼尾妖红,唇边含笑,衣着却是端庄的正红道袍,手中结一清净道印:“此地为死地,擅闯者死。” 谢怀尘心想红衣谪仙怎么阴魂不散,于是一剑斩了过去。剑意落下,红衣身影倏然粉碎,然后第二道红衣身影又接着冒了出来。这回的模样依然没变,对方语气寒凉:“你来了也救不了你师兄,他迟早要被我吞噬。” 此话一出,谢怀尘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是红衣谪仙变幻出来的分/身,目的是要阻拦他救师兄。原来师兄的心魔就是红衣谪仙??难道师兄要被恶念吞噬了?? 谢怀尘悚然一惊,更加担心师兄的处境。心魔境时间越长风险越大,从城主大会开始至今已过去两日,他自己的心魔境破了,梅晋卿的心魔境也破了,师兄却还没从心魔境里出来,这不是个好兆头。现在再听红衣谪仙一说,谢怀尘手下更不留情,出现一道虚影就斩一道。对方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出现的分/身越来越多,越靠近无根之地给他的压力也越大。 谢怀尘一招缚字决,牢牢将一个分/身困在原地,心情烦躁:“师兄到底有没有事?你敢吞他我就杀你!” 那被困住的红衣身影反倒淡淡一笑:“他?快死了。” 另一边,心魔境中央。 两股强大的剑意碰撞在一起,刹那间风雪狂舞,容貌一致的二人墨发飞扬,袖袍鼓动。最终红衣谪仙踉跄退后一步,唇边溢出鲜血,又被袖袍抹净。他穿的红衣,血迹染上也并不明显,只留一道深渍。 邵月手执太音琴,连三引剑都尚未出鞘,白玉般的手与白衣袖袍几乎融为一体。他问:“服不服?” 红衣谪仙脚下已陷了一个大坑,但他依旧墨剑一甩,背脊挺得笔直:“不服,再来。” 音阵如一张铺天大网将雪地里的红影笼罩,红衣谪仙以身为剑,硬生生从中破开一点,锋芒毕露。其实他早就是强弩之末,按理千年之前就该被对方融于血骨。但他一直不愿被吞噬,这股极强的执念让他得以保存一缕神念不散。 “臣服于我,与我共证大道,不好么?”邵月在苍梧树上俯视他。 “这话说的可笑,你杀我挚爱,毁我魔躯,还要我助你成仙,你在做梦。” “强取豪夺,祸乱众生,助我成仙是你唯一的功德。”邵月说得很坦然。 红衣谪仙只觉听了个笑话:“论祸乱众生我可比不过你,论强取豪夺,我与阿尘惺惺相惜,谈何强夺?” “哦?是吗。” 轻飘飘的一句却伴随着清越的剑鸣。邵月从苍梧树上一跃而下如一只白鹤翩跹,剑锋拂过冰冷的细雪直直刺向红衣人。红衣谪仙如临大敌,此招是三引剑术中最强的一招“道引随行”,非道意不可挡,他连忙凝聚道意,以同样的招式相抗。 两招同样的“道引随行”杀至一处,地面呈崩裂之势,苍梧树根也颤了颤。随后两人分开,皆是哇地吐出一口血,双双跪在地上。 红衣谪仙心中惊疑,他本就不敌,这一招更是让他身受重伤。可对面人是怎么回事?不过一招欲尸怎么就看起来伤的比他还重?!他试探地起身,邵月却再次吐出一口血,细看之下,血呈金红,竟是一滴精血,而他周身寒气加重,似有天罚发作之象。 红衣谪仙顿时醒悟,难道是欲尸体内天罚尚未除尽,如今却又复发?? 他艰难地一步步靠近邵月,对方跪在地上似是十分虚弱,鲜血溅在白衣触目惊心。 “你……”你也有今日。 话未说完,噗嗤一声,有剧痛从后心传来,一把利剑将他的心脉刺个对穿。 “师兄!”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红衣谪仙瞳孔蓦然一缩,尔后剑刃收回,汩汩鲜血让红衣瞬间湿透。他站不住跪下,正好与欲尸平视,对方清冷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也让他心底一凉。 “师兄,你伤的重不重!” 突然出现的谢怀尘看都不看一眼身后,直接去扶邵月。他本是心忧师兄,一路杀至这里,却见师兄吐血垂危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出手将敌人解决。白衣上的鲜血格外刺目,谢怀尘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出几枚丹药塞进师兄嘴里。末了,想起这是心魔境丹药根本不管用,于是又用灵力为其疗伤。 红衣谪仙倒在一旁,张张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我没事。” “不行,你身上这么多血!” “都是假的,只是幻象。” “也对……不过,这个幻象怎么还没消失?” 谢怀尘一回头,发现红衣谪仙还倒在地上。他一路过来杀了不少红衣幻象,都是即刻消散。如今杀的这一个,不知为何活得比其他幻象都久。 “没事,待会他就消失。”邵月说得风轻云淡。 红衣谪仙听得浑身发冷。 【服不服?】冰冷的传音响彻识海。 苍白的手握紧三引剑。 【他这一剑虽晚了千年,但依然又快又准。惺惺相惜?你在骗谁?】 闻言,红衣谪仙握剑的手颤了颤,嘴边溢出金血。接着眼眸黯淡,眼帘下垂,薄凉的唇抿成一线,终是不甘地合眼。刹那间,整片星辰都微微颤动,脚下浮地也渐渐崩塌。 谢怀尘不安地看向消失的红影。 “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对方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别。 “心魔境已破,我们该出去了。”邵月却不容置疑地将他拉走。 而此时谢怀尘能看见,随着红衣身影的消失,师兄头顶的红条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 星辰破碎,浮地崩塌,心魔境已破。而莲华境外,同样是星辰耀日,山河涌动。巨大的白莲枝轻轻摇曳,妙法莲华境的僧人们不知何故,慌乱成一团。穆宗玄揉揉太阳穴,这番动静他再清楚不过,肯定是宗主搞出来的,毕竟六域能整出这么大幺蛾子的人只有宗主。 青天白日出现星辰群耀之象实属罕见,众人站在莲华境里啧啧称奇,这时有僧人来报:“贤首,天衍宗主来了。” 顾封禅连忙又到门口迎接。 这次,来的不是灵船而是一片仙云。来迎接的也不止是顾封禅还有另外南北两域尊主。莲华境中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都排成队列,恭恭敬敬给天衍宗主作揖。一袭白衣身影自仙云上步步走来,厚重的白衣道袍带着清寒的气息,将众人冷得一颤。 穆宗玄往常跟着宗主惯了,如今也是第一个上前。宫夷则是天衍宗的长老,自然也跟在后面。洞虚期以下的修士乌压压跪了一片,整座妙法莲华境随着天衍宗主的到来钟鼓齐响。 至此,四位尊主全部到齐,六域大会的主角也齐全了。 顾封禅微微一笑,做出请的姿势:“六域大会开启,请宗主入莲心殿。” 莲心殿处于莲华境中央,是此次六域大会的召开地。殿外有十名法僧布下的阵法,可防偷袭和偷听。开会的有四位尊主,每位尊主跟着三名洞虚期的属下。因为冥域尊主和东域尊主已死,所以两域只派了洞虚尊者前来旁听。 四位尊主分座四方,其余人等静坐其后。宫夷则为四位尊主上了茶,然后默默退至天衍宗主身后。天衍宗主抹了抹茶盖,优先开口:“各域大事,诸位先说罢。” 六尊聚首不分先后,一般是由东南西北地天的顺序来答话。 第一说话的是代替谢洛衡出席的东域帝王游姜:“东域海晏河清,无战事,无祸乱,唯独域主死于剑魔之手。本皇恳请宗主铲除剑魔,为域主安魂,同时也该选出下一位东域尊主了。” 东域是凡人聚集之地,一向安定。要不是此次谢洛衡之死震惊六域,估计都没有这位帝王开口的份儿。闻言天衍宗主微微颔首,却不作答。 第二开口的是穆宗玄,这位老狐狸微微一笑:“承宗主福泽,南域诸事百顺。” 顾封禅也跟着道:“承宗主福泽,西域也诸事百顺。” 这时天衍宗主淡淡瞥来一眼:“诸事百顺?可本宗听闻西域最近遭了阴尸。” “阿弥陀佛,”顾封禅淡定地阖了道佛礼,“小小阴尸本不该惊扰宗主。” 接下来是北域尊主商行之,这位从来不会粉饰太平:“北域魔患堪忧,虽然封魔阵法有当初界主布下的圣文以及莲献佛子缀加的佛文加持,但阵法依然在渐渐失去功效,六域最好再派出尊者修补阵纹。” 闻言,冥域来使也点点头:“冥域也有魔气侵扰,魔族越发猖獗。如今阎罗主不在,冥域群龙无首,状况堪忧。” 顾封禅皱起眉头:“说来阎罗之死才是六域大事。他一死,轮回无人掌控,六域众生不得转世,这将导致天地阴阳失衡。可惜阎罗死的蹊跷,否则这罪魁祸首必得严惩。” 冥域来使犹豫片刻,又看了眼天衍宗主,方道:“其实……不瞒诸位尊主,阎罗死于阎罗殿中,凶手修为极高,出入地府如入无人之境。但当时有鬼侍撞见了凶手真容,据说……凶手很像天衍宗主。”说完,又偷偷瞥了眼上方的白衣仙人,暗暗抹了把冷汗。 而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刷拉拉一排目光全落在了天衍宗主身上。 第123章 无根水无根魔 相比坐不住的洞虚修者们,四尊最为淡定。穆宗玄幽幽说了句“慎言”,天衍宗主扫视一圈,全场安静如鸡。 冥域来使见宗主不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也只是相像,并不能完全肯定。毕竟善尸也与宗主容貌相似,此事也可能是善尸所为。冥域对三尸也并无恶意,只是事关重大,凶手不单杀了我主阎罗,还摧毁了黄泉魂海,冥域万年底蕴荡然无存,还请宗主给冥域一个交代。” 闻言,众人这才醒悟——原来冥域不单死了阎罗,就连黄泉魂海也被摧毁!黄泉魂海是冥域根基,聚阴阳之气,若被摧毁,冥域将资质难寻,万年都出不了一个仙才。有此灾厄,难怪冥域来使敢与宗主叫板。一时间众议纷纷,此事已上升到六域之灾。 如玉的手指点上桌面,天衍宗主依然稳坐如山。冥使被一股寒气冷得头皮发麻,耳边传来带有磁性的声音:“阎罗并非三尸所杀,他是咎由自取。” 不容置疑的声音代表不容置疑的权威,一直在身后的宫夷则闻言缓缓起身,作揖道:“不错,宗主为了调查阎罗死因,早已派出巡衣卫取证六域,结果却发现阎罗乃是被阴尸反噬而死。” 此话前半段证明天衍宗主有备而来,后半段“阴尸”二字却让众人一凛。 “阴尸?” “那不是怨鬼附身后的邪物?” “与阎罗有何干系?” 宫夷则从属下那拿过一个碎瓷片样的东西:“诸位有所不知,阎罗手上有一神物,名为炼尸壶。此物可纳百鬼,阴尸就是从壶中养出。阎罗殿的残墟里,巡衣卫发现了炼尸壶残片,并在残片上检验出阴尸的气息。” 说着,将残片示意众人。 冥域来使脸色一变,没想到巡衣卫居然悄无声息地搜过阎罗殿:“阎罗殿乃地府重地,从未见过巡衣卫来此,难道你们随便拿出一物就能污蔑我主?” 宫夷则悠悠一笑,又从身旁拿出一份名册:“那好,我这还有一本名册。此名册记录了历年冥域转生人口以及人界死亡人口。按理,两者应当持平,不平之数便是多余的怨鬼数量。诸位请看,自阎罗复位后,冥域怨鬼数量逐年增多,这实在令人怀疑。” 其实阎罗饲养阴尸肯定不会把魂魄数量写在明面上,冥域鬼官也会偷偷帮着做假账。但阎罗复位之前冥域一直苛待游魂,导致怨鬼增多,所以复位之后怨鬼数量仍然暴涨。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六域中人大多不知情,冥域就算知道此事与阎罗无关,也没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果然,名册一出手,冥使面露尴尬,一时间不知该骂对方无耻还是喊自个儿冤枉。 趁对方哑口无言,宫夷则接着道:“另外,诸位应当知晓,早在七百年前善尸大人就怀疑过阎罗私养阴尸,并亲自前往地府查验。当时善尸并未查出任何端倪,很有可能是阎罗早有准备。所以巡衣卫此次是暗中搜寻,炼尸壶残片也是暗中获得。” 话一出口,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众人这才想起七百年前那桩事。当年善尸一口咬定阎罗豢养阴尸,可惜查无所获。为此,冥域和三尸的关系闹得比较僵。如今再次提起,纵使当年不信的人现在也有点怀疑了。 宫夷则默默退下深藏功与名,天衍宗主修长白皙的指拈起一枚玉珠,唇边弯起微不可查的弧度。 “各位。” 清冷的声音一开口,殿中霎时寂静。三尊齐齐望来,天衍宗主将玉珠轻轻一推,珠子骨碌碌滚到桌子正中央。 “此为记录灵珠,孰是孰非,不如看过再说。” 话落,玉珠亮起一片光幕,正是记录下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小沙弥带着一位红衣公子走入佛殿,那公子身上有冥域领首的腰牌。随后小沙弥化作阴尸,红衣公子却毫不意外,反而带着化作小沙弥样子的另一人走出了佛殿。 这正是佛门的独家记录,不知何故居然落入天衍宗主手中。顾封禅眉头紧锁,冥域来使更是一头冷汗。 天衍宗主坐在首位上,霜冷的眸子里尽是漠然:“冥域私自豢养阴尸,勾结魔域扰乱城主大会,如今还要诬陷本宗。说,你们冥域是何心思?” 声音不大却极尽冷冽,冥域来使承受不住宗主威压,从椅子上摔下来,仓皇跪好。 “宗……宗主,冥域不敢!” ** 从师兄的心魔境里出来,谢怀尘还一阵恍惚,这心魔境好像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再看师兄,师兄出来后整个人晃了晃,随即低头在看什么东西。谢怀尘凑过去一看,嗯?金线? 只见师兄手中突然出现一缕金线,乖乖地绕着他的手腕缠啊缠。 可是……如果没记错红衣谪仙才用金线吧? 谢怀尘心中狐疑,难道面前站着的不是师兄? 这时邵月抬头,指间一弹,那缕金线便随风消散,“走罢。” 熟悉的音调,熟悉的称呼,邵月开口的瞬间谢怀尘心里石头落了地。大概他想多了,师兄还是那个师兄。 结果不等他走几步,眼前就发生了神奇的变化——他居然看到师兄头顶的红条框在闪!仔细看去还不是那种系统自带金光的闪,而是好感度不停地0到100来回跳跃!这是什么操作?神技·反复横跳吗? 与此同时,耳边一道电子音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邵月好感度已到100!” 接着又是一个电子音:“警告!任务失败!邵月好感度为0!” 然后就是不停地—— “恭喜……” “警告!” “恭喜……” “警告!” 电子音不停重复再重复,系统君终于从迷迷糊糊的梦乡里被吵醒:“哎,发生了啥?这是谁?我们在哪?” 简直比宿主还懵逼。 谢怀尘服了:“又睡?你是猪吗?” 系统君九九晃了晃脑袋,定睛看四周,又把系统记录读取一番,终于后知后觉:“卧槽!中计了!我被恶尸催眠了!” 谢怀尘听得更懵逼:“什么?催眠?” “就是那个冰牢!他一定动了什么手脚!你一进去我就想睡觉!” 听来是红衣谪仙干的好事,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别管那个人,你先把系统提示关了!” 唠唠唠吵得他头疼。 系统君一看闪光:“天呐,宿主你做了什么??”这种奇葩的跳跃方式闻所未闻。 提示音被关掉,然而邵月头顶的好感度条依然闪瞎眼。谢怀尘简单给它说了心魔境里的事,系统君一甩尾巴:“这么看来,恶尸估计死了。” 谢怀尘:“死了?!” 系统君:“准确说来你师兄和红衣谪仙已经融为一体,要不然好感度不会这么魔性,现在数据不稳定是因为你师兄刚刚融合,需要过渡期。” 谢怀尘想起那个又危险又神秘的红衣身影,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死了,心里有点闷。 系统君将好感度异常的原因分析一番,最终以过段日子就好下了定论。谢怀尘同邵月一起回了沈略那。 越往回走,菩提林越秃。待回到众人的休息点,谢怀尘对着光秃秃的菩提林发愣,众人对着归来的二人发愣。特别是明心女,因为谢怀尘和邵月都穿着白衣,她一时认不出谁是谁,只能惊讶地问:“你们……去洗澡了?” 正在发菩提叶的沈略手上一抖,一边强装镇定,一边竖耳朵听。 谢怀尘:“洗澡?不存在的,这里连水都没有。” 明心女:“可是邵师兄怎么换了衣服……” “啊哈哈,他他爱干净……”谢怀尘迅速转移话题,“对了,沈略你在干嘛?” 彼时沈略正将一沓菩提叶给了一个修者,对方又惊又喜。沈略又转身向谢怀尘手里塞了一沓菩提叶:“我听闻秘境里有阴尸,于是给大家发菩提叶,这样遇到危险可以随时从门中逃跑。” 无根之境里有五层莲瓣,每一层莲瓣之间有无数的门。一片菩提叶可开一道门,拥有越多菩提叶移动性越强。沈略知道秘境阴尸泛滥后,决定给每人一些菩提叶。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沈略,你给错了,那是师兄不是我!” 沈略一怔,抬头正与一双冰眸对视。眸子的主人面容冠玉,一身清寒,显然不是谢怀尘。 邵月摸摸手上菩提,颔首道:“多谢。” 沈略看看谢怀尘又瞅瞅邵月:“你们……怎么越来越像了?”之前细看还能认清,现在细看倒有些迷糊。 明心女也在旁边笑道:“听闻二位是师兄弟,现在看来倒更像孪生子。”她不会说之前认人都是凭衣色来认,如今衣色一样她也迷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怀尘想起自己的界主身份,现在容貌改变,这件事似乎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实。他再看看师兄,发现对方也在看他,深雪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玩笑间,突然,天色微暗,地面震动,所有人慌乱起身,接着强横的禁制如一张大手向众人压来。所有人的气息皆是一滞。 “第四天到了!” 不知是谁喊出这一声,然后大家发现自己的修为全都开始倒退!谢怀尘最明显,因为这声还没喊出时他就觉得全身灵力像是一簇火苗噗地被吹灭,然后一丁点渣都不剩。总结成一句就是——他成了凡人。其余人也好不到哪,纷纷成了入道的小修士。 沈略将还在打坐的梅晋卿一把拉起:“跑。” 明心女也急道:“无根之境每过一天将关闭一层莲瓣,我们现在是第三莲瓣,必须尽快进入第二莲瓣!” 沈略点头:“我知道门在哪,跟着我。” 一时间,十几号人陆续往第二莲瓣赶。到了门前,众人却默默放缓速度,都不愿做第一个抵达门关的人。倒是有一个小修士第一个傻乎乎去了门前,摸摸门关,似乎在找放菩提叶的位置。 谢怀尘多看了他一眼。 明心女一把拦住那小修士:“哎,你眼睛不好使就别挡前面。” 原来那小修士正是之前放弃重瞳来救人的游鸿影。 沈略站到最前面,邵月也跟了上去,两人对视一眼。谢怀尘这才发现所有人里只有沈略和邵月两个人修为没变,依然是金丹巅峰。众人都发现了这番古怪,但并未多言。 邵月拈起一片菩提叶,悠悠道:“能在阴尸手下存活的,要么是团体,要么是大能。第二莲瓣凶多吉少。” 沈略点点头:“正是。” 邵月无所谓地将菩提叶扔于画中:“沈师弟,你我便在前罢。”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可能蹭玄学 感谢读者“qweq沈”,灌溉营养液~ 第124章 无根水无根魔 菩提入画正是万佛朝宗之象。中央的佛子宝相庄严,手拈一叶菩提,缓缓睁眼。开眼的刹那,众人只觉一阵目眩,视野里金光大作。 “滴,警告!有心魔境入侵!” 同时系统君九九也贴心提示:“宿主你们要进心魔境啦!” 每前进一层莲瓣都会遇到一个心魔境,谢怀尘心里早有准备。闻言也不慌张,只是下意识抓住身旁的人。那人气息清冽,连衣袖也是凉的。 眼前忽地一暗,谢怀尘有一瞬的恍惚,接着手上一空,他连忙四下抓去,却什么也没有。待他再看清周遭,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河岸边,周围一人也无。 难道这次的心魔境是独自分开而不是团体进行?谢怀尘略有所悟。无根之境诡异的很,只能见招拆招。既然此地只有他一人,说明他曾经来过这,并且留下了心魔。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破除心魔回到现世。 思索完毕,他开始打量周围。 黑夜浓浓,无星无月。此河岸连有一条长河,河中央有一条曲道,其上鬼魂络绎不绝。道旁两侧点灯如豆,远远看去仿佛一条昏暗的古道,蜿蜒幽深。 这地方谢怀尘再熟悉不过,是他呆了上千年的忘川河岸。 说来也奇怪,虽然他知道自己在这待了千年,但千年于他就如一个数字,没有实感。以至于再次回来,他居然有一种陌生。但思及那千年的怨恨与无助,心魔出现在这也不奇怪。 难道这心魔是关于前世仇人的? 谢怀尘开始胡乱猜测。 正纠结着,突然一阵稚嫩的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千年鬼,万年龟。一只脑袋四条腿,扑通一声就下水!” 声音来自忘川河偏僻的一角。谢怀尘拨开稀疏的灌木丛,看见一群童鬼们手拉着手围着另一只鬼转圈,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被围的那只鬼却比孩子们大,死前肯定是个年轻人。那鬼身着白衣,衣服却已被血污得不成样子,他手脚并用爬在地上,被孩子们闹得不知所措,双手在地上不住摸索,似乎想要逃出孩子们的包围圈。 谢怀尘一见那鬼身上的白衣,心里就一个哆嗦。这这好像是他自己啊! “千年鬼,万年龟。一只脑袋四条腿,扑通一声就下水!” 鬼童们继续欢快地哼着儿歌,他们跳着圈把中间的鬼不住往河边上带。千年鬼被他们踢踢踹踹,只好不停地躲。头发早已散开,青丝挡住脸上的茫然,身体笨拙地像个婴儿。 孩子们往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最后退无可退,半只脚进了河,手指死死扣着地上的泥。 孩子们蹲下来,小手不停地将他往河里推。 谢怀尘想去拦,但他知道这是心魔境,境中任何动作都会导致危险。况且,他也想看看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印象里没有这个记忆。 扑通一声,有重物落进了河里。 孩子们哄地笑开,一起坐在河岸边甩着脚丫子看热闹。 “哈哈哈,乌龟乌龟下了水,四脚朝天不蹬腿!” 河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扑腾,河面扑起几朵水花,又咕咕冒了一串儿泡,方才平静。 谢怀尘看得心头火起,十分想亲自揍这些熊孩子一顿。但转念又想,老子当年在地府好像是被人欺负过一段时间,但是有这么惨吗?唉,完全不记得! 正气恼时,河岸边的孩子们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暖烈的篝火,浓香的鬼酒,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那个……请问你真不会说话吗?”有鬼凑过头来问。 谢怀尘被这突来的一句愣住,后知后觉发现这声音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白衣千年鬼说的。此时的千年鬼正闷头坐在一座篝火旁,旁边不再有欺负他的小孩子。 千年鬼没理对方,埋头烤着什么东西,滋溜溜冒着香气。周围人都是三五一群开开心心聊天,只有他这里,冷冷清清,连鬼都不爱搭理。 对方见他不搭理自己,灰头灰脑地回到原位。 “你啊你,没事搭理那木头做甚!”有同伴嘲笑刚才说话的鬼,“那木头一看就是个傻子,你跟他说话他都不一定听得懂。” “可是你看,他还会烤东西呢!”那鬼反驳,“他一个人在那吃东西多可怜呐。” “啧啧,人家需要你一个小姑娘可怜?”另一只鬼抠着牙插话,“你以为他是谁?千年鬼!咱们顶多活个三百年,人家足足活了上千年!这鬼邪门着呢,哪用得着你瞎操心。” 瞎操心的小姑娘闻言抖了抖鬼火,不出声了。 不过话一开匣就停不下来,毕竟忘川河岸的这些游魂,整天也没什么八卦谈资。 有鬼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附和道:“对头,我也觉得那千年鬼邪门,你说凭啥就他能活那么久?” “哼,指不得用了什么阴损法子,我看他浑身都透着股诡劲,说不定是妖物。” “那倒不像,”有鬼一边拈着胡须一边摇头,“我观他衣物,前世至少也是个清贵人家,这种人家的孩子死后不太可能作妖。” “管他作不作妖,反正老子看他就起鸡皮疙瘩!” “啥都不说啥都不听,走路还用爬的,他别不是天生痴呆?” “我看前世八成是个傻子,吃饭睡觉全凭本能。” “我的妈,这种鬼还能活上千年?”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众鬼七嘴八舌议论开,最开始说话的小女鬼缩了缩脑袋,越听越害怕。其他鬼谈兴越来越浓,酒香扑鼻,肉香勾馋,河岸边一时热闹无比。 小女鬼趁机又偷偷摸回了千年鬼身边。 千年鬼对这位不速之客毫无兴趣,低头默默啃自己手里的肉。 小女鬼偷偷戳了戳千年鬼的肩:“你好,我叫遥儿。” 千年鬼没理她。 小女鬼瞅了瞅千年鬼染血的衣裳,血迹在白衣上红得惊心:“听说你是千年鬼?大家都说你是妖物呢,可是爷爷说你不是,我也觉得你不像。” 千年鬼撕了块软肉,没理她。 小女鬼抿了抿唇:“你真不会说话呀?哎,你在吃什么呢?” 说着歪头看了看千年鬼手上的烤肉。 焦黄,一头,四足,无尾,一根长枝从头串到脚。眼睛狰狞充血,鼻子小巧,嘴巴已经被撕裂一半,另一半正在千年鬼的嘴里咀嚼。 千年鬼似乎知道哪里最软,烤熟了之后便从头开始啃,这东西一半的脸颊已经被啃烂,一块软肉耷拉下来,却没有一滴血。 原来是一个被烤熟的孩子。 小女鬼没想到千年鬼原来是在啃这个,脑袋轰隆一声吓傻了:“鬼啊啊啊!!!” 一声尖利的嘶叫从小女鬼的喉咙里发出。鬼喊鬼,听着滑稽,变调的音色却让其他鬼不寒而栗。 众鬼因这一声嘶叫惊乱起来,火光连成一片。 然而他们只是惊乱,旁观全程的谢怀尘却几乎是惊吓了。这被串成一串烤了许久的鬼童不就是刚才河岸边的小鬼?!好好一出恃强凌弱的戏码怎么突然就成了吃·人·啊!!难道这个心魔境是告诉他,他吃过人?! 小女鬼被吓得不轻,抱着她的爷爷就开始哭。众鬼围在千年鬼旁边,满脸惊恐地大声骂着什么。 谢怀尘内心在疯狂叫嚣,他要出去!他要说话!他要阻止他! 于是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冲出去推开人群,一把将千年鬼手上的东西扔掉。 扔得远远的! 有一声轻笑飘进耳朵里,谢怀尘听得毛骨悚然。 接着他发现千年鬼手上又多了一只烤肉。 那手指的指缝里还沾着泥,但是烤串的手丝毫不抖,火苗自白嫩的皮肤上烧过,滋滋变成焦黄,小女鬼遥儿惊泣的表情定格在篝火中。 谢怀尘绝望地四下看去,众鬼也都消失了,一滴不剩。 千年鬼将从头串到脚的小女鬼翻了个身,滋滋的声音仿佛在嘲笑谢怀尘的多此一举。 谢怀尘惊怒地一把拎起千年鬼:“你他妈在干嘛?!” 他就是千年鬼,千年鬼就是他!这家伙顶着他的身体演这么一出戏,简直让他心里生出无限恐惧。 然而千年鬼并没有作声,他低头不言不语仿若是个死人。 谢怀尘拉近,看清了他的脸。 面白如纸,唇红如血,光秃秃的面容上只有一个嘴巴勾出恶劣的笑。 居然是个无面鬼。 一时间他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连自己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然而心底一种恐怖油然而生,他几乎是惊惶地甩开千年鬼。 只有嘴巴的脸比什么都要来得恐怖,那唇红艳艳,不知饮了多少血才能笑得如此餍足。 他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这就是个怪物! 然而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对他叫嚣,这就是你!这就是你!你就是个怪物! 简直不可理喻! 谢怀尘双眼发红,呼吸急促,身子一边发颤一边躲着后退,似乎面前的千年鬼是极可怖的存在。 而千年鬼被他摔落在地,吃了一半的食物也灰碌碌滚在地上。对方却不以为意,反而咧着嘴朝谢怀尘爬去。 他似乎心智未全,只会爬行,没有五官的脸上却森森透着诡气。 谢怀尘早已失了魂,那物每朝他爬近一尺,他身体就不由自主抖一下,最后腿软一下子跌在地上,眼瞳里印着千年鬼鲜红的唇,脑袋里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浓稠的黑夜里突然出现了一指。 这根手指轻而易举地破开层层壁障,以万钧之势点在谢怀尘额头。 “清。” 带有磁性的声线响起,谢怀尘只觉识海突然被一分为二,一股冰冷的气息猛然灌入,天地为之清明。 千年鬼恐怖的面容轰然破碎,篝火、尸体、夜色,统统化为齑粉。 等谢怀尘再次回神,自己正坐在一间阁楼里。天光从木质窗格里透出,有人蹲在他面前,眼眸平静又清冷。他一看见这双眼睛,心里突然安定。方才在地府见到的一切可怖似乎只成了一场虚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根”灌溉营养液~ 第125章 无根水无根魔 “看到什么了?” “宿主你怎么这么容易被心魔境迷惑!”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一个冷到极致,一个吵到极致。 谢怀尘揉揉额头:“看到地府。” “生老病死乃天地常理,不必害怕。” “地府?卧槽你看到地府什么了?我跟你说心魔境都爱骗人,你越怕啥它越演啥,你只要不信就好了!” 谢怀尘:“没事,我知道是心魔境,不会沉陷的。” 话虽这么说,手却忍不住在抖。 邵月见此也没点破,衣袖一展便起身:“醒了就好,如今我们身处第二莲瓣,你醒了就能多一份助力。” 闻言,谢怀尘一拍脑袋:“啊对,我们进了第二莲瓣。可其他人呢?怎么就只看到你?”他再望望四周,狭窄的空间,木地板,木窗户,越往上越尖的穹顶…… 这是哪?? 邵月:“你看看窗外。” 系统君也嚷嚷道:“笨!这是佛塔!你们在佛塔顶!” 谢怀尘发现系统君还是沉睡比较好,这家伙一醒废话比谁都多,他现在很需要一个静音功能有木有! 他起身朝窗外看,接着就被眼前宏大的景象震住。原来外面密密麻麻全是佛塔。佛塔不高,只有一株菩提树的高度,可灰色的塔林覆盖了方圆几里。地势由高及低,佛塔也随着地势呈万佛朝宗之象。中央是一口黑黢黢的深渊,渊上有一团光,耀眼夺目。 而他们目前身处一座外围佛塔,与无根之境的中央深渊相隔一整片灰塔林。 谢怀尘:“卧槽,原来无根之境长这样?” 邵月:“这里应该是莲心,这些佛塔相当于莲子。” 谢怀尘:“所以其他人呢?” 邵月:“传送阵似乎是随机传送,所有人分散,我恰好与你一处。” 话一说完,系统君那边就嘀咕道:“什么‘恰好’,宿主你把人家抓那么紧,你们不传一起谁传一起。” 声音不大,但谢怀尘还是听到了。他想起传送时怕分散于是拉着师兄……诶嘿,还挺有效果!惊喜于自己的先见之明,谢怀尘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邵月拿出身上的菩提叶:“此为十叶菩提,你也有十叶,总共二十。我已经看过,每进一座佛塔都需要菩提叶,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可以前进二十座佛塔。” “等等,”谢怀尘听出不对,“往中央走我知道,是因为无根之境会逐渐关闭外围。但为什么要从佛塔里前进?不能从地面走过去吗?” 他明明看见塔林中有纵横交错的小路。 邵月默了默,难言地看向谢怀尘:“师弟,别人都是眼盲心不盲,为何到你这就是心盲眼何用?” 谢怀尘一脸懵逼,不懂师兄为何要吟诗来骂他。 “你难道没有发现,外面全部是阴尸?” 话一出口,谢怀尘吓得赶紧去看,然后看了半天他才惊觉——我了个大槽!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片塔林根本不是灰色,阴尸才是灰色,佛塔是黄色!路也是黄色!所以是阴尸布满了所有小路,还爬上了佛塔!导致入目皆灰,谢怀尘还以为佛门对灰色有什么特殊癖好。 铺天盖地的阴尸……这谁敢出去?出去就是死! “哪……哪来这么多阴尸?”谢怀尘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千年鬼。 “不知,反正我们现在只能靠佛塔的传送阵前进。”邵月捏着一叶菩提,“无根之境最后只有中央深渊不会关闭,我们必须在两天内抵达。而前面这么多佛塔,菩提叶肯定不够用。” 谢怀尘叹气:“对,要是沈略在就好了。他拔光了一片菩提林,菩提叶要多少有多少。” 赤/裸裸的人生赢家! “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一边前进一边抢菩提叶。”邵月召出三引剑,“而我们决不是唯一的幸存者,也不是唯一想抢菩提叶的人。” 谢怀尘一惊。是了,既然他们能活下来,那第二莲瓣和第一莲瓣肯定都有参赛者。大家肯定也意识到当前情况,手上的菩提叶根本不够用!只能抢! 邵月将三引剑抛给谢怀尘:“拿着。” 谢怀尘一怔,手忙脚乱接住:“师兄?你把剑给我干嘛?!” “三引有灵,可以助你。” 话虽这么说,但剑是剑修的命,随便给人压力很大好吗?他正欲还回去,结果三引剑嗡鸣一声脱手而出,悬在谢怀尘面前,恭敬行了剑礼。 谢怀尘:“……”居然这么有灵性? 剑都行礼了,再拒绝只会侮辱这把剑。谢怀尘将它与水寒剑背在一起。同时,邵月也将菩提叶融于画中,佛塔的传送阵霎时开启。 “前方佛塔可能有人,可能无人。可能是一位大能暗藏其中,也可能是比我们弱的修者。你猜,我们运气如何?” “师兄你别说话,越说我越紧张。” 随后一道金光,二人随传送阵进入下一座佛塔。 空间的扭曲感渐渐平定,还未落地,数道强大的气息便迎面袭来。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对任何不速之客都严阵以待。 谢怀尘心里一阵崩溃,这好像是个大能?他们运气这么差??电光火石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谢怀尘和邵月各自旋身落于佛塔一角。 “既然来了,留下菩提叶!”塔中人说道。 这时谢怀尘才发现佛塔里不止一人,而是好几个人!他们的修为也根本不低,全部是元婴!怎么可能?城主大会还有两天就结束,居然有人还是元婴?! “走!”邵月当机立断拿出一叶菩提,对方明显是大能组成的团队,而他们一个金丹一个凡人,没有丁点胜算。 “想走?迟了。”其中一位大能面露嘲讽,随即灵力张开,佛塔里竟然出现一座杀阵!原来对方早就设有埋伏,凡是路过这座佛塔的人全部落网。 谢怀尘瞥见不远处的死人,心里一惊,难道这群人会直接杀人?! 杀阵以元婴期的实力扑来,密集的剑气将佛塔内供奉的经卷搅得破烂不堪。邵月快如残影,捞起谢怀尘躲过攻击。然而传送阵的方位被对方守住,若要通过传送阵离开,必须突破数个元婴大能的掣肘。 “留下菩提叶,饶你们不死。”对方将他们牢牢围住。 邵月瞥了眼地板上的死人。估摸十来个,全部死于剑伤。 于是他低笑一声:“诸位所言实在不可信。” 说着剑意一凝竟是直接冲向其中一人!音阵瞬间扩散,每一道音对应每一道剑气,杀阵被音阵消减,邵月并指成剑,誓要从防守圈里找出一丝破绽。 然而剑锋未至,谢怀尘那边就传来一声闷哼。谢怀尘修为接近凡人,面对元婴大能简直是送命,况且对方见到菩提叶,以为菩提叶都在邵月身上,于是对谢怀尘更不手下留情。掌风一扫,谢怀尘从窗户被打了出去。 外面都是阴尸,出去不死也要脱层皮。邵月犹豫了刹那,随后一招身引西去,抓住谢怀尘的手,同他一起掉出窗外。 哗啦—— 一切不过转眼,大能们没想到邵月会不要命地一起出去,顿时后悔。 “好小子!居然如此不要命!” “唉,平白浪费了菩提叶。” “也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 身形下坠,邵月一手抓住谢怀尘,一手弹出琴弦。弦丝缠于一座塔刹,两人就着惯性摔在塔身上,半脚悬空。谢怀尘本就被打了一掌,腹部生疼,这一摔直接咳了半口血。然而还不等他缓过劲就发现自己正靠着一个软软的东西。 完了!这是谢怀尘的第一想法。接着他转头,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阴尸的背上!阴尸们爬满塔身,他们现在悬在塔外,自然要遇见阴尸。 修长的指甲伸到眼前,旁边的阴尸优雅地摸上他的脸。 “师师师兄——!!” 谢怀尘一声惨叫,中气十足。邵月本以为他被元婴大能打了个半死不活,一听这叫声顿时深感多虑。 “抓好了。”语气平静。 下一瞬,一股大力将谢怀尘往上拉。阴尸的利爪落了空,不甘地嘶叫一声,又往上面扑。这番动静就如水面的涟漪一样,一个阴尸动了,一群阴尸跟着动作。整个佛塔的阴尸都发现了猎物,弓起身体准备偷袭。塔下的阴尸也抬起头,成千上万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两人。 扑来的阴尸落下骇人的阴影,谢怀尘没有灵力,只能拔出三引剑横劈直下。墨痕一闪,三引剑干脆利落地将尸爪斩断,阴尸吃痛后退。谢怀尘一惊,没想到三引比他想象的还要锋利。 然而接着又是数道阴影罩下,竟是三个阴尸同时扑来!这次邵月眼眸一冷,周身剑意扩散,那冰冷的气息让谢怀尘都打了个哆嗦。扑来的阴尸齐齐被斩断头颅,邵月轻身一跃如白雁惊鸿,脚尖点上塔尖宝珠,整个人凌风而立。 “上来。” 师兄发话,谢怀尘不敢不从。塔刹顶端正是一个三角锥形,师兄站在顶点,谢怀尘努力想站稳一个支点,结果平衡不足,整个人七歪八扭。邵月伸手扶住他,脚下稳如山。 阴尸如潮水般向上涌,然而一到顶端不是失足落下就是踟蹰不前。 邵月俯视着层层叠叠的阴尸,略有所思:“它们好像……平衡性不足。” 第126章 无根水无根魔 ** 哗地一声,形如莲瓣的窗牗被打碎,谢怀尘轻巧地窜进佛塔。 “谁?谁进来了!”佛塔内的修者顿时紧张地拔剑。无他,能从窗外进来的除了阴尸还是阴尸。 谢怀尘冒出脑袋:“兄弟,别紧张,我逃命的。” 修者见是人舒了一口气,随即怒目圆瞪,厉喝道:“谁跟你兄弟!交出菩提叶!否则滚!”谢怀尘一看就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不构成威胁。对方顿时心踏实胆也肥。 谢怀尘老老实实献上一枚菩提叶:“大哥,我就这一枚。您收好,小弟只想在此落个脚。” 修者走近窗前收了菩提叶:“哼,算你识相。对了,你为何从窗外进来?” 外面都是阴尸,这个没修为的小子在外面居然没死。 谢怀尘叹口气:“唉,我师兄天天压榨我替他跑腿,这不又被他逼下来。” 对方心里一提:“你师兄?在哪?” 谢怀尘转头朝身后喊:“师兄——有人找你——” 话音刚落,窗外出现一道白影。那白影身形如剑,迅如疾风,修者本就离窗户近,等剑意逼至眼前,早就逃不开了。一把水寒剑抵在脖子上,邵月冷漠地加重力道。 “别别别!兄弟!大哥!你们牛掰!这是我手上所有的菩提叶,你们拿去,拿去。” 这回轮到修者讨饶。 谢怀尘得意地夺过菩提叶,在邵月眼前晃:“师兄,我表现不错吧,这是咱打劫的第几个了?” 邵月:“七个。” “哈哈所以就说他们蠢,怎么那么容易放松警惕!” “第四天就修为尽失形如废人,全秘境应该只有你。你实力比所有人弱,大家自然放松警惕。”邵月平静地点出事实。 谢怀尘:“……”说话有必要这么直接吗? 两人夺了菩提叶,再将那修者捆好,便齐齐翻出窗外。佛塔上聚集了不少觊觎的阴尸,两人却早有准备,一前一后跃上塔顶。细看,塔顶之间居然连有金线。邵月悠悠踩上金线,随后双膝一弯,竟是直接坐在了金线之上。头顶碧落,身悬浮空。 谢怀尘自是做不到师兄这般“走钢丝”。只能抱紧三引剑,像大海中抱着一支浮木,小心翼翼站在金线上。脚下是成千上万的阴尸,可这些爬行生物够不到悬空的二人。 谢怀尘:“这群阴尸果然上不来。” 邵月:“别偷懒,先看前方佛塔是否有人。” 原来自邵月发现阴尸平衡性不足后,便在佛塔顶刹之间连上金线,两人就踩着金线往前走。本来他们想直接御剑飞行,哪知秘境有限制不让飞,只能用现在的法子。此法既不招惹阴尸也不浪费菩提叶,路途中还能寻找弱者抢夺资源。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每座佛塔里是否有人,是否存在大能。一切靠猜,遇到危险直接破窗而逃。 谢怀尘朝前望去:“师兄,第一莲瓣好像离这不远了。” 闻言,邵月神识扩散,果然发现第一莲瓣的入口离这只有五座佛塔的距离。 “那就歇一会儿。”邵月将水寒剑平放于膝。三引给了谢怀尘,所以谢怀尘的水寒剑归于他手。“第一莲瓣想必更加凶险,我们还是迟些为妙。” ** 谢怀尘和邵月一路还算有惊无险,另一边,梅晋卿和沈略却是双双入境心魔。 心魔境每个人都有,谢怀尘和开了挂的邵月在一起,所以破境特别快,打劫的时候经常能遇到还没从心魔境里苏醒的修者。别人还在心魔里苦苦挣扎,他俩已经抢了一麻袋菩提叶。 但梅晋卿显然并不好运。剑眉紧蹙,气息混乱,是为心魔入侵之兆。 而这次的心魔正是当年逃出离天境之后的情景。 彼时天色昏暗,秘境外是一片荒野。两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刚刚从秘境里九死一生,如今却拖着一身伤面面相觑。 梅晋卿是忌惮沈略的,因为他记得莲献佛子是要夺舍,如今自己安然无恙,那么肯定是沈略被夺舍了。所以他盯沈略盯的紧,想把人五花大绑带回宗门。可此地无人接应,自己也没力气御剑,只能就近找一处城镇用传送阵回去。 但茫茫荒野,分不清方向更看不到人烟,这路到底要怎么走? 沈略从地上拔了一株草根,随手一抛。草根落地,指着一个方向。 “这边,沿这边走。” 梅晋卿被这种敷衍的决定震惊了:“你确定?” 对方认真地点头:“确定。” 于是两人的交流就从这一根极不靠谱的草根开始。 天命之体名不虚传,随便扔一根草也能走对路。梅晋卿扣着嫌犯,大摇大摆进城。香喷喷的肉包,干净的衣裳,还有富丽皇堂的修真客栈,梅晋卿咽了下口水。 然后他们在城里遇到第二个麻烦——没钱。 没钱意味着没吃没喝没住,更重要的是没法使用传送阵。毕竟传送阵是稀缺资源,价格高的离谱,两个小毛孩说自己是天衍内门弟子,谁信?咱还是天衍宗主呢。 梅晋卿瞅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以及损毁的钱袋,幽幽叹气。 沈略双手被绑,蹲在一旁:“我们可以打工,方才我见客栈那有招工的……” 梅晋卿一拉绳索:“别废话,跟我走。” 沈略被绳索拉得一趔趄。 两人说到底也是修士,哪怕还未及冠,也比凡人更有资本。六域中大大小小的城池数不胜数,城池外的牧野荒林也多是妖兽的栖息地。只要猎回几头妖兽,那灵石也是唾手可得。 梅晋卿是这么想的,想法很美好。 但可惜两人都是第一次猎妖兽,去的也是外围。外围的小妖兽个个长得软萌可爱,圆滚滚的小身板紧绷,湿漉漉的大眼睛既紧张又无辜地看着他们,然后威胁地叫一声。 “嗷呜~” 这一叫,梅晋卿拿剑的手都抖了抖:“沈……沈略,咱们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沈略在旁边点头:“我看它一个人待在这,可能是迷路了。” 于是两人带着小妖兽一路搜寻,最后把小妖兽送回了窝。小妖兽的父母感激地吱吱直叫,送了两人一箩筐的野果。于是两人当天吃着野果靠着野树,凑合过了一夜。 此事过后,梅晋卿深感无能,灰溜溜带着沈略回城。城里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扔一枚铜板到两人跟前,都被沈略恭敬还了回去。 沈略:“谢谢,我们不是乞丐。” 梅晋卿:“瞧不起人是吧?你看我像乞丐吗!” 路过之人默默啐了句“穷讲究”,尔后离开。 梅晋卿就着屋檐漏下的雨水洗了把脸:“不行,咱必须得回去,没钱就走回去!” 沈略思忖着:“也许……还有个办法。” “啥?” “要不你先把绳索解开?” 一张草席,一根竹竿,竿上挂一白布,上书“未卜先知,神仙再世”八字。 字是梅晋卿写的,草席和竹竿是梅晋卿找的,白布是从沈略身上撕的,梅晋卿将绳索一解,转而捆在沈略脚上。 “安分点,不准解,你就坐在这摆摊。”绳索是灵索,可以压制修为,梅晋卿离开秘境前啥也没带,就只记得拿这条灵索把罪魁祸首绑了。罪魁祸首也十分听话,根本不带挣扎。于是一个监视,一个算命,业务开张。 然后—— 算命摊子摆了一天,毫无收入。 两天,毫无收入。 三天,没动静。 第四天,摊子被人掀了…… 摊子被掀时梅晋卿正好买饭归来,见此气冲冲地长剑一横,无比帅气地甩了个剑花。众人一见梅晋卿有两下子,顿时不敢再动作。 梅晋卿:“干嘛?居然敢掀我摊子?!” 肇事者也气冲冲指着沈略:“掀的就是你摊子,啊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 梅晋卿眼皮直跳,沈略一脸懵逼。对方将事情说过一遭,梅晋卿默默咽下一口血。 原来沈略算卦与别人不太一样。人家算命先生都挑吉利话讲,沈略不掺半点水,句句是灾。人家只说命相祸福,沈略连谁家娘子偷情谁家汉子偷米都算的一清二楚。别人说你有血光之灾,我有一如意符可辟,沈略说你爹明天就要死了。 对方战战兢兢:“那……那怎么办?” 沈略:“生死由命,没得治,请回罢。” 那还算个鬼!说我爹要死还不给解决方案,这不找堵吗? 肇事者一边哭一边骂:“他咒我爹!去他妈的,敢咒我爹!” 梅晋卿心道沈略这小子说话也不会委婉点,开口就说你爹要死,这谁受得了。于是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回去,但摊子也摆不成了。 看着肇事者痛哭流涕的背影,梅晋卿和沈略蹲在街边巷口。 “你个榆木脑袋,就不能骗骗他说你爹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我保证他哗哗地给你银子。”梅晋卿感慨道。 “他爹正在用人参续命,明早就会过身。卜卦是我的道,我不能说谎。” 闻言,梅晋卿惊讶地看向身边人:“道?你还有道?”一个夺舍的妖怪,居然跟他妄论道意。 沈略却显得很郑重:“虽然很多事不记得,但我知道自己道属观星。星辰万象,只要能窥天道一分,死不足惜。”明明是文弱的书生气,说这话时却自有一番风骨,让人想起上古时期前赴后继的殉道先人。 梅晋卿看他那认真样,实在是无法将这人与妖魔对等,或者说相处的半个月,沈略一直都像个好人。这样一个有同情心、一心求道的人会是夺舍的妖魔?他不信。 于是他默默将绑着的灵索解开了。 对方以惊奇的目光看来。 “看什么看,你就是我小弟,给你解绑是为了让你伺候我。”梅晋卿大方地躺下,“从明日起你干活,我数钱,明白没有?” 两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和解。在凉风习习的晚夏,石砖的小巷边,借一方屋檐,并肩躺在一起,一混就是数月。直到后来宗门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回,梅晋卿也一直把沈略当同甘共苦过的兄弟。 往日记忆一幕幕回放,心魔知道主人最在乎什么,特意把沈略的字字句句说给梅晋卿听。一个书生,心善、执拗、从不说谎、满心只有大道……这样一个人却和当年魔窟里的莲献佛子重合在一起。 是魔是佛? 梅晋卿当年回天衍宗之后,丝毫不提莲献佛子之事,也不说沈略夺舍的疑点。他怕自己被怀疑,更怕好友被当做妖魔处死,于是编了一个谎言,空口白牙讲述离天之变。而自己却悄悄带沈略来无根之境,指望这座由莲献佛子建造的佛门圣地,可以救了他好友一命。 心魔问:如今你知道沈略是莲献佛子,是造成离天之变的魔首,你还信他么? 梅晋卿看看沈略,再看看莲座上的佛子。 他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127章 无根水无根魔 梅晋卿被心魔所摄,呆立于佛塔不自知。他旁边站着沈略,这个相貌平平的书生此时也眉目紧蹙,通身气息不稳,一股被压抑的力量似乎喷薄欲发。 佛塔内华光一闪,一把梨木折扇出现,折扇的主人轻摇扇面,缓缓走向呆立的二人。沈略似有所觉,星眸睁开,正看见来者弯起一双狐狸眼。 “恭迎佛子重临六域,我等早已等候多时。”来者躬身作礼,一派世家风范。 沈略刚从心魔境挣脱,见此疑惑道:“你是?” “在下柳厌青,代昭尊大人前来恭迎佛子。” 听闻“昭尊”二字,沈略识海中一阵翻涌:“释昭尊……” “是了,昭尊大人与您的情谊,您可还记得?” 沈略揉着额角,面露挣扎。 柳厌青摇扇含笑:“不记得不打紧,在下可以提醒您,您大可想想北域、封魔……” ** 千年前,魔物从北域涌出,入侵六域。界主为了封印魔物,布下天道圣纹,将整个北域冰封。然而界主死后,圣纹黯淡,魔物蠢蠢欲动。莲献佛子心系苍生,以自身精血绘下佛文,代界主加固封魔阵。 天云苍苍,冰原上寒风四起。数万僧人在昆仑山脚下吟诵经文,浩荡的佛光将北域笼罩。 而昆仑之巅,正有一人拈指禅坐,座下血纹蔓延,源源不断的精血从指间滴落。此僧身披白袍,佛冠也是白色,拈诀的手也苍白如纸,惟有颈间一串佛珠是褐色,最中央一颗流金宝珠。 佛子每念一句佛语,阵纹便亮一分。万魔哀嚎,旁边守阵的法僧忍不住战栗。 “界主死了,北域尊主也死了,魔物这么厉害,我们怎么办……” “静心!这不是还有佛子。佛子圣法神通,定有办法。” “啊,你看,魔……魔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股混沌魔气挟着天威汹汹而来,昆仑山上乌云密布,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佛子抬眸,眸中似有星辰万象:“终于来了,吾恭候已久。” 阵纹忽地佛光大亮,中心位与四方位交相呼应,封魔阵被运转到最大极限。数不清的佛文如佛海,将那团魔气包围。魔气乃是北域万魔所化,目的是为了阻止冰封。它们呼啸着朝封魔阵的中心扑来,莲献佛子眸光一凝。 佛串被抛至半空,拈花的手夹住那颗金色鎏珠,用力一碾。金色佛珠瞬间粉碎,苍茫的气息从中涌出,一本天书虚影出现在面前。佛子手握天书,结印飞快,天书刷啦翻至一页,耀眼的金光将汹涌而来的魔物全部吞噬。 “佛子!!” 众僧只见万魔向佛子奔涌而来,刹那间,天地动荡,白衣身影湮没在魔云之中。 有僧人红了眼,不顾一切朝阵法中央扑去,然而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道弹开。众僧一惊,这才发现佛子仍然端坐原地,只是周围魔气环绕,贪婪地要吞噬那抹白衣。 “今日吾以身饲魔,与魔同封北域。诸位退下罢,待七七四十九日后,封魔阵成,六域可保千年安定。”沉静淡雅的声音传遍北域,佛子念了一句佛谒,便阖掌闭目再不言语。 众僧震惊,没想到佛子居然以身饲魔。再观封魔阵心,里面魔气翻涌却始终不得离开阵纹之内,佛子居然是把自己与万魔同封在一起。 “佛子啊,老僧对不住您……”明悟佛子的舍身之举,一位法僧当场哽咽,跏趺而坐。 “我等至死守在佛子身边。”其余山顶众僧也纷纷坐下,大有至死不离的意思。 佛子听闻阵外动静,叹一口气,然而叹息声很快就被万魔哭嚎所吞没。 四十八日后。 莲献佛子镇守昆仑巅,陪同僧侣皆被魔气侵蚀,只余累累白骨。苍茫天地间,惟有冰雪、白骨和魔物陪伴。六域其他人等早已退出北域,只等最后封魔阵成,天下平安。 然而今日有不速之客。 来者还未现身,紫色的巫花就已铺展到阵外,黑靴踩过雪地,黑袍拂过巫花,半面覆甲的人来到莲献佛子面前。而佛子此刻白衣赛雪,静如卧松,惟有脸上手上的青血管遍布狰狞,看着像是入魔。 来者一眼看出其中蹊跷,赞叹道:“原来如此,以身饲魔原来是以身吞魔。将北域万魔纳入圣体,再在体内消灭。这种手段真亏佛子能想出。” 身体早已被魔气侵蚀得残破不堪,莲献佛子声音喑哑:“来者何人……” 对方淡笑道:“我名释昭尊,是来救你的人。” 佛子并无动作,但封魔阵有灵,直接朝释昭尊缚去。巫呪出手,释昭尊将阵法隔绝:“你吞并万魔,圣体乃至魂魄都已被魔气侵蚀,就算轮回转世也是魔身而非人身。佛子,如此结局你可甘愿?” 佛子闭目不睁:“甘不甘愿,皆是天命。” 释昭尊:“佛子看得开,但六域不会容魔再世。你为六域殉身,六域势必费尽心思复活你,可等你转世重生,众人发现自己复活的是一个魔而非佛,你认为六域会如何待你?” “吾心向佛。” “佛子有圣心,可众生愚昧,愚昧的凡人势必杀你而后快。恰好我这有一颗问道莲,可重塑肉身,正是佛子所需。” 风雪呼啸,沉默良久。 佛子终于开口:“所求为何?” 释昭尊:“六域中最想复活你的是欲尸。我只希望能与佛子联手,杀了欲尸。” 佛子又问:“是何因果?” 释昭尊毫不隐瞒:“界主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过生日,更的比较少,大家谅解一下~我出去浪了~ 第128章 无根水无根魔 苍渺的天云,彻骨的寒风,魔与佛的对话沉寂在千年的昆仑之巅,那句“界主之位”昭示了释昭尊的野心。谁也不知道莲献佛子最后与魔主达成了怎样的合作。 只有沈略自己清楚。 他苏醒于无根之境一个小小的佛塔,心魔境为他展示无数上古记忆。柳厌青在一旁收扇笑道:“看样子佛子已经想起什么,就不知佛子还愿不愿与我主合作?” 沈略初记起这些事,心中一片震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佛子身份。然而他生性素淡,极重天命,这心性倒与佛家相称。可他如今师从道门,心系道门,又怎会与魔族同伍?不对,即使他是佛子也绝不该与魔族同伍才是! 于是他广袖一拂,面含愠怒,声音却仍是温润:“沈某宁死不与魔合作。” 这样文弱的书生却说出这样强硬的话。 柳厌青闻言哈哈一笑:“当初佛子可是答应得干脆,如今记忆尚未完全复苏就断然拒绝,也不怕来日后悔?” 沈略拈出一道法诀,就要将此魔打出塔外:“不悔。” 哪知这道法诀还未出手,对方却迅如疾风,折扇一摊,扇锋正好抵在梅晋卿的脖颈。梅晋卿此时双目紧闭显然还未从心魔境脱出,竟是毫无抵抗之力。 “你!放手!”沈略眸光一沉,指间凝聚的灵气溃散,不自觉向前一步。 “剑气不长眼,佛子可要好好掂量。”扇锋上凝有锋利的剑气,稍稍手抖都能在细嫩的脖颈上划出血痕,“佛子此时力量被封,自然感觉不到深藏的魔念,可若力量解封,到时您就是天下唾弃的魔。这样也无所谓?” 沈略:“我已是将死之人,什么解不解封,你们的条件对我无意义。” 柳厌青在梅晋卿身后牢牢抵着折扇:“世事皆有命数,佛子此番能来无根之境是天衍宗主早有的安排,他允您前来便是为了助您解封,早日回归佛子之位呐。” “什么?”沈略听得一惊,“这是宗主安排?” “是啊,要不然天衍宗主为何纡尊降贵来此,再说这无根之境的太阳——”柳厌青扫了眼窗外碧落天悬的光团,“那可是融合了天域络水以及莲献佛子心头血的圣水,天衍宗主就等您吞下回归圣位呢。” 沈略怔然,转头去看窗外耀眼的光团,隐约从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吸引。 “这……不是真的。”沈略后退两步,眉头皱成小山,“宗主没有说过,我不信。” 见对方终于有所动摇,柳厌青眼中露出一丝得逞:“佛子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现在这位梅小友似乎性命不保。在下心怜,愿意先送他一程。”说着扇锋一紧,鲜血顺着脖颈流入衣襟,梅晋卿被疼痛一激眼睑微动,似要醒来又似逃不开魔魇。 沈略见此忍不住伸手去阻,却又硬生生停在一步开外:“慢着!你要什么就说!” 扇锋终于撤下杀意,柳厌青双眼弯成月牙儿:“好说好说,在下不过想向佛子借把力。无根之境乃佛子所造,禁制自然也该佛子管。在下希望佛子能够解除我与阴尸的修为禁制。” “你想解除禁制再屠杀万千修者?我不同意。” “城主大会本就为了筛选人才,在下为六域剔除一些蠢材佛子何必阻拦?” “你……”一句强词夺理还未出口,只见血光一闪,梅晋卿胸口多了一道深痕,大片鲜血染红了中衣再染深了外袍。被制者面露痛苦,挟持者微微含笑,沈略脸色大变。 “佛子,您准不准?” 与此同时,另一边,谢怀尘和邵月正稳稳坐在金线上,等待最后一天的来临。 第一莲瓣肯定强者最多,他们两个进去就是找死。越往上境界越难升,所以洞虚尊者哪怕经过四天的倒退,也有可能还是元婴修为。但第五天,也就是城主大会最后一天众人平等,任你洞虚大神还是金丹菜鸟都要被强制倒退回襁褓婴儿状态,成为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子。 谢怀尘两人就是在等最后一天,等大家实力一样了再进去。 第一莲瓣的画门就在不远处,两人一个打坐,一个吹叶子,怡然自得地听周围吵吵囔囔。 “尊者,您饶了在下吧!这些菩提叶全给您!” “东西留下,人滚。” 然后就是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有人从佛塔里被扔了出来。 “啊——”那人一声凄厉惨叫,好似命不久矣。 邵月睁眼,手中金线一扬,便将那人牢牢绑住,然后再一拉,把人安全拉到佛塔顶刹。被救者满心茫然,还沉浸在快摔死的恐惧中。 “喂,傻了?”谢怀尘在那人眼前晃晃手指。 “我……这……”对方惊疑不定地四下摸索,结果只摸到几根金线,吓得差点又摔下去。 谢怀尘连忙扶住:“小心点,你要摔下去,咱还得救你一次。” 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救,顿时感激涕零:“恩公!不,不对,谢师弟!” 谢怀尘饶有兴味:“哦?你还记得我?” 对方连忙躬身:“当然记得,谢师弟救了在下两次,在下不敢忘了恩公的声音。”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一起闯心魔境的游鸿影。这位东域皇子将自己的眼睛献祭出来,如今已成了瞎子,谢怀尘倒是好奇这个瞎子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在下与诸位进门后被独自传送至一间阁楼。因为目不能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原地静等。结果方才有一群大修闯入阁楼,然后……在下就被扔出来了。”游鸿影说着自己都觉得惭愧,“不知其他人去了何处?明心女还在么?” 邵月答:“我们也与其他人分散,未曾见到明心女,只见阁下好气运。” 游鸿影方才所待阁楼正好靠近第一莲瓣入口,是驻扎休息的好地方。而这么好的位置居然直到现在才有修者闯入,而他刚被扔出来就被他们所救,这气运未免太好了。 谢怀尘也觉不可思议:“幸好我们在这,要不然你待会就不止是摔死,而是被阴尸吃了。” 游鸿影一抖:“阴……阴尸?” 谢怀尘想起这人看不见,于是把周围情况给他详细说了说。后者听完咕咚咽了下口水,声音大得把自己吓一跳。 “恩……恩公,这阴尸真不会爬上来?”游鸿影知道外面铺天盖地的阴尸后整个人战战兢兢。 谢怀尘:“没事的,我和师兄在这待了这么久也没见它们上来。” “可……我怎么听到了阴尸磨爪的声音?”游鸿影继续抖。 谢怀尘:“怎么可能,是你敏感。” 一边说一边安抚地拍拍游鸿影的肩。结果刚拍肩,一道巨大的灰影陡然出现在游鸿影身后,如一只潜伏暗处的魔。 这回轮到谢怀尘手一抖:“师师……师兄……” 邵月凝霜的眸子猛然一沉。 巨大的骨架双翼伸展,面前的阴尸居然长出一对翅翼。双翼极有韵律地拍打,阴尸悬停在半空,用阴森森的黑目看着三人。其气息森然,居然散发着恐怖的威压,游鸿影和谢怀尘都承受不住,艰难地俯下身。 三引剑铮鸣不断,似要冲霄而起一斩妖魔。 “哎哟,谢小修士,这么快就见面了。”突然,一个轻巧的声音传来。 谢怀尘一听这声顿觉熟悉:“柳厌青?” 只见一袭红衣飘荡,那飞舞的阴尸身上居然出现一个人影。柳厌青翘着二郎腿坐在阴尸佝偻的背上,梨花折扇敲着青黑的头。身形如一只斯文狐狸,慵懒秀逸,嘴边勾起邪魅的笑,与身下丑陋的阴尸形成鲜明对比。 三人见状,皆是警惕。 “小修士看来惦念本公子紧,要不然怎么会听声辨人?”柳厌青扬声道,“念在这份心思本公子给你个忠告,带着你旁边的小瞎子赶快走,兴许能逃过一劫。” 谢怀尘听出不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本公子要杀你旁边人。” 旁边人就是邵月,邵月眼眸轻飘飘一瞥,便见柳厌青手中正握着一团青色不明物体。 “释昭尊派你来的?”邵月语气不辨喜怒。 柳厌青似笑非笑,没有应答,手中却是一紧。刹那间,一阵极其怪异刺耳的尖叫穿透耳膜。 嘶—— 所有人被这股尖叫刺激得捂住耳。柳厌青手中的青色光团开始极尽扭曲,尖叫就是从这个光团发出。谢怀尘细看才发现那光团竟是一只被蜷成一团的怨鬼。怨鬼似是受到极大的折磨,痛苦地嘶叫,全身乃至脸都在扭曲、变形。尖叫声传百里,谢怀尘听着那凄惨叫声,竟从心里生出一股愤懑和同情。 “这叫声会迷惑神志,宿主你赶快用灵力堵住听觉!”系统君及时地提醒。 谢怀尘醒悟,刚才他差一点就想去救那只怨鬼,幸好九九及时打断。他用灵力堵住听觉,然而下一瞬地面所有的阴尸都长出强健的双翼,那场面就像一群蠕虫在孵化成蛾。随着怨鬼尖叫的继续,蛾子们似乎被激怒,刷拉,成百上千的灰影纷纷扇动双翅飞了起来。 刹那间,群魔乱舞,阴尸飞天。 佛塔里围观全程的修士们面如土色,外面的场景简直恐怖如末日。谢怀尘也吓得上下牙齿打颤,邵月周身剑意更凛冽了些,游鸿影倒是好运气,一个瞎子有幸看不到世界末日的场景。 柳厌青一招手,所有阴尸虎视眈眈地看着谢怀尘三人。 “既然不走,那就和天衍宗主一起陪葬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29章 无根水无根魔 阴尸在柳厌青的驱使下前赴后继扑向目标,好好的城主大会开成了妖魔大会。与此同时秘境外面,莲华境中的六域大会也成了争锋相对。 天衍宗主将证据一一摆在桌上,指责冥域私养阴尸,勾结魔域,并诬陷三尸。冥域来使被宗主威势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沾有阴尸气息的炼尸壶碎片、记载怨鬼数量的名册以及记录灵珠,种种证据足以将冥域打入叛域之列。 穆宗玄一向爱和稀泥,一见宗主动怒便温言道:“宗主莫怒,这灵珠里的红衣人虽有冥域腰牌却可能是魔族假扮,此事尚有疑点。” 天衍宗主:“此人乃冥域领首,由冥域众人时刻跟随,出入皆有盘查。魔族就算假扮也不会愚蠢到选这样一个招摇的角色。” 冥使听得额上冒汗:“这……冤枉啊宗主……” 天衍宗主的声音寒冽至极:“我竟不知道冥域何时惟魔域马首是瞻?” 莲心殿一时寂静,洞虚大能们低着头不敢直面宗主之怒,域主们则该喝茶的喝茶,该使眼色的使眼色,该沉默的沉默。宫夷则身为天衍子弟只能给宗主倒了杯新茶。 “宗主,茶。” 天衍宗主抿了口茶沫,顾封禅见此终于开口:“宗主所言不错,可一码归一码,这些证据只能证明冥域私养阴尸与魔族有染,却不能证明阎罗并非三尸所杀啊。” 话落,齐刷刷数十道目光集中过来,大家心里咯噔一声,这顾尊主的话怎么听着要搞事? 天衍宗主手一顿:“哦?” 顾封禅:“黄泉魂海乃冥域之基,阎罗不可能自废根基。至于炼尸壶,神物更不可能无故自碎,倒有可能是凶手先摧神物,再杀阎罗,最后毁了黄泉魂海。” 听闻此言,北域尊主点头赞同:“不错。阎罗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倒是那凶手毁了六域圣地黄泉魂海,目的险恶,罪大恶极。” 话中有话,天衍宗主不动声色摩挲着茶杯:“宗玄,你认为如何?” 被点名的穆宗玄正在喝茶,袅袅茶烟就如他此刻平静的脸:“诸位各有道理,但老夫不信宗主会杀阎罗、毁圣地,一切还需证据。” 穆宗玄平日不轻易说“老夫”二字。虽然他的年龄担当得起,但他的外表却是青年,他本人也从不服老。一般说“老夫”都是想用威势压人。 北域尊主商行之抬眸,声音如深重的远山:“副宗主要证据,那我就说道一二。黄泉魂海是被剑意摧毁,自地府忘川至北域蜃流,沿路千里魂海一空。只有道意才有这样的威能,而六域中能使出如此强大道意的只有六尊。” 此话一出,场内落针可闻。这次六域大会从一开始就发展诡异,先是针对阎罗,再是针对宗主,现在又牵扯六尊。阎罗之死的真相倒成了次要,六尊吵架,他们这些凡人选择闭嘴。 商行之继续:“六尊之中擅剑意的,惟有南域尊主和宗主,而鬼侍正好目睹宗主您在场。所以阎罗之死,宗主合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一人之言,有什么资格让我解释?”天衍宗主举茶,动作随意,似乎并不把非议放在心上。 “宗主所言甚是。”顾封禅阖一道佛礼,“口说无凭,所以本座带了一样东西。” 后面的法僧适时上前,恭敬地奉上一个白瓷瓶。顾封禅拿起白瓷瓶,手腕轻轻一抖,瓶中东西倒入掌心。众人目光聚集,都好奇西域尊主能拿出什么证据,然后瓶中倒出一团轻柔的莹雾。 “魂魄?” “这是……魂魄碎片!” 顾封禅淡然一笑,让人想起弥勒佛哈哈大笑时白亮的牙齿。 “此为鬼侍魂魄的碎片,其中有关于阎罗死前的记忆。”说着佛光大亮,记忆被投影到大殿中央。正是阎罗死后,阎罗殿崩塌的记忆。那时阎罗殿被金光环绕,无一处完好,废墟里走出一道白影,白衣白发,剑气凌人,赫然正是天衍宗主。 阎罗死时天衍宗主居然在场?!一时间,所有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了过来。 天衍宗主悠悠晃着茶杯:“若我没有认错,此记忆应为搜魂所得。” 搜魂是极其残酷的手段,通常用于魔修。被搜魂者轻则魂魄受损,重则魂飞魄散。而顾封禅为了取证居然对鬼侍搜魂! 顾封禅微微一笑,面容不惊:“非常事应行非常手段。” 商行之也点头:“若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知道宗主竟犯下如此大过。” 穆宗玄依然打圆场:“宗主哪怕在场,也不一定就杀了阎罗哇。” “记忆可以篡改,你们拿一个篡改过的记忆污蔑我,笑话。”天衍宗主则将茶杯一置,语声含怒。阎罗是谢洛衡杀的,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画中人应当是谢洛衡。可对方居然把谢洛衡的影像换成了自己。 穆宗玄也附和道:“是了,洞虚期以上修者皆能篡改魂魄记忆,此物并不算铁证。不如——”话锋一转,老狐狸笑着提出建议,“阎罗是半神,凡神明之躯被杀,天道会降予弑者天罚。宗主既然不承认杀过阎罗,那么宗主可否让我们看看,身上有无天罚印记?” 此话一出,天衍宗主瞳孔骤然一缩,整座莲心殿都似笼上一层寒气。 “天罚?” “那好像是天道降予大罪过者。” “据说是一道烧灼般的印记,就在锁骨处……” “难道宗主……” 天衍宗主眸中霜寒,面冷如冰:“穆宗玄,我待你不薄,你此话何意?” 穆宗玄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只是为宗主解忧。” 商行之按刀横坐:“宗主何不妨让我们一观?” 顾封禅也笑道:“正是,宗主乃六尊表率,应当自证清白。” 三人步步紧逼,似是咬定天衍宗主身负天罚。后者终于笑了,笑声很淡,所有人心中一震。天衍宗主独步天下多年,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更不知道惹怒他的后果。 “我明白了,诸位前来不是开会而是弑君。” 一字字如重锤,修为不济的当场便腿软跪下。众人也回过神,意识到三尊是在针对天衍宗主。顿时纷纷站在自家主子身后,既无奈又惶恐。三尊何时联手不得而知,就连他们的属下也一脸茫然。 “宗主怎可如此揣测,我等只为真相而来。” 顾封禅笑得慈眉善目,但说话间,三尊竟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 先前的位次便是三人包围天衍宗主之象,如今齐齐出手,成合围之势,天衍宗主剑意凝眸,只手拦下攻击。 轰隆—— 整座莲心殿抖了三抖,梁上尘灰簌簌而下,洞虚修者们倒地一片。殿外僧者发觉不对立刻涌入,破开殿门时正见三尊将天衍宗主包围,狂乱的道意震得莲心殿摇摇欲坠。 “尊者大人!” 天衍宗主睥睨着三人,冷冷道:“北域尊主一向对我不满,我知晓。可西南二位域主如此作为,又是何故?” 顾封禅手拈佛珠:“阿弥陀佛,本座只是遵从佛子圣令。” 穆宗玄掌力绵绵:“宗主多虑,我们只想知晓阎罗之死的真相罢了。” “你们真以为能杀了我?”话落,两指并直,白皙修长的手在空中画出深奥的符文,隐约可见生死。 “小心!”穆宗玄第一个急速后退。 然而还不等符文结束,噗,一口鲜血猝不及防染红地面。天衍宗主竟是吐出一口血,血迹泛黑。 毒?! 他猛然转头,却见桌上还有半盏凉茶。从始至终他接触的只有这盏茶,而这茶是宗内长老宫夷则递来的。于是他符意一转,直直逼向宫夷则,后者却仿佛早有准备,琴音清啸,化作一尾火凤挡住了符意。 “咳咳……”天衍宗主再次咳出几缕血,宫夷则却直挺挺倒下,七窍流血,身上却不见一丝魂踪。原来宫夷则竟是早已被杀害,抽去魂魄,只留一具躯壳任人操纵。 三尊见此各显神通,刀光、剑意、佛法将天衍宗主困于一隅,眼看就要困杀成功。旁观僧侣不敢妄动。而与此同时,莲心殿外天云翻涌,突有电光一闪,响雷忽至。 轰,一个震天的响雷平地而起! 这道响雷炸得所有人耳膜一震,识海一空,噼里哗啦的雷电闪彻云霄,整片佛域的碧落天被雷电包裹,形成一张庞大的电网,将天穹割裂得痕迹斑驳。这一刻,莲华境、西域乃至南北两域的修者皆能看到此奇景。 这是……天兆! 所有人气息一滞,天衍宗主更是全身一颤,震惊地望向殿外天云。凡是仙神临世,必有天兆,这样强的天兆无根之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思绪飞转之时,天衍宗主身上的气息更是逐渐萎靡。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的力量缓缓抽离,浩瀚的灵气形成一道雾,从他身上飘走,飘出莲心殿,飘出莲华境,飘入无根,跨越四道莲瓣,最后落入邵月的掌心。 一袭白衣的青年将分魂力量缓缓拢入体内,刹那间,霜寒的眸子里爬上代表天神的金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可能大概也许是个转折。 第130章 无根水无根魔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无根之境,第二莲瓣。 沈略解放了所有阴尸的修为禁制,导致阴尸实力大涨。柳厌青驱使阴尸围攻邵月一行人。巨大的骨翼展开,黑压压的阴尸盯着他们的眼神如同狼盯着兔子。随着邵月一声低喝“跑”,三人飞快窜离原位。 拥有飞行功能的阴尸是所有人的梦魇。之前阴尸还没有悬空开窗的能力,如今有了双翼,大量阴尸涌入佛塔,第二莲瓣的修士无一幸免。邵月带着谢怀尘和游鸿影穿行于佛塔之中,他们是阴尸主要攻击对象,此时飞天走丝已然无用,唯一能做的只有逃。 无数修士被阴尸赶出佛塔,又被利爪洞穿。结队而行的修者尚能喘口气,落单的在阴尸群中几乎活不了一刻。 “哪……哪来这么多阴尸!”有人惊疑。 “不行,我退出!我不争了!”有人被黑压压一片的阴尸吓破胆,捏碎菩提叶妄图离开。然而菩提粉碎,离开的传送阵居然没有开启。绝望的修者被涌来的阴尸淹没。 “阁下,阁下!你们能不能带上我,这是全部菩提叶……”眼看不能离开,有人开始拉拢队伍。 其余修者并不知阴尸缘何暴/乱,恐慌之中,三人没入修者们逃窜的浪潮。邵月走在前头,谢怀尘拿着三引剑殿后,游鸿影被他俩守在中间。看着有条不紊,其实只有邵月一个人在出力。 谢怀尘没修为,修为全找邵月借。邵月一掌打入他灵脉,续上灵力,谢怀尘就像充电了似的,刷拉拉一套纵横剑法。 游鸿影躲在他身后:“谢师弟,你这剑法舞得好,可为什么一个阴尸都没伤着……” 谢怀尘:“那是我心地善良。” 说着又有一只阴尸咬了过来,谢怀尘橫剑一挡,哪知却让阴尸死死咬住了剑刃。与此同时,体内灵力消耗一空,谢怀尘抬脚踹上阴尸,拼了吃奶的劲居然也拔不出三引剑。阴尸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师……师兄!我没灵力了!!”谢怀尘寒毛直竖,阴尸的口水几乎要顺着剑身流到他手上。 邵月眼光一扫,趁机后退,只手按住谢怀尘的肩。谢怀尘如同狗见肉包,反手将三引拔出,然后整个人把邵月的手抱住。 “多给点!快快别吝啬!” 旁听的游鸿影:“……”谢师弟人好,但脸皮比阴尸都厚啊。 邵月倒不在意,优雅地伸手,手背莹润如玉,输个灵力在他这像恩赐一样。正好此时又有阴尸袭击,他另一手徒手结印,精致的莲花虚影在掌中含苞欲放。 “小心——”这时,一声清喝,邵月的术法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佛光。出手者青丝垂落,裙摆上梵香幽幽。 “明心女?”游鸿影第一个听出来者名号。 阴尸被佛光净化,明心女身后跟着十几位佛门弟子,其中有数位金丹高手。他们阵列四方,队形不乱,淡淡佛光将所有阴尸阻挡在外。这与其他修士的惨叫苦窜截然不同。 “邵师兄,谢公子,我来助你们。”明心女向两人简单示礼。阴尸群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劫难,如此关头明心女居然愿意救助他们,可见大善。 “阴尸乃魔族手笔,如此关头大家更应齐心协力。这些都是我佛弟子,他们的想法也与我一样。”身后僧侣神态恭敬,显然的确为明心女马首是瞻。 邵月首先谢揖:“明心女大善,乃佛域之福。” 谢怀尘也跟着道:“对,你帮我们两次,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明心女明眸含笑:“既是朋友也别叫明心女了。我姓顾,名绾心。” 谢怀尘立刻改口:“顾姑娘。” 旁边的游鸿影却听得面上一红。 有明心女的帮助,阴尸在佛光阵法之外再难寸进。这些阴尸大约也在金丹层次,佛门的清净梵天阵正是它们的天敌。一些散修注意到这边,纷纷请求入阵,明心女干脆传音四方:“清净梵天阵已开,此阵人数越多威力越盛,诸位修者不如入此阵中,共抗阴尸。”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此地阴尸众多,光凭自己人无法支撑,只有集结众人之力才有可能突破。于是传音扩散十里塔林,整座第二莲瓣的修者都能听到讯息。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佛塔上有人回喊:“清净梵天阵?不知阁下是何方人物?” 目前的状况,人多势力杂,就算合作也得由有分量的人来领导。 明心女扬声道:“我乃佛门明心女,天衍首徒也正与我们同行,诸位何不过来?” 明心女与邵月几乎代表了佛门与道门的弟子辈,众人一听是这两位,顿时有了合作欲。而之前从第四莲瓣与谢怀尘他们一起过来的弟子,一听是明心女和邵月,也纷纷回来集合。一时间,入阵者络绎不绝,十几人的小阵不一会儿就成了百人大阵。 然阴尸源源不断,众人的灵力却终有尽时。要想摆脱阴尸,最好的办法是离开这,进入第一莲瓣。再者最后一天也快来临,这里也即将关闭。 “走。” 想通关窍,邵月谢怀尘以及明心女一行人齐齐掠往菩提门。 到了门口,却见另一支队伍早已在此。此队不过区区五人,却个个身负元婴修为。他们杀伐果决,杀起阴尸干脆利落,青黑的血流了满地,丑陋的尸骸也躺了满地。可阴尸前赴后继,不断阻止他们离开。 有人惊呼:“元婴修为?那之前岂不是洞虚大能!他们怎么在这?” 按理大能们都早早先进第一莲瓣,只有他们这群小辈才留在外围。如今遇到大能真是意外之喜。然而邵月和谢怀尘却暗暗交换了个眼神,这群人可不就是之前把他们从佛塔打出去的那个? 邵月叹息:“这群人不易相处,但此刻又必须借力于他们。” 谢怀尘一手抓住师兄不放,一手拎着游鸿影这个拖油瓶:“这门他们也破不开,到时候也要借力我们。” 邵月淡淡一笑:“是了。” 这笑意极淡如天山冰雪消融,师兄从来不会这么笑。谢怀尘看得一呆,怔怔道:“师兄……” “嗯?”邵月不经意瞥过来。 “你最近好像变了。” “五年不见,你的纵横剑法不也招式大变?” 谢怀尘讪讪止住话头。两人交谈间,明心女却已将那支大能队伍请入阵中。他们这一百多人单拎出来如同蝼蚁,但齐心布阵还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对方见识到清净梵天阵的厉害,也欲合作。 “我们攻,你们守,或许能抵达门心。”说话的是大能队伍里的首领,穿一身紫缎蟠龙银纹袍,带着乌金发冠,容颜仿佛被细刀雕刻,华贵不失威仪。 明心女正欲说好,却听身畔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大……大哥?” 这弱弱一声呼喊好些人都没听到,偏偏那华贵男子身形一顿,猛地看向出声方向。出声者正是游鸿影,他双目已盲,听觉尚在,听见大哥的声音顿时激动地往前跑,谢怀尘被他拉得在后面叫嚷:“哎,慢点慢点!我够不着师兄的手了……” 游鸿影跑到华贵男子面前,可惜根本看不见,只能讪讪站着。对方却惊喜地一把抱住他:“鸿影?你居然在这?”说着将人打量一番,“你去了哪?为兄找了你一路,受伤了没……” 殷切之情溢于言表,可以看出对方是真的关心游鸿影。谢怀尘作为旁观者啧啧称奇。若他记得没错,游鸿影是东域皇族,他的兄长必然是皇族长子游鸿明。难道这对皇室兄弟还有亲情一说? 游鸿明很快发现端倪:“你眼睛怎么了?连重瞳之象都没有?!” 游鸿影底气不足:“我没事,还被人救了好几次……” 游鸿明一眼扫到谢怀尘,顿时认出:“你……” 谢怀尘抢先答道:“在下正是救过你弟弟的恩人,举手之劳,大皇子客气、客气。” 说话间邵月也已过来,游鸿明看见这白衣二人,顿时确定是被他们困过杀阵的修者。脸色闪过一丝复杂,转而质问道:“我弟弟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游鸿影急了:“大哥,眼睛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坏的,谢师弟和邵师兄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谢怀尘赞同地点头,手臂一抱,头一扬,做出一副施恩待夸的姿态。邵月在旁边看得好笑。而游鸿明之前险些杀了二人,如今二人又成了恩人,面上尴尬。不过大皇子也是见惯场面的,依旧坦然谢揖:“多谢二位救了舍弟,之前若有得罪,请多包涵。” 谢怀尘:“既然得罪就要请罪,大皇子如果尽心合作,我们就包涵。” 竟是惦记着入第一莲瓣的事。 游鸿明笑如和煦春风:“那是当然,实际上我已经想好对策。” 认了亲,入了伙,事情就好办。百人大阵有了元婴大修的辅助,如虎添翼。小辈们在后方镇守,大能开道,游鸿明一人当先,属于元婴大修的威压遍布四方。一瞬间,皇者重瞳开启,繁复的符纹自眼瞳中扩散。 计划是游鸿明利用重瞳威能迷惑众阴尸,只要一瞬的空隙,另外四名元婴大修就能杀出一条血路开启菩提门。一切进行很顺利,重瞳开启的一刹那,所有阴尸皆被幻象所惑,停下动作。 “快!” 清净梵天阵运转到最大,众人拼命输入灵力,佛光像罩子一样鼓起百丈大圈。众人就站在阵法边缘,一边支撑阵法一边砍杀沿路阴尸。当头四位大修挥出霸道的剑气将前路扫尽。游鸿明见状收回重瞳,一个瞬身掠向菩提门。 元婴大修的速度比其他修者快的多,游鸿明拿出菩提叶飞快开门,另外四人紧跟其后。光华一闪五人没入门内,顺手还拎走了游鸿影。 “不好!”邵月低呼一声。 谢怀尘心中也一跳。果然,下一秒菩提门闭合,其他所有修者都被挡在门外。而先机已失,阴尸回涌,此时再开门已是来不及。 “他娘的,过河拆桥!” “什么大修,根本是卑鄙小人!” 对方踩着百人大阵的功劳进入门内,却偏偏不给后者活路。被遗弃的众人忍不住开口大骂,明心女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后悔自己错信他人。至于清净梵天阵因为这番变故,开始变得不稳。 “糟糕!”眼见大阵即将破开一缝,谢怀尘大喊:“先稳住!大阵不破才能再寻生路!” 众修者都是明白人,听闻此言连忙专心聚阵。可一股失落乃至绝望的气氛却悄悄蔓延,大阵的佛光也黯淡不少。 “怎么办……”明心女也面露沮丧。她知道清净梵天阵只守不攻,而凭他们这群平均筑基实力的弟子是万万破不开阴尸群的。 谢怀尘安慰道:“顾姑娘别慌,说不定师兄有办法呢,对吧师兄?” 说着给邵月狂递眼色。明心女一介女子却乐善好施,百计频出,这一路若没有她只怕谢怀尘还不能活到现在。所以谢怀尘对她好感颇佳,根本不忍见这样的女孩子哭。 邵月略有所思地望向天空,那里密密麻麻全是飞舞的阴尸。 “嗯,救场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天上飞舞的尸群突然让开一条道,柔和的光芒从缝隙射下来。谢怀尘正嘀咕师兄说谎说得像真一样,结果就看见天上出现两道逆光的人影。 其他人也看到了,纷纷惊奇抬头。那是一红一灰两道人影,红衣公子斜坐在一只阴尸背上,身前昏迷着一人,软软垂着,他正慢条斯理捏着那人的后颈。灰衫书生则双脚踏空,面无表情地俯视众人。 谢怀尘几乎是立刻认出来者:“柳厌青?沈略!” 但沈略的脸色很古怪,似有无奈似有悲悯。 明心女惊疑道:“他们是谁?阴尸为何不攻击他们?” 邵月:“那红衣公子是剑魔。”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 “剑魔?就是杀了东域尊主的那个?” “原来阴尸是魔族的诡计!” “旁边的灰衫书生又是谁?” 底下沸沸扬扬,柳厌青却只漫不经心地转折扇。百人大阵他并不放在眼里,那笼罩的佛光在他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随手戳破的泡沫。 “底下的人啊——”他懒洋洋拉长音调,“接好啰——” 说着,一个紫衣人影从天上掉下来,飘扬的剑带划出直线。邵月眼眸一闪,轻身而上,无比顺畅地接下摔落的人儿,然后一个旋身悠然落地。而在他成功落地时,灰衫书生脸上明显有放松的神色。 “好了,人送到了。”柳厌青满意地一搭折扇,转而看向沈略,“你是不是也该乖乖合作?” 沈略神色平静:“还不够。” “什么?” 沈略慢慢抬手,虚渺的气息一波波扩散,“我还要救他们。” 人救下,许多人都围了过来。谢怀尘发现这人居然是梅晋卿,可对方眼眸紧闭,胸前有狰狞的伤痕,显然已是昏迷。 “怎么回事……”谢怀尘还欲再问,却见四周阴尸开始嘶叫,双翼蜷缩,似在承受极大痛苦。与此同时,阴尸身上的恐怖气息也一层层降低,带给众人的威压不再如之前一般窒息。 “住手!”柳厌青在天上质问,“佛子,您是反悔了?” 沈略却不管柳厌青暴起的剑意,双手微抬,压制阴尸修为的禁制重新开启。“跑!”一道急促的传音炸响在所有人耳边,是沈略拼尽全力的提醒。 邵月会意,第一个出手用菩提叶开门。菩提入画,呈天佛降世之象,金光从画中透出,笼罩在百余人身上。感受到传送阵的吸力,谢怀尘回头大喊:“沈略!快进来!” 然而沈略已被柳厌青制住,凛冽的剑意将他全身封锁,动弹不得。 百余修士看见金光如见亲人,纷纷朝门内涌去,人潮将谢怀尘不住往里推。“走!”邵月也拉着谢怀尘毫不犹豫进入画中。谢怀尘不知道沈略为何会在柳厌青手上,但总归不是好事,可他没有修为,沈略也被剑意缠身没入阴尸群里。金光一闪,他身不由已地与众人齐齐传送至第一莲瓣。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能水,我自己都要跪了,还没写到重点Orz 第131章 无根水无根魔 眼看底下百余修士皆逃出第二莲瓣,沈略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你觉得自己在救他们?”柳厌青手一招,将那自以为是的书生扼在手中。 沈略被浩大的剑意逼得全身痉挛,经脉里似有万千小剑在狂乱游走。然而他嘴角依然含着温醇的笑:“我只知道这样做符合道义。” “道义?出尔反尔也算道义?”柳厌青拎起沈略如拎小鸡,“我告诉你,你这样不过是更快的将他们推入死地,而你的出尔反尔也让我觉得,你的确该觉醒一下。” 飞舞的阴尸群簇拥着二人往第一莲瓣涌去,浩浩荡荡如一团深重的黑云。沈略不停地试图解除封锁的剑意,然而他只有金丹修为,对方却是完全压制的洞虚期,两者差别如云泥。 柳厌青不耐烦道:“别动歪心思,走,与我一同去取络水。” ** 刚入第一莲瓣,谢怀尘甚至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就被一股不可撼动的威压掀飞。当然他不是唯一飞起来的,其他修士也齐齐被掀得倒飞,一抹紫衣拂过,谢怀尘抓紧了昏迷的梅晋卿。 嘶—— 耳边响起无数阴尸的悲鸣,谢怀尘心惊第一莲瓣居然也有阴尸。但细想也很正常,毕竟这一路都有阴尸作伴,第一莲瓣的阴尸想必更加凶恶。毫无修为的身躯支撑不住阴尸的威压,就在谢怀尘感觉自己要摔在地上吃个狗啃泥时,身下突然一片轻柔,数道金线将他牢牢接住。 “师兄!”谢怀尘惊喜地喊。 邵月如一道清风掠至谢怀尘身侧,绣有莲纹的袖口拂过脸颊,手一捞,将他安全送地。其余修士砰砰摔成一片饺子。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谢怀尘发现原来这里就是中央深渊,他们正站在深渊口,头顶一个巨大的发光物体,旁边……卧槽的确有阴尸啊!中央深渊宽不过百丈,阴尸数量也远不如第二莲瓣。但面积小,数量小,密度还是一样。对谢怀尘这群小修士而言还是灾难。 “不好,清净梵天阵破了!”明心女警醒。 原来进门之后众人松懈,又被威压掀飞,阵法无人维持而破碎。陆续几十个阴尸围过来,贪婪地看向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修者。 “快快,结阵!”谢怀尘急急地喊。 “迟了。”邵月却拉着他后退,身形如电。而在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突然有一只阴尸猛然扑下,暴怒狰狞。 一击不中,阴尸愤怒地再次嘶吼,狂乱的威压将谢怀尘压得面色一白——这威压竟比刚才的阴尸还要恐怖!但同时他也发觉一丝异样,这只阴尸……好像有点眼熟?邵月还欲再退,谢怀尘却不退反进,小心翼翼靠近那只阴尸。此时众人被阴尸所围,尽皆后退,惟有谢怀尘站在最前面。 “别过去。”邵月抓住他的手。 谢怀尘却全然不顾危险,独自在前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终于在丑陋的阴尸身上发现一段残破的紫缎面料。 “游……鸿明?大皇子?”谢怀尘不可置信,这位皇子不是带着他的弟弟先进来了吗?不惜用过河拆桥的手段血祭百余修者,如今他自己怎么成了阴尸? 听闻此称呼,众修者皆是一惊。然而反应最大的却是那只阴尸,它似乎被戳中痛处,猛然一阵狂嘶,众人被其中威能震得面如土色,而这道叫声也仿佛一个讯号,其余阴尸纷纷跟着嘶叫,然后凶狠地朝百余修士扑来。 “那是游鸿明!是鸿影的哥哥!”谢怀尘震惊地看向邵月,“他们居然变成了阴尸!” 剑光一闪,水寒剑无比流畅地砍下一只阴尸脑袋,而这只脑袋差点就咬上谢怀尘的后颈:“不错,这里所有阴尸都是洞虚大能和元婴大修所化,清净梵天阵没用了。”邵月淡淡看了眼深渊。 谢怀尘不明白邵月此时怎么能这样淡定。这里只有阴尸没有活人,说明所有来过这里的大能都死了!这些阴尸就是大能,它们都至少有元婴以上的修为!那他们这群修为最高只有金丹的小辈怎么活?不可能活! 一股绝望充斥胸膛,忽听得耳边一声闷哼,谢怀尘转头,却看见明心女的腹部被阴尸的利爪洞穿。 “顾姑娘!”他惊得立刻跑去。邵月轻叹一声,身形比他更快,如一只灵动的白鹤。水寒剑在他手中绽出万千月华,一招“魂引月彰”将阴尸右爪直接绞碎,然后抽身飞退,呼吸间便将明心女救了回来,可惜人已昏迷,小脸苍白。 “你修为全无,救人等于找死。”清寒略带威严的声音落下。 谢怀尘却看着周围,筑基的,入道的,同为弟子辈的修士们被阴尸如猫捉老鼠般玩弄,再如割草一般杀死。百余修士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其中隐约还有哭嚎,鲜血染红深渊一角。这场景真如地狱一般。 “师兄……”谢怀尘看得全身发寒,随即用希冀的目光转向邵月,“我知道你很厉害,你可以救他们对不对……” 这目光十分灼热,烫得邵月眼眸一闪。 而也就是这一闪的功夫,明心女腹部流出的血居然已经开始发黑。这一惊非同小可,谢怀尘顾不上男女大防,直接撕开腹部衣料,却发现伤口处已青黑一片,竟是要化为阴尸。而邵月依然在前斩杀阴尸,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九九!系统!蠢东西!”谢怀尘在心里疯狂大喊。师兄救不了那就系统来!系统把他骗到这总该帮忙吧! “宿……宿主,找我什么事……”系统君结结巴巴的声音终于出现。 “顾姑娘快变成阴尸了,你快救她!” “不是宿主,这大BOSS就站旁边呢,你居然要我现场救人,我不敢……”系统君声音超小,“而且她这种情况已经踏入鬼门关啦,要救除非用普世神光那种起死回生的术法……” 谢怀尘想起当初天火降临的夜晚:“对,普世神光,你不是会那个?快用啊!” 系统君:“普世神光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和灵力,就算我能把灵力借你,你也用不了精神力。” “为什么?” “卧槽你忘了吗?从七百年回来后你神识受损严重,此时再用普世神光,无异于找死!” 谢怀尘一怔,随即咬牙道:“死就死!再不用死的更快!” 这话说得没错,此时周围阴尸成群,百余修者死的死伤的伤,估摸不过一炷香就要全军覆没。生死当前,压箱底的宝贝就不该留着。 “好吧……”系统君终于认栽,“那你把这道符意记着……” 话没说完,符意还没给,谢怀尘手中已经蒙起一道淡光色泽。那普世符意仿佛深刻于心,心念既起,如期而至。朦胧的淡光将明心女覆盖,青黑之色顷刻瓦解。 邵月倏然回头,正与谢怀尘的金眸对了个正着。 这熟悉的,淡漠的,视一切为尘土…… 念头刚起,浩瀚的金光如浪涌将一切吞没,柔和的温暖的光芒以谢怀尘为中心扩散,所过之处阴尸畏惧地缩起爪牙,修士们却如枯草遇甘霖,就连深渊上方的光团也微微颤动。 邵月见此终于变了脸色,他认得这金光,知道这术法的用途,更清楚用它的后果! “谢怀尘,给我住手!”伴随一道低沉的厉喝,邵月出手破开层层金纹,以一个绝对压制的境界不容反抗地把住谢怀尘脉门。通身剑意也同时乍起,欲阻止普世神光的蔓延。 一切不过转眼,然而他没有料到,另一股强大的剑意却抢在他前面将金光封锁。剑意的主人冷笑一声,随后衣袖一拂,剑意带着金光以雷霆之势反噬了回来!而此时谢怀尘脉门被制,全身被封,根本应付不了反噬,邵月神识瞬间铺展,却只帮他挡了一半。 哇地一声,谢怀尘被剑意冲击地吐出一口血,然而他识海更严重,里面被反噬绞得翻天覆地。 “唱……什么反调……”谢怀尘脸色煞白,吐几个字像快死了一样。 邵月简直想骂这人一顿,然而有人代他先骂了:“我养这么多怨鬼容易么我!你呼啦一下就给老子灭了一半!” 说话者正是柳厌青,方才的普世神光将怨鬼灭了一半,无数阴尸化为齑粉,要不是他匆匆赶来,恐怕整个秘境的阴尸都要被净化。他心都在滴血,于是下手也十分狠毒。 谢怀尘是没力气骂回去了,柳厌青却不依不饶:“看在谢洛衡的份上我不杀你,今天我废了你。”一边说一边招呼阴尸。身负洞虚期恐怖威压的阴尸朝二人靠近,周围零碎也不剩几个修士了,看见阴尸过来纷纷恐惧地后退。 邵月扶着谢怀尘,却见后者软软倒下根本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于是他干脆屈膝坐下,将人揽进怀里,抹去对方嘴角血迹,又慢悠悠地将三引剑横剑在前。 柳厌青看得好笑:“天衍宗主,你这是演不下去,要发威了?” 阴尸们龇牙咧嘴,却迟迟不敢上前,尽管面前人是一副平静淡雅的姿态,但它们却生出一种战栗的直觉。 邵月问:“沈略在哪?” “他,好着呢。”柳厌青一拍折扇,却见沈略被一只阴尸叼在嘴里,周身隐约可见剑阵。 邵月又问:“绑架佛子,该当何罪?” “这千百阴尸,你又能奈我何?” 邵月眼帘微垂,他的回应是手中凝聚的金光。金光看起来不像术法,倒像某种招魂仪式。随着手中金光愈盛,白衣上的莲纹潋起金漪,墨发寸寸雪白,邵月的境界也在一层层提升,金丹、元婴、洞虚、化神…… 直至一阵苍渺的气息覆盖整座莲瓣,泠泠玉响之中,端坐一位霜雪仙人。白衣十丈之内,遍布寒霜。 柳厌青终于变色:“你居然是本体?!” 与此同时,无根之境外,骇人的雷霆在妙法莲华境上空留下狰狞的纹路,无根之境也似有所感,蒙起一阵微光,禁制触发。 第五天到了。 第五天是城主大会最后一天,秘境里所有人的修为将会倒回原点。第二莲瓣缓缓闭合,存活的修者们发现自己失去灵力,形如凡人。当然这禁制对邵月无效,禁制掠过就如一阵风,只能吹起邵月鬓边的白发。 出问题的在邵月怀里。 怀里那人本是奄奄一息,但当禁制拂过就如洪水破堤,那微末的颓靡的小小魂火突然越烧越旺,属于凡人的气息突然水涨船高,入道、筑基、金丹、元婴、洞虚、化神……每升一层境界,在场修者的眼神就惊恐一分,直到最后谁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何境界,只知道白衣仙人怀里抱着的人,突然睁开一双布满金纹的眼瞳。 仙人的手一颤。 轰隆,识海里如闷锤敲过,在场修士抵不住双神苏醒的威压,齐齐倒下。密密麻麻的阴尸也承受不住,纷纷软了四肢。柳厌青神色复杂地看着底下二人,尔后划过一丝兴味。 邵月依然维持抱着谢怀尘的动作,金瞳对金瞳,两人对视良久—— 最后是谢怀尘忍不住开口:“你……” 想了想又道:“我……” 他心里极乱,一方面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境界暴涨直逼仙人境界,另一方面更没想到师兄居然骗他。这道衣,这白发,这苍渺的天道气息……他是亦无名!是要杀他的人! 邵月却仿佛没看见谢怀尘震惊而愤怒的神色,他无比自然地握住对方手腕,拉对方起身,再似有若无地扣住脉门:“师弟没事就好。” 谢怀尘当然没事,最后一天来临时他境界修为暴涨,身上所有暗伤顷刻复原。但他也有急事,他需要一个说法! “既然没事,不如我们先清除魔孽?”邵月端坐如仙,袖手一拂,三引剑一分为十,十分为百,转眼已成万道剑阵。天上光团愈发嗡鸣,似有什么东西欲挣脱而出。 谢怀尘却一把拉过那人,不容那人转移视线:“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骗我?!” 邵月眸光平静:“我何时骗了你?” “你是亦无名,不是师兄!” “师弟误会了。”邵月却缓慢沉力地按下他的手,“我从未说过自己不是亦无名,邵月是我,亦无名是我,引你入门教你剑道的还是我,我就是你师兄。” 第132章 无根水无根魔 论脸皮,谢怀尘比不过邵月,所以面对邵月的诡辩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结果就是谢怀尘周身剑意凝成实质,凌然如霜雪飞刃,全部一股脑扑向邵月。 “我才不认你这个师兄!” 超越化神境界的力量震慑了整座空间,中央深渊因为压强瞬间的巨大差力,发出尖锐的嗡鸣。空气化作无数利刃,无论是阴尸还是修者都被划伤。柳厌青急速飞退,妄图逃出第一莲瓣,结果数道金线拦住了他。 邵月抬眸,谢怀尘的剑刃在他看来犹如玩具。后者的修为来得莫名其妙,同时也十分不稳,如大厦将倾,也如回光返照。此举与其说是泄愤,不如说失控。 “认不认是你我的事,如今大敌当前难道不该先救人?” 悠悠一句点醒谢怀尘。沈略还在柳厌青手上,他们不去杀阴尸救沈略,反而自己先闹起来,这是什么道理?等着敌人隔岸观火吗? 空间剑意一滞,邵月也等着这一滞,他突然出手,力量缓慢温厚。凌厉的剑意被柔和的力量抚平,如一只大手安抚哭闹的孩童,一件件把打乱的玩具归位。邵月握住谢怀尘的手,为他梳理体内狂乱的力量。 谢怀尘欲撤手:“放开!” 然而单薄的手却有千钧力道:“万物讲求循序渐进,力量的使用也一样。你盲目将所有力量爆发,会导致不稳。不如像我这样——” 邵月的语气如教稚子学舌,周身气息却是清寒。寒气逐渐扩散,地面结霜,霜冰蔓延至万道剑阵。邵月眼眸一凝,剑阵如急雨而下,锁死八方空间,抬头看去浩瀚如云海。阴尸瞬间一片嘶鸣,剑阵划出缜密的轨迹,所有轨迹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谢怀尘看呆了眼。速度、力道、计算,邵月对力量的把控出神入化,自己在他面前真如孩童。 “理解了么?”淡淡的声音问来。 谢怀尘不理解,他不理解这人怎么想的。明明想杀他,却又不杀,明明不是师兄还要装模作样地教导。他以为假意惺惺关心几句,他就会信他?他倒是想信,可对方头顶那0到100不停闪烁的好感度条让他根本没法信! 对,直到现在,邵月头顶的好感度条依然是0和100不断变换。 见谢怀尘迟迟不语,邵月拂去道衣上的冰霜:“无妨,以后再教你。”然后只手一抓,一个狼狈的人影便从天上掉下来。 掉下来的是柳厌青,他此时衣衫褴褛,浑身剑伤,口鼻都有血。摔地时剧烈的冲击又让他吐了一大口血,里面隐约还有破碎的内脏。阴尸早已灭干净,在灭世的剑阵前,谁也逃不脱,天衍宗主留他一命不过是为了问情报。 沈略也被柔和的剑意托至地面,坐在地上似未回神。 “沈略,”谢怀尘赶紧去看他伤势,“他有没有把你怎样?” “我没事。”沈略不动声色地往后挪。 “柳厌青为何要抓你?” “这……” “他是佛子,魔族想控制他来遏制道门。”一袭白衣的邵月趺坐于地,语声清冷。 谢怀尘听懵了:“佛子?” 他看看沈略又看看柳厌青,后者露出带血的牙齿:“看我……我什么……都不说……” 好吧,柳大少爷居然还是个硬骨头。 邵月:“沈略是被佛子夺舍,此为机密,我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助佛子回归圣位。” 此话一出,谢怀尘更不懂了。这突然冒出来的佛子是个什么东西?沈略看着儒雅文弱,跟那秃驴和尚也半点不沾边啊!再说回归圣位,怎么回归?这里明明是城主大会! 显然,邵月也不指望谢怀尘弄懂。他转向沈略:“想必佛子一事剑魔已经告诉你,你与他们可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沈略犹豫半晌:“他以晋卿性命要挟我,让我杀你。” “原来如此,”清冷的目光转向梅晋卿,“如今他性命无虞,你还会同流合污么?” “自然不会。” “好。” 邵月抬手,白衣与手近乎同色。在谢怀尘疑惑的目光里,三引剑突然铮鸣而出,与中央深渊上方的光团相互呼应。三引剑为黑,光团为白,黑白二者齐齐颤动,就连谢怀尘也从中感知到一抹心悸。 “主人……” 一声轻微的呼唤响在耳边,虽然小,却炸得谢怀尘一惊。主人,谁的主人?! 邵月将谢怀尘的神色尽收眼底,眼中多了一抹黯沉,随即手中结印,低低一声:“召。” 充满压制力的霸道剑意将光团包围,墨光愈盛,白光愈弱,随后光团被迫分离。这时谢怀尘才发现那光团原来是剑光!一把霜明长剑正守在一滴水周围,反射出的剑光耀眼夺目,其中的水呈淡金色。 邵月将水滴分于沈略掌心:“这滴络水是我为你准备的,收下罢。” 沈略顿了顿,其实他想说实话,想把莲献佛子魔身的事告诉邵月。可他与柳厌青有承诺,柳厌青放了梅晋卿,他便要来吞下络水。复苏之后莲献佛子愿意如何便如何,一切凭心。 而他觉得佛子也好自己也罢,万不可能与魔族为伍,这小小一滴水,总不能说吞下之后就变了个人吧?他既然是他自己,就绝不可能做有违天道之事。于是怀着这样的信心,沈略一口吞下络水。 络水入体,一瞬间,汹涌的记忆将他的神识淹没—— ** 中央深渊上方依然悬着那把霜明长剑。没有了络水,长剑似乎终于解放,不再游曳,只是静静悬停在头顶。谢怀尘看过去时,微弱的白光一闪一闪,如呼吸一般。 潜藏在体内的系统君终于忍不住,悄摸摸道:“宿主……宿主……” 谢怀尘:“九九?” 系统君:“看见那剑没有,那就这次我们要拿的东西!” 谢怀尘:“它……不会是我的剑吧。” 系统君:“对!宿主你想起来了吗?那是纵横剑!” 纵横剑?谢怀尘一愣,这剑给他久违的熟悉,所以他才怀疑是自己的剑。他只知所学剑术是界主的纵横剑法,却不想界主的剑法原来是以剑为名。 系统君:“狗比天衍宗主把它封印在这。你先别动,待会我掩护,咱们一起把剑抢回来!” 谢怀尘:“它真是我的剑?可为什么水寒剑也认我为主?” 系统君:“纵横剑是六域剑首,水寒剑作为入门标配都是按照纵横剑的模样来打造的,这是为表六域对界主的仰慕。说白了,水寒剑就是纵横剑的复制品!” 而且还是批量复制,人手一把,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小儿都能幻想界主的威风。 谢怀尘盯着那把修长如玉的剑,喃喃:“可为什么师兄的剑……” 话未说完,一阵耀眼的金光侵入视野。谢怀尘猛然转头,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空气中的气息变了。 之前因为师兄的剑意,整座第一莲瓣都仿佛凝上一层薄霜。可现在薄霜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繁奥的气息。如浩瀚星海,如众生百相,极度复杂。同时,谢怀尘也看到了星辰。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一幅星辰图景,数不清的星子沿着既定的规律相互交错,却没有一颗相撞。 宏大的星海中有一人孤身而立,负手相望。那眼神似困惑似悲悯,最后化作繁复的佛纹印入眼瞳。 竟是沈略。 谢怀尘记得络水是给沈略治病的,这是梅晋卿亲口给他说的消息。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他能感知到沈略的境界在一层层拔高,已经突破化神,甚至往比自己更高的境界而去。 沈略居然也是超越化神的仙者?? 邵月依然八风不动,似是对目前情况了如指掌。 柳厌青躺在地上笑出一缕血:“……咳咳……佛子……” 星海下的青年摊开手,星辰图景如一张纸片被他揉搓、缩小,最后化作一本古朴的天书躺在手心。青年温柔地抚摸封面,似在缅怀。 谢怀尘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地喊了声:“沈……沈略?” 青年淡淡一瞥,这一瞥如寒山古墓,带着千年的孤寂与凉薄,谢怀尘一怔。然后那眼神很快褪去,换上和煦的温柔目光。 “吾非沈略,吾名莲献。” 古老的话语,如上古腐朽泥土里沉睡的仙人。 谢怀尘不满:“我知道佛子叫莲献,可你不能做了佛子就不做沈略了。” 沈略是小寒峰的首徒,是副宗主最得意的弟子,更是他的好友。不过吞了一滴水,怎么就感觉好友翻脸不认人了呢。 莲献一顿,随即微笑:“对,吾也是沈略。” 谢怀尘感觉这回答不靠谱,特别是那个“吾”字,让他对面前人有陌生感。 邵月却起身,带着一身的尊贵与寒霜,做了个佛礼:“佛子回归,实乃六域幸事。” 莲献也温雅地走向邵月,回礼:“多谢宗主,吾也为宗主准备了一样礼物。” “哦,是什么?” 莲献单手画出一道符纹,从谢怀尘的角度看去,是一串乱七八糟看不懂的梵文。 “是毒。” 话落,邵月突地脸色一变,整个人一歪,差点摔在地上。谢怀尘下意识扶住那抹白影。然而有人身形比他更快,谢怀尘的手刚碰到清冷的白衣,另一只手便已直接洞穿邵月的胸口! “呃……” 这是谢怀尘第一次听邵月闷哼,鲜血从胸口快速渗出,转眼便染透半个道袍!霜冷的气息也正同时快速明显地萎靡! 莲献淡淡抽出手,邵月再吐一口血,谢怀尘眼眸一冷,纵横剑意瞬间展开剑域,将整座中央深渊覆盖,狂乱的剑气顿时劈头盖脸扫向莲献。 “沈略你做什么!!”一声低吼。 莲献却轻飘飘后退,速度极快,染了邵月鲜血的手悠悠一扬,纵横剑意就被悉数挡在佛光之外。竟是随手一道清净梵天阵,阵意却是之前百人大阵远远比不上的清悠温厚。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文时我一直没搞懂这是个什么CP, 今天写完这章才惊醒,原来CP是:黑莲花x白莲花 谢洛衡:那我是什么? 额……得了白化病的黑莲花? 第133章 无根水无根魔 一切变故只在电光火石间。谢怀尘还来不及愤怒,邵月已经见了红,莲献已经如青烟般飘了出去。 莲献悠悠开口:“此为六域之事,与汝无关。” 谢怀尘怒道:“你们一个我朋友,一个我仇人,两个都有关!” 莲献不以为然。他虽然不清楚面前的小修士如何瞬息拥有了化神修为,但这点境界是拦不住他的。 一旁重伤倒地的柳厌青高兴地笑起来:“好……好……”似乎得见邵月流血是件相当爽快的事。 清冷的白衣攥在手里,邵月微微挣动欲凝聚剑意,谢怀尘又急又气,既想踹死他丫的,又忍不住把人安置好:“动什么动!嫌自己胸前的血窟窿不够吓人?” 邵月嘴边依然有金血溢出,与霜白的衣色相比惊心怵目。胸口是致命伤,他用仙力强撑着在,但毒却是魂毒,似乎是从分魂那传染而来,被莲献一引,毒性立即发作。看来分魂那边也遭遇埋伏,情况不容乐观。 但他依旧神色镇定,带出一种尊贵凌然的气质:“原来如此……我竟不知……佛子何时入了魔障。” 莲献一笑:“宗主好眼力。” 话落,空间里出现极其古怪的气息。气息一半是正大光明的煌煌佛气,一半是幽冷阴寒的魔气,莲献佛子站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中间。 谢怀尘看出端倪:“你……入魔了?” 莲献不答却只手作符,符意竟是一道传送符阵。谢怀尘直觉不好,只怕对方还要搬援兵。于是试着与那高悬的纵横剑心剑相通。 “喂,活着吗?”谢怀尘偷摸摸问。 “主人……想你……”过了一会儿,一个飘忽的声音回道。 谢怀尘一喜:“好好,那你快过来!” “不……不敢……” “有啥不敢的?” “我……做了错事……”声音更低了,像蚊子嗡嗡。 谢怀尘大手一挥:“没事,不管你以前干了啥,只要帮我打人都原谅!” 然后他就突觉纵横剑狠狠一蹦,仿佛他的心脏也跟着雀跃一瞬。 “是吗?好好好,你说!打谁!”声音突然洪亮,高兴的劲头完全压不住,之前的柔弱样儿全部喂了狗。 谢怀尘直觉有点不对,但如今不是纠结的时候。 “先把传送阵里的人打了!” 话落,深渊上方的光团似被激活,绽出耀眼的白光。在主人急迫的心意和剑本身兴奋劲的驱使下,纵横剑咻地一声直逼阵心。所过之处空间近乎割裂,爆出恐怖的雷光,噼里哗啦的。 “滴,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纵横剑!”这种时候系统还有心思发提示。 莲献和邵月都没有想到纵横剑会突然复苏。这是货真价实的神剑,在无根之境封印千年,一朝苏醒,其威能足以毁天灭地。谢怀尘御使着神剑,心中突有一股豪迈之情,于是力量尽出,纵横剑更加肆无忌惮,剑光几乎将空间坍缩成一线。 莲献眼眸微眯,天书虚影显形,预备接下这撼天动地的一剑。结果剑未至,招已老,纵横剑突然失去光泽,惨惨在半空掉落,形成一道弧线↓ 在场人员:“???” 最懵逼的是谢怀尘,他不知道为什么纵横剑突然与他失去了感应。第二懵逼的是剑,纵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居然找不到主人了。 失控之下,纵横剑摔进传送阵,然后漩涡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带着黑手套,正好优雅地握住剑柄。 只是一握,周围空间却似被魔物扼住心脏般窒息。邵月脸色一白,眼中却有沉沉暗霜。不速之客露出手,露出俊美的侧脸,再露出黑发黑袍的高大身形。他把玩着纵横剑,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染血的邵月身上:“亦无名,好久不见。” 邵月亦是认出来人,艰难道:“……释昭尊。” 这个时空的释昭尊不认识谢怀尘,自然也不可能想到纵横剑是谢怀尘刺过来的,只以为是邵月的杰作。但谢怀尘一见来者,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可是在七百年前和这位魔主打过交道,此时就算再愚钝,也知道——师兄有危险。 他犹豫地看向师兄,对方白衣上大面积的鲜血刺痛他眼。清高孤傲的师兄……什么时候这样虚弱过?? 释昭尊从传送阵里缓缓走出,只盯着邵月:“没有想到吧,一心要救的佛子却是我为你埋好的杀棋。” 邵月只在最开始有惊讶,随后便化为了悟:“原来是你……竟让你钻了空子。” 释昭尊淡淡一笑,莲献沉默地站在一旁如江南小镇轻渺的水烟。 “错,我为了杀你已播种千年,今日就是收割之时。” 话落,风起。 谢怀尘感知到杀意,心知再不能掉链子。心念一转,纵横剑再次应召。剑就在魔主手中,陡然升腾的剑光犹如狡兔在魔主手上咬下淋漓的血痕。魔主不防被剑意划伤,随后纵横剑像风一样撒腿就跑,见亲娘似的扑向谢怀尘,身后还带着一串紧追不舍的巫呪。 谢怀尘极帅气地接过纵横剑,然后一剑斩碎巫呪,把邵月护在怀中。 “别过来!老子的剑不长眼,来谁砍谁!” 邵月被他揽着,胸口的血汩汩不断,谢怀尘握剑的手也微微发颤。喊声贼大,可惜威慑力极其不足。 释昭尊这才注意到谢怀尘。之前他只盯着邵月,现在一看,谢怀尘居然也是化神期以上尊者。六域何时有了这号人物?自认掌控天下信息网的魔主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倒是看见谢怀尘手中驯服的纵横剑,脑中划过一个惊悚的念头。 眼中精光一闪,魔主虚作一礼,态度恭谨:“见过界主。” 这一喊,谢怀尘直接愣住:“……你知道我?” 邵月忍不住:“咳咳咳……” 谢怀尘吓得赶紧给邵月输灵力。 释昭尊本是猜测,试探一下。结果谢怀尘一开口让他心里一惊又一安。惊是震惊此人真的是界主!他踏破铁鞋却居然在此遇见!安却是谢怀尘没有心计,看起来还是那么好糊弄。至于界主何时苏醒为何出现在这又为何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剑修,他可以日后慢慢查。 邵月却是被谢怀尘这般好骗给气得多吐了几口血。 谢怀尘见邵月吐血,自己也回过味来,不禁面色一僵,然而话出口是收不回了。 释昭尊笑意加深:“纵横剑只认界主,如今您手握纵横,肯定不会错。” 谢怀尘被他这副恭敬样子弄得更加警惕,下意识握紧纵横剑:“行,既然你知道我是界主,那就快点滚。否则我把你砍成十八段!” 释昭尊是魔主,魔族与道门一向不对头,如今释昭尊却对他这个“界主”如此恭敬,实在诡异的很。 释昭尊负手:“观界主境界不稳,想必刚刚苏醒?魔域愿意为界主献上厚礼,以表尊崇。” 谢怀尘:“魔域不杀我居然还给我送礼?我才不信。” 释昭尊下巴指着邵月:“此人便是当年杀您的罪魁祸首,如今我用他首级作庆贺您苏醒的大礼,可好?” 手中剑一顿,气氛也一滞,谢怀尘心里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低头正看见邵月幽深莫测的眼神。身上更冷了些,怀里好像抱了朵冰莲。 邵月整片衣襟已经染成血色,脸比道袍还白,三引剑却悄悄贴在谢怀尘身后。他与谢怀尘相隔很近,如果谢怀尘真有杀心,他可以立刻反制。 谢怀尘倒没注意背后,他点点头,赞同道:“不错,我的确想杀他。但要杀也是我自己杀,而你——”他哼了一声,“你们魔族算什么东西?敢杀道门宗主!” 一句便是翻脸! 傻子才会听魔的话,释昭尊口口声声喊他界主,谢怀尘却知道,魔族最想杀的就是界主!界主与魔势不两立! 邵月听得一怔,谢怀尘却早已抱着他往菩提门飞去。鲜血顺着袖口流下,谢怀尘甚至不敢抱太紧,怕触动可怖的伤口。 剩下的两人自是不会让他逃走。 释昭尊叹息一声,语气如送别好友:“唉,界主真是不明我心。” 谢怀尘呸呸,什么心?杀心吗? 释昭尊掌心摊开,无数巫呪仿佛无数道锁链将整片空间封锁,莲献也在同时念出佛谒,浩大的金光佛文爬上天穹,形成一张透明大网。 纵横剑自是不甘示弱,铮地一声单枪匹马就冲了出去。这时谢怀尘才知道问题出在哪,他和纵横剑的感应时灵时不灵,极其不稳定,最后干脆放任这厮自由发挥,让它和魔主打上三百回合。 可拖延了魔主,“沈略”却更是问题。 莲献佛子挡在他面前,语气平和:“你以为走了他就能活?” 谢怀尘:“都是熟人,走个后门行不行?” 莲献佛子给他的答复是一串残影。 十几个佛子突然同时出手,分别点上他的要害,谢怀尘抱着邵月本就行动不便,而且面对沈略也下意识松懈,这就导致他难以回防。杀意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根手指几乎要穿透他的心脉。谢怀尘一惊,优先自救,抱着邵月的手终于松开。 莲献见谢怀尘松手,那几乎穿透心脉的指突然一停。接着手腕翻转,反而给了邵月一掌。这一掌不轻,邵月毫无抵抗生受一掌,胸口伤势崩裂,白衣上绽出一朵血花。他脸色惨然,霜白的身影如破布般摔向中央深渊。 谢怀尘回头看见这一幕,心里居然有一刹的平静。 一个念头在跟他说:够了,你已经仁至义尽。那可是前世杀你的仇人,不救是本分,救他是情分,没必要拼命。 念头生起,谢怀尘停了一切动作,看邵月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解脱与悲悯。下坠中的邵月接收到这缕眼神,明悟了谢怀尘的意思,嘴边慢慢地、慢慢地,漾出一抹笑。 这是谢怀尘第一次见邵月真正地笑。 以前都是讥笑、冷笑、皮笑肉不笑,哪怕是前不久惊艳他的也只是一抹很淡的笑意。然而这次不同,这次邵月眼角眉梢都弯起来,眼神十分温柔,笑意如清风明月。 一个标准的谢洛衡式假笑。 以前每次谢洛衡要使坏或者毒舌时,就会露出这样的笑意,他再熟悉不过。 谢怀尘的心里似乎有什么颤了颤。 然后他不假思索毫不犹豫手脚不听脑子使唤一头跟着邵月栽进中央深渊。 正在假笑的某人冷不防看见一道白影跟着跳了下来,眼瞳骤然一缩,笑意全部僵在脸上。他没有料到谢怀尘在露出那样的眼神后,居然会跳下来。 谢怀尘拼命拉住邵月,在摸到那袭清冷的白衣时心里涌出一股喜悦。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不跳他会安心,跳下来他会更开心。这种复杂的情绪简直让他措手不及。 而邵月显然不打算让他理清情绪。趁谢怀尘出神的一瞬,直接出手搂住了他。那力道之大把谢怀尘都弄懵了。谢怀尘只觉周身一寒,随即被师兄拥入怀中,血腥味,还有一丝带着霜雪气息的冷香。 他想挣脱,可看见白衣道袍上刺目的血再不敢动。邵月似乎很满意,轻轻地一点点地抚平谢怀尘散乱的发丝,连语调都柔和起来:“阿尘,你选择救我,这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到谢怀尘同邵月一起摔入深渊就结束了。 结果写完后我突然有种“老子今天要让他们抱一抱”的想法, 诶嘿~然后就抱上了~ 最近好想写甜文。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第134章 无根水无根魔 “滴!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邵月好感度到达100!” 在邵月说出这句话时,系统也同时发出提示。邵月头顶的红条框很明显停留在了满格状态,然后系统显示一个V的胜利手势,红条框化作一簇庆贺烟花,骤然消失。全部过程不过一眨眼,谢怀尘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邵月见怀中人一动不动,揽着谢怀尘落入深渊底,两人白衣翩跹如白鹤。谢怀尘这才发现师兄行动自如,气定神闲,快砸到渊底时还有力气带着他一个旋身,轻巧落地。 谢怀尘惊得要开口,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嘴。 “噤声。” 传音悠悠响起。 这沉稳的声音哪像重伤之人?谢怀尘顿时心惊,难道师兄没有受伤,他是故意落败摔入渊底?! 思及此,谢怀尘恶狠狠瞪了眼邵月,感觉自己身心受到巨大欺骗,鬼知道他刚才心情有多大起大落!鬼知道他掉下来时做出多大牺牲!他能不能给这人再补一刀?! 渊底昏暗无光,谢怀尘看不到邵月的表情,可对方似乎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把人拉到渊底一角后,开始无赖地瘫在谢怀尘身上。 谢怀尘传音:“你是不是没事!你骗我!” 邵月将头垂在他肩上,咳啊咳。 谢怀尘将他一推:“亦无名,不要装了。” 邵月踉跄着又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下,于是跌跌撞撞倒回谢怀尘怀里。 谢怀尘脸色一青:“你什么意思?” “咳咳……”邵月直接在他胸口吐了一口血,全身泛寒气。 谢怀尘这下又有点不确定了,迟疑地探向邵月脉门。哪知手还没够到,反而被另一只冰凉却劲瘦的手钳住。手的主人还把脑袋搁回他的肩,呼吸悠长带着天山雪莲般的寒香。 “告诉我,关于界主你记得多少?” 意识到对方的确没事,谢怀尘也气得传音:“你先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界主?” 邵月:“今日我才知道你是。” 谢怀尘:“鬼话连篇,魔主刚才点明我身份你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还提醒我。” 邵月顿了顿:“是五年前。有一人解了我的天罚,那时我就知道他是界主。” 谢怀尘想了半天:“五年前?”难道是闭关前在弟子居发生的事?当时系统不停念叨什么天罚,他也没听懂。 邵月:“我的天罚只有你能解,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 谢怀尘的确不记得什么,但他可以问啊:“你为什么杀我?” 问完之后周围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靠在他身上的人像一株冰莲,又像吐信的毒蛇,沉默着可能随时咬他一口。 “你是界主,我也要做界主,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杀你。”坦然的语气对应冷血的内容,谢怀尘不寒而栗。 “那现在为什么又不杀我?”谢怀尘不明白,他现在重生了,还是会对邵月的界主之位有影响,对方为何不动手。 邵月细细抚摸着他的腕脉,那里传来规律的脉动,生生不息。 “现在有人要与我争界主。”邵月将谢怀尘全身牢牢制住,“他比你威胁大,所以我先杀了他。” ** 邵月和谢怀尘掉落深渊后,莲献佛子与释昭尊守在深渊上方。所谓“死要见人,活要见尸”,面对天衍宗主这种人更是如此。深渊深不见底,神识探下去有进无回。谢怀尘与邵月二人的白影也早已望不见。 莲献道:“天衍宗主受此重伤九死一生,然不见尸体,不能下定论。” 释昭尊点头:“的确,界主也跟着跳了下去,很有可能为其疗伤。” 莲献一指方才竖起的佛文屏障:“此为罗陀大无弥神阵,可封一切神佛,乃封印欲尸上佳之选。吾于上方驻守阵心,还需另一人前往渊底连阵。” 释昭尊皱眉:“不需结阵,你我二人下去杀了他便可。” 莲献合掌:“吾不杀生。” 释昭尊心道不杀生?可佛子你方才的穿胸一掌又快又狠,哪里有半分怜悯众生的意思? “也罢,我一人下去,还请佛子驻守阵心。” 莲献念一句佛谒,伸手:“请。” 释昭尊走到崖边,底下漆黑无比,若是寻常修者只怕要摔个粉身碎骨。紫色的巫花铺成一条悬空之路,就在释昭尊将要踏上花道时,突地回首,似笑非笑地看向莲献:“此渊深百丈,佛子不会将我与欲尸一同封印吧?” 面对此等怀疑,莲献目光不动,虽然一身灰衫,但气质临近天道苍茫,神色也极度认真:“吾心向道,比任何人都欲成仙,也更厌恶魔体。魔主只需遵守约定,将问道莲予吾,吾必践诺。” 这人一心向道是出了名的,释昭尊很清楚。听闻此言,不再犹豫,脚踏巫花,袖袍一挥,颀长的身影渐渐与浓黑的深渊融于一体。 ** 释昭尊下来时,谢怀尘还在和邵月吵架。吵架内容围绕着“狗比居然骗我”以及“有本事就杀我”来进行。最后全部被邵月轻飘飘的一句“有人来了”打住。 邵月拉着谢怀尘无声后退,连衣袍拂地的声音都没有。后退时,谢怀尘看见地面有一闪而过的金纹,极其细微的纹路,像阵纹一样。 释昭尊一落地就发觉不对,太安静了。就算邵月死了,掉下来的还有谢怀尘,渊底不会这么安静。不过转而他就释然,因为无声说明对方正在躲他,怕他找到他们一击必杀。 垂死挣扎。 释昭尊下了结论。 他缓缓走向渊底中心,神识瞬间展开。但对方刻意隐藏,连神识也搜不到任何踪迹。于是他手中巫呪生衍,隐晦艰涩的呪文形成一道道咒缚,慢慢地侵蚀周围。 “唔……” 一个压抑的闷声,释昭尊顿时找到方位。光符升起,邵月的位置暴露无遗,白衣道人胸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神色虚弱,气息萎靡,此刻一道巫呪正从脚下侵蚀他的身体,所过之处黑血如注。谢怀尘在旁边手忙脚乱试图驱散巫呪。 释昭尊一步步走近他们:“嗯,找到了。” “不准过来!”纵横剑如一道风窜向魔主后心,气势汹汹杀意十足。 结果叮铃一声,剑尖似乎撞上什么东西,无形的佛文屏障挡住了纵横剑。 见莲献帮助自己,释昭尊终于放下心,笑道:“亦无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不,今日是你的死期。” 一个凉凉的沉如昆仑山雪的声音截住他的话。 一听此言,释昭尊猛然看向邵月,随后他看见邵月沉沉的目光,以及眸中绚烂繁复的金纹。白衣青年全身浴血,但这一刻的风华如天神临世。 释昭尊心中警铃大作,或者说自从来到渊底他就一直保持警惕。他飞快后退,然而本该挡住纵横剑的佛文屏障这时居然自动撤离。释昭尊本来自动将后方划为安全之地,屏障一撤,纵横剑的剑尖直接对准他的后心。 鲜血飞溅,神剑染血,后退的魔主全身一颤,踉跄地停了下来。 “啊,中了!”谢怀尘惊奇道。 释昭尊知道受骗,只怕莲献还在上面等着杀他,于是毫不犹豫祭出骨如意。红光大作,渊底出现恐怖的嗜血气息,纵横剑闻此邪气如见仇敌,剑尖狠狠又入肉一寸。 释昭尊唇边溢血,却将骨如意狠狠一拍!顿时妖骨碎裂,柄端化作尖锐的利刃,暗红色泽化作鲜红,骨如意变为一把纯正的嗜血骨剑。 “冥风!” 被主人唤醒,冥风剑呼啸着欲破出牢笼。漫天血光将渊底照得诡异瘆人。 “迟了。” 邵月却看也不看那剑一眼,手中早已画好符意。渊底突地金纹蔓延,繁复亮起的阵纹压过冥风剑的血光,随后聚于释昭尊脚下。 原来释昭尊竟站在阵法中央。 邵月面无表情地五指一聚,刹那间,渊底阵纹一层层亮起,从地面延展至崖壁,至整座第一莲瓣……整个空间被金纹覆盖,入目皆是繁复的金纹,阵纹将整个空间封死,最后聚在释昭尊脚底。 与此同时,深渊上方的莲献也念了一句佛谒,无比悲悯又毫不留情地启动了早早备好的罗陀大无弥神阵。 “啊——!” 一道极其凄惨的叫声响彻深渊,大量的金色佛文争先恐后地往释昭尊体内钻去。属于佛家的光明佛气以及道家的清净灵气汹涌地绞杀进魔体,苍白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游走全身,似要破体而出。无数金纹如锁链将释昭尊全身封死,远远看去真如一场浩大的天罚。 邵月趁着谢怀尘看呆,手一捞将人带离深渊。空间充斥着无数金纹锁链,邵月凌然上飞,所过之处金纹退散,有些甚至友好地蜷起来乖乖行礼。 而冥风剑还未发挥它的威能,便因主人的封锁失去了光泽。当啷一声,摔在渊底。 邵月将谢怀尘放下,一袭白衣独自立于深渊上空。随后眼中金纹明灭,周身升腾起浩瀚的苍茫气息。手一抬,地面开始崩裂,无数巨石被拉扯上空,形成密密麻麻的巨石阵。 魔主依然在渊底惨叫,布满整个空间的金纹将他彻底锁死。 邵月眼中毫无怜悯,五指摊开,手掌一压,苍茫的伟力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轰隆隆—— 无数巨石砸向渊底,整整百丈高的深渊瞬间被巨石塞满,金纹不停地从里面溢出,魔主的惨叫在巨石下逐渐消音。邵月一拂衣袖,血迹统统消散,伤口早已复原,清霜遍布十里莲瓣,而他一人白衣白发,在空中翩然如圣者。 第135章 无根水无根魔 从师兄变成亦无名到受伤到反杀魔主,一切快得眼花缭乱。谢怀尘还站在深渊边上没回神,师兄已经把魔主干掉了。那垒成小山的巨石渊,以及渊底连魔渣都不剩的佛道两气,谢怀尘瞠目结舌:“死……死了?” 魔主就这么简单地死了? 邵月悠然飘下,谢怀尘身侧一凉,随即尊贵如九天仙人的宗主回道:“没死。” “都这样了还能不死?” 一旁的莲献也收功回息,如一抹烟云般回到地面:“魔体不灭,只能以封代杀。” 也就说魔主这是被封印了,不会再出来搞事。 谢怀尘惊魂未定:“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 他看看师兄再看看沈略,两人格外陌生又教他兴不起警惕。师兄突然化作天衍宗主,沈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悲喜皆无的莲献佛子。两人肯定有什么猫腻。 邵月叹一口气:“我来说罢。” 原来早在千年前,天衍宗主与莲献佛子就有约定。当时佛子以身封魔,释昭尊趁此机会欲怂恿佛子与他合作。佛子于是假意合作,实则是为了与天衍宗主反杀魔主。这些年,天衍宗主到处寻找可以承载佛子的肉身,最后终于寻得沈略的天命之体。而魔主听闻佛子重现人世,便匆忙赶来入了圈套。 这番说辞真真假假,谢怀尘倒是从中找出几个疑点。 一是魔主。佛子圣名在外,魔主为什么敢与他合作?合作定然有利益牵扯,可怎样的利益会驱使佛与魔同流合污?而且释昭尊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二是沈略。沈略夺舍一事,谢怀尘从梅晋卿的心魔境里窥得一二。其过程绝不是邵月口中那般平静,甚至可以说疯魔。可要说沈略会残忍杀害千余修者,谢怀尘也不信,只能归于他另有苦衷。 虽然有疑点,邵月不解释谢怀尘也不可能自讨没趣。这都是他们高层的弯弯绕绕,说到底和他这个无辜乖巧普通平凡的谢小修士没关。 对,修为已经超越化神并承认界主转世的谢怀尘觉得自己是个平民小卒,适合在天衍宗弟子居做个小弟子,每天跟在师兄师姐们后面奉茶搬砖。 邵月扫了眼胸无大志毫无心机单蠢好骗的谢怀尘,觉得如果对方一直这样,也不错。 嗡地一声,纵横剑划着清光回到谢怀尘面前。水寒剑感知到气息,颤巍巍退下,把主人挂剑的位置留给正主。正主霸道地一个三百六十度跟斗,准确入鞘,大日般的光华瞬间隐于鞘中。 谢怀尘直觉这把新剑不是安分的主,果然,剑刚入鞘,明朗的声音就传入识海:“主人!” 这声音……说是少年吧又不像,说是青年又太活泼了。 “主人主人!” “歪?主人你听得到吗?” 谢怀尘:“……你属知了?” 纵横剑见谢怀尘回复,一开口就气势十足:“主人你说过原谅我,你不准食言!” 谢怀尘没料到这厮居然还惦记这:“当然。” “那我要打小报告了。”纵横剑不安分地挣动几下,“就你旁边,那个白衣的,当年是他逼我杀了你,坏事都是他做的!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宰了他?” 谢怀尘顿了顿,想起前世临死的场景正是白衣道人手持纵横剑将他一剑穿心。所以纵横剑遇到主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释前世之死? 谢怀尘哑然失笑:“哦,你说师兄啊。我问过了,成王败寇,他杀我也正常。” “主人你脑子被驴踢了?”听谢怀尘如此说,纵横剑却不干了,在剑鞘里胡乱踢踏。“他那是图谋不轨!是谋害苍生!你被他弄得身死魂灭,连我都被他封了一千年,你居然为那个魔说话?!” “魔?”谢怀尘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师兄,却见对方衣袂飘飞,眼神平静深邃,细腻而完美的侧脸如画一般。他白发垂散如月光,长眉黑若墨玉,眼中金纹流动,恍然如九天仙人。 “他不像魔……” “魔还分像不像吗?”纵横剑气急,“你旁边二人都是魔!主人你可醒醒!” 谢怀尘心里一咯噔:“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脑海里突地响起电子音,此音专爱在微妙的时机出现,见缝插针。 “滴,恭喜宿主触发主线任务!任务:杀死天衍宗主。时间:百年以内。友情提示:宗主的确是魔哟~” 系统从不轻易发布任务,从绑定到现在,主线任务只发布过三次。这厢谢怀尘还在跟纵横剑讨论师兄,下一瞬系统就让他杀师兄,简直像是故意接话。谢怀尘被这个猝不及防的任务砸懵了。 “杀……天衍宗主?” ** 无根之境里秘密进行着镇压,妙法莲华境外也是一阵天翻地覆。 莲心殿承受不住四尊的威压,早已被掀翻。驻守殿外的僧侣也倒的倒伤的伤,跟随而来的洞虚修者们因为挨得近,有的甚至直接被剑意波及,蓦地喷出一口血。 东域而来的帝王却是所有人中最谨慎的,四尊刀唇舌剑之时,这位老帝王就已经暗自凝聚灵力护体,等到三尊发难,他是第一个退走的人。 与此对比,冥域来使就很可怜。阎罗已死,冥域做主的都是各领地的鬼王。而冥域之人出了名的有两缺点。一是都长得很丑,二是都讨厌别人说他们丑。所以鬼王们选代表,选的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说人话就是,这位冥使长得好看但不会打架。 所以四尊交手,冥域来使第一个歇菜,倒飞的身体呈三百六十度回旋,吐出的血也成了一串麻花喷泉。 在这样惨烈的代表牺牲下,围观群众倒不敢劝架了。 天空的雷霆霹雳霹雳响,狰狞的电网纹路炸得人头皮发麻。大家都以为这天象是四尊搞出来的架势,但四尊知道不是。眼见自身力量渐渐被抽离一空,分魂·天衍宗主眼中露出些许释然笑意,整个人静穆而立,似是放弃抵抗。 三尊本是三人结阵,将天衍宗主困于中心。天衍宗主力竭,三尊威势自然更大。 顾封禅警惕道:“小心,他虽然力竭,但有可能反扑。” 穆宗玄则一笑:“若反扑,另外两人相助便是。” 话音落下,不出所料,分魂眼中威势大涨,竟是在消散之前意欲冲破桎梏。白衣身影渐渐虚化,化作无数剑影纷飞。剑影所过之处如飞雪如乱花,房梁残壁被绞成飞屑。三尊如临大敌,剑影聚在一处,最后选择北域尊主为突破口,无数剑气横扫而至。 北域尊主沉声:“二位助我!” 顾封禅垂目:“商尊主当心了。” 穆宗玄也道:“商尊主,接好!” 一听“接好”,北域尊主以为对方要以灵力相助,于是撤离自身屏障准备接下。哪知顾封禅和穆宗玄齐齐出手,一左一右分别拍掌。姿势没有错,灌入灵力时的确是这么个出掌姿势,但救命的灵力在两人击出后成了致命的杀意! 灵气入体,相当于被两位化神尊者当胸一击,北域尊主甚至连自身灵力屏障都没有,要害完全暴露。 噗—— 金红的鲜血如泉涌,北域尊主几乎是立刻发觉中计,全力后退。这时,上方的剑影却有意识般趁机而上。强大的清净剑意横扫莲心殿,也将北域尊主的退路完全封死。才受两掌的北域尊主根本不是这蕴含恐怖威能剑意的对手,寒光一闪,漠刀出鞘,刀光剑意重合在一起—— 一声巨响,是空间割裂与摩擦的爆炸声。强大的气浪横扫整个莲华境,化神尊者的战场,离得近的人只会被震成重伤,站的远的也有不少人被震得后退几步,耳膜流血。 莲心被摧毁成一片平地,碧落天上是化不开的浓云。在场能够站立的只有四尊,顾封禅和穆宗玄分站两边,几近虚化的天衍宗主负手立于天穹。而在他们身下,北域尊主持刀而跪,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嘴边溢出。 啪嗒,一声脆响,漠刀上突地出现一丝裂缝。随后是更多的脆响,咔咔,闪着森冷光泽的漠刀出现密如蛛丝的裂缝,随后再也承受不住,砰然粉碎。而随着漠刀碎裂,北域尊主也咳出一大口血,胸口爆出一簇惊心的血花。 天衍宗主漠然而立,另外两尊也眼观鼻鼻观心,不动泰山。 北域尊主看出三人是要杀他,但他不明白,当初说好的围杀宗主,如今为何变成自己的死局。 天衍宗主:“你恐怕不知今日为何有此一局。” 北域尊主强撑着不倒下,但脸色已苍白如纸:“还请……咳咳……宗主赐教。” 天衍宗主:“魔域与北域比邻,魔族若要大量遣送阴尸,必然路过北域。所以此次阴尸之袭必然有北域相助。你与魔族同流合污,我为何不杀你?” 北域尊主一怔,随即低笑起来:“呵呵……原来宗主早有明断,既如此……为何还要使计召我……” “给你一个机会罢了。”天衍宗主长身玉立,不怒自威,“我让顾封禅召你,不过是试探一下你是否有杀我之心。若无,北域勾结魔族一事还可轻判;若有,正好降低你的戒备,出其不意围杀于你。” 言罢,天衍宗主轻叹一声,如苍渺天云:“商行之,你的选择真让我失望。” 顾封禅和穆宗玄对视一眼,都在为眼前的同僚可惜。他们一个听从佛子指令,一个遵从宗主圣令,只能坑害一下北域尊主。但毕竟共事几百年,感情也都有了。说北域尊主会背叛道门他们实在很难相信,可惜事实就在眼前。 顾封禅叹气叹得老长:“商尊主啊,你这是为何,好好的道门域主投奔什么魔族?你平日不是最厌恶魔物?” 北域尊主一笑,嘴边又涌出更多鲜血:“道门?魔物?亦无名……我才不承认他是界主,我与他……不共戴天……” 一道劲风袭来,北域尊主被掀飞一丈狠摔在地上,穆宗玄痛心疾首:“放肆!宗主名讳岂是你能污蔑的?往日念在你六尊之中年岁最小,对你多有宽容,可这不是你背叛宗主的理由!”说着向天衍宗主请示,“宗主,此等叛徒就交由青龙衢来惩处吧,我这便带他回天都。” 天衍宗主点头,不语。 穆宗玄得令,剑意如水便要将人全身经脉封住,哪知刚出手,天空一阵电闪雷鸣,轰隆! 一道雷霆拦住剑意。 天衍宗主抬头,便见暗沉的天幕里突然裂出一道口子。里面幽深莫测,却传来令人心惊的威能。化神?不,比化神更高的威压! “谁?” 天衍宗主一拂袖,万道剑意如浩瀚星辰,齐齐悬向那被撕裂的洞口。以天衍宗主的眼力可以看出,这明显是化神期以上尊者划破虚空留下的痕迹。 “蜃流海主。” 一个宁静悠长的声音响起,带了些寂静的荒凉。 三尊抬首,只见一个幽幽的暗影从虚空走出,全身一袭长长的黑袍。黑袍很轻,轻如烟雾,那人就隐于暗雾之中,看不见脸。他的步伐轻若幽灵,然而那强大的不容忽视的威压却压得每一个人喘不上气。 作者有话要说: 用爱发电,各位老爷鼓个掌呗_(:з」∠)_ 第136章 无根水无根魔 蜃流海是六域的禁地。这禁地不是人为,而是自然形成。据传它是一片空间乱流,是整个界面的边缘,踏入蜃流海相当于离开界面,会掉进荒凉无边的虚空。所以历来没人敢靠近蜃流海,那地方荒无人烟,也从未听过有什么主人。 天衍宗主负手,与半路杀出的蜃流海主遥遥相望:“蜃流海归属六域,不曾划分新主。若阁下自立为主,还需六尊首肯,并前往青龙衢登记备案。” 这是六域的规矩,所有疆域都由六尊分配,蜃流海这种禁地大域更需要六尊的亲笔信函才能立主。 然而蜃流海主轻笑一声,带起微微的凉风:“宗主误会,我此番前来是向六域宣战。蜃流海自愿脱离六域,与天衍宗势不两立。”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三尊齐齐震惊地看向这位来历不明的人。与六域宣战?六域占领几乎整个界面,连魔域都不敢宣战,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蜃流海主居然敢口出狂言! 蜃流海主随手一掷,一道白光朝天衍宗主飞来,被修长的手拈住。手的主人扫一眼来物,竟是一封精致纯白的战帖。战帖样式和规格都是域战的标准,左上角是战方域纹,右下角是接受方的域纹,中间“战帖”二字用的是上古篆体,想必里面的信函也是以天都的描金雪笺为底,昆仑的千年墨为字。 天衍宗主目光一侧:“阁下也是六域中人,可知战火一旦挑起,势必伤及无辜?” 蜃流海主淡定从容:“不破不立。” 话音刚落,蜃流海主一拂袖,北域尊主被阴风一卷就要带走。天衍宗主也御剑于指,与那阴风正面抗衡。一声巨响,万道剑意如天网崩塌,本就被摧毁不堪的莲华境再次震动,天衍宗主后退几步,唇边渐渐溢出鲜血。 “我已半步跨仙,你区区一个分魂不是我的对手。”蜃流海主点出事实。他手一牵,昏迷的北域尊主像风筝一样悬在他身后,连接他们的是一串艰涩难懂的符文。 穆宗玄和顾封禅同时向前一步,唯恐对方再次发难。然而蜃流海主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五指一划,虚空被割裂一方,蜃流海主牵着北域尊主悠悠踏破虚空离开。 来无影去无踪,对方实力远不是化神期尊者能比拟,穆宗玄和顾封禅甚至能感知到和宗主一样恐怖的气息。 “宗主您没事罢?”穆宗玄担忧回头。 天衍宗主拭去唇边血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北边。今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没想到中途竟然会出现一名半仙强者。蜃流海主?是谁?如此人物,六域应该有名号才是。 “无事。传我诏令,六域大会与城主大会今日结束,将无根之境的人速速救出。另外,通告北域叛出道门,一切按叛域处理。” 宗主下令,无不敢从。蜃流海主之事只有三尊知晓,其余人只知道是北域尊主叛变,伙同魔族导致两会中途生变。 妙法莲华境三瓣以内几乎夷为平地,受伤的修士被陆续送往外围救治,众多僧人守在各门盘查潜入的魔族。顾封禅还厚着脸皮找宗主要了不少设施维修费。至于无根之境,众僧侣合力重启境门,这座被阴尸淹没惨烈至极的秘境才终于重见天日。 境门开启时,阴尸早已悉数歼灭,被封印的魔主也已消声,谢怀尘、邵月和莲献三人正在救治其他修士。明心女因为谢怀尘的普世神光,致命伤已成小伤。梅晋卿也伤势颇轻,除了胸口几处伤痕,其余无碍。其他修士也借着普世神光的威力,大多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有的还在昏迷,有的陆续醒了,默默帮忙救治他人。 只是第一莲瓣早已堆满尸骸。阴尸的,修士的,千余修士最后只剩五十人存活,实在惨烈。存活的修者跪在尸骸堆前,里面有他们的同门师兄弟,也有姐妹亲族,因为魔族的入侵,他们经历了五天地狱般的日子,眼泪如血一般流下。 谢怀尘看着这一切,心生悲怆。他想起游鸿影,那个怯弱却心善的皇子,恐怕早已被如海的阴尸吞噬,连尸骨都不剩。于是他愤怒地走向重伤在地的柳厌青。阴尸已全部死去,罪魁祸首只剩这个红衣魔修。 他一把提起他:“醒过来!给我醒过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柳厌青本被邵月重伤,此时再被谢怀尘一折腾,脸色更白,神志却也逐渐清醒。只是一醒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不是世家公子吗?柳家教你的礼智仁信都去了哪?你对得起柳家对得起柳家主吗?你看你这副样子,你根本不配姓柳!” 谢怀尘越说越气,鼻子简直要蹬上柳厌青的鼻子。而对方缓缓睁眼—— “呸!”柳厌青直接吐他一口唾沫,“你一个局外人凭什么骂我。” 谢怀尘脸一抹,手一按,直接把人掼到地上:“我就是代柳家主教训你!” 柳家主那么好,柳夫人也那么好,柳家上下对柳厌青都关怀备至。为什么这人还要入魔族?就算入魔是逼不得已,心性也不该如此好杀! 这么一摔,伤口齐齐崩裂,柳厌青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可嘴上依然不停:“代我爹?你配吗?你们谁也不及他一根手指头。” “既然你知道自己姓柳,那为什么还要给柳家抹黑!” 闻言,柳厌青似是听了个笑话:“哈,抹黑?柳家在青龙衢的名册上不是已经下了‘叛族’之论?既然天衍宗主污蔑我柳家是魔,那我就真杀给他看!” 此话一出,轮到谢怀尘震惊了:“……叛族?” 二人的交谈早已吸引不少修士。柳厌青是罪魁祸首,众人哀悼完死者,自然将矛头全指向他。此时见他依旧不服软,纷纷怒从心起。 “原来这魔头是柳家余孽!” “对,他就是剑魔。” “呸!还嘴硬!柳家本就与魔族有染,要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个魔头!” “对,柳家就是叛族,你凭什么污蔑宗主?” 众口一词,大家将亲友死去的怒火全撒在柳厌青身上,更有甚者对其拳打脚踢。柳厌青本就重伤垂危,被踢了几脚之后,竟是目露红光,周身气息暴涨。 “不好,他要自爆!”有人反应过来。 众人纷纷退避。柳厌青虽是魔修,却是由道入魔,体内自有气府。而以柳厌青的修为若要自爆,那威力足以摧毁整座莲瓣。 谢怀尘第一反应是阻止。但他的境界因为无根之境的开启重新变回金丹初期,对柳厌青的自爆无能为力。 系统君提示:“不用动手,天衍宗主在这呢。” 身后的纵横剑不屑一顾:“哼,小爷我在,还需要那个黑心白毛?” 刹那间,纵横剑脱鞘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柳厌青。同时,一道霜寒剑意也飞快掠至。刷地一声,纵横剑将红衣魔修一剑钉在地上,同时,天衍宗主的剑意也毫不留情地将柳厌青的内府完全捣毁。 连着遭受两份无上剑意,柳厌青脸色惨然,气息瞬间萎靡,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众人心有戚戚,却再也不敢上前挑衅这位剑魔。 白衣旋身而至,轻轻落于谢怀尘一侧。邵月将谢怀尘全身打量一番,确定对方无任何损伤才唤人过来:“将剑魔带走,押送天衍宗。” “慢着。”谢怀尘却开口阻拦。 清冷的目光瞥过来,谢怀尘一步步走向浑身血污的剑魔:“你说柳家是叛族,那柳家后来怎么了?” 这句话他是传音问的,因为他的喉咙十分干涩,问不出这样的问题。 柳厌青不停地吐血,剑意捣毁内府相当于废了他的修为,于是他的语气也有些破罐子破摔:“还能怎么,族灭呗。”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谢怀尘全身一颤,后退两步,巡衣卫连忙押着剑魔走了。 谢怀尘迟迟无法回神,他这辈子无父无母无亲人,对他好的他全当作亲人看待。柳临渊和柳夫人虽然不是他亲生父母,但总归于他有父母之恩。他本以为自己走后,柳家主与柳夫人会与儿子共享天伦,柳家长老们会全力扶持柳厌青,柳家会延传百世。 然而他错了,柳家居然被划作叛族,全族覆灭。 族灭?怎么会! “师弟……” “阿尘?” “谢怀尘!” 有人在叫他,但谢怀尘已经无暇去理。他拨开身侧凉凉的白衣,随后纵横剑霸气回旋,他一个翻身跳上,御剑直接飞出无根之境。纵横剑划出的高速气流在天空留下一抹紫影。 ** 六域大会与城主大会在一片废墟里结束。 此次两会总体说来是宗主肃清魔族的手段。一方面,宗主成功封印魔主,重创道门叛徒商行之,北域从此被列为叛域;另一方面,宗主复活了佛门佛子,从此佛子重临六域,为六域新添福泽。 但美中不足的是,城主大会期间,秘境被魔族侵入死伤无数,千余修者只幸存五十。于是天下哀悼,天衍宗主命六域燃灯七日以祭亡魂,同时也趁众人激愤之时向北域乃至魔域宣战,准备一举覆灭魔族。 各域开启备战状态,北域瞬间失去所有友邦。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天衍宗主与莲献佛子,此刻却回到无根之境,脚下是一片残墟。 所有人等昨日就已撤出无根之境,这里除了还未清除的阴尸残骸,就只剩无尽盘旋的怨鬼。 莲献佛子换上一身洁白袈裟,同邵月一起步入中央深渊。被巨石塞满的深渊里依旧残存了魔主的魔息。被封印的魔主感知到来者,顿时一番挣动,深渊下方蠢蠢不安。 “你们……还敢来……”有愤怒的声音自渊底传来。 莲献依旧古井无波:“为何不杀?” 这话是问邵月,为何不干脆杀了释昭尊。 邵月:“他曾得天道传承,身躯与天地同寿,就连地狱业火也杀不死,只能封印。” 闻言,渊底的声音再次响起:“哈哈……月同孤……你是不是嫉妒我抢了你天道传承……所以……才针对我……” 莲献目光不动,神念却已将封印再次加固一圈。 “呃……”下方的魔主发出闷哼。 “做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惜你没有。”邵月淡淡道,“你我早已结下死仇,我放任魔族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赢你。” “呵呵……我不信,明明是我赢你……佛子……佛子怎么可能归顺你……一定是你花言巧语……” 莲献打断他:“吾与宗主,志同道合。” 此话一出,渊底的魔主更加癫狂:“志同道合?哈哈哈……佛子你被他骗了……他欲尸半分怜悯天下的气度都没有……他……他就是个祸害会毁灭六域……” 莲献垂目念了句佛谒:“毁灭六域,亦是吾所愿。” “什……什么?”魔主的声音仿佛被人掐住:“怎么可能……你是佛子……你不是意欲成仙……” 邵月一拂袖,神阵上再添一层圣纹,这下释昭尊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手下败将,何须多费口舌。”邵月长身玉立,看深渊如看一盏茶一碗水,“莲献,我助你重生,你也该予我以报酬。” 原来今日二人前来,是为了索取合作的报酬。 莲献佛子眉眼微弯:“自然,吾不失诺。” 言罢,手拈一诀,无根之境顿时莲瓣齐开,佛光大亮。对面莲华境的僧人们见此,皆是好奇上望,不知无根之境发生了什么。莲献翻指如飞,此境是他所建,一毫一厘皆烂熟于心。他指尖连点几处符阵,无根之境顿时轰隆巨响,五片莲瓣居然依次开始枯萎崩塌。 城主大会里死了千余修者,这些修者的亡魂一直被困于秘境不曾离开,此时无根崩塌,亡魂们仿佛找到泄洪口,纷纷哀鸣着欲冲出秘境。莲献手一握,莲瓣内自成结界,将所有亡魂牢牢网住。 秘境崩塌,千余亡魂不得出,最后只会是魂飞魄散的结局。魂灵们意识到什么,哀嚎四起,挣扎着要逃出秘境。然而莲献并不松手,魂灵们的怨气与死气凝成一股恐怖的邪气直冲云霄——刹那间,一声脆响,似是苍穹破碎,似是天柱崩塌,佛门凝聚了上千年的佛气如一条长龙呼啸而出,然后升至半空又陡然溃散。 哗—— 坐镇于莲华境的西域尊主顾封禅突然变了脸色,猛然上望。 “不好,佛门圣地被毁。” 与此同时,无根之境里所有一切都在崩塌。数千亡灵汇成一条长河,哀鸿声响彻天穹。莲献合掌,魂灵们与佛气相撞,邪气佛气同归于尽,无根之境霎时失去了所有光华。 “阿弥陀佛。” 邵月缓缓闭上双眼。 “宗主可悔?”莲献问。 上千亡灵,千年佛气,陨灭只在一刹。 邵月不语,只静静看着魂魄破碎,化作星星点点的流光。 “东域皇城,南域天都,西域无根,北域昆仑,还有冥域魂海,此五处乃六域圣地,传说毁之日月颠,天域现,宗主莫非欲闯天域?”莲献又问。 邵月几不可查地点点头:“走罢,还有三处。” 说罢,再不留恋,两道白影瞬息消失于境中。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不到一会儿—— 窸窸窣窣。 尸骸堆里突然有细微的翻动声。声音很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一寸寸地往外爬。骨碌碌一颗腐朽的头颅滚下,眼睛已经烂成两个黑洞。随后黑洞旁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苍白瘦弱,还在发抖。可手的主人却死命往外爬,直到整个身体爬出阴尸堆,一身的腐臭味,方才瘫到地上大口呼气。 不速之客已离开,整个无根之境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寂静地回响,回响。他身边都是血和尸骸,入目全是死不瞑目的眼洞。然而他却不知道恐惧,慢慢起身,开始在尸骸堆里摸索。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摸索到什么东西,一扯,是死人身上紫色柔滑的衣襟。 “大哥……”一个嘶哑的声音终于哭了出来。 此人正是游鸿影,他被谢怀尘所救,却又跟着游鸿明困于阴尸群。彼时他们被强大的阴尸包围,根本无处可逃。他的大哥干脆杀出一片阴尸堆,然后将自己的弟弟藏在尸堆里。 为了防止阴尸嗅到活人气息,游鸿明咬牙给游鸿影刺了一剑。这一剑又狠又准,离心脉也不过一寸。游鸿影差点当场丧命,但终究被大哥护住心脉,奄奄一息躺于尸堆。 这一躺便是两天。 众人走时他没力气呼救,只能默默地调整气息,等待可以自己爬出去的那天。然后他听到了邵月与莲献的对话。世上最强的二人恐怕也不曾料到,遍地尸骸里居然藏了一个活人,更不曾料到,当秘境崩塌巨石陨落,偏偏游鸿影周身没有一处落石,安然无恙。 游鸿影紧握着大哥留下的一片衣襟,哭成泪人,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寻找出口。 第137章 天都血天都仙 城主大会结束第二日,无根之境崩塌,佛门圣地被毁,积攒千年的佛气消散一空,佛门绵延百世的福泽也随之消散。此消息震惊六域。先有冥域魂海被毁,如今又有佛门无根崩塌,二者皆与魔族有关,世人皆道魔族猖獗,势必铲除。 不过这些都与谢怀尘没啥关系。 大会一结束谢怀尘就抱着纵横剑要跑。佛门邀请他参加莲献佛子的回归大典,他不去不去;明心女要请他做客报答救命之恩,他不行不行;梅晋卿胸口绑了一圈纱布,还语重心长地问他有何想不开,他说别问别问;就连天衍宗喊他回家,他也不走不走。 邵月问他:想去哪? 谢怀尘:天都。 邵月:等我一日。 一日后邵月就陪着谢怀尘上路了。 可以看出谢怀尘真的很急,心急如焚。御剑的时候目光只落在南方,全程不言不语,只有邵月开口,他才会回几个字。 两会结束,正是多事之秋,尊贵的事务缠身的天衍宗主·邵月却跟着谢怀尘满六域瞎跑。谢怀尘什么也不管,只埋头御剑,邵月只好给他开后门,什么内门弟子请假条什么天衍弟子下山证明什么六域通行名册……总之看着谢怀尘那副紧皱的眉眼和微红的眼睛,邵月选择陪他走一趟。 论速度,破碎虚空其实是最快的。但六域大会结束之后,邵月已经把本源力量还给了分魂,让分魂代替他处理事务,所以两人只能御剑。从西域莲华境到南域天都途经无数城池,有的中心城池有传送阵,有的没有,于是这一路也十分耗力。 谢怀尘催使纵横剑一路南飞,他脸色微白,明显是在透支使用灵力,纵横剑快得在天空只余残影。 邵月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见纵横剑速度稍慢,立即拿出一粒聚气丹递到谢怀尘嘴边。 谢怀尘一口吞下。 “谢谢。” 声音干涩微哑,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一路上谢怀尘都是以聚气丹维持自己灵力不枯竭,邵月知道这么做伤及本源,但他更知道谢怀尘想要这样。他们已经没日没夜御剑五日,马上就要进入天都境内。普通修者花费三十多日才能飞完的路程,他们直接缩减了五倍,这说明谢怀尘心里极度焦灼,他正在以自虐赶路的方式发泄情绪。 邵月不认为谢怀尘会有什么急事。谢怀尘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控,若有急事他一定会比谢怀尘更快知晓。如今谢怀尘的反常只能说明有人告诉了他什么,或者他自己想起了什么,二者皆已成定局。 两人很快飞至天都境内。 这座屹立千年的道门中央城池,远远看去依然四方纵横,巍然大气。面对这熟悉的场景,谢怀尘想起柳临渊第一次带他入天都,想起对方拍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教导,全身一颤,差点从纵横剑上掉下来。 邵月立即出手揽住了他,随后三引剑化作一道白光,带着两人来到天都城门口。 天都城外有一张阻挡凡人的画皮,邵月轻轻一拨,画皮自动让出一道入口,巍峨的城门便耸立在二人面前。 天都是道门枢纽,往来修士络绎不绝,城门口早已排成长队,众人依次等待盘查。但当邵月和谢怀尘来到门口时,眼尖的守卫一眼就发现他们。 “啊……三尸?!” 天都的长明街立有界主神像,所以南域之人大多知晓界主圣容。如今邵月和谢怀尘顶着与界主相似的容貌出现在城门口,围观修士顿时一片骚动。 “界主!那两人长得与界主一模一样!” “善尸已故,这两位莫不是恶尸和宗主?!” “恭迎宗主——” “恭迎恶尸大人——” 排队的修士和城门口的守卫皆呼啦啦跪成一片,只是心里有些纳闷。无他,传闻宗主和恶尸前不久还在西域佛门处理魔域之事,怎么今儿突然就降临天都? 邵月淡定地接受众人跪拜,谢怀尘却仿佛没看见一样,一言不发转身就进城。 众人面面相觑,邵月一挥袖,柔和的力道将所有人拂起:“不必多礼,我们私下而来,诸位随意。” 说着也跟随谢怀尘入城。 此时正值秋季,大道两旁的梧桐树落叶纷纷。三尸降临天都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入青龙衢,自然也就没人为谢怀尘和邵月开道。两人顶着界主容貌,顿时引来无数注意。天都众人不敢太过靠近也不肯放弃一睹三尸风采,于是道路两旁围观者甚众。 谢怀尘一步步走在长明街上。两旁青灯因为他的到来明亮如炽,秋风拂过他的衣冠,他的眉眼,再留恋地拂过他的唇,一片梧桐落叶轻轻落于肩。 邵月为他拂去那枚落叶,目光深邃地看着两旁长明古灯。 “你此来为何?” 一路上他都不曾问出这句话,直到现在来了天都,他才终于开口。 谢怀尘仰望面前的界主神像,想起仙人诞那日他代柳家坐上家主之位,又与陈家主对战,最后还被天衍宗主一剑穿心。难道那日之后柳家就衰败了?天衍宗主容不下柳家于是将柳家灭了族? 谢怀尘神色怔怔,转向邵月的眼神也带了些软弱:“师兄,我有点害怕。” 邵月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彻夜奔驰千里,终于来到目的地,可界主神像下的界主第一句话居然是跟他说“害怕”? 周围全是人,围观者越来越多,谢怀尘却丝毫不懂避讳,还是邵月布起一道屏障阻挡了其他人的窥听。 白衣青年聚指成符,清冷的符意将整座长明街覆盖。那气息像昆仑巅上不化的霜雪,带着凌然却又深远的寒意。邵月一身纯白道袍,只有袖口绣着莲纹,面上神色淡漠,围观之人皆被他那高雅世外之气所慑,再不敢动用神识偷听。 邵月:“害怕什么?” 谢怀尘:“我自小无父无母没有亲人,唯一待我好的就只有哥哥和师兄你。如今哥死了,只剩你。” 邵月眸光一闪:“所以?” 谢怀尘:“所以你不教我正宗的纵横剑法我假装不知道,你身负魔念我替你掩护,你借我之手杀红衣谪仙我不在乎,你承认自己是天衍宗主我……我就当没听到……” 邵月一愣,终于正视谢怀尘,却见对方神色肃穆,极其认真。 “可是如果你杀了我很重要的人,我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此话一出,不说邵月面色如霜,就连识海里的两货也齐齐吓得跳起来。 “宿主,瞎说什么大实话!你面前的是天衍宗主!是会吃人的主!你摊什么牌啊!”这是哭嚎的系统君九九。 “主人你跟他逼逼个啥?你要是怀疑他灭了柳家,咱们大可以偷偷给他下毒然后刺死他丫的,你现在跟他说那不是让他有警惕了?”这是恨铁不成钢的纵横剑。 谢怀尘脸一黑,把识海里的两货通通扔到识海边缘,闭嘴!不听! 可怜系统君和纵横剑出场没有两分钟就被强制退了场。 邵月目光沉沉,谢怀尘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半晌,直到谢怀尘快支撑不住邵月的威压,小眼神不住飘忽,邵月才开口,语气凉凉:“我竟不知界主大人圣心在握,一举一动皆逃不过您的法眼。只是大人此言含糊,在下倒不知自己错杀何人,让大人震怒至此?” 谢怀尘明明自觉有理,却被邵月说得心虚:“就……就是柳家……” 邵月眸光一顿:“柳家?” 谢怀尘:“就是天都的柳家,七百年前第一世家,被你……灭族了。” 邵月目露了然:“为何要提柳家?剑魔告诉你的?” 邵月不可能想到谢怀尘与柳家有关,只会以为谢怀尘是替剑魔求情。 谢怀尘:“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就回答我,柳家为什么是叛族!” 此时周围已人山人海,天都中人皆好奇两人站在界主神像下干嘛。邵月悠悠扫了眼四方:“你可知柳家在六域是禁词,百年来无人敢在我面前提起。” 谢怀尘心中一惊随即一酸:“果然,是你把柳家列为叛族,为什么?” 邵月也微微皱眉:“一个柳家而已,你因为剑魔几句哭诉,就千里迢迢跑来天都与我争论?柳家与魔为伍,不容于道门,不是叛族又是什么。” 谢怀尘气怒:“不可能!柳家与魔无关!” 说这话时他唇畔紧抿,眉头皱起,神色十分认真。邵月虽不解他为何如此,却也不会让步:“柳家是不是叛族,空口无凭。你既不信,我便带你去看。” 说着单手将谢怀尘一捞,随后并指一划,竟是划破虚空直接消失在长明街上。数百围观的修士皆看得瞠目结舌。 ** 残壁断垣,昔日繁华的主府早已成为被禁忌道法封印的废宅。柳府门前依然立着那座高大的毕方神像,只是毕方神鸟的翅膀早已断掉一截,其上积灰甚厚,昭示着此间主人的落没。 邵月带谢怀尘落地时,脚下正有一道封锁阵。邵月信步而出,封锁阵随之让开一条路。谢怀尘跟在邵月身后,心里如一层层上了枷的铁锁。此地虽处繁华地界,但依旧荒凉。不远处是熟悉的九曲樊玉街,玉街的热闹繁华完全传不到这里。这里仿佛一座荒墓,封锁阵将它与外界彻底隔绝。 越往里走,邪气越重,时隔百年,谢怀尘却能看见残砖废瓦下的累累白骨。很明显,百年前这里经历过惨烈的厮杀,邪物肆虐,柳府中人或惊慌逃窜或挺身应战,但最后难逃一死。 谢怀尘走到靠近宗祠的主院,最浓烈的邪气就是从这里传来,院子里有一座巨大的深坑,坑边整整齐齐坐了十二具白骨,它们跏趺而坐,好像在结阵,强大的只能被封印的邪气就是从它们的骨头缝里溢出。 谢怀尘只看一眼就再也忍不住,猛然跪下。 十二具白骨,正是他临走前柳家长老们的数目。 “柳家偷炼魔术,十二长老皆成魔骨。柳夫人就地正法,家主柳临渊也早已伏诛。惟有其子柳厌青嗜杀天都千余修者,被东域尊主谢洛衡封印于画中境。”邵月一字一句念着青龙衢判官册的记载,“如此,你可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可能最虐的一段剧情_(:з」∠)_ 之后几章小小小地高能预警,大家请抱猫的抱猫,拿手机的拿手机,别把猫摔着,手机砸脸上。 第138章 天都血天都仙 论信不信,谢怀尘自然是不信的。柳家是正统仙脉,祖先受仙神庇佑天道福泽,这样的名门世家绝不屑于与魔沾边。惊心怵目的十二魔骨,要么是被逼要么被害,谢怀尘知道柳家部分长老曾参与千年前的封魔战,要让他们成魔不如让他们死。 所以他答:“不信。” 说完这两个字谢怀尘就再不言语,跪在被百年鲜血浸透,石缝已经呈黑褐色的地上,十分端重地行了顿首之礼。 邵月见他如此也不再勉强,静静立于其后等着。 哪知谢怀尘这一拜便不起。 他跪在地上,一炷香,两炷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根据世家礼制,凡家主大丧,其子当跪守一夜,于第二日卯时下丧。 谢怀尘在行世子之礼。 等跪到第四个时辰日落西山,邵月没说话,谢怀尘没说话,倒是纵横剑终于看不下去,开始嘀咕:“主人,你这是抽了什么经,为什么要为一个附族跪丧?” 纵横剑被封印千年,自然不知道如今主人的现况,系统君立马跳出来:“嘘,住嘴!宿主正伤心着呢!” 纵横剑刚回到谢怀尘手上不久,这几天也只是隐隐感觉到主人体内有什么东西。如今系统君主动与他交流,他也来了兴致。 “你是谁?” “我是附在宿主身上的系统,我叫九九。” “九九?”纵横剑抱剑苦思,“你的声音好耳熟……” 九九吓得赶紧捏住鼻子:“不不你听错了。” 纵横剑也没深究:“哦,九九,主人他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修道世家而已,怎么要死要活的?” 九九闻言,叽里咕噜地把谢怀尘七百年前的事给纵横剑捋了一遍。 纵横剑听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哎,这还不简单,让朝九大人把主人带回七百年前,再把柳家救回来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气氛一僵。 谢怀尘听出其中关键:“可以把柳家救回来?” 纵横剑语气理所当然:“是啊,主人你……唔……唔唔!” 哪知话说一半,一条小龙尾就把纵横的嘴巴捂得死死。识海里传来系统君的连珠炮弹:“不可能,不存在,他瞎说的,他疯了!” 谢怀尘眉头一皱:“朝九大人是谁?我要从哪找到他去救柳家?” 这语气明显是信了纵横剑的话。 纵横剑:“朝九大人不就在……唔!天……唔唔!” 话没说完,系统君已经把纵横剑拖进小黑屋,全身一捆,角落一扔,顺便加了三道屏障防止宿主听到纵横剑的声音。 纵横剑虽然是一把剑,但剑灵却是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年。他自小倨傲,如今意识到自己被一个陌生人随随便便绑了,深觉自己威严受损十分难堪,于是在识海里打滚:“狗东西,你什么意思!敢绑我!” 九九本来不想现出原形,但纵横剑千年不涉世事,如今若不提点肯定要惹麻烦。于是它化身为一条玉龙,顺便给自己加了一堆亮闪闪的特效无比威风地出现在纵横剑面前。 【住嘴。】 (你这个睡了千年的窝囊废捣蛋鬼如果再逼逼一个字我就把脚丫子踹进你嘴里!) 纵横剑被这极有威严的两字震住,然后抬头,将玉龙从头扫到脚,越看越眼熟,越眼熟眼神越震惊:“你你是……烟萝?!” 他是说这人怎么声音耳熟,原来是烟萝! “怎么是你这个白萝卜?你怎么附到主人身上来了?哎你变高了,唔……也变漂亮了……” 【闲言少叙。】 (别唠嗑家常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哈?”纵横剑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以前不是挺啰嗦的,怎么现在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听着,从今以后不准对宿主提及任何与天域有关的事。】 (别啰嗦,你听好,从今以后任何与天域有关的事都不要给宿主说,什么络渊朝九通通和他没关!) “主人明明复活了,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些?” 【这是天令。】 (哼我现在是天道,我说什么你就听着!别乱讲话!) 纵横剑略有所悟:“说来这次苏醒,我发现主人变了你也变了,你身上怎么有天道气息?还一个劲喊主人‘宿主’?宿主是啥?” 【吾乃天道,宿主即是界主。】 (那当然了,我现在是天道当然和以前不一样,宿主就是身负天道系统的人,就是界主啦!) “天道……”连发丝都是白的少年抱着剑,眉头皱成小山,“白萝卜,你当年不是吵着不要做天道?” 【……】 见对方沉默,纵横剑突然想到什么:“不对,你做了天道,那你……!” 【慎言。】 (喂,别告诉尘尘!) 纵横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玉龙。对方身形高大,每一片龙鳞都蕴含着无上天威,龙头几乎鼎立穹霄,龙尾藏在身后,却还是如万年前一般喜欢嬉闹地晃啊晃。朝九大人曾因为它这个小动作罚了它不知多少次。 可不管当年多蠢多软弱的小萝卜,如今居然已经做了天道。它是怎么渡过那九九八十一道雷劫的?又是……又是……天道之责,重于万钧,据说每一位天道都至少有几百万年修为才能承担天地之责,可白萝卜才几岁?它现在与他说话,可背后不知道有几千几万的分魂在运转天地规则,每一秒都是处理亿万数据的重担,它哪来的力气说笑?它应该早已经沉睡了! 它居然没有在沉睡?! 纵横剑的脸色越来越黑,属于他的霸道剑意渐渐覆盖整座空间。系统君察觉到纵横的低气压,突然有点脚软。 【你没事罢?】 (卧槽纵横?你臭着个脸吓我干嘛?) 纵横剑抿着唇,小大人似地板着脸:“白萝卜,辛苦你了。” ** 自家剑和自家系统通过气后,识海里陡然安静下来。谢怀尘又不是傻子,沉着脸问:“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 两人鬼鬼祟祟纷纷摇头。 谢怀尘叹一口气:“不管你们说什么,九九,我想回七百年前。”纵横剑灵的话让他想起系统的能力,他大可以求系统带他回去,然后阻止柳家灭族的发生。 系统君:“不行,没得商量,不准。” 谢怀尘:“再回去一次,最后一次,道心我也能拿回来。” 系统君扁着嘴:“不一样,之前你是做任务,现在你是要假公济私!” 谢怀尘跪在地上,眼睛却盯着面前破败的府邸、散发浓郁邪气的白骨……他心里像灌了铅一样难受:“我最后走的时候是被天衍宗主所杀,柳家灭族也很可能与此有关,不去看看我不安心。” 纵横剑帮腔:“对,白萝卜你别拦,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你现在不让主人去他以后天天惦记。” 系统君连胡须都要急秃了:“可是不成,这样是违反天地规则!我也是有原则的!” 谢怀尘心里一沉,倒是识海里的纵横剑开口:“你是天道,怕违反规则那就自己加个规则呗。” “你是猪吗,哪有这种说法。” 纵横剑不以为然,他的剑意就是破坏规则,所以对天地规则一向视若无物:“你一向不是……发布任务,对,任务,这次你就自己虚造一个任务嘛,那样主人就能名正言顺地过去。” 谢怀尘一听眼睛亮了:“这主意不错,九九,你……” 系统君九九简直服了纵横剑的想象力,“你这根满脑袋骚操作的冰棍,有本事出主意你怎么不自己上呢……” 话虽这么说,系统君一边骂,一边还是对着满屏幕的操作按钮转了转眼珠。 ** 柳家遗府中,邪气充斥四周,谢怀尘跪在残墟中央一动不动,邵月便也陪着他一动不动。 然而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就在天将晦、月将明之时,空气里突然出现一丝不寻常的波动。邵月倏然抬眼,出手如风,直接朝谢怀尘抓去。可跪着的白衣公子就像突然失去魂魄的木偶,颓然倒地。 邵月一把将他捞起,却见谢怀尘闭着眼,唇畔抿成一线,呼吸绵长而均匀,体内却不见一丝魂魄波动。 “谢怀尘?” 无人应答。 刹那间,如霜的双眸也渐渐沉了下来,邵月白皙修长的五指在谢怀尘识海上方拂过,欲从中找寻魂魄来去的因果。可系统君没给他留下任何魂踪,直接把宿主魂魄打包带走,连个魂渣都不剩。 另一边,七百年前。 谢怀尘在系统君机智的有情有义的作死操作下,成功回到七百年前。随着一阵跨越时空的眩晕,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光亮,谢怀尘迫不及待睁开了眼。 入眼,大雪纷飞,嗖嗖的寒气直往脖子里钻。雪地很厚,脚踩上去是一个深坑,他垂眼,发现自己原来穿的是狐皮软靴,身上披了件绣工华丽的朱衣,一直拖曳到雪地上,形成鲜明的红色。 嗯?这纹样好眼熟。 他定睛一看,好像是……毕方飞羽?! 谢怀尘一惊,毕方飞羽袍是柳家的家主袍,只有重大礼仪才会由家主穿上。这个认知让他心生不安,连忙朝四周看去。 一转头,身后居然跟着十几来人,衣服上全是柳家家徽,此刻正关心地看着他。身前也有一名白衣童子,童子弯腰拱手,眼中也带着奇怪。 “你……”谢怀尘只觉这童子略眼熟。 “柳家主,”哪知童子却先打断他的话,“您怎么发呆这么久,善尸大人可还等着呢。” 第139章 天都血天都仙 谢怀尘被童子问得猝不及防:“善……善尸?” 童子恭敬道:“是的,善尸大人正在有無殿,您速去速回,不会耽误朝圣礼。” 话里话外都让谢怀尘迷糊。但他好不容易回来,自然也想见谢洛衡,于是一点头跟着童子走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回来,谢怀尘也学会了观察四周。他跟随童子一路上山,这才发现此地原来是天衍宗的云来峰,也就是天衍宗主的住处。云来常年飞雪,直到五年前邵月出关,天罚消解,云来才冰雪消融,万物初生。如今回到七百年前,云来还是这般霜雪模样。 谢怀尘再看自身。毫无疑问这是柳厌青的身体,胸口没有伤痕,说明仙人诞那日的伤已经好全。身上穿了毕方飞羽袍却没有佩戴家主纹章,说明此时柳厌青只是代家主。但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另外两个地方。 一是境界。谢怀尘观其内府,震惊地发现金丹没有了,甚至也没有元婴。阴神与肉身合二为一,所过之处自成一方领域,竟是到达了洞虚境界!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心底狠狠一沉,从金丹到洞虚,此世到底过去多少年? 二是剑。柳厌青身后依然背着那把水寒剑,但剑鞘却由纯白的麻布缠绕,剑柄挂着白络剑穗。络子由白线编织,连了三串孝结。谢怀尘学过世家礼仪,知道世子守孝期间若因公事繁忙可以剑代孝,每守孝一年加一串孝结。可是三串孝结……为谁守孝?为谁守了三年?他不在的时候柳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怀尘的心犹如沉入冰河,但他依旧不露声色,只在识海里唤:“九九?” 系统君自然知道宿主想问什么,立马汇报:“如今距离咱们上一次离开已过去三年,今天就是柳家灭亡之日,你只有一天。” 谢怀尘一惊:“今天?!” 前方童子还在领路,他却如坠冰窖:“可我还在天衍宗!” 系统君点头:“对,柳家事发当日,柳厌青不在天都。” 谢怀尘只觉系统君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行!你这是玩我!从天衍宗到天都一天时间根本不够!” 系统君迟疑了下,终于弱弱道:“历史不可篡改,宿主你就……就看看好了,别白费力气……” 原来系统君九九虽然答应带谢怀尘回七百年前,但私心里不希望他改变历史,于是只给宿主留了一天时间。它算过,宿主就算坐最快的飞骑,搭最近的传送阵,也绝赶不上柳家灭亡的时刻。到时候柳家灭族,宿主去坟头跪一跪,哭一哭,它也就可以带宿主回家了。 由此看来,人生啊不单要防着自己作死,还要防着队友作死。 谢怀尘不停地劝系统君将时间多调几日,可系统君捂着耳朵就是不听不听。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怀尘背后渐渐浸出冷汗。 为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要眼睁睁看着柳家灭亡?! “柳家主,到了。”这时,童子弯腰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前方一条碎石路,有無殿的雪白殿顶就隐于假山之后。“善尸大人希望您独自前去。” 谢怀尘此时根本顾不上谢洛衡,柳家之事如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但转念一想,谢洛衡见多识广也许可以帮他,于是他踏上石子路,火急火燎快步而前。 砰! 虚掩的殿门被谢怀尘大力推开,雪花飘入殿中,来者身上满是风雪,给温暖的大殿带来一丝寒凉。 “谢洛衡?谢洛衡!” 有無殿中燃着金丝暖炉,殿内飘有袅袅茶香,殿中央一桌一席,谢洛衡正跪坐倒茶。谢怀尘破门之突然,叫唤之凄惨,全过程谢洛衡倒茶的手也没颤。 谢怀尘自然一眼就看到熟悉的青衫身影。平静无波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浅色的唇,温润的下巴……那人不紧不慢地斟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谢怀尘的声音顿时堵在嗓子眼,浑身上下似乎每一根寒毛都被抚平了。 “什么事让柳家主如此惊慌,不如说与谢某听听。” 轻缓平和的声音悠悠回荡,谢怀尘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不过这一静脑子也清醒了。谢洛衡本与柳家无关,他方才一时情急差点就要把一切说给对方听,但若这么做,必然会让谢洛衡身陷险境,那也太自私。 于是到口的话硬生生变成了:“……善尸大人别来无恙。” 谢洛衡淡淡扫来一眼,挽袖作请:“柳家主,坐。” 谢怀尘自是没心情喝茶,站着问:“善尸大人邀我来此,可有什么事?” 谢洛衡笑了笑:“柳家主何必如此匆忙?距离朝圣礼尚有片刻,谢某只是来答谢柳家主的恩情。” 恩情?谢怀尘听得云里雾里,却还端着一副淡定脸:“君子施恩不求回报,有恩就受着吧,不用还了。”说着便要走,毕竟谢怀尘现在心急如焚,巴不得现在就御剑直飞天都。 “那不行,谢某与家主有约,这画中境符谱必须归还。” 声音响起,一个东西也抛了过来。谢怀尘一接,竟是柳家的无上心法《画中境》。他猛然抬头,没想到柳厌青居然把这玩意儿给了谢洛衡。怎么回事?他不在的期间,这两人是有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交易吗?怎么连画中境符意也敢送! “柳家符意确实不凡,谢某借阅之后境界有所增益。” 说着谢洛衡以指沾茶,修长如玉的手隔空画符,每添一道笔便是一分恐怖的威压。谢怀尘自是认出此为柳家符意中最强的生息符,柳临渊用过一次,而谢洛衡画出的威能竟是与柳临渊不分上下。 这种威压……原来谢洛衡已至洞虚巅峰,只差一个证道契机便能化神! 感知到对方修为,谢怀尘一阵欣慰,然而眉眼才刚舒展,谢洛衡画出的符意竟是直直朝他袭来! 卧槽? 谢怀尘在谢洛衡面前根本没有防备,符意将至,他只来得及拔出水寒剑。叮铃一声,长剑脱手,谢怀尘被镇压倒地,生息符一圈圈将他缠绕封锁。同时,谢洛衡也如鬼魅般瞬至他的身后,温凉的手抵上他的后颈。 “你……”你这是干嘛! 然而不等问出口,谢怀尘后颈一凉,整片识海都似起了雾,朦朦胧胧,眼皮困得睁不开。谢洛衡是洞虚巅峰,谢怀尘才洞虚初境,两者相较自然后者占下风。他心里一慌,连忙聚起剑意,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挥散。谢洛衡让谢怀尘强制陷入昏睡,随后倾身将他抱起。 “唉,茶也不喝,只能动手了。” 悠悠的叹息响在耳边,迷糊间能摸到凉滑且繁复的刺绣,抱他的人身上有熟悉的草木清香,谢怀尘只能拼着最后的意识大喊:“九九,救命!” 救命不是救他的命,更不是救谢洛衡,系统君知道宿主心系柳家,自己本来就坑了宿主一次,这次怎么也得帮忙。于是清心程序启动,识海里朦胧的雾气在系统君的吹风机下渐渐消散。 谢怀尘意识回笼却不敢轻举妄动,谢洛衡修为高于他,他只能趁机行事,况且他对谢洛衡此举心有疑虑。 温润的青衫怀里抱着一抹鲜红,谢洛衡进入内室,将谢怀尘轻轻放在一张床上。他替他脱了靴,解了剑,松了冠,宽了衣……谢怀尘脸色越来越黑,差点就要绷不住老脸。喂喂!伪君子这是要干啥?干啥! 幸而谢洛衡没有继续做下去,对方给他盖了被子,随后向殿外的童子吩咐道:“告诉宗主,柳家主剑伤复发,不能参加朝圣礼,请求改日。” 门外童子应了,谢洛衡这才回屋。 回屋时点了一柱安息香,又默默走回谢怀尘床前。 谢怀尘闭目装睡,谢洛衡就盯着他看。谢怀尘自认不是会装的主,就在他实在装不下去准备缴械投降之时,谢洛衡抚上他的脸。 温润的触感来袭,谢怀尘简直就要当场跳起,但理智让他选择皱皱眉头,然后啪叽翻了个侧身。 哇,他真是机智,为生平头一次的机智点赞。 谢洛衡一笑,似是被他这样逗乐了。 “你睡着时很像他。”宛如叹息般的声音响起,“可惜他已经死了。” 谢怀尘心里一颤,感觉谢洛衡是在指自己。又回忆了下自己临走前的画面:一剑穿心,鲜血横流,魂魄消失。这么一想……这三年谢洛衡很有可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今日的朝圣礼你不能去,一旦去了无名会让你死在天衍大殿。” 凉凉的手指拂过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虽然你不是他,但我也不会让你死,只是……护不了你们的柳家。” 最后一句仿若惊雷,谢怀尘再也忍不住直接睁眼,正与谢洛衡青玉的双眸对视。面对谢怀尘的清醒,谢洛衡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对他的一切状态了然于心。谢洛衡依旧轻柔地缓缓地用手盖住他的双眼。 “睡吧。” 语气温柔,手上力道却一点也不温柔,属于洞虚巅峰的威压将谢怀尘全身锁死。 谢怀尘心里简直要哭出声。他的目的只是去救柳家,可今天大家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挡道? 于是他就真的哭了出来,顺便就着谢洛衡的袖子把眼泪糊了上去。 “阿衡,”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深情款款”地扒上谢洛衡的手臂,“我好想你,三年来每日每夜都在想你,你知不知道为了见你一面,我跨越刀山火海,不惧身死魂灭,才有了短短一天的时间。你却让我睡觉?你却让老子睡觉?你居然要老子睡觉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那只被抱着的手臂轻轻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祝大家抢到成功! 这一章可...可能是撒糖。 第140章 天都血天都仙 所谓高手过招不过转瞬,谢怀尘胡编乱造了一堆话,为的就是对方松懈的一秒。他顺杆往上爬,扣住谢洛衡一只手。本以为对方会反击,结果谢洛衡怔怔看着他,动也没动。 嗯? 谢怀尘于是出手如电,又扣住谢洛衡另一只手,后者依旧静静看他,不挣扎不动作,连威压都撤了。 谢怀尘有点慌,心道伪君子是不是被他一番话吓傻了,于是试探地摸摸对方额头。入手温热,呼吸均匀,对方却突然弯起眉眼,笑意如春风。 “柳家主的情话真是越来越逼真,谢某差点就要信了。” 谢怀尘吓得手一缩,莫名其妙有点心虚:“你……你别动!也不准说话!敢动一下我就要你好看!” 此时他扣住谢洛衡脉门,生怕对方反击。水寒剑乖巧地飞回主人身边,毕方飞羽袍也被他一勾手拿了回来。 “朝圣礼不能去,亦无名会杀你。”哪知谢洛衡全然不惧,反手握住谢怀尘的手。 谢洛衡的手温凉又骨节分明,谢怀尘哪敢真伤他,只能放弃脉门,转而手肘一横欲将人暴力镇压。 “谁说我要去参加那劳什子礼,我是回天都!” 谢洛衡手法如鬼魅,五指分别点在谢怀尘肩背、胸口、后心等处,谢怀尘便失了力道,转而被他按在床上。 “天都更不能去,你留在我这最安全。” 身体又被对方制住,谢怀尘气不打一处来,随即想起之前谢洛衡提到的“剑伤”,灵光一闪。 “嘶——疼!胸口,剑伤疼!” 谢怀尘嗓子一叫,眉眼一皱,谢洛衡也脸色一变,立刻松手,转而将他捞进怀里。所有动作瞬间变得极其轻柔,修长的指欲掀开谢怀尘的衣襟。 “等等!慢着!我骗你的!不需要!” 谢怀尘没想到伪君子居然如此直接,心中大悔,然而谢洛衡已将他牢牢锢在怀里,不容他乱动,两指轻轻拨开中衣,露出胸膛。这时谢怀尘才发现身上居然真绑了绷带,而且白色的绷带已经染了血。 谢洛衡一皱眉,凝神看了半晌,直到看得谢怀尘浑身不自在,才轻轻一叹:“当年柳家好不容易救回你,此伤却也跟了你三年。你最好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说完,他便将谢怀尘重新放回床榻间,起身去翻柜子。谢怀尘躺在床上,却发现周身禁制全部解除,好像对方真的就只是去找药,完全没有想过病人会逃跑一样。他心里百味陈杂,又瞅了瞅胸前的血,好像的确有那么一丢丢的疼…… 谢洛衡名义上是找药,实则药都在身上,心念一转便可取出。他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紧张。今天的柳厌青格外不同,无论言谈举止还是对他的态度都与那人太像,他甚至生出那人已经回来的错觉。 三年前仙人诞上,天衍宗主一剑刺穿柳厌青,那人的魂魄就此消散。他以为对方已死,从此与亦无名彻底决裂。后来柳厌青被救醒,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柳厌青苏醒之后,柳家传出柳临渊魂灯熄灭,家主大丧,柳家一时陷入困境。他不忍柳家至此,于是一直暗中帮助柳家。柳厌青修为不足,他便教他纵横剑意,助他一登洞虚。柳厌青为了答谢恩情,也将柳家符意赠与他参研。两方从此成为朋友。 柳家大丧,柳厌青守孝三年,三年过后便是真正继承家主之时。而世家的家主礼必须先封诏于天都,后朝圣于天衍宗。亦无名就是打算在柳厌青前来朝圣之时,一举覆灭柳家。他知道无名的心思,于是提前拦下柳厌青,想着自己如今无法护住柳家,那就只好护住这个人…… 但今日见到柳厌青他却犹疑了。这人真的是柳厌青?如果是那个人,他会愿意与柳家共存亡还是苟且偷生? 他不知道。 他只能摊开掌心,让无名指上的金线来决定。 三年前的庙会,他与柳厌青共得一场寻龙戏,自那以后他的无名指上就有这一根金线。当时他趁那人闭眼,抽了一缕魂魄与他相连,金龙线也彻底连通。以后无论天涯海角,这便是他唯一能找到对方的证明。 三年来,他每日寻线,皆无所得。今日他再次寻线,只求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 有無殿外,谢怀尘半披着家主袍风一样地往外跑,他可顾不上谢洛衡怎么想,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天都。所以谢洛衡去翻柜子时,他也立马翻出了窗外。 柳家随从们见家主匆忙跑出,连衣服都没穿好,不由面面相觑:“家主您……” 您不是剑伤复发了吗? 谢怀尘直摆手:“对,我剑伤复发躺在里面呢,都给我守好!” 众随从明白了家主意思,纷纷望天装作无事发生。 谢怀尘心急火燎,一路飞至山门。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只是这样御剑飞行,绝对无法今日之内赶到天都。就算动用传送阵,从天衍宗一路传回天都,途经十二座城池,那也得天黑之后了。所以他该怎么办?难道今日是天有绝路吗? 另一边,就在谢怀尘急如热锅蚂蚁时,南域天都迎来不速之客。 今日的天都下着淅沥小雨,行人寡淡,商铺冷清。街头巷尾偶尔有开锅的热气,很快也被阴雨浇灭。家家户户关上朱漆铜门,平日巡视的守卫,今日也遣散回家,繁华的天都四大街不见往日的车马喧嚣,只剩鸟雀的啾鸣。 有童子扒在家门口,透过细密的雨幕眼馋地望着隔壁的糖糕子店。店门口挂了条被雨淋湿的蓝布帷幔,正耷耷地招揽客人,童子流着口水,结果很快被自家爹娘吼了回去:“看甚么看,这鬼阴天气,不准出去!” 童子扁着嘴,依依不舍地关门,然而眼角却瞥见一个黑影。那黑影有点矮,在密集的雨幕中看着很模糊。童子只看一眼就吓得关紧了门,因为阴冷的雨中,那身形看着竟有些瘆人,像传说中吃人的鬼。 同时,隔壁糖糕子铺的老板也看到了黑影。老板本是闲闲地坐在铺子里唱曲儿摇扇,结果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黑影,森森地站在窗子前,一动不动。 老板吓了一跳,羽扇啪地落在糖糕上。 等他把羽扇重新拿起,这才发现窗子前原来是一个小孩子。 他这家糖糕子铺,虽没名气却也在天都小巷开了百年,客人大多是嘴馋的孩童。所以四大街七十二小巷的孩童他个个眼熟,有时孩子们走丢,干脆跑到他铺子里来,爹娘便过来领孩子,顺便买块糕点。 可窗前这个孩子眼生,不像是天都人,于是老板端着一副慈祥面孔,笑眯眯地问:“孩子,是走丢了还是想吃糖?” 窗前的孩童唇红齿白,雪白的小脸藏在深黑的袍子里。 “想吃糖。”声音清脆。 老板就喜欢这种长得可爱声音还好听的孩子,于是抓了一大把糖酥给他:“好好,都拿着,阴雨天别到处乱跑,快回家吧。” 对方看见糖酥,眼睛发亮,连忙腾出一只手接了。这时老板才发现孩子怀里还抱着个做工精致的小瓷壶,只是壶面绘着诡异的黑紫纹路,像个邪物。 “谢谢。”孩童吃下一口糖酥,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板还没回过神,还在想这孩子什么来头,结果黑影一闪而逝,随后窗口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黑影。老板一惊,吓得赶紧探出头,却见那孩子身后原来跟着数以万计的影子! 天雨淅淅沥沥而下,空旷的街道逐渐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取代,大街小巷、屋檐下、房瓦上、门栏边,窗户前……数不清的黑影占据了整个街道,它们仿若入侵般缓缓向前,逐渐吞噬着天都。它们没有脚,全是飘浮前进,所过之处一片森寒。 老板吓得全身发抖,正巧有一只黑影飘到他窗前,黑黢黢的眼洞与老板苍白的脸对视。 “你……你们是什么……”老板战战兢兢问。 黑影面无表情地低头,随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老板的脑袋。咕噜,什么东西吞咽的声音,黑影回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幽幽跟上大军的步伐。而铺子旁,连成线的雨珠下,一道断裂的脖颈孤零零横在窗前,鲜血如墨一般染进都城的雨幕。 **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总有些不安。”柳家府邸里,柳夫人看着昏沉的阴雨,面有忧容。她已是洞虚巅峰的强者,与天道自有感应,今日的阴雨连绵,她心中也阴魂不散。 “家主独自前去天衍宗,还坚持不让我等随行,此路定然凶险。”说话的是柳家长老柳豫。十二长老中他是柳临渊的堂哥,也是柳厌青的伯父。虽然柳厌青叔父伯父一堆,堂亲表亲一地,但柳豫算比较亲的。 柳夫人摇摇头:“不,不止如此。柳豫,你去让长老们开启护法神阵,我今日实在不安。” 柳临渊已死,柳厌青又去了天衍宗,柳家只剩柳夫人和长老们主事。而柳夫人修为最强,所以长老们一切听从她的吩咐。 柳豫走出院子,还未至宗祠便听得府门口有嗒嗒的敲门声。力道不大,敲了三次,每次都是短促的两音,听着像是有礼的世家公子到访。 于是他停下来,吩咐侍卫开门。 门开,淅沥的雨声也更大了。门外街道空空荡荡,雨幕里站着个小孩子,也没拿伞,手里抱着个小黑壶,身上的黑袍虽然颜色单调,但料子绝对出自名门。只是他浑身被淋透,雨珠顺着发尖落下,看着颇可怜。 “小孩?”柳豫略微惊讶,俯身打量对方,“你敲我柳府的门做什么?” 小孩抬头,这时柳豫才发现对方有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 “厌青哥哥在么?”小孩说得很认真,“我想送他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黑白色的故事”,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41章 天都血天都仙 厌青哥哥自然不在柳府,厌青哥哥正在天衍宗焦头烂额,就差拔光头发出家了。 天衍山万钟长鸣,弟子长老聚集于天衍山顶,甚至其他小门小派也前来观礼。今日是柳家主朝圣的日子,只有走过虚实梯,登上天衍顶,得到宗主认可,家主才是真正的家主。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算代家主。 可谢怀尘完全没有自觉。在他看来,天衍宗主明摆着是要灭柳家,那还朝个屁的圣。柳家家主凭什么要给罪魁祸首行礼?难道天衍宗主不认,他就不是家主了吗?多此一举。 所以他完全没理此刻热闹非凡的天衍山顶,反而往天衍山脚御剑而去。 山脚下宾客不绝,每隔一段山路便有童子持礼而待。整片天衍山都有护山大阵,谢怀尘要出入天衍宗只能路过山门。于是他随手打昏一个宾客,套了人家的外袍,戴上人家的斗笠,鬼鬼祟祟混入人流。 这时候就显露出他的困窘。修为和境界可以一蹴而就,但功法和技巧却不能凭空而来。即使谢怀尘披了个洞虚初期的壳子,但他易容不会易,破阵不会破,幻术师兄也没教,空有修为却只能像个小骗子似的偷鸡摸狗。 等他走至山门,童子立刻彬彬有礼地拦住。 “请阁下出示请柬。” 柳厌青自然有请柬,但那请柬属于最高的域主级别,由天衍宗主亲自发送,上面绘着精致的家纹宗纹,还用金笔写着柳厌青的大名。拿出来肯定闪瞎众狗眼。 于是谢怀尘皱皱眉,不满道:“本公子既能进来,自然手中有请柬,但如今因急事离开,请柬却忘在家仆手中。” 闻言,童子有些歉意地作揖:“实在抱歉,没有请柬不得出入。” 谢怀尘眉头皱得更紧。按理天衍宗不会查这么严,如此严苛只可能是心里有鬼,怕柳家中途跑路。同时,他也不愿意强行出手。因为动用武力势必会被天衍宗主察觉,到时候能不能下山都是问题。 就在谢怀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按在水寒剑柄上犹疑之时,一只温凉的手伸过来,轻轻拍他的手背。 谢怀尘吓了一跳,抬头,一道青衫身影映入眼帘。 哈?谢洛衡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 这是谢怀尘的第一念头。 然而随之他就发觉不对。素淡的青衫上没有熟悉的草木清香,来者面容清秀,眉眼如洇染的墨画,平和雅淡。是与谢洛衡相似的气质,却不是那个人。 “青……青君?” “青君来迟,还请家主见谅。” 温雅的声音如徐徐春风,来者很自然地递给童子一张请柬:“这便是我家公子的请柬。” 童子扫过一眼,确是世家名讳,再看规格,确是世家制。于是恭敬地将两人送出山门。而直到走出天衍山谢怀尘还有点回不过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哪来的请柬?”他疑惑。 青君是柳家人,出现在天衍宗不奇怪,但此情此景恰好出现,倒让谢怀尘震惊了。 时隔多年,对方还是那番温和模样,修为境界也毫无长进。身上青衫依旧是与谢洛衡相同的款式,唇边笑意也不减当年的温顺。就好像这人一直定格在画里,只在该出场的时候才从画里走出,弯起温润的眉眼。 “青君身为随侍,自然要一直跟随家主。”青君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家主因何离开?朝圣礼在即,如有急事青君可代劳。” 谢怀尘思及青君也是柳家人,于是也不隐瞒,一口气将天衍宗主的阴谋说出。青君听得凝眉肃目:“此为猜忌,家主若因猜忌而弃礼,天衍宗主一样能以此为由头,怪罪柳家。” 谢怀尘直摆手:“不是猜忌是事实。对了,你有没有办法可以一天之内赶回柳家?我如今着急回去。” 可能是因为相同的气质,相同的青衣,谢怀尘下意识也觉得青君博闻广识无所不能,就多问了一嘴。 青君面露讶色:“家主如今已入洞虚境,可划破虚空来去自如,别说一天,就是瞬间回到天都也应该不是难事。” 这一提如茅塞顿开。谢怀尘没接触过洞虚,唯一一次升至高境界是在无根之境,那时他力量暴涨却根本不会用,别说空间法则,就连剑气都掌握不好。如今陡然至洞虚,他又面临相同困境。 “划破虚空,额……怎么用?” 青君更为惊讶:“家主破婴合神之时,难道没有在雷劫中领悟空间之力?” 每个洞虚尊者渡劫之时,都会在雷劫中领悟。就算不幸没领悟成功,等渡劫结束,天道也会自动降下祥瑞让修者无师自通。谢怀尘脸上发烧,感觉自己这个冒牌货快要被戳穿。 哪知青君见此却面容一滞,随后露出几分恍然,看谢怀尘的眼神带了些哀戚:“原来如此……家主三年之内连跨元婴洞虚两大境界,是说此等奇迹如何做到,原来是揠苗助长。” 对方掩面叹息,好像十分同情又理解谢怀尘。过了会儿,方斟酌道:“尊者来去都借以空间之力,可空间之力虚无缥缈,青君只在书上读过,此之关键,一在于风,二在于神魂。” ** 青君仔仔细细将自己所知有关空间之力的知识都给谢怀尘讲了一遍。谢怀尘听得醍醐灌顶,跃跃欲试。然而实践屡屡受挫,他对着虚空七试八试,希望可以瞬移小小一段距离,结果睁开眼,自己依旧站在天衍山脚,山风嗖嗖地吹。 青君:“你成功了。” 谢怀尘:“哎?成功了吗?我怎么没感觉。” 青君指指地上的小碎石:“方才你闭眼,此石还在你后方,等你睁眼,石头已在你脚下。” 谢怀尘:“……你别骗我,我虽然闭着眼但能听见石头碎响,这石头是你踢过来的。” 青君:“^_^” 讲了半时辰,朝圣礼都要开了,谢怀尘还没领悟空间之力。连青君这种耐心超绝的老好人都开始用作假来安慰他……谢怀尘深觉自己就是一只会观井的癞蛤蟆,如今天鹅要来把自己救出井外,却因自己太重,天鹅飞不动。 青君:“无妨,再试一次。” 谢怀尘心虚地闭眼,试着再次用神魂感知那劳什子“空间之力”。依照青君所言,空间波动可由风来观察,风任何微弱的变化都可能是空间缝隙所在。而谢怀尘要用神识感知缝隙,进入规则之中。 谢怀尘:听着好抽象根本无法实践啊Orz 但如今这是唯一能及时赶回柳家的方法,谢怀尘不会也得学。 谢怀尘闭眼,神识扩展到最大,剑意形成一片领域,捕捉空气里每一寸波动。同时,青君也眯起眼。空间之力不似普通功法,普通修者领悟通常以年来计算。谢怀尘虽为天道之子,但观其天资似乎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领悟了。 青君叹一口气。 而随着他这悠悠一叹,脚下地面开始逐渐虚化,周围空间也无声翻起金文。谢怀尘还沉浸于识域,周围茫茫皆是雾,细小的波动一闪即逝无从捕捉。外界,纵横字已将他淹没,入画境开启,青君来到谢怀尘面前,就如夫子来到学生面前。 青君袖手一拂,谢怀尘也只觉识域里的雾气被一只大手挥散。 青君再一点,谢怀尘立刻发现空间里有一处存在细微的扭曲。 青君一拢袖,谢怀尘的神识已进入空间缝隙之中。 突破壁障,眼前便有一番新风景。谢怀尘只觉自己随着神识踏入一片浩瀚虚空,里面璨若繁星。他惊得合不拢嘴,简直就要立刻笑醒,告诉青君他成功了!他进入了空间规则! 结果不等他睁眼,耳边传来一声低沉:“静心。” 谢怀尘连忙收敛心神,那声音又道:“每一颗星子都是一处神行点。” 谢怀尘愣住,星子就是神行点?那密密麻麻这么多星子,他该选哪一个? 对方似是知晓他的疑惑:“星光越亮,神行点的灵气越充足。” 这么一说,谢怀尘心里有数了。这片星海看来就是六域各地灵气聚集之地,六域地图正以特殊方式铺展在他的识域里。谢怀尘心中一阵窃喜,既然这是六域地图,星光又代表了各地灵气浓郁程度,那天都应该就是南边最亮的星子之一。他只要选对地方,一息之内便能赶回去。 于是他看来看去,慎重再慎重,最后选了中央偏南的一颗星子。这颗星子十分耀眼,同时其地理位置也符合天都在六域地图中的位置。 谢怀尘将神识毫不犹豫落在那颗星子上。 同时,从外界看,谢怀尘的身体也凭空消失,所站之处残有微弱的空间波动。 ** 划破虚空的感觉并不仙风道骨,甚至是有些想吐。那感受就跟被人塞进狗肚子,然后狗发疯狂奔一百八十里。 所以谢怀尘脚刚沾地,脑子里又懵又晕,只能忍不住弯腰一阵干呕。 结果呕着呕着就出问题了。 首先,脚下这地怎么这么光滑?? 天都的地面是砖面,不说粗糙,那也是有花纹的。可面前是地道的京白玉,那光滑度简直可以当镜子,那干净劲踩上去都不好意思留鞋印。 所以这里不像天都。 谢怀尘再直起腰板,然后他发现——卧槽,好多人! 这里是一座大殿,殿中四方都是人。众人面色惊诧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场面一时极度尴尬,落针可闻。 谢怀尘也算身经百战了,只一眼就发现了这里是哪——天衍大殿。 天衍大殿这是在干嘛? 唔……这个时辰应该是他自己的朝圣礼。 谢怀尘有点崩溃,所以为什么会是天衍大殿?为什么他明明选的天都却降落在了天衍宗?? 天衍山脚下,青君气息一敛,入画境也随之消散。然而青衫人却面色古怪地往天衍山顶瞥去一眼。其实方才谢怀尘欲神行时,青君打算提点他。谢怀尘刚参透空间规则,感知力有限,只能感知周围一部分领域。所以谢怀尘眼前的星海并不是六域地图而是天衍宗地图。 也就是说,谢怀尘当时无论选择哪一颗星子,最后都会落在天衍宗。 唉,他本来想好心提点,但年轻人心浮气躁,说走就走,完全不等他。:-) 于是现在谢怀尘阴差阳错又回到了天衍宗,还直接站在了天衍大殿里。 天衍大殿有谁? 谢怀尘一回头,执事长老们整整齐齐袖手站成两列,身后是一面巨大的天道云纹墙,墙上用古文写了个“道”字,道字下方一尊白玉座,座上闲闲一位白衣仙人,正曲指垂首望着他。 第142章 天都血天都仙 就在方才,童子刚汇报说柳家主旧伤复发不能前来参礼,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哪知童子前脚说完,柳家主后脚就划破虚空来了天衍殿。看这气色,精神完足;再看衣冠,发髻凌乱,身上披了件不知从哪顺来的廉价衣袍,脚上还有泥,踩在京白玉的地面一脚一个泥印…… 众目睽睽之下失礼,这要是被柳夫人知道,肯定是拖出去家法伺候。 谢怀尘也知道事情不妙,满堂宾客,长老云集,还有天衍宗主压阵,自己怎么就手一抽选了这个鬼地方。 穆宗玄看不下去,代表长老团斥责:“柳家主不是旧伤复发?如今怎么又来了殿上,还……还如此衣冠不整。” 要是平时谢怀尘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如今他一想到柳家很可能是天衍宗下的手,脸色也就沉了下来。 “我的确剑伤在身,不便参礼。此来是向诸位告罪。抱歉,打扰,告辞。”他一抱拳一行礼一后退,动作行云流水,心念一转就要当场划破虚空离开。 “慢着。”哪知一道冰冷的气息将他周围禁锢,空间法则统统失效。“柳家主好气魄,天衍宗来去自如,朝圣礼视如儿戏。” 这话说的有点重,众人皆起了一身寒意。但谢怀尘的确言行不妥礼仪不当,天衍宗主生气也正常。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同情目光都扫了过来。特别是柳家随行而来的侍从,他们对谢怀尘此举也甚为疑惑。 眼看走不成,谢怀尘也停了步。 “宗主过赞。朝圣礼是贵宗请我来的,我自然来去自如,但我本人不想参礼,自然也视它如儿戏。”谢怀尘心里窝着火,话说得也直接。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特别是穆宗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这是有人在给宗主抬杠?!哎哟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敢跟宗主叫板了,啊哈老夫的八卦之心又得到了满足…… 天衍宗主侧身靠在玉座上,食指一敲,无声的威压散发:“柳厌青,你身为世家主却说如此荒唐言。朝圣礼是天道礼,你是不想做家主了?” 谢怀尘被浩如云海的威压压着,心里更加不服气:“朝圣是朝拜天道,你一个宗主凭什么让我朝拜?再说,柳家的家主姓柳不姓天,我是不是家主就算天道也没资格开口!” 他在听闻朝圣礼规矩时就心有不满,如今被激起火气,更是直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可他话刚说完,周围人就不由自主露出异色,更有甚者,诸如某些长老直接涨红了脸,骂了声“竖子”。 “放肆!”穆宗玄也听不下去了,虽然他赞赏年轻人的心高气傲,但侮辱天道却是触及他底线的。“六域之人皆受天道恩泽,你小小柳家竟敢罔顾天道,简直失礼!失德!” 谢怀尘笑了笑,今日柳家危在旦夕,他根本就懒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 “天道有何用?它不仅不能保我柳家绵延百世,甚至还会庇护某些人为一己野心倾覆柳家。这样的天道倒行逆施颠倒黑白,它有什么资格让我朝圣?”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个人听了都要气得发抖,姑且不说周围宾客吓白的脸色以及天衍长老们的脸红脖子粗,就连识海深处的系统君九九,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啾!……宿主居然骂我!” 穆宗玄眉头皱成了川字,剑意一出便要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年轻人。谢怀尘也毫不客气,意动剑动,剑光化作一道瀑布。哪知剑光比预料中还要强势,不止挡下穆宗玄的剑意,还得寸进尺将对方逼退两步。 “咦?”谢怀尘又惊又喜,不知为何水寒剑竟与他无比契合,就像手握纵横一样。但他不知道的是,水寒剑自古与纵横剑相通。虽然纵横剑灵没有与他一起来到七百年前,但水寒剑一动,纵横剑必有感知,自然也倾力相助。 穆宗玄却是比他还惊讶。 “剑神境?”对方眼神惊恐,“你居然能修至剑神境?” 所谓剑神境就是剑心通明,六域只有天衍宗主达到了这一境界,今日却又蹦出个柳厌青。 谢怀尘自是不在意什么剑神剑魔,水寒剑划出大日的光芒,威压如山一般杀向天衍宗主。众人皆吓得连连后退,剑神境一击足以毁天灭地,谁也不想受波及。 殿外狂风大作,道纹刻就的神幡纷纷倒下,殿内也被剑意搅得一片狼藉,纵横的剑气直达面门。白衣仙人眼眸一垂,三引剑迅速凝结于前,手中结印,三引剑再分出无数残影。随后,灭顶的寒霜与大日的光华倏然相撞。 众人皆闭眼,天衍大殿猛烈震颤,幸而有阵法相护才不至倾塌。谢怀尘与天衍宗主同时飞身,在极致的光与暗中过了上百招,风字决对身引不殆,缚字决锁魂引东来,魂引月彰破了回字诀,道引随行又与破字诀难分上下…… 论剑意谢怀尘不会差于面前的白衣宗主,但论修为—— 鲜血渐渐染红胸口,这次是真的旧伤复发。谢怀尘借着柳厌青的洞虚修为在天衍宗主手上撑过百招,已是强弩之末。但他本意如此。出手才有逃脱的可能,他没想过要打败谁,只求在交手间隙逃跑。 果然,不出几息便有了机会。谢怀尘晃了个虚招,尔后转身就跑。对方察觉其动作,三引剑一举破碎字决,接着紧追不舍,往谢怀尘后心一送。 谢怀尘早就做好受伤也要跑的准备,完全不顾身后寒凉的剑意。神识铺展,这次他动用了全部魂力,不信自己跑不远。空间微微扭曲,虚空已近在眼前,后心也微微一寒。而就在剑尖要优先穿透谢怀尘时,一股柔和的力道挡住了剑意。 谢怀尘心道是哪位仁兄雪中送炭,日后可得好好报答,但终究没有时间往后看一眼。匆匆的身影跃入空间规则之中,如一道水纹泛起涟漪然后消失。 谢怀尘一走,光华散去,众人这才睁开眼举目四望。然而罪魁祸首已逃之夭夭,大殿中央,一袭青衫悠悠落下,发光的青玉也自动回到手中,谢洛衡走出虚空如闲庭信步,拢起的长袖却不动声色挡在了天衍宗主面前。 ** 与此同时,秋雨,天都。 数以万计的黑影像黑雾一样入侵天都,天上飘的,地上爬的,众世家似乎心照不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对黑影视而不见。 雨落的寂静中,一声惨叫突然从柳府传来。檐下躲雨的鸟雀纷纷惊飞,柳府门口浸雨的青砖上流出一缕血。 原来黑影即是怨鬼,它们皆是阎罗从地狱带出来的,百年不见生肉,如今一朝脱困自然见人就咬,见魂即食。柳豫为阎罗开了门,也就意味着将死亡迎入柳府。 怨鬼如潮水涌入柳府,阎罗抱着他的小罐子静静坐在柳府的屋檐上,身旁三只怨鬼化作一把黑伞为他挡雨。 “全部杀了。”冰冷的字眼从阎罗口中传出。 怨鬼们接到号令,更加肆无忌惮。柳家侍卫陆续被撕去魂魄,金丹以下的家仆成为怨鬼屠宰的对象。猝不及防的袭击以及身形诡异的敌人带给人以恐惧,柳府外围乱作一团,庶族子弟匆忙逃窜,修为高的直奔宗祠汇报情况…… 很快,府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在这样深重的雨幕下,显得十分瘆人且荒索。 突然,密密麻麻的黑影中出现一点亮光,光芒从柳家宗祠发出,直冲云霄,整个天都都能看见这道光柱。此光乃是世家危急时刻的防护大阵,也是紧急求援的信号。柳夫人一见柳家遇袭立刻开了护光大阵,不带一丝犹豫。 然而大阵开启,按说其他世家也该纷纷响应,可苍茫雨幕中一声回响也没有,整个天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众长老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柳家不知,此次遇袭乃是天衍宗主与冥域阎罗的合作。柳家的附属世家名单早就由天衍宗主交给阎罗,而阎罗进柳家之前也早就将那些小世家收拾干净。 所谓杀人不在多,在于准。怨鬼体质来无影去无踪,暗杀最为合适。阎罗让怨鬼们陆续杀掉各小世家的传信人,某些忠心耿耿的世家更是提前覆灭。而天衍宗主早就下令撤去柳家周边天都守卫,对忠于柳家的青龙衢修士也通通提前关押。除此之外,他更是召见柳厌青,对柳家两边诛杀,使其慌乱无主。 不过天衍宗主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柳厌青竟敢单独入天衍,不带任何长老,反而让所有高手镇守柳府,似是预料到这一天。 “起!” 柳夫人一声令下,柳家避世不出的十二位长老纷纷结阵,护光大阵气息一变,化作北域最强的封魔阵法。带着蓝色微光的符文从中心扩散,如一张大网将柳府团团护住。 “封魔阵?”阎罗坐在檐瓦边,淡蓝的阵纹绕着他转啊转,似是想将此人驱逐,又似不敢。 “据说柳夫人来自北域氏族,果然不假。连界主当年创建的封魔阵都略知一二。”阎罗的声音稚气又老成,“可惜,北域的封魔阵是加了圣纹和佛纹的,柳家这什么纹都没有的封魔阵,哪里拦得住我的怨鬼大军。” 第143章 天都血天都仙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预警。 说了这句话你们应该就不会骂我_(:з」∠)_  谢怀尘从天衍宗主手下惊险脱逃,满座哗然。谁也不曾想到,柳家洞虚期的年轻家主居然已修至剑神境,居然可以与天衍宗主对招?天衍宗主在六域早已被神话,当初魔物入侵六域,众多尊者一一丧命,天道昏暗,人间地狱,是宗主从天而降救万民于水火,也是宗主一剑斩了魔尊,顺便削了半座昆仑山。 从那以后天衍宗主就是神,千年无人敢直视。 如今柳厌青却能在对方手上对招,还能全身而退?所有亲眼目睹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念头:不愧是天道之子,此人日后很可能超越天衍宗主! 然而谢怀尘是不知道世人看法的。别人看他风光,他自己却连划破虚空都做不到准确定位。系统君安静如鸡,他一个人孜孜不倦地找星星,半个六域都快跑遍了。 从天衍宗主手下逃出来他就瞬移到了一个不知名小城,城里哐哐地敲锣打鼓,正是状元郎骑马回乡。他啪叽摔在马背上,顺便把状元郎砸到马下。弱不禁风的书生哪经得住他一砸,于是当场散了腰,唉哟哟要他赔医药费。谢怀尘身上没银子,被对方缠了半晌,最后只能拿白玉发冠抵债。 从凡人堆里逃脱,结果他又神行去了魔域。一睁眼黑黢黢,再抬头,二十双眼睛冒绿光。原来那里是魔域集市,天上掉下个仙人,就好像狗群里掉下一块肉。满集市的魔物追着他跑,他干脆一剑毁了集市,再一脚踹了城中魔王,杀到后来他都哭了。 是急哭的,这些狗娘养的魔物们真的烦!他要走!他快急疯了! 等最后终于到达天都,谢怀尘已经在六域跑了个来回。全身狼狈,心力交瘁。 天都还下着雨,街上吹起深秋的寒风。谢怀尘几乎是焦灼地御剑直飞柳府。俯视看去,柳府方向并没有异常,周围世家静如卧松,没有火光,没有魔气,没有护光大阵,甚至连人声也没有。 谢怀尘心下稍安,也许事情还没发生?也许他赶上了? 细雨被剑光分开,水寒剑在天空划出残影,谢怀尘很快来到柳府门口。门前的毕方神像完好无损,朱漆铜门闭得紧紧,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外面没有守卫。谢怀尘执起门扣就要敲门。 然而还未动作,他的手就僵在半空。 他已是洞虚尊者,对一切环境感知极强。靠近府门时,鼻间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脚下能看见从门缝晕出的粉色,门后连走动的脚步声都没有。一切太安静,像死了一样。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窖,眼中陡然酸涨,但他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薄唇抿如小山。 他不能哭,不能失态。七百年后的柳家残墟不是现在的样子,说明罪魁祸首还没走。他应该进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杀死入侵者。 这么想着,他一把推开大门。 水寒剑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深重的铜门推开,柳府的惨状再也掩盖不住。鲜血横流,残肢累累,府内如被猛兽闯入,院内的石狮都染上鲜红。一时间谢怀尘目眦尽裂,飞快奔向宗祠。 “娘——” “叔父!” “豫长老!” 越往里残尸越多,满府死寂,无人应答。谢怀尘穿过一个接一个的院落,形形色色的死尸光怪陆离。他从来不知道柳家这么大,宗祠这么远,空荡荡的府邸原来这么瘆人。直到他踏破宗祠禁制,闯入院门—— 宗祠中央站着一个孩童,头顶悬一把黑伞。周围是形如枯骨的十二位长老,他们全部趺坐形成阵圈,脸颊塌陷,手指干枯,看上去像十二具被活活吸死的干尸。 纵然有准备,看见这一幕谢怀尘也还是被震在原地。 “厌青哥哥,你来了。”阎罗一见谢怀尘,笑得甜甜。“我等了你好久。” 谢怀尘眼眸睁大,半晌才认出对方:“阿奴?你……你怎么在这?”他不由得握紧手中剑,脑中心念电转:小阎罗不是去冥域做了冥域尊主?怎么会与柳家有瓜葛! 阎罗却允自捧出自己的小黑壶,献殷勤似的:“我来给厌青哥哥送礼物。” 冰蓝色的双眼弯成乖巧的弧度,可周身的十二枯骨却阴森森地打破这番温情会面。阎罗像是从雪堆里钻出来的狼崽子,兴高采烈地给主人献出带血的肉。 谢怀尘后退几步,握剑的手都在抖。府中无一活口,惟有小阎罗神色自若,罪魁祸首是谁一目了然。于是他几乎恐惧地带着警惕地看着面前被他养过的孩子。 “柳家是你杀的吗?”谢怀尘问得很艰难。 阎罗认真地点点头:“是。” 话音未落,一道强大的灼眼的剑气就杀了过来。这一剑如厉如雷,如怒如风,整座宗祠摇摇欲坠,剑意化作剑风,狂乱呼啸。阎罗丝毫不动,头顶黑伞自发变幻,形成一堵黑墙挡住了杀意,剑风将他的黑袍吹得鼓动翻飞。 谢怀尘不甘停手,继续一道回字诀杀上:“是不是我把你从魔窟里救出来的?” 怨鬼们伸长身体缠住水寒剑,阎罗直视谢怀尘:“是。” 谢怀尘:“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哥哥?” 阎罗:“认。” 谢怀尘:“柳家是不是我宗族?” 阎罗:“是。” 谢怀尘崩溃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长剑化作无数残影,燕字诀将怨鬼们纷纷拦腰斩断,嘶嘶的惨叫连成一片,阎罗却眼睛眨都不眨,任凭光华流转的剑杀尽怨鬼,最后抵在他胸口。 小雨淅沥,血水与雨水融在一起,谢怀尘早已全身湿透,随便捡来的外袍受不住洞虚期的威能化作碎片,华丽的朱羽长袍此时却也染尽鲜血。 阎罗扁起嘴。怨鬼被灭,没鬼为他打伞,短发被雨淋湿,黏黏糊糊。他眉间一苦,嘴巴一撅,委屈巴巴地说:“哥哥,你明明就不叫柳厌青为什么还要这么生气。柳家背叛你,他们要杀你,这种宗族,当诛!”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谢怀尘手中一滞,神情微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不对,柳家又怎么会杀我?” 阎罗抱紧瓷壶:“哥哥,你就是界主对不对?当初我继任阎罗位,遇到了柳临渊,他是特意来的地府,他要杀你,他要杀界主。是我拦住了他,他不配为人父,他就只配扔进黄泉海喂鬼!” 谢怀尘听得脑袋一空,他不顾别的,就只捕捉到“柳临渊”三字,于是长剑狠狠刺入柔软的胸膛:“你说什么?是你杀了柳临渊?!” 阎罗面色一白,纵横剑意对阴鬼之躯伤害极大,但他硬生生咽下喉中血:“是的,他要杀界主魂魄,我不让。当时的情况,如果他不死,天衍宗主就会知道你还活着,那样宗主会亲自来杀你。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要护着你的魂魄,所以我把他杀了……” 阎罗的表情介于痛苦与心满意足之间,他缓缓捧出瓷壶,递到谢怀尘面前:“哥哥你看,我还把你的魂魄带来了,一个时空居然会有两个魂魄……嘿嘿,是不是很神奇,厌青哥哥的小秘密被我知道了……”那表情像偷了腥的小猫。 谢怀尘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他没想到阎罗的能力居然这么恐怖,连天衍宗主都看不出的魂踪也能一眼识破。一切都乱了,小阎罗为了他杀了柳家,原来柳家之死是因为他?! “不对,不对,”谢怀尘双目微红地摇头,这一刻他体内紫府动荡,有什么东西似叫嚣着要破体而出。水寒剑直接洞穿阎罗身躯,鲜血簌簌而下,“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为什么要杀我宗族!你可以不杀他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灵气狂乱,剑气也逐渐失控,谢怀尘突然痛苦地跪下,识海里有什么东西翻涌不息,嘶吼着要出来!要杀人! 系统君跳起来:“卧槽,柳厌青的魂魄……醒了……” 识海里有一个疯狂的气息在逐渐强大,柳家的惨状通过谢怀尘的眼睛传到柳厌青眼中,这位柳家真正的继承人终于被惊醒,挣扎着要突破系统的桎梏。 “我的妈我的妈……”系统君慌了,一通乱操作。它根本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世上怎么会有凡人能突破天道桎梏?可柳厌青的确在渐渐恢复意识。 阎罗艰难地将水寒剑拔出体外,飞溅的鲜血染红谢怀尘的眼睛。可阎罗仿佛得了糖的小孩子,开心地咧起嘴,虔诚地把黑紫的瓷壶再次递到谢怀尘面前。 “哥哥别怕,来,我给你看礼物……这是你的魂魄,它养得很好,就是吃的有点多……” 炼尸壶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深渊。 嘶嘶—— 那一刻,万千怨鬼的嘶鸣响彻天都,所有人皆肝胆一寒,感知到了来自地狱的无边可怖。 谢怀尘浑身发抖,他只觉识海里闹翻了天,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森冷。成千上万的怨鬼从炼尸壶里窜出,其中却有一只白衣鬼格外引人注目。 白衣鬼慢慢地爬出炼尸壶,所有怨鬼遇到它就像遇到君王一样退让。白衣鬼抬头,是一张无面鬼,惟有嘴唇红艳似血,出来后缓缓张大。 嘶嘶—— 仿佛一个号令,乌云聚拢,天地昏暗,小雨淅沥化作大雨滂沱,无数黑色的怨鬼在雨幕中飘荡。与此同时,魂魄从柳家死去的尸骸中分离,上百冤魂被强行召出,聚成一条长河,怨鬼们兴奋地围在一旁,却不敢上前抢食。白衣鬼一声嘶鸣,那些冤魂便齐齐被它吸纳入口。 谢怀尘在白衣鬼出现的时候已经疯了,他认得这个鬼,认得这个模样,这是他恐惧的根源也是他心魔的根源! “滚!住口!不准吃——!” 谢怀尘拼命地去阻止白衣鬼,然而万鬼就像护着君王一样将他逐出领地。魂魄们在白衣鬼的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亲眼看着自己如一只魔物般吞下柳家上百冤魂。 “阎罗——!”谢怀尘转身嘶吼,双目血红,如一只发疯的狮。 阎罗却在怨鬼们的簇拥下,眸光极亮地看着白衣鬼,似乎在看一个稀世珍宝。然后他对濒临崩溃的谢怀尘炫耀似地说:“厌青哥哥,你看,你是我唯一的阴尸蛊王。” 第144章 天都血天都仙 阎罗的一字一句都仿佛重锤砸下,特别是“阴尸蛊王”四字如一道魔咒,在谢怀尘听到的瞬间,啪,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谢怀尘疯了。 属于外来者对原身的压制顷刻瓦解,识海一片天翻地覆。谢怀尘抖了抖发白的嘴唇,连声音都开始打抖:“疯子……我当时怎么没杀了你……” 水寒剑脱手,谢怀尘重重跪在地上,溅起的雨水吸引了无数怨鬼。它们雀跃地围着谢怀尘飘荡,很快密密麻麻地将他围起来。 而谢怀尘全身都在抖。他没法不颤抖,识海里一阵剧痛,好像有人拿着剑在一寸寸割他的脑袋;内府也一阵剧痛,属于魔修的魔气全面爆发,再精纯的灵力也压不住嗜血的魔性了;而他的魂魄更是撕裂难耐,柳厌青意识苏醒,叫嚣着要赶他走。 系统君好像在喊着什么,眼前一片红光闪烁。可谢怀尘已经无暇去听,他所有的意识都被“阴尸蛊王”四个字占满,眼前全部是白衣鬼吞下柳家冤魂的场景。 白衣鬼已经将所有魂魄吞食入腹,此刻身形变得更加凝实,气息也更加诡异强大。阎罗如对待心爱的宠物一般将它收入炼尸壶,万千怨鬼也就此呼啸着涌回壶内。可被吸食魂魄的柳家众人,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皮肤乃至脸上都爬满青黑,竟是渐渐同化成了阴尸。 “厌青哥哥,”怨鬼散去,阎罗来到呆滞的谢怀尘面前,“你是不是不喜欢死人,那我给你看活人好不好。” 期待的眼神,温柔的话语,阎罗额头抵着谢怀尘的额头,甜甜一笑。瞬间,柳府的阴尸纷纷活过来,一个个缓缓地爬起,眼眸无光,身形扭曲,行动时骨骼摩擦的诡异声音给人以恐怖。 “别……不要……” 谢怀尘已是被彻底吓破胆,看着阎罗的眼神几乎带着哀求,嘴里不停地念道:“不要……放过我……你放过我……” 可是阎罗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柳府阴尸陆续起身,可怕的嘶嘶声从外围渐渐传到宗祠。最后,枯坐的十二长老也渐渐骨骼变形,浓郁的魔气从他们身上散出,头颅僵硬地转动,合掌的手指一根根摊开,欲起身…… “啊——不要!滚!都滚!” 谢怀尘惊惶地往后躲,狂暴的魔气将宗祠搅得一片狼藉。他推开阎罗,不住后退,看长老们的眼神如见最可怕的恶鬼。那是罪孽,柳家上百冤魂的债从现在起就是他的罪孽,这已经不是仇恨的问题了,他有大罪,他是鬼,是魔! 违背天道伦常的大恐惧笼罩了谢怀尘,他再也受不住,身体僵硬地弓起,魂魄发出近乎本能的吼叫。 嘶嘶—— 这一声叫唤与白衣鬼的号令如出一辙。柳家上百阴尸听见这一叫声,齐齐一顿。阎罗眼中爆出巨大的光彩,惊喜地看着谢怀尘,而谢怀尘仍旧凭着本能发出诡异的号令。 嘶—— 蛊王出声,柳家阴尸们渐渐变得安静。它们像寻找坟墓般,纷纷回到最初的位置。该躺下的躺下,该坐着的坐着,身体青黑的十二长老们重新垂下头颅,缓缓合掌做出捏诀的动作,阴尸们在号令中陆续闭上了眼睛,回归尸骨的安详。 啪嗒。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与滂沱的大雨融于一体。接着有更多的水滴落下,温热,一滴滴顺着下巴流到衣襟,最后流入鲜血浸渍的宗地。 谢怀尘呜咽着,随后闷哼一声,踉跄地倒在雨里。 与此同时,识海中,一座深藏的封印阵法也在支零破碎,阵法上写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呈玉光,气息柔和强大。在谢怀尘倒下的那一刻,阵法也再维持不住它的威能,倏然碎裂。 ** “千年鬼,万年龟。一只脑袋四条腿,扑通一声就下水!” “哈哈哈哈……” 欢乐的童音回荡在耳边,谢怀尘感觉自己回到了地府,回到了千年前的鬼身。 哦对,他想起来了,千年前……他好像是一个年轻的鬼。 那时他初入地府,茫茫然不知所措,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为人所杀。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恨,因为生死是天道至理,再正常不过,鹰吞蛇,蛇吞鼠,他被人所杀,其实都没有两样。 地府轮回已断,冥界之人甚至会抓游魂去做苦力。所以众鬼心惶惶,甚至有些游魂妄图以邪道求长生。而他偏居一隅,整天逗逗新鬼送送老鬼,并未将魂飞魄散放在心上。日子久了,因为他是一个好说话又仗义的鬼,周边游魂都与他亲近,一时间其乐融融。 然而过了三百年悠闲日子,他终究大限将至,于是一个人找了个僻静处等着魂飞魄散。 变故就是在那时发生。 一只大手将他濒临消散的魂魄聚拢了。 那时他已奄奄一息,来者轻轻地将他放入一个漆黑的小壶,他顿时如置雾中,通体舒泰。那一刻,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恩人。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噩梦。 那人先是消抹他的记忆。前尘过往如云烟,他越来越记不清以前的事,连基本的礼仪伦常也逐渐忘却。这让他很不舒服,于是偷偷在壶中刻下记忆,以便日后想起。 然后那人给他灌输邪念。所谓邪念即是执念。那人从他刻下的记忆里发现他是被人刺死的,于是幻化出临死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让他感受。他在壶中一遍遍地被仇人杀死,一遍遍体味临死的剧痛与绝望。他本就记不清前尘,在没有尽头的重复中,仇恨成了唯一的执念。他不止一次地用牙啃,用手抓,想在壶中刻字为自己保留清醒,可那人恶劣地将刻字一一抹去,甚至换上新的刻文。 “我一定要报仇雪恨。” 他每天刻正字记录日子,一年、两年、十年、百年……他不知道壶中岁月是否与外界一致,但他感觉过了很久。因为整个瓷壶都记不下了,他没有地方记录时间,只能一日日地硬撑。那种永无尽头的绝望,让他终于崩溃。 崩溃之后,那人开始往里丢魂魄。丢进来的魂魄都是凝怨入邪的,这种魂魄俗称怨鬼,以魂为食,邪气极重。他根本打不过怨鬼,怨鬼们整日以他为食,以欺负他为乐。他的魂魄被不断啃噬,不断缩小,最后成了孩童的模样。可他不想还手,他只想死。那人却不让他死,硬将怨鬼往他嘴里塞。 第一次吃怨鬼时,他疯了。整个炼尸壶震颤不停,邪气外涌,怨鬼们恐慌地躲在一角,看平日被它们欺负的残魂突然变得癫狂而强大。那人伸出手,一遍遍抚摸他,低声安慰他。 “别生气,别怕,吃了你才能活,你一定要活久点。” 一边说一边抓过新的怨鬼喂他。 于他而言,地狱不过如此。 于是从那以后他彻底丧失了心智,浑浑噩噩间,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活了多久,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所制何人。只知道在地狱里无尽地徘徊,终年不见光亮。 “哈哈……”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厌青哥哥,现在我们是一样了……” 一样?谁要跟你一样? 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丝抗拒,但很快就如一朵小水花泯灭。 ** 不知过了多久,千年鬼的记忆回归,谢怀尘渐渐苏醒。 “别给老子醒过来!” 这时,突然有愤怒的声音响起。 谢怀尘被这声音一激,反而瞬间睁眼。一睁眼自己却不在柳家宗祠,而是身处虚无的识海。阎罗不见了,雨也停了,柳家横尸的惨景却更清晰地回放于脑中。谢怀尘几乎是立刻红了眼,所有事情全部想起,对阎罗的恨也暴涨到了顶峰。 “你醒过来做什么?你是谁?为什么要夺舍我!” 这时,之前听到的疯狂声音又响了起来。 谢怀尘回头,柳厌青就站在他身后。这位柳家继承人看上去比他还狼狈,发冠凌乱,眼布血丝,看着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只一眼谢怀尘就明白了目前处境,原主意识复苏,已经抢走了身体的控制权。 “把身体控制权还我。”谢怀尘冷冷道。 他还不能走,他要杀阎罗,要杀阎罗! “你还没有回答我!柳家被灭和你有没有关系?说!” “呵,你凭什么问我?你是家主却护不了家族,你还有脸问我?” “你!”柳厌青一把将他按在地上,整座识海因为原主的愤怒响起雷霆。“你怎么知道我没尽力?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我自己入了魔!这么多年我废寝忘食地修炼不就为了保住家族!而你,你怎么出现的!你是何居心?!” 柳厌青双目通红,明显是入魔之兆,而谢怀尘神色冷静,双眸却也极黑,身上邪气浓郁,与柳厌青不相上下。 “我是谁,不重要。”谢怀尘一字一句紧盯着柳厌青的眼睛。“重要的是谁杀了柳家。阎罗,天衍宗主,还有那些作壁上观的世家,青龙衢的仙差,巡衣卫……” 谢怀尘在识海里一个个报着仇人的名字,语气越来越森冷,柳厌青静静听着,横压的手却渐渐松开。 “柳家死了,这些人就该偿命,你说呢。”谢怀尘的声音幽幽地。 “对。”柳厌青面无表情地点头。 于是七百年前,两个疯子在天都凄厉的大雨中,柳家横尸的宗祠里达成了一致。 作者有话要说: 三观献给这几章。 第145章 天都血天都仙 两个入魔的疯子走出了柳府,邪气和魔气从他们身上不断溢出。天衍宗主远在天衍,阎罗也消失无踪,所以他们将目光放在了天都。 大雨倾泻不断,一个红衣人影缓缓走来,雨水顺着剑刃流下,开门的侍卫手一抖,警惕地道:“来者何……” 哪知剑光更快,话还没说完,水寒剑就一剑封喉。侍卫发出呃呃的叫声,眼神惊恐,红衣人抽剑,侍卫倒地,红衣人毫不迟疑踏过他的尸体,剑锋再穿过另一人的胸膛。 咻—— 天都世家群中,有一户开启了护光大阵。这一动静惊动了其余世家。 “怎么回事?” “看方向是西城魏家。” “今日不是袭击柳家的日子,魏家怎么也来示警?” 最平静的是陈家府邸。今日青龙衢特意下令所有世家闭门不出,违者立斩。陈意知道宗主这是要对柳家下手了。说来自从柳临渊一死,柳家这几年日渐式微,若不是柳厌青争气步入洞虚,柳家早就灭了。而今柳厌青去了天衍宗,宗主想趁机断绝天道血脉也是可以猜到的。 陈意叹一口气,只可惜那姓柳的小子生错了姓氏,这几年他与对方打过几次交道,越来越觉得柳临渊生了个好儿子。若不是宗主要杀,他倒是想帮柳家一把。 “不要轻举妄动。”陈意望了眼天都昏暗的云霭,“今日谁家出事都不要管,魏家……说不定与柳家是同党。” 与此同时,诸多世家也有与陈意一样的想法。隔岸观火是大部分人的选择,毕竟之前柳家就已遇袭,那连绵不断的惨叫听来实在瘆人。试问,如果连第一世家都抵抗不了的敌人,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凑热闹?况且,魏家?区区一个小世家死了就死了。 于是在众人的刻意无视中,魏家迎来了腥风血雨。 柳厌青已达洞虚,受灭族之痛的刺激,魔气暴/乱,修为更是一度堪比化神。而今天都之内并无化神尊者坐镇,仅有的洞虚尊者也都是大世家的隐世长老,几乎不会露面。所以柳厌青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谢怀尘与柳厌青特意选择了最小的魏家开始杀。小世家没有尊者,水寒剑轻而易举刺进柔弱的身体,杀人如割草。柳厌青见人就杀,鲜血混着雨水几乎将地砖淹没,谢怀尘邪气疯涨,所有死去的尸骸都成为他的阴尸,柳厌青每杀一个人,他们就多一份傀儡。 屠杀从小世家开始,到中等世家,到有排名的世家。有的世家甚至没能开启护光大阵就已溃不成军。等他们杀到陈家,红衣身影背后已跟随了上百阴尸,浩浩荡荡如一支魔鬼大军。 “报——家主,有人杀进府中了!” 报信的家仆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神情紧张:“擅闯者……好像是柳家主。” 陈意此时正在将什么东西封存入瓶,听到汇报手都没颤。从魏家开始,到小世家,到大世家,他心里已隐约有了猜想。此刻猜想成真,他倒静下心来。 “知道了,下去罢。” 话落,陈意将玉瓶一收,抱着剑移形换影。他是洞虚尊者可以缩地成寸,天雨簌簌而下,却无法沾他身。他如一道云雾飘出,来到府门。门外围了上百阴尸,柳厌青执剑杀入庭内,水寒的冷光快成残影。 陈意眉头一皱,他感知到了柳厌青身上极浓的魔气。 铛—— 长剑出鞘,既快且准的剑气挡住致命一击。 “家主!”众护卫认出陈意的剑,面上一喜,家主来了陈府就有了主心骨。 “陈家主!”追杀而来的世家子弟见到陈意,也面上一喜,他们都是被柳厌青屠杀过的或者看不惯他如此屠杀的,陈家是第二世家,陈家主来了他们就有了定心丸。 陈意只扫一眼,就能猜出来龙去脉。门口是成堆的阴尸,杀神般的柳厌青,门内门外是围杀柳厌青的修士。 “你们退下。”陈意命令道。 这一声命令不单对陈家,也对其他所有世家,一时间众修士疑惑不解:“这……这是为何?” 他们人多势众,杀了这个魔气冲天的柳厌青不成问题! “都给我退下!”陈意低低一喝,这次动用了威压。 陈意为人一向执拗,说一不二,待人也一向严厉,不容瑕疵。一声吼,众人都怯了怯,识相地退走。于是很快,陈府庭院内只剩陈意、柳厌青,以及柳厌青身后一众阴尸。 阴尸们虎视眈眈,柳厌青也早已杀红了眼,他根本懒得管面前人耍什么花样,一心只想杀了这个推波助澜者。陈意却根本不看那充满杀意的眼神。 “你已经杀了七个世家,够了,走吧。”陈意抱着剑,努了努下巴。 “不够,只要还有一个世家没有灭门,就不够。”柳厌青咬着牙一字一句。 “你要怎么杀?柳家灭族是天衍宗主认可,上到宗主,各位尊主,各位世家,下到明哲保身的贩夫走卒,暗哨棋子,天都人人皆是罪人,你要怎么杀?灭了南域?”陈意声音严厉了些,“走,离开天都,我不杀你。” 柳厌青却根本听不进劝,剑上魔气浓郁,竟是谢怀尘控制着身体使出一招风字决,剑意直取对方首级。陈意也毫不退让,剑阵出手,巨大的八卦阵压下。转瞬间,柳厌青再次夺回身体控制权,抬手一道柳家符意,正抵在剑阵阵心。 符意与剑阵相对,两者不分上下。灵气与魔气相互绞杀,将庭院搅得乱七八糟。 陈意喝道:“你娘临死前我将她魂魄收了回来。你停手,我就把魂魄给你!” 闻言,柳厌青的手一顿,所有杀气仿佛失了动力。陈意趁着这一缓,同时撤手,长剑震颤地回到手中。 “我娘魂魄……在你手上?”嘶哑的声音传来。 “男子汉大丈夫,要忍常人不能忍。你遭此巨变,现在不是泄恨的时候,应该韬光养晦!柳临渊没有教过你?”陈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里面正有一团星云样的东西。 原来,柳家被怨鬼大军袭击,柳夫人当即开启了护光大阵。可天都百余世家,无一应援,惟有陈意分出一道分/身前去探视。柳夫人发动封魔阵,可阵中没有阵纹无法抵抗怨鬼,柳夫人只能以血作纹,最后精血流尽也没能撑到谢怀尘赶回柳家的那一刻。陈意看得唏嘘,更对怨鬼厌恶,于是偷偷收了柳夫人魂魄,想此事过后便让死者入轮回。 如今正好交给柳厌青,兴许可以平了这孩子的怨气。 怀着这样的心思,陈意身形如雾来到柳厌青身前,将装着魂魄的玉瓶递出。柳厌青颤抖着手接过。 “带着这个玉瓶快点离……” 话说一半,刺骨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陈意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谢怀尘和柳厌青齐齐出手,利刃刺进心脉,温热的血溅上薄凉的唇。他们舔去鲜血,眼中怨恨几乎凝成实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妄图取代柳家成为世家最强,呸!猫哭耗子!” 说完,剑刃一抽,带起大量血沫。陈意浑身一颤,再也撑不住跪在地上。 柳厌青毫不留情拂袖便走,阴尸们簇拥着他如拥戴冥王。 而就在这时—— “柳——厌——青——!” 天空传来一声沉沉的低喝。来者声未至,人已至,青玉色的身影如清风掠过,快速扶起倒地的陈家主。陈意吐一口血,受宠若惊地看向来人。 “善……善尸大人?” 谢洛衡迅速封住他心脉周边大穴,然后喂他吃了几粒疗伤圣药。柔和的灵力抚过受伤的心脉,陈意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谢洛衡的脸色却从未有过的阴沉,抬手一道符意拦住柳厌青的去路。 “陈家主已仁至义尽,你居然要杀他?” 柳厌青本欲离开陈府,闻言转身道:“挡我者死!” 谢洛衡深深看着他,这时柳厌青才发现谢洛衡食指上居然缠着一根金线,此时金线正朝着他,摇摆不定。 谢洛衡让陈意疗伤打坐,自己站起身,眉头紧锁:“柳家主,我不是来找你的,我要和另一个人说话。” 原来自谢怀尘走后,谢洛衡利用金龙线开启了魂踪。而三年不曾有反应的金龙线,今日居然起了动静。谢洛衡欣喜若狂,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对方没死,也没说谎,对方的的确确回来了!于是他划破虚空,顺着金龙线的方位拼命寻找谢怀尘。 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谢怀尘似乎并不懂如何神行,他跟随对方魂踪一路闯天衍殿,闯东域,闯魔域……后来实在受不了,干脆来天都守株待兔。没想到一来天都金龙线就起了反应,而他看见的是谢怀尘四处滥杀、天都血流成河的惨状。 那一瞬间他既惊怒又心疼。惊怒在于他心系苍生,见此滥杀怒从心起。心疼却是来自疑惑,对方到底有多崩溃才会走火入魔至此? “厌青,你给我出来!”谢洛衡再一沉喝。 柳厌青的识海中,谢怀尘不自觉后退几步。谢洛衡的声音让他微微清醒,他隐约觉得谢洛衡会生气,会非常生气,但他也控制不住,他恨!他想杀人,更想吃人! 淡淡的草木清香靠近,红衣人后退几步,却碍于符意无法退后更多。阴尸们渐渐安静,没有一只敢上前阻拦。谢洛衡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慌乱以及密布的血丝,于是再不犹豫,一把将人狠狠锁进怀里。 谢怀尘挣扎着,魔气翻涌欲将人侵蚀。谢洛衡却将他紧紧勒在怀中,如玉的手一点点抚过他披散的长发,抚平他躁动的魔气,以及他惶惶不安的内心。 “好了,没事了,我会解决的,我来帮你。”谢洛衡的声音似小心似安抚。 谢怀尘颤了颤,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松缓,终于喊出一声:“阿衡……” 第146章 天都血天都仙 “阿衡……” 这一声很小,像小兽的呜咽,谢洛衡听到了,系统君也听到了。谢洛衡抿唇默默抚着谢怀尘的背,系统君喜极而泣,感慨宿主终于可以清醒了。 方才它用尽手段,宿主都是不听不听无效无效。 “阎罗……”谢怀尘不由自主想向谢洛衡倾诉,想把一切都告诉眼前人,“阎罗他……我……我……”可关于阴尸蛊王的一切他说不出口,喉咙像被下了禁制,只要提及这些就会发不出声。谢洛衡认真等着他,可他急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愤恨道:“我要杀了阎罗!” 对,杀了阎罗,此仇不共戴天。 哪知谢洛衡却摇头:“此事明为阎罗,实则是亦无名在操纵,是他怂恿阎罗袭击天都。阎罗身为轮回之主,不能杀,你要恨也应该恨亦无名。” “不,就是阎罗做的!他故意的!我要杀他!”谢怀尘双目充血,不停摇头。谢洛衡根本不懂,不懂阎罗对他做了什么! “柳厌青,你清醒点。”谢洛衡扳过他的脸。 “我不是柳厌青!”谢怀尘却像急眼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整个人似癫似狂,“我夺舍了柳厌青,我不是他!我是鬼!是魔!” 谢洛衡听他这样胡言乱语,再也忍不住,翻手一串清心诀打入对方眉心,语气严厉:“就算柳家死了你也不该这样自暴自弃!是,你入了魔,但你不能这样诋毁自己!” 谢怀尘却已失了神志,清心诀入体就如泥牛入海:“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教训我?” 说着推开谢洛衡,水寒剑嗡鸣着自动归鞘,谢怀尘手一招,安静的阴尸纷纷躁动起来。 系统君心里一咯噔:卧槽?居然连善尸都劝不住宿主? 这时一直旁观的陈意艰难出声:“不好……他要走……” 陈意本就受了重伤,此时出声,真气一泄,人又吐出几口血。 谢洛衡一抬手,拦在谢怀尘面前:“你要去哪?” “地府,杀阎罗。”谢怀尘一字一句。 “阎罗不能杀。”谢洛衡拉住他,“你就算要为柳家讨公道,也应该上诉青龙衢,由六尊裁决。退一步,就算你要泄愤,你打得过阎罗?阎罗掌管轮回,身负天下业果,你去了只能送死!” 谢怀尘只回了他一个字。 “滚!” 谁也不能拦他,今日他就要杀了所有让他痛苦的人! 阴尸们感知到主人的激烈情绪,齐齐嘶叫,一瞬间,阴冷的魔气席卷整个天都。谢洛衡阻拦谢怀尘的符意如一张薄纸般破裂,谢怀尘卷着浓郁的邪气魔气御剑飞天。 谢洛衡的淡唇已经抿成一线,他看着谢怀尘浑身是血的背影,掌心摊开,一抹玉光从中隐现。微光仿佛一个火种,渐渐地越来越亮,最后凝成一线强光,刺破云霄。 谢怀尘回头,玉光化作大网朝他罩来,那网无边无际,如天道之手。他冷哼一声,水寒剑裹挟着魔气不甘示弱地一剑斩下!刹那间,大网如海啸,剑气如山倒! 轰隆,空中仙魔之气交接,威力波及整个天都。一时间,七十二街地砖开裂,长明街神火陡熄,千家万户朱门破开,窗牗碎裂,暴烈的灵气涌入庭院,将各府搅得一塌糊涂,修为低的甚至当场昏迷。 与此同时,天都上空剑气与玉光纠缠,浓郁的阴寒魔气与强大的仙灵之气相抗,最后仙气吞噬了魔气,玉光如大日煌煌将谢怀尘淹没。 “呃……” 谢怀尘闷哼一声,周围阴尸全部蒸发,他被温煦的玉光包裹,有什么东西立刻温柔地缠上手腕、脚腕,最后缠绕全身。他觉得全身都疼,玉光看似柔和,实则触之宛如火刑。他受不了玉光的烧灼,想要蜷缩起来,可手脚都被符意禁锢,根本躲不开。 谢洛衡踏风而上,来到谢怀尘身旁。随着他的到来,玉光更加强盛,符意也缠得更紧。 “这是普世神光,现在只有神光可以救你了。”谢洛衡眼中沉沉如墨。 “放开……你不是说要帮我……你骗人,你也骗我!”谢怀尘不停挣扎,可周身魔气越来越萎靡。 谢洛衡缓缓地趺坐在他身旁。谢怀尘已经完全入魔,他只能动用自己封存万年的仙灵之力来救他。走火入魔可不是魔气暴/乱那么简单,随着魔气侵蚀,谢怀尘最后会承受不住魂飞魄散。于是他布下神光,希望可以让谢怀尘清醒。 “我不会骗你,此事我定会上报六域还你一个公道。但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是柳厌青又何必疯魔至此?阎罗手段固然残忍,但你也不该为此自毁道心。” 谢怀尘因为仙魔两气的绞杀唇色几乎苍白,但他依旧挣动着:“不……阎罗……他……他……” 他说不出来!他恨! 谢洛衡却是一叹,伸手盖住他鲜红的双目:“罢了,你休息一会儿。” 沉沉念力浸入识海,如万道锁链加身,这次系统君十分乐于善尸的帮助,拦都没拦,直接让谢怀尘陷入沉睡。 ** 黑暗里,遍布怨鬼的炼尸壶里,谢怀尘不记得是何时有的光亮。就好像是突然出现,有一天,困住他的樊笼突然碎了,温柔的玉光涌进来,全身都仿佛要被烧化。有人将他接出来,一点点地为他放松僵硬的四肢。 是谁?谢怀尘脑中有了疑问。 温润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翻涌的邪气、深入骨髓的执念好像都淡去一些。 到底是谁?谢怀尘挣扎着要睁眼。 “厌青,我今日已将阎罗豢养阴尸之事上报了六域,你放心,我一定让他付出代价。” 突然,有个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而他眼皮沉沉,睁不开眼。 “柳夫人的魂魄我给了北域尊主。放入地府可能会被阎罗抹杀,北域尊主是柳夫人的徒弟,他应该会妥善处理。” 那声音说完这两句就消失了,全身依然炙如火烤,谢怀尘痛苦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 “其实……柳家灭门之事我也有所纵容。我以为你不是柳厌青,所以不会太生气。” “冥域有证据,是柳临渊灭了界主魂魄,此举根本是叛道,这样的叛族应该受天罚。我当时很生气,救柳厌青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柳家之死……我并不认为有错。” 温润的声音又出现,这次是碎碎念。谢怀尘听得心中冷笑,没有错?柳家凭什么该死!凭什么要护着界主!他就是界主!他不在乎柳家背叛! “当然,阎罗所为太过残忍,他也一定对你做了什么,你才会这样长睡不醒。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对方摸摸他的额头,又捏捏他的脸:“你忍一忍,普世神光虽然疼,但效果很好。” 闻言,谢怀尘不由自主挣动了下身体,结果全身刺痛,连识海都痛得钻入脑髓。 “唔……”他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别动。”那人抱住了他,“你别动,你要是醒了就睁开眼,好不好?” 第147章 天都血天都仙 谢怀尘没有睁眼,或者说此后他再也没睁开眼。 他的身体如置火中,但他的识海冷如冰窟。每日每夜都有各式各样怨鬼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柳家无数冤魂也撕扯着他的身体,他陷入了无边噩梦。 而外面早已天翻地覆。 因为柳厌青对南域天都的屠杀,各世家遭受大创。天都街巷阴尸泛滥,穆宗玄带着巡衣卫人马足足清剿了十天才将阴尸全部清除。可受创的世家再难崛起,世家排名榜上,七家除名,十几家滑落,最后排在第一位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梅家,而原本风头正盛的陈家落到了第三。 六域对此一片哗然,都道柳厌青杀戮成性,理应诛杀。更有当时参加了天衍宗朝圣礼的修者,他们亲眼见证了柳厌青的剑神境,原本该尊为剑神的人,从此被众人贬称剑魔。 不过也有清醒者,对柳厌青屠杀世家一事表示质疑,欲探因由。 这时天衍宗主才站出来,宣告六域:柳家背叛天道,杀了界主魂魄,阎罗亲自讨伐。柳厌青反抗失败,于是为了泄愤杀了天都众世家。从此,柳家列为叛族,柳厌青列为魔修,六域除名。 原来是这样。 看了通告之后,六域众修士都明白了。该唏嘘的唏嘘,该痛骂的痛骂,还有人问剑魔如何处理。 这时谢洛衡也站了出来,宣告六域:柳厌青入魔已深,魔气强大,一时半会杀不死。不过他已经动用了秘法亲自封印,预计过个一年半载剑魔就会被耗死。 六域众人信了善尸大人的话,纷纷将心放回肚子里。惟有天衍宗主收到消息后,默默碾碎了传信玉珠。 柳家之事有了结果,热度也就渐渐消散。不过剑魔倒成了众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这么一个又强大又身负血海深仇还误入歧途的人物是戏本里最爱演的。 而谢洛衡…… 他首先将谢怀尘带入一幅画中。六域已经没有谢怀尘的容身之地,他只能动用柳家画中境之能,以仙力为墨,以道心为阵,将谢怀尘封入画中,再以普世神光为其驱魔。 然后他去了西域佛门。他以封印为由,找西域尊主要了一些佛纹。普世神光虽然能祛除世间一切魔邪,但对谢怀尘来说太过痛苦,他在谢怀尘周围缀上佛纹,神光变得柔和,阵中人紧皱的眉眼终于松开。 他揉揉谢怀尘的眉心,又检查了一遍佛纹,最后从画里出来。出来后他以善尸的名义向六尊发了一封昭罪书。昭罪,昭的不是别人的罪,而是阎罗的罪! 昭罪书散布天下,善尸指认阎罗私自豢养阴尸,其心不轨,妄图以邪入道!而柳家就是被阴尸所杀,阎罗当年其实是拿柳家做试验品喂养阴尸! 谢洛衡的实力虽然不如天衍宗主,但因为善尸的名头,声名极高。此话一出,六域大半修士都相信他的言论。善尸不会说谎,阎罗原来是因为私心杀了柳家?! 不少大能从中嗅出几分八卦。柳家之事是天衍宗主下的令,阎罗也是天衍宗主所托,善尸此番质疑阎罗也就相当于质疑宗主……卧槽,早就听闻善欲两尸关系不好,难道这两口子又要吵架了?! 神仙吵架,众人自是安静如鸡。谢洛衡为了此事提前召开六域大会,大会上,其余六尊喝茶的喝茶,梦游的梦游,惟有善尸和欲尸争锋相对。 “柳家固然有罪,也轮不到邪物替天行道。” “阎罗出身冥域,所修之法不可避免带有阴气。” “不是阴气,是邪气!此举与魔无异。” “污蔑冥域尊主是重罪,你可有证据?” “证据?你敢不敢让我带巡衣卫去搜?” 沉默良久。 天衍宗主最后冷冷吐出一句:“请便。” 于是这场神仙吵架就以谢洛衡带着巡衣卫气势汹汹地去冥域而告终。 冥域阴差夹道欢迎,地府游魂个个伸长了脖子围观。为了防止善尸查到什么,冥域全民出动,做了三天三夜大扫除,地上连粒灰都找不着,穷鬼们吃鱼都不敢随地吐刺,阎罗殿更是翻新重修,别说邪气,就是阴气也借来佛门符纸给驱干净了。 巡衣卫搜寻一圈,毛都没有。 谢洛衡站在阎罗殿门前,小阎罗正抱着一个小黑壶坐着,小腿悠悠地晃。巡衣卫首领恭敬地在谢洛衡耳边说了什么,谢洛衡摇摇头。 “洛衡哥哥,搜不到的,你还是请回吧。”小阎罗露出两只小虎牙。今日的阎罗殿点上了香檀制作的佛灯,所有鬼侍被换做临时招募的阴鬼,就连生死簿也被重新“修复”一番。 冥域的原则是:阎罗不会错,就算错了我们也要替他挡着! 人证物证皆无所寻,巡衣卫们愁眉不展,围观的阴鬼们也心情忐忑,而谢洛衡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阎罗跟前,青衫一展,对坐。 哎?善尸大人这是要干嘛?巡衣卫们疑惑。 啊啊善尸要审问阎罗大人了!阴鬼们骚动。 阎罗殿内,一桌,一席,两人;阎罗殿外,围观者甚众。 谢洛衡:“阿奴,我只有几个问题问你,问完就走。” 阎罗弯起双眸:“洛衡哥哥想问什么?阿奴都告诉你。” 谢洛衡:“当年在清河村……为何杀我?” 此话一出,围观者面面相觑。阎罗杀善尸?什么时候的恩怨?阎罗也愣住,他万万没想到谢洛衡会问这个问题。当年清河村他还是个连轮回之力都掌控不稳的小孩,谢洛衡几年不提这事,今日怎么突然翻旧账? 阎罗委屈道:“洛衡哥哥,你是不是记错了,阿奴怎么会杀你?” 那样子就像当年乖巧的阿奴,可也正是那个乖巧的孩子,当年用他最恐惧的地狱业火困住了他。后来阿奴来了冥域,他也懒得追究,此事便不了了之。 谢洛衡自嘲一笑:“好,你不说,我问第二个。之前你指控柳临渊杀了界主魂魄,那你当时为何不阻止?” 阎罗:“我来不及。” 谢洛衡:“来不及?你来不及救界主,却来得及杀一个化神尊者?” 化神尊者一般很难杀死,因为他们可以瞬息之间划破虚空,躲到六域任何地方。杀死他们的只能是实力远高于他们的人。而柳临渊是阎罗杀的,也就是说阎罗实力远高于对方,不可能连个魂魄都救不下来。 阎罗一怔:“因为界主死之后我才看见了他。” 谢洛衡:“界主死之后?那你凭什么咬定界主是柳临渊杀的?你明明不是亲眼所见。” 阎罗沉了脸:“他手中有魂魄残留,我身为阎罗之主自然能感知。” 谢洛衡:“碰到魂魄的人都会有痕迹,你就凭这个杀人?” 阎罗一时沉默,抱着小黑壶的手不自觉地扣上面黑紫的纹路。 谢洛衡轻叹一声:“阿奴,我是善尸,能感知世间一切善恶。你的恶意我很早就发现了。” 阎罗望着他,眼中有了几分警惕。 “我知道你身世凄苦,所以不欲追究,也知道你瞒了我和厌青一些事,但也没有追问。是我的心软害了你。”谢洛衡就这么一点点凌厉地看他,“厌青对你多好,你自己清楚,你现在怎么对他,你自己更清楚。不要以为自己做了阎罗就能为所欲为,就能一逞私欲,我当年既能救你,日后也可杀你!” “杀”字从善尸嘴里说出,带了一分怜悯的意味,就如佛子杀人亦是救人。这是谢洛衡生平第一次动了杀意,由天地大善凝聚的宠儿,终于生出了嗔。 阎罗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洛衡哥哥,没有证据就杀我,你也要受重责。” 闻言,谢洛衡轻笑:“厌青若有好歹,我肯定杀你做祭。不用拿六域的规矩拦我,因为天衍宗主代理天道之时,这些规矩就是我列的!” 说完,谢洛衡长袖一拂,浩大的玉光爆射而出,周围阴鬼纷纷如见天敌一般抱头鼠窜。冥域之人本就畏光,道心散发的玉光更是与日同辉,一时间地府大乱,以阎罗殿为中心,无数游魂向外逃走。阎罗的脸色在玉光映衬下,白如薄纸。 谢洛衡就在这番混乱下,悠悠走出阎罗殿,走出地府,所过之处阴鬼尽皆退避。玉光将整个冥域照得通透,似光明又似示威。 ** 善尸在地府无功而返,临走时玉光大放以作示威。此事一时间传扬六域,大部分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冥域身上。善尸没必要说谎,更不至于如此动怒,既然能让善尸动怒,说明阎罗犯了大罪。 虽然没有证据,但属于六域修界的猜疑却渐渐保留下来。 当然,这些谢怀尘是不知道的,谢洛衡也懒得管。 谢洛衡将人带入画中之后,时常守在旁边。有时候无聊,就会画一些花花草草来解趣。后来时间久了,他干脆添一座佛堂,将佛家灵物一一置于其中,又请了一尊大佛镇压邪气。再后来,他又画了一些童子,时时为佛堂点灯焚香,再再后来,此处自己生了灵性…… 画中世界越来越大,灵气越来越多,生灵也变多了。谢洛衡本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天,一个红衣长袍的公子站在了他面前,怔怔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想开预收,然后想了五天的文案,每天找基友问这个好还是那个好。昨天基友受不了,在空间发了个说说,我复制给你们看。 我师姐新开了个文,让我帮她二选一一个题目,一个文艺一个逗比。 我:逗比的吧 师姐:难道我的主旋律要逗比吗? 我:文艺的吧 师姐:大气磅礴的题目不敢写啊 我:逗比的吧 师姐:逗比的看起来像网游文诶 我:文艺的吧 师姐:呜呜呜呜会有人看吗 我:逗比的吧 师姐:难道在你眼里我这么不正经吗 我:文艺的吧 师姐: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没错,我就是那个师姐,现在已经秃头了,等我想好文案就来求一波预收Orz 最后,感谢读者“”,灌溉营养液~ 感谢读者“水韵~”,灌溉营养液~ 第148章 天都血天都仙 此公子不是人,而是一缕魂,此魂也不普通,是柳厌青的魂魄。魂魄出现在这更不是因为主人苏醒,而是阵中人有了离魂症状。 离魂,魂飞魄散的前兆。 谢洛衡大惊,整座画中境因为主人的心境摇摇欲坠。 谢怀尘与柳厌青共处一身,柳厌青的状态就相当于谢怀尘的状态。虽然不知道为何谢怀尘没有离魂,但其距离魂飞魄散怕也不远。谢洛衡慌了,如果连普世神光都救不了谢怀尘,那世上还有何物可救?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阎罗。 画中不知岁月,此时距离上次昭罪阎罗定然已过去多年。世事变迁,谢洛衡一直守着谢怀尘,从来没想过还有再回地府的那一天。阎罗是六域最善修魂之人,虽然对方帮忙的可能性不大,但谢洛衡愿意去劝劝。 当然,他心里想的是君子可劝之以武。 青衫公子看了眼谢怀尘沉静的睡颜,加固了神光阵,随后走出佛堂,走出小城,走出画中之境,欲飞往地府。 画中境是一幅画,此画在六域的共同商讨下,最终交由天衍宗保管。所以谢洛衡从画里出来,必然路过藏机阁,也必然路过藏机阁底下的天衍山。 而恰恰好,今日的天衍山有天衍宗主等着。 天衍宗主还是那副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纯白的道袍不沾尘灰,每踏一步都如雪山将倾,冷冽带有压迫力。 谢洛衡不欲与此人浪费时间:“让开。” 天衍宗主将他的惶急尽收眼底:“柳厌青将死,你大可解脱。” 谢洛衡:“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是关切,从你嘴里说来是贪婪。” 天衍宗主递出一只锦囊:“这里有我一道剑意。此去地府,是劫,我不希望你陨落。” 谢洛衡接过锦囊,迟疑了一下:“我死了,你岂不是更方便吞噬我?” 天衍宗主:“你是善尸,死也应当死得其所。” 闻言,谢洛衡不由一笑:“这话听来稀奇。”说着以手作符,画了一把钥匙给对方,“你的卜卦一向准,看来这次确有危险。若我不归,柳厌青便交给你了。” 说完再不犹豫,身形化光,往冥域而去。 ** 与此同时,谢怀尘的识海也已支离破碎。 自从封印千年鬼的阵法失效,可怖的记忆就击溃了谢怀尘心防。对,封印千年鬼的阵法。谢怀尘被困于普世神光之后,终于有时间回顾自己的识海,然后他发现识海中隐藏了一道阵法。此阵气息柔和强大,与谢洛衡极其相似,似乎隐藏已久,却又不知对方何时埋下的阵心。 不过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谢怀尘真的受不了了。 本来得知千年鬼一事,谢怀尘的内心就已崩溃。然后谢洛衡将他困于普世神光,这使得他的身体也濒临崩溃。一个人,身心崩溃,大限也就将至。 更何况千年鬼的噩梦时刻萦绕,谢洛衡守着谢怀尘不知年岁,其实现世早已过了五百年。五百年的身心折磨,若不是系统君拼命修复,谢怀尘只怕死的不能再死。 但修复终有尽时,谢怀尘沉浸于无边噩梦,内心逐渐迷失——他是千年鬼,是吞了无数怨鬼才活到的今日,他还是阴尸蛊王,是吞噬柳家的真凶。他满身罪业,魂魄污浊不堪,这样的他有什么理由活下去?何况他的命是阿衡给的,如今就连阿衡也把他当魔一样锁起来,用神光折磨,他到底为何要活下去? 这么一想,他好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界主之位是别人的了,阿衡也不要自己了,自己吞了无数性命,如今是该以死偿还。 识海里不断有清脆地破裂声,系统君吓得大喊:“别!宿主!尘尘!我要你的!你别死,别死啊呜呜呜……” 喊到最后呜咽声十分明显:“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送你回来呜……不该这么相信系统,我没想到柳家和你有关,我……我只是想让你回来烧个香磕个头……呜呜哇QAQ……” 谢怀尘听不得耳边嗡嗡嗡,只能有气无力:“滚吧……换个宿主……” “我不!我就是为了你才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天纹我也是为了你才学的!你……不能死!呜呜呜怎么办……” 系统君九九如一个茫然的孩子那样大哭。五百年间它用尽各种办法,强制为谢怀尘续命,如今油尽灯枯,它也彻底绝望了。 谢怀尘也再无力去劝,渐渐沉寂,准备迎接自己魂魄陨灭的一刻…… 然而下一秒—— “喂?这是谁?我在哪?你们在干啥?白萝卜?哎你怎么哭了!”突然,识海里传来熟悉的活跃的声音。 第一反应的是系统君,它正泪眼朦胧,一听这声音吸了口鼻子:“纵……纵横?” 第二反应的是谢怀尘,他脑子的转速远远不及系统君:“纵横?” 来者正是纵横剑灵。按理纵横剑灵没有与谢怀尘一起穿越到七百年前来,不可能在此时出声,但事实是纵横剑不单开了口,还发现了谢怀尘的将死状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主人?主人!你怎么要死了主人!卧槽白萝卜你在开花吗主人怎么要死了?!” 隐藏的知了属性开启,同时谢怀尘的识海中央也出现一股冲天剑意。这道剑意炽如白光,将整片昏暗的识海照得通亮,仿若定海神针。谢怀尘只觉一道暖意流入眉心,积压的痛苦减少几分。 “我这才离开不到一时辰,你就把主人差点弄死了?不行不行,白萝卜你有天道资格证吗?你别是个无证系统。” 纵横剑不愧是神剑,虽然嘴上唠叨,但一出手谢怀尘的萎靡之气就消散不少。但也只是减少,若方才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现在就是离鬼门关还剩几尺。 系统君被骂的不敢还嘴,小声道:“纵横……你怎么过来的?” 它明明没有带这个冰棍穿越。 纵横剑开始絮絮唠唠:“哦你说这个啊,那我可真是聪明。你们离开不到半时辰主人的气息就变得微弱。天衍宗主吓得到处招魂,我偷偷循着他的符术也在找你们。你知道的,我是主人的本命剑,主人气息我嗅得最准。于是我在天衍宗主之前摸到了主人的魂踪,一路就跟到这儿了……嗯,我得提醒你们,天衍宗主估计也快找来了。” 闻言,系统君抓秃了脑袋:“你找来也就算了,怎么天衍宗主也要过来?一个个都来捣乱,啊好乱……” 穿越时空是禁忌!哪能随便乱来?它是天道,不能容许这样混乱的事情发生。 “唔……”哪知说话间,谢怀尘闷哼一声竟是口鼻皆溢出了金血。 “卧槽!” “哎!” 关键时刻宿主/主人性命最重要,系统君和纵横剑同时惊呼,齐齐出手,两大神器绽出耀目的神辉。谢怀尘在内外的神光下,魔体迅速腐朽又迅速愈合,极度的烧灼痛苦与极度的温暖生机包裹着他。 “不行,主人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纵横剑皱着眉头,看出关键。 “没法,宿主因为自己的身份已经崩溃了。” 纵横剑自然知道来龙去脉,他是本命剑,来到主人识海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他都看到了。 “善尸呢?善尸去了哪?这时候善尸最可能帮他。” “善尸……” 纵横剑心神微动,六域所有的水寒剑在此时都受到了感召。 “找到善尸。” 神剑一声令下,冰冷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迅速扩散。全六域的水寒剑齐齐听令,嗡鸣着脱鞘而出,争做神剑的眼睛。一时间六域众剑失控,不少门派修士,特别是剑修手忙脚乱,都不明白自家佩剑缘何暴起。 不过一会儿。 “找到了。” 纵横剑将传来的影像投影在识海的天幕上,一袭青衫身影渐渐出现在谢怀尘面前。谢怀尘正遭受内外的苦痛,见此青影,怔了怔,随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 再说谢洛衡,谢怀尘被纵横剑吊着命,谢洛衡则已经抵达地府。 今日他是不请自来,所以阳门都没开,直接划破虚空而至。地府还是如往日那般阴冷黑暗,阎罗殿也是灯影零星。谢洛衡感知到阎罗的气息,径自走入阎罗殿。因为天衍宗主的提醒,他十分谨慎,入殿之前本欲通报童子。然而阎罗殿今日居然没有鬼侍轮岗,无奈,他只好推门而入。 门开,是前院。 前院里散落着一些诸如难人木、四喜人以及拨浪鼓之类的孩童玩具,草丛上也有压叠的痕迹,看样子似乎是有孩童在这里嬉闹过。 谢洛衡心想阎罗虽然外貌如稚子,心性却早已成年,这些散乱的玩具不太可能是阎罗自娱,反倒像给其他童子取乐。 带着这样的疑惑,谢洛衡进入庭院。 阎罗殿是三进院落,过了垂花门便是庭院。谢洛衡进去之前便感知到了浓郁的邪气。这邪气与怨鬼如出一撤,温润的玉眸陡然一凝。 转身,立定,庭院的一切收入眼中。 阎罗已经长成少年的模样,冰蓝色的双眸弯起亲昵的弧度,正像兄长一样用手摸另一个孩子的头顶。那孩子看着也十分听话,跪在他脚下垂头玩一只竹蜻蜓。 这画面咋一看还十分温馨美好,可惜有两点打破了这番温情。 其一,玩闹的孩子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邪气。那邪气浓到可以看见死去亡魂的投影,若不是阎罗在殿中布下隔离阵法,邪气足以弥漫整座地府。 其二,玩闹的孩子身穿白色血衣。那白衣看来十分宽大,明显是大人穿着,胸前还有一个血洞,凄惨至极。更可怕的是,白衣上绣着白鹤游云图案,这种图案全六域只有一人穿着。 谢洛衡只觉头顶如被一瓢凉水泼下,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界……界主?” 第149章 天都血天都仙 “你看,他们打起来了。”清朗却又略带锋锐的声音响起,说话人抱臂而坐。 天幕中正投影着地府的影像,青玉的身影与浓黑的身影交错,旁边还有一个白衣孩童缩在地上。交手者正是谢洛衡与阎罗。方才谢洛衡进入阎罗殿看见了千年鬼,整个人颤了颤,然后事情就发展成了武力。 “一见到主人就这样,看来善尸很关心主人你啊。”纵横剑继续发表看法。 谢怀尘血红的双眸微微睁大,手脚不自觉挣动欲摆脱锁链——做什么?阿衡要做什么? 地府的阎罗殿中,符意与魂线争锋相对,谢洛衡直接祭出道心,最纯粹的仙人威压让整个阎罗殿下沉三尺,殿砖裂开拳头大的裂缝,整座地府都感受到了不稳定的阴气流动。 “怎么回事?”殿外的鬼卫迅速破开殿门,却被禁制弹飞出去。 千年鬼因为地面的震颤无措地下趴,竹蜻蜓不慎掉入地缝,它急忙伸手去拾。 “别去!” “别动!” 天上的两人同时开口,两道身影如风一般去抓同一人。过程中,两人又无形地过招数十,最后是一个温热的手优先抓住千年鬼的衣服,将它提了起来。谢洛衡小心翼翼将它抱在怀里,身形疾退,躲开阎罗的魂线。 “五百年不见,善尸大人此来就是为了抢东西?”阎罗见千年鬼落入他手,脸色沉至冰点。 “原来界主在你手上,你还把他炼作了怨鬼!”谢洛衡的双眸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一字一句如寒霜。 “我是在救他,若他落入天衍宗主手中,能活?” “原来柳家之事都是你的编造,你到底所谋为何?” 阎罗冷笑一声:“编造?柳临渊就是要杀他,若非我出手,他已是魂飞魄散。我将他收于神壶,日日滋养,他才能活到现在!” 谢洛衡抱着脆弱的魂灵,对方轻若鸿毛,全身邪气浓郁意识懵懂。一瞬间,心疼与怒气交加,声音都有了杀意:“滋养魂魄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就算只剩这一个,你可曾想过他的感受?他宁愿死也不会化作魔物!你完全是为了私心才将他弄成这幅样子!” 阎罗:“没错,他是我的,他的魂魄也应该独属我一人。” 谢洛衡抱着千年鬼的手都在抖,他不知道阎罗哪来的如此浓烈的占有欲,但他沉寂万年的心突然烧了一团火,最后只余发笑:“阎罗,你真的罪不可恕。我此生只有两个在意的人,一个被你逼疯,一个被你炼作怨鬼……” 说话间,他身后的玉光愈来愈盛,地府沉沉的夜幕似乎也带了压抑,仿佛山雨欲来,天地将倾。 “嗯,善尸的全力一击,地府应该会坏掉,阎罗殿更不可能留存。”纵横剑在一旁镇定点评,地府上空,无数水寒飞剑为他实况转播。 “不行……阿衡……”谢怀尘却发出细弱的呢喃,被魔气蒙蔽的双眼渐渐清醒。 不行,不需要,他不值得他这样! 纵横剑见主人终于有了除求死之外的其他反应,眼神一亮,开始添油加醋:“你看,这玉光已经接近金色,善尸是动了真怒。可阎罗是半神,一旦死去天道会降下天罚惩处行凶者。善尸肯定是知道的,可他完全不想停手……” 纵横剑所料不差,就在谢洛衡画出神符之时,阎罗威胁道:“我死了就没人能救界主。” 谢洛衡依旧写下神符最后一笔:“你根本不配救他。” 符意中蕴含着至高无上的三引剑意,整个冥域的阴鬼都因这股威压吓得跪在地上。阎罗见此威势终于不再淡定,开始不甘地低吼:“我是冥界之主,有半神位!你杀了我,我定降天罚于你!” 谢洛衡回应他的是一撇一捺。 画面顿时被金光淹没,谢怀尘的识海也一阵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属于仙人的威能隔着影像都能强烈感知。 探知情况的水寒剑几乎是瞬间被摧毁,纵横剑赶紧又召了其他剑来替代。地府忘川河岸,一群游鬼对着亮如白昼的天空喊了句“见鬼”,鬼差们火急火燎往阎罗殿处赶。六道轮回紧急暂停,地府中央燃起簇目的火光,大半个冥域都被惊动了。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消停了的时候,天幕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竟是雷霆! 谢怀尘心脏一抽,不好的预感蹭蹭直上。然而预感成真,雷霆爆起一声巨响,随后砸向了阎罗殿方向,轰隆——!那积压的天道震怒,恐怖的苍渺气息,一朝爆发,全部击中了一人! 积蓄在眼中的雾气霎时落了下来。 可轮回之主陨落,天道的怒意似乎不止于此,轰隆轰隆,又是两道雷霆落在同一方向。冥域所有人都被这天雷震住,无人敢靠近。而天雷就这样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直到将受罚人碾成魂沫为止。 谢怀尘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喉咙里的声音嘶哑而难听:“纵横……快你去帮阿衡……把他给我拉回来……” 纵横剑端坐一旁,清俊的小脸板得死死:“来不及,他已经遭受天罚,能不能挺过去看他自己。” 谢怀尘一下就清醒了,脸色狰狞到极点:“不行,他会死!他不能死!” 纵横剑皱眉,接着用比谢怀尘更大的声音断喝道:“谢怀尘!你脑子难道还没清醒?这一切都是你自找!” 这一声如当头棒喝,别说谢怀尘,就连旁观的系统君也愣了愣,纵横剑却一指天幕:“善尸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你!你身为柳厌青被邪魔所惑,崩溃发狂,他心焦!你身为界主被怨鬼同化,自甘堕落,他生怒!你心性不坚,识人不明,遇事懦弱逃避,所以这都是你自找!” 一席话说得疾言厉色,谢怀尘苍白的唇紧抿,没有反驳。 反倒是系统君听得大惊失色,偷偷给纵横剑递小纸条:卧槽你别骂他啊,他本来就求死! 纵横剑:不骂不成器。 “这些年你做了什么?修道不努力,做任务不认真,整天耽于安乐逃避现实。柳家一事就是你惹来的祸端!阎罗是你识人不明的下场!怨鬼是你道心不坚的证明!”纵横剑越骂越起劲,“再说柳家被屠你在干啥?仇人都把你家杀光了,你自己一个人气到自爆又有何用?你难道不该韬光养晦十年报仇?逞一时之快的是莽夫……” 纵横剑劈头盖脸将谢怀尘每根头发丝都骂了个遍,被骂者眼眶微红,缓缓地缩起身子。 “我错了……是我错了……”谢怀尘声音沙哑。 纵横剑理直气壮:“错了,知道怎么办吗?” 谢怀尘喃喃:“……怎么办?” 纵横剑就等着他问呢,闻言循循善诱:“赎罪。你既然吞了那么多冤魂,怎能一死百了,你应该继续活着为六域赎罪。” 谢怀尘眸光黯然:“赎罪?怎么赎……” 纵横剑大义凛然:“你罪孽这么大,赎当然也要赎个大的。不如日后立道成仙,为六域开万世太平!” ** 这遭纵横剑指点江山气吞万里如虎,那遭阎罗殿已是一片废墟。 谢洛衡艰难地从废墟里一点点爬起,他青衫破烂,发冠散乱,道心早已失去光泽摔在地上,呼吸也十分沉重,可怀里居然还护着懵懂的白衣魂魄。他低头,弱小的魂魄缩在怀里不安地抱头,见他还活着,吓得一动不敢动。 谢洛衡笑了笑,一笑嘴中便吐出血。方才他用一道神符杀了阎罗,从此六域轮回断绝,只能再等下一位轮回之主诞生。天道就此震怒,降下天罚差点抹消了他。若不是无名赠与他的剑意在关键时刻突然暴起,将最后一道天罚抵消,他恐怕今日就要命绝当场。 只是…… 谢洛衡松开衣领,在锁骨处发现了一道烧灼的印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天罚印记日后将永远跟随他,他将夜夜受罪业煎熬不得善终。 悔么?有什么可悔,世间最纯粹的善尸难道不能自私一次? 谢洛衡抱紧了白衣魂魄,跌跌撞撞走到阎罗那里。阎罗已灰飞烟灭,唯一剩下的只有作恶的炼尸壶。他本来想着炼尸壶既然能救界主,自然也能救厌青,可看着白衣魂魄邪气冲天的模样他咬牙打碎了神壶。 此等祟物不该留存于世。求法不求器,他既然知道了炼尸壶的原理,就可以创造出更温和的方法来救人。 炼尸壶碎裂,成千上万的怨鬼也随之放出,地府的邪气霎时浓郁成实质。 谢洛衡长叹一声:“归去罢,去黄泉。” 万千怨鬼便哀啸着涌入黄泉方向,所行之处留下的邪气在天空划出深紫。 做完这一切,谢洛衡已是强弩之末,气息萎靡不堪,没有气力再护着界主魂魄。白衣鬼瑟缩地从他怀里爬出,停在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似小心翼翼。 谢洛衡朝它伸出手,语气极度温和:“过来。” 白衣鬼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他突然笑了,在白衣鬼面前用最后的力气画了一道符阵。此阵可封往日一切记忆,他不希望对面人记得自己阴尸蛊王的身份。符阵的光泽柔和似水,白衣鬼在阵中渐渐闭上眼睛,气息安宁。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先在地府待几日,等我恢复……再来接你。” 说完这些,谢洛衡捏着道心,准备划破虚空离开。然而在他将离之时,眼角忽然扫到一样东西。那东西小小的,被压在炼尸壶碎片底下,散发着似有若无的灵气。 “嗯?”这定然是阎罗之物,谢洛衡好奇去拾。入手冰凉圆润,待他摊开于掌心,发现居然是一枚莲子。 “问道莲?!”谢洛衡惊疑不定地看着此物,传说问道莲千年开花结子,六域惟有魔主手握一颗。这颗问道莲又是哪来的?况且莲子不是壶中得来,说明阎罗时刻贴身携带,直到身死才掉落于此……阎罗又为何要这问道莲?问道莲虽为天地灵物,对半神的用处却不大。 谢洛衡眼眸微垂,可惜这一小小疑问随着阎罗之死也终究不得而知。 问道莲收入袖中,谢洛衡再不停留,用道心划破了虚空。 而此时的他并不知,画中境里已生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 吹一波我的古耽预收《全六域都逼我穿书》戳专栏可看。 这本系统主写谢怀尘和三尸的故事,预收主写谢怀尘和三尸主人的故事,两本独立,诸位欢迎跳坑(*/ω\*) 感谢, 萌萌锦鲤鲤扔了1个火箭炮! 阿恕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萌萌锦鲤鲤”,灌溉营养液~ 读者“顾岁恩”,灌溉营养液~ 读者“顾岁恩”,灌溉营养液~ 第150章 天都血天都仙 在纵横剑慷慨激昂的一番劝说下,谢怀尘总算有了那么一丢丢求生的欲望,鲜红的双眼逐渐恢复清醒。 纵横剑打了个响指:“完工!我们可以回去了。” 系统君有些为难:“不行,宿主的魂魄被善尸封在此处,我带不走……” 纵横剑:“没事,马上就有人来抢了。” 系统君:“???” 话音刚落,一道霜冷的气息就席卷了谢怀尘的识海。这股气息熟悉而强大,识海顿时遍布寒霜,吐出的雾气成了冰渣子。 “天……天衍宗主?”系统君惊呼。 谢怀尘还在魔气和灵气的绞杀下浑身难受,这股寒气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痛苦。识海的天穹上本是乌云丛生,然而昏暗的背景中突有一道白影蹁跹,优雅如白鹤。 “师兄?”谢怀尘头脑一清。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抹白衣,但当绣有莲纹的衣袂临风而起时,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白衣人影从苍穹之上御风而下,此时的谢怀尘却被万道锁链加身,四肢大开,动弹不得。清冷的气息靠近,锁链覆满冰霜,谢怀尘打了个冷颤。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清冷的声音微微不满。 谢怀尘觉得以这副模样见师兄实在……但锁链无法挣脱,连蜷缩起身体都做不到,他只能难堪地偏过头,眼神躲闪。 邵月扳过他的下巴,清冷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我寻你一整天,原来你被封印至此。” 来者正是七百年后的邵月。自从城主大会结束,谢怀尘急赴天都,邵月便一直跟着他。哪知谢怀尘进了柳家便不省人事,气息逐渐微弱。邵月顿感不妙,用出招魂术欲将谢怀尘的魂魄寻回,哪知一找就找了整整一天,最后终于通过魂踪来到这片识海。 邵月伸手一拂,禁锢谢怀尘的锁链就纷纷断裂。一朝解禁,谢怀尘四肢一软往地上栽去,邵月恰好接住。 “走。” 师兄的白衣寒凉柔滑,一摸便是繁复的刺绣,谢怀尘挣扎起来:“等……” 阿衡还没回来,他要等阿衡!而且他也不想跟师兄走,他不想看见天衍宗主! 邵月却不会任凭谢怀尘耍性子。作为最接近仙人境界的天衍宗主,天道苍茫他早已能窥探一二。所以当他进入谢怀尘识海,看到谢怀尘被封印的模样时,几乎立刻猜出了前因后果。 他很清楚谢怀尘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同时也猜测到谢怀尘对他的恨意。 “此间事已成定局,留下无益。”苍渺的声音如淡薄的云雾。压制一个被封印五百年的人对邵月来说轻而易举,他将对方横抱而起,一步直上云霄。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清风拦住去路。 邵月眼眸一转,天幕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玉光,玉光形成一张大网,将他与谢怀尘网络其中。 自从邵月出现就一直旁观的系统君突然出声:“卧槽,善尸也回了!” 看热闹的纵横剑点头:“善尸和欲尸正在同时招魂。” 原来,谢洛衡杀阎罗后立刻返回了画中境,生怕自己迟一步柳厌青就要魂消魄陨。结果他刚回去,就发现柳厌青的魂魄正在消散!这下他大惊失色,连忙使出招魂之术。 七百年前的善尸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对谢怀尘招魂,而七百年后的欲尸也同时使用着招魂之术。两方招魂的结果就是,谁强,谁胜。 邵月望向天幕耀眼的玉光,目露了然。随后三引剑出—— “去。” 强大的剑意排山倒海般压向玉光,就如压碎一个脆弱的泡沫。 噗,玉光被剑意搅得粉碎,谢洛衡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而邵月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谢怀尘强制离开了柳厌青的身体。 “厌青……” 临走时,一个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谢怀尘心里狠狠一绞。 而谢洛衡,他看到的就是,面前闭眼的红衣少爷正以极快的速度萎靡,魔气彻底吞噬了他,本来残存一缕的生机现在已经彻底泯灭。 柳厌青死了。 ** 秋风卷起百年世家累积的尘埃,谢怀尘在宗祠里倏然睁眼。蓝天白云,破败的残墟,师兄的侧脸,一切的一切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眨眼。 “调息打坐,修魂。” 耳边响起清寒的话语,谢怀尘侧眼,师兄正坐在一旁。 这时候谢怀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现世,七百年前的一切仿佛过眼云烟,眼看就要消散……不可能,怎么可能消散。 他突然坐起,眼神锐利地看着师兄:“为什么要我走,阿衡怎么办?他肯定以为我死了!” 邵月一拂前襟:“那种状态你迟早都会死,不如让他早些面对现实。” “那我为何会这样,你难道不知?”谢怀尘只觉好笑,他一指周围破败的柳府还有那些风化的尸骨,“这些,这些,不都是宗主你一手造成?你怎么有脸带我来这,你根本不配沾上柳家的泥!” 这话说得有些重,同时谢怀尘身上也出现了层层邪气。阴尸蛊王一旦唤醒,深刻于灵魂的邪性也会一并爆发。 邵月却并不生气,反而悠悠起身,允自往外走:“既然柳家主不欢迎本宗,叨扰了。” 谢怀尘本以为对方会生气,那样他就能正大光明地打一架,顺便断绝与天衍宗的联系。结果师兄居然不卑不亢地走了,留他一人满腔不平。 “你既然知道了我和柳家的关系……”谢怀尘神情复杂,“就不怕我离开天衍,从此与你为敌?” 邵月摇摇头:“师弟,我并不认为此事足够你我刀剑相向,若我猜的没错……你最恨的应该是阎罗。可惜阎罗已死,你现在不过是向我泄愤。” 话音落下,谢怀尘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接下来你可能想一个人静静,我就先回天衍。若想通了,云来峰的禁制永远不会拦你。” 邵月留下这番话,身形如风,眨眼消失在原地,惟有残余的清冷气息迟迟未散。 谢怀尘则坐在柳家残墟中,阴冷的邪气将他团团包裹。突然,砰,他不甘而愤怒地一拳打在青砖地上,老旧的石砖顿时裂开一条缝。 ** “宿主……你这是要去哪?”系统君战战兢兢地问。 谢怀尘走了。邵月走之后他也离开了柳府残墟。他离开柳家,离开天都,离开南域,全身邪气凛然,神情冷厉,还一路御剑狂飞,看得系统君头皮发麻。 宿主还有伤!两次七百年的回溯,次次都是魂魄大损!虽然上次在城主大会里修复过一次,但后来又是五百年普世神光的煎熬,宿主真是不要命哇QAQ 这时谢怀尘开口了:“九九,告诉我之后的事情。” 此之后当然是柳厌青身死谢怀尘离开之后,事情当然是谢洛衡的事情。九九还在查资料,纵横剑倒是抢先发话:“主人,你用你的榆木脑袋想想,发生了什么现实不是告诉你了?你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接受吧。” 闻言,谢怀尘沉默,御剑的速度却更快。 纵横剑:“善尸为了替你祛除邪气,将你封在画中境五百年。五百年后,善尸从阎罗手中救出界主魂魄,而你,死了。死了他会干嘛,你不会猜?” 这时系统君已经从演化的时空线里找到了后续线索,小心翼翼念道:“柳厌青身死,善尸以自身精血为阵,给柳厌青续命……结果复活的不是宿主你,而是真正的柳厌青。善尸不甘,日日招魂,却始终找不到宿主你,反而自己要承受天罚之苦,寿命也只剩不到三百年。后来善尸将问道莲化作一童子,又将界主魂魄放进去,从此才有了宿主你……呜呜我念不下去了QAQ” 系统君一边念一边抹眼泪,就差把鼻涕擦到纵横剑的衣襟上。 纵横剑不耐烦:“哭什么哭,善尸也不是全无好处,经此一事,他在后来的两百年里悟道化神,还一跃做了东域尊主。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只会哭鼻子?人家哭着也要修道好吧。” 系统君打了个哭嗝:“可……可我就是觉得伤心……” 谢怀尘默默记着系统君的一字一句,从头至尾一句话没说,但御剑的速度几乎快成残影。待他终于临近目的地,系统君才惊觉:“这……魔域?!” 没错,谢怀尘的目的地正是魔域。脚下巍峨的城池一直看不到头,天空乌云遍布,这云不是普通的云霭而是由魔气凝聚的魔云。此魔云可屏蔽天道天机,一切魔物在魔云的庇护下暗暗生长。 说来自从释昭尊统一魔域,魔族也成了气候,有了几分与道门抗衡的底气。可惜如今释昭尊被封于无根之境,魔域又成了一盘散沙,人人自危。谢怀尘趁此闯入,反而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系统君有些不解:“宿主,你来魔域干嘛?你不会真的……想弃道修魔吧?” 那可绝对不行!宿主是要成仙的,要做界主! 谢怀尘收剑,落定于魔城门口,属于魔族的禁制感知到阴尸蛊王的邪气,竟然对他毫无抵制,甚至是欣喜地迎接。 谢怀尘冷笑一声:“我以前一直觉得哥哥和阿衡是两个人。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是同一个。画中境崩溃后,阿衡落入剑魔之手,被关进昭穆殿。今天,我就要把他接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51章 一只阿衡 城主大会中,释昭尊本想与莲献佛子一起杀了天衍宗主,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另外两人封印于无根之境。此事发生不过两天,魔域小妖小魔自是不知,但各魔将已然知晓。 释昭尊一直有命灯留于昭穆殿,魔域里也不乏占卜窥天的祭司。所以当释昭尊的命灯只剩一缕星火时,祭司们掐指一算,这魔域恐怕要换主了。而当今诸魔除释昭尊外,最有实力的当属不归城的魔将魁守。 魁守来自冥域。其实释昭尊也来自冥域,所以他统一魔域后,招揽了大批冥域之人。而阎罗也正因为魔域与冥域的这层关系,不得不与魔域有所往来。毕竟冥域是六域中信仰天道最淡薄的,冥域众鬼不在乎为魔为道,哪里过得开心就去哪。所以即使阎罗不愿与魔域修好,他的臣民也会私下与魔域往来。 魁守就是个例子。他忠于释昭尊,也忠于阎罗,如今二主皆亡,他正筹备着何时占领巫阙城入主昭穆殿,成为魔域代魔主。 这事不能急,毕竟事关魔朝更迭,他即使武力第一,但论容貌也是倒数第一。魔族又是个好色的种族,万一他上位了,臣民们见他如此丑陋喊着要他下台,怎么办?于是就因为这番顾虑,他早早便给昭穆殿的侍长鬼檀寄了书信,希望对方能助他夺魔主位。 不过这些都是私下进行,对于一心想救谢洛衡的谢怀尘来说毫不知情,也丝毫没有兴趣。 说来自从谢怀尘进魔域,距今已过半月。当日他立下誓言说要一日之内救谢洛衡,然而现实总是啪啪打脸。 谢怀尘迷路了。 这是必然的。首先魔域很大,如果领土不够大,那就是魔城而不是魔域。其次,谢怀尘一行人都没来过魔域。他们仨一个第一次下山,一个被封印千年刚刚睁眼,还有一个万年宅在天域睡觉,所以别说昭穆殿,就连魔域的都城叫巫阙城他们也都不知。 等谢怀尘在魔域绕了第八圈,他的魔气已凝成实质。 系统君赶紧劝道:“别激动,要淡定,淡定宿主,要不我再给你念一段清心咒?” 迷路的这段日子,系统君和纵横剑为了安抚自家宿主/主人,每天轮流给谢怀尘念清心咒。 系统君的清心咒是这样的:“糖醋排骨,青椒肉丝,酒酿圆子,清蒸螃蟹,小米粥……” 纵横剑的清心咒是这样的:“有得必有失,阴尸蛊王怎么了,以后你就是百邪之主,天下第一,恶事都是阎罗做的,吃几个魂魄又如何,反正他们都是你造的,现在死了叫反哺……” 姑且不说后者理论对不对,谢怀尘是真被这俩话痨弄疯了。从入魔域开始,系统君和纵横剑就像个麻雀似的啾个没完,他甚至怀疑这俩是故意让他迷路半个月,只为给他洗脑。 魔城之中一向天光昏暗魔来魔往,不过这几日似乎有重大活动,街头小巷一派喜庆。谢怀尘终于忍不住抓来一只魔询问。 “昭穆殿在哪?” “哎哎,宿主你是不相信我吗!居然问别人!”系统君立马抗议。 谢怀尘屏蔽掉识海的唠叨,然后手中的小魔战战兢兢指了个方向:“那……那边,在巫阙城的中心。” 所指方向赫然正是谢怀尘路过好几次的一座城池,而系统君每次都说那里不是魔都,错了错了快走。 谢怀尘脸色一沉,识海里霎时安静如鸡。 “你们故意的?”谢怀尘在识海里问出这句话,随后也不等两人作答,风一样地飞往目的地。 ** 今日的巫阙城极为热闹,因为魔主闭了死关,闭关前留下天魔令说要不归城魔将魁守暂代魔主一位。天魔令由侍长鬼檀亲自发布,魔域十二城同时受令,今日便是代魔主入主昭穆殿的日子。 六域强者为尊,魔域也不例外。魁守做代魔主,其他魔将也默认了,于是新任代魔主学释昭尊打造了一副绝美面具,覆着假面登上城楼。 黑袍,银面,强大的魔息,众魔只觉魔主似乎又站在他们面前,城楼下呼声一片,平日只在夜晚盛开的魔花此时也伸开娇柔的花瓣,花枝招展。其余魔将或眼红或不甘,总之没有当即作乱。 魁守十分满意,暗道自己英明无比,今日代魔主是坐定了。再看旁边几个老匹夫,不甘心又如何,你们打得过我么?魔气有我浓郁么?就算你们长得俊美一点,我现在带了面具,呵呵你们怎么比? 其他魔将瞥见魁守眼中一闪即逝的得意,暗暗把人骂了个遍。 而就在十二魔将各自腹诽,城楼下又是一片魔山魔海的围观时,刷—— 一把神光凛凛的长剑从天而降,划下一道白色的弧线,直直插在代魔主魁守的脚下。 嚓! 一剑,脚下地面裂开拳头大的裂缝,惊呆众魔! 魁守赶紧后退两步,以防坠下城楼,随即又是一怒,大吼道:“谁?大胆!竟敢行刺本……魔主!” 此声一出,强大的魔气横扫全城,所有魔都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脑袋。 “谁这么大胆,魁守上位第一天就砸场子?” “妈呀新任魔主好可怕,刚才一声吼差点把我心脏吓出来。” “我看见剑了,灵气纯净,好像是个道修?” “不不那剑明明魔气纯净,是个魔修。” 十二魔将在旁边窃窃私语。其实有人砸场子他们是很乐意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把魔主之位让给别人。 “我在这。”就在所有人搜寻罪魁祸首之时,一个低低的沉静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巫阙城楼前方铸有三道通天祭柱,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最中央的祭柱顶端居然坐着一个人!此人单腿屈膝,白衣临风,身后背着一把空剑鞘。观气度像个桀骜的剑修,观气息却散发着无比浓烈的邪魔之气。 魁守一见此人,心中激起警惕。 “你是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谢怀尘冷冷看他,“我来接善尸。” “善尸?”魁守顿了顿,反应过来,“道门之人居然敢擅闯魔域?善尸早就死了,想见他不如去陪他。” 说着,周围魔侍齐齐拉弓,对准谢怀尘射了过去。巫阙城不是普通城池,魔主的迎接礼也容不得有人放肆,虽然不知道这个白衣剑修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都城,但既然现身就该立刻射杀。 魔箭如雨,谢怀尘挥手作符,瞬间,所有的箭矢被符意挡住。 魁守见此,不屑一哼,五指成爪,转而直接朝谢怀尘抓去。 谢怀尘虽然附身过洞虚期的柳厌青,见识过入画境的玄妙手段,同时也直接立地成神感受过仙神之力,但究其根本,他自己的修为只有金丹初期。对境界的领悟再精妙,也改变不了实力的差距。 魁守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所以不认为此剑修能翻起什么风浪,他之所以亲自出手,完全是不容有人打扰他的盛典,以及杀一个道修用来立威。其余魔等也并未出手,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就等强大的魔主将擅闯者一击必杀。 属于魔主级别的袭击眼看就要临近,谢怀尘却只是扬了一下手。一扬手,纵横剑应召而回,大日般的光华与魔气对上,只一个照面,魁守就承受不住神剑威压,迎空喷出一口血,如破布般倒飞回去。 这一手出乎所有魔预料,大家彻底呆住了。 怎么回事?魔主居然一个照面就输了?明明对方看起来很弱啊! 纵横剑却是暗自得意,哼,本剑天下第一,就算天衍宗主也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我封印,你们这些凡魔,哪里配跟我交手! 其余魔却是不明就里,纷纷看谢怀尘如见杀神,十二魔将也站不住了,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出手。魔主之位是内部斗争,可魔主被一个道修打飞那就是全魔域的尊严问题! 眼看魔将们纷纷出动,纵横剑也跃跃欲试欲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但谢怀尘阻止了他。 “我今日来只为善尸,你们若不交人,我就把这魔都……毁个干净。” 一字一句如厉鬼索命,谢怀尘的双目渐渐化作深黑,明明是一个潇洒的白衣剑修,其气息却越来越阴诡,让人想起冥域深处的无边地狱。属于阴尸蛊王的邪气扩散千里,一时间,天空魔云翻滚,大量的怨魂厉鬼似是受到号召,陆续来到巫阙城上空盘旋。 怨魂厉鬼这等邪物,就算是魔也会惧怕。毕竟魔有理智,可怨鬼没有。偏偏魔域是怨鬼聚集最多的地方,谢怀尘来到这里,可谓是蛊王归巢。 纵横剑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有得必有失,他失去了道,却也获得了阴尸蛊王的力量。虽然这力量使他厌恶,但可以救人。 众魔将早已变了脸色,吐血倒地的魁守见此情形,却是突然坐起,对着祭柱上冷冷俯视的白影露出了堪称敬畏的眼神。 “轮回之力……” 他是十二魔将之首,也是冥域之人。当年阎罗降世,他也曾见过其威力。今日闯入的白衣剑修虽然邪气缠身,但使用的力量与轮回之力本质同源!他是……阎罗?可阎罗不是死了?为什么阎罗的力量会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谢怀尘根本没注意那位代魔主的神情,他心中焦虑不安,只有力量可以让他找回安定感。怨鬼盘旋不散,其密度已经达到一个恐怖的境地。谢怀尘一拢手,空中飘荡的怨鬼迅速聚集,很快化作一个巨大的鬼脸。鬼脸大到笼罩了整座城楼,所有魔物眼前一暗,天空被怨鬼遮挡。 “阎罗大人。” 突然,一个郑重的声音从魔群里传出。众魔一看,居然是魁守。这位刚刚成为代魔主的魔将,此时已将面具脱下代表尊敬,粗犷的面容带着几分谨慎。 “您是阎罗,是冥域之主,您的一切要求魔域皆可通融,还请您息怒。” 魔域有一半臣民都出身冥域,阎罗主虽然不是魔域的信仰,但也是魔域敬畏的半神。如今释昭尊不在,魔域万万不能招惹阎罗。 而谢怀尘几乎是在听到“阎罗”二字时,面容微微扭曲。 “我不是阎罗。”话语让人联想起阴鬼的吐息 魁守小心翼翼地示意众魔将退下,独自一人来到浮空与谢怀尘面对面。 “无论阁下是不是阎罗,魔域与冥域世代修好,若有需求,大可商量。” 谢怀尘眉峰一挑:“商量?你方才不是说善尸死了,见不到了?” 魁守肃了颜色,微微一请:“善尸一直由剑魔看护,阁下若要一见,这边请。” 谢怀尘顺着对方指示看去,方向正是一座天门地户的巍峨殿群。 第152章 两只师兄 在代魔主魁守的领路下,谢怀尘成功进入昭穆殿。 根据鬼侍们的说法,谢洛衡本是被关在昭穆殿的地下密牢中,后来被剑魔接走,往后的情况就无人知晓了。 不过被接走时善尸已经死了。 鬼侍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谢怀尘全程面无表情,惟有这最后一句“死了”让他的眼睑微微颤动。 魁守大手一挥:“带我们去剑魔的住处。” 剑魔柳厌青的住处也在昭穆殿,不过是一个偏院。谢怀尘进去时,其中陈设极为洁简,茶具床铺等物品摆放齐整,一看就不常住。魁守派人搜罗了一圈,毫无所得,最后只能抹了把冷汗。 “阁下,您看这儿什么也没有,恐怕剑魔将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谢怀尘根本懒得听对方废话,心念一转,纵横剑随即出鞘。 “毁了。”短短两字,却透着极度的森冷。 纵横剑小身板一抖,心道主人以前没生过气,他还以为主人和善可亲。现在主人学会生气了,原来主人这么可怕! 可怕的当然不止是主人,还有主人的剑。纵横剑威力大涨,刷刷两剑就将墙壁砍了个稀烂,再咻咻三剑掘地两尺,最后一剑破虚空,屋中阵法通通粉碎。 随行的魔修见此大气不敢出。昭穆殿不准动武,更别说毁殿,可面前的杀神一副谁拦砍谁的模样,他们完全不敢有怨言。 谢怀尘好歹附身过柳厌青,对这位剑魔的习性也能猜到一二。柳厌青的房间绝不可能如此整洁,太过整洁只能说明是故意掩盖,那他就把掩盖的东西毁个粉碎。 待纵横剑大显神威(实则是讨好主人)后,柳厌青的房间已经成了一地残墟。魁守咳着满嘴的尘灰,探出头:“有何发现……” 话没说完,嗓子就被堵住了。因为众魔都发现柳厌青的床板下居然躺着一副棺材。这场面实在诡异,毕竟任谁也不会将棺材藏在床底。一入眠就想着身下有个死人,甚至还可能诈尸,是个人都睡不着觉。 而谢怀尘几乎是在看见棺材时,脸色沉到极点。他快步向前去摸棺材,黑玉质地的棺盖冷得他手一抖。这棺材虽是黑玉,却能透光,他隔着棺盖居然能看清里面的人。那人白发青衣,面容沉静,乍一看就如儿时陪他睡午觉的安闲样子。 谢怀尘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慌乱地要开棺。 “慢着。”魁守拦住他。 谢怀尘抬头,眼睛微红,面容警惕。 “此棺由黑玄玉制成,是魔主的手笔。”魁守却指着棺材冷静分析,“其上还刻有阵法纹路,阁下若冒然开棺,定会中止阵法,这可能……导致不好的结果。” 魁守没好意思说,人都放进棺材了可见已经死透,这阵法顶多只能维持肉身不灭,冒然开棺估计会让其中封存的尸体腐化。 闻言,谢怀尘沉默良久,识海里的两人也不敢吱声。谢怀尘细细抚摸黑玉棺上繁复的花纹,感受里面极度的冰冷。随后,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里,缓缓地坚定地打开了棺盖。 棺盖一开,阵纹光泽尽消,冰寒之气迎面扑来,散出幽幽白雾。谢怀尘伸手,手指瞬间覆上寒霜,但他并不在意,直接将人抱了出来。 棺中人极冷,揽在怀里如抱一块软冰。谢怀尘面无表情地将谢洛衡霜白的发丝拢好,再将他的青袍褶皱抚平。对方容颜未变,身体却不似以前柔软,谢怀尘画出一道火符,让他全身暖和起来,然后才沉默地踏出屋门。 全程围观之人噤若寒蝉,都不敢打扰谢怀尘。更有眼尖者发现棺中人与谢怀尘的容貌极其相似。棺里的是善尸,那这白衣剑修又是谁?难道是天衍宗主?! 这番猜测白了众魔的脸,魁守也是陡然惊醒,三尸他见的不多,谢怀尘的气息又邪诡的很,让他没有往天衍宗主上靠。难道此人真是天衍宗主? 谢怀尘却不管身后众魔的心思,纵横剑光芒大作,他踏上剑身,随着一道流光飞了出去。 ** 谢怀尘一路御剑直抵天衍宗。 他还不是洞虚境界,无法划破虚空来去,只能连夜赶路。谢洛衡被他一直抱着,他画了很多符,很多很多。净水符、火符、避风符、生息符……他把所有符附加在谢洛衡身上,生怕对方掉了一根头发丝。 待他终于飞到天衍山门,他自己的灵力魂力早已消耗一空,谢洛衡却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模样。 “大胆,何方妖魔竟敢擅闯天衍宗!” 守山门的童子拦住了他。他身上邪气浓郁,山童只当他是魔修。 谢怀尘不管,直接冲破天衍禁制,御剑直飞云来。 “入侵!有入侵的魔修!”山童立即燃符示警,莹蓝的符纹直达慎行堂,一瞬间,当当当,三声清响,天衍山每一道山门皆响起示警钟鸣。 “嗯?”各峰长老皆竖起耳朵。天衍山百年不曾有入侵者,他们倒好奇是哪个不自量力的魔修敢独闯天衍。 各路神识纷纷扫过来,谢怀尘闷哼一声,识海中如遭重击。纵横剑的剑光一滞,随即剑气一扫将所有不怀好意的试探通通绞碎。 “我乃云来峰弟子谢怀尘。”谢怀尘从怀里掏出弟子牌,“我是回云来的,我要见宗主。” 慎行堂长老一听谢怀尘的名字,顿时吹起一缕胡须,传音道:“就你小子事多,城主大会一趟回来,怎么入了魔!” 说着,待命的慎行堂修士们已拉开弓箭准备射下谢怀尘。 见此情景谢怀尘只觉讽刺,他去魔域遭魔族诛杀,回道门还要被道门质疑,真可谓是天地不容。于是他干脆朝云来峰的方向大喊:“宗主!我回来了!你说过我可以随时回云来,这话到底算不算数?” 他已是强弩之末,一路杀上云来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只能放低姿态。 话音刚落,一团白光突然从袖中抖落。谢怀尘一看,竟然是一枚白玉。此玉是邵月在入门第一天赠予他的诏玉,可通行六域。七百年前回来后,他一直忘了这样东西,没成想今日此玉居然自动为他开路。 诏玉一出,白光悬停在谢怀尘面前,属于天衍宗主的气息将他笼罩,一道如天山雪水的声音从九天倾泻而下。 “上来。” 各峰长老感知到宗主的气息,纷纷歇了心思,慎行堂的殷长老一听宗主开口也撤了守卫。天衍宗各弟子顿时纷纷让路,只是看谢怀尘的眼神依然带着警惕和惊疑。 “那不是天道之子吗,怎么长得和宗主这么像!” “天道之子居然入了魔。” “你们看,他怀里抱着谁?” “好……好像是善尸?!” 路过弟子皆议论纷纷,谢怀尘不管身后纷杂的猜测,抱着谢洛衡心急如焚地闯入云来领域。 云来峰上已是草木繁春之景,只是最顶端的有無殿仍残留着清冷孤寒之意。其中树木尽皆枯萎,殿檐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落叶萧萧,犹如深秋。 谢怀尘抱着谢洛衡,在山童的带领下踩碎一地落叶。 入殿,邵月就坐在天衍宗主的玉座上。自从城主大会昭示了身份,他便不再遮掩,当着谢怀尘的面,以邵月的形态就这样悠悠坐在殿中。 谢怀尘见到他,怔了怔,纵横剑迅速入鞘,乖巧如瓜。 “师弟如此匆忙,所为何事?”邵月淡淡地扫过谢洛衡安静的容颜,神色了然。 谢怀尘一直走到邵月跟前,然后把谢洛衡往前一递:“救他。” 邵月眼帘微垂,笃定道:“他死了。” 谢怀尘:“你是天衍宗主,是三尸里最强大的欲尸,你一定能救他!” 邵月的身体微微前倾:“就算能救,我又为何救他?他是善尸,我大可以吞了他的肉身与魂魄,壮大我自己的力量。” 说这话时,他看都没看一眼谢洛衡,清寒的目光直逼谢怀尘。 谢怀尘此时可以说是狼狈。他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就是想着师兄兴许可以救阿衡。原本他是想做任务成神来救人的,但七百年前走一遭,他突然觉得师兄也可以。毕竟师兄与阿衡同为三尸,两人也曾关系甚笃。他觉得师兄再冷血,应该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可惜,师兄的目光很冷,似乎真的不想救。 谢怀尘突然觉得有些疲惫,眉眼间的戾气霎时消散,一泄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疼了起来,神魂因为长时间的透支而隐隐作痛。 “到底怎样你才会救他?”谢怀尘疲惫地问,“只要你开口,我都能做到。” 闻言,邵月单手支臂,居高临下道:“嗯?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谢怀尘愣住,随即抱着谢洛衡跪下,语气低沉:“请师兄救他,师弟愿意付任何报酬。” 说完这话,上方却不出声了。谢怀尘等了半晌,只觉奇怪,于是抬头,正好和一双沉沉的眼睛对上,那双眼睛浓稠得仿佛最深的夜,其中又能窥见浩瀚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第153章 三只道侣 “师兄?” 邵月的冰霜已经蔓延到谢怀尘的脚下。 “扔了他。”邵月冷冷开口。 谢怀尘没明白过来,什么叫“扔”? 结果下一秒,邵月手一抓,居然真的就把谢洛衡提起,然后随随便便扔了出去!谢怀尘脸色大变,然而邵月不容置疑地按住他,谢洛衡的身体则刚好摔入一旁的软塌。 “你!” “既然你要我救他,那我如何做你就没有理由阻止。”邵月声音比他更冷,“而你,是不是也该支付报酬?” 谢怀尘咬着牙:“什么报酬?” “很简单,与我结一道印。” “什么印?” “一道让你永远不会违逆我的印。” 这下谢怀尘是真的震惊了:“奴印?” 他听说过道印中有一种奴印可让受印人终身听任主人差遣,且不会兴起丝毫违逆的心思。可这种印要么用于出身低贱的奴仆,要么用于灵兽。师兄……要对他用? “你……”谢怀尘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骂人,趁火打劫? “差不多。”邵月当着谢怀尘的面开始一点点画印。印和符是有区别的,符画的是字,不管这字你认不认识,反正是写一句话或一段话来沟通天地成符;而印不是字更像一种图腾,如果你没见过这种图腾,你就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印什么。 谢怀尘现在就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师兄在画啥,只猜到是个奴印。 繁复的道印成型,邵月袖手一挥,道印飘到谢怀尘面前。 “你若同意,就以心血受印。” 重大的誓约或者誓印都是以心脉处的精血为媒,谢怀尘见他如此慎重,更加笃定这是一道约束力很强的奴印,顿时心里像塞了一团雪,冰冷彻骨。但他转眼又看到了谢洛衡,想起当初对方在天罚威胁下依然画出的那道神符,惊天动地,如朝阳初生。 这样的人怎么能就死了?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谢怀尘拔出了纵横剑。剑刃朝心,一剑取血。同时,邵月也召出三引,以同样的方式直取心血。两人同是白衣道袍,同是执剑利落,几乎一样的容颜相互对视,在旁人看来就如镜像一般。 “宿主……”这时系统君悄悄开了口,“这不是奴印,是道侣印……” 这种关键的信息果然还是应该告诉宿主,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卖了! 谢怀尘手一抖,心血差点从剑刃上滑落。随即他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邵月——道侣印??? 而就是这么一愣,邵月唇边已经弯起细不可查的弧度,他握住谢怀尘的手,将两人的心血轻轻一送。道印吸纳了两人心血,随即亮起柔和的蓝光。天道,也就是系统君九九察觉到两人道侣印已成,内心有点崩溃。 天衍宗主明摆着是欺负宿主老实啊,还有这种关键时刻宿主你怎么能发呆呢?!接下来按流程我就要给你俩降功德了啊!可我完全不想祝福你们,甚至还有点想劈雷劫。 就在系统君思索劈几道雷劫显得不矫情不做作,这边谢怀尘也懵了。他本以为师兄是要给他盖个奴印,好让他这个重生的界主惟命是从,结果奴印变成了道侣印,看师兄那冰雪消融的表情,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诡异? 这时,邵月已经从玉座上起身。九九也拍板决定劈九道神雷。轰隆隆,天衍宗上方一片电闪雷鸣,护山大阵在天道神威下显得有些弱小,天衍众弟子长老都惊诧抬头,不知哪里惊动了天道。 邵月毫不在意地走向谢怀尘,并用一种轻淡的语气对九九道:“我与他已结道侣,降我雷劫便是降他雷劫,他如今神魂虚弱,恐怕受不起你的恩赐。” 九九暗骂此人卑鄙无耻,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于是夹带着浩瀚天威的雷霆砰地一砸,正把云来峰上的花草烧得一颤。 劈不了你就劈你的云来峰! 接下来,无数雷霆朝云来峰劈头盖脸地砸去。九九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天道了,在跟随宿主几百年的锻炼(蹂/躏)下,它现在已经敢和天衍宗主叫板,别说劈一座峰,就是把天衍山脉掀了也行。 而谢怀尘显然最不在状态,他疑惑地看着师兄——师兄抬脚,啪,一道雷霆正砸在师兄脚底;师兄再侧头,咻,一道雷霆又与师兄擦脸而过;师兄俯身,雷霆正好劈在他与师兄之间,炽烈的白光将师兄的脸照得异常清晰。 邵月一把将谢怀尘搂进怀里,九九见此不劈了,灰溜溜地继续摧残云来峰的花草和山童。 “师兄……”谢怀尘迟疑地叫了一声。他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师兄其实和阿衡很像,他们总是把心思藏得深深,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不安。 “你我从此性命相连,伤我便是伤你自己,记住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内容让谢怀尘悚然一惊。他突然想起城主大会最后系统下发过任务,目标就是杀死天衍宗主。这个任务他一直没接,现在师兄一提……难道师兄隐隐猜到了什么?! 谢怀尘不安地垂下眼帘,却被强行扳正了脸。邵月并指一点自己的眉心,随后一缕神魂被他牵引而出,再利落地点入谢怀尘眉心。 刹那间,识海里仿佛被海啸淹没,头脑一懵,四肢一酥,谢怀尘差点站不稳。 邵月灌入他识海的是元神。元神只有元婴境以上修士才有,结为道侣的修士可以互通元神以明心迹。但这是对同境界的修士而言。若两人修为差距太大,那元神互通不亚于搜魂,弱者的一思一缕都会被对方知晓,而对方的心思几乎不会泄露分毫。 谢怀尘在画中境里折磨百年,神魂几乎油灯枯尽,魔域一趟也不过是凭一口气支撑。如今识海被陡然入侵,他完全不是师兄的对手。 “住手。”谢怀尘的语调因为走音而破碎。 邵月却是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将他锢在怀里,灌入识海的力量却加大了一倍。脆弱的神魂经不起这样霸道的入侵,谢怀尘脸色一白,身体打颤,手指不住地想凝聚剑意却因为识海中的刺痛导致躯干酸软无力。 邵月双眸一软,干脆低头与他眉心相对。 “呃……” 低低的一道闷声,谢怀尘眼里不自觉泛起红意,双手虽然用劲却因为疼痛而显得很柔弱地抓住师兄的白衣。 本来邵月元神入侵,系统君和纵横剑自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欲阻拦某个无耻之尤。但道侣之印尚在,誓约既成,就是天道也拦不住,谢怀尘只能自己承受。 邵月如白鹤翩跹,瞬身往识海深处去,他将谢怀尘的神魂毫不留情地一片片割开,再一寸寸融合,对方从地府到现在的记忆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他每多看一幅画面,谢怀尘就不由自主地反抗,他压制住他的双手,最后听见他发出细微的求饶声。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犹如魂魄的凌迟。对方本来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进来,却偏偏选择了最残忍。 一幕幕的属于谢怀尘的记忆出现在邵月面前:在地府被人欺负、与谢洛衡相处的五年、系统君的任务下发、七百年前的柳家、以及阴尸蛊王的种种…… 或猜到的或未预料到的,如今一一知晓,邵月的姿态如闲庭信步,周身冰霜却在一层层加重。 谢怀尘因为虚弱而闭眼,眉头越皱越紧,他觉得有人强行扒开了他的蚌壳,然后再一寸寸割开柔软的蚌肉,欲探寻内里。很难受,想逃开都不可能。 邵月一直走到最深处,识海深处有一股寒气,透着如坟墓般的死意。而谢怀尘也似乎意识到最后的防线即将崩溃,不由发出一声急促的呜咽。 邵月只是微微搅动了一下识海,谢怀尘就疼得失去了反抗能力。邵月趁此穿过一片云海,脚下出现一座浩大的深渊,看来这座深渊就是谢怀尘最深的意识。 此渊由寒冰凝成,深愈百丈,渊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邵月仔细看去,那些小字似乎是某人一点点刻上去的生平,第一次遇见谁谁,在哪里尝到第一口仙酒,谁谁怎样了,北域又出现了什么什么…… 都是很琐碎的记录,字是纵横字,记录者应当是一位仙人。而金色小字里出现最多的居然是“正”字。这不是纵横字,只是普通的凡间记号,记录者似乎在数什么东西,“正”字写了几乎大半个深渊。若这些“正”字以天数来算,记录者恐怕于此记录了几万年。 瞳孔骤然一缩,其中可见繁复的金纹,邵月从记录者的笔下感受到了囚禁万年的孤寂与绝望。 “阿尘?” 深渊里出现了一道白衣人影,那人的白衣绣着云鹤图样,拖在冰面上几乎与冰雪同色。白衣仙人正准备用指甲在冰壁上刻字,可他放眼望去,冰壁上已被刻满小字,竟再也没有一处空余。没想到,万年来唯一能带给他安慰的方式,今日也没有了。 无边大雪飞扬,白衣仙人露出黯然之色。 邵月却再也看不下去,一跃而下,同万千飞雪落入寒渊。渊底的仙人十分惊讶,因为突然落下的仙人居然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还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 邵月扫视深渊,然后翩然落定与白衣仙人面面相视。他将对面人打量许久,似是怀念又似是了悟。 “原来如此。”邵月的吐息与对面人一样清冷,“原来你我当年……都在说谎。” 白衣仙人不知他在说什么,但对他的到来十分欣喜。 “阁下是?” 邵月却是喟然闭眼,刹那间,识海中的一切记忆化为乌有,邵月放开了谢怀尘的神魂,灌入眉心的力量渐渐化为柔和。而谢怀尘只觉神魂一松,那把凌迟的刀子终于停下,紧绷的神经化为浓浓的疲惫,他忍不住倒在寒凉的怀里,身体却仍然控制不住地痉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lingling”,灌溉营养液 ~ 第154章 四只道心 “宿主宿主你没事吧?卧槽不要吓我,你应个声!”系统君见谢怀尘全身颤个不停,吓得连环追问。然而谢怀尘已经意识混沌,根本听不清其他声音。 纵横剑就干脆得多,直接出鞘,对着邵月就是一剑横砍!结果就在剑光将至之时,三引剑也自发出鞘,华贵的暗光将纵横剑意生生阻挡。 “三引你凑什么热闹?没看见天衍宗主在欺负我主人吗!”纵横剑大怒。 “我只看见他们结成道侣,心意互通。”徐徐如清风的声音回道。 这是三引剑灵第一次开口,纵横剑一听此音立马翻了个白眼:“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你和他都不是好东西!” “主人不杀他已是开恩,你太贪心。”三引毫不犹疑使出道引随行,墨色的剑光将纵横剑逼出殿外。 “三姓家奴!呸,四姓!”纵横剑这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就你这忠诚度还主人?你倒是说说你主人谁啊。” 两把神剑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顿时打得热火朝天,满云来峰噼里啪啦地又是冰霜又是烈焰花花草草一会儿生一会儿死,简直备受煎熬。 三引剑:“三尸都是我的主人。” 纵横剑:“呵呵,他们自己都互相残杀起来了,你骗鬼呢?” 老实说纵观上下万年,凡是修士分出的分魂,从来没见过有不听主人号令或者互相残杀的,天衍宗主和善恶尸倒是一个奇特的例子。 三引剑默了默,随后一招身引四方将纵横剑彻底困住,清远的声音也从四方传来:“互相争夺是因为谁也不想做分魂,这才是主人,只有主人才会不甘心做一个傀儡。” “我不管他们什么想法,反正他们全都欺负我主人!老子今天就要打回去!”纵横剑也使出了燕字诀,剑光瞬间璀璨无比,一剑化万剑,霸道的剑气横扫顶峰,山林一片摧折。 三引见此叹了口气,思索着如何规劝这位老友放下屠刀。结果下一秒,邵月的传音也紧接而至:“镇压他,不要让任何人扰了有無殿的清静。” 主人令下,三引剑再不手软,刹那间一道魂引月彰,浩大的月光从九天倾泻而下以压倒性的威压淹没了纵横剑。纵横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便没了声响。霜白的剑影啪嗒摔在有無殿的瓦檐上,光华尽敛,咋一看像把普通的水寒。 与此同时,邵月也已经将昏迷的谢怀尘抱了起来。怀中人泪痕未干,气息虚弱,一只手软软垂下,身上的魔气也弱得接近于无。邵月将他带入内殿,进入卧房,稳稳地置于床上。 谢怀尘的情况和上次七百年前回来时一样,都是神魂虚弱不堪。本来谢怀尘就身魂不稳,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神魂受伤,说不危急那是假的。 邵月站在床前凝视良久,久到系统君开始忐忑不安,开始浮想翩翩。 宿主这个情况目前只有两种办法可以医治。一是它亲自出手,用天道之力为宿主巩固神魂。这种办法见效慢,时效短,对它的损伤也挺大,是下下之策。二是天衍宗主出手,利用道侣印与宿主双/修,道侣之间的伤势可以平摊,天衍宗主又这么强大,妈的双修一晚别说神魂损伤,就是破丹成婴入洞虚再化神都有可能! 而天衍宗主现在用这么鬼迷心窍(面无表情)的眼神看着宿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系统君怀疑宿主的节操恐怕马上就要碎了,毕竟天衍宗主连道侣印都下了,再来个双/修……好像也没毛病? 而就在它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之际,邵月侧坐到床榻旁,俯身,右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这个动作看起来虔诚而亲昵,清冷的眸光不变,邵月从心口处拿出了一样东西,幽幽泛着金光。 等等……金光? 系统君定睛一看,卧槽?这这好像是道心?! 真正的道心不是一枚青玉,青玉只是谢洛衡用来装载道心的载体。道心其实只是一团纵横字,没人知道纵横字里写了什么。这团纵横字散发着强大的光芒,置于青玉中便形成了玉光。当然如果换作黑曜石或者鸡血石,散发出来的可能是紫光或者红光。 所以什么颜色的光不是重点,重点是道心。 道心居然在天衍宗主手上?? 自从谢洛衡身死,天道对道心的感应就消失无踪,九九一度以为道心已经被破坏,无法再寻。可如今看来,道心似乎一直在天衍宗主手上,问题是天衍宗主怎么拿到的?何时拿到的? 邵月小心翼翼地将道心聚在掌心,随后就着谢怀尘苍白的唇给他喂了下去。金色的符文像一捧醇厚的仙酿,顺着唇齿缓缓流入喉咙。谢怀尘紧蹙的眉眼随着道心的润泽舒展开,周身魔气也在渐渐净化转为纯正的灵气。 系统君看得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天衍宗主居然会直接把道心喂给宿主。这个……是不是来得有点容易,太虚幻了它有点不敢相信。 而做完这一切,邵月就离开了房间,似乎并不为道心的失去而有半分留恋。 ** 谢怀尘醒时已是五天后。 一睁眼天光大好,眼珠子再一转,旁塌上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再旁边还放着一碗蟹黄粥,悠悠冒着香气。谢怀尘转了转刚睡醒的脑子,这才想起此地是云来峰的有無殿,那该被千刀万剐的师兄与他结了道侣。 等等……道侣? 谢怀尘蹭地从床上蹦起来,连带着被褥被拖到地上,顺便打翻了温热的蟹黄粥。哗,一阵碎瓷声,他把齐整的衣物一捞,就要出门。 “师弟伤势未愈,还是不要乱动。” 有声音自门外传来,接着屋门打开,一道白衣人影向他伸过手,属于深秋的寒气也随之袭来。 谢怀尘一抖,这倒不是冷的,是怕的。他稍稍后退两步,避开对方的手。 “师兄,额……早。” 此时邵月已是一身鹤纹白袍,身上玉饰泠泠作响,俨然一副天衍宗主的做派。他虚指画符,倒翻的瓷碗瞬间恢复原样,冒着热气的蟹黄粥自动入碗,再乖顺地飞到他掌心。 “先吃点东西。”邵月将粥碗递给谢怀尘。 本来此举很正常,可谢怀尘一想起之前师兄逼他结下的道侣印,就感觉全身不自在,看师兄也不自在,然后他又想起昏迷前师兄对他的搜魂……这种不自在就升级成了心理阴影。 见谢怀尘迟迟不动,邵月淡淡地问:“你来还是我来?” 这话绝对算不上温和,谢怀尘一个激灵,赶紧把粥碗一夺:“不用不用,我来。” 说着一股脑把粥全喝了。喝完之后感觉有阵阵暖意流过四肢百骸,他惊讶地审视内府,然后发现身上的内外伤居然全好了??他再审查神魂,却见识海稳固神魂健全,居然没有半点不适?? 谢怀尘目露震惊,随后是一阵感动——九九啊,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恢复的这么好? 粥喝完,衣穿好,谢怀尘在师兄的注目下不自在地整整衣袖,整整发冠,整整腰带…… “师兄,你为什么要和我结道侣印?” “师兄,我的纵横剑呢?” “师兄,你别用这么冷的目光看我,我不是想打架,我……我能见见阿衡吗?” 几番追问下来,邵月眼皮都没抬,直到问出最后一句,邵月直接转身出门,声都不吭。 谢怀尘赶紧追上抓住对方:“你会救阿衡,对吧?” 邵月清淡的目光扫过谢怀尘殷切的脸,再扫过他的手……谢怀尘立马放开手。 “你不能言而无信。”谢怀尘添了一句。 邵月却是皱皱眉:“看来量还是放少了。” 谢怀尘一愣:“啊?” 话音刚落,眼前就一片晃啊晃。谢怀尘一看,晃的不是地面而是自己,手脚都开始发麻,脑袋仿佛被灌了浆糊,浑浑噩噩。 “神魂之伤就算有道心也要温养一月,躺着罢。”邵月一挥手,一股力道将谢怀尘送回床榻。谢怀尘不甘心地用手抵住床沿,然而属于神魂的疲惫依然让他不得不会见周公。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谢怀尘心里暗骂道:什么鬼,师兄居然下药?? 之后的一个月,谢怀尘开始了浑浑噩噩醒了就睡睡了复醒的日子。他虽然伤势大好,但神魂极易疲惫,即使邵月不使手段,他在外面蹦跶一会儿也会很快困顿。可他偏偏不是安分的主,不肯一直睡在云来,于是天衍各峰山童们最近都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看见某人睡觉的身影。 所幸每次谢怀尘在外面睡着,都有山童送回云来,就算没被送回,邵月也能很快找到他。 谢怀尘去的地方很有规律。 休养的一个月里,他去的最多的是谢洛衡所在的偏殿。邵月将谢洛衡安置在云来,周围绘遍阵法。谢怀尘经常在阵法外一坐几个时辰,直到昏昏欲睡,最后趴在一旁。 去的第二多的是无忧峰。七百年前,柳夫人的残魂被谢洛衡交给北域尊主保管,而北域尊主将柳夫人的残魂留在了无忧峰。于是谢怀尘隔三差五就飞过去,独自坐在杏花林里等“师祖”的出现。柳夫人有时来有时不来,喝酒时来品茶时不来,讲笑话时来哭鼻子时也来。她会喊他徒孙,他会陪她说话,一说就是一下午,最后睡倒在杏花林里。 如果哪日谢怀尘睡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一定是去无忧峰的路上睡着了。 所以循着路径,邵月很快就能把他拎回云来。 一个月后。 这日,谢怀尘如往常一样从有無殿里清醒。他熟练地从床上爬起,穿好衣物,带上纵横剑,系了条云纹发带,然后一边施展净水诀一边和门口的童子打招呼。 童子受宠若惊地向他作揖,他微微一笑准备御剑。 然而童子走远,他听见了童子们的低低交谈。 “谢师兄和宗主长得真像啊。” “看见他背后的剑没有?副宗主说那是界主之剑,谢师兄是界主转世!” “哎?可……可谢师兄和宗主不是结为道侣了?” “天呐,宗主不是界主三尸吗?三尸和界主怎么能结为道侣?” “对对,那不就是乱/伦,成何体统?” “难怪……难怪宗主结道侣那日天道要降雷霆,原来是不伦之恋?” 童子们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然而听在谢怀尘耳里无比清晰。他面无表情地召出纵横剑,剑气霸道地一扫,将那些非议通通扫在脑后,只是拿着剑鞘的手,比往日捏得更紧。 作者有话要说: 纵横剑:主人,你生气别捏我啊!疼! 第155章 五只神符 其实谢怀尘不是第一天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了。在他休养的一个月,天衍宗不断有流言猜测纷至沓来,而且越传越稀奇,越稀奇越有人听。 最早的流言始于一个月前谢怀尘带着谢洛衡闯入天衍。谢怀尘怀里抱着谁大家没看清,但谢怀尘的容貌诸位看得一清二楚。这酷似界主的长相让天衍弟子浮想联翩,加之谢怀尘当时还带有魔气,这更引起众人的八卦。 后来邵月与他结了道侣,天道震怒之下降了九道神雷。神雷把云来峰连着天衍宗劈得外焦里嫩,这下全天衍都知道宗主结了道侣,于是对谢怀尘更加好奇。 而趁着大家好奇之际,天衍宗最大的八卦爱好者穆宗玄出马了。身为资质最老的副宗主,他一眼就瞄准了关键——谢怀尘的剑是纵横剑。 纵横剑乃界主之剑,只认界主。且不说神剑如何出世的,单就一个长相与界主相似、身背界主神剑、深受宗主关注的少年……这三个条件加总,只能说明此少年就是界主转世。 此结论一出,震惊全宗。虽然证据不足,但流言传的飞快,上至客卿长老下至洒水弟子全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有脑洞大开者想起谢怀尘乃宗主亲传,不禁编了一出三尸与界主不得不说的情。事二三。 当然其中也有理智者。理智者以慎行堂长老为首,他们的怀疑点是谢怀尘身负魔气。界主乃天生仙神,怎么会有魔气?把界主与谢怀尘相提并论实在是侮辱界主之名。 不过,两种说法还是前者占了大流,所以谢怀尘无论去哪都会收到敬畏以及猥琐好奇的复杂眼神。 在如刀子一样的围观下,谢怀尘御剑去了无忧峰。 昨日他在云来峰的清虚殿坐了一整天。那里有谢洛衡,对方还是闭眼安睡的模样,似乎永远不会醒。他偷偷摸入禁制,捏了捏对方冰凉的手,然后与对方告别。 是的,告别。他不想再待天衍宗了。今日他将一切事办妥后,就走。 无忧峰杏花纷飞,谢怀尘今日来无忧峰,除了见柳夫人还有另一位好友要见。 梅晋卿已经在峰底等他。这位紫衣剑修自城主大会之后就一直在养伤,前几日天都梅家派人来接他,声称恭迎少家主回府。梅晋卿已经十年没回过天都,每次家人探访都是一脚踹出去了事,而这次他居然同意了,且有一去不回的架势。 “十年不回家,这次怎么突然要回去?”谢怀尘有些好奇。 梅晋卿抱剑一笑:“你当城主大会资格很好弄?若不是我答应回家继承遗产,我爹才不给我资格。” 谢怀尘:“梅家多好,回去继承家主不比在天衍宗做个小弟子舒服?” 梅晋卿摇头叹气:“唉,你们这种平民不会懂的,不努力就要继承家产,我过得好苦哇!” 谢怀尘朝他翻了个白眼:“滚滚滚,有爹有娘还苦?可让我们这些孤儿怎么活。” 梅晋卿爽朗一笑,随即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玛瑙佛珠扔给谢怀尘:“接着。” 佛珠入手圆润,谢怀尘迎光看去里面似有浓郁的佛气流动。 “这是什么?” “莲献佛子给我们的,一人一个,拿着可通行佛域。” 谢怀尘嘴角一牵:“哦?沈略还记得我们?” 梅晋卿:“慈悲悯怀的佛子怎么可能不记得弱小时同甘共苦过的同门师兄弟?他既然想维持高尚圣德的形象,那我们就把好处接着吧。” 话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自从沈略一步登天觉醒成为莲献佛子,先前夺舍的流言也渐渐消泯。毕竟一个魔夺舍和一个佛夺舍是两个概念,后者哪怕不解释,世人也会将美好的假设付诸其上,替代内里的恶。然而沈略的的确确消失了。觉醒后的佛子几乎与天衍宗断的一干二净,城主大会结束,佛子也丝毫没有与同门会面的意思。 沈略消失,佛子降世,六域多了一份恩泽。 “好了不说了。”梅晋卿打破沉默,拱手作揖,“我先行一步,后面你自己小心。” 谢怀尘也肃了神色:“放心,你在无忧峰的家产我一定替你保管。” 梅晋卿大笑,手一挥:“随便拿!”说着便随梅家仆从坐上仙骑,往山门飞去。 谢怀尘看着好友离去的身影,知道对方其实做了艰难的选择。他已融合道心,对事物的感知远非昔日。梅晋卿的魂魄与肉身不合,应当也是夺舍。再联系梅晋卿十年不回梅家,可以猜出当年不单沈略被夺舍,梅晋卿可能也是夺舍之人,回梅家会面临暴露的风险,所以十年来他一直不愿回去。如今回去,他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思及此,谢怀尘叹一口气,只觉世事总是如此复杂弄人。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上来陪师祖。”突然,头顶出现一个声音。 谢怀尘一愣,随即抬头,却见一女子发髻半绾,嘴边沾着不明鸟物的毛,靠在杏花枝头闲闲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温柔贤淑的家主夫人,倒像是调皮捣蛋的邻家女孩。这和柳夫人的残魂有关。当年柳夫人被怨鬼侵蚀,陈意虽然救下其魂魄,但因魂魄受损,魂体退化成了少女模样。 可柳夫人偏偏还记得自己资质够老,所有人都是她徒孙辈,所以经常以少女之态教训弟子,弟子们念在她是先人也就受了。 谢怀尘没想到今日对方这么快就出现,于是不好意思地一笑,轻身跃至梢头。 他轻轻坐在少女身旁,然后开始一点点为她解头发。对方不知干了什么坏事,发髻凌乱,衣裙也脏了。柳夫人是无忧峰的特例,无人敢为难她,所以她偶尔偷鸡偷鸭偷仙鹤,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怀尘把散乱的长发一点点梳好,再有模有样地绾起、固簪。以前他根本不会这些细活,倒是最近一个月为了给柳夫人梳头,他紧急请教了云来仙童们,这才能勉强梳个普通的流云髻。 “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被梳头的少女眯着眼忽然开口。 谢怀尘手一顿:“弟子不敢当。况且师祖您有儿子,只是暂时不方便见您。” 少女一哼声:“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儿子,我还知道自己有个呆夫君。” 谢怀尘回忆了下柳临渊沉静优雅的气度,感觉柳家主怎么也不和“呆”搭边。 “怎么,你不信?”柳夫人转头。 谢怀尘赶紧松手,免得扯得她头发痛。一半青丝滑落,谢怀尘点点头:“我信。” “我儿子呀,小时候可乖了。”柳夫人开始自言自语,“长大后也乖,就是什么事都不说,爱一个人硬抗,跟他爹一个德性。” 谢怀尘低着头:“嗯,柳家主和少家主都是修界的厉害人物。” 柳夫人:“临渊是真的呆,我总怕他受欺负。不过呆也有呆的好,至少无忧峰就是他呆出的结果。” 闻言,谢怀尘怔住:“无忧峰和柳家主有关?” “是啊。你知道么无忧峰以前是座荒山,灵力少得可怜,只有毫无前途的天衍弟子才会被赶到这里修炼。临渊就是那个前途无望,连丹田内府都被毁的废弃弟子。”柳夫人说着露出几丝怀念,“那时候我可是天衍榜第一,看他就跟看一株可怜小草似的。” “当时他父亲被杀,非说凶手是天衍宗主,结果全宗门都对他退避三舍。宗主倒不计较,反而给了他外门弟子修炼的资格,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呆。你说就算凶手真是宗主,怎么能说出来?果不其然,后来宗门处处针对他,连修炼之地也是最差的荒山。” “不过他还是有些本事,至少他的符画得好。我记得那日是深秋,别说荒山,就是主峰也早已草枯花谢。我恰好路过他处,冷不防看见了符。”此时谢怀尘已给柳夫人梳好发髻,顺便将她嘴边以及身上的鹅毛拂去。 “什么符?”谢怀尘问。 “生息符。”柳夫人折下一支杏花。 “我以为是很多道,其实是一道。那道生息符很大,大到覆盖了整座荒山,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符阵。百丈荒山被莹蓝的大网笼罩,那样大的范围,不是普通的符,只能是神符。” “那符应该被他画了好几年,最后一笔完成时,整座荒山开始发芽。神符之威不可小觑,荒山在符意催使下发芽、成树、聚灵、开花……整个天衍山脉的灵气都被吸引过去,那一日他的荒山从天衍弃峰一跃成为主峰。”柳夫人的声音仿佛叹息,“可他呢,神符运转之时他居然在哭,还是躲在山底的崖壁下一边画符一边哭。一点声音都没有,眼泪流的倒凶。” 谢怀尘心底一刺,从柳夫人平淡的叙述里他能想象出天之骄子昔日的落魄。高傲的少年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能躲在背光处捏紧拳头,眼泪汹涌如注,少年无声地狠狠捶打山壁,而路过的少女不经意间窥见了这副柔软。 “那时我挺不明白,他既然画出了神符,就应该笑。毕竟神符一出,日后登临化神也指日可待。不过这个疑问我后来明白了,因为这道符是他的杀父仇人给的。” 柳夫人不由笑了笑:“他的父亲就是被天衍宗主的生息符所杀,当晚他观符入道,从此决定用这道符去报仇。所以神符大成于他而言不是喜,是恨。世上居然会有以恨入道的人。” “从那时我就知道他真的呆,不过呆也呆得可爱。我嫁给他,为他守住柳家,为的不过就是希望他下一次想哭时不用一个人对着荒山野岭,对着我就行了,他那呆样我有心理准备。” 闻言,谢怀尘已经怔得不知该说什么。原来这就是无忧峰的来历,无忧无忧,不过是那个旁观的少女对山崖下的哭泣人最诚挚的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居然涨了一个,开心~ 第156章 六只剑魔 等谢怀尘离开无忧峰,已是申时。柳夫人的这缕魂魄平日从来没有这么唠叨,今日倒是第一次。对方似乎察觉到谢怀尘的离去之意,拉着他不放行。 谢怀尘好不容易从无忧峰出来,接着直飞慎行堂。 就往日而言,他这时候应该回云来峰。师兄对他的一举一动看似没有防备,其实是监视的。如果一定时间内不回去,师兄一定亲自来寻。而谢怀尘今日打定主意要跑路,所以万万不能被师兄抓住尾巴,只能加快动作。 他一路飞往慎行堂,途中找了老白鹤披上自己的衣服,让它留在无忧峰装作睡着的自己。虽然这法子管不了多久,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到了慎行堂门口,谢怀尘在角落里换好事先偷来的莲纹白衣,再将自己不算正经的脸扳正,最后收了纵横剑,腰间挂一抹诏玉,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本来伪装成天衍宗主是最保险的,但宗主袍实在太难偷,谢怀尘只能退而求其次偷来师兄的衣物。所幸慎行堂的守卫们傻傻分不清,谢怀尘装模作样地说:“宗主有令,命我审问剑魔。” 大家都以为是邵月,于是恭恭敬敬放行了。 谢怀尘借着师兄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守卫们带着他深入悬峰,最后抵达一座特制的高大牢房。剑魔就被关在里面,其中五道锁链穿入骨髓,牢房内外皆布满禁制法文。 谢怀尘抬抬眼皮:“先给他解锁。” 慎行堂的守卫怔了怔,随即皱眉:“恶尸大人,此举不妥,剑魔虽然身受重伤但……” 谢怀尘大手一挥:“我说解就解,这是宗主的意思。” 然后哗啦啦锁链全卸,守卫紧张地看了眼剑魔,又看了眼“恶尸”,一溜烟跑了。跑得很干脆,大有此地不可久留之意。而守卫的判断也很准确。柳厌青被解锁后,周身魔气立刻蹭蹭上涨越来越强,整座牢房都因为剑魔的解放而摇摇欲坠。 在这过程里,谢怀尘一直沉默。他仅仅金丹初期,面对越来越强盛甚至直逼洞虚境界的剑魔,他竟然就那样平静地看着,毫无动作。 待柳厌青终于恢复了功力,身上被锁链凿穿的窟窿终于止了血。谢怀尘这才动了动眼皮。 “天衍宗主,你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牢中传来一声低吼。 谢怀尘没动。 “等等,不对,你不是天衍宗主……”接着牢中人迟疑了,似是在感应,“你是……谢怀尘?” 谢怀尘走近牢房,方便对方看清自己的脸:“是我。”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帘,柳厌青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界主?” 城主大会之时,谢怀尘的界主身份就被魔主猜测过,因而柳厌青这一说谢怀尘并不意外。他掏出钥匙,语气不急不缓:“咱们没时间认亲,来,你按我说的做,我就放你出去。” 柳厌青明显没理解谢怀尘的举动:“你要放我?为什么?” 他与谢怀尘无亲无故,追根究底甚至还隔着谢洛衡的死仇。这小子难道不想把他千刀万剐?为什么还要放他?难道是陷阱? 谢怀尘知道柳厌青一定会乱想,但他的确是真心想救对方。毕竟他想明白了,柳家之事他有很大责任,柳厌青说到底也是他拖累的,所以他应该救这位“柳家主”,哪怕他曾经十分痛恨对方。 “没时间解释,你现在随我立个誓,然后就自由,如何?”谢怀尘十分认真地看向他。 柳厌青心中警惕:“什么誓?” “发誓从今以后不滥杀无辜,不助魔为虐,并且远离阴尸。”谢怀尘一字一句。 “呵,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就算天衍宗主站在这,也没资格让我立誓。”柳厌青神色不屑。 此时谢怀尘已经打开牢房,柳厌青眼睛盯着谢怀尘,实则余光瞥在门外,心里想着待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谢怀尘打晕,然后偷了对方的腰牌逃跑。虽然不知道这小子为何要来救他,但看在对方慈悲心泛滥的份上,他可以不杀他。 谢怀尘与柳厌青实力相差巨大,但他仍镇定自若,身上却渐渐溢出些许阴诡的邪气。 “柳厌青,你既然能掌控阴尸,说明你也入了邪道。”谢怀尘摊开手,一股浓郁的邪气凝聚在掌心,“而我是阴尸蛊王,天下邪物都得听我号令。” 说着,手心一聚,属于阴尸蛊王的威压瞬间覆盖了柳厌青。而柳厌青只觉耳边嘶鸣一声,接着体内的魔气仿佛遇到天敌,顷刻溃散,恐惧油然而生,身体不自觉战栗。 “你……”柳厌青眼神惊恐,但很快就化作惊怒。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找多年的阴尸蛊王如今居然在面前!这可是覆灭柳家的凶手!但他万万没想到凶手居然是谢怀尘?是界主?! “不可能!你不是界主吗?怎么会是你?是你吞了柳家的魂魄!”柳厌青大步走到谢怀尘面前,震惊愤怒压制了恐惧,他一把提起对方。 窒息感袭来,谢怀尘一阵眩晕,但他依然掌心朝前,维持着立誓的姿势,语气不容置疑:“柳厌青,我就是阴尸蛊王,你杀不了我。只要我不愿意,你无法为柳家报仇!” “闭嘴!先告诉我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杀了他们还不够还要灭魂!”柳厌青却见他如见仇人。柳家覆灭时他与谢怀尘一体两魂,事情经过看得一清二楚。除了阎罗,他最痛恨的也是那只白衣蛊王。 可他憋足了劲也无法让自己的手捏碎谢怀尘的脖颈,听到清脆的喀嚓声。他的意识一心要杀了面前的阴尸蛊王,身体却在蛊王的影响下动不了手。 “细节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是我吞了柳家上百冤魂就行。”谢怀尘眼神暗了暗,“所以我们来立誓,你只要做到我先前说的三项,那么日后你来报仇,我绝不还手。” 话一说完,柳厌青露出惊诧和爽快的神情。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看谢怀尘的目光逐渐带上了悟,“所以你是良心发现来赎罪了是么哈哈哈……”柳厌青大笑着放开谢怀尘,后者踉跄两步。 “我知道了,所以你是因为愧疚才来放我走的?”柳厌青笑得阴气森森,“好哇,身为界主却是一头邪物!这誓言我立了,我定要代六域杀了你这个蛊王!” 谢怀尘自嘲一笑,他知道这个方法一定可以让柳厌青立誓,而他本就是想来赎罪的。 他伸出手:“击掌为誓。” 柳厌青冷笑一声,也伸出手。 一道清脆的声响,誓约成立,属于世家子弟的骄傲不会让他们违约。 “我不滥杀无辜,那我可以杀你了?”誓约既成,柳厌青立马就要履约。 谢怀尘却飞快地将自己外袍脱下,顺便也拽下柳厌青的外袍。一白一红两件外套被他揉成腌菜再随意一扔。柳厌青被这举动一噎,不明谢怀尘为何如此淡定。 “履约什么的总得先逃命了再说。”谢怀尘将腰间诏玉取下,手上用力,啪,诏玉碎成两瓣。谢怀尘将另一半递给柳厌青。 其实从入慎行堂到现在一系列步骤全是谢怀尘这一个月来思索好的计划。每一步都按计划行事,自然也就不慌乱。 “这东西能通行天衍宗,你拿着,待会好跑路。”天衍宗关卡太多,有诏玉在自然方便。不过还有一层谢怀尘没说,那就是诏玉不单能通行天衍,还能吸引某些“狗鼻子”。谢怀尘的一举一动之所以会被邵月知晓,诏玉至关重要。所以谢怀尘此举完全是把柳厌青当做诱饵,到时候师兄追来,他把诏玉一丢,师兄就去追柳厌青了,他正好溜之大吉。 柳厌青自然不知道详细,狐疑地接了。 “你放心,我决不食言。只是怕你杀了我无法逃离天衍宗,不如我先助你出去你再杀我。”谢怀尘起手画符,将牢房布置成关闭状态,衣物也化作人形,守卫来了只以为里面还在审问。 柳厌青对谢怀尘的话抱有疑问,但他知道如果谢怀尘不愿意,他也无法杀他。同时逃出天衍宗对他大有好处,他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两人一起打晕两个守卫,换成慎行堂修士的服装,偷偷溜了出去。 出了慎行堂的悬峰,天色已暗。系统君及时开启屏蔽系统,瞬间,谢怀尘被天道屏蔽了气息,就算是天衍宗主也无法在远距离感知到他的位置。 “好了,分头跑吧。”谢怀尘看了眼柳厌青。 分开跑是最合适的,因为被追捕的几率会降低一半。 柳厌青哼了一声:“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话落,两道暗色身影一左一右分别奔向不同方向。而与此同时,当当,当当,天衍宗也敲响了警鸣。 ** 邵月一个时辰前就发现谢怀尘不见了。但因为谢怀尘最近经常不见,所以也没上心。但很快他就发现谢怀尘身上的诏玉,碎了。诏玉不是普通腰牌,至少摔跤等外力作用是不会让它碎的,所以可能性只有谢怀尘自己捏碎了它。 而谢怀尘此举无异于是告诉邵月,他要逃跑。 邵月立刻下令封锁全宗。 感知范围内还有诏玉的气息,这气息不单微弱还在飞快移动。邵月只是一念就知道,这股气息绝不是谢怀尘。谢怀尘不可能自己捏碎诏玉还带着诏玉,这气息应当是某个替死鬼的。 了解情况之后,邵月不由得叹口气。不知是为某人的瞎折腾还是为某人的不乖。 谢怀尘似乎借助了天道的力量,让他无法感知方位,但他不急。他缓缓摊开手,手心渐渐浮现出一道印。此印正是他与谢怀尘的道侣印,谢怀尘还是孤陋寡闻,对道侣印一无所知。其实只要印在,无论谢怀尘去了哪他都是可以感知到的。 感应连通,识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枚星子,谢怀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天衍领域,正往另一方向飞。 北域? 邵月微微蹙眉,北域正是战时,他前段日子才将北域定为叛域,此时正有西域和东域的联军前去讨伐。谢怀尘居然要去那? 同时,谢怀尘已偷偷摸出了天衍宗,架着纵横剑立马催促快跑。 被逼快跑的纵横剑:“主人,你不是说好要以死谢罪,你不等柳厌青来杀你啊?” 谢怀尘:“死之前也要瞑目!跑跑跑,别让他追上!” 纵横剑:“主人你怎么不讲信义?还有往哪跑?你不说地点我怎么飞?” 谢怀尘:“回家回家,北域不老渊,走!”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读者总是有一种把某些章节的点击弄得特别突出的特质。 第157章 记忆回溯 其实自从知道自己是界主后,谢怀尘前世的记忆就陆陆续续恢复了一些。 刚开始他对这些记忆很排斥,非常不愿想起,这种情绪应当源于“阴尸蛊王”。界主就是阴尸蛊王,这种可怕的认知让他不愿承认。可是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么关于界主的记忆就如源源泉水,悉数归流。 本来记忆嘛,系统君和纵横剑也可以告诉谢怀尘,但那俩货非说什么神识恢复需要循序渐进,所以天天站一旁让谢怀尘自己回忆。而此去北域路途遥远,一路上也着实无事可干,于是谢怀尘坐在纵横剑的背上,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记忆回溯。 首先是名字。 谢怀尘可以肯定自己以前不叫谢怀尘,但名字里的确有个“尘”字,另一个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他就名字这一步想了足足三天。系统君和纵横剑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最后是纵横剑忍不住一拍大腿:“主人,这到底有什么难度?名字,你的名字就是亦尘啊,你叫亦尘!” 那语气仿佛谢怀尘是个智障一样。 而谢怀尘一听“亦尘”二字也恍然大悟:“对对,亦尘!” 这两字虽然想不起来,但被人一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便油然而生,的确是他名字无疑。可这个“亦”字也教他一愣。师兄也叫“亦无名”,莫非他与师兄真是三尸关系? 记忆告诉他,不可能。 凡主体与分魂,必然有某种神魂上的因果联系,但谢怀尘将自己的神魂搜了个遍,没有任何分魂感应。然后他又使劲想自己的成神经过。思来想去,他的成神好像就是那么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就成了,并不是六域传说里辛辛苦苦斩下了三尸证道成神。 那三尸是怎么回事?他好像也没有干过把自己的神魂分裂成三份的无聊事啊? 谢怀尘就这个问题又足足纠结了五天。 这次是系统君忍不住了,它揪起宿主的耳朵:“想不起来就是没有!你怎么那么纠结!” 哦,这意思就是没有三尸。 可谢怀尘就此结果表示了更大的震惊。没有三尸,那三尸怎么来的?况且这三尸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要说和他没关系只有鬼才信!至于一模一样的人……替身?孪生兄弟?卧槽,他不会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而且这个兄弟是个神经病直接把自己分成了三份,最后三个神经病打在一起了吧? 谢怀尘被自己的神脑洞吓到花容失色。 纵横剑打断了他的无厘头猜想:“回神,注意力集中!你现在是记忆回溯不是臆造剧本。” 谢怀尘摸摸鼻子,继续搜罗记忆。 接下来是关于周围事物的记忆,谢怀尘回忆的有对有错。比如系统君,谢怀尘想起来以前自己身边也有个系统,但是—— “天道系统的名字应该叫朝九,怎么改成九九了?”谢怀尘疑惑。 “你记错了,天道系统一直是我,我是九九呀。”九九纠正道。 过了一会儿。 “我想起来了!纵横剑是我用一块千年寒冰打造的。”谢怀尘突然兴奋,“剑身的神纹却是另一个人教我画的……那人是谁来着?” 朦朦胧胧里好像有一个人的影子。 “不对,我的神纹就是你自己画的!丑不拉几的字只有你!”纵横剑立马反驳。 好吧,谢怀尘摸摸鼻子。对错参半,反正有进步了不是。 谢怀尘又想起自己的仙府,他甚至想起那座深渊的名字——不老渊。 记忆里如噩梦般的深渊却好像是他待了很久的地方。渊底的仙府由他亲自雕刻,砖瓦皆是神术化成,青竹是从东域采栽,然后用普世神光护持,使其在冰渊内长盛不败,白鹤也是在南域点化,然后召入仙府。 不过他以前对竹与鹤并不偏爱,只是曾经有人告诉他君子如竹、神仙化鹤,而他一时心有驰往,所以有了这样的爱好。等等,有人告诉他?谢怀尘又是一怔。不老渊内冰寒刺骨,哪里有人烟?可若没有人,又是谁告诉的他这些事? “主人?主人?喂别发呆了主人主人!”知了式喊话出现。 谢怀尘回神,此时他正坐在纵横剑身上,属于北域凛冽的寒风将他的白衣道袍吹得鼓动翻飞。北域严寒不是吹的,自从入了北域,温度急剧下降,他随纵横剑断断续续飞了一个月,亲眼见证脚下的青原逐渐化作荒芜化作雪。 “主人,咱不说虚的了,现在我们已到北域深处,我只问一句。”纵横剑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搞得谢怀尘也不由自主严肃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魔?” 之前回想的都是一些简单的美好的东西,如今“魔”字出口,谢怀尘不由心中一跳。 “魔……”印象中魔是邪恶的血腥的,如粘稠的脓水侵蚀了纯净的六域。 “魔该杀。”谢怀尘一字一句。即使已然入了邪魔,他仍旧对这个物种充满厌恶。 纵横剑毫不意外:“好,主人你抬头,看看这天与地。” 谢怀尘抬头。此时正值北域的正午,可天地却仿佛被一层阴影笼罩,天光惨淡,大雪纷飞。 而纵横剑此时也化作一个少年坐到了谢怀尘身旁。 他一指天:“你看,天光朦胧,因为有一层东西阻挡了太阳。” 谢怀尘定睛看去,却见天穹上原来有密密的黑点,它们因为太过细小让人误以为是云雾。但天光之所以昏暗是因为它们是魔云,其中有怨鬼有邪魔还有小妖。 纵横剑一指地:“你再看,千里冰封,这是因为北域被你的圣纹封印,整座疆域与它地底的魔物一起殉葬了。” 闻言谢怀尘低头,腐朽的记忆逐渐苏醒,他似乎看见厚厚的雪层下森冷的符文如蛛丝般爬遍大地,又看见初生的魔物努力探出脑袋想要突破封印闯入人间掠食。 纵横剑问:“你可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谢怀尘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没答话。 “是三尸。”纵横剑却将“三尸”二字重重地说给他听,语气似乎在咬牙切齿。 “主人,我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来回溯前世记忆,难道你真不记得?”纵横剑字字如刀,句句紧逼,“千年前三尸入侵六域,他们害你性命,夺你臣民,还封印于我,你不可能不记得。所以现在我只问你,这仇咱报还是不报?” ** 纵横剑说来也是个急性子。系统君本来不赞同把宿主逼这么狠,但纵横剑心里憋了千年的仇债,非要今日就剖开给主人看。于是前世之仇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了谢怀尘面前。 而谢怀尘的回应是—— 收剑。 纵横剑:“???” 谢怀尘落地,靴子踩在柔软的雪层上,埋下一个坑。灵气聚集,落雪在他周身一尺外弹开。他沉默地收剑入鞘,将纵横剑绑在身后。纵横剑欲奔入识海质问主人怎么能无情无义将他收鞘,谢怀尘直接在识海又布下一道屏障。 自从邵月给了谢怀尘道心,谢怀尘的境界修为便悄无声息地开始上涨。这种上涨是平稳式剧增,直到现在谢怀尘布下屏障,纵横剑居然破不了,只能和系统君傻眼相对。 “主人收剑!他居然收剑!还在识海屏蔽我!”这是不可置信的纵横剑。 “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你只是一把剑,你凶啥,要造反吗?”这是溺爱宿主的系统君。 然后纵横剑二话不说在识海又加了三道屏障,把自己与谢怀尘隔得远远的!哼,他不要理主人了! 系统君见此有些担忧,它也算看清楚谢怀尘和三尸的恩怨了,知道让宿主跟天衍宗主反目成仇不太现实。 “宿主你别跟纵横剑置气,他就一根棍子,全身都是直的。还有之前那个杀天衍宗主的任务,你不想做就不做,咱们既然来北域了正好散散心_(:з)∠)_” 谢怀尘却是站在漫天大雪里,入目皆是苍茫,心中也是一片苍茫。 纵横剑说的那些他其实知道。他早就知道是天衍宗主杀的他,也知道天衍宗主要取代他界主的地位。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些魔物原来是师兄所召。师兄明明仙人一样的人物,为什么会和魔有瓜葛?九九曾经说师兄是魔,他不信。现在纵横剑也说师兄召魔,他都快要信了。 “九九,我想回不老渊。”谢怀尘开口。 前世记忆尚未补全,他总感觉自己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在此之前他不想妄下决定。回到那座深渊,或许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你要回不老渊?可以啊,不过小纵横这样闹脾气咱们好像不能御剑了……”系统君悄摸摸提醒。“北域人魔混杂,宿主你小心。” 谢怀尘不以为意:“没事,我走过去。” 然而事实总是打脸飞快。 系统君说人魔混杂,谢怀尘以为是魔物偶尔出没,但实际上茫茫雪原谢怀尘走了一天压根没见着人影,反而魔物众多,或单独行动或聚众突袭,搅得他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萌萌锦鲤鲤扔了1个火箭炮~哇么么哒~ 第158章 与尔论道 这些魔物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是先天魔。此魔来自远古虚空,魔息浓郁强大,尖耳、红目、背有双翼。它们通常灵敏聪慧,可化为人形,统领其他诸魔。 另一种是后天魔。这种魔种类繁多,有的是被魔气污染变异出的花花草草,有的是魔与人生下的混血,还有魔与鹿啊羊啊狼啊狗啊之类生下的混血。更有甚者为了壮大种族,扩散魔血与魔息,执念不散的游魂凝聚魔息便成了怨鬼,心术不正的凡子喝了魔血也会化作怪物。 而谢怀尘之所以如此清楚,完全是因为他全遇到了。 鲜血从指尖一滴滴落下,这血有魔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全身布满细碎的伤口,身体微倾,一手持剑一手持符,随时提防虎视眈眈的偷袭者。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不远处一群勾窍蛇暗暗形成了包围圈。 从昨天开始,千奇百怪的魔物就开始骚扰他。他斩过狼群,烧过尸蜂,顺便还赶走了前来试探的魔蟲。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吸引魔物们前赴后继,一挥剑,暴起的勾窍蛇被他利落斩断,但魔蛇断成两截依然不死,头尾一起扭动,很快化作两条勾窍蛇再次扑上。 “纵横!喂,醒醒!”谢怀尘再次挥剑。 可这一剑没有丝毫剑意,就如一把凡铁的普通劈砍。勾窍蛇被砍成四段,转眼又变成四条活蹦乱跳的魔蛇,竟是砍不死。其实纵横剑意可以完全杀死这些魔蛇,但昨日纵横剑和主人闹了脾气,于是今日的纵横剑就如一把凡铁,别说杀魔,就是出鞘也慢吞吞的。 “别闹脾气,这些勾窍蛇非灵剑不能杀。”谢怀尘催促。 纵横剑却是不听不听。 无法,谢怀尘只好橫剑一扫,用灵气将脚下的地皮全部掀开! 厚厚的雪层被搅得粉碎,一蓬乱雪飞溅,露出赤褐色的地面,谢怀尘看见了地面的真正情形。这一看,看得他头皮发麻,于是轻身一跃悬停于空中。 原来他脚下的地面之前被深雪掩盖,现在一掀开居然全是蛇洞。大大小小的蛇洞一直延伸到他脚下,可见若他方才再走一步,脚下就得被魔蛇缠上狠狠一咬。 幸好他机智,警惕地把雪层掀开,否则…… 谢怀尘打了个冷颤,手下更显狠厉。剑光画起符文,一道水符倾泻而出,将各个蛇洞倒灌。勾窍蛇们被水逼得探出脑袋,谢怀尘再剑光一转画了道冰符。刹那间蛇洞迅速结冰,勾窍蛇纷纷被冻住身体,有些蛇头还在扭动,蛇身却已僵冰。 谢怀尘舒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落地。鞋沾底,正好踩碎一只蛇头,周围的勾窍蛇齐齐吐出鲜红的蛇信,似是愤怒。 谢怀尘倒不在乎,冻住的勾窍蛇一时半会没法作妖,他应该可以趁机溜了…… 与此同时,谢怀尘不知道的是,在山坡的另一头,一群巡兵也正在监视这场战斗。此处是北域魔郊,受无岐山管辖。近日北域不太平,无岐山的巡兵们也例行出来盯梢。 然而这次出巡几乎遇不到魔物。队长喝着烧刀酒把老黄历翻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近日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可魔怎么就变少了? 巡兵们开始搜寻原因。 然后就发现了谢怀尘。 这个明显来自南方的道修,一路杀魔,手段虽然稚嫩但有效。可最近北域与南方诸域已经断绝来往,天衍宗主也将此地列为叛域,按理不该有道修前来。那么这个面生的小子是谁?为什么来这里?若是偷偷潜入的探子,那就要盯紧了。 众士兵紧紧盯着谢怀尘的一举一动,队长突然道:“散了吧,这小子应该不是探子而是某个来历练的少爷。” 副队奇道:“怎么说?” “出剑不利索,怕血,踩个蛇头都要擦靴子,世家里长大的少爷都这样。” 谢怀尘的确在擦靴子。踩碎蛇头的触感很恶心,粘在靴底的魔血更恶心。他随意在雪地上擦擦鞋底,下一瞬,地面突然轰隆隆一阵抖动。 谢怀尘一惊,赶紧腾身而上,然后一只血盆大口突然从地底冒了出来。那尖利的毒牙竟然比谢怀尘的腰还粗,一股腥臭的气味也迎面扑来,谢怀尘没被血盆大口吓死,倒快被口臭熏死。 这一手口臭十分有效,谢怀尘提起的灵力泄了一半,整个人往雪地上栽。然而还没落地他就想起地面有蛇洞,于是剑尖一挑,整个人又被剑身反弹飞身而起。 “大胆道修,竟敢杀我族小。” 从地底冒出来的是一只巨型勾窍蛇,它蛇尾一扫,正与谢怀尘撞个正着。谢怀尘被它的蛮力震得五脏都似要吐出来,可他偏偏身形一转,灵活地半空翻身落在地上。 “咳咳……”谢怀尘抹去嘴边残血,躬身做出防御姿态。面前的巨蛇至少元婴修为,而他尚未结婴,按理打不过。 “赖皮蛇,你以大欺小算什么先天魔,有本事趴着别动让我打。” 会说话的基本都是先天魔,谢怀尘知道自己遇上硬茬,内心开始疯狂呼唤纵横剑。可惜内忧未除,外患已至。巨型勾窍蛇丝毫不受他言语影响,上来就是一个横踢腿。 卧槽?巨大的蛇尾扫过如狂风过境,谢怀尘被气流逼得长发飞扬,但关键时刻他反而冷静下来,一招风字诀飞快遁走,半空中又是几道火符迸发。 谢怀尘虽然修为不够但境界足够,他缺的与其说是实力不如说是经验。一人一蛇很快过了数十招,被冰冻的小蛇们眼看着快解冻,谢怀尘一剑刺进勾窍蛇的七寸,奈何剑意不足,伤不至死,勾窍蛇一声痛呼,蛇身剧烈翻滚。 剑还插在腹部,谢怀尘握着剑随蛇身一起颠簸。腥臭的蛇血飙了他一脸,可谢怀尘就是不放手,任凭它怎么回旋式翻转就是不放手,甚至在不小心舔了口蛇血后谢怀尘一边狂吐一边狠狠抓着纵横剑往下一切! 鲜血如瀑布流下,这次勾窍蛇彻底狂暴。它居然不管不顾带着谢怀尘往天上飞,飞至一半再以雷霆之速狠狠往地上砸。 这是鱼死网破的做法,谢怀尘意识到了,但当他想要抽剑脱离时,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压在蛇身下,在急速的下坠中根本无法及时脱逃。 完了,玩脱了。这是谢怀尘的第一想法。 随着地面越来越近,他心里也越来越沉。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重量……他就算不被砸成肉饼估计也得重伤。于是他闭眼聚气,自身开启防护罩,指望能受伤轻一点。 哪知一闭眼,呼啸的风声突然变得安静,下坠的力道也突然消失了,整个空间突然化作诡异的死寂。 谢怀尘警铃大作赶紧睁眼,结果一瞅,自己居然和大蛇一起悬浮在半空。飞舞的雪花凝固,扭动的蛇头静止,空间和时间仿佛一刹那被齐齐冻结。 ??怎么回事?做梦?幻境? 谢怀尘惊悚地看着这一切。 系统君似乎也被冻结,识海里找不到踪影。谢怀尘愈发不安,却发现自己也一动不能动,只能维持下坠的姿势,意识倒还清醒。 这时出现了衣摆轻扬的摩擦声,有人从远处踏风而来。谢怀尘用余光去瞥,瞥到了一角白衣。 师……师兄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谢怀尘先是一惊随后恍然,毕竟能使出如此神通的全六域估计只有师兄。 不速之客很快来到他身边,谢怀尘决定先说好话。 “哈哈师兄你怎么来了,这勾窍蛇真难杀幸好你及时慷慨出手……” 说到一半,声音卡进了喉咙。因为谢怀尘发现来者并不是师兄,虽然对方也穿白衣,但这白衣是袈衣,脸是沈略的脸。 这是……莲献佛子?? 认出来者,谢怀尘比看见师兄还吃惊。这位新任佛子不是应该在西域?怎么跑到北域来了?还恰好出手救他?他跟对方交情可不深,虽然对方贵为佛子,但也夺走了他的好友,说到底谢怀尘对这位佛子是敬而远之的。 “见过界主。”突然,莲献开口,端正地向他行佛礼。 谢怀尘全身不能动,只能勉强动动嘴唇:“你……”他想问这人为何出现在这。 莲献似是知道他所问,答道:“佛珠,吾以佛珠定位。” 原来莲献送给谢怀尘和梅晋卿的佛珠都留有他自己的神念,只要神念一动,二人身处何方一目了然。谢怀尘暗暗腹诽,佛子看上去人畜无害,原来还给他身上藏跟踪物。可是为什么?佛子为何特意找他? “吾来,与尔论道。” 话还未问出口,对方已然回答。谢怀尘一震,以为对方会读心术。 “非是观心,吾观人。”对方又提前回答。 谢怀尘一噎,莲献的表情十分认真,就好像在认真回答夫子的提问。但这个回答实在让谢怀尘费解。 “论道?” 他可不修禅,论道辩机之事根本不会。莲献佛子大费周章藏个定位佛珠在他身上,又千里迢迢划破虚空来北域,就只为了与他论道? “吾遍观经纶,惟界主之训不曾受听,今日特来请教。” 莲献佛子却再次恭敬行礼,大有今日一定要与谢怀尘论道的架势。而谢怀尘身不能动,时空皆被冻结,重不重伤都在对方一念之间。他一时只觉荒谬,没想到沈略做了佛子还这么痴,论道论道,有啥好论的,还逼他论? “我不会。”谢怀尘老实答。 “论道,不过一辩题一禅思,仙人与凡子,皆可论。”莲献佛子垂目。 “那我们论什么?” “就论天道是否为正,魔道是否为邪。” 谢怀尘一愣,没想到费了这般口舌,到头来居然就讨论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天道自然为正,魔道……大部分是邪。” 之所以说大部分,是因为世上总有误入歧途之人,比如柳厌青,比如他自己。 “那还请界主亲自证明。”佛子做出请的动作。 谢怀尘奇道:“怎么证明?”他没论过道,这时候只觉新鲜。 莲献一指远处的巡兵:“不如就以他们为棋,证汝之道。” 谢怀尘这时才发现不远处有一队北域巡兵,但这群巡兵与论道有何关联他依然似懂非懂。 莲献佛子:“魔蛇之伤,急需救治。吾与汝皆可一观,救汝之人是正是邪,天道之下孰善孰恶。” 此说,谢怀尘懂了,听着像一个考验人性的故事。于是他点点头:“行,没问题。” 这种戏本他看得多,再说此去不老渊也的确无聊,不如就与这个痴道的佛子论上一论。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太难了太难了太难了(发出救命的叫声) 感谢读者“林卿”,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杨北”,灌溉营养液~ 第159章 落难无岐 约定既成,时空解冻,谢怀尘只听一阵风吹呼啸,勾窍大蛇与他一起继续坠落。 谢怀尘一怔,随即疑惑地看向莲献佛子,对方却只微笑地回望,不出声也不出手。 啥?!顿时谢怀尘内心狂骂。他本以为答应论道,对方就会替他解危,没想到堂堂佛子居然作壁上观,任凭他继续坠落。照这么下去他非得重伤不可。 求人不如求己,关键时刻,谢怀尘彻底放弃求助,自己弃剑而出,左脚往纵横剑上一踹! 叫你丫的不帮忙!不管你了! 然后谢怀尘就着踹自家剑的力道,如一条活鱼般窜出大蛇腹底。 砰,一声重响,勾窍大蛇砸入雪地激起一阵雪絮飞舞。而谢怀尘也摔落一旁,一只脚还被压在大蛇身下,来不及脱离。 “咳咳……”谢怀尘咳出几缕血丝。他虽然免于砸成肉饼,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伤及肺腑,加上左腿又被砸中,整个人躺在雪地上起不来,真真好个凄惨。 “此伤足够吸引巡兵前来,论道就此开始罢。”莲献的声音从天穹传来,谢怀尘仰目看去,惟见一缕缥缈的白影,他默默朝白影呸了口唾沫。 “论道?纳尼?发生了什么(」゜ロ゜)」”这时系统君也发现了莲献佛子,并对佛子的言论云里雾里。 “没什么,佛子来找我论道。”谢怀尘躺在地上给不明状况的九九讲前因后果。 同时,不远处的巡兵也发现谢怀尘受伤不轻。他们相互对了个眼神,随后有一半人出列,警惕地靠近谢怀尘和勾窍蛇的战场。 大蛇摔落后只稍稍挣扎了几下就彻底僵死。小勾窍蛇们却陆续解冻,嘶嘶着蛇信往外爬。巡兵手起刀落,蛇血流了一地,有只小蛇正要咬上谢怀尘的脖子,却被一柄亮晃晃的尖刀精准地砍了脑袋。蛇血溅上谢怀尘的脸,后者下意识躲避。 “小子,哪来的?居然敢只身来这里。”一个中年巡兵收了刀,熟练地开始查看谢怀尘的伤势。他脸上有胡茬,身上有酒气,眼睛却是锐利的,一边看伤一边将谢怀尘全身搜了一通。 系统君还在识海里唠叨:“宿主你要小心,佛子这种级别的论道不是动嘴皮子而是真刀真枪的,你论不赢就认输啊记得。” 谢怀尘当然不会轻易认输,他向面前看似首领的男子抱拳:“在下亦尘,来自南域,敢问阁下是?” 他没敢说谢怀尘这个名字,主要是怕师兄找过来。 “无岐山,彭奇。”对方低头报上名号,随即摸上谢怀尘的腿,找准位置,用力一拽。 谢怀尘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不过腿也被成功救回。彭奇一招手,又有两人过来,无比熟练地一前一后把他抬起。 “哎?”谢怀尘愣住,脑袋往后拐,“你们抬我干嘛?” 彭奇咧嘴一笑:“小公子,你受伤颇重,正好我们无岐山的村落就在附近,不如你到我们那,修整修整?” 谢怀尘御剑飞了一月,今日终于遇见活人,说不心动是假的。而且对方衣着的确是巡兵编制,目的也是救他。所以他点点头,心里却不忘留份警惕。 于是彭奇招呼众人收拾收拾战场,便带着谢怀尘离开。其中,勾窍蛇的蛇皮蛇血蛇胆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往日这群魔蛇最难伺候,今日巡兵们却是捡漏捡了个饱。 莲献佛子遥遥地看着谢怀尘与巡兵们走远,唇边溢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就如蜻蜓点水,很快化为一种悲悯的淡然。 “宗主紧张了?”突然,莲献望向不远处的虚空。 虚空刹那破碎,冰冷的气息鱼贯而出,一道霜寒身影显现,鬓边的白发随风拂起。 来者正是邵月。谢怀尘离开天衍宗后他就一路跟随。其实他已至半神境界,心念一动便可瞬间神行六域任何地方,委实不必这样跟着。但天衍宗主防得了所有人,却防不住莲献佛子。 重生的佛子修为也是半神,神行速度与邵月一致。若佛子想要杀人,天下间能拦住的只有天衍宗主。 邵月:“我以为你要杀他。” 莲献:“吾正有此意。” 邵月用一种寒凉的眼神看着对方:“不准碰他。” 莲献不以为意:“吾杀何人,天下无人能阻。他若给不出令吾满意之论,此界便可换主。” 话音刚落,空气中温度陡降,无数飞雪化作霜刃,带着杀意的风席卷荒原。 “其实此次论道,宗主大可一观。”杀意逼近之时,莲献合掌,庄严的大日佛光将袭击的霜刃融化。 邵月手上一停:“哦?” “宗主难道不在乎他的态度?此界善恶便是宗主善恶,他如何待此界日后也会如此待宗主。” 言罢,风声骤止。漫天霜刃失去杀意,化作点点雨水落地成冰。莲献佛子眉眼一弯,知道此话中了对方下怀。而邵月,似思索又似在犹豫。半晌,他终于收了全部杀意,转而微微躬身。 “如此,有劳佛子。” ** 无岐山不是什么高峰大山,只是北域荒原上的一个小山丘。北域太过荒芜,故而各地以山为标,部落城池依山而建。无岐山放在南域就是一个小村落,位置偏,地方也穷。 谢怀尘是被抬回去的。身上搭一块草席,脚上绑两块固定木板,入营地时妇孺皆来围观。北域的游民也都十分朴素,头发用灰绳一绑,脸上多是褶子褐斑,身上的袄子本没有花纹,东补西补,花花绿绿的碎布也就成了图案。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见如此俊秀的公子,一个女童用沾了口水的手妄图摸谢怀尘的脸,幸而被她娘制止。谢怀尘走时,女童的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 “娘,大哥哥好漂亮啊。” 谢怀尘一看,这里全是凡人,惟有带他回来的巡兵是修炼过的,领头的彭队已入金丹。一时间安了心,看来不管发生何事,自保应该是没问题。 彭奇是巡兵的领队,也是无岐山的主事。一入营地他就给谢怀尘分配地方。 “那啥,蛇皮蛇血乱七八糟的都丢伙房去。亦兄弟受了伤,你们带他去后营。多去几个,方便招呼。” 说着,七八人便扶着谢怀尘往营地后方去。 彭奇还给他一一介绍,哪里是伙房,哪里是女人孩子的营帐,哪里是巡兵们的休息处,哪里是茅厕…… 谢怀尘有些不习惯北域人的热情,只能频频点头,一口一个彭大哥。 彭奇大力拍他的肩:“无岐山我主事,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哥,那以后就在这安心养伤。北域呀,你一个小子在外不安全。” 谢怀尘十分感激:“谢谢彭大哥。” 彭奇笑着:“哈哈太客气了。来,喝口酒,喝了就是兄弟。” 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只酒囊,木塞拧开,浓烈的酒香溢出。 谢怀尘从来就不是个能喝酒的。当然关键是小时候谢洛衡管得严,硬说他未及冠不宜饮酒。现在行走江湖需要喝酒攀交情了,谢怀尘反倒头疼。 彭奇得意地把酒囊递给他:“烧刀子,这儿最烈的酒,尝尝。” 谢怀尘捧着囊袋一仰头,烧酒入口,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于是低头猛咳嗽,残酒洒上衣衫。周围巡兵们大笑,第一次见到不会喝酒的男人。谢怀尘脸上一烧,颇有种赴死的气概,倔劲上来,一仰头咕噜咕噜开始灌。 周围人目光渐渐变得怪异,有人偷偷地笑,彭奇赶紧拦住谢怀尘:“哎,哎,这酒贵着呢,不能多喝!” 谢怀尘喝完,一抹嘴,鼻涕眼泪也跟着全抹了。他辣得不行,喉咙仿佛有火在烧,胃里似乎也有火。但他依然笑得直喘气:“哈,哈哈,好酒。” 话说完,周围却安静了。谢怀尘疑惑地扫视一圈,却见众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在笑。 谢怀尘挠头:“彭大哥?” 彭奇也是笑着将酒囊从他手中夺过:“真是许久没见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崽子。” 闻言,谢怀尘顿生警惕,手中聚了符意就要后退。然而刚退一步,强烈的眩晕感不期而至。 “唔……”谢怀尘踉跄几步,脑袋一时沉重不堪。他第一反应是喝醉了,然而接着他的灵力神识都被压制动用不了,这时他才心底一凉,知道中了毒。 “哼,傻逼主人,中招了吧。”纵横剑凉凉的声音从识海传来。 谢怀尘却顾不上反驳,头晕得厉害,弯腰直吐。 其实那酒喝一口就够谢怀尘倒了,可谢怀尘偏偏打脸充胖子非要猛灌。这下,药量过多,副作用也来了,谢怀尘恶心得生不如死。 彭奇一使眼色,七八个壮汉便一拥而上将谢怀尘牢牢制住。在荒原上他们就发现谢怀尘修为很高,冒然进攻不太可能得手。可后来谢怀尘受了伤,他们一见有戏,于是将他骗入营地,来了一出鸿门酒。 可惜谢怀尘太容易轻信他人,即使警惕也毫无经验,很快就入了圈套。 粗粗的缚仙索绕上身,谢怀尘恶心得想吐,意识里却有一道冷静的声音从天穹而来。 “如何?这些天道子民,你觉得是正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论道,自然有来有往。 第160章 水煮人肉 声音一听就是坑爹佛子在说话,谢怀尘完全不想搭理。 他被无岐山的游民抬到后营,身体平躺,手脚捆上,磨刀子的声音兹兹直响,沸水咕咕直冒。 等等…… 谢怀尘虽然昏迷,但意识还有一分清醒。磨刀?烧水?这是要干啥?洗一洗再砍?还是砍了再洗一洗?! 谢怀尘被一个不成熟的惊悚的想法惊得差点睁眼——他们不会要剁了他烧肉吧?! 旁边的伙夫摸一把他的脸:“这脸真嫩,山主,咱们怎么剁啊?” 卧槽这真的是要剁啊!!谢怀尘拼命挣扎起来。 彭奇按住扭摆不停的谢怀尘:“这小子有点修为,先放血,他的血是好东西,留给孩子们补补。” 说罢,尖尖的漠刀左右一挑,两只手的腕脉处汩汩开始冒血。谢怀尘心下一冷,没来由有点害怕。 “九九?” 系统君钻入识海深处,把屁股留给了宿主。 “纵……纵横?” 纵横剑选择把主人屏蔽。 系统君偷偷给纵横剑传纸条:咱们真的不救宿主吗?宿主好可怜qaq 纵横剑将纸条一扔:主人就是经历的事太少,欠教训! 于是谢怀尘被无情无义的两只抛弃了,一个人躺在砧板上大气不敢喘。说不害怕是假的,药力作用尚在,这药应该是专门针对修者,他偷偷运转半天灵力,眩晕感不减反增。 游民们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一个个拿走,然后开始剥衣服。纵横剑早就被彭奇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谢怀尘打了个寒颤,原来是亵衣也被剥了,北域的寒风一吹,没灵力的他就抖得像个筛子。 彭奇大手一挥:“煮了。” 谢怀尘就不是冷得打摆子,而是怕得牙齿打颤。 身体似乎被人抬起,再靠近某个滚烫的带着水汽的热源。 卧槽槽槽!!救救救命QAQ!谢怀尘心底一片恐慌。 然而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响,木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喊道:“都给老娘住手——!” 这声音犹如天籁响彻整个后营,听在谢怀尘耳里是菩萨降世。 彭奇回头,整个人一愣:“岚姨?您怎么来了。” 其余人也愣住,纷纷停了动作。 谢怀尘看不见来者,但能听见来者愤怒的声音:“我怎么来,我再来晚一步,你们是不是要把这孩子煮了?” “不是,哪能啊岚姨,您……哎哎哟!您别揪我耳朵!”彭奇叫得十分凄惨。 “你们一个个,成天到晚正事不做,就知道偷!盗!抢!看看,看看,这孩子才多大,你们就要杀了?我听说他还给咱村除了大蛇,你们就是这么对恩人的,嗯?” “不不不是,他只身来这边,我怕他……疼!怕他是探子!” 谢怀尘一怔,探子? “呔!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心思,修士的血肉是大补,你就是想!” 闻言,彭奇的声音顿时小了:“这个……最近风声紧,咱也得过冬嘛……” 两人絮絮唠唠,周围人傻眼了,谢怀尘心里也忐忐忑忑,只觉头顶悬了把刀子,一会儿左摇一会儿右晃。过了半晌,两人似乎商量出结果,彭奇终于瞅了眼谢怀尘方向,翻了个白眼:“去去,把人放下来。” 岚姨拍手:“得,这样才对。” 五六双手又把谢怀尘从锅边放下,绳子也松了绑,有人往他嘴里灌了一大碗热汤。这时谢怀尘心里才终于松了弦,热汤入口脑袋也不晕了,他迷迷糊糊睁眼,然后眼前出现一张大麻子脸。 ??! 谢怀尘一惊,下意识后退,结果脑袋撞上后墙,砰地一疼。 “孩子别怕。”那张大。麻子脸却将一张粗布毯子披到他身上,“我已经帮你教训这群兔崽子,来,跟着岚姨走。” 说着丹凤眼一横,七八个大汉顿时低头如小鸡,不敢阻拦更不敢出声。谢怀尘惊觉原来这个满脸麻子的中年妇女就是救命恩人。 “谢……谢谢。” 岚姨一路扶着谢怀尘回到营地。此营地专住老弱妇孺,谢怀尘一进去,十几双小眼睛亮眨眨地隔着帐篷缝围观。岚姨给谢怀尘腾了半个帐篷,铺上草席和羊毯,又找了几件破旧衣物给他。过程中一直不停给谢怀尘道歉。 “咱们这穷,饿极了啥都吃,你别往心里去,我代他们给你赔罪。” 谢怀尘嗫嚅着没说话。 “他们是把你当探子呢,没事,岚姨看你就不是个探子,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一边说一边用磨茧的手给谢怀尘包扎伤口。谢怀尘手腕比较细,皮肤也比较白,跟岚姨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包扎完岚姨就去做饭了,这时谢怀尘才有功夫静下来思考。 从岚姨口中他知道此地是无岐山脉,营地就建在山脉脚下的荒原。这里不是什么大城镇,只是一个偏远小村。但最近北域正值战时,任何一个南域打扮的修士孤身来荒原,都很容易被人当做探子,所以此次是一场误会。 想通前后谢怀尘一阵后怕,这个误会差点让他成了水煮肉。 没过多久,岚姨就抱着锅子进来,随之进来的还有一群灰扑扑的小萝卜头。谢怀尘一看,锅里正是一盅冷掉的稀粥。 他奇道:“岚姨,这粥不热一热吗?” 岚姨拿出一把小刀:“不用,冷的好。” 说着将凝固的稀粥横竖划了几刀,恰好分成十来份,一个孩子一份。递给谢怀尘时,谢怀尘捧着凉凉的软软的粥块,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他没吃过这种穷苦人家的东西,粥块里米少的可怜,大部分是糠。 另一个女童看着他手上的粥块眨巴眼:“大哥哥,你这块比我大,我们换换好不好?” 谢怀尘心想其实我不用吃东西,但很快岚姨就呵斥一声:“大哥哥受伤着呢,不准抢!” 众萝卜头讪讪,三五一群地吃粥去了,岚姨还在旁边絮唠:“小尘,别介意,咱们这没啥好东西。我知道你是锦衣玉食的,先将就会。” 闻言,谢怀尘连忙咬一口粥块:“不不挺好吃,谢谢岚姨。” 岚姨那张麻子脸顿时笑成了向日葵。 粥块无色无味,吃起来和吃冰渣子差不多。虽然吃第一口时,谢怀尘想起彭大哥递给他的毒酒,但看着萝卜头们艳羡的目光,他还是不由自主吃了。 东西下咽,冷冷的,热热的,没有毒。 突然,有人坐到他旁边,手上拿着与他一样的粥块。 谢怀尘下意识笑道:“怎么,想来抢……” 话没说完,他看见了莲献清绝淡漠的脸。 “你……”谢怀尘一惊,“你怎么在这?” 再看四周,时空仿佛又被凝固,岚姨在瞪眼,孩童们在分粥,帐篷里冷风直嗖。 “汝以为,他们是正是邪?” 谢怀尘没想到佛子就为了来问这个:“自然是正。” 莲献一指他手腕的伤:“此伤代表杀意。” 谢怀尘摇摇头,又啃了一口粥块:“但我没死,他们仍然心有慈悲,这就是正。” 莲献淡淡道:“慈悲是有限的。” 谢怀尘:“什么意思?” 莲献拂衣起身,将那粥块扔在谢怀尘脚下:“慈悲就如粥块,若人人有份,即使大小不一也难生杀孽;可若人人皆无,惟汝独有……慈悲可还有用?” 谢怀尘突生警惕:“什么东西会人人皆无,唯我独有?” 莲献微微一笑,闭口不答。 “喂,你说清楚!” 然而佛子很快消失在空气中,属于北域的寒风和孩子们的喧嚣渐渐回笼。谢怀尘惊诧地看着时空再次解封,惊叹于佛子深不可测的修为。 “呜呜……哇……”这时,突然有孩童大哭起来,指着谢怀尘脚下的粥块,“呜呜,掉了,我的掉了……” 岚姨连忙过去哄。可孩童不依不饶,一直喊饿,最后猛地冲到谢怀尘面前,一把抢过他吃剩的粥块。 “……”谢怀尘猝不及防被抢,手上还被抓了一道血印子。 而抢粥的孩子毫不犹豫埋头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狼吞虎咽,生怕谢怀尘追上来打似的。 ** 谢怀尘就这样在无岐营地待了几天。 期间彭山主过来道歉,搂着谢怀尘的肩一副哥俩好。谢怀尘其实不想理对方,但他惦记着佛子临走前意味深长的比喻,心里总感觉要出事,所以嘱咐了几句最近多加小心。 彭山主大笑:“好,就喜欢你这样的兄弟,面冷心热。” 结果第二天就出事了。 出事时谢怀尘在打坐。自从柳家一事,他就下决心从今以后努力修炼。毕竟如果自己当时修为足够,也许能很快划破虚空阻止阎罗的杀戮,而这些悔恨如今就化作动力支撑着他。 彭奇匆匆进帐,带进一室寒冽。谢怀尘奇怪对方今日为何如此严肃,不过下一瞬他自己也变得严肃起来。 “亦兄弟,营中遭瘟了。” 无岐山的游民以牧羊为主,居住地每三四个月一换。瘟疫他们也遭遇过,但这次不单牛羊遭瘟,连人也齐齐病倒。彭奇的眉眼皱成小山,本来今年北域严寒加重,食物就不多,如今还遇到瘟疫…… 谢怀尘出帐,只见遍地躺着病人。孩童是最先染瘟的,起先众人都没当回事,只当普通风寒,后来范围渐渐扩大,老人孩童或是成年男女都有了染病迹象,这时众人才意识到遭瘟。病者身体腐烂,口舌生疮,痛苦不堪。普通治病的法子竟是百试无一用。 “咳咳……” 几天后,彭奇也病倒遭难。谢怀尘跟着还未染病的岚姨忙前忙后,烧水、焚烧瘟物、照顾病者……他最见不得那些孩童喊疼,小萝卜们只要疼了就喊着要摸亦尘哥哥的脸。谢怀尘不顾传染把脸给他们摸,那群小手就趁机吃豆腐。 亦尘哥哥最漂亮了,是北域最漂亮的人! 小萝卜们嗷嗷直喊。 谢怀尘只能选择微笑。 第161章 瘟疫可解 可即使牺牲美色也换不来病情好转,不少人情况危重,营地里一时间多了不少棺材。 从瘟疫传染到有人死亡,短短不过七天。这场瘟疫来势汹汹,谢怀尘十分怀疑是佛子做下的手脚。他偷偷用灵力医治过生病的孩童,然而灵力入体就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他又试着使用普世神光,结果神光一出,病情反而更重,也不知佛子到底在瘟疫上下了何种禁制。 总之半月过后,无岐山脉一带瘟疫蔓延,死伤无数,营地里几无幸免。游民们终日惶惶不安,最后只能请出山中隐居的大巫来解难。 北域地处严寒,小宗小派大多不愿在此生根。所以游民信仰宗门者少,信仰散修游巫者多,无岐山的大巫就是这里世代供奉的香火。 “天降大难于无岐,还请大巫指示明路。” 彭奇拖着病躯,带着数百游民来到无岐山谷。一路上游民们将草灰洒遍来路,大巫的洞门口跪了乌压压一片。 谢怀尘左手提一高萝卜头,右手提一矮萝卜头,脖子上骑一病恹恹小萝卜,跟着众人来到大巫洞门。 矮萝卜拉拉谢怀尘的手臂,示意他弯腰:“亦尘哥哥,大人们在干嘛呀?” 谢怀尘:“嘘,彭山主正在请大巫。” 脖子上的小萝卜咬他耳朵:“大巫是做什么的?” 谢怀尘:“大巫就是信仰,可以带来希望。” 高萝卜头跟着点头:“对,我爹说了大巫是神仙,什么都知道的。” 其实谢怀尘不知道大巫是干嘛的,但他觉得对方八成是个江湖骗子。无岐山的瘟疫连普世神光都无法医治,凡人怎么能解决?但此举总归有用,大巫一句话,也许能为游民们带来希望,给他们振作的动力。 众人七请八拜,又是念巫辞又是跳巫舞,最后终于把大巫请出洞门。青石做的洞门缓缓打开,众人欣喜不已。头戴羽冠,身穿无数彩绳祭服的大巫从山中走出,山风悠悠,大巫的脸格外白净。 谢怀尘本来对大巫不感兴趣,门开时也只随意扫了一眼。但当大巫真正走出来,他先是一愣,接着露出震惊的眼神,抱着萝卜头们的手不自觉收紧。 “亦尘哥哥?”萝卜头们发现了谢怀尘的异常。 谢怀尘却是脑中陡然绷紧了弦,因为这大巫不是别人,正是莲献佛子。 莲献佛子的皮肤如江南美人一样细腻白净,神色也是温和的,并不会给人疏离之感,而他大巫的身份也让游民们更加感到亲切与敬慕。 其实按理北域人不可能长得这样清秀,但游民们都没意识到不妥,看莲献的眼神就好像他真是他们世代虔诚的大巫一样。 彭奇赶紧跪地,双手伏拜,向大巫一五一十述说无岐的困境。 “汝等之祸,可解。”莲献缓缓说出结论。 彭奇小心翼翼地追问:“请问大巫,如何解?” 众人翘首以盼,都等着大巫告诉他们神旨,惟有谢怀尘紧紧盯着莲献的脸,心中不好的预感达到顶峰。 莲献:“瘟疫之源起于北方,遭瘟之人亦是北人。诸位可寻一南人,此人不受瘟疫侵扰,血肉皆有免疫之能,但饮其血,便可痊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谢怀尘亦是睁大了眼。 无岐山脉中,如今只有谢怀尘来自南域,而且也只有他一直接触病者却毫无病状。之前众人还以为他是年轻力盛,现在经由莲献挑拨,众人了悟了。原来谢怀尘是唯一拥有瘟疫抗体的人,只要喝了他的血就能和他一样免疫瘟疫。 一时间,众人望向谢怀尘的目光变得隐晦起来。 谢怀尘本就是外人,如今族群遭难,饮其血便可得救,怎么想都是放弃他比较划算。有人向彭奇暗暗使了个眼色,大有让他做决定的意思。 谢怀尘却听不下去了,一把放下身上的萝卜头们。 “他在说谎。” 众人齐齐朝他看去,复杂的目光直将他戳成筛子。 有人厉喝:“放肆!大巫乃天降神子,不容你这个外人污蔑!” 谢怀尘一指莲献:“你们才是要看清楚,他不是你们的大巫,他想害我。” 这时彭奇猛地起身,对着谢怀尘开口就是骂:“兔崽子,谁准你用手指大巫的?懂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就给我滚出无岐山,别让老子看见你!” 谢怀尘却是不服:“他胡说八道!我从未听过饮血能治瘟疫,你们要求也应该求真正的医者,而不是信这个骗子。” 大巫在游民心中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此言让某些人愤怒起来,也让某些人抓住了把柄。 “拿下他!”平日跟在彭奇身边的副队突然站了起来,方才也是他跟彭奇使的眼色,“此人不敬大巫,把他关起来!” 闻言,一部分巡兵听令上前,就要绑了谢怀尘,大部分游民却是沉默。瘟疫爆发的时日,谢怀尘跟着岚姨跑前跑后地照顾病患,众人也是有目共睹,况且孩童们都喜爱谢怀尘,他们这些做爹娘的自然也不好意思翻脸。 巡兵们将谢怀尘围住,脖子上的小萝卜头顿时哭起来:“呜呜……你们不准抓亦尘哥哥……” 这一哭,其他孩童们也跟着哭:“对……呜呜不准抓……” 矮萝卜头死抓着谢怀尘的衣袖不撒手,高萝卜头挡在谢怀尘身前气势汹汹。 谢怀尘心里一软,结果下一秒巡兵尖亮的漠刀就从后面划过来。 卧槽!谢怀尘一惊,没想到真有巡兵敢动手。动手的巡兵也是个染了瘟疫的,伤口已经腐烂到脚底了,估摸再过几日就可以闭眼见巫神。他光脚不怕穿鞋,所以哪怕孩子们挡在前头,他也要冒险一试。 彭奇面色一变,就要呵斥那名巡兵,谢怀尘却动作更快,一把将孩童拉至身后,徒手挡住漠刀。对方眼中划过一抹疯狂,不管不顾继续朝孩童劈去,谢怀尘怒气顿生,一掌打中对方再一脚将人踹出老远。 居然对小萝卜头下手,疯了!谢怀尘愤愤地想。 然而紧接着他就觉手背一痛,竟是被对方划破了手。鲜血一滴滴落下,脖子上的小萝卜头吓得哭道:“亦……尘哥哥受伤了!” 小矮子赶紧撕下破布给谢怀尘包扎。 谢怀尘无所谓地笑:“没事没事……” 结果小矮子却呆在原地不动了。 彭奇见孩子们无恙,松了口气,翻眼就要骂那个动手的巡兵,结果耳边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呼:“呀!” 这声惊呼引来萝卜头们的围观,孩子们凑头看去,原来谢怀尘的血沾在了矮萝卜头手上,那小手脏兮兮其中还有腐烂的伤口,可伤口一遇血,居然开始缓缓愈合?! “啊……” “呀!” 惊呼声此起彼伏,矮萝卜头看了看自己愈合的伤口,再看一眼亦尘哥哥,眼神充满了惊奇。 谢怀尘也被这一现象愣住了。他下意识去看莲献,却见淡然高远的大巫唇边勾起一抹莫名的微笑。 “愈合了!他的血有用!”近处的游民也看见了,这一奇景就如点燃的爆竹,瞬间在人群里沸腾。 “真的,我女儿的伤口一遇到他的血就好了!” “大巫说的是真的。” “巫神保佑,巫神圣明!” “抓了他!抓了他!” 原本犹疑的不安的游民,此刻看谢怀尘的眼神通通变了味。没有事实根据之前,他们心里还有诸多良知牵扯,可一旦生的希望摆在面前,染瘟的游民们顿时头脑一热。喜悦,震惊,贪婪,当然也有愧疚不安和犹豫。一些游民仍然不愿上前,但大部分人见谢怀尘此刻就如饿鬼见到生肉。瘟疫已蔓延一个多月,无岐山脉死者过百,病重者更多。谢怀尘的血就如一束光。 小萝卜头们也意识到什么,看谢怀尘的目光都带着犹疑。 谢怀尘握紧小萝卜的手,耳边又传来莲献佛子扰人的声音。 “慈悲是有限的,更多的是私欲。” “你将死于私欲。” 游民们蜂拥而至,他们都是凡人谢怀尘根本不敢使用剑意或者符术。随随便便一道符便能要了他们的命,而他们此时却要谢怀尘的命。 漠刀,木刺,甚至是尖尖的指甲,牙齿……不少游民借着抓谢怀尘的借口妄图从他身上获取救命的血。小萝卜头们被父母扯出人群,场面一时混乱,谢怀尘在众人的推挤下很快全身都有小伤。 “亦尘哥哥……大哥哥呜呜呜……”有孩子在旁边哭。 谢怀尘被或疯狂或借机生乱的游民弄得狼狈不堪,他支起一道符意屏障指望拦住众人,结果莲献佛子轻轻一拂袖,那屏障就破了。游民呼啦又涌了过来,手臂一痛,谢怀尘偏头看去,竟是一个小萝卜头在咬他。 谢怀尘一震,这个小萝卜头他知道,染病比较早,平日喊疼最凶的是她,粘着要抱抱的也是她。小萝卜头见谢怀尘望过来,瑟缩地收起牙齿,还给他一个愧疚不安的眼神,那样子就如一个行凶被抓的狼崽子。 刹那间,谢怀尘只觉有些荒谬。 游民们有错吗? 没有。 想活下来有什么错。 小萝卜头让他失望吗? 有。 可他一看见对方不安的眼神瞬间就被刺痛了。 她还那么小。 谢怀尘下意识望了莲献一眼,佛子依旧袖手看热闹。于是他笑了,道心运转,灵力大涨,周身符意澎湃,一缕苍茫的气息从指间跃出。 游民们猝不及防,感觉有股力道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只能讪讪停手。而谢怀尘就在人群中央长身而立,涌动的金色符文将他的脸映得庄严郑重。 “其实你们不必如此。”谢怀尘忽然低低道。 “你们待我如亲故,我自然也待你们如恩人。瘟疫之灾从一开始我就全心全意帮忙,若我的血真能救你们……” 他眼眸一沉似是下定决心,一只手并指成剑,在另一只手腕上利落地划出一道深痕,顿时血流如注。鲜血顺着手腕手肘流到衣摆流至地面,鲜红刺眼。 众人见此纷纷一愣,大大小小上百双眼睛看着他。 谢怀尘:“我愿意血尽而亡,也愿意与你们同生共死!” 他声音不算大,但字字都掷地有声。人群沉默下来,彭奇站在人群后面,默默饮了一口烧酒,神色一时极度复杂。 莲献佛子在一旁传音:“游民上百,汝为自寻死路。” 谢怀尘却握紧拳头,鲜血簌簌而下犹如血誓。 “小时候我曾在书里见过,佛子慈悲渡世,甘愿割肉喂鹰舍身试虎。这些佳话传诵千年,当时我很敬仰你。”谢怀尘远远地看了一眼遗世独立的莲献佛子,也传音过去。 “可时隔千年,佛子重临凡世,如今竟然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还对同样舍身之人冷嘲热讽。”谢怀尘越说越好笑,“佛子,你是不是信仰崩塌了啊?要不然怎么会从一个大圣人堕落成这样?” 嘲讽的语气直入识海,莲献眉头一皱,温和的双眸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我写了个白莲花。 第162章 师兄上门 谢怀尘不在乎莲献青白的脸色,他只关心眼下的情况。游民们对他的话有惊异也有怀疑,但蠢蠢欲动的心终究冷静下来,纷纷回头望向他们的山主。 彭奇从人群中走出,他的腿上有腐烂之处,所以走得很慢,一瘸一拐。 “亦兄弟,其实此事本与你无关,我代族人向你表示歉意。”他向谢怀尘作了一礼,“但若你愿意帮助我族,那么日后无论是冥界地狱还是北海蜃流,我彭奇都任你驱使!” 谢怀尘避开彭奇火热的目光,微微转眼:“不用,我只是为了她们。” 彭奇顺着谢怀尘的目光看去,那里一群小萝卜头抱着自家爹娘,泪眼汪汪,煞是可怜。彭奇一震,没想到这个才来一个月的年轻人居然会如此软心肠。他一直觉得谢怀尘单纯好骗,但再单纯的人也不可能为素不相识之人舍生忘死,所以他觉得谢怀尘说的话不可信。但如今观对方眼神,那话似乎出自肺腑。 一时间,彭奇看谢怀尘的眼神带了惭愧。 谢怀尘却不以为意,他按住流血的手腕,环视一周:“回去罢,既然我的血能解瘟疫,就该即刻入药。若诸位不相信我,可以将我押送回营。” 他神情坦然,手无寸铁,游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有些赫然。最后众人反倒退后一步,给他让出了下山之路。 ** 回到营地后,谢怀尘就从照顾病者的后勤营地转移到了主帐。巡兵们负责在周围巡逻,谢怀尘负责放血入药。 整个无岐山的巫医都聚集到主帐,他们拿着银针、草管、药罐等物开始对谢怀尘的血进行试验。 谢怀尘的血可以医治瘟疫虽然已成事实,但多少血量可以完全治愈瘟疫,什么样的药材可以更好地激发血性,这些都可以再作研究。毕竟人只有一个,若一味盲目放血,等血流尽人死了,其余游民也只能等死。 杀鸡取卵的道理大家还是懂的。 所以巫医们整日小心翼翼地给谢怀尘取血,谢怀尘本人也成了重点照顾对象。每日吃什么补血药材,喝多少水,放多少血,都有人监督。但这不意味着谢怀尘就安全了。事实上,巫医们每日的取血量十分惊人,若谢怀尘不是修士只是个凡子,恐怕他早已血尽而亡。 主帐中央有一口药罐,大概人头大小,谢怀尘每日都要放血两罐。每次放血完,他脸色白如纸,走路也跟纸一样摇摇晃晃。这种状态前几日还能勉强撑着,后来身体显然撑不过,放血完毕,站都站不起来。 系统君见此情形,心情简直要爆炸:“为什么啊?这群游民又不是好东西,宿主为什么要这样卖命?这都是神血,神血!居然给他们喝?他们配吗?” 纵横剑在一旁掏耳朵:“噫,主人什么德性你第一天才知道?” 系统君:“不行,我看宿主今天肯定放不完那两罐子。你看这才刚开始,宿主就已经趴到桌子上。” 此时,谢怀尘的确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今天还没开始放血他就觉得头晕,刚才巫医给他划了一刀,他顿时脚一软差点跪下。最后还是两个巫医扶着他坐下来,一个撑着他身体,一个擒着他手腕。手腕上时不时被抹一层透明药液,防止鲜血凝固。 谢怀尘心想,亏他一直以为北域人生活艰难医术也差,没想到他们医术如此高超,放个血也这么专业。 其中一个巫医喂了他一颗药丸,从他的后脑揉到脊椎再揉到后背、手臂。另一个巫医见血流的越来越慢,拿出小刀准备再给谢怀尘另一只手来一刀。 谢怀尘:卧槽你们没看见我都快晕过去了吗?再来一刀会死!会死! 然而锋利的刀尖还是贴着脆弱的腕脉划了下去,谢怀尘觉得脑袋一突一突,心脉处甚至能听到愈发急促的杂音。他条件反射地挥开动刀的巫医,不过这一动作换来更加猛烈的晕眩。 谢怀尘眼前一黑,砰地一倒头,瘫在桌上彻底装死。腕间鲜血汩汩而下,十分浪费地抹了一桌,最后再滴至地面。 不过这番动静并未引来巫医们的帮忙,倒是系统君的惊呼声在耳边一刹而过。 嗯?那两个巫医竟然没有过来?谢怀尘脑袋里划过这个念头。 他现在昏昏沉沉,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可过了半晌,巫医们仍然没有动静。谢怀尘心里更纳闷了:这么流血好浪费,怎么没人来帮忙?快来人啊喂!你们的小白鼠要死了! 可能天道知道他所想,下一瞬,一个冰凉的手指按在受伤的腕脉间。 这些日子,谢怀尘手上被划了好几刀,幸而修士愈合能力很快,深深浅浅的伤痕也就狰狞地排成一串。那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伤处,谢怀尘先是觉得一痛,随后痛感渐渐消失,似乎伤口又在愈合。 谢怀尘闭着眼:“唔……伤口好像愈合了,你快抹点那个什么药……” 闻言,对方动作一顿,清冷的气息更加靠近,手指抚上后脑,缓缓揉按。 谢怀尘本是迷迷糊糊,被冰凉的手一按,脑袋顿时清醒不少。巫医肯定是先折腾他的手,再保证他不晕死,现在身边人却一个劲给他缓气,肯定不是巫医。思及此他撑开一条眼缝,想看看是哪只小萝卜头如此关心他,敢偷溜进主帐。 清冷气息环绕,白衣入眼,谢怀尘先怔了一下,随后如惊弓之鸟腾起。 卧槽?这衣服好眼熟! 突然起身,换来的是脑袋撞上冰滑的面料。谢怀尘只觉嗡地一声,几乎就要晕死。身后人很快揽住他,就着他煞白的脸色喂了一颗聚血丹,然后将软倒的他抱起,放置于旁塌上。 这段日子谢怀尘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睡觉,身体一沾塌,他顿时皱眉。 “不睡,腰疼,屁股也疼……” “自作孽。”对方回了他三个字。 谢怀尘一看,说话人果然是师兄,心里顿时拔凉,连带着口吃也来了:“师……师兄你怎么会……在这……” 北域离南域那——么——远——他还扔了诏玉改了名字,师兄怎么找过来的?? “听闻你与佛子论道,我来看看。”邵月按住他,不动声色地为他梳理药性。 谢怀尘一惊,立马怀疑是佛子告诉的师兄位置。也是,到了天衍宗主的境界,想去哪不过一眨眼。于是他一闭眼一蹬腿,颇有种无奈的语气:“既然师兄找来了,要杀要剐随便。” 之前在天衍宗,师兄相当于将他软禁。如今他跑出来又被找到,师兄会如何生气他心里是一点没谱。 邵月却幽幽道:“你我同门师兄弟,只有殷切之心,何来杀剐之说?” 谢怀尘叹口气,揉揉眉心:“师兄,我这人不爱粉饰太平。你贵为天衍宗主,前世杀了我,今世又来软禁我,你到底想干嘛你直说,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邵月淡淡扫他一眼:“师弟说得有道理。其实只要师弟坦率直言,不藏私于心,我也不会为难师弟。”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谢怀尘自认没啥隐瞒的:“我的事你不都一清二楚?” “那敢问师弟,天道给你下了什么任务?” 凉凉的语气,谢怀尘心底也是一凉。天道?任务?师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系统,师兄怎么会知道“天道”的存在?系统君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杀死师兄,现在师兄问起,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一时间谢怀尘心里绕过九曲十八弯,脸上犹豫之色尽显。前世之事还未彻底想起,系统君是他永远的底牌,纵然能把所有事告诉师兄,系统的事却…… 邵月眉眼一柔:“看来师弟并不如自己说的那般坦率。” 之前邵月对谢怀尘搜魂,大部分事情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唯独天道是一片空白。若不是谢怀尘当时魂体极度虚弱,邵月恐怕还想搜第二次。 谢怀尘显然也想起那段恐怖的回忆,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是再搜魂不如杀了我。” 邵月却是点上他的眉心,然后在谢怀尘紧张不安又强装镇定的眼神下给了他一个爆栗。 “嘶——” “你现在这个状态搜魂,可以直接见地府。”邵月语气轻淡,“师弟还是先养养身子,方便为兄下一次搜魂。” ** 彭奇进入主帐时,看见的是两个谢怀尘。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穿的也都是白衣。其中一个捂着额头躺在榻上,另一个端着手腕在药罐里放血。地上躺着两巫医,闭眼不省人事。 “这是……”彭奇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怀尘倒是很清楚前因后果。师兄出现后用言语把他威胁了一遍,然后让他躺在榻上休息,自己割腕放血。起初谢怀尘还不相信师兄会真的亲自放血,结果在看见白皙的腕间鲜血横流时,小眼神都变了。 “他……他是我哥。”谢怀尘指着师兄。 长得一模一样说不是亲兄弟都没人信。不过谢怀尘本来想说那是他弟弟,但思及天衍宗主的武力等级,还是默默认了大哥。 哪知彭奇一听更震惊了:“你原来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怎么,不能啊? “太好了,这样一来你哥哥的血是不是也能解除瘟疫?” 谢怀尘听得眼皮直跳:彭大哥,那可是天衍宗主,你不要把他看成血袋,天衍宗主的血你们喝!不!起!的! 结果在谢怀尘惊悚的目光下,邵月反而点头,目光柔和:“不错,我的血也可解瘟疫之祸。还请山主不要为难舍弟,他身子骨弱,偏爱逞强,如今已经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怀尘:你到底想干嘛你直说,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邵月:不,我不说,你没有心理准备。 感谢读者草灯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萌萌锦鲤鲤”,灌溉营养液+5 第163章 小小补偿 谢怀尘并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病美人,说病倒那的确是冤枉他。但当谢怀尘试图反抗某人的淫威时,对方一根手指就把他弹回了原位。 “安静待着。” 彭奇露出些许惊异的眼神。谢怀尘实力不凡,如今邵月展现的实力显然碾压他,彭奇对此感到震惊也不足为奇。 彭奇对邵月一抱拳:“在下彭奇,是无岐山脉的山主,不知阁下是?” 邵月侧过目光:“亦无名。” 亦无名?名字好生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缘由。 彭奇感激道:“二位的恩情我记着了,待此次瘟疫解决,定然重谢。” 闻言,谢怀尘躺在榻上直摆手:“别说谢不谢了,彭大哥,你可知此次瘟疫来源?我虽然愿意帮你们,但能力有限,如果不抑制源头,这血怕是要抽干啦。” 一边说一边展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嘴上直叹气。 彭奇也跟着叹气:“源头?还能是什么源头?唉,北域荒原上的祸灾还不都是那劳什子封印弄的。” 闻言谢怀尘一愣,又看了眼邵月:“封印?” 邵月:“北域封印,应当就是指界主千年前留下的封魔圣纹。” 彭奇一拍大腿:“对,就那什么纹。亦兄弟你不知道,咱们这被封印千年,别说地底的魔物,就是地面的狼豺野豹飞鸟花草也死得差不多了,整个荒原就是个活死人墓。这瘟疫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诅咒,荒原每过一阵都会出现各种天灾,天灾一出,那块地方也就没人去了。” 谢怀尘没想到北域还有这种说法,奇怪道:“既然如此艰难,你们为何不搬走?” “走?”彭奇一笑,“去哪?我们世代扎根于此,况且荒原也并非完全不能活,天灾降临的次数少之又少,一代代也就这么混了下去……” “去南域。”谢怀尘却撑起半个身子,“道门仁义,一定会收留诸位。” 彭奇:“南域?呵呵,荒原变成这样不就是道门界主干的?他毁了我们的家园,难道我们还要去乞求他收留?” 一听此言,谢怀尘心里霎时不是滋味,他偷偷瞥了眼邵月,却发现邵月也在看他。那寒凉的眼神,仿佛一眼看穿他的窘迫。 “不过此次若能大难不死,我决定带族人去魔域或者冥域。”彭奇继续道,“那两域虽然乱的很,但好歹是个容身之地。” ** 彭奇在谢怀尘这大吐一番苦水后,将纵横剑还给了谢怀尘。 之前谢怀尘虽然留在营地,但彭奇出于警惕,并未将纵横剑归还。如今可能是念在谢怀尘的仗义,不还面子过不去,于是纵横剑安静如鸡地回到主人背上。 谢怀尘扶着还有点晕的脑袋,下逐客令:“师兄,你身居高位事务缠身,不如先回天衍宗,师弟断后。” 此时邵月已经放完血,脸还是那么白,手还是那么凉,举止泰然,气度闲定,跟谢怀尘瘫在榻上没骨头的样子高下立见。邵月随意地坐到谢怀尘旁边,吓得后者赶紧往后挪,却只是深陷了一点床垫。 “师兄?” 邵月这段日子一系列的操作给谢怀尘留下了心理阴影,导致他一见师兄就发慌。关键师兄和阿衡不一样,阿衡绝对不会伤害他,谢怀尘很清楚,但师兄就未必了。 对了,阿衡。 谢怀尘:“阿衡怎么样?你此番来我这,他会不会有事?” 邵月霜寒的眸子微垂:“原来你还记得他。” 谢怀尘:“当然。” 邵月:“既然你还记得有求于我,又为何擅自脱逃?” 谢怀尘一噎。 邵月:“或者你觉得,即使你跑了,我作为欲尸也会不余遗力地救他?” 谢怀尘支支吾吾:“没,我没这么想……” 清冷的目光在身上凿出个窟窿。 “可……可你们不是三尸?我记得斩三尸之法中有载,三尸皆为主人分魂,同心同体,同力同德……”谢怀尘越说越小声,师兄如剑的目光好像快凝成实质了。 ??他说错了什么?他甚至都没质疑他们主人是谁。 邵月冷冷道:“你身为界主应该知道自己没有三尸。所以你不是我主人,也没资格对我下定义。” 冰冷的话语,寒凉的气息,师兄看起来就像是被触动逆鳞的龙,哪怕只是静默地盘旋,那隐含雷霆之怒的目光也似要将人吞没。 谢怀尘心生疑惑,道法中的三尸本就是这样,他不过略略一提居然引得师兄发怒。三尸?主人?师兄似乎对此讳莫如深。或者说,三尸皆对此心有芥蒂。 “你别生气哈,”谢怀尘赶紧说好话,“我瞎说的,对不起行了吧。” 其实谢怀尘没觉得自己有错,对方要是谢洛衡他肯定开口怼回去。但师兄修为比他高,手上还有他的软肋,他只能捏着鼻子讨好,不敢得罪这位爷。 邵月则被他气笑了。谢怀尘说得一点诚意都无,要是旁人指不定火上浇油。主人与三尸是他忌讳的话题,可偏偏谢怀尘不知道。他若发怒,谢怀尘肯定还莫名其妙,不知错为何物,实在不合算。 于是寒凉的目光渐渐冷静,邵月从榻上起身:“既然觉得有错,那该不该有所补偿?” 谢怀尘一顿:“你想怎样?” 邵月很自然地伸手:“很简单,请师弟为我换衣。” 说着指了指衣上好几处血迹。那血迹是扶谢怀尘时蹭上的,沾在宗主白袍上十分刺眼。 谢怀尘却愣住:“哈?” 这种小污点还需要换衣?师兄不是一个术法就能搞定所有日常吗?他随便施个术就能洗干净吧。 邵月揉了揉额角:“今日放血太多头有点晕,不方便施术,还请师弟帮忙。” 闻言,谢怀尘悟了,师兄这是想把他当仆从使唤呢。也是,云来峰那么多童子天天跟随,师兄现在孤身来北域,的确需要有人服侍。但这明摆着是欺负人,谢怀尘心底把师兄骂了个遍,暗叹对方无情无义无耻无脸皮,但面上仍然笑得一脸谄媚:“行,本来你就是师兄,师弟照顾师兄,应该的应该的。” 邵月几不可查地勾唇:“那师弟,请。” 无法,谢怀尘只好从榻上挣扎起身,从师兄的储物道具里拿出新道袍,然后有模有样地给他换上。 谢怀尘没干过这活计,毕竟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过来的。他将道袍翻了又翻,确定了正反面,又确定了左右边,这才慢吞吞地给师兄穿上。繁复的衣物一层又一层,琐碎的玉饰一个又一个,谢怀尘折腾得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就晕的脑袋,现在更是浆糊。 邵月静静地看着他手忙脚乱,看他蹙起的眉眼如墨,看他睫毛生气地一颤一颤,看他不知道腰带如何系时尴尬地摸鼻子。 邵月忽然道:“你手脚太笨,没看见我发冠都乱了?” 谢怀尘抬头:“那咋办?” 邵月:“把我发冠拿下来,我自己梳。” 谢怀尘如蒙大赦,生怕师兄说出什么要他来簪发冠之类的鬼话。他本是与师兄面对面站着,得令之后为了方便,索性直接探头,手绕过师兄后脑就要撤冠。 而邵月就是趁着这一瞬,身体微微一倾,一片薄凉与另一片柔软轻擦而过。 相遇不过一刹,取发冠的手一顿,空气突然凝滞了。 谢怀尘与邵月面对面挨得极近,他也完全没料到这个情况,眼眸睁得大大,满脸愕然,本来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到爆炸。看邵月的小眼神从惊愕到惊恐到害怕到疑惑到尴尬难堪…… 邵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的眼眸如彩虹般变色。 无意的?有心的? 要是无意,他该说啥?说哈哈哈对不起?还是呵呵呵师兄你什么都没看见? 要是有心,他该怎么办?师兄脑子被驴踢了?被门夹了?像个小姑娘一样偷吻是什么鬼?不对不对,师兄肯定不会干这种事,一定是无意的!对,这是个偶然! 谢怀尘心念电转,殊不知平日这种事他是不会在意的,今日一瞬间想了这么多,本身就是不正常。 然而谢怀尘已经不可能去客观分析了。他只觉尴尬,特别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之前和师兄结道侣印时他都没这个感觉,现在只是一个简单的无意的轻吻,他却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忐忑得像个鸭子。 偏偏这时,邵月还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清冷的气息几乎逼至眼前,微微嘲讽的声音几乎贴到耳边:“师弟,你莫不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邵月:承认?不可能,一辈子不可能。 第164章 心有所动 事实上邵月才是故意的,这种贼喊捉贼的戏码导致的结果就是——谢怀尘噌地跳起来,耳根烧红,神情愤怒。 “你才是故意的,你全家都是故意的!” 这种口不择言换来邵月微微上挑的目光:“师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一指头上的白玉发冠,“我是说,你是不是故意将它弄碎的。” 谢怀尘一愣,随着他手指上望,却见那白玉无暇的发冠竟然被他捏出了裂缝。方才那一瞬的触碰实在太尴尬,他一不小心用力就…… 这下更尴尬,谢怀尘连忙道:“抱歉……” 邵月不以为意地拂去发冠。他身上换了件纯白道袍,垂落的发丝是霜白的,睫毛也是霜白的,一双漠然无情的银瞳看着谢怀尘,浑身上下,只有一点淡红的唇珠是柔软的。 本来师兄这副样子谢怀尘看过无数遍,但方才亲吻一事却让他心思起了变化,于是师兄这副衣冠未整的样子也让他的脸烧起来。 “师……师兄……” 霜雪般的眸子光华流转:“嗯?”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谢怀尘觉得师兄这一声“嗯”也格外低沉有磁性。 “我……我去给你换个发冠!”说着就往帐外跑。 邵月神色未变,淡淡道:“好。” 便任由谢怀尘跑了出去。 谢怀尘一溜就是几里,他心中慌乱,丝毫顾不上其他。等他远离无岐营地,站在了茫茫荒原上时,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捏着师兄的发冠。 “……” 谢怀尘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省。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省视起自己的感情问题。 他为什么要慌?不过是个误会,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师兄也绝不是囿于小节之人。慌张意味着心虚,他有什么好心虚的?难道他对师兄还真有非分之想?? 不可能。 他是男子,他喜欢女孩子,特别是那种温婉的淑女子。师兄是个冷冰冰的男人,他有啥可俏想的? 可是,方才看到师兄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他居然心有所动。 谢怀尘狠狠揪了自己一块肉,又狠狠拍自己的脑袋。不可能!那可是师兄!师兄!如今的师兄带给他的只有猜疑、仇恨、恐惧和控制。师兄想什么他一概不知,师兄说的话他也一个字不信。他唯恐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还心生好感? 荒谬! 谢怀尘一时自恼。 思来想去。 不对,还是不对,他对师兄的确有好感,这不能否认。 但这份好感大多数源于……那张脸。 谢怀尘感觉自己想通了思路,对,一定是因为那张脸。师兄与谢洛衡长得一模一样,他不可能不在意。 阿衡那么好,他将他视若至亲,所以连带着与阿衡一模一样的师兄也处处容忍,时时在意。这个是正常的,不用为此纠结。谢怀尘开始自我催眠。 荒原上寒风呼啸,谢怀尘站在雪地里七想八想。识海里的纵横剑终于忍不住,插话:“主人,能不能别纠结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谢怀尘的思路,谢怀尘一惊:“……你居然偷听我心音?!” 纵横剑立马摇头:“不不,不止我偷听,白萝卜也听到了!” 系统君:“……” 纵横剑和系统君就住在谢怀尘识海,谢怀尘想啥识海里都有反馈,方才谢怀尘被邵月亲了一下,识海里的响雷把沉睡的系统君炸得毛都竖了起来,这事谢怀尘都不知道。 纵横剑:“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干脆一点。” 谢怀尘:“我怎么可能喜欢男子?我对师兄有感觉肯定是因为阿衡。” 纵横剑闲闲靠一旁:“哦,你是说你把欲尸当成了善尸的替代品?” 谢怀尘皱眉:“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纵横剑:“我这是给你理清思路啊主人,你的识海都闹翻了,我能不管管吗?” 此话不假,谢怀尘的识海已经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再不管,怕是要天崩地裂。 纵横剑:“你对欲尸和善尸到底怎么想的?” 谢怀尘:“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师兄。” 纵横剑:“不是,你到底喜欢谁?” 谢怀尘一愣,随即一怒:“谁说我喜欢他们?!” 纵横剑:“你不喜欢他们那你在这逼逼啥?” 旁听的系统君跟着点头,对对,宿主你既然不喜欢那你像个小姑娘似的跑出来发呆干嘛? 谢怀尘一噎:“我……就是有点分不清……”分不清对师兄是什么感情。 纵横剑:“分不清?那行,我来问你,如果善尸脱你衣服你怎么想?”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还有点猥琐,谢怀尘卡了一下:“洗澡……或者睡觉吧,小时候哥经常给我脱衣服。” 纵横剑:“哦,那如果欲尸要脱你衣服呢?” 这下,谢怀尘沉默了。师兄解个发冠他都受不了,要是再把衣服一脱……颀长的背影与霜白的发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谢怀尘耳根子有点红。 纵横剑贼贼一笑:“主人,你自己可得想清楚。你要是喜欢欲尸,现在就该回去,要是不喜欢,觉得他是善尸的影子,那就趁早决裂。你们俩之间问题多着呢,先想想用什么态度面对吧。” ** 谢怀尘最后回了营地。 他其实并没有想清楚,只是因为荒原太冷,所以被冷冽的寒风赶回了主帐。回去时,主帐外正排着长队,众多游民或提着野畜生肉或捧着瓦罐烧酒候在帐外。一群小萝卜头也正围着板凳玩投壶,看着竟也热闹。 “你们这是……”谢怀尘惊疑。 “嘿,亦兄弟回来了。”有人看见他。 “亦尘哥哥回来啦!”正在玩闹的小萝卜头们顿时作鸟兽散,一个个扑向谢怀尘。 谢怀尘被众多萝卜头扯住衣服,彭奇也从人群里探出身子。 谢怀尘看着彭奇不解道:“彭大哥……” “亦兄弟,无岐山的疫患已经完全根治,大家伙高兴,今儿特意来谢你!”彭奇走到谢怀尘面前,给他解释,“你看,来的都是谢你的族人,你现在是无岐的大恩人哈哈哈……” 谢怀尘一看,果然大家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感激与友好,与往日的警惕戒备截然不同。 彭奇高兴一挥手,众巡兵就从人群里走出。他们训练有素地一抽刀,一捶胸,右手指心刀尖向下,齐齐向谢怀尘敬了刀礼。荒原上的游民,刀礼是兄弟礼,见刀不见血,那就是自己人。 谢怀尘一肃,也端端正正给他们回了一揖。 “这些小崽子不懂事,之前多有得罪,亦兄弟原谅他们吧。”行过礼,彭奇搭着谢怀尘的肩,直努下巴,“诺,这是上次动手的钧子,他年纪小性子急,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来,钧子,你不是要给亦兄弟认错吗。” 谢怀尘顺着目光看去,一个矮矮瘦瘦的小伙正从巡兵里出列,他身上缠了不少纱布,可见被瘟疫感染得厉害。他瘸瘸拐拐走到谢怀尘面前,极其郑重地跪下。 “亦兄弟,对不起,我错了,那天我是不对。我不该对你动手,以后你就是我兄弟,谁敢对你动手我砍死他丫的。” 谢怀尘认出对方的确是那天动手的巡兵,这个年轻的巡兵说话和他动手一样利索,话一说完,就把漠刀往雪地上一插:“以刀为证,我愿意为亦兄弟上蜃流下冥府,报答救命之恩!” 对方眼神铮亮,态度决然。谢怀尘一噎,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爽,一跪下就立誓,字字如刀,让人无法推辞。 谢怀尘:“其实你不用立此誓,我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日后切忌鲁莽行事。” 哪知年轻的巡兵却摇头:“不,下次这种情况我还是会动手。我只是敬仰你的人品,但这不意味着我会敬仰别人。只要对族人有利,杀谁我都不管!” 闻言,谢怀尘不悦地抿唇:“你想法虽好,但滥杀无辜有违道义。若你坚持不改,我也没法接受你的道歉和诚意。” 巡兵一愣:“这……” 彭奇看不过眼,一敲巡兵脑袋:“啧,蠢狼脑袋,亦兄弟高义仁厚,你多学着点。以后亦兄弟不让你动手,你就给我安分待着,懂了吗?” 巡兵看向谢怀尘,点头:“懂了,以后我听亦兄弟的。” 谢怀尘默默叹一口气,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北域人本来就直脑筋,听自己的总比滥杀无辜强。于是谢怀尘面无表情地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这一点头,年轻的巡兵一喜,瘸瘸拐拐又回队列了。彭奇也很高兴,冲众人一笑:“好好,亦兄弟大度。那个,你们不是要给他谢礼吗,还愣着干嘛。” 一言,众人纷纷醒悟,拿着早已备好的东西涌向谢怀尘。来的大概有几百号人,大家东一箩筐西一箩筐,很快用谢礼将谢怀尘淹没。 “来来,这是岚姨送你的大补,收着吧。”岚姨拎出一只野山兔。 “亦尘哥哥,这是送你的编花。”小萝卜头扔出一支奇奇怪怪的草编。 “亦兄弟,多喝点烧酒,大家伙受伤时都喝这个,养气。”巡兵抬出一缸酒。 总之,主帐外很快堆满杂七杂八的谢礼,谢怀尘就站在一群活蹦乱跳的兔子狼崽青鹰土蛇以及乱七八糟被褥床铺衣杂堆里,左手挂一串萝卜头,右手挂一串萝卜头。 游民们笑得舒心开朗,语气也谦和恭敬,整片营地没了之前的死气沉沉,也没了警惕防备。彭奇搂着谢怀尘的肩又要给他吃酒,谢怀尘迟疑地不敢喝。 “哈哈,没毒。”彭奇拧开塞子给他看,“塞子上有迷药,只要我将酒囊翻个个儿,就能把人药倒。喝吧,不喝不是兄弟。” 谢怀尘笑了笑,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好像那些防备猜忌也随之被喝了干净,他从心底里是高兴的,高兴无岐山的游民对他坦诚相待。 于是他醉眼将热闹的营地环视一周。 “师兄,师兄!”他突然冲主帐喊,“谢礼收不下了,你来帮把手——” 其实不存在帮忙的问题,这些谢礼自有巡兵帮他看着。但这一刻他很高兴,于是借着酒劲想喊师兄出来,陪他高兴。人生如意之时太少,好不容易出现,总得有人分享才是。 听到他的喊声,主帐帘子很快掀开,一道白影悠悠走了出来。 谢怀尘眯眼笑道:“师兄……” 然而下一刻,空间冻结,时间凝固,热闹的杂声在一瞬间消除,谢怀尘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出来的白影不是师兄,是莲献佛子。 佛子目光柔和却又透着孤高冷漠,一出场,整个天地的喜悦似乎都被寒风冲散。 “你怎么来了,师兄呢?”谢怀尘警惕地问。 莲献一扫四周,游民们的笑脸都停固在时间里。 “论道还未结束,他不该干预。” 谢怀尘哼了一声:“论道结束了,我赢,这些人是正。” “不,你还差一项,魔。”莲献却摇摇头,一指远方来处,“魔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邵月:美人计√ 大家冬至快乐~ 第165章 正邪难分 佛子的话莫名其妙,谢怀尘随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天野苍苍,哪来的魔踪? 然而转眼之间,莲献佛子便如烟霭散去,关于魔的话语也悄然消失于风中。空间解冻,时间流淌,鼎沸的人声重新入耳。凝固的雪花轻飘飘落在鼻尖,手中的酒囊因为谢怀尘的心不在焉突然洒了一地。 “亦兄弟?亦兄弟?” 有人大力摇他的肩。 谢怀尘回神,只见彭奇极快地从他手里夺过酒囊:“发甚么呆?你那师兄方才就走了,走之前还托我给你样东西。” 一边说一边拿袖子胡乱一擦泄出的酒液,然后从衣兜里掏出半个残缺的白玉吊坠放到谢怀尘手上。谢怀尘一怔,认出这玉坠正是他扔下的半截诏玉。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他扔了诏玉之后,师兄又去找过? 思及此,谢怀尘眉头微皱,喉咙里重重哼了一声。 诏玉可通行六域,同时也会暴露携带者的位置。师兄把诏玉还他是几个意思?要他自觉暴露行踪?他谢怀尘难道是如此胆小怯弱之人,非得怕他?信不信他现在就把诏玉扔了,让对方永远找不到! 思来想去,捏着诏玉的手松了又紧。最后谢怀尘一抿唇,还是将诏玉收进怀中。 罢了,先不扔,这么值钱的玩意儿以后留着卖钱。 彭奇算是把谢怀尘纠结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笑:“怎么,跟你哥吵架了?” 谢怀尘与邵月长得一模一样,在外人看来就是亲兄弟。亲兄弟吵架那肯定得劝。 “你们是双生子,世上没谁更亲的,别天天把话闷心里,有气就打他一架,打完还是亲兄弟。” 这话说得谢怀尘哭笑不得,但郁气终归是消散一些。 “我知道的彭大哥……” “山主——山主——大事不好了——!” 话未说完,一个巡兵突然急匆匆地从营外跑来,神色急切。这一动静吸引众人注意,游民渐渐安静下来,疑惑的目光聚集在报信的巡兵身上。 “怎么了,急成这样?”彭奇一皱眉,周围气氛也变得凝肃。 “山主,外面……”巡兵偷瞥了眼谢怀尘,似是犹豫,“外面来兵子了!” 兵?谢怀尘奇怪,什么兵?竟然慌成这样。 “他们就驻扎在营地不远处,有不少人!” 此话一出,不止彭奇,众游民皆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彭奇收了酒囊就往外走。 谢怀尘连忙拦住:“彭大哥,营中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这祸事多半是莲献佛子惹来的,毕竟上一刻莲献说魔要来,这一刻事情就发生,说两者没联系不可能。 彭奇一摆手:“这是咱营里的事,兄弟不必插手,大哥我先出去会会他们!” 说着拔刀就往外走。其余巡兵也纷纷拔刀,心照不宣般排成队列。营中气氛陡然一扫安乐,寒风吹起篝火的热气,带着凛然。 岚姨过来拉住谢怀尘:“小尘,让他们去吧。你才气血大亏,不如和我们一起躲进山里,营中老弱也需要人照顾呐。” 谢怀尘看着彭奇的背影,又回头看见小萝卜头们亮眨眨的眼睛,心里也有了计较。 “对,岚姨,先带大家进无岐山躲躲,然后请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要抓咱们。” ** 无岐山的游民一年要换两到四次营地,这样流动的人口其实不易捕捉。彭奇坐在马背上喝下一口烧刀子,暗忖营地里是出了奸细,否则北域兵子怎么可能找上门,还一来就这么多人马。 对方大概上千人的精骑,其中还有三位深不可测的修道人。这仗势没法打,论骑兵,人家比自己多,论修道人,营中更是只有自己一个能打的。全面碾压,对方就是为了掀他们老巢而来。 “走!”彭奇果断下令。 无岐山很大,他们可以退居山内,等对方找不到他们,走了,再下山。 哪知马头一转,对方也已察觉,他们退一尺,对方便进一丈,大有步步为噬的意思。 彭奇没法退了,营里都是老婆孩子,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没撤退完。他们若不战上一战,死伤将会更加惨烈。 对方的军队与他们相距不过三里,远远望去能看见荒原与天的交界处蒙着一层铁灰。那是敌方无数士兵盔甲的反光,若对面全面进攻,他们这一百人的小队全都得完蛋。 眼看茫茫的铁灰色越来越近,对方的马骑都戴着灵铁打造的鞍饰,身后的玄铁弓箭褶褶反光,其硬度与锋度都远远超越他们这些游民磨出来的漠刀。 彭奇眼中划过一抹红芒。 “所有人,上弓!” 他沉沉一喝,巡兵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抽箭搭弓。这些弓箭都是山中凡铁打造,由老人们用金刚石一点点敲打磨砂。虽然比不过对面装备精良,但大雪纷飞中依然闪着它特有的冷光。 敌人临近,弓箭也拉开最完满的弧度。 “无岐山的魔孽,你们可以认降。” 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遥遥远处传来,语气缓慢而怜悯。 彭奇眼皮一跳,只见敌方将领独自打马而出,身后数千铁骑也正搭弓对箭,无数森冷的箭尖对准每一个巡兵。 彭奇没想到对方将领竟会单骑上前,更没想到上前的竟是一副僧人打扮。单薄的白衣袈裟随风飘扬,高高的白冠衬得对方清秀如玉。 “呵,你们这群兵子,会同意我们认降?只怕我们一降,就要被你们杀光!”彭奇才不信对方的鬼话。 “彭山主不必怀疑。认降一事吾等也是思虑再三。”那名僧人微微一笑,“无岐山作为北域魔巢之一,多年不曾暴露,彭山主可知今日为何暴露了?” 彭奇心里一咯噔:“为甚,你说。” 僧人:“无岐最近新迎贵客,此贵客乃道门界主,一时落难无岐,幸得诸位相救。界主厌恶魔人,却又深怀救命之恩,遂派吾等前来劝降。若彭山主愿意自废魔功,麾下巡兵愿意效忠道门,那么吾等可以放过无岐山民。” 此话一出,彭奇脑中嗡地一声,搭弓的手都抖了两抖。 “呸!亦兄弟与我们同甘共苦,是过命的交情,你以为随便诌几句胡话就能挑拨我们?!” 彭奇说得义愤填膺,其余巡兵也纷纷点头。之前给谢怀尘道歉过的钧子更是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修道人,哪配污蔑亦兄弟!” 闻言,僧人却不慌不忙:“诸位不必如此紧张,界主一向宽厚待人。北域瘟疫源自界主的封魔阵,天下间只有界主神血才能完全根除。界主为解无岐之难牺牲神血,尔等也是历历在目,如今难道不该感激界主恩惠?” 此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符合了谢怀尘的慈悲,又彻底激发了巡兵们的怀疑。一瞬间,百余巡兵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彭奇更是目露红光,脸上身上魔纹尽现。 “不可能!”他低吼道。 然而一语点醒局中人,封魔阵名不虚传,天下谁能解?惟有界主。亦兄弟的血能解瘟疫,那他很有可能就是界主本人。再说……这个节骨眼上,彭奇居然想起了那位白衣的亦兄弟的大哥。 那人自称亦无名。 当时他只觉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是谁。如今事情明了,他倒是想起来了。亦无名,可不就是当今的界主欲尸?天衍宗主? 亦兄弟与天衍宗主长得一模一样,还自称亲兄弟…… 想到这,彭奇朝天大吼一声,魔气大涨,身后的无岐山因这一声嘶吼微微震颤,同行的巡兵皆听得目眦尽裂,随后便看见他们的山主拔出长箭,然后狠狠一拉弓。 ** 巡兵们出营许久不见回,游民们都开始紧张起来。众妇孺老病伤残已经有序地退至无岐山内,小萝卜头们在山门入口排排坐,伸着脑袋等阿爹们回家。 谢怀尘向岚姨追问缘由无果,只能陪着孩子们等。不过他修为恢复,可以用神识跟踪,无岐山一丝一毫的动静他都能立马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回了!”谢怀尘欣喜道。 他的神识覆盖山脉,巡兵一进山他就发现了,但来者气息微弱,似乎…… “他们受了重伤,快,下去接!”谢怀尘立刻起身。 这一提醒,顿时一帮子人都站了起来,小萝卜头们个个嚷着要去。岚姨好不容易安抚住孩子们:“小尘,你带人下去,我们烧水。” 众人随着谢怀尘下山,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巡兵正一瘸一拐地往上爬。 小萝卜们:“爹爹回啦~爹爹没事啦~” 但望了一会儿却不见其他人,百余巡兵居然只有七八个人回来了? 众人心下一抽,随即在看清楚巡兵时,心里更是一咯噔——好多血! “怎么回事?山主呢?你们怎么……”众人纷纷上去搀扶,关切之色溢于言表。谢怀尘也在其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钧子,赶紧搭上腕脉查看对方伤势。 “滚!!” 突然,一声低吼响起,猩红的双眼愤恨地看过来,如一只受伤的狼崽。 正是钧子朝谢怀尘在吼。 谢怀尘一怔,张了张唇,不知自己哪里惹怒了这个年轻的巡兵。 “钧子,你朝小尘撒什么气!”这时岚姨喊话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给大伙说清楚!” 钧子却一直死死盯着谢怀尘,那眼神如恶鬼。 “你……就是你!为什么是你!你出卖我们!”尖利的漠刀被钧子横握在手,刀尖抵向谢怀尘。一时间谢怀尘目露惊诧,随后坦然迎向刀刃。 旁观的众人见此脸色一变,纷纷上前就要劝架。 “都别靠近他!他是叛徒!山主已经因为他快死了!”钧子却已经完全魔化,眼瞳化为纯粹的血色,脸上乃至脖颈都布满魔纹。谢怀尘见此心中一震,一个不好的猜想渐渐浮出。 “他是界主!瘟疫之灾只有界主能解!是,他是解了我们的瘟疫,但他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北域人派兵来抓我们,他们要废了山主的魔功!要杀我们!还说这是恩赐!” 控诉一字一句,声声咬牙切齿,谢怀尘震惊了,其余众人也震惊了。 “我没有骗你们!北域军队就在山下,要打上来了!”钧子哭着说出事实。 “不错,无岐山的魔孽们,投降罢。”这时,一道温醇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谢怀尘下望,却见山脚下正有乌压压上千人堵住了山口。他们是正规的北域军制,论装备论秩序都比游民的巡兵更为高明。游民们见此彻底慌乱,逃上来的钧子一听这声音也脸色煞白,至于谢怀尘,惨白的脸色也不比钧子好到哪。 魔孽?真的是魔孽?! 温醇的声音继续道:“你们山主不认降,吾等只好清剿所有魔孽。是吧,彭山主?” 谢怀尘心里一紧,随后他便看见铁甲军队中被拉出一人。此人浑身是血,四肢软软着地,丹田处有一个大洞,竟然是被生生取出了魔丹。士兵将人抓着头发提起,而那人只用一种愤恨的悲痛的目光盯向谢怀尘,赫然是彭奇。 谢怀尘被那血红的目光一烫,下意识躲开。众游民却坐不住了,不少孩童被这场景吓得哭出声,大人们皆渐渐目露红光。 “莲献!” 谢怀尘愤怒地朝说话人喊。 “界主大人。”说话人自是莲献佛子,被点名的佛子坦然行礼,“一切按大人要求行事,敢问这些魔物大人欲如何处理?” 莲献特意将“魔物”二字说得清清楚楚说得极重。谢怀尘全身一震,目光渐渐有了茫然迷惑。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无岐山民居然是魔。多么可笑,这段日子他努力想要证明这些游民是正,想证明他们心怀仁义。可现在呢?这些都是魔!一个多月,他与魔同生共死,他证明了魔是正?证明了魔有仁义?! “你输了。”这时,莲献佛子的声音直直插入识海,淡渺如天云。 “魔人食人,魔人救人,魔人有情义,这是正?是邪?道门自诩正义,道门滥杀邪魔,这又是正?是邪?自古正邪难分,你却妄图正邪两分……界主,你自大了。” 莲献的叹息宛如一把剑将谢怀尘扎了个透心凉,他面色一白,突然当场吐出一口血。体内灵力乱流横生,道心竟是隐隐不稳。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谢怀尘想起莲献与他论道的往事。 谢怀尘:你当时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把我气到吐血。 莲献:本来可以更狠,直接带兵把你和魔物一起清剿。 谢怀尘:??? 莲献:可是不能。 谢怀尘:哦,你良心发作了? 莲献:不,是因为三引剑在天上。如果我把你杀了,天衍宗主也会立刻杀了我,不划算。 第166章 无岐魔灾 莲献的一番话以及谢怀尘的反应都昭示着谢怀尘的确是界主,他与山外来的军队熟识。 刹那间,山上游民脸色大变,看谢怀尘的神色带了迟疑。谢怀尘花了两个多月拼命建立的信任,莲献短短几句话就击溃了。 “大哥哥,你真的是界主吗?”一个小萝卜头含着手指,眼睛化为妖魅的鲜红。 谢怀尘正想解释,结果周围气息一变,变得危险且肃杀。游民开始纷纷变换样貌,双瞳化为妖红,耳朵变尖,全身出现魔纹。有人长出犄角,有人下颚生鳃,岚姨的麻子脸原来不是麻子,而是满脸的复眼,之前那些复眼是闭合的,形若斑纹。 谢怀尘心底一沉,这些游民魔气纯粹,是先天魔。而他与先天魔相处一个多月居然完全没察觉,可见对方的伪装达到了怎样精巧的地步。 “小尘,我和山主待你不薄,你……你倒是下得狠心!”岚姨离谢怀尘最近,神色也最愤怒。众小萝卜头跟在她后面,显然也无法接受亦尘哥哥背叛她们的事实。 “大哥哥……” “都不准过去!”岚姨抱住最前面的小孙子,“小尘,你说你对得起娃儿吗?亏大家伙都这么信任你!” 其余游民纷纷附和,无数双鲜红的魔眼看向谢怀尘,无形之中将他团团包围。 谢怀尘忍不住后退:“是,我是界主。可你们也没有告诉我身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们是先天魔。” 岚姨气愤道:“我们是魔,但也不曾亏待你。吃穿用度与你一样,而你却要我们的命!” 谢怀尘坚定摇头:“没有,我没有暴露过你们,更不会杀彭大哥。他们说的是假话,是为了针对我。” 有游民听不下去:“你是高高在上的界主,道门凭什么针对你?就是你当年封印北疆,就是你给我们带来灾祸,你是我们的敌人!” “对,他是敌人!不能放过他!” 无数先天魔露出本性,暴露的魔气直冲云霄。谢怀尘运转灵力想要抵抗众魔的威压,内府却猛地一痛,一口血涌上喉咙,谢怀尘疼得脸色煞白。怎么回事?他一惊,随即发现内府的道心竟有隐隐破碎之势。 自方才莲献传音,体内道心就趋于不稳。但他不久前才刚得到这玩意儿,对如今状况是一头雾水,可随着道心动摇,体内灵力更呈暴。乱之势,且愈演愈烈!他必须得想办法。 “把他赶下山!”这时有游民喊了一句。 谢怀尘心底一冷。 “不行,得把他捆了换回山主。”更有人反对。 “亦尘哥哥是好人,不……不要杀他……” 众魔七嘴八舌地朝谢怀尘涌去,大大小小的威压将他镇压在地。体内道心发出微弱的光芒,谢怀尘每动用灵力,内府便是一阵激痛。 “咳咳……”最后他被魔物按在地上,百余游民唾骂一片,飞溅的灰尘呛进喉管,一切仿佛回到起点,熟悉的脸都带着愤懑。而莲献就只静静站在山下观望,不出声,不撤退。 “够了!”这时岚姨站出来。她资格最老,彭奇不在她便是无岐山的主事人,“这人毕竟有恩于无岐,不杀他,把他绑了换回山主。” 言罢,众魔拿出粗粗的绳索将谢怀尘绑了,于山头示众。谢怀尘手脚被绑,吊在无岐山最高的老树上,抬眼是密密麻麻的北域兵,转头是密密麻麻的北域魔。 游民探出身子,高高喊话:“底下的北域人听着——界主在我们手里——你们要么把山主还我们——要么我们杀了他——” 闻言,北域军微微躁动。他们只知此行是为剿魔,并不知此地还有界主,如今魔物们绑出一个和界主一模一样的少年,这……是真是假?若真是界主,那可不得了。 莲献悠悠从军队里走出,抬头看了眼狼狈的谢怀尘:“据我所知,这些游民不是你的对手,你不至于落魄至此。” 此话说的是实话。谢怀尘虽气血大亏,又值道心不稳,但自保是足够的。因为他还有阴尸蛊王的邪气,只要他想,任何魔物无法奈他左右。 “你迟迟不反抗,不出声,到底是怜悯亦或是迷惘?”莲献直指中心。 谢怀尘一垂眸,握紧了双拳。的确,他可以挣脱,甚至可以化身阴尸蛊王镇压所有魔物。但底下全部是北域人!北域虽然被列为叛域,却仍然属于道门,若他在道门众人面前展露魔气…… “别岔开话题!”游民见莲献不搭理他,怒了,漠刀直指谢怀尘的胸膛。“你先说交不交出山主!” “交。”莲献答得很干脆。 他一招手,几名士兵出列,拖着彭奇颓然的身子放至半山腰的山道上。这位无岐山主已经因流血过多不省人事,游民们见此集体哽咽不已。 “钧子,你带小尘下去。”岚姨吩咐道。 年轻的巡兵闻言,领着谢怀尘下山。谢怀尘被绑的极紧,心中也极乱,正邪什么的他已经不在乎了,他乱的是无岐山民,他既觉得魔该死,又不希望游民们死去。难道游民不是魔吗?他们甚至是先天魔!可先天魔与人又有何不同?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好像都一样…… “亦兄弟。”突然,钧子叫了他。 此时他们正走在山道上,前后两方势力紧紧盯着。如此情况下,谢怀尘没想到对方竟还喊了他一声兄弟。 钧子握谢怀尘的力道很重,“你是我见过最仁善的人,可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谢怀尘:“这些不是我做的!” 钧子紧捏着绳索:“就算北域军不是你带来的,你也是界主!是魔族的敌人!你为什么要封印北域?我们所求不多!只为活着!你连活下去的资格都不给我们?!” 血红的双眼死死盯过来。 谢怀尘有些哑然:“我……我不记得了,为什么封印北域……但魔族的确不是想象中那般可恶,若我还能见到师兄,我可以让他放过你们。” 钧子:“师兄?” 谢怀尘:“我师兄是天衍宗主,也是当今的代理界主,你若信我,我回去之后一定求他给予魔族生存地位。” 钧子:“你让我怎么信你……” 说到这时,已经到了交接点。彭奇躺在山道上生死不明,一个士兵守在旁边。见谢怀尘来了,双方利落地交换人质,谢怀尘犹豫地看着年轻的巡兵背起他的山主,一步步回身。身后是无岐山民紧张的期盼眼神,身前是无数北域兵对准的箭尖。 “我发誓,一定保无岐的平安。”谢怀尘郑重地向钧子道。 手中还握着漠刀的年轻巡兵,背影顿了顿。 待两人分头,士兵为谢怀尘松了绑,谢怀尘踉踉跄跄走向北域军队。钧子也背着彭奇上了山,无岐山民一片手忙脚乱地迎回山主,巫医纷纷上前诊视,许多游民哽咽,看着山下的北域军目光愤恨。当然,也有几个小萝卜头探出脑袋往山下望,鲜红的魔瞳寻找那抹白衣身影。 谢怀尘一见孩童们的目光心就软下来,他拨开北域军,直奔莲献所在。 撤兵!论道早就结束了,他认输,莲献必须撤兵! 眼看莲献就在前方等他,谢怀尘开口:“莲献……” “砰——!” 这时,一道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响彻无岐山,整座山脉为之一颤。蕴含恐怖威能的灵气从山顶倾泻而下,一瞬间,轰隆隆,无数落石随之滚下。谢怀尘一震,不知发生了何事,抬眼看去,却见游民先前的所在地竟是升起一片尘雾,隐约还可见那处乱石横错,似乎炸开了一个大坑。 怎么回事?游民营地爆炸了?! 谢怀尘一急:“怎么回事!” 莲献及北域军却好像了然于胸,众士兵齐齐收箭、拔刀,莲献一声下令“上山”,士兵们便立刻井然有序地从四面上山,另外两名修道人急速掠往游民营地,似是去探查情况。 “一个都不要放过。”莲献悠悠道。 闻言,谢怀尘仿佛明白什么,快速来到莲献面前一把提住对方:“你做了什么?!” 莲献用平静的语气答:“无岐山主身上藏了张引爆符,方才他应该已经同他的族人炸成粉末了。” 什么?! 听此,谢怀尘眼睛都红了:“不是说好我下山就放了他们?!” 话落,无岐山顶隐隐传来了哭声,不知是孩子们的抽泣还是女子的哭啼,那哭声极弱,却不止一个人在哭,作为修道人的敏感听力让谢怀尘从哭声里还听到了断断续续呛咳声和呼痛声。 还有至少一半人活着! 莲献微微皱眉。 谢怀尘反身就要掠至山上,白衣临风,身体轻巧一跃——结果被一股大力束缚,莲献微微一挥手,谢怀尘也随着手势狠狠摔到地上。 “论道结束了!你不准插手!”谢怀尘急红了眼,方才爆炸声那么大,尘雾直到现在还没散,游民的伤亡肯定极其惨重。他从地上爬起,“撤兵!我不陪你玩了!我认输!你不要动无岐山民!” 莲献却依然禁锢着他的行动:“界主为何急躁,吾所做一切皆遵从界主旨意。” 谢怀尘死命想往山上跑,但身体就是怎么也动不起来:“呸!我要救他们!不是杀他们!” “界主千年前布下封魔阵,将未出生的魔族封印于北域地底,将先天魔赶出三界六域,下令魔族为异族,见魔即杀。千年来道门杀魔之数数以千万,界主如今可是反悔了?” 莲献淡淡地说出千年来的事实。说话间,北域士兵已经到达山顶,那里被引爆符炸出一个大坑,无数山间落石凌乱,重伤的残躯随处可见。噗,士兵们开始补杀幸存的魔物,不少魔物或被炸得腿脚受伤行动不便,或被灵力冲击重伤得无法逃脱。锋利的漠刀带着北域的寒冽刺进身体,游民们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失了反抗的力气,顿时哭嚎一片。 第167章 修改域规 莲献的声音,刀刃的声音,游民的哭嚎,谢怀尘皆听在耳中,越听越冷,越听越气。无岐山民撑不了多久,彭奇很可能已经死了,背彭奇上山的钧子也可能死了,岚姨肯定第一个上前迎接山主,说不定也死了,至于她身后的小萝卜头…… 谢怀尘心中一痛,突然笑了,气笑的。 “你说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在怪罪我,对吧。” 事已至此,他对钧子夸下的海口已经重重打脸,既然脸都没了,那那些名声之类也真的不重要。 一股浓郁成实质的邪气从他体内溢出。 莲献挑眉,似是意外。无岐山幸存的游民则更快地感知到这抹气息,纷纷震惊地望向山下。 “是,那些规矩都是界主立下的,北域也是界主封印的,我就是界主,所以这些因果都是我的。”谢怀尘一字字认下,“既然是我立下的,那我现在就把它改了!” 凌厉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双瞳渐渐爬上金纹。一切想通,道心开始无意识运转,浓郁的魔气里突然出现一点金光。纵横剑嗡鸣作响,他与主人冷战数月,今日是第一次被迫绽放了亮光。 “咦,主人苏醒了?”纵横剑因为召唤而纳闷。 “不,宿主是生气了……”系统君贴心提示。 浓郁的灵气破体而出,谢怀尘身上突然出现极其怪异的光景。他一半散发着可怖的邪气,那邪气让所有人生出寒意,北域的天穹也因此凝聚起魔云。同时,他另一半又散发出苍渺的天道之威,魔云中雷电蛇行,浩瀚天威将整个无岐山笼罩。 一时间所有生灵不得不虔诚下跪。魔物们嘶鸣着蛊王的到来,北域众修则以最虔诚的姿态迎接天道。 六域中的三位尊者也齐齐感知到天道气息。穆宗玄正一边处理六域公文,一边头疼宗主莫名其妙的失踪,忽然天道威压降临,他笔尖一抖,晕出一片墨渍。顾封禅则正与众僧商议无根之境的修复可能,天威来时,众僧只见贤首忽然起身,朝碧落天恭恭敬敬作一佛礼,垂目道“恭迎界主”。 这一声“恭迎界主”点燃了安宁千年的六域。 至于北域,商行之按理是最先感知天威的尊者,但事发时他正在重伤沉睡,北域疆界内倒是有另外二人代替他凝了凝眉。 总之,整个修界都或多或少感知到一些变化,始作俑者却还不甘。 谢怀尘祭出道心,大日般的光辉以他为中心覆盖整个北域。神光一出,任何生灵无法直视,若有修者直视北方,便会被神光灼烧即刻失明。然而邪气不散,邪气与神光对峙,二者居然开始相互融合,最后神光趋于柔和,从刺眼的金光化作了温和的白光。 白光所过之处,魔物竟也能睁眼。 也就是在此时,谢怀尘立于浩瀚神辉之下,传音遍布六域:“我乃天衍宗弟子谢怀尘,也是界主转世亦尘。” 此话一出,天道雷云轰鸣,六域众生都听到了来自天穹的诏告。而南域天衍宗内,穆宗玄也彻底放下手中朱笔,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天衍牌位,最中央的宗主牌位上赫然刻着“亦尘”二字。 “北域之魔是我亲口降罪,北域封阵由我亲手绘制,北域因我冰封千年,今日也该解封了。”谢怀尘说得毫不迟疑,“从今以后,魔域归于六域之列,道魔停战,众生平等。无论是道是魔,一切众生须尊天都法典,大善者奖,大恶者惩,不分种族,不分疆域,不分阶层。” 一溜串说下来,谢怀尘怀疑自己说的力度不够,于是又加了句:“若有不遵者,天域自降雷劫!” 此话一出,天穹之上突然翻起腾腾云海,有什么东西欲破出天域。北域众生抬首,只见天上一条白玉龙身突然破霄而出,身形遮天蔽日。龙首从九天之上垂眸直视无岐,龙身横跨整个北域,魔人能从魔云中看见闪着寒光的龙鳞,东域与北域的交界处甚至能看见盘踞的龙尾。 整个修界都沸腾了,这是千年来天道第一次现世! 系统君:现个屁的世,这不过是我一道投影,专门给宿主撑场面的。 系统君操纵着那只巨大的投影,先在北域上空转了三圈,又到魔域的魔云里洗了个澡,再到东南域的天穹一路扭头扭腰扭屁股,最后去西域的碧落天吹了口气。没法,六域平等,它必须每个地方都晃悠一圈。最后它才回到北域无岐,然后在宿主震惊的小眼神里,威风凛凛地吐出一个字。 【准。】 这一个字在系统的特效加成下极尽威严,而且还是全界广播,保准所有生灵都能清楚听见。 六域众生顿时炸开了锅,整个修界的灵力网络突然以数百倍的速率传信四方。其中属魔域最懵逼,不知为何自己就咸鱼翻身了。魔域归于六域?那日后岂不是要改名七域?? 但六域里也有不少人思索着更加严峻的事——界主诏令?这是从哪冒出的界主?看天道态度是支持界主的,那天衍宗主怎么办?六域莫不是要变天?! 就在众生一片鼎沸之时,无岐山也正悄然发生变化。神光与邪气的融合形成一道柔和的白光,此光所照之处万物复苏,连死去的魔物也渐渐愈合重生。北域士兵被柔和的力道送至山下,无岐游民因为神辉所至,渐渐恢复生机。 这番神迹下,所有人都震住了。士兵们自发地向神辉中央行礼,魔物们则对着自己愈合的伤口露出劫后重生的喜悦。 “恭迎界主——” 可惜这声呼喊谢怀尘压根没听见。体内道心疯狂运转,方才向六域发布的诏令几乎耗光他的心神。这样浩大的场面,这样纯粹的神光,他何时动用过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时之间竟有些失控。整个界面的信息涌入识海,他甚至能感知到众生对此事的震惊、疑惑、欣喜、厌恶…… “呃……” 神辉中央的界主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炸得承受不住,识海一阵绞痛。系统君赶紧给他删除无效信息。宿主之前识海受过伤,如今的确超出承受能力。 然而还没删多少,另一股清冷的熟悉的力量就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 卧槽?系统一声惊呼。 谢怀尘此刻正被庞大的信息量弄得心神俱疲,身体晃了晃,却没人敢上前扶。而就在他准备靠上一棵歪脖子树时……嗯?这棵树怎么摸起来这么冰? 繁复的云纹刺绣,清冷的天道气息,谢怀尘手一缩,然后看见了一双清寒的眸子。来者白衣白发,道袍拖在雪地上发出窸窣的声音。谢怀尘要扶的那棵歪脖子树就在来者身后,他的手正搭在来者的肩上。 “你怎么回来了?”邵月的出现让谢怀尘有点惊讶,“是我动静太大惊动了你?” 他再一转眼,莲献也站在旁边,只是与邵月相隔甚远,保持着安全距离。四周跪了一地北域军,山顶的无岐游民也齐齐望向他。 邵月拂去谢怀尘身上的雪花:“界主擅自修改域规,我自当拜会。” 可是这速度也太快了吧,谢怀尘心想,就像一直在旁边围观一样。 他心虚:“师兄,你能不能也放过魔族。” 邵月允自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谢怀尘也没挣扎,只是小心翼翼地瞥过去,等对方答复。 “界主既已下令,本宗自当遵从。”邵月不咸不淡地答。 “你会不会生气……”比如说他越俎代庖什么的。 话刚说出口,冰冷的灵力便直入识海。此刻的识海就像快撑破的皮球,灵力闯入疼得谢怀尘一哆嗦。 “原来你知道我会生气,然后还故意这么做?”邵月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压迫力。 谢怀尘心里一凉,知道师兄还是生气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希望游民们死,你……呃,师兄!” 最后一声师兄微微变音,带了些恳求。冰冷的力量将他识海里庞杂的信息通通绞杀,这种做法不似系统君的温和,简直就是蓄意报复。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谢怀尘疼得腰都弯下去,邵月借此将他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把玩着他柔软的青丝。 “界主大人……”这时北域军中的副统领看见谢怀尘痛苦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问:“您没事罢?要不随我等回城休息。” 谢怀尘赶紧用小眼神示意:对对,我很有事!你们快点过来扶我! 然而邵月却轻淡道:“无妨,界主刚刚苏醒,不太适应,我带他回去即可。”说着,下手更重,谢怀尘的识海几乎被他的冰霜覆盖。这下,谢怀尘也没力气瞪眼了,彻底一瘫,被他搂在怀里。 副统领犹豫地看看邵月,又看看莲献。他其实看不清这二人面貌,但潜意识认为二人是军中将领,于是领命:“是。不过大人,这山顶魔孽又该如何处置?” 邵月扫了眼莲献,后者微微一笑:“撤兵罢,众生平等,不宜再造杀孽。” 众军领命,有序地开始撤退。无岐山民显然还未从死里逃生中缓过来,纷纷探头望着北域军撤退的方向。他们的大恩人就在那个方向,而不久之前,他们亲手将恩人绑下了山。 有小萝卜头哇地哭出声:“呜……亦尘哥哥走了,走了……”亦尘哥哥最漂亮,对她们也最好,居然走了,没有了。 岚姨只好把那孩子捞过来,拍着背慢哄:“不哭不哭……” 其余游民皆垂眼哑然,整个无岐山静默无声,惟有孩子们的哽咽久久萦绕。 莲献将一切收入眼底。北域军收兵回城,邵月抱起谢怀尘也正欲离去,莲献问道:“此次论道,宗主可还满意?” 邵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眉眼低垂,谢怀尘正在他怀中眉头紧锁,同识海里的灵力大战三百回合。 “既然满意,宗主可否收去三引。”莲献一指天穹,“宗主将本命剑悬于吾头顶已两月有余,此等震慑实在教吾寝食难安。”说这话时,他神色悠然,语气也悠然,仿佛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调侃。 修长的眼尾瞥过来,带着杀伐意味:“不准动他。” 莲献:“既然他自愿道魔一统,吾不为难。” 言罢,莲献静静对上邵月审视的目光,后者冷冷一拂袖,一束剑光忽然自九天落下,声势浩大,穹宇内出现一条贯穿云霄的墨色弧线。 嗡—— 北域士兵们因这一道异象纷纷驻足观看,谢怀尘也因为三引的剑鸣而惊醒:“……咦,怎么了?师兄你为何拔剑??” 邵月却是控制着他的识海,又将他的双目轻轻遮盖:“闭目,调息,再多管闲事就搜魂。”这一恐吓比什么都有效,谢怀尘赶紧闭眼。 第168章 方外之石 意识飘飘忽忽,谢怀尘知道自己在睡觉。自从师兄把他从无岐接出来,一路上他都在睡觉。这种睡觉和平时不同,他睁不开眼,但意识十分清醒,就像在清醒地做梦。 有什么东西飘到了他脸上,冰冰凉凉的,谢怀尘一摸居然是雪花。他再抬头,头顶是高不可及的深渊,赫然是他梦过无数次的冰渊,他再低头,脚下是一片水滩,连着一座湖。湖水清冽,湖面平整如镜面。 他想起来,这座冰渊名不老渊,这里的水叫络水。 唉,他来北域就是为了回不老渊,没想到人还没回去,梦里倒先见着了。谢怀尘无趣地蹲在络水旁,思索怎么把自己掐醒。 “九九?”他试探地叫一声。 “纵横剑?”他又喊了一句。 “不管是谁,把我从梦里拉出来行不行!” 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关切的声线响起。 “你怎么了?” 嘿,这不是师兄的声音吗?谢怀尘一乐,赶紧道:“师兄,我又做梦了,醒不过来,你在外面把我掐醒试试?” 过了半晌。 对方迟疑道:“昨日我送你的仙酿只能喝三滴,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喝多了?” “啊?”谢怀尘愣住,师兄在说啥?什么仙酿? 那声音又道:“若是贪杯,那就醉着吧,头疼一次才长记性。” 这下,谢怀尘明白了,牛头不对马嘴,此人不是师兄。 “你是谁?”谢怀尘警惕道。 此人能与他在梦里对话,要么是梦中人,要么是侵入他识海的人,两者都不可不防。 哪知此话一出,对方一噎,语气也瞬间冰冷:“你不是亦尘,你又是谁?” 一听“亦尘”二字,谢怀尘心里有了计较。难道说话人真是梦中人?此人也是不老渊的生灵?听来好像还和以前的他挺熟。 谢怀尘理直气壮:“我就是亦尘,是这儿的主人!” 清冷的声音却笃定道:“你不是他。” 谢怀尘:“好吧,我是一千年后的他。” 对方一顿:“一千年后?” 谢怀尘:“对,现在是一千年后的我在做梦,梦见了你……懂我意思吧?” 对方沉默一晌,随后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而短促,谢怀尘的心也不自觉跳了一下——这声音和师兄真像,师兄原来也会笑吗? “有趣。”那人语气了然,“所以你是千年后的亦尘?” 谢怀尘:“对,所以你又是谁?” 对方:“你低头便能看见我。” 谢怀尘低头,然后他在水里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白衣白发,颀长的身影尊贵而冰冷,其中双眸如剔透的白玉,眼睫如薄薄的霜花,惟有唇边是柔和的弧线,带着与师兄不一样的温存。 谢怀尘看呆了:“你……你叫什么?” 对方吐出三个字:“亦无名。” 谢怀尘顿时头皮一炸:“……师兄?!” 原来真的是师兄!他一直以为师兄以前和他的关系不好,但如今看来,他们以前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对方皱了一下眉,那皱眉的动作也与邵月一模一样:“为何叫我师兄?” 谢怀尘顿时有点激动:“我们以后会做同门师兄弟,所以就是师兄!” 哪知听闻此言,对方并未有任何欣喜,反而眉头深锁:“是么……” 谢怀尘伸手去摸师兄,却只摸到一手的水:“哎,你为什么在水里?” 对方:“我与你不在同一界面,你看到的只是元神投影。” 谢怀尘听得啧啧称奇。元神投影?好神奇的东西,原来千年前他与师兄是这样见面的?这里估计是界主记忆的一部分,如此真实又神奇,他一下子来了兴趣。 谢怀尘:“师兄,你真好,你能不能给我留个字条?” 对方奇道:“做什么?” 谢怀尘偷偷道:“你不知道,千年后的你冷冰冰的,不会笑不会哭,还一天到晚恐吓我。我寻思着你现在给我开个字条,等我把它拿回去给千年后的你一看,嘿,你就不好意思欺负我了。” 对方:“……” “喂?师兄,你在听吗?” “师兄?师兄?” 过了半晌,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谢怀尘连忙退后两步,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即,水面一阵白光萦绕,噗,一个小石子突然跳了出来,安稳地落于谢怀尘手中。 “这是……”谢怀尘拿着从水里蹦出来的小石头,此石不大,质地光滑细腻,呈墨色。其上还刻了一行小字,谢怀尘仔细分辨才认出是一句“别欺负阿尘”。右下角似乎还有署名,但字体太过潦草,只能依稀看出是三个字。 “这是字条。”对方的声音似乎含笑,“拿去罢,此为方外石,留有一道我的神念,若我日后拿到此石,不单可以看到其上留言,还能知晓此间岁月。” 闻言,谢怀尘一喜:“诶嘿,谢谢。” 哪知这一喜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座不老渊随着一股晕眩开始摇摇欲坠。 “怎……怎么回事?”谢怀尘捂着脑袋,太阳穴处突突地跳。 “看来你要醒了。”对方却仿佛意识到什么。 这么快?谢怀尘惊诧地望向湖面,他还准备多向这人套套话呢,比如师兄来自哪里,师兄主人是谁,怎么死的。结果话才开腔,梦怎么就要醒了。 “无妨,世外之人总是不可久留。”对方看得很开。 但谢怀尘看不开:“等等!我还有话问你,你来自哪?你主人是谁?他和我什么关系?他死了吗?三尸为什么会存在……” 说到最后,天地开始颠倒,梦境几乎溃散。水中对方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谢怀尘只能看清对方淡渺的眼神。别啊,他想着,好歹给个答复,不枉费他们跨越时间的相见吧。可对方的眼神又极冷极静,看得他也渐渐哑了声,好像心里空了一块似的。 最后,梦境崩溃,谢怀尘只好捏紧手中石子,整个人如一缕烟般消失在不老渊中。 然而下一瞬,啪嗒,人消失石子却掉在了地上。主人已去,石子只能孤零零地滚落水底,溅起一层涟漪,成为被时光遗忘的见证人。 ** 意识一回笼,脑袋晕晕沉沉,有影子晃了晃,身下是软软的床铺。谢怀尘知道自己这是醒了,还知道师兄就坐在旁边,因为右手边的床沿凉凉的,是熟悉的霜雪气息。 于是他睁开半个眼皮悄悄往上瞅。 “醒了就起来,难道还要我请你不成?”邵月的声音冷冷的。 谢怀尘心里啧啧两声,感慨方才在不老渊里遇到的师兄可比这个温和多了,至少对方会笑会关心人,眼前这个真就是一坨冰山。但想归想,他还是不敢拂逆师兄,一瞪眼,一挺身,整个人坐起来。 “师兄,我跟你说方才我做了个梦……额,这是哪?”谢怀尘迫不及待就要跟师兄说梦里事,但抬眼便看见自己身处一间内室,不由改口。 游民营地只有帐篷和山洞,这里可是实打实的屋子。不过这屋舍简陋,墙壁都是泥巴砌成,门边一口木窗,借着天光能看到屋里一桌一柜一床,也没其他物什,实在寒酸。 “此地为长风,北域城池之一。城中军卒见你虚弱,借了一方屋舍与你。”邵月缓缓解释。 “原来北域也有城池。”谢怀尘恍然。这话说得滑稽,但他自从踏入北域就只看见了茫茫雪原,这导致他以为北域无人,更遑论城池。 “北域有一百七十八座城池,更有横跨南北的幕连九霄山系。你所看见的荒原,不过是冰山一角,你先前居住的无岐,也不过是幕连九霄山系分支中的分支。” “……” 师兄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带点嘲讽,谢怀尘自认见识少,但他从小到大出门也就两次,莫欺少年穷好吗? “见识少还乱出门,这次论道可以全身而退,是你的侥幸。”邵月下了结论。 原来说来说去,师兄是因论道而责备他。 谢怀尘无辜地看向师兄:“佛子主动上门找我,我没法推拒啊。” 邵月:“你身份敏感,六域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还如此不顾后果地来北域?你来北域做什么?” 谢怀尘:“我……”不对吧,就算六域有眼睛盯着他这个界主,那眼睛也是师兄你好吗! 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绝。 “我就去昆仑看看,你别跟着我。” “昆仑?”邵月的声音微微上扬,“昆仑乃北域圣地,恐怕你想去的不是昆仑,而是不老渊。” 一语道破目的,谢怀尘也懒得多说,正想下床走人,却发现床底没有鞋子。于是他又郁闷地退回床上。 “对,我要回不老渊,我鞋子呢?” 邵月却不答,反而身体前倾,吓得谢怀尘又往后退了几尺。 “你去不老渊,所为何事?”清冷的声音逼至眼前,谢怀尘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吐息拂过鼻尖。 谢怀尘突然有些紧张:“不,不是,我是界主嘛,那也是我家,我就想回去看看……” “天道要你回去是想让你夺回界主之位,你想做界主么?”一片阴影覆盖,邵月缓缓抚上谢怀尘的额头。 谢怀尘现在最怕的就是师兄这个动作,他的神魂几番折腾下来十分脆弱,属于最不想被侵入的地方。 “没,没有的,我对师兄的敬佩比山高比海深,我哪比得过师兄,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小师弟,界主这种远大理想的职业只有师兄才能……师师师兄!” 床边的纵横剑一阵嗡鸣震颤,谢怀尘差点就要召剑出鞘。师兄的手已经点在了他眉心,强烈的抗拒感袭来,谢怀尘生生压制了出手的冲动。 他打不过师兄,也不想跟师兄翻脸,所以剑不能出。 邵月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沉沉。电光火石间,谢怀尘却突然想起什么,换上一副笑脸。 “嘿,师兄,你等等,我这有样东西给你。”他推开邵月冰凉的手,左右掏袖口,没有,又掏掏全身,没有,再搜搜识海,嗯?也没有? “额……石头呢?”谢怀尘一边嘀咕一边在邵月漠然的目光下四处搜寻。 “找什么?” “石头……先前我做梦,你在梦里给了我一样东西!” 邵月一噎,对此有些无语:“梦中之事怎可当真。” “不不,很真实的!那石头一定有!”谢怀尘干脆站在床铺上,抖抖身子,翻翻被子。 紧张的气氛被他一搅和全没了,邵月摇摇头:“罢了,你可知此地离昆仑有多远?” 谢怀尘找不到石头,心里不爽,因为他是真的想借那块石头堵师兄的嘴。于是鞋也不穿,赤脚下床,将被褥甩啊甩,指望能甩出石头之类。 “不知道。” “北域的主山脉名为‘幕连九霄’,幕连九霄北连昆仑,南接蜃流,横跨数万里。你若要去,只能徒步穿越山脉,并获取北域城池的通行文书。” 这番话让谢怀尘停了手:“等等,为什么是徒步?不能御剑吗?” “幕连九霄不单是北域山系,更是北域最强的天地屏障。北域花了几百年将它布做域界大阵,任何人从上方御剑飞过,只会被大阵绞杀。所以北域禁止御剑。” 谢怀尘惊了:“这么麻烦?” 邵月扫了他一眼,又淡淡道:“而且我还要忠告你一件事。北域已经叛出六域,也就是说不会再给任何道门之人发放通行文书。你若要去昆仑,只能独闯百余城池,简单来说,就是杀过去。” 这下谢怀尘也没心思找石头了,整个人呆在原地:“那……那我怎么办?” 邵月饶有兴致地弯起眉眼,白皙的指一转,指向自己。 “你?” “嗯。”邵月慢条斯理地点头,“如今去昆仑,只有一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由我带你去。我能划破虚空,从这里到昆仑,只需一念。”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为不足,处处受欺负。 第169章 你冷不冷 修界真是个气死人的地方,有的人动动手指就能神行万里,有的人则只能苦逼行万里路。境界压制透露着赤。裸裸的现实。 而谢怀尘非常不想跟师兄一起去昆仑。 为啥? 因为前世他就死在不老渊。带凶手回案发现场什么的,凶手不膈应他自己还膈应呢。况且此次回去主要是恢复记忆,他怕前世记忆太过血腥,万一苏醒之后他气得拔剑而师兄又恰好在旁,那还不得打起来?最恰当的情况是他一个人消化前世记忆,待头脑冷静再找师兄,这样有什么事也能好好和解。 不得不说谢怀尘是个彻头彻尾的鸽派,或者鸵鸟派。 但他识海里的两货显然是个鹰派,或者吃瓜派。 纵横剑:“打起来打起来!我要一雪前耻!” 这是还惦记前世仇怨的。 系统君:“去就去,怕什么!天域是我们的地盘,打架也是我们的主场!” 这是被欺压已久企图反抗的。 谢怀尘通通驳回。 打什么架,相亲相爱不好吗? 心念电转间,邵月已经凭空变出一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地上。 “愿不愿意随你,既然已经醒了,不如先出来吃点东西。” 修士按理不用吃东西,因为灵气就是食物。但谢怀尘前段日子在无岐山损耗太大,吃点灵蔬灵肉什么的也很有必要。 谢怀尘哦了一声,对师兄的提议只字不提。 “出门东转便是伙房,自己去吧。”邵月对着屋里唯一的木桌画了道符。 “你不去吗?”谢怀尘问。 “我又不是你的随身小厮,天衍宗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木桌上出现一道镜面,镜子的那端赫然是天衍大殿的场景。大殿里众长老皆在,穆宗玄朝邵月遥遥一揖,表情严肃。 这一看就是开会。天衍宗的高层会议,无关人等就不凑热闹了。 于是谢怀尘衣服一披,鞋子一穿,麻溜地出了门。 木门吱呀呀地一开一阖,直到谢怀尘走远,邵月才将自己投影到天衍大殿的玉座上。 大殿中气氛寂静到诡异,天衍宗头一次一百二十位长老齐齐聚首,一个没少,殿内乌压压站一片,全部板着脸望向上方宗主。 可惜如此正式的会议,邵月却只投了道影子过来,本体不见踪影。 “诸位所来何事?”淡漠的声音响彻大殿,白衣白发的宗主似乎漫不经心。 众人相互使眼色,最后是穆宗玄站了出来,沉声道:“宗主,此次界主回归想必您已知晓,据说界主转世乃是本门弟子谢怀尘……” “对,谢怀尘是我弟子,也是上代界主转世。”邵月淡然点头。 穆宗玄一噎:“可是我等还听说您先前与界主结……结……” 天道啊,他说不出口!难道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出宗主与界主结为道侣了吗?之前宗内的确有这方面的传闻,但也只是风言风语。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教他如何说?说宗主乱伦? 穆宗玄脸都快憋红了,最后邵月替他说了出来。 “不错,我已与界主结为道侣。” 此话一出,众长老炸了,特别是穆宗玄,连带着平湖剑都抖了抖。在座的虽然个个拼命维持面色不改,但识海已震翻了天。若邵月有心探查,便可发现天衍大殿上的传音密密如织网,无形的议论热闹如鼎沸。 “这……”穆宗玄抹了一把汗,强撑着把话问完,“宗主既然与界主是道侣关系,那此次域规的修改,是否也与界主同一态度?” 随着问题出口,众人的目光也陆续聚焦。其实这个问题才是天衍宗目前最关心的,宗主的私生活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六域的兴衰却不得不正视。界主虽然提出道魔平等的协议,但若天衍宗主不赞成,域规也实施不了,毕竟六域大权都在邵月手上。 “不同意。”邵月很快给出结论。 此话一出众多长老都露出舒一口气的表情,一小部分则是惊讶。 “魔者,天下之秽也。界主久不闻世,冒然修改域规,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况且道魔分裂已久,魔主又刚刚伏诛,正是彻底铲除魔族的时机,界主不知,尔等难道不清楚?” 众长老纷纷点头称是。其实道魔平等一事大多数人并不接受,六域对魔族的厌恶绵延千年,观念根深蒂固,不是一个诏令就能改的。 “所以域规之事待定。往后我会尽心辅佐界主,诸位也请多多费心。” 清冷的声音传于识海,众长老精神一振,他们已经得到满意的答复,于是赶紧弯腰表决心:“谨遵宗主诏令——” ** 邵月在屋内开会,谢怀尘只好匆匆出门。外袍被他当浴巾一样甩在身后,他就这么放浪不羁地往东走,一路上遇见不少军卒。 长风是北域一个小城,建在长风山脚。此城很穷,墙是泥巴混着石头糊的,锅碗瓢盆是劣质陶泥烧的,军卒的衣服也都是粗麻布制成,想来饭菜也是粗茶淡饭。 思及此,谢怀尘也不急着去伙房了,只在大街上慢吞吞晃悠。 哐当,有东西掉落的声音,谢怀尘一瞅,原来是路过的大娘失手摔了脸盆。 不过一会儿又有人叫唤:“哎哟!” 他再一瞅,原来是路人相撞,两方人仰马翻,互相道歉。 他奇怪地停步。 北域人怎么回事啊,走路都在神游吗? 念头一划,又是一声“哗啦”。裤脚一烫,原来挑水的挑夫路过时打翻了水桶,滚烫的热水沾上他的裤脚,疼得他龇牙跳脚。 挑夫赶紧蹲下用袖子给谢怀尘擦,一边连声道歉问有没有伤着。谢怀尘一看,对方被泼得更重,不单整个裤脚,连带着腰腹处也被烫了。 吓得他顾不上情况诡异,赶紧蹲下:“哎您别给我擦了,赶紧脱衣服,看自己伤得重不重。” 挑夫却只看着谢怀尘怔怔发呆,浊黄的眼神受宠若惊。 “老人家?老人家?” 谢怀尘见对方反应迟钝,又怕烫伤严重,只好擅自将对方衣服卷起。果然,腰腹处被烫伤,红红的就要起泡。 “老人家您忍忍。”谢怀尘一指轻轻触碰,微弱的神光将伤处覆盖。神光呈乳白色,不过一眨眼,烫伤就复原了。 谢怀尘咧嘴一笑,感慨自己的神光技术越来越有长进。 挑夫却是目光一震,对着完好如初的皮肤瞪大了眼。 “神仙……”喃喃几个字,“不对,界主!界主大人!界主大人下凡了!” 挑夫一阵激动,对着谢怀尘一个劲猛磕头,还用战战兢兢的目光看谢怀尘的湿裤脚。他们是修界的底层人,知道界主,却也一辈子见不到大人物。在他们看来界主受伤远比自己的命重要,如今界主不追究还亲自给他治伤,这简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这一跪,原本认出谢怀尘身份却不敢确认的城民们也跪了下来。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穷苦百姓们跪了一地,就连街边的土狗见此阵仗也软了四肢,趴下。 谢怀尘被这番动静弄得不是滋味。 界主的消息已经公布,六域认出他不奇怪。但他没想到连这种小城的居民都知道了,原来方才一系列怪异的举动是因为认出他界主身份?看着战战兢兢跪下的人群,谢怀尘只觉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起来,都起来。” 他不太自在地将城民一个个扶起。 ** 等谢怀尘走到伙房,身后已经跟了一大帮围观群众。小城一传十十传百,谁都想来一睹界主圣颜,于是伙房被围得水泄不通,军卒们也拦不住老百姓的八卦热情。 谢怀尘本来只想快速蹭个饭,结果进门就后悔了。往后看,门外人山人海,个个长颈鹿,他哪出得去?往前看,伙房里砸锅砸碗砸筷子,凡是见到他的就像中邪一样呆若木鸡,这还能吃饭? 于是他坐在一张木凳上,对着开裂的桌面沉默。 后营厨房里,众人推搡着把管事搬出来。管事小心翼翼地往谢怀尘方向挪,众目睽睽之下跟个鹌鹑似的,哈腰驼背,面容紧张。 “界主大人……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食堂大锅饭硬生生被吃成沈香楼点餐。 谢怀尘一默,接着就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两碗饸饹面。” 这声音清冷且熟悉,管事得令,立马溜烟儿似地跑了,后厨里一阵大喊:“饸饹面——料给足——!” 谢怀尘惊讶地看向来者,师兄最近总是神出鬼没,永远猜不到他会在哪冒出来。 “你怎么来了?” 天衍宗开会这么快? 邵月很自然地拉开凳子,坐到谢怀尘对面:“小事,无妨。” 谢怀尘递给他一双筷子:“饸饹面?宗主挺懂下等人的生活啊。” 邵月也递给谢怀尘一双:“北域曾经也是鱼米之乡,饸饹是这里的名品。” 谢怀尘吹吹筷子,随意问道:“鱼米之乡?那得是多少年前。” 邵月:“记不大清,十万年前吧……” 谢怀尘:“……” 十万年前?那得是天地初开宇宙鸿蒙吧。 腹诽间,有人打破了尴尬。管事端着两碗面过来:“二位,饸饹面。” 谢怀尘惊讶转头,这面也上得忒快了,简直比天衍宗主开会还快。再看面,这哪是饸饹面?这根本就是鸡汤鱼丸白菜萝卜牛肉羊蝎饸饹面啊!还有这摞成小山的配料和比脸还大的饭碗到底是闹哪样?关键是这么重的两碗面,管事你是如何飞速送达还红光满面的?! 邵月将两碗面悠悠接过:“多谢。” 管事立马跟谢恩一样脚底抹油跑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谢怀尘对着那兴奋又仓皇的背影一番沉默。 “真不习惯。”他拈起一块牛肉感慨。 邵月抬眼,面前一团热气。 谢怀尘指指周围无数双眼睛:“这种感觉还没体会过,被无数人看着,谁对你说话都小心翼翼感恩戴德,把你看得高高在上,他们自己卑微如尘……不习惯,吃不下去。” 邵月:“既然不习惯,不如随我换个地方?” 谢怀尘眼睛一亮:“什么地方?有好吃的?” 邵月用筷子敲碗:“不,换个地方吃面。” 谢怀尘:“也行,换个清静地。” 邵月:“嗯,那你把筷子伸过来。” 谢怀尘心下奇怪,换地方直接走人就是,干嘛伸筷子。 邵月:“筷子尖对着我,手里拿着碗,嗯,就这样。” 两人各自捧着碗,筷子尖相对,目光也相对。谢怀尘突然觉得这番动作有点……暧昧?两个大男人像小夫妻似的筷子对筷子,目光缠绵什么的好尴尬啊! 周围鼎沸的人声似乎在远去,筷子筒消失,桌椅消失,泥巴墙消失,顶棚消失,人群炽热的目光消失,就连面条的热气也渐渐消失,谢怀尘心有疑虑,但被邵月的目光所摄,呆了呆。再回神,周围已经大变样了。 哎?怎么回事? 谢怀尘猛地抬头,只见漫天雪花飘落,天空乌云覆盖,昏暗无光。他再低头,只见自己还是坐在木凳上,但脚下出现厚厚的积雪,周围是一片山脉,远远望去,他似乎正身处茫茫雪山之中。 “这是……” 谢怀尘傻了,筷子里的萝卜掉下来,和师兄眼瞪眼。 这他妈是哪儿啊?上一秒他不是还在伙房被众人围观吃面么?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坐在山顶吃面?而且这里风好大,面好冷!他快冻成筛子了! “此地就是昆仑,北域圣地,绝对清静,也绝对无人打搅。”邵月解释完还悠悠拈了根面条,一咬。 谢怀尘被昆仑山顶的寒风吹得牙齿打颤,手中面也瞬间结冰:“师……师兄你在玩我呢,我说换地方……不是要你神行万里……还特么带着两碗饸饹面!” 怪不得说换地方师兄脚都不挪,原来什么筷子对筷子根本就是骗他灵力连通!师兄知道他不想跟他一起去昆仑,所以招呼都不打直接带他过来,先斩后奏啊这是! “冷不冷?”邵月却无视谢怀尘火烧的目光,筷子一扬,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对方包裹,“昆仑乃封魔阵心,修为低者会被至阴魔气侵蚀,你不要离我太远。” 谢怀尘将筷子和碗往雪地里一搁,结果两者全没进积雪里。 “我自己去不老渊,你别跟着我!” 邵月也将碗筷一搁,只见饸饹面安稳地置于雪地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你一个人来的了昆仑?这寒气你受得住?” 两人白衣对立,邵月微微垂眼,撤了守护屏障,呼啸的寒风立马朝谢怀尘涌去。 “嘶——” 谢怀尘瞬间冻成了狗,抱着双臂搓鸡皮疙瘩。 “这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灵力都……都不好使……” 不到几须臾,谢怀尘眉眼都结了霜,脖子缩得跟鸵鸟似的,身子不住打颤。邵月静静等着,等他有点受不住了,才拉住他的手。 一瞬间,温暖的气息流窜全身,谢怀尘回暖了,又活了。 “你你你……”活过来的谢怀尘咬牙切齿地掐师兄的手,“你故意的!故意把我带到这!看我笑话!” 邵月:“嗯,所以还跑不跑了?” 谢怀尘:“我不跟你一起!我要一个人去!” 邵月没说话,直接把手从他手里挣脱。 寒冽的冷气又嗖嗖往脖子里钻,谢怀尘嘶地一声,极寒的感觉又回来了。若他不是修者,恐怕此时他就跟脚下的饸饹面一样变成了小冰人。 过了一会儿。 邵月握住谢怀尘的手,再次问:“一起走么?” 谢怀尘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连睫毛上都是融化的水珠:“我去你的……怎么还带威胁人……” 邵月轻轻嗯了一声,又撤了手。 谢怀尘再次被冻成冰雕,连眼睛都红了。 如此反复。 过了不知多久,邵月将谢怀尘从地上扶起:“冷吗?” 此时谢怀尘的嘴唇都是紫的,全身打摆子:“冷……” 邵月将他揽进怀里,一点点抚过他冰冷的发丝,将他冻结的神识缓缓解冻:“走吧,一起去不老渊。” 谢怀尘真是服了师兄了。他已经被对方折腾得没了脾气,只能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气音。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写甜的,为此我还看了一本甜文小说找感觉。 然后一路写下来就成了虐。 一心想写甜文的虐文写手,就是区区在下。 第170章 进不老渊 不老渊这个词谢怀尘之前只有模糊的记忆。谢洛衡死前也提过这个,但没有作更多解释,这导致他一度将其忘之脑后。可随着界主记忆复苏,那座冰渊的名字也逐渐苏醒。谢怀尘终于想起,不老渊就是梦境里的冰渊,是他曾经居住并死去的地方。 既然如此,一定要去看看。 谢怀尘有种预感,去了那里,一切都会想起来。 不老渊号称天域,同时也是北域的圣地。据传不老渊就在昆仑山顶,有缘者方可得见。可谢怀尘陪着邵月在昆仑山顶转了七八圈,别说深渊,就连雪坑都没瞅着。 茫茫山川起伏,世上最接近仙神的二人站在山顶大眼瞪小眼,寒风中,谁也不愿承认自己迷路了。 谢怀尘一路搓着师兄的手,就跟捧着个暖手炉一样:“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山头?你看那边那么多山峰,不如都去逛逛?” 邵月:“昆仑山我不会认错。” 谢怀尘心道是是,你堂堂天衍宗主怎么会迷路,那你倒是快走啊! 面对谢怀尘不信任的目光,邵月遥遥一指某处。那里离山顶还有段距离,是一处平地,其上一团魔云笼罩,在白茫茫的山脉中极为显眼,他们寻找不老渊时一直避开那处。 “那里就是封魔阵心,圣纹,佛纹,还有众僧的尸骨,都在那。” 谢怀尘抬头,只见那处似有万千妖魔哀嚎,浓重的魔气直冲云霄,其中魍魉交错,魔物的身形将阵心里的情形遮盖。如此可怖的阴气,只消一眼就让人从心底战栗。 “这里确是昆仑无疑,但我寻不见来处。你既是不老渊主,应当比我更清楚位置才是。”邵月瞥向谢怀尘。 谢怀尘老老实实:“别看我,我也不记得位置。我还以为就在昆仑山上。” 邵月:“你不清楚,天道也应该告诉了你。” 谢怀尘:“真没告诉我,它好像去睡觉了,叫了好几次都没应。” 陷入僵局。 谢怀尘:“要不……咱们回去吃面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 那碗饸饹面他才吃一口就冻成了面坨,实在可惜。不如回去拿火符热一热,大雪天的还能喝口热乎乎的面汤。 邵月自是随他,但要求他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的结果就是两人回去时手拉着手,谢怀尘坐回凳子两人手牵手,谢怀尘端起面碗,师兄还把他手抓着。 谢怀尘对着面前的碗和筷子沉默。 “师兄,你这样寸步不离我怎么吃面?要不……”谢怀尘斟酌道,“你给我画道符什么的,让我拿着符就能抵御寒气?” 邵月自是知道他的小心思,伸出另一只手,将面碗替他端起:“我端着,你吃吧。” 两人手抓着手,一人端面一人拈筷子,居然也莫名其妙和谐。谢怀尘磨了磨后槽牙,只能低头,吃面。 邵月见他如此,眉眼柔和下来:“好吃么?” 谢怀尘摆弄着筷子:“好吃是好吃,可惜有虎狼在旁,食之无味。” 邵月挑眉:“那不如……” 谢怀尘用筷子一敲碗,打断他:“不如驱狼逐虎,以进为退。” 这话说得奇怪,邵月却一瞬间警醒。然而下一刹,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谢怀尘敲筷子的声音仿佛一个信号,无数禁制瞬间爬上他的脚踝、背脊乃至全身。 谢怀尘一拍大腿:“搞定!” 邵月垂眼,只见他坐的地方竟然是一处阵心,手中的面碗就是阵眼。方圆百尺不知何时被谢怀尘布下阵法,无数如绳索般的禁制将阵中心的他束缚在原地。 邵月幽幽道:“这道锁灵阵是我教你的。” 天衍宗待的那一年,邵月教了谢怀尘不少基础法诀,这个锁灵阵就是其中之一。 谢怀尘拿着筷子不放心地在师兄身上点画。方才他与师兄同行就是为了在周围布阵,而阵眼则是吃面时用筷子偷偷在碗里画的,可以说是堂而皇之地在师兄眼皮底下做小动作。 “我知道什么阵都控不住你,但总能拦一小会儿。”确定阵法无误,谢怀尘扔下筷子,然后将手从邵月手里挣脱。 邵月眼眸一沉,只见肉眼可见的冰霜开始往谢怀尘身上爬,谢怀尘却不以为意,反而咧嘴一笑,用冻僵的手往师兄脸上一掐。 “小……仙童……栽我手上了吧……嘿嘿……” 邵月被阵法束缚,只能维持坐姿端着面碗,看着倒也有趣。 谢怀尘欣赏完师兄的坐姿,便再也不敢久留,顶着凛冽寒风急匆匆跑了。 ** 有句话邵月说的没错,就算谢怀尘不知道路,天道也会告诉他。 何止是告诉,九九就差没有标大红粗字指引路线了。谢怀尘眼前有一个很清晰的箭头,箭头所指,便是不老渊。 不老渊的确在昆仑,但它隐藏于昆仑巅的茫茫云海。世人以为深渊就是悬崖或者山谷,其实不然。不老渊并不是以山为基,而是以云为基。 谢怀尘循着箭头指引,最后艰难地爬至一处山崖。呼啸的寒风与纷飞的大雪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冻僵的四肢也变得迟缓。他从崖边下望,深不见底,云海与山脉相接,涌起的寒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足足万丈高崖,昆仑是六域的最高山,此处也是六域的至高处。 系统君的箭头就指示他从此处跳下,谢怀尘看看悬崖的高度,再看看箭头,默默抓了一把雪胡乱抹脸。 这么高的山,这么荒的地儿,跳下去怕是尸骨无存,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可如此极寒的环境,多待一会就离死亡更近。更何况身后还有随时追来的师兄。 只能进不能退。 思及此,谢怀尘咬咬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风消雪寂。 而就在他跳下去没多久,同样的位置,另一道白衣身影也凭空出现,目光深邃地看着脚下翻涌的云海,赫然是邵月。 谢怀尘不会知道,他的锁灵阵根本没有作用。邵月的确被他阵法所困,可天衍宗主能分出分魂。那拙劣的锁灵阵在分魂眼中也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玩具,谢怀尘一离开,邵月也破阵了。 但邵月并没有冒然现身,因为他在等着谢怀尘引路。 “这里么……” 白衣宗主露出了然神色,随后下巴一低,身形微展,如一只白鹤般翩翩飞入云海。 ** 老实说,跳崖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谢怀尘以为自己跳下去之后会被寒风一刀刀凌迟,然后不幸撞上几棵歪脖子树,全身散架地挂在树上,内心崩溃地再跳一次。 然而这些设想都没成功。他跳下去,身体失重,浩瀚的云海从眼前穿梭,呼啸的风声从耳边拂过,没过多久身体似乎撞上一道屏障,然后眼前一黑,一亮,他就站在这冰面上了。 一点都不疼,也不冷。 脚下是一片冰面,可温度不再是极寒,修士的灵力足够保暖。 谢怀尘望望天,望望四周,感觉这里有点像空中冰川。抬眼是苍青的天穹,垂眼是翻滚的云海,这座巨大的冰川漂浮于云层上,最中央的深壑形成冰渊。 谢怀尘站在冰渊上方,啧啧称奇。 太像了,简直和梦境里的一模一样,这里就是不老渊! 纵横剑似是受到感召,嗡地一声出鞘,刺眼的剑光划破虚空,最后停在了冰渊上方。 嗡嗡—— 兴奋的怀念的情绪从剑灵传递至主人。神剑一出,整座冰渊都微微震颤,似乎在回应。于此同时,无数金文也从冰渊的崖壁上显现,密密麻麻,浩浩荡荡。 嗯?谢怀尘一愣。 不老渊的冰壁上有文字他隐约是知道的,但这是第一次亲临现场,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震撼。 万丈冰崖,千里冰川,这整个冰壁上居然写满了字?! 谁这么无聊啊?这都写的啥? 谢怀尘仔细去瞅。冰渊太大,他身处其中就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同理,冰壁上的字也是蝇头小字,以修道人的目力也得仔细分辨才能看清。 可当谢怀尘看清之后,他僵住了。 这大片大片的居然全是“正”字。 正字,计时…… 一刹那,他想起炼尸壶里自己日日夜夜的煎熬,那时候他也是刻字计时,也是正字…… ** 纵横剑:主人,这都是你自己写的日记,现在我翻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 邵月来时,不老渊中一片冰冷肃杀。 苍青的天穹被浓云覆盖,大雪纷飞,雪花落在邵月霜白的发丝,落在眉睫,落在清冷的宗主袍上。邵月不以为意地拂去。 纵横剑正悬于不老渊上空,感知到邵月,神剑嗡鸣不断,释放出强大的杀意。 邵月面色不改,依旧不疾不徐地踏渊而入。同时,三引剑也从身后应召而出,与纵横剑相互对峙。剑意对剑意,不老渊中一阵狂乱的气流,天穹之上也渐渐聚起雷云,一墨一白两柄神剑同时悬于渊内,呈对立之势。 空气中带着强烈的压迫力,若是普通人只怕早已承受不住瘫软在地。 邵月却仿佛对一切了然于心,他翩翩落于渊中,在一片水潭里看到了谢怀尘。 此时的谢怀尘依然穿着白衣道袍,这道袍是邵月送他的,其上绣着云鹤纹样,与界主衣着极像。恐怕那时候邵月就已经怀疑他的身份了。 “阿尘。”邵月喊了一句。 谢怀尘正抬头望着冰壁,闻言转身,淡淡地瞥向邵月。那双眸子神色淡漠,眸中隐隐布满金纹。 这显然不是平日的谢怀尘的眼神,邵月只看见这个眼神就什么都知道了。 “想起来了?” 谢怀尘依然定定看他,但纵横剑横扫四方的剑气却彰示着他的内心不如表面平静。 邵月感知到他的杀意,微微勾唇。 “既然想起来了,那么是要杀我?” 谢怀尘皱眉,随后一步步朝邵月走去。肆虐的剑气扫荡整个深渊,邵月警惕地盯着谢怀尘,三引剑作出攻击的姿态随时反击,纵横剑也不遑多让地摆出剑阵,准备同对头一决生死。 然而谢怀尘走到邵月面前就停住了。 他盯着面前与他相似的容颜,比他冷,比他更无情。 眉头皱成小山。 “无名……” “嗯?”邵月手中画符,只等谢怀尘过来便出手。 然而谢怀尘并未如他预想般拔剑而起。相反,那双布满天道金纹的眼瞳忽然阖上,随即长叹一声,以意念召回本命剑。 纵横以为主人要出手了,兴奋地一声嗡鸣,以一个绝对强大的神威飞回主人手中。 谢怀尘抬手,横握剑柄,剑刃划出流水的光华,三引剑如临大敌,然而下一秒—— 当啷。 纵横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它以为要打架的当口,谢怀尘竟然将它随意一扔,扔在了邵月面前。这一扔,杀意尽退,就好像主人不是来打架的,是它理解错了。 准备开打的纵横剑:??? 准备开打的三引剑:??? 怎么回事?主人在干嘛?主人在想啥? 邵月也显然出乎意料,看谢怀尘的眼神难得有了一丝犹豫。 谢怀尘却是一拂衣袖,对惊讶的视线无动于衷。随后,他面对着邵月,一字一句道:“亦无名,我们讲和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能会修。 第171章 界主日常记录 谢怀尘的回应让所有人愕然,但这番举动不是没有缘由的。 事实上,不老渊冰壁有界主亲手写下的神文,内容是界主的日常记录,记载了万年间发生的所有事。谢怀尘根本不需要看完,他只看了几行,那些久远的记忆便如野草一般自行疯长。 他都想起来了。 但他委实没想到自己原来是个话痨。那么多事,居然全写了下来,还写得如此壮观。幸好这些日记用的是神文,除了自己其他人都看不懂。否则这满渊的文字暴露人前,真不亚于公开处刑。 谢怀尘暗暗舒了一口气,殊不知其他人看不懂,系统君却是个例外。 事实是,这些日记系统君早就翻译过,也偷偷自个儿看过。所以它对三尸的态度是比较客观的。但这客观的态度仍然与宿主大相径庭,足见两人的默契不在同一频道。 于是,为了公平起见,这场恩怨还得由各位看官作证。 接下来的篇幅是偷出来的系统君翻译稿。 诸位不如先看看这翻译出来的界主日记,看过之后再论是非,再说后续。 0001_日记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待了多久。 这里除了水就只有冰,抬头是一方狭小的天,低头是无边无际的水。刚开始他还能数数云,数数裂开的冰缝,数数冰与冰水与水之间的长宽高,可日子久了他也数腻了。 母亲上次来时教会了他写字。所以他思索着既然无聊,不如在这里写写日记练练神文,也算打发一下漫长的时间。 嗯,从哪写起呢? 随便写吧。 不老渊的宽度是一千八百六十步,长度不祥,浅水区大概长九百七十一步,深水区太深,他不会游泳,没算。 今天天气不错,天上已经飘过三十七朵云,其中有三朵长得很像母亲,这是好事,说明母亲下次会很快过来。 额,好像写的很乱。 算了,分类写吧。 0002_出生 自己何时出生的,他不知道,因为他根本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是由天地灵气所化,母亲在那团灵气旁守了数千年,日日以精血滋养,最后才有了他。 他一出生就有自我意识,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母亲。母亲温柔地将他抱起,亲了一下他的脸。这就是最初的记忆。 那时他很小,踏入浅水区,水几乎漫到他的胸口,想看到深渊的顶端还得把脖子伸得很长很长。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踩进浅水区,水只能没过他的小腿,但想看见深渊的顶端依然得抬老高的脖子。 0003_母亲 他的母亲叫朝九,是一条很漂亮的白龙。 母亲不喜欢他喊母亲,更喜欢他喊“天道”或者“父亲”。但他在一本书上看到只有母亲才能生育,父亲是不能的。所以他是母亲生下来的,为什么不能称呼母亲?难道母亲是雌雄同体?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为此他还小心翼翼偷看过母亲蜕皮。结果他还没看到自己想看的部位,就被母亲一尾巴扇了出来。 唉,往事惨痛,不堪回首。 刚出生的几年,母亲一直照顾他。但等他长高,不会被水淹死后,母亲就走了。 母亲每隔一段日子会来看他,停留的时间三天到三年不等。来时会教他识字认书,让他抄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 有件事很奇怪。母亲教他识的字和书上的字不一样。书上是一种语言,教他的又是另一种语言。母亲说书上的是凡间俗语,教他的是神文,前者无所谓,后者必须融会贯通。 但他私以为前者更诙谐生动,后者艰涩枯燥,若不是母亲每次必要考校,他真懒得学这门语言。 不过现在他发现这门语言的好处了。 独一无二。 世上看得懂神文的估计就只有他和母亲,所以日记都是用神文写的,谁来了都看不懂,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话痨属性。 0004_不老渊 不老渊本来没有名字,是他自己给这里取了个名儿。 他真的太无聊了,数星星数月亮也不够解闷,于是他给每一块冰起名字,给水取名字,给深渊取名字,顺便给自己也取了个名字。 对了,他叫亦尘。 亦尘亦尘亦尘。 如果哪天世界毁灭,不老渊崩塌,他希望这个刻了他名字的冰块可以代替他周游四海,这样他也算出过远门了…… 好吧,扯远了。 亦尘的意思是皆为尘土,因为他觉得自己跟书里描述的尘埃啊蝼蚁啊都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一粒尘埃。他在不老渊待了百年,千年,万年,没有尽头,没有见过鲜活的东西,人家尘埃呢?好歹在人间摸爬滚打,能见到很多有趣的事。 额,好像扯的更远了。 回归主题。 不老渊?说什么呢,还是说衣食住行吧。 衣服当然是要穿的。母亲给他送了不少衣物,但基本都是纯白色,这导致他小时候一直以为世界是黑白的。母亲是白龙,深渊里是白色的冰,他自己也很白,衣服也是白的,外面的天不是白云就是黑夜。 这种认知一直持续到他写出第一笔神文。 神文不是白色,是金色。 那样璀璨的光华,让他小小惊艳了一把。可能这也是他愿意学神文的原因。 再说食物。 他不喜欢吃食物,这可能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 刚出生时,母亲每天给他喂一些带有腥味的液体。后来他知道婴儿只能喝水,也知道母亲喂他的是补充营养的食物,但那种难受的感觉挥之不去。液体入口,通常伴随着昏睡,有时还会发烧,呕吐。 每当这时,母亲会过来安抚他,细密的鳞尾将他包裹,龙首抵着他滚烫的额头。 但还是不舒服。 吃东西意味着生病,他不喜欢。 所幸自从他学会神文,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了,所以吃饭这件事就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 然后说说住处。 其实他对住处没什么追求,从小到大都是在不老渊里睡的。渊底有无水的冰面,也有或深或浅的水域,他一般在岸边坐着发呆,兴致来了也会淌进水里装作自己是一个漂浮的冰块。 他并不觉得冷,只觉得无聊。 最后说说行路。 额,这个真没什么写的。 不老渊就那么大,除了冰就是水。每一道冰缝他都数过了,每一片水域他也起过名字。出门是不可能的,冰崖那么高,他根本爬不出去。母亲也没有带他出去的意思。 母亲很忙,他越长大越难见到母亲的身影。但他隐约有种感知,母亲身体不好,不来见他其实是生病了无暇见他。所以他从未跟母亲提过要求,相反他尽量表现得很听话,哪怕让他日日年年枯坐在渊底,他也没埋怨过母亲。 所以出门什么的,写日记就当代替出门吧。 对了,日记。 他还没说这篇日记是怎么写的。 笔,他有。纸,却是没有的。母亲给了他一支笔练字,但没有多余的纸写日记。于是他寻思着在哪练字都一样,就直接把字写在冰渊的崖壁上了。 这么小的字,母亲肯定不会发现。而且冰渊这么高,崖壁这么宽广,想必这辈子都写不完。 嗯,他真是机智。 0005_外面的世界 外面,他是非常非常想去看的。 可母亲说外面一片混沌,没有什么好看。如果真想出去,就努力修炼神文。 这个“努力修炼神文”,母亲没有说怎么修炼,也没有说要修炼成什么样,更没说需要多久。书上说过,当成年人对你含糊其辞,不同意也不拒绝时,通常代表否认。 所以母亲的意思大概是——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这种认知让他沮丧。于是他每日遥望天空,变幻的云彩是无数岁月里唯一会变的东西。 额,好像写的有点伤感。 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的确是个乖孩子,但只是表面很乖,内心还是有叛逆期。母亲不让他出去,他只好琢磨其他乐子。毕竟如果真的一辈子呆在这,他会得痴呆。 于是他发现了络水。 不老渊说白了就是一堆水元素,亿万滴水元素里可能只有一滴是络水。普通水在他眼里就是一行静止的神文,但络水不同,它是动态的。 动态的神文意味着可以修改,可以传递信息。 他用几百年的时间发现了络水,再用几百年的时间搜集络水,最后用络水做了一面水镜。水镜镶嵌在浅水区,看着与不老渊浑然一体。 完工的那一天,他骄傲地将水镜展示给母亲看。 “这个水镜可以看到宇宙虚空。” “主意不错,可惜符画错了。”威严又寡淡的男声传来,很低沉。 他一看,果不其然,镜面一片漆黑,络水没能成功地反馈外界信息。 “这里差一笔。” 龙爪轻轻在水面一划,神文明灭,水镜突然泛起涟漪。他眼睛一亮,果然看见水镜晃了晃,出现一幅星辰图景。 “星辰!”一声惊呼。 密密的繁星布满整个虚空,浩瀚而富有生命力。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若不是他天性冷淡,恐怕就要当场手舞足蹈。 “既然你得偿所愿,我先走了。”白龙立起身形,半个不老渊都被它的阴影覆盖,白尾一扫,正是一个腾渊而起的动作。 “等,父亲……”见此,他立马扑过去,抱住了欲缩回的龙爪。说话也飞快,生怕对方等不急就要走。 “您看,水镜符文出错,说明我的神文运用还不够完美,不如,不如您再多待一会儿,再陪陪儿子,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您。” 母亲,或者说父亲看望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来时只有几天,离开却是几年。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不老渊,最希望的是有人陪。 白龙垂首,冰冷的吐息迎面而来,他紧张地扒着龙爪,眼神殷切。 “好。” 短短一个字,带了温和。 而他眼中一喜,嘴角不自觉扬起,连创造出水镜的成就感都在这一刻抛之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用日记体呢,因为心血来潮,瞎瘠薄乱写。 第172章 界主日常记录 0006_朋友 他有一个朋友,这是秘密。 虽然朋友是前不久才交的,但接触除母亲以外的其他人是一件值得狂喜的事情。为此他高兴得睡不着觉,所以今夜就不睡了,他要在不老渊冰壁下写日记,写一晚上。 这个朋友说来很特别。 他之前不是造了一面水镜嘛,然后他就天天扒着水镜看。但一天看星辰,两天看星辰,十天百天还是星辰,这就有点问题了。 怎么水镜里只有星辰? 虽然星辰会像水一样的流动,但看多了和络水也没差别。 头疼。 无聊之下他开始了新思路——找人。 风景看不成,找个人说话也是好的。根据书上所写,外面有三千红尘,红尘里又有众生百相。这么多人他总能找到一个。 于是他写了道神符,给水镜加了个扩音功能。 “有人吗?” 声音通过神符传递,出现在浩瀚星辰,无形的纵横字又将神语转化为特殊字符,继续无限扩散。 无人应答。 这个结果有两种可能,一是水镜范围内没有人,二是对方听不懂神语所以没有应答。 他当然不会承认第一点,所以第二种可能性成了首要解决目标。 他换了个语言。 “喵?” 老实说他只会神语,如果非要让他换个语言,那只能是动物叫。 “汪汪?” “叽叽叽?” “咯咯哒。” 他把知道的都叫了一遍,叫了很久,每叫一声就侧耳倾听。水镜里的星辰永恒而孤独,他不相信里面没有和他一样的倾听者。 大概过了很久,久到他快睡着了。 “喵。” 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通过水镜传来,仿佛幼猫的肉爪挠在了心头。 他浑身一震,眼睛倏地就亮了。 有人!不对,有猫! 他蹭地从地上跳起,随后又想起母亲告诫的仪表仪态,于是连忙将长长的头发从水里拖出,抹平被压皱的衣摆,最后正襟危坐,对着水镜认真地:“喵~” 欣喜而不失端重,紧张又不失沉稳,很好。 大概过了一会儿,对方果然回应。 “喵喵。” 这下他乐坏了。 “喵喵!” “喵喵喵。” “喵喵喵!” “喵~” 一人一猫就这样你喵我喵,喵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最后对方似乎是累了,十分虚弱地喵了一声。 他耳朵一竖,心里也一个咯噔。 这只猫好像身体不太好,一开始回应就中气不足,现在才过一个时辰居然就累了。但转念一想,凡间的猫好像是挺脆弱,属于需要保护的物种。于是他体贴地喵喵一声,示意告别,不再言语。 0007_不是猫 交了朋友的第二天,他就压抑着欣喜,再次开启水镜。 “喵,喵喵!” 哪知他刚开口,水镜那端就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这笑声很明显是人声。 他一愣:“喵?你是人?” “嗯,是人不是猫。” 对方的声音清冽而淡雅,他听得先是一喜,尔后一尬。 “那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他皱着眉头,与对方万里传音。 “抱歉,昨日见你学的开心,不忍打扰。”对方说得诚恳。 若是别人定能听出这份揶揄,但他初交好友,对一切都持有认真态度。 “哦,昨天我不是学猫叫,我是寻人……” 叽里咕噜一番解释。 对方反而对他有了兴趣:“你是何人。” 浩瀚虚空,茫茫星海,因一声猫叫结识的好友,总要问个身份。 他:“你又是谁?” 对方:“我?无名。” 这话的本意是不愿告知名姓,但他没听出来,反而真以为“无名”是个名字。 他:“我叫亦尘,住在不老渊。名字是自己取的,地名也是自己取的……” 罗里吧嗦一阵介绍。 说到最后才发觉对方没声了。 他声音一顿:“无名?还在么?” 对方身体不好,别是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就犯病了?吐血了?晕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 “在。”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的颤抖,“抱歉,刚才有点事,你说到哪了?” 他:“说到我是用水镜给你传音的。” 对方:“那你看得到我?” 他:“不能,镜子里只有星辰。” 对方沉吟半晌。 “水镜的作用就是图像与传音,你看不到我,却能与我对话,说明图像被人屏蔽。” 这一猜测让他震惊:“不可能,神文是完好的。” 母亲亲自检查,不可能有差错。 对方却不以为然:“我可以教你一道神文,你将它写进去,一切屏障都会显形。” 他半信半疑地学过神文,脑袋里却自动忽略对方为何会神文这一疑虑。 神文出手,水面变得模糊,仿佛生了一层雾气。他心下一惊,原来镜面真的有一层屏障,观气息还是母亲设下的。 “有么?”对方关切地问。 他抿唇,手中动作不停,先是一道阵法阻隔天道窥探,再是一道神符破除镜面屏障。从发现屏障到破除屏障,只用了短短一息。 好吧,他真不是什么乖孩子。 屏障破除,水镜刹那间恢复明澈。原本的浩瀚星辰消失,新的更清楚的画面展现,他期待地蹲下身。 同时,画面变暗,一个霜雪般的仙人也出现在眼前。 双目相对,他一时间惊得忘了言语。 水中人生了一副剑骨,身形挺拔而颀长,霜白的道袍披在身上给人一种寒冽而霄远的气息。眉宇如堆雪,眼睫如薄霜,淡唇此刻紧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从头到脚惟有一双眼眸如玉,很温和,不会不近人情。 他抖着嘴唇震惊地指着对方,见后者也怔怔看他。 “……你怎么和我长一样?” 水镜里的这张脸,居然和他一模一样! “……” 两人睁目相对。 半晌。 他:“无名?你有姓氏吗?我们不会同姓吧?” 搞不好还能认亲。 对方默了默,点头:“嗯,我们同姓。” 他一惊:“真的?你叫亦无名?这么巧?!” 对方的玉眸变得柔和:“嗯,真的。” 他却有些不信:“你是不是骗我?亦无名……这名字有何寓意?” 对方顿了顿,眼眸一闪,才缓缓道:“……大道无名,我亦无名。” 如此高逼格的回答把他彻底镇住了。 “我们……我们说不定真是兄弟。”他信了,也兴奋了,“无名,你在哪?有父母吗?年方几岁家住几何?我们能不能见面?不如你把你的事都告诉我?” 0008_亦无名 新交好友。 姓名:亦无名 性别:男 年龄:不详 住址:月中天 父母:过世 能不能见面:否 以上就是他搜集到的关于好友的资料。 相遇过程不再赘述,从资料上看,好友是否与他有亲缘关系判断不出来。 年龄方面,无名说年岁太久已经记不清,这个状况和他还挺像,于是两人达成一致,不分兄弟,平辈相交。 住址方面,无名给出的地点是月中天。 他问月中天在哪。 对方答:浮黎天域,一块星辰碎片上。 似懂非懂。 他再问:父母是何方人氏? 对方答:天父地母,万民授德。 啧啧,瞧这语气厉害的。 他又问:为什么不能见面? 这次对方拈起鬓边霜白的发丝:“你看这是什么。” 他:“头发。” 对方:“你见过面容年轻却发丝尽白的人?” 他老实答:“我没见过人。” 对方无奈:“我身染奇病,发须皆白还畏光,所以只能休养在家,不能出门。” 这一解释让他猛然醒悟。怪不得无名身后的布景一片昏暗,原来对方畏光。 0009_日常 交了朋友的好处就是不无聊。 无名不能出门,他爬不出深渊,两人状况相似又惺惺相惜,于是一拍即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用冰块凿了一个盒子,络水置于其中,成了小型水镜。这样他就能端着盒子,随时与无名见面。 他得意地问好友,这个做法是否新奇有趣。 无名说,住的地方分桌椅板凳柜子床,吃饭的地方分锅碗瓢盆勺子筷,衣服分上衣下裳冠带鞋,画像也分绣像全图悬赏令和遗容。 他听得似懂非懂:哦。 无名说,所以你凿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将我投影在上面,还在旁边装饰白色的绸带,是何用意? 他:因为你很重要,所以我特意把水镜做的很精致……不好看吗? 无名说,好看。 早上他起床,睁眼就是大亮的天光,翻身就是冰盒里好友的脸。 他对好友道了声早。 无名说,早上一睁眼,看见盒子里有个头在说话,你不怕? 他:不会,我反而觉得有趣。 中午,他端坐在凳子上练神文。桌子板凳和笔墨纸砚都是母亲送的,他将墨水倒入冰盒,好友的脸就从白皙变成墨色。他用笔尖沾水中人如玉的眼眸,那人的眸子也泛起涟漪。 无名说,昆仑山有一种鸾木,木心可入墨,墨遇纸千年不化,是为千年墨。 他用笔尖点上好友的鼻子,漫不经心:昆仑是哪? 无名说,北海还有一种蚕,蚕丝可作绢,绢遇火不燃,是为冰蚕纸。 他:北海又是哪? 无名说,你用的就是千年墨与冰蚕纸。 手一顿,他眼中亮起光彩,看墨纸如看稀世宝贝,于是无比隆重地将笔墨纸砚收好,再也舍不得用。 晚上,他将家藏珍宝一一搬出,杂七杂八的摆了一地。这些东西或是母亲送的,或是自己弄的,平日里藏进一个他自己挖出的冰窟,只有重大日子才会拿出来晒月亮。 好友就在冰盒里,他将冰盒里的络水倒入不老渊,好友就出现在不老渊。柔和的月光照在水面,好友身上也似镀了一层月白,整个人看着像一条白练。 他:“你怎么躺着?在睡觉?” 对方:“嗯,困了。” 水镜里的人脸色苍白如薄纸,他这才意识到最近几日他天天缠着好友说话,根本没让对方休息。 他:“……那你睡吧。” 不情不愿。 对方抬眸,眼中带着倦意:“有事?” 他一下来了精神,点头如捣葱:“有,想给你看些东西。” 窸窸窣窣,对方似翻了个身。 “好。” 这一声应让他高兴,连忙搬来一个小板凳。 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他知道强留不好,但他就是想把秘密分享给对方听。于是他坐在水潭前,一样样认真地数起家珍。 “这是母亲送的,可以吹出声。” “这也是母亲送的,会动。” “这个,这是我自己用冰雕的,母亲说它是筷子,其实是一把剑……” 对方眉眼低垂,似在小憩,唇边却渐渐弯起柔和的弧度。 他知道对方在听,于是继续道:“这是一块石头,从水底捡的,看着好看就留了下来。” 对方似有所觉,抬眸,一块光滑的有两块拳头大小的椭圆物映入眼帘,颜色玉白,其上还有暗纹。 “此物……”对方皱眉,“似乎不是石头。” “不是石头?那是什么?”他惊讶地掂掂重量,五两三钱。 “这种形态,是一颗蛋。”对方下了结论。 第173章 界主日常记录 0010_奇怪的蛋 最近有个重大发现,不老渊里出现了一颗蛋。此蛋也记不清是何时从水底捞上来的,总之长得秀色可餐,还咬不动磕不烂。 他和无名想了许多办法,甚至打赌看谁先算到此蛋的生辰八字还有姻缘前程等,结果通通无果。最后两人纷纷认输,确认此蛋是个宝贝。 这个宝贝蛋说来也有些蹊跷。 以前他都是把蛋放进隐藏冰窟里,一放许多年,也没管。如今拿出来才知道这蛋穷讲究。 此蛋喜光不喜阴,喜温不喜寒,喜柔不喜硬,看见水镜里的无名就心跳加速,看见他就怏怏地装作石头。 至于这个特性他怎么知道的? 因为发现蛋的那天晚上,蛋突然一蹦三尺高,冲着水镜里无名的脸就扑了上去。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止,那颗蛋就噗通摔进水里,溅起一溜水花。 他和无名都愣住了。 然后只见那蛋自个儿又浮起来,不倒翁似的一个人在水镜里游泳,绕着无名的脸游。 他好心把蛋从络水里解救,结果大白蛋一入手就装死,一切活性机能消失,看着和石头无甚差别。 “这颗蛋怎么还以貌取人?”他震惊了。 “不,是以气质取人。”无名替他修正,“我们容貌一样。” 好吧,他认栽。 他在无名面前的确显得自惭形秽。无名博闻广识,无名精通神文,无名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强大自信的气质。所以大白蛋钟爱无名也是情有可原…… 才怪。 要不是这是不老渊里第一个出现的新生命,他早把这颗蛋煮了。 大白蛋出现后,日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大白蛋虽然喜欢无名更多些,但他才是不老渊里实实在在的人,所以大白蛋只能和他相依为命。 刚开始的几日,大白蛋不动如山。只有无名出现时,蛋壳才会泛起玉白光泽,暗纹明灭。后来他找到了与大白蛋和谐共处的方式。 抚摸。 轻柔地缓慢地抚摸。 一旦摸起来,大白蛋就舒服得像只温驯的小猫,还会自动翻身让他抚摸得全方位无死角。 无名说,这是缺爱的表现。 行。 所以接下来几个月,他就一直用父爱感(抚)化(摸)这只蛋。但心里想的是,今天我感化你,明天我就是你父亲,等你孵化成功喊我爹时,咱们就可以算账了。 0011_天道归来 母亲每过一段日子就会来看望他,他近日掐指一算,是时候清扫现场了。 水镜被母亲屏蔽过,说明母亲不希望他接触外界。所以他偷偷摸摸将小水镜藏起来,大水镜恢复屏蔽,想了想,把大白蛋也藏进冰窟。 雷云涌动,不老渊上空突然一暗,庞大的龙身将整个天穹遮蔽。 母亲来了。 他搬出小板凳热烈欢迎。 白龙身型庞大,龙首伸到他面前时,龙尾还在冰渊上。白龙将尾巴一圈圈卷起,又缩小了身型,这才勉强进了深渊。 平日这番动作再正常不过,但最近他和无名混得多,瞧见母亲的尾巴,心思一转,目光炯炯。 “父亲,有件事我很好奇。” “说。” 他一指龙尾:“您平时卷尾巴的时候,不会打结吗?” 凌厉的威严的目光扫过来,他缩缩脖子:“……听说有种动物名为蛇,它们特别喜欢将自己盘成各种形状,然后尾巴打结,最终不治身亡。父亲,您最好也注意一些。” 这个故事是无名告诉他的,他听后对母亲深表担忧。 “无稽之谈。”母亲冷冷回道。 好吧,他就知道母亲会否认,毕竟这种特殊癖好说来有点丢人。 等白龙坐定,他缓缓搬出一个水缸。以往这时候母亲该问问他近日情况,再考校下神文。可今日他却没有坐下说话的意思,反而起身,走到母亲跟前,作了一揖。 白龙疑惑地看向他。 “父亲,我想给您看样新东西。”他微微一笑。 这并非装神弄鬼。 无名说了,待客之道的基础是茶道,于是他今日打算给母亲沏茶。茶壶一般拳头大小,他思忖着母亲的拳头比自己身体还大,只好用冰块凿了个大水缸。水缸外层雕刻龙纹,内层用符纹形成透明隔罩。他现场用神术烧水,然后画着术法将水从高处灌入缸内。 沸水入缸如一条小瀑布,些许溅了出来,他歪头躲过。 嘿,这就叫白鹤沐浴。 洗净水缸后,他将沸水引出,再将一摞精心积攒的树叶倒入缸中,再次注水。这次待水满缸面,他又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半腰高的方体茶杯。茶汤入杯,杯中余香袅袅,他欣喜地把大茶杯抱到白龙面前,挺胸收腹立正。 “父亲,请用茶。” 深邃的龙瞳瞥了他一眼,龙爪慢悠悠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眼睛亮眨眨地看着母亲,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汤不错。”白龙面无表情。 然后呢?还有呢? “茶壶错了,茶杯错了,步骤也错了,更关键的是——”白龙扫一眼他手边的树叶,“此叶不是茶叶,你倒的不是茶。” “……” 好歹也是找无名临时抱佛脚学的,能不能说点好。 白龙悠悠放下茶杯,尾巴在深渊里一扫。刹那间,寒风席卷冰面,所有东西什么板凳桌子茶缸茶杯茶叶统统被扫至一旁砸成齑粉,他面色一白,不知母亲怎么就突然发怒。 “说,是谁教你这些的。” 白龙的声音在深渊里回荡,含着无上威压。他在龙威的震慑下,全身发僵,但身体没有退后一步。 “东西是我自己做的,茶道是我在书上看的。您如此动怒是否太不尊重我?”他梗着脖子站在白龙脚下,身上还有茶缸碎裂时溅上的残渣。 这些茶具他捣鼓了好久! “我给你的都是大无上心法,每个字由我亲自撰写。你会什么不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说,这些东西从何知晓?”白龙的声音一字字低沉。 他一噎,没想到母亲给的书都是它自己写的,这下连撒谎都没得撒。 但他还是不服气:“就算我从别处知晓,您也没理由打碎。奉茶于父母,是以示尊德,我根本没有做错。” 白龙吐出一口寒气:“放肆,你对我欺瞒就是错,不知悔改错上加错。” 被母亲一凶,他的气也上来了。 气呼呼地捡起地上树叶:“那您呢?您知道这树叶怎么来的?每过十年不老渊会有幸飘进一片叶子,这些叶子我搜集了百年才有这么一小摞!还有茶杯茶壶,我都是用手一点点凿的,神文做不出圆弧,只能自己打磨,杯面的龙纹图案我画了大半年……” “你一走就是十几年,把我扔在这自生自灭,我对你好你还发脾气,你算什么父母,书里的父母都不是你这样……” 叽里咕噜一堆抱怨。 说到后来,白龙安静下来,他自己也渐渐冷静。 不满的小眼神对上无悲无喜的巨大龙瞳,一人一龙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眨眼。 “说完了?”白龙问。 “没说完!”他气得坐在小板凳上,抱臂。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顶过嘴,从来都是乖顺有礼,但今天就是忍不住。 “还有什么气,不如一起说。”白龙伏低身子,竟真的像要洗耳恭听。 他犹豫了会儿:“我想出去,我不想待在这了。” 白龙:“可以。” 此话一出,他眼睛一亮。 “不过有个条件,你先告诉我如何知晓外界信息的?”白龙声音幽幽。 问话间,他紧张地瞥了眼藏小水镜的地方,然后赶紧强装镇定。白龙却早已看穿他的小动作,龙爪毫不犹疑伸向那处。 “哎!”他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拦。可天道力量太强大,他根本拦不住。 完了,小秘密要被发现了! 藏宝贝的冰窟被发现,白龙将物什一一摊开,其中大部分都是它清楚的,惟有一个小小的冰盒眼生。 龙瞳微微一眯,周身气息变得凝重,搞得他也忐忑到了极点。待龙爪将冰盒拿出—— 等等。 怎么回事?大白蛋怎么在盒子里? 他惊讶地一瞅,精致的冰盒里赫然躺着一颗圆润的白蛋。此蛋还妄图在冰盒里游泳,奈何体积过大冰盒太小,它自己反而被卡住了。 这番场景,他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经过——大白蛋趁他将冰盒放进去时,妄图与无名“亲密接触”,于是立马跳进盒子里,然后被卡住。如今自己偷腥不成,还被抓了正着,大白蛋正尴尬得恨不得找地缝钻。 果不其然,盒子里的蛋像只可怜无辜的猫一样瑟瑟发抖,蛋壳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他闭眼,不忍睹目。 白龙看着这番场景,瞳孔却微微睁大,连呼吸好像也变轻了。 半晌。 “此物从何而来?” 他以为是问装着络水的冰盒,于是支支吾吾:“这这……我我……” 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罢了,你应当也不清楚。”白龙微微一叹,突然小心翼翼地用龙爪将大白蛋拯救出来。 他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将蛋取出,然后随手把盒子一扔…… ??原来母亲的注意力全在大白蛋身上? “你给它装的盒子太小了。”白龙微微皱眉,“换个大的。” 他:“……好。” 白龙只关心手里的蛋:“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偷偷摸摸捡起冰盒,然后瞅了眼圆滚滚的某物:“……好看的石头?” 看着大白蛋在母亲手里真·瑟瑟发抖·装死,他由衷感激。 白龙淡淡道:“不,它是一颗蛋。” 说着用龙爪给大白蛋又加了一层神文。神文闪现,蛋壳上的暗纹突然有规律地呼吸起来,金纹潋滟,光彩耀人。 他从来不知道这颗蛋还能这么漂亮。 “这是你的伴生物,与你气息同源。它在不老渊里一直被你的灵气滋养,如今有了意识,将要成蛋孵化了。”白龙一字一句地解释。 第174章 界主苦逼记录 伴生物是什么,他不清楚,但随着大白蛋的发现,母亲完全忽略了水镜,这是好事。 白龙给他指导养护白蛋的方式:“喜温暖、湿润和半阴环境;不耐寒,怕干燥;忌强光曝晒,也忌极寒冷冻。不老渊温度低,你就把它带在身上,等它百年后破壳而出,便是你的守护灵兽。” 守护灵兽,这个词他喜欢。 他暗暗搓手:“父亲,有了灵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 白龙将蛋递给他,看着蛋在他手里绽出璀璨的光华:“我并非不让你出门,只要你有自保之力,三界六域可来去自如。” “自保之力?”他听出些许弦外之音,“外面很危险?” 巨大的锋利的龙爪将他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龙首低垂作出亲昵的姿态:“嗯,外面也分界内界外,界内六域归我掌控,界外虚空却是不可知之地。你是天生神,一旦出渊,势必被各方关注,群起而攻之。” 龙爪拂在脸上痒痒的,他不自在地别脸。但对方话里的内容却勾起他极大的好奇心:“虚空?虚空里有什么?” 白龙:“界面,虚空里有无数界面,界面群落里有信仰天道的臣民,也有违逆天道的叛徒。你是天道之子,若没有自保之力,不单保不住界面,还会被天道弃徒抹杀。” 0012_我来教你 母亲的意思就是没实力哪儿都不能去,有实力就能为所欲为。 他问,怎样算有实力。 母亲说,至少跟它差不多水平。 这要求可太高了。 母亲有多厉害他是清楚的。母亲自称天道,在母亲面前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盘点心,塞牙缝都不够。要是达到母亲的水准才能出渊……这辈子恐怕不要想。 于是认识到渺茫前途,他整个人失去了动力,怏怏和母亲说话,怏怏习完神文功课,再灰头耷脑地将母亲送走。一连几天无精打采,一个人抱着蛋只想叹气。 难道他这一辈子都出不去? 络水中光华流转,他知道水中人正将他的沮丧看在眼里,也知道这样颓丧会让好友担心。可他真的失去动力了,他在这破冰渊里待了几百年,如今通过水镜知道了外界,更加想去外面看看。可母亲却告诉他,出去至少千年万年……不行不干不同意,他要罢工。 大白蛋似乎也感知到他的低落情绪,一连几天陪着他安静如蛋,罕见地没有扑进络水找无名。 终于,不知过了几天,在冰渊静默的气氛里,有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竖起耳朵。 “凡事不可一蹴而就,你若真想出渊……可以先打造一把剑。”无名终于给出建议。 他一喜。无名知道的东西最多,这几日的不高兴有一半其实也是做给无名看的,只希望对方能给出建议。 “剑有什么用?” 无名看他突然发亮的眼睛,无奈道:“有剑便可御剑飞行。” 见他还一知半解,又道:“我能教你御剑的口诀,你可以御剑出去看看。” 此话一出,他顿时如见救命恩人,刷地扑到络水镜前。 “真的?” 镜中人似乎正依靠在一株树下,见他望过来,白皙的下巴一点。 “真的。” “御剑就能出去?那我能不能御桌子板凳?或者茶壶也行。” 无名低低一笑:“剑是灵物,你说的那些是死物。御剑只需筑基修为,御死物却需要化神。” 筑基?化神?这些词却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修道之事天道并未教你……”好友微微皱眉,“你应当是天生道体,境界远胜常人,但无人引导修炼,所以不会使用灵力,连这深渊都出不去。” 闻言,怀里的蛋不安分地摆动,表示赞同。 “若你真的想出去,我来教你。” 0013_神剑 无名用三个月的时间教他做了一把剑。 此剑由不老渊中的寒冰打造,淬炼的灵铁是他用自己写日记的笔拆出来的,剑柄是他用小板凳的凳腿拆的,剑身神纹是无名教他刻的,淬剑的神火当然是他自己画符。 为了保证神火不熄,他一连三个月没睡觉。 无名本来身体不好,比他嗜睡。但为了让他炼剑成功,三月来也经常陪他一连几日不合眼。他看在眼里,心里愧疚到极点,无名反而不以为意。 三个月后,神剑大成,不老渊里掀起一阵狂暴的灵气乱流。 大白蛋最机智,第一个扑通钻进水里,和水里的无名撞了满怀,不受任何影响。潭面涟漪不断,无名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渊内一片狼藉,什么桌碗瓢盆自是不必说,就连他前日挂晒的衣物也被狂风刮走,惨兮兮吊在了渊壁上。 飞沙走石,眼前冰雪般的长剑却在烈烈神火中骤然一颤。 “入血。”无名立即下指示。 既然是炼剑,自然就要炼最好的神剑,而神剑最必不可少的就是神血。 他依言划破指尖,滴下一滴神血,霜明长剑立刻绽放出大日般的光华,剑威也比之前更甚。不老渊似是感应到神剑的临世,整个渊壁微微震颤,发出清远的嗡鸣。 “收火。”无名继续道。 他立马撤了火符。冰雪般的完美剑身暴露,长剑不断挣扎,似是不甘被驯服。他目露火热,欲将神剑握在手心,哪知对方一躲,竟是自己划出一道耀眼的剑光冲霄而上,直接悬在了万丈深渊之上。 “神符。”这时,清冷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无名说过,若神剑不听召唤,那就用神符强制镇压。该用什么神符无名之前已经让他背好了,如今只是再复述一遍。 带有天道威压的金纹渐渐覆上双眸,他默念神文,指间随之写下一道极为工整的纵横字列。这些纵横字每一笔都含有浩瀚天威,金色的光泽渐渐将深渊笼罩,如普世的华光。剑光被神光压制,他得意地一挥手,神剑被迫召回。 终于,颤动的剑柄握在了手中,白色的剑身映出他明亮的眼神。 “你是我的。” 他爱不释手地将这生平第一把剑来回抚摸,屈指一弹,剑影绰约,他顿时精神一振,三个月没睡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我成功了。” 他回身,无比威风地甩了个剑花,连人带剑光飞掠至潭边。那里有他的好友,这份喜悦定要与好友同享。 “恭喜。”镜中正是黑夜,好友立于树下,身上似披了一层月光。温润的双眸与他对视,淡然而清雅。 他反手捏了个剑诀。 这剑诀也是无名教他的,御剑诀。 神剑应诀而动,乖顺地悬于脚边,等着主人上去。他看得哈哈一笑,随后大手一挥,络水被放进小冰盒,形成一道小水镜,水镜不稳地漾了漾,过了会儿,好友遗世独立的身影映在水中。 “走,我们出去,你陪我看看外面。”他兴致勃勃地捧着小水镜,驭着神剑腾飞而起,也不管另一端的好友是否愿意。 无名露出几分无奈,眉眼间的疲惫被他缓缓揉化了。 “好。” 一道剑光,神剑载着一人一镜,飞快地离开深渊,而深渊里惟剩一片狼藉。 0013_大白蛋的自述 狗比尘尘,居然带着别人跑了!丢下我不管!我也想出去玩啊啊QAQ! 0014_红尘 这是他第一次御剑,难免有些不稳。盒子里的络水洒出来几滴,他连忙将冰盒揣好。 眼看离不老渊越来越远,他终于知道了外面是什么样子。 原来不老渊是悬浮于云霄之上的一座大冰山,周围被云海包裹,普通凡人根本不可能靠近,简直就是世外之地。 他御剑随意乱飞,只见脚下山川河流市井村巷应有尽有,书上之言诚不欺他。 他顿时乐了。 神剑一低,朝滚滚红尘飞去。 “无名你看,底下有人!” 桥洞下,河水潺潺,几名妇人正蹲在岸边浣洗衣物。她们将衣物放进河里一涮,再拿出来用棒槌敲打,溅起的水花湿了一地。他好奇地蹲在不远处观察,看这些妇人的穿戴,看她们一边浣洗衣物一边说笑的样子。 “你可以走近点,她们都是凡人。”水镜里的无名提醒他。 他犹豫地抱着神剑:“嗯……凡人与我也没什么差别,我有点紧张。” 确实是紧张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多人。 恰好这时,一个童子左手抱着箩筐,右手拖着凳子走到他旁边。 “大哥哥,这位置是我的。”奶里奶气的声音。 他抬头,正是一个七八岁的稚童,身上穿着蓝布褂,脖子上挂着长命锁,滴溜溜的小眼神直盯着他。好像这块靠近桥洞的平石地真是自家的一样。 他赶紧站起来:“哦,你坐。” 小童子毫不客气搬过小板凳,踢开碎石子,放好箩筐,然后开始剥豆子。一边剥还一边瞟他的脸:“大哥哥,你好漂亮,我没见过你,你是从长安来的吗?” 声音软软的糯糯的,简直把他萌化,恨不得把这只凡人幼崽宠到天上:“不,我是从不老渊一路御剑飞过来的,第一次看见凡人,还不知道这里是哪……” “娘——这里有个怪哥哥——!”童子突然大喊。 这一嚷,河边的娘亲们齐齐回头,好几双眼睛直瞪瞪看着他。 他一时紧张得站起身,嘴巴打结:“我我……” 童子扯住他一尘不染的白袍,表情严肃:“我抓住他了!他刚才就鬼鬼祟祟,还偷看娘亲!” 这一说,他彻底慌了神,转身就跑。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少年化作一道剑光直上云霄,最后变成一个点。 “仙……仙人?”有妇人愣了半晌,反应过来。 童子最是吃惊,手中还保持着抓人的姿势:“……神仙?那是神仙哥哥?我我抓了神仙哥哥?!” 而始作俑者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毫不犹豫赶往下个目的地,行事也更小心。尽量做到既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不打扰凡人。 于是,人间六域,一天之内,到处都发生了些奇怪的事。 茶园里有人偷茶,主人气势汹汹拿着棍子准备捉贼报官,结果却发现小偷没偷茶叶,反倒把茶花偷了个光。 扬州的徐记铺子不见了半斤杏脯,街角包子铺的客人一口咬下包子,那包子却变成冰块,磕了食客半截门牙。 还俗的西域苦行僧声称在荒漠中遇到了仙人,仙人抚过他的秃顶,他的头发顿时如沐春雨般滋长。从此他不信佛,信道。 皇城里闯入了刺客,侍卫搜遍皇宫不得,倒是皇帝老儿当夜捡到一幅丹青墨画。画中正是一位白衣少年,气质脱俗,身负长剑,手中捧一小盒,低头似正与小盒对话。老皇帝一眼惊为天人,当即将此画挂入御书房。结果第二天天明,画在,画中人消失了。 世人皆以为奇。 一天之内,此等奇闻数不胜数,而每个奇闻的背后都有一个白衣少年的影子。 无名提醒道:“切莫胡闹,尽快回渊。” 他却有些不舍得回去:“凡间真好玩,比不老渊有趣多了。” 他跑进帝都的街市,那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更关键的是,因为人多,反而没人关注他,他可以自在地装作自己是个凡人。 “公子,来瞧瞧么,咱们这儿刚上了批货,正适合您。”有老板来拉客。 他一瞅,原来是家玉器铺。老板拉他进门,叽里呱啦就开始介绍一个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东西好奇地问。 “这是绵州白脂玉做的发冠,客官您这披头散发地出门,可不正缺个发冠玉簪吗。”老板笑意吟吟。 他一愣,不明其意。披着头发怎么了? “凡间男子需正冠出门,你披头散发的,是为失仪。”无名笑着给他解释。 “嗯?凡间还有这规矩?”他拈起自己长长的发丝,有些踯躅。 他不会冠发,怎么办? 玉器老板看出他的为难,插嘴道:“没事,公子在家定有人伺候,您若买了这玉冠,我让人给您戴上便是。” 这倒是新奇,但是…… 他又犹豫了,他没钱。 老板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玉冠,赶紧又换了个款式推销:“公子,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再看看这个,云头纹,冀州青玉的,水头足……” 介绍半天,白衣少年一声不吭,眼睛却盯着那玉冠炯炯有神。 老板笑了,招来下手:“哎,你,过来,给这位公子试试发冠。” 他一听连连摆手:“不……” “好。” 突然,一个温醇的声音响起,如古琴悠长的余音。说话人就在他身后,他好奇回头,却见对方青年模样,身着青衫,眉目如温玉,行止如流水。 这一眼,倒让他心生亲近之意。 对方抬袖取了玉冠,又伸手躬身做请:“阁下,这边请。” 对方温和的邀请实在难以拒绝,于是到口的“不好”变成了不由自主的点头。他被对方带进铺子里,来到一面铜镜前。街外人来人往,铺子里倒隔音,对方将他如墨的长发梳成整齐的发髻,再用青玉发冠套住,最后拿出一支玉簪。 “不知阁下喜欢御神还是长眠?”身后人淡淡地问。 这话问得奇怪,听不懂。 他思忖着这也许是问凡间的发髻式样,于是说:“随便吧。” 身后人一笑,玉簪对准后脑:“既然随便,那在下就饶阁下一命,御神罢。” 说着,玉簪突然亮起神纹,温润如玉的手毫不犹疑狠狠刺下。刹那间,四寸多长的玉簪全部刺进他的后脑。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全身一颤,只觉后脑一阵激痛,下意识就要反抗。然而身后人又轻轻地旋动玉簪,这下剧烈的疼痛直抵大脑,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什么也没抓住,身子直接从椅子上倒下去。 一阵乒乓作响,是他倒下时连带着摔碎的东西。 冰盒从怀里摔出,络水淌了一地,他挣扎地想站起,手却使不上力,全身仿佛被麻痹动弹不得。后脑的玉簪被那人施了神术,竟然可以控制他的行动。 直到这时他才想过来,原来刚才问的御神和长眠都是高等神术中的一种,要他选一个是要他选怎么死。 “你是……界外之人?”他想起母亲告诉他的危险,突然有些害怕。 店铺里的一切开始虚化,老板也渐渐消失,街外的行人愈来愈远,周围渐渐亮起阵纹,这家铺子竟然是一座设计好的牢笼,等着他自投罗网。 青玉的长袍从身后挪至身前,鞋尖离他的脸不足一寸。他瘫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后脑反而越来越疼,连意识都快模糊。青衫人一拂袖,强大的气息将他锁定,他只觉一座大山瞬息朝他压来。 完了,吾命休矣。 他吓得眼睛一闭。 “师父!不要杀他。” 结果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在说话,就发现灭顶的威压骤然一松。杀意松懈,他自己一口气也松了,接着哇地吐出一口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离家出走就闯祸。 第175章 界主苦逼记录 0015_被控 血吐出来,人清醒,理智自然也回笼。 那一声师父……好像是无名的声音?! 他趴在地上,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可能性,又惊又气,然而如此危险的境地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袭击他的青衫人似乎也很震惊,停手,走到洒了一地的络水前,蹲下身。水中赫然正有一人,白衣白发,神情急切。 “你……”青衫人似认出对方又似犹疑,“你如何在这?” 无名:“我不在这,您是否就要为难他?” 青衫人只一眼就看穿对方的状态。一抖袖,叹气:“徒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会管为师了,为师不过离开一小会儿,你居然就神游万里追踪?” 无名:“不是追踪,是恰好路过。您的目标是天道,无需滥杀无辜。” 青衫人微微一笑,将目光瞥至他身上。他用警惕的眼神回击,然而并没什么用处。青衫人将他后领一提,如拎小鸡一样,他想挣扎,但越动后脑就越是撕裂地疼。 “我不杀他,但需借他一用。”青衫人手捏一诀,他后脑的玉簪便轻轻颤动,灵力顺着符文侵入识海,他惊讶地发现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青衫人一勾手,身体居然自动走到对方跟前,青衫人再一点头,他自己也跟着低头向对方作了一揖。 救命!这是什么诡异术法! 他拼命向地上的络水投影使眼色,无名接收到他求助的眼神,却毫无动作,只用一种复杂犹豫的目光看他。 很好,友谊的小船今日是彻底翻了。 青衫人再不多言,带着他一个瞬身消失在店铺。 0016_不能拖后腿 青衫人一路带着他往天上飞。对方身无所凭,却能扶摇上九霄,其修为想必早已到达仙神境界。面对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他能做的只有默默积攒力气。 从方才的三言两语中,他能推断出对方是外界之人,可能还是天道弃徒。抓他过来是为了对付天道,或者说就是把他作为人质。 这可不行。他今日本来就是偷溜出渊,结果被人抓了不说,还要被拿来对付母亲,这个结果他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必须摆脱控制,不拖母亲后腿。 九重天之上是一片云海,这云海他熟悉,不老渊就在云海之中。难道对方是想带他回渊?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想错了。对方带他一路突破九霄,穿越云海,最后来到天穹顶端。 “来过这儿么?”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当然没来过这么高的天顶,实际上这里早已是九万里高空,温度极寒,冻得他嘴唇直哆嗦。 青衫人一手提着他的后领,一手画神符。只见金色的符文从指间传递至穹顶,天穹居然渐渐分裂,出现一道口子。 这这……天破了? 他惊讶地看着那道口子在青衫人的神符下越来越大,淡金的光芒从里面泄出,同时泄出的还有如阳光般的暖意。随后几道枝丫也从天穹里伸出来,仿佛这天穹就是一副深蓝的画,画布突然被戳破,长出褐色的树根。 树根?? 看见这番景象,青衫人眼眸一弯,带着他进入天穹。 他从未听说过天穹之上还有天。进入穹顶后,他们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包围,到处是分叉的根须,偶尔有金色的神辉从头顶倾泻,也很快被根须们分成零碎的光点。 青衫人似乎对此地很熟悉,一路向上,根须们纷纷避让。偶尔有好奇的枝丫,也是偷偷在他脸上揩油,随后便让开道路。 青衫人笑道:“此地为天域,你是天道之子,想必苍梧很喜欢你。” 说着,他们已穿过层层根须来到上层,看见了这棵大树的原貌。 天光从头顶照下,如昊日神辉,他努力适应强烈的光线,然而很快就被眼前景象镇住。 一株遮天蔽日的神树。 神树的枝干约有一座宫殿大小,树高万丈,树冠如金云。耀眼的神辉就是从树冠落下。此树枝叶繁多,叶色金黄,浆果如金豆。整棵树就如太阳般耀眼,足以让天地失色。 他站在树下一时忘了言语,只觉这树无比亲切,仿佛在招呼着他过去。 “去吧,将界心取来。” 身后的青衫人一个指令,他的手脚就真的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苍梧神树对他完全接纳,垂落的枝条纷纷亲昵地蹭上他的脸颊、胸口、手脚,然后轻轻地将他送入神树深处。他想阻止这份热情,然而苍梧神树似乎对他毫无保留,甚至是欣喜地迎接。 这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被带入天穹,莫名其妙看见一棵树,现在他明明被人控制要干坏事了,这棵树却完全不反抗反而还在高兴?? 求求您别傻了,反抗一下吧。 他心里如是想着。然而神树依旧态度亲昵,将他送入树心,还用枝丫轻轻摸他的头。 “……”如果他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树心深处被枝叶团团包裹,亮瞎眼的神辉将这里照得纤毫毕现。他无法随心动作,但眼睛还是可以到处瞟,这里似乎是一方小空间,看似全是树叶,实则由极其复杂的神纹构建,每一寸空间都压缩了庞大的信息量。四周密布着如纽扣一样的启动神符,每按下一个神符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让庞大的神纹运转起来。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好像把一界气运都掌控于此…… 树心突然动起来,所有树叶发出窸窣的颤动声。明明脚下没有任何震动,但如蝉翼振翅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若是普通人肯定看不出这是何动静,但他是神子,他能看见这里的神纹在不断流动,如江河入海,一界气运通通流往一处,汇成一粒极小的浆豆。 这浆豆果子外表与神树的其他果子一模一样,内在却压缩了整座天地信息的神文。 界心。识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界心,把界心拿回来。 他眉眼一挑,伸手取下界心。 回来,给我。 识海里又有声音命令道。 他依言往回走。神树丝毫没有拦他,但他全身都在抖,那是他努力摆脱控制导致的动作痉挛。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紧捏着界心的手,力道大得掐出血。 就在他想尽办法摆脱不了控制时,神树的枝丫突然伸了过来,轻柔地抚上他的后脑,树枝一卷一拔,竟将那刻满神文的玉簪拔了出来。 “唔……” 后脑仿佛开了一个洞,一片温热,脑袋也是霎时一晕,眼看就要倒下,树枝立马又伸过来,扶住他,精纯的天地灵气从树枝传递到他体内,如一味救命良药。 “嗯?” 青衫人一抬头,很快感知到猎物的逃脱。他也发现青衫人看过来,于是将界心往兜里一揣,召剑就跑。 虽然不知道这劳什子界心有何用,但跑就是了! 神剑一直背在身后,如今召出,快如残影。耳边风声割裂,树影缭乱,结果青衫人比他更快,他还未飞出多远,温雅的身影就如鬼魅般拦在面前。他一惊,抬手一剑刺去,可惜剑法没怎么练过,轻易就让对方一指弹开,再一拂袖,小身板就如破布般倒飞而去。 青衫人淡淡道:“你与我实力相隔天堑,不如……” 话未说完,却见那倒飞的白影忽然一散,化作烟雾。手中神剑也微微一颤,变成一根淡金的树枝。 分。身。 危急时刻他自知技不如人,于是拼尽所有力量分出一道分。身。 能逃一时是一时。 苍梧神树为他打掩护,无数树枝将他护得水泄不通,所过之处掩盖一切气息。然而尽管如此,在分。身被秒杀的那一刻,他还是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血。七窍接连出血,后脑撕裂般疼痛,他本从未修炼过,危机之下领悟出洞虚境才能使用的分。身,于他简直是摧残。 然而更可怕的是对方追来了。 对方的搜寻似乎根本不需要时间,好像就是那么一瞥,再那么一瞬身,就来到本体面前。守护的树枝被一阵风猛然吹散,他暴露在青衫人面前,整个人因为无力御剑而往下坠落。 爹啊娘啊,怎么还不来?他要死了! 他一直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母亲过来,母亲既然是天道,那出了这么大动静总要来救场吧。 青衫人开始动了,青玉的衣摆开始渐渐虚化,下一息恐怕就要出现在他面前。明明只是一眨眼的事,他却看得很慢。 耳边有风声呼啸,如龙吟。他一愣,随后一条长长的白玉身躯突然出现在面前,尾巴一扫一卷,他整个身子就被卷入白龙的怀抱,龙首轻轻搭在他头顶,作出保护的姿态。 “父亲……” 白龙出现的那一刻,他骤然一喜再一松,终于安心。 母亲果然来了!他终于撑到这一刻,东西没有被抢走,他可以放心闭眼。 “天道。”青衫人认出白龙,停了动作,苍梧神树下,一人一龙相互对峙。 “是你。”白龙也看见青衫人,面容一肃,随后立起龙身。“此界为吾界,离开!否则以入侵者驱逐。” 威严的声音回响于天际。 青衫人却面色不改,面对比自己庞大百倍的天龙,袖手道:“此界不是你的界面,界面属于界心,界心属于苍梧神树,你不过是一条寄生虫,就算复制出神子,也不配做这里的主人。” 寄生虫?神子?他们在说什么?听到这些言论,他心里百转千回,脑袋突突地感觉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脸上一片温热,他一抹,竟是满脸的血。后脑也全湿了,识海恶心得厉害,简直要死要活。于是顾不上听八卦,他眼睛一闭腿一蹬,就此半命呜呼。 哎,后续什么的醒来问母亲吧。 第176章 界主苦逼记录 0017_天道沉睡 事实证明,打架途中晕过去是非常吃亏的。 因为他醒来时,已经不是身处天域战场,而是被母亲带回不老渊。看着熟悉的万丈冰崖,再看看母亲庞大的玉龙身躯,他只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那个青衫人呢?”他坐起身,后脑却猛然一阵疼痛。嘶——他一摸后脑,那里已经结疤,但因为他的妄动,伤疤裂了,溢出血丝。 真疼啊,看来不是梦。 白龙趴在他身旁,将他团团围住,龙首伏在龙尾上,语气低低的:“尘儿。” 猛然听到这个称呼他一时愣住,母亲很少叫他名字,上次这么喊还是他小时候发高烧,病得晕晕乎乎之时。于是他立马翻身坐正,双手搭膝,表情严肃:“父亲……怎么了?” 难道对方要兴师问罪,责问他擅自出渊? 预料的呵斥并没有来临,白龙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脸。 舔……舔?!他用受宠若惊的眼神看向母亲。怎么回事?这种极度亲密的动作母亲从来没做过。 玉白的舌头舔过他的脸,因为舌头很长,所以几乎半边身子都被舔过。舌苔摩擦在身上痒痒的,唾液湿了半身他也不敢作声。白龙却乐此不疲,舔过左脸再舔右脸,鼻子蹭蹭他的鼻子,胡须挠在脸上。 他全身湿透,被白龙团团围住,动也不敢动,只能紧张地问:“……到底怎么了?” 白龙的吐息几乎扑在脸上:“你伤势如何。” 他一顿,摇摇脑袋晃晃手。脑袋摇得直犯恶心,手脚也酸痛无比。 “我没事。” 白龙:“今日抓你的是界外之人,他一向与我作对,没杀你实乃大幸。” 母亲一提,他又念起青衫人了:“那人呢?与您过招了吗?结果如何?” 白龙:“我已将他赶走。” 他一喜,随即又是紧张:“父亲没受伤吧?” 白龙:“我要沉睡一段日子。” 若是无碍,母亲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警觉,挣扎地从白龙怀中爬出。白龙也不阻拦,任他查看。 “这……”哪知出来一看,他大惊失色。母亲的血与常人不同,是纯白偏透明的液体,流淌在冰面上很难察觉。他先前看地上湿漉漉的还以为是融化的雪,结果现在一看,这分明就是血!满地的龙血!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真的没事?!”他喉咙发干,无比急切地抱住了白龙,却发现白龙全身都在渗血。 巨大的龙瞳平静地看着他:“我旧伤难愈,此次只是触动旧伤罢了。我沉睡期间,你就待在渊内,这里有我布下禁制,不会被任何人发觉。” 他意难平:“沉睡要多久?您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我要找那人报仇!” 白龙:“长眠不知岁月,大约每千年会醒来一次。你若要报仇,也需有实力才是。” 他把头埋在龙脖子里:“我错了,如果不是我贪玩出去,父亲就不会……” “你的确有错。”白龙点头,他的身子也一颤,“你错在没有实力。一旦我沉睡,你就要代我承担天道职责。而一个羸弱的界主,实在教我失望。” 他握紧手中拳头,抬起脸,眼角微微泛红。 “我一定专心修炼。”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您沉睡之后,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成为合格的界主,代理天道职责。” 白龙微微点头:“我儿若有志气,吾便心安。” 说着从嘴里吐出一颗金色的珠子。珠子外表如浆果,内部却蕴含了恐怖的威能。 他从玉白的龙舌上取过珠子,恍然:“界心?” 白龙:“谨记,就算六域崩裂,天地倾塌,界心也切勿落入外人之手。” 他看着手中的界心,脑中却浮现青衫人所说的话。于是疑惑道:“那人是从何处来的?他又为何说您……” 寄生虫三字实在说不出口。 白龙微微一哂:“他们曾经背离天道,被我驱逐界外,只能在虚空里游荡。手下败将而已,这么多年却还妄图夺取此界,不自量力。” 白龙说得讥讽而凌厉,他不再问下去,只抱着对方脖子,希望那些血不要因为父亲的挣扎而流的更多。 0018_吵架 白龙的沉睡如静默的雪山。 不老渊终于沉寂了,透明的白液从龙躯上不断渗出,白龙之前还有力气说话,还能将自身盘起,挣扎。但随着血越流越多,白龙声音越来越弱,渊中弥漫起一股血腥味,他抱着白龙的脑袋,与它一起长眠。 第二天醒来时,他才发现白龙腹部被撕裂出一道狰狞的血痕,龙爪和龙尾到处都是伤口。白龙几乎没有吐息,心脏也几乎没有脉搏,一切就像死了一样。他靠在白龙背上,不老渊里满是风雪冰霜。 父亲一定和青衫人进行了惨烈的搏斗,他晕过去了,没看见。 那现在怎么办? 他实力低末,别说去天域,就是从不老渊出去也很可能再次被袭击。 所以只能待在这深渊里,变强。 心念电转间,渊中的络水突然泛起涟漪,之前装络水的小冰盒早已碎在人间,如今络水又有了反应,竟是无名主动来找他。 他与白龙依偎在一处,眼神淡漠地看着络水中有了影像,有了黑夜,有了树影,有了树影下身姿绰然的人。昔日好友从水镜里显现,眉间深蹙。 “阿尘。” “别跟我说话,我们不认识,你千万别过来,否则我不保证不会骂你。”对方刚一开口,他就语速飞快地打断,那眼神警惕如仇人,姿态也是护住白龙的姿态。 “此事我并不知情。”无名肃然。 “走开,不管你知不知情,那人是你师父我都听到了,你们伤了我父亲,这仇我记下了。”他一边挥手,一边布下隔音屏障。当年为了方便与无名交流,他将整个不老渊洒遍络水,这样就能随时看到好友的身影。可现在,他只觉这个做法宛如白痴。 想屏蔽好友说话只能选择堵住自己耳朵。 无名看他掩耳盗铃的样子,语气无奈:“天道之事实属误会,师父常年在外漂泊,我也是恰巧与他相遇。我虽不喜天道,但从未打算拿你做饵。” 无名的声音具有魔音穿耳的功效,任他布下隔音屏障也堵不住那清冷的言语。 “住口!我不想听你说一个字。”他眼中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牙根发麻,手指发痒,恨不能揍对方一顿。 他站起身。 “你是想来解释对吧?好,我跟你说,不需要解释。你是背叛天道的余孽,我是天道之子,我不管你为何接近我,反正我日后肯定会将你们通通清除。你趁早跑远点,离我越远越好!” 他一向冷静持重,从来没有情绪失控的时候,这次倒是真的想打人。 无名却还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见他生气不紧不慢道:“此事……” 他一挥手,迅速布下三道隔音屏障,压根不想再听那人一个字的解释。 哪知隔音屏障刚布下,对方就迅速破了屏障,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听我……” 他不信邪,继续画屏障,这次还咬破手指,用神血加固。 结果对方还是一转眼就破了屏障,继续道:“我也是界主……” 他:“你让我静静行不?” 无名默了默:“好,我等你。” 对方信守诺言真的安静下来,但噤声不代表放弃,不老渊中络水弥漫,对方稍稍使术,白衣身影便如叠影般出现在水面,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他见此,眉眼皱成小山,最后一挥袖,方圆十丈突然张开一道结界,将所有影像屏蔽于界外。 看不见,听不着,地上不断流淌的龙血刺痛着他的神经。他就这样陪着白龙,与无名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他是神躯,不吃东西只会饿,不会死。白龙沉睡后,他陪着白龙也昏睡了很长一段日子。 之前答应父亲说什么一定好好修炼一定担好天道职责,这些承诺在父亲死后成了一个屁。没错,死。父亲就像死了一样,没有心跳和吐息,连尸身也渐渐冻结。他抱着龙首,指望用自己的温度唤醒对方,但无济于事。 这给了他莫大的恐慌。 父亲是不是在骗他?是不是父亲已经死了,但怕他难过所以说只是沉睡?地上的龙血已经流尽,血流尽还能活吗? 这些怀疑随着时间流逝如野草般疯长,他一个人抱着白龙,越想越害怕。不老渊一如既往地冰冷空寂,以前他不觉得冷,如今睡在白龙的尸体旁,身体冷得直打颤。 无名偶尔会过来烦他。 “你就算布下结界我也能将声音传进来。” “其实,把影像传进来也是可以的。” 他抱着白龙继续装睡。 “天道沉睡,体温会越来越低,你抱着它自己也会冻伤。”扰人的声音又传来。 他睁开眼,眼尾微红:“不需要你管。” 无名:“它没有死。” 他:“不准多说话。” 无名:“你不是答应天道要努力修炼,你这样陪着它沉睡,就不怕它醒来之后骂你?” 他烦了:“不准多说话!” 对方瞬间噤声。 第177章 界主苦逼记录 0019_蛋蛋 沉睡的日子很久,无名不说话之后,他也不说话,抱着白龙冰冷的尸体什么都不想做。大约两百年后,不老渊刮了一场狂风,什么小桌子小椅子小金库都被狂风吹散,渊底一片狼藉。 他昏昏沉沉之间,发觉周围有动静,这让他立刻惊醒。 青衫人带来的恐惧不曾消散,他日夜待在冷寂的渊底,一边担忧白龙的死亡一边恐惧青衫人的降临。 窸窣声是从不远处传来,他睁眼,拍掉身上凝结的冰霜,然后缓缓起身。两百年的沉睡让他四肢都比较僵硬,他努力让身体恢复,一边拿起手边长剑,警惕地往声音处挪动。 嗒嗒嗒。 轻微的奇怪的声音。 他弯腰去看,却发现声音来源是一颗圆润的石子。那颗石子木瓜大小,正独自跳啊跳地往他的方向蹦。 他用沉睡了两百年还迷糊着的脑袋仔细回忆了下,终于认出这个东西。 “……大白蛋?” 听到叫唤,大白蛋兴奋地连蹦三下,表示应和。 还真是那个据说是他伴生物的蛋,他一时哭笑不得,沉睡多年倒把这个家伙给忘了。 大白蛋却完全不记他的遗忘之仇,反而蹦蹦跳跳,左蹭右蹭地滚进他怀里。他小心翼翼捧起蛋,轻柔地抚摸。 “怎么,想我了吗……” 大白蛋给他的回答是:“咔咔……” 只见手中蛋突然开裂,裂成整齐的一圈。一个小脑袋从蛋壳里探出来,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最后定格在他身上,一大一小两双眼堪堪对视,喜结良缘。 他愣住了,没想到这颗蛋装死这么多年居然有幸能看见它破壳。 顶着蛋壳碎片的小脑袋朝他细声细气地喊:“尘尘!” 卧槽,这蛋还会说话! “尘尘,尘尘,尘尘……” 细弱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喊这一个名字,从蛋壳里爬出来喊,抱着他的手喊,甚至还要爬上他的脸。他将那软软的玉白色的一条提起,左瞧右瞧。对方扭动着身躯,巴巴地看着他,那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于是他忍不住又将对方放置于掌心,用手指摆弄来摆弄去,触感很软。 “你是……蛇?”他犹豫道。 “龙,龙!”对方不满地反驳,甚至张开嘴露出圆润的乳牙。 他被这模样逗笑了,老实说这还是他两百年来第一次笑。 “你和父亲长得真像。” 小龙就着他的手,开始咔咔地啃蛋壳,模样有滋有味,啃得连残渣都不剩。他珍惜地将这只不老渊里唯一的活物捧起,结果对方打了个嗝,朝他脸上喷出一团寒气。 等他再睁眼,眉毛鼻子上皆生了一层冰霜。 0020_小龙喂养指南 不老渊里从此多了一个活物。 此活物不但娇弱还经常肚子饿,肚子饿了就要叫唤,不理它就不停叫唤,若是饿狠了还要嘤嘤嘤地哭。本来哭就哭,他可以选择没看见,奈何对方长得玲珑可爱,哭的时候小尾巴左右擦泪,喉咙里发出幼崽哭唧唧的声音。 那委屈样,太萌了,受不了。 他每次都老老实实去哄。 小龙:“吃!吃!” 于是渊里什么锅啊瓢啊桌腿啊都被啃得七零八落,他就差没把自己的衣服喂给对方。 小龙:“尘尘吃!尘尘吃!” 他只好身先士卒,自己啃一口桌子腿,再喂对方一口木头渣。所幸这些用具都是上等灵木所制,吃了不碍事,还能涨修为,就是味道堪忧。 小龙继续嚷:“不好吃!不好吃!” 他:“……” 不好吃怎么办?只能出去找食。可是青衫人的威胁尚在,他实在不敢出去。 “尘尘羞!尘尘羞!”小龙看出他的犹豫,不停嘲讽。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他也压根没时间睡觉了,脚边不省心的东西天天变着花样喊饿,那势头完全可以把整个不老渊啃掉。 于是他在小龙日日夜夜的哭啼声中,颤巍巍去找食了。出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御剑时悄无声息,回来时偷摸摸带了一把水嫩嫩的青草。 小龙:??? “肉!肉!” 好吧,他以为龙是食草动物。 第二天,带回一只猪。 “脏!脏!” 第三天,拖回一只牛。 “不够!不够!” 第四天,他回来时,不老渊上空突然出现一个庞大的阴影。此阴影被他用神文编织的网运回,小龙伸长脖子去看,他朝小龙喊:“食物带来了,接好啰。” 说着不等小龙反应,绳索一断,如山般的身躯呼啸着朝不老渊砸去。重物坠落如天塌,小龙吓得往洞里一钻,接着整个深渊轰隆一声,砸得渊底开花,冰屑四起,重响如闷雷,天穹也跟着一颤。 他得意洋洋地从天上下来,小龙也颤巍巍从洞里探出头,眼前的庞然大物是它从未见过的稀奇。 “……能吃?” 他点头:“能吃,这是鲲鹏,大补。” 原来他在北海发现了一只鲲鹏,此物灵性颇高,杀起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小龙看得双眼冒绿光。 他终于舒一口气,这下,温饱问题算是解决了。 0021_小叛徒 小龙出生之后,不老渊的生活比父亲沉睡之前还热闹。他每天为了这小东西忙里忙外,简直堪比亲爹。他还给小龙取了个名字,烟萝。 至于为什么取这么女气的名字—— 当然因为烟萝是条母龙。 那么另一个问题就来了,烟萝能看出性别,天道白龙能看出性别吗? 为了这个困扰他百年的问题,他趁白龙沉睡时偷看了某不可言说部位—— 嗯,父亲是条公龙,他之前一直误会了= = 说回烟萝。 小烟萝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长得越发亭亭玉立,然而相处久了一些不正常也会被察觉——小烟萝经常晚上偷偷溜出去做坏事。 这个结论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烟萝粘人,睡觉必蹭进他怀里,可是他有时半夜梦醒会摸不到那只软软的小尾巴,这很不正常。再者昨日他问起半夜行踪,烟萝眼神躲闪尾巴乱摇,这是很明显的紧张动作。所以烟萝晚上一定有猫腻。 得出结论,他决定今晚偷偷查验一番。 一人一龙按例靠着白龙巨大的身躯睡觉,不老渊中落针可闻,他将呼吸放缓,气息放平,整个人似睡熟一般。就等着怀里的小烟萝自露马脚。 果不其然,不到一时辰,怀里的小龙就开始试探地左摇右摆。他故意皱眉,闭着眼翻了个身,顺便也放开了对方。对方大喜,小尾巴兴奋地摇啊摇,然后蹭到他鼻子下检查他的睡眠状态,直到确定他睡着了,才偷偷摸摸从身上溜下来。 他睁开半只眼,看烟萝朝络水边爬去。 络水?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烟萝一路向前,熟稔地游入水中。水中正有一人候着,高大的半身投影如倒映的明月。小烟萝一见这个身影,立马雀跃地扑过去,水面霎时扑出一道水花。 “美人!”脆生生的叫唤。 啧,他就知道这小叛徒肯定还念着无名。 实际上,自从父亲沉睡,他基本就没和无名说过话,就算平日对方不小心出现在眼帘,他也会视若无睹地走开。如今看小烟萝的架势,恐怕是被美色收买,要做天道的叛徒了。 水中人似是笑了一下,低低道:“嗯,他好吗?” 小烟萝立马卷尾立正,挺胸收腹,如日常汇报般:“尘尘很好,今天跟我讲了三十七句话!比昨天还多一句!” ??原来你每天就在数这个? 无名点点头:“辛苦你,他自锁心神两百年,我怕他心生魔障。” 小烟萝:“不会!有本龙在,每天唠叨他个七百八十句,绝对不会自闭啦!” 是啊,你这么唠叨我当然不会自闭,我会疯。他在一旁腹诽。 无名:“只可惜我让你提前破壳,导致你先天不足,恐会影响日后修为。” 小烟萝连忙摇头:“不不,尘尘带回来一只好大的鱼,等我吃完就不饿了,嗯……你要是,要是愧疚的话,也可以给我一点小补偿……” 一边说一边小爪子绞啊绞。 无名抬眸:“你要什么补偿?” 小烟萝红了脸:“我……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嗯??这小浪蹄子都知道男欢女爱了?他听得目瞪口呆,再看小烟萝的脸红得滴水,尾巴扭得不能再扭,的的确确是一副害羞模样。他决定明天给她讲解一下跨物种不能恋爱的问题。 无名淡淡应了一声:“可以。” 小烟萝顿时两眼发光,眼瞅着就要再次扑到脸上去。 “咳咳……”这时,他突然咳了两声,阻止了这场灾难。 小烟萝被咳嗽声一吓,本来冲向无名的飞跃身姿硬是生生一扭,变成了倒栽水,整个人扑地窜进水里,怂成一团。无名却仿佛早有预料,一双玉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来。他狠狠瞪回去,但杀伤力不够,对方眉眼反而更温和。 “尘……尘尘……”小烟萝躲在水里如惊弓之鸟。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络水旁,与水中一人一龙眼瞪眼。 “你们俩背着我多管闲事?” 被抓包的小烟萝:“不呜呜……不是……” 竟是直接哭出来,水中的小龙缩成了小蚯蚓。 无名接道:“烟萝是关心你。” 他抱剑哼了一声,坐到水边:“无名,我不是说了咱们从此再无瓜葛。可你居然还怂恿烟萝监视我?” 无名:“烟萝胆子小,你确定她敢监视你?” 他:“不是监视也是叛徒,你与她深夜相见,还举止亲昵,明摆着就是美人计。用美色收买这么小的孩子,你无耻。” 闻言,小烟萝团得更小,只留下滴溜溜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无名却是低低一笑。 “你这话我以为你在吃醋。” “???”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吃醋?他又不是女人,吃哪门子醋? 然而下一秒,水面泛起涟漪,水中居然缓缓冒出一个脑袋。 他瞳孔蓦地睁大。 白衣白发的仙人似穿镜而出,下巴一低,直起身,整个人从水里站了起来,水面及腰,白发在水中晕染开,修长的手几乎与白袖同色。对方抬眸,两人目光交错,他全身一震,对方则缓缓欺近,浸湿的白袍浮在水面如倾泻的月光。 眉间隐有剑气,眼神淡泊如远霄,薄唇紧抿,一向只能在水镜中看到的人,突然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冲击力不算小。 对方比他高很多,容貌也更显成熟,一步步走来气势愈盛,他坐在原地竟下意识往后缩。 “你……”他很想问对方怎么出现的。 “阿尘,”那人却低下身子,用一种俯视的责问的目光看他,“天道遇袭,于你确是祸事。但你遇事不决,一味逃避,实在不是我想要的阿尘。” 他被对方说得脸上一烧,但转念又是一怒,梗着脖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唉,”对方叹一口气,那叹息仿佛就近在耳畔,让他整个人不自觉抖了抖。 “我知道天道沉睡后你再无亲人,迷茫无措,心生孤寂。不如这样——”对方忽然倾身给了他一个拥抱,那怀抱很轻,白发垂落如一缕清寒的雾气。“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说与我,我陪你一起度过这千年。” 第178章 界主成神记录 0022_魔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因为无名的话而心软,他只是因为好友的低头认错产生了同情。 细碎的白发拂至脸上,他以为会是痒痒的触觉,没想到只是一点凉气,他再回抱好友,然而双手穿过身体,抱的只是一团空气。 他惊异地看向眼前人,无名微笑地敞开臂膀:“这不是实物,只是一团虚像。” 他不信邪地又去摸,结果还是一团凉凉的雾气。 “好吧。”他放弃了,“总比在镜子里强。” 无名挑眉:“不气了?” 他磨了磨牙:“一码归一码,你的好意我心领,但你的身份也要给我解释清楚,还有你的目的。” 小烟萝趁机从水底一溜烟跑了,无名扫了眼小龙临走时朝他挥挥的爪子,眉眼一柔,拂衣而坐,正与他面对面。星光洒落,白衣虚影带了点朦胧味道。 “我的身份你可能从未听过,我是魔。”对方平静地说。 他果然听不大懂:“磨?什么磨?” 无名:“磨,从石作磨。魔,改石为鬼。” 这下他愣住了。父亲给他看过的三千道藏,无一字提过魔。但既然从鬼,必不是好字。于是他警惕地问:“可是邪诡之族?” 无名肃容道:“魔名乃天道所立,其本质与凡人无甚差别。只是我族不尊天道,故天道怀恨在心,污蔑我族。” 他听得直皱眉头:“你们为何不尊天道?” 无名:“信仰不分尊卑,谁规定世人都要尊天道而行?” 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他点头:“也是。” 见他赞同,无名眸光微黯:“况且天道并不容魔于世,数万年前它不单诛杀我族,还抢走我界面的界心,导致整个界面枯萎崩塌,魔族也濒临灭亡。” 没有界心,界面就只是个空架子,无法拥有生命。说到此处,无名语气更显凝重。 他却听得半信半疑:“我父亲……天道怎会如此残忍?如果这些是事实,你们应该是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才会遭此天谴。” 话音刚落,冰冷的带有压迫性的目光逼来,他一惊,头一次被无名的目光压得背生冷汗。原来无名平日的温和只是表象,这人生气起来也很凶。 “你用这眼神吓我也没用,我相信父亲,它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残忍。”他顶着压力对无名瞪眼。 无名眸光冰冷地看着他,随后眼帘微垂,似是融了一团深重的浓墨,那样子,看得他的心也一跳,心里有种梗不出的闷涩感。 “不明是非就妄下结论,你是否有些自大。”无名的声音果然变冷了,“再说,它杀我族人夺我界面,此等大恶行径难道不是罪孽深重?” 他皱着眉,犹豫道:“所以……你想夺回界心,拯救你的族人?” 无名一偏头,目光扫至不远处沉睡的巨龙躯骨:“对,我还要杀它。” 他被那具有强烈杀意的眼神吓得一跳,飞速挡在无名身前,还伸手盖住对方的眼:“别,打打杀杀多不好,你和我父亲的仇怨总有解决办法。你应该释仇,而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无名听他如此紧张,嘴角微微弯起弧度:“你不希望我与天道相争?” 他挡着对方的眼睛不撒手:“父亲一直身体不好,我以前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了,因为它和你打过架对吧?你也总是血气不足,看着身体虚弱,说明你们都受了重伤是不是?这么多年都没调养好,再打下去肯定同归于尽。不如这样,我是天道之子,我代天道解决你们的恩怨,咱们握手言和?” 这番说辞可能有些天真,导致无名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渊中回荡,如清凉的晚风。 他抿唇:“我是认真的。” 无名推开他的手,重新直视他:“你若真有心,那就要有当得起天道的资格。” 他扬眉:“我是天道之子,这天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当?” 0023_修炼之路 大话说出去是要负责的。 无名是他的好友,天道是他的父亲,他希望两人和平共处,那么自己就要有足够的实力去调和。他不知道自己如今什么修为,但总归不够父亲塞牙缝。 所以接下来只剩两个字——修炼。 无名说,你不是道体而是天生神体,只要稍稍融合天地之气就能达到人神合一的境界,从洞虚开始。 他最近读过的修炼书籍也不少了,闻言表示极大的惊叹。 洞虚?!书上不是说修炼从入道开始,还有筑基金丹之类的繁琐步骤?他怎么就直接洞虚了? 无名扔给他一个白眼,此乃仙凡之别。 人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很牛逼。 所以他就兴高采烈地开始修炼了。 或者说瞎瘠薄收纳灵气。 什么符啊阵啊剑啊,他哪懂啊。论术法他就只会神文,所幸神文可以画出一切,所以他的修炼也格外省心。 0024_#### 修真无岁月,无名说此次闭关已过去三年,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只睡了一觉,醒来身体里充斥着天地灵气,神清气爽。 不过修炼归修炼,有些事还是得做。 一是日记。日记得继续写,这段日子的记录可能会零零散散,但不能疏忽。 二是烟萝。烟萝长大了,越来越像小白蛇。不老渊里没人陪她玩,所以每次出关必须好好陪她,顺便去人间找食。 三是父亲。父亲已沉睡好几年,白龙躯体也已凝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觉得应该给父亲加个防护屏障什么的,毕竟万一哪天天上掉下个鸟屎之类砸到父亲头上,那可不好。 四是无名。那家伙特别啰嗦,闭关时也经常跑他识海里啰嗦……无名实在太博闻了,关于修炼之事好像无所不知,不管是神体的修炼过程还是神文的练习方法…… 五是…… 0031_#### 修炼太无聊,他打算给自己造个仙府。 这个仙府必须是三进院落,要有院子有正偏厢房,有厨房书房茅厕…… 呸,要什么茅厕。 0045_#### 好无聊,今日把手上的神剑再改改,然后继续布置一下仙府…… 0060_#### 仙府初具模型了,嗯,想个名字…… 0079_#### 纵横剑,这个名字得记下。 0088_#### 卧槽修炼也太可怕了,无名今天跟他说世间已过三百年??? 0106_#### 不行,坐不住了,好想跟无名摊牌说不如出去玩…… 0134_#### 纵横剑今天召出了剑灵,是个又矮又瘦的不会说话的童子。看起来呆呆的,以后怕是把呆剑。 0202_#### 无名说下一次出关大概就能出渊了,听得他老泪纵横。小烟萝都比他还高了,他这次一定要快点修炼,争取早日出关。 0203_出渊 再次睁眼,不知此处何年。 自从答应无名要好好修炼,他就一连几百年待在渊内。小烟萝已经成了大烟萝,腰背挺直比他还高一个头,粉嫩的舌头伸出足够舔下他整张脸。手中的纵横剑也跟着他逐渐有了自我意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偶尔也会有小性子。 当然最让他满意的是自己的修为。 他摸不清自己是个什么等级境界,但他全身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方圆几百里的动静都能感知得纤毫毕现,小烟萝又在偷吃什么果子,纵横剑又在嘀咕什么咿咿呀呀的音节,络水里的无名又在朝他后脑勺看,这些他都能感知。 哦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感知——父亲没有死。 沉睡的天道白龙在最深的心脉处有极其微弱的波动,以前他感知不到,如今却能听见那象征生命的噗噗的跳动声。 很安心。 水镜里的无名走了出来。他预料般地回头,看见一身清雅的仙人悠然坐在墙檐上,身边盘着好大一只烟萝。烟萝还偷摸摸把头蹭进那团白色的虚影里。 他皱皱眉:“这仙府的墙我刚砌的,你坐在上面塌了怎么办?” 无名垂眼看向烟萝。 烟萝:“哼,尘尘小气!” 他骂道:“你先给我下来!” 窸窸窣窣,小白龙不情不愿下墙。 无名眼含笑意,问:“出关后感觉如何?” 他摇摇胳膊踢踢腿:“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无名:“修界中,结丹者可教徒育人,元婴者可开宗立派,洞虚境神游四海,化神之后可凝道心。” 他将四种境界都比对了一下,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洞虚还是化神。 “我是什么?” 无名眉眼一弯:“你可以做任何事。” 闻言,他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可以去收徒吗?” 0204_收徒 无名说他可以做任何事,那这意思就是他的修为臻至化神了。 嘿嘿,既然他这么厉害,那岂不是可以收徒?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隐世高人忽有一日下山,遇见某某天纵奇才,收奇才于门下悉心教导,然后收二徒弟三徒弟四徒弟十八徒弟一窝,自创宗门,自号宗主。接着大师兄也就是某天纵奇才收获小弟迷妹一堆,开始了跳崖捡奇遇闯秘境捡传承的升级道路,最后平定天下一统江山,做了此界霸主。 而他就将成为这个霸主的师父,整日替徒弟选选徒媳,选选徒孙,受万人敬仰享天伦之乐。 好像还挺不错的。 无名问他:“你自己就不能做这个天纵奇才吗?” 他直接摆手:“戏本主角都是年轻人,而我已经六百多岁,老了老了。” 烟萝连连点头:“对,尘尘已经六百一十二岁啦!” 唉,没想到他已经老成了这样。 无名对着他年轻的面容沉默半晌。 “那你要如何寻徒?” “哦,容我掐指一算。”他装模作样地中指拇指相连,口中阿弥陀佛念叨了几句,实则是在用神念扫视人间。 过了一会儿。 “呔!”他突然双目圆睁,左手一指正南方向,严肃道,“南方有一子与我有缘。” 其实他不会算卦,神念扫了半盏茶啥也没扫出来,就是随手那么一指,为的只是出渊散散心。当然,如果顺便能捡个徒弟回来玩再好不过。 无名自是知道他的心思,揉揉眉心:“正南方……恕我直言,选徒,特别是大弟子最好严谨以待。因为此人很可能是你的衣钵传人。” 话讲的这么严肃倒让他打了退堂鼓,于是他将手缩回,立马改口:“这样,我再算一次……” “不过对你来说,运气或许比眼光更准。”无名淡淡扫他一眼,“就正南方罢。” 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晚上收到两条催更消息,吓得我立马打开电脑。 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断更两天。一是我的手速大概只能日更2k这样,二是这周四没蹭到榜,痛心疾首生无可恋万念俱灰,当天就一个字没码_(:з)∠)_ 好了,诸位晚安。 感谢, 读者“浸溶”,灌溉营养液~ 浸溶扔了1个地雷 浸溶扔了1个地雷 浸溶扔了1个地雷 写完才发现投了这么多雷,天呐抱住!我去勤奋码文了! 第179章 界主成神记录 既然决心收个大弟子,那就打打包袱准备出发。不老渊自有烟萝坐镇,于是他背着纵横剑带上无名,一起出了渊。 几百年间无名不知钻研出什么神术,居然可以直接投影成像。他只需带上装络水的冰盒,无名就能化作一团虚像跟在他身边,看着就和跟班似的。 他十分满意,对着身边负手而立的白影左看看右瞅瞅,调笑道:“无名,你以后做我小厮得了。” 闻言,无名挑眉:“我很贵。” 他:“要多少,随便提。” 无名:“每月月俸八千,端茶倒水五百,沐浴更衣三千,若有答疑解惑之事,视情况而定一万至三万不等。” 末了还加一句:“全部要黄金。” 他:“……打劫?” 无名低低地笑了,走近他身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观阁下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工钱其实可以商量。” 他对此嗤之以鼻:“怎么商量?” 无名:“黄金有价人无价,若阁下愿意以身相抵,工钱可免。” 哦,原来说来说去是在调戏他。 察觉到对方意图,他翻了个白眼,留给对方一个大大的后脑勺:“呸!” 玩笑归玩笑,无名虽然偶尔毒舌些,他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趣。初遇时,对方清冷如谪仙,他一度以为此人冷心冷情,高贵不可亲近。如今却发现自己错了,对方其实颇有才情。 二人就这么一路说笑御风而行,最后到了南域。 人间有东南西北四域,此时的四域已归于一统,由帝王管辖。他站在九霄之上俯视人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无名问:“如今太平盛世,你要如何收徒?” 他:“随便吧。” 于是指间一划,凭空变出一片竹叶。竹叶青翠欲滴,其中脉络分明,隐有金纹流淌。 “你不是说我的运气比眼光更准?那就这样,我这一竹叶扔下去,谁捡到就是谁,各凭天命。” 说着手一挥,竹叶打着旋儿从万里高空坠落。那飘忽的样子,看着极不负责任。 无名目送竹叶远去,无奈地摇头:“若是竹叶没人捡怎么办。” “那就重来一次。” 于是,茫茫众生,接下来他将随机抽取一位做他的大弟子。 0205_叶落谁家 南域虽不是帝都所在,却也是江南富庶之地。神念附于竹叶上,他能看见域内溪流纵横沃野千里,一片秀丽河山。 竹叶随着东南风飘飘晃晃,飘入扬州,飘入苏城,最后落于城南一户大院的屋檐上。 不巧,没落于人前,这偏僻的屋檐想必也不会有人来拾,看来是要重新来过。 他没趣地摇摇头,打算再画一片竹叶,却被无名拦住。 “再等等。” 竹叶落处应该是当地一官宦人家。府邸颇大,朱墙绿瓦,飞檐走兽,家仆门前门后地伺候,不时有吵闹声从里屋传来。细细听去,是夫妻在吵架。 男方话说的不多,倒是女子咄咄逼人,听来像是官人纳妾,娘子不同意,夫妻二人就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这还是他第一次偷听墙角,听着女子尖利的叫喊和男子无奈的劝慰,他居然有点小幸灾乐祸。 不过其中有一个小仆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小仆最先被黑心管事打发进去送饭,结果吵架的家主和娘子将小仆骂了出来。出来后,管事又骂了小仆一通,指责其办事不利。小仆去厨房,厨房里的伙计迟迟不重新备菜,原来饭菜早已被小妾优先取走。小仆送饭姗姗去迟,气在头上的大娘子又骂了一句。 之后不知是谁多嘴,说了原委,大娘子心头更怒,又踹了小仆一脚。小仆唯唯诺诺退出来,又遇上刚刚也受了气的家主,于是家主也将他骂了一通,扬言要逐出家府。等小仆终于回到屋舍,自己的菜又早已被他人分食,只能一个人捧着白饭坐在庭院台阶。 我的个乖乖,这也忒惨了。看完整个过程,他对那个小仆只剩同情。 然而就在他同情之余,一阵微风拂过,房顶的竹叶被晚风一卷,悠悠下落,正好落入小仆捧着的饭碗。冷掉的剩饭上躺着一片翠绿的竹叶。 他:“???” 这是什么?狗屎运吗? 小仆显然意识不到自己的好运气,看见碗里有叶子,一筷子就拈出去。结果正要丢弃时,小仆看到了叶子里的金纹。 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一愣,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喃喃道:“好漂亮……” 竹叶谁都见过,但如此华美的金竹叶却是头一次见。叶脉中似乎被人刻上细小的文字,那些字密密麻麻,他试图看清,却只看得头昏眼花。 身旁的无名似是发现什么,赞许道:“他居然看得到你写的神文。” 他也满意地眯起眼,一拍手:“诶嘿,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徒弟找到了。” 找徒弟看似随意,其实有讲究。 扔下去的竹叶并非普通竹叶,而是加了神文的。没有修炼资质的人看见此物只会认为是普通叶子,没有任何兴趣;越有修炼资质的人,此物在他们眼里越加华美,也更有吸引力。 而那小仆看见竹叶时,眼中有压抑不住的惊喜。 可以,这资质够格做他徒弟。 他拍拍身上的雾气,整整衣冠,准备下凡迎接贵徒。这时,无名叫住了他。 “他毕竟是人间奴仆,你妄自收徒,对方家主不一定放人。” 他身形一顿,硬生生缩回踏出一步的脚。 “哦?凡间还有这规矩?” 无名:“不但家主不一定放人,那小仆也不一定愿意拜你为师。你无名无势无财,他跟着你不见得比做奴隶强。” 他皱皱眉头:“我能教他神术,能让他接近天道,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无名失笑:“不知者无敬仰,你眼中的天道,或许还不如他手里那一碗米饭。” 闻言他沉默了,但没过多久就释然。 “徒弟嘛,总是无知的。”他笑眯眯地看向无名,“无名,咱是不是兄弟?” 无名扫了他一眼,似有警惕。 “是兄弟就帮我。”他胸有成竹地去拍肩,却只捞了一手空气,“噫,这样,你帮我把徒弟骗回来,这徒弟咱俩就平分,如何?” 0206_鬼喊捉鬼 苏城的南巷近日新开张了一个小摊子。摊子上写着“仙人捉鬼,一只十两,两只十八两,量大优惠。” 左街右巷皆来围观,而他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端坐在摊子里,一边捋胡须,一边闭眼。 对,胡须。 做戏做全套,既然要收徒,那他原本的少年模样就得改改,改成一个深不可测的老者形态。 围观众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不屑一顾,说他为老不尊,一把年纪还拿这种惯骗手段骗人;有人则好奇,仙人?这老家伙真是仙人?还有更多一部分人是来看热闹,毕竟家中闲坐无聊,街上的奇闻八卦才是生活的乐趣。 而他自岿然不动,闭眼等人。 过了些时候,突有几人急匆匆跑来,一见他摊子,眼睛发亮。他睁眼,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犹豫道:“敢问老先生真能捉鬼?” 闻言,他眼睛一瞪,气得一吹胡须:“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捉鬼无数,岂有欺骗一说!” 管事连忙道歉,擦汗道:“不是不是,老先生误会。在下有此问也是因为近日家中闹鬼,那鬼实在凶恶,唯恐先生镇压不住。” 他露出恍然神色:“厉鬼?不知是何厉鬼,你说的详细些,我也好对鬼下术。” 管事:“此鬼作恶多端,府中一应物品全都不听使唤,半夜还会发出诡异的惨叫,全府上下简直夜不能寐!” 他:“好说好说,此乃师鬼,我自有办法对付,只要你给足银两……” 管事立马递来一个银袋,看重量似乎有一百多两。 “银两不是问题,您快跟我们走吧,家主等不得了!” 他掂掂钱袋,眉开眼笑,整张脸成了菊花。 “好说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夫这就随你去除了那妖怪。” 四人小轿一路抬着,还未到偏门,便能听见府中一片鬼哭狼嚎。男女皆有,老少不缺,其间各种碎裂声不绝于耳。管事听得面色发白,他却摸摸胡须,深深一叹:“妖孽。” 进府,府中正是一片狼藉,众家仆将家主团团护住,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正漫天飞舞,还有些什么桌椅板凳盆之类的仿佛长了脚,在地上到处乱撞一气。院中花草也仿佛成了精,兰花长得比屋顶还高,草丛自己开花,花瓣上下摇滚,群魔乱舞。 家主惊恐地躲在众家仆身后,看见他进来,喊:“这位老先生,您是来捉鬼的?” 他淡定答:“嗯。” “快快!替我除了这些精怪!银子,不是问题!”大娘子搂着家主,家主搂着小妾,一家三主此刻倒是异常团结地抱在一处。 他目光一扫,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内定的徒弟。徒弟正和一株长脚的金线草大眼瞪小眼,金线草想偷溜出府,徒弟拦着不让。 他微微勾唇,手指在空中画符,金色的神文连成一线。 “定!” 神符出,一切活物静止,家主和二位娘子也被定在原处,定格成弯腰状态。无法动弹的众人面面相觑,府中顿时一片静谧。 半晌—— “仙仙……仙人!”管事第一个激动得哭出声,如果不是神符定着,必然要跪下磕头。 家主也震惊得语无伦次:“仙人!神仙!救救救命!” 府中顿时一片惊嚎。 他听得头疼:“别吵!” 又是一阵静谧。 其实府里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前几日他找到了徒弟,打算大闹一番趁机将徒弟接出府。所以他将自身灵力泄露一丝,控制了府中诸物,如今的混乱状态却是他一手掌控的,而他自己摆摊捉鬼,为的也是对方主动找上门。 如今他被请来,自然是要正经捉鬼,要让所有人认定他是神仙,他捉到了鬼。 于是他手捏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大庭广众之下,纵横剑自动悬在了空中。他握住长剑,无比潇洒地一横一纵,然后大义凛然地朝主屋方向喝道:“大胆妖物,还不速速现身!” 此喝一出,众人皆惊。之前大家都不清楚这番混乱到底是何因由,如今被他这么一喝,众人才明白,原来这般闹腾是有幕后主使? 他却心中偷笑:是了,幕后确有主使,还是俩。 话音落下,主屋突然亮起一阵白光。随后一个虚幻的人影悠悠走了出来。那人出现时,所有人只觉寒风一扫,地上渐渐凝了一层冰霜。 来者白衣白发,整个人如霜雪雕刻,清冷而完美。目光所及之处,遍体生寒,却又似远观不可亵玩的九天仙人,端重而深远。 所有人见到此人的瞬间,心中只有一个词——仙人。 糟了!他头疼地揉了把眉心,感觉计划正在往不可知方向偏离。 原计划是无名装作犯上妖魔,他装作隐世高人,他代表天道消灭无名,无名假装被杀,那么他就成了救百姓于水火的大英雄,就可以向家主提条件。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无名一出现,这群凡夫俗子的眼睛怎么跟冒光似的?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不像是在杀鬼,而是在……弑仙?!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草灯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读者“家书”,灌溉营养液~ 读者“浸溶”,灌溉营养液~ 第180章 界主成神记录 但无论杀鬼还是弑仙,现在也来不及怯场。 他横剑一指无名,下巴一扬:“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乱!” 无名袖手而立,一派风轻云淡道:“吾名为魔,岂是那等小妖可比。今来府上,是为有一子天资卓绝,吾欲收为弟子,传授衣钵。” 此话一出,旁边围观的府中人都惊了——收徒?原来府里闹这么大动静,竟是仙人要收徒?众人面面相觑,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都集中于无名身上。 而他却是给无名狂甩眼色,这台词也和说好的不一样!明明说好无名是贪念美色,来抢府中大娘子的,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地斩妖除魔。结果现在变成了收徒?那他就没有正当理由捉鬼了啊。 他使劲瞪眼珠,无名却仿佛没看见。 他气道:“收徒归收徒,你又为何搅得府上不得安生?此等妖性,怕是收了弟子也会误人子弟!” 说完,家仆们连连点头,看向无名的目光从最开始的惊艳又化作警惕。家主躲在众人身后,抱着自己的娘子哭喊:“是啊,你……你为何作乱我周家!如此不讲道理,就算看中我府中人,我也断然不允!” 无名淡淡扫了眼家主,家主被那冷冷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随后无名袖手一扬,一柄寒光凛凛的墨剑应召而出。 “吾做事,不需过问他人。” 这就是要抢的意思。 剑出,威至,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往后退。 他目光一亮,立马也拿出自己的纵横剑,大喊:“莫慌!待我收拾这妖孽!” 于是一道白光欺上,他与无名交起了手。 其实无名没有实体,交手也不可能是真过招。剑与剑相抵,根本只是做样子,他穿透无名的手,无名的剑刺入他的胸膛,两者没有丝毫伤害。但由于他们过招太快眼花缭乱,旁观的周府众人只以为他们真在打架。那快如残影的剑光,把家主吓成鹌鹑。 而他与无名演戏,越演越心惊。 他盯着墨剑:“这是你的剑?没见过。” 无名:“剑为百器之君,我自然有。” 他:“你这又是什么剑法,打不过。” 若对方不是虚像,恐怕他身上已经扎满窟窿。 无名:“不必妄自菲薄,此剑法与你不相上下,你现在打不过,日后却未必。” 他:“行了,不用你安慰。来,咱们替徒弟教训一下这些崽子?” 来之前他就打算好了,捉鬼期间,顺便也要教训教训这群欺负他徒弟的凡人崽子。 无名勾唇:“好。” 言罢,两人分开,无名往人群飘去,众人一声惊呼,立马作鸟兽散四下逃亡。这下家主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只好拿小妾做挡箭牌。小妾见白衣无名鬼飘来,吓得一声尖叫,翻眼就晕了。这下没了挡箭牌,家主一人瘫坐在地,眼看也要晕。 “都让开,我来!”他在无名身后追着喊。 哪知他人还未到,大娘子突然从地上跳起,抱着家主一个扑身挡在无名面前。眼看长剑就要削下脑袋,她闭着眼大叫:“杀我吧杀我吧!别伤害玉郎!” 精致的小脸蛋哭得花容失色。 无名皱眉,长剑一偏,身形如鬼魅般转了个弯儿,走了。闭眼的大娘子只感受到一股寒雾拂面而过,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而他趁机装模作样地拿出装络水的冰盒,对着无名喊:“妖孽,收!” 无名心领神会,悠悠朝他飘去,整个人渐渐缩小,最后进入冰盒。他将盖子一盖,东西一揣,这才神情急切地走到周家主面前,却见家主早已抱着大娘子哭作一团。 他躬身一揖:“家主放心,老夫已将这妖孽收入宝盒,府中再不会有妖魔作乱。” 家主却只抚着自家娘子散乱的发髻,哭道:“菁菁,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朝三暮四……” 他:“家主,妖孽的目的是抢人,我见府上确有一子天资不错,若此子继续留在府中,恐有其他妖孽前来搅得贵府不得安生……” 家主牵着娘子的手深情脉脉:“受伤了没?哪儿不舒服?我抱你进屋?” 他揉揉眉心:“这样,不如老夫将此子带走,捉鬼的费用也免了,就当做此子的赎身费。” 家主:“菁菁别气,我明日就赶了她,从此再不纳妾,你就是我唯一的菁菁……” 他:“……” 一旁的管事见此,赶紧连滚带爬来到他身边,给他塞了一堆银子:“老先生真乃大神通!这是赏银,要什么人您随便挑,家主现在不方便,改日定当登门答谢!” 他掂掂重量,足有三百两,顿时笑开花:“不不,不用登门,若有要事老夫会亲自登府。” 说着指了指角落里吓傻的小仆,眉眼一弯,露出慈祥的笑意:“这个小仆天资不错,老夫就将他带走了。” 0207_柳双 收徒过程虽有波折,但总归把徒弟骗到了手。小仆被他领走时,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傻乎乎表情。 他领着徒弟站在周府门口:“有什么要拿的吗?” 徒弟深深看了眼周府,又看看他,摇头。 很好,看来新收的徒弟与俗世的因果少,这有助于修行。 他极其愉悦地拍拍徒弟的脑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徒弟,我说什么都得听,懂吗?” 徒弟用一种质疑的目光看过来:“我为什么要做你徒弟?” 他拈着胡须:“那是因为你我有缘,前日你不是捡到了一枚漂亮的竹叶?” 徒弟一愣,顿时从怀里掏出前日捡到的叶子。那竹叶一直被他贴身小心保存,如今被点破却是一惊:“这是你的?” 他:“不错,你捡到它说明你我有师徒之缘。” 徒弟顿了一下:“那方才……妖怪为何也要收我为徒?” 他哈哈一笑,看了眼四周无人,这才小声对徒弟说:“假的,那是我下的套,为的只是把你捞出来。” 徒弟猛然抬头,小眼神睁得大大。 他食指抵唇:“嘘。我闹这一出是给你报仇呢,周家人欺负你,为师自然要教训一番。” 见徒弟还是一副愣傻模样,他干脆将人后领一提,整个身体御风而上,带着徒弟呼啦飞上了天。九天之上云海苍茫,脚下屋舍如豆腐块,山川河流如小水沟。 他提着徒弟:“怎么样?厉害吗?” 徒弟在高空之上冷得发抖,但眼中却有压抑不住的惊喜:“厉,厉害……原来老先生真的是,神仙……” 对凡人而言,御空而行是神仙所为。 他暗自得意:“嗯,为师名叫亦尘,徒弟你叫什么?” 徒弟抖着牙:“柳……柳二。” 说完又反应过来:“不,不是,我不是你徒弟。” 他:“嘿,回答就是承认。不过柳二这名字也太寒碜,不如你改名叫柳双,怎么样?” 柳双:“我……我为什么要改名!” 他晃了晃手中徒弟,徒弟顿时不稳地在万丈高空里摇摆,小手乱抓,却找不到支撑点,看着颇可怜。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立刻松手,让你体悟御风而行。”他威胁道。 柳双:“??救命!!” 0208_天衍宗 新徒弟出炉,他立马找了城里一座偏僻的凉亭,开始师门会议。 会议上一共三个人:他,徒弟,无名。 无名从冰盒里飘出来时,徒弟像见鬼一样发出惨叫,随即连连后退。在他再三解释之下,徒弟终于颤颤巍巍躲在了他身后。于是凉亭里本该对坐的三人,变成他与无名对坐,徒弟缩在后面。 会议一共两个内容。 一是拜师,二是师门发展问题。 徒弟战战兢兢喊了他一声师父,再喊了一声无名师叔,这拜师就算成了。 可师门的发展问题却令人头疼。 他的本意是建立一个宗门,收千千万万个徒弟,然后过上被万千徒弟簇拥的宗主生活。可这番设想在仔细思量之后,完完全全打碎了。 首先徒弟很没用,不单什么术法都不会,还遇见人(无名)就怂。其次最有贡献价值的无名是个幻影,也就是说只能出主意不能办事。两者四舍五入,算起来,这宗门内就只有他一个靠谱人。 独木难支,他一个人怎么建宗门?就算是神仙也要手下帮忙的好吗? 对此,无名给出的答复是:不急。 之前他们装神弄鬼捉弄周家,这个主意是无名提出来的。他曾惊叹于无名这么清高的人居然也会出这种骚主意,但现在无名却告诉他,此举可一箭三雕。 此三雕,一是收徒,二是与周家交好,三是树立仙人形象,以此获得信仰。 他:“后两者有什么用?” 无名:“周家是本地名门大户,与他们交好,可助你在此地扎根,建立道观。信仰则是方便你招揽信徒。建立宗门需要信徒,代理天道更需要信徒,如果没有信仰,你永远无法成神。” 闻言,他似有所悟:“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考虑这些?!” 无名失笑:“你出渊只记得玩,我自然要帮你考虑正事。” 此话说得不假,他自从出了不老渊,一路根本不记得自己要做天道的豪言壮语。收徒只是心血来潮,也压根没往信仰上靠。 无名:“你想建立宗门,很好。但你要记住,开宗立派是为了宣扬天道,增加信徒。如今宗门只有三人,但日后可有千人万人,天穹之下,都将是你的信徒,你应当以此为目标。”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每章都写了很多字,也删了很多字。比如一章3k,我会删八百到一千这样,经常一个剧情写着写着觉得没意思,删了。但是赶稿的时候,没有脑子,不会删。所以一旦赶稿,就会一边痛心疾首一边下笔如飞,唉我写的什么垃圾,哎我写的真快。 感谢读者“家书”,灌溉营养液~ 第181章 界主成神记录 0209_捉鬼发家 很多时候他觉得无名就跟幕后军师似的,军师拟好行军计划,他这个先锋照做就是。 建立宗门需要财、势、人。 首先这第一个财就很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打听了一下购置地皮需要的价钱,感觉自己得死在钱眼里。 对此无名笑道:“你不是会捉鬼?” 他:“捉鬼,首先要有鬼。” 无名指指自己:“我会变换身形。” 闻言,他眼睛一亮。 上次祸害周家他们演了一出鬼喊捉鬼,为此,两人熟能生巧,决定日后长期实施坑蒙拐骗战术。他在南巷临街用三百两租了个铺子,门口挂副对联,上联是“老道捉鬼鬼绵绵不尽”,下联是“妖鬼衔财财滚滚而来”,横批“只收现银”。 徒弟看了这副对联,脸上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无名面无表情地说你开心就好。 他倒觉得挺押韵,于是门铺大开,鞭炮炸响,幌子一挂,开张。 刚开始没什么业务。左邻右舍看稀奇似地围观,有的还指指点点。欣慰的是,周家主听闻他开了铺子,亲自带娘子上门答谢。夫妻俩举止亲昵,恩爱之情甜到齁死,看得他颇为艳羡。 没有业务就要制造业务。周氏走后,师门三人开始扮作各色妖鬼,去各家作乱。 他们的目标都是当地有钱大户。无名负责大晚上在人家窗前飘,在树上飘,在众家仆的背后飘;徒弟负责大晚上在窗前捏着鼻子叫,在后院对着月亮叫,在床底下一边化妆一边叫;而他负责窗户突然关上,屋门突然关上,柜子门突然打开,房顶瓦片突然啪嗒响两声。 三管齐下,恐怖气氛营造得空前成功,每晚都能听见主人家的惊嚎,简直比徒弟叫得还像鬼。 当然,三位业务员总有失手之时。一旦露陷,大家各自逃命,无名可以立即消失,他也可以立即上天,惟有徒弟只能自个儿跑路。某次无路可走,徒弟甚至躲在猪圈睡了一晚。 怪可怜的,他为此被徒弟冷落三天。 总之,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铺子总算正式开张,上门求助者越来越多,铺子里的小钱库开始收支平衡,他们这家捉鬼铺渐渐有了名声。 0210_两年后 铺子有了名声,生意就可以做大。苏城百姓不可能被鬼魅蹂躏两年还不心生疑窦,所以他与无名扩大了业务范围。铺子不再单单捉鬼,而是包揽了求签算卦、寻医问诊以及白喜事的巫祝事宜。 其中求签算卦一行,无名负责仕途前程,他负责男女姻缘,徒弟……负责端茶送水数钱。寻医问诊他更是不在话下,因为无论什么伤处在他眼中都是神文,他只需修正受损的神文,对方便能痊愈如初。这一点让他收获了街坊的爱戴,时人称他“南街老神仙”。 期间,他还研究了四域的信仰状况。除去帝王之威,天下各州府的信仰七零八落。有信奉巫蛊之术的,有信奉西域佛法的,有臆造天上诸神的,还有祭拜阎罗说地府就在泰山顶的…… 他:“地府不应该在地下?怎么还跑山顶去了?” 无名:“地府入口确是在泰山顶。” 好吧,反正信仰杂多。他这两年也攒足了银两,于是与周家商议,两家一起建立道观,在众多杂教里争一杯羹。 若说信仰,周家这些年是最信他的。上至家主娘子,下至管事仆从,所有人见他都喊老神仙。他为了维持威严,天天扮作长须老者,穿一袭骚气的道袍白衣。众人见他这气度,也不免尊敬三分。 道观建成,满城百姓皆来围观。他从观中悠悠走出,白袍一展,长剑横天。面对众人,他自称天道之子,名道观为天衍,尊天道,效天规。 来过他铺子见过他神通的皆是捧场作揖,没见过他神通先前有些不屑的百姓,在看到有大户人家的支持后,也不免信了两分。 于是道观就在苏城百姓的见证下,成了。 0211_又是两年后 道观建成,他本以为大功告成可以尽享天伦,哪知事儿比以前更多。 首先最头疼的就是招生问题。 无名说这事得慢慢来,不急。 无名给他定下三条战略:一是身体力行,二是贵贱分说,三是辟谷长生。 身体力行就是以自身为榜样,用行动感化世人。具体操作就是,帮隔壁吴家解决遗产纠纷,帮邻居大爷搭红线成就古稀之恋,两家小娘子掐起来要去劝架,周公又想纳妾得劝他回头是岸。 这哪是观主,这根本就是老村长。 所幸他这一脸褶子自带威望,两家娘子就算吵得相互扯头发,看见他一把老骨头来劝架,也只能缩了尖指甲。 再就是贵贱分说。 苏城虽是富庶之城,也分贫贵,两者的居住地泾渭分明。对待贫穷人家,道观采取物质感化,即送柴米油盐,教笔墨纸砚。对待富家子弟,他采取法术吸引,即火符水符雷符隐身符,直把那群公子哥看得眼花缭乱五体投地,最后吵着闹着要入观听学。 当然,施行这个措施的前提是对方有修道资质。有资质的拉入观中,没资质的只普及下道法足矣。 至于最后的辟谷长生,其实就是一个幌子。 道法要普及,必须给一个长远而有诱惑力的目标。修道人筑基便可辟谷,成仙便可长生。二者皆是凡人神往之事。但茫茫众生,有修道资质的能有几人?能成仙的更是千古无一。 他助徒弟入道,换得无数百姓艳羡,但他心里清楚,偌大个苏城,能修道的不足二十,能筑基的恐怕只有四五之数。 可随着道法普及,求道之人渐渐增多。来的或是被亲戚好友撺使跃跃欲试,或是见道法神奇甘愿服侍天道,也有家境贫寒希望道观收留的。殊途同归,来者都想修炼。 看见观中一张张期待的面孔,他只能无奈微笑。 这也算凡人的优点。事实上,每一个想学道法的人,他都提前告知对方修道之资百里无一,若无资质还是放弃为好。但道观开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人,苏城里还未有一人听后认输。 0212_六门踢观 道观运转几年,渐渐有了起色。 观中大小疑难杂事他都请教无名,徒弟跟在他屁股后,渐渐耳濡目染,也能帮衬一些观中事。观中弟子半百,上下事各有分工,但这些都是记名弟子,真正的大弟子只有柳双一个小崽子。 柳双也算争气,上个月刚刚筑基。五年筑基,苏城上空一片雷云,全城百姓皆来围观。柳双紧张得像个小姑娘,他一边安抚徒弟,一边还要分神布筑结界防止雷劫误伤百姓。 柳双的筑基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他趁徒弟渡雷劫,将道门之法又大肆宣扬一番,引得更多百姓神往。他甚至在观中央做了一口大鼎,声称此鼎专收集天道信仰。银钱投的越多,信仰越多,天道会更加庇佑。 于是一口大鼎,短短几天就投的银钱满铛,待徒弟筑基成功,他顾不上为徒弟庆祝,先自己抱着大鼎在观中睡了一晚。 无名说你这不是布道,是掉钱眼里了。 他抓起一大把铜钱,哈哈大笑。 至此,道观事业蒸蒸日上,香火不断。 然而世事总有坎坷,道观名声涨了,心怀不满的人也就随之增多。事实上,苏城这片地方既有官府掌权,也有江湖势力执刀,天衍道观与官府相安无事,却抢了其他江湖势力的地盘。 但他不觉得自己抢了人家地盘。他是来招揽信徒的,跟凡间帮派有何干系?他根本不屑与凡人争斗好吧。 可凡人不这么想。 无名说凡人是这么想的:你霸了苏城南街,垄断了这里的医馆、药铺、卜卦和祭祀,还笼络人心,不让其他势力在此收租,这明摆着就是要建立新势力,不给其他帮派活路。 他奇了怪了:“东城的菩萨庙不也好好的?怎么建庙就行,建道观就要遭人怨?” 无名:“……还不是因为你贪财,什么生意都要抢一抢。” 他一噎,无话反驳。这几年为了发展道观,他开了不少店铺,做了不少生意。虽然很多都是周家在操持,但招牌却是天衍。一个本该清净的道门招牌,被他硬生生弄得满是铜臭味,实在不该。 他:“不管,谁来打谁,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样。” 一语成谶。 几日后,苏城乃至扬州各帮派势力联合起来,总共六家头目前来踢观。 六家帮派找上门时,他正在教徒弟练剑。 柳双长大了,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筑基之后更是一夜成名,成了道观里第二个“小神仙”。他作为老神仙自是无比欣慰,所以决定将自己毕生所学“纵横剑法”教给徒弟。 他拿着纵横剑一招招比划,自认奇慢无比,细致到位。剑意所过之处,草木摧折。 “徒弟,可看的明白?” 柳双侍立一旁,摇头:“师父,招式我都记住了,但始终达不到境界。” 他含笑收剑:“没事,我这剑法精髓只有化神才领悟得到。” 一句,听得徒弟神情绝望。 突然,观中弟子闯进道场,神色急切。看见他便是急急大喊:“观主不好了!有人上门闹事!” 他听得一挑眉,心道这群愚蠢的凡人哟,还是来了。 等他带着众弟子从观中走出,门前已聚集了一大帮子壮汉,个个手持刀剑来者不善。道观门口一应物品早已被摔得稀烂,收集香火钱的功德鼎也被一脚踹翻,铜钱撒了满地。几个守门弟子哭丧着脸跑到他面前,显然被打得不轻。 见此,他摸着胡须,作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实则内心窝火,心中小人已把对方捅了对穿。 忽然,右手一凉,却是无名从冰盒里出来,与他并肩而立,虚虚握住了他的右手。无名的虚影在凡人眼中是实体,但其实看得见摸不着。这不是无名第一次在观中出现,众弟子早已熟悉这位白衣道人,只当是观主神出鬼没的朋友。 他知道,无名此刻出现,是在提醒他。 果然,无名传音道:“杀人容易御人难,你想代行天道,必须以德服人。就算生气,也最好背后下手。” 他哼了一声,不说话。 接着,大门进来一群人,数数正是六个。为首的一身锦衣玉袍,手执羽扇,头戴玉冠,看着儒雅翩翩,像个读书人。身后人却是大多眼神锐利,步伐沉稳,都是习武之人。 进来后,为首的儒生看了他一眼,又瞥到他身边的无名。 此时的无名气度闲定,眼神清远,全身从发丝到脚尖都是霜白的。瞬间,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惊艳太过明显,甚至有些露骨,仿佛饿了多年的狗忽然看见了肥肉。 “咳咳……”他咳了两声,对那人看无名的眼神十分不满。 其他观中弟子也挺身而上,怒道:“看什么看,无名师叔乃我观的贵人,岂是你们这种无赖能看的?” 闻言,儒生没有一丝羞愧,反而执扇笑道:“哦?天衍道观就是这样待人的?不但害了我兄弟性命,如今我们上门理论,你们还咄咄逼人?” 第182章 界主成神记录 此话一出,左右弟子皆愤慨:“血口喷人!我观一向清静自持乐善好医,怎会害你兄弟性命?” 柳双听得皱眉,左右眼风一扫:“都别吵,师父在这呢。” 一句,众弟子噤声。 道观门口,前头一大帮子壮汉打手,后头一大帮子道观子弟,外面还聚集了不少围观百姓。观中被砸得稀烂,只剩牌匾孤零零硬撑,可谓众目睽睽之下重重打脸。 他不动声色向前,同那儒生作揖:“施主见谅,观中弟子性刚直,冒犯之处贫道代为赔罪。” 儒生将目光转向他,目光似有嫌弃:“观主不必多礼,此次我等只为讨个说法。” 他:“不知何事引施主动怒,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 儒生却是冷笑着一勾手,身后四人立马抬进来一口大棺材。棺材重重砸在地上,周围人纷纷变色。 “我兄弟半年前曾来此求道,贵观赠他一本修炼秘籍。不想修炼半年后,他竟然成了这种模样。”说着羽扇一挥,巨大的气劲将棺材盖掀开,里面正躺着一死尸。尸体面容狰狞,身上血管凸出多处爆裂,死相惨不忍睹。 靠近的几个弟子顿时惊得后退,有人甚至捂着嘴想吐。 他只扫了尸体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与此相比,另一件事倒更让他感兴趣——这儒生竟然也是个修道人,还是筑基。 旁边的无名暗暗提醒:“此人乃灵气吸纳过多导致灵脉爆裂而亡,但仅修炼半年达不到如此效果,很可能是遭人毒手,强制给他灌输灵气才会造成此结果。” 他:“我知道。可问题是谁给他灌输的灵气?凡间居然还有其他修道人?” 无名:“这就要问问那儒生。” 讨论间,柳双已经走到尸体旁,开始仔细查验。这应该是徒弟第一次见死人,可徒弟并未抗拒反而主动上前,算是有些胆量。只是小脸煞白,嘴唇微张,看着应是努力用嘴呼吸,不让自己因异味露出窘态。 噫,徒弟想给他长脸呢。 柳双用剑柄翻了翻死尸,看向一位弟子:“此人真是我观中人?” 那弟子正是负责名册的,闻言赶紧翻出记录册:“修炼之人观中皆有记名……额,找到了……包晖,确是登记在案。” 柳双眉头皱成小山:“此人是灵气吸纳过多爆体而亡。他自己不懂适可而止,与我观何干?” 羽扇儒生扬眉:“观主,您手下弟子就是如此推卸责任的?我兄弟修的可是你们的秘法,死也是因为此法而死。你们单说修炼可以辟谷长生,可从来没说会死啊。众位乡亲父老,你们看看我兄弟的样子,这到底是修长生呢还是修邪术呢?” 儒生一张嘴,引得苏城百姓争相观望,另外五人也纷纷应和,说天衍道观是邪教,赔人命不说还应该趁早关门。他们黄口白牙,围观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 他静静听着,余光将众人表现看在眼里,最后歉然拱手:“诸位息怒。修炼之法因人而异,确有风险,此事是贫道考虑不周,没有将利弊说清。但此人死法蹊跷,绝不仅仅是修炼问题。死者为大,贫道愿意为其下葬,但论死因,道观还需再查验一二。” 对方其中一人冷笑:“查验?有什么好查的?事情已经明摆着了,你们就是想一拖再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成,今儿你们就得给我们关门! 闻言,柳双气得一瞪眼:“你们欺人太甚!” 他也听得脑壳疼,没想到自己退一小步,对方还得寸进尺。 哪知这时,领头的儒生反而露出几分犹疑。那儒生看看他,又垂涎地看了眼无名,最后摇着羽扇悠悠道:“嗯……也不是不可以。” “盟主?”其余几家头目皆吃惊地看向儒生,“不是说今天就……” 儒生一挥扇,阻了其他人话头。眼珠子却像黏在了无名身上,下巴一努,语气玩味:“说来,不知这位是?” 他:“这是我兄弟。” “哦。”儒生笑意吟吟地将无名全身细细打量,又转向他,“此事你们再查验一二也无妨,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鄙人姓颜,就住在东街十二坊,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后带着这位白衣道人过来,道观之事可以商量一二。” 他听得一愣,没明白为何非要带着无名。但转念一想,无名看起来是比自己靠谱,于是爽快道:“好。” 此言一出,周围温度好像突然变冷了一点,众弟子看他的目光颇为奇异。 儒生也十分高兴:“好,既然观主答应,那鄙人先告退。” 说着带着一大帮子壮汉走了,走的极为干脆,棺材也留在观门口,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徒弟赶紧组织弟子们清扫现场,搬走棺材,又忙着去给围观百姓做解释,遣散众人。 他自觉没事了,于是拂拂衣袖准备回屋,哪知一转头正看见无名幽幽的小眼神。那眼神冷得他一哆嗦,于是不解道:“你看我做什么?” 无名笼着袖子语气不善:“为何答应他?” 他:“你是说为何答应三日后给答复?” 无名定定看他,不置可否。 他叹口气:“唉,其实我就想私下与他见面。方才众目睽睽不好下手,等三日后私底下见面,打他一顿,不愁问不出他的修道人来历。” 无名:“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挠脑袋:“那你问啥?哦,你想问我为什么让步?因为我突然发现修炼对我来说简单,但对凡人来说好像很难,甚至会死。我之前的教导方法可能有点问题……” 一声悠悠轻叹,不等他说完,无名忽然允自转身走了。白衣身形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竟是不打招呼就消失。 他站在原地目送那缕青烟,直觉无名好像生气了,却又不知他气在哪。 “师父。”这时徒弟走过来,一边用袖子擦剑柄一边问:“外面的事儿都弄好了,棺材也放去了后院,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一阵委屈:“徒弟,你无名师叔好像生气了。” 柳双顿了顿,犹豫道:“其实……他不生气才不正常吧。” 他:“??为什么?他为什么生气?” 柳双:“你居然不知道?当然是因为你答应带他去那什么东街十二坊,他气了呗。” 他:“不是,我带他去揍人,他气个什么?” 柳双:“揍人??不是,你不是带他去干……那啥吗?” 他:“哪啥?” 柳双支支吾吾:“就……那啥,你难道没看见那姓颜的用多猥琐的目光看师叔?” 说到此处,他脑子绕了绕,终于恍然大悟:“哦!是……那个?!” 柳双揉揉眉心,用一副原来你才看出来的绝望神情看他。 “哈哈,”他却突然乐了,“原来那儒生是这个意思?他看上无名了?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 一时间他笑得不能自持,整个道观响起了苍老而爽朗的笑声。 0213_东街十二坊 东街十二坊在苏城东街上,但并没有十二坊,而是第十二坊。他带着无名和徒弟穿过苏城几条街来到十二坊门口,只见雕栏玉砌飞阁流丹,直让他感慨颜如玉真是家财万贯。 对方势力他打听过了,是六家帮派组成的联盟。其中颜如玉掌医药,全苏城的医馆药铺都曾是他的产业,他本人也精通医术,一度靠着名望坐稳了苏城一霸。其他五家帮派均对他马首是瞻。 而这几年天衍道观横空出世,快速的发展已然引起这位盟主的警惕。 他还打听到,这位颜如玉颜盟主自恃貌美,本人也偏爱美人,且男女不忌…… 对不起,他又想笑了。 无名居然会被那个颜如玉看上,还要他……哈哈哈…… “再笑,你就试试。”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抬眼,正对上无名清冷的目光,于是无辜道:“我没笑。” “心里笑也不行。” 他:“不敢不敢,我可不想再罚抄《神文概论》十遍。” 三日前,当他得知事情真相后,笑得不能自持,身为观主的威严也差点遗失殆尽。结果当晚无名从络水里冒出来,罚抄他神文十遍,还让徒弟抱走了他的小金库充公。一系列惩罚下来,他彻底蔫了,发誓再也不笑,三日来一直把老脸绷成麻绳。 无名软了目光:“进去小心些,毕竟是修道人。下手要适度而止,还有任何饭菜食物都不要碰,水最好也别喝。” 徒弟在身后记小本本:“好的,我都记下了,一定提醒师父。” 无名:“嗯,走吧。” 三人遂去敲门。 其实来之前就已经定好计划。三人进了颜府,先装作赔礼道歉把正主骗出来。无名负责引诱颜如玉,让其撤走下人,徒弟负责蹲门口放哨,有人来了就喊。他负责的就多一些,首先是用术法将人迷惑住,然后问其修炼之法的来源,再问道观死人的来源。如果道观后院里躺着的那个死人真是颜如玉弄死嫁祸的,他还得想办法让颜如玉自己出来澄清。 说来很麻烦,但对方区区凡人,一切其实很简单。 大门开,坊中出来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看了眼师门三人,笑道:“哟,三位道长好雅致,来十二坊是找哪家公子姑娘呀~” 他直觉不太对,但还是恭敬回道:“贫道来找颜如玉。” 女子看着他一张老脸,神色颇古怪,但很快就压下:“哦,原来是找颜公子……诸位请。” 第183章 界主成神记录 跟着玲珑女子进坊,坊中更加华丽,屋檐楼阁碧瓦流丹,阁中佳影绰约,珠翠盈钗。人不多,却到处弥漫着旖旎暗香,直把徒弟的脸色看得黑成锅巴。 徒弟在他耳边愤愤道:“师父,这里是暗窑子!” 他环视一圈,疑惑道:“我只听过窑子,暗窑子又是什么名堂?” 徒弟:“苏城是大城,管得严,官府不让开窑子。所以有些青楼就化身暗窑子,平日装作茶馆酒楼,暗地里却招熟客嫖娼。一般都是熟人才介绍这里。” 闻言他倒不觉害臊,反而感兴趣:“哦?我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徒弟无奈道:“师父您一把年纪当然不怕,可徒弟我年少成名英俊潇洒……” 他:“徒弟莫慌,若有姑娘来拉你,为师定然帮那姑娘。” 说话间,身旁的无名一语不发,全坊男女却好似都把目光黏在无名身上,只有少数几人看向徒弟,看他这糟老头子的目光更是没有。 他打趣:“徒弟你看,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坊中人谁还看你。” 徒弟悄悄瞥了眼无名,又掐了他一把软肉:“嘘!师父,您没看见师叔脸都青了……” 嘶,真疼。他当然看见了,可会生气的无名才有趣,不是么。 女子将他们三人带到主屋,先敲了敲门。过了会儿,屋中有人说了句“进来罢”,他们三人才进去,女子留在门口。 一进去,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屋中到处是红色的薄纱,看着十分暧昧。主人被一扇牡丹绣花屏给挡住,两旁各站一位侍女,一位儒生从屏风后走出,赫然正是三日前去道观门口闹事的颜如玉。 那儒生将他们三人扫了一眼,目光特意在无名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恭敬朝屏风里作揖:“师父,这就是徒儿给您带来的人。您瞧瞧,包您满意。” 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怎么回事?这儒生好像是要把无名送给别人? 屏风是半透明,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后面有一张榻,榻上睡了一人。那人柔弱无骨地翻身,似在打量他。过了会儿,一阵痛骂从屏风后传来:“呔!谁让你们把这糟老头子带进来的?绝世美人?就这老陈皮还貌比献献?你是被猪油蒙了心非要为师长针眼?!” “……”他摸摸鼻子,知道对方看错人。但惊奇的是,这声音居然是个女人。 徒弟在旁边怒道:“你什么意思,胆敢这样骂我师父!” 儒生赶紧解释:“师父消气,您看错了,徒儿说的是旁边那人,白衣白发的那位。” 此言一出,女人似目光一转看向无名。 无名抿唇不语,眸光却带了清寒之意。 屋内霎时一静。 “嗯?”突然,屏风后的女子惊疑出声,整个身子也从榻上坐起,挥手让侍女搬开屏风。 儒生得意道:“徒儿眼光不错吧,一见此人便觉有惊世之颜,特请来给师父瞧瞧……” 屏风后女子不耐地打断:“住嘴。” 儒生赶紧用羽扇捂住嘴,退侍一旁。 屏风挪开,女子的相貌也暴露人前。肤若凝脂,手如削葱,极白的肤色配上鲜红的衣裙,发髻间金钗垂落,手上脖子上也有金饰点缀。艳而不俗,贵而不娇,让人见之不忘。 徒弟看傻了:“好美……” 他心道,美则美矣,这小姑娘的修为可是出乎意料的高。先前看儒生,修为只到筑基,这小姑娘却已至元婴。小小年纪就有元婴修为,人间果然早就有修道人了。 思量间,女子已经紧紧盯着无名看了半晌,无名眸色深沉,似有不虞。女子掩唇厄厄一笑,笑得满屋人疑惑不解。 “哎呀,是说今儿怎么这么闷,原来是故人亲临,污浊了我这一方天气。”女子闲闲靠在榻上,看无名的眼神却极其嫌恶。 “果然是你,颜如玉。”无名也负手而立,语气熟稔。 两人一开口,众人都愣住。 他:“等等,你们认识?” 无名居然还有熟人在此? 颜如玉腿膝一弯,笑道:“哎哟,怎能不认识,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魔尊。” 无名皱眉,对他道:“这才是真正的颜如玉,那儒生恐怕只是借她的名头而已。” 闻言儒生摇扇道:“不错,在下方谦,师父才是真正的颜如玉,是这苏城乃至扬州一带的霸主。” 事既至此,两方原来都是熟人,他抚着胡须笑道:“哦,原来是颜姑娘。好说好说,既然你与无名相识,那道观之事也好商量呵呵……” 结果话刚说完,颜如玉一改媚态,又变得咄咄逼人:“呵呵,相识归相识,谁跟他好商量?一个魔孽就该滚出我这屋子,省得脏。” 他听得眼皮直跳,看来无名跟这姑娘关系不好,不不,是差到极点。 颜如玉又转向无名:“啧啧我的大魔尊大界主,您怎么还在苟延残喘?瞧您这形态……元神投影?来这界面是要作甚?又要祸害百姓?害得还不够吗你!” 对方似乎越说越怒,最后樱唇一吐:“滚出这儿!越远越好!” 庞大的威压从红衣女子身上散发,屋内顿时一阵震颤,侍女和儒生都赶紧跪下瑟瑟发抖,徒弟也被元婴期的力量压得脸色涨红,似是拼了吃奶的劲儿不肯屈膝。 唉,徒弟还是不够强。 他上前一步,单手一挥便将所有威压弹开。徒弟顿时松了一口气,无名本来不稳的虚影也变得凝实。颜如玉冷艳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终于正眼看他。 他皱皱眉头,语气不善:“颜姑娘,贫道见你是位姑娘才以礼相待,可你咄咄逼人是否太不把贫道放在眼里?” 红衣女子吹着指甲,神色不屑:“区区凡人,本姑娘为何要放在眼里?呵呵,倒是魔尊呀,您这是什么眼光,居然挑一个糟老头子收徒?莫不是天赋奇差,直到这把年纪了才突破金丹?哈哈笑死人了,堂堂魔尊居然沦落到靠一个糟老头子……咦?” 他再也听不下去,女子字字句句嘲讽无名,无非仗着无名是虚影对她不构成威胁。既然如此,他就代无名教训这个臭女人,打她个梨花带雨。 纵横剑出鞘,剑光如大日,剑威如瀚海,主屋房顶顷刻被掀翻,侍女们发出惊呼,慌忙逃窜。颜如玉如临大敌,再顾不得痛骂,长袖一甩,竟是一袭红绸卷着长剑朝他杀来。他不闪不避,直接朝对方掠去,长剑被纵横剑意轻易弹开,咔擦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颜如玉终于变了脸色,纵横剑如锋芒般朝她脖颈刺去,只一招,白皙的皮肤落下一缕红痕。砰,床榻也断成两截,颜如玉摔在地上十分狼狈,纵横剑横在颈间,杀气腾腾。 金钗散落,颜如玉倒在地上目光惊惧,却毫不后退。他将长剑再抵半寸,娇嫩的肌肤瞬间流出汩汩鲜血。 “道歉。”他面无表情地说,“不道歉就把你吊在树上打。” 红袖撑地,发髻歪斜,屋子被毁得一塌糊涂,周身徒弟和仆从也被吓得四散逃窜。如此情境,颜如玉却掩唇咯咯直笑,仿佛听了个笑话:“道歉?我凭什么道歉?他自己丧尽天良遭万人唾骂,道歉?呸!” 真是个倔强的小姑娘,他考虑着该怎么打对方才有效而不失礼仪。 然而下一瞬—— “不对,你是谁?”颜如玉突然抚上颈间的纵横剑,明眸睁大。 他:“我乃天衍观主,姑娘,你莫不是才认出我吧?” 颜如玉却狐疑地看看纵横剑,又看看他:“不对,这神文谁给你刻的?还有你的修为……居然和献献一样,你是什么人?难道天道……” “颜如玉,禁言。”一道极其冰冷的声音打断对方,无名如一缕青烟来到他们面前。而无名开口之后,颜如玉果然不说话了,如水的秋眸不断地在他和无名间转换,饶有兴味。 他一阵头疼,无名这是光明正大地有事瞒他啊,偏偏他还不好多问。 徒弟也蹭蹭跑了过来,小眼神战战兢兢:“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他还未开口,倒是颜如玉先拨开剑尖,柔媚的身子顺着他的手腕缠上来。 卧槽!姑娘你要干嘛? 他眼神惊恐地推开那温香软玉,因碍着对方是女子,所以没下重手。哪知颜如玉踉跄几下,竟又如蛇一般缠上来,眼送秋波,手若柔夷,小巧的朱唇几乎凑到他耳边:“道长,我知道你们所行目的,但也更知道些其他的。若你愿意与我做个交易,我不单答应你一切要求,还告诉你一些小秘密,怎么样?” 颜如玉在他耳边轻轻呵气,弄得他耳朵发痒,他尴尬地推开她:“姑娘自重,贫道前来不过讨个公道,其余的……” “道长就不想知晓那位白衣人的来历?”素手一指无名,颜如玉媚眼如丝,哪有方才半分泼辣模样,“你可知那白衣人为何只有一道虚像?你可知他大限将至惟有一种救命法子?若道长肯与我做交易,我都告诉你,还把扬州各帮派归于你天衍名下,如何?” 条件很诱惑,但他脑中却陡然被四个字炸懵了——大限将至?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去看无名,却只看到好友低垂的眼帘。 “你说什么,无名会死?”他惊惧地抓紧对方。 颜如玉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不言语。 他终于败下阵:“好吧,我要付出什么?” 闻言,颜如玉娇羞地抬袖掩面:“很简单,小女子……想与道长一度春宵~” 话音落下他全身一抖,徒弟也全身一抖,旁观的无名似是冷笑一声,整个十二坊都安静了一瞬,气氛僵到凝滞。 不是,他现在的模样是七十多岁白头发花胡子的老爷爷,姑娘你是以什么心态说出这种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真的不想码字_(:з」∠)_ 第184章 界主成神记录 就在所有人呆若木鸡之时,无名来到他与颜如玉的中间:“阿尘,不必答应此女,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颜如玉却是吃吃地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确定他会说真话?况且多少人求着与我共度良宵,道长既能抱佳人,又能得六门势力鼎力相助,天下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女子一边说一边往他身上靠,舌尖轻轻舔过他的耳垂。他吓得往后一退,颜如玉则笑意更深:“道长如此生涩想必还是少年吧?这苍老模样恐也是易容给他人看的。” 容貌被点破,他心里一惊,面上却没表现。倒是徒弟啊了一声,似被点悟。 这时,无名也开口:“阿尘,颜如玉讨好你是看上你的修为,此女狡诈多端,习的也是双修之法,她见你修为不凡,恐欲采元补阴。” 此话一出,他彻底变了脸色,警惕地与颜如玉保持两尺距离:“你居然是这打算?” 颜如玉脸上露出羞恼,恶狠狠瞪向无名:“多管闲事!我功法为何需要你多嘴?况且双修乃是对两方都有利的功法,小道长与我双修也不亏。” 双修功法在天道藏书中并未正式提及过,他了解不多。他只听过邪鬼女妖专采补男子,此法阴狠至极,被采补者大多体虚而死。而颜如玉口中的双修竟然对双方都有利,这种说辞倒让他迷糊了。 “这种事……还能都有利?”他疑惑。 颜如玉瞬间化作柔媚笑脸:“哎呀,小道长有所不知,我习得可是正道法门,哪会祸害人性命呢。” 无名却是淡淡道:“不必理会她。” 徒弟也跟着点头:“对,师父别理她!” 一大一小都开了口,他也只好摇头:“颜姑娘,你的条件虽然诱人,但我拒绝。” 颜如玉媚眼一挑:“小道长先别忙着拒绝嘛,不如再看看我这里的姑娘。”说着一拍手,各色柳姿的坊中女子竟不知何时聚集而来,每人手上执一铜铃,将早已倾塌的主屋围作一团。 这些姑娘美是美,但他感受到了杀气。 “姑娘们,眼前这位可是天道之子,沾染一次可功力大增。如此好事,还不去?”颜如玉一字字吐气,坊中女子闻言皆目光大亮。 一时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千年女妖老巢。 女子们摇着铜铃组成一道困阵,将三人围困其中。无名自是无事,徒弟却被那蛊惑的铃声震得晕晕乎乎,不到一会儿,竟然自动往颜如玉那走。他赶紧将徒弟拉回来,可同时他耳边也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骚扰。 那声音:“你可知你那好友是个罪大恶极的魔头,他妄图诛杀天道,最后与天道两败俱伤,导致界面崩溃,万千生灵死亡。” 他:“我不信。” 那声音:“所谓魔,就是背弃天道之人,你好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杀天道,接近你也是为了达成目的,你怎能信他?” 他:“你管我?” 那声音又道:“他真的叫无名?不过是戏言,这么多年他连真名都没告诉过你,你心里明明知晓却不点破,这到底是信任还是逃避?” 他终于烦了:“闭嘴。” 小小心魔竟敢窥心,他与无名如何岂是外人可以评语。 思及此,纵横剑随主人心意而出,剑气横扫,将阵法搅得支离破碎。狂暴的剑气所过之处,结阵的众坊女子也一阵惊呼,慌乱成一团,阵法很快消失作用。 然而他终因心魔出现了小小的空隙,伺机一旁的颜如玉很快发现,红绸裹着长剑,倩影也随之欺上。他虽修为极高,实战却不足,反应一慢,还是被颜如玉欺近身前。 “去。” 对方一而再的挑衅让他失去耐心,纵横剑毫不留情穿腹而过,红裙染上一大片深色。颜如玉秀靥一白,最后拼尽全力对他吐出一口雾气。 傻子都能猜到这口雾气有毒,他赶紧捂住徒弟口鼻,至于自己——他是天道之子且修为已至半神,世间不可能有毒能伤他。 但颜如玉显然不这么认为,见他面对雾气躲也不躲,顿时露出得逞的笑意,就连腹部的剑伤也不管了,坐在地上对他笑:“呵呵你……你中了我的摄幽,就必须与我交合,否则……呵呵等死吧……” 闻言,徒弟脸色大变,推开他的手就冲上去:“你说什么!” 他一把拎回徒弟,面无表情:“颜姑娘,你是不是话本看得太多?世间哪有什么必须要解的春。药,更没什么非要特定人才能解的毒。” 说着,指间一转,金色的绳索凭空出现,将十二坊的女子尽数绑了,颜如玉更是重点照顾,绑成大粽子。围观许久的方谦见形势不妙,准备脚底抹油,结果被徒弟一记掌风打晕在地。 颜如玉见他安然无恙地制住所有人,愈发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竟然没有中毒?” 他对这种孤陋寡闻又自恃甚高的小姑娘无言以对,于是再一聚指,用神文将对方嘴巴封了。 徒弟还是有些不放心,悄摸摸偷看他气色,无名也飘过来暗自摸上他的脉门。 他哼了一声:“这姑娘欺人太甚,徒弟,咱们一起把她绑回去。还有这间十二坊,全部送去官府,就说此地违反官规,私开青楼。弄得越大越好,反正颜如玉在我手上,看他们怎么收拾。” 徒弟立马应了,帮衬着将所有坊中人捆起来。又是回道观喊人,又是报官,最后还额外清点一番,竟然有十几名女子已入道,全部是颜如玉收养的孤女。 0214_#### 事情虽有波折,但无论颜如玉怎么折腾,他也不放在眼里。把人绑回道观,一是做筹码与其他帮派谈判,二是他对此女说的话还是有些在意,准备有时间细问。 观中弟子不少也是官家子弟,十二坊很快被官府查封,所有人等收押,准备候审。他则和徒弟一起将颜如玉“请”回观中,一路无人察觉,只是颜如玉挣扎乱动,很不安分。 回到观里,他觉得有些热,于是挥着袖子扇风,对徒弟道:“徒弟,给我敲个西瓜呗。” 他此时脸很烫,额上生汗,被徒弟瞧见,后者慌忙去摸他的额头:“师父,您好像发烧了,难道真的中了毒?” 他本对中毒一说不屑一顾,但此刻摸着自己的脑袋,好像……是有点晕沉? 这下自己也有点忐忑,但面上依旧镇定:“不可能,兴许是正值盛夏,一路回来中了暑。” 徒弟用一种你在逗我的目光看他。也是,往日他在众弟子面前从不生汗,从不畏寒,简直是神仙形象。神仙会中暑?徒弟肯定不信的。 果然,徒弟紧张道:“我去请张大夫给你看看。” “等等。”他赶紧拦住徒弟。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从来不让凡间大夫诊脉,因为怕自己的天生道体吓着凡人。可刚抓着徒弟,少年细腻的肌肤就给他一种奇异的触感,似乎很凉,让他依依不舍。 他被这种触感吓得手一抖,放开。 “师父?” 徒弟又紧张又关心地望过来,他只好慈祥地笑道:“我没事……” “让他进屋休息。”这时,熟悉的清冷声调从身后传来。这调子他听过无数遍,可今日听在耳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凉润凉润的,如久旱逢甘霖。 无名又从冰盒里出来了。 徒弟关切地扶过他:“对,师父我先送您进屋。” 此时他脸颊发烫,脑袋晕沉,徒弟靠过来全身泛起细微的快感。他直觉这种触感很怪异,却说不上来是何怪异,身体想靠着徒弟,心里却还是放弃。 “你不用送,让他自己进去。”这时,无名又开口。宛如仙人的白衣身影挡在他与徒弟之间,语调凉凉。 闻言,徒弟缓缓放手,但似乎神情古怪,只盯着他的手不抬头。他也觉得古怪,于是低头欲看看自己的手有何稀奇,然后——??等等!他的手怎么变回少年的细皮嫩肉了?他明明是一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啊! 难道易容术法失效了? 他心里一惊,立马转身背对徒弟,用手背挥手:“柳双啊,为师先回屋,你不用来打搅我,其他人也别进来。” 这话有些做贼心虚,但他顾不得。一说完,也不管徒弟是何表情,立马往自己屋走去,却发现自己两腿发软,于是跌跌撞撞进门,用木插销扣好门,再将窗户阖上,做完这些又软着腿坐到床榻,开始检查自己的全身。 识海,没问题。五脏六腑,没问题。全身机能运转正常,心脉稍稍加快,却也在正常范围内。他将自己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没有生病没有中毒,可全身上下奇异的痒到骨子里的感觉挥之不散。 怎么回事,难道他真中了摄幽毒?这毒连他自己都解不了? 思及此,他心下一片冰冷,脸色也随之苍白。 这时,无名从冰盒里走出,如画中仙。仙人走到椅子旁坐下,与他对视。 第185章 界主成神记录 往日无名与他形影不离,出入内屋再正常不过,可今日在无名眼皮底下,他心里竟涌出一种说不出的羞耻,于是强装镇定:“无名,我不太舒服,你也先回去吧。” “嗯,怎么了?”无名却丝毫没有消失的意思,反而端坐于前,虽然只是凡人居所,他却如坐云间听道。 “我……”语调微微不稳,他赶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怀疑自己中了摄幽毒,心火难耐。可话不能这么说,于是嘴边话换成:“今日颜如玉所言我虽不深究,却也知道你瞒我众多。你不说我也不逼你,所以我想静一静,你也别打搅我。” 本来他只想找个由头把无名打发走,可话一出口,又觉自己说的太过,有些后悔。 无名淡淡扫他一眼:“你若真因此事不满,我大可以告诉你,她说的都是真的。我确是一界的罪人,但我接近你并无恶意。” 这话简直比摄幽毒还令他震惊,他下意识起身,却又脚一软倒回去,只好感慨道:“你……唔……还真把一个界面都玩没了……” 声音里带有极细微的一声低吟,他自己听得心里一咯噔,无名却好似没察觉,反而淡漠道:“很失望?” 他脑袋沉沉,生平第一次尝到欲。火的滋味,全身扭捏得不自在,就连凉凉的床栏摸起来也觉舒爽。但另一方面,在无名面前他不愿露出窘态,特别是谈及这种话题,他觉得哪怕自己声音稍有不稳都是对无名的亵渎。 “没有。”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严肃而认真,“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信,你是个清善温和、的人,绝不会是罪人,若界面真的、毁灭了,天道肯定、也有责任。” 父亲虽然对他很好,但客观来讲,父亲是个控制欲很强,性情也阴晴不定的龙。若有人违逆它,它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咳咳,也不是不可能。 他自认为说得很客观,但话音落下,却没回音。他奇怪地撑起身子去看,却见无名不知何时来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瞳里如汹涌的深海暗流。 他吓得就要后退,但立刻他就意识到,夏日衣物单薄,如此姿势,两腿处的硬物恐怕要被好友发觉。那尴尬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于是他慌忙曲起腿,把自己缩成一团,装作很冷的样子。 无名的声音清寒而带有磁性:“很冷?” 他:“哈哈是啊……” 无名俯下身,明明没有实体,他却闻到清冷的暗香。这气息将他包裹,他不由微微颤抖,两颊飞红,眼睛不敢看好友。 “我也很冷,”突然,好友的声音吐在耳边,“你陪我好不好?” 这一声与往日极为不同,既低沉又似有暧昧,他被这近在耳边的吐字拨弄得全身一颤,最后终于耐不住,缴械投降,一仰头躺倒床上,左手挡着眼睛,沉沉低喘。 “无名……你这个……哈混账,故意作弄我是不……” 好友平日绝不会用这样低沉的语调说话,今日此举明显是看出他的窘态故意撩拨。可恨,太可恨了,亏他一直努力掩饰,好友却在一直看笑话? 无名低低一笑:“嗯,你这样子颇为难得。” 他挪开手,瞪眼。奈何威力不足,在无名眼中甚至有些欲迎还拒的意味。 “出去……” 可惜无名不单不走,反而慢慢躺到他旁边,与他鼻息贴近:“别怕。” 这一声极轻柔,他听得心跳加快,整个人僵硬得不敢动。 无名似是知道他的隐忧,温和的玉眸直直看进他心底:“我知道你怕什么,你从小生在不老渊,所以很怕孤独。对你来说,死是孤独,没有我也是孤独。你不敢问我的事,其实是怕失去我;你怕死,其实是怕和天道一样陷入长眠,那种意识被冰封的感觉,你害怕是不是?” 温和的语调下,他怔怔看着无名,没想到无名比他还了解自己。 无名做出虚抱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触感,只有形式上的安心:“别怕,你并未中毒,只是余性未消,忍一日便好。你也不必怕失去我,我确实会死,但那是千万年之后的事,我保证,只要你在一日,我便不死。” 他听得眉头皱起,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对我好?” 无名在天道沉睡之时陪他,在人间帮他,在他不安的时候哄他,世间会有这么好的人? 无名默了默,反问:“你又为何如此看重我?” 他:“……毕竟只有你。” 不老渊的络水镜中,宇宙洪荒三界六域只有无名会回应他。 无名:“是了,我的回答和你一样。” 他睁大眼睛。 一样?什么意思?难道无名也只有他? 无名:“你可能不知道,虚空里有无数界面,每个界面一般只有一位仙神,大部分仙神终其一生都无法探知到其他界面,而你我就是大部分中的一人。” 无名的声音虚渺又温和,他总能从无名口中了解隐晦而浩瀚的外界。 “所幸我们比较特殊。”无名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我本是一界,但十万年前界面崩溃,一分为二,一界成了两界。分裂的两界之间由空间乱流相连,所以当断未断,互为双生。我们各处一界,凡人感知不到神文,只有我能感知你的神文,同理,我的神文也只有你能看见。” 似是为了印证所言,无名写出一行淡金色的复杂难懂的神文。神文飞至他眼前,他一抓,将其攥在手里,随后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也猛然涌入他识海。 “呃……” 识海被入侵的太突然,他一时承受不住,但他知道这是无名的元神在通过神文建立连接,于是没有阻拦,任由对方闯入。 本就敏感的身体更加颤抖,元神直接接触,他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等等。”他一惊,没弄明白无名要做什么。 “别怕,我帮你梳理药性。”清凉的语调闲闲悠悠。 哦,梳理药性。浑浑噩噩的脑袋放下戒备,他安心躺在了床上。 但很快,冰凉的手开始向下游走。这种感觉十分怪异,手指所过之处绵绵痒痒,他羞愧地想阻止,想将识海里的某人驱逐,可对方神魂比他更强大,他抓住对方的手,对方反将他按倒,他挣扎起身,对方反将膝盖顶在他两腿之间,以侵略的姿态吮入他的唇舌。 他睁大眼眸,终于意识到无名在做什么,却看见白衣白发的无名竟然生出一双鲜红的眼睛。 “无名……你怎么了……” 对方将凉凉的手指伸进他嘴里,他顿时说不出话,另一手解开他的衣扣,让他一副衣襟大敞的模样。无名气息很凉,他被对方激得不停喘息,脸红得能掐出水。 最后无名捂住了他的眼。他脑中一时极乱,一边想无名是不是魔性大发,一边又想无名是不是喜欢他所以如今做出逾越之举?若是魔性,那待会无名清醒了会不会羞愧万分两人从此生疏?若是喜欢他,那他要是太过抗拒,伤了无名的自尊心,无名会不会一走了之? 百般念头划过,对方却似不满他的走神,重重咬了下他的耳垂。 他疼得一闷哼,神魂顿时一阵挣扎,却被对方压得死死无法动弹。神魂比身体敏感百倍,无名与他如此亲密接触,一时间他承受不住,只能本体缩在床上,随着无名的动作偶尔颤抖两下。 ** 柳双将所有人支走,师父的屋外没有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守在屋外,屋中十分安静,只偶尔能听到泄露的沉沉低喘。 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在院子外支使小弟子准备热水和饭食。 但他心里是复杂的。师父进屋之前,他看见了师父的手。那是一双没有老茧没有皱纹很年轻的手,师父果然使用了易容术,他平日侍奉的人原来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但他并没有什么难过,毕竟师父就是师父,是师父将他从周家买回,也是师父教导他成人。不论师父何种模样,他都不会不认。 屋中低喘渐渐平息,师父好像睡着了。他又静静听了一炷香,确认师父的确已经睡着,才一拂衣袖,缓缓进屋。 进门之后,屋中有淡淡的暧昧气息。他小时候见惯腌臜事,对此神色如常。屋中昏暗,他先点灯,然后开窗通风,最后来到床榻前。 床上躺着一少年,身子蜷缩,偶尔轻颤。他皱皱眉,掀开床帘,少年的容貌顿时暴露。 在看清少年的相貌后,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碰倒烛台。但很快他就压下震惊,小心翼翼探过身,仔细看对方的脸。 进屋前他想象过师父的脸,但他万万没想到师父居然和无名师叔这么相像,只是无名师叔是青年,师父是少年。看师父的样子和自己年岁相差不大,怪不得师父不让自己看真面目,恐怕是觉有损威严吧。 思及此,柳双暗暗一笑。 师父脸上还有残留的红晕,眼角微微湿润,整个身体半躬,似是惶惶不安又似疲惫至极。床榻上一片凌乱,好像被师父抓挠过。目光再向下,师父的裤子已经湿了,他目光一躲,退出床榻。 随后拿来热水毛巾给师父擦脸,默默将被褥换掉。又重新给屋内点上熏香,把那些暧昧味道都冲散。做完这些,再给师父摆正睡姿,盖上被褥,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睡觉状态。 一切事毕,他悄悄关上屋门。想了想,握紧剑朝后院而去。 第186章 界主成神记录 ** 某天衍观主睡了一天两夜,直到第二天清晨还没醒。道观大小弟子都以为他生了病,看望之人络绎不绝,全被柳双挡在门外。柳双说师父老人家正在闭关,不便见客,这让一众讨要颜如玉的外门人也讪讪而归。 而他此刻倚靠床头,双手抱臂,门外动静是听得一清二楚,耳尖微微竖起,耳后根可疑地红了。 有人低笑:“不用偷听,柳双是个好孩子。” 他立马白了对方一眼,继续屏息凝神。 门窗早就紧闭,衣服早就换了,他今早一醒就知道徒弟进屋过,顿时窘得耳根发红,神术一挥,将屋门设了三道屏障,谁也不准进。装络水的盒子就攥在手里,无名也早从识海里出来,正与他床头对坐。 他眉头紧锁:“徒弟进来过,肯定也看到我真身了,他要是从此不认我师父咋办?” 无名:“柳双品性温孝,既认你作师父,肯定不会因为你样貌的改变而反悔。” 他眉毛简直要拧成小山:“谁说样貌了?我担心的是这个?徒弟进门看见师父行苟且之事,这事你说怎么办,我颜面扫地,还要教坏小柳双。小柳双这么单纯听话,我怎么跟他解释?以后还谈什么以身作则?” 无名扫了眼屋内整齐的摆设以及新被褥,道:“或许柳双比你想的更沉稳。” 他抓着头发,气急败坏:“你当然不急,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昨天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用手……呸!怎么就侵入我识海……” 说到一半他自己说不下去,耳根已经快红到脖子,眼神却贼凶。 无名静坐一旁,眉目清冽如冰雪,端是一副九天仙人的模样:“并非侵入,只是帮忙。” 他:“??我不需要帮忙。” 无名略有所思:“嗯,不需要帮忙,那你自己会弄?” 他耳根子红得滴血:“我我会!” 其实他对情。事一窍不通,直到昨天才知道纾解欲望竟是那样……但说话气势要足,态度要坚定,否则很可能会有下一次! 无名见他如此,叹道:“不过正常的身体欲望,你又何必自扰。” 他:“这种事本就不齿,对你我的道心也会有影响。” 无名一派坦然:“道法自然,凡事随心即可。道家有双修法,佛门亦有欢喜禅,这种事并非不齿。” 他听得面红耳赤,却无话反驳,憋了半晌只能道:“我虽说不过你,但此事肯定有违天理,你如何想我不强求,我却不想再有第二次。” 闻言,无名失笑:“好,天道之子品行端肃,我不强求便是。” 0215_徒弟,仙才也 待他终于从屋里出来,观中大小弟子皆来恭迎出关。此时他已化作老者的模样,看到众弟子殷勤关切的面孔,一边捋胡须一边老怀大慰。 只是徒弟见他这副模样,神色奇怪,目光难言,看得他整张老脸不自在。于是咳了两声,散了众人,只留徒弟单独谈心。 他将徒弟拉到小庭院准备促膝长谈,无名跟在身后。徒弟看了看他们俩,也没坐下,只站在他面前恭敬作揖:“弟子知道师父在担忧什么。其实师父不必担忧,弟子定然不会多说一字,您也永远是弟子的师父。” 他还没开口,徒弟就把他想听的话都说了,他顿时羞愧:“唉,你知道什么?” 柳双:“弟子已经见过师父的容貌,与无名师叔极其相似,另外屋中发生的事弟子也略知一二。” 说这些时柳双神色如常,看他的眼神十分坦荡,这番回应也让他暗暗舒一口气。 “既然你都看到了,为师也不隐瞒,改变容貌主要还是行走江湖不便……”他叽里咕噜开始一通解释。 柳双双手交叠,恭敬地听,时不时还应和点头。说着说着,他感觉自己倒像个啰嗦的长辈,柳双倒成了孝顺长辈的乖儿子。于是也不解释了,只叹一口气:“总之,为师有错,你切勿放在心上。” 柳双恭敬作揖:“是。” 随后顿了顿,又道:“不过弟子今日来不是问师父解惑,而是告罪的。” 这话让他一愣:“告罪?你干什么了?” 柳双眼眸微闪:“昨日我见师父中毒,心情急切,于是……私自给颜姑娘用了刑。” 徒弟的品性他还是清楚的,并不是那等阴桀狠辣之辈,甚至进退有度待人十分谦和。所以听到徒弟擅用私刑,他还很意外,急急忙忙就跑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却见颜如玉正捂着脸坐在柴房门口呜呜地哭,如泣如诉,哀怨异常。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无任何束缚,但整个人瑟缩在房檐的阴影下,就连他们一行人进院时,也只顿了顿,随后把身子缩得更紧,脸捂得死死,继续大哭。 他在院口站定,转向徒弟:“这是怎么回事?” 那明明是个凶悍的小姑娘,你是怎么把人弄成这样的? 徒弟支支吾吾:“我……废了她的修为。” 他听得眼皮一跳。 果然,徒弟一开口,颜如玉就如疯鬼般跳了起来:“滚——!” 声音苍老,鬓发皆白,露出的脸满是皱纹,形如枯槁。说出“滚”之后,颜如玉意识到自己的脸暴露人前,于是又惊惧地“啊”了一声,再次捂脸,另一只手胡乱挥舞:“滚!都给我滚!你们这群被狗食了心的混账,来看我笑话是不!我杀了你们!” 红底绣金枝的广袖流仙裙,指头大的明珠缀成的金钗,华艳的装束下是一双苍老的手,指缝间隐约也能瞥见满是皱纹的眼角。如此对比,十分讽刺。 他只惊讶了一瞬便明白过来,徒弟废了颜姑娘修为,导致颜姑娘瞬间衰老,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这种状况—— “怎么做到的?”他问徒弟,“颜如玉修为远高于你,她虽被我定住,但你的筑基修为根本不足以废她。” 徒弟如犯错的小孩,低头:“师父,我没有用灵力摧毁她的内府,我……我当时有点生气,所以直接修改了她的神文……” 闻言,他一惊,随后是一喜,突然激动地抓住徒弟:“什么?你会修改神文?” 神文只有仙神境界可以修改,凡人甚至连看都看不到。小柳双入门时可以看见神文,这已经是极高的天资,如今徒弟居然说能修改神文…… “你演示给我看看。” 徒弟有点局促:“师父你不生气?你从未教过我神术,可我还私自偷学……” 他:“别废话,动手。” 徒弟只好站到颜如玉身旁,颜如玉恶狠狠地看他,仿佛随时要从他身上叼一块肉。徒弟嘴唇紧抿,神态认真,随后挥手在颜如玉面前写了几个符文。那符文虽然只有三个字符,但的的确确是神文。 神文写好,颜如玉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地增强,修为也从凡人开始一步步升高,容颜也在逐渐恢复。颜如玉一时惊喜,自觉力量回归,反手就朝徒弟一掌拍去:“你这只蝼蚁,我杀了你——!” 徒弟似是预料到对方的反扑,急急后退一步,然后飞快地在空中又画出三个神文。刹那间,颜如玉的威压如暴雨骤息,只一眨眼就变回毫无灵气的苍老妇人。然而掌力还在,珠翠满头的倩丽身影身不由己扑向徒弟的怀抱…… “颜姑娘,失礼了。”徒弟一声道歉,极快地侧身,颜如玉没能扑进徒弟怀里,只能摔到地上砸出好大一个包。 “你……你呜呜……”颜如玉气得又哭了。 不过现场谁也没功夫理会颜如玉。他被徒弟会神术这个事实震在原地,徒弟被他惊奇的神色吓在原地,无名从始至终看热闹,根本不可能去扶颜如玉。所以—— “大师兄,你就是我找了多年的大师兄啊!”他高兴得情不自禁,如见亲人般拉起徒弟的手。这是主角的手,这是颠覆风云的手,这只手能修改神文能改变天地规则,四舍五入就是能一统天下走上人生巅峰! 他语重心长:“徒弟,以后你我师徒同心,你收小弟我端茶,你撩妹子我送水,如果你哪天想跳崖,为师一定给你选个好秘境。对了,你喜欢称霸天下还是荼害苍生?不管你爱哪个,为师都支持,唔,以后名扬天下了一定记得孝敬为师……” 徒弟一头雾水:“师父,你到底在说什么?” 无名摇摇头:“不用管他,他话本子看多了。” 0216_南方霸主 最近最好的消息是徒弟写出了神文。要知道神文是很隐密的天地规则,世间除了他和父亲,无人可以一窥其宗。但徒弟居然能写出来,虽然只有极少的几个字,也证明徒弟是世间难得的仙才。 徒弟一定可以成仙,他十分期待。 第二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就是颜如玉安分了。修为被废去后,他告诉颜如玉只要听话便可恢复其修为。小姑娘顿时哑火,整天乖乖巧巧,脸上笑出一朵花。只是他一个老大爷,颜如玉一个老大娘,两个褶子脸对笑,伤眼。 所以他们还是少见为妙。 第三个消息是关于扬州势力。颜如玉在他们手上,各家帮会群龙无首,他和无名还有徒弟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这些小帮小派收入门下。于是一连几天,他们将各帮首领一个个抓进小黑屋。他负责座上喝茶,无名负责变幻厉鬼,小弟子们负责抬金元宝进来,徒弟负责在幕后对着假人使劲抽鞭子,颜如玉负责哭。 各帮首领被他们绑成粽子扔进暗室,一方面有无名厉鬼坐镇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一方面有徒弟的鞭子声和颜如玉绘声绘色的大哭表演,再不济还有弟子们抬进来的一箱箱金银。服从者,领银子走,不服者,关他十几二十天。 反正最后都战战兢兢同意了,没见血。 从此,他取代颜如玉做了扬州势力的霸主,天衍道观成了南方最大的江湖势力。 无名说这是重大突破,有了势力便有机会得皇帝垂青,从不入流的江湖势力插足政治权势。 当时他磕着瓜子,直觉不太对:“不是无名,我们为什么要和凡间帝王有瓜葛?” 他们是修道的,来凡间不过召集信徒,收集信仰,帝王权势与他何干? 无名与他对坐:“此界并未有修真界一说,修道人尚未自成一脉,凡人与修道人只能尊帝王共主。所以论信仰,谁也比不过凡间帝王。” 他顿悟:“的确,天下都是帝王的,难道我要谋朝篡位?” 无名失笑:“少看话本。你既入凡尘,修道人只会越来越多,日后一定会成为凌驾于俗世之上的特殊阶层。你既要做界主,肯定是修道人的共主,凡间权势与你无干。” 他一吐瓜子皮:“那……我去感化皇帝老儿,让他信仰我,这样天下人的信仰也都是我的了。” 无名点头:“思路不错,但还可想远些。帝王只是你要收服的一个势力而已,他不代表所有信仰,这天下除了凡尘,还有其他大势力。” 这下他听愣了:“除了凡间,还有什么?” 无名:“比如……地府。”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就要把 第四卷删掉重来,最后亲友把我从天台拉了下来。 感谢读者“萌萌锦鲤鲤”,灌溉营养液~ 感谢萌萌锦鲤鲤扔了1个火箭炮! 感谢浸溶扔了1个手榴弹! 大家新年快乐!失踪人口给你们拜年~ 第187章 界主成神记录 0217_#### 掌控颜如玉之后,天衍道观的势力越来越大,南域一带声名远扬。于是他又建了几个分观,派得力弟子去管理。门下弟子入道的也已有二十之数,个个力拔山河丰神俊朗,于是慕名求道的人也逐渐增多,收入门下者已至三百余。 他本以为弟子越收越清闲,结果师门壮大,自己反而越来越忙,等他恍然回神,竟是已有八年未曾回不老渊看望小烟萝。 他拿着文册,感慨:“无名,我想回渊看小烟萝,她肯定长高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说不定正生气。” 无名正在帮他审阅观内事务,一条条事项明细看下来,眉目凝肃:“天衍观成长太快,门下弟子历练不足,观内账目也已入不敷出。另外,天衍与其他门派只是利益联合,并不稳固,寒山阁的阁主明日还与你有约,你确定自己有时间回不老渊?” 闻言,他将一沓文册推开,自己趴在桌上,叹气:“唉,有点累。” 初到人间,他只以玩乐的心态收徒,可如今为了获得信仰成为界主,他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无名透过书页见他眉目确有倦意,笑了笑,干脆一拂袖,双手交叠也趴在了桌上,与他目光相对。 “你……”他愣住。无名向来行止高雅,即使神魂虚弱也从不以懒散之态示人。今日如此没骨头地趴在桌上,倒有些逾矩。 “这样,我们打个赌。”无名指着桌上堆起的一摞文册,“你我各自从书堆上抽书,谁先抽到最后一本谁就休息,如何?” 闻言他眼睛发亮,趴在桌上兴致勃勃:“好,有何规矩?” 无名:“每次只能从书堆上层抽三本以下,抽到最后一本者得胜。” 他满口答应,亲自按照无名的要求把书摞搬到桌子中央,两人依次抽书。他小心谨慎地拿下最上层的两本,无名则是神念一扫,无形的气劲也将两本书扫落在地。 两人抽书到最后,无名胜,最后一本被无名摊开在他面前。 他不服:“再来。” 无名陪着他又来一次,无名胜。 看着面前摊开的书册,他狐疑地瞥一眼好友:“不行,这次换你先来。” 无名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面容含笑。 结果无论是他先还是无名先,最后结果都是无名胜。 数次尝试后,他惨叫一声倒在椅子上,横眉指向无名:“你耍赖!绝对耍赖!我不可能输!” 无名低低笑起来:“不错,这摞书共三十二本,每四本为一距,我会随着你的抽书数来改变我的战术,最后基本都能夺胜。” 听到这他终于恍然,愤愤道:“果然是你耍赖!不行,不算!” 无名拢起袖子:“我以智取,是你计拙。” “呵,反正我不认。”他不满地一挥手,高摞的书册被推倒,散落一地,然后起身,竟就打算光明正大地出门。 “唉。”无名看出他的耍赖,散出神识去拦。 一时间,两位大能的神念在不可见的虚空里噼里啪啦过了数招,整个屋子寒风四扫,桌子板凳门窗皆被二人的神念交手震得簌簌颤动。 最后,一人手肘抵着对方脖子,一人长剑抵着对方后心,两人谁也不让谁,对峙的威压将空气凝结成冰霜。 他:“快认输,不然我的纵横剑哼哼……” 无名听得一笑,就着动作欺近他身前,摇头轻叹:“你呀。” 一句,似无奈似宠溺。 如此温柔的语气听得他一怔,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两人之前元神交融的那个晚上,脸上一红,感觉两人此刻的距离有些暧昧。 “不打了。”他突然手一招,撤回纵横剑意,“我认输。” 无名自然将他的心思看尽,动作放缓,手转而抚过他如绸的黑发,然后在肩上拍了拍:“自从收了颜如玉名下势力,你一直没有休息,想必神魂也已疲累。睡吧,半时辰后我叫你。” 很多事情就是如此,一人退一步,另一人可能退两步。他如此,好友亦如此。 然而就在二人收手之时,屋门哗地一声被打开,柳双拿着一份书函闯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颜如玉,颜如玉自从被封了修为就天天跟在徒弟后面,表面上是殷勤讨好,背地里却不知是何心思。 “师父。” 大徒弟一进门就看见师父和师叔的神念正面对面站着,师叔拍着师父的肩,指间却勾着师父的发丝,而师父表情严肃,脸颊却薄红,屋内安静到暧昧。 颜如玉见此睁大眼眸,柳双也被这景象看得一愣,随即立刻收声,转身,关门,再开门,拉走还在发呆的颜如玉。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屋子。 他与无名面面相觑,一时失笑。 过了会儿,屋门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 “弟子柳双,有要事禀告。”是柳双一本正经的声音。 “进来。”是他一本正经的声音。 柳双重新慢吞吞进门,小眼神却偷偷上瞟。这次,他与无名的神念都已归位,两人正襟危坐,桌上的文册也摆放齐整。 “有何事,说吧。”他捋捋胡须,摆出观主的架子肃容道。 0218_国师召请 徒弟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当朝皇帝欲钦选国师,于是广发拜帖,邀请天下各宗派的大师前往帝都,旨在百家面前选出最德高望重之人委以国师之位。 这份拜帖也送到了天衍观,他,也就是天衍观主受当朝天子邀请,前往帝都论道。 此事完全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前段日子无名还与他商议如何获得皇帝青睐,如今拜帖一到,他对国师之位势在必得,于是将拜帖往桌上一拍,准备出发。 观中弟子听闻观主要去帝都,纷纷嚷着要跟随。他思索再三,点了七八个弟子,和柳双一起上京。临行前,苏城的老熟人皆来送行,周家主为他赶制了一件白底鹤纹的苏锦道袍,披身之后仙风道骨,苏城百姓见此皆长跪不起。 周家主握着他的手说:“观主啊,此行不易,听闻西域有位大神通者深受帝王尊崇,此次国师选拔恐也是内定人选。观主去了帝都,定要多多留意。” 西域的佛子他也略有耳闻,据说品行高洁,是当今世间最德高望重的大修行者。但他并不以为意,毕竟他才是天道之子,论修行和境界,区区凡人无法比肩。 于是谢过周公,拜别友人,他带着大徒弟以及一干小弟子上了路。 因为人多,无法带着众人划破虚空直抵帝都,所以他只能和弟子们一起坐马车。这是徒弟第一次去帝都,往日他虽带着徒弟到处闯荡,但一直没有去过帝都,所以小柳双十分兴奋,兴奋的结果就是人坐了两辆马车,行李拖了六辆。 中途休息时,他望着长长的马车队列,决定检查一下——这么多东西,肯定有不需要的。 他亲自拉开其中一个车帘—— “这是什么?”他指着一个弯曲的柔软的布制品。 柳双:“回师父,这是枕头。” 他又指指另一个长方体的瓷制品:“这又是什么?” 柳双:“回师父,还是枕头。” 他再指指旁边柱形的草编物:“那这个?” 柳双:“……枕头。” 他佛了:“你有强迫症?带这么多枕头?” 柳双:“不是,师父你听我解释,这个是给你坐着打盹用的,这个是驿站午睡的,这个适用于……” 他听得直摆手:“什么鬼玩意,扔!” 于是不要的没用的通通扔了出来,整整六车行李,他挨个儿检查,誓要治好徒弟莫名其妙的强迫症。 “这又是个啥?” “回师父,这是水缸。” “废话,我难道看不出它是水缸。” “弟子怕师父水土不服,所以将后院井水打上来,以作饮用……” “扔了。” “……好。” “卧槽,这个??” “这是师父你最爱的素冠荷鼎。” “不是,这花不是种在我院子里吗?” “弟子知道师父喜爱,所以昨日已将其移栽……” “你怎么不把天衍观都搬来?” 徒弟噤声了。但看徒弟的表情,似乎只要马车够大,把整个天衍观搬去帝都也不是问题。 他绝望地将自认为没用的东西通通搬出来,示意小弟子们该扔的扔该卖卖,实在不行就托人捎回苏城。 然后他走到最后一辆马车。 这次不等他亲自掀开车帘,帘子就自己掀开,里面蹦出个穿着朱红梅绣留仙裙,戴着玄鸟衔珠落金钗,头绾双边流云髻,脸施芙蓉黛玉妆的……老女人。 老女人·颜如玉一下车,所有弟子惊掉下巴。他黑着脸瞥了眼徒弟,徒弟连忙发誓:“唯独这个!不是我带过来的!” 颜如玉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在被发现后丝毫不慌乱,反而还有闲工夫妩媚一笑,羞答答地缠上他的胳膊。 “观主,你我一月不见如隔三秋呀~” 本来若是以前的小姑娘,这番勾引还是赏心悦目的,可如今颜如玉修为被封,形如老者,这样妩媚地笑起来真的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吓得后退两步:“颜姑娘请自重。” 颜如玉厄厄一笑:“观主跑什么,我是老婆子,你是老爷子,咱俩正好天~生~一~对~” 对不起,他真要吐了。幸好无名正在休息没有出来,否则还不得尴尬死。 不对,这关无名什么事? 他摇摇混乱的脑袋,一把扣住花枝乱颤的颜如玉,将她的头按在车板上:“你跟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放了你,你不回你的十二坊,却来我天衍观捣乱?” 颜如玉:“大观主,小女子哪是捣乱呀,这不正好也要去帝都探亲,就请天衍观主借载一程嘛~” 他:“探亲?探什么亲?” 闻言,颜如玉老脸一红,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哎哟,这……这说来话长,小女子与西域佛子本有一段露水情缘,如今……如今是要去幽会献郎……” 呃。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要是信颜如玉一个字,他就不是亦尘。 第188章 界主成神记录 他干脆利落地将颜如玉涂满蔻丹的双手反剪,一绑,一扔,扔到小弟子们手里。 “你们两个,把颜姑娘送回苏城。” 这种招灾的母老虎还是速速送走为妙。 弟子们得令,立马将颜如玉左右一押,转身就走。颜如玉不停挣扎,奈何修为被封力道如迟暮老者,只能着急大喊:“观主!等等!开个玩笑而已,有事好商量,其实我是来帮你的!” 闻言他微微挑眉,示意弟子们松手,狐疑地将颜如玉打量一番:“帮我?” 以颜如玉的性子,徒弟封了她修为,她恨不得将徒弟剥皮抽筋,将天衍观一把火烧尽,又怎么会帮他? 颜如玉双手被绑,却仍一副殷勤笑脸:“观主呀,我此行确是要上京,但潜入你们的车队也是为了见你。帝都我去过七八次,比你这些小弟子熟多了。西域佛子就更熟,众所周知此次国师选拔佛子是第一人选,你难道不想探听些佛子的消息?” 对不起,他不想。 他:“我对凡人没兴趣。” 颜如玉:“不不,佛子不是凡人,他是转世仙。” 闻言,他终于动容,惊异地看向颜如玉。 “凡仙人转世,出生时必莲香千里,万钟齐鸣,佛子就是这样出生的。”颜如玉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小得意,“这样一位转世仙对你肯定是个威胁,怎样,想知道他的消息吗?” 话说到这份上,他的确有些好奇西域佛子了。 但颜如玉的算盘他也清楚。颜如玉左右不过是想让他解除修为封印,可封印一旦解除,颜如玉肯定和徒弟打起来。这小姑娘表面笑嘻嘻内心却记仇,徒弟封她修为毁她容貌,真打起来肯定是一边吐脏字一边扯头发那种…… 利弊权衡再三,他决定让天真无邪的徒弟在狂风暴雨中经受摧折。 “有什么消息,说。” 0219_莲献佛子 颜如玉把他拉到小角落,挥走其余弟子,确定四周无人,才神秘兮兮地蹲在地上给他介绍西域佛子。 鉴于原话形容词和语气词太多,所以只能大概记录如下: 西域佛子法号莲献,莲献佛子前世不修佛,修道。那时候佛子惊才绝艳,出生便入道,百年便飞升。同辈之下无敌手,同辈之上也无敌手。凡是男的看见佛子都要嫉妒,凡是女的见了都犯花痴。可谓三界六域第一人,千古奇才第一个。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不染尘俗的仙才,却在即将成仙之际,被另一魔头所害。此魔头狂妄自大作恶多端,自己成仙无望,便拿天下人陪葬。魔头成立魔道,公然废除天道,在与天道争斗之时,不惜毁灭整个界面,导致界面破碎,界心遗失,天火焚烧,生灵涂炭。 而佛子正值成仙的紧要关头,气机与界面相连,只差一步便能超脱三界。可就是因为界面破碎,道心也随之破碎,佛子成仙失败,肉身消散,魂魄堕入轮回。 说到此处,戏本实在耳熟,他听得眉心突突直跳,打断颜如玉的叙述。 “你说的魔头……是不是无名?” 这剧情太熟悉了,无名亲口跟他说过。界面崩溃之后一分为二,他们如今所处的界面就是当年的一半。 果然,颜如玉一拍大腿:“对!就是那个魔头!没有他献献会成仙失败?没有他献献就会是千古第一仙!” 好好,原来颜如玉是佛子的脑残粉,怪不得把佛子吹得神乎其神。 他揉揉眉心:“你的意思我懂了,可这些消息对我拿下国师之位丝毫没有用处。” 通篇就是夸佛子多么厉害佛子多么天才,他也是天才,怎么没人夸他呢? 颜如玉一本正经:“所以我说这么多就是告诉你,佛子不可战胜。” 他:“??说了半天你就给我来这句?” 颜如玉:“佛子前世修观星道,可观身前身后五百年。转世之后,他依然长于卜卦,三界之中,无事不晓。” 他:“……” 听起来是很棘手。 “所以你遇到他,必输无疑。”颜如玉说得幸灾乐祸,“好了,天衍大观主,小女子已经全盘托出,你是不是也该信~守~承~诺~” 听到承诺二字,他一阵头疼:“你想让我替你恢复修为?” “不,我要的是其他东西。”颜如玉目光炯炯地看他,隐有贪婪,“天道之子千年难得,你既然不愿与我一度春宵,那可否赠与我一滴精血?” 颜如玉带来的关于莲献佛子的消息,形如鸡肋。说重要也不重要,说它不重要又似乎冤枉了人家。于是他接受了颜如玉的交易,同意给对方一滴精血。 但他不可能真把自己的精血送出去。 修为越高,精血对于修者越重要。莲献佛子的信息还不足以换取他一滴精血,他之所以答应颜如玉,无非就是想糊弄对方。 “徒弟啊,”趁颜如玉被支走,他语重心长地揽过柳双的肩,“来,借你心头血一滴,为师有急用。” 0220_怎么办? 送给颜如玉的精血是徒弟的心头血,虽无天道之子的血那般珍贵,却也有修者的愈伤功能。他为了骗过颜如玉的眼睛,甚至附上自己的神念,以作掩饰。 颜如玉得了宝贝,皱皱的眼尾笑成一张蛛丝。那笑容有些渗人,似乎主人心里正琢磨些阴诡之事。他打了个寒颤,怀疑颜如玉要拿这血做成巫蛊小人,有事没事就往小人身上扎两针。 啧啧,徒弟你就自求多福吧。 交易达成,天衍观弟子继续前行,只是路上多了一个老女人,少了四辆装行李的马车。 半月后,他们终于抵达帝都。 到了帝都才知道,国师的选拔将在太明湖举行。五日后,皇帝将在太明湖召开百家大会,彼时各门各派尽显神通,脱颖而出力压全场的门派,皇帝将尊为上首,并邀请掌门成为当朝国师。而在此之前,太明湖被重兵把守,大会布置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 了解到情况,徒弟犯了愁:“我们只有五天准备时间。” 他却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看来,帝都里聚集的小门小派大多是江湖骗子,偶有几个真本事也是上不得台面,他唯一的对手就是素未谋面的佛子。 徒弟却是担忧不已,趁众人在驿馆休息,到处出去打听。回来后买了好几箱书简,一头闷进房间,一连五天不出门,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幸而徒弟已经筑基圆满修为,否则身子骨肯定吃不消。 其余小弟子也纷纷出去查看情况,有偷溜进太明湖的,有去黑市问百家大会详细的,甚至有小弟子拖亲带故打听宫中贵人的意向。 “观主,佛子来都城了!这几天好多达官贵人都亲自上门拜见,真是好不威风!” “观主,宫里说皇上已经内定佛子为国师,此次百家大会不过是走个过场,怎么办啊?” “观主!好多门派开始暗地购租船只,现在全帝都的船坞已经空了!怎么办?明天的太明湖很可能要游船!” “观主……” 小弟子们打听消息回来,皆是一副愁眉苦脸模样,一口一个怎么办简直把他问疯。最后,他实在被问得不耐烦,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安静!” 众弟子安静如鸡,抬首巴巴看着他。 他捋着胡须:“有为师在,你们怕什么?都给我好好回去睡觉,明日只管在为师身后拍手叫好。” 0221_百家大会 百家大会的日子转眼便到。徒弟闷在房间五天,今日却是一大早就开门,净水决清理全身,随后开始叫师弟们起床准备。等弟子们皆准备妥当,徒弟才轻轻扣响他的房门,喊他起床。 其实他早就醒了,是被褥非要把他困在床榻,所以他只能躺在床上,听徒弟敲门。 徒弟进门他闭眼装睡,然后只听脚步声靠近,全身骤然一凉。 嘶—— 小兔崽子竟敢掀他被子! 他睁开眼从床上跳起:“好你个柳双——” “师父,一切准备妥当,我们该出发了。”柳双恭恭敬敬朝他作揖,小眼睛却偷偷瞥他的脸。 他睡觉时是不会化形的。毕竟老者的皮肤摸起来咯手,睡得不舒服。所以他现在是真容暴露,即使想端出师长的架子呵斥徒弟,好像也挺不起腰。 “哦。”他悻悻下床,“你这五天到底在房间里捣鼓什么?” 柳双微笑:“师父放心,弟子准备得很充足。” 这几年柳双在他身边越来越稳重,观中一半事务都由柳双打理。虽然偶尔有些小毛病,但柳双做事他还是放心的。 “行,那就出发。” “师父,弟子近日没有见到无名师叔,是不是师叔又回去修养了?”柳双看了看屋内,发现往日那抹白衣身影不见其踪。 他点头:“你师叔身体不好,每过一段日子就需宁神休养。估计等我成为国师,他就回来了。” 柳双:“……师叔不在,师父你怎么能这么自信。” “你再说一遍??” 怎么连小柳双也觉得他会输给莲献佛子?难道他没有无名就不能成事吗?! 柳双赶紧换词:“师父玉树临风天下无敌,那西域佛子不过是蚂蚁撼树,您只要一出手,他绝对拜倒在您淫威之下。” 嗯,对,就是这样,威风要长在自家地里。西域佛子是绝世仙才,他亦尘难道就不是?今儿他就非要会会这位仙才佛子,看谁才是第一。 于是穿衣、整冠、肃容,他带着一众弟子斗志昂扬地前往太明湖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浸溶扔了1个手榴弹~ 感谢浸溶扔了1个火箭炮! 感谢读者“小兜”,灌溉营养液~ 第189章 界主成神记录 到了太明湖,那里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被邀请的门派大约五六十家,每家带上弟子奴仆就是五六百人。加上帝都人爱看热闹,参观人数直线猛增,于是入场排队拐了十八弯。 幸而官家很快有人来迎。天衍观是大宗派,在南域赫赫有名,自然不可能与其他小门小派一样候队入场。 等天衍一行人进入太明湖,湖岸边已经候着不少门派,这些门派以四域划分,自然形成四股势力。南域的老熟人见他来了,蜂拥而上,一个个拱手作揖,争着攀交情。其余三域纷纷望过来,或不怀好意,或低头打听。 他只扫一眼便知莲献佛子还未到场。场中人最厉害的也只入道,其余皆是凡人。 太明湖湖水澄碧,湖面如镜,是官家宝地。湖中央有一小岛,岛上隐约可见布置好的会场,看来今日的百家会确是在岛上举行。 他回头,见不少门派早有准备,带来可以组装的小型船只。再回头望望自家门派,两手空空,啥也没带。 “柳双呢?”他突然发现徒弟不见了。方才徒弟说要搬东西,结果如今还没人影。 “大师兄正在外面搬箱子。”一个小弟子偷偷过来报告,“八个大铁箱!全是大师兄的东西!” 他听得眉心一跳,暗忖徒弟强迫症又犯了。八大箱东西,干啥?把驿馆搬来吗? 结果正愁时,一声宣读:“西域佛子到——” 场面霎时一静,随后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回头看那传说中的佛子。 他自也好奇,回头看时,正见一袭纯白袈裟被两列僧侣簇拥,缓缓而来。随行僧侣皆穿暗黄纳衣,有人持香炉,有人持锡杖,有人捧佛像,声势浩大。队列中央正是一位白衣僧侣,头戴毗卢白冠,脖上一串佛珠,最中央的一颗流光溢彩。 佛子面容清秀,比预料的要年轻,他只看一眼,心里便一咯噔——他竟然感知不到对方修为。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佛子本就毫无修为,二是佛子的修为高深到连他也感知不出。 震惊间,僧侣们似是朝他走来,其余众人识趣地为佛子让道。僧侣们走到他面前,排成两列朝中央执礼,白衣佛子捧着佛珠,淡渺的眉眼与他目光相对。 怎么回事?佛子来找他? “天衍观主,久仰。”佛子朝他淡淡行佛礼。 其余众人皆好奇围观。 他回揖:“不敢不敢,佛子德名远扬,贫道才是久仰大名。” 佛子一侧身,却见身后走出个少年,正是柳双。佛子牵过柳双的手:“吾方才在门外与贵观弟子相遇,见其孤身一人又携物甚多,便带他进来。” 说着,身后的僧侣开始往他面前搬箱子。一个接一个,直到搬了八大箱才停手。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他却眼皮直跳,狠狠挖了柳双一眼,后者两眼望天权当没看见。 “抱歉抱歉,实在劳烦佛子。”他赶紧将柳双拉回来,又是道歉又是感谢。余光瞥到一角红裙,却见颜如玉正混在僧侣队伍里,外面披一件黄色纳衣,低眉顺眼的乖巧样。 “无妨,举手之劳。”佛子微微点头,便带着僧侣们走向另一边。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佛子到来,所有门派也基本到齐。官家清点人数之后,便将太明湖岸围起来,围观者不可靠近。 “诸位——”一位主事太监随后高声道,“百家大会即将开始。此次盛会在湖心岛召开,各宗各派只需渡过此湖,前三十名者方有资格继续参会。” 说着一拍手,太明湖两岸突然砰地一声燃起焰火,十几串红烟齐齐腾空而起,在湖面上映出鲜亮的颜色。 “开——始——” 0222_第一关 渡河。 一些门派似乎早有预料,搬来早早购租的船只,开始组装。 还有一些门派拿出充气的皮筏。 当然,也有没准备的小门派,他们有的向大宗门求助,有的准备自己下河。 他揽过徒弟:“好徒弟,你这八个箱子怎么帮为师渡河?” 徒弟:“师父,这些箱子目前用不着,您自己过河吧。对了,记得帮我把这些箱子都运到对面。” 他:“???” 啥?你拿八个大铁箱非但不帮忙还要我给你送过去? 旁边寒山阁主看出他们的窘境,招手道:“天衍观主,我们的船大,你们若没船,可以随我们一道去湖心。” 他望了望身后壮观的八铁箱,微笑:“阁主,您看我这八个箱子……” 寒山阁主卡了一下,那一排铁箱比自己的船都大,放上去肯定沉船。 “观主,您箱子太多,恕老朽无能为力……” 好吧,就知道会这样。 于是因为铁箱的缘故,所有门派都放弃援助天衍观。大家乘船的乘船,下湖的下湖,纷纷出发。 小弟子们开始紧张:“观主,怎么办?” 他一人给一个爆栗:“瞧你们的出息!”说着一指佛子方向,“看看人家,岿然不动,心如止水,那才是大家风范。” 大家闻言看去,果然佛门毫无动作,僧侣跟在佛子身后,似虔诚等待着什么。 这种情况,速度越快越有利,佛门如此等待,倒显得异类。 他:“学学人家,都给我站好。” 小弟子们顿时肃容而立,规规矩矩站成一排。 他见时机已到,微笑地招手。这一招手,似有清风拂面,远处飘来一片竹叶,被他精准地拈住。长袖回身,竹叶贴唇,他就着这片竹叶竟开始悠悠吹起小曲儿。 大家都在努力过河,惟有他带着弟子们看湖吹曲儿,这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可他毫不在意。曲声清悠,他一袭白衣临风,如水中仙。随着曲声高亢,湖与天都似有了变化。 佛子悠悠瞥来一眼,他也有所察觉,与对方悠悠回望。此时湖边只剩佛门与天衍观,白衣二人临湖而立,忽然同时开始动作。 一人吹叶,竹叶发出奇特的清鸣,引来天边一群白鹤,盘旋于太明湖上。 一人结印,十指结一莲花,湖中也突然生出一支白莲,亭亭玉立,就在脚边。 湖中人与外面的围观者见此,皆惊叹不已,高呼二人神通。 他一招手,白鹤翩跹落地,天衍观弟子皆乘鹤而去,八个大铁箱也被鹤群抬起,纷纷飞往湖心岛。壮观的鹤群将湖岸与湖心连成一道白线,形成鹤桥。 佛子也随之动身,步步生莲,白莲在湖中快速生长、蔓延,很快连成一片莲海,僧侣们踏着莲海,缓缓走入湖心。 二人所为皆是通天手段,看得围观众人拍手叫好。 他一高兴,控制鹤群在天空又摆出诸多图案。白鹤身姿优雅,灵性非常,繁秀的舞姿赢得底下一片赞誉。他更是高兴,指示白鹤做出高难度动作,誓要在气势上赢了步步生莲的佛子。 有人问:“这位天衍观主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神通。” 有人答:“亦观主在南域施法布道,乃仙人降世,与佛子同德。” 一句,听得他心中畅快。 然而畅快不过一瞬,底下就出了问题。 只见船只行至中途,湖底忽然冒出许多鳄鱼。鳄鱼凶恶异常,有的直接咬穿皮筏,撕咬船桨,有的一跃而起偷袭伤人。小船很快遭受鳄鱼群攻击,游水渡河的,更是被撕咬得惊喊一片。 湖中顿时骚乱,不少人无法前行。 东域为首的儒门船只高大,船体牢固,鳄鱼群对其不受威胁,故而平稳渡过;北域为首的巫族在湖中洒了一些不知名粉末,鳄鱼顿时避而远之,故也平安渡过;佛门莲海更是清净无暇,鳄鱼群只要闻到那莲香,便远远退去…… 大宗门各显神通,小宗门手忙脚乱,惟有天衍观高倨天穹,不受影响。 佛子见此长叹一声,一挥袖,莲海蔓延,无数莲花竟接连盛开,生于所有人的脚下。落水者本受鳄鱼攻击,可莲花一至,鳄鱼急急而逃,众人尽皆得救。一时间,道谢声此起彼伏。 佛子再一挥袖:“诸位回岸歇息罢。” 于是百株莲花逆流而行,将落水众人送回岸边。许多人受了伤,躺在岸边呻。吟不断,便有守兵将他们接出太明湖救治。湖中人数顿时少了大半,被送回的人却没丝毫不甘,反而在岸边拜谢道:“多谢佛子大恩。” 有旁观者言:“佛子法力通天,还慈悲度世,不像其他门派,只顾自己前行。” 众人皆连连点头。 而这“其他门派”自然也包括了天衍观。 他听得愤懑不已,揽着徒弟大吐苦水:“不就是救了几个人?凭什么这样赞美他?我不如他吗?我也是法力通天,我也可以救那些人,我只是晚了一步!” 徒弟点头:“对,师父高义仁善,师父天下第一。” 一句,说得他心头大悦。 哈哈,好徒弟,真是他的乖徒弟。 0223_第二关 待剩余所有人抵达湖心岛,清点之后,竟然只剩二十四家门派。主事太监含笑宣布,所有抵达的宗派可以继续参与百家会。 湖心岛中央有一座道台,道台两侧设置观众位。道台正前方有一座高阁,阁台被串珠遮挡,宫中贵人想必就在阁台里观看各宗论道。 没错,论道。若说第一关是渡河,那这第二关便是论道。 剩余二十四家宗派,将以抽签分组的顺序各自在小组论道,每组胜出的前两名将有资格参与最后一场会赛。也就是说,最后将有八家宗派留存。 主事太监宣布完规则,他暗暗揉眉心。 老实说他对论道不擅长。平日他所做的只是布道,将天道至理布告世人,但论道不同,它需要机辩与论据。此事非一蹴而就,需要大量的资料积累与灵巧的辨思。若无名来了,定无畏惧,可偏偏今日无名不在。 门下弟子见他面有难色,纷纷挺身而出。 “观主,我来吧。” “观主,我会论道!” “观主……” 方才的白鹤渡水,让观中子弟大开眼界,对天衍观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如今第二场论道,竟是抢着上。他犹豫不决,不知到底该派哪位弟子上场,然而抬头间,柳双已经擅自往抽签处走去。 “柳双??” “师父,弟子愿代天衍论道,为师父拔得头筹。”柳双朝他远远作揖,然后不由分说地就从太监手中抽出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十三”。 弟子们纷纷凑过去。因为分组是按计数来分,每六人一组,所以他们这一组的计数范围是十三到十八。 “可千万别和佛门一组。”有弟子小声道,“听说佛门善禅机,论道一事百家最强。” “对,千万不要和佛门同组……不知佛门是何数?” 话音刚落,抽签太监那就高喊一声:“佛门,十八。” 十八与十三,正是同组。 报数间,所有与佛门分到同组的宗门皆是垂头叹气,所有未分到一起的则是暗暗舒一口气。 而他听到“十八”时,脸色已经黑成锅灰。佛子似有所觉朝他看来,他眼眸一眯,杀气腾腾地看回去。 “柳双,此次论道只准赢不准输,明白么?”他狠狠掐了下徒弟的胳膊。 徒弟默默嘶口气,随后握住他不安的手:“师父放心,徒弟一定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第190章 界主成神记录 待论道开始,徒弟悠悠上了道台。 台上一共二十四人,每个宗派只能派出一位代表。四组轮流论道,数低者先论。也就是说,徒弟是第三组第一位上场者。 论道自有辩题,道台上有一口大箱,箱中堆了不少木牌。数低者可抽两次辩题,然后选其中一题来论。 前面两组皆是唾沫横飞,听得他昏昏欲睡。到了第三组徒弟上场时,他的瞌睡一下就醒了。徒弟数序十三,佛门数序十八。也就是说,徒弟需要将全组打败才能与佛门对决。 对手上场,徒弟盘膝坐下,道了句“请”。 太监将徒弟选的辩题高声念道:“第三组,第一场,辩题:百家之首以德先?以术先?” 念毕,每人发一纸一笔,半柱香时间拟稿,随后开始辩题。 若是自己上场还不见得紧张,如今徒弟出战,他倒为其捏了一手冷汗。然再观柳双,正襟危坐,纸笔置于一旁全然不动。对手抓耳挠腮下笔艰涩,而柳双气定神闲,似早有腹稿,准备充分。 待辩题开始,徒弟先发制人,条条明晰,句句引证。对手逐一反驳,却又被徒弟极快地据典驳回。等对手念出论点,说出因由,徒弟又立刻从对方论点中找出破绽,字字逼问。 对方语速极快,逻辑却不强,被问急了也会引出经典论章,然都经不起推敲。而徒弟说的慢条斯理,逻辑却缜密,论点极多,每条论点又有事实举证,引用处甚至能精确到某篇某章某节某行。 这自然得益于徒弟修道人的记忆与强大的神魂,但也与徒弟博览百家书籍有关。 天衍弟子见大师兄如此厉害,纷纷眼睛发亮,一个劲在台下呐喊助威。而被柳双问得哑口无言的另一方,只能甘拜下风,在自家宗门的叹息声里下台。 几轮下来,徒弟竟然力压全场,面对每个对手都礼节到位,论点也极其到位。 这却是他不曾料到的。等倒数第二位对手下场,柳双微微侧身,小眼神偷瞥了眼他的方向。那双眼睛很亮,眉眼微扬,似乎是在向他邀功,少年人的意气情不自禁流露,全然不似辩题时沉稳的大师兄。 他传音:“狐狸尾巴藏好,佛门杀来了。” 徒弟赶紧肃容,道台上也有一僧侣姗姗而来,手持佛经,走到徒弟面前时,十分尊敬地行礼。 “见过柳施主。贫僧慧定,师从贤首,修佛三十余载,曾执礼戒珠省院、妙相院、观音院,参著《金刚经解》、《法界观图》、《庄岳论》等,善涅槃学与毗昙学,现任观音院主持。” 寥寥数句,全场却似笼了一层寒霜,所有人嗅出争锋相对的意味,看着场上二人渐渐安静下来。 一上来就自报家门经学,说明对方将其视为敬重的对手。徒弟也起身,拱手作揖道:“拜见慧定大师。在下柳双,师从天衍观主,修道十余载,道行尚浅,见识浅陋,无功绩也无著书之能,只略通百家之术,还请大师指教。” 一番话下来,谦卑有度,不卑不亢,慧定大师点点头,走到席间跏趺而坐。 第一次交锋不分高下,宣读太监抹把汗,拿出了徒弟选的辩题,念道:“第三组,第五场,辩题——” 接着,卡了一下。 “……佛道之论谁更接近天地至理。” 说完,太监将手中木牌左右翻看,确是官制,一时间有些惊奇。因为官方采定的辩题里,应该没有这么宽泛的。 然而辩题已出,金锣敲响,论道就此开始。 徒弟微微拱手,笑道:“佛道有缘,本自同根。今日大师与我的佛道之论,可成千古盛事。” 闻言,慧定大师合掌:“既是千古盛事,还请不吝赐教。” 说着佛门处一阵骚动,竟是有两位僧侣抬着一摞东西上台。众人好奇看去,却见东西放下竟是一摞书简。书简垒在慧定大师身前,足有半身高,这些书简全是佛门经学,被僧人一一摊开,显现其中批注。而慧定大师就坐在一堆书简里,不动如山,眉眼含笑。 “论道需引证,贫僧为此批注佛门经卷数十,以作辩题之需,柳施主勿见怪。” 一言,众人哗然。 这是迄今为止的论道中,第一次有人搬出实书引证,这样多的书简,这样严谨的态度,足以让对手羞颜。 一时间,台下众人皆为佛门之严谨折服,道台对面的阁楼上,官家目光也纷纷赞许地望向佛子。 天衍弟子们急了,都开始为大师兄担忧。最小的弟子甚至扯着他的衣服:“观主我好紧张,大师兄输了可怎么办呐……” 他摸摸小弟子的头:“紧张什么,你看大师兄还在笑呢。” 小弟子啊了一声,果见大师兄在笑。 而道台上,面对慧定大师的充足准备,柳双也再不客气,转头便朝自家师父喊道:“师父,弟子的东西落在台下了,您帮弟子送上来如何?” 这时他才想起,徒弟来时搬了八个大铁箱,这些铁箱是徒弟五日来闭门不出的成果。于是心领神会,他手一挥,强大的气劲将八大铁箱通通送到台上,沉重的力道砸得整个道台轰隆一响,箱子排成整齐的一行,蔚为壮观。 单这一手就让无数人震慑。接着徒弟也一挥袖,八大铁箱齐齐开箱,众人一看,竟是八箱装得满满的书简。徒弟手中结印,书简自动从箱子里飞出,有序地摊开于地。这些书简涵盖百家,数量巨大,每一本都有详细批注,每一摞都有一人高。等徒弟将书简整理好,整个人已经被漂浮的书册团团包围。 半个道台,所有书简形成纵横排列的庞大书阵,书阵直上云霄,气势磅礴。无形的符文将书简一一摊开、分类。徒弟就站在书阵之中,手执一纸一笔,与端坐的慧定大师面面相视。 此时,台下众人已经完全看呆了。不论是近乎仙迹的书阵,还是那密密麻麻的百家道藏,都足以令世人震惊。 徒弟一身素衣道袍,广袖玉冠,书阵中昭昭然如圣者。其彬彬有礼地向慧定大师拱手:“论道需引证,在下为此也批注了百家经藏数百,以作辩题之需,望大师勿见怪。” ** 庞大的书阵一出现,举世皆惊。不说台下,就是台上的慧定大师也微微动容。 慧定大师出身佛门,修为已至元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面前少年不过筑基圆满修为。可如此庞大的书阵至少也得洞虚尊者才能支撑,说明少年修为虽浅,境界却早已超越尊者,实乃大才。 如此,轻慢之心消散,慧定大师念了句佛偈,开始认真论道。 台上二人从道法佛法起源论证,溯及前后八百年事,引用的经卷道藏不下百数。台下有儒门书生听后顿悟,拿出笔墨纸砚一一记录,为这场佛道之论执笔。 柳双不但引用道家经典,还拿出其余诸如法家释学等杂章议论,有时还会将诸多文本对比,校对真伪。慧定大师虽资料收集不如柳双,却奇思巧辩,善于找出矛盾与缺漏,从而证伪。 二人论道最后,皆是惺惺相惜,争锋变少,转而求同存异,互证道法。 台下诸家也听得入神,有时二人遇到疑难之处,更有其余派系加入讨论,共议天地至理。 于是这场佛道之论整整持续了四个时辰,期间百家恭听,难分高低,直到日落西山,柳双与慧定大师才惊觉时限早已过去。 主事太监自也听得入迷,楼阁里的官家也未发话,于是辩论持续了一整天,众人叹服。 柳双首先恭恭敬敬朝慧定大师作揖:“大师高见,佛学精湛,先前是小辈狂妄了。此次论道应是大师胜。” 慧定大师也捋着胡须感慨:“不愧是天衍首徒,三千道藏尽纳于胸,老僧佩服。此次论道你可当第一。” 双方都认输,这倒为难了主事太监。他抬首,朝阁楼的官家看去。毕竟论道输赢还得由皇上裁夺。 众人也纷纷望向那处珠帘楼阁,接着,只听楼阁里传出一道威严而低沉的声音:“此次论道,佛子以为如何?” 却是先问佛子。 众人的目光又聚焦于佛子。 佛子微微颔首:“昔日菩提老祖办赛酒会,称谁能在时限内取来世间第一佳酿,谁便夺得头筹。一人取酒,得九天仙酿,世间无双;另一人取酒,得凡间浊酒,无人不尝。二人皆言自己的酒为世间第一佳酿,菩提大笑,封二人为双魁。” 佛子说完典故,再不言语。 阁楼上的帝王思索片刻,又看向天衍观:“此次论道,天衍观主又以为如何?” 却是再问亦尘。 亦尘心道佛子不愧是佛子,典故张口就编。这菩提老祖的故事他在天道藏书里从未见过,佛子哪来的底气说得冠冕堂皇。 然而嘴里说的却截然相反:“回陛下,九天仙酿乃世间难得,凡间浊酒亦是情义无双,世间之道在乎心,不分高低,此次论道应为平局。” 说完,下意识看了佛子一眼,却见佛子也在看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似暗藏深流。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八箱书简,怎么做到纵横排列冲破云霄? 柳双:其实我是把书册拆分成一页一页,如果一本一百页,八箱至少八万页。每页纸还有间隔,再组成书阵…… 第191章 界主懵逼记录 佛子与他皆表了态,皇帝也就顺水推舟:“好,那就平局。” 于是第二场论道尘埃落地,天衍观与佛门一起夺魁。因为时辰已晚,最后的场次留至明天。官家将各宗派安置于湖心小岛,只等明日清晨开启第三轮。 柳双的论道为天衍观大大争了脸面,他高兴,偷偷带着一群小弟子出去喝酒,顺便还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下“徒弟论道第一”六字,准备等回去刻在不老渊冰壁上。而反观佛门,安安静静,好像夺不夺魁都只是一叶一菩提,清静自在心。 颜如玉就混在这群僧侣之中,等众僧跟随官家陆续安置歇息,她才悄悄叩开佛子的房门。 “姑娘请进。”佛子应道。 颜如玉手一缩,下意识将遮容的斗笠压得更低,随后才进门。进门后,只见佛子正将一株红杏插入花瓶,窗外溶溶月色将他的手照得极白。 颜如玉看得一阵恍惚:“你怎么知道是我?” 佛子一挥袖,桌上的茶盏便飞至颜如玉手中:“姑娘此次又是为何而来。” “我来给你一样东西。”颜如玉一手捧茶杯,一手将一只玉瓶丢给对方,“这是天道之子的血。”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玉瓶缠绕,控于玉白的掌心。 “天道之子?”佛子讶异地感知精血中的力量,终于看向颜如玉,“此物如何得来?” 颜如玉:“明日第三轮需拭剑比武,你手中握着他的精血,肯定不会输。” 佛子摇头:“阴险诡计,吾不接受。” 说着指间一弹,将玉瓶送还颜如玉。 颜如玉急了:“哎呀,你可知那天衍观主身后是谁?就是前世毁了你的魔头!你若不趁对方羽翼未丰杀了他,难道还等那魔头继续为祸人间?” 佛子一顿:“月同孤……也来了此界?” 颜如玉却一喜:“你想起那魔头的名字了?” 佛子揉揉眉头:“化神之后,陆陆续续想起一些前世因果。” 颜如玉不禁向前走了几步,又低了低笠檐:“那……你想起我了吗?” 对方迟疑了下:“……抱歉,还未曾。” 原本以为女子会生气,哪知颜如玉却仿佛松了一口气:“哦,没事,毕竟我们认识晚。” 她用戴手套的手将玉瓶放在地上:“天道之子已至入画境,你要多加小心。不过我已将那魔头的事迹告诉于他,若他真是正道中人,总会与那魔头心生嫌隙。” 佛子不置可否:“吾自有打算,此来都城本就为了天道之子。” 颜如玉见实在拗不过对方,只得作罢,转身出了房门,惟剩一个玉瓶留在门口。而她走后不久,佛子便将玉瓶捡起,细细打量。 “此血……似乎不是……” 0224_第三关 昨日论道还剩一组,所以今日一大早,所有人在会场集合,等待第四组的结果。 亦尘因为徒弟扬眉吐气了一把,所以整个人容光焕发,领着天衍弟子浩浩荡荡入场,遇见人就打招呼。 “佛子早啊。”他老远就看见被僧侣们簇拥的佛子,慈祥地给人家招手。 佛子也端重地回礼。 他:“佛子气色不错,看来今日魁首之位势在必得。” 佛子谦敬道:“比不上观主教徒有方。这位柳弟子天资佳颖,品行端正,吾见之为上才。” 一边说一边看向柳双,不苟言笑的眉眼稍显柔和。 见此,他将徒弟一揽在怀,呵呵笑道:“劣徒能得佛子青眼,是他的荣幸。不过这是我天衍首徒,佛子可别挖墙角啊。” 一语虽是调侃,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护犊心态。佛子见此转移话题,目光也从柳双身上挪开。 两人的交谈自是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实际上,自从昨日两轮场试下来,众人也都看清了局势——先前以为佛门是国师位的不二人选,但如今天衍观腾空出世,花落谁家已不可知。二者皆具神通,也都独霸一域,无论从手段还是规模上看,天衍观竟是不输于佛门。 国师之位从一家独占到了两家相争。 铛—— 一声金锣敲响,原来是论道有了结果。太监将最后留存的八家宗派报上,不出所料都是大门派,天衍观与佛门赫然排在名单最首。 太监念道:“第三轮,拭剑比武。八门轮流对战,最终胜出者将是本次百家会的魁首……” 他在台下对徒弟得意道:“我说吧,最后一轮定是比武。” 柳双忧心忡忡:“师父一定要小心,既然探知不到佛子修为,那对方定比你强。若打不过,咱就不打了。” “呸,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他拍了徒弟一脑门,“出战在即,你就不能说点为师的好?” 这次徒弟却不拍马屁,一本正经道:“其实我昨日已通过络水传信,让师叔务必今日过来。” “……”徒弟对他就这么没信心?他本来还想将国师位拿下,给无名一个惊喜。 然而不等他再教训几句,第三轮便已开始。宫中贵人落座,台下宗门云集,太监念出宗派名,八门各自选弟子出战。 他带来的弟子共八人,能打的有七个,最后一个因为需要给师兄们捶背跑腿,所以选了个修为低末的机灵弟子。其余七人皆是入道修为,其中两个眼瞅着还快筑基。这样的实力阵容,碾压普通门派绰绰有余。 但很显然,佛门也是如此。 所以八门互斗到最后,果然只剩天衍观与佛门留存,两家弟子互瞪,观主拜见佛子,佛子回礼观主,最后一起缓步上了道台。 台下几百双眼睛刷拉拉聚集,官家楼阁上也是好几双眼风嗖嗖扫过,他面上八风不动,甚至还有心情朝佛子说笑:“听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佛子今日可别破杀戒啊。” 然而私底下,自从上台他便开始暗暗布置阵法,每走一步都有讲究。面对徒弟他谈笑自若胸有成竹,面对对手,掌心的冷汗还是忍不住冒出来。 他探知不到佛子修为,对方至少是入画境,打不过。 但他不能输,他若要做界主,就不能输给任何人。 全身都叫嚣着警惕,纵横剑感知到主人的紧张,微微颤动。然而始作俑者却忽然盘膝坐下,甚至静静地拈一莲花指,似在参禅。 嗯? 不止他,台下众人都愣住了。 “观主何必紧张。”佛子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看他,“今日吾不移身,不动兵刃,单以坐莲论法。” 这话说得嚣张,听得他来了脾性,也盘腿坐下:“好好,佛子既如此谦让,贫道哪敢僭越。今日我也不移身,不动兵刃,就坐而论法。” 两人分别坐下,一人拈指参禅,一人坐忘悟道。 佛子:“观主,其实你的名字早在吾天书之上。” 他心想,佛子这是什么毛病,打架之前还要磨磨唧唧说战前宣言? 嘴上却应道:“哦?天书是什么?” “天书是吾伴生之物。可观过去未来,可窥天地至理。” 听到“伴生”二字,他笑了:“巧了,我也有一伴生物,它什么用也没有,只会吃。” 佛子却听得眸光一转:“天道之子的伴生物,自然是天道。” 他一愣:“你知道我是……天道之子?” 此人是如何知晓他身份的? 佛子:“不单天道之子,天书还言你是未来界主,尊冠六域。可惜,吾认天书,不认你。” 说到此处,他终于觉得对方不像在开玩笑:“你此话何意?” 佛子不言,只拿出一本书,厚重如天规法典。佛子翻开书本某页,那一刹,星辰从天穹压来,浩大的威压沉沉而下,他只觉脑袋一懵,周身气息剧变,再睁眼竟是与佛子坐于瀚瀚星海。 “这……”他精通神文,自是知道自己是被佛子困于一方神阵。但这神阵太过庞大,令他震惊。 “吾对国师之位没有兴趣,此来都城,只为你。”佛子捧着天书端然如神祇,“你虽是天定的界主,却不能教吾臣服。所以今日你要么破了此境,要么消失在这里。。” 话音落下,一道星辰陨落,划出长长的尾线,连贯整个空间。 0224_入画危机 佛子就与他对坐,威胁的话语也言犹在耳。但他坐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化神境之后便是入画境,他从出生始就没见过入画境的战斗,所以懵得很,哪怕对方看他的眼神再怜悯,他也丝毫感受不到危机。甚至感觉这片星辰很温暖,坐在这里就如以身合道,清静自然。 佛子见他无知无觉,摇摇头,允自翻看起天书。 什么都不做肯定不行,他起身,纵横剑出鞘,锋利的剑光毫不犹豫逼向佛子。佛子岿然不动,任凭神剑的光辉刺穿身体,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剑痕。 怎么回事?! 他一惊,佛子的身体竟如虚影般,纵横剑穿过就如穿透一片空气?! 佛子头也不抬:“无用功。” 一言,听得他心里愈发不安。佛子既然扬言要杀他,那此处定是暗暗正在发生什么,只是他还没发觉罢了。于是他立于星辰之中,开始审视四周。 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空气里也没有任何毒物,脚下是璀璨的虚空,四周也是星辰环绕。佛子的身形只是一道虚影,看来这座神阵惟有他一人。 他神念一转,瞬身百里,发现了此阵的边界。边界如一条细缝,摸上去能割出极细的血痕。他沿着边界一路行走,发现此阵的阵型是长方形,长约二百九十七里,宽约二百一十里。 这个比例,让他略有所悟,瞬身又回到佛子身边。 佛子依然静静端着天书,他走到佛子身后,凑头去看—— “哈,果然!”他眼睛一亮,恍然道,“我并不是身处阵法,而是身处你的天书。” 只见佛子翻看的那页书上,正是浩瀚星海。其中有一白衣少年置身中央,低头不知在瞧什么。不过与那宽广的星海相比,少年就如沧海一粟。 少年再抬头,头顶是浓墨的虚空。 “好你个佛子,竟在书外监视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5 第192章 界主懵逼记录 对于他的发现,佛子不置可否。五指在天书上轻轻一拂,浩瀚星辰顿时如落雨,无数星子坠落,划下淡蓝的弧纹。 他一怔,眼看流星飒飒,没来由的不安。 自困于阵中到现在,唯一变的就是星辰。陆陆续续不断有星子坠落,刚开始他还不以为意,如今却生了疑虑——佛子将他困于阵中,总不能是请他看流星雨吧? 这星辰一定有问题。 于是他试着去触摸星子。星子泛着冷光,摸上去并无实体,却与神魂有奇异的感应。他略有所悟,分出神念扫视,然神念一出,星子竟是欢欣鼓舞地主动附上来。凉凉的触感与神魂相通,他浑身一震。 别……别是个陷阱? 念头只存在一瞬,下一秒,一小段画面就涌入识海。 画面是白天,场景是苏城的捉鬼铺。那是他与无名开的第一家铺子,运营多年。画面就在铺子里,一桌两椅,他与无名坐在方椅上,小柳双规规矩矩跪于堂前递茶:“拜见师尊。” 他接过茶盏,抹过茶盖,茶香袅袅而起,是庐山云雾。 他笑:“师尊听着生疏,乖,叫师父。” 小柳双立马改口:“师父。” “哎。”他高高兴兴应了,喝茶,认徒。 画面到此为止,神念脱离,一切恢复正常。原来这颗星子承载的竟是一小段关于他的记录。 他一时惊奇,对着星子左看右看:“这是什么?” 本来他也不指望佛子回答,但话问出口,佛子居然应道:“此为星轨,过去未来,你一切痕迹皆在星轨之中。” 他:“咦,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还好心提示我?” 佛子垂眸,又不理他了。 他自觉无趣,打算再看看其他星子。然微光一闪,方才看过的星子倏然坠落,留下一道不起眼的光痕。 他一愣,第一反应是可惜。 本来还想再看看徒弟小时候的乖巧样,可惜。 接着,第二反应是疑惑。 不对,他在可惜什么?方才那颗星子难道记录了什么重要事? 他挠着脑袋半晌,竟回忆不出方才画面的半分细节。似乎自己忘了什么,似乎又不重要。不过这只是一道小涟漪,很快他就将这小小疑惑抛之脑后,开始探查其余星子。 不出所料,其余星子也承载着关于他的记录。有长有短,皆是不同人与他的不同交集。 他听见茶馆酒肆有人议论他的天衍观:“天衍观究竟有何神奇,竟收了如此多门徒?” 他也听见观中布道弟子对百姓说:“我们观主身负神通,心怀苍生。” 他还听到一些嘲讽之词:“呔,天衍观主要是神仙,怎的还一副垂垂老相?仙人不都是鹤发童颜?他一把年纪出来坑蒙拐骗,偏偏那些不读书的还信,呵呵……” 此话一出,有人反驳:“休得侮辱观主!” 大大小小的星子记录了许多类似记录,左邻右舍的,达官贵族的,门下弟子的,以及其他势力的……褒贬不一,各说其词。对此,他还算从容淡定,只道人间常态莫不如此。 然而再探知一枚星子,画面一转,这次的记录竟然是不老渊。 星轨包罗万象,他在世间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尽诸于此,所以看见不老渊的记录也并不意外。 渊中一如既往冷冷清清,除了水边的小身影,再无他人。渊壁上刻着他的私密日记,密密麻麻一堆,想是写了几百年,已初具规模。 他俯身,见年幼的自己正趴在地上两眼望天,突然想起曾经确有很长一段日子呆在渊底。渊中无岁月,无生机,他只好像个木头一样观日出日落,仰头望着渊外,期待有一片叶子或一粒雪花飘进来。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不记得了。 他下意识望向渊壁,却见神文写就的日记似乎变短,有一部分被人悄无声息地抹去。他心中生疑,赶紧凑前去看,却见壁上神文正逐渐消失,速度很快。 “某年某月神文温习:纵横字分定字与不定字,定字用于压缩,不定字用于入画。” 很快被抹去。 哎,刚才被抹去的是什么?他一怔。 “再某年某日,命此渊为不老渊,自取名为亦尘。” 又被抹去。 嗯,刚才被抹去的是名字……名字是什么来着?他又一怔,竟想不起这座深渊的名字。再一转念,竟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他……他自己叫什么来着?! 心里咯噔一声,细小的恐慌终于从脚底窜上后背。 再慌忙去看。 “某年某日,父亲生病,流出来的血白到透明。” 被抹去。 他,他刚才又看到了什么? “某年某日,渊底找到一枚石子,光滑圆润,有暗色花纹。” 抹去。 可恶,他又不记得了!神文一旦抹去,他自己也会忘记! 意识到这点,全身寒意上涌,心脏仿佛被恐惧扼住,差点喘不上气。他连忙稳住心神,纵横剑出鞘,手中清光如电,欲将被抹去的文字重新刻于渊壁。 然而长剑在手,下一秒他又困惑了。 方才被抹去的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刻字?? 他到底为何拔剑??? 他终于气急,也隐约猜到佛子要做什么,于是纵横剑一扫,浩大的剑威如席卷的浪潮,眼前一切景象都被剑意搅碎,狂乱的剑流甚至动摇整个空间,佛子手上的书页微微颤动。 “佛子!尔竟敢抹消我的记忆!” 耀璨的剑辉将整片星辰照得透亮,他从星子的记忆里冲出,一瞬身便来到佛子面前。属于入画境的威压挟着愤怒汹涌而来,佛子却面色不改,手执一笔,依然在天书上点画。 “错。吾抹消的不是记忆,是命数。”佛子的语声很淡,“人之命数由星轨而定,星轨消失,你也命数将尽,世间将不会有人记得你。” 什……什么?这是什么诡异的神术? 惊奇间,他再看佛子手上天书,却见佛子执笔并非书写,而是抹消。天书中属于他的那一页被佛子不断抹消,其上一切痕迹都在佛子的干扰下抹去。 世上怎会有如此神物,可将世人命数尽纳于书册,由着主人肆意改写?! 一时间他心生不服,剑尖指向那团虚影:“凭什么?你又不是仙人,有什么资格抹消我的命数?再说就算你是仙人,我也迟早成仙,我们命格一样,凭什么受你摆布?!” 佛子的声音无甚起伏:“那便一试。” 说着,更多星子如雪花飞舞,簌簌落了他满身。他脑中也倏然一空,好似忘了很多事,又好似自己本就孑然一身,无甚因果。 他连忙咬破舌尖,利用血腥味使自己清醒。随后挽起袖子,心一横,用剑尖在手臂上写下“佛子欲断命数,务必破境”一句,以防自己忘记险境。随后想了想,又在手中刻下几个名字。 朝九,无名,柳双,烟萝…… 他已忘了自己的名字,再不能忘其他人。 做完这些,又有不少星子陨落,他望向道道消逝的白光,毫不犹豫接住其中一枚——不能再任由星子陨落,陨落越多,因果越少,最后只会自取灭亡。他得想想办法,让这些星辰恢复原位。 于是神念融入陨落的星子,他再次一探究竟。 0225_不争气的徒弟 这次的场景就在苏城周府。周府门口立了两座石狮子,一座衔柴,一座衔珠,他记得分明。府门大开,周家主正亲自送一位年轻道人离府。那年轻道人的容貌正是柳双。 徒弟出身周府,跟随他之后又是天衍观的少观主,周家自然要攀亲带故。然徒弟早年在周府受尽欺辱,对其一直不冷不热,偶有交谈也是正事,他是知道的。 周家主将徒弟一直送至府门口,还殷勤地唤来两抬轿子。 徒弟拱手:“周家主客气,柳双自行回观便是。” 周家主淡笑不语,只带着徒弟来到第二抬轿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徒弟心领神会,拉开轿帘,却见轿内堆了不少珍宝礼品,每份送礼都标了署名,某公某府、某帮某派某日赠云云。 徒弟迟疑道:“周家主,这是……” 周家主:“少观主,这是各家的心意,希望能与天衍观交好。” 徒弟:“方才我师父在这,你怎不直接送他?” 周家主一笑:“少观主,你知我知,观主年事已高,在苏城已过八载,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所以各家自然是优先交好您。” 徒弟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谢过之后,带着轿子上路。 而他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心想好你个周玉,居然背地里咒我短命。我活的年岁大可做你上古祖先,你这小算盘怕是要落空。 一边想着,他偷偷潜入徒弟的轿子,欲将做贼心虚的徒弟吓个半死。 身形入轿,稳稳安坐的徒弟果然吓一跳,连轿身都微微不稳。他早已化作老者形态,见徒弟惊诧,得意笑道:“小兔崽子,私自收礼被我抓着了吧。” 徒弟微微惊诧之后,手搭上剑柄:“阁下何人?” 他一愣,没想到徒弟竟然认不出自己,于是撤去老者形态露出少年清俊的脸:“我,你师父。” 徒弟见此更是警铃大作:“你是谁,胆敢冒充我师父?!” 外面的轿夫听到里头动静,停步,询问道:“少观主,轿子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赶紧装作徒弟的声音朝外喊:“无事,无事。” 一边又瞪了眼徒弟:“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佛子不过略施伎俩,你就忘了为师?啧,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催你修炼……” 徒弟自是听不懂他在说啥,手一伸就要出去。他却拦住徒弟,肃容道:“罢了,我来是告诉你。今年九月,朝廷会召集百家会,届时天衍观也会去,你让那天衍观主多多小心,最好带上无名,遇上佛子可能有杀身之祸。” 这段话是他临场编的,因为这段记录太过真实,他灵机一动,觉得可以让过去之人改变命数。若他提醒徒弟,徒弟再反过来提醒他,让他百家会多多准备是否就不会遇到此等险境? 这只是一个猜想,徒弟既认不出他,必然已被天书影响,再待下去也无用。于是他留下这段话,神念脱离,瞬间消失在轿子中。 而他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太明湖心岛,百家会的道台之下,正紧张看着师父与佛子对战的柳双忽然一皱眉,整个人恍惚一瞬,摇摇欲坠。 身旁的小弟子眼尖手快地扶稳大师兄。 “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小弟子担忧地为柳双擦汗。 柳双却是紧锁眉头,后背冷汗涔涔。 “师父……有危险……”他喃喃说了这么句,也不管小弟子们有没有听懂,倏然起身,就要往道台去。 “哎师兄,你去哪?”小弟子们疑惑。 柳双刚起身,还未迈出步子便顿住。看着小弟子们疑惑的目光,他也逐渐露出些许茫然之色。 对啊,他要去哪? 救师父。 师父……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5 第193章 界主懵逼记录 从徒弟的记录出来,入目所见仍是星辰。手中陨落的星子已然失去光彩,化作虚无。很快,他自己也不记得这颗星子里发生过什么。 他愠怒地一挥袖,庞大的剑意划过虚空,欲将这片星辰捅个对穿。然而这座空间犹如一块牛皮糖,怎么也捅不破,不断坠落的星子提醒着他时日无多,待所有星辰陨落,便是他自身消亡之时。 可恶,明明佛子可以瞬间抹消他所有的命数,为何还要这样慢吞吞地凌迟? 是狂妄? 还是羞辱? 端坐中央的佛子静静观看天书。书中的白衣少年因为焦急而显得慌乱,不断动用剑意欲突破一纸之隔。佛子眼中无悲无喜,只偶尔在对方松懈之时,笔锋抹过几颗星子,使得对方再次坐立不安。 其实佛子并不欲杀亦尘。口口声声说的抹消命数,也不过是试探。天书曾有预言,天道之子将出,界主将立,六域一统。 他是转世仙,出生便有神物天书降世,如此命格论界主也应该是他来做,如何轮得到天道之子?虽然他无心代理天道,但看到天书的预言,心中还是无法认同。 天道之子有何能耐?凭何教他臣服?他手握天书,是追随天道的史官,这人若连他的天书都逃不出去,凭何做他的界主? 所以他从西域远道而来,只为一睹天道之子的神采。界主之位不可戏说,这人若有心代理天道,必须先过他这一关。 0226_不争气的好友 纵横剑一阵削削砍砍,将空间搅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可惜毫无作用。纵横剑的特点在于消除,然这里的一切也正在消除,随着星辰陨落,他需要的不是抹消,而是恢复。 于是发泄一通无果后,他最终还是接住一枚陨落的星子。 这枚星子有无名的气息,他想着,无名应该不受天书影响,他也许可以通过星子接触无名。 神念刚入星子,一股磅礴的金戈之气便将他掀飞。他艰难地稳住身形,才发现自己身处高空,天穹之上密密麻麻正结了一张大网朝他扑来。他吓得翻身一跃,灵巧地溜出大网范围,然再回头,却看到让他心胆剧颤的一幕。 父亲! 父亲就在他身后! 那张大网原来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天道白龙。白龙猝不及防被大网笼罩,大网由神文编织,网上有倒钩,一旦捕捉猎物,便自动扎刺,使猎物挣脱不得。白龙的鳞片被倒钩扎得片片翻起白肉,一声痛苦的长啸,白龙与大网一起往下坠落。 他回身欲救,然有一青衣身影比他更快。青衣人身形如烟,转眼便至,手中一抹清光毫不犹豫刺入白龙脖颈。 吼—— 白龙吃痛,龙尾不停摇摆,却反抗不得。青衣人继续用力,锋利的清光生生剖开白龙腹部,划出一道长线。又是一声排山倒海的龙啸,这次的叫声凄惨至极,他哪里听过父亲如此哀嚎?一时间肺腑生痛,目眦尽裂。 然而就在他欲冲出去与青衣人决一死战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白龙怀里掉出来,那人眉目紧闭,嘴角溢血,正是他自己。 那一刹,他突然知道这个片段是什么了。当年他初次御剑离渊,被一青衣人俘获控制,幸而父亲救了他,但父亲也因此长眠不醒。他一直不明白强大如斯的父亲缘何沉睡,但今日总算明了,原来青衣人这么强,是青衣人伤了父亲! 年少的自己随风坠落,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天道白龙挣扎着想接住他,却因腹部的致命伤无力回援,青衣人冷眼相待无动于衷。而这时一道白影翩然而下,手中结印,原本束缚白龙的大网很快脱离,转而极快地网住濒死的他。 无名?! 他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原来方才的大网是无名控制的?! 由神文编织的大网将他网住,无名也很快飞身而下将他揽入怀中。仔细看,无名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薄光,随着光芒的持续,无名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二人一起落地,无名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鲜血落下却没有实体,一切还是虚像,只是无名用某种神术接住了他。 “胡闹。” 略带呵斥的声音从九天落下,青衣人一个瞬身来到无名跟前。天道白龙眼看他落于敌手,极不甘心地怒吼一声。然自身难保,无力抢夺,白龙用尽最后一口真气划破虚空,带着界心离开。 白龙离去,一切恢复平静。青衣人转身,却见无名正将他抱在怀里,眼中光芒流转,一把墨色长剑缓缓凝结,横在自己与青衣人之间。 “不准过来。” 无名的语气并不强硬,青衣人却似有顾虑,很快收敛杀意,眉眼揉了几分无奈,长袖拂风,化作温雅道人。 “好,好,我不动。” 得了保证,紧绷的神经才松缓,周身薄光消失,他的身体从无名手中穿透,陡然摔在地上。无名欲将他扶起,然自身已是虚像,根本无法触摸。 见此,青衣人叹一口气。天道已逃,如何处理天道之子却成了问题。 “莫要心软。”青衣人长袖临风,俯视着无名,“自上次你与天道决裂,界心落入天道之手,你的界面就濒临荒绝。没有界心,整个界面都得死。不是我非要与你作对,而是你杀天道夺界心,他护天道护界心,你们本就相悖,若不斩草除根,日后便是自取灭亡。” 无名却仿佛没听见,允自蹲下查看他的伤势。半晌,霜眸一片冰冷:“他快死了。” 青衣人袖手:“中了御神之术又受我剑气侵蚀,死的不冤。” 无名抬眼,两人双眸对视,气氛一时僵持。 过了许久。 “放了他,让天道来救。”无名说。 “不行。”青衣人斩钉截铁,“他是天道之子,用处很多,我好不容易来此界面,不能空手而回。” 无名冷静道:“你放他回去,天道必然会救。如今天道重伤垂危,若再救他,你认为天道还能活?” 青衣人:“你是说让天道不攻自破?” 无名语声淡淡:“杀天道比杀天道之子更有价值。” 闻言,青衣人一笑:“主意不错,可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无名垂眸,看向地上气息微弱的少年,久久不言。 而旁观了全程的他,心中更是大骇。 原来如此!当年他晕过去之后居然发生了这些?实在讽刺,他到底该感谢无名救了他,还是该感谢无名算计了他?观好友言行,实在分不清真诚与假意,这么多年,他们二人相知相伴,可谁知这份情义里没有算计呢? 思及此,他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窒闷,脑中一时烦乱,眼看青衣人将重伤的他留下,眼看无名与青衣人离开,整个过程因为青衣人的存在,他也不敢现身质问一二。 心里难受。 直到神念从星光脱离,他还久久无法回神。 佛子见他心神动摇,笔锋点画,又添一道神文。 其实方才的画面是佛子故意给他看的。佛门修法讲究心意关,单测试修为境界不够,还得试探心性。若对方心性不佳心魔一堆,也是很难获得佛子认可。 可惜的是,经过方才的试探,佛子发现眼前的天道之子不单境界不佳,心性也不佳,自己不过小小作梗,对方就心神动摇,实在让人失望。 于是在这样不满的情绪里,佛子笔尖一勾,下手更狠。 0227_不争气的父亲 他不知道该如何破境。 他只知道漫天星辰已陨落大半,每一颗星子都是一份因果,每一份因果都在断绝。 他去捉鬼铺,铺子里只有柳双,柳双将他视为客人,问他家中闹鬼还是算卦姻缘;他去周府,府中管事将他赶走,说他寻滋闹事;他再回天衍观,观中弟子茫然不识,只当他慕名而来与他布道;他走遍苏城角落,敲挨家挨户的门,左邻右舍皆目光警惕,将他视为乞子;他拉过贩夫说自己是买酒的常客,贩夫摇摇头,说绝不会记错客人…… 他如一缕浮萍游荡世间,世人遗忘他,他也渐渐遗忘世人。 最后记得的,只有掌心刻下的几个名字。 朝九…… 第一个刻下的名字,最重要的人。 他突然想起父亲是天道,无所不能无所不晓,天书可以影响所有人,却未必能干扰父亲。 一时间,恍然大悟。 怀着希冀,他划破虚空来到不老渊。 印象中的不老渊深愈千丈,百里冰封。然而这次回去,却只见云海之上有云湖,湖与天犹如两面镜子,水天相接,碧蓝如洗。 他一愣,不知缘何记忆出了错误。 俯身再仔细看去,只见湖中央还有一个小点,摇摇晃晃,犹如一只不安的小蚂蚁。他心中疑惑,于是轻身而下,欲一探究竟。 然而刚接近湖中央他就怔住,那小点原来是个童子。童子浸于湖心,双手抱膝,蜷成一团,如浑浑噩噩的婴孩。更惊奇的是,童子四肢皆被锁链束缚,长长的锁链一直延伸至湖底,看起来倒像是被人囚禁于此。 见此情形他瞳孔微缩,眉眼深深皱起。 这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的有点飘,剧情全靠做梦,文笔全靠神游。 如果你们也这么觉得,请打醒我。 第194章 界主懵逼记录 他实在不想承认这里就是不老渊,湖心的童子就是自己。然而从水中下望,那精致的眉眼确有自己的神。韵。 一些隐晦的过往被裸露撕开,腐烂的记忆生根发芽。 他突然想逃跑。 这个场景他有印象。很久之前,不老渊确是一片云湖,但那时他懵懂不记事,等他真正懂事了,这段记忆便也藏之角落,再也不提。 佛子实在卑劣,居然连这段记忆都能挖出来。 其实说起他的出生,无论父亲还是他自己都向来避而不谈。不老渊冰壁上的日记对此也只有寥寥数语,并不详尽。小烟萝为他数的六百多年岁数,其实只是他从懂事开始的岁数。如果从出生算起,恐怕得多算千年。 他并非天地灵气所化。但父亲说他是,他自己也很高兴认下。毕竟说自己由一颗树所化和说自己由天地灵气所化,二者肯定是后者更有排面。 对,他的本体是一颗树。 他本来不知道自己的本体,但当年青衣人将他挟持至天域,又让他接触了苍梧神树。神树对他的包容就犹如真正的母亲。那时他便明白了,自己由苍梧树所化,不是树枝就是树果子,反正绝对不是白龙生的。 懂事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由白龙所生,白龙待他如亲子。 懂事之后,他知道自己与白龙无任何血缘关系,白龙对他有完全的掌控欲。 出生始他有意识,只是被白龙抹去。他被困于云湖,日日以鲜血喂养。血是白龙的,其中蕴含强大的能量,食之可洗筋伐髓,成就仙胎,但唯一的缺点是疼。他不过一截树枝所化,根骨远不如仙神,白龙欲将他炼作道体,其痛苦可想而知。 然而对此他并没有太多怨恨。 其原因,一是白龙将他的记忆抹的还算干净,他只记得一些片段,却忘了洗筋伐髓的痛苦。二是他无父母兄弟,白龙形同父母,授养生恩,小小的孺慕之情便也尽数给了这位养父母。 然而白龙见他温顺,愈发变本加厉。道体大成之后,他被限制自由,广袤的云湖被白龙冰封百里,生生结成一座牢笼将他困于笼中。白龙对他的警惕似乎与生俱来,渊中一应物品亲自操办,他所看书籍所学神术皆由白龙亲自撰写。 就这样,他生生在极寒的渊底囚困千年,实在是……太寂寞了。 但他无能为力。他所知晓的一切都在白龙掌控之中,他自小被喂养龙血,血脉也被白龙完全压制,无法伤它分毫。 更何况他也不想伤父亲。 父亲也很可怜。世间没有人生来作恶,父亲对一切保持警惕,连睡觉时他翻个身都会倏然睁眼。父亲还有旧伤,每当旧伤复发,父亲都会将龙身层层盘起,然后用冷冽的眼神盯着他,怕他趁机作乱。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他与父亲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确是相依为命。父亲无亲无故,他也无亲无故,若他们更温情更信任一些,也许过得更自在。 所以后来他处处顺从,事事讨好,只求父亲放下心防,与他建立信任。他甚至主动遗忘儿时的痛苦,自愿困于渊底,只等父亲主动带他出去的那一日。 事情也如他所愿。他全心全意献出信任,父亲也渐渐不再将他视为仇敌,看他的目光偶尔也会柔和下来。一人一龙关系缓和,曾经的龃龉也就成了烂泥埋进湖底。 他以为这团烂泥永远不会被挖出来。 然而,偏偏佛子今日挖了出来,还请他当面一观。 云湖中上演着过往的一幕幕:白龙的不信任,白龙的敌意,白龙将他如傀儡般圈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往日的片段,看小小的身躯在水中无意识地抽噎,看少年因为害怕,在孤伶伶的渊底缩成一团。 “有何意义?”他扬首朝苍穹问去,“你将这些给我看,无非就是认定此为我的心魔。你想让我在心魔里迷失?那好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怨父亲,我敬它爱它,无论它曾经做了什么,我都原谅。” 这话是对佛子说的。如今的情形,他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佛子是在考验心魔。 真是可恶,居然随意窥探他的隐密。 然而很快,苍穹传来佛子的回声:“你敬它爱它,但你又可知它敬你爱你,信任重视与你?” 此话一出,他倒被问得怔了怔。脚下就是不老渊,他与白龙在这深渊里相处多年,一直是他被压制,也一直是他在讨好。他待白龙如父,至于白龙待他如何…… “天道视你为子吗?”佛子淡淡问他。 他皱眉:“我与父亲之事与你何干?父亲因我长眠,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挑拨?” “哦?”佛子似是来了兴趣,“那你可有想过,天道为何创造了你却不喜你?” 他:“父亲天性冷淡。” 佛子:“是么,天性再冷淡也不至于敌视。” 他答不出来了。 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不解的事情。但父亲自有隐衷,他不是窥探隐私之人。 佛子继续道:“若吾说的不错,你身边有一人与你容貌极其相似。” 他顿生警觉:“你什么意思?” 佛子:“那人之事你想必听闻不少,若吾再告诉你,那人也是天道之子呢?” “什么?”他一愣,不禁仰头,“无名不是魔……” “天道之子的确存在,但已与天道决裂。”佛子慢慢说出原委,“你不过是天道临时复制的替代品,无法与真正的天道之子争辉。天道将你洗筋伐髓,刻作那人模样,难道你真认为天道在意的是你吗?” 短短几句,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佛子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也难看几分,直到最后佛子逼问,他终于露出几分狼狈,双眸不安地望向自己掌心。 掌心刻了一串名字,其中朝九与无名两个排在最前。 最前,最重要的两人…… 0228_无名到来 孤寂。 他在不老渊底就深刻感受过孤寂,如今出了不老渊,竟然又回到了那种感觉。 他知道这些都是佛子的诡计,是佛子的胡言乱语。但他无法不听无法不想,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于这世间竟是多余之人,万千因果,竟没有一个可以留恋。 星辰中,属于自己的星子纷纷陨落,识海里的记忆也在一条条抹除。抹除的越多,心绪越平静,他直觉不能坐以待毙,但迸发的剑意犹如困兽。 心不稳,剑也不稳。 眼看所有的星子即将落尽。 ** 另一边,现世,百家会。 一道白衣虚影翩然而至,清冷的目光在太明湖心岛上一扫,很快找到此行的目标。 此刻百家会的道台下,因为天书的影响,亦尘的存在被一点点抹消。亦尘与佛子对坐,神魂却困于天书之中,许多围观的达官贵人以及候场的小宗小派都渐渐露出迷茫之色。 台上与佛子对坐的是谁? 就连天衍观的小弟子们也生了疑惑:“大师兄,与佛子对战的是哪家弟子来着?怎么还不动手?” 柳双看出些许门道:“他们早就动手了,只是神念对战,普通人看不到。” 小弟子们恍然大悟,对唯一能看透的师兄露出敬仰之色。然而柳双心中却升起不安。 与佛子对战之人,他也说不出来路。这是很诡异的。因为早在百家会开始前,他就已将所有参会之人的容貌名号一一记下。能与佛子对战,此人一定是大门派的重要人物,他却丝毫没有印象,这点实在可疑。 心念电转间,一股清寒之气靠近,柳双探知到来者气息,眉间一喜。 “无名师叔。” 转头,无名已来到身边。清雅的白衣身影如再世谪仙,虽然这不是柳双第一次见过其人,但每次看见都会从内心升起敬畏。其余小弟子也齐齐行礼,对这位观中特殊的师叔表达尊敬。 无名淡淡颔首,又瞥了眼道台上二人:“你师父如何了?” “师父……”柳双被问得一怔,“我没有师父。” 无名听得皱眉,反问:“没有师父,你又为何唤我师叔?” 柳双一噎,陡然意识到不妥,但搜肠刮肚竟想不出丝毫与师父有关的信息。 “我……” 他记忆里确实没有师父,关于师父的记忆就好像被人生生挖去,空白得诡异。思及此,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后知后觉道:“糟了,有人篡改我的记忆。” 无名也发现了这点。再询问其他弟子,竟是个个摇头,亦尘的存在似乎被人强行抹去,动手脚之人也懒得说谎,对被挖去的空白置之不理,好像被人发觉也无所谓。 如此自大清高…… 无名望向道台中的佛子,下一瞬,整个白衣虚影化为一点白光,极快地飞向道台。 众人只见道台上突然出现一道模糊的白影,立于佛子与对战者之间。白影挺拔修长,气质出尘绝逸,身体呈半透明状态,仿佛从九天投下的仙人之影。 “这是……”众人皆看呆,连道台上的守卫也不禁按住刀剑,以防神鬼作乱。 这是何等神通?竟能招魂唤鬼? 然比试尚未结束,谁也不会阻拦。无名走到亦尘面前,此时的亦尘正闭目危坐,眉眼皱成小山,周身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他伸指一探,欲助其脱境。 “君子观棋不语。”突然,佛子睁眼一吐真言。 无名转身,正看见佛子趺坐,手中执一本天书。一见天书,无名双眸微缩,语气带了几分诧异:“天书……你是行道人?” 佛子摇头:“行道人不过前世名讳,今世吾是佛子,是莲献。” 无名却因重见故人深感意外,他将佛子打量半晌,恍然:“也是,颜如玉活了下来,你也不可能死。是她带你转世的?” 此话一出,佛子面露疑惑:“她?” “不是她?”无名眉眼一挑,随后释然,“看来你入画不久,前世记忆尚未补全。” 佛子却不欲与他多费口舌:“月同孤,吾与你之事日后再提,请离罢。” 闻言,无名拢起袖子挡在亦尘身前,语气温温雅雅:“巧了,我就为此事而来。佛门自古慈悲,你我又是故交,今日之战天衍认输,你放他出来吧。” 佛子眉头紧皱:“谁与你是故交?” 无名:“你我虽是对手,却并非不死不休。天火降世,界面陨落之后,我以为你最懂我。” 佛子轻飘飘地将最后一颗星子抹去,冷淡道:“是么,吾不懂魔。” 见佛子油盐不进,无名眼眸微眯,手中神文纵横,欲趁机将天书撕开一条缝,救身后人出来。然神文画到一半,对面佛子突然轻咦一声,似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嗯? 无名扩散神念去看,却见佛子手中天书此时几乎已成空白,摊开的那页已被抹去所有痕迹,惟有一颗星子点缀其中,星子底下正有一白衣少年仰头遥望。 佛子执笔,欲将那颗星子抹去,然无论如何也抹不掉,最后一颗星子摇摇欲坠,星光也黯淡近无,可星子却十分倔强,始终为书页上的少年保留一抹暗光。 第195章 界主懵逼记录 见此,佛子惊奇。放下笔,检查书页上的神文是否有损。 无损。 那就是确有一条星轨不受天书影响,在他掌控之外。 “如何做到的?”佛子首先想到无名,抬首,视对方如视入侵者 对方不过一界外投影,如何影响界内? 无名却似有所感,转身回望亦尘。身后人闭目而坐,眉眼深深紧锁,他以入画的角度看去,正见对方因果皆断,惟有一条细细的金线连在他与对方之间。 似断非断。 那一霎,无名讶异地拈起金线,微微弯眼,知道了最后一颗星子与自己有关。 0229_最后一颗星子 星辰全部陨落,惟有最后一颗星子安静地运转,延续着唯一的星轨。亦尘惊奇地看向那枚星子,感知到里面有些许熟悉的气息。 无名。 那颗星子与无名有关,是无名给他的命数。 一时间,心情无比复杂。 无名是界外之人,最有可能不受天书影响,这颗星子来自无名并不意外。但他刚刚了解一些隐密,正是不想见对方之时,却要仰仗对方破境,总归有些不堪。 不过生死关头,这颗星子是唯一的变数,他自是不会放过。于是纵横剑出,无数剑影化作一张剑网罩住星子,密结的神文也如一道屏障将星子所行的星轨保护起来。随后他握住那枚星子,神念灌入。 务必从这条时间线里找出突破口。 自救或者求援,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神念沉入星子,这次天地变换草木生息,再次睁眼自己竟处于一片群山之中。 此片群山十分奇特,山脉绵延千里,其中一座主峰最高。而山脉之上还有数百悬峰,这些悬峰由特殊阵法加持,如仙人之手将大山连根拔起悬挂于天穹。此等天工,非仙神不可为。 而他正身处其中一座悬峰。 此悬峰处于中上位。上望,稀稀落落还有不少悬峰在头顶,如盏盏天灯;下望,也有密密麻麻的悬峰在脚下,如漫漫星河。 眼前此景让他愣了几秒,随后一个念头升起。 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四域之中,哪来如此奇特的山群? 震惊间,日月交替,夕阳西斜,云海化作澄金色泽,投下的天光也介于火红与金黄之间。群峰披上霞蔚,耳边稀稀朗朗响起人声。 嗯?有人? 他转身,正见不远处的山阶上人群络绎不绝,山门处还有童子守候,每隔一里就有童子为客人引路。如此灯火繁盛,笙歌鼎沸,想必此处正在举办集市或者筵席。 怀着几丝好奇,他整整衣衫,从山林里走出,汇入人流。 接待的童子穿着青蓝道袍,镶白色护领,袖口系带,既干练又素洁。童子见到他有些惊讶,捧着一只灯笼问:“邵师兄怎么在这?筵席已经开始了。” 他自是不知道所谓的“邵师兄”是谁,只能含糊道:“嗯,马上去。” 说着匆匆往人声鼎沸处走。 童子既认得他,说明他没有走错,此处就是关于他的记录。但那一声“邵师兄”指的是谁?他?还是无名?他直觉不对,这段场景他根本没有印象,此处山群也里外透着古怪。难道……他划过一个想法,难道此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想到此处,他心里一咯噔。天书里的星轨囊括古今未来,但他一直只观过去,不看未来。他不喜窥探天机,更不喜干扰后世,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最后一颗星子竟是后世命数。 山中杏花如云,他隐入角落,望向杏花林里的觥筹交错。 唉,头疼。他揉揉眉心,如果这里真是未来之机,那他不应该放过。毕竟所有命数只剩这一线生机,再不济,他也可以找无名与对方商讨自己的险境。无名博闻多识,总归比自己有办法。 这样想着,他干脆神念一扫,追踪无名所在。无论如何,先找到商议的人再说。 属于入画境的神念横扫千里,很快,他发现了无名的踪迹,竟是两处。一处在此地最高的悬峰之上,一处就在前方的杏花林。从神魂波动看,前者是分魂,后者是主身。他略微有些惊喜,因为此时的无名,神魂凝实强大,似乎已不是虚体而是活生生的人! 难道无名本人就在此界?! 他第一反应竟然有些欣慰。无名能平安的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一点带来的欣喜可以让他把之前的不虞暂时抛之脑后。 ** 另一边,杏花林深处。 筵席到末尾,众弟子已散去一半。此峰为无忧峰,此次筵席是无忧峰大弟子梅晋卿发出的邀请,目的是邀今年天衍榜上的内门弟子一聚。邵月与谢怀尘也在受邀名单之中。 邵月对此并不感兴趣,奈何谢怀尘不会御剑还不认路,于是为了送谢怀尘来此,他自己也参加了。内门百余弟子,唯一说得上话的就是沈略,所以筵席上他一直与沈略交谈,偶尔瞥一眼身旁的空席,主人依旧未归。 筵席开始之前,谢怀尘被梅晋卿喊走,如今筵席将要结束,二人依旧未归,这不免让他生疑。于是神念扩散整座无忧峰,欲探究二人踪迹。 哪知神念刚刚扩散,识域中便出现一道强大莫测的气息。观气息已超越化神,恐修为境界在己之上。邵月双眸一沉,立即与分魂联系。 天衍山何时闯入了如此大修行者? 此人是谁? 来天衍有何目的? 邵月不动声色召来分魂,另一边却也悄悄分出两缕神识,一缕监视那位大能的动作,一缕继续寻找谢怀尘。六域之中惟有六尊成就化神,他在监视与搜寻间不断思索来者的身份及目的,一一排除。 “敢问姑娘,这里是在做什么?” 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断邵月的思路。他神念一扫,却见那位入侵的大能正拉着一位女修探消息。 女修是落雁峰内门弟子,粉袖朱钗,面容姣好,声音也甜甜的:“呀,师兄来此没有接到邀约吗?”看样子很惊讶。 那大能显然变幻过容貌,衣服也变幻成其他悬峰的样制,悄声叹气:“唉,不瞒师妹,我是见此地热闹偷溜进来的。看你们热热闹闹,却不知是何事。” 女修噗嗤一笑,望望左右,对那人压低声:“没什么,就是内门弟子聚会,天衍榜前一百人全被梅师兄邀请来啦。” 闻言,那位易容的大能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才犹豫道:“嗯……你说什么榜?” 女修:“天衍榜呀。” “天衍?是天衍观的天衍?” 女修惊讶:“哪有什么天衍观,我们明明是天衍宗。” 大能一噎,顺着问:“天衍宗……如今的天衍宗可有人名唤亦无名?” 闻言女修更惊讶了,灵秀的双眸一睁:“这,这不就是宗主名讳?看来你不是我天衍弟子,你是谁?” 小女修警惕起来,纤纤玉指也摸上了腰间短剑。 哪知对方比她还震惊,听到“宗主”二字时,音调都微微不稳:“你,你说无名是宗主?那……亦尘呢?这个人如何了?” “亦尘?”女修警惕地后退一步,“天衍宗没有这个名字。” 一言,如满盆冷水当头泼下。 问的人正是亦尘。听到女修的回答,他心里如栓了铁秤砣,半晌回不过神。 “没有?”他本以为这颗星子里的人会记得他,结果还是自作多情。世间本就没有亦尘,他连出生都是替代品,何苦一问。 “没有……”他低低重复一句,突然觉得佛子实在险恶。 何苦做此一局?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苦让他徒增心魔?让他在无尽的孤寂里徘徊,又让他希望而来失望而去?佛门不是慈悲为怀吗?怎么就要如此折磨他? 杏花树下的少年满身落寞,旁观者看去还以为少年正与心上人表白,结果被明晃晃地拒绝。 小女修也发现他陡然低落的情绪,低头瞧他的神色:“你没事罢?你是来天衍宗找人的吗?没事呀,我可以帮你问问师兄师姐,也许他们知道的更多……” 话说一半,却见一旁走出个莲纹白衣的身影,女修眼睛一亮,连忙招手:“哎,邵师兄!快来,快来。” “邵师兄”三字入耳,亦尘一愣,随即抬头。入眼是一抹白衣,身量不高,容貌精致却无少年稚气,眉眼如霜,气质清寒,负剑走来如一名真正的剑修。对方道衣加身,暗绣金莲,腰间白玉泠泠作响,令人耳目一清。 邵月直视亦尘,亦尘也怔怔看着邵月,二人一时静默。小女修一五一十将亦尘的事说完,邵月颔首:“师妹辛苦,接下来便交给我。” 小女修甜甜一笑,离去。 惟剩二人站在杏花树下,偶尔有路过的弟子瞥上几眼。 终于,邵月先开口:“天衍宗乃道门重地,阁下贸然闯入,不知所寻何人。” 说这话时,邵月眸光清冷,无形的威压将对方笼罩,不似迎客更似逼问。 然而亦尘不似邵月警惕。眼前人与他朝夕相处,他以前一直没有见过对方本体,如今陡然看见活生生的无名,竟被震在原地,手足无措。 这是无名,这气息的确是无名。他居然真的看见无名的本体了,无名的本体居然在和他说话?有一刹那,他觉得来此一趟也不错。 他很快撤去伪装的神术,将自己最原本的样子显现给对方看。云鹤道袍,墨发白冠,少年眉宇轩昂,一把纵横神剑负于身后,看向邵月的神色既有迟疑也有期待。 “无名,是我。你还记得亦尘吗?” 话音落下,或者说早在亦尘撤去伪装显现真身之时,邵月的霜眸便骤然一缩,整个人微微一颤,手下意识抚上腰间白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水水水萌发”,灌溉营养液 +10 第196章 界主懵逼记录 邵月自然认识亦尘,这位大名鼎鼎的界主是他亲手所杀,如今死人复活,他警惕且惊疑。界主明明已经陨落,为何出现于此?是他人伪装?还是亡魂作祟? 而亦尘在看见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警惕时,头脑也渐渐冷静。无名认识他,所以才有反应,这是好事。但天衍翻天覆地,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如今自己突然出现,无名恐怕将他当做替身伪装,多有怀疑。 “你我初见是在络水镜中,”为了打消怀疑,他摊开手以坦诚的姿态面对无名,“水镜被天道屏蔽,我们只能通过声音交流,那时候我还错以为你是一只猫。” 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他相信说出之后,无名一定信他。 事实也是如此,当他将不老渊中的场景一五一十叙述后,邵月刚开始还有警惕,接着逐渐沉静,最后竟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温和的笑意让他半悬的心也落下来,毫无防备地朝邵月靠近:“你信我就好。其实我来自过去,是通过天书来此,如今正遇到麻烦。” 邵月望一眼天宸,薄阳如血,分魂已经来到无忧峰,潜伏于不远处。 “哦?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邵月漫不经心问。 亦尘赶紧解释:“你还记得当年的百家会吗?最后一战我被佛子困于天书,佛子利用天书将我命数一一抹去,导致世间无人记得我。可最后惟有你不受干扰,我追寻至此,就是想看看此处有何特别,连天书都无法抹消……” 邵月淡淡问:“所以你是走投无路来此,很快就要消失于世间?” 亦尘一愣:“也不是,我是来找你。” 邵月:“找我寻解决之法?阿尘,你带剑了吗。” “剑?”亦尘微微疑惑,但还是将纵横剑取下,“一直在身上啊。” 邵月伸出手:“给我。” 纵横剑递出,然而还未触到指尖,亦尘犹豫了。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无名?”他突然问。不是他太敏感,眼前人虽与无名气息相似,但纵横神剑对他十分重要,将剑交出就如将命送出,实在得防。 邵月眼角微扬:“证明?剑就是证明。” 说着,手结剑势,三引剑清啸而出,墨色的剑锋将杏花林搅得萧萧零落,然周围弟子皆视若罔闻,似有一道屏障将他们与其余人隔绝开。 “纵横剑的神文是我教你绘制的,其纹路和三引一样,你自己看。” 邵月并指拂过三引剑身,剑身刹那光华流转,显现无数神文。亦尘不过看了数眼,便已信服,三引剑的加持神文居然真与纵横剑一模一样! 对方的确是无名。 他眉眼都弯成月牙,随后将纵横剑扔给邵月:“拿着。” 邵月接剑一横,剑身出鞘一半,确是纵横。他淡唇微微勾起,随后动作极快,三指反捏剑诀,三引听从召唤,突然化作无数剑影,呼啸着朝亦尘刺去。 神剑暴起,亦尘猝不及防:“!!!” 怎么回事?! 他身形疾退,欲避开锋芒,然三引威势浩大,他聚指成符,空间窜出数道神文将三引缚住。镌刻神文的剑锋直指眉心,却不能再进一步。 “你要杀我?”亦尘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脑中却不知为何想起青衣人的话。 【你们本就相悖,若不斩草除根,日后便是自取灭亡。】 青衣人一直想杀他。 难道最后无名听信蛊惑,杀了他?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神符不敌神剑,寸寸断裂,三引剑欺近,他被剑意逼得节节后退,直到身后又出现一道清冷气息。 谁?! 他于半空旋身,并指划出流云般的剑意,随后调转身形,朝身后的偷袭者拍出一掌。这一掌糅合了无上剑威,中者如受万剑穿心。 然而掌力吐出,他这才发现身后竟是另一个无名!而且此无名更加逼真,从眉峰到朱唇无一不是熟悉模样,身姿挺拔,目如寒霄。 他一时惊愕,下意识收敛掌力,身形也因为中途撤力从而往下坠落。 “界主真是慈悲。” 第二个无名目光温和,甚至伸开双臂,以拥抱之姿迎接亦尘。亦尘落入他怀中,五感皆被熟悉的冷香包围,一刹那,亦尘知道这恐怕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摸无名的实体。神文扩散,亦尘手中画出长。枪,毫不犹豫穿透对方的心脏。 这是对方用于偷袭他的分魂,不是真正的无名,他必须即刻杀死。 对方挣扎,被他一掌拍开,然此举的目的就是拖延,等他再度回首,熟悉的白影携着长剑厉风而至。他手中无剑,只能快速结符严阵以待,然下一息,胸口一阵凉意,他一怔,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激痛。 “呃……” 他猛然回头,却见方才被他杀死的分魂此刻已经站在身后,白皙的手直接穿透他的胸膛。而对方心口依然插着长。枪,却似傀儡行动自如。 瞬息间,身后的白影也翩跹而至,分魂抽手,他瘫倒于地,冰冷的剑锋划过脖颈。 “别动。” 邵月将长剑横在亦尘脖颈,另一手将不停挣动的纵横剑扔给分魂。分魂接过纵横剑,并指结符,神剑顿时失去光彩。 亦尘倒在地上,胸口的鲜血渐渐染红地面,他觉得全身血液凝固,连骨缝里都是冰寒一片。 无名为什么要杀他? 如此冷的目光,如此毫不留情的动作…… 思绪纷乱间,清冷的气息已经蹲下,一缕长发垂在他眼前,有一个寒凉的声音对他说:“百家会?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从过去而来,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喘一口气,眼前景象逐渐模糊,但他依旧拼着最后一股力气拍地而起,手中神符光芒大耀。 “管你是谁,反正不是无名!” 他避开剑锋,神符从指间迸发,直指对方。邵月眼都不眨,也伸出一指,二人神符相对,巨大的纵横字虚影浮现于空,轰隆一声—— 无忧峰一阵颤动,峰上弟子皆被惊动,纷纷往杏花林聚集。 而亦尘本是分魂来此,本命剑又被邵月控制,力量不及,很快被神文之力震得滚了两圈,吐出一口血。邵月趁机一剑粉碎他的膝盖,再一剑挑断他的脚筋。 他欲再动手,白影瞬息来到身前,手肘抵在伤处,长剑横颈,冰冷的吐息欺近:“还想让我挑断你的手筋?” 对方加重力道,胸口伤处汩汩冒血,他痛得一阵眩晕,眼神却更加凶狠,咬牙道:“你不是无名!你把无名怎样了?你怎么会有他的剑!” 他不信无名会杀他,眼前的少年虽与无名容貌一样,肯定是冒牌货。只是他没想到,满怀期待进入的最后一颗星子,里面竟然是要杀他的人。 是什么无法被天书抹消?难道是对方的杀意吗? 他心中一涩,忍不住又吐一口血。 邵月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你好好看着,我就是无名。” 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霜眸,微微皱眉。 “看来你并不清楚状况,不如我来告诉你。”邵月一字一句道,“此世已过去千年,你我早就反目成仇。千年前我杀你肉身,灭你魂魄,夺你界面,而你不敌与我满盘皆输,连尸骨都是我替你销毁的。你死了,懂么?” 闻言,亦尘瞳孔一缩,似是不可置信。 邵月将他牢牢制住:“你就是个败者,既然不知死活地来了,便留下吧。” 说着,只手作符,一道隐密而诡谲的符意展现在眼前。亦尘精通神文,岂会看不懂对方的符意。这是一道傀儡符,对方竟然想将他意识抹去,成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震惊之余,身体已经最先做出反应。他猛然前倾,脆弱的脖颈往三引剑上狠狠一抹! 来时,他只是一道神念,神念死了对本体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如果被人制成傀儡,他将迷失在此,永远不能回去。所以脱身的最好方法就是求死。 脖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意识消失前他只能看见对方惊醒的眸子,以及溅在脸上的温血。 眼前一黑。 身体一轻。 再睁眼竟然是游离状态。 身体已经死亡,他以为自己会回归天书之中,没想到一睁眼自己竟然在原地。原身的脖子耷拉在三引剑锋上,白衣人保持着制住他的姿势,似还未回神。 看见此景他也愣住了。这好像是神魂出窍?身体已死,神魂却可以继续看到临死的场景?但他明明应该回去了,人都死了,星轨还能继续吗?这颗星子的命数应该已经结束才是。 可他等了半晌,竟然还是意识游离的状态。再看身下,原身已死,白衣人也还看着他,甚至正在慢慢抹去他身上的血。 他们身处无忧峰的杏花林,此时正是日月交替,许多弟子被刚才打斗的动静惊动,前来此处探查。但白衣人似乎下了结界,人们来来往往,却都看不到他。 白衣人松开对他的钳制,抹去他脸上的血。但他身上到处流血,很快将对方的白衣也染红。对方摇头道:“懦夫,斗不过我就求死,真是没长进。” 一言,听得他恨不得重生再与对方打一架。 然而下一瞬,事情发生变化,因为他发现白衣人起身晃了晃。与此同时,一股阴邪的幽暗的气息从白衣人身上滋长。日落西山,天光正渐渐化为夜色,白衣人被昏暗之色笼罩,竟生出几分鬼魅。 他只觉疑惑,于是飘到白衣人身前,正看见白衣人的左眼慢慢爬上血丝。而白衣人低头看自己沾染温血的手,五指伸开,攥紧,再伸开。 咦? 一旁的分魂也似察觉不妥,微微靠近:“主人……” 白衣人闻声转头,正是左脸,却与方才的气质截然不同。那人眼尾微挑,唇边噙一抹浅淡笑意:“嗯,你叫我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帅了一地的瓜子壳”,灌溉营养液 +14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9 第197章 界主懵逼记录 此话问出,杏花林中似兴起一阵妖风,冷到刺骨的寒意从白衣人身下蔓延开,激起一阵没来由的战栗。分魂霎时警惕,背脊微微紧绷,纵横剑被他紧握在手,随时作出防御的姿态。 “你是……恶尸?” “对啊,我是不是呢。”“白衣人”微笑作答,随即向分魂拂去一道气劲,“去地府问你的主人罢。” “白衣人”只是轻轻一挥袖,分魂却如临大敌。带着剑气的威压势如破竹,所过之处草木摧折,杏花飞舞,庞大的剑气流将一切吞没,分魂不过蜉蝣撼树,眨眼便成一道飞灰。 暗光交错,啪嗒,失去灵性的纵横剑自半空摔下。随即,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捡起纵横剑,将剑鞘划出一个弧度:“阿尘的剑,你没资格拿。” 一切不过抬手间,旁观全程的亦尘却已震惊在原地。观白衣人气息隐晦深暗,与之前的清明霄远判若两人,若不是他一直关注全程,恐怕要以为白衣人被夺舍了。 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白衣人到底是谁。 解决了分魂,“白衣人”再不多言,径直走向亦尘的尸体。那具尸体看起来颇为吓人,衣服上全是血,地上也聚了一滩鲜红,“白衣人”沉默地将尸体抱起,然刚刚动作,身体就微微一晃。 与此同时,一道强大的气息也陡然出现,从“白衣人”身上汹涌而出,正与阴晦的威压成对立之势。刹那间,“白衣人”身上同时掺杂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明一暗,相互绞杀。 一个清冷的声音呵斥道:谁准你出来的?回去。 另一个戏谑的声音答:你自己心神不稳才教我有机可乘,怪谁? 清冷的声音怒道:滚回去。 戏谑的声音答:你杀了阿尘,该生气的是我。嗯?你就不怕我毁了你的天衍宗? 你敢动一草一木,明日我就将你魂魄凌迟。 呵呵,你敢动阿尘,今晚我就把你的天衍宗毁个干净。 两者互不相让,冰霜从白衣人脚下凝结,一直扩散到十丈之外,就连神魂状态的亦尘也受到波及,冻得一哆嗦。眼见云开月出,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终于有一方支撑不住,白衣人的气息逐渐归于平稳,双眸覆上血色,是恶尸掌握了身体权。 恶尸微微一笑,舔去指间血迹,然后继续抱起地上的尸体,亲吻了下对方的额发,只手作符,画出一方结界,将尸体无比珍重地置入结界之中。 看着结界中漂浮的自己,亦尘全身不自在。他无法脱离此处,也无法回归身体,只能跟随原身像游魂一样飘荡,而原身正被白衣人亲昵接触。若白衣人真是无名也罢,偏偏对方似有夺舍迹象,此举实在怪异。 思索间,耳边已传来白衣人低沉而温和的嗓音:“别怕,我这就为你报仇。” ** 无忧峰迎来一场屠杀。 千年来,恶尸的意识一直被欲尸封印于体内,惟有夜晚才能苏醒。然欲尸强大,即使苏醒恶尸也无法获得身体控制权。可今夜不同,今夜的欲尸心神动摇,而恶尸又被血气惊醒,趁机占了上风。 魔气大肆蔓延,半个无忧峰都被覆上寒霜,恶尸所过之处弟子们惨叫不绝,剑气如徐徐凉风,拂过脖颈拂过后心拂过一切要害。有弟子欲捏碎警符,然恶尸稍稍动手,整座无忧峰的护山大阵也尽在掌握,警符根本传送不出去。 一时间,无忧峰上血流成河,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云霄。 而亦尘的身体一直被保护于结界之中,恶尸牵着他如牵一只漂浮的风筝。幸而普通弟子看不到结界中的尸体,否则黑夜的牵尸人会成为他们临死的梦魇。 亦尘的神魂也一直跟在恶尸身后,恶尸一路杀戮,看得他触目惊心。 有两个弟子见此战战欲逃,恶尸如猫抓老鼠般由着他们御剑乱飞,最后屈指成线,淡金的细线连成大网欲将猎物绞杀。 “住手!” 亦尘去抓对方操线的手,然魂体触不到实体,只能扑个空。可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于是手捏剑诀,欲召纵横剑出鞘。纵横剑就在恶尸腰间,心动剑动,恶尸一怔,感知到纵横剑微弱的挣扎,手中动作也一顿。 那两名弟子连忙斩断金线,气喘吁吁。 “阿尘?”恶尸喃喃自语。 亦尘自是无法回应,虽然他现在就站在恶尸眼皮底下,但他只是魂体,能让纵横剑动一动都是拼老命。 恶尸见他不答,眸光一柔,语气也轻柔道:“原来如此,你的魂魄在这,是么?” 亦尘赞叹于对方猜的如此之准,然而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停手时,恶尸手一招,金线将其中一名弟子穿成筛子,鲜血横流。亦尘一愣,恶尸再一挥手,锋利的金线又将另一名弟子绞杀成血沫,似一场血雨。 “你……”亦尘眼睛一红,手中结符恨不得杀了此人。 然恶尸毫不在意,手中再画一符,漫天大火倏然而降,整座无忧峰瞬间被大火吞没。 “你一定看不惯我杀人。”恶尸在漫天大火中袖手而立,笑道:“既然看不惯就阻止我吧,否则我会一直杀下去。” 疯子。 听到此言,亦尘心下一片冰冷。 这样一个疯子怎么会是无名? 然对方长身玉立,目光已经望向更远处的悬峰。天衍宗有数百悬峰,月光照入地界,空中的悬峰纷纷披上一层银白,如密密麻麻的棋子。 “你沉睡一息,我就杀一人,你沉睡一刻,我就杀一峰,你若不醒,明日的天衍山就是地狱火海。”无情的威胁从对方口中吐出,“阿尘,你忍心吗?” 说着对方竟是乘虚御风,欲往下一悬峰而去。 嗡—— 正当这时,纵横剑不安颤动,剑鞘中的光芒几乎掩盖不住。恶尸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望向腰间白剑。一勾指,剑入手,再拔剑,霜雪似的白光倾泻而出。恶尸并指拂过每一寸剑身,就如抚摸美人的背脊,随后屈指一弹,长剑发出清越的铮鸣,就如聆听美人忍不住的闷哼。 然而下一秒,一双手从恶尸背后伸出直取要害。恶尸似有所料,长剑回身,剑背击在手腕处,对方结印的手霎时软下来。 “真厉害,居然对自己行傀儡之术。”恶尸微笑地看着身后人,“果然这样才能把你逼出来。” 偷袭者正是亦尘。当恶尸扬言要屠灭此地时,他心中愤怒,硬是激发了神魂所有的力量使出傀儡之术,终于将自己的神念又附回原身。然这种神术支撑时间不长,且后遗症奇多。 他趁神术见效,徒手撕开结界,打算将这个冒牌无名劈晕了事。结果对方只在最初回击,之后竟然伸开双臂抱住了他。 对方浑身浴血,湿黏不已,他并指成剑抵在对方要害,对方居然也不放手。 “放手。”他声音嘶哑,原身已经死去,他凭借傀儡术上身,可肢体动作乃至声音依然僵硬。 “不放。”对方却把他抱的死死,“你受了伤,我放手你也站不住。” 亦尘一愣,的确之前白衣人将他双脚打伤,他勉力站立还行,走路估计十分艰难。对方趁此将他横抱起来,眉眼化作清风:“你想去哪,我抱着你。” 亦尘皱眉,手中力道更重,剑气已经刺入对方要害:“别废话,你把我放下,我有话问你。” 对方静静看着他,他霎时全身紧绷,防止对方发难。然而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 “你!” 亦尘气得当场化剑为拳,狠狠揍向对方下巴。随后一个翻身落地,踉跄几步,还是没站稳,半跪在了地上。对方被他揍得后退几步,抹了把唇边血,笑了笑。 “男子汉大丈夫,被亲一口怎么了,别小气。” ??这是什么狗屁疯子理论? 亦尘脸色十分难看。自从进了这枚星子,里面发生的种种已然失去掌控,他不单得知未来的自己已死,还遇到身负两种性情的无名。熟悉的属于无名的气息让他想要探究,可陌生的甚至可怕的性情让他无法信任。 对方到底是不是无名? 他该不该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对方? 这里的命数又是为何不会被消抹? 到底有何特殊?! “你在想什么?”对方再次缓缓靠近,不过这次停在两尺之外。 他抬眼,见对方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浸染成深红,于是首先开口:“不要再杀人了。” “好。”对方笑着答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再次深深皱眉,对方答应的未免太过轻巧。 “你是谁?”他又问。 对方拢起长袖:“我叫邵月。” “你和无名什么关系?” “我就是他,他却不是我。” 对方的回答让问题更加扑朔迷离。 “那之前的你……”亦尘犹豫道,“也是无名?” 对方点头:“嗯,他是的。” 看来他的猜测不错,对方确是身负两种性情,但两种性情……都不像无名。 “为什么会这样?” 话问出口,对方仅仅笑而不语。 他不耐地一扬手,纵横剑听从主人召唤终于挣扎着从对方手里脱出,临走时还甩了对方一剑气,白皙的手掌流下一道血痕。全过程对方也没反抗,任由亦尘拿回纵横剑。 “你为什么不说话?”亦尘用剑指着对方。 对方眸光微微下移,正看见亦尘胸前的血洞,那里的血已经流干,翻出白肉。“你呀,”对方突然叹气,“这世间你就只信无名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黑白色的故事”,灌溉营养液 +15 读者“浸溶”,灌溉营养液 +50 第198章 界主懵逼记录 亦尘自是对这位手段残忍的恶尸没有好感,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信任。 对方见此,只能叹一口气:“罢了,你如此防备我也没用,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来此地似与‘佛子’有关。” 亦尘将一切都告知了欲尸,当时恶尸正在欲尸体内,朦胧间听到三言两语,却记不分明。 亦尘:“不错,我确是被佛子逼入此地。” 对方:“你大可将一切告知于我,我虽然杀人,却不会害你。” 亦尘有些犹豫。通过种种表现,对方的确对他十分在意,但这份在意近乎扭曲与疯狂,给人不安以及恐惧。 对方又朝他靠近几步,他急急神文作符。 “嗳,君子动口不动手。”对方悠悠停下步子,摊开双手,“不如这样,你将我双手绑起来,我就不能捣乱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亦尘瞥了眼温煦含笑的某人,若忽视那身沾血的白衣,对方就如谦谦君子温雅有礼。可惜,这样一个翩翩身姿在鲜血的沐浴下,更令人不寒而栗。 亦尘:“行,你过来。” 对方走近,亦尘颤巍巍起身,伸指,行云流水般的神文从指间溢出,他在对方手腕处画了几圈,神文霎时如绳索缠缚。哪知对方反手就是另一道神文,啪嗒,两方交接,神文断裂,对方趁势欺近,毫不迟疑将他抱起。 “???” 当他好欺负不成? 纵横剑光大亮,倏然穿透对方的左肩,绽出一道血花。对方左手一软,差点把他摔在地上,但很快那只手加重力道,重将他搂进怀中。对方甚至低头抵在他眉心,低低笑了两声。 “你看,我的手只能抱你,和绑着也没差别。” 亦尘:“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大男人抱大男人?” 对方:“不,我只抱你。” 对方拖着缱绻的尾音,轻柔的吐息几乎拂过他的颈窝。亦尘全身一颤,刹那间脑中划过无数念头。 对方的语气太暧昧了。 之前他就怀疑过无名是不是喜欢他,如今从此人身上看,无名好像……的确喜欢他?但四百年来无名举止有度,丝毫不逾矩,真是藏的够深沉。 “好吧。”亦尘心软了,毕竟对方的确对自己没恶意,自己还刺了对方一剑。“抱着就抱着,不过听你的说法,你知道佛子?” 因为他的妥协,对方似乎很高兴,下颌微抬,正示意无忧峰的火光深处。那里已经被大火笼罩,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嗅觉。 “知道我为什么放火么,因为人没有死绝,有一小部分漏网之鱼正藏在某处。”对方兴味道,“而据我所知,‘佛子’就在此峰,应当也是漏网之鱼。阿尘若要找人,我带你去就是。” 话落,亦尘眼眸睁大,惊异道:“佛子怎么会在天衍宗?” 佛子何等威仪,不说道法不同,哪怕佛子真在天衍宗,以其实力也绝不可能任人宰割,应该早就现身将纵火者暴打一顿才是。 对方附和道:“对呀,佛子就在天衍宗,阿尘创下的道法精深,连佛子也甘愿轮回转世重修道法呢。” 此言,亦尘当然是不信。只是来后世一趟,天机众多,许多事早已脱离预料,他不禁有些担忧自己窥探太多会导致日后自掘坟墓。 ** 回到半时辰之前。 彼时天将暗,月将明,无忧峰上人声鼎沸,筵席已近末尾,众弟子也欲散场,然而杏花林深处忽有一阵动静,引得众人频首顿足。 众人只当哪家弟子喝醉酒正在比斗,惟有沈略微微皱眉,心生一丝不祥。 沈略是小寒峰的大弟子,也是本次天衍榜第四。若不是谢怀尘靠着系统作弊上位,沈略就是天衍榜第三。沈略性情沉稳,为人低调,道从观星之术,善八卦卜易。天衍宗弟子都知道内门有位沈师兄,算卦极准。 所以当沈略算出今晚无忧峰必有大难时,众弟子皆瞠目结舌。 天衍榜第一的邵月,不在。 天衍榜第二的梅晋卿,不见踪影。 天衍榜第三的谢怀尘,也不在。 所以沈略就是主心骨。 “诸位可随我离开,也可自行离去,无忧峰主不在,若今晚无事发生,沈略自会向峰主请罪。”沈略向所有弟子作了一揖,如是道。 无忧峰中,有本峰弟子也有外峰弟子。本峰弟子自是不会离开,就算真有祸事他们也会誓死守峰。外峰弟子则有一部分不信虚无之言,无动于衷;一部分半信半疑,决定待会再走;最后一部分相信其言,或跟随沈略,或自行离开。 过了不久。 沈略将信己之人一一送走,最后在一阵惨叫声中停下步子。跟随他的还有二十七八个弟子,都是从山顶得知预言准备下山的。 “什么声音?”有弟子警惕道。 沈略眸光一沉:“恐怕祸事已至。” 众弟子大骇,纷纷露出恐惧神色。 沈略:“莫慌,我们一起御剑出去,出去后各位尽快汇报师长。” 于是,众人达成一致,纷纷御剑而逃。 结果御剑众人刚飞至悬峰边界,无形的屏障就将众人阻绝。 “沈师兄!对方控制了护山大阵!我们出不去!”有弟子惊喊。 沈略检查了番屏障,确认靠他们这群小弟子无法打破。耽搁间,杏花林中又是数声惨叫,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令人胆寒。 有小弟子急道:“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会死……” 另一弟子拔剑:“奶奶的,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咱们拼了!” 众弟子赞同,纷纷拔剑欲迎战。 然沈略最为冷静,他分析道:“无忧峰乃上位悬峰,护山大阵岂是一般人可掌控?况且有敌入侵,护山弟子必会燃起警符,可如今过去许久,无一动静。所以护山弟子必是全军覆没,甚至有可能在一个照面就被抹杀。此等实力我们不及,只能避祸为先。” 眼见弟子们脸色越来越白,沈略接着道:“我知道无忧峰有一处密道,诸位若信我,可随我躲入密道之中,等待救援。” 最后有一半弟子跟随沈略去密道,另一半弟子则不屑:“听闻你就是个书呆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祸事来临书呆子跑得最快。” 沈略垂眸,一言不发地带领其余弟子走了。 无忧峰密道就在山顶附近,入口是一个树洞。进入树洞,密道就在树根底下,宽三丈,长十丈,室内还算整洁,点有油灯,足可容纳六七十人。 一行人进去后,用草堆挡住树洞,又派两人守在洞口,其余人在密室里坐等。无忧峰上哭喊声、嘶叫声接连不断,众弟子听得心惊胆战,没有一人再敢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声响渐消,树洞外却隐约传来脚步声。此脚步声悠悠慢慢,似闲庭信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众人屏息凝神,偶尔眼光交错,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如此悠闲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渗透入骨的寒意从洞外蔓延进来,修为低的小弟子打了个寒颤,上下牙齿瑟瑟发抖。浓烈的魔气带着压迫性的威压,众弟子在这种威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这时候他们才真切意识到洞外是一只魔,是一只可怕的先天魔。 幸好他们之前没有出去。 魔物渐渐来到洞口,众人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洞口的弟子透过缝隙偷偷瞥了眼洞外,却只看见一道狭长的背影以及滴血的衣角。 一个小弟子吓得就要哭出来,沈略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脑袋,以作安抚。密室四周刻有阵纹,具有隐匿之效,这个地方是梅晋卿告诉他的,按理不会被发现。 事实也是如此。 过了会儿,脚步声远离,冰霜褪去,魔物终于走了。众人长舒一口气,皆露出劫后重生的喜悦。然而喜悦不过几息,很快,洞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股焦糊味传入密道。 “不好,外面着火了!”洞口弟子急急说道。 沈略脸色一变:“快,快出去!” 密道并不通风,唯一的通风口就是洞口,若洞口着火,众人不出去只会窒息而死。 然而洞口弟子推了半天,竟发现洞口的草堆推不开。 “怎……怎么回事?”弟子们慌了,手忙脚乱都去帮忙。可是把草堆扒开之后,大家竟发现洞口封印着一道道符文,竟是有人把洞口直接封死! “这……”见到符文的瞬间,沈略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那魔物早就发现他们一行人躲在树洞密道中,只是懒得进来杀,于是直接将洞口封死,然后放火烧山。如此一来,他们这群自作聪明的猎物必死无疑,对方也省下不少功夫。 沈略将因由解释一番,众弟子听后皆肝胆俱颤。 “啊啊……我不想死……”有弟子忍不住嚎啕大哭,随着源源不断的黑烟涌入密道,众人的心理防线也逐一崩溃。 弟子们争先恐后地去砍去砸那道符文,然修为差距太大,他们只能透过符文看见洞外一片火海,炙热的温度很快席卷入内,火势渐渐往密道蔓延。 “咳咳咳……”密道里的氧气愈见稀薄,众人如饿狼扑虎,死命地想扒开洞口封印。若是直接干脆地死倒还好,偏偏这种漫长的窒息折磨更易让人陷入恐惧深渊。 面对此景,沈略脸色灰败,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心生迷惘。 自己带这些弟子入密道避难,本意是为救人,但如今情景……是他错了吗? 第199章 界主懵逼记录 黑烟充斥密道,弟子们纷纷以衣袖掩住口鼻,四处乱窜寻找出路。刚开始众人还有力气呼喊挣扎,等密道里被浓烟熏得看不清五指,剩下的惟有绝望。墙壁热得发烫,洞口燃起熊熊大火,众人在火中缩成一团,渐渐没了声息。 就在众人等死之时。 滋滋。 外面似有什么动静。 喀嚓喀嚓。 洞口似有什么动静。 浓烟慢慢变得稀薄,密道里的温度也在降低,有弟子抬头四望,最后在洞口看见一抹亮光。 “洞……洞口……”嘶哑的声音陆陆续续从洞口处传来,“符文……消失了……” 有人惊醒,赶紧往外爬:“真的……真的消失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缩在密道里的众弟子听到这声音,顿时重燃起希望,纷纷往洞口涌去,而沈略也惊奇地抬起头。 ** 亦尘是被一路抱着走的。 某人非不让他下地走路,非要亲自抱着去无忧峰山顶。无忧峰已经被烧成一座火山,浓烟弥漫方圆十里,火舌在穹霄上映出狂乱的影子。 周边悬峰已经注意到这里,警钟声声长鸣,整个天衍地界都回荡着急促的钟声。慎行堂弟子纷纷御剑赶来,却都被阻挡在护山大阵之外。其余悬峰弟子也正急急支援,无数剑光在夜空里留下淡紫痕迹,形成一张交错的大网。 见此,亦尘眉头紧锁:“把火灭了。” 恶尸无辜道:“我的手被你绑着,怎么灭?” 说话人脸不红气不喘,亦尘给对方一个白眼,亲手写下神符。神符一出,符意无声无息迅速蔓延,所过之处聚起雷云,最后整个天衍地界都被乌云笼罩。他再重重抹下一笔,轰隆——一阵电闪雷鸣,淅淅沥沥,天空下起了大雨。 带有符意的大雨如甘霖,很快将无忧峰的大火浇灭,雨水打湿炭黑的杏花枝,倾落在烧焦的山阶上,洗刷还未干涸的鲜血。到处湿淋淋一片,亦尘以手画圈,头顶顿时多了一把油纸伞,他举着伞,沉着脸,看无忧峰上惨象连连。 果然刺一剑还是少了,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应该以死谢罪。 “你是不是在想,我手段太过残忍,死不足惜?”突然,恶尸停下脚步,低头望向怀里的亦尘。 亦尘:“枉造杀孽,此举无异于妖邪。” 恶尸纠正道:“我之所以枉造杀孽,是为了替你报仇。你伤一根头发,这里的人也要付出代价,所以真正的祸源是你嗳。” 亦尘:“你太偏激了。” 恶尸笑了笑,将他放下,却抓着他的手腕:“偏激也是因为你,所以你最好管着我,一刻不离我。” 亦尘没理他,此人虽长着无名的容貌,行事却完全偏执阴桀。讲道理是没用的,不如先说正事:“佛子在哪?” 一路上,他已经将自身境况告知对方。对方声称知道佛子的位置,他才跟随对方来到此地。此地靠近无忧峰山顶,虽然被大火肆虐过,但周围林林立立的古树盘根错节,枝干被烧成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烟熏味。 恶尸将脑袋凑近亦尘,指着其中一株古树:“看那儿。” 亦尘不动声色地远离对方,然后看见了对方指的古树。那棵树的树干约有水缸粗,看木质似乎是杉类,树根处有一树洞,已经被烧得变了形。恶尸一挥袖,莹蓝的符文一闪即逝,这时亦尘才恍然树洞竟被符文封死。 符文散去,不一会儿,其中有了动静。树洞里倏然伸出一只手,指甲外翻,血肉模糊,看着十分渗人。亦尘赶紧后退一步,瞥一眼恶尸,却见对方嘴角含笑,似有极大兴味。 手伸出之后,便是手臂,肩膀,头……树洞里钻出个人来,抬头,正与亦尘面面相视。亦尘瞳孔一缩,很快猜到此情景的缘由,然而他还未上前帮忙,那人就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般回身往洞里喊:“快……出来!有人救咱们了……” 声音粗粝沙哑,却隐含喜悦。 亦尘赶紧一瘸一拐地上前拉人。恶尸抱臂在一旁看着,只见洞中陆陆续续爬出十来个少年少女,衣制皆是弟子道袍,满脸炭黑,出来后如重见天光泣声不已。还有些小弟子也被众人拖了出来,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最后一个爬出来的是沈略,他爬出洞口时正是亦尘搭手。两人握紧双手,沈略说了句“多谢”,再抬眼,二人皆愣住。 亦尘愣住是因为对方眼熟。他在一刹那细数了不少人,可没有一人长得与沈略相似。如果不是模样相似,那就是魂魄吸引,思及此,亦尘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愣在原地。 沈略愣住则是因为他认得对方。亦尘与邵月模样相似,沈略一抬眼,以为是邵月救了他们,但他再扫视一周,很快发现了恶尸,于是事情变得诡异。 ……两个邵月? “你是谁?”沈略瞬间警惕,极快地缩回手,起身,退后几步。 “我……”亦尘卡词儿。 有弟子指着亦尘:“他是邵师兄,沈师兄你不认识了?” 沈略看看亦尘,又看看恶尸:“世间怎么会有两个邵月?” 一言,众人恍然惊醒。 之前大家急着从洞口出来,谁也没注意身后的恶尸,如今目光聚焦,大家这才发现不妥。两个邵师兄?怎么回事? 恶尸饶有兴致地走到亦尘身旁,弟子们纷纷避开,恶尸揽过亦尘,一抬下巴:“诺,他就是佛子。” 目光正看向沈略。 闻言,亦尘惊诧地将沈略上下打量:“这真的是……佛子?” 一个只有金丹期的少年,无论容貌气质都与佛子相差甚远,惟有那一缕魂魄气息格外熟悉。 “是,也不是,你可以将他看作佛子转世。” 沈略自是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但他很快瞥见恶尸身上浓重的血腥,眼中闪过一刹的震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恶尸一笑,毫不避讳:“因为是我屠了无忧峰。” 话一出口,众人大骇,有弟子甚至趁此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鬼魅背影。 “啊!”那弟子顿时吓得冷汗涔涔,指着恶尸哆嗦道,“对……是是他……那背影就是穿着这样的血衣……” 闻言,众弟子齐齐拔剑,气氛顿时剑跋扈张。 有弟子不可置信道:“怎么会……邵师兄怎会做这种事?!” 另有人骂道:“呸!此二人定是伪装成邵师兄的模样潜入天衍,他们是魔!魔物都擅变换身形!” 亦尘听得脑壳疼,想说这都是一场误会,他与旁边的杀人疯子毫无瓜葛。结果恶尸冷笑一声,直接将亦尘护在怀中,手一召,无形而强大的剑气横扫四方,咻—— 一道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痛,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亦尘直觉不妙,然等他再睁眼,十余弟子皆倒在地上,惟有沈略口鼻溢血,颤巍巍跪着,瘦削的五指深陷泥土。 亦尘猛然回头,狠厉地看向身后人。哪知恶尸全然无愧疚,反而一垂头,将脑袋搁在了他肩上。 “别生气,他们只是震昏了,你在,我不乱杀人。” 亦尘一顿,神念扫过,这才确认地上躺着的弟子都还活着,顿时长舒一口气。 “你们要做什么?”这时,沈略喘着粗气问。方才红衣人的剑气针对所有人,却偏偏放过了他。他不是傻子,他能猜出对方是冲着他来的。“你们的目标是我,何必伤及无辜,要什么找我便是,放了我的师弟师妹们。” 亦尘点头:“好,我不伤害你的同门。” 旁边的恶尸慢条斯理:“嗯,我可不能保证。” 亦尘回头,狠狠挖了恶尸一眼。 沈略地艰难起身,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配剑:“若你们不能保证,那沈某只好拼个鱼死网破。” 说着就要捏剑诀。 亦尘赶紧摆手上前:“等等,你别冲动,其实我此来是想借你‘天书’一用。我并不欲伤人,只是如今身陷囹圄,急需破境,不得已才来找你。” 实际上他在见到沈略时,心中便已有了预案。沈略是佛子,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他有幸遇到佛子,那是不是可以依靠天书来对抗另一本天书?天书乃佛子伴生之物,势必世世跟随,对方应该拿得出手。 然话说完,对方却露出困惑神色:“天书?” 亦尘解释道:“天书是你的伴生物,大概……这么大,上面记录着所有命数,可窥天地至理。” 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沈略见他说的如此认真,犹豫道:“阁下是不是找错了人?如此神物,我从未见过,更不论借予。” 一听此言,亦尘心底拔凉——难道此世佛子并未获得天书?或者天书失踪了? 恶尸却早已看不下去,见沈略断然拒绝,五指微动,无数金线从四面八方涌现,直接将沈略四肢大开绑了起来。长剑落地,沈略一惊,然而金线如蛛网,越是挣动越是紧缚。 “放开他。”亦尘皱眉看向恶尸。 恶尸饶有兴味: 第200章 界主懵逼记录 “阿尘,你应该明白,既然是此人让你身陷险境,那么破境就还有另一种方法。”说着,食指微挑,直接触动四根金线将沈略的膝盖刺穿。 “唔……”膝盖被粉碎,沈略霎时落下冷汗,若不是金线束缚,他恐怕已经跪在地上。 亦尘眉头一皱,欲召剑阻止,可握剑的手攥了又松,最终还是停下动作,抿唇看着痛苦的沈略。 “对了,就是这样。”看见亦尘的反应,恶尸满意一笑,“既然你找到了此人,那他就是你的人质。不用找什么天书,你大可以折磨此人,以此人为筹码换取破境。” 亦尘放下手,紧捏成拳:“人质的确是个办法,可……不必折磨他吧?” 话音刚落,恶尸再一挥袖,庞大的剑气直接穿透沈略的胸膛。后者立时哇地吐出一口血,气息骤减,亦尘也脸色一变,立刻画符欲救对方。 一只手坚定有力地握住他画符的手。 亦尘恼道:“你不能杀他。” 恶尸幽幽道:“阿尘,同情心是个好东西,可同情泛滥就是愚蠢。你因何重伤?因何陷入险境?别人对你下狠手,你还同情他?就是因为你心软,所以对手认为没有威胁,才会不肯现身。可若你杀了他——” 如玉的眉眼微微上挑,苍穹之上正有一股浩渺之势蠢蠢欲动,其声势浩大,如山雨欲来。 亦尘一怔,显然也感知到了这股气息。 恶尸弯起眉眼,在亦尘耳边轻轻道:“可若你杀了他,对手也会慌神,看,机会这不就来了。” 此时天空下着大雨,然不知名的威压降临之后,时空被一寸寸冻结,因重力下坠而变形的雨滴悬停在半空,风声骤止,万籁俱静,金线上挣扎的沈略也没了动作。亦尘侧头,却见恶尸也如凝固般一动不动,惟有一只手握着他不放。 他警惕抬头,只见天穹也陡然睁开两只巨眼,那双眼睛俯视一切,淡漠如神祇。 “佛子。”他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如今他身处星轨之内,佛子应该正通过天书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天穹里的巨眼也很快锁定他,眸光交错,绵长的声音从九天而下:“吾很惊讶。居然能找到吾之本体,你气运不错。” 对方声音庄严又悠远,犹如天道亲临,若是普通人只怕被这阵仗吓住。可亦尘不惧,他直接倾身想把沈略抓来,结果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恶尸手中,拔了几下竟然拔不出来。无奈,只好将恶尸手中金线一扯,重伤濒死的沈略顿时被他控在手中。 他抬头朝天穹喊:“佛子,你未来之身就在我手上。杀我可以,我也可以杀了你,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说着,他将纵横剑横于沈略脖颈,眼看就要割开那脆弱的皮肤。 天穹上的巨眼微眯,闪过一丝锋锐:“住手。” 却是叫住了亦尘。 亦尘停手,斜眼瞥向对方。哼哼,他就不信对方敢让他动手。 佛子道:“亦观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玉石俱焚乃下策。不如各退一步,你放了此人,吾放你出天书。” 此言正是亦尘想要的,他欣然答应:“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佛子:“讲。” 亦尘:“你可否将此峰死去之人复活?” 无忧峰上的惨景历历在目,天穹巨眼将其扫视一番,淡漠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沈略身上。沈略已经重伤垂危,看样子很难救活。佛子一眼便看出此子是他未来的命数,若真死了,相当于断送自己的命格。 救一人是救,救一峰也是救。 “吾接受。” 听到佛子的保证,亦尘眼一弯,终于安心。天书外的佛子则信守承诺,手一拂,将天书里关于亦尘的那一页撕了下来。书页撕下,亦尘不再受天书掌控,身形逐渐透明,神魂也即将离去。 而就在临走之时,手上力道一重,竟是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亦尘一愣,以为是恶尸突破天书界限苏醒了,结果转头一看,某人依旧一动不动,似画中人。他垂眸,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心中生出一念头。 无名原来也有温度。 无名也是活生生的人。 会生气,会偏执,也会悄悄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噫,突然有点想念好友了。 身形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下意识摸上对方清泉般的眸子。这双眼睛时而温润,时而寒凉,但真正摸起来是柔软温热的,睫毛很长。 亦尘消失,天穹上的巨眼消失,一切在天书的影响下开始倒退。雨幕,大火,天边的剑影,沾染鲜血的杏花枝……焦黑的土地重新复苏,死去之人伤口愈合,日出西升,万丈霞光倾泻而下,无忧峰上又是人来人往,宾客盈门。 只是这一次,正在与沈略下棋的邵月手一顿,感觉体内沉睡多年的恶尸似乎蠢蠢欲动。 0230_普世神光 一股大力拉扯,眼前白光交织,等神魂回归本体,亦尘已经重回百家会的道台。 他原本以为第一眼会看到佛子不虞的目光,结果一睁眼,眼前一片白雾,仔细看白雾上还有暗纹,细致缜密如上等刺绣。 咦?刺绣? 他再顺着刺绣往上,是一条玉色腰带,收束得当,衬出主人的身形颀长,尔后是如绸缎般的墨色长发与一个后脑勺。 亦尘一下就笑了:“无名。” 一声平平淡淡,白衣道人回头,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松一口气:“你终于出来了。”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确是无名的声音。 他神色坦然:“哼,区区天书我会出不来?” 无名摇头失笑:“大话还是留着回观说罢。” 说着,白影一飘,从挡在亦尘身前飘到亦尘身后,捧着天书的佛子终于展现在亦尘面前。 此时的佛子依旧禅定趺坐,手中天书并不如想象般奇特,从外形看竟然就只是一本普通的册子,同天衍观里随意收藏的那些《神龙十三掌》《七步杀伤拳》一样。书角微微泛黄,却不减威能,亦尘不过看一眼,就能感知到书内繁奥的神文气息。 他移开目光,冲佛子挑眉:“佛子,我破了你的天书,这场决斗是不是算我胜?” 此话说得嚣张,台下众人闻言皆窃窃私语。亦尘在天书里待了很久,所以也自以为人间过去不少时辰。但从凡人的角度,他与佛子其实就只对坐了几息,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眼花缭乱的法术互斗,此人竟然就开始大放厥词说自己赢了决斗,实在不可理喻。 佛子阖上天书,将天书横放于膝,否认道:“吾只承认你破了天境,未曾认输。” 闻言亦尘懂了,一拍手:“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要继续和我比斗?好啊,我赞成。” 老实说方才在天书里一阵无头苍蝇乱跑,他心里也正窝着火。既然佛子不认输,那他们就好好打一架,也好解自己心头之恨。 佛子仍是那副闲定模样,见亦尘战意正酣,一伸手:“请。” 亦尘自是不客气。刚开始上台时,他曾答应与佛子坐而论法,此刻自是不会食言。不过到了他们这等境界,站着还是坐着,对战局几乎没影响。 手捏剑诀,纵横剑应召而出,白色的剑光如匹练,引得座下一阵惊呼。旁边无名不动,任由剑气穿透虚影,目光时刻警惕着佛子。 佛子也动了。取下颈间串珠,佛子将串珠一抛,穿珠的络子在半空霎时断裂,佛珠一颗颗散开,总共一百零八颗,皆是褐色,惟有中央一颗呈流金光泽。 亦尘眼一眯,手中结印,一剑化十,十道剑影如离弦之箭冲向佛子,剑气激起罡风,靠近之人皆被罡风刮得向后仰。 同时,佛子也手结佛印,煌煌佛气从佛子身上散出,一百零八颗佛珠在半空结阵,与纵横剑气正面相抗—— 一股强大的气劲以道台为中心横扫四方,台下一片人仰马翻,整个湖心岛沙沙作响,却是罡风掀得一片沙土飞扬。 佛珠结成的阵法将纵横剑气打偏,一道道剑气与佛子擦肩而过,佛子身后的地面顿时被剑气划得纵横斑驳,可见其力道。 佛子毫发无损,五指一拂,佛珠以阵列挡在身前:“纵横剑意,不过尔尔。” 声音古井无波。 亦尘依然保持结印动作,嘴角一咧:“说我?你也不过尔尔嘛。” 说着,双手化印为符,气息陡然一变,五指间竟生出金线。见到金线,佛子脸色一变,然为时已晚,亦尘一勾手,金线在空中亮出光泽,这时众人才发现金线的另一端竟然是佛子身后的剑痕! 原来方才的纵横剑气只是个幌子,真正铺垫的是金线。 纵横剑气划过的轨迹皆化为神文编织的金线,一时间佛子周身缠满金线,待佛子再欲结印,金线已经缠上五指,顺便将佛珠打乱,阵法失效。 佛子目光一凝,终于感到危机,手中结火就要烧去金线,然亦尘更快。金线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对方,如今成功,白衣少年倏然起身,身形快如残影,纵横剑光华一闪,下一秒,剑锋已经横在佛子颈间。 “你输了。”亦尘笑眯眯地看着佛子,居高临下。 其实金线一法并不是他的法术,但他天书走一趟,遇到恶尸,从恶尸的金线手法中获得灵感。恶尸的金线便是神文编织而成,恶尸可以,为什么自己不可以?于是灵光一现,他临场决定以线代剑。 第201章 界主懵逼记录 纵横剑逼在要害处,金线也锁定对方动作,眼看佛子是输了。然佛子并不慌乱,反倒拈指将一颗鎏金佛珠取回,其余佛珠皆失去灵性散落在地。 亦尘见此剑锋一紧:“动什么动,快认输。” 生怕佛子出尔反尔。 然佛子全然不惧,只看向手中佛珠,甚至用袖子擦去其上浮灰,仿佛那颗珠子比决斗更加重要。 “不,是你输了。”佛子突然道。 对方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亦尘霎时警惕。然四处张望,台上台下皆一片静谧,空间毫无神文气息,对方也没有任何要反杀的意思。 佛子说这话什么意思? 亦尘恍然:“你想耍赖?嘁,你现在可是在我剑下,我动动手指头你就得见血。”说着作抹脖子状,恐吓佛子。 佛子无动于衷,目光却一侧,示意亦尘去看台下:“若论剑术,吾自不及观主,可若论神术,观主也不如吾。观主破境天书如今已过一炷香,难道就没发觉有何不妥?” 闻言,亦尘狐疑地去看台下,却见台下众人见他赢了佛子或疑惑或惊奇,似乎一切正常,又似乎哪里透着诡异。 佛子两指推开纵横剑锋,淡淡道:“观主难道还未察觉,此世已无人认得你。就算你赢了吾,百家会也没有你的名字。”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亦尘猛然回头,第一反应是去看无名。无名就在他身后,白衣白发,静静观战。见他看过来,无名犹豫了下,方低沉地点头:“刚才我从柳双那过来,柳双和小弟子们都不记得你了,想必是天书所致……我本想晚些告诉你的。” 听到无名亲口所述,亦尘脸色微变,再看台下,窸窸窣窣的属于凡人的议论声纷至沓来。 “台上与佛子交手的是何方神圣?”有人问。 “不晓得,看的眼生。” “这谁啊,竟敢把剑架佛子头上!”支持佛子的宗派里,有人拍腿痛惜。 “奶奶的怪了,名单上没这号人物,这人怎么上的台?”道台旁的太监也正喃喃自语。 “急报!神秘人三十回合大败佛子,百家会魁首马上新鲜出炉啦!”远处,消息不胫而走。 “师兄,”有小弟子拉师兄的袖子,“师叔说台上之人就是师父……可我记得咱天衍观没有师父呀。” 听到这,亦尘一震,环视周围,很快找到说话人,正是天衍弟子。 被拉袖子的柳双无奈看了眼台上,发现亦尘也在看他。目光交错的一刹那,柳双心底竟生出几丝熟悉之感,于是到口的回答变成:“你记错了,咱们有师父,师叔说的不会错。” 再看台上,那眼熟之人似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眼角微微一弯。 “好徒弟。” 风中淡淡飘来一句传音,听得柳双一怔。 说完这句,亦尘回身收剑,长剑铮地一声入鞘,金线撤去,佛子微微抬眉。 亦尘摇头叹气:“佛门不是自古慈悲吗?怎么就你净破杀戒?” 佛子:“世人口中的慈悲是度人,吾的慈悲是度己。” 亦尘:“哈哈好一个度己,看来我也得度己救人了。” 说罢,他眼神一厉,入画境的威压瞬间扩散,沙沙如风吹叶响,周围一切快速虚化成纵横字。道台,高阁,人群,湖心岛……喧闹的一切霎时寂静,连声音都化为无形的神文,形成密密麻麻的天地规则呈现在亦尘眼中。 而就在入画境开启的同时,佛子与无名皆是一惊。 “阿尘!” 亦尘眸中已经覆满金纹,他闻声回头,却见一道清冷的白影飘入眼帘,气势凌厉。 “退出来!入画对你负荷太大,后果不堪设想!”无名训斥道。 化神境之上有入画境,但入画与其他境界不一样。入画是仙人境界,不单需要修为,还需要信仰。没有信仰就不能成仙,也没资格触碰天地规则,亦尘还未成仙,强行入画只会遭反噬。 “哎哎,我心里有数。”亦尘嘴上安慰,手中却缓缓写出神文。 这串神文极其复杂,其中隐含的玄奥之机连佛子也不能全部意会。但佛子显然知道亦尘想做什么,眼中终于露出几分赞叹:“你想将一切还原?” 隐密的神文一旦书写,就如光芒般无法阻拦。无名一见此符,瞳孔微缩,下意识想握住作画人的手,然虚影只能穿透手指,无法阻拦。 无名急急劝道:“何必动用入画之力?被世人遗忘并非死局,我们大可以重新来过,重新收徒,重新建立天衍,重新认识旧人。信仰无处不在,这次失败了,我们还可以去北域……” “那不行。”亦尘一口否决,“这样的话,我在人间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 他将写好的神文一挥,耀眼夺目的神辉顿时倾泻而出。众人只见道台上的白衣老者伸出手,指间聚光,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如昊日光辉照亮了整片天地。而从佛子的角度,亦尘写就的神文正以极快速度扩散,其声如万千蝉鸣,响彻云霄。天地间一切缺漏的、被篡改过的纵横字正自动修正。 普世神光。 一个还未想好名字,平日只是被亦尘用来治治小伤的神光之术。然而在大范围使用之后,其修正天地规则的功效近乎悚然。所以后世将此神术尊为普世神光。 神光蔓延极快,九天之下,人间各处皆感知到神光的照耀。瘴气消散,祟物窜逃,久病沉疴之人被神光沐浴宛如脱胎换骨;苟延残喘之人沐浴神光再得十年寿命;就连道台下小宗派的弟子们一遇神光,脑中醍醐灌顶,纷纷顿悟入道;柳双也不例外,在接受普世神光沐浴之时,身心陷入玄妙境界,眼看就要半步金丹…… 而在神光普泽世人之时,属于亦尘的因果也纷纷重回世人身上,众人眸光逐渐清明,台上之人的身份渐渐被众人想起,呼声愈高。 “亦观主!” “天衍观主竟有如此神通,这神光真如传说中的普世神光!” “对对,方才是天衍观主赢了佛子,看来此次百家会魁首定了。” “师……师父好厉害!” 亦尘嘿嘿一笑,冲台下天衍观方向露出一排白牙。不过他看不清台下众人的脸,所以也没法判定是哪个弟子在夸他。 耳边传来一个冰渣子似的声音。 “满意了?” 亦尘这才收手,入画境渐渐消退,虚化的纵横字恢复成现世模样,无名冰冷的目光也正好对了上来。他晃了晃身子,又立刻站稳,冲无名点头:“满意了。” 再转向佛子:“你也满意了吧?” 佛子将他全身打量一番,见其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目露了然:“观主对神文的造诣,吾确是不及。” “那你认输?” “吾认输。” 得了这句保证,亦尘似是放下了重担,唇角勾出一个明快的笑容。 一旁守候的太监见比试结束,赶紧拿着册子走上道台,看了两人一眼,高声宣布:“第三轮,最后一场,天衍观胜——” 台下顿时呼声如浪潮,有激动的,有为佛门叹气的,大多数还是欲上前向亦尘贺喜的。一时间亦尘被人潮淹没,天衍观弟子们也一拥而上,个个如仰望天神般看着自己的观主师父。 官家在台上高声宣布此次百家会的魁首为天衍观,众人道贺声不断,柳双在旁边悄悄给他把脉,弟子们递水的递水,捶背的捶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惟有身后一道清冷的影子,与他形影不离,其冰冷的气息让他背脊直窜寒气。 佛子带着佛门不声不响地走了,一如来时低调。有宫中侍卫穿越人群来到他面前,请他去高楼面见贵人。 贵人自然是皇帝。 众人皆噤声,默默为他让出道路。 他看着远处阁楼,一笑:“贵人想见的是我还是国师?” 侍卫愣住:“您是天衍观主,日后也是当朝国师,两者有差别吗?” 闻言,他笑着将柳双拉至身前,摸着柳双的脑袋:“那你可错了。这位是我天衍少观主,日后也是你们的国师,皇帝老儿想见人,你们就带他去吧。” 话一出口,众人皆惊。柳双猛然回头,喃喃了句师父,他一拍徒弟脑袋,将徒弟往前一推:“为师年事已高,在人间已过八旬,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所以好徒弟啊,这些杂事就靠你了,为师正享清福。” 一段话,本是师徒情谊,可柳双听了却脸色一白。这话十分耳熟,是前段日子周家主贿赂他时说的原话,当时他并未反驳,一是认为师父的确年事已高,自己可代管天衍;二是他不想活在师父羽翼之下,年少的自尊心让他没有拒绝对方的谄媚。 原来师父听到了? 可那只是一场小小的默认,他心里从未有过真正取代师父的念头! “师父……” “柳双啊。”亦尘自是知道徒弟所想,打断道,“不用多说,你我师徒同心,我都信你。” 闻言,柳双张了张唇,说不出一字。 亦尘则一笑,转身就走,其洒脱的模样就好像对国师之位完全不在乎。事实上,他的确对此不在乎。徒弟从小生在凡间,对帝王有敬畏之心,对国师之位也十分看重,但他眼界更高,凡间权势并不放在眼里,区区国师之位只是获取信仰的手段,却不是他的归属。 当然,他不会承认把国师之位给徒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走不动了。一想到要爬那么高的台阶去见一个凡人,他就觉得好累,好麻烦,还不如回家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浸溶”扔了1个地雷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10 第202章 界主网恋记录 0231_反噬 亦尘是坐官轿回驿馆的。全程再没说过一句话,回去之后直接进屋关门,众弟子通通关在门外,惟有无名虚影一没飘了进来。 亦尘缓缓走向床榻,再缓缓坐下,整个过程动作极慢,无名站在屋中央凝视着他,他也端端正正在榻上坐好,一言不发地看着无名。 神色竟有几分乖巧。 无名冷笑:“这时候知道装乖了?说,受了多少反噬。” 未成仙却强行入画,肯定有反噬,而亦尘的入画范围几乎横跨四域,这样大面积的入画若能安然无恙,无名才是信了他的鬼。 亦尘没回话,坐姿端正,眉眼微抬,还是一副讨好模样。 无名无动于衷:“装,装的再乖巧,我也得骂你。” 亦尘被骂得低下头,接着从袖中拿出一物,定睛看却是装络水的冰盒。这冰盒自从出不老渊他就一直随身携带,如今拿出来却是举过头顶,眼神微扬,直直盯着无名。 无名被他的举动气笑了。 亦尘此举正是“你再骂我,我就把冰盒扔出去”的意思。冰盒里装有络水,无名的虚影全靠络水显现,若冰盒不在,无名也无法留在亦尘身边。 “涨胆子了,敢威胁我?你要敢扔,以后就别见我。”无名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子,亦尘脖子一缩,攥着冰盒的手也犹犹豫豫上上下下。 这时,无名终于意识到不对。 “不要装可怜,说话。” 亦尘自进屋就没说过话,这点实在可疑。 然而在如此淫威之下,亦尘仍然嘴巴闭得死死。双手还捧着冰盒,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小眼神飘忽不定。 无名靠近,白衣身影几乎逼至他身前:“你不能说话了?” 闻言,亦尘赶紧解释:“没唔……” 一开口,才吐一个音节,鲜血便从口中争先涌出,唇角脖颈霎时血红一片。 无名脸色猛变,急急就要把上他脉门,然虚影只能穿掌而过。 “怎么回事?你伤的如何?阿尘?!”无名的声音惶急又冰冷。 亦尘根本说不出话,因为他一张嘴血就源源不断涌出。为此,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抿紧唇,默默咽下喉中腥甜。 “没……事……”挣扎地说出这两字,亦尘缓缓往床上栽。 可他越是不说,无名越急。 “别睡,不能睡!赶紧起来调息打坐!” 一次性吐这么多血,肺腑肯定受损,若一味拖延,后果只怕更严重。 然而亦尘也爬不起来了。他一路都提着口气,方才开口,那口气也泄了,如今躺在床上只觉全身刺痛,脑袋昏昏沉沉,只想一睡不起,大梦千年。 不过闭眼之前他还记得把冰盒抱进怀里,那个盒子到最后还是舍不得扔。 眼见亦尘草草躺下直接陷入昏迷,无名如坠冰窖。他只是一抹虚影,什么也做不了,最在意之人生死不明,他却连替他拭去嘴角残血都做不到。 不,不能这样。 无名眼神变得凌厉,下一息,周身渐渐涌出金线,其细若游丝,很快如蚕茧般包裹了他。虚幻的白影也因此凝成实质,周身似笼了一层薄光。 薄光出现,无名脸色迅速化为苍白,但眼中愈发柔和,修长的手搭上亦尘的脉门,这次没有穿掌而过,而是实实在在摸到了。可一摸对方脉门,那微弱的脉搏以及紊乱的灵力让他深深皱眉,唇抿如剑刻。 再不犹豫,无名俯身将亦尘抱起来,后者因为挪动,口鼻皆溢出更多血,无名将他的脸偏向自己,随后越门而出。 “师叔?”驿馆中的小弟子见到无名皆大吃一惊。 无名往日都是以虚影示人,什么时候真正站在人前?更何况他怀中还抱着观主,鲜血自袖口滴下,观主显然伤势不轻。 “观主怎么了?哪来这么多血?!” 无名勒令所有人守住驿馆,不准将亦尘的伤势泄露出去。尔后又吩咐道:“从今日开始,观主不见客,柳双回来后,让他回天衍观等着,百日之内我若不回,就给佛子发邀帖。” 说完这些,顾不得众弟子惊骇的目光,无名身形如烟,带着亦尘飞身直上九霄。 目的地是不老渊。 不老渊乃天道与天道之子的栖身地,灵气充沛,还藏有络水,极适合疗伤。无名轻车熟路地进入冰渊,渊底仍然沉睡着白龙,小烟萝从水里冒出来,一见无名,惊喜地打招呼,然而再见亦尘,小烟萝吓得尖叫一声。 “尘尘!他死了吗?!” 八年不见,再见面,渊中血迹斑斑,都是亦尘流下的血。 无名周身气息更冷了。 刚开始还只是吐血,越往后,七窍皆有出血,身躯变得极其脆弱,属于修者的增强体质消失,怀中人近似凡人。这种情况是因为身体负荷太大,五脏六腑承受不了入画境带来的反噬。 小烟萝的身量已有一人高,见此情形,白软的龙身绕着亦尘团团急转,眼泪串珠似地往下掉。 “好多血呜呜……你把尘尘弄死了quq……呜你要赔!” 无名寒声道:“别吵。” 小烟萝立马噤声,但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流。 无名将亦尘置于络水之中,络水瞬间染红。可是渊底极寒,亦尘又失去了修者的防护灵气,甫一进去便冷得一哆嗦,待络水漫过胸前,亦尘开始无意识地挣扎,寒气在他的睫毛上凝成霜花。 无名叹口气,握住他乱摆的手,随后一个翻身也进入水中。络水很浅,无名趺坐于水中央,让亦尘躺在膝上,头靠在臂膀不至于被水窒息。最后就这样抱坐着亦尘,一起浸泡寒潭。 小烟萝游到两人面前,一边抽噎一边问:“你……你怎么变成实体了?” 问的是无名。 方才两人进渊,它只被尘尘的模样吓住,忽略了无名。如今回神,这才发现无名也有异常。 无名淡淡答:“只是略施法术。” 小烟萝哦了一声,也没上心。此时它全副心神都在亦尘身上:“哎,尘尘看起来好冷。” 无名压下怀中人的挣扎:“络水可以为他修复。” 小烟萝不放心地爬到亦尘身上,见亦尘哆嗦得厉害,便把整个身子窝在他胸前。 “那……那我给他取暖……” 无名也由得它。 于是一连五日,不老渊里三个活物都浸泡在冰冷的络水中。期间,无名一直维持神术不断,让自己的身躯实质化,方便照顾亦尘。而小烟萝也缠着无名问来龙去脉,最后清楚了尘尘受伤的原因。 五日后,亦尘醒转。 其实他是被冻醒的,身体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特别是胸前,好像有一大坨冰块压在胸口,又寒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于是他浑浑噩噩睁眼,这才发现脸上有个软软凉凉会呼吸的玩意儿。 他用僵硬的脑袋思索片刻。 “居然……这么胖了……”喃喃自语。 明明声音细若蚊吟,可脸上的东西却仿佛一惊就醒,整个上半身倏地挺直,龙首一低,正与亦尘双目相对。 “……哎!”脸上的软体物惊叫一声,“尘尘醒了quq!!” 这一声惊叫似乎也惊醒另一人。亦尘只觉身下动了动,有人把他的脑袋抬高。 嗯?他好像是被人抱坐着。 说起来,这里……是不老渊。 心念电转,抱他的人也低下头。对方眼睑微垂,面容疲惫,端坐的姿势如冰雕,见他睁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喜,但很快化作柔和。 “你醒了。” 亦尘迟钝的脑子只认出面前人是无名,但没有发现无名的异常。他手一撑,作势要起身。“嘶——”结果立马栽了回去,因为一用力,全身都呲溜地疼。 小烟萝在脸上指点江山:“喂喂不准动!你现在全身机能受损,不躺个九九八十一天别想走!” 无名跟着点头:“嗯。” 听到这声“嗯”,亦尘想起来了,眼神惊异地转向无名:“等等,你……” 无名一眼就猜到他要问什么,解释道:“如你所见,我现在的状态是靠神术维持。你当日情况危急,不得已我只能用神术带你来这。” 话虽如此,可亦尘知道无名的真身与他相隔两个界面,这样远距离显现真身,所用神术等级绝不比入画弱。 “你不要命了?”亦尘紧张道,“如此神术……只怕比入画反噬更厉害……” 无名勾唇一笑,将他抱在胸前:“没事,我比你强。” 全身被清冷的气息包裹,脸颊贴上柔滑且繁复的刺绣,亦尘一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无名的存在。然这句回答让他心里突然一堵。 佛子说过他不是天道之子,只是无名的复制品。 无名比他强。 【天道将你洗筋伐髓,刻作那人模样,难道你真认为天道在意的是你吗?】 他本以为从天书出来就会把佛子的话抛诸脑后,结果那些只言片语还是会在某些时刻阴魂不散。 0232_#### 接下来几天,亦尘只能待在不老渊养伤。 他的体质如今与凡人无二,在无名看来就是个搪瓷人。而不老渊温度极寒,他自是受不住,于是为了让他好好养伤,无名可谓劳心费神。 第203章 界主网恋记录 不知道怎么的,亦尘最近也变娇贵了。可能是因为体质,他对自己的生存环境十分挑剔。比如寒潭必须炼成温泉,络水不能漫过锁骨下方三寸,睡觉必须有一只手做枕头,平日还要有人递吃递喝陪玩。 可能是前八年太累,亦尘这次瘫得彻底,什么都要无名亲力亲为。而无名凝聚真身又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所以眼见亦尘一日日气色好转,无名反而一日日脸色苍白起来。 亦尘却视若无睹。 一日,亦尘实在闲得慌,扬言要打麻将。 麻将是人间流行的游戏,特别是耄耋老者和姑嫂姨婶都会摸上一摸。亦尘在苏城待久了,兴趣也受街邻巷坊影响。可麻将需要四人凑一桌,算上无名和烟萝不老渊里也才三人,第四个怎么说? 亦尘说,小纵横啊!他有灵智了,我可以教他打麻将。 于是无名无奈地千里迢迢取来一副麻将,渊中一龙一剑一人一鬼开摸。 麻将需要彩头,凡间以金银为注,可渊中四者都身无分文,这该怎么办? 亦尘说,好办,谁输了谁就学猪叫。 纵横剑嗡嗡作响,对此活动十分感兴趣;小烟萝扭扭尾巴,也对凡间游戏好奇;惟有无名扫了眼麻将桌,不置可否。于是亦尘拍板,三对一,就打麻将! 亦尘体质尚且虚弱,无名给他套了一件又一件衣物,最后拿大狐皮氅子把他包成一团。狐皮氅上附有神文,可助他抵御渊底寒气。麻将桌是以前亦尘自己做的小冰桌,麻将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冰霜,大家上桌时,亦尘摸了手麻将,冷得一哆嗦。 “只准玩一个时辰。”无名提醒他。 亦尘将规则讲解一通,小烟萝和纵横剑便迫不及待上桌。纵横剑灵智虽开,智商却不高,他是亦尘的本命剑,五感与亦尘相通,所以每一步几乎都是亦尘在指导。小烟萝则是个没心没肺的,玩就是开心,管他三七二十一,摸牌就是。 于是场上会玩的只剩亦尘和无名。 亦尘做了个巧。纵横剑是他本命剑,五感与他相通。他特意让自己与纵横剑坐在无名的上家。他神魂强大,每张牌都记得,无名缺什么牌,他和纵横剑都不会出,无名要什么牌,他和纵横剑都争着抢。 不过几把,无名就意识到被针对,眉峰微微一挑。 亦尘针对他,他是知道的。事实上,这几日亦尘花样翻新地折腾自己,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唯一不解的是亦尘为何针对他?百家会之前亦尘并无异样,难道是大会期间佛子说了什么? 思及此,无名五指微动,无形的金线将一张牌取到他面前。 而另一边,麻将桌上的亦尘也心情矛盾。他与纵横剑一起针对无名,导致无名已经输了好几把。可看着无名吃瘪的样子,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之前佛子给他看的天书记录就如昙花一现,刚开始他并不在意,可越逃避越会想,越分析越觉得佛子所说不似假话。如今回不老渊养伤,有大把的时间面对无名,心里的不舒服也上升到极点。 若是柳双或者其他人,他早就劈头盖脸质问过去。他不是个喜欢冷暴力的,但遇到无名就变了。什么事和无名扯上关系,他就变得小心翼翼;但凡无名有一点不好,他就比对其他人更加难以忍受。 所思所想都是无名。 偏偏无名不会道歉,自己还不能大发慈悲地原谅他。 毕竟无名哪里有错?万一佛子是污蔑呢? 纵横剑发觉主人压抑的怨气,剑气一抖,本来要打的一条变成二条。 无名眼尖手快地用金线一勾:“胡牌。” 正是一张他等候已久的牌,容不得纵横反悔。纵横剑急得剑柄乱晃,然牌已经被对方抢走,观牌面主人还输的最惨。 亦尘:“哟,终于胡牌了,不容易啊。” 无名:“嗯,某人也要学猪叫了,我洗耳恭听。” 两人眼皮微抬,皆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架势,看得小烟萝和小纵横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怎么回事?这弥漫了硝烟味的气氛到底怎么回事?! 亦尘将牌局一推,所有麻将顿时混成一锅粥。 “行了,不玩了。看看谁输的多,咱们来听猪叫。” 无名也点头:“好。” 一轮牌局下来,亦尘几乎控制全场,所以无名输的最多,小烟萝和纵横剑其次,亦尘只输了一场。 轮到小烟萝。它尾巴一翘,龙身一昂,丝毫不见羞涩,反而大摇大摆地爬上麻将桌,对着众人叫道:“呼噜!呼噜呼噜\\(≧o≦)/~” 本来憨厚的猪叫声,硬是被它叫出了几分可爱。 轮到纵横剑。只见纵横剑气如虹,凛冽的剑意扫得亦尘两边鬓发飞扬,随后剑光在冰地上刻下四个“哼哼”二字,长剑归鞘,完工。 轮到亦尘。亦尘看了眼无名,正见对方含笑看他,于是厚着脸哼唧了一声。此声很小,但他是伤员,众人不好为难,权当通过。 亦尘抱臂向无名挑眉:“该你了。” 无名输了得十几场,够他叫的。 无名笑意不减,回道:“该你了。” 亦尘皱眉:“什么该我?我叫完了,你可别耍赖。” 无名:“什么该我?我叫完了,你可别耍赖。” “???”亦尘怒了,“你学我!” 无名袖手而坐:“你学我。” 这时亦尘才意识到无名的策略,不禁气得肝疼:“好你个无名,敢说我是猪!” 无名依葫芦画瓢:“好你个无名,敢说我是猪。” “找打!” “找打。” 小烟萝和纵横剑早已看呆,亦尘却是气上心来,一拳头就呼过去。 可惜,无名已经化为虚影,打不着。 “你给我变回实体!” “你给我变回实体。” “亦无名!” “亦无名。” 纵横剑猝不及防被主人召唤,凌厉的剑气形成一张灵网将白衣身影包围。无名这时才脸色一变:“你疯了?” 亦尘道体受损,此时正是不能动用修为的时候。 果不其然,纵横剑气一出现,亦尘脸色便泛青,无名急急破出虚空,凝成实质的双臂将他揽进怀里。亦尘眸光一厉,锋利的剑气直逼无名面门,而无名直视剑气,丝毫不动。 “你想杀我?” 剑气终究没有伤及无名,亦尘收手,忍不住低咳。 而无名意识到亦尘的心思,眸光一沉,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小烟萝见情况不对,赶紧跑路,临走时机智地拉走小纵横。 “完了,尘尘和无名吵架啦!快跑!” 不老渊气息一变,骇人的冰霜让渊中温度更低,亦尘呼出的热气转眼便化做冰渣子。无名将他身上的狐皮大氅一解,极快地拿走保护他的神文。 “嘶——” 亦尘被突如其来的寒气冻得一激灵。但那狐皮大氅是无名给的,其上神文也是无名画的,如今被原主夺走,他自是不会讨要。 “你就……这么点伎俩?让我冷……死在这里?” 冰寒使得下颌僵硬说话不利索,手上脖子上连着发间也很快结出寒霜。亦尘抬手便要自己作符,结果无名握住他的手,将他两手分开。他试了试竟然很难摆脱无名的钳制。腰身用力,准备反脚踹对方,结果对方更快,将他双手反剪,金线绑住手腕。再将他一推,推入络水之中。 亦尘的身体当然不能受冰渊寒气,更何况他还赌气使用灵力,肺腑很可能再次出血。 “进去,洗洗脑子。想想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无名站在络水边冷冷道。 亦尘双手被反绑,掉入络水后呛了好几口水。所幸络水有深有浅,浅水区就算倒在地上,也可以勉强够到鼻子呼吸。亦尘努力仰起脖子,终于勉强呼吸一口气。 而无名就负手在岸边,冷漠地看他。 亦尘突然觉得这个境况很屈辱。明明他才是不老渊的主人,明明他才是天道之子,凭什么事事不如对方,凭什么说他是复制品,对方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子?难道这不老渊这天道都是对方的吗? “你凭什么管我?” 倏忽间,繁复的金纹从亦尘眸中涌现,苍茫的天道之气渐渐从络水中升腾。无名一怔,只见亦尘手聚神光,金线在神光照耀下自动烧毁,整片渊底都微微颤动,似是因为主人的愤怒。 亦尘瞬身来到无名面前,将他衣领猛地一拽,哗啦,无名猝不及防被拉下水。亦尘一勾唇,哪知无名也毫不客气,无数金线爬上亦尘的脚踝,一缠一拉,哗啦啦,两人齐齐下水。 “……滚,你下去!” 亦尘不甘示弱地把无名往水里按,无名也毫不手软地还击,两人拳对拳,掌对掌,金线对神光,最后谁也不服谁,一个抵肩,一个扼拳,僵持不下。 无名垂眼直视亦尘。对方每一寸眉眼,每一根发丝都在他眼中映得栩栩如生。看着亦尘不甘的眼神,他叹一口气,欲开口讲和—— “咳咳……”哪知亦尘先忍不住松了手,手掩唇微咳,一滴滴血在水中晕染开。 第204章 界主网恋记录 见此无名也松手,不进反退,与亦尘拉开距离。淡红的血丝飘来,无名悠悠道:“你看,打又打不过,还非要用最愚蠢的方式解决问题。满意了?” 亦尘抹了把唇边血:“不满意。” 无名摊开双臂,任君施为的模样:“不满意我可以让你再打几拳,可在此之前你是否该告诉我原因?” 体内力量迅速消亡,冰渊寒气入侵体内,亦尘被寒气激得微微回神,知道自己过火了,但心里的怒气还是无法消解。 “原因?”他沉下语气,“你自己不清楚?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无名淡淡道:“我没骗过你。” 亦尘:“你是不承认,可我在天书里看得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他干脆直接问出。 “父亲的沉睡就是你促使的,你与青衣人合作将它捕杀,还用我做诱饵。” 无名眉头一皱:“你看到了?” 亦尘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说过此事与你无关,你骗我。” 无名摇头:“不,你所见太片面。敢问如果我一开始就与青衣人合谋,那我当时为何劝你尽快回渊?如果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杀天道,那为何你濒死之时我还要救你?” 亦尘:“你救我是为了拿我作饵,让父亲来救我,这样父亲就会陷入沉眠。” 无名笑问:“这种话你也信?如此明显的维护连师父都看出来了,你却不信我?” 其实最开始亦尘是信他的。无论是当初颜如玉的挑拨,还是佛子给他看的那些片段,他一直信任无名。但信任也有极限,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慢慢的也就犹豫了。 “你喊他师父,我当然要怀疑你。”亦尘握紧拳头。 无名:“他的确是我师父,天道也的确是我仇敌。可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我当时只想保全你。” 亦尘冷笑:“你一颗七窍玲珑心,欺我瞒我就在股掌之间,我哪敢信你。” 无名敏锐地抓住其中重点:“我又如何瞒你了?” “你哪一点没有瞒我?”说到此处亦尘微微激动,“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父母为何?师从何门?你我共处几百年,到如今我也就只知皮毛,还全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把你当好友,你把我当什么?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天道之子,你要我信任?!” 说话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天道之子”一出,二人皆变了脸色,不老渊底一时极静,落针可闻。 无名稍稍靠近亦尘:“天道之子……你听谁说的我是天道之子?” 话既出口,亦尘也不再避讳:“佛子说的,你只告诉我是与不是。” 无名恍然。 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亦尘多日心事重重,究其根本是因为这个。其余事情不过是堆砌的干草,而“天道之子”四字才是最后的导火。索。 亦尘:“不说话?心虚了?” 无名再次靠近,几乎逼至亦尘跟前,亦尘毫不退却,目光如黑夜里的星子。看着这眼神,无名微微动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原来你今日反常就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世?” 亦尘不依不饶:“你真是天道之子?” 无名慢条斯理道:“怎么,害怕了?佛子是不是还告诉你,你并非真正天道之子,而是我的复制品。所以你作怪的自尊心才会用愚蠢的方式向我动手,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 闻言,亦尘脸色刷地惨白,眼睛死死盯着无名,眸光不定。 无名继续道:“若我说是,你会如何?杀了我吗?为了证明你是世上唯一的天道之子,在天道面前争宠?还是说你忍受不了我比你强,自认尊严受损,非要与我决个胜负?” 无名摇摇头,总结道:“幼稚。” 话音刚落,亦尘哇地吐出一口血,掏心掏肺地咳起来。 这是被对方气的。他也有自尊,无名是他好友,他被好友全面压制,还做了好友的复制品,自尊心当然会不甘。而无名一直隐瞒身世,知而不说,让他有一种被施舍的羞辱。他要的从来不是隐瞒、施舍,他要的是平等!是坦诚! “我幼稚?那你呢?高高在上什么都不说,我给你信任,你却连个名字都不告诉我?人人骂你,我还要为你辩解,可我哪知道你这个尊贵的天道之子想做什么?说不定你就只是把我当个傀儡,只等恰当的时机背叛我取代我,自己做天衍宗主!” 愤怒的声音在不老渊回荡。 这话说得太重,无名霎时沉默。然天书里的未来就是这么写的,亦尘并不打算收回。 半晌,无名终于幽幽道:“我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帮你,哪怕有一些隐瞒,你也会全心全意信我。” 亦尘:“信任首先要有坦诚。” “坦诚……”无名将这两字重复一遍,似想到什么,唇边一弯,“那这样算么?” 说罢,拉过亦尘,轻轻吻了下他发白的唇。 亦尘全身一震,目光瞬间化为惊悚:“你!” 见他后退,无名再次将他揽进怀中,深深吻住他,不让他任意地言语。亦尘霎时身体僵硬,从眼睛到手指皆无所适从。无名趁他未回神,唇舌探入其中,吮去血丝,细细品尝每一寸气息。而这时,亦尘才反应过来无名在吻他。 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的意思不一样。 他竟然不觉得排斥。 于是他也反吻住对方,不甘示弱地按住无名的后脑,而无名嚣张地舔着他口腔内部,吸吮他意图反抗的舌尖。一个吻被两人吻得杀气腾腾,最后分开,晶莹的银丝却还相连。 “我叫邵月。”无名清冷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我喜欢你,阿尘。” 这件事他曾有所猜测,但他没想到无名竟然真的承认了。 “你以为……哈,说一句喜欢我,就完了?”亦尘喘息道。 “连接吻都不会换气的人,被表白不是应该高兴?”无名轻轻咬了下他的耳垂,后者没来由一阵颤栗,“你不信我,那我做你的道侣,如何?” 闻言,亦尘脑中一片混乱。 道侣,是道法中的一种契约方式。结为道侣的二人可以互通心意,性命相交,他与无名的隔阂自然也就不复存在。可无名喜欢他是一回事,做道侣又是另一回事。他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无名了?他为什么要和一个连实体都没有的男人结道侣? “不如何。”亦尘努力让自己平静,“我不需要结道侣,我只想听你解释。” “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见到我的坦诚。”无名如实道。 “你的坦诚就是耍无赖?” “你不愿意吗?” “……” 亦尘揉揉眉心,无可奈何地靠坐到络水边。无名的眼神正专注盯着他,似在等一个答案。这让他愈发不自在,于是摆摆手:“你先走远点,让我静一静。” 0233_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本来正儿八经的吵架最后变成告白,当事人之间的杀气顿时消散,变成一种诡异的沉默。 接下来几天,沉默弥漫了不老渊。 亦尘开始不说话了,也不要人陪。每日独自抱臂坐在络水里,水面一直漫到鼻尖,只留两个眼睛在外面,鼻子吐气,一溜串气泡从水中冒出。无名则经常回原界休息,理由是身体实质化太消耗修为,不好好休息就会死。 于是小烟萝整日与纵横剑大眼瞪小眼,穷极无聊。 “喂,尘尘他们怎么啦?最近好像怪怪的?”小烟萝拉着纵横剑在墙角说悄悄话。 纵横剑:“嗯嗯啊。(他们在谈恋爱)” 小烟萝:“你是尘尘的本命剑,总知道些什么吧。” 纵横剑:“唔啊啊嗯,噫呜。(主人最近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烟萝:“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在为上次的牌局而生气?噫,这两人心眼怎么这么小。” 纵横剑:“咿呀呸。(不是的,傻子。)” 然而小烟萝已经自认为破解了纵横剑的哑语,头一撂就往亦尘那边爬去。 亦尘正在思索人生,或者说怀疑人生。 他很依赖无名,这是真的。因为当年不老渊空无一人,是无名陪他度过漫长的寒冷孤寂。但他没把无名往道侣上想,这也是真的。倒不是性别问题,关键是身份与立场。 他们存在的问题: 1.无名与他道法观念不同 2.无名与他不在同一界面 3.他是无名的复制品 三者哪怕存在一个,他都无法接受。更遑论三座大山同时横在了他与无名之间。 怎么能做道侣呢?无名在想啥? 当然,这时候亦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无名带偏了。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道侣问题,之前的怀疑愤懑全忘到九霄云外。 这时候,水里扑通掉进来个什么东西,溅了亦尘一脸水。 “哇,尘尘居然没穿衣服!”一个细细的声音兴奋地嚷嚷,正是小烟萝。 亦尘:“出去,凑什么热闹。” 小烟萝:“尘尘,我来给你变个戏法!” 亦尘挑眉:“哦?你还会戏法?” 小烟萝十分自信:“对,好好看着啊!” 说着,小白龙身体一立,竟比亦尘还高半个头。接着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化形术,白雾弥漫,白龙化作一个白衣道人。 亦尘心中一跳,暗绣神文的白衣,如绸的白发,如玉的眉眼,眼见容貌越来越逼真越来越神似,白衣道人来到他面前,笑得阳光灿烂:“尘尘,像不像?” 赫然是无名的模样,只是笑得太天真烂漫了。 亦尘:“你变成无名干嘛?” 小烟萝嘿嘿一笑,然后顶着无名的容貌对亦尘做了个猪脸:“o(* ̄3 ̄)o呼噜呼噜~” 全然没有往日无名的淡雅自持,那张熟悉的脸被小烟萝演得搞怪异常。 “哈哈……”亦尘忍不住笑了。 小烟萝见他笑了,演得更卖力。 “ヾ(=·ω·=)o吭哧吭哧~” “╭(╯^╰)╮哼哼~” “( ̄Q ̄)╯吼吼~” “哈哈哈……” 看着平日淡定从容的无名画风突变成沙雕风,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亦尘之前喊无名打麻将也是为了这个,如今得偿所愿,笑得肚子都疼了,所以对接下来的动作也完全没有防备。 小烟萝本来演猪演得好好的,结果在亦尘大笑时,突然收起鬼脸,眸光化作温柔缱绻,面容却是优雅淡然。 “阿尘,好玩吗?” 清冷的声音传来,笑声如卡住的轴轮,倏然停止。亦尘一愣:“烟萝,闹什么呢。” 然而对方笑意不减,修长的指轻轻拂过他的鬓发:“阿尘,你为什么不理我。” 亦尘搓了一手鸡皮疙瘩:“烟萝,再闹就把你扔出去了啊。” 白衣道人低低一笑,不退反进,俯身轻柔地吻了下他的眉眼:“我不是烟萝,是无名。” “阿尘,我心悦你。” 面前的白衣道人太过逼真,听到“心悦你”三字时,亦尘心里重重一跳,眼前人竟与无名发生了重影,他脑中竟然浮现出无名前几日的对话。 【阿尘,我喜欢你。】 然而下一秒—— 白衣道人倏然化作一片白雾,颀长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小龙影和一声清亮的嗓门。 “卧槽纵横——!不得了尘尘真的谈恋爱啦!他喜欢无名!我就试了一下,他脸红的好厉害!!” “完了他要打我QAQ!” 作者有话要说: 小烟萝:我,剑语八级,演技满分。 第205章 界主网恋记录 0234_界面与道侣 无名回来时,就看见小烟萝的身体正被人打了个结委屈巴巴地趴在地上。 无名:“需要我帮你解开么?” 小烟萝含着自己的尾巴哭兮兮:“呜呜……(好啊)” 无名遂弯腰将小烟萝打结的身子又打了一结,然后让她乖乖含住尾巴。 “呜呜呜!(怎么回事!不是要给我解开吗QAQ)” 无名:“知错不改还妄想逃跑,罪加一等。” 说着,冷漠地离开,也不管小烟萝如何哭唧唧卖惨。 旁观的纵横剑惨不忍睹地捂上眼睛。 无名飘到络水边,亦尘端坐其中只余一道背影。无名问他:“为什么罚烟萝?” 不老渊里能让烟萝乖乖受罚的只有亦尘。 哪知话一问出,水中人的后耳竟可疑地泛起红晕。无名更疑,飘到亦尘面前,却看见对方竟是穿着衣物坐在水里,眼睛盯着他,也不答话。 无名又问:“怎么穿着衣服入水?” 亦尘如今不能动用灵力,生活起居与凡人无异。穿衣服入水,修者上岸可施术烘干,凡人就麻烦了,还得晒衣服,衣服湿了还得着凉。 亦尘挪开眼,耳后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脖子:“我爱穿什么穿什么。” 无名失笑:“好。”说罢,身形再次凝为实质,络水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无名一弯腰将亦尘抱起来。 身体陡然失重,亦尘一惊:“??我有脚!不需要你!” 使劲挣扎。 无名亲了下他的眉心:“你有脚,没鞋。” 亦尘听得鸡皮疙瘩一抖,没声了。 无名将他抱上岸,让他踩在厚实的毛垫上,再用神术把他从发尖到脚尖都烘干,接着拿狐皮大氅将他包得严严实实。 亦尘全身僵硬,偷偷瞥了眼无名的脸色,发现他气色不好,皱眉道:“这种小事不值得你凝出真身来做。你用神力照顾我,那你旧伤怎么办?” 这是一个月来亦尘头一次关心他,无名抬眸,正看见对方担忧的眼神。他唇边一弯,揉开对方微皱的眉角:“你信我,就是世上最值得的事情。” 话落,亦尘听得眼皮一跳。平日的无名绝不会这样说话,今日事情明显不太对。 “你今天不太对劲。” 无名:“嗯?看不出来吗,我在讨好你。” 亦尘一顿:“我不需要你讨好。” 无名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讨好谁。 无名:“那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话问出口,亦尘陡然沉默,旁边偷听的俩家伙却偷偷看过来,一个竖起龙耳朵,一个悄悄前倾剑身。 其实亦尘对无名是有感觉的。被小烟萝试探一番后,他自觉内心被窥视,才会将小烟萝狠狠教训一顿。可如今正主就在面前,他还是犹豫了。 他:“我们如何做道侣?我信道法,你不信,道不同如何相谋?” 无名:“你可以度我。” 这轻飘飘的一句让他愣了愣,半晌,复道:“好,就算你愿意与我同道,可你只是个虚影,我们既不能双修也不能共享功德,我与你结道侣有什么好处?” 无名眉眼一弯:“原来你想与我双修?”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沉下脸,“你连真身都没有,指不定哪天便大梦不醒,到时我去何处寻你?我不想和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做道侣,无名。” 无名默了默:“你在意的是这个?可我说过,我不会死,我与界面永生,你若害怕,一睁眼便能看见我。” 他:“看见你又如何?反正我是你的复制品,照镜子也能日日看见你。” 沉默。 “难道你还在为天道之子的事赌气?” “……” “阿尘,有些事不必考虑太多,你只需要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 亦尘没有回答他,无名无奈,带着亦尘不由分说离开不老渊。一出寒渊,云霄之上的冷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去哪?”亦尘莫名其妙。 “带你去个能看见我的地方。”无名拉着他,转瞬掠过千里山脉,来到极北一片荒漠。 这片荒漠亦尘知道,名为蜃流海。北域以幕连九霄山脉为屏障,靠南一边是冀州和雍州的交界,靠北则是一片贫瘠的荒地,越往北越荒芜,至极北处无论渭水还是辽河都不复存在,茫茫荒漠中还经常有大蜃吞噬人性命,久而久之,此地人人避而远之。 “蜃流海?这里如何看到你?”亦尘跟随无名来到荒漠上空,低头看去,沙漠炎热,一眼望不到边。 无名在他周身布下防御,“别动。”随后手中结符,一道异香从周围扩散。 亦尘乖乖站在防御圈里,只见异香充斥周围,不出片刻,荒漠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沙土里蠢蠢欲动,整片沙地时不时有地方隆起。 无名收手,一只蜃龙突然破沙而出,荒漠上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 吼—— 无名极快地在此之前捂住亦尘的耳朵。 亦尘震惊地看着眼前出现的蜃龙。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父亲以外的灵兽,蜃龙身形巨大,与父亲不相上下,只是腰部以下皆是逆鳞,浑身鳞片泛着乌黑的光泽,惟有腹部呈殷红。 蜃龙似是不满有人将它吵醒,目光逡巡,到处寻找入侵者。无名则走入防御圈,将亦尘牢牢锢在怀里。 亦尘眉毛一挑正欲将某人踹开,结果无名将他嘴一捂,食指抵唇作噤声状。 亦尘再偏头,正见蜃龙立着脑袋往他们这边看,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一丝异常。而无名布下的防御圈似有隐身功效,蜃龙审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 亦尘不说话了,但他可以对无名翻白眼。 【滚开。】 无名无辜地眨眼。 【防御圈小,不抱着你不够躲。】 亦尘目光如刀。 【圈是你画的,你逗我呢?】 无名唇角一弯,将他抱得更紧。 【万一你怕呢?】 亦尘不服。怕?区区蜃龙他怕个鬼! 但无名就是不松手。对方虽是凝聚的真身,但触感并不真实,摸起来有一种虚幻的雾感。亦尘被对方揽入怀,只觉身处梦中,时间极慢。 蜃龙出现,每一口吐息都会出现一道蜃景。蜃龙在附近巡视一周,天上的蜃景也连成一片。可蜃龙似乎并不想让蜃景出现,眼见蜃景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蜃龙不甘地长啸一声,终于再次回到沙漠深处。 蜃龙离去,防御圈消失,无名指着天上的蜃景:“你看。” 这是亦尘第一次见此奇观,顿时惊叹,原来蜃景真是大蜃吐息所成。可他以前看过一本。道书,书上说蜃景是地表与高空的温差所致,与蜃妖无关。难道书上说的都是屁话? “这不是蜃景,是实像。”无名解释道。 亦尘一惊:“实体?你是说天上真有这些东西?” 蜃景呈现的是一片荒地,与蜃流海的景象十分相似。无名平静道:“不错,蜃龙的吐息可以打开两界之门,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界面的投影。” 闻言,亦尘更加震惊。 “当年界面断裂,断口便是此地。此地灵气溢出,万年也无法修复,所以才会一直荒芜。”无名徐徐解释,“我带你来这,便是让你见一见我的故乡。” 亦尘定睛看去,蜃景之中是一片荒漠,荒漠里偶尔有几株新芽,却都是诡异的乌红色泽。荒漠里看不见人,有时能瞥到几抹身影,模模糊糊,在荒漠中艰难前行。 干涸,荒败。 人若在这样的地方生存,实在如蝼蚁。 “这便是我界面的原貌,也是我与天道势不两立的原因。”无名沉沉道,“它夺走界心,毁了我的一切,我又如何放过它?” 一阵沉默。 半晌,亦尘问:“……不能讲和?” 无名不语。 亦尘:“……也许有一个办法。” 无名疑惑地瞥向他。 “你过来,让你的子民也过来。既然你们的界面废了,不如来我的界面。”亦尘语气郑重,“两界本是一界,我会与父亲商量,试试两界和平共处。” 陡然听到这个提案,无名是真愣住了,眼中流露出惊异。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摇头:“阿尘,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同意异族入侵自己的疆域,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了。” 亦尘却摇头:“不是入侵。” “那还能是什么。” 亦尘看了无名一眼,一字字道:“是聘礼。” 无名一怔。 “你不是想嫁给我?”亦尘学着无名的样子拢起衣袖,故作轻松道,“那我当然要下聘礼,只要你肯下嫁,我们可以试试连通两界。” 话落,对方却半天不给回音。亦尘转头,只见无名正专注看着他,眸中似有欣喜、忧虑、怀念、畏怯……极度复杂。 亦尘皱眉:“你不愿意?” 他好不容易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无名竟敢不愿意? 无名唇角一弯:“当然愿意。” 亦尘:“但我有一个条件,无名,我要见你。” 不是虚影,也不是一道分。身,而是活生生的无名,能站在他面前不依靠任何介质。 这次,无名又沉默了。 亦尘了然:“难道你的身体不适合过来?没事,我也能过去。” 无名:“不,你过不来,两界之间由虚空乱流相连,只有仙神才能来去自如。” 仙神……亦尘愁了眉毛。他还不是仙,勉强只能算半仙。 无名叹一口气:“罢了,我过来。” 亦尘眼睛一亮。 “不过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无名垂下眼帘,“穿越界面并非易事,至少需要百年准备。若你真的愿意接纳我的界面,我可以尝试过来。” 听闻此言,亦尘眼角眉梢都扬了起来,神色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你真能过来?我早就想见你,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无名顿了顿:“两百年,两百年后我可以来此界面找你。” 那时,道侣之事,界面之事,他们可以慢慢商谈。 “两百年……”亦尘却对这个结果微微皱眉,“怎么这么久……” ** 从蜃流海回来,两人达成协议。若无名两百年后来此界面,亦尘就答应与他结为道侣,并试着合力连通两界,修复两界关系。 听上去是很遥远的设想,而且还有两个前提。一是无名能来亦尘的界面,二是亦尘可以说服天道。但亦尘仍想冒险一试。毕竟他的确想见无名,而且在看到蜃流海的蜃景后,对另一界面也产生了同情。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无名接受了这个提案,打算五日之后便回界面准备。而在此之前,他得送亦尘回天衍观。 掐掐日子,亦尘养伤也近百日,虽然还是不宜动用灵力,但必须得回去了。毕竟来不老渊之前,无名吩咐过百日之内不回,天衍观就会与佛门宣战。亦尘寻思着天衍正步入强盛,不宜大动干戈,于是决定回去。 回去前一天,一张传信符纸飞入天衍观中。 大意:本观主要回城,速来接驾。 天衍观弟子为表尊重,将苏城门口至天衍观正门一路铺上红绸,举城皆来迎接观主回归。亦尘也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当天踏白云而来,周身白鹤萦绕,一副尊贵超然的仙人之姿。 苏城百姓见此更认定他是神仙下凡,跪了乌压压一片,而城门中央惟有一人不跪,那人广袖朱衣,峨冠博带,只恭敬作揖。 柳双,如今已是当朝的国师。 亦尘眼睛一弯,就要去扶徒弟,然而一股力道将他拉了回来。 亦尘疑惑地看向无名,不知这家伙为何又抽风凝聚真身。 “一起下去。”无名不容置疑道。 亦尘不能动用灵力,无论是变幻老者容貌还是乘风而行都是借他的神力。他不放心亦尘一人,于是时刻跟紧他。 亦尘与他一道御风而下。清风拂面,二人的白衣猎猎作响,九天之上落下两道相同的影子。苏城众人争相探看。 “奇怪,天衍观主身边人是谁?” “好像是经常跟在观主后面的虚影。” “那……那不是鬼吗?” “呸,明明是个人!” 众人议论纷纷,柳双却淡然以对。他以及天衍许多弟子早已见过师叔真容,在他们看来无名师叔与观主自是平齐。 两人落下,柳双眼角眉梢都是一喜,正要与师父问好,却见师父落地晃了晃,眉头一皱,脸色迅速苍白,变幻的身形也倏然消失。 哎? 无名一见亦尘落地时摇摇晃晃的动作,脸上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接着他将亦尘扶稳,然后极快地隔出一道屏障,使周围凡人都看不到其中动静。最后头一低,熟练地吻上亦尘的唇,渡给他一口灵气。 站在一旁看清全程的柳双:“??!” 亦尘一瞥柳双神情就知道糟了。柳双一向克己复礼,对伦理人常也看得极重。他与无名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吻,徒弟的三观怕是要碎成渣渣。虽然无名已布下屏障,但这场景对柳双的冲击力绝对不小。 可他没法,无名说这种方式是渡灵力的最佳方式。 得了一口灵气,亦尘立马将无名一推,可无名却比他更快地舔了下他的唇畔,似有意犹未尽之意。 “正常点!”亦尘低低喝道。 “这才是正常。”无名一笑,转头看向呆滞的柳双,“柳双,正好告诉你一件事,我与你师父结为道侣了。” 柳双僵硬的脸彻底化为雕塑。 “不,不是这样,我还没答应。” “你师父怕你接受不了,所以不想告诉你。” “……” 亦尘待不下去了,拉着无名缩地成寸,飞也似地逃离现场。围观众人就只见天衍观主翩翩然落下,接着眼前一花,天衍观主又如鬼魅般远去,全程没说一句话,尽显高冷。 “观,观主走了?”有人惊诧于观主的神出鬼没。 而柳双站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 ** 亦尘和无名回来是处理天衍事务的。两人撂手不干一个月,观中积压了多少事可想而知。但这个处理事务不是亦尘来做,而是某个倒霉鬼顶替。毕竟倒霉鬼马上就要辞职不干了,他得趁最后时光压榨对方剩余价值。 所以他才不干活呢,他要坐在无名身后吃梨子,一口下去,鲜嫩多汁。 啃梨子的咔咔声在房间回荡。 翻页的声音也沙沙作响。 亦尘故意在无名耳边啃得津津有味,手里拿着半只梨:“吃吗?” 无名目不斜视:“梨子不能分吃。” 亦尘:“你还信这个邪?” 无名从一堆水果里翻出一个苹果:“吃这个吧。” 亦尘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一口。 无名也在另一边咬了一口。 亦尘一边嚼一边问:“这有何讲究?” 无名漫不经心地翻页:“听说苏城儿女出嫁,新婚夜夫妻都要同咬一只苹果。” 闻言,正在嚼苹果的某人一僵,默默将嘴里的果渣吐了出来。无名唇角一弯,目光瞥向身边人,随后趁亦尘不注意,转身吻住他,将嘴里一半果肉喂进去,舌头还恬不知耻地将他嘴里的甜味搜刮一圈。 亦尘脸色霎时惨白,待无名放开他,匆匆起身,转头就要找水漱口。 “你好恶心!”一边漱一边吐舌头。 无名靠在椅子上,下巴努向案桌上摞起的文书:“哦?你再说一遍。” 上个月的天衍事务都在无名手上,若无名撒手不管,亦尘就得忙到头焦额烂。 亦尘咕噜灌一大口水,然后把杯子重重一放:“你……你沉鱼落雁霞姿月貌好似天仙下凡。” 几乎都是形容女子美貌的词语。 无名淡淡一笑,也不在乎:“多谢夸奖。” 就这样,接下来的四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前两天亦尘还磨磨唧唧拒不承认,后来他脸皮也厚了,无名亲他他就大大方方地挽住对方脖子,无名说情话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照单全收,柳双在场他也能就着无名的筷子吃菜,吃完了还拿无名的袖子抹嘴。 柳双被汤水呛得咳嗽连连。 说实话,柳双内心十分震惊。师父与师叔的感情他有所预料,但两人最近的状态更像是饮鸩止渴,他心里隐有不安。 当晚,无名与亦尘来到天衍观道场。 道场一片静寂,中央一座大鼎,夜幕里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亦尘与无名坐在大鼎前的台阶上,今夜便是无名临走之时,下次见面就是两百年后。 亦尘拿出一坛酒:“今晚赌酒,谁先醉,另一个人就走。” 无名:“我喝不醉。” 亦尘贼贼一笑,敲着酒壶道:“仙酒,融了神符的。” 居然拿神符炼酒,就为了喝醉。无名失笑。 亦尘拿出一盒签子,签子底下有红漆和白漆。 “我红漆,你白漆,谁抽到就喝酒。” “好。” 于是一坛坛融了神符的酒被两人齐齐下肚。亦尘手气不好,几乎把把抽到红签,无名甚至怀疑签数有问题,数了数,盒子里确是一半红签一半白。 亦尘很快喝得醉醉醺醺,看什么都是雾里看花,无名也成了重影。 他:“看来我要输了唉。” 无名:“你是不是作弊了?” 哪有把把抽到红签的? 他:“我不是我没有,污蔑得有证据。” 无名将签子都检查一番,没有破损,也没有符文痕迹。 “好吧。”无名笑了笑,“看来天意如此,你睡吧。” 他抱着酒坛子,仰躺在夜凉如水的台阶上:“那我睡了,你可一定要来见我。” 无名:“好。” “下次见面必须是温热的能摸到肉的。” “好。” “也不准再瞒我什么,小秘密统统交代出来。” “好。” “行,走吧。” 亦尘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无名眸色清明,起身,拂衣,对着亦尘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悠悠走了,只余夜色下一道月白的虚影。亦尘却在此时偷偷眯眼,看那道清冷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归于虚无。 无名走了。 他笑了一下,顺手摸来装签的盒子,一手拿盒一手拿酒坛,就这样睡在了台阶上。 其实这签盒他做过手脚。 只是个小手段,将自己的红签全部浸在热水里泡过,擦干后再与白签混在一处。他原本以为无名会很快发现他的小伎俩,然后说他自作聪明。 结果无名没有发觉。 直到最后一刻,他终于知道了无名一个小秘密:无名感受不到温度。 原来之前六百年的相处,无名摸到什么都是没有感觉的。 可惜,这也是他知道的最后一个关于无名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下一章会隔比较久。同时,下一章会起飞。 第206章 界主奔现记录 0235_#### 无名走后,天衍观开始步入正轨。 一个月后,皇帝在帝都举办“天师法会”,意在确定天衍观万法之首的地位。 三个月后,柳双被正式任命国师,天衍观迁址帝都。 四年后,天衍观分观遍布南域和东域。同年,西北雍州蛮夷作乱,朝廷军队不敌,亦尘亲征北域,于万军帐中取了敌将首级。消息一出,朝野震动,不过众人震惊的不是天衍观主的通天之手,而是天衍观主看似垂垂老矣,实则杀伐果断。 四年零六月,班师回朝,皇帝嘉奖所有将领,并赐天衍观主一座灵山修炼。 五年,天衍观正式改名天衍宗,赏赐的灵山也改名天衍山。亦尘以此山布下屏障,新立宗门。 八年,天衍山护山大阵绘制完毕,亦尘广发拜帖,邀请天下英豪来天衍山做客。四域之中,惟有佛门不受邀请。 十六年,宫廷政变,秦王上位。上位后封天衍宗主为“太上仙师”,拥有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同时接受国师的提议,天下以道术为尊,对佛门采取高压政策。从此百家式微,道门独大,佛门其次。 六十二年,佛子神游天域,得佛陀指点金身化佛,西域莲花盛开,清香十里。一时间,前去西域朝拜的信徒数以万计。 六十三年,亦尘神游天域,得仙人指点返老还童。一夜间,九霄之上白衣临风,帝都百姓皆目睹了天衍宗主仙人之姿。 一百三十七年,天下分裂,藩乱不断,亦尘率天衍弟子镇守帝都,普世神光一出,叛军闻风丧胆。同年,苏城被屠。 一百三十九年,天衍山遭叛军劫掠,死伤无数。同年,妙法莲华境遭叛军劫掠,死伤无数。 一百四十五年,天下安定。柳双渡元婴劫,不料遭人毒手,险些魂飞魄散。亦尘一路杀上西域质问佛子,然佛子拒认此事,两家剑拔弩张。朝中道教一派以此为契机,推行一系列灭佛政策,道门由此达到鼎盛。 之后起起落落又是数十年,道门佛门争斗不断,不过大部分还是道门占了上风。 两百年后。 算算日子无名该回来了。亦尘提前十天通告全宗大扫除,务必做到纤尘不染,还让所有天衍弟子准备欢迎仪式。宗里能拿出来的好东西全摆出来,能晋升境界的都晋升,整座天衍山喜气洋洋,护山大阵耀武扬威似的直冲云霄,方圆千里都是一副看我多牛逼快来夸我的架势。 不过忙活一场,天衍弟子都不清楚即将迎接的是哪位大人物,所以既期待又迷惑。 当天一早,亦尘穿着宗主袍庄重地坐在天衍大殿等人,殿外至山门全部铺上灵丝织就的红毯,灵珠组成的通讯网时刻关注着山门进出情况。 无名什么时候会来? 亦尘默默数着沙漏。 早上,天衍山没有访客。 中午,没有访客。 下午,有一位访客,是柳双从东域归来。 柳双说,师叔临走时天衍观的地址是苏城,师父你在天衍山等人,师叔怎么会来呢? 亦尘恍然。太多年过去,他都忘记天衍迁址一事了。于是他大手一挥,整个人划破虚空来到苏城。 六十三年前,他驻守帝都为王室御敌,乱军对他怀恨在心,于是转身屠了整个苏城,天衍观也在那次动乱里砸毁。事后,乱军自相残杀,朝廷得以苟延残喘,天衍旧址被保存下来,作为纪念道场供信徒参拜。 他来到曾经的天衍观。观内依然维持着六十多年前的破败模样,刀痕、火烧的焦黑、褐色的泥土……道场中央的大鼎倒在台阶上,其上生出铜锈,里面的钱币与内壁早已风化成一体。他坐在大鼎上,看生了苔藓的台阶和挂着蜘蛛网的屋檐,静静等人。 酉时,无人。 戌时,无人。 亥时,也无人。 亦尘略有所觉地望向九天星辰,其星子浩瀚如海,其中有一颗最亮的,明明灭灭,最后终是熄灭了。 两百年零一日,天衍宗主在天衍观中等人。 两百年零二日,天衍宗主在等人。 …… 两百年零八十一日,天衍宗主离开。 0236_蜃流海与地府 三百八十年后。 百年过去,天衍宗除了柳双,再无人知晓“师叔”的存在。亦尘将全副心神放在天衍宗,率领天衍众徒一路扩张势力,建立凌驾于俗世之上的修界。佛子也不甘示弱,固守西域,广收弟子,稳稳占据修界第二大势力的位置。 不过由于历史等多方面影响,佛门一直被道门压制,道门也无法让佛门臣服,两者相持不下,修界之主空悬。 二人对此皆为不满。他们清楚,成仙需要信仰,而四域信仰已经瓜分完毕。为此他们都将目光放在了四域之外,开始探寻外界资源。 佛子第一想到的是冥界。三界之中天界虚无缥缈,人界已成定局,惟有冥界无人问津,是一处可以合作的大势力。然古籍对冥界入口的记载只有“泰山”二字,佛门为此一直苦苦找寻传说中的泰山。 而亦尘第一想到的是无名。无名来自异界,他若能得异界支持,界主位手到擒来。所以这些年他暗暗筹备,准备赴往蜃流海一探究竟。 二人一方寻泰山,一方寻蜃流海,皆是暗自进行,消息封锁。 最终,佛门在东域青州一带按图索骥寻得古泰山,并在泰山顶找到阴阳之界的裂缝。而道门采取阵困之法,将蜃流海寸寸勘察,最终在巽位地下二十七丈处寻得蜃龙。 蜃龙老巢被捣,勃然大怒,庞大的乌黑龙身翻滚不息,沙土寸寸崩裂,天衍弟子站立不稳,有人不慎掉入沙漠裂缝,惨叫着被蜃龙吞噬。 “凌空,布阵!” 柳双立即下令。百余天衍弟子顿时御剑凌空,各守一方,伏龙阵法从四面八方而起,蜃龙头顶立时布满密密的符文,庄严的道法天威将狂龙覆盖。 吼—— 蜃龙根本不把这些弟子放在眼里,它轻蔑地一甩尾,霸道的罡风破开阵法,坎位弟子被横扫而出,伏龙阵法很快破出一道口子。 “洞虚期的蜃龙?!”柳双立马意识到对手的强大。天衍弟子以筑基为主,如他也只有元婴修为。洞虚期的蜃龙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绝望间,忽有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都退下。” 众弟子抬头,只见宗主如一只白鹤般自天穹翩然而下,脚尖踩在蜃龙的头顶,将蜃龙生生压下一截。而横扫出去的弟子也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接住,堪堪落地。 “是宗主!宗主来了!” 一见亦尘,众弟子大喜,重聚战意。柳双见此也眼睛一亮,改令道:“天衍弟子听令!所有人退出百尺之外!布清谳阵,助宗主一臂之力!” 瞬息间,百余弟子散开,如一簇盛开的白菊,清谳阵出,方圆百里道音绵延,妖邪者闻之溃逃。 蜃龙作恶多端,纯净的道音对其而言犹如魔咒。果不其然,蜃龙被激怒,胡乱翻滚,亦尘手捏剑诀,剑光如瀑,众弟子只见白光一闪,蜃龙腹部便血流如注。接着纵横剑化光十道,每一道都挑在龙筋上,蜃龙痛苦不堪地挣扎,最终龙筋被寸寸斩断,蜃龙瘫软倒地,溅起漫天黄沙。 亦尘收剑,一个瞬身残影来到蜃龙面前,随后不顾对方怨毒的眼神,洒了一把不明粉末在蜃龙鼻子上。 “你要做什……阿嚏!” 然后蜃龙被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亦尘拍拍蜃龙的鼻子,悠悠道:“此物名为胡椒粉,乃是凡间剧毒之一。气味刺鼻,吸入之后腐蚀肺腑,很快就会化作一滩脓水。” 蜃龙听得眼神更加怨毒,恨恨道:“竖子!我乃天生灵物,你敢杀我,必遭天谴!” 亦尘:“我爹就是天,我是天道之子,你算什么东西?吃了北域这么多人,我今日便是替天行道。” 说着手中画符,无形的神文扩散,一张结实的大网将蜃龙牢牢捆住。 “柳双。” “师父。”听闻叫唤,柳双赶紧御剑而来。 亦尘指了指蜃龙的鼻子:“让弟子们看好了,今晚喝龙汤。”又指指蜃龙吐息之处产生的蜃景,“你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无名曾经说过,蜃景是实像,是连通两界的门。所以他决定试试能不能通过此门。柳双跟在他身后,他用神术将柳双保护起来,以防不测。 “师父此行是要找无名师叔吗?”进入蜃景时,柳双问。 “不,那家伙爱回不回,我来是寻异界之门。” 亦尘小心翼翼带着柳双前行。他发现越到深处,空间越暗,光线无法进入这里,无形的虚空乱流充斥周围,稍有不慎就会被乱流撕成碎片。于是他将柳双拉到身后,眼中金纹潋滟,入画开启,空间里的一切成为秩序井然的纵横字。 柳双睁大眼眸。这是徒弟第一次接触入画,肯定有所震惊。他笑道:“这是仙神才能接触的入画境,为师可支撑不了多久,机会难得,好好体悟。” 两人凭借入画一直深入。虚空乱流在入画境中十分明显,可以轻易躲开,越到后面,乱流越多,亦尘也愈发心惊。怪不得无名说非仙神不可进,这样复杂的虚空乱流,除了入画,别无他法。 空间黑暗,惟有一列列的纵横字泛着浅淡的金光,二人身处其中犹如沧海一粟,而前方始终有一幅画景,景象里大地枯萎干涸,植被稀少,白骨皑皑,生息淡薄。 “师父,你看脚下!” 柳双一阵惊呼,却见脚下渐渐出现一条长河,河道蜿蜒,不知流向何处。 亦尘蹙眉,带着徒弟下去细瞧。却见河流不是普通河流,而是一片亡灵魂海。奔腾的浪潮是万千魂魄剧烈的挣扎,翻啸的浪声是魂魄的哀嚎,溅起的浪花是魂魄们相互撕咬时溅出的魂火与魂沫。 “这分明就是地狱。”徒弟看得脸色惨白。 亦尘却陷入深思。此地为虚空交界,哪来的魂海?这么多亡魂,连贯虚空…… “跟着魂海走。”他下了决定。魂海的尽头肯定有什么。 二人一路顺流而下,空间越来越狭窄,眼前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惟有魂魄的哀叫震耳欲聋。亦尘与柳双挤在魂魄之间,亡魂枯瘦的手指爬上柳双的脸。 柳双吓得一抖。 “别退啊,人家姑娘是看上你了,看这细指骨,生前定也是个美人。”亦尘揶揄道。 “师父您就开玩笑吧,大路不走,非要进这魂海。”柳双全身被魂魄缠绕,再观亦尘,竟是无一魂敢近他身。 亦尘安慰他:“刚才走的地方压抑死寂,哪有这里热闹?” 柳双简直要为师父的乐天心态折服。不过事实是,亦尘支撑不了太久的入画境,方才走到一半便知无法再前进,遂选择进入魂海。毕竟魂海里没有虚空乱流,只有亡魂。 两人随着魂海悠悠晃晃,最后来到一处瀑布。瀑高百尺,魂魄倾泻而下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亦尘站在高处眺望,只见此地夜幕星遮,魂海归于一点,犹如归墟。而魂海四周更有陆地,地面草木怪异,房屋矮矮,一家一户划分严明,明显是一座世外之地。 柳双为此惊叹,不过二人很快发现瀑布底下有人。 亦尘让柳双留在岸边,自己前去探查。 此瀑布由魂魄构成,亦尘下去时,正见魂海中有一人被亡魂死死缠绕。魂魄见他如见生肉,争抢着往那人影上钻。而那人细细感知竟是个活人,全身被锁链锁死,平躺在魂海之中,魂魄淹没了他的身影,只能看见一小截惨白的手指露在外面。 手指忽然不正常地痉挛,亦尘眉心一跳——原来这人没有死,竟是活着承受亡魂啃噬之苦。 心中怜悯,亦尘并指作符,普世神光为对方祛除亡魂,虚弱的身躯逐渐显现。瀑中人手脚皆有粗重的铁链,腰部与颈部也被铁链一圈圈锁住,惨白的皮肤大半都有烧伤,一张脸也被烧毁大半,余下另一半勉强能瞧出此人曾经的风华。 很明显这人是被镇压在这,无尽的魂海就是惩罚他的工具。 亦尘犹豫了,自己似乎不该搭救此人。 然而下一秒,瀑中人陡然睁开眼,一股纯净的仙灵之气四散开来,整个魂海皆颤了颤,畏缩地退开。 仙?! 亦尘瞳孔一缩,这股苍渺清冽的气息……的确是仙气!他只在天道身上见过!难道,难道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名真正的仙?! “前辈。”亦尘赶紧恭敬了神色,“敢问前辈……可是仙?” 瀑中人听闻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对方似乎久未见光,眼睛眯起,声音低沉沙哑:“呵……真是许久没有听过人声了……” 亦尘垂首作揖:“在下亦尘,不知前辈尊号?又是被何人困于此地?” 对方:“吾名释昭尊……被魔所伤……不见天日……” 魔?亦尘一怔,四域之内没有魔,只有无名的界面才有魔。 “难道前辈来自异界?” “异界?”那人睁大眼,似乎在感知周围,最后低低笑了起来,“呵呵呵……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闻言,亦尘心中有了猜测。此人恐怕是异界流落于此,被魔所困,受尽折磨。可对方身上的仙气货真价实,让他不由心生好感,有了救人之心。 “你过来……替吾解开锁链……”那人命令道。 亦尘渡过魂海,走到那人身旁,掂了掂铁链。却见铁链乃是神文加持,其上威能也是非仙神不可留,于是心中留了份警惕:“救之前,前辈可否告知我,您为何被魔困于此。” “此话问得荒谬,魔与道……”话没说完,对方却已见到亦尘真容。未被烧伤的一半脸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随后化作狰狞愤怒。 “月同孤——!” 一声低哑的怒吼,磅礴的仙气将亦尘扫出魂海。亦尘冷不防被仙威击中,直接倒飞而出,凌空吐出一口血。 “师父!”崖上的柳双见亦尘受伤,脸色大变,直接御剑而下接住亦尘,然瀑中人似被彻底激怒,四肢锁链铮铮作响,怨毒的怒吼从魂海中传来。 “月同孤!你竟然还没死!你困吾这么多年今日是来看吾笑话的吗!你……不得好死!吾咒你生生世世永堕阿鼻地狱——!” 嘶哑的声音近乎泣血,对方每说一句,狂暴的仙力便排山倒海般压向亦尘,柳双将师父护在身后,徒剑抵挡,然只一招就让他肺腑剧震,握剑的手连带整个手臂粉粹性骨折。 “蠢!谁让你下来的?!”亦尘刚缓上一口气,转身又看见徒弟鲜血淋漓的手,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将人抱住——狂乱的仙力击打在背上,亦尘抱着徒弟滚了三滚,最后呸出一嘴血腥味。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月同孤!也不认识这个人!”亦尘冲魂海大喊。 “休想骗吾,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魂海因为仙的苏醒与愤怒而汹涌起来,无数魂灵呼啸逃窜,地脉微微颤动,强大的仙威降下,亦尘只觉空间都要被冻结,呼吸沉重,起身困难。 “月同孤!吾与你同归于尽!” 亦尘从未见过如此暴烈的仙灵之气,也来不及细想对方为何将他错认他人。仙威欲将他碾碎的一刹那,他只有两个念头。 一是,柳双怎么办? 二是,原来半仙与仙有天壤之别。 他眸中爆出金纹,全身灵气霎时运转到极致,入画开启,极度繁奥的纵横字展现在眼前,一切变得极慢。但他知道不能错,徒弟在身后,不能挥错一剑。 纵横剑铮鸣出鞘,剑锋划过每一道纵横字,仙威所过之处尽数消融。他不能慢,因为要赶在仙力扩散之前将纵横字灭除,慢了,余威就会使他与徒弟受伤。百余剑招只在一刹那,剑光快得撕裂虚空,亦尘面前生生裂开一道虚空乱流,仙威被乱流通通绞杀。 咣当。 纵横剑脱手,这一招几乎使出他毕生所学,虚无将仙力吞噬,他自己的灵力也消耗殆尽,握剑的左手微微颤抖,因为快得突破身体极限而陡然失力。 “师父,是我拖累你……” 柳双虽看不懂亦尘的招术,却能从亦尘苍白的脸色猜出端倪。他扶住软软倒下的亦尘,随后拿起纵横剑,目光警觉地盯着魂海中人。 果然,对方誓要杀亦尘。一击不成,浩浩仙威再次发难,魂海掀起百尺巨浪,无数亡魂裹挟着强大的威压涌向他。他恃剑而待,心中却已有赴死的准备。魂魄的呼啸声近在咫尺,他被震得几乎双耳失聪,却不后退一步。 而就在此时,一道金光飞来,佛文组成的屏障将如潮的亡魂阻挡在外。柳双立时回头,却见黑暗里走出两个人。 “谁?!”瀑中人对干预者极为不满,铁链哗哗作响,杀气弥漫。 一个寡淡的声音响起:“阎罗,这就是你所说的密地?真热闹。” 另一人也惊疑道:“谁?竟敢擅闯地府禁地?!” 柳双看清来者之一正是莲献佛子,佛子跟在一黑衣青年身后,此时也正用寒凉的目光看着他与师父,而黑衣青年手执一盏魂灯,身上阴气缠绕,如鬼魅一般。 “佛子?”亦尘自也看清来者,惊讶一瞬,便扶着柳双肩膀起身:“果真是冤家路窄,你怎么也在这?不过幸亏你出手相救,要不然日后没人陪你争界主,多无聊。” 方才为他们挡住一击的佛文屏障,应当就是佛子的手笔。不过佛子竟然会救自己,这让亦尘十分意外。 佛子冷冷道:“宗主难道与吾一样,也在寻找地府?” 地府?亦尘更加迷惑,他根本不知道此地为何,还以为自己依然身处蜃流海,没想到走着走着竟就来了冥界?? 见此,黑衣青年微微上前一步:“还请阁下报上名号,地府不欢迎无名者。” 黑衣青年气息似人似鬼,黑袍华贵,其上绣有鬼神图样,样貌清秀却似有病容,态度倒是不卑不亢。亦尘对对方身份有了猜测,作揖道:“在下亦尘,乃道门天衍宗宗主,此番是误入冥界绝无侵犯之意,还请冥尊见谅。” 一语道破对方身份,黑衣青年反而对亦尘更有兴趣:“原来阁下便是阳间赫赫有名的天衍宗主……” “呵呵……什么天衍宗主……他是月同孤!是魔!”冷不防,魂海中的仙又低喝出声。只是这次因为有阎罗在,对方并未出手攻击。 黑衣青年眉间一肃,执灯的手一扬,灯芯散发出幽幽冷光。魂海中的亡魂见此冷光纷纷安静下来,错落有序地再次将仙蚕食、覆盖,魂海下传来不甘的铁链挣动,然魂灵千万,轻易地便将那一抹白点淹没。 亦尘看得触目惊心:“这是……” 黑衣青年熄了灯芯:“宗主见笑了,此人在地府镇压多年,怨灵缠身,偶有胡言乱语,宗主不必放在心上。” 亦尘:“可他身上有仙气,是一名仙。” 黑衣青年颔首:“此人身上确有仙气,也不知被何人镇压在此,一开始我也认为他是被妖邪所害。可宗主请看他身上的锁链——” 亦尘转头,只见那名仙身上的锁链足有手臂粗,环环相扣,其上刻着古神文,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锁链上苍茫不可撼动的神威。 “此链名朱偃,专用于锁住地狱罪孽深重之人。此人身负这样的锁链,我实在不敢违逆先人遗命,擅自放人。而且,宗主请再看他周身魂灵——” 魂海之中,凡是接触仙者的亡魂都会停下来,前去啃噬一番,似乎其中有什么气味吸引着它们。 “这黄泉魂海中的魂魄,大多是怨念缠身无法投胎之人,得它们喜爱,此人也必是怨念深厚。若将这样的怨仙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说到此处,黑衣青年叹一口气,“不瞒宗主,我与佛子便是为此而来。此人怨念日益增强,时常搅得魂海翻天地覆,若能得佛子超度,说不定可以化解怨气,还冥界安定。” 闻言,佛子也颔首道:“正是。” 原来,佛子苦寻冥界入口,近日终于在东域找到了古籍中说的“泰山”一地,经数百僧侣合力才打开一条阴阳裂缝。佛子孤身入地府,与阎罗说明来意,希望得到冥界支持成为界主。而阎罗也给出条件,希望佛子能助冥域镇压魂海。双方交易达成,因此阎罗才带佛子来了此处。 亦尘与佛子斗了这么多年,自是知道佛子心里的小九九,阎罗与佛子的交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于是他彬彬有礼地对阎罗道:“冥尊有所不知,佛门虽有超度法,道门亦有安魂术。既然佛子与我皆在此,冥尊何不请我二人共同一试?” 他的想法很简单,不能只有佛门与冥界交好。 佛子冷淡地扫过来:“若吾记得不错,宗主方才差点被此人重伤。此等实力又谈何镇压?” 亦尘:“镇压是一回事,安魂又且另说。你与我实力相当,你敢超度,我又为何不能安魂?” 闻言,佛子冷冷一拂袖,不予再争。 黑衣青年笑道:“道门安魂之法我已久仰,既然宗主愿意相助,冥界上下自是感激不尽。” 怨魂的净化一向需要光明之力,而阎罗乃至冥界之人皆是阴鬼之体,无法消除怨念,所以入冥界的生魂一般自生自灭,不存在超度安魂一说。若要祛除怨念,只能求助外力。 柳双退开,为亦尘和佛子让道。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各施神通。佛子以一百零八颗佛珠为媒,布无量阵,诵念往生咒。亦尘在四方刻下神符,布清心阵,捏安魂诀。煌煌佛气与至清至净的灵气相互交缠,最终争抢着冲向目标。 “呃……”魂海中的怨仙被两股纯净气息齐齐包裹,净化之力生效,周围亡魂如冰入沸水,发出滋滋声响,铁链中的人影也呻。吟不断,死命挣动。阎罗见此,再次扬起魂灯,幽幽冷光将周围照得惨白,魂海对怨仙的压制也更大。 有效果。 亦尘叹一口气:“可惜,如果不是无量阵扰了我的清心阵,恐怕效果会更好。” 佛子只当不闻,一心诵念往生咒。二人阵法交相辉映,怨仙身上的怨气急速消散,暴烈的气息趋于平稳,魂海也逐渐平静下来。 阎罗将魂灯搭在手肘处,朱偃神链冲天而起,如四支神柱将仙定于魂海。然而当亦尘见到神链上的符文时,目光大惊。 “等等!” 朱偃神链上符文的笔法实在太过熟悉,是无名的笔迹!无名销声匿迹将近四百年,现在陡然发现了线索,他不由心动。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宗主停手又是何意?”阎罗微微不满。 “我有话问他,等问完再封印也不迟。”亦尘答。 阎罗还欲阻拦,亦尘却已问出口:“前辈,你口中的月同孤可是与我模样一致,手执墨剑,身穿白衣?” 听到“月同孤”三字,佛子目光一顿。 “嗬嗬……”魂海中传来沙哑的笑声,“明知故问……哪有什么别人……月同孤就是你!是你!” 亦尘无奈。话已经问得这么明显,对方却还把他错认成无名。 “请问前辈最后一次见到那人是何时何地?” “最后一次……”对方怔了怔,“死了……你明明死了!吾亲眼所见!灰飞烟灭!” 亦尘瞳孔一缩,脸色霎时阴沉:“你说谁死了?” “月同孤死了!都死了!全都得死!” 清心阵骤然光芒大作,其纯净的神光将一切压制,就连阎罗也感受到来自神光的压力。普世神光,亦尘周身神文环绕,瞬息进入魂海,阎罗刚想提醒他魂海中怨气噬体,就见亦尘所过之处魂灵尽皆退散,仙虚弱的身躯暴露在神光下。 “前辈,我敬你是仙才唤你一声前辈。”亦尘俯身将锁链狠狠提起,对方也不由自主仰起脖子,露出一张狰狞丑陋的半脸,“你好好看清楚,如今三位入画境尊者在场,就算你是仙,我们也照样杀你。阎罗慈悲,只欲封印,但我可不慈悲。” 亦尘笑出一口白牙:“那边的佛子也不慈悲。在场之人都未成仙,如果惹恼我们,说不定我们会将你杀了炼成仙丹,只求成仙的一线生机,你说是吧?” 话音落下,佛子嫌弃道:“如此残仙,炼丹也是浪费,不如取其道心,或许有用。” 二人一唱一和,魂海中的仙终于有所动摇。 亦尘一字一句:“我再问一次,你口中之人是何时死的,又因何而死?” 怨仙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轻轻吐唇。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亦尘只得凑近耳朵。 哪知下一秒,手中人突然暴起,强悍的仙威凝成一缕剑气从口中吐出,眼看就要刺穿亦尘左眼。危机当前,亦尘左眼一眯,反手一掌拍入对方胸口,身形急退,快如残影。可袭来的剑气紧追而至,直逼面门,逼得他节节后退。 “哈哈哈……”魂海中的怨仙仰天长笑,似有说不出的快意,“当然是我杀的!我杀了月同孤,你们都是手下败将哈哈哈……” 饶是圣人也有脾性,亦尘被对方恼到极点,眸中瞬间覆上金纹,纵横剑自身后飞出,磅礴的威压开天辟地般斩向追来的剑气! 轰隆一声响,魂海掀起百尺巨浪,狂乱的剑气横扫四方,其肆虐的威能令万魂逃窜。佛子与阎罗皆被震得后退一步,惟柳双不受剑意影响,毫发无伤。 亦尘双袖微展,鬓发飞扬,眸中金文密布,恐怖的威压向四周扩散如天神降世。他手中结印,地府上空渐渐凝出通天长剑,冥界众生抬首皆能看到其光华。 “是你杀了他?那你也死吧。” 冰冷的话语自他口中吐出,随之降下的是宛如天谴的神剑。魂海中的怨仙甚至连哀嚎都没有,就被神剑的光辉淹没。然而亦尘并不收手,天幕之中再次凝出通天长剑,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整整十七把天谴神剑依次落下,将怨仙钉死在魂海之中,封印的神文蔓延方圆百里,亦尘全身笼罩在金色的古字中,犹如仙神。 柳双早已被这番景象看呆,佛子与阎罗也都露出震惊之色。无他,亦尘此番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 “师父?”柳双试着叫了一声,眼前的亦尘实在陌生。 听到徒弟的声音,亦尘微微清醒,眸光一错,周身光华敛去,恐怖的威压也尽数消弭。 然后他晃了晃,一阵眩晕。 柳双赶紧去扶,顺便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亦尘的眼睛。 清亮,和善,确是师父。 而此时亦尘才回神,转头便见众人以异样的目光看他,似有畏惧与惊异。 怎么回事…… 他再看魂海,只见魂海中正插着十七把通天神剑,其恐怖的威能只看一眼便让他心生臣服。 这好像……咳,是他干的。可是他怎会有如此境界?以他自身修为,恐怕连挡住怨仙的剑气都很勉强。 疑惑间,识海里忽有一道苍渺的声音传来。 【吾儿,这是赐你的见面礼。】 亦尘猛然一震。 这声音……太熟悉了,这是父亲的声音!难道父亲醒了?? 【不错,吾已苏醒,这千年你做得很好。】 再次听到父亲的声音,还是夸奖,亦尘鼻头一酸,眼睛竟有些发胀。算来从父亲沉睡至今,的确已过千年,只是他近年忙于政务,竟忘了年岁。 一时间,欣喜与酸涩充斥胸膛,他的声音也微微不稳:“父亲醒了么,太好了,儿子这就回不老渊……为您祝贺。” 亦尘与天道的传音自是没人能听见。阎罗见亦尘已然清醒,眼中多了些敬畏,翩翩有礼道:“宗主真乃通天之才。此番魂海安定全仗宗主相助,冥界感激不尽。” 说着又向佛子作礼:“当然,冥界也十分感激佛子的援手,二位日后若有难处,冥界义不容辞。” 亦尘与佛子皆谢过阎罗,然亦尘一心在不老渊中,期盼与天道相聚,于是没说几句便急急告辞,也不管佛子与阎罗会如何合作,只拉着柳双破开阴阳交界,化光飞入云霄。 0236_天道与界主 天道苏醒之后,亦尘第一时间赶回不老渊,并带着柳双与烟萝拜见天道。柳双是他唯一的徒弟,天道自是认可,但烟萝就不太一样。 可能吸收了天道与天道之子的精华,它成就龙身,且天生就有灵智,完全是神兽级别。天道对此十分满意,欲让烟萝继承衣钵。此话一出,一人一龙都惊了。 “做天道?!” 白龙竟然想要烟萝继承天道。 白龙点头:“不错,我大限将至,是时候培养一位继承者。” 小烟萝听得瑟瑟发抖:“那……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让尘尘来……” 白龙:“你是天道,他是天道的执行者,你们不同。” 小烟萝偷偷瞥了眼亦尘的脸色,发现对方神色淡漠,无动于衷。可它最了解尘尘了,尘尘这表情就是明摆着不高兴嘛!想来也是,明明尘尘才是天道之子,为什么天道宁愿让它这个外人做天道,也不把位置给尘尘? 尘尘肯定伤心死了! “我……我不同意!”小烟萝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拒绝了天道白龙。 白龙的吐息瞬间变得冰冷,龙瞳化作竖瞳:“你没资格拒绝。” 小烟萝抬首挺胸,想装作很有骨气的样子,却发现自己的脑袋还没人家爪子大,于是缩了脖子底气不足道:“可是……” “这不是很好么。”哪知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打断它。 小烟萝一怔,呆呆看向亦尘,亦尘却已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顶:“得天道看重是很光荣的事情,快答应,别让父亲生气。” 小烟萝蔫巴巴地:“那尘尘 作者有话要说: 攒了两周的章节,终于可以发布了_(:з」∠)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灯 13瓶、帅了一地的瓜子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07章 界主奔现记录 怎么办……” 亦尘一笑,只将它推到白龙面前。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了父亲对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偏爱且忌惮。养了这么多年,父亲肯定对自己有偏爱,比如在青衣人手中救下他,为他沉睡千年这一点就足够说明。但父亲也对他有警惕,这份警惕很可能来自无名。自己的养子与仇敌面目相似,父亲不可能不忌惮。 所以目前的相处方式就足够了。 “父亲,”他对天道恭敬道,“烟萝一事不急,它如今不到四百岁,玩心重,根基浅,您可以带在身边好好教养。倒是这些年四域事务繁多,儿子正好有些事想与您商议。” 于是也不顾小烟萝委屈的小眼神,天道继承者一事被匆匆揭过,亦尘开始汇报千年来的四域变动。 ** 此次天道白龙只是暂时性的苏醒,很快便会再次沉睡。它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故而抓紧一切时间,只为安置后事。 后事有二,一是助亦尘成仙,二是培养天道继承者。 天道其实是一套完备的系统,在天穹之上静静运转。代理天道至少需要两个人。一是读取系统数据,定下天地轨迹的决策人,二是根据决策认真实施的执行者。白龙的意思是让烟萝成为前者,亦尘做后者。 它把亦尘带入天域,天道系统就隐藏在苍梧神树中,密密麻麻的神文构成一套精密的天地规则,只要身处数据中心,便能一念知天下。而界心正是系统的核心,里面蕴含着可以支撑一界运转的威能。 “界心在,界面生;界心失,界面死。” 没有界心,就如鱼脱水,火无薪,修者失去灵力,界面也会荒败至死。所以界主的核心职责首先是保护界心,其次是遵守天道。 亦尘了然,悉数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成仙的预备工作。 经过几百年的经营,修界早已凌驾于凡尘,四域以天衍宗为首,修界之主的位置唾手可得。而自从上次蜃流海一趟,亦尘误入地府,又助地府镇压魂海,阎罗对亦尘的支持也显而易见。更不提还有天道出面。 四域凡尘不知天道,但阎罗是对天道俯首称臣的。知晓亦尘天道之子的身份又见识其实力,冥鬼一脉默许了亦尘的界主身份。事已至此,就算佛子不同意,亦尘也已是修界之主。 接下来,亦尘与阎罗合作开辟阴阳通道,使两界流通。又与诸域商议,将四域扩大为六域,即东南西北冥天六域。至此,众人才知道天外有天,冥鬼与仙神是真实存在的。 二十年后,亦尘以天衍宗主的名义召开六域大会,邀请六域有名望之人来天衍参会。会上初步提出域主制,即六域各立一位域主,域主自治。他放低姿态让自己与佛子阎罗平起平坐,各为域主,但另外东南北三域却安排天衍弟子担当。 又是二十年后,六域中有四域隶属天衍,六域大小事务几乎由亦尘控制。三界群龙无首,各域之间资源人力摩擦不断,急需一位界主统一管理。六域大会再次召开,亦尘施施然落座首位,毫无悬念地被选举为界主。 再是八年,域主制在多方影响下完善,每百年召开一次六域大会。亦尘作为界主,亲自选定苏城,将之重建,改名天都。六域皆派来使,在天都建立政务中枢,六域大小事务须先由天都审核,再由界主决断。 这项举措获得六域的统一支持,一时间,信仰如江河入海,亦尘的境界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递增。 而信仰的最高峰是在天都成立的那一天。 天都建成,六域皆来朝贺。柳双作为南域尊主兼天都城主,着一身毕方飞羽长袍,手执一本厚重的法典,站在长明街的玉台上,代界主宣读六域天规。 庄严之声,字字回荡,而亦尘就立于九霄之上,俯视六域众生。他一身云鹤道袍,白如新雪,衣袂临风而起,身后的霜明神剑也发出清越的铮鸣。众人如见天神般仰望着他,那一刻他能看见信仰如飘摇的萤火,从四面八方涌入体内。 他略有所悟,闭眼悟道。 那一刻,他的身上散出大日般的光华,温煦而强大的威压瞬息扩散至三界每一处角落。所有生灵,乃至蜃流海中的亡魂皆感知到了一缕光明的温暖。而他只觉身心通透,不染尘埃,心念一动,整个人化道而去,消弭无形,无数仙鹤随之飞来,围着天都环绕久久不散。 界主化鹤成仙了。 0237_红衣谪仙 千年后。 越岭来了一位外地人。 越岭是北域一座小城,位置偏僻且多山,当地民风朴实,修为也都不高。不过,此地靠近传说中吃人的蜃流海。所以偶有外地人歇脚,只为一探蜃龙宝藏。 蜃龙曾是当地作乱的妖龙,后被界主所除。有人说界主来蜃流海其实不为蜃龙而是为蜃龙宝藏,可惜最后没有找到,只好杀蜃龙泄愤。如此传言正为蜃流海平添一份神秘色彩,所以六域中偶有修士前来,意图找到连界主也垂涎的宝藏。 以往来此的修士皆是全副武装,合伙入荒漠。但这次的外地人孤身一人,身上既没有盘缠也没有任何刀剑法器,一张脸倒是俊俏,白皙的手指证明对方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家少爷。 这种人,南域天都最多,怎么来了北域?越岭人皆用好奇的目光看去。 来者身穿朱红长衣,墨发披散,肤质玉白,一双眼如清泉,却透着无尽的好奇。看什么都能看半晌,一朵野花也能让他目露惊异。偷偷围观的当地人奇了,这人衣服料子看着绝非凡品,定也是大户出身,怎么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红衣人将越岭城镇转了一圈,最后在鞋铺门外找到一位抽烟杆的老者,问:“这位先生,敢问如今是何年月?” 修者经常闭关数年,出来后不知年月。所以老者并不惊讶。 “今年哟,天衍九百五十一年。” 红衣人问:“请问贵地是何地?” 老者抽一口烟,奇道:“好小子,你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就一个人过来?” 红衣人赧然:“不瞒先生,在下闭关数年,出关后忘了许多事,如今只好向先生打听。” 老者更奇了:“失忆?此地是北域越岭,记得么?” 红衣人顿了顿,不好意思笑道:“敢问北域又是何处?” 老者一听,烟杆子一敲,大悟道:“连北域都不记得,你这不是失忆,怕是走火入魔了罢?要不要让药师给你瞧瞧?” 红衣人迟疑:“这……在下没有银两。” “啧,看你也是个修士,怎就落得如此落魄。”老者将红衣人上下打量,随即冲对街的药铺喊道,“药师?药师?吕大夫唉,这儿有个走火入魔的!” 这一嗓子不止药铺,一条街上各家各户都探出脑袋瞧热闹。屋顶上晒谷子的大爷也冲隔壁后院喊:“吕婆子——有病人上门啰——快喊药师出来——” 不过一会儿,对面药铺出来个又矮又胖的老头,小眼睛,贼眉鼠眼的,但头戴巾冠,双手负背,端是一副高人架势。 “正睡午觉呢,就被你们嚷嚷出来。”药师一边不满地嘟囔一边举头四望,“谁啊?哪个崽子走火入魔打扰我睡觉?” 邻里四舍都在看热闹,老者将红衣人往前一推:“诺,就是他。” 红衣人站定,朝药师作了一揖。 药师眯着眼将红衣人打量一番,随后眼睛一瞪:“狗屁走火入魔!这小子好着呢,你们瞎嚷嚷什么。” 老者:“他连北域都不知道,身上肯定出了毛病。” “哦?”闻言,药师走近红衣人,不客气地抓过手腕把脉。红衣人也任凭他动作。 过了会儿。 “老李,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药师鄙夷道,“这年轻人身上根本没灵力,连个修士都不是,哪来的走火入魔?” 说着,不顾老者惊讶的目光,药师问红衣人:“年轻人,你一个凡人是怎么来我越岭的?有通行文书吗?” 此人是外地人,身上无一丝灵力,却能凭空出现在四面环山的越岭,实在可疑。 红衣人面色迷茫:“这……不瞒吕前辈,在下醒来便身处山林,随后途经此镇。若说通行文书,在下连那文书的模样都没见过。” 药师将他脉门一扣,眯眼道:“荒谬!越岭虽只是修界小镇,但山林外也是妖兽横行。你一个凡人能平安来此?说!你装模作样来越岭是什么目的!” 见药师突然如此严肃,周围街坊都忍不住了。 “喂,他只是个孩子,老吕你凶什么?” “是哈,说不定只是冥界那边的小鬼溜上来玩儿……” 红衣人任他扣住脉门,却也肃容道:“前辈,我确是失忆路过此地。唤您前辈是为显尊敬,若前辈胡乱臆测,辱我身份,那我也不屑在此,还请前辈放手,我立刻离开。” 话已至此,就连老者也看不下去,烟杆子往药师头顶一敲:“充什么虫?你我同是元婴境,是人是鬼还分不清?逮着个小崽子算怎么回事,他身上气息纯净,根本不是恶人。” 说完,药师也陡然变出一个笑脸,冲老者笑道:“嘿嘿,这不是试他一试嘛。周边有盗贼出没,警惕些总是好的。” 说着放开红衣人:“小子,你这情况要么是被修者搜过魂,魂魄受损,要么是脑子摔出的毛病。” 盯了半晌。 “你全身无伤痕,看来是被修者所伤,我给你几包养神的药,你好好喝着。” 红衣人迟疑地看着比自己还矮的药师:“嗯。” 药师贼贼一笑,踮脚往他脑门上一拍:“嘿,还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浸溶”,灌溉营养液 +40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20 么么哒~ 第208章 界主奔现记录 双方和解,红衣人将空荡荡的袖子展示给药师看,表示自己没钱。药师大怒,站在板凳上把老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大意是竟敢介绍没钱的人来他这里看病,去他娘的医者仁心,他要和对方恩断义绝。 然而一通骂完,药师还是捏着鼻子去抓药了,留下红衣人向老者致谢。 红衣人:“多谢先生相助,只是如今晚辈什么也记不起来,还请先生多说说六域之事,兴许能让我想起些什么。” 老者欣然答应:“好说。” 于是红衣人席地而坐,与老者同坐在石头阶上,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老者如数家珍:“东南西北冥天,就是六域了。你现在坐着的地方就是北域。六域由界主划分,东域凡人多,南域道修多,西域由佛门掌控,北域则比较杂,什么人都有,连冥界的阴鬼也爱过来做生意。至于冥域和天域,老夫没去过,死了或许能见到。” 红衣人:“那界主是谁?六域又是由谁管理?” 老者瞥了他一眼,自觉对方问的角度很奇怪。但这些都是修界常识,说说也无妨。 “界主乃是已成仙的天衍宗主,如今就住在天域;东域尊主穆宗玄出身天衍宗,也是道门难得的奇才;南域尊主柳双乃是界主的亲传弟子,如今风头极盛;西域尊主莲献佛子还有冥域的阎罗,听说也都已半步跨神;咱北域尊主曲孤鸿就更不得了,乃是近年的新贵,听说一直随侍界主,六尊中最受界主重用,天都唯一的执仙令都在他手里。” 红衣人略有所悟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北尊主最厉害?” 说到此处,老者诡异地沉默半晌。尔后在红衣人探寻的目光里缓缓道:“论修为境界,曲孤鸿哪比得过声名赫赫的莲献佛子?论管理才干,他也比不得柳尊主。这样一个无才无德的人能得界主青眼,当然是依靠别的。” “哦?”红衣人眉眼一弯,“愿闻其详。” 老者吐出一口烟圈,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给这个失忆的小子说道说道。 “当今的北域尊主是三百年前新上任的。没上任前,他就是北域一个小城主,连手下道督都管不好。北域灵矿资源丰富,符文技术落后,大部分法器靠进口获得。道督们趁采购之时偷拿回扣,是常有的事。他曲孤鸿呢?对此束手无策,最后选了个最笨的法子来管——将所有采购的灵石预算砍去一成。” 说到此处,老者义愤填膺地挥着烟杆:“你说这是什么鬼才脑子想出来的?世上又不是人人受贿,他一棒子打死,最后硬生生将法器的油水生意变成赔本生意。当然,北域的贪墨之风从此收敛,这老夫承认。” “就这么个庸才,偏偏做了域主。靠的是什么?忠心呗。”老者一阵感慨,“北域尊主性情桀骜孤僻,六域人人避之不及。可他忠心,对界主鞠躬尽瘁,凡不听从界主号令者,他就追杀至天涯海角,为此积了满身杀业。曾经有人骂他是界主的疯狗,他眼也不眨地灭人全家。界主将他扔去天都行鞭刑,以熄众怒。他吭都不吭。” 老者总结道:“是条汉子,也是条好狗。界主将执仙令给他,应该的。” 说到此处,红衣人对六域情况已有大致了解。 “六域之中谁对界主不忠?” 老者呵呵一笑:“那可难说。有忠心者自也有不忠者,界主成仙千年,总会有人也想成仙,也想住进天域享福哩。” 闻言,红衣人也跟着低低一笑,不置可否。 而就在这谈论间,药师已经将养神药煎好,捧着个小陶碗,对二人翻白眼。 “药来了,快喝。” 红衣人随意地拿过陶碗,只见碗中热气腾腾,艰涩的苦味只闻一下便让人皱眉连连。红衣人眼睛眉毛简直要皱在一起:“这就是药?” 药师梗着脖子催促道:“药都是苦的,你们这些娇气少爷吞个药还磨磨蹭蹭?” 红衣人目露嫌弃地舔了下碗沿,顿时被冲上鼻头的苦味呛了一下。 “咳咳……什么东西。” “都是好东西,总共十八两银钱,我先给你欠着。”药师负手很自豪的小眼神。 “哦?这么好的东西?”红衣人对药师露出一个纯净的笑意,“可依在下看,似乎还缺了一味药引。” 说着,手快如闪电,刹那间直取药师心口。 哧。 很轻微的入肉声,白皙瘦弱的手直插胸膛,五指攫住鲜活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你……”未曾料到绵羊反咬,药师一双眼睛陡然睁大,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红衣人再五指一收,心脏连着无数血管脉络竟生生被从药师心口拔了出来!顿时鲜血溅了两人一身! “老吕!”旁边的老者见好友倒下,一时大惊,目中悲愤无以言表,“小子!你敢——!” 元婴期的威压轰然爆出,老者将手中烟杆一抽,竟从柄端抽出一把明铮铮的短刀!短刀对着红衣人当头劈下,其中蕴含的威能令人心惊。 然红衣人笑意不变,眸光一错,无数金线自虚空涌出,瞬间封锁对方所有动作。短刀被金线缠缚再不能向下一寸,老者被狂蛇般的金线紧紧缠缚,也再动弹不得。 红衣人悠然转身,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拿着血淋淋的心脏。老者目露惊恐:“你……竟然是修士……” 恐怖的威压压得他喘息不能,此人绝对是洞虚以上的高手! 红衣人对此笑而不语,只闲闲看着老者挣动。尔后左手一紧,搏动的心脏顿时被捏碎,流出金血,一滴滴滴入药碗。 “这样吧老先生。你帮过我,我自然要报答你。不如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红衣人将金血滴入药碗,再端着药碗走到老者面前。“只要你喝了这碗药,我便放了你。” 老者低头,只见药碗中融着好友的精血,药气与灵气混合,已然是一味绝佳的好药,喝之则修为大增。 “你这妖邪之辈!休想让老夫侮辱好友的尸身!”老者愤愤冲他吐了一口痰,结果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先生高义。”红衣人笑容更和煦,随即五指成爪,毫不留情地将老者心脏破开。 最后一刻,老者只留下痛苦而痉挛的面容。 失去心脏的尸身轰然倒下,红衣人取出精血,再次滴入碗中,随后将融了两名元婴修者精血的汤药一饮而尽。 血药入喉,红衣人周身气息渐渐增强,几乎凝成实质的魔气向四周扩散,苍穹之上渐渐聚起魔云,同时越岭也平地掀起一阵妖风,似山雨欲来。 红衣人舔了舔唇边血,任由两缕魂魄逃逸,幽幽飞入黄泉。然后他的目光放在了屋外,屋外街道正狂风大作,左邻右舍皆慌忙收拾衣物,搬回晾晒的谷物。 “怎就起了妖风?”有人疑惑。 而红衣人感知着方圆百里匆忙的人群,唇边露出贪婪的笑意,那眼神如饥饿千年的恶鬼。 0238_重逢 一道蓝色的信号符化作鸟雀飞出越岭。 一道橙黄的信号符化作丹顶鹤飞入城池。 一道朱红的信号符以火凤的形态清啸而出,掠过无数城池,飞往北域主城苍迹。 负责城防事宜的北域中央在接收到警示符后,顿时发出急调令:二级警戒!越岭有大量妖兽入侵,请距离最近的长风城即刻调遣修士援助。 急调令通过符文网络层层发布,不过半时辰,长风城便已接到命令,待命于城敦的修士纷纷骑上飞行坐骑,赶往越岭。 同一时间,天域不老渊。 亦尘将云海以下划分为人界,云海以上皆为天域。时过境迁,不老渊已经大变模样,两千年的改造,渊中仙府已经顺利建成,亦尘再也不是睡在冰冷的络水中,而是有桌有椅有茶。后院有一面巨大的络水湖,是亦尘自己开掘的。湖面覆有繁复的神文阵法,络水湖便是一幅巨大的山河图,站在湖边可以将整个六域收入眼底。 “嗯?” 六域诸事繁杂,亦尘身为界主自然不可能事事躬亲,只能处理一些重大事务。然而今日,北域一个小城的动乱却引起他的注意。 那团邪祟之气是什么? 出事的地方靠近蜃流海,天穹之上凝聚着浓稠的乌云,其中蕴含的气息邪魅而危险,是六域不曾出现过的气息。 这样大的阵仗,要么是邪物出世,要么是妖魔重生。 亦尘皱紧眉头,思索着该不该传音曲孤鸿让其亲自处理一下。然而下一秒他就改变了主意。越岭……最靠近蜃流海的城敦。如今出现异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与某人有关。 也许他该走一趟。 反正待在不老渊也是无聊。 于是亦尘心念意动,徒手破开虚空,孤身一人化作一道光飞往北域。 ** 今日的越岭血流成河。 红衣人本就虚弱不堪,急需新鲜的食物补充魔气。他是闻着香气一路来到越岭的。来此地之后,发现有两只美味的食物,于是玩弄了一番,方才吃掉。可惜此地灵气不足,其他食物都没什么味道,也补充不了多少力量。实在无法让他餍足。 无趣地将面前的凡人小崽子一提,旁边的妇人发出凄厉的叫喊:“不要!不要杀我孩子——!” 他似笑非笑:“你孩子?” 妇人吓得巍巍颤抖,眼神哀求地看着他。 孩子已经吓晕过去,他将人根骨一摸:“嗯,是个庸才,一辈子成不了金丹,此世活着无趣,还是投胎换个肉身吧。” 说着毫不留情穿透孩童的后心,小小身躯霎时没了呼吸。 妇人眼见自己小儿子惨死,顿时失去理智,发疯似地扑向红衣人。 “啊啊我要杀了你!”漠刀一闪,那妇人也有入道修为,挥刀的手干脆利落。 红衣人不屑一顾,毕竟这种微弱的反抗在他看来如同儿戏。但当他召出金线时,内府忽有一阵激荡—— 不好!灵气吞噬太多,魔气被灵气压制了。 他脸色一白,漠刀正砍在他肩上,鲜血簌簌而下。妇人没想到自己能得手,愣了愣,而就是这一迟疑,红衣人飞快出手,喀嚓扭断了对方脖子。 “嘶——” 对方倒下,漠刀也在肩上划出长长的刀痕。整个左肩传来一阵刺痛,这是他第一次受伤,内外剧烈的痛苦相互叠加,疼得他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而就在这时,天穹之上传来一阵极其美味的香气。 第209章 界主奔现记录 他抬头,发现食物来自苍穹间的一抹白影。 很强,很美味。 他垂涎地舔舔唇,尔后悠悠躺到了地上。顺便将那已经死去的孩童抱在怀里,做出保护的姿态。最后换上一副痛苦的面容,轻轻低咳。 果不其然,苍穹上的白影发现了他这位唯一的幸存者,威压降临,白影翩翩落下,来到他身边。 “还活着吗?”一个关切又温和的声音传来。 “咳咳……”他立即又咳了几声,艰难地抬眼,“是……是谁?” “在下来自天衍,放心,周围暂时安全……”那人说到此处,正与他的双眸对上。二人面面相觑,都看清了对方容颜,瞳孔齐齐一缩,皆露出震惊神色。 “你是?” “无名?!” 来者正是亦尘。他眼中除了震惊还有惊喜。方才他在天上俯瞰越岭,唯独在此发觉一丝不寻常的波动,于是一时兴起下来看看,没想到……竟就遇见心心念念之人。 “怎么是你?你为何在这?”他微微激动地问出声,然而不小心触动对方伤口,娇贵的某人立即闷哼一声。这时他才发现对方的伤势,以及对方怀里的死人。 “这是……”从抱着死去孩童的姿势,对方估计是想护着怀里的孩童,结果童子还是死了。 然而红衣人似乎对他的靠近十分排斥,往后退了退:“阁下是不是认错了人?” 在红衣人眼里,此人顶着与自己一样的容貌,喊着莫名其妙的名字,与自己装作熟人,委实值得警惕。 亦尘却是一愣。他不觉得自己认错了,对方长着无名的脸,身上也有无名的气息,这分明就是无名。 “无名,是我,亦尘。你不记得了?” 红衣人将亦尘上下打量一番,惊讶道:“单看容貌……你我确实有缘。可惜我无亲无故,阁下将我认作友人,怕是要失望了。” 红衣人的神态不似作假,亦尘顿时如临头兜了一盆冷水,冷静下来。 “不是无名,那你是谁?” 红衣人一顿,抱紧怀里死去的孩童,露出一丝悲戚神色:“不瞒阁下,我本身受重伤流落此地,被此地药师收留,住了些日子。结果今日遇上妖兽暴。乱。镇上人都死了,惟我有幸逃过一劫,却没能护住其他人……” 说着用袖子掩去哀容。 亦尘:“可看见领头的妖兽是何模样?” 红衣人:“似乎是妖蛛,吐出来的丝线可以伤人。” 亦尘冷下眸子:“看来是该肃清下周边的妖兽老巢。” 仙神之怒,威势不可抵挡,天空的魔云被亦尘威压所慑,渐渐消散,红衣人承受不住此等仙灵之力,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 “你没事罢?” 亦尘见此一下慌了。对方虽不承认是无名,却有无名的气息,他见对方伤重,不假思索祭出普世神光。然普世神光对所有生灵是甘霖,唯独对邪魔是致命一击,刚刚接触左肩,红衣人的脸色便化作惨白,气息迅速萎靡,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亦尘终于发现不对。对方体质异于常人,普世神光不单无法医治,反而会加速恶化伤口。可不救治又恐影响根基。思及此,亦尘伸手揽过对方后腰,将红衣人扶了起来。 红衣人的后背微微僵硬。 “走,我带你去别处疗伤。”尽管有很多疑问,很多欲言又止,但看见对方狰狞的伤口以及痛苦的面容,亦尘还是忍不住放轻手脚,如对待稀世珍宝般将红衣人揽入怀中。 而红衣人原本极度抗拒如此亲密的接触,但当他看见亦尘澄金的肤质,嗅着他纯净的仙气,摸着他凉滑的神丝道袍,心中竟升起一阵餍足。 这次的食物,很满意。 吃了他一定能达到巅峰状态。 于是红衣人弯起唇角,任由亦尘化光带他隐入穹霄。 0239_魔物 亦尘带着红衣人瞬息前往北域主城苍迹。 苍迹城位于幕连九霄山脉的中央段,其城池建在一座大峡谷中,易守难攻。毕竟是六域主城,周边布有防御,亦尘也不欲隐瞒身份,于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而入,城门口的修士见到执仙令,顿时跪成一片,高呼界主恭迎。 六域只有两枚执仙令。一枚在北域尊主手中,一枚属于界主。 红衣人听到“界主”二字,意外地看了眼亦尘。随即垂下目光,神色更加乖巧。 不太妙。 他一只魔,本是随意寻找猎物,结果却踢上铁板。界主界主,仙神之境,怪不得如此美味,可惜这口佳肴实在惹不起。 只能暂且蛰伏。 “将曲孤鸿叫来,本尊要见他。”来到苍迹,亦尘气势一变,峡谷上方聚起祥云,周身散发着纯净的仙灵之气,令旁人只一眼便心生敬畏。来之前亦尘就想好了,苍迹是最近的主城,且有曲孤鸿镇守其中,是最好的去处。 一道传信符很快飞向峡谷深处,有道督恭恭敬敬地将二人请入城中。 苍迹城地理位置偏低,出入峡谷皆依靠巨大的机械云梯。红衣人跟在亦尘身后,好奇地俯瞰整座城池。 只见城中楼阁依山而建,遍布谷底,再往上筑有栈道,以保证即使云梯被毁,凡人也能顺着栈道出入峡谷。谷中灵塔耸立,各镇一方,联合起来竟是一座八卦阵,守护着整个城池。而城池上空也笼罩了一张浩大的灵网,北域各地的指令皆是从这张符文架构的信息网中传递,光华流转,十分繁忙。 红衣人惊叹于苍迹城宏伟的设计,同时也皱眉盯着那镇守八方的灵塔。 八卦阵。 若是全盛状态,他定然不惧此阵,可如今体内灵力反噬,很难隐藏身形,自己一旦进城,护城大阵很可能会将他抹杀。 头疼,怎么办。 “界主大人,请。”一行人已经来到峡谷底城。听闻界主莅临苍迹,城中顿时沸腾,无论守卫还是百姓,皆来围观,跪了乌压压一片。 红衣人看着如潮的人群以及高耸的灵塔,停步。 发觉人没跟上,亦尘疑惑回头。 “抱歉,有些不舒服。”红衣人面色坦然,“你们先进去。” 亦尘扣过他的手腕,脉象的确虚弱。 “我扶你。”一只手搭过来。 然而八卦大阵似乎发现了误闯的魔物,庞大的阵威瞬间锁定红衣人。后者心下一惊,若真被大阵攻击,自己的身份势必受到怀疑。身边站着六域界主,暴露身份无异于自杀。 “送佛送到西,界主既然如此心善,不如载在下一程。”危机之下,红衣人眼疾手快勾住亦尘的脖子,随即将半个身子靠在亦尘身上。 杀我?有本事连你们界主一块儿杀! 红衣人目光凌厉地瞥向灵塔,抱亦尘如抱一株救命稻草。而也就是这一瞬功夫,无形的大阵一滞,似是忌惮又似隐怒。 红衣人得意地一勾唇,却根本不知道这一举动会引来怎样的骚动。几乎是在他主动抱住界主的瞬间,领路的道督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大胆!何人敢冒犯界主!”守卫们齐齐亮刀。 红衣人身体一僵,自觉棋错一步,身陷囹圄。 而就是这时,一双手搭在他膝弯,身边人直接将他横抱起来。 “界……界主?”见此情形,莫说摆阵的北域修士,就是底下的围观百姓也骚动起来,纷纷伸长脖子。 界主竟然亲自抱着一个人?! “无妨,他是本尊的友人。”亦尘语声平静,随即眼眸一眯,神文再现,虚空中竟然自动画出一道神符,神符化鹤,雪白的羽翼伸展,白鹤清唳一声,向亦尘低头执礼。 众人目露惊叹,亦尘无视左右,小心翼翼地将红衣人放在白鹤背上,守护的法纹瞬息将红衣人笼罩。 红衣人能感应,他自然也能。苍迹城的护城大阵出现了攻击状态,竟要击杀无名。他心中不满却也不好对大阵出手,于是画了道符作守护。 做完这些,红衣人的目光已经转作惊异,随行的修士也皆露出艳羡之色。亦尘还是头一次见无名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心情大好,拍了拍神鹤脑袋,笑道:“走,带他去孤云殿。” 一路上果然再无杀阵侵扰,神鹤所过之处,万灵臣服。城民们皆把惊疑的目光聚焦在红衣人身上,议论纷纷。 孤云殿位于苍迹城中心,殿角各镇四座灵塔。北域尊主早已恭候多时,率领众修士迎接。 亦尘一见曲孤鸿,顿时招手:“孤鸿,我这有一个伤者,需要你来救治。” 红衣人体质阴寒,普世神光不起作用,亦尘将六尊考量一番,觉得只有孤鸿才适合。因为曲孤鸿是六尊中唯一一位鬼修,身负鬼力,应该与红衣人的体质相近。 红衣人不动声色地将面前人打量一番。此人想必就是老者口中深受界主宠爱的新贵,一袭白衣,气质冷冽,容貌还算养眼,就是眼神太冷,盯着他如盯一条毒蛇。 “北域尊主,久仰。”他作揖。 “你是谁,为何与界主容貌相似。”对方眼神如鹰,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捂着肩伤缓缓道:“在下邵月,乃是流落北域的散修,幸得界主相救,不胜感激。” 一听“邵月”,亦尘瞳孔一凝,心中抑制不住地惊喜,中指微微颤抖。 无名就是邵月。 “散修?”北域尊主却微微皱眉,尔后出手点了他周身大穴,止住鲜血。 “随我来吧。” 北域尊主转身,徒留一道背影。红衣人正欲抬脚跟上,却见这道背影,心头大骇。 这个背影…… 实际上他并非人身,只是主人的一道心魔分魂。此次穿越蜃流海来此界面,只是出于玩乐。然虚空乱流太过厉害,他受 第210章 界主奔现记录 了重伤,实力大损,本打算随便寻几个猎物补充力量,结果却看到这抹背影。 太像了,竟然与主人的背影相差无几!白衣白发,衣袂飘渺,周身遍布寒霜,就连步履也是一致!怎么回事?主人分明不可能与此界面有联系,可是这个背影,还有与主人一模一样的界主,界主口中的无名…… 刹那间,红衣人脑中转过无数念头。 世间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眼神逐渐变得玩味。 二人进入内殿,亦尘留在殿外。 刚入殿,一股冰寒之气霎时袭来。内殿密不透光,只有几缕冷火幽幽点燃两侧。 北域尊主淡淡道:“走到中央去。” 红衣人抬眼看去,只见中央有一面水镜。镜面四周刻满符文,镜中水纹荡漾。此镜他认得,乃是能明辨妖魔的明虚镜。他若站在明虚镜前,单是一双魔眼便能吓得小儿夜里啼哭。 北域尊主让他过去,恐怕是对他这个陌生客的试探。 “嗯。” 他一步步走向明虚镜,不慌不忙,只是走到最后一步,快要进入明虚镜的映照范围时,才忽然一个转身,看向北域尊主:“尊主大人,在下对您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颜,却有一事请教。” 北域尊主按住刀柄,作出警惕的姿态:“不用拖延时间,你先走到明虚镜前,让我见见你的真身。” 戒备之意十分明显。 红衣人:“不知在下做错了什么,让尊主如此戒备?” 北域尊主:“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散修,然你体质阴诡,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过我。这样的体质,非妖既魔。能骗得界主信任,是你的本事,可我也会将明虚镜中的真相告知界主。” 原来,北域尊主在看到红衣人时心中便有定论,此时不过验证。 红衣人恍然:“原来尊主竟有一双神眼。可惜呀可惜,这双眼睛却没长在心上。” 北域尊主皱眉:“你是何意?” 红衣人笑得邪魅:“这便是在下欲向尊主讨教的事了,尊主可听说过‘无名’此人?” 闻言,北域尊主眼中划过一丝寒芒,殿内一时极静。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无名这个名字几乎无人知晓,但曲孤鸿常年跟随界主,自也听说过,是界主两千年前的道侣,念念不忘一人。 “那尊主可见过其人?” 北域尊主眯眼,威压降临:“你到底想说什么?” 红衣人一僵,化神期的威压压得他略弯下腰,但他依然笑意不减。 “不瞒尊主,在下有幸见过‘无名’,尊主的模样可与那无名有七分相似……” 话落,白衣尊主微微一怔,周身冰寒之气陡然一凝。 红衣人趁此懒懒靠上水镜,顺便拂去衣袖上的浮灰:“嗳,不光如此,尊主可知那无名也是霜寒之体,白衣白发,您与他如此相像,还真是天赐恩宠,仙威浩荡。” 刚说完,只见白光一闪,一把锋锐的漠刀直逼面门。红衣人眼睛眯成一线,却躲也不躲,任由漠刀横在脖颈之间。 “阴邪小人,竟敢妄自揣测界主。”北域尊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红衣人微微挑眉,其实方才所说的确只是揣测,北尊主的反应也证明其对界主的忠心确是事实,而不是坊中谈资。只是—— “确是揣测,然而目的已经达到了。” 红衣人勾唇,双眼却陡然一变,化作两只鲜红的魔眼。其中魔纹繁奥,如饕餮般使人心神沉沦。 北域尊主一见这双眼睛便顿觉不妙,赶紧瞥开目光。然面前就是明虚镜,红衣人微微侧头,魔眼通过水镜反射,正好与瞥开眼睛的北尊主目光交错。 糟了。 对方浑身一震,然而如此近距离的蛊惑,还是不免中招。一双魔眼深邃妖邪,心神被捕,便再也逃不出。 红衣人几乎用出所有魔气将对方心神蛊惑,他知道直接开魔眼此人绝不会中招,只能通过其他方式以猝不及防的角度得手。 喉中血抑制不住地上涌,他用手背一抹唇角,双眸也渐渐冷厉。伤势越来越重,看来需要拿眼前人来弥补。 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北域尊主的心脉处,然后微微用力。 ** 红衣人与北域尊主进殿时,亦尘没有跟去,而是分出一道神念直接与天域联系。 千年前,天道白龙苏醒,选定烟萝为继承者,于是烟萝随天道去了天域,留在苍梧神树见习。天道只苏醒了两百一十八年,随后天道系统的运转便交给烟萝。不过烟萝常年偷懒睡觉,亦尘联系不到它,只好直接询问天道系统。 “最近蜃流海可有异常?” 天道系统立刻快速运转,识海里出现了上百条关于蜃流海一个月内的异常记录,一行行密密麻麻,不过大部分是关于误闯的生灵记录。 亦尘注意到其中一条写着:四天前,境外三百二十六尺处曾有异常空间波动,持续八百五十二秒。 他指着那一条:“有空间波动为何不汇报?” “报告,此波动持续时间小于安全阈值,系统自动判定为三级虚空乱流。” 声音如平稳的电流,毫无波动。 亦尘顿了顿。系统不比人力,没有足够的变通能力。若是烟萝在此,蜃流海中但凡有空间波动都会立即兴奋地向他汇报。 他又问:“今日北域越岭出现的红衣人是谁?” “查询错误。” “北域越岭的红衣人是何时出现的?” “查询错误。” 亦尘皱眉,又问了些关于红衣人的其他信息,结果系统都自动播报查询错误。 无奈,换一种问法。 “那你告诉我,红衣人是否为此界中人?” “报告,目标人物来自异界,危险系数满值,请谨慎处理。” ** 红衣人出来时,北域尊主没有出来。红衣人走出内殿,正看见亦尘躺在一个靠椅上闭目养神。白袍垂落,对方浑身散发的仙气让他露出几许贪婪。 他没有杀北域尊主,只是吸取了对方一些灵气,顺便问了一些问题。而通过北域尊主的描述,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所谓的“无名”就是主人,主人来过这个界面。 思及此,他饶有兴味地弯起唇角。 主人何时来过已经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主人与此界的界主关系甚笃。据收集到的情报,主人甚至曾与界主结为道侣。 道侣? 真是一个意外而惊喜的消息。 而如今主人不在,也许他可以好好享用一下这位“道侣”。 慢慢走向亦尘。 没走几步,躺在靠椅上的白衣仙人便霍然睁眼。原来对方只是浅浅入定,一点风吹草动便能立刻惊醒。只是初醒的双眸覆满金纹,远远看去淡漠得令人发冷。 红衣人不退反进。 而亦尘本正与天道系统沟通,随后察觉到有人靠近,骤然浮出神念。一睁眼,却见是红衣人,于是淡漠的双眸立即转为柔和,下巴一低,整个人也从靠椅上起身。 “伤势怎样了?” 环顾四周,曲孤鸿没有跟来。 红衣人答道:“已有好转,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北尊主竟然是一位鬼修。” 这件事也是方才发现的,怪不得能识破他的身份,阴鬼对阴邪之气极为敏感,魔与鬼某种程度上算是近邻。 亦尘:“嗯,孤鸿出身于地府,是道修与阴鬼的后裔,十分适合北域尊主的位置。” 红衣人走到亦尘面前:“哦?他能做北域尊主难道不是因为长得像我?” 覆满金纹的双眸微微一颤。 “你……” 对方的回答相当于默认自己是无名,亦尘眼中顿时露出惊喜,语气也急切起来:“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孤鸿是五百年前柳双送给我的,那时候你不在……” 语气惶惶,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子。 红衣人见此心想,不就是身边带了个赝品?竟然被问得脸都红了,此人还真是纯情。于是他对亦尘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没事,反正我已经回来了,阿尘,我很想你。” 听到如此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亦尘只觉恍如梦中。 “你真的是无名?” “嗯,是的。” 回答得十分干脆。 “那你之前为何不承认?” “嗳,我当然要试探你一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你也不一定还是那个阿尘,对吧?”红衣人坦然对答,双眸明净如溪泉。这样的眼睛,很难让人猜到是在说谎。 而亦尘本就有六分猜测,如今对方一承认,猜测坐实了九分。 一千三百三十一年,他终于见到无名,其实他早以为无名不会回来了。 “无名。”他眼中欣喜再掩饰不住,直接上前给了对方一个结实的拥抱,周身灵力也因为主人的心境而更加纯净诱人。 红衣人含笑回抱他,只是双眼已成鲜红。仙对魔来说无异于最佳的补品,而在他看来,眼前的仙很快就能为他掌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浸溶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1章 界主奔现记录 0240_六域同庆 无名回归,亦尘自是万分高兴。这些日子北域百姓都发现头顶的太阳更灿烂了,周围的灵气更充沛了,花花草草窜得比人还高,山林中的妖兽也更安分。 亦尘给各域尊主发飞鹤传信,信上说自己找到了道侣,不日便将携道侣上门,还请各域做好迎接准备。 传信发出时,红衣人的眉毛拧在了一块儿。 “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他只想玩玩就走,没想过要人尽皆知。 亦尘理所当然:“你是我的道侣,我自然要宣告六域,让你得万人尊崇。” 红衣人:“那为何不是他们来见我?” 亦尘反问:“你不想见柳双吗?” 红衣人顿了顿,其实他并不知道谁是柳双,但这不妨碍他回答。 “嗯,见见也无妨。不过——”他斜眼一瞥,眼尾流转,“我更想见你。” 对方眼尾妖红,不经意的一瞥便有万种风情。亦尘看得呼吸一窒,几乎要被那蛊惑的眼神陷入心神,但他很快眼神一清,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好险,他竟然会被无名的美色所惑?不行,绝对不能被无名看出端倪。要是让无名知道方才他只是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神思恍惚,那还不得被对方笑死? 思及此,亦尘板起脸,装作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 而另一边,红衣人却目光微沉。 其实方才他说的那句话除了暧昧之外也用上了魔眼。可惜魔眼只让对方恍惚一瞬,便恢复了清明。看来仙神之境并非浪得虚名,若要蛊惑界主,还得更趁其不备才行。 思及此,他暂时歇了心思。 ** 两人最后还是去了南域。 亦尘怀着炫耀的心思,先带红衣人去了南域天都。 凡圣地,因为信仰汇聚之故,天地灵气都会自然而然聚集于此,经年累月便成了天材宝地。天都也是如此,红衣人初到天都便感知到浓郁的灵息。 自从吸取北域尊主的灵气后,力量大增,红衣人已经可以隐匿魔气,不受护城大阵的侵扰。可天都大阵向来以天罗地网而闻名,城中每一块地砖都是大阵的一部分,魔者入内,需时时警惕,否则一旦松懈就有可能被脚下的大阵绞杀成粉末。 柳双早已派出修士探查二人行踪,等二人到了城门口,冠袍带履的南域尊主已经等候多时。 “拜见师父。” 神鹤清唳一声,盘旋着落下,亦尘从鹤背上下来,冲柳双一笑:“你看,谁来了。” 一侧身,红衣人身形暴露。柳双目露了然,再作揖:“……无名师叔。” 其实他早知道来者是谁,也为此等候已久。 红衣人笑着应了一声,再不言语。 毕竟多说多错。 柳双眉眼微扬:“师父说找到了道侣,我一猜便知是师叔。师叔远道而来辛苦,柳双特意为您准备了薄礼。” 红衣人一挑眉:“哦?师侄准备了什么薄礼?” 柳双微微一笑,然后侧身,身后众修士齐齐让道,人群中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其中。柳双伸手作请:“这位是莲献佛子。师叔曾经与他相交甚笃,于是我将他请来,想必师叔一定高兴。” 说完,红衣人眯眼看去,正见道路中央有一名圣僧,手执佛珠,眼瞳漠然无情地与他对视。柳双悄然退下,眼中却划过一抹精光。 红衣人承认自己是无名的第二天,亦尘就昭告六尊自己有了道侣。对此,柳双半信半疑。师父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只要关于无名师叔的一点消息,师父都能高兴半天。当年他将与无名师叔气质相近的曲孤鸿送给师父,结果如何有目共睹。 这次也是一样。 无名师叔千年无影无踪,陡然出现,他势必要为师父一辨真伪。前几日北域尊主向他发了封急信,称红衣人体质阴诡,不似正道,让他多多小心。为此他疑心更重,干脆请来佛子。佛子道行匪浅,更与师叔有过牵扯,也许是最好的明辨人。 果不其然,佛子一出现,红衣人身形一僵,周身气息逐渐晦涩阴暗。 “莲、献、佛、子?”红衣人语气怪异地重复。 亦尘心里一咯噔,无名与佛子关系并不好,柳双特意请来佛子,还说二人相交甚笃,试探之意十分明显。 而另一边,红衣人心中也已掀起惊涛骇浪。眼前的莲献佛子他认得,是主人的仇敌,三界的行道人!此人如何会在此界?主人怎能与他私交甚笃?笑话! 红衣人一时好笑:“哦?万年未见,佛子的慧眼似乎退化了,竟然认我为友。” 柳双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看出了试探。 佛子走上前,坦然道:“佛门济世怀仁,天下皆为友,魔尊与吾更是故土同乡,是挚友。” 红衣人围着佛子走了一圈:“好,好一个挚友。不过我倒是疑惑了,好友你当年说来也是天纵奇才几欲成仙,如今怎么投靠佛门还位居人下?如此身份恐怕不够资格做我的挚友。” 此话一出,场面沉默。谁都知道佛子当年与界主争得最厉害,如今最不服天道管理的也是佛门。 然佛子面色不改:“界主英明圣哲,吾甘愿奉其为主。倒是好友你——” 慢悠悠念了句佛偈。 “你杀孽深重魔性不改,吾也好奇你到底有何颜面背弃故土,孤身来此?” 短短几句,却唇枪舌剑,两人皆沉眸,杀意凛然。前来迎接的修士们纷纷打了个寒颤,只觉一阵杀气掠过,霜寒冷冽。 僵持不久,亦尘微微上前,挡在了红衣人与佛子之间。 “好了,叙旧到此结束。”他握住红衣人的手,微微不满地看向柳双,“柳双,你先与佛子退下罢,无名初到天都,我们还有其他事。” 红衣人与佛子的对话证明其确是无名,再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亦尘允许柳双的稍稍试探,但并不欲无名与佛子有更多的争锋。 柳双微微迟疑,到口的话却咽了下去,识趣地带领众人回府,而佛子似对红衣人十分感兴趣,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后二人。 ** 柳双本来调了十几名修士给亦尘随行,但进城之后,亦尘将人通通打发回去,只剩他与红衣人两人。柳双对此不放心,又加派人马暗中保护,主要是监视红衣人。亦尘感知着周围潜藏的修士,自是明白柳双的用心,但心中并不认同。 天都街巷纵横,走过长明街便是热闹的集市。 红衣人一看见集市,仿佛黏住了脚走不动路。亦尘自是由着他,顺便将两人形貌布下伪装,普通人便再难辨认出他们。这样一来,既成功混入集市,又顺利摆脱了跟踪的修士。 “这是什么?”没走几步,红衣人拿起摊铺上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细细打量。 这是六域再普通不过的传音珠,亦尘给他讲解一番,却见他眼神微亮:“原来传音珠就是这么小的东西。” 神情如见珍宝。 亦尘只觉好笑,没有在意,但越往后,心中却越是惊奇。红衣人似乎对很多东西都不甚了解,一路走走停停,什么都要询问一番。观神情如从未入凡俗的世外人,可一旦告诉他名字,他又会露出了然神色,物品的用法途径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实在奇怪。 待路过一座石桥,桥边围得水泄不通,看着热闹非凡。红衣人想去瞧热闹,可二人一路走来费了不少时间,再耽搁下去只怕身边人不满,于是按捺着性子挪开目光。 亦尘自是将其看在眼里,不免好笑。 “去瞧瞧。”亦尘先抬脚走了过去。 拨开人群,却见原来是一贩夫摆了摊子投环。地上整整齐齐放了不少小笼子,笼子里装着各种法器,有贵的也有不贵的,圈到哪个便可拿走。投环一灵石一个,价钱便宜,众多修士被吸引过来,欲一试身手。 “禁止动用法术,我这儿可有灵力检测,诸位莫坏了规矩。”贩夫指指脚边一个小灵盒。 红衣人看向亦尘,又瞥向他的袖子。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带钱了没? 亦尘无辜地一摊手——没带。 “这东西投不中的。”亦尘给他解释,“你看那圆环大小,再看那笼子大小。二者恰好重合,若要投中,只能从正上方对准投下,而我们都站在远处,只能斜投,就算恰好投进去圆环也会因为反冲力弹出来……这贩夫是在忽悠人。” 闻言,红衣人目露恍然。 “走吧,这东西是我玩剩下的,当年专拿这个坑苏城子弟的钱。”亦尘抬脚就往外走。 “等等。”红衣人拦住他,随后手中凭空翻出两个灵石,“要不要试试?” 亦尘一扭头:“你哪来的钱?” “嘘,不可说。” 其实是他顺手偷的。 他拿两个灵石换了两个特殊材质的圆环,与亦尘一人一个。 “猜猜看,谁会投中?” 说罢,一扬手,圆环悠悠飞出,正掠过一个笼子上方。红衣人指间微动,无形的丝线将圆环缠绕,随后圆环不偏不倚地被“拉”正,啪嗒,直直圈在笼子上。 嗡地一声,人群炸开。 第一个投中者出现了! 红衣人笑意如春风,看在亦尘眼里却只有三个字:不要脸! 对方分明是法术取胜,那检测灵力的法器却没反应。 亦尘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好胜心占了上风。五指在圆环上一拂。天地规则隐现,他在圆环上刻下“必须圈中铁笼”的规则,然后一兜手,圆环掠出,无比精准地圈在了红衣人方才圈中的笼子上。 “好!” 围观百姓又一阵拍手叫好,亦尘摸摸鼻子,深感愧疚:身为一界之主,却在街头仗着仙人境界玩投环,实在不像样子。 结果红衣人见他也做小动作,更来了兴致,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还玩么?” 亦尘:“没钱。” 红衣人:“我有。” 说着,手指一勾,细若发丝的魔线在围观修士的腰间袖子间逡巡,最后探囊取物取回一硬邦邦的东西。红衣人摸着手感不对,低头一看,偷来的竟是一截义肢。 面对此物,两人一时沉默。 正巧在此时,人群里也传来一声大喝:“狗日的!谁把本少爷的手给偷了?!”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很快有人发现了两人手中的义肢。 “这儿!少爷,这儿!” 两人回头,正见一富家少爷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身边还站着五六个家丁。 “哪家的狂妄小子,敢偷你周二爷!”对方修为低中气却足,一声大喝整条街都抖了抖。 亦尘赶紧赔笑:“这位少爷,对不起,我们……” 红衣人打断他:“我们恰好捡到这截义肢,既然是阁下的,自当原样奉还。阁下不必太过感激,再见,免送,告辞。” 说着把义肢往富家少爷脸上一扔,拉着亦尘转身就跑,半点不含糊。 “站住!抓住他们!”身后人气急败坏地大喊。 事已至此,跑都跑了,万没有再回头挨打的道理。红衣人拉着亦尘穿过大街小巷,迅速窜入一间茶楼。茶楼里正有戏班唱戏,他带着亦尘弯弯绕绕,穿过无数桌位,最后在一个偏僻的空桌位前停下,把亦尘头一按,两人钻进桌底。 被他按进去的亦尘一脸懵逼:“……躲什么?我可以打过他们。” 红衣人蹲在桌底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 红衣人笑得直喘气:“你不觉得很有趣?” 亦尘只觉莫名其妙:“偷东西有什么趣儿?” 红衣人:“修士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我明明是抢。” 亦尘:“所以你为什么要抢?” 红衣人:“好玩。” 如此简单的回答倒让亦尘无奈了,他揉揉眉心:“你以后还是别这样,这种事有损道义……” 红衣人最讨厌听人讲道义,于是将亦尘一捞,两人鼻尖交错,以吻封缄。亦尘眼中一惊,欲说出的话被对方通通吮去,半晌无法回神。 红衣人看他的反应更觉有趣,一吻结束,抬起他的下巴:“有人这样吻过你么?” 亦尘:“你是第一个。” 只有无名吻过他。 红衣人眉眼微弯,语气低沉而有磁性:“对,所以我是你的道侣,你得站在我这一边。” 亦尘皱眉:“可是……” 红衣人低头又亲了他一下:“没有可是。” 亦尘的脸顿时红到脖颈。 “好吧,我永远站你这一边。”亦尘认真道,“不过以后你若想要什么,大可以告诉我,我给你,不用偷。” 闻言,红衣人一愣,眼中不由生出一抹妖红,亦尘因这抹妖红恍惚一瞬,接着耳边传来了兴味盎然的声音:“你真有趣,仙都像你这样有趣么?” 第212章 界主奔现记录 ** 二人在桌子底下躲了半晌,估摸着追来的家丁已走远后,才爬出来。茶楼戏台上正演一出黄梅戏,锣钹声声,也无人注意到他们。亦尘拂去衣袍上的浮灰,探头瞧了瞧窗外,指着一片残破废墟对红衣人道:“那里就是天衍观。” 天衍观遗址距离茶楼只有两条街。 亦尘将苏城改建为六域的政治中心,却没动天衍观的一砖一瓦。以前的台阶砸得坑坑洼洼,观中的聚宝鼎也被偷走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平地,结了不少青苔。两人一路从茶楼来此,天衍观的惨景尽收眼底。 亦尘随意坐在了残破的台阶上,问红衣人:“还认得出天衍观吗?” 无名走时,他们在这个台阶上喝酒作别,无名回来,他们也在此重逢留恋。 红衣人自是不认得。 亦尘缓缓道:“你走后一百三十七年,苏城就被屠了。当时我在帝都,没来得及救。” 红衣人略有所悟:“战乱?” 亦尘点点头。 红衣人:“那不是很正常。” 亦尘:“苏城被屠是因为叛军想让我离开帝都,他们用最残忍的手段对付苏城百姓,留下的天衍弟子也悉数被腰斩……但我没有回来,我在帝都。” 红衣人感慨:“嗳,真残忍。” 亦尘:“你觉得我做得对么?” 红衣人:“当然不对,如果是我就会回来。” 闻言,亦尘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垂下了目光。 “不过你这种仙肯定不会回来。”红衣人衣襟一展,坐到他身边,“仙人都讲究家国天下,非要义薄云天舍身成仁,这不是你的毛病,而是整个仙界的问题,所以你大可不必自责。” 亦尘的唇抿成一线,并未答话。 这下红衣人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对方特意带他来此,还说了这番话,说明此事乃是对方的心结,只想与他诉说。他顺水推舟安慰对方,结果对方还不领情,还苦瓜着脸,唉,仙人真是难哄,多大点儿事。 半晌。 亦尘再次开口:“当年我回来时,苏城的死尸堆的比城墙还高,天衍观大火不灭,咱们以前住的那条巷子全是血。后来观里的大火灭了,我才知道观里死人更多,叛军来时,苏城百姓都守在天衍观门口,他们怕铁骑玷污我的道观,于是用人墙围住,那些叛军就对着他们下刀子,一捅一个,一捅一个,那时候我在干什么,我正站在帝都的城墙上,我在画普世神光,我竟然天真到想感化那群畜生……” 亦尘越说越快,说到最后声音微微不稳,似有颤音。 红衣人点头:“对,畜生,这种人就该丢入地狱受万鬼啃噬。” 亦尘看向他:“当时柳双就在我脚边哭,说我不近人情,说我毁了苏城。无名,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闻言,红衣人笑了:“旁人的话当个耳旁风就行。那种情况,你不回苏城会被骂不近人情,回了苏城也会被骂不忠不义。你满足不了所有人,只能做自己认为正确的。” 亦尘看着对方优雅的下颌,高挺的鼻梁,如画的眉眼,只觉无名真的回来了。 “谢谢。” 其实旁人如何说他,他都不在乎,唯独无名的想法是他无法忽视的。 亦尘不自觉弯起唇角,眼中聚了一点濡湿的薄光,“话说无名,你当年答应两百年就回,如今却延误了上千年,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嗯?”红衣人躺在一边,头靠在曲起的手臂上,暗叹对方问题的跳跃性与挑战性,“迟到就是迟到,你还想要什么交代?” 亦尘眼帘微垂,随即趁其不备,翻身将其压在身下,绣有云鹤纹样的白袍垂落在对方耳边:“就是这样。” 声音低低的沙哑的。 红衣人眼中一惊,随即动也不动,饶有兴味地看着上方的亦尘:“哦?你确定你会?” 亦尘一只手撑在他左侧,墨色的发丝垂在他眉间,然后虔诚地吻了下他的眼睛。眼中的薄光也化作一点晶莹,顺着脸颊流下,落在他脸上,再滑入他嘴中,咸咸涩涩。一刹那,红衣人身体一僵,竟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吻给撩拨到了。 “这样行吗?”亦尘问他。 红衣人的双眼逐渐泛红,他挑起一缕仙人的发丝,细细摩挲:“不行,你应该再靠近些。” 亦尘低头,两人的鼻尖几乎压在一起,妖红的双眼如蛊惑人心神的漩涡。亦尘恍惚一瞬,随即被身下人按住后脑狠狠吻住。对方力道很重,似是怕他脱逃,万千金线涌动,如一张蛛网网住深陷其中的仙。 “你……”亦尘感觉不对,抽身欲退,然妖红的魔瞳已将他心神锁定。他只觉落入一片深红的云沼,温和柔软,令人不由沉陷其中。 红衣人的双眼已完全化作鲜红,魔瞳距离越近威力越大,更何况眼前的仙毫无防备。亦尘心神被蛊惑,犹如一具精致的玩偶,红衣人翻身将他压在台阶上,唇边笑意邪魅。 一只可口的仙。 他俯下身,解开纯白的衣襟,轻咬白皙柔嫩的喉管,然后手指落在对方三寸心脉处。一用力,手中魔线如血管般刺入对方心脉,金色的血顺着魔线流出,被他悉数舔去。对方无意识地反抗,他将对方双手按在头顶,金线缠缚,连五指也牢牢系住,防止其结符。 随着心血的流失,亦尘唇色惨白,周身仙灵之力一分分减弱,红衣人的魔气却愈发浓烈,天都城内生起一层灰色的雾霭,遮天蔽日,阴诡森寒。 而就在此景象之下,北方天幕忽然划过一道玉色的光,红衣人吸食仙血的动作一僵,猛然朝天幕望去。 ** 等第二天醒来,亦尘已经躺在了天都府。刚睁眼,只觉头昏脑涨,口焦舌痹,背上还一道道地生疼。他起身欲饮水,哪知手还没伸出床外,另一只手就将一盏茶杯递进来。 “渴?” 亦尘抬眼,正是红衣人温存的动作,对方将手托在他后脑,茶杯递至唇边,杯中正是甘醇的灵泉。亦尘一见红衣人,霎时什么都想起来了,头蓦地一偏,磕在床栏上,若不是红衣人用手护着,恐怕得撞一个包。 “躲什么,又不是毒。药。”红衣人弯起眼睛。 亦尘想起来,昨日他与红衣人一道去天衍旧址,结果自己脑袋一抽,竟然将对方压在身下亲了一口。随后对方回应了他,二人一发不可收拾,后面的事便记不大清。不过朦胧中他记得自己身体一凉,似是脱了衣裳。 脸霎时红成煮熟的虾,亦尘结结巴巴:“你……我……” 红衣人将灵泉往他嘴里一倒,他不由咽下去,到口的话也堵住了。 “没错,你我一夜良宵,怎么,睡一觉就不认账了?”红衣人似笑非笑地问。 “咳!咳咳咳……” 一连串猛咳。 亦尘目露震惊:“不会吧,我们真的……?” 昨日他的确心念一动先动了手脚,但他只想亲亲搂搂抱抱,以前无名就是这么和他做的,他完全没想过会演变成这样啊!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情:“那……谁在下面?” 话说完,自己耳根子先发烫。 红衣人饶有兴致地看他反应,悠悠道:“嗯?我以为这种事情你会喜欢下面。” 亦尘:“???” “昨日你躺在台阶上喊我名字时,可没说要在上面。” 闻言,亦尘如一只烧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卧槽!他想起来!刚醒的时候后背一阵阵疼,原来那就是被压在台阶上压疼的啊! 证据确凿,亦尘顿时面露死灰。 “等等……”他突然又想到另一点,“那我们……不会是光天化日之下,空荡荡废墟之中行的苟且之事?” 红衣人靠在床边,如一条优雅的匹练:“嗳,怎么能说是苟且呢?天为盖,地为床,多潇洒的人间乐事,阿尘你应该高兴才是。” 亦尘的脸已经完全青了,他哆嗦着唇:“可是……那里是天衍观,是千百人的葬身之地,我就在那里……”语气十分愧疚自责,听上去就像恨不能去天衍道场里下跪认错一样。 红衣人听着一愣,没想到自己随便开个玩笑,对方居然就当真了,还几乎快崩溃了。昨日他的确蛊惑了对方,也脱了对方衣物,但他对鱼水之欢并没有兴趣,更不可能与一个男人做情。事。今日见对方茫然无措的样子十分有趣,所以才多嘴调戏了一番。 第213章 界主奔现记录 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反应。 “打住。”红衣人挥手拦住话头,“你蠢不蠢,有没有被压你自己不知道?” 亦尘一顿:“难道没有?” 红衣人沉默了。是他高估了眼前的仙,原来对方不止纯情,还对情。事一窍不通。 “情。事之后,身体多少会有异样,你问问自己,有么?” 亦尘:“我记得衣服被脱过。” 红衣人揉揉眉心:“脱衣服就是做过了?” 亦尘眼中一怔:“真的没有?!” 语气竟然有点小高兴。 红衣人气得笑起来:“没有,我没有碰你,高兴了?” 没有碰他,但是拿了些小小的报酬。眼前的仙终有一日会好好体味的。 亦尘却仿佛落了心底的大石,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时,屋门被敲响,两人皆一愣。 “进来。”亦尘说道。 门开,却是柳双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沓文册。看架势是来说正事的。 柳双进门看了眼红衣人,再看了眼亦尘,不动声色地侍礼一旁:“师父。” 红衣人了然,转身将空茶杯放到桌上:“看来你们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说着退出了屋子。 柳双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离去,五指骤然捏紧文册。 “柳双,发生了什么事?”亦尘靠在床上,问他。 柳双靠近几分:“师父,您可知道自己昨日是如何回天都府的?” 亦尘:“怎么回的?” 柳双:“无名师叔将您抱回来,当时您气息虚弱,我以为您受了伤。” 听到此处,亦尘脸上又出现可疑的红晕:“哦,我没事,我没有。” 柳双眼眸微沉:“师父,当时您的确仙力微薄,身具邪气,而您身边只有一人。依我看,无名师叔很可能是妖邪之辈,或者此人根本不是无名师叔,而是鬼怪化形成您的样子。” 亦尘:“有何证据?” 柳双将手中一份文册递给亦尘,指了指其上一行文字:“昨日酉时天都曾升起大雾,天象司汇报当时天都阴邪之气极重,有八成可能是妖邪作怪,而师父您就是当时回的天都府,身上有着残余邪气。” 亦尘将文册扔在一旁,皱眉道:“这些只能证明昨日天都管理不善,使妖邪混入城中。并不能证明其他。” 柳双:“那若我告诉师父,这位无名师叔与十日前北域越岭的妖兽暴动有关呢?” 亦尘:“什么意思?” 柳双:“北域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十日前,越岭的妖兽暴动很可能与无名师叔有关,或者说师叔就是那只‘妖兽’。” “你说什么?”亦尘微微一惊,随即手中被塞入另一枚玉简。 “这是北尊主传予我的密件。上面说越岭城的灵网捕捉到了与无名师叔极其相像的侧影。”柳双帮亦尘将玉简摊开,由符文绘制的影像跃然于简上。其上正有一位红衣人,双眼鲜红,脸上手上隐约可见魔纹,墨发飞扬,侧脸与无名纤毫不差。 亦尘沉默了。这样可怖的面容,与妖邪无异。 “师父,记录在此,若此记录是真的,说明您当时带回来的无名师叔有古怪。我认为,您最好调查一番,或者与他当场对质。”柳双劝道。 0241_第二个无名 就在柳双与亦尘商讨之时,屋外,红衣人也正侧耳偷听。 南域尊主很聪明,为防止偷听,进门之前特意布下隔音屏障。若不是他之前功力大损,这点小小屏障肯定一戳就破。然而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欲突破屏障还需一番功夫。思及此,他不由深深皱眉。 南域尊主特意将他支走,还布下隔音屏障,说明对方对他的怀疑没有消解,此番定然是在阿尘耳边说些离间之语。 真烦。 不单怀疑他,还能影响阿尘的判断,要是能除掉就好了。 思及此,原本清澈的眼瞳里露出凶残的猩红。 然而下一瞬,一个珠玉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恶尸,你又有何歹念?” 恶尸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回头,却见身后屋檐上正站着一人。垂落的青玉长衫映入眼帘,那人衣冠整洁,如从家规严谨的世家中走出的嫡长子,气度清华,眉眼如玉。一阵清风拂过,院中落英纷飞。 恶尸一见来者,这才发觉周围的异常。 太安静了。 天都府乃道门重地,不可能连个守卫都没有,而他站在屋外这么久,竟然无一声响。 “谢洛衡,”恶尸眉眼一挑,叫出来者的名字,“你怎么来了?还将此地布了结界?” 来者正是三尸之一的善尸,红衣人则是三尸中的恶尸。三尸原本待在异界虚空,但恶尸无聊,一时兴起来此界游玩,没想到善尸也跟来了。不过昨日他吸食仙血之时便已预感到善尸的来临,所以今日对方出现,他并不意外。 善尸语气淡漠:“有你恶尸在此,其余人等理应退避三舍,我布界是在行善。” 恶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悠悠道:“可你不是应该守着你的欲尸?怎还千里迢迢跨界来找我?” 善尸与欲尸一向关系甚笃,他临走之时欲尸正在沉睡,善尸就一直守在欲尸身边寸步不离。如今善尸居然抛弃欲尸来找他,实在稀奇。 善尸拢起双袖:“不要误会。我来此界的目的,一是为欲尸探路,二是监管你,以防你为祸人间。” 闻言,恶尸有些意外:“哦?欲尸醒了?” 欲尸身为三尸之首,已经沉睡上百年。 善尸:“不错,他已苏醒,过几日会亲临此界,你最好收敛下性子。” 恶尸:“他醒了,那主人呢?” 此话一出,善尸霎时捏紧袖子,语气也低沉下来:“主人……当然是不会醒了。” 恶尸慢条斯理地笑道:“哦,这是好事啊,小洛衡,你自由了。” 善尸眸光一黯,没有接话。 恶尸知他对主人还有眷念,于是换了个话头:“好好,咱不谈主人。话说回来,欲尸来此界是何目的?” 善尸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苏醒后,魔气更甚以往,导致虚空里遍布寒霜……连我也不敢靠近。” 恶尸:“嗯,他脱胎于主人的欲望,必定有所求,你我遵从便是。” 二人遂达成共识,按兵不动,只等欲尸来此。 之后又寒暄了一番,左右不过说些此界情况。但恶尸没料到的是,过了不久,屋门竟然打开了,原来是柳双与亦尘谈话完毕,正从里屋出来。 这下恶尸面色陡变,下意识侧身挡住善尸身形——不能让柳双看见善尸!如果柳双看见他与善尸同时出现,势必会怀疑他的身份! “无事,我已布下屏障,他看不到我们。”善尸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恶尸脸色微沉:“他看不到,不代表里面的人看不到。” 柳双出门时,亦尘已经起床了。门开的一瞬间,他随意往外瞥了瞥,竟看到一个陌生侧影。 那是一位青衫公子,修长的手隐入袖中,衣领交叠,玉冠方正,每一根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青衫穿在身上,端是清秀俊雅,竟有一种惊艳的别致。亦尘微微皱眉,竟有一种此人与无名很像的错觉。 所幸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一想法,并断定对方应是柳双的幕客或朋友,否则也没资格踏入天都府。 而另一边,屋外,门开的一瞬间,善尸清清楚楚看到了亦尘。 开门之前,恶尸提过此界界主,说见到了会有不一样的惊喜,他并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一抬头,看见屋内人的容貌,他惊得后退一步,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此人墨发白衣,云鹤纹,纵横剑,还有与主人一模一样的容貌……竟如此相像!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就是主人心心念念之人?恶尸一定瞒了他什么。 善尸努力保持淡定,但如玉的目光寸寸不离亦尘。 见此,恶尸眼疾手快地将善尸一拉,退后几步。咣,屋门再次关上,柳双离开,恶尸舒一口气。 “那就是此界界主?”善尸语气低沉而压抑。 恶尸有点得意:“对,是不是和主人很像?” 善尸横眉看他:“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恶尸:“嗯,这个人很有趣,我打算与他做道侣。” 善尸一惊:“道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恶尸:“他是仙,我是魔,我知道。” 善尸神色复杂:“……你恐怕不知道,他是主人的道侣。” 闻言,恶尸一愣,随后朗声大笑起来:“哈哈,果然,他果然与主人有关,我就说他怎么认得我,原来是将我错认成主人。” 善尸最见不得的就是恶尸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他揉着眉心叹气:“你既然知道他是主人道侣,那就不要妄动。此人乃仙人之境,不是你我能匹敌的,一切还得等欲尸来了再做决定。” 对此,恶尸似笑非笑并不答话。善尸知道自己三言两语改变不了对方念头,但仍是锲而不舍地多劝了两句才走,等恶尸回到天都府主院,天色已是日落西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家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4章 界主奔现记录 0242_怀疑 接下来几天,亦尘与恶尸相安无事。 二人顺次游历南域、东域、西域,所过之处腾云驾雾,声势浩大。六域中人都知道界主有了道侣,于是普天同庆,各域主城挂起彩灯彩绸,八方来贺,天都府每日都能收到成堆的拜帖,有祝贺的,也有打听道侣是何方神圣,界主与道侣何时成婚的。 然而这些拜帖通通被亦尘拒收,堆在天都府厨房做烧火用。 一道神符传信冥域。 界主与道侣前往地府做客。 白鹤驾临,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几百位修士。曲孤鸿和柳双跟随左右,地府大开阳门,无数藤蔓编织而成的阶梯从天上铺下,亦尘为表友好,从白鹤背上跳下,与恶尸沿着藤梯缓缓走入地府。 地府灯火通明,阎罗亲自来迎接。盛大的筵席早已备好,冥域众鬼伸长脖子欲睹界主道侣风华。结果一看,通通傻了眼。界主与道侣竟然长得一模一样!还都是男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八卦传遍冥域十二殿,唯独迎接的阎罗仿佛早有预料,微笑着向亦尘作礼。 亦尘也回礼。 恶尸下望,脚下是冥域辽阔的疆界,阴鬼们如蚂蚁般聚在地府,等待他的降临。他低头,万千阴鬼们霎时惊呼,似对他的容貌惊讶万分。他突然觉得此地很有趣,于是顺手摘了一朵地狱玫。 地狱玫是地府的稀有花种,百枝开一朵,花色殷红,只有拇指大小。地府为迎接界主,几乎将百年间的地狱玫全都采集而来,只为装饰连接阳门与地府的藤梯。恶尸一边走一边妙手偷花,魔线将地狱玫串成一条穗子。他决定待会把这条红穗子送给阿尘做剑穗。 迎接会结束,六尊里有四尊都聚在了地府。 随行的修士们都守在门口,阎罗请界主与恶尸入阎罗殿,柳双与曲孤鸿跟在后面。恶尸进殿,厚重的大门倏然关上,十几名鬼侍默不作声将他团团围住,他眼睛一眯,见亦尘白袍一掀,悠悠落座首位,阎罗落座辅位,柳双与曲孤鸿坐在两侧。 阎罗殿中气息一变,四尊目光聚焦,威压齐齐锁定他,如一道不可撼动的困阵。 “阿尘?”恶尸疑惑看向亦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亦尘端起座旁的灵茶,清亮的双眼透过雾气直直盯着他:“无名,今日带你来地府,其实是为了让你见两个人。” 闻言,恶尸警惕:“谁?” 亦尘啜了口灵茶没说话,下方的阎罗却对鬼侍吩咐道:“将那二魂带来。” 身后窸窸窣窣押来两只魂魄,皆是初入地府的生魂。恶尸一看,登时眼中划过一抹厉光——这两只魂魄正是他在越岭遇到两位老者,一个李鞋匠,一个吕药师,两人皆是被他所杀。 看来当时就应该捏碎他们的三魂七魄,免得如今对簿公堂。 魂魄一押到,二老先是对着红衣人一愣,然后又惊异地看了眼首座上方的亦尘。亦尘与恶尸面容相似,但衣物与气质皆有不同,很快,吕药师的暴脾气就让他对着恶尸一口唾沫:“好你个小子!小老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越岭一百四十口亡魂呐!你为何要杀他们!” “此人的确是个祸害。”旁边的李老也痛心疾首,转而向阎罗恳求道,“阎罗大人,我们不会认错,此人就是杀害越岭百姓的凶手。当时他装作受伤修士,杀人却直取心脏,手段残忍诡谲,还望大人严惩!” 说完,二人目光皆愤恨地看向恶尸。 这时候亦尘发话了:“无名,你还有何话要说?” 恶尸唇角一弯:“既然是你带我来此,我无话可说。” 柳双忍不住道:“妖邪!你做下这等祸事,还有脸自称无名师叔?师父,此人绝不是师叔,师叔不可能如此歹毒心肠。” 北域尊主也点头:“不错,此人体质便与常人不同,功法阴诡,手段歹毒,很可能是妖邪化身,界主不如与他对质一二。” 阎罗则是观望态度,并未说话。 亦尘心里也十分复杂。对方是不是无名他一直没有怀疑过,因为初次见面他就有一种近乎确认的直觉——对方是无名。身形功法,一举一动,都是无名的本质。无名本就是魔,魔者歹毒阴诡,他都能接受,但无名不可能滥杀无辜。 亦尘:“你到底是不是无名?” 恶尸一派坦然:“我是。” 柳双无奈了,审视的目光扫在恶尸身上:“好,你既然自认是我师叔,那我就请教请教,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被师父收入门下的?” 柳双入门之时只有亦尘和无名,所以这个问题只有无名能回答。饶是恶尸再精明,收集的消息再广,这种陈年旮旯的小事也不可能打听到。 恶尸答:“不记得。” 柳双:“那就换一个,你可记得当年百家大会,最后与师父对战的是谁?” 恶尸:“不记得。” 柳双似笑非笑:“师叔,你什么都不记得,我又如何承认你是无名师叔呢?” 此话一问,亦尘也看了过来。 恶尸却无动于衷,反而问柳双:“请问师侄,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何年何月离开此界?” 柳双一顿,无名师叔消失有上千年,除了师父谁会记得时日。 恶尸:“好,你答不出,那我再问,你我第一次相遇我穿的又是何衣物?” 柳双被问得哑口无言,这种小细节随着时间流逝基本忘光了。 恶尸袖手而立,悠悠道:“所以师侄,你什么都不记得,我又如何承认你是我师侄呢?” 几句反问,将柳双的问题堵了回去,柳双的语气直接变冷:“巧舌如簧,照你这样说,什么都不记得也有资格自称无名师叔?” 恶尸摇头:“非也,人各不同,你深怀之事却不一定在我心里留下涟漪。” 如此狡辩听得其余人深为不满,阎罗殿中杀机弥漫,亦尘终于叹了口气,从首位上走下来。众人目光皆落在二人身上,亦尘走到恶尸面前,淡淡道:“既然你不记得那些事,那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恶尸心里一咯噔,有种此回要栽的预感,但还是面容镇定地说:“随便问。” 亦尘:“你我第一次相遇,你报上了名字。那个名字是什么?” 恶尸:“无名。” 闻言,亦尘轻轻笑了一下,似有几分自嘲。但很快,他的表情开始一分分变冷:“错了,是‘亦无名’。你当时见我们二人容貌一致,所以打趣与我,编了这个名字。” 此事是真真正正天地间惟有他们二人知晓,也是沿用至今的名字,按理绝不可能忘。恶尸心底一凉,知道自己失去了对方信任。 “那你知不知道‘亦无名’有何寓意?”亦尘继续道,“大道无名,我亦无名。无名虽是魔身,但心向大道,不可能自甘堕落滥杀无辜。” “你不是他。”对方下了结论。 说着亦尘出手,一掌拍在恶尸胸口。浩瀚的仙力灭顶而来,恶尸根本抵挡不住,口吐鲜血倒飞出去。那一刹那,他有种根骨全碎的错觉。 “这一掌是替越岭死去的上百亡魂打的。”亦尘看他的眼神十分淡漠。 实际上,亦尘心里十分愤怒,出手也用了八分力。对方根本不是无名,可他却被骗了这么多日。越是欣喜,越是失望,他居然还与此人亲密无间,将此人当做无名,与对方亲吻,与对方耳鬓厮磨…… 可恶!可恨!简直是对无名的亵渎! 亦尘捏紧颤抖的五指,恨不能将地上的红衣人一脚踢出六域。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如此妖邪,交给阎罗处理就是。他转身就走,哪知裤脚被人拉住。 亦尘回头,却见红衣人已经爬了过来,模样狼狈,嘴里不断有血溢出,脏了一地。他咬牙切齿地想踢开对方,哪知对方先放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条漂亮的红色剑穗。 “本来这东西,是要送给你玩的……” 恶尸艰难坐起,不住喘气,只觉五脏六腑生疼,他将编好的剑穗扔到亦尘脚下,低低道:“我为了你千里迢迢来此异界,被虚空乱流搅得浑身是伤,这几日也一直在讨好你……你就这样对我?” 亦尘:“你还要狡辩?” 恶尸自然要狡辩,否则也不是恶尸。 他沉下眸子:“杀人?我是魔,重伤之下不吸食灵血如何苟活?我知你不喜,所以一路小心谨慎,哪知还是被你发现了……至于你问我的问题,不瞒你说,来此之前我记忆有损。” 说着他一指作证的二老魂魄:“不信,他们可以作证。” 被点名的二老皆是一怔,吕药师冷哼一声不说话,只有李老顿了顿,如实道:“禀大人,小老见到此人时……确是记忆尽失,修为尽失,身无所凭。小老见他可怜才让吕老诊治,我们以为他是凡子,所以才放松了警惕,唉,没想到……” 忆及前尘,李老叹息不断。 亦尘凉凉的目光落在吕药师身上,药师打了个寒颤,赶紧点头:“是,的确如此,只是我没想到这小子竟是一头装恙的狼。” 在场众人听着这一来一去,倒有些不确定了。毕竟界主的道侣如何模样只有界主知道,目前的证据看下来,只能判定红衣人屠了越岭,却不能判定红衣人是否为界主道侣。 本着界主家事不好过问的原则,阎罗一挥手,让人将二老魂魄带了下去。 “界主,”阎罗微笑道,“此人身份如何本域不便插手,界主也大可将此人带去查证一番。我们只求最后界主能给越岭百余亡魂一个交代。” 话落,柳双与曲孤鸿也点点头。 亦尘:“那是自然。” 说着,转向坐在地上的红衣人。 此人若真是无名,如此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 亦尘心里难受,又无端有些愤怒,闷闷道:“起来。” 恶尸动也不动,声音也闷闷的:“起不来。” 亦尘干脆甩出一条缚仙索,将他捆起,顿了顿,又捡起对方扔下的红剑穗。剑穗由地狱玫串成,深红的一簇,妖娆而精巧。手不由僵了僵,他冲柳双吩咐道:“后面的事就交给你和孤鸿。” 柳双应了。亦尘随即划破虚空,牵着红衣人如牵一只粽子,不知欲往何处。 第215章 界主奔现记录 0243_金龙线 苍穹间划过一条亮眼的白线,那是纵横剑急速飞行留下的剑光。亦尘带着恶尸直接飞往天域,天幕被破开,苍梧神树繁密的根须出现在眼前,恶尸目露惊奇,随即被亦尘往上拉去。 天道还在沉睡,无法询问,无名也不属于此界,天道系统也失去作用。他唯一能问的只有苍梧神树。 两人到达神树面前,头顶正是一片灿金色,脚下是柔软的云海,一条小白龙伏在神树根部睡觉,前爪还不忘抱着一摞书。 亦尘没好气地喊它:“烟萝。” 一喊,小白龙立刻蹭地跳起来,尾巴一卷,身子一竖,龙首一低,装作正在认真看书的样子。耳朵却悄悄竖起,龙身维持不动,眼珠左右乱瞟。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睡觉。” 烟萝立刻唉了一声,整只龙趴在地上,原形毕露:“呜呜……困!想睡觉!这些书看着就想睡觉!” 天道沉睡之前嘱咐烟萝必须看完它留下的所有道书,烟萝撑着眼皮看了一百年,后面的年岁全是在睡梦中度过。亦尘也来抽查过几次,每次都抓到烟萝偷懒,久而久之也就随它了。 亦尘:“我今日来不是催你看书,我想求一颗苍梧子。” 烟萝看了眼他身后,大惊道:“这个红衣人是谁?!” 竟然与尘尘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是无名? 恶尸被玉龙够着脖子围观,龙息几乎扑在脸上。他被缚仙索捆着,只能朝烟萝无奈道:“小玉龙,你的口水快流到我脖子上了。” 烟萝稀奇道:“你是无名吗?” 恶尸没想到连这条小龙都认识无名,于是点点头:“嗯,我是。” 烟萝一下亮起星星眼,伸出舌头把恶尸的脸舔了一遍:“无名!我好想你!” 恶尸被舔得发梢湿漉漉的,脸色发青,显然被这种欢迎方式恶心到了。 亦尘这才阻止烟萝:“别闹,此人还不确定是不是无名,我今日来就是要弄清这件事。” 烟萝了然,一腾身,龙身卷上苍梧树梢,从尖端咬下一颗苍梧子,轻轻含在嘴里,然后飞回来,小心翼翼地将苍梧子吐在亦尘掌心。 苍梧神树常年沉睡,有什么重要事情只能通过苍梧子询问。而在亦尘和烟萝看来,无名就是最大的事情。 亦尘将仙力融入苍梧子,苍梧子立刻化作一条仙威赫赫的金龙,庞大的身躯是烟萝的十几倍。金龙吐息,天域霎时掀起一阵狂风,与此同时,六域各地上空也聚起翻滚的雷云,其雷电狰狞,如巨蛇摆尾。 恶尸仰头,看着这壮观景象,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金龙俯首,已然知晓亦尘心中所问,于是张开嘴,嘴中吐出万千因果,每一条因果就是一根金线,其中包罗天地万象,密密麻麻的金线从天空垂下,如一场金雨。 烟萝翻译道:“金龙说了,这些是天地间所有的因果线,其中只有两条是连接你们的因果。若你们能从中找到属于你们的因果线,那就是天命所归,你们确实相识。” 亦尘抬头看这漫天金线,暗忖至少有亿万条因果。这样庞大的数量,这样小的概率,他与红衣人怕是没有缘分了。 而恶尸看见这漫天金雨,心里却生出一股不甘。 他想要眼前的仙。 他出生于浩瀚无垠的虚空,源于主人心中腐烂而隐晦的心魔。哭泣、挣扎、嗜血……主人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分给他,若是善尸或欲尸在此,大概比他更有资格代表主人,但他为什么就不能代表主人? 他的恶也是主人的恶,主人再光风霁月,再大义无私,漫漫长夜里不也生出了他这样的污秽。眼前的仙可以接受主人,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 思及此,他低低一笑,嘴里咳出不少污血,然后挑了一根金线握在手中。 他不信道,也不信命,若待会有人翻脸无情,他便只好用些非常手段…… 二人各自握住一根金线,金龙似有所感,清啸一声,在天空盘旋两周,最后化作一片金雨。万千金线坠落,唯独二人手中金线不垂,二人眼中同时露出惊异,抬头,却见天空飘下一条因果线,一端在亦尘手上,一端在恶尸手中,两人一拉,金线绷直。 “哇!” 烟萝一声惊呼,金龙线渐渐消散,然二人无名指上皆出现了一截因果,此因果将无名指缠绕一圈,化作一条无形的金线,使二人气机相连。 “这……”亦尘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他看着金龙线,又看向恶尸,不敢相信对方竟真是无名。 恶尸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然而下一秒,眼中化为狂喜。苍梧神树代表大道,大道承认他,那他就是真正的无名! 亦尘呆在原地,缚仙索也随主人心意解开。恶尸骤然伸手,用力将眼前的仙拉下来,亦尘被他拉得一趔趄,不得已跪下,淡薄的唇立刻被对方堵住。鲜血与津液混合,对方明目张胆地舔着他敏感的上颚,吸吮他意图反抗的舌尖,直到口中全是对方的气息。 “敢怀疑我,嗯?”恶尸将他紧紧锢在怀里,“你完了,我很生气。” 闻着淡淡的血腥味,亦尘只觉说不出的心疼,心底还有一丝愧疚和欣喜。他低下头,从袖子里拿出对方送他的剑穗,其上的地狱玫已经有些破损:“对不起……然后这个剑穗很漂亮,谢了。” 愧疚的仙总是很好摆布。 额头、发际、锁骨…… 恶尸嗅着他的头发,亲他的脖子,用指腹摩挲他润泽的唇,然后将修长的指深入他的口腔,令他不能言语,令他不由自主流下无法吞咽的涎水。 “以前的我对你做过这些事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问。 亦尘只觉脑袋突突地,仿佛有一只鼓在里面重重地敲,让他的思维都有些停滞。 “唔。”他张口想说有,但口中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发音。 “哦?”对方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鼻尖压下,语气意味深长,“那我教你些别的。” 说罢,凉凉的手指抹开他的腰带,用腰带将他的眼睛盖住。黑暗袭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寒冷孤寂,亦尘抬手就要取下。对方却把住他的手腕,低低咳了几声:“……你别动,我受伤着呢。” 亦尘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顿时不敢再动。而对方趁他心软,竟用软绳将他一只手与一只脚绑在了一块。他一惊,摸出那是缚仙索,赶紧挣扎,结果对方又握住他另一只手,将另一侧的手脚也绑在一块。 亦尘目不能视,手脚不能动,身体还以羞耻的姿势大张,心里无端有些紧张,喉结上下:“无名,别闹。” “我不叫无名,我叫邵月。”对方一边说一边解开他的衣扣,抚过他敏感的肤质,感受他轻微的颤抖,“叫一声。” 语气蛊惑。 “邵……呃!” 亦尘刚开口,对方的一根手指便深入体内,他猛地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仙力一时暴涨,他死命挣扎,然而心脉处却突然一阵酸麻,仿佛无数虫蚁在啃食他的心脏。他霎时失力地瘫在地上,只觉仙力迅速流失,不知发生了什么。 恶尸手中魔文流转,待怀中的仙完全失去反抗能力,才俯身深入了动作。 对于亦尘,他早有后手,就算真被怀疑他也能控制对方,不使自己陷入死地。不过现在好像不需要了,怀中的仙乖得很,他虽然受了一掌,但补品就在面前,算来也不亏。 ** 天域之中,苍梧树下,偶尔有几声低吟响起,隐晦而压抑。 烟萝早在二人亲吻之时就识相地离开,临走时还抱走了天道给它的道书,给二人腾位子。 然而双方都不知道的是,在天域荡漾的微风里,千里之外正有一双清冷的眼瞳将一切收入眼中。眼睛的主人白衣白发,气息霜冽,北域的寒风也无法消弭他心中的怒火。 忽然,身后走出一位青衫公子,顺着对方目光只看见了万里天云。 “你在看什么?” “天域。” “天域出了什么事,竟让你如此生气?” “恶尸。” 闻言,青衫公子露出几分了然:“噢,他的确不知天高地厚,前几日还说要与此界界主做道侣。” 气氛凝滞了一下。 “叫他过来。”忽然,对方拂袖便走,所过之处一片寒霜,“道侣?我成全他。” 0244_以身谢罪 自从上次天域一场云雨,亦尘一连五日蒙在天域不肯出去。 说到底还是害臊。 恶尸爱极了他隐忍又害羞的模样,天天变着花样撩他。而自从确定恶尸是无名后,亦尘与恶尸的道侣关系也再无阻隔,恶尸无论如何逾矩,亦尘能忍的就忍了。 但恶尸做下的恶事却无法忽略。 亦尘问他:“你为什么非要造下杀孽?” 恶尸仗着亦尘心软,坦然道:“魔食人,天经地义。我不杀人,是我慈悲,但我身受重伤,慈悲又有何用?不杀他们,我自己可能也会死。” 亦尘摇头:“无论人鬼还是神魔,皆在六道轮回之中,众生平等,你怎能将人低看一等?” 恶尸只觉好笑:“阿尘,众生平等建立在生死之上,若性命受威胁,平等就是妄谈。” 亦尘叹一口气:“你为何变成了这样?” 恶尸:“哦?那只是因为你之前不了解我。” 二人争论无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恶尸受过亦尘一掌,亦尘也不敢再让他受罚。越岭一百四十口亡魂在地府声讨冤屈,全六域都将此罪过看在眼里,他身为界主不可能包庇无名,也不想包庇谁。 于是执仙令下达天都,界主决定亲自代道侣受罚,还越岭众冤魂一个公道。 执仙令一下,六域哗然。 柳双第一个不同意,接着北域东域联名表示反对。恶尸看亦尘在罪己诏上细数过错,不由冷冷一笑:“你是活菩萨转世还是道祖重生?北域越岭死了人,与你有何干系?就算心里愧疚,你是界主,赏这些死魂转世重修的特权不就完了?重生为人后给些钱财权势,多少人求而不得,根本不会怪你,说不定还对你感恩戴德。” 亦尘将罪己诏摊开在桌上,对他无奈道:“界主的确可以为所欲为,但阴阳两间为求平衡不应过多干涉。死魂的功德罪业由冥域十二殿来评说,生人的冤屈赏罚才是由我负责。何况……” 说到此处,亦尘摇摇头:“死生乃大事,哪是区区赏罚就可以打发的。” 恶尸只觉他在疯言疯语,气愤道:“榆木脑袋!都是做界主的人了,怎还如此天真? 第216章 界主奔现记录 你堂堂界主,有必要为区区百余人下跪认错?” 亦尘顿了顿:“若是别人,我当然也不会多管。” 恶尸:“什么?” 亦尘:“可这是你的罪业,待日后证道成仙,天雷都会悉数叠加到你身上。现在不管,日后你恐难逃天谴。”亦尘可以感知到,眼前人虽然体质与他不同,但修为境界并未达到仙神之境,只差临门一脚。 闻言,恶尸清泉般的眸子怔住了。心里蹭蹭上涨的怒火也仿佛临头浇了冷水,熄灭,再化作羞恼。 “我不成仙。” 亦尘一怔:“那怎么行,你怎么能不做仙神。”虽然不知道无名为何境界跌落,但像无名这样的人就应该高高在上,成为比他还厉害的仙神。 哪知这一句却戳中对方痛脚,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再说一遍,我不成仙。” 亦尘疑惑地看着他。 “你爱如何如何,反正我不管了。”恶尸却仿佛惧怕他疑问的目光,冷冰冰扔下一句,便飞也似地逃离。 独留亦尘坐在天都府中,拿着罪己诏。 其实亦尘不知道的是,恶尸出生心魔,天生与仙神无缘。或者说,恶尸本身就代表着污秽。这样一个魔根本不会在乎罪业,多一份业少一份业与他没有差别,也没有人会替他着想。而亦尘这样纯净的心思,只会令他在仙人的注视下自惭形秽。 ** 界主在六域下发罪己诏,声称因为自己的纵容,导致道侣屠杀越岭百余人众。如今道侣有伤在身不便受罚,于是界主将亲自前往北域越岭为百余冤魂谢罪,届时六域修士皆可来围观。 诏令下达,恶尸气得不见踪影,亦尘一意孤行,邀请其余尊主移驾北域。 六尊除了阎罗,其他人都来了。事实上,从执仙令下达开始,六域修士就不断有人往越岭赶来。小小一个越岭,一夜之间客栈爆满,山林各处都能看到修士驻扎。因为界主将至,越岭镇被巡衣卫拉开长长的警戒线,围观修士只能在千米远处围观,不得靠近城镇中心。 饶是如此,六域修士也趋之若鹜。界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能见界主一面就是三生有幸,有人为见界主真容而来,有人为看热闹而来,总之亦尘到达越岭的那一天,越岭人山人海。隔着防御屏障,小镇外密密麻麻围满人,天上尽是飞行坐骑,中间有一座灵船,尊主们就在灵船之上。 一时间亦尘只觉好笑。千年来,他一直待在天域无心无情,几乎连人影都没怎么见到。可自从与无名重逢,天天在六域晃悠,动不动就受万人围观,若不是无名,他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多娇,引无数修士竞折腰。 他走到灵船甲板上,八方皆是来客,他一出现,千万双眼睛齐齐聚焦。他坦然地拿出早就写好的罪己诏,仙力扩散,一字字地将诏上内容念之于众。 威严而低沉的声音传遍四方,越岭一时极静,人人噤声。待念完诏书,在场修士已经齐齐跪下,以表尊崇。 他收了诏书,取下自己的发间玉冠,解下纵横剑,脱去代表六域之主的仙人道袍,然后仅着一袭素白衣衫,站在众修士面前。扬声道:“今日吾代人受过,以身谢罪,告慰越岭一百四十余亡魂。尔等也当以此为戒,日后勿犯杀孽,共谋六域泰安,万灵长泽。” 话说完,天地间便是齐齐一声回响:“谨记界主教诲,六域泰安——万灵长泽——” 亦尘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纵身一跃,来到越岭镇中。 越岭被恶尸屠杀之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吕李二老修为境界高深,所以得以平安入地府轮回,可其余亡魂遭此屠戮,心有怨愤,不得往生,于是聚在越岭镇中日夜飘荡,逐渐化作怨鬼。 这也是众怒的来源。 死人之多,手段之残忍,死后还不得往生,化作冤魂厉鬼。这件惨案在发现之初就遭到六域的高度关注,当知道罪魁祸首乃界主道侣之时,众人更是敢怒不敢言。亦尘知道众怒不可违,所以亲自前来谢罪,一方面是消弭众怒,一方面也是为无名消除业障。 可惜无名不能理解。 亦尘长发披散,衣衫单薄,独自走入越岭镇中。 此地已成为死地,无数怨鬼躲在房屋后面、大树后面、地底下……觊觎着亦尘的到来。亦尘是来谢罪的,修士们知道,死魂自然也知道。亦尘周身仙力充沛,在死魂们眼中便是无上珍馐,刚开始它们还忌惮对方是界主不敢靠近,但后面呢?谁知道这些死魂会做出什么。 天上地下无数双眼睛看向亦尘,担忧的,嫉妒的,贪婪的,快意的……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空中,鲜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被群鬼包围的仙。 恶尸还是来了。 再骂对方榆木脑袋,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这里。亦尘的气息甘甜纯净,如果他是那些怨鬼,一定毫不犹豫去咬对方的脖子。 果不其然,亦尘走过一条街后,终于有怨鬼忍不住上前轻轻舔一口他的衣袖。袖上沾有仙气,只一口便让它飘飘欲仙。亦尘察觉到了,但没有反抗,看那只怨鬼的眼神反而如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童。 恶尸见此眼睛一眯,凶相毕露,看见低等的怨鬼接近那抹白影,就如同心中的高贵神圣被人亵渎。 第一只怨鬼没事,其余众鬼更加骚动,陆陆续续有不少鬼魂试探上前,欲接近亦尘。这些怨鬼里,有的是好奇,有的是觊觎,有的是仰慕敬畏,有的是怨恨发泄…… 很快,缠上亦尘的怨鬼越来越多,它们纷纷抢着掠夺亦尘的仙力,有的还恶意将亦尘的长发拉扯,将他推搡,或者咬在他腿上。 亦尘浅唇紧抿,眸光一点点变得隐忍而沉凝,他将仙力收敛,却有更多怨鬼蜂拥而至,他的步履从容不迫,背脊挺直,即使万鬼加身,也仍然是一副高贵不可侵犯的仙人模样。 六域围观的修士皆目露惊异,场外一时议论纷纷,不少人看界主被万鬼啃噬的模样都默默跪下,不敢再看。柳双抱紧师父的纵横剑,神剑感知到主人的痛苦,也不甘地嗡鸣震颤起来。 区区怨鬼!竟敢触碰主人! 佛子只赞叹地看了几眼,便吩咐佛门弟子取消超度法会。有弟子不解,佛子道:“界主如此仁心大善,想必那些怨魂不需要我等超度了。” 其余尊主则该加派人手的加派人手,该布置后勤的布置后勤,界主辛苦谢罪一次,自然要昭告六域,让六域敬服界主品德,另外界主待会肯定十分虚弱,他们还得做好警戒准备。 然而就在众人安排之时,只见一道红光划过,目标竟是界主! “谁?”北域尊主第一个察觉,眸中杀意凛然,转身便要追去。此时正是界主虚弱之时,哪来的宵小敢在尊者面前偷袭! “等等,那是无名师叔。”柳双却拦住他,皱眉看着恶尸飞去的方向。师父已经告诉他此人确是无名师叔,日后不可再疑,他本有不服,特别是在听闻师父要代那人谢罪时,心中更是愤怒。但今日那人主动出现,主动来找师父,说明还是心存担忧,倒也打消了他几分疑虑。 恶尸身形快如疾风,眨眼便到亦尘跟前。此时的亦尘周身十丈已挤满怨魂,白衣身影早已淹没其中,纯净的仙灵之力也被啃噬得几近稀薄。 麻烦!早知道当初就把这些人杀个魂飞魄散! 恶尸心头焦躁,金线毫不犹豫出手,欲将缠绕亦尘的怨鬼通通撕个粉碎。然而金线刚出手,一个柔和的力道便将其弹开。怨鬼们惊惶躲避,浓郁的阴邪之气里终于露出仙人的轮廓。 “走!跟我走!不要管这群低等妖魔!”恶尸伸手朝亦尘大喊。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那你知错吗?” 恶尸一愣,清雅的声线微微颤抖:“我有什么错?你更没错!再不走,我就把这群妖邪统统杀了。” 此话一出,周围怨鬼霎时发出嘶嘶的怪叫,它们认出红衣人是杀它们的凶手,如今凶手在此大言不惭,它们顿时被激怒。 平静的声音带了点叹息:“你要再杀一人,我就多待一时辰,杀两人,我就多待两时辰,你若杀百人千人,我就在此长跪不起,任六域万鬼来食。” 恶尸狭长的眼尾一眯:“你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无……邵月,天地之间自有因果,你若执迷不悟,必遭天谴。” 恶尸懒得与他废话,一伸手,将被怨鬼团团包围的白影拉了出来。入手冰凉,对方轻而易举的被他拉入怀中,脸色苍白,身体冷得发抖。原来外界看到的从容不迫只是这人的伪装。 “你居然撤了仙力?!”恶尸一眼看出亦尘撤去了所有防护,如普通凡人般承受百鬼啃噬,这种痛苦谁忍得了,简直愚不可及! “你以为你在谢罪?你分明就是做给我看。”恶尸眸光沉沉,紧握的手骨节分明。 亦尘轻轻笑了一下:“对。” “愚蠢,你以为自残就能感化我?”手指点在亦尘心脉处,准备将人强行带走。 “我不求感化你。”亦尘却摇头,认真道,“我们是道侣,你杀人,我救人,只求与你功过相抵。” 恶尸看着那双认真又清亮的眸子,手指一僵,心里也有一瞬的怔忡,但很快他就用力将对方按进怀里,其力道之大如恶龙抱着自己唯一的珍宝。 “好吧,”他的语气终于有所缓和,“我认错,行了么?” 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先认错,把阿尘骗出来,然后以后做事小心些,不被发现把柄就好了。 亦尘狐疑道:“你真的认错?” 他:“我错了,我再也不杀人,杀人会造杀业,阿尘会不高兴,以后阿尘说什么我做什么。” 一字一句,有模有样。 亦尘顿了顿,指着漫天怨鬼:“你再同它们说。” 恶尸转身,脸上真诚之色同时也化作狰狞,鲜红的魔眼以绝对君临的姿态冷冷睥睨,看得众鬼不由退后几步,齐齐噤声。 “我错了,现在向你们道歉。”恶尸慢条斯理地审视每一只怨鬼,语气幽幽,“你们接受么?” 百鬼被魔尊如此审视,顿时颤颤悠悠,没有一个敢不点头。恶尸见此十分满意,而亦尘虽然看出众鬼是因为惧怕才点头,但思及无名已经做出了让步,也不再为难。 仙力回涌,十指画出繁复的神文,普世神光如灯塔般照耀四方,神光破开越岭浓稠的鬼雾,笼罩每一只怨鬼,众鬼顿时闭眼如沐甘霖,怨气在光芒里消散,百鬼纷纷飞往地府,天际投出一道黄泉虚影。 六域修士们见此壮观景象,纷纷低头默哀,普世神光扩散至在场每一位修士,众人只觉神识清明,如获新生。 “走吧。” 恶尸见一切办妥,将亦尘冰凉的双手握在掌心,拉着人就走。其划破虚空的方向不是灵船,而是直奔天都。亦尘有两个落脚地,一是不老渊,二是天都府,天衍宗自从做了界主就不常去了,不老渊恶尸又没去过,所以只剩一种选择。 亦尘由着恶尸带自己化光而去,然而亦尘不知道的是,临走之时恶尸阴测测地望了眼百鬼往生的方向。 一群蝼蚁竟敢欺负他的人,可笑。 ** 界主被道侣当场带走,此事尊主们选择保密。天都对外宣称界主身体不适,先回了天域,六域修士们也表示理解,毕竟从远处看,那样冲天的妖邪之气,任他如来佛祖也要吃不消。 亦尘被恶尸带回天都后,一连好几天被压在床上不让走。二人经历这些事,相互之间了解加深,恶尸如获至宝,将亦尘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整日殷勤献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亦尘见他如此,心里也很高兴。一连十几日陪着他,还时时教导他些仁义道理,希望无名与他一起共证大道。 恶尸只是笑而不语。 二人甜甜蜜蜜过了些小日子,六域各尊主皆心有灵犀地不去打扰,柳双将每日交给界主的信函默默包揽,任由师父与师叔和平共处了半个月。半月间,天都晴空万里,万物葳蕤,东域尊主还寄了一封问信过来。 信上曰:界主何时与道侣大婚? 亦尘执信的手僵了僵,恶尸则朗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浸溶”,灌溉营养液 +10 第217章 界主被渣记录 0245_第三个无名 北域与冥域交界之处,黄泉魂海。 冥域与阳界有两个出入口,一是东域泰山之巅,二是北域蜃流海。两者分别由佛子与界主在千年前的信仰争夺战中发掘。只是前者后来成为六域公认的冥域入口,后者则成了六尊间的共同秘密。 蜃流海与黄泉魂海相连,其最深处被十七把通天神剑镇压着一只怨仙。此事乃六域机密,怨仙的镇压也一向由地府负责。地府将魂海划为禁地,由鬼兵卫严密看守,还布下阵法防止外人窥探。 但今日,看守的鬼兵卫全部沉睡,隔离的阵法也被人一指破开,千年无人问津的禁地迎来了一位白衣道人。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魂海中的亡灵如受惊的乌鸦一哄而散,露出魂海中瘦削的人形。 “谁……”怨仙睁开混沌的双眼,这双眼千年不见光,已经很难看清来者的模样。 脚步声停在四尺之外,来者的声音如天山雪水:“还记得月同孤么?” 一听“月同孤”三字,怨仙双瞳一缩,脸上露出不甘而愤怒的神色:“月同孤!就是他将吾弄成这个样子!你是谁?他在哪!” 锁链挣动,怨仙如苏醒的傀儡,挣扎不得,怒骂不断。 白衣道人:“我是他的欲尸,他已经死了。” 怨仙顿了一下:“欲尸?” 随后似反应过来,沙哑地大笑:“死了?嗬嗬嗬,死了好,手下败将!活该!” 白衣道人袖手而立:“月同孤已死,如今惟剩三尸,我来是救你出去。” 话落,魂海中没了动静,原来是怨仙正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来者。白衣道人走近几步,清绝的容貌展现在怨仙眼中。清冷的眉目,漠然无情的银瞳,紧抿的薄唇,对方一身冷冽寒霜,如从风雪里走出。 “月同孤……”怨仙低低道,“怎么死的?” 白衣道人:“他与天道对战之后,身受重伤,不久便虚弱而死。” 怨仙眼睛一眯:“他死了,你又如何存活?” 三尸说到底只是本体的分魂,本体死亡,分魂也会消失。 白衣道人:“正因不能存活,所以才来找你。” 闻言,怨仙疯狂的面容归于平静,眼中转而化作清醒的警惕。 “我不是主人,你与主人的恩怨与我无关。”白衣道人看出对方的警惕,伸手握住一根朱偃神链,“我欲成仙,为此需要力量。若你愿意助我,我便捏碎神链,拔去神剑,放你出山。” 怨仙嗬嗬笑了两声:“笑话……吾为何助你一个小小分魂……” 白衣道人在朱偃神链上点了点,六道神链霎时收紧,怨仙被神链锁住咽喉,面色涨青,呼吸困难,手脚皆不住反抗,可身上穿透着十七道神剑,令他动也不能。与此同时,一个冷淡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继承了主人八成力量,你之生死就在我一念。你助我,不过锦上添花,我救你,却是雪中送炭。这个交易你不会拒绝。” “你唔……”窒息带来挣扎,挣扎导致锋利的长剑在骨缝中不断摩擦,怨仙一半烧毁的面容扭曲得青筋暴起,白衣道人松开神链,怨仙瘫在魂海里不住喘息。 “想好了么?” 生与死的选择,没有人会选错。 看见怨仙顺从地点头,白衣道人缓缓走到他跟前,冰凉的手指捏紧下颌。一个复杂的道印出现,混合着鲜血灌入他嘴中。怨仙几乎在看见道印的那一刻,眼中就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奴印! 一旦结成,修为境界受人控制,伤害主人更会遭受恐怖的反噬! “结印才能放你。”白衣道人不顾对方死命的挣扎,将奴印强行拍入对方体内。朱偃神链依次断裂,十七把天谴神剑也被一一拔出。恐怖的仙威霎时如惊涛骇浪涌向四周,但很快,怨仙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 只见他瘫倒在白衣道人脚下,脸上身上血管突起,双眼染作鲜红,全身骨骼咯咯作响,竟是被强制从仙体转化为魔体。 “不!我不入魔!你这个疯子,竟敢逼我入魔!”怨仙见自己双手指甲变长,全身被魔化,几乎要崩溃。他是仙!就算被打入地狱也是仙!怎能……怎能与那月同孤一样化成低贱的魔种! 白衣道人却眼中沉沉,漠然看着脚下的仙一点点魔化,崩溃。 当年主人也是神姿高彻,贵如山巅皑雪,可是却被此人打落云端,沦为低微的凡人。如今他继承了主人的八成力量,那么有些债也可以顺便讨回一些。 魔气越来越浓烈,地上之人的嘶叫也越来越崩溃,白衣道人拂袖而去,临走时只留下一句:“既已成魔,便与我同心同德,我还会来找你。” ** 六域出大事了。 黄泉魂海镇压万年的怨仙突然逃走,朱偃神链悉数断裂,惟有十七把天谴神剑伫立于空荡荡的魂海之上。当时值守的鬼兵卫皆沉沉睡去,不知发生了何事,等他们醒来,怨仙早已不见踪影。 此事一出,阎罗立即压下,防止六域骚乱,但一位怨仙流落六域,势必成为潜藏的巨大威胁。柳双给亦尘汇报此事时,亦尘正带着自家道侣参观不老渊仙府。 “这个仙府是三进院落,中央是道场,后院有湖,我还特意种了竹子……” 介绍这么仔细其实是因为亦尘与恶尸准备大婚。 刚开始亦尘坚决反对,因为他觉得两人都是男子,如果他在六域见证下大婚,势必引发修界南风盛行。本来自修界建立,六域生育率就一路低下,为此他愁白了不少头发。如今若再以身作则引导南风……那修界怕是要物种灭绝。 可恶尸似乎对大婚一事兴趣盎然,有了念头之后,从喜服到邀帖到一应喜件儿全部亲自置办。亦尘见他高兴,于是退让一步,决定小范围邀请亲友证婚,而地点就定在不老渊。 不老渊中的仙府已经落成,其材质全部是冰,从墙壁到屋梁通通是冰晶色。因着恶尸要来,亦尘还提前添置了不少茶几屏联之类,也算有模有样。可当他将仙府炫耀给恶尸看时,却只换来对方鄙夷的眼神。 “你这住的不是房子,是冰窟。” 即使亦尘绞尽心思,寒风一吹,不老渊里的冰冷孤寂也暴露无遗。 恶尸点评道:“看来你这冰窟需要喜气镇一镇。” 二人遂开始商讨如何把仙人的冰窟装点得热闹些,然后柳双就来了。 柳双将怨仙之事一五一十汇报,亦尘的脸色霎时一沉。 黄泉魂海并没有因为怨仙的离开而有所波澜,亦尘划破虚空来到地府时,魂海反而比以往更为平静。阎罗与东域尊主已经等候多时,亦尘来到镇压怨仙的地方,身后跟着柳双与恶尸。 朱偃神链的断口极有规律,似是一道道锁扣自动脱落,加持的神剑也都完好无缺地立于魂海上方,对方似乎是很轻易的逃脱了。 “鬼兵卫如何说?”亦尘问阎罗。 “事发于寅时,鬼兵卫皆被术法催眠,无任何记忆。” “东域泰山出入口可有记录?”亦尘再问东域尊主。 东域尊主是道门新贵穆宗玄,坐上域主之位不过四百年,此时被问,从容不迫道:“禀界主,昨日泰山阴阳交界处有来往两百四十人,全部是冥域阴鬼,且已全部核对身份,都拥有出入阴阳的通行文书。其中仅有三人拥有元婴以上修为,已暂且押至地府问询。” 亦尘顿了顿,最后问柳双:“巡衣卫可有在此检测出残余灵踪?” 巡衣卫专属天都,只为界主做事,来之前柳双就已拿着执仙令让巡衣卫提前调查。 “没有。”柳双语气沉沉道,“没有任何灵踪,连怨仙的也没有。” 亦尘与恶尸对视一眼,相互之间已有定论。 亦尘分析道:“有人救了他,此人修为高深,可在鬼兵卫之间来无影去无踪,且并非妖邪之辈,否则应该杀了鬼兵卫,而不是催眠。” 恶尸也饶有兴致:“而且此人是从蜃流海进入地府的,知道这个入口的人并不多。嗳,看来很好猜嘛。” 亦尘顿了顿,随后握紧恶尸的手:“我离开一会儿,你自己小心些,怨仙被救,目标可能是你。” 若他记得不错,朱偃神链上的符文乃无名所刻,怨仙对无名有着莫大的恶意。 恶尸眉眼一弯,温和道:“无事。” 亦尘有些不放心,特意为他留了一道神符做底牌,随后才划破虚空,去找心中猜测的人选。而恶尸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却划过一抹暗光。 其实恶尸知道入侵者是谁。三尸之间气息能相互感应,他一来此处便感知到了欲尸的气息。没想到欲尸来的这么快,还救了个早就该在漫漫长夜里腐朽的仙。他不确定欲尸目的为何,所以故意误导亦尘,让他去别处寻找。而在亦尘走后,他也孤身一人离开了地府。 ** 东域泰山脚十里远处,恶尸便遇到了善尸,后者早就在此处等他多时。恶尸知道欲尸回归,所以直接开门见山:“他要做什么?” 善尸望了眼他身后,无人,这才徐徐道:“杀天道,夺界心。” 恶尸一惊,挥手布下一道隔音屏障:“他要为主人报仇?” 善尸点点头:“嗯。” 主人为天道所害,界面因界心丢失而荒芜,所以身为三尸理应完成主人遗志,重塑界面生机。这是欲尸的原话。 善尸自然十分认同,恶尸却神情复杂。虽然他早就对欲尸的行为有猜测,但如今六域之主是阿尘,杀天道,阿尘一定会生气,夺界心,阿尘更不会允许。 “我不同意。”恶尸果断拒绝,眉宇间尽是漠然,“就凭他欲尸一人之力,还能将此界颠倒不成?我不陪他送死。”说着,抬脚就要走。 “并非一人,而是千万人。” “嗯?”恶尸停步,狐疑地转身。 善尸拢袖:“你以道侣之名,连通我界与此界,将我界生灵引渡来此,便是千千万万的助力。” 恶尸眼中划过一抹惊奇,随即很快隐去,伸手一指自己:“就算如此,这件事对我有何好处?若是小打小闹我还能看在主人的面上帮忙,可若杀天道夺界心,阿尘会恨我,说不定我还要被纵横剑刺个窟窿。” 他清楚亦尘的性情,此人绝对将天道与界心看得极重。 “你生而为魔,若将我界生灵引渡至此,他们定会感恩戴德,予你千万信仰,这些信仰能让你直接成神。”善尸照着欲尸的话劝道,“现在的你无法与界主平起平坐,可若你成为魔神,对方就算再生气,也将你无可奈何,而你也能与他证道长生,这不是一举两得?” 闻言恶尸有些动摇:“我真能成神?” 他一度认为仙神与自己太过遥远,但若真能成神,他便可以将阿尘牢牢握在手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善尸:“可以。” 恶尸不信任地退开两步:“这些话是欲尸教你的吧,他说的再好听,可一山不容二虎,我成魔神,他怎么办?” 善尸:“他成仙,你成魔,井水不犯河水。” 一阵沉默。 “我考虑考虑。”半晌,恶尸终于点头,“要我帮忙,他自己也得展现足够的资本,我不会将赌注压在必输的局上。” 善尸一笑:“好。” ** 另一边,西域,妙法莲华境。 妙法莲华境乃莲献佛子率众僧侣所建,外形是一朵孤枝白莲。白莲底座有传送阵法,可直达莲瓣。亦尘没有选择从底座传送,而是步步踏霄而上,直接破开妙法莲华境的怜光罩,飞入莲心。 这种做法不会惊动其他僧侣,只有莲献佛子会感知到他的闯入。 果然,佛子很快从莲心殿里出来,而他立于法境上空冷冷俯视对方,周围僧侣皆对他的降临满头雾水。 “佛子,我有话问你。” 佛子面色如常,抬首向亦尘作礼:“此处不便,还请界主进殿。”说着,做出请的姿势。 亦尘自天空飘下,悠悠落于佛子面前,然后一拂衣袖首先入殿,佛子跟在身后。待二人落座,法僧递上佛茶,恭敬退下,全过程所有人噤声。亦尘不动佛茶,只静静看着佛子。 佛子道:“界主不打招呼汹汹而来,想必是来兴师问罪。” 亦尘微微弯了下唇角:“既然佛子知我兴师问罪,那可知罪在何处?” 佛子品了口茶汤:“近日值得界主过问的只有怨仙一事,但此事与吾无关,恕吾不认罪。” 亦尘没想到佛子心如明镜,于是也开门见山:“能通过蜃流海的只有六尊,能拔出我天谴神剑的只有你和阎罗,阎罗镇压怨仙几千年,没道理这时候放人,所以六域你嫌疑最大。” 佛子反问:“界主清楚,吾何尝不清楚?如此轻易的推论,吾何必做下受界主质疑?” 亦尘目光如刀:“你与我作对不是一天两天,放出怨仙虽会受我质疑,但也能利用怨仙对付我,岂不美哉?” 佛子:“此事也有其他可能,你怎知阎罗没有异心?东域主没有撒谎?抓吾不放,界主有失公允。” 亦尘顿了顿,心中也开始生疑。佛子的确嫌疑最大,也一向与他不合,但佛子有个优点,就是光明正大。一切算计都是摆在台面上的,该认的不落,不该认的也绝不认下。当年柳双渡元婴劫遭人毒手,佛子就矢口否认,后来经多方查证才知道,原来是道门弟子因嫉妒下手,与佛子无关。 这次也可能一样。 “那你认为此事是何人作祟?”亦尘问。 佛子放下茶盏:“解铃还须系铃人,吾听闻朱偃神链锁扣尽皆脱落,不像是被外力震碎,倒像是自动解开。也许是神链之主放了他呢。” 此话一出,亦尘皱眉:“你想说无名?不可能,这几日他与我时时在一起,况且怨仙对他有恨,他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仇人。” 佛子:“吾仅仅是猜测。” 亦尘自觉再问不出什么,于是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矢口否认,那便就此告辞。” 没有证据不可能羁押佛子,还不如回去好好调查一番再加强六域警戒。二人起身,佛子一路恭送亦尘出境,路上再无言语。 然而就在亦尘走后,佛子缓缓回到莲心殿中,众僧退下,殿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背影。此人白衣白发,腰间一抹白玉玎珰,煌煌佛殿之中犹如天外飞仙。 佛子对突然出现的白衣道人并不意外,反而伸手作请:“佛门不欢迎魔者,请离。” 白衣道人转身,鬓边霜发垂落,清寒的目光扫过佛子:“我以为你不会暴露我。” 此话是指方才佛子与亦尘的对话。二人说话时,白衣道人就在殿中,佛子那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其实不是妄言,而是委婉的提示,提示亦尘救怨仙者乃月同孤。 佛子:“魔尊说笑了,吾与妖魔势不两立,没有告知界主魔尊在此便已仁至义尽,魔尊难道指望吾同流合污?” 原来,早在亦尘来之前,白衣道人便已找到莲献佛子,大意是与佛子合作推翻界主。然佛子断然拒绝,并且在亦尘来时隐喻怨仙之事的真凶,可见其对白衣道人的拉拢并不感兴趣。 白衣道人:“我是主人分出的欲尸,属仙,亦属魔,你不必将主人的偏见带到我身上。况且,就算主人在此,你更应鼎力相助。” 佛子闻言只觉荒唐:“当年月同孤背离天道,导致界面崩溃,吾肉身消散,成仙失败。这笔账吾会一直记着。” 哪知话说出口,白衣道人却冷笑了一声:“莲献,这些事是你自己想起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佛子一默。 这些事的确不是他想起的。前世他是异界的仙,后来界面分裂,他的魂魄流落此界,便重生为莲献佛子。初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前世,后来修得化神境,一朝顿悟,才回溯一二。然毕竟记忆不全,很多事无法串联,直到千年前遇一女子,自称前世好友,才断断续续听了不少前世生平。 佛家讲究轮回缘法,他将前世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今世自然也受影响。 白衣道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成仙失败是因为我,其实不然,你成仙失败不怨任何人,只是你自己不欲成仙。” 佛子一顿,紧锁眉头:“欲尸,你休想骗吾。” 白衣道人走向最上方的座首,那里方才亦尘坐过,现在被他白袍一展,闲闲倚靠。 “你的事我最清楚,与你说那番话的是颜如玉吧?那你可知,你之所以能平安转世,也是因为她?” 佛子眼中划过一抹惊疑,颜如玉,一个太久远的名字。的确,千年前他认识过一个名为颜如玉的女子,那女子总是远远望着他,眼神清亮。后来他知道那女子是前世故友,偶尔也会与她说几句话。不过若他记得没错,那女子只有元婴境,如此低末的修为,几百年前就已老死。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白衣道人五指微张,金色的神文于指间流窜,“那就让我告诉你。” 说罢,浩瀚的神文如一道浪潮将佛子包围,佛子警铃大作,佛纹袭上眉心,出手便是一道量尊无邪印,硬生生将神文弹开。 “仙力?”感知到对方的力量,佛子惊诧,“你不是魔?” 白衣道人银瞳如霜,淡淡道:“我已说过,我是半仙半魔之体。” 第218章 界主被渣记录 三尸主人月同孤由道入魔,第一个分出的是灵体善尸,第二个分出的是魔体恶尸,最后托付的是半仙半魔的欲尸。其中欲尸最强,道体魔心。 莲献佛子:“无论你是何身份,吾不受蛊惑。” 白衣道人:“我不强迫你,这道神文你收着,想知道真相就将它引入天书,不想知道,便销毁。”说着,手中神文飞至佛子面前,化作几行淡金小字。 佛子不接,白衣道人果然不再强求,起身便走。等人走远,佛子看着眼前的淡金小字,犹豫片刻,还是将神文引入天书。天书是他伴生神物,对方就算再神通也不可能通过天书伤到他,他倒想看看,欲尸给他看的是什么。 于是神文涌现,天书化作恢宏虚影,将前世一一展现在佛子面前。 0246_擦肩而过 从妙法莲华境出来,亦尘转身便去了北域蜃流海。 莲献佛子是他最为怀疑的对象,但对方的矢口否认也让他心生疑窦。于是只能亲赴蜃流海,用神文辨明真相。 通往冥域的两处出入口——东域泰山与蜃流海,前者由东域尊主监管,后者则直属天域。亦尘来到蜃流海,值守的巡衣卫立刻为他让开道路。 蜃流海已不是荒芜沙漠,蜃龙被除后,这里一直由天衍宗管控,等亦尘成为界主,柳双继任天衍宗主后,这里又由天都管控。千年的漫长岁月,两界之门早已打通,方圆百里皆有天都巡卫驻扎,界门更有“神梳”监视。 神梳是一座通天灵塔,由亦尘亲自督造,因为形状近似梳子,所以被称为“神梳”。塔基可容纳两个天都府的大小,塔顶直插云霄,如一根神针擎举天地。而在塔顶处,另有一百一十二根横插的铁梁,形如密密麻麻的梳齿,梳齿的尾端便是两界之门。 千年来,亦尘早已研究出蜃龙开启界门的秘密。原来蜃龙吐出的雾气蕴含神文,神文便是开启界门的钥匙。界门应是父亲所设,蜃龙也是父亲留在此处的钥匙,一切都是为了隔断两界,不使两界相通。但他答应过无名会助两界连通,于是这些年他偷偷建造神梳,在神梳的横梁上篆刻神文钥匙,控制界门开启,等待无名归来。 不过他今日来此,只为查看冥域记录。 北域尊主已在神梳塔底恭候,亦尘领着北域尊主与十余位巡衣修士进塔。巨大的机械臂将一行人送往塔顶,源源不断的灵石玉髓被送入熔炉,机械嗡鸣,神梳塔一层层点亮,梳齿上的神文焕发出金光,将界门照得通亮,而界门接收到钥匙信号,也缓缓开启。 亦尘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来此查看,原因就是开启一次界门需要耗费大量灵石,浪费钱。 界门开启,古老的气息迎面扑来,广袤无垠的虚空如画卷般铺展,亦尘从容不迫地踏入门内,其余人等候在外面。 惟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在虚空里停留多时。亦尘双手结印,回溯之法以神文的形式快速扩散,虚空中方圆百里的出入情况皆逃不过他的法眼。 回溯。 一时辰,两时辰,三时辰,一天,两天…… 蜃流海两天内发生的一切正以快进的速度展现在亦尘面前。 亦尘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丝一毫,可随着时间过去,魂海周围竟然无一丝灵踪。也就是说,怨仙被救之日,无人从蜃流海进入地府。 亦尘皱眉,如果此处没有出入记录,东域泰山也没有出入记录,难道闯入者是凭空出现的?不可能,阴阳两界无法划破虚空,就连他也做不到,一定是哪出了问题。 思及此亦尘准备离开,然而还未转身,视野里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此人身穿破烂的红衣,摇摇晃晃朝他走来。他知道这只是回溯的幻象,所以动也没动。 红衣者越走越近,渐渐地,亦尘发现对方并不是身穿红衣,而是全身血肉模糊,连衣衫都染成血色。对方的脸上有明显被利爪抓伤的痕迹,伤口翻出白肉,脓水顺着脸颊流入脖颈,对方脖颈处也有咬痕,深可见骨,从伤势看此人应该已经死透,却不知为何还能行走。 阴尸缓缓靠近亦尘,亦尘也仔细打量它。此人已经不能算作人,从其阴寒的气息看,应该是怨鬼之类的邪物,可六域不曾出现此物,它的出现很可能与怨仙有关联。 亦尘欲再进一步查看,可刚刚接近,对方却仿佛遇到什么可怕之物,僵硬了一下,摇摇晃晃朝亦尘行了个蹩脚礼,然后退走。亦尘心道奇怪,四周也没见其他回溯的幻象,此物到底在向谁行礼倒成了谜。 待邪物摇摇晃晃走远,亦尘退至界门,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回溯神文已经失效了,一切恢复原样。刹那间,他心里一咯噔,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 方才见到的邪物不是回溯的幻象,而是真实走来的邪物。 邪物走来只可能是攻击状态,方才他们靠的那么近,估计下一瞬就会扑向他。可邪物没有进攻,反而畏惧地走远,为什么? 只可能是有更可怕的邪物站在他身后。 思及此,亦尘脸色刷地一沉,浩瀚的仙力霎时如狂风般席卷整个虚空。 0247_惶惶前世 看不见的敌人固然可怕,但看不见的心魔更使人胆裂魂飞。 白衣道人留下的一纸神文,莲献佛子本是抱着试探的心态查阅,没想到看到最后,竟是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将与自己伴生多年的天书撕下一页。 那一页,正是神文书写的前世。 撕下一页后,似觉不够,再撕一页,手指颤抖地拂过书面,再撕扉页,撕,撕,撕,五指紧握天书用力到青筋暴跳,终于佛光大亮,天书燃起熊熊火焰,被佛子亲手散作一地飞灰。 “呃……” 佛子晃了晃,跪倒在地。天书只有主人能销毁,伴生物毁去,主人也将受反噬。 莲心殿外法僧听到殿中动静,立刻进殿,哪知却看见佛子跪在地上。这一跪,众僧皆惊,迦兰殿座首抢先去扶,哪知手还未碰到佛子,一股大力便将所有人挥退几步。 “出去!”一声厉喝。 众僧何时见过佛子疾言厉色,佛子一向古井无波,如今竟让他动了真怒,可见佛门即将有大事发生。 “是是……”众僧急急退下,沙弥最后作礼,将殿门关闭。 徒留莲献佛子一人。 而佛子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半晌,眼中流下两行热泪。 万年前,天地有浮黎界,他出身于浮黎一个名门望族,从出生起便是修道天才。别人满岁才能喊一声爹娘,他满岁便能吐纳天地灵气;别人五岁才入道,他三岁就已筑基;待别人十岁筑基,他已修得金丹,容貌停留在总角之年。他道心虔诚,无需提醒便自发修炼,白日睁眼是剑阵符印,夜里闭眼是吐息纳元。 周围人都告诉他,好好修炼,飞升上界,证道成仙。 他也不负众望,修炼二十载,成功飞升上界。飞升之日,众人欢喜,千里围观。 到了上界,同辈之人个个天资聪颖,个个欲夺成仙之位。他一心修道,修为日日递增,超越一个两个三个……有人陷害,他继续修炼;有人抢夺资源,他继续修炼;有人说无信仰不成仙,他仍然勤勉修炼…… 最后,超越众生,一举化神,三界震惊,万人敬仰。 天道赞赏他,赠与他天书,让他成为天道继承人。从此他留在仙域,守着界心,研习神文,天地万千规则皆纳于他手中一本天书。 他终于成仙,人生圆满。 可惜就在他成仙的第二年,三界下了一场天火,整个浮黎界崩裂了。 天火降临的前夕,天道亲口告诉他要消除世间业障,还亲自给他一道神文。他遵从天道意志将神文画入天书,结果那抹神文变成天火,整个浮黎界迎来一场浩劫。 他一手画出的浩劫。 天火降世,三界沉陷于火海,他的族人、朋友、对手,悉数灰飞烟灭,死去的冤魂化作一道哀啸的长河直上云霄,就连远在仙域的他都能听到凄惨的哭叫。接着,界面一分为二,天地崩裂,生灵涂炭,天道失踪,独留他一人与界面同死。 临死前,他疯狂地在天书上画符,企图将天道留下的神文抹除。然而抹不掉,那道神文如跗骨之蛆,誓要将他吞噬。他又疯狂撕书,将所有天地规则撕成碎片,然而界面已崩,纵使大罗神仙也挽救不得。天道借他之手毁了浮黎,他成了千古罪人。 最后他只能站在漫天火海里,看无数亡魂被高温汽化成虚无。他是仙,可以逃离界面,前往无尽虚空,但他从始至终一动未动,不挣扎不叫喊,任凭天火将他与整个界面焚烧殆尽。 辛苦修道一辈子,原来最后竟是这样死去。 惨痛的记忆从魂魄深处想起,莲献佛子跪在地上,目眦尽裂,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天道。 前世如傀儡般修炼,一生都被安排给道途,但最后得到了什么? 信仰实在太过脆弱,信天不如信己,此世他定与天道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上月日万,后遗症有二。一是攒稿期间掉收严重,二是日万之后整个人如花一样的青春仿佛都枯萎了,像咸鱼一样躺了一周。 如果这个月还日万,会在文案处通告,届时5.1更新。 感谢,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1 2019-04-07 01:40:50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10 2019-04-07 01:40:22 第219章 界主被渣记录 0248_谁是真凶 说回亦尘。 从蜃流海回来后,亦尘发现地府两处出口皆无出入记录,为此他想到两种可能性。一是东域尊主说了谎,救怨仙之人是从泰山入口进入,东域尊主自己将记录伪造抹去;二是阎罗说了谎,怨仙是由地府内部救出,那么两处出入口自然没有记录。 也就是说东域尊主与阎罗都有嫌疑。 但二人的动机尚且存疑。 怀着这样的疑问,亦尘回到帝都,亲自写了两封信。信中内容一致,皆是以无名氏署名,声称知道阁下乃怨仙帮凶,私自救了怨仙,并手握铁证。若阁下不希望此事被上报界主,便到某某地相会云云。 两封信表面言辞友好,实则暗含威胁,可以说是标准的恐吓信,且相会地点各不相同。写完,亦尘将信给柳双,嘱咐一封送阎罗,一封送东域尊主,且都要神不知鬼不觉。 柳双有些疑惑:“这信是做什么的?” 亦尘放下笔:“试探。若他们二人心里有鬼,肯定会赴约。不光赴约,很可能还想将所有知情人灭口。” 柳双意会,拿着信匆匆走了。如此重要的事,他自然亲自去办,况且要在尊主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信,也只能由他去办。 然而临走时,正撞上迎面而来的恶尸。 恶尸正与善尸达成协议,如今回来自然多留心眼。 “小师侄,阿尘给了你什么差事,竟让你连路都不认。” 柳双一向稳重,六域大小事务处理得当,能让他神色匆匆,说明正有大事。柳双还未开口,亦尘便笑道:“无事,让他送信跑跑腿。” 恶尸也笑:“的确,小辈就该多跑腿,去罢。” 说着将柳双往门外一推,自己拂衣进门,再不提方才之事。 可不到一会儿,一道只属于三尸内部的传信就传到善尸手中。其上写着:南域尊主送信,有诈。 善尸一接到传信,立刻告知欲尸。欲尸藏匿于茫茫蜃流之中,神念却早已通达天下。接到善尸的提醒,清冷的目光淡淡瞥向一处,正是柳双的方向。 柳双虽能划破虚空来去自如,可修为境界远不及半步仙神的欲尸。欲尸很快察觉柳双送信的方向——东域和冥域。也就是说,大概率可能是给东域尊主与阎罗送信。 待柳双小心翼翼将信简放置于阎罗的书案,殊不知一道白衣身影也静待多时。欲尸等柳双走后,将信简拾取查看,这才领悟到亦尘的意思。 亦尘在怀疑东域尊主与阎罗,此信正是界主试探尊主们的手段。 一时间,欲尸唇边弯出嘲讽的弧度。 实际上,东域尊主与阎罗都不是他的棋子,也不曾与他有任何接触。怨仙由他亲手解放,与其余尊主无关,界主的怀疑是多此一举。但他正考虑如何一步步翦除界主羽翼,这次倒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手中神文一荡,欲尸将亦尘送予阎罗的信作了修改。至于东域尊主,一个不起眼的小卒,下一次再趁机铲除,不必适得其反。 做完这一切,欲尸将信简归于原位,尔后缓缓隐入虚空。 ** 柳双将信送往东域与冥域后,二位尊主都看到了各自的信简。 三日后。 一道莹蓝的神符飞至天都府,亦尘面沉如水,知道有人上钩了。 信中的会见时间正是今日,他派柳双与曲孤鸿分别蹲守两点,凡有人前来赴约便让巡衣卫羁押,再发出传信神符。这样他就能根据传信知道谁赴了约。 如今这道朱红的飞信正是柳双传来的,而柳双负责的…… 亦尘有些不可置信:“阎罗?” 与阎罗的会面点在西域中央城池之一的彝城。等亦尘到时,阎罗已经被巡衣卫围在一座佛陀庙中。阎罗生于阴间,肤色白到不正常,站在佛陀庙里一身鬼绣长袍,竟有几分阴森。修士们皆不敢靠近,惟有柳双与阎罗对峙,一道道神文如锁链将阎罗困在中心。 亦尘一边感慨徒弟的神文造诣有进步,一边踏入门槛。周围修士见界主驾临,纷纷下跪,柳双与阎罗齐齐行礼。 “阎罗,何事让你不辞劳远地从冥域来了我人界?提前告知一声,我也好让柳双接你。”亦尘不咸不淡地与阎罗打招呼,然而随着步履接近,柳双原本画出的神文被另一道强大的气息笼罩,神文锁链瞬间加强十倍,沉重的威压将阎罗牢牢锁死。 阎罗皱了眉头:“界主,你用密信唤我来此,又派人在此布阵,是何意图?” 柳双悠悠打断他:“阎罗,勿要狡辩。你来此是与人私会,可惜那封密信不过是界主设下的圈套,既然来了,就随我天都大牢走一趟罢。”说着,巡衣卫纷纷靠近。 “慢着。”阎罗听出不对,从袖中拿出信简,示意道,“我是受界主传唤来此,天都凭何抓我?” 亦尘:“嗯?我并未下谕,阎罗何出此言呐。” 阎罗将信简递给柳双,一拂袖:“这就是证据。柳尊主若不信,可自行查看。” 阎罗言行举止皆坦然有度,不像假话,柳双心生狐疑,于是接过信简。可摊开信简之后,其上清清楚楚写着怨仙之事待与商议,某年某日约见西域佛陀庙云云。 “呵,证据确凿,你确与怨仙之事有关,竟然还敢信口雌黄。”柳双将信简往阎罗脚下轻飘飘一扔,“阎罗啊阎罗,这信是我亲手送到你桌案上的,你还有何话可说。” 闻言,阎罗一惊,赶紧取信笺查看。哪知上面白纸黑字,竟字字与先前不同。原来,有人修改了他的信简,其会见地点不变,会见目的却变成单纯的约见,署名改为界主。 界主私下召见,他不会拒绝,所以也就自请上钩。 “不对!”阎罗将信笺一捏,眉头深锁,“信中内容被人动过手脚,我与此事绝无干系!” 亦尘伸手将信笺取过,可端详半晌,并未找到任何神文篡改的痕迹。此信是他亲手所书,要篡改也只有与他同等境界之人才有资格。放眼六域,惟怨仙可以篡改,但怨仙不可能接触到这封信,更不可能知道他写信的意图。 “证据在此,若没有更加实质性的证据,还请阎罗暂移天都。”亦尘严肃道,“怨仙流散六域,如今正是警戒时期,希望冥尊为阴阳两界的友好着想,稍作配合。” “此事我遭人诬陷,为何要去天都。”阎罗的黑眸也沉沉如墨,“界主,我为阴阳两界的平衡才尊你界主,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即使本尊有错,也不该由人界审判!” 一言既出,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这便是欲尸优先挑拨阎罗与亦尘的原因了。实际上,阎罗与界主的关系一直存在隐患。亦尘成为六域之主虽有千年,但最开始冥域并入六域并不是收服,而是合作。也就是说阎罗与界主几乎地位相等,只在名义上略低于界主。 怨仙失踪,只要一点推波助澜,就能勾起界主对地府的戒心。同理,只要界主对地府有戒心,阎罗也会因为长期不平等地位的积怨而不合作。 两方对峙。 隐于暗中的白衣道人将两方形势看在眼里,这种僵局正是他想要的,至于之后阎罗有没有去天都已经不重要了。 转身。 然而就在白衣道人以为事情已定时,远方天际忽然飞来一只火红的朱雀,啼声嘹亮,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庙外看去。亦尘认出这只朱雀是北域尊主特属的传信符,眼皮狠狠一跳。 他走出佛陀庙,一扬手,朱雀化作一道神符落于指间,再摊开,上面只写着短短四字:东域来人。 ** 亦尘派柳双与曲孤鸿分别守点,还特意把见面地点放在西域与东域两个最远的地方,为的就是不使消息走漏。他本以为最好的状况是无人赴约,最不济也是一人赴约,结果今日阎罗与东域尊主竟然齐齐赴约,怨仙之事变得耐人寻味。 东域尊主穆宗玄并非亲自前往,而是派亲信探查。会见地点在东域临淄,曲孤鸿早已在那等候多时,别说亲信,就是一只苍蝇来了也会很快上报界主。 不顾来者的狡辩,曲孤鸿将人羁押后,立刻以界主名义向东域发了一封羁押令,顺便给界主发了传信符,然后就带着执仙令浩浩荡荡去抓东域尊主了。据说当时东域尊主拒绝收押,但曲孤鸿亮出执仙令,其中藏有一道界主布下的强大神符,对方在神符面前犹如蝼蚁,很快就被曲孤鸿一根缚仙索捆回了天都。 事已至此,阎罗与穆宗玄都成为怨仙之事的参谋人。 这个结论不单亦尘吃惊,欲尸也是始料未及。阎罗对此拒不认罪,东域尊主穆宗玄也沉默不语,事情变得古怪。 ** 最后结果阎罗与界主不欢而散,强行回地府,东域主则被巡衣卫带回天都大牢。欲尸派善尸去天都大牢探查,主要目的是查查东域尊主为何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浸溶”,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草灯”,灌溉营养液 +10 这周有榜,争取多更! 第220章 界主被渣记录 善尸来到天都大牢门口,整整衣袖,顺便思考如何顺利进去。 然后就听见大牢里的兄弟俩在唠嗑。 “知道吗,界主有道侣了。” “这消息早过时了,我还知道道侣和界主长得一模一样。” “听说关系好得很,昨儿还在玉街手牵手逛街。” 善尸一听,顿时计上心来。 不过一会儿,善尸换了件红衣,悠悠然走近大牢。 “谁?”大牢守卫将他拦住。 善尸面色不改:“我是谁,你们看不出来?” 广袖红衣,容貌熟悉。很快,方才谈话的人恍然大悟:“你就是……” 善尸:“界主命我审问东域尊主,带路吧。” 守卫们一见是界主道侣,十分殷勤,一人带路,一人留下。 善尸也施施然跟着守卫成功潜入大牢。 然而又过不久。 一阵微风拂过,留在牢房外的守卫打了个寒颤,只觉有一股强大的威压朝他靠近。他哆嗦着一转头,接着便看见界主出现在大牢门口。 “界……界主!”守卫赶紧下跪。 亦尘:“我要亲自审问穆宗玄,开门。” 守卫愣了下:“可是无名大人刚刚进去,他不是奉您命令见东域主吗?” 亦尘眉毛一挑,似意外:“哦?他来了?” 守卫:“是。” 亦尘眼中露出几分了然:“无妨,我与他一起审问。”怨仙逃走对无名是威胁,无名亲自前来估计是想探听怨仙所在。 思及此,亦尘孤身一人走入大牢深处。 善尸跟着守卫来到关押穆宗玄的牢门前。东域尊主毕竟是尊主,牢房布置得像住屋,基本的桌椅屏窗无一不落,只是四周墙壁被神文刻满,无法踏出房门一步。 善尸站在乌铁特质的牢门前,袖手而立:“东域主,我来看你了。” 东域尊主穆宗玄是道门五百年来最低调的奇才。其人二十入天衍宗,三百年修得化神,无功无过,待人友好,身上找不出任何特质,面相也极为普通。实力在众尊主里属于垫底,办事能力也是垫底,且一向爱和稀泥,哪边风吹哪边倒,这种人实在不像会掺和麻烦事的。 守卫已经退下,穆宗玄见到善尸,面色竟然难得一肃,随后从椅子上起身,拱手道:“拜见善尸大人。” 此话一出,善尸立刻变了脸,警觉地查看四周。 “你知道我身份?” 三尸之事知情人寥寥无几,而认出三尸更是不可能,对方短短一句就让善尸警醒。 “不必紧张,”穆宗玄却依旧态度恭敬,“我已恭候三尸多时,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善尸,看来尊上预料的果然不错。” 善尸:“你是何人?” 穆宗玄:“我是尊上安排在此界的间者,专门保护三尸,供三尸差遣。” 善尸:“尊上是谁?” 穆宗玄:“尊上姓谢。” 话落,善尸瞳孔骤然一缩,如此熟悉的姓氏让他霎时涌起无数记忆。 “师父?”善尸走近几步,五指捏紧铁栏,“他常年云游在外,主人临死之时也不在主人身边,怎么可能留下你?” 穆宗玄敛容道:“尊上四处云游,为的就是寻找界心,然无主的界心极难获得,所以一直无暇现身。” 善尸:“所以此次怨仙之事你也暗中相助了?” 穆宗玄点头:“不错,你们有所不知,此界的阴阳入口有强大的防御网,任何出入都逃不过灵网的捕捉,我亲自抹去欲尸的出入记录,才没有让天都查到你们。” 善尸恍然:“原来如此。不过此次我们原本打算诬陷阎罗,挑拨冥域与四域的关系,没想到你也……” 穆宗玄恭敬作揖:“善尸大人不必担忧,此事我自会解决。” 善尸本想问对方欲如何解决,结果就感知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在靠近。 “谁?”善尸警觉地转身。 “是我。”长长的廊灯下走出一位面容俊秀的青年,背负的长剑神光熠熠,眼神也亲昵柔和。 善尸一看见那把神剑就认出了主人,顿时全身紧绷。 界主?为何偏偏出现在这!完了,要暴露。 而亦尘远远便看见熟悉的身影。今日的无名与往日有些不同,但背影确是无名的一贯姿态,所以他也没在意,打招呼道:“我来看看宗玄,没想到你也在。今早你出去办事,难道就是为了来这儿?” 善尸知道对方是把他认作了恶尸,心中警惕更强,反复思索恶尸会说出的回答。 “嗯,他毕竟是你道门中人,我怕你不忍下手,所以亲自来审问一二。”说这话时,善尸脑海中浮现出恶尸狡诈的笑意。 亦尘走近几步,隔着牢门看着穆宗玄:“那可问出了什么?” 穆宗玄面色一白,装作有些后怕的模样。 善尸摇头:“未曾。”心里却在想如何为穆宗玄开脱,顺便把嫌疑转移到阎罗身上。 哪知正思索间,穆宗玄忽然跪了下来,双手扣地,其声恳切:“界主!此事全我一人所为,与阎罗无干!是斩是罚,您下决断吧!” 善尸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口就认罪,观其言行还异常决绝。 亦尘语调淡淡的:“你说是你一人所为,那你为何这么做?” 闻言,穆宗玄眼神躲闪,唇启微张,却说不出所以然。 亦尘眼眸一沉:“说话!没有动机何来罪罚?莫非你如此卑躬其实是想为他人顶罪?!” 说到此处,穆宗玄更是面色微变,低头似乎欲掩饰什么。 善尸见此,目光微讶。 他毕竟来六域不久,对六尊不够了解,所以也揣摩不透亦尘的心思。 穆宗玄在六域几百年一直甘为平庸,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兴风作浪之辈,而且凭他的实力也解不开朱偃神链,所以虽然将他押来天都,亦尘对他的怀疑却很小,对阎罗的疑心反而偏重。而现在亦尘问出这番话,再看穆宗玄的反应,更觉眼前的东域尊主只是个帮凶或者替罪羊。 也就是说穆宗玄认得越干脆,亦尘反而越怀疑。 善尸虽然不懂,但观亦尘神色自也猜到一二,于是应和道:“东域主,凭你一己之力解不开朱偃神链,也破不了天谴神剑,你若有苦衷大可说出来,界主仁义,自会让你将功补过。” 此话一出,穆宗玄看看善尸,又看向亦尘,最后终于叹一口气。 “好吧,我说。” ** 穆宗玄自是将所有罪责推与阎罗。阎罗早已回地府,穆宗玄在亦尘面前空口白牙一番解释,亦尘也无法与阎罗对证。待穆宗玄解释完,阎罗已经成为欲图不轨还威胁东域尊主的逆臣,而他则是因为一些小把柄落在阎罗手中,所以被逼无奈。 待亦尘与善尸一同从大牢里出来,已近午时。 亦尘问:“你觉得东域主的话能信几分?” 善尸正在走神,闻言愣了愣:“……你说什么?” 老实说有界主在侧实在令他不安,唯恐下一秒就暴露身份。所以他正在与恶尸传音,希望对方快点回来,把他的位置顶下去。自然也就没有注意亦尘。 亦尘顺势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温润如玉,与以前冰凉的触感截然不同。 “邵月……” 然而刚出声,善尸就飞快抽手,淡淡瞥向他:“你想说什么?” 手上一空,亦尘感知到他的淡漠,疑惑道:“你在生气?” 往日无名不会排斥他的接触。 善尸没有生气,他只是不习惯与陌生人亲密接触。 “我没有。” 亦尘看着他正肃的眉眼,微抿的薄唇,还有那疏离的模样,失笑:“你该不会是因为昨日之事生气吧?” 善尸自然不知道这所谓的“昨日之事”是什么,所以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淡淡嗯了一声。 亦尘却仿佛略有所悟,一手拉住善尸的手臂,讨好道:“界门开启事关六域,我不可能随口应下,你不要生气。” 善尸目光一变,听出此事是关于界门开启的——难道恶尸已经与界主说过了? 心中微微一动。 “你想让界门开启,两界互通,此事我其实早有准备,神梳塔就是为此建立的。”亦尘拉着他,与他比划神梳塔的模样,将蜃流海中界门开启的原理一一解释。 “但此时不是好时候。”亦尘总结道,“怨仙失踪,我必须先解决怨仙之事再说其他,况且目前我也打不开界门。” 善尸微微疑惑:“你是仙,怎么会打不开界门?” 凡成仙者,皆能打开界门,三尸入驻此界就是依靠主人仙神的力量。 问及此,亦尘却诡异地沉默了。天都大街吹起一阵微风,一道无形的屏障瞬息覆盖二人,将二人与其余巡卫分隔开来。 善尸见此全身警惕,以为自己问错话,勾起仙者的杀机。可亦尘全然没有暴起的意思,反而执着地捏了下他的手心,抓着他不让他挣开。 “对不起,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亦尘缓缓道,“我不是仙。” 此话一出,善尸五指一僵,随后极快地反扣住亦尘手腕,试图从脉搏里判断对方是假话还是试探。 亦尘任他扣着自己的脉门,坦然道:“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连烟萝都不知道。成仙需要道心,而我当年为了尽快成仙,只凝出一半道心便草草成仙,所以严格来说我不是完整的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1章 界主被渣记录 九百年前,天下战乱,梁朝倾覆,而战乱的源头则是因为修道人崛起,普通的帝王制度已无法遏制修道人生来的优越感。于是修道人霸据一方,四域分裂,民不聊生。 彼时亦尘只是个道门宗主,修为虽高,却无法使四域臣服。然而就在战乱之下,他亲眼目睹了苏城被屠,王朝覆灭,梁朝最后一位帝王将遗诏交到他手上。至此,他再忍不了这惶惶乱世,于是提前凝聚道心,强行成仙,以仙神之名一统四域,终于换来几百年的和平。 不过这一切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一旦知晓,界主之位必将动摇。 听到亦尘的解释,善尸心里却是震惊无比。 他一直以为界主与恶尸是萍水相逢,一时兴起,可今日界主竟然将如此重要的隐密告诉自己,说明界主与恶尸并非儿戏,是付出真心的。转念间,善尸倒有些同情对方。此人对恶尸如此信任,但以恶尸的秉性,恐怕…… 可惜,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我能助你开启界门。”善尸忽然道,“实际上,我此番来界面就是为了开启界门,你我合力应该不在话下。” 亦尘:“你也能入画?” “当然。”说这话时善尸脑中浮现出欲尸浩瀚的神力,“怨仙逃出蜃流海,对你也是威胁,但若能连通两界,有我界的帮助,你便不再有后顾之忧。” 亦尘沉思片刻:“开启界门,对你会不会有危害?”他可以感知到身边人并非仙神,贸然入画只会得到强力的反噬,就如他千年前一样。 闻言,善尸心底微微一颤。实际上他本意偏恶,开启界门是为了侵略此界,但在如此恶意之下,对方竟然完全没有怀疑,反而关心他,这让他心底的善念作祟起来。 “不必担心我。”善尸终于放开对方脉门,微微后退一步,神色严肃,“倒是你千万小心,如果出了事,我会尽量护你。” 此人不是天道,他们与天道的恩怨不应迁怒无辜。 闻言,亦尘却很高兴,或者说无名的一点点示好都会让他心情愉悦。他搭着善尸的肩,一指身后纵横剑:“没事,我堂堂界主能有什么事。再说我还有纵横,它现在可厉害了。” 说罢,身后的纵横剑嗡嗡作响,似在得意地应和。 0249_地府惊变 就在善尸与亦尘交谈之际,三界中的地府此刻却迎来一场剧变。 地府是天道监视的盲区。若要攻陷六域,最好的突破口是地府。欲尸为此掌握了阎罗的作息习惯,然后趁阎罗与界主冷战时动了手。 阎罗殿被一股深重的雾气笼罩,无数红色的巫花蜿蜒地爬上瓦墙。待阎罗从议殿回来,阎罗殿中的鬼侍已经消失无踪,一阵阴风拂过,殿中空旷死寂,如一张饕餮大口请君入瓮。 阎罗霎时警惕,提灯的手微微一扬,烛光飘至阎罗殿上空,照亮每一寸角落。他吩咐身后的鬼侍:“随我进殿,小心。” 雾气浓重,几乎看不清前方,鬼灯的光也是幽白的,照得阎罗殿里一片白蒙蒙,透着诡异的阴森。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鬼侍们的闷哼,阎罗一拂袖,雾气散开些许,鬼侍们的尸体倒在石地上,竟是一招毙命。 阎罗霎时变了脸色,眼中黑芒一闪,无形的轮回之力扩散,雾气被一阵阴风吹开,露出阎罗殿本来的样貌。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阎罗声音虚浮,如重病之人,可苍白的手中却握有不可小觑的轮回之力。一缕缕魂线散开,入侵者的气息不容隐藏。阎罗骤然回身,一抹白影出现在他路过的小路上,初见对方他还以为是界主。 “……不对,你不是。” 三界众生的魂线各有不同,对方的魂线虽与界主很像,却不是界主本人。 “你是谁?”阎罗冷冷吐字,手中魂线如蛛丝般蔓延白衣道人周身。 “你别总看他,看我,我们是老熟人了,对,右边。”耳边忽然出现一道戏谑的声音,阎罗偏头,又见一红衣人靠在院角,冲他打招呼。 阎罗一怔,认出此人正是界主的道侣,最近六域风风火火八卦的新人。 “无名大人?你来是代表界主还是个人?” 阎罗一见恶尸,第一反应是亦尘派他来抓自己,但很快恶尸就坦白了来意:“我来是杀你的,不代表阿尘,只代表我自己,你死后可别找阿尘的麻烦。” 闻言,阎罗肃目而立:“怨仙之事与我地府无关,你凭何杀我?” 恶尸微微一笑,朝一边努努下巴:“怎么是无关呢?你将我的人锁了几千几万年,这笔账总得算算。” 阎罗再朝恶尸示意的方向看去,竟看到一个阴寒的黑影,此黑影被一袭宽大的黑袍笼罩,隐隐可看出烧焦的下巴,还有狰狞扭曲的面部轮廓。阎罗瞬间便认出第三人:“你是……怨仙!” 眼中溢出震惊之色。 千算万算,没想到怨仙就在地府之中! 黑袍下的怨仙一动不动,如一道幽魂静静注视着阎罗,但其身上浓郁的邪气却让阎罗都胆颤。 三人合围,阎罗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只能绝望地问:“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此三人居然合作一致,他瞬息便明白了怨仙之事的来龙去脉,对三人的居心也产生恐慌。 恶尸:“你不需要明白,只要消失就行了。” 话落,三人齐齐动手。 恶尸一展袖,繁复的阵法自三人脚下发动,一座杀意冲天的大阵瞬息包围了阎罗。阵中涌现无数金线,这些金线皆带有浓重的魔气,如藤蔓般将阎罗的魂线疯狂吞噬。魂线被反噬,阎罗脸色微微惨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恶尸:“你也有轮回之力?” 恶尸唇角微微一弯,不置可否。 然而就是一瞬,欲尸与怨仙再次出手。一人出剑,雪白的剑光如匹练,逼得阎罗节节后退,怨仙则召出巫呪,巫呪如毒蛇般从后方咬住阎罗,阎罗中招,随后更多的巫呪将他淹没。 铮,三引剑也紧随而至,趁着阎罗被巫呪束缚手脚,一剑穿腹。 青色的血随着剑刃汩汩流下,阎罗目眦尽裂,恶尸却来到他面前,两指卸了他的下颌。阎罗没那么容易死,他们也不想致阎罗于死地,毕竟阎罗是半神,杀神要受天谴。所以此举不过是为制住阎罗,防止他自尽。 “将他做成傀儡。”欲尸对恶尸下令。 “高等还是低等?”恶尸摸着下巴思索。 “低等就行。”欲尸淡淡道。 恶尸眼睛一眯,本来清雅的双眸瞬间化作鲜红的魔眼,阎罗被那双魔眼摄魂其中,全身颤抖,手脚开始疯狂挣扎。 “嗯?”恶尸忽然觉得不对,因为魔眼捕捉的心神竟是充斥死意。 过了会儿。 “不好!他要自爆!”恶尸急急而退,欲尸与怨仙也极为快速地抽身而退。 再看阎罗,全身血管凸出,轮回之力被他压缩成浓郁的极致,似乎随时会爆开。苍白病弱的脸上尽是冷汗,但眼神却坚硬如石。 “宵小之辈!休想利用于我!” 最后一刻阎罗明白了,对方杀他其实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或者换个说法,是觊觎他的轮回之力以及在冥域的影响力。他虽不知对方目的为何,但绝对不怀好意,而他身为冥尊,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轮回之力落入他手! 否则,六域危矣! 浓烈的阴气聚集于地府上空,若他自爆成功,甚至还能给地府发出警示! 欲尸看出阎罗的心思,一招手,三引剑化作百道剑光,提前将阎罗殿围得水泄不通。阎罗不甘地低吼一声,肉身爆裂,强大的气劲排山倒海般涌向四周。欲尸却只淡淡结印,狂暴的力量仿佛被一双大手握于掌心,无尽的气流被禁锢于小小空间,竟是一丝天机都未泄露出去。 阎罗的残魂见此,哀叹一声,自动裂为碎片,不给欲尸丝毫捕捉的机会。这种自杀方式无异于断送轮回,若要再次苏醒,恐怕也得千年时间。 阎罗殿中一片血污,阎罗的肉身几乎看不到任何完整的碎片。欲尸微微沉默,他没有想到阎罗竟会如此决绝地自杀。 “嗯,真是惨烈。”恶尸在一旁评价道,“其实他如果不想做低等傀儡,我也可以换成高等,凡事好商量嘛。” 话落,欲尸冷冷瞥了他一眼。 恶尸不吭声了。 一个低哑的声音开口:“接下来如何?” 说话的正是怨仙,全过程他都是冷漠以对,似乎无论阎罗死不死,怎么死,都与自己无干。 欲尸看着怨仙:“你留下来,代替阎罗。” 怨仙得令,微微点头。 欲尸再一扫恶尸,恶尸赶紧义正言辞:“我要回去陪界主,如果我再不回去,界主会怀疑我,这样会影响你的计划。” 哪知此话说完,欲尸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点头,反而眼中冰霜更重:“不准回去。” 恶尸皱眉:“为什么?” “脏。”欲尸淡漠地瞥了眼阎罗殿中遍布的血污,“把自己弄干净了,再见他。” 第222章 界主被渣记录 0250_告白 恶尸用净水决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七八次,直到欲尸满意了,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天都。 一回天都,好巧不巧正看见善尸与亦尘齐齐往天都府方向走。二人举止亲密,谈笑风生,看得恶尸眼皮直跳。三尸之间有特殊的联系,善尸显然也感知到恶尸的靠近,遥遥朝恶尸的方向望来一眼,随后不经意瞥开。 恶尸也没作声,信步走到一家摊铺前打量,余光却紧盯善尸。善尸稍稍后退半步,保持与亦尘前后的距离,待与亦尘一起路过那家摊铺时,再悄无声息地退入人海。于此同时,恶尸极快地转身,代替了善尸的位置,与亦尘并肩而行。 “嗯?”亦尘略有所觉地往后看,却只看见恶尸温善的笑脸。 “怎么了?”恶尸故作惊讶。 “你刚才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即使不特意探知,亦尘也能察觉方才无名离开了一瞬。 闻言,恶尸叹气:“很多事情太敏锐就没趣了。” 亦尘:“你果然在做小动作。” 恶尸伸出一只拳头,扬眉:“不错,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就在我手心,想看么?” 亦尘看着对方指骨分明的手,有些好笑:“这么小的拳头,也叫大礼?” 恶尸一指抵唇:“嘘,不信你看——” 说着摊开手,手中正是一截指骨,光滑圆润,泛着珠玉的光泽,其中还隐含大道余音。 “这是……”亦尘眼中一惊,“这是神骨!你哪来的?!” 惟有仙神的遗骸才有如此光泽,才能蕴含如此惊心的道韵。 恶尸的眉眼极度柔和,他将指骨放到亦尘掌心,慢条斯理道:“这是仙神左手无名指的第三骨节,是我私藏的。你收下它,它就是信物,我们做道侣吧。” 仙神的骸骨…… 其实这是阎罗的指骨。阎罗自爆后,尸骨碎裂,虽然欲尸要求将其厚葬,但恶尸还是偷偷取了一截指骨,打算送给亦尘。天生神骨是好东西,有利于领悟道意,同时,将欺骗与杀戮的战利品披上温情的外壳,看着阿尘日日爱惜,此事也让恶尸期待不已。 果然,不出恶尸所料,亦尘听到他的话后,心里重重一跳,舌头都有点不听使唤。 “你把它给我是……是……” 恶尸温柔且期待地看着他。 亦尘下意识觉得拿骨头做定情信物实在有点诡异,但一看见对方专注且柔和的眼睛,话就都噎在了嗓子眼。 半晌,久到街上的路人开始奇怪地望过来。 “好啊。”声音极小。 恶尸却在一刹那双眼弯成月牙,然后伸手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揉进怀里,啃咬那处柔软。亦尘也丝毫不抗拒,反而主动探入唇舌,与对方深入这个吻。神骨被他握在手里,二人在大街上的相拥引来围观。若不是二人都有隐匿形貌,恐怕天都第二日就会出现《你没看错!界主竟在长明街上做这等事……》的小道新闻。 长明街上来来往往,或不满或艳羡的目光纷纷投来,二人权当没看见。但很快,天边闪过一道雪白的电光,整个天都暗了一下,随即轰隆一声巨响,天雷炸得所有人脑袋一懵。 亦尘瞳孔一缩,几乎是在电光亮起的瞬间就望向了天穹。待天雷炸响,他面色一变,缱绻的青涩的心思一扫而空,转而化作威严、凝重,眸中也泛起金纹。 “六域出事了,我要回天域。”他放开恶尸。 这道天雷是烟萝与他的传话方式,威能越大,事情越紧急,而观此天雷的威能,六域应该出了大事。 恶尸不满他的分心,拉住他:“六域重要还是我重要?” 亦尘惊讶于无名会问这样幼稚的问题:“天下苍生面前,当然谁也不重要。” 恶尸被他的回答一堵,而就是这一刹那,亦尘直接化光飞入天域,远远地看不见了。 0251_疑云迭出 烟萝告诉亦尘,半时辰前地府曾经出现过奇怪的传音,然后阴阳两门关闭,冥域主动与人界隔绝联系。 亦尘听得直皱眉。 此话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地府为何出现了奇怪的传音?二是地府为何关闭阴阳出入口? 冥域纳入四域时曾订下阴阳合约,合约中的第一条就是开通阴阳二界,使修界与地府互通往来。如今关闭阴门,说明冥域单方面撕毁了合约,竟有脱离六域之意。 亦尘问:“阎罗呢?如此大事他应该出面澄清,或者留有公函。就算对我四域不满,也应该递个独立宣言或者战书吧?” 烟萝立马将一份公函投影到亦尘面前:“这是东域收到的地府信函,你自己看吧。” 亦尘一看,信函上写着界主设计围杀冥尊,对地府不公,对冥尊不敬,故冥域十二殿决议关闭阴阳入口,与四域决裂云云。 亦尘沉吟道:“这信函是真的吗?” 烟萝:“这是鬼侍亲自交到东域长安的,印章也确是地府专印,你要相信我!” 亦尘:“不是我不信你,此事有些不对劲。” 如果怨仙之事是阎罗做下的,说明阎罗想借怨仙之手除掉他,也就是说阎罗觊觎界主之位。那么此时阎罗该做的应该是召开六尊大会,拉拢其余尊者,博取同情,获得支持。而不是自闭家门,世外隔绝。 如果怨仙之事不是阎罗做下的,那么阎罗倒有可能关闭阴阳入口。毕竟冥尊被冥域奉若上神,但凡受一点冤屈,冥域十二殿也必然护持到底,这点他有所预料。 那么按照这个思路推导下去,阎罗是被冤枉的,穆宗玄就说了谎,穆宗玄说谎说明怨仙之事还有人参与。可六域能破开朱偃神链的只有他、莲献以及阎罗,三人全部排除,那到底是谁救了怨仙?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亦尘:“地府中奇怪的传音又是怎么回事?” 烟萝:“哦,那个呀,半时辰前天道系统捕捉到一个来自地府的传音,是杂音,听不出内容。但这个传音频率属于阎罗,是阎罗特意传来天域的。” 闻言,亦尘挑眉:“给我听听。” “嗷,我找找。” 小玉龙埋头钻入天道系统,开始在浩瀚的数据库里寻找储存资料。最后它找到一条录音,调取,播放。 “####,#######” 亦尘仔细辨听,然而只听到一些低沉的气音,压抑且绝望,至于内容根本没有。 “是不是你的接听系统坏了?这东西听着有点渗人。”亦尘眉头紧锁。 烟萝:“我已经修复了十几遍,原音就是这个。” 地府关闭阴阳两门,意味着与四域隔绝,可偏偏在关闭的当口阎罗又亲自向天域发了一道内容不明的传音,此事实在耐人寻味。 亦尘分析道:“向天域传音需要动用神文,会耗费尊者巨大心神,所以阎罗不会轻易传音。可如此重要的事他不来天域找我,反而给我一个加密的传音,也就是说他遇到了阻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信。” 烟萝听得一惊:“啊,你是说……” “对,地府不安全。” 如果地府安全,阎罗没必要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加密传音。而六域之中能让阎罗感到威胁的,目前只有怨仙。也就是说怨仙在地府,且很可能已经控制了阎罗。 想通一切,亦尘冷冷一拂袖,直接神行天都大牢。 失算了! 没想到怨仙还在地府,且竟然直接控制阎罗!也就是说穆宗玄在说谎,协助怨仙逃走的另有其人。是谁?背后操纵这一切的是谁?他又有何企图?! 一时间,亦尘心中升起不安。他下意识掏出了恶尸送他的神骨,捏紧。 无论如何,六域要平安,无名也要平安。 ** 一道神光降临天都,惊醒了天都修士。亦尘直奔大牢,闯入时,守门的修士一边下跪一边纳闷:界主今儿怎么连来两次?明明一个时辰前刚来过。 亦尘却正怒上心头。穆宗玄是他天衍弟子,虽说数百年前天衍宗主的位置就已给了柳双,但他就是容不得宗内一点沙子。 东域尊主的牢房依然亮着烛火,亦尘来到牢门前厉喝:“穆宗玄,出来!” 没有动静。 亦尘挑眉,直接拧断牢锁。啪嗒,铁锁落地,白衣身影如清风徐过,转瞬来到床前。床上正躺着一人,亦尘将帘帐一掀:“起来,难道要我……” 话未说完,声已老。 只见牢床上的确躺着一人,此人也确是穆宗玄,可人已经断气,观气色似乎是服毒自尽,至于毒从何来,想必天都大牢里没有谁能强迫这位化神尊者服毒。 面对尸体,亦尘久久沉默。 没想到为了不暴露幕后之人,穆宗玄竟死得如此干脆,真让他措手不及。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但很快他就醒悟了另一件事。 化神尊者早已领悟天道,若只是肉身死亡,魂魄还可自行入地府。穆宗玄服毒自尽,死的只是肉身,魂魄却尚在。对方此举根本不是自杀反而是越狱!因为地府已经被怨仙控制了,穆宗玄魂归地府,也就是去与怨仙汇合! 想到这,亦尘简直要气笑了。 好好,一个个的真是好,能想出这种逃脱法子,能在如此准确的时间段自尽,一方面需要本人的忠诚,一方面还需要有人通风报信!看来六域已经被渗透了,那隐于暗中的对手正在逐步翦除他的羽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3章 界主被渣记录 0252_明与暗 因为地府的失控,亦尘再次将目光放到异界。六尊里肯定有叛徒,而异界来自无名,可以信赖,他若能开启两界之门,得异界相助,除掉怨仙想必也更容易。同时,这也是他与无名的夙愿,一举两得。 于是亦尘与烟萝商议了一番,决定开启界门。 此事早在千年前就已定下,烟萝和柳双自然不反对,曲孤鸿遵从界主意志,只略微表示了隐忧。而令人意外的是,莲献佛子竟是爽快答应,丝毫没有唱反调。要知道对方一向与他不合,这种事关六域的提案,按理对方一定会反驳。 亦尘心生疑虑,但念及异界是佛子的故乡,也就释然了。 开启界门需要以下准备阶段。 一,规划阶段。也就是规划异界之人到达此界后,其人数、安置区域、户籍、资源供给等事宜。亦尘决定先初步试行,只迎接一小部分人,区域只划出北域荒漠,如果两界可以和平共处,再大开界门迎接更多人。 二,资源调动阶段。要完全启动神梳塔需要大量灵石,同时,异界人的安置也需要资源。所以亦尘提前调动东域灵矿,又将北域荒漠的居民疏散,分出独立区,用于安置异界。 三,探测阶段。正式开启界门之前,需要先由天道系统探测环境数据,然后估算力量份额。而探测结果显示,界门开启至少需要一名真仙加两名尊者以上的力量。 综上,亦尘一步步着手准备,不到四个月,眼看就要到正式开启界门的日子。 ** 就在六域如火如荼地准备开启界门时,地府异常安静。对此,亦尘反而更警惕,加派柳双时刻保护无名。这段日子关于界门的筹备工作也全靠柳双协助,所以柳双干脆从天衍宗搬至天都府,时刻待命。 而另一边,有柳双在侧,亦尘也安心不少,他终于可以准备其他计划了。 其实,开启界门之事不过是障眼法,亦尘真正的目的是蒙蔽怨仙,暗中进攻地府。 阴阳门关闭后,并非所有冥域人都回到了地府,相反,许多冥域人仍留在人界为界主效力,比如曲孤鸿。 曲孤鸿自有地府的关系网,据地府传出的消息,阎罗已经数月闭殿不出,阎罗殿中的鬼侍也换了新人,某些十二殿鬼将也开始怀疑阎罗的安危,但因为六道轮回仍在运转,所以可以确定的是,阎罗还活着。 为此,强行入地府的决定获得了界主派以及某些鬼将的拥护,众人计划在界门开启之前,破开阴阳门,围攻阎罗殿,护冥尊,杀怨仙。 此事乃秘密筹划,知道之人甚少,亦尘为了保证其隐密性,甚至连柳双和无名都没有告诉。 亦尘问曲孤鸿:“阴阳门已闭,如何再入地府?” 曲孤鸿:“生魂走阴阳门,死魂入黄泉道。若非必要,我等只用在泰山口与鬼将内外施力,便可打开阴阳门。” 于是亦尘计划,在界门开启前五日,通过泰山顶的阴阳门潜入地府。 0253_插曲 计划部署后,六域很快出了新变故——莲献佛子忽然发布檄文,宣称东域尊主冤死天都大牢,请界主给六域一个解释。 此檄文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穆宗玄被捕一事众域皆知,但一直证据不足,无法审判。故而死后,亦尘秘不发丧,只为等见到阎罗,二尊一起解释穆宗玄的叛乱,这样更有说服力。然消息提前暴露,天都给不出证据,声讨之势如滚滚浪潮,使得天都威信大减。 堂堂尊主竟然无辜入狱,还惨死狱中,界主如此独断专行,怎能令六域臣服? 这是六域普遍的观点。 亦尘知道莲献佛子所为是故意的。对方明明通晓一切,却偏偏在此时给他下绊子,为的是削减他的信仰。不过这不是佛子第一次与他作对,一切尚在掌握之中。或者说,依佛子秉性,若在此时不出乱子,那才更令他不安。 0254_索命遗言 檄文一事,亦尘并未多作回应,只将其定义为谣言。不过为此,东域表示了不合作态度,神梳塔的启动进度受到阻碍。 北域的大漠一如既往地炙热难耐,其中有一座通天之塔,耸立云霄,这便是神梳。其“梳齿”并不小,每根齿距相隔百尺,宽度可容纳八人大马并肩而行。 亦尘此时正站在神梳塔的梳齿部,弯腰检查铁梁上的神文。天道系统估算过,真实的界门浩大无比,若真正开启,犹如开天辟地,巧匠神工。故而神文也不可有丝毫差错,毕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112根铁梁,每一道神文都由他亲自书写。待全部检查完,他站在神梳塔的最高处,俯瞰北域。 北域荒芜,因为灵气枯竭,万物不生。同理,异界也应该与北域一样荒芜,他今日放异族入界,不知明日会酿下怎样的祸端。若父亲醒来知道他擅自开启界门……呵呵,可能要把他的腿打断。 亦尘自嘲地想,接着,视野里多了一点萤光。 荒漠中日光暴晒,按理任何光源都不易发觉。可这抹萤光幽幽冷冷,如来自地狱深处,只看一眼都让人不寒而栗。亦尘眉眼一挑,拂袖将萤光召来。 萤光入手,是一团阴冷的白雾,亦尘眼中划过震惊,认出此物正是阎罗的灯芯! 怎么回事?阎罗的灯芯怎会在此处? 亦尘稍加思索,恍然。此处最靠近冥域魂海,这灯芯定是顺着魂海飘出。可阎罗一向手不离灯,灯芯在此,难道阎罗遇险了? 霎时,亦尘沉下脸色。 灯芯中什么也没有,惟有一点冷光幽幽寒寒。亦尘捧着灯芯,脑中却冒出一个念头——此芯跟随阎罗多年,想必早生灵智,若将之前阎罗的传音给它看,想必可以得到答案。 于是亦尘拿出一颗玉珠,其中正储存了那份奇怪的传音。 亦尘指着玉珠对灯芯道:“这是你主人的传音,我研究多日也不得其意,若你知道内容,还请告知。” 此话说完,灯芯颤了颤,果然自动将玉珠包裹,玉珠表面开始蒙生冷光。阎罗的传音以神文形式展现,灯芯将神文看了又看,最后将神文一翻,竟是整个倒了过来。 亦尘眸光一凝,神文倒序之后果然变得正常,成为一段真实的传音。原来这个传音竟是倒放的,倒放之后成为毫无内容的杂音,才有幸传到天域。 可是传音的内容—— “无名与怨仙合作,三人杀吾。” 低沉,嘶哑,绝望,竟是阎罗的遗言。 亦尘听到传音的瞬间,手一抖,灯芯乃至玉珠齐齐掉落在地。 ** 界门开启之日临近,界主亲自上神梳塔检查神文,柳双与恶尸则在塔中商议入画之事。开启界门不是单单开启那么简单,虚空里有无数空间乱流,若要让异族过来,还须清除乱流,稳固空间通道。 这件事恶尸有经验,他将虚空乱流的特点一一解析,并教柳双如何用神文构建空间通道,说着说着,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恶尸抬眼,发现亦尘已经从塔顶下来,塔中守卫皆恭敬行礼,亦尘徐徐而行,面上神色难辨。 “怎么,神文有问题?”恶尸看出亦尘心情低落。 “师父,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梳齿上的神文如何了?”柳双也问。 亦尘一挥手,低低道:“柳双,你们先出去,我有事与你师叔商议。” 声音难辨喜怒,但柳双嗅到一丝凝重意味,看了眼恶尸,乖乖带着众人退下了,临走时还阖上了门。 整个房间只剩亦尘与恶尸两人,空间一时极静,惟有机械的轴轮声咿咿哑哑。 神梳塔一共三段,如今他们身处的是塔身二层,专用于议事的主阁。阁楼后有成排的格窗,格窗前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玉牌,每一个玉牌记录着神梳塔千层机括的运转状况,而众人退下后,所有的玉牌竟陆陆续续变得黯淡,也就是说,神梳塔在关闭。 恶尸问:“你要与我说什么?” 亦尘绕过面前的桌案,来到恶尸面前,将之前恶尸送他的神骨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恶尸扫一眼,浅笑道:“这是我送你的神骨。” “谁的神骨?” “嗯?你问这个做什么?” 亦尘看着对方,一字一句道:“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 恶尸见此似有所觉:“这个呀,忘了。” “是么,”亦尘淡淡道,“不过区区四个月,你就忘了?” 此话已说得十分明显,恶尸再不掩饰,眉眼微微上挑:“你怎么知道的?” 亦尘的回答是一道神符。 神符以恶尸为中心,蔓延成金色的回字纹。恶尸纹丝未动,任由强大的神文将他层层束缚,代表天地规则的纵横字自动构建起神文空间,将他严丝合缝地锁在原地。 “是你杀了阎罗?”眼见恶尸被缚,亦尘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微微颤抖地问。 恶尸却完全不生气,反而温言道:“我以为你会醒悟得晚些。” 虽然不知道对方如何得知的真相,但把神骨送出去的那一刻,恶尸就做好了被对方发现的准备。如今情形倒在意料之中。 第224章 界主被渣记录 “你为何这么做?”亦尘显然有些不可置信,推测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无名应该没有杀阎罗的理由,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我为何不能做?阎罗听命于天道,本就是需要铲除的目标。”恶尸说得理所当然。 亦尘:“天道?你不是答应了我不与天道作对!” 恶尸闻言一笑:“嗳,你真是什么都信。” 亦尘手指微颤,声音也有些发涩:“我也听命于天道,这样说来你也要杀我?” 恶尸一动不能动,但目光缱绻:“怎么会呢,我可不舍得杀你。” 霎时,亦尘只觉一阵阵发冷:“是你放了怨仙?” 恶尸:“不错,放了他,让他为我等所用,两全其美。” 恶尸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暴露的恐慌,亦尘听到对方从善如流的回答,只觉嘲讽——他怕无名被怨仙报复,一心护其周全,殊不知一切都在无名掌握之中,他的所作所为在无名看来恐怕就是个傻子。 “无名。”亦尘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来我界面是另有目的,那我们就此断绝吧。” 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无名的目的肯定是杀天道夺界心。身为亦尘他自不会伤害无名,但身为界主,他也不能放任这样的威胁留在六域。 禁锢的神文微微扭曲,化作缚仙索缠绕在恶尸身上。恶尸眼中沉沉,面上却似笑非笑:“你要带我去哪?” 亦尘:“送你回去。” 将无名送回异界,从此封印两界通道,再不往来。 哪知话音刚落,对方竟低低笑了起来:“回去?阿尘,你错了。” 事已至此,一切都无需隐瞒,或者说,以恶尸的秉性早就不想装了。他本就不是亦尘幻想里清净霄远的无名,他是魔,来自地狱的爪牙本可以撕破仙人雪白的道袍,魅惑的魔眼也可以让仙人纯净的道心崩溃。 缚仙索层层断裂,恐怖的魔气霎时蔓延,亦尘一惊,神符极快出手,然而对方也召出无数金线,挡下符意。 “亦无名!”亦尘沉下脸,并指捏诀,纵横剑脱鞘而出。 “这名字也不过是假名,你叫了又有何用。”恶尸淡淡地回应,随后双瞳魔眼大开。 “呃……”与此同时,亦尘忽然全身一颤,闷哼地跪下,纵横剑也随之摔落。他只觉心脉处有刀割似的绞痛,疼得他根根灵脉都在叫嚣,冷汗顿时浸了一身,神识内视,却急急找不到根源。 恶尸却似乎对他的状况了然于心,悠悠走至身前,捡起地上的纵横剑。 亦尘只觉动一根手指都会加剧疼痛,但他仍然艰难地五指捏诀,作出防御的姿态:“你……对我做了什么?” 恶尸拂过他鬓边的长发,欣赏他隐忍的表情:“天衍观那一次,记得么?我给你下了魔蛊。” 亦尘眼瞳一缩,显然想起上次二人在天衍观中谈话的场景。当时他以为无名回来了,将对方带到天衍观述说千年前的惨况。没想到,就在他沉浸于好友归来的喜悦时,对方竟然给他下了魔蛊!他的脸色露出几分惨白。 “别怕,我不会伤你。”恶尸俯下身,温柔地抬起亦尘的下巴,然而其身影却像月光下不吉利的妖怪一样笼罩了亦尘,只余一双鲜红的眼睛。 魔眼直视仙瞳,亦尘眼中浮现金纹,然而这微小的反抗也被魔蛊镇压。亦尘额头流下冷汗,双眼却不由自主被吸引,最后只能沉陷于一片温柔的红云之中。 0255_原形毕露 等亦尘再次清醒,心脏处刀绞般的疼痛已经散去,只有一些神经性的疼痛余韵尚在。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帐是金红绣边,被褥是大红喜被,枕头用金丝线绣着并蒂双莲,屋内其他摆设也是以大红为主……若他猜得不错,此地应是不老渊。 前段日子无名说要布置不老渊,这种华丽俗气的装饰想必就是对方布置的了。 亦尘撑手便要起身。 然后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神识扩散,他身上的道袍已经被脱下,只剩一层单衣。身上盖着一层薄被褥,但无数金线正将他锁在床上,他只能偏偏头,动动腿,起身恐怕不能。 这个状况倒在他意料之中。 他与无名闹翻了脸,无名不会杀他,但肯定会囚禁他。如今他为鱼肉,无名为刀俎,说来真是无限凄凉。 屋内一亮,门开了,是恶尸端着一碗粥进来。 粥上冒着香气,恶尸朝他打招呼:“醒了,吃东西么?” 亦尘扫了一眼,淡淡道:“你觉得我会吃你的东西?” 恶尸不以为意,端着粥走到床边,然后用另一只手一点亦尘眉心。亦尘闭眼,默默抵抗对方对他神识的探测。 “还好,魔蛊没有伤及体质。”恶尸抚上他的脸,似欣赏他故作镇定的表情。 亦尘皱眉:“事已至此你我不必粉饰太平,要杀要剐随你,你也别侮辱我。” 恶尸笑道:“怎么会侮辱你,阿尘,你饿吗?” 说着舀了勺粥递到亦尘跟前。 亦尘只盯着他,不张嘴不言语。 恶尸主动将粥吃了一口,然后道:“没毒,你吃了它,我就告诉你六域的情况。” 闻言,亦尘心思一动。失去意识前他正在北域神梳塔,听到阎罗遗言便匆匆命令修士关闭神塔,然后就来找了无名。如今他被无名带到不老渊,那神梳塔是否还在继续运转?潜入地府之事进度如何?一切都需要调度。 亦尘:“我如何信你?” 恶尸:“你还有别的选择?” 亦尘心想,无名再如何应该也不会过分,于是应了声“好”。金线自动解开,亦尘起身,半靠着接过粥碗,放至唇边,体内仙力却在暗自运转,试图将一切毒素化解。 恶尸一直温和地看着他,直到他喝完,将空碗放在床沿。 “可以了?” 恶尸勾起一抹笑意,伸手把玩他的长发。然而食指刚触到发丝,一缕凌厉的符意便将恶尸的手弹开。 “离我远点。”亦尘眸中泛起金纹。 不反抗不代表没有底线,实际上他心里正十分恼火。什么时候他与无名之间还需要下药这种卑劣手段了?难道事情不能好好商谈? 反观恶尸,亦尘的抗拒并未让他生气,反而语调更宠溺:“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亦尘肃容:“神梳塔如何了?” 恶尸:“你的关闭命令已经撤销,神梳完全启动,不日便可开启界门。” 闻言,亦尘沉默。他在意识到无名有问题的第一时间就下达了关闭神梳的命令,因为开启界门建立在他与无名的信任之下,如今信任破裂,界门开启的后果可想而知。只是现在他身陷囹圄,恐怕很难告诉柳双真相了。 亦尘:“柳双呢?” 恶尸:“放心,我不会将他如何,他如今是神梳的执掌人,我等着他为我大开界门。” 亦尘捏紧拳头:“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恶尸低低笑了一声:“你还是顾好自己罢。” 这一声低笑,磁性而低沉,听在耳中宛如一片鹅毛撩在心尖。亦尘凝眉看去,只见对方靠近了些,身形却化作重影,一双魔眼也化作两双鲜红。他一愣,下意识揉自己的眉心。 “东域呢,东域怎样了?”他接着问。 “佛子言论并无实据,东域目前还算风平浪静。天衍宗已经开始对东域尊主的来历作背景调查,还有皇族的态度……”对方徐徐道来,亦尘听着听着竟有种恍惚之感,仿佛所有声音都在远去。 随后又问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只觉神思恍惚,看什么都是雾里看花,听什么也是过耳不过心,很显然,方才的粥里有药,如今已经发作了。 “阿尘?”恶尸停下,唤了他一声。 亦尘迟钝地抬头,眼中难得是懵懂而安宁的神色。 恶尸捏住亦尘的下颌,这次亦尘没有反抗。恶尸似乎极为满意,修长的指抚过他的眉眼,抚过鼻梁,抚过薄唇,直到将双唇压得没有一丝血色,才俯身吻住了他。 时至今日,眼前的仙才终于落到他手里,对此,他毫不客气。 舌尖探入,亦尘因为过于深入的吻而微微唤醒神智,待终于被放开,二人唇边连着一道银丝,证明方才的吻有多激烈。亦尘低头微微喘息,神色逐渐清明,恶尸好整以暇地用指腹抹去他唇边银丝。 “滚!”亦尘一边低吼一边将对方的手推开。 只需要一刹那的清醒,他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名竟然对他用药?简直是侮辱!怎么能这样?无名怎么会对他这样?!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与怒火,代表天地规则的神文浮现于眸中。 “我不想伤你才喂你吃粥,你怎么就不领情。”然而对方再次靠近,带着热气的吐息洒在耳边。 亦尘反手便是一掌,恶尸却抓住他的双手。亦尘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不了对方的钳制。恶尸强行将他双手向左右打开,一道道金线霎时缠上手腕。亦尘一拧腰准备给对方一个膝踢,对方眸色一沉,数根金线直接刺穿他的膝盖,同时也穿透他的手腕。 “嘶——”,细细的鲜血流淌而出,亦尘只觉四肢一痛,手脚齐齐软了下来。对方趁机将他双手缚在身后,牢牢制住。 “无名……”亦尘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些绝望,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相信无名会伤害他。 “害怕了?”恶尸在他身后问。 “你不是无名。”亦尘的声音微微不稳。 无名不可能伤他,不可能将他囚禁,更不会做对六域有损之事令他两难!这不是无名,其中肯定有什么差错。亦尘不停告诉自己。 “不,我就是。大道认可的人,你也不信?”本来事到如今,告诉亦尘真相也无妨,但恶尸就是不想告诉他,反而想看看仙人被最信赖之人背叛的崩溃神色。 阿尘是他一个人的,无名也绝不可以是别人。 亦尘不再说话,偏头,目光只盯着床帐外,眼中金纹明灭,透出些许隐忍与迷惘,似被药效所摄,也似单纯的沉默。而恶尸爱极了他这副样子,竟然开始缓缓剥开他的衣衫。 ** 时间回溯到不久前。 之前恶尸从神梳塔出来,怀中抱着亦尘。仙人如墨的长发泄出一臂流光,眼睫微阖,看着像是安静的沉睡。因为他是界主名义上的道侣,所以众修士都未太过惊讶,惟有柳双凝重地走来。 “师父怎么了?” 亦尘乃仙人之躯,其神魂联系天地,按理不会如此疲累。 “他耗费太多心神修改神文,我让他睡着了。”恶尸坦然道。 柳双露出了然神色。师父的秉性他是知道的,事关六域总是不顾自己的身体。如今师叔强行让师父入睡,倒也是好事。 柳双:“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恶尸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我听说神梳要关闭?” 柳双点头:“对,师父忽然下令关闭神梳塔,我正想问问,界门之事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恶尸:“无事,不过是神文方面的问题,需要暂停几日。” 闻言,柳双舒了口气:“那就好。” 恶尸抱紧亦尘:“我带他去不老渊好好歇息,这几日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柳双自也担心师父,爽快答应。恶尸得了保证,唇角一弯,才带着亦尘悠悠离开。 然而在恶尸离开之后,柳双却沉了脸色,手一招,一串莹蓝的符文盘旋于面前,悠悠晃晃,是一道专用于六尊之间的暗符。 此暗符还是亦尘发明的,表面上就和普通的净水决一样不引人注目,但内里暗藏特殊的神文轨迹,惟有六尊才会注意到其隐含的危险意味。 方才师叔带着师父走时,师父身上就残留着暗符,柳双一发现便偷偷将其召来。此符恐怕是师父情急之下布在自己身上,为的就是让他发现,他看着手中的暗符,再遥望二人远去的方向,眉头简直皱成小山。 明明之前二人关系还如胶似漆,今日怎么忽然就翻了脸?都说道侣之间多纠葛,经过上次的教训,他也再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师父既然发了暗符,还是上报天域为妙。 思及此,柳双带着亦尘留下的符意化光前往天域。 第225章 界主被渣记录 烟萝接到柳双的传信,惴惴不安。 尘尘和无名之间有分歧这是肯定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吵架。如今尘尘留下了警示符,又被无名带走,一时间,它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全都沸腾起来。 那两个不会又要吵架吧?吵架会不会打起来?打起来会不会把天域给掀了?要是不小心吵醒朝九大人……天呐!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烟萝小龙尾一甩,急匆匆地离开天域,往不老渊而去。 去时还准备了些小零食,打算给尘尘消气用。 ** 不老渊中一片死寂。 亦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暧昧气息,床上被褥等物早已被扔在地上,束缚的金线也不知何时消散无踪。床单上有多处褶皱,床帘也被整个扯下,耷拉在床头。亦尘躺在床中央,四肢无力摊开,任由身边的魔物抱着他。 自从无名将他带回不老渊,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对他下药。那药中有迷幻成分,他浑浑噩噩间被无名侵犯,要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耐不住,才睡了一小会儿。如今醒来,竟连口中塞入的布绸也无力吐出,只能睁眼望着床顶,默默积攒力气。 始作俑者见他醒来,揉去他眉心的疲惫:“醒了?” 亦尘手指发软,试了半天也无力拉下勒在唇上的布条,恶尸好心替他解开布条,再将口中布绸取出。布绸粘湿,亦尘薄唇微启,目光涣散,似还未回神。恶尸见他如此脆弱模样,忍不住含住他的唇瓣给了一个缱绻长吻。 “阿尘,你说句话。”恶尸抱住他。 他闭上眼,一字也懒得说。识海中弥漫着茫茫红云,想凝出一缕神识都难。他再内审道心,道心此刻泛着黯淡的光泽,他试着运转道心用以修复躯体损伤,结果道心凝滞,几乎无法运转,体内仙力也散了个一干二净。 “你若不说话,我只好逼你开口。”温凉的手指捏紧他的下颌,逼得他转头直视罪魁祸首。 亦尘睁开眼,目光极淡:“异界来了几个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让恶尸愣住。 亦尘一看他神色便知问到了点上。事实上,当对方暴露真面目对他行不轨之事时,他心里就已串联了近日来大小事宜,心中疑虑也越来越多。 首先是怨仙,怨仙被救时对方就在他身边,所以救怨仙的另有其人。再次是穆宗玄,穆宗玄与阎罗几乎死于同时,那么是谁杀了阎罗?又是谁向穆宗玄传了信?阎罗的遗言里说过,杀他的有三人,除了无名和怨仙,还有谁?此人肯定也是尊者实力,没想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六域竟然出现了三名尊者级别的敌人! 甚至,还有可能更多! 恶尸只是短暂地愣了愣,便重新勾起笑意:“你猜。” 亦尘才懒得猜,他复又闭上眼,低低道:“你我多说无益。” 恶尸沉默了会儿,然后起身。起身时带动亦尘,这一动,亦尘倒抽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不单手脚无力,全身骨架也似碾碎般疼痛不已,特别是腰部。 恶尸似乎知道他的身体状况,自己整理好衣冠之后,扶着他让他躺正,又换了套新被褥给他盖上。亦尘脸色难看,身上黏湿的感觉让他觉得恶心,偏偏恶尸又将他手脚绑住,细密的金线勾起不堪的回忆。 待做完一切,恶尸推门离开。 亦尘勉强凝出一缕神识,欲跟着出去,结果神识刚出,心脉处便一阵绞痛。 靠!亦尘骂街的心都有了,他居然忘了魔蛊的存在!关键是这到底是个什么蛊,竟然能监视他的行动?识海中魔雾笼罩,唯一凝出的神识被冻结,亦尘心有不甘,但终是无能为力,只能继续闭目养神。 0256_糖豆 恶尸离开不久,门口便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亦尘半眯着眼,心道对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门开,天光照进屋子,门口却没人。亦尘奇怪地探头,却发现一只描金花瓶立在门口。 花瓶?这不是放在桌上的?怎么跑到地上了? 疑惑间,花瓶竟自个儿摇摇晃晃朝他走来,亦尘霎时露出了然神色:“烟萝?” “尘尘!”花瓶蹦起来回应他。 烟萝身为天道系统的代理人,只能以神魂形态出现于人界,此番来不老渊,它随便找了个花瓶附身,一路躲躲藏藏才找到了亦尘。如今找到亦尘,它立刻激动成了话痨。 “尘尘,你和无名怎么回事啊?咦不对,你怎么这么虚弱?你跟他打架了吗?输了吗?卧槽他欺负你了?!” 一连串问话下来,亦尘只轻轻叹了口气:“烟萝,你上来。” 他全身散架似地抽疼,连抬起脖子都觉得累。 烟萝发现他的虚弱,蹦蹦跳跳来到他脸颊边,瓶身微倾,狭长的瓶颈正好蹭上亦尘的额头。 “嗯,识海被封,道心凝滞,灵脉中的仙力也只剩一成……卧槽,你这是大病啊!”将亦尘扫描完毕,竟得出这个结果,烟萝一惊,赶紧瓶身一倒,倒出一摞糖豆来。 “快吃快吃,这是我带给你的零食!” 烟萝爱吃零食,平日无事便爱拿苍梧神树的果实磨糖豆。亦尘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蕴含信仰之力。 “这个强身健体的,这个美颜生肌,这个对神魂大有益处,还有这个……”烟萝一个个如数家珍,亦尘一股脑全丢进嘴里,顿时身体上的疼痛消失无踪。 代表规则的金纹重新覆上仙瞳,身体机能都在逐步恢复,惟有一处道心仍然凝滞。亦尘皱眉,道心?道心代表着心境,道心如此凝滞,是说他的心境受阻么…… “烟萝,有没有毒药?”亦尘忽然问。 一听亦尘如此发问,烟萝赶紧捂住自己的瓶口连连后退:“毒……毒药?你要做什么?给无名吃吗?冷静啊!你们虽然吵了架,但那可是无名!毒药没有,我我可以勉强送你一颗泻药。” 烟萝越说越小声,两眼偷偷瞥亦尘。 亦尘无奈:“谁说要给他吃了?” 烟萝:“不给他吃,难道你吃?” 亦尘:“嗯。” 这下烟萝更是瞪大了眼。 “卧卧卧槽——!”一声惊叫,烟萝一蹦三尺高,狠狠拍了下亦尘的脑壳。亦尘吃痛,五官微微抽搐。 “你怎么回事!你脑壳里在想什么!不就是被无名上了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黄花大闺女吗?被人上了就要死要活?再说那是无名!是你道侣!你俩床头吵架床尾合就算了,还毒药?你管我要毒药?你要自杀?!” 烟萝越说越激动,就差把整个瓶子扣在亦尘脸上了。亦尘无语地想把它拍飞,但一抬手,发现自己手脚还被绑着,遂就此作罢。 “安静。”亦尘淡淡道。 烟萝立马闭嘴,瓶身直直立在亦尘脑壳上。这只描金花瓶的瓶身画着一只青雀,此刻烟萝就通过青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亦尘。 “我不是自杀。”亦尘缓缓道,“我要去地府。” 原来潜入地府的计划临近,亦尘本打算今日同曲孤鸿一起打开泰山阴阳门,闯入地府。但事情有变,他被无名掳来不老渊,周身有金线束缚,体内还有魔蛊监视,实在不方便行动。于是他想到一个方法——以魂魄之身前往地府,走黄泉路。 “可是……”烟萝抗议道,“万一你真死了回不来怎么办!” 天道出产的毒药,连仙人都可以毒死,尘尘要是贸然吃下去…… “傻子,毒药不过是幌子,给无名一个相信我死的理由罢了。”亦尘语调极淡。 毒药能不能死人不是关键,毒药的存在才是重点。他需要金蝉脱壳,让无名以为他死了,放松警惕,才好暗自做手脚。 烟萝闻言了然,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匆匆出门拿毒药去了。 0257_死讯 东西到手,亦尘将深灰的粉末抹在手上、唇边,然后让金线狠狠勒在自己的手腕脚腕,装出挣扎过的模样。他还特意让烟萝弄来许多血,许多许多血,鲜血将枕头浸湿,一直蔓延,最后顺着金线滴到床下。 其实他不必这样,因为气绝之后无名自然有所反应,无论怎么死的,无名都会放松警惕。 但他却故意把临死的场面弄得十分凄惨,似乎当进屋人看见这副景象时,受到的冲击越大,他就越期待。 他知道作为仙人,自己不该有如此的报复情绪,但作为亦尘,他的内心深藏隐怒。 一切布置完毕,他闭眼,自锁心脉。很快,生命体征消失,他化作一缕幽魂飘了起来。他自然不会傻得真吞下毒药,而是神魂分离,暂时性地假死。待从地府归来,还是要回到这副仙躯。不过为了增加自杀的真实性,他没有解开手脚的金线,容忍了自己的肉身在这污秽的喜床上多躺几日。 ** 一阵幽风拂过不老渊上空,魂魄几乎没有重量,亦尘随风而上,看见了只有阴鬼才能进入的黄泉道。黄泉道如一条贯穿寰宇的天河,六域众生的亡魂皆受黄泉指引,纷纷归入魂海。亦尘放开对自己魂魄的掌控,任由轻飘飘的魂躯飞入黄泉, 而就在他离魂之时,恶尸略有所感,望向仙府。 彼时恶尸正在渊中传信善尸,想要提前界门的开启。亦尘一离魂,魔蛊便给出反馈,对此恶尸的声音生生一卡,猛然望向仙府方向。 “怎么了?”善尸发现他脸色不对。 “待会再说。”恶尸匆匆关闭水镜,急急走入仙府。 仙府位于冷清的不老渊底,已经被恶尸布置得喜气洋洋。恶尸进院,周身魔气形成一层低气压,震得周围成排的朱灯不安地晃动。他推开屋门,大步踏入主屋,却在开门的一瞬间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脚步霎时一顿。 屋中整洁,没有打斗痕迹,床帐幽幽垂下,如轻飘飘的布幡。恶尸喉头滚动了一下,缓缓靠近床沿。 “阿尘?”试探地开口。 没有回应。 刹那间,恶尸心中划过无数念头。 阿尘不会死,他不是寻死觅活之人,魔蛊的死亡征象说不定只是伪装。 阿尘是仙,仙怎么会死?一定是假的。 阿尘舍不得死,六域未定,敢自尽,他就把六域翻个底朝天! 阿尘为什么不会死?那人最看重些不必要的自尊,被囚禁还被侮辱,自尽也很正常……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性,恶尸伸出的手僵了一下。 接着他看见了血。一滴一滴,顺着金线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一聚。 恶尸眼瞳骤然一凝,再不犹豫,手猛然拉开床帐,床上的一切惨景呈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本来想开车,但审核太严,改了十次都没过审。以后安心写清水剧情啦~ 第226章 界主被渣记录 魂入黄泉,黄泉浩浩荡荡通往地府。 除非人间战乱,修界暴动,否则地府不需要排队,魂魄们可自行决定去冥域十二殿中的一座去报道。黄泉末端分出十二段支流,魂魄们浑浑噩噩随机游走,惟有亦尘异常清醒,将自己变幻成另一容貌后,直接去往第二殿。 第二殿为鬼将狱跋的辖区。此人一向是鬼将中最不好相与的,许多人略有耳闻,皆不愿来此第二殿,于是黄泉分流之时,选择第二殿的魂魄寥寥无几。亦尘飘入第二支流时,旁边的亡魂还劝诫过他。 “莫去,第二殿可是个吃肉不吐骨的地方。” 亦尘沿着黄泉道,随其他不明就里的魂魄飘入殿中。第二殿管辖内屋舍低矮,惟有中央鬼殿高耸。黄泉道旁站着凶厉的鬼差,若有魂魄走慢了或者到处张望,便有鬼差举着长鞭打骂。 亦尘挑眉,听闻第二鬼将一向以阴鬼为尊,蔑视人界,如今看来果不虚传。 啪,这时一道鞭响,有鬼差鞭打了下亦尘脚边地面,骂道:“呆愣子!快走!” 亦尘轻飘飘看了眼鬼鞭,又冷冷看了眼鬼差,只一眼,鬼差便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背生冷汗。待回神欲再骂一句,结果那眼神可怖的小子竟已不见了。 邪门。 入殿,殿中鬼火阴森,温度寒凉,四周皆有重枷,上面血迹斑斑,煞是可怖。众游魂见此,生前犯过罪孽的早已两股颤颤,没犯过罪孽的也没来由心虚。 游魂们分批受审,每批次不过十五人。队里第一个生前是个偷儿,出来时被砍了双手双脚,判入飞刀火石小地狱,受刑二十年。这刑罚判得重,鬼差故意将罪者以重枷锁之,血迹拖了十来尺。众魂看得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反对。 接下来几个也都是小罪重判,拖出来时哀叫连连,连一位渡劫陨落的修士都被剔了灵骨,打入无间。 待到亦尘,他一袭单薄的白衫入堂,脚下皆是血迹,周围皆是虎视眈眈的鬼吏,鬼吏手上还拿着血淋淋的刑具。第二殿主狱跋就高傲地坐在上首,看他的眼神如挑一颗白菜。 “何方人士?” 亦尘跪也没跪:“扬州苏城人。” 旁边鬼吏喝道:“跪下!” 亦尘扬眉道:“我乃修界之人,凭何跪你?” 修界强者为尊,修为高者不需跪修为低者,就算死了也一样。 鬼吏一听怒了,抬手就要挥鞭子,亦尘只轻轻侧身,反手便将鞭子夺下,顺便将那鬼吏一掌打出数尺远,哎哟一声撞在墙上。 “大胆!”众鬼霎时执戬而上,锋利的戬尖对准亦尘,但执戬的手都在颤抖。亦尘这一手展露的至少是洞虚修为,与殿主不相上下,这样的实力令人胆寒。 亦尘面不改色,反而朝狱跋作揖:“大人,小生并非死魂,此番来地府也不为轮回,而是为了给大人传话。” 众鬼犹豫地看向殿首,狱跋仍然高高坐在上位,坐姿懒散:“传话?传话就能打伤我的手下?” 一言,隐有威压。 亦尘恭敬道:“殿主英明,在下不过一传话小卒,哪敢在殿主面前造次。只是这鬼吏狐假虎威,借殿主威严伤我主与殿主的和气,实在该死。” 闻言,狱跋眯着一双眼睛打量他:“你主子是谁?” 亦尘淡淡吐出两字:“无名。” 对方一顿,随即目光一亮,亦尘见此心中沉沉,没想到心中所猜果然成真。阎罗身死,阎罗殿遭人控制,事关重大冥域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没有内奸亦尘不信。而十二殿中与阎罗政见不合的就属鬼将狱跋。今日他前来试探,果然狱跋与无名已有勾结。 “哈哈哈……”身份一出,狱跋拊掌大笑,随后一拂袖,一道气劲打中先前的鬼吏,鬼吏竟当场气绝身亡。 众人一惊,却见狱跋朝亦尘笑道:“好,说得好!这人的确该死,来,你来我面前。” 亦尘顺从地走至殿前,狱跋倚在椅子上懒懒道:“他又有什么主意,说罢。” 亦尘扫了眼四周,不言。 狱跋顿时令众人退下,独留自己与亦尘独处。第二殿中空荡荡,惟有幽火摇曳的光影。 “现在可以说了。”狱跋居高临下地说。 亦尘唇角一弯,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伪装:“禀告殿主,他说……” 一道明光如雪的剑意刹那出鞘,座上之人只来得及看清那一抹大日般的光华。下一秒,噗通,鬼将狱跋的头颅倏然坠落,新鲜的鬼血淌了一地。 ** 另一边,不老渊。 恶尸看见了亦尘的死状。 初时不相信,但当真正看见尸体时,掀帘的手一僵,一股暴虐而阴寒的魔气霎时席卷整个仙府。 桌子板凳烛台全都在抖,烟萝伪装的小花瓶也只好随着威压抖动起来,但心里却对恶尸不屑一顾——呸,昨天欺负尘尘,今天才后悔!呸呸! 花瓶里的唾沫溅了出来。 恶尸脸色阴沉地将所有金线挥散,亦尘的身体又软又凉,他毫不顾忌地将人抱起,随后急匆匆向北而去。 “死了?”善尸眼中划过一抹惊色,温润的手搭上亦尘的脉门。 亦尘一出事,恶尸就带着他去找善尸。善尸居无定所,四处云游,不过界门即将开启,所以活动范围都在北域一带,等恶尸找到善尸,对方正在昆仑山上避暑,山脚处热日炎炎,山巅处白雪皑皑。 “有救吗?”恶尸问。 “没有呼吸和心跳,已经死了。不过我可以试着招魂。”善尸悠悠点燃一支檀香。 恶尸被请出屋门,屋中只剩善尸。复杂而深奥的阵法被细细刻下,善尸拢起袖子,朝屋后的雪松瞥了一眼。 “救,还是不救?”声音传于屋后。 昆仑山巅千年积雪,山上形成连绵的雾凇,此时欲尸正从雾凇间走来,双手负背,脚踩在雪地上轻若无痕。只一瞬间,白衣道人便从屋外走进屋内,似乎十尺距离不过一眨眼。 欲尸淡淡答:“不必救。” 善尸抿唇:“此人并非天道,与主人也有渊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欲尸:“恶尸看不出,难道你也看不出他是诈死?” 善尸一惊:“什么?” 欲尸:“他恐怕已经到地府了,冥域十二殿一一搜查太浪费时间,不如提前举事,让他措手不及。” 善尸:“等等,你是说他没死?在地府?” 欲尸点头:“对,我了解他,他一定冲着怨仙而去,以为我猜不到。” 善尸:“你如何肯定?” 面前的尸身很可能也是因为受辱自尽而死,毕竟堂堂界主被人囚禁侮辱,是个人都受不了。 问及此,欲尸垂眸,轻轻抚了下亦尘的脸部轮廓,面前人如玉一般沉静,从眉眼到鼻尖都透着安宁。 “天道有动静么?”欲尸问善尸,“天道与界主同心同德,若界主死了天道绝对大发雷霆,可你看,天域有动静么?” 0258_魔化天下 亦尘假死,欲尸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谨慎。 他决定提前开启界门。 根据恶尸的情况,亦尘如今已经不相信“无名”,那么界门之事肯定也会反对。如此说来,倒不如趁亦尘身处地府,提前开启界门,抢占先机。 然而这个决定却遭到恶尸的反对。 准确说,恶尸并不是反对,而是无动于衷。欲尸伪装成亦尘的模样,莅临天都,号令六域为开启界门做准备。南域西域北域皆响应仙令,莲献佛子、柳双、善尸以及各域尊主皆来相助,惟有恶尸不见踪影。 欲尸问善尸,恶尸为何不来? 善尸答,他正抱着界主尸身发呆。 欲尸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有善尸以及莲献佛子和柳双的帮助,四位入画境尊主已经足够开启界门了。只不过四人中,惟有柳双不知内情。 神梳塔一层层点亮,塔基有百余武者源源不断投入灵石,每一炷香大约耗费千枚普通灵石、两百余灵石玉髓。梳齿上的神文也依次唤醒,每一层梳齿都有十余洞虚尊者协力运转神符,冲天的灵气蔓延四方,整个北域都能感知到极北深处宛如潜龙出渊般的低吟震颤。 于此同时,地府之中。 亦尘杀了第二殿主,化作第二殿主的形貌命令鬼差通知其他鬼将。开启阳门最大的阻碍就是第二殿主狱跋,如今狱跋身死,亦尘堂而皇之地联合其他殿主开启阳门。 北域尊主曲孤鸿早已率领北域军队在阳门处等候,两方里应外合,泰山上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空间漩涡,冥界的阴气与人界的灵气接触,天边泛起紫色的雾霭,阴冷而苍老的气息以泰山为中心,扩散千里。 冥域之中人人噤声,纵横的街道处处有士兵往来,鬼将大军联合北域大军涌入地府,一道传信烟火升腾,内应的鬼侍为其大开城门。大军兵分三路,一路封锁地府,控制守城的鬼兵;一路占领轮回道,防止游魂趁乱暴动;最后一路跟随亦尘包围阎罗殿,擒杀怨仙。 阴鬼们见到大军纷纷逃散,阎罗殿中假冒阎罗的怨仙也无处遁形,与百余鬼侍一起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 势单力薄,还没有外援,这便是亦尘为怨仙设下的杀阵。眼看阎罗殿近在咫尺,怨仙幽暗的身影也出现在殿顶之上,这时,曲孤鸿忽然从地府南门匆匆赶来,向亦尘汇报外界消息。 “界主,无名大人昨日已伪装成您的身份,命令界门提前开启。” 闻言,亦尘瞳孔一缩,猛然偏头:“什么?他竟敢以我的命令提前?!” “不错。”曲孤鸿点头,“此事难道不是您授意的?” 亦尘凝重道:“不,无名居心不轨,觊觎我六域,此事是他的阴谋。” 曲孤鸿一惊,心道不妙:“可界门今日开启,柳尊主与佛子都已前去相助,这会儿估计要开了。” 亦尘心中狠狠一沉,下令进军的手忽然有些犹豫。怨仙已入神境,只有他能制伏怨仙,他若走了,如此千载难逢杀怨仙的机会就会错过,地府之行也失去意义。但界门即将开启,他若不去阻止,柳双和莲献都有危险,而无名开启界门很可能是想引狼入室…… 不过另一方面,界门之事烟萝是知道的,无名提前开启,烟萝一定会提醒柳双和莲献。小柳双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而莲献半步跨仙,对付无名不成问题,况且莲献就算再与他不合,也不会拿六域开玩笑。他只要速度够快,一切也能胜券在握。 思及此,亦尘稍稍安心,不再分心想人界之事。 “先抓怨仙。”他下了决定,尔后带着大军浩浩荡荡朝怨仙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7章 界主被渣记录 北域荒漠今日天色昏暗,翻滚的魔云将一切天机遮掩。四位尊者同时现身于神梳塔,柳双微微仰头望天,心中升起巨大的不安。 “这云中有古怪。”他提醒道。 此云遮天蔽日,其中蕴含一种极其阴诡的气息,所过之处百鸟逃窜,草木萎靡。但他不知道的是,这魔云乃是欲尸亲手召引,目的就是为了躲避天眼。 “无事,界门开启为要。”欲尸回答道。 柳双疑惑道:“师父,你今日似乎心事重重?” 欲尸:“并无。” 闻言,柳双不以为然。面前的师父不似往日,往日越是重大之事,师父就表现得越轻松,使得气氛融洽,周围修士也信心满满。但今日师父满身寒霜,与他几乎没有交谈,身边也没有曲孤鸿跟着,实在有些古怪。 柳双:“北尊主去了哪?” 欲尸:“他是鬼修,我让他去监视地府的情况。” 柳双不再多问,只是目光又瞥了眼无名师叔。今日的师叔也十分古怪,不言不语,行止端肃,与往日的眉开眼笑形成对比。 思索间,神梳塔已经运转到极致。两千余洞虚修者齐齐捏诀,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塔基传输至塔顶,再被神文转化为大量蜃气,从梳齿处扩散。天幕上逐渐显现一道巨大而沉重的铜门,铜门耸立云霄,表面刻满古老而艰涩的文字。众人震撼地仰视这扇庞然大物,天际轰隆隆泛起紫色的雷云。 欲尸和善尸已不是第一次见此铜门,故而并无任何惊讶之色,倒是柳双和莲献,前者被界门隐含的天道威压震慑,后者则是眼眸一眯,似想起什么过往。 苍茫的天云之下竟藏有这样一道巨门,任何人在界门面前也不过一只蝼蚁。 欲尸:“你们随我进去。” 四位尊者齐齐扶摇直上,站定四方,手中画出神文。然而就在界门欲开之时,天顶的浓云忽然一阵急骤的翻滚,轰隆——一道雷电在云层中映出蛇形,照亮柳双苍白的脸色。 【曹辈冒充界主行事,速阻天门之开,急急。】 却是天道的传音。 柳双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天域方向,随即又隐晦地快速扫过其余三人。欲尸和善尸没有得到天道传音,惟有莲献佛子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柳双。 “佛子!你也听到天道传音了?”柳双不动声色地传音佛子。 佛子:“正是。天道亲自传音,看来面前的界主乃奸人假冒。” 柳双心中掀起滔天骇浪,但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原来如此,今日我就察觉师父与师叔有些不对,看来界门之事必须阻止。” 说罢,灵力一滞,掐指停诀,身上长剑隐有出鞘之势。 “慢着。”这时佛子却眼眸一闪,身形稍稍靠近柳双,商议道,“对方实力不明,不宜动手。不如待会趁界门开启对方全神贯注之时,你我共同出手制服奸人。”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虽然柳双并不赞同。天道要求阻止界门开启,佛子却说要先开启界门,实有南辕北辙之嫌。但佛子实力高强,若佛子不出手,他肯定阻止不了面前的“师父”与“师叔”,也就是说主动权在佛子手中。 思及此,柳双暂且同意了佛子的建议。 ** 一道巨大的回字神符在地府上空炸开,所有阴鬼皆在界主威压之下吓得瑟瑟发抖。阎罗殿被百余弓箭手包围,神风箭如细雨般射入,箭尾连着绳索,武者们便沿着绳索攻入中枢。 地府重要街道早已被大军占领,每一条街都有数名金丹修士驻守,每一个路口都有一名元婴修士坐镇,阎罗殿外还有十五名洞虚修者结阵。亦尘与怨仙各自分出神魂相搏,天上不时有余威落下,引得地府百姓慌忙逃窜。 纵横剑还在恶尸手上,亦尘手中无剑,只得以神文相助。两人神文与巫呪相互对抗,待到最后,亦尘见时机已到,一个瞬身来到阵法中心。 其实攻击不过障眼法,亦尘早已命令修士结驭龙大阵擒杀怨仙。他与怨仙交手的过程中,驭龙大阵悄然结成,他一入阵,曲孤鸿便启动阵法,怨仙瞳孔一缩,待想脱身已经迟了。 阵心一条金龙呼啸而出,其声势浩大,周围屋宇尽皆坍塌。金龙昂首天穹,龙尾盘踞整座阎罗殿,龙身投下的阴影覆盖了大半个地府。 亦尘驭龙而上,金龙咬住怨仙的身体直冲云霄,紫黑的魔血顺着龙须簌簌飘落。 怨仙痛呼一声,檐帽脱落,露出一张光洁俊美的半脸,只是眼睑微微抽搐,似痛苦不堪。他腰部以下皆被金龙咬在嘴里,只要金龙微微用力,便会一分两段。可惜在如此关头,他只嫉恨地瞥了眼亦尘,完全没有求饶的意思。 “你们目的是什么?”亦尘半跪在龙首上俯视怨仙。 怨仙只给了他一个诡异的微笑。 “无名是谁?月同孤又是谁?现在的无名是无名吗?”亦尘让金龙咬的更紧。 魔血流下更多,怨仙额生冷汗,可笑容不变。 “我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们自相残杀,我做不了仙,你们也做不了!”声音喑哑而狠厉。 面对如此狠毒的话语,亦尘却并不放在心上。其实有些问题他心知肚明,此番逼问也不过想验证心中所想。既然怨仙不愿合作,杀了就是。于是他摸摸金龙的脑袋,下了杀令。 金龙牙关一闭,怨仙的残躯霎时四分五裂,亦尘转身,金龙将剩余骸骨全部吞下,引出一声长啸。 怨仙已死,魂魄也在龙腹之中。 只是仙魄难毁,日后若有有心人想助其复生只需剥开龙腹。 心念电转间,亦尘凭虚而下如翩翩落叶,金龙也在同时消散,缓缓退回驭龙阵纹之中。 “恭迎界主——” 曲孤鸿领着众修士齐齐跪下,迎接界主归来。亦尘与怨仙战斗之时,曲孤鸿已经将地府中枢全部控制,其余不听号令的鬼将也已一一抓捕。 “孤鸿,将地府情况汇报给我。”亦尘刚落地便匆匆问道。 怨仙既死,目的已经达成,解决完地府事宜他会即刻奔赴北域。 曲孤鸿:“地府已经全部归于掌控,至于十二殿……” 话还没说完,地府外忽然有一阵骚动,哭嚎声隐隐传来,随后是磅礴的水声。亦尘耳尖微动,预感到一丝不祥,曲孤鸿也发觉不对,望向忘川河的方向,质问道:“什么声音?忘川河出了何事?” 众修士面面相觑,也一头雾水。 然而很快,一位巡衣卫匆匆赶来,顾不上给界主行礼便大喊道:“报——黄泉魂海泛滥了!” ** 黄泉魂海乃人界死魂的归所,魂海泛滥只意味着一件事:人界遭遇浩劫,有大量生灵死亡。 众修士闻讯色变,亦尘听到消息后也全身一震,整个人化光离开地府。 而另一边,神梳塔与界门交汇之处。 在四名尊者的入画威能之下,界门缓缓开启。可柳双不欲开启界门,于是中途撤力,反而朝欲尸拍出一掌。他本以为佛子会趁此合作,擒拿欲尸,结果欲尸似有预料,竟简简单单躲开了,随后三名尊者同时出手,竟然齐齐攻击他,他抵挡不住,于是被打得倒飞而出,撞在界门之上。 “佛子?咳咳……怎么回事……”柳双不可置信地抹去唇边血迹,他万万没想到莲献佛子竟也是同谋!三名入画尊者级别的敌人,就算师父来了恐怕也难抵挡! 欲尸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我不杀你,你只需好好看着。” 说罢,三名尊者抚上铜门繁复的表面花纹,那些花纹在神文的催动下渐渐泛起淡金的光泽。 轰隆隆,界门缓缓开启,天地一片苍茫。 界门后面是虚无,其中潜藏着无数危险的虚空乱流。三人开启入画境,用神文构建的空间通道迅速铺展,似一条幽深而黑暗的黄泉。 欲尸手一招,一把墨玉长剑迅速凝结,其上光泽璀璨。 “道引虚空——” 一声沉沉低喝,墨玉长剑如一道匹练般穿越通道,将通道照得雪亮。 长剑穿过通道之后,暗处开始出现声响,窸窸窣窣如潮涌的蚁群。柳双睁大眼睛,却见一个黑影出现在通道尽头,接着通道里出现更多的黑影。黑影层层叠叠,身形怪异,有的还四肢着地,匍匐而来。他们都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远远望去如暗中饥饿的厉鬼。 “这是什么……”这是柳双第一次看见魔,那些黑影散发的诡异气息令他不寒而栗。 当然,震惊的不止是柳双,当善尸看见黑暗尽头潮涌而来的魔物时,心里狠狠一沉,猛然看向欲尸:“你竟然把低等魔种召来?!” 善尸清楚浮黎界中大多是魔物,但低等魔种不同于普通魔物,只是魔气与怨气的混合衍生品。它们无意识,无伦理纲常,通常也很难杀死,是目前荒废的浮黎界中最可怕的魔物。 “你说过此行只为天道,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要毁了这个界面?”善尸反手撤去神文,但界门已经开启,魔物开始源源不断地涌来。 “杀天道夺界心与毁了界面又有何区别?”欲尸悠然望向善尸,“没有界心此界一样会生灵涂炭,你既然同意助我夺取界心,又为何阻止我魔化天下?” 闻言善尸一顿,然而就是这犹豫间,魔物已经从界门汹涌而出。 一股狂暴而阴寒的魔气自界门中蔓延,莲献佛子微微皱眉,拈起一缕魔气细细感知。无数魔物涌出,攀上神梳塔,顺着梳齿往塔基掠去。眨眼间,整个神梳塔便仿佛被蚁群覆盖,塔身皆是移动的魔群。同时,界门也如一道入海口,魔物似万河入海,浓郁的魔气冲天而起。 “啊!这是什么?!”神梳塔上的修士见魔色变。这些魔物的生理特征与人族不同,自身的魔气也与灵气相悖,更可怕的是它们吃人!修士们纷纷抵挡,却不料魔物众多,修为低的很快被咬了脖子淹没其中。 “快快!撤离!”修者们见事有不对,纷纷退走,魔物趁此扑杀修士,神梳塔中霎时传来惨叫。魔物顺着入侵神梳塔,见人杀人,塔基中枢近乎失守。 “这都是什么东西……”控制神梳中枢的守塔人见此情形,面色惨白,“界主让我们迎接的……就是这些怪物?!” 魔物暴走,神梳塔两千余修士陷入苦战,更多的魔物从天穹爬下往北域奔袭。一时间,不断有黑影从天空坠落,以神梳塔为中心,魔物如瘟疫般扩散,所过之处灵气枯竭,寸草不生。 “畜生!” 柳双再次拍地而起,手中神文欲突破樊笼。然而欲尸一拂袖,强大的威压将他镇压,使他只能被困在樊笼里眼睁睁看着魔物入侵。 “师父视你为知己,等你千年,你就这样骗他!”柳双愤怒至极,剑意如虹直逼欲尸面门,“你是要毁了六域!你畜生不如!” 界门开启之后,欲尸就用樊笼将柳双锁住,此时对方再挣扎也不过徒劳。 “这六域本就建立在我界的鲜血之上,毁了又何妨。”欲尸单手作符,欲将柳双封口,哪知符意刚出,另一道剑气竟极快地打碎樊笼,一只修长的手拉起柳双,将柳双护在身后。 欲尸斜眼上挑:“洛衡?” 善尸横剑在前,温醇地笑了一下:“抱歉,此事我并不赞同。” 这一变故让三人都有些意外,柳双看着善尸与欲尸,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师叔。 善尸对柳双低低道:“你去关界门,我来对付他。” 柳双迟疑了下,随后转身朝神梳塔御剑飞去。 “莲献,拦住他。”欲尸伸手,三引剑凝结而出。话音落下,佛子淡淡瞥了眼二人,化光追随柳双而去。 界门前惟剩善尸欲尸二人,通道已经稳固,不需操持神文,善尸看着铺天盖地的魔物,叹了口气:“无名,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主人报仇,重建浮黎界,可我观你心性,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 界门已经开启,神文通道已经成型,如今再想关闭界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神梳塔停止运转。 神梳塔就如一把钥匙,开门需要钥匙,关门也需要用钥匙上锁。 柳双急急赶赴塔顶梳齿,却见梳齿上血迹斑驳,到处是修士的残肢断骸以及魔物们血红的眼睛。低等魔种仅凭本能行动,何处灵气浓郁就往何处掠夺。柳双一路见魔杀魔,及至塔基,发现魔物竟堆满了神塔底层! 神塔内部以螺旋状上下,无论云梯还是各层主控室都布满魔物,放眼望去一片密密麻麻的青黑。柳双一阵寒栗,那些魔物却根本没理他,而是埋头往一处拥挤,似乎那处有无上珍馐引得它们争相抢食。 柳双只觉奇怪,神识扩散,这才发现魔物抢食的那处竟是储存灵矿的仓库! 神梳塔的启动与关闭都需要大量灵石,为了搜集灵石,师父特意预备三个月来储备灵矿物资,而今……这些灵矿竟是被魔物们哄抢一空!魔物们对灵力充足之物情有独钟,吃了灵髓便吃灵石,吃完灵石再啃灵矿,现在连一点灵矿渣滓都不放过,而塔中修士也是发现这一特点,于是关闭塔门,将魔物锁在塔中,塔外则布置阵法,欲将魔物们一网打尽! 柳双瞬间便看清塔中形势,只是魔物连绵不尽,就算把塔中魔物消灭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如今该做的应是釜底抽薪,关闭界门,才能真正解除魔患。 他一个瞬身,正欲召集塔外修士,却在下一秒被一袭白衣袈裟拦住去路。 “你要拦我?”柳双握紧手中灵剑,指间暗暗捏诀。 “不,吾只来看看。”佛子低头俯视塔中群魔。 柳双质问道:“堂堂佛子,竟然伙同奸人引邪物入六域,你怎么配受西域尊崇!” 莲献佛子:“世人予吾信仰,吾予世人庇佑,两全其美。” 柳双:“引魔物来杀人,这也是庇佑?佛子真是好买卖。” 莲献佛子:“重生之前,必先除旧疴。天道侵占六域已久,魔化才可与天道制衡。” 柳双自是不听这些歪理邪道,他说:“我不与你争辩,若要拦我,就出手罢。” 莲献佛子摇头:“吾不拦你。界门开启至今,魔物已经入侵北域,足够了。” 言下之意,目的已经达到,柳双就算关闭界门,也无所谓。 柳双听得面色一白,怒目看向佛子,佛子伸手作请,竟是一派悠然。然耽搁一刻便是更多魔物肆虐六域,柳双再不犹豫,急急奔向塔外。 界门开启之前塔中有两千余修士,苦战至此,只剩八百余。八百人里,一部分将神梳塔的控制中枢牢牢护住,试图关闭界门;另一部分围在塔外,与魔物血战,试图阻止更多魔物流入城池,伤害百姓。 柳双立于神塔上空,传音四方:“众人听令——异界有变,一切以关闭界门为先!所有修士回塔!协助塔基重新运转!” 一声令下,众修士终于有了主心骨。之前四尊不见踪影,使得众人猜忌深重,看见魔物肆虐后更是绝望至极,如今南域尊主亲临,众人才看见希望,喜极而泣。柳双带头杀入塔中,将那些啃噬灵矿的魔物一剑斩断,八百余修士紧随而至,塔中又是一番厮杀,不过这次是道修占了上风。 众人见此更是士气满满,以为事有转机,然惟有柳双不见喜色。灵矿已被魔物啃噬殆尽,万万不足以支撑神梳塔再次运转。可偏偏关闭界门也需要大量灵力资源,没有灵矿,他该如何? 看着塔中百丈高的熔炉,柳双忽然想起了师父。 师父一向爱惜六域,若是知道界门后是这样的惨景,想必痛不欲生。所以若是师父在此,又会如何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8章 界主被渣记录 0259_腐烂 亦尘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不老渊仙府的床上,床帐被褥被套通通换了新的,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他动了动,发现还有一只手揽着他的脖子。他转头,一张安静的睡颜映入眼帘,无名在他身边睡着了。 亦尘眼一闭,唇一抿,巴不得自己再死一次。 按理说,他“死”了这么些天,这次醒来应该身处棺材或者灵堂,再不济也应该去冰窖或者冰窟里走一遭。结果他没想到,无名竟然就这样抱着他的尸身睡了三天。 这是什么?恋尸癖吗? 亦尘幽幽叹了口气。 他本来想醒来之后直奔北域神梳塔,但如今的处境好像不太妙。 神识上浮,亦尘暗暗将全身检查一遍,发现身体状态非常好,心脉处的魔蛊也正沉睡,识海中的红云已消散无踪,精神抖擞,仙脉恢复,惟有道心仍然凝滞,仙力运转十分困难。 “玩得开心吗?”忽然,一道嘶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亦尘左耳连着半边脖颈的肌肉不自然地痉挛两下,偏头看去,正与一双鲜红的魔眼对上。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眼睑至脖颈处皆有青黑的魔纹,看上去十分狰狞。 “你……”话卡到嗓子眼。 完了,无名醒了。明明他动都没敢动。 亦尘没来由一阵紧张。他不怕无名,但他怕无名给他种下的魔蛊,怕无名将他囚禁于此不让他去北域。 哪知诸般念头划过,对方却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脸颊贴着额头:“你别紧张,我不会伤你。”声音没有第一句那么沙哑,甚至还带有小心翼翼的意味。 亦尘一愣:“你知道我没死?” 头顶沉默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亦尘心想,不知道你还抱着我尸体睡觉,勇气可嘉。 对方又道:“你去哪了,还会走么?” 亦尘淡淡道:“会,只要有机会我就会走。” 话一出口,仿佛打开某个开关,对方倏然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劲瘦修长的五指紧紧捏住他的下颌,语气凶狠:“你再说一遍!” 下巴被捏出红印,如此反复无常倒不太像平日的无名,亦尘将眼前人打量一番,恍然:“你神魂受了重创?” 无论从面相还是从言语动作来看,对方的神魂极度不稳。 他又用余光瞥了眼四周,这才发现床头床尾皆画了不少神符,地上也是密密麻麻的辅助阵文,全部以鲜血书写,煞是瘆人。 “这是……招魂阵?”亦尘眼瞳急剧收缩,下意识把上恶尸的脉门。待感知到对方虚弱的三脉,亦尘心里兀地一刺。 看来这几日对方都在不要命地为他招魂,还是以鲜血为引。招魂阵耗费了对方大量魂力,所以才虚弱地与他一起躺在床上。 “疯子。”一边下评语,亦尘一边缓缓起身。方才他还在担心自己会受无名钳制不得离开,如今看对方神魂状态,却根本拦不住他。 果然,亦尘轻易便撤下对方的钳制,恶尸召出金线缠住他的脚踝,他并指为剑将金线斩个粉碎。 “咳咳……阿尘……”对方吐出几口血,虚弱地在后面喊他。 亦尘听不得无名如此低声下气,他将云鹤白袍随意一披,然后用袖子胡乱抹了下对方唇边残血:“你总不能说,一个小小的招魂阵就把你折腾的快死了吧?” 话落,对方唇边一弯,哪有半点虚弱吐血的模样。对方抓住亦尘的手,轻声道:“你陪我,我就没事。” 亦尘反手给了他一掌,恶尸不闪不躲,生生受下。这下,是真的吐血了。 “不要与我粉饰太平,”亦尘眼中沉沉,厉声道,“黄泉魂海泛滥,北域一定出了大事。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让我走。” 恶尸:“我可以用魔蛊控制你,让你无法离开。” 亦尘眼中金纹毕现:“你敢!” 二人对峙,不老渊中大雪飞扬,冷风灌进仙府,只听得门窗皆有呜呜风声。亦尘一手披衣,一手执符,警惕之色犹显。 “罢了。”就在僵持的当口,恶尸却忽然垂下眸子,态度松缓,“我陪你一起去。” 亦尘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松了口。在他的预判里,无名应该会强行以魔蛊控制自己,而他也做好了拼死不受控制的准备。 恶尸从床上下来,将云鹤白袍替他仔细穿好,又拿绸带替他束起长发。亦尘还有些没回神,对方已经给他穿戴齐整,并捏住下巴舔了一下他的薄唇。 亦尘:“为什么你……” 为什么无名突然转变了态度? 恶尸:“我没打算害你,我只想成神。” 亦尘捕捉到关键信息:“成神?” 恶尸:“我即将死去,惟有成神可以让我成为独立的人,不受主人生死的影响。” 亦尘听不懂了,目光困惑。 恶尸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道:“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你活着,你若死了,成神又有什么意思呢。” ** 魔物入侵北域,所过之处魔气横生,瘟疫蔓延。 界门渐渐开始关闭。 欲尸全身一震,猛然望向神梳塔方向,却见一百一十二道梳齿齐齐亮起神文,璀璨的光辉上达云霄,破开浓密的魔云,连天穹都泛出苍青色的晴朗。 “怎么可能?”欲尸喃喃道。 他特意命令众魔摧毁神梳塔、侵蚀灵矿资源以阻止界门关闭,可柳双怎么做到的?居然让神梳塔重新启动! 善尸此时正抱着一把长琴,察觉界门正在关闭,眉眼一挑,五指按住震颤的琴弦,停了攻击。他抬头下望,正见莲献佛子踏风而来,其面容沉肃,眼中似凝了不化的寒冰。 “怎么做到的?”善尸问他。 佛子执礼,沉沉念了句往生佛偈,才一字一句道:“以身投炉。” 一道刺耳的琴音撕拉划下,善尸颤声道:“什么?!” 佛子:“柳尊主带着七百三十二名修士以身投炉,最后使神梳塔成功运转。” 修士血肉之中蕴含大量灵气,其价值远远高于灵矿。况且此番来神梳塔的大都是元婴以上修者,特别是柳双,他一人之力便堪比半座灵山。 佛子低沉而肃穆的声音悠悠荡荡,善尸如遭雷击,眼中流露出悲痛与不忍来。欲尸不发一言,三引剑剑尖下垂,剑光啸引九天,却似在行哀礼。神梳塔中,深沉的悲怆之声久久环绕,那是幸存的守塔人在目睹八百余修士舍身投炉之后悲痛的哀嚎。 天际隐现黄泉,无数魂灵飘忽而上,赴往地府。短短数月,地府的魂海竟是不得安生,死魂之多导致黄泉泛滥成涝。 而就在此天地同悲之时,一道恐怖的属于仙灵之力的威压陡然降临。 北域群魔似有所感,纷纷停下动作,仰头看向天穹。天穹突现一道亮眼神光,如流星般划破魔云,露出朗朗乾坤,清明天地。 “柳双——!” 极尽哀怆的声音响彻北域,亦尘五指成爪,天云聚起一道百丈神龙,龙尾一卷,将飘散的魂灵悉数卷入怀中,动作轻柔而小心。亦尘瞬身来到神龙之下,开始疯狂寻找柳双的魂魄。 原来亦尘出不老渊之后,六域一切情况都悉数展现在他面前。他是界主,界面气机与他相连,界门的开启,魔物的入侵,以及柳双的舍身投炉他透过天眼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当他知晓柳双为了关闭界门领着众多修士扑进熔炉之中时,心头大震! 他惊,他恨!他恨不能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柳双?柳双?你在哪?!”亦尘颤声在千余魂魄之中胡乱搜寻。 柳双与八百修士一同葬身神塔熔炉,其魂灵早已混做一团,甚至可能在极度的痛苦中残缺不堪。可那是他的徒弟,他唯一的小徒弟!千年前他将那个长相平平胆怯羸弱的小童子牵回捉鬼铺时,他就只认他一个徒弟!甚至,在他生活的几百几千年里,从有了柳双开始他才是真正高兴的,天衍师门从来就只有三人,他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回到只有他、无名和柳双一起在苏城的日子,那才是最开心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柳双死了!无名也变了!他恨!为什么会这样?! 亦尘不断搜寻,却迟迟找不到柳双的魂踪。直到最后,他濒临绝望,目眦尽裂,庞大的仙灵威压朝欲尸涌去,三引剑一声铮鸣,挡在主人身前将威压悉数挡下。 “你到底是谁!敢入侵我六域,死!” 界主之怒,威震天地。亦尘知道远处那名白衣道人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人与无名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在他面前有三人都与无名一模一样!而莲献也莫名其妙地背叛了六域。只是这些疑惑他已经无心探究,因为魔物已经侵蚀北域,北域诸多城池已经受魔瘟污染,草木枯萎,生灵涂炭。 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必须挽回! 极致的神光从指间扩散,这一次的普世神光极冷极寒,带着不留余地的温度幽幽蔓延。所有人在看见神光的一刹那,心头皆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走。”欲尸拉着善尸划破虚空。 佛子也悄然退走。 惟有恶尸站在神塔之上遥望亦尘,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普世神光逐渐笼罩整个北域,肉眼可见的冰霜也将大半个北域封印。草木冻结,鸟雀坠落,广袤的荒漠化作冻土,热闹的城池化作冰封的孤城。人、鬼、魔皆在普世神光之下一寸寸冻结。 魔物嘶哑的哀叫此起彼伏,其中还有混入的高等魔试图反抗,却被强硬冰封。凡人、修士也在神光之下悉数封印,不少人试图逃脱冰封,却逃不出仙力扩散的速度,最后维持着惊恐欲逃的动作永远定格。 亦尘毫不留情地封印一切。魔气如瘟疫,迟早会荼害整个六域,与其心软放任魔气蔓延,不如干脆封印整个北域,自断一臂!而无辜亡魂与魔物的哀嚎将是他自愿承受的业与功。 体内道心越运转越凝滞,直到最后亦尘感觉整个内府都仿佛被冻结,再用不出一丝仙力。普世神光消散,封印结束,亦尘失力,如一片枯叶般从云霄坠落。 耳边风声如啸,他恐怕要成为一名摔死的界主。 然后有人拉住了他。 恶尸见亦尘唇泛青紫,手脚冰凉,显然冻得不轻,于是脱下衣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再怜惜地将人抱在怀里。 “没用的……”亦尘闭上眼。 他与六域气机相连,北域冰封,他自己也要承受冰封之苦。 “阿尘?你睁睁眼,别睡。”恶尸哄着他,拍他的脸,不让他失去意识。 亦尘却只觉识海中一片哭嚎之声,吵得他昏胀欲炸,而下一瞬,他自己身上也出现了变化。 “腐烂?”恶尸惊异地看着亦尘手背上逐渐生疮、流脓,脸上、脖颈里也渐渐有了腐烂的征兆。恶尸脸色大变,手忙脚乱试图为他治伤。 修士不会生病,更遑论仙人。可亦尘的身体竟然在腐烂,简直闻所未闻! 而谁也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天域之中,腐烂也正悄然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还有两章就能完结【并不】 顺便说一嘴,前几天有位读者在文下打了负分,让我一度十分伤心。但是今天刷后台,发现她还在继续订阅。有点小高兴,小天使要么是打分打错了,要么是口嫌体直,反正我都喜欢~ 此文的确有点虐,剧情编排也有缺陷,连我本人都想把攻掐死一百遍。诸位若有不满,多打几个QAQ能放过我嘛QAQQAQQAQ! 第229章 界主被渣记录 0260_天域浩劫 一声痛苦的长啸,一只庞大的白龙盘踞在苍梧树根处不停翻滚,诡异的不正常的腐烂逐渐出现在它身上。 小烟萝害怕地躲在苍梧树茂密繁金的树冠之中,眼睁睁看着尊贵的朝九大人愤怒咆哮。 “魔!是谁让魔污染了我!” 自从界门开启魔物入侵,尘尘虽然封印了北域,但沉睡千年的天道白龙提前惊醒,并且身上开始出现腐烂的征兆。小烟萝见此手足无措,更被天道愤怒的声音吓得躲在一旁不敢吱声。 它心里十分着急,因为柳双死了,尘尘元气大伤,朝九大人还莫名其妙出现了腐烂,六域情况不容乐观。而它只是见习天道,千年来只学会了吃吃睡睡,遇此危机心里跟煎了油一样,脑中却没个主意。 白龙将苍梧神树搅得摇摇晃晃,金色的浆果落了一地。白龙沉睡期间,一直以吸收神树精华来疗养,如今竟然自毁神树,可见其失控。 小烟萝吓得快哭了,终于忍不住朝人界发出了一道传音。 【尘尘!快回天域!朝九大人不好啦!】 自从尘尘使出普世神光,它就失去了与尘尘的感应,可如今朝九大人不妙,还是得把尘尘喊回来! ** 另一边,北域。 亦尘将入侵的魔物封印于北域,他本以为这样就能消弭威胁,可惜,他料错了。 魔物死而不僵,被封印后,虽然不能行动也没有意识,但信仰犹在,拯救它们来此界的欲尸就是信仰的容器。本来这信仰由三尸平分,可惜恶尸和善尸放弃了合作,于是源源不断的信仰涌入欲尸体内。 这份信仰甚至代表了整个荒废的浮黎界对新界面的渴望。 浩大的魔云笼罩六域,天道的光华被遮盖,六域之中出现了另一股强大的气运,这份气运远远压过如今气息微弱的界主。 亦尘浑身一震,似是感应到什么,挣扎地要从恶尸怀中起身。 “哪都不准去。”恶尸将他狠狠按进怀里,巴不得揉进胸膛与自己融为一体。“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再动我就催动魔蛊。” 欲尸的状况恶尸身为三尸自是无比清楚,他更清楚欲尸要做什么。而亦尘如今肉身腐烂,仙力空虚,去了只能送死。 “你放过我罢……”亦尘闭眼靠在他怀中,声音却是颤抖,“我失去了无名,失去了柳双,你还要我失去父亲和六域?你不如先杀了我。” 恶尸一愣,低头看去,却见亦尘正垂着头,下巴处落下一滴清泪,顺着滴到他手上。他被烫得缩手,却触到亦尘腐烂的伤口,疼得后者嘶地一声。 恶尸手忙脚乱地抹去亦尘眼角泪痕,小心翼翼不触到任何伤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受,我只是担心你……” 语气一改强硬,几乎是讨好。 若是以前,恶尸最爱的就是亦尘崩溃哭泣的模样,恨不能将眼前仙凌虐、亵渎,恨不能让眼前仙堕落成魔的模样。可现在亦尘哭了,跌落了,他却丝毫不觉快意,反而心里如被一根刺深深戳入,流出鲜红的血。 “我要去天域。”亦尘低低道。 恶尸急了:“不行!欲尸想要杀天道夺界心,你若去天域,必死无疑!” “果然……”哪知听了这话,亦尘反而更坚定,“我必须去。” “不行!” 一串神文迅速凝结,亦尘指间杀意凛然,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对恶尸施了个定身咒,随后如游鱼脱出,吐出一口血。 “我说了,阻止我等同于杀我。”亦尘抹去嘴角一点残血,眼中金纹重现,警惕地盯着恶尸一举一动,“你若催动魔蛊,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恶尸目光复杂地看着亦尘,亦尘一步步后退,脚下封印的冰层被他踩得咯吱作响。恶尸犹豫再三,终是没有动作,亦尘见此一个转身化光而去。 “小心,你的剑在欲尸手里。”临走时恶尸提醒道。 亦尘被囚禁时,恶尸为了防止亦尘斩断金线逃跑,将纵横剑扣下,后来又辗转至欲尸手中。当时他只觉自己机智聪明,如今反倒给阿尘挖了一个大坑。 ** 欲尸得了众魔信仰之力,修为大涨,举步跨神,于是扶摇直上天域。天道系统拦住他的去路,他亮出纵横剑,天道系统以为是界主默许,于是敞开屏障,任由欲尸闯入。 天域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欲尸到时,正见苍梧神树枝叶凌乱,浆果撒了一地,一只巨大的白龙伏在树根处重重喘息,吐息自成云雾,龙身脊背上腐烂之处深可见骨,脓化的组织偶尔脱落,凄惨至极。 他眼中露出几分了然,翩翩落地,无形的魔气将云海中的残叶扫至一边。 “走开!不准伤害朝九大人!” 刚走几步,苍梧神树的树冠中便有一只小龙倒垂地冒出来,朝他狠狠龇牙。欲尸只当它是守护天道的小喽啰,挥袖便是一道剑气。烟萝一见剑气,抱头鼠窜,神树簌簌落下几片叶子,小烟萝已经吓得躲到了神树背后。 天道早已看见欲尸,此时白衣道人一步步靠近就如招魂的白幡一声声诵吟。 “堂堂天道却腐烂至此无人来救,真是可悲。”欲尸停在距离天道几尺的距离,悠悠拔出纵横剑,剑刃出鞘的清鸣响彻天域。 欲尸此来就是为杀天道,开界门除了得魔道支援之外,也是为了使天机蒙蔽、天道污浊。杀天道不是区区三字便可了结,若非天道两千年前就已重伤濒危,如今的他恐怕连进天域的机会都没有。 “孽障,魔物果然是你……”天道白龙认出欲尸,龙瞳瞬间化为竖瞳。苏醒之后,它就将六域所有信息搜查了一遍,亦尘如何引狼入室如何自掘坟墓它通通看得一清二楚。了解到事情始末,它还来不及愤怒,跗骨之痛与杀身之祸便已降临。 “万年前,”欲尸停在白龙面前,手中神剑隐露锋芒,“你为何要让业火焚烧浮黎界?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或许能放过你。” “执迷不悟!”天道白龙却朝欲尸一声怒吼,背上腐肉绽开,露出森森白骨,“吾早就说过,青君乃方外之人,收你为徒是心怀不轨。你当年为争仙位使尽手段粉身碎骨,最后还不是败给释昭尊。你可知自己为何而败?” 欲尸淡淡道:“是你百般阻挠,甚至降下天劫摄杀我,事到如今却要抵赖么?” 闻言,天道怒目:“荒谬!你是吾亲手培养的天道之子,仙位本就为你而留。释昭尊不过区区凡子,是青君将他暗中扶持,你的一切消息也是你的好师尊泄露出去的!他明为帮你,实则将你视为杀吾的利刃,就连那道天劫也是他亲手召来。你仙道断绝,吾一怒之下才降下业火惩罚三界,你怎能恩将仇报?” 欲尸一手抹去纵横剑上残留的血迹,挑眉问:“我如何信你?” 天道吐出一口浊气:“不信又何必问吾。” 话已至此,欲尸终于相信一二。可惜他并非主人,就算知晓幕后之人正是师尊,自也心如止水。他问这番话不过为主人讨一个真相,还一个瞑目。 欲尸一指弹过神剑锋利的薄刃,魔气如平地而起的妖风。 “你……”白龙看出对方仍有杀意,拼命腾身而起,结果刚飞一半又重重摔落,身上鲜血迸流。 “我仙道断绝与你降下业火有何干系?”欲尸淡漠地结出杀神之符,符意缠绕于剑上,“我失去道心流离失所之时你在哪?我长跪神祠受万民唾弃之时你又在何处?我无力成仙,你不甘输给青君,所以才降下天火焚烧三界,是你放弃了浮黎放弃了我,不要说得冠冕堂皇好像是为了我一般。” 冷冷的话语落下,天道白龙身形一僵,神剑已裹着杀天之能从天而降。强大而沉重的魔威如泰山压顶,这般神威对苟延残喘的天道来说必死无疑。 “住手!”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嘶哑的低喝忽然传来,一抹白光如箭般挡在天道白龙之前。欲尸瞳孔一缩,捏诀的手生生停下,然神剑依然凭着惯性下落,一举刺穿了来者的胸膛。 一簇血花绽开,亦尘后退几步,引出一条蜿蜒血迹,他喘息地靠上白龙的龙爪,一把雪白通明的长剑赫然插在胸前。 这一变故让欲尸和白龙皆神色大变,欲尸一招手,纵横剑被强制拔出,亦尘踉跄一步,额上青筋突起,身上的白袍瞬间染成血袍,却不吭一声,极力稳住身形。落于欲尸之手的纵横剑见主人这番模样,剑身微微颤抖。 “尘儿!”白龙却被激怒,长尾将亦尘一卷,以整个龙身团团护住,龙首则吐出数道雷霆,从四面八方攻向欲尸。欲尸严阵以待,然雷霆行至半路便轰然消散,白龙不甘地长啸一声,竟是自行摔在地上,只是龙爪里还牢牢托着浑身是血的亦尘。 “父……父亲?” 亦尘与欲尸皆瞠目看去,正见天道白龙胸前竟有一道与亦尘一样的穿透伤。伤口处透明的龙血汩汩流出,白龙在云海里痛苦地抽搐,气息一寸寸萎靡。 “怎么回事……”见此情形,亦尘慌了,拼命从龙爪里爬出,欲捂住那道致命伤。 明明是他替父亲挡下了神剑一击,为什么父亲也会受伤? 欲尸拖着纵横剑走近,眼中露出几分恍然。亦尘转头怒斥:“滚!” 欲尸置若罔闻,反而走至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扼住他的脖子。亦尘失力,窒息感也随之而来。 “真脏,”冰冷的目光将他一寸寸扫过,“凭你也有资格命令我?” 亦尘下意识地挣扎,结果那只冰凉的手逐渐收紧,手主人的声音也渐渐靠近。 “知道为何你腐烂天道也腐烂,你受伤天道也受伤么?” 他不知道,但这也不重要! “听闻天族有一种秘法,可偷取他人寿命延长己身,被偷取之人与天族性命相连。天道本就大限将至,如今情形,恐怕你就是它经营多年的长生奴。可悲,你以为它真的重视你?它不过是怕自己的长生奴死了。”对方似在冷笑也似在悲悯,“你口口声声尊它为父,可它哪有资格为你父母,你还是顾好自己罢。” 说完,欲尸将亦尘扔至一旁。 身体重重摔下,亦尘只觉全身血液冻结,道心再不能转动一丝一毫,身上腐烂之处加深,胸膛处却如塞了一团雪,无知无觉,只有无尽冷意。亦尘看了眼父亲,却见天道白龙沉沉低喘,气息微弱。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白龙对他的确十分冷漠,漫长的岁月里除了讲解神文,再无其他交流。可若父亲真如对方所说那般无情,又为何教他神文,助他做界主呢。 “尘尘……” 这时,小烟萝忽然从身后爬来,颤颤悠悠地把脑袋搁在亦尘肩上,细心地去舔亦尘胸口的剑伤。烟萝的唾液有疗伤功效,不过一会儿,胸口的冰冷麻木消退,疼痛重新刺激虚弱的神经。 “我已经弄好啦,要启动吗?”烟萝偷偷在亦尘耳边嚼舌头。 方才亦尘来天域之前其实给烟萝下了道秘密指令,这么长时间,烟萝明着缩在一旁装怂,暗地里却用尾巴偷偷搞小动作。 亦尘瞥了眼欲尸,对方此时正逡巡四周寻找界心,显然没有注意他们的方向。 他闭上眼,叹息道:“启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炸,家里出了些事,本来想把前世一口气写完再发,现在不行了。 争取早日完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安。、杨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0章 界主被渣记录 西域,妙法莲华境。 原本平静的佛门圣地,今日却迎来气势汹汹的修者大军。大军浩浩荡荡以乌云压顶之势而来,一路破开佛门金色的祥云护罩,直奔莲华境。 数十艘灵船形成舰队,监视碧落天方圆百里的一举一动,上千修士御剑而下组成阵法攻入莲华境腹地。 境中僧人神色大惊,因为这批大军显然来自南域和北域,基本由界主直接统辖。此番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却不知为何发难。 南北大军从四方包围,莲华境的防护大阵在灵船的攻击下岌岌可危,肉眼可见的裂缝如蛛网般遍布高空,许多法僧支撑不住渐生怯意。 “静心。” 忽然,莲华境的莲心处响起一声低沉而苍老的传音,此传音通过强大的灵力威压直逼识海,扩散百里,听得众僧耳目一清,精神也倏然一振。 一位身披明黄袈裟,缀有银丝红线的中年僧者走出莲心殿,法僧们见此面色大喜,如见救世主。 “贤首!” 佛门至高者为佛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为贤首,如今佛子不在,贤首成了佛门最高信仰者。 贤首自莲心殿中缩地成寸,转眼来到莲华境入口。他手执佛杖,眉目淡静如藤松,抵抗的众僧见到他,纷纷低头颌礼。而境外,数艘灵船将耸立云霄的莲华境包围,灵船发射的雷火符攻打在莲华大阵上,眼看就要攻破。 “贤首!南北联军不知为何攻打我域,莲华境已经守不住了!”有法僧匆匆来报。 贤首伸手按下话头,再将四方来军扫视一圈,高声道:“联军将领何在?尔等闯入西域,伤我佛门弟子,还请现身给出缘由!” 一声,气沉丹田,方圆百里皆能听见,鸟雀皆飞。 灵船舰队停止了攻击,支离破碎的莲华大阵终于能够残喘。最前方的灵船上走出一位披着白裘大氅的佩刀尊者,贤首神色微惊,认出对方是一向跟随界主左右的北域尊主曲孤鸿。 曲孤鸿站在灵船甲板上高高俯视莲华境中狼狈的僧侣们,数艘灵船高高在上地对准莲华境,修者大军也将境外团团包围,气氛森然。 “我乃北域尊主,此番奉界主之命讨伐佛门叛域。”曲孤鸿一字字传音四方,“西域佛子勾结外敌,引魔入界,叛离天道,罪不容诛,界主已将西域列为叛域,下令封锁佛门,收押所有僧侣,反抗者立斩!” “立斩”二字悠悠回荡于莲华境上空,众僧闻言一片哗然,就连贤首也面色微变。 “不可能!”贤首踏出一步,凛然道,“佛子圣心仁德,绝不可能背离天道,尔等所言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话落,众多僧侣也纷纷坚定了目光。谁人不知佛子与界主向来不合,单凭界主一言,无法动摇西域信仰的根本。然而事实是,早在北域神梳塔出事之时亦尘就察觉出莲献的背叛,于是命令曲孤鸿攻入莲华境,制约莲献。 曲孤鸿面色沉定,对僧侣们的迂腐不屑一顾。 “既然佛门不听从界主仙令,有意违逆,那么南北大军将踏平西域莲华。”说罢,一招手,灵船舰队齐齐再次发动,集聚的灵符威能如炮火轰然而下。 见此,众僧如临大敌。 ** 与此同时,六域深处的灵脉也正蠢蠢欲动。 心脉处的贯穿伤导致仙血迅速流失,亦尘的脸色渐渐由惨白转为透明,身上腐烂之处也更严重。若不是有仙体强大的修复力护持,他恐怕早已死去。 “尘尘,你要撑住呀,你……你可别死了……”小烟萝见亦尘呼吸渐弱,吓得缠在他胸口,死命捂住流血的伤口。 亦尘眉头一皱,忍不住咳了两下,手指紧紧抓在苍梧神树的树干上。 “我没事……”他瞥了眼欲尸,对方正往树心而去,那里是天道系统的核心,藏有界心。天道白龙则瘫倒在不远处,龙身腐烂之处比他还严重,此时已是奄奄一息。 “你现在继续封印……”亦尘低低嘱咐烟萝,“无名……我来解决……” “你你怎么解决?!”烟萝完全不信亦尘的鬼话,然而亦尘已经颤巍巍站了起来,并将缠在身上的玉龙扒下。 “去。”亦尘将烟萝往前一推,自己却也踉跄了一步,“只有你能操控天道系统……把天域关闭……守住界心……” 原来,亦尘来天域之前就已料到自己不是对方对手,于是暗中通知烟萝关闭天域。天域关闭,无名就算得到界心也无法离开天域,这样也算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我我……”小烟萝手足无措地抹眼泪,亦尘眼锋一扫,厉声道:“去!” 小烟萝吓得一抖,赶紧一个翻身挂上树梢,往苍梧树心窜去。 “嗯?”欲尸注意到二人动静,剑风一转便朝烟萝刺去,烟萝拼命逃窜,然而躲不过那几乎割裂虚空的剑光。 嗖—— 就在清冷的剑意要将烟萝一刀两断时,一根树枝挡在烟萝面前,骤然粉碎。 烟萝如蒙大赦,一溜烟窜入树心,欲尸则斜眼一瞥,正见亦尘扶着苍梧树干沉沉低喘。 “拼着破败之身也要阻止我,看来界心确在此处。”欲尸露出了然。 “你要界心,除非我死。”亦尘伸手从苍梧树上折下一根树枝,细枝入手,倏然化作一把长剑。 苍梧树上,一花一叶皆是神物,哪怕只是一根树枝,也可化为绝世神兵。 “就凭你?”话落,欲尸化作一道白衣残影,手中剑光直逼亦尘面门,亦尘瞳孔一缩,澎湃的仙力忽然从周身涌出,形成一道屏障拦住剑锋,与此同时,六域轰隆响起一声巨雷,天都长明街上整整两列的长明灯倏然神火大亮。 “尘尘?!”烟萝最先反应过来,惊得一跳,亦尘竟是以燃烧寿命的方式在换取仙力! 亦尘面色不改,手中长剑一荡,无形的纵横字随之扩散。 入画!一起手就是最高境界! 欲尸翻身后退,白衣长袍染上入画的涟漪,瞬间化为齑粉。欲尸眼睛一眯,另一重入画也倏然展开,两人各自开启入画领域,剑锋所过之处斩断一切规则。 天域陷入绝对的安静,在连声音都化作规则的领域里,只有两道白衣残影迅速交错,每次看似一瞬的交锋,实则已过百招。 亦尘越交手越心惊,因为对方招式的的确确是无名的招式,剑意也如无名般清远霄冷。可是不对,面前人若是无名,那红衣人又是谁?难道无名不止一个? “你们是谁……”一触即分之间,亦尘忍不住开口,“到底谁是无名!” 欲尸凌空一跃,剑光如倾泻而下的月光,一招魂引月彰将亦尘全身锁定,无情的剑锋就如一个无情的答案。 亦尘不敢硬抗,因为纵横剑在对方手中,正面对决必会因为剑品的不同而落败,所以他一招燕字诀避开纵横剑的锋芒,再一招缚字决化作四道残影直袭欲尸四处命门。欲尸侧身躲过上方剑气,接着神剑脱手,以意控剑,横杀三道虚影。 亦尘就是等着这一刻,或者说过招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对方放开纵横剑。 “纵横,回来!” 纵横与他心意相通,若不是被欲尸控制,早就想回到主人手中,此时神剑脱手,自然脱离掌控,直直奔向亦尘。 亦尘伸手去接,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因为纵横剑影之下竟然还藏了另一道剑意。 三引! 原来对方早有预料,就等着他接手纵横剑时,被隐藏的三引剑意重伤。 亦尘急急后退,纵横剑与三引剑化为两道剑光左右夹击。原本的胜局化为危局,亦尘只能翻身躲过三引剑意,随后以长剑抵御纵横剑意。 然而—— 哗啦,苍梧树枝化作的长剑对上纵横剑竟是寸寸断裂,亦尘不可置信地看着纵横剑刺入胸口,鲜血濡湿衣衫,燃烧信仰获得的短暂力量霎时土崩瓦解。 “呃……” 欲尸快如闪电般来到他面前,长指握住纵横剑柄,往他心口一送。 亦尘全身一震,刹那间,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倒下来,随即被欲尸单手接住。 怎么会…… 因为突袭他的是纵横剑,所以他并未料到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力。他不甘地看向纵横,却见剑刃上竟有许多缠绕的金线,这些金线将纵横剑缠得密密麻麻,如无数道枷锁控制着神剑一举一动。 原来如此,原来纵横剑被严密地控制,他若要取得纵横,只会反之死于纵横剑下。 思索间。 “你的剑里没有杀意。”欲尸拂过他侧脸腐烂的伤处,眼中毫无温度,“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肉身受了致命伤,赖以维持仙体不灭的信仰也燃烧殆尽,亦尘心知大限将至。 “为什么……”他低沉地问出一句。 为什么对方与无名如此相似,为什么对方要杀他?无名绝不会伤他,面前人到底是谁?来六域是何居心! 欲尸似乎很清楚他在问什么,淡淡答:“因为死了。” 亦尘一愣。 “你找的无名两千年前就已死了。” 欲尸的声音平静无波,亦尘在听到“死”字时,全身血液凝固,一刹那连呼吸都停止。 “他……”刚说一个字,亦尘便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欲尸将纵横剑利落拔出,亦尘被带得踉跄几步,最后狼狈地跪倒在地。 “他本就大限将至,只有界心才能救活。可他不忍夺取界心,所以至死也未踏入此界一步。”欲尸将纵横剑上的血迹一甩,神色淡漠,“临死前,他留下三道分魂,我便是其中之一。” 亦尘听得心头大震,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握紧拳头:“胡说八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评说他的生死!” 欲尸俯身看他:“我乃月尊欲尸,继承了月尊八成力量,月尊一切信仰尽归于我。倒是你,月尊死了,你也该去陪他才是。” 说罢,五指聚顶,竟是要生生灭去亦尘的魂魄。 “啊!”小烟萝一直关注亦尘方向,此刻一边操纵天道系统一边被欲尸的动作吓得肝胆俱裂。 危急时刻,亦尘眼中泛起金色的神纹,一股苍茫而浩瀚的天威如雷而至。 “是么?不如你我同去。” 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响起,苍梧神树似是预感到危机,树冠沙沙作响,脚下云海忽而化作浓密的雷云,平地炸起百丈高的雷柱! 天谴! 亦尘苍白而坚定的神色以及欲尸骤缩的瞳孔被雷光照得异常清晰,轰隆一声巨响,亦尘和欲尸皆被震怒的雷霆淹没。 “尘尘——!” 见此,小烟萝再也顾不上什么天道天域,倾身飞入雷霆之中。然而仙人的天谴岂是儿戏,一时间,天域升起万道雷霆,每一道如巨蛇摆尾,黑压压遮住神树耀眼的金光。轰鸣之声震动寰宇,整个天域被天谴之雷充斥,天地忽而一暗,随之是惊天动地的震荡。 “呜呜……” 小烟萝的眼泪当即就落下了。它作为天道自然不惧雷霆,于是疯狂地在雷霆之中不停穿梭,试图找到亦尘。然而方才亦尘所跪之处已成为一片焦黑,天域也被雷光笼罩,久久不散。昏暗的天地里惟剩一道人影以剑撑地,狼狈不堪。 小烟萝认出那是欲尸,愤怒地冲过去。哪知龙牙未到,对方竟支撑不住自行坠落。欲尸受了天谴,经脉根根断裂,内府也被毁了彻底,于是从九重天域层层坠下,落入凡界,堕入地府,锁骨处赫然显现一道烧灼印记,信仰之力悉数流散,修为尽废。 “咳咳……”界心未得,反而被仙人的天谴打落无间,欲尸不甘地咳出大口鲜血,坠入黄泉。 ** 一炷香之前。 欲尸得了群魔信仰,独自闯入天域。善尸在见识到界门开启的惨状后,心生不忍,不愿协助,黯然退出欲尸阵营,独留莲献佛子镇守人界。 莲献以昆仑为台,天书为笔,三界六域的情况皆绘于天书之上。 很快,他发现六域的灵脉似有异常波动。 前世身为行道人,莲献对天道系统的运作较为熟稔。灵脉如此波动,让他顿生警惕,于是写下神文欲探天机。而另一边,小烟萝正在控制天道系统关闭天域。 天域汇聚天地之灵气,要使其关闭,是一件繁琐而浩大的任务。小烟萝选定五处灵气最充足的人界圣地,欲调动圣地的灵气封印天域入口。 莲献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取来通天笔,以天书潜入天道系统之中,阻止天域关闭。 于是两方一个手忙脚乱写神文代码启动圣地灵脉,一个以假天道身份混入天道系统之中,阻止对方指令的运行。小烟萝急得团团转,因为无论神文怎么写,天域就是无法关闭,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位更加精通神文之人将它的代码悄悄抹去。 陷入胶着。 眼看尘尘和无名已经在天域打了起来,小烟萝心急火燎,然后事情出现了转机。 曲孤鸿率领的南北大军攻破西域莲华境,境中僧侣降的降,杀的杀,曲孤鸿还亲自带人闯入莲心殿,将殿中佛像一一砸毁。一时间,莲华境中哀声不断,佛门弟子血流成河。 原来亦尘早就料到莲献会是阻碍天域关闭的重要人物,于是提前吩咐曲孤鸿攻打西域,断绝其信仰。佛子境界高深,六域之中无人可挡,惟有破除信仰才能制约一二。他就不信,佛门遭难,佛子还能神手通天。 果然,莲献感知到佛门危机,信仰迅速流失,手中的通天笔倏然折断,天书也失去光华摔在昆仑山堆积的白雪之中。 “糟了,莲华境……” 天书以及信仰的反噬让佛力迅速消减,莲献神色微变,再不顾天域之事,赴身返回莲华。 “咦?” 天书的干扰消失,小烟萝发现天道系统开始正常运转,于是立即唤醒六域的地下灵脉。每条灵脉深处皆有地龙镇守,五条地龙依次惊醒,人间霎时山崩地裂,一片震荡。 【脉龙听令,异界者入侵,天域即将关闭,尔等随我封印天域,保护界心。】 关闭天域的指令通过天道传于每条地龙耳中,小烟萝按下启动按钮,东域皇城、南域天都、西域莲华、北域昆仑以及地府魂海五处圣地皆应召而起。地龙们呼啸而出,掀起磅礴的灵力浪潮,方圆百里皆如狂风过境,一片摧枯拉朽。 六域众生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地龙腾起犹如海啸山崩,浩瀚的天地灵气形成五道灵柱连贯苍宇,组成封印天域入口的瀚瀚神阵。 天域逐渐关闭,所有人皆感知到天地灵气在迅速稀薄,天地规则也在渐渐消失。 天道归隐。 不明真相的修者们心生不安,纷纷仰望天穹,更有接近天道的大修行者们察觉天域危机,惶惶朝天都御剑而去。 “阿尘……” 众多惶惶者中,惟有恶尸失魂落魄地立于九天之上。 再往上是天顶,惟有仙神可突破天顶进入天域。亦尘进天域之时,恶尸被天道系统阻挡在外,只能惶惶不安地等待。然而就在刚才,无论是金龙线还是魔蛊都倏然断了气机。 亦尘死了。 不是假死,不是虚惊一场,是实实在在消失于世间,连小烟萝都遍寻不得。 恶尸身形一颤,随即他看见了从天域坠落而下的欲尸。 阿尘去天域之时分明已近乎虚弱,如何能打败欲尸? 惟有一命相搏。 不需身临其境,只需看一眼结果,再上推阿尘的性情,便可知晓来龙去脉。 魔瞳中的血纹逐渐变得危险而妖冶,眼见欲尸毫无抵抗之力地堕入魂府,恶尸周身忽然涌出大量金线,一股邪异的魔气直冲云霄,随即杀气腾腾地朝坠落的欲尸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996的我,暂时周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37瓶;浸溶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1章 前世之因 记忆停在天域漫天的紫黑色雷霆之中。 前世的亦尘自毁仙体,引来天谴与欲尸同归于尽,前世之事就此结束。 不老渊中寒风呼啸,属于仙人的过往被一一展现在冰壁上。从出生到死亡,从琐碎的日常小事到六域的动荡。无名、天道、烟萝、柳双、佛子……前世的一切被鲜活地还原,无法想象,前世的亦尘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琐碎往事,在冰寒孤寂的渊底,在苍茫浩渺的虚空,他是否曾后悔遇见无名,是否曾后悔步入凡世。 记忆如潮水,谢怀尘站在邵月的对立面,纵横剑被他扔至二人中间,谢怀尘再一次对邵月重复道:“无名,我们议和。” ** 前世记忆苏醒,谢怀尘终于想起那个深刻于心的白衣身影,以及某个特殊的名字。 无名已经死了,无论是面前的师兄,还是躺在冰棺里的阿衡,或是消失的恶尸,他们都不是无名,无名不会再回来。 三尸是无名的化身,也是无名此世唯一的痕迹,他虽愤怒于自己的身死,但此事毕竟过去多年,如今重温,心中疑问多于愤怒。 “我想起来了,你是无名的分魂欲尸。”谢怀尘忍不住看向邵月,指尖微颤,“所以……千年前为何杀我?所谓分魂,应当继承主人遗志,难道无名也想杀我?” 这是他最大的不解。他一直坚信无名不会伤害自己,可若无名的分魂对他有恨意,说明无名也对他怀恨在心,单凭这一点便能动摇他对无名的所有信任。 闻言,纵横剑气得坐在地上。他本来正欲与三引剑大干一场,结果主人提前把他扔了下来,气得他直翻白眼:“傻逼主人!都死过一次了还信那个混蛋!” 本命剑的小声唠唠自然逃不过谢怀尘的耳朵,但谢怀尘无动于衷。因为扔下纵横剑,是他对“无名”最后一次的信任。 “杀你不是他的意愿,是我。”邵月扫了眼地上横躺的纵横剑,“你连本命剑都弃去,是笃定我不会伤你?” 谢怀尘点头:“对。” 邵月扬袖,三引剑化作一道流光飞至手中。纵横剑如临大敌,在地上当啷啷跺脚,谢怀尘却依然稳稳站着,目光与邵月直视。 然而下一瞬,当—— 三引剑也被扔在地上与纵横交叠横躺。纵横一惊,与三引面面相觑。 “不错,我的确不会伤你。”低低的宛若叹息的声音从邵月口中说出,他将三引剑扔在与纵横剑相同的位置,然后缓缓走近谢怀尘。 时隔千年,谢怀尘不了解欲尸,但对师兄还是很了解。师兄头顶的好感度红条早已达到100,两人还有道侣印在身,师兄不会伤他。 如今正是谈判时刻。 谢怀尘:“前世你引魔入界、扰乱六域,如今又鸠占鹊巢,借我身份控制六域。为什么?” “明知故问。”邵月停在谢怀尘面前,“天域被你封锁千年,若要重新开启夺取界心,必须摧毁五处圣地。而我被你打落无间,修为尽散,只能韬光养晦,暂且等待。” 谢怀尘沉沉道:“等待?可你已经动手了。” 西域无根之境便是五圣地之一,如今前世记忆苏醒,说无根之境的崩毁与师兄没有关系,谢怀尘不信。 闻言,邵月勾了下唇角,俯身与谢怀尘鼻息相近:“不错,这自然要感谢师弟你。五年前,你阴差阳错替我解除天谴,如今我已恢复巅峰,不再畏惧任何人。” 谢怀尘眼中一震。 这时他才想起,五年前的无忧峰聚会上,师兄天罚发作,而他一心想救师兄反而替对方解了天罚之事。原来万事皆有因由,当日他的心软,便是今日的威胁。 谢怀尘沉痛道:“你杀了我,我予你天谴,我们便算两清。但六域何其无辜,你可知道,一旦界心丢失,六域会荒败至死,生灵涂炭!” 闻言,邵月的脸色也一寸寸霜寒:“六域与我何干?我来此界面就是要杀天道,夺界心,重建浮黎。你的六域是一界生死,我之浮黎何尝不是万万生灵?浮黎失去界心,轮回断绝,亿万亡魂无处可去,他们也在等着我,等我夺回界心!” 冰寒而近乎失控的声音回荡于不老渊。 谢怀尘一怔,这还是第一次从“无名”口中听到关于浮黎的感情。以前无名很少提自己界面的事,就算逼不得已,也是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解释。这让他一度以为无名对界面之事并不在意,更没想过浮黎对无名也是一种责任与压力。 “你可以让它们来六域。”谢怀尘沉默了会儿,再次开口,“我答应过无名,浮黎界之人来六域,与众生平等。” 闻言,邵月以一种难言的目光:“为何?” “什么为何?” “前世记忆恢复,你理应恨我才是,为何言语却处处相让?” 谢怀尘现在的表现与邵月的预期完全不同,前世之事桩桩件件都是血债,每一笔都足以让谢怀尘与他反目成仇。可谢怀尘现在看起来好像浑不在意,甚至与他弃剑谈和。这本身就不正常。 而谢怀尘对此也不甚明了。其实前世记忆恢复,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愤怒一下。可那些事仿佛走马观花,记起之后只有一瞬的愤怒,随后便平静下来。心里一阵空落,好像忽然之间什么都不在意了,什么也不感兴趣了,不想与眼前人争执什么,更不想打打杀杀,于是握手言和,只求将一切平息,让一切安静下来。 “无需多言,你只要告诉我,同意还是不同意。”谢怀尘问。 “不同意。” “为什么?”谢怀尘有些惊讶,他已经做出让步,对方还想怎样? “我的目的是重建浮黎,而不是寄人篱下,让浮黎做一方小域。”邵月神色间自有倨傲,“换位而言,若我将六域焚毁,让六域众生迁于我浮黎界内,你又可愿意?” 沉默。 谢怀尘叹息一声。 “不愿。” “是了。你不愿,我又为何要同意?” 谈判失败。 不老渊中掀起一阵寒风,肃杀之气从二人身上迸发。 谢怀尘眸色一沉,忽然如闪电般疾退,地上的纵横剑与三引剑也同时发出一声清啸纷纷飞回主人手中。邵月横夺剑柄,靴尖轻点冰面,随后如箭般扑向谢怀尘,快如残影。谢怀尘也以意控剑,一边后退一边毫不示弱地斩出一道纵横剑意! 神辉交错,邵月的剑意如排山倒海般压在谢怀尘的头顶,逼得他节节后退,手心处渗出血。 高下立分。 谢怀尘自然清楚这实力的差距。他刚刚恢复记忆,状态不稳,绝对不是邵月的对手,所以也根本无心恋战。剑意当前,另一手却隔空画符,一条虚空通道赫然出现在身后。 邵月霜眸一凝,一手执剑,另一手也召出无数金线,将谢怀尘后路封锁,不让他趁机逃脱。 “你恐怕忘了,昆仑也是五圣地之一,你若逃走,不怕我毁了昆仑?” 闻言,谢怀尘猛然抬头,眼神转而变得凌厉。 “你敢!” 邵月结印,一剑化万千,剑阵如大网笼罩谢怀尘。 “有何不敢?不过你放心,前世之事必不可能发生,如今除了界心,我还要你。” 清冷而低沉的声音传来,浩大的剑网如一座樊笼困住谢怀尘。谢怀尘仙力激荡,全力抵抗,然而心中早已震荡不已。 要他?! 前世的欲尸明明对他下手毫不留情,可眼前的师兄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那眼中隐忍的疯狂竟让他不由想起恶尸。 等等,不对。 谢怀尘突然想起,欲尸自称亦无名,可师兄自称邵月。再反观之前师兄体内有恶尸的意识,难道欲尸和恶尸…… 想到一种可能,谢怀尘眼瞳一缩,露出些许不可置信。 “你……” 话未说完,万千剑网便迎头罩下。 谢怀尘并指作符于剑,纵横剑上霎时亮起金色神文,他一招起手式,破字诀如一点寒芒,直破剑阵壁垒。 然而就在二者即将交锋之际,不老渊上忽然吹来一阵阴祟之风,漫天风雪冻结,连神辉也被掩盖。谢怀尘与邵月皆是一愣,随即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如夺命厉鬼直扑邵月。 邵月面色一变,极快地翻手结印,剑阵转而与那天外一掌轰然相击。灵力扩散的余波震得不老渊摇摇欲坠,邵月也被逼得后退几步,与谢怀尘拉开距离。 “谁?”邵月悠悠落地,目光瞥向不老渊上空。 谢怀尘也随之望去,却见虚空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道朦胧鬼影,全身暗雾萦绕,看不清脸,只看出那人着一袭长衫,不似人身。 “趁人之危,实非君子所为。”邵月一招手,三引剑飞回,神识却已锁定偷袭者。 对方身份不明,隐藏的威压却异常强大。而且对方既出现在不老渊,说明跟踪已久,且熟知六域。此等对手,屈指可数。 “在下蜃流海主,此番不过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来者的声音悠悠慢慢,属于仙神的威压却陡然降临,压得不老渊冰壁上出现一条条裂缝。 蜃流海主?! 谢怀尘对这个名号没有任何印象,邵月心中却掀起翻天巨浪。他不会忘记,这位蜃流海主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六域大会上,对方不但救走了北域尊主,还将自己的分魂打伤,对天衍宗下战书。此番天衍宗向北域宣战,便是蜃流海主的功劳。 “是你。”邵月认出来者,眼中威严尽显,“我正欲铲除叛首,没想到你竟自投罗网。” 闻言,蜃流海主徐徐一笑,俯视二人:“此言差矣,我与谢兄弟志同道合,千里迢迢来相助与他,想必若我有难,谢兄弟也会出手相助,对吧?” 目光转向谢怀尘。 意思是寻求合作。 谢怀尘能感知到对方的目光和善且熟悉,这种熟悉没有来由,却莫名让他心安。 “你是何人?” “异魔入界,六域将倾,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蜃流海主淡淡道。 “不错。”谢怀尘应道,“若你心向六域,我定全力以助。” 闻言,蜃流海主朝邵月一笑:“二对一,宗主势单力薄了。” 【前世CUT】 亦尘自毁仙脉,以自尽的方式引来天谴,与欲尸同归于尽。 临死前,入目皆是血红。 他七窍流血,耳中皆是雷霆万钧,身体已感知不到痛觉,意识却还能维持几刻的运转。 而此时此刻,他脑中浮现的却是一件往事。千年前,他与柳双共同扶持大梁朝,可惜修道人崛起,王权没落,梁朝最后还是亡了。梁朝最后一任国君为了帝都百姓不受战火肆虐,撤去冠冕,褪下龙袍,独自饮鸩自尽。 死前留了封遗诏给他。 “大梁亡于朕手,朕无颜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尸。死后,望仙师代朕护佑百姓,勿使叛贼伤百姓一人。” 这样重的责任委托与他,他长跪于天,黯然受下。 六域总要有一位行道人。 以前他想做界主,是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待,后来是为了争六域之主的头衔。现在王朝覆灭,梁帝将遗诏珍重地放在他手中,他终于明白界主是一份责任。 六域不是亦尘的六域,是天道的,是梁帝的,是百姓的,他镇守不老渊,不过是因为无数人寄托在他身上的责任。 他死不过一粒微尘,但六域失去界心,就是千古罪过。 “六域亡于我手……是我无能……自愿死于天谴……”口中不禁喃喃。 “不错,是你无能……”满心懊悔时,一个冰寒的声音忽然想起,他心中一震,却已经无法睁眼看一眼声音来源。 “无能却还……自寻死路……”说话人气息不稳,却隐隐含怒,“你,不负责任。” 不,我没有,我已经尽力了!亦尘在识海中不甘地反驳。 “自尽是懦夫所为,你真令我失望……”那人继续道,“也好,你死,六域便彻底归我掌控,我会将六域毁个干净。” 最后几字,字字霜寒,亦尘闻言,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极大的不甘。本来将散的魂魄因为这一瞬的求生意念重新聚起,变成一缕微弱的残魂缓缓堕入黄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14瓶;lingl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2章 道引随行 不老渊中气息一荡,蜃流海主瞬身来到谢怀尘身前。高大的身影被掩藏在暗雾之中,对方微微展袖,似有护持之意,袖口露出的手,修长而优雅。 邵月捏诀,漫天剑光齐齐对准二人。 然而就在即将动手之时,不老渊上空又传来一道缥缈的传音:“可惜,宗主并非孤身一人,西域佛门愿听从宗主差遣。” 话落,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踏空而来,素白的袈裟与风雪同色。来者面色淡漠,竟是莲献,其随风而下,正与邵月并肩,场中局势一下子从谢怀尘与邵月的对峙演变成四人制衡。 “莲献?”谢怀尘一时有些惊讶。他万万没想到百年神秘的不老渊,今日竟有这么多人闯入。难道他与师兄寻渊之时,莲献与蜃流海主早已在暗中窥探他们的行踪? “莲献来迟,望宗主勿怪。”悠悠行礼,莲献佛子的神情却不如话中那般歉意。 邵月侧身:“你跟踪我?” 莲献拂去身上雪屑:“宗主误会。吾与宗主同心同德,宗主孤身入渊,吾自当守护跟随。” 冠冕堂皇。 实际上自从谢怀尘进北域,莲献便一路跟随。谢怀尘的身世莲献早已通过天书知晓,其态度便是斩草除根。只是邵月不同意,所以一直没下手。 场上又添一名强者,议和是不可能了。 谢怀尘心中沉重。 “今日场上四尊聚首,看来并非决战之日。”蜃流海主幽幽道。 莲献佛子出现之前,他与谢怀尘尚有可能制伏邵月,但如今莲献佛子已至,打败邵月的机会已经失去,他与谢怀尘甚至落于下风。 “既然如此,我们来日再会。” 说罢,蜃流海主聚指成符,划开一条虚空通道,拉着谢怀尘飞速后退。这番举动十分突然,不说邵月莲献,就是谢怀尘也愣了一下。对方的手冰凉似鬼,他下意识缩手,结果被更用力的握住。 邵月眼锋一厉,手捏剑诀欲阻止二人。万道剑光落下,莲献佛子也结出佛印封锁虚空通道。 见此,谢怀尘一剑斩断佛印,同时,蜃流海主也隔空画符,长袖一挥,将符意激出。 “不劳远送。”他幽幽飘出一句。阴寒而沉厚的符意将万道剑意揉成一团,再一挥袖,剑意悉数反杀,邵月与莲献不得不躲避,他趁机带着谢怀尘隐入虚空。 划破虚空不过转瞬,谢怀尘眼前一暗一明,自己已离开不老渊,站在了北域昆仑终年不化的雪巅之上。 来时他修为低末,连昆仑的严寒都抵挡不住,如今前世记忆复苏力量回归,再观昆仑竟有些许悲凉之感。 “多谢……”谢怀尘向蜃流海主作揖。 “谢的太早了。”对方声音却蓦地一沉。 话落,昆仑山竟开始隐隐震荡,谢怀尘面色一变,与蜃流海主对视一眼。蜃流海主容貌身形皆隐于暗雾之中,观之如鬼魅,但这一眼,却有青玉般的润光,温和且沉定。 不需多言。 谢怀尘与蜃流海主同时凝神,齐齐开启入画! 原来,邵月不愿放走谢怀尘,于是自不老渊深处挥出了三引剑最强一击——道引随行。 万道剑光以锐不可当之势冲破不老渊禁制,追杀至谢怀尘身后。谢怀尘回首,昆仑山下云海翻涌,浩浩剑阵从山崖涌出,掀起一阵骤风。剑阵密集得将天光掩盖,其中一点白影立于剑阵之上。 入画境将一切放大放缓,谢怀尘凭风而上,朝剑阵生门御剑而去,蜃流海主也聚起符意,昆仑山霎时风雪滔天,沉重的神威将山峰生生压下一截。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昆仑山承受不住仙神威压,在一片耀眼的神辉里轰然断裂。山体自上而下被一剑劈开,山巅的积雪形成雪崩,如洪水般泻入北域平原。一时间,崩雪,流沙,北域各地皆以为发生了地动,修界之人却敏锐地感知到北域灵力在急剧稀薄,纷纷目露惊悚。 昆仑山被毁。 五圣地去三留二。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忍不住吐出一口血,谢怀尘与蜃流海主则不知所踪。 ** 北域,苍迹。 苍迹是北域的中央首府所在,自从北域尊主病重,此处便掌控在蜃流海主手中。昆仑山被毁,苍迹最先观测到灵力异动,随后一股浓云笼罩峡谷,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城中守卫看见浓云之下飘来一道灰影,缩地成寸,身后牵着一根魂线,魂线另一端似乎裹缠着一个人形。 守卫用胳膊肘戳了下同伴,暗暗问:“哎你看,那个人影像不像海主。” 同伴仰头,眯眼看了会儿,尔后摇头:“去!大白天别唬人,那就是天上一只老鸦,后面跟了个崽儿。” 守卫半信半疑,犹豫道:“可是你看这天,阴气森森的,听闻蜃流海主所过之处草木不生,万骨皆枯,身影也形似鸦鬼,这……这不就很吻合?” 闻言,旁边的同伴缩缩脖子:“啧,别说了,还真有点像。” 守卫也点点头:“是啊,真瘆人。” 两人正议论着,忽然天空飘下一缕传音,直入识海,语气幽暗而低沉。 “昆仑削半,山崩之势不可抵挡,尔等速去中央天网传令,令昆仑方圆百里城池速速转移。” 声音之幽暗特别,两守卫几乎是在听到传音的瞬间齐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畏惧。 慌忙跪下。 守卫惊得一身冷汗:“海……海主恕罪!小人有眼无珠,小人妄议海主!请赐罪!” 旁边的同伴却赶紧捂住他的嘴,肃容道:“海主放心,我们定当传达遵令。” 两人皆心生不安,惶惶不敢抬头。然而过了许久,那道威严的传音竟再没响起。 两人抬头,却见天空一片晴朗,阴森之气早已散去,那抹灰影也早已无影无踪。见此,两人长舒一口气,取出自己的传音珠,将方才听到的指令传入天网。 ** 邵月的一剑化万千威力不小,杀向谢怀尘时未有留手,目的便是不惜代价将谢怀尘留下。谢怀尘一眼看出生门,本可以全身而退,但剑阵所指竟然对准昆仑山,意欲毁灭昆仑圣地。谢怀尘这才回头,妄图一力阻止。 而邵月早就算到谢怀尘不会置昆仑不顾,所以扩大剑威,若谢怀尘妄图阻拦,必会重伤。若不是蜃流海主看穿邵月心思,中途救下谢怀尘,恐怕谢怀尘就要葬于万丈深雪之下。 山崩之势,仙神也难挡。 所幸现在谢怀尘只是轻伤,惟有神魂不稳,需要休养。 短短数月,谢怀尘已历经几番变故。从得知柳家灭门真相开始,再到亲眼看见谢洛衡的尸体,然后为北域群魔解除封印,最后是前世界主记忆的复苏。桩桩件件皆动摇心神,若是旁人恐怕早已心神涣散,崩溃失常。 谢怀尘没有,但不代表无事。 蜃流海主似乎很清楚他的状况,一回苍迹城便将他带入首府休憩。室内阴气缭绕,无数繁杂的符意环绕谢怀尘周身,使其不受贪嗔迷惑,清心静气。 而谢怀尘识海里正一幕幕划过无数惨景。柳家的血,阎罗的怨魂,谢洛衡冰凉的手指,还有父亲透明的龙血,柳双哀叫的残魂,以及无名淡漠冰冷的眼神…… 前世今生重合在一起,他仿佛又回到不老渊,回到天道沉睡的那一刻。 真真正正孤独一人,坐在渊底,对着流血的父亲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报仇,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不敢出深渊,甚至都不敢离开父亲的尸身。只能守着尸身,战战兢兢地等父亲睁眼。 可那时候有无名。 无名从络水里走出来,抱住了他。 无论是清霜般的眉眼,还是一尘不染的道袍,白衣仙人从水里走出来时,就如云间倾泻的月华,璀璨而静美。映在他眼里,便成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光。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说与我,我陪你一起度过这千年。” 淡淡的声音如一缕清寒的雾气,却让自锁心神两百年的他卸下心防。 “无名……” 谢怀尘在浑浑噩噩间低唤,连纵横剑也不安地挣动。 一双冰凉的手搭在他眉心,替他揉去眉心的郁气,似是安抚。这番举动却让他蓦地一颤,随后从睡梦中警醒,倏然睁眼。 一睁眼,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地方,床榻前正有一人俯身查看他的伤势。那人全身笼罩在暗雾之中,面容模糊,眼神却很温柔,袖口绣了五瓣竹叶,见他醒来便将手收回,连袖子也掩得不动声色。 “醒了?”说话人正是蜃流海主,“此地为苍迹城的首府驿馆,你受了天衍宗主一剑,最好在此静心疗伤。” 谢怀尘将屋中扫视一圈,从一应物品摆设来看,确是个类似驿馆的地方。 “多谢。”他点头,脸上却渐渐敛去所有情绪。 蜃流海主颔首:“你身无大碍,只是魂伤严重,需要静心。在下就不叨扰了,有事可让首府下人们传唤于我。” 说着便要离去。 谢怀尘审视内府,发现自己的确伤势不重,至于神魂问题,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等等,”他起身喊住对方,“海主救命之恩怀尘自当铭记,只是我还不知道恩人名姓,可否告知?” 眼前的蜃流海主,身法诡异,来历不明,甚至连面容都无法得见。这样神秘的背景,实在不适合合作。 蜃流海主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哦?看来界主对在下很有兴趣。” 谢怀尘毫不避讳:“阁下连我界主身份都知晓,可我连阁下的真容名姓都不知道,这样如何合作?” “怎么,界主已经想谈合作了?” “你我素不相识,今日却出手相助,若不是看中我的界主身份想与我合作,那就是另有所图。”谢怀尘淡淡说出事实。 蜃流海主勾唇:“不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与我恰好可以做这个朋友。” 谢怀尘一愣,开口欲追问,结果被对方挥袖打断。 “不过你如今不便费神,桌上放了养神汤,先喝药吧。神魂恢复之后我们再做商议。”说罢,也不顾谢怀尘的挽留,径自走出门外。 谢怀尘见主人走的如此坚决,无奈。 抬眼,见旁边桌上的确放了一碗汤药,悠悠还有余热。于是拿过药碗,思索了下,又悉数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想完结,可是手它不同意。 第233章 鬼骨生花 “九九。” 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回音。 “烟萝?” “……” “我知道你在,出来。” 话落,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一条小玉龙的投影出现在屋中。纵横剑横躺于谢怀尘膝间,看热闹。 前世记忆苏醒,系统君九九的身份也浮出水面。能掌握天道,任意修改天地规则的系统,除了小烟萝不作其他人选。细细想来,这一路上系统君的作风也与千年前的烟萝十分相合,原来烟萝一直守护在亦尘身边。 小玉龙耷拉着脑袋蜷在地上,冲纵横剑做了个鬼脸,又在谢怀尘怔忡的目光里垂下脑袋。 谢怀尘忍不住想去摸那记忆里软软的凉凉的鳞片,可惜摸了个空,只能叹息:“烟萝,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为什么不告诉我前世的事?” 如果烟萝早些告诉他,也许六域就不会如此危急。 “宿主……”系统君嗫嚅着,见谢怀尘目光不对,赶紧改口,“尘尘,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你实力不够啊!我怕告诉你你一不小心就被天衍宗主杀了,那我不是白救的?所以只好用发布任务的方式让你变强,这样才能把那个冒牌货无名打倒!” 谢怀尘愣了愣,疑惑:“可千年前我几乎魂飞魄散,你如何救我的?” 一说起这,系统君大吐苦水,连尾巴都竖起来:“可不是嘛!你说你为什么想不开要自杀?当年为了救你我千辛万苦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终于把你的残魂送入地府!” 天道系统的复杂性谢怀尘是知道的,烟萝的神文水平谢怀尘更是心如明镜。 “你一个人应该做不到逆转生死,救我的……是父亲吗?” 语气微微期待。 千年前他与欲尸同归于尽,唯一不确定的便是天道白龙的生死。 闻言,系统君沉默了,纵横剑也一动不动做个凡铁。 谢怀尘察觉到凝滞的气氛,眼中一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难道父亲死了?” 系统君从尾巴里露出半个头:“没……没有。” 纵横剑睁开半只眼偷看小烟萝。 “朝九大人没死,只是受了很重很重的伤。临死前它重聚了你的残魂,如今正在天域沉睡……”信誓旦旦。 “那就好……”谢怀尘脸色和缓下来,双手握紧纵横剑,“天域封闭,父亲在其中沉睡千年想必已经恢复一二,到时我定亲自开启天域接它出来。” ** 谢怀尘不过在苍迹城调息了两日,六域便再起波澜。 昆仑山倾塌一事由天衍宗主亲自现身,宣告此事乃叛域所为,属大逆不道,六域当群起而攻之。此事短短两天就传遍六域,一时间,各域同仇敌忾,讨伐北域之声不绝于耳,北域的处境愈发艰难。 而就在这艰难之际,事情出现了转机。东域竟然公开发表檄文,站在北域一边。 檄文中声称昆仑倾塌一事乃天衍宗主所为,与北域无关,并厉正言辞地斥责天衍宗主背离天道,妄图嫁祸。文中还表明东域将坚决拥护北域,并全力协助北域抵御修界联军。 檄文一出,天下皆惊,连谢怀尘都觉得不可置信。 如今的东域由上古皇族一脉接管。之前城主大会上,大皇子游鸿明死于阴尸之手,所以现在主事的是二皇子游鸿影。 在谢怀尘印象里,二皇子游鸿影怯弱却不软弱,因为无根之境中,他为搭救众人曾挖去自己一双眼珠。这证明他极度善良且信仰天道。按理,这样的人在得知昆仑倾塌后应该对北域深恶痛绝,并第一个出兵讨伐。 事实却恰好相反。 一时间,众域纷纷猜测,是不是皇族有什么把柄被蜃流海主掌控,要不然怎会如此倒戈。 “东域的檄文看了么?”第二日,蜃流海主便来找谢怀尘。 彼时谢怀尘正随意坐在苍迹城最高的一座灵塔上,城中景色一览无遗,大大小小的灵塔群落组成一张八卦大阵守护整个山谷。 蜃流海主凌空而立,朦胧的雾霭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看了。东域作此态度,一定是知道什么。”谢怀尘将一颗记录灵珠扔给蜃流海主,后者两指接住,其中赫然写着东域的檄文。 蜃流海主点头:“你和我想法一样。东域如果知道天衍宗主的真面目,那就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谢怀尘淡淡挑眉,“海主可还未向我吐露实情,遮遮掩掩谈什么我们。” 这两日谢怀尘走街串巷,试图从苍迹城中找到蜃流海主身份的蛛丝马迹。结果无论怎么找,蜃流海主就仿佛凭空出现,莫名其妙获得北域尊主的礼遇,莫名其妙拥有一份接近仙神的力量。 仙神之力必从信仰而来,如今六域被瓜分,蜃流海主的信仰又是来自何处? “界主是否在想,我来自何处,我目的为何,又是如何获得仙神之力的?”蜃流海主把玩着玉珠,似对谢怀尘的想法了若指掌。 谢怀尘:“还请坦言。” “我来自地府,是一名鬼修,北域尊主也是鬼修,我们志同道合,所以他将我请来北域。我出世,就是为了六域太平。”蜃流海主抬眼看向谢怀尘,“天衍宗主有异心,凡有识之士都应结成联盟共抵外敌。至于仙神之力,这是我的底牌,不可说,界主若因此怀疑我,那这联盟不结也罢。” 一字一句说得坦荡。 谢怀尘皱皱眉:“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信服?” “若觉得不够,我们可以详谈。”蜃流海主拢起袖子,整个人如暗雾般飘来。谢怀尘只觉身侧一凉,一缕轻雾坐到了自己身边。 “自上次昆仑一战,你应该明白,你与我都不是天衍宗主的对手。如今六域信仰都在天衍宗主身上,要想推翻他,必须斩断他的信仰,让六域信仰我们。”蜃流海主开门见山。 “如何做?” “现在东域站我们一边,五域已得两域,万万不能失去东域。” “可是……”谢怀尘叹息,“东域危矣。” “不错。”蜃流海主赞同道,“东域邻接西南,与我北域的交界还有南域军队驻扎,相当于被道门包围。如果天衍宗主要攻打东域,东域必败。” 谢怀尘:“是了,东域恐怕并不知道西域佛子与师兄有勾结,所以没有警觉心。可事实是,东域皇城也是五圣地之一,师兄肯定会借这次的理由毁去皇城,届时东域没有援兵,西域更会落井下石。” “所以如今东域只有一条活路。”蜃流海主下了结论。 谢怀尘略微疑惑地抬眼。 “拉拢冥域,让冥域借道泰山援兵东域,这就是唯一的生机。” 谢怀尘一顿,反驳道:“不可能。冥域自阎罗死后一直不与人界来往,上次城主大会阴尸一事曝光,冥域与人界的关系更是紧张。” 蜃流海主微微一笑:“是冥域不与人界来往,还是界主不想去冥域?” 谢怀尘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蜃流海主指了指身后的灵塔:“往日不可追,昔人不可回。界主一味沉陷过去,只会误了眼前。” 顺着蜃流海主所指看去,正是二人坐着的灵塔。此灵塔形态怪异,耸立的塔尖上竟有数根精铁搭建的横梁突出,形若梳齿。谢怀尘正是坐在塔尖的梳齿上眺望北域。 蜃流海主说道:“此塔仿造千年前的神梳而建,意在祭奠亡魂。界主不去别处,偏偏来此,可见心结未开。” 谢怀尘不答。 心结未开是一定的。他今日出门本想随意逛逛,没想到一眼就看见了仿造神梳而建的灵塔,自己便不知不觉走了上来。此塔形似神梳,勾起他千年前沉重的回忆,身边之人一个个死去,睁眼闭眼都是哀叫的亡魂,这样的他有何颜面去地府?更何况他还是阴尸蛊王,去了地府,阴尸蛊王的身份必然曝光,他厌恶那个身份,更不想动用阴尸力量,所以冥域一道他丝毫没有考虑过。 “界主厌恶地府?”淡雅的声音响在身侧。 “没有。”谢怀尘很快否决,他厌恶的是自己。 蜃流海主轻笑一声:“界主不必遮掩,其实我曾经也厌恶地府。”他挽起长袖,一只修长而优雅的手呈现在二人面前。 “我乃鬼身,身上一切血肉不过是幻术,撤去幻术,我便是一具白骨。”话落,蜃流海主周身暗雾渐渐散去,颀长的身形显露,血肉消失,温润的眼眸失去光彩化作两个空空的黑洞。 一具披着暗色长衫的骷髅呈现眼前。 谢怀尘眼瞳骤然一缩,显然被对方的真身震住。 “你……” “我是死人,曾游荡于魂海,受万鬼吞噬。但我凭借鬼身,依然跨入仙神,甚至走出了魂海,今日才得此机会与你对坐长谈。”蜃流海主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来处,指骨一根根舒展。 从之前蜃流海主的幻术中,可以看出对方生前定是绝代风姿,如今一朝化为白骨,对方竟也能平静以待,甚至举步跨神,这份心境倒让谢怀尘刮目相看。 “如何做到的?” “不过是心境罢了。身死,但心怀生意,鬼骨也可生花。”蜃流海主将自己的骨手伸出,谢怀尘看见那五根指骨不似普通鬼一样阴森森的,而是表面生出柔和的玉光。下一瞬,玉光凝聚,白骨之中竟生出青色小花,生机盎然。 谢怀尘大惊。白骨生花,如此匪夷所思的景象惟有道意才能做到。而这股浓郁的生息,证明对方所习正是道意中最难的生道! 无名习的也是生道,蜃流海主也是,这其中难道是巧合…… 思索间,对方已将那朵青色小花放入他掌心。 “想开了么?”对方问。 谢怀尘的目光从青花转到对方裸露的白骨上,转到空洞的眼眶里。 “你在安慰我?” 对方淡然一笑:“堂堂界主不需要谁来安慰,我只是提醒你,便于我们合作。” 说罢,对方一拂前襟,悠悠起身,动作潇洒自然,周身道意也在起身的那一刻陡然加强。谢怀尘感知到一股浓重的威压扩散,生息瞬间飘散百里,整座苍迹城上空拂过一阵浅淡的春风。 谢怀尘一顿,似感知到什么,俯身下望。 刹那间,苍迹城仿佛活了过来。覆盖北域的霜雪融化,城中各处竟开出繁密的小花。翠绿的嫩芽破土而出,腐朽已久的铁树生出白色的枝丫,生机所过之处,草木葳蕤,百花齐开,姹紫嫣红的花色映入谢怀尘眼中。 满城开花。 谢怀尘看得咋舌,要让地处严寒的北域主城开花,这得花费多少灵力? “这便是生机道,”蜃流海主却毫不在意,反而语气轻松,“这些花就献给界主,界主慢慢领会吧。” 说完,整个人如烟雾般散去,独留一阵清风拂过谢怀尘微怔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7657314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4章 轮回往事 一只糖人。 上面雕刻着一只红袄白脸的小童子。 “大哥哥,我们往哪走?”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 谢怀尘扫了眼糖人,颇觉无趣,径自走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不多时,一串大大的糖葫芦挡在眼前。 “大哥哥,请你吃糖葫芦。”低低的略带笑意的声音又响在耳侧。 这回,谢怀尘略带嫌弃地接过糖葫芦,然后顺手一丢。 “粘牙。” 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糟了。”身后人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 谢怀尘脚步一顿,回头皱着眉问:“怎么了?” 能让身后人如此紧张,人界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没鬼币了,方才那串糖葫芦是最后一文钱。”身后人如实回答。 谢怀尘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一枚鬼币,也值得海主大惊小怪?” 原来,身后那位一直拿东西逗他的人便是蜃流海主。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一路秘密进入地府,哪知入了地府,蜃流海主一反常态,竟然开始到处买东西。谢怀尘看在眼里,心中却感慨对方原来是如此幼稚之人。 面对谢怀尘淡漠甚至有些疑惑的目光,蜃流海主指了指他身上凝聚的阴气:“我是为我们的行程着想。你周身阴气浓郁,隐有邪意,再不管,恐怕到不了十二殿就会被鬼差拿下。” 说罢看看周围,果然街上阴鬼皆对谢怀尘避若蛇蝎,无论是来往游魂还是揽客的鬼贩,那畏惧的眼神,仿佛谢怀尘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怨鬼。 谢怀尘眼眸一沉,收敛气息,周身阴气如雾霭散去。他又看向蜃流海主,问:“你周身阴气比我还浓郁,为何它们不躲你?” 蜃流海主天生被阴气环绕,身影皆隐于灰雾之中。这样浓郁的阴气,小鬼们竟没有畏惧之色,反而目露孺慕,隐有亲近之意。 蜃流海主笑道:“我出身冥域,信仰也来自冥域,待遇自然与你不同。” 对话间,冥域的十二神罗殿已屹立眼前。 目的地到了。 自昆仑倾塌,东域发布檄文站在北域一边,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便商议着来地府。此行地府,主要目的是拉拢冥域十二位鬼王,使冥域与北域合作,援助东域,推翻天衍宗主。 阎罗死后,冥域由十二位鬼王共同治理。阎罗在时,鬼王们沉睡不起,不理俗事,有如隐世高人;阎罗既死,鬼王们从地府苏醒,十二神罗殿大开,取代了阎罗殿,鬼王成为冥域的掌舵人。 “你认为此行说服冥域的几率,有几成?”谢怀尘问。 蜃流海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应该问你自己。” 来地府之前,蜃流海主早已代北域发布昭告,宣布界主复生,北域一切所为是尊界主仙令。昭文中还宣称天衍宗主包藏祸心,意欲取代界主,六域修者当以界主为尊,推翻天衍宗主。 明晃晃地是借用谢怀尘的界主名头,试图站在道德至高点。 对此,谢怀尘不反对。 从他显露普世神光解除北域封印开始,界主的身份就传遍六域,想瞒也瞒不住。何况他根本没想瞒。如今要揭露师兄的真面目,只有借用自己的界主身份。师兄鸠占鹊巢假扮界主三尸多年,如今他重获记忆,自然要将这份谎言戳穿。 至于六域如何抉择,就是天命了。 地府多是低矮房屋,普通阴宅以白墙黑瓦为主,用料也是石料木料。惟有十二神罗殿富丽堂皇,黑玉为地,金砖为墙,屋脊上都雕着历代鬼将石身,殿宇也比寻常阴宅高出两丈,远远看去华丽且威严,呈扇形分布在地府中央区域。 中间屹立着阎罗殿。这座留存千万年的古老建筑被众星拱月般环绕,可惜自千年前谢洛衡以一道神符灭杀阎罗,此殿生机全灭,再无人敢靠近。神符之威穿透千年依然凌厉逼人,小鬼若靠近,百尺之内便要魂飞魄散。 谢怀尘只远远看了眼残破的阎罗殿便不动声色地绕远。 二人走至门关,有鬼兵拦住:“此地乃冥殿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谢怀尘将早已备好的通行文函递上:“这是十二殿主的联名批函,还请过目。” 鬼兵接过批函,细细查看,当看到上面以鬼力书写的十二道名字时,面容一肃,齐齐收枪行礼。 “两位尊主大驾光临,请。” 北域早已与冥域十二殿通信,表明了界主立场,十二位鬼王也同意与谢怀尘和蜃流海主秘密洽谈。于是谢怀尘二人来到地府,被鬼兵引入内城,再被鬼官迎入冥殿区域,最后被鬼侍领至冥域第二殿。 十二殿主以第二殿主为尊。谢怀尘记得自己前世入袭冥域曾亲手杀了第二殿主,如今的第二殿却是新人换旧人。 走进庭院,穿过前殿,周围悄然无声。院墙高起,院中流有忘川河的分支,水声泠泠。鬼侍面无血色,步履也是轻飘飘的,谢怀尘跟在后面观察院中情况,发现寂静的外表下暗藏无数鬼影。 大殿映入眼帘,一股阴森鬼气弥漫,谢怀尘只觉眼前声名赫赫的神罗殿像一座墓穴。 “二位请稍待片刻,十二殿主即刻就到。”鬼侍的声音幽幽地,说完便走了。 第二殿穹顶很高,上挂许多布幡,殿中一座鬼神石像,青面獠牙,圆睁地盯着二人。石像前是一张巨大的桌案,桌案旁放着十二张椅子。离二人最近的席位没有椅子,只有一盏茶,升起袅袅白烟。 蜃流海主略有所思地取过那盏茶。 “十二殿主邀请我们过来,却只准备一盏茶,真寒酸。” 谢怀尘沉沉地看着茶杯上残余的寒霜。茶水温热,茶杯却覆满寒霜,如此景象让他不由想起一人,于是淡淡道:“恐怕连这盏茶也不是我们的。” 话落,二人对视一眼。 来地府之前,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便讨论过冥域的诚意。六域大部分势力归于天衍宗主,此番冥域答应与他们商谈,一方面可能想知晓北域情况,另一方面更有可能是陷阱。 谢怀尘抬头看着狰狞的石像:“石像上的眼睛是一对监视灵珠,冥域对我们很警惕。” 蜃流海主也侧身,以眼神示意殿外:“方才我们路过的庭院藏有不少鬼兵,是个埋伏。” 两人寥寥几语便道破玄机,看彼此的眼神都有些无奈。 “我早说过,冥域的邀请是个陷阱。”谢怀尘微微皱眉。 “陷阱也要来,东域若没有冥域相助,很难守住。”说着,蜃流海主长袖一拂。 一道凌厉的符意直接穿透层层布幡,粉碎了石像上两颗监视灵珠。一声轻微的爆响,两颗灵珠化为齑粉,簌簌坠落。而这一手也相当于一个信号,神罗殿中杀机陡升。 谢怀尘瞥一眼殿外,纵横剑随心而动,直取埋伏的某处。然而剑刃一出殿门,仿佛遇到无形的屏障,竟再难寸进。谢怀尘眉眼一挑:“阵法?” “小心,是天衍宗主布下的阵法!”蜃流海主高声提醒。 果然,阵法除了阻拦剑意还有后手。殿中墙壁、门槛、格窗,各处都浮现出淡金的神文,每道神文化作一根极细的金线贯穿空间。谢怀尘侧身,一根金线恰好擦过他的耳垂,金线极快地斩断他一缕发丝,谢怀尘神色变得凝重。 “这不是金线,是规则。” 他翻身再躲过一根延伸的金线,纵横剑应召而归,剑入手,他毫不犹豫朝金线斩去! 纵横剑的道就是斩断规则,这金线惟有纵横剑能断。 然而出乎意料地,金线竟然锋利如刀,一剑下去竟然斩不断。 谢怀尘一惊,一双手忽然伸出将他拉至身后,这时他才发现仅仅一瞬,又有数道金线朝自己袭来。 “为什么斩不断?”谢怀尘不可置信地看向纵横剑。 “你凭什么斩断?”蜃流海主挡下突袭的金线,“如今你的信仰不如天衍宗主,他的规则,你当然无法动摇。” 谢怀尘一顿,这才意识到,界主之名早已被世人遗忘了。 “灵力斩不断,那就换别的。”谢怀尘眼眸一沉,无尽阴邪之气从身上扩散。蜃流海主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竟放弃了道心运转,转而动用轮回之力。 阴气聚于眉心,森寒的死意迅速缠绕在纵横剑上,剑光一暗,殿中布幡齐齐碎裂,化作漫天布屑。 咻—— 纵横剑的光华不再如大耀明日,而是蒙上一层灰暗,这次剑尖与金线相接竟是势如破竹。金线的所有轨迹、乃至神文的一笔一划都清晰地呈现在谢怀尘眼中,缠着死气的剑刃一举斩断规则,接着脱手而出,以雷霆之势劈向大殿中央的长桌,长桌如刀切豆腐般一分为二,最后纵横剑无比嚣张地钉在了第二殿石像脚下。 轰隆。 石像顷刻崩塌。 见此,蜃流海主停了动作,浅淡的目光落在长桌两旁的椅子上。 石像崩塌,阵法也渐渐消失,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的布屑却纷纷竖立,一股阴冷的寒气吹过大殿。 谢怀尘眯眼:“出来吧。” 却是对着空空如也的大殿说的。 话落,殿外首先出现了重重叠叠的鬼影,接着殿中央的十二张椅子上也显现出十二个苍老的身形。这十二人皆容颜枯朽,皮肤白到不正常,奇怪的是,坍塌的长桌没有引起他们一丝注意,他们的目光竟都齐齐落在谢怀尘身上,贪婪而炽热,仿佛荒漠的濒死者看见了水源。 见此,谢怀尘与蜃流海主皆是一肃。 “你们就是十二殿主?”谢怀尘语气不善。 从当前情况看,十二殿主定是早早就坐在这里,只是阵法掩盖了他们的身形。殿中杀阵凛然,殿外鬼兵重重,对方的目的定是要围杀他们。 哪知话问出去,对方十二位殿主竟无一开口,阴冷的目光在他与蜃流海主之间逡巡,半晌,才有最上首的一位道:“你便是转世界主?” 谢怀尘:“不错。” 纵横剑还不客气地插在大殿中央,第二殿主指着纵横剑直接问:“你为何拥有我界冥尊的轮回之力?” 这一问猝不及防,谢怀尘被勾起不堪的回忆,眼眸一沉。 见此,蜃流海主低笑一声,开口:“贵府方才围杀我们,现在又句句逼问,未免太不把北域放在眼里,我们凭何回答你?” 对方被问得一噎,眼神冷了下来。这时,座旁另一位老者却道:“不错,是地府怠慢了二尊,二尊请坐。” 说罢,衣袖一拂,谢怀尘与蜃流海主脚下皆窜起一株粗大的藤蔓,藤蔓层层上绕,自动化为座椅,二人各扫一眼,坦然坐下。 老者微微颔首,开门见山:“不瞒二尊,此番地府邀请二尊前来,其实是个陷阱。二位方才所破阵法乃天衍宗主所设,此番计划也是宗主授意,冥域不过遵令而行。” 话中竟隐隐有求和之意,这倒让谢怀尘有些意外。 谢怀尘道:“我等真心合作,冥域却不欲合作,看来多说无益,就此告辞吧。”说着手一招,纵横剑自殿墙上拔出,掀起灵力巨浪,谢怀尘横剑入鞘,作势起身,蜃流海主倒没有动,只袖手看热闹。 “你!” 谢怀尘的态度实在太过淡漠,第二殿主对此极为不满,正欲发作却被第三殿主按下。 “界主请留步。”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谢怀尘潇然而立,只用余光看他。其实谢怀尘并不打算走,因为他知道冥域已经起了别的心思,如此作为不过做个样子,以退为进,争取主动权。 “界主可否告知身上的轮回之力来自何处?”此话问出,殿中十二双目光皆聚焦在谢怀尘身上。 谢怀尘心道果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告诉又如何?” 第三殿主目光炽热:“不瞒界主,自阎罗陨落,冥域的六道轮回已有许多年无法重启,各地洪涝成灾,阴阳两气无法平衡,冥域正需要轮回之力开启轮回。方才对二位尊主的围杀实乃无奈之举,毕竟天衍宗主对冥域有监视,冥域若贸然与北域结盟,必然要承受宗主怒火。可若界主愿以轮回之力协助冥域,冥域愿意冒险为北域提供便利。” 当年小阎罗将谢怀尘培养成阴尸蛊王,同时也将一部分轮回之力灌入谢怀尘体内。这件事对谢怀尘本是一件侮辱,但时隔多年竟成了他与冥域谈判的筹码,实在讽刺。 谢怀尘压下心中厌恶,重新坐回藤椅中:“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此事可谈。” ** 来之前,冥域受天衍宗主之令预备伏击谢怀尘和蜃流海主,但在看见谢怀尘使出轮回之力后,十二殿主起了觊觎之心,决意帮助北域。这件事其实在谢怀尘和蜃流海主的预料之中。 如今敌强己弱,其他大势力不会冒险帮助他们,即使他们将天衍宗主的野心公之于众,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所以二人唯一的筹码就是轮回之力。轮回之力的重要性相当于阎罗对冥域的重要性,谢怀尘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接受而已。 得了谢怀尘的首肯,十二殿主显然放松神色,看谢怀尘的目光更为友好,只是对蜃流海主的态度却显得有些冷漠,甚至是不善。 谢怀尘注意到了,却并未多想。 双方就东域援兵和结盟一事做了解释和讨论,冥域也希望谢怀尘事成之后可以用轮回之力打开轮回盘。 “敢问界主轮回之力从何而来?”谈判到末尾,第三殿主重新问起此事。 谢怀尘顿了顿,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阿奴的时候。那时候小阎罗只有小小的一团,听话、乖顺、冰蓝色的眼睛也十分漂亮,是那种无论谁见了都会喜爱的小孩子。 他曾经也很喜欢。 “他……”谢怀尘思索着措辞,“我曾与他有恩。” 他将阿奴从魔窟里抱出来,替他抹去眼泪,哄着他,教他识字读书,教他法术符文,他无愧于阎罗。 思及此,谢怀尘竟然有些释然:“所以,他为了报恩,赠与我一份轮回之力。” 是了。阿奴也喜欢他,阿奴肯定是想救他的,只是做法太过偏执,超越了他的底线。他之所以能重活一世,阿奴功不可没,但他也不会原谅阿奴。 短短两句,谢怀尘就已想通关窍,一时间,对自身的轮回之力竟也不那么排斥。 十二殿主露出了然神色,不再多问。彼此间以目光问询,最后由第三殿主给出了最终答复:“我们同意与北域合作,只是还有一个条件。” 闻言谢怀尘微微皱眉,身旁的蜃流海主也目光一转。 他们已经答应以轮回之力交换,冥域还想要什么? “我等十分乐意为界主效劳,但贵域与我冥域还有几分恩怨未解。”说到此,第三殿主的目光忽然化为森冷,直直盯向蜃流海主,另外十一双眼睛也齐齐看去,那眼神如从棺材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若要合作,还请蜃流海主与我等详谈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5章 蜃流海主 这意思是要与蜃流海主单独会谈,请谢怀尘出殿。 “不行。”谢怀尘表示反对,“我与蜃流海主同进退,不需回避。” 其实他是怕地府实行调虎离山之计,将他们逐个击破,所以打定主意不与蜃流海主分散。十二殿主相互看一眼,正欲同意,哪知另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响起。 “界主无需担忧,我与地府确有私怨未解,还请界主回避一二。” 谢怀尘一愣,声音来源正是蜃流海主。没想到正主竟然主动要求他离开。 “好。” 蜃流海主既然开口,说明有难言之隐,而他并非不识趣之人,于是挥袖转身,信步离开。 ** 殿门缓缓关闭,外界一切气息被阻挡,殿内幽暗的灯光映出蜃流海主狭长的影子。殿中只剩十二殿主与蜃流海主,气氛一时极静,十二双眼睛如跗骨之蛆紧紧相逼。 蜃流海主对此一笑:“在下不过一区区残魂,却能得十二殿主单独会见,实在荣幸。” 说话间,十二殿主皆将威压压在他身上。他风轻云淡地拂拂衣袖,同时也将身上的威压轻轻拂去。 威压拂去,对方似有所觉,第二殿主再次出手,指间飘出一道魂线。其余殿主也纷纷出手,十二条魂线齐齐扑向蜃流海主,后者神色一凛。 一道温和的符意迅速凝结,蜃流海主画符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十二根魂线遇到符意便如触角般缩回,接着大殿中升起一道璀璨的玉光。玉光中饱含生意,十二殿主见到这抹玉光,神色更加坚定,也更愤怒。 “宵小之辈,还不现出原形!”第二殿主一声厉喝。 “就是你!杀死冥尊的罪魁祸首!”第三殿主也忍不住斥道。 “竟然还敢回地府!” “明明扔进了地狱,为何还没死?!” …… 十二殿主认出蜃流海主,纷纷怒斥,十二根魂线连在一起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将玉光吞没。 蜃流海主索性不再隐藏,任由魂线穿透身躯。然而魂线透体竟入无物,蜃流海主周身暗雾散去,整个人化为一具白骨,那些魂线只能穿透骨缝,却无法对他形成实质性伤害。 “不错,我没死。”白骨袖手而立,语声极淡,“你们将我放逐地狱,可我却一步跨神,怎么,很失望?” “你……”闻言,第二殿主颤巍巍从椅子上起身,将眼前的白骨看了又看。语气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以残魂入地府,如何化神?你哪来的信仰?你杀我界冥尊,难道还获得了冥界信仰不成!” 蜃流海主闻言淡淡一笑:“不错,我确是得到了冥界信仰。” 一言,满座皆惊。十二殿主议论纷纷,更有殿主起身露出愤懑神色。 “肃静。” 第三殿主沉沉一喝,大殿霎时安静下来。几位殿主重新坐下,审视、厌恶的目光如刀子刻在蜃流海主身上。 第三殿主幽幽道:“看来善尸大人气运鸿天,我等自愧不如。只是北域与冥域合作一事,我等也必不答应与你合作。” 蜃流海主笑道:“殿主言重,凡事有商有量,谢某不计前嫌亲赴地府,诸位难道看不见谢某的诚意?” 原来六年前,谢洛衡因阎罗的天罚反噬以及续命阵的反噬,死于魔域昭穆殿。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混沌状态。后来,冥域十二殿主得知阎罗死亡真相,寻得谢洛衡的残魂,判入地狱,受无边鬼刑。 阎罗之死这才告一段落。 人界皆以为善尸已死,冥域也以为善尸残魂已消,殊不知冥冥之中竟生变故。谢洛衡竟然从地府获得信仰,举步跨神,以蜃流海主之名重回人间。 “刺杀阎罗,罪不容诛。善尸大人如今就算成就神位,地府也一样不会合作。”第二殿主态度坚决,似并不畏惧对方的力量。 蜃流海主,或者说谢洛衡对此坦然相对。 “阎罗心性偏执,滥杀无辜,当年率领怨鬼大军入侵南域天都,灭我世家弟子,这笔账自有天地为证。我身为善尸,代地府惩除妖邪清理门户,何错之有?”他摊开手臂,露出白骨之躯,“就算有错,天道已降我天罚,地府已惩我无间,我无罪。” 一席话说得坦坦荡荡。 “放肆!”然而十二位殿主却因此而愤怒。阎罗在冥界的地位尊贵不可撼动,对方此言简直是侮辱冥尊。 谢洛衡知晓此事无法调和,叹息一声:“也罢,可诸位殿主就算怨罪于我,界主持有轮回之力也是不争的事实。诸位难道要为此放弃轮回之力?” 一句,将众殿主问住,竟无人回答。 半晌,第三殿主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站了出来,神色凝重,手中还牵着一截魂线。 “冥域可以与你们合作,但除了轮回之力,冥域还有一个条件。”第三殿主沉沉道,“合作之后,海主必须还罪地狱,百世不得出。若同意,海主便将这缕魂线锁在自身魂魄之上,以此为约。” 对鬼魂而言,魂线就如脉门,脉门被锁定,生死便受他人左右。 谢洛衡瞥了眼第三殿主手中悠悠荡荡的灰线,又略有所思地扫过先前长桌上留下的茶盏。茶已凉,茶盏上的冰霜早已化作点点露滴。 谢洛衡眸光微黯:“殿主,你们不觉得冥域太贪心了么?” ** 神罗殿内气息紧绷,十二殿主与谢洛衡齐齐对峙,殿外,谢怀尘却听不到一丝动静。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殿中隔绝,鬼兵黑压压地将他围住,虎视眈眈。 谢怀尘并不将这些鬼兵放在眼里,甚至也不在乎十二殿主对蜃流海主出手。他担忧的是师兄。神罗殿中留有师兄的气息,他怕蜃流海主一个人进去会被师兄截杀。所以他候在殿外,随时准备支援。 “尘尘!尘尘!”忽然,系统君从识海里唤他。 谢怀尘因为担心被埋伏,所以暗中嘱咐烟萝利用天道系统为他搜寻师兄的位置,如今烟萝回来应该是有收获。 “怎样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系统君翘着尾巴。 谢怀尘并不与它玩笑:“快说。” “好消息是天衍宗主不在冥域,在南域。”系统君一边说一边偷瞥谢怀尘脸色,发现后者无动于衷,“坏消息是南域正在举行家主礼,天衍宗主正在观礼!” 谢怀尘挑眉:“家主礼?为什么是坏消息?” 所谓家主礼就是修界各世家的家主继任时需要前往天都举行的继任大典,以前附身柳厌青时,谢怀尘也干过。 “是梅晋卿的家主礼,他做家主啦,大典上正要杀剑魔祭天!” “什么?”谢怀尘听得一惊,急急道,“剑魔?柳厌青不是从天衍宗逃走了?怎么还被抓回了天都?!” 他明明之前将柳厌青从天衍宗的慎行堂放了出来。 “尘尘你傻啦!他全身灵脉都被天衍宗主废了,怎么可能逃得出道门地界!” 谢怀尘一顿,这才想起当时城主大会上,柳厌青被师兄万剑凌迟,就算魔体恢复再快,灵脉也不可能短时间修复。 “他在哪?” “南域天都的布贵坛,长明街与玉街的交叉处。” ** 经过千年的沉淀,天都梅家如今隐隐有第一世家的底蕴。家主梅正声勤勉百年,为梅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力与声望,如今终于决定将家业抛给儿子,让儿子做代家主。 梅晋卿,如今是天衍宗的无忧峰主,很快也要成为修界第一世家的代家主,可谓风头正盛。而他三十出头便隐隐有突破元婴之兆,其天资也足以担当修界重任。 天之骄子,平步青云,今日的天都布贵坛仙客云集,八方来贺。 谢怀尘很快就划破虚空来到了天都。 听到柳厌青的消息,他也顾不得蜃流海主还在地府,以及被师兄发现的威胁,匆匆给自己布下隐匿屏障便混入人群。 柳厌青是柳家后人,自从前世记忆苏醒,谢怀尘就一直惦念着柳双,顺带也对柳厌青产生了愧疚。 今日他一定要救出柳厌青。 布贵坛广场两侧都是客座,足足几百桌,桌上摆着茶水果碟,已经落座了大半。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修者入场,有的身着华服,有的身着道袍。入口处有两名梅家子弟带着若干仆从微笑地接待来客,珍奇贺礼摆了满满一条长桌。 谢怀尘伪装成散修入场,左手是仿制的邀帖,右手是刚刚从沈香楼买来的贺郎官。 哪知到了入场处,发现每个人的邀帖都有暗符,来客的暗符必须是登记在册的才能入场。谢怀尘转身想走,可是队列已经排到面前,这时离去倒有些引人耳目。 “道友请出示请帖。”接待的弟子拿着册子恭恭敬敬地朝他作揖。 谢怀尘犯了愁。手中的请帖是用一片叶子随意变幻,仔细审查必会发觉。 他将邀帖递过去,弟子开始翻名册,另一弟子接过酒壶。他开始思索,如果假帖被发现,只能采取暴力云云。 哪知弟子翻过名册,看过请帖,接下贺郎官,随后便是一个友善的笑容。 “原来道友是家主贵客。家主等候已久,道友请随我们来。”说着,躬身作请。 第236章 天命之言 谢怀尘一愣,仔细将对方神情打量一二,不似作假。 “好。”于是也作了一揖,跟着梅家子弟往后场而去。 路上听到往来宾客一片窃窃私语。 “看那台柱上的剑魔,据说以前是世家子。” “嘘,那可是柳家,老久远的忌讳了。” “梅家手里怎么会有剑魔?” “好像是找天衍宗要的……” 谢怀尘略有所思地往祭台看去,只见中央有一高耸云柱,柱上刻有金龙浮雕,一个穿着红衣的魔修被铁链锁在那座云柱上,目光低垂,身形狼狈,脖子被锁链牢牢系在柱子上,不得不露出脸上的血污。 “道友这边请。”领路人将他带入一片梅林,红衣魔修的侧影便看不见了。 梅林靠近后玉街,处于布贵坛中比较隐蔽的地方。深处有一小径,尽头建有一座小竹楼,谢怀尘被带到时,正见竹楼二层坐一世家公子,曲着腿,晃着酒坛。那酒坛正是他送来的贺郎官。 梅家子弟向那人道了声礼,那人便坐在竹楼上冲谢怀尘招手:“哟,小师弟上来。” 见此,谢怀尘哭笑不得,身体乘风而上,如旋叶般飘上二楼。 坐在竹楼上的正是梅晋卿。按理,此时的梅晋卿应该正在祭告宗庙,或者带着梅家众人前往长明街拜见界主神像,结果布贵坛都亲朋满座了,正主还在这偏僻的竹楼里喝酒。 谢怀尘一个翻身掠过栏杆,然后在梅晋卿的对面屈膝趺坐,姿态谨肃。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谢怀尘开门见山。 请帖是假的,容貌也是假的,梅家如何得知来者是他? 梅晋卿靠在栏杆上睨他:“这有什么难猜,听说当初在天衍宗是你救了剑魔,那么这次剑魔有难,你肯定也会来。” 谢怀尘眸光一闪:“是你利用剑魔将我引来?” 梅晋卿喝了口酒:“不,我是来将剑魔还给你的。” 谢怀尘一顿,目光有些讶异。 其实来天都之前,他怀疑过一切会不会是计谋。梅晋卿本是天衍宗出身,虽与他有些交情,但梅家善造灵船,南域讨伐北域的灵船都出自梅家之手。这样一个世家,立场肯定站在天衍宗一边,所以此番他入天都见梅晋卿,委实有些冒险。 可梅晋卿竟然说出这种话。 “你肯来天都,说明信我,我定然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梅家支持北域,只是迫于形势,无法正面表明立场。” 谢怀尘皱眉:“为什么?” 梅家世代与天衍宗交好,梅晋卿甚至在天衍宗待了二十多年,按理不可能协助北域,甚至会与他断绝往来。 梅晋卿从桌案抽屉里取出两个白瓷描金的酒杯,各自倒满,推至谢怀尘面前。 谢怀尘扫了眼,没接。 梅晋卿看出他的警惕,允自喝了一杯,将酒杯倒立:“谢师弟,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的城主大会?” 谢怀尘扫了眼对方的空酒杯:“记得。” “那你可知,我本名不是梅晋卿,我叫沈略。” 谢怀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我早有猜到。” 梅晋卿见他神情不似作假,讶异一瞬,笑道:“之前听闻你是界主我还不信,如今倒有几分样子。不错,我当年是与莲献佛子一同夺舍,那你知不知道莲献为何看中我的肉身?” 谢怀尘:“必有何特别之处。” 梅晋卿:“我曾是天命之体,善卜卦占星,正适合莲献之道。之前我一直不记得这事,后来在无根之境重拾记忆,天命之能也逐渐苏醒,现在已经可以预知一些未来事。” 闻言,谢怀尘眸光一亮:“那你……” “我知道天衍宗主想做什么。”梅晋卿点头,“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了东域之战。此战凶险异常,如果没有其他域军的帮助,北域必败。” 说到此处,谢怀尘终于信了八分:“所以你会帮我?” 梅晋卿敲了敲酒壶:“说的什么话,你是小师弟,师兄当然要罩着你,再说把六域交到你一人手上,我还真不放心。” “好,好。”谢怀尘也笑起来,这是他几日来第一次觉得高兴,于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南域会如何做?” 梅晋卿扫了眼竹楼外,随后撤去酒器,从袖中掏出一大张图纸,抚平摊在桌上。 “这便是我梅家的灵船阵列图。”梅晋卿指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线,“决定东域存亡的战地不在皇城,而在距离皇城三百里之外的江临。只要攻破江临,大军便可顺势而下直入皇城,所以江临之战至关重要。届时南域的灵船会从三个方向围攻,这便是所有灵船的行军路线。” 谢怀尘看着数量庞大的灵船阵列,眉头不由深深皱起:“一艘灵船的战力足以抵挡百余修士,南域竟然有如此多的灵船……” 东域抵挡不住,北域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梅晋卿却并不在意地将阵列图叠好,递到谢怀尘手中,“南域的灵船大半出自梅家,它们不会成为你们的阻碍。你倒是要小心另外一件事。” 说到这,梅晋卿沉默了一下,竹楼外忽然兴起一阵风,梅林的落叶受剑意影响,根根竖起,绕着竹楼低低旋转,却是梅晋卿设下了一道隔音屏障。 谢怀尘见此也肃容静听。 “这件事是我算出来的。江临之战虽至关重要,但中途会生一道变故,到时候……” ** 竹楼下有一条密道,直通天都城外。梅晋卿认为天都危险,催着谢怀尘借密道出城。 谢怀尘拿着那份灵船阵列图,心头竟有一丝暖意。方才梅晋卿将南域各战力部署都仔仔细细给他讲了一遍,这对北域的帮助是巨大的。人生在世,有一朋友鼎力相助,实在欣慰。 “别磨磨唧唧,今天是我的家主礼,天衍宗主已经到场。你再不走,小心被抓回宗门。”梅晋卿把他往前推。 谢怀尘犹豫道:“可是剑魔……” “剑魔已经被安排到城外,祭台上那个是假的。”梅晋卿打断他,“别用这么震惊的眼神看我,天衍宗主很快就会发现剑魔是假的,所以也会很快追来。” 谢怀尘一惊:“你不早说?” “所以我一直在催你。” 谢怀尘顿了顿,郑重道:“保重。” 梅晋卿一笑,背过身与他挥手作别。 如果祭台上的剑魔是假的,邵月一定会很快发觉,到时整个天都乃至天都百里之外都会被师兄的神识监视覆盖。想到这,谢怀尘匆匆而去。 密道尽头是一处城外驿站,谢怀尘打开密道门,从一间驿馆里走出,悄无声息。梅家果然脉络极广,南域各处皆有其密道暗点,驿站外停有一辆马车,马夫是梅家安排的,见到谢怀尘便打招呼。谢怀尘与其对过暗符,然后极快上车。 掀起车帘,只见柳厌青果然靠在车厢里,以手支额,闭目凝神。身上早已换了干净衣裳,只是手腕脸上皆有伤痕,不如表面看去那般无碍。 谢怀尘开口:“柳厌青,醒了,我送你回魔域。” 对方这才睁眼,显现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同时,车帘也悠悠垂下,马车开始往前走。 谢怀尘一愣,第一反应是车夫弄错了。他已是半仙,带走柳厌青只需抬抬手指划破虚空,不必倚靠马车这种既落后又缓慢的方式。但他没在意,侧身坐到柳厌青旁边,问道:“状态如何?能不能承受虚空之力?可以就点头,我带你走。” 柳厌青看了他一眼,并不动,反而维持着慵懒的姿态:“不必,先坐一会儿。” 谢怀尘以为他身体虚弱承受不了虚空之力,于是伸手探入他脉门,试图为他输入灵力。结果灵力刚输进去,谢怀尘面色一变。 “你不是柳厌青!” 手快速缩回却被对方反握,谢怀尘周身剑意暴起,却听得身边人幽幽道:“以剑魔现在的体质,根本承受不了你的威压,你确定要动手?” 谢怀尘猛然抬眼,全身戒备:“师、兄?” 能不动声色夺舍他人,还能隐匿气息不被他发觉,世上恐怕只有一人。 “柳厌青”握着他的手,感受他肌肉的紧绷,淡淡道:“你很怕我。” 谢怀尘心里却千回百转,思索着师兄来此,到底是梅晋卿骗了他,还是师兄不请自来。不对,如果梅晋卿从一开始就骗他,那在竹楼里就可动手,没必要大费周折与他讲解那些战事细节,更没必要将柳厌青送到他面前。 “你把柳厌青怎样了?”谢怀尘语气不善。 “他是魔族中人,我又不会杀他。” “那梅家呢?” “区区一个梅家,我还不放在眼里。他们以为暗地里做些手脚我就不会知道,其实我只是等你们联络,方便见你罢了。”对方不虞地说道,“阿尘,你我久别重逢何必总是谈及别人。” 马车轱辘辘地继续走,外面的车夫不闻不语,一股无形的屏障却悄然扩散,使得车内动静被悉数掩盖。 谢怀尘警惕地瞥向窗外:“你要带我去哪?” “回天衍宗。”邵月不咸不淡地说,“你是不是忘了,云来峰上还躺着一人,你与我作对,就不怕我把谢洛衡的肉身毁了?” 谢怀尘一怔,随即凌厉的目光逼向对方。 邵月坦然看他,握他的手却更紧。 谢怀尘:“事已至此,你我异道殊途,何必抓着我不放?不如我们各自养兵,堂堂正正对战一场,是生是死,各凭天命。” 邵月饶有深意道:“现在的你不是我对手,就算使尽小聪明,北域也还是输。况且……你也不希望我死。毕竟我们有道侣印在身,你若真想杀我,大可与我同归于尽,可是你没有。” 对方字字正中下怀,谢怀尘怒道:“所以你就得寸进尺?” 邵月叹一口气,眸光微动,马车中金线涌出,每一道金线如锋利的刀刃禁锢谢怀尘周身。见此,谢怀尘也不甘示弱,霸道的纵横剑意霎时充斥空间。 哪知剑意一出,对方竟然不反抗,任由剑气掠过周身要害,绽出血花。谢怀尘一惊,停下动作,邵月反扣住他脉门,语声含笑:“你看,你不敢伤我,所以我能得寸进尺。” 第237章 六方来援 谢怀尘对他这种不要命的试探哑口无言。 “我们的对立没有意义。”邵月盖住他的手背,“你为何不能将界心给我,与我重建浮黎。” 这种话在谢怀尘听来只觉荒谬:“不可能!六域失去界心会成为一片荒土,我不可能舍弃六域。” “不舍弃六域,就要舍弃我?” “荒谬,你也可以留在六域,为什么非要毁我界面,逼我做选择?” 谢怀尘发现自己与师兄的关系已经不如从前,从前即使不说话二人也能泰然处之,如今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能靠非常手段来解决。 邵月趁此画出一方虚空通道,欲强行带他回天衍宗。谢怀尘的眼瞳则覆上金纹,无数锋利的剑意将虚空封死,同时车厢也被强大的剑意撕成粉碎,车夫被汹涌的灵力掀翻出去,哎哟一声摔在地上,马儿也受惊,纷纷逃走。官道上的路人更是慌忙逃窜,生怕受波及。 嗖—— 谢怀尘却不敢分神。如今他信仰薄弱,实力比不过邵月,所以一出来就抢先手,纵横剑一荡,剑意如滔滔江河由点到面,由面到体,形成一股巨浪。 邵月虽借着柳厌青的身体,神情却丝毫不惧,三引剑化作无形的剑阵,气息逐步增强,最后也化作一道巨浪直逼谢怀尘,只是这道剑浪比谢怀尘高得多。 谢怀尘面色微变,急急欲退,然而剑浪已逼至眼前。 霎时,他暗暗凝聚轮回之力,打算出其不意。 咻——! 忽然,天都方向传来一声刺耳的巨响,那是剑刃割裂虚空的爆破音。同时,邵月的剑阵也陡然消散,涌来的剑浪似失去力道,轰然落下,被谢怀尘画出的神符抵消。而柳厌青—— 如提线木偶被剪断了长线,红衣魔修倏然瘫软在地,晕死过去,谢怀尘一怔,这才发现属于师兄的气息忽然之间不见了。 怎么回事? 谢怀尘试探地走近柳厌青,发现对方气息微弱,却仍然活着。而远望天都方向,黑云压城,属于仙神的恐怖威能在云层之间肆虐。 这气息是——师兄和蜃流海主? 谢怀尘恍然。他贸然离开地府,蜃流海主定是不放心来寻他,看来今日能逃脱师兄之手,还得多靠这位盟友。思及此,谢怀尘不再耽搁,扶起地上的柳厌青,极快地离开南域境内。 ** 前日,在南域天都第一世家的家主礼上,蜃流海主忽然闯入布贵坛,与观礼的天衍宗主大打出手。两位大能打得天昏地暗,在场修士承受不住仙神威压,昏倒的昏倒,受内伤的受内伤,现场一片狼藉,成了史上最狼狈的一次大典。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六域,修界噤若寒蝉,都道事态紧绷,估计要打仗了。 而谢怀尘把柳厌青送回魔域后,一连几天都没见到蜃流海主的好脸色。对方全身隐于黑暗之中,明明没有面容,可谢怀尘就是知道这位盟友在生气。 他将梅晋卿提供给他的情报与对方细细讨论,并勾勒出对战的几条行军路线。北域兵力在修界最为强大,只是需要突破联军的包围圈才能支援东域。期间二人又与东域的游鸿影秘密传信多次,商讨合作对抗西南联军的细节。 不出所料,几个月后南域大军势不可挡,一路突破东域防线,驻扎到了江临。江临是东域水陆交通的重城,不可失守,一时间东域紧急戒备,与南域的决战一触即发。 北域大军被一分为三。 第一部 分留下守卫主城苍迹,保护北域传递消息的天网不受敌军干扰;第二部分出兵拦截西域军,西域军有一部分驻扎在北域边境,是之前围剿北域的军队,如今收到命令转战江临,北域军必须拦截这批敌方援军;最后一部分才是援助江临的,这部分军队只有五千众,由谢怀尘与蜃流海主秘密带领,借道魔域,直入东域。 也就是说,此次与天衍宗交战的只有这五千修士和东域大军,冥域答应会援助东域,只是不知会派多少人来。两方对比,北域占下风。 谢怀尘悠悠叹一口气。 “怎么,担心会输?”站在身侧的蜃流海主看过来。 他们是跟着五千北域军一起行军的,一部分人由十五艘灵船载着,剩余人自行御剑或乘坐飞骑。五千人浩浩荡荡飞过,借着云层的掩护朝东域行进。 谢怀尘看着灵船下御剑飞行的千余人众,摇头:“我们不会输,就算输了我也不会让天域失守。” 他有选择,如果东域南域接连被破,他会在天域现世之前与师兄鱼死网破。 哪知此话一出,蜃流海主竟忽然变了脸色:“谢怀尘!” “啊?”对方平常都是以界主相称,也从来没有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过话,今天陡然开口,倒让谢怀尘愣了愣,有种被长辈训斥了的错觉。 而蜃流海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逾越,顿了顿,方道:“你是六域之主,切勿有轻生念头。” 谢怀尘摇头:“你多虑了。” 蜃流海主接着道:“放心,只要按计划行事,天衍宗主必败。” 谢怀尘失笑,师兄哪是那么容易输的,对方如此说,不过是安慰他。 二人对话也不过是个插曲,转眼数日过去,江临近在眼前。 东域之役即将步入尾声。 ** 东域,皇城。 太明殿上文武百官鸦雀无声,都静静等待前线战报。殿首的金銮座上坐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年轻帝王,衣色深黑,其上用金线绣着三条护国金龙。发冠高高束起,面容略显稚嫩,双眼还缠着一条黑色的布带,带尾顺服地同朱纮一起垂落在脑后。 帝王双手稳稳握着一个针一样的东西,很粗,不是普通的针。 一动不动,静如卧松。 “报——!”忽然,殿外传来一声急喝,群臣纷纷急切地看过去。 “斥候来报!南域大军已抵达江临,有三万之众!其中灵船百艘,现在已结成阵列逼进城池的上空领域!” 一言,群臣大惊失色。 “三万?!南域哪来的这么多战修?” “东域才不到两万兵力,我们的灵船也远远不及他们!” “完了完了……” 听闻南域兵力强盛,群臣顿时神色惨淡。 帝王微微抬头,因为双眼已盲,群臣无法看到他眼中的威严,但当无形的威压扩散,太明殿中渐渐安静,所有人都感知到殿首传来的压迫力。 “北域来援军了吗?”帝王终于开口。 传信人抹一把汗:“回禀陛下,北域来了援军,但只有十五艘灵船和五千余修士。如今正与南域大军对峙。” 话落,殿中气氛更加凝重,五千对三万,北域怎么只来了这么点儿人!这根本是无心应援! 帝王从容不迫地继续问:“二位尊主可来了?” “似乎是……来了。” “很好。”闻言,年轻的帝王终于微露笑意,“我相信谢师弟,既然他来了,东域就必定有生机。” ** 东域,江临。 在天衍宗主的授意下,南域倾巢而出,以天道之名讨伐东域,惩其不轨之心。三万余战修,一百座灵船战舰浩浩荡荡逼近江临上空,远远看去如密密麻麻的黑蚁群。 江临城中无论凡人修士,皆早早撤去,只余一座空城。两万余东域大军与五千名北域战修驻扎于此,准备与南域大军决一死战。 江临是东域重城,也是东域最后的地理防线。几月来,南域大军一路东下,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插入皇城。这江临城再守不住,东域皇城危矣。 东域士兵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皆全神备战。 而另一边,北域军有条不紊地开始前期准备工作。 “你们要做什么?”东域士兵见北域军在城墙上拉起灵网,不由疑惑。 “这是隔离带。”一名北域老兵答道,“修界作战,最怕的就是洞虚境以上尊者划破虚空偷袭阵地,有了这隔离带,洞虚尊者就没法划破虚空进城了。” 闻言,东域士兵们皆惊叹不已。东域不比北域,前者几百年海晏河清,后者则常年有魔乱,所以北域军战事经验最足,战力也是六域最强。 在城墙上布置完隔离带,蜃流海主又命北域军在江临城中设置天网监测点。 战争中,战机往往瞬息万变,所以信息收集最为重要。北域有健全的天网体系,只要将监测符文与灵珠埋在地下,方圆十里的一举一动都会清晰地记录在天网之中。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创建北域天网的是亦尘,灵感来源于天道系统。 ** 东域与北域交界处,淮水。 先前北域叛出六域,天衍宗主曾调遣西域大军与南域大军共同北伐。西南联军兵力强盛,却迟迟无法攻破北域,于是后来采取围攻策略,以包围网形式步步围剿。 如今东域战场已开,西南联军决定撤军,转战东域。北域的边界也松懈出一道口子。 北域因为魔族的存在,天空常年蒙有一层魔云。修为低者遇见魔云便会失去心智,根本无法御空,所以大军只能陆地行军,缓缓渡河。 淮水沿岸草地稀疏,河水冰凉,河面还生有一层水雾。西南联军搭建灵桥,分队渡河,殊不知北域军早已在淮水河底等候多时。 第238章 江临之战 待大军渡河,灵符组成的符线将灵桥一寸寸切割,战修掉落河水之中,又被暗藏的剑刃一举刺穿。一时间,淮水沿岸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西南联军的惨叫声响彻北域边界。 ** 一股沉重的威压瞬息覆盖了江临城,与威压一同到来的还有一片巨大的阴影。 江临城中修士抬头看去,只见天空驶来一艘巨大的灵船,长约百丈,如一座巍峨山峰。灵船甲板之上,有一袭白衣飘飞,冷漠无情的双瞳将整座江临城收入眼底,赫然正是天衍宗主。 “天衍宗主来了!”有修士惊呼。 “这……这是什么怪物?!”更多人则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上。 纵观六域,史上从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灵船,在此之前,关于这种灵船,北域也没有搜集到任何情报。所以巨船一出,众人皆胆寒,百余灵船在这艘巨船面前都如跳梁小丑。 “怎么回事?六域从来没见过这种巨船,梅晋卿也没有告诉我!”谢怀尘捏紧身前的栏杆,为自己的失算懊恼。 他现在正与蜃流海主站在城墙的瞭望台上,江临城的所有情况一目了然。但他万万没想到,师兄竟藏有这样的利器。 蜃流海主也微微眯起双眼:“这艘巨船恐怕是天衍宗的底牌,如此大的体积,想必威力不小,若放它进城,江临必毁。” 蕴含阴气的神识扫遍巨船。 谢怀尘扫了眼己方。东域来了六十余艘灵船,加上北域的十五艘,勉强可以抵挡南域的灵船舰队,但天衍宗主所乘的这艘巨船,无人可挡。 “众符修听令!随我一道出列——!”短短几息,谢怀尘便下了决断。战场上,灵船由符修掌控,符修出列,便是所有灵船出列。 “慢着,”蜃流海主却拦住他,“你想一个人挡住那艘灵船的攻击?太危险,我去。” 开战在即,对方却忽然搬出这样一艘巨船,委实令他们措手不及,必须阻止,否则必败。 “不行。”谢怀尘摇头,“江临城需要仙神坐镇,否则师兄趁虚而入,城中无人可敌,江临一样失守。” 蜃流海主拗不过他,无奈道:“好,那你小心。” 于是谢怀尘率领七十余灵船阵列迎战,剑修道修等战修在陆地接应。 两方灵船阵列缓缓靠近,巨大的阴影之上,天衍宗主的身形也越来越清晰。谢怀尘冷静地计算着灵船符炮的射程,待双方相距不到三里,谢怀尘挥手喊停,天空领域一时极静。 嗒。 是高射速的灵炮开盖的声音,这一声脆响也如一个信号。 “战!” “开!” 无需临战宣言,他与师兄早在开战之前就商谈过数次,已无话可说! 具有爆炸性能的火药由符文一层层催动,再从炮管中激射而出,每艘灵船可同时发射三枚灵炮,百艘就是三百枚!三百枚灵炮如滚滚乌云从四面八方袭来。东域七十余灵船迅速启动,莹蓝的符文连成长达百里的防御屏障,瞬息挡下所有攻击,连绵不绝的爆炸响彻云霄。 而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还藏有一道低沉的嗡鸣。 纵横剑绽出一道亮眼的金光,恐怖的仙力环绕其上,还在一层层加强。谢怀尘催动道心,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的巨船,唯恐对方发难。 邵月却伫立巨船之上,毫无动作,双手拢于袖中,只静静观望。 见此,谢怀尘也不敢动,只好保持三里的距离,时刻警惕。 灵船交火,陆地上的战修也兵刃交接。东域军与北域军加起来不到三万,战力不及南域。所幸江临城防事坚固,道修们驻守城池各处,形成一道守城大阵。 千余道修众志成城,守城大阵的白光几乎笼罩方圆百里。 敌方也出动五千剑修御剑而来,剑意冲天,眼看就要将守城大阵破开一道口子! 江临城墙上又立刻出现三千战修,他们手持驭龙箭,狠厉的箭雨遮天蔽日,将天空领域的剑修射杀近百。 见此,敌方灵船上的符修齐齐听令,一百座灵炮对准箭修所在,同时开炮!百余灵符同时攻于一点,东域的灵船屏障终于支撑不住,碎裂。 轰—— 炽热的白光降落在一处城墙上,百余箭修被爆炸波及,连惨叫都来不及便粉身碎骨。 谢怀尘瞳孔一缩,东域灵船无论从数量还是威力都远逊于南域灵船,天空领域的霸主一向属于南域梅家。 于是他高声朝敌方喊道:“梅晋卿——!” 梅晋卿说过会帮他,现在是信守承诺的时候! “砰——!”忽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发生在敌方阵列。邵月微微侧眉,只见南域灵船阵列忽有二十艘灵船齐齐掉头,朝身边灵船无差别攻击。 “怎么回事?”掌控灵船阵列的南域尊主穆宗玄刹那拧起眉毛。他是跟着天衍宗主来江临的,本来他打算镇守后方,可是宗主要求南域倾巢而出,于是他也跟来了战场。 “报——!是世家灵船!世家符修们叛变了!”有修者通过传信灵珠上报情况。 “包围他们,不准让他们进城。”穆宗玄果断下令。 其余八十艘灵船纷纷改道,试图将那二十艘灵船拦截。 而谢怀尘,当他看见南域有灵船叛变时,嘴角竟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二队、三队、八队听我号令——”他将神识连接天网,以天网传音各灵船,“掩护敌方叛变船只,全力攻击左侧坤位——!” 一时间,天空领域炮火不断,南域的灵船阵列被打乱,陆陆续续有不少灵船被击沉,其上符修慌忙乘坐法器逃离,燃烧的残骸如流星般坠落地面。 天空领域的胜利激起东北联军的战意,江临城中剑修、道修、符修、丹修……所有修者皆运转起全身灵力,与敌对的南域大军拼死抵抗。炼丹炉大火熊熊燃烧,源源不断的补灵丹以及回春丹被派发至战场。同时,北域天网也高速运转,属于江临战场的每条信息都以最优先级载入天网,再汇总呈现至蜃流海主面前。蜃流海主坐镇江临的中央首府,三万战修,细化至每一营、每一小队的指令都由他统一调度。斥候们冒着生命危险御剑游离于战场,将或遗漏或突发的信息补充上报。 “报——!”谢怀尘所在的灵船上,一名修士急急来报,“战报!北域淮水边界,我军一万战修成功偷袭西南联军,杀敌三千,敌军已原路撤回!” 闻言,灵船上的修士们皆目露喜色。 北域边界的西南联军是敌方的援军,援军撤回,说明此战再无后顾之忧。而目前战场的形势是东域有利,一切情况大好。 “好!看来南域都是群纸老虎,也不比咱北域厉害多少。” “东域有救了!此战不一定是我们败!” 众高层修士看着势均力敌的战况,之前久久压在心头的大山终于消失。南域、天衍宗、道门,无论哪一个词在修界都是绝对的权威。如今东域竟然可以与天衍宗叫板,与道门战个势均力敌,其中惊喜不言而喻。 然而就在众修士松一口气的当口,谢怀尘却眉头紧锁。 不安。 太不安了。 战况太过顺利,反而让他觉得虚假。明明师兄脚下还有一艘神秘的巨船尚未启动,战况如此不利,师兄竟然也没有启动的意思。 是因为这艘巨船本身就是虚张声势?还是师兄觉得没有必要启动,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为什么?总觉得忽略了哪一点,导致内心极度不安。 思来想去。 而就在这时,识海中忽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尘尘!尘尘!” 烟萝的声音,谢怀尘不由抬头望天,随后又意识到烟萝已经是系统君了,魂体就藏在自己识海之中,不在天域。 “我这里正在开战,怎么了?” “出大事了!天道系统报警了!系统被入侵了!六域五处圣地正在发生级联效应!” 谢怀尘揉揉眉心:“……说人话。” “有人想篡改天域代码,被我及时发现,但是代码被改动了一点点!五处圣地正处于极易被解封的状态!如果东域皇城被破,那么剩下的最后一处圣地就会自动崩溃!” 什么?! 谢怀尘听得一惊:“怎么会这样?也就是说东域皇城一旦解封,南域天都也会跟着解封?天域会开启?!” “是啊!!!QAQ” “谁干的。”无数金纹从谢怀尘的双瞳里显现,他动了真怒,也隐隐有了猜测人选。有资格篡改神文,且知道天域封印真相的,只有师兄。 “是莲献佛子!他用天书篡改的神文,一千年前他也这么做过!我闻得出他的味道!” 谢怀尘一愣。 莲献佛子。 一切如一条串珠般连接。 莲献!对,他怎么忘了这个人。 从这场江临之战开始,到现在,这位重要人物一直没有出现且没有任何踪迹,可莲献是仙神境界!一位仙神只手便可改变战局。 “他在哪?!”谢怀尘急急问道。 “他……”系统君开始急速地搜寻。 嗡嗡…… 也就在同时,南域灵船阵列方向,一直静默的巨船忽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声音越来越大,一圈圈无形的灵力波动从巨船外扩散,又迅速收束,如此往复,似有一股恐怖的力量要爆炸开,又似有一道无形的球状领域禁锢着那股力量。 众修士皆被这股动静惊醒,齐齐望向巨船方向。 谢怀尘也一惊,下意识看向天衍宗主。 庞大的灵船,其阴影便可覆盖半个江临,白衣宗主衣袂翻飞,立于战场的最顶端,俯视众生。似感知到谢怀尘的目光,邵月缓缓低头,然后缓缓对他露出一抹笑。 第239章 压缩神文 这种笑容谢怀尘见过,是在城主大会上,师兄假死坠入深渊之时。一旦师兄露出这种笑容,说明事情皆在掌握之中,变故将生。 刹那间,谢怀尘屏息凝神盯着巨船。 巨船头部呈龙首式样,此时天衍宗主就站在龙首之上,手中神文乍现,似在操纵什么。龙首嘴中升起亮光,恐怖的灵息一圈圈扩散。 “神文?”谢怀尘看向越来越亮的光团,他原本以为那是天衍宗最新研制的灵炮,没想到光团里根本不是火药,而是一团杂乱的神文。 “我天天天!尘尘快跑!那是被压缩过的神文!”忽然,系统君在识海中急急报警。 神文与压缩过的神文有何区别,谢怀尘并不知道,但系统君的语气太过惊恐,令他不得不全神戒备。 光芒越来越刺眼,其中压缩的灵威也越来越可怖,当到达某一临界值,压缩的神文终于爆炸,剧烈且无声。耀眼的光辉压过太阳,以巨船为中心,周围一切开始摧毁。处于战场中心的修士双眼被剧光灼瞎,离得近的,身体因为接触高密度的灵力而剧燃,火焰呈冷蓝色。 神文扩散。 “走!”眼看谢怀尘动也不动,纵横剑吓得在识海里大吼一声,随后剑身扑进主人怀里,毫不犹豫推着主人后退。 “不,不行!”谢怀尘被纵横拉着后退,却双眼通红,战场中心修士无论敌我全在一瞬间燃成飞灰,其余中围修士见此纷纷撤退,然而所有人撤退的速度比不过神文扩散的速度!这是什么?这是屠杀!师兄是要把江临所有修士杀死,不分敌我! 金纹乍现,谢怀尘紧握纵横剑,后退的身形一滞,随后在空中一个旋身,反而朝中心战场冲去,如一支离弦的白羽飞箭。 系统君和纵横剑大惊。轰隆!天空响起一声巨雷,劈在谢怀尘前方欲阻止他不要命的行为,结果被谢怀尘一个移形换影躲过,他目光一凌,周身入画开启,纵横剑被充沛的灵力环绕,朝爆炸的神文斩去—— 这还是谢怀尘第一次见识神文的膨胀。压缩至临界点的神文爆炸后,会无限增长。增长的纵横字会扰乱其余所有纵横字,形成如雪崩一般的字潮。一砖一瓦皆散成齑粉,上百艘灵船的动力系统受到干扰从高空燃烧着坠落,坠落中也在解体。 谢怀尘企图用纵横剑斩断不断延伸的神文,然而神文如巨瀚狂澜朝他压来,撼不可挡!剑锋划过神文的声音如裂布帛,然而更多的神文越过谢怀尘,朝整个江临倾泻。同时,纵横剑也挡不住如此剧烈的冲击,剑身出现裂纹。 谢怀尘心下剧震,下一秒,有人将他猛然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并瞬息退后十里。 “你不要命?”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蜃流海主将他急急拉回江临城最高的城楼,两人刚落地,一声巨响,猛烈的气浪席卷整个江临,城楼众人合力支起一道防御屏障,蜃流海主则抬起袖袍,替谢怀尘挡下所有余波。 爆炸将方圆三十里炸成一片火海。天空还不断有火骸坠落,莹蓝的火海之中,只剩一艘巨船缓缓前行,如黄泉海上的幽灵。 战场中心炸出一片深约二十米的大坑,无论南域大军还是东北联军,双方都损失惨重,尸骨无存。后方修士见此吓得纷纷后撤,南域大军也因为巨船的无差别攻击军心涣散,再不恋战。 谢怀尘踉跄一步,压下喉咙里的血气,然而纵横剑的剑身已经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握剑的手也有一滴滴血落下。蜃流海主立刻握住他的脉门,探查他的内府。 “不用管我。”谢怀尘抽回手,反而急急说出自己的猜测,“师兄目的不是江临。他是要把六域兵力集中在江临,然后一网打尽!我们忘了莲献,莲献很可能要偷袭皇城。” 闻言,城楼里坐镇的修者们骚动起来。 蜃流海主沉默半晌,其表情藏于暗雾之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怀尘等不得对方犹豫,出手就要划破空间。 “慢着,你的剑要碎了。”蜃流海主却幽幽拦下他,一掌拍在他后心。 谢怀尘猝不及防受了一掌,“咳……”,虽然力道很小,但之前强行压下的血气却不受控制地上涌,终于忍不住咯出一口血,气息也瞬间弱下来。 蜃流海主似是预料到他会这样,单手将他接住,另一只手抵在后心,极阴的灵力瞬间注入,为他修复受损的灵脉。 谢怀尘不情不愿道了声多谢,然后被蜃流海主按在椅子上坐好。 “这里只有你我两位仙神,如果你出了事,那么北域必败。” 一句,把谢怀尘训得不敢再站起来。 柔和的玉光聚在蜃流海主手中,谢怀尘一怔,只觉这玉光十分眼熟。下一息,玉光从城楼往外扩散,覆盖整座内城,城中各处被毁的监测符文竟渐渐修复,与玉光发出共鸣,连成一张巨大的灵网。方才的神文爆炸摧毁了一切,使得战场信息被屏蔽,如今蜃流海主重建天网,就如黑夜亮起一盏明灯。 所有信息重新汇聚城楼之中,几乎都是死伤信息,死亡名单长得一眼望不到头。道督们见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急急组织城中人手救援。 另一边,天衍宗的巨船进入江临城后便停下,似乎没有继续前进的打算,也没有第二次发射压缩神文的预兆。神文的发射似乎有冷却时间,巨船上的白衣宗主袖手而立,静静等待。 但天衍宗主越是不动,压在江临城众修士头顶的紧迫感就越强。 而就在这焦头烂额之时,两条讯息以最高级别的朱雀符飞入天网之中。搜集信息的道修一接到信息便大惊失色,急急跑上城楼。 “不好!天网来报,苍迹和皇城两处受袭!” 谢怀尘猛然抬头。 蜃流海主也皱眉:“是谁做的?” “是……”感受到两位仙神的威压,小修士战战兢兢道,“是冥域,冥域兵分两路,一路借道蜃流偷袭苍迹,一路借道泰山偷袭皇城!” “什么?!”谢怀尘顿时又惊又怒,“冥域不是答应与北域合作,为何出尔反尔?” 之前他与蜃流海主前往冥域十二殿,已同十二殿主签订协议,只要冥域派修士援助东域皇城,那么他愿献出轮回之力支撑轮回盘百年开启。轮回盘是冥域圣物,可为冥域培养下一任轮回之主,可以说解了冥域失去阎罗的燃眉之急,这样的条件冥域竟会反叛?! ** 苍迹是北域腹地,地处峡谷。 就在方才,一股巨力撞上峡谷两侧,使得两侧山崩,形成泥石流滚入苍迹。苍迹作为北域主城,四周山脉皆有稳固阵文,可阵文不知被何人之手抹去,于是刹那间山崩地裂,落石滚滚入峡谷,城民一片惊恐四散,镇守八方的灵塔摇摇欲坠。 如此浩大的天灾,连修士也无法幸免,天地一暗,一半峡谷被山体夷平,两座灵塔被冲毁,修为低末的人被活埋于谷底。沙石溅起三十丈高,方圆百里皆能听见剧烈的轰隆声,随后是一阵死寂。 有黑影陆陆续续从峡谷外冒了出来,雪地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点,整齐地朝苍迹移动。那是偷袭成功后进军的冥域大军,总共八千冥鬼,行走无声,阴气汇成阴风拂过山谷。 苍迹城中有逃过一劫的,也有从泥石流中爬出来的,大部分修士对此猝不及防。幸存者快速拿出传信灵珠联络,有人御剑凌空探查敌袭,有人急急抢救泥沙底下的人,示警符传遍苍迹,急促的钟鼓声声如雷。 之后,东域也遭到突袭。 一道传信烟花炸开,军情以极快的速度层层上报。 “禀报陛下,外城有不明来历的军队突袭!快到天街了!” 天街无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谁也不敢出声。冥域军队昭然而至,最前方是一列盛大的仪仗,銮驾里赫然坐着一名白衣僧者,佛光笼罩天街,可那光芒毫无温度,直将整座皇城映得惨白。 也正在此时,高居殿首的帝王忽然袖袍一展,从皇座一步步走下。本来骚动的群臣也霎时安静下来。 “来了。”游鸿影看向天街方向的佛光,握紧手中的针杵。这是一枚阵针,可以操控东域最强的盘龙大阵。江临之战开启前谢怀尘就警告过皇城,务必随时准备阵眼,一旦遇袭,即刻开阵。 地面微微颤动,如卧龙将出。皇城天街八十条纵横街道顿时裂出两掌宽的巨缝。浓郁的灵力从地底溢出。 盘龙阵开。 皇城建在地龙的背脊之上,盘龙大阵即是借地龙之力所成,也是皇城最后一层屏障。 只是不知能否经受仙神一击。 ** 苍迹被泥沙掩埋,天网顿时失去运作能力,即使蜃流海主修复了江临灵网,可没有苍迹总部的调动,无法知晓其他地域的信息。 “你去皇城找莲献,我来拦天衍宗主。”蜃流海主走向巨船的方向。 “不行。”谢怀尘深知师兄的实力,从座上起身,“你留在江临也赢不了师兄,不如我留下牵制他。” 再不济也可同归于尽。 蜃流海主侧身:“界主,恕我直言,六域传言你与天衍宗主关系甚笃,甚至已经结为道侣,你确定你下得了手?” 谢怀尘顿了顿,想说他肯定能拦下师兄,结果还没开口,一道苍渺的传音便直直传入城楼。 “你们,谁也不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转钟的时候还会再更一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浸溶 4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0章 天街规矩 谢怀尘与蜃流海主双双抬头,只见白衣宗主走出巨船,负手立于天地之间,清寒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周身都似结了一层寒霜。谢怀尘顾不得体内气血翻涌,抢先飞出城楼,蜃流海主也跟了上去。 “皇城与苍迹皆遇袭,而六域兵力大部分都折损在江临,你们已经无法回援。”邵月淡淡道。 谢怀尘捏起神文,以防对方发难,目光却有几分沉重:“皇城与苍迹遇袭早在我预料之中,但我没想到你连南域修士也杀!” 不管怎么说,南域为师兄驱使上千年,师兄说杀就杀,果然虽为道身,心已入魔。 闻言,邵月一笑:“师弟与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鸠占鹊巢做了天衍宗主,你阴差阳错夺了轮回之力,可你喜欢冥域么?你不也厌恶自己身上的阴鬼气。” 提到轮回之力,谢怀尘握紧拳头:“但我不会滥杀无辜!” 邵月悠悠踏前一步:“你不滥杀无辜,可惜无辜恨你入骨。” “什么意思?”谢怀尘警觉地后退一步,与蜃流海主并立。 此时蜃流海主正以灵力支撑整座天网,手中玉光映出他森冷的白骨。“你与冥域达成了什么条件?”蜃流海主将玉光聚拢,其中苍迹遇袭的消息一点点传入识海,“冥域为何放弃轮回之力,转而助你?” 邵月风轻云淡道:“我不过把阎罗的真相告诉了他们。你可知道当初你们救下的阿奴不是阎罗,只是冥域一个小小怨鬼。此怨鬼杀了阎罗,偷取轮回之力,最后取代了阎罗主的位置。” 闻言,谢怀尘一愣,因为太过惊诧而忽略了邵月言语中的某些暗示。 “你是说……阿奴不是阎罗?!” “不错。”邵月饶有深意地在谢怀尘与蜃流海主之间扫过,“地府的鬼侍能分辨阎罗真假,就在前不久,有鬼侍指认死去的阎罗原是怨鬼假冒,引得十二殿主震怒,而师弟你又与那怨鬼交好,自然也引得十二殿主怀恨在心。” 谢怀尘一顿,瞬间明悟了师兄的意思。 回想千年前一袭黑衣手执魂灯的冥尊,再回想被自己抱在怀里,用冰蓝色眸子眼巴巴求自己买糖的阿奴,二者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而他的轮回之力是阿奴给的,冥域若知道他阴尸蛊王的身份,必然视他为怨鬼,欲将他斩尽杀绝,怎么可能会合作?难道冥域与他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面对谢怀尘越来越复杂的目光,邵月伸展双臂,腰间白玉当啷作响:“如今东南两域大军葬在江临,西北两域大军厮杀于淮野,苍迹与皇城腹背受敌,唯一能助你们的冥域也反叛了,你们拿什么来阻拦我?” 拿什么阻拦。 六域一片混乱,无人可援,而莲献已前往皇城。师兄只用拦住他和蜃流海主,只要一瞬,皇城圣地就能被莲献毁得天翻地覆。 谢怀尘沉默半晌,忽然一笑:“不错,六域已无可用之兵,但你是不是忘了,自从你打开两界之门,六域已不仅仅是六域,还有‘第七域’游离在外。” 闻言,邵月瞳孔一缩。 魔域。 苍迹被一场山崩毁去一半,城中设施瘫痪,联络困难。阴云笼罩天空,无数黑影分成两拨,如洪水般从两侧涌入峡谷。城中修士以为妖魔入侵,急急燃符示警,结果奔袭而来的两拨黑影竟然厮杀在一处。 一边是阴气缠绕的冥域大军,一边竟是遍身魔纹的北域魔族! 有修士不可置信地看着魔族挡在他们身前,咬下冥鬼的耳朵。这些魔族千年来都是北域军讨伐的目标,而今竟然挺身而出为苍迹守城,实在闻所未闻! “骇——”一只高等魔斩杀了冥鬼之后朝北域修士凶狠地露出利齿,后者吓得倒退两步。 高等魔见此嗬嗬直笑,嘶哑地说:“北域的人崽子听着!日后咱们就是同一地方的种族,苍迹也是魔族的主城!没能力守城的废物赶紧滚,免得我爪子误伤。” 说罢,继续朝冥鬼杀去。 邵月似感应到什么,左手聚起一团魔气,右手聚起一团灵气。六域中道与魔的信仰本来都尽归于他,但此时此刻,魔的信仰正在流失,道门的信仰也在流失。 谢怀尘握紧遍布裂纹的纵横剑,笑道:“你滥杀南域修士,已失去道门一半信仰;而我解封北域,允诺魔族与人界共存,又夺了你一半信仰,我还是有胜算的。” 两人对峙,同时,皇城天街的上空也出现庞大的魔云。 莲献佛子的仪仗被迫在天街口停下,迎面而来的是另一队阵列。对方从皇城走出,浩浩荡荡足有几千余。每个修士皆有一双鲜红的魔眼,竟是魔修,最中央抬着一座高高的轿辇,辇顶四周垂着白纱,中间躺着一红衣人。 红衣人显然身体不大好,咳了几声,但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盯着莲献佛子看,周身释放出属于化神尊者的威压。 “你是……”莲献佛子从仪仗中走出,眯眼打量眼前的魔族首领。 那红衣人却是摆摆手,抢声道:“我就一守路人,本本分分,不惹事。佛子大人大量,当我不存在就行。” 此话一出,冥域军内面面相觑,莲献微微摆手,示意军队前行,于是冥鬼们踏入天街。 轰隆—— 忽然,天街的砖面全部掀起,浩瀚而凌厉的剑意形成一道剑幕冲霄而上,打头的十几个冥鬼瞬息被剑意淹没,连一声惨呼都没有便化为一蓬血水。 莲献眼睛一眯,不善地看向红衣人,红衣人手中还捏着剑诀。 “哎呀,抱歉抱歉。”红衣人立刻歉身作了一揖,伸手懒洋洋地指着路边一牌子,“忘记给你们说了,这天街有规矩,你们不如按规矩来办,也好让我交差不是。” 众鬼顺着看去,路边果然有一牌子,上书“生人地界,死鬼免进”八字。一时间,冥域修士纷纷拔刀,眼神不善。 莲献佛子悠悠道:“剑魔大人这是替东域守城,不让我等进去了?” 柳厌青笑道:“哪敢哪敢,我不过是还人恩情才来守门,你也知道,皇城规矩多,还请按规矩办事。” 柳厌青笑得实在和善,莲献也懒得出手,于是亲自从军队走出,领着十几名随行僧人独自踏入天街。没有让冥鬼们妄动。 哪知,又是一声轰隆—— 这回莲献出手极快,佛光与剑意对上,本以为不过化神境的剑压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击溃,哪知剑意如山倒,坚不可摧! 莲献心下一惊,急急后退,可其余僧人躲不过来自化神境的剑意,纷纷被拦腰斩断,血溅当场。 “剑魔——!”对此,饶是莲献也动了真怒。 柳厌青双手摊开,一副无辜面孔:“我什么也没做!我是按规矩来的!” 莲献拂袖一指路牌:“吾非冥鬼,剑魔大人自己定下的规矩难道也要耍赖?” 柳厌青摇手:“不是哇,这路牌还有第二条规矩呢,没想到佛子佛法高深,眼神却这么不好使。” 闻言,莲献狐疑地看去,却见“生人地界,冥鬼免进”八字后确是有另一行小字。但那小字比蚊蝇还小,摆明就是不给人看的。 [天街规矩第二条:秃驴与狗不得入内。] “放肆!”一声低斥,庞大的属于仙神的威压忽然从佛子周身释放,整座皇城都颤了颤,佛光与魔云对峙。莲献佛子是真被柳厌青惹怒了。 而柳厌青似是料到这番景象,勾唇一笑,转眼望了望皇城乾明殿的方向—— 游鸿影双手握紧阵针,复杂的符文从阵针往四周扩散,直至覆盖皇城每一寸角落。地龙蠢蠢欲动,潜藏在地壳之下的盘龙大阵缓缓开启。 嘶—— 与此同时,柳厌青也拔出水寒剑,剑辉如大日将出,他倾尽全力斩向莲献佛子。 ** 邵月承天衍宗主之名多年,早已超凡入圣,能洞悉六域一切变动。皇城、苍迹皆有魔族大军增援,说明谢怀尘与蜃流海主早有防备。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偷袭苍迹和皇城?”如果说皇城有防备是未雨绸缪,那守护苍迹的魔军就耐人寻味了。邵月本意是偷袭苍迹,使天网瘫痪,让对方无法掌控六域情报,谁知蜃流海主事先在江临建立了天网分支,这样即使苍迹遇袭也不会影响六域信息的传递。 谢怀尘下意识望向南方。 其实苍迹与皇城遇袭他早就知道,消息是梅晋卿告诉他的。就在几个月前,他去参加梅晋卿的家主礼,那家伙神秘兮兮跟他说江临之战必有变故,变故就是苍迹与皇城会被偷袭。 本来他不信,因为南域没有这么多兵力偷袭两处,可他万万没想到辛苦拉拢的冥域居然背信弃义。幸而他留了一手,让柳厌青支援皇城,否则这第四处圣地就将眨眼灰飞烟灭。 谢怀尘一甩长剑,转头朝蜃流海主说:“速去皇城,那里虽有剑魔驻守,但剑魔重伤未愈,撑不过半柱香。仙神的战场,还是需要仙神坐镇。” 闻言,蜃流海主脚也不挪,反而按下他的剑锋:“佛法克阴力,我不一定能牵制佛子,倒是你熟悉佛子的术法,比我更适合回皇城。” 谢怀尘意外地看了眼对方,却被对方反问:“不是吗?” 按理,确是谢怀尘回皇城比较合适。但谢怀尘看着蜃流海主,心里总有种不安。师兄深不可测,当年释昭尊也没能测出师兄的深浅,他怕自己一旦离去,就会失去这个盟友。 蜃流海主见他犹犹豫豫,笑问:“你方才说剑魔能支撑多久?” 谢怀尘:“半柱香。” 蜃流海主:“你再犹豫,岂不是将圣地拱手让人?堂堂界主就是这样枉顾六域安危的?” 谢怀尘一怔。 是了,什么都没有六域重要。他身为天道之子,亲自封印天域的转世界主,居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冥域人担忧,实在不该。 纵横剑立时归鞘,谢怀尘手中聚起符文,再不犹豫,欲往皇城。 “这就走了?”忽然,一股厚重的仙威压来,谢怀尘被震得肺腑激荡,血气上涌。抬头,却见师兄一袭白袍翩然而下,一只手负于身后,一只手如闪电般袭向蜃流海主! “师弟,有件事我想我需要告诫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241章 善尸归来 面对邵月的突然出手,蜃流海主轻身后退,数道神符也随之显现,形成几道缠绕的屏障。见此,谢怀尘以剑意相助,三股属于仙神的力量撞在一处,城楼的望台霎时倾塌,众多道督赶紧逃命,不愿做仙神手上殃及的池鱼。 轰隆隆。 谢怀尘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出手,蜃流海主与邵月已经在空中过了数招,凌厉的剑意与温和的神符互不相让,三引剑嗡鸣不断,听着竟有几分两难。 通往皇城的虚空通道已经打开,谢怀尘望了眼两人打斗的方向。 “你可知与你结盟的人是谁?”忽然又有一道传音,也是邵月传来的。此时蜃流海主已被三引剑意包围,几百支剑尖对准,映出无情冷光。 “快走,这里我能应付。”蜃流海主五指凝聚符意,头也不回。 天空渐渐出现密密的纹路,一张巨大的灵网从天而降,罩向邵月。邵月似十分意外,收束剑意,使百余剑意凝成一剑,朝灵网的生门突破而上—— 见此,谢怀尘忽然怔住了,一点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灵网。无名曾经用这样的灵网捕杀天道白龙,他记得!这是无名的招术! 锋锐的剑气释放出巨大的威能,灵网几乎被冲破,交接处有炽热的气浪扩散。 一个凉凉的声音传来:“你心心念念的、一心想救的人,如今就在你面前,你要舍弃他吗?” 谢怀尘猛然看向蜃流海主,却见空中那往日笼罩于暗雾中的神秘人,竟渐渐显露了身形。雾霭越来越淡,露出一袭熟悉的青玉长衫,长衫披在一副挺直的背脊上,温润的侧脸勾勒出昔日亲切的回忆。 ……阿衡?! 只一眼,谢怀尘心神剧震。 雾霭散去,青衣人也似受到什么重创,躬身微微颤抖,幻化出的人身也显露最真实的样貌,变成一具空荡的白骨。 谢怀尘不可置信,立时冲了过去。怎么可能?谢洛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是蜃流海主?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临城下已化作一片火海,天空之上也成为残余修者的战场。纵横剑奔霄直上,急剧的速度连风也割裂,结果有人比谢怀尘更快。 邵月抢在谢怀尘之前,一手扼住谢洛衡的喉骨,万千剑意阵列在前,挡住谢怀尘的路。 “放开他——!”谢怀尘立时大吼,纵横剑随着剑诀闯入剑阵,却无法再进。 谢洛衡被扼住咽喉,挣扎几番,可是更大的痛苦笼罩在他身上,从谢怀尘的视角看去,那具挣扎的白骨竟然开始寸寸泛黑,闪着诡异而乌黑的光泽。 这是……什么? “你觉得他凭什么被我轻易制服?”邵月把住谢洛衡,后者屡屡想要重聚符意,然而全身都痛得痉挛,喉骨之间发出嘶哑的低吟。 “江临之战开始前,他为了替你获得冥域支持,将自己的魂线给了冥域。”邵月一字一句,每说一个字手中的青衣人便痛苦不堪地挣扎几下,“可惜,冥域与你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是我谋划的陷阱,他的魂线在我手上。” 说着冰冷的话语,邵月手中也出现了一条极细的暗金魂线。魂线被细密的剑气包裹,如遭腐蚀,光芒越来越黯淡。 谢怀尘再忍不住,拿着纵横剑往剑阵胡乱砍去,结果被一股大力反推,险些撞到城墙。他勉力稳住身形,绝望道:“师兄,你没必要伤他!他是善尸,你……” 结果话说一半,一只骨手忽然攀上来,捏住邵月的脖子。 邵月眼睛一眯,正见化作白骨的谢洛衡不知何时恢复了身体控制权,眸光冷静且坚定,捏着他脖颈的手十分稳。 二人相互。收紧,互不相让,饶是谢怀尘也被这一幕怔住。 被道破身份的谢洛衡看都没看谢怀尘一眼,相反,他对邵月说:“无名,自你苏醒以来,滥杀了太多人,今日之战也是你我之战,我要你还罪六域,与我一起消失。” 说罢,周身隐现玉光,竟是一道道符意将二人彻底锁死! “同归于尽?笑话。”然而刚说完,邵月的瞳孔就骤然一缩,因为他发现谢洛衡居然在吸取他的灵力。 邵月万万没想到谢洛衡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这本来是他要做的,或者说邵月引诱谢洛衡与冥域合作就是为了得到对方的魂线,然后将对方吞噬!仙神之境近在眼前,恶尸已被他完全融合,只要再把善尸融于血骨,他亦无名就能获得主人完整的力量,一步临神!到时候虚空之内来去自如,重建浮黎指日可待! “不自量力。” 邵月下了结论,同时手中捏紧魂线,霸道的剑意将魂线逐步侵蚀。谢洛衡手一颤,被邵月抢占上风,大量阴力从每条骨缝中抽出,再被邵月吸纳。眼见谢洛衡气息减弱,而邵月气息渐强。 “阿衡——!”谢怀尘在外围目眦尽裂。他将里面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如今师兄竟然是要将阿衡吞噬!而阿衡魂线落于师兄之手,实力又弱于师兄,简直就是任人宰割! 不行,他必须将谢洛衡救出来! 估计料到谢怀尘会救他,谢洛衡故意将整个剑阵连带自己都封在了神符里面。谢怀尘一剑斩不开,两剑斩不开,三剑加深了纵横剑上的裂纹,于是干脆一脚踹上符文屏障,结果屏障岿然不动,简直把谢怀尘急疯了。 “尘尘,”这时,烟萝小心翼翼地传来一条讯息,“剑魔撑不住了,你再不回皇城,莲献就要把皇城压碎了……” 闻言,谢怀尘全身一僵,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他若走了,谢洛衡绝对赢不了师兄,阿衡会死,会消失!可是他若不走,剑魔也绝对撑不住莲献的攻击,皇城会毁,五圣地会齐齐瓦解,天域会暴露! 六域与阿衡,怎么选? 这一瞬间,谢怀尘鬼使神差地想起曾经自己还是界主时,恶尸问过他的问题。 “六域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天下苍生面前,当然谁也不重要。” ** 邵月与谢洛衡各自拼尽全力运转内府,试图将对方吞噬。若邵月胜了,六域将被仙人遗弃,成为死地;若谢洛衡胜,六域将会恢复太平。 可惜谢洛衡抵不过邵月强大的威压,一身修为与魂力都在缓慢流失。 邵月捏住谢洛衡下颌,居高临下道:“我以为这虚空之中只有你不会背叛我。当年浮黎天火降临,是我把你从天火里救了出来,虚空之中,也是我护着你不受乱流侵蚀,你就这样报答我?” 谢洛衡已经失去力气,五指缓缓从邵月脖颈间垂落,他艰难道:“无名,你是欲尸,是三尸最强,我跟随你是因为我把你当主人。可你……” 喘几口气。 “可你来六域之后滥杀无辜,不但吞噬了恶尸,还想吞噬我……你口口声声说为主人报仇,为主人重建浮黎,可在我看来,你根本,根本是疯了。” 谢洛衡声音不大,语气却很笃定。 “吞噬三尸是因为你的私欲,你要一个人成仙;滥杀无辜是你把对天道的仇恨转移到了六域身上;至于亦尘,对,我最不懂的就是这一点,你杀他,因为你恨他,你为什么恨他?” 这件事谢洛衡千年前就看懂了,欲尸是恨亦尘的。可主人明明喜欢亦尘,欲尸脱胎于主人,怎么会恨主人的道侣?简直是疯了。 闻言,邵月低低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你很了解主人?” 谢洛衡哑然。 三尸之中,善尸最不受主人待见。 “你知道主人怎么死的吗?” “知道。千年前你亲口告诉我,主人分出三道神魂,力竭而亡。” “对,也不对。主人确是分出三尸后力竭,但、是我杀了他。” 闻言,谢洛衡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邵月。 “不必用这样惊怒的眼神看我。”邵月眼中尽是漠然,“是他自己寻死,我不过帮了他。” 千年前,主人在漫天大火之中分出善尸,在无尽虚空里分出恶尸,最后将所有力量抽离,创造出欲尸。欲尸睁眼的那一刻,便看见自己与主人一模一样,连记忆和力量都完完全全地继承。 三尸之中,善尸和恶尸都只继承了主人的部分记忆与力量,对比来看,欲尸确是主人所钟。 然而主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杀了我。” 睁眼之前,欲尸想象过主人的样貌。他的主人应该光风霁月、高高在上地做一方虚空霸主,脚下万民朝拜,身后升起耀眼的神辉,如光芒里诞生的仙人。 可惜他错了。 他的主人只是一个虚弱的魔,发丝尽白,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主人沉睡的地方荒凉且孤寂,终日不见光,只偶尔有一轮明月升起,镀一层寒凉的冷光。主人眼中也没有生机,他一眼便可看透其中的死意。 也对。 如果是他以这样苟且的姿态,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待上千年万年,恐怕也一心求死。 所以他用手掌盖住主人的眼睛,以澎湃的灵力灌顶而下,摧毁了主人残存的意识。相应的,他也背负了弑主的罪孽。 看着主人完全陷入长眠,他发誓必须将所有害主人如此下场的仇敌一一斩尽,然后重建浮黎,以界心换主人复活。 “主人还有复生的机会,只要拿到界心,三尸回归主身,主人就能复活。”邵月一字一句说出深藏已久的隐密,“恶尸不会愿意,你也不会愿意,所以我只能吞噬你们。” 听到这,谢洛衡全身一震,万万没想到欲尸竟是这个心思,他竟然要复活主人?主人……竟然可以复生?! “他待在月中天,就和蝼蚁一样。”邵月对弑主之事并不后悔,反而可笑道,“临死前,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代他见六域之主。可你也看见了,六域繁华,修士千千万,灵脉足有五条,可保仙道百世昌盛。我浮黎呢?什么也没有,没有灵脉没有食物,甚至连灵气都已枯竭,千千万魔物肆虐三界,我如何不恨?主人在月中天里绝望求死,他的道侣却在天域坐享其成。” 对此,谢洛衡已经说不出话。 身体渐渐麻木,好像失去了掌控,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已被对方吸取大半,他终将被吞噬。其实如果一开始欲尸就告诉他要复活主人,他恐怕会自愿献身。但现在他有了别的想法。 “主人宁愿死也不踏足六域,因为他要护着阿尘。你却曲解他的意愿,连他最后一个心愿也要毁掉。”谢洛衡艰难出声,“恕我不能认同你。” 邵月不以为然:“你的认同并不重要。” 阴力如江河归海,连意识也渐渐模糊。谢洛衡放弃了挣扎,眼中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邵月微微皱眉。 而就在这时,一声脆响,封锁的神符屏障骤然破碎,纵横剑意如一点寒芒冲破黑暗,朝二人袭来。 来者正是谢怀尘,邵月与谢洛衡皆是一惊。前者惊讶于谢怀尘竟然能突破剑阵与符阵,后者则惊讶于谢怀尘居然没走,居然来救自己?! 谢怀尘双眸覆满金纹,手中剑毫不含糊地朝邵月右手斩去,其剑气如虹,其中掺杂着赫赫风雷。面对谢怀尘的全力一击,邵月察觉到不妙。 “你竟然借了天雷之威。” 剑阵与符阵破开,江临城上空不知何时聚满雷云。原来方才情急之下,谢怀尘竟让烟萝降下百道天雷,而他自己将天雷引于剑上,纵横剑意顿时增强百倍,一剑劈开了神阵。 邵月不欲与天雷硬抗,一松手,被汲取了大半力量的谢洛衡从空中坠落。 “阿衡!” 见此,谢怀尘毫不犹豫撤去剑威,转而去接坠落的谢洛衡。对方已经不算是人,只是从黄泉魂海里逃出来的一具骷髅,揽入怀中没有什么重量,贴近,连鼻息都没有。 喀嚓,纵横剑受了百道天雷之后自动折断。谢怀尘却置若罔闻,手不断在谢洛衡骨头上摸索,将灵力输入,口中还喊着对方名字。 “谢洛衡,谢洛衡,你醒醒……” 邵月躲过残余的纵横剑气,看谢怀尘抱着奄奄一息的谢洛衡,满心满眼就只有怀中一人,目光变得隐晦而幽暗。 “他不过是个善尸,只继承了主人十分之一的力量,你竟然为了这十分之一不顾六域,转头来救他?” 冰冷的质问。 谢怀尘将所有灵力输入谢洛衡体内,事到如今,他反而什么都不在意了,一直背在身上的六域重担好像也突然消失,他只用做自己想做的,说自己想说的。 “师兄,你太自负。”他漠然抬眼,“十分之一又如何?无名魔身道心,追求的是道,三尸之中只有善尸继承了他的道。任你修为再高境界再强,没有道心,你就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轰隆。 随着漠然的声音字字而下,天幕也亮起剧光,无数龟裂的纹路布满苍穹。东、南两个方向升起两道光柱,直插云霄,远远看去能感知其中惊心的威能。 谢怀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同时,识海里也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完完完了!皇城被毁了!!” 邵月似乎也感知到来自东域皇城和南域天都的异变,目光转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六域重要还是命重要?” “六域。” “六域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2章 界心失守 天地剧震。 莲献佛子结出佛印,形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佛手,一寸寸压向皇城。柳厌青与游鸿影皆挡不住仙神之威,只能眼睁睁看着佛手将皇城压碎,盘龙大阵发出瓷碎的脆响,最终瓦解。 游鸿影脸色苍白,忍不住吐出一口血,颓然倒地。而柳厌青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佛子毁坏皇城,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呸,大难临头谁都靠不住,这界主位还不如让我来坐得了。”柳厌青将水寒剑插在天街的砖地上,愤愤望了眼天穹。 东域皇城被毁,五圣地去其四,只剩最后一处。天都的界主神像承受不住天地的重量,像身逐渐出现裂痕。 “神像……神像裂开了!” 天都巡卫纷纷大惊,苍穹之上也出现狰狞的闪电,似天地将倾。 哗啦,神像终于倾塌,长明街上行人纷纷逃窜,众世家也被惊动,陆续出来探查。陈家第一个开启护光大阵,号召众世家封印灵脉。 界主神像的地底藏有一条六域灵脉,正是当年界主亲手所封,此事只有极少数的名门世家知晓。梅家作为千年前幸存的世家,自然也明白界主神像的重要性,于是以陈家梅家为首,世家们陆陆续续开启护光大阵,将整个天都包裹成茧。 可惜天地伟力非人力可抗衡,六域五条灵脉依次爆发,地壳深处的地龙受光明吸引,呼啸着从地底腾起。山川动摇,大地裂开百丈沟壑,绵延百里。即使是修士,也有修为不济的或被掩埋于倒塌的屋宇中,或坠入裂开的地缝。 天都七十二街瞬间倾塌,大阵失去地理条件,也骤然溃散。 五条地龙腾飞而起,六域众生只要抬头便可看见五道龙影飞入穹霄。 “完了完了完了!天域正在开启!我拦不住!”面对如此危机,系统君几乎要崩溃。神文代码以极快的速度翻页编程,但却丝毫阻挡不了天域的暴露。 “开就开吧,反正我不会让师兄拿走界心。”这时候,谢怀尘反而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谢洛衡,眼睛却望向天穹。 师兄已经飞往天域。 “不行,绝对不行!天域不可以开启!”系统君却急得要哭了。 天幕自动划开,天域终于现世,所有修士皆不由自主抬头,浓郁的灵气从苍穹弥漫。 “这是……树?” 高大的苍梧神树再无处遮掩,众人只见九天之上悬浮着一株通天大树,枝叶绵延千里,树冠金黄,散发出浩瀚神辉,令人无法直视。凡抬头者皆感知到神树身上最原始的道意,不由怔怔发呆,沉浸于道音之中久不回神。 就连谢怀尘看见苍梧神树的那一刻,心中都升起一丝亲切与怀念。纵横剑已折,他干脆抱着谢洛衡乘风直上九霄,全身沐浴在神光之中。 “别去……”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谢怀尘低头,却见谢洛衡竟然是清醒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低低道,“不必去……” 谢怀尘:“界心不可失,况且父亲还在天域,我更要去。” 天域封印千年,其中不单有苍梧神树,还有天道和烟萝。天道白龙此时应在沉睡,师兄闯入天域,烟萝该有多害怕啊。 果不其然,烟萝惊恐的声音从识海传来:“对!尘尘你别来!我来对付天衍宗主!” 这种逞强的话谢怀尘哪会听,普世神光照亮前方道路,浮云纷纷让开,谢怀尘如一道流光飞入天域。 ** 天域与千年前一模一样,脚下是柔软的云海,头顶是苍梧神树伸展的枝叶,金色的浆果垂在枝叶之间,闪着耀眼的神泽。 然而有一点不一样,因为苍梧树的躯干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条黑白纹的巨蟒!谢怀尘在天域待过千年,从未见过这等魔物,巨蟒紧紧缠绕在神树躯干上,如妖魔侵占着珍宝,丑陋的蛇身如给神树添了一道狰狞伤痕。 谢怀尘心下一惊,正欲看清巨蟒的来历,却见一道白影飞入树心。 不好!他认出那是师兄。师兄已经抢先一步,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黑蟒白蟒,当务之急是抢界心! 思及此,他赶紧将谢洛衡放下,置于柔云之中。苍梧树的神辉能修复任何损伤,这也是他带谢洛衡来天域的原因。 “等等。”谢洛衡支手起身,却迟迟起不来。 谢怀尘一惊,只好回身,小心翼翼地扶他。 谢洛衡抓住他的手臂,失去血肉的白骨看不清表情,声音却低哑:“你……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再死第四次?” 谢怀尘一顿,第一反应是这话没头没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谢洛衡是什么意思,刹那间,酸楚的愧疚的欣喜的感情莫名其妙上涌,眼神闪烁,不敢看对方。 只一句,谢怀尘便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了。 第一次,他作为界主与欲尸同归于尽,谢洛衡亲眼所见,救下了他的道心;第二次,他作为柳厌青被天衍宗主一剑斩杀,谢洛衡就在身侧;第三次,他和柳厌青一起入魔,被谢洛衡亲手封印,又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对方以最大的包容守护着他,他却总是留给对方一个惨烈的背影。 “对不起。”谢怀尘给谢洛衡调整了一个更适合靠着的角度,浮云霎时聚拢而来。 谢洛衡低低道:“不需要道歉,本来最开始救你也只是因为我的愧疚。” 界门大开,魔入六域,这件事谢洛衡也有责任。所以多年来,谢洛衡一直试图复活界主,只为减少自己心中的罪责。 可真的是这样吗?谢怀尘只觉隔着青衫的白骨十分咯手,他忽然下了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就留在天域休养几年。你的肉身被保存在天衍宗云来峰,师兄和我死后,你就去拿回肉身,想必到时你的修为会比莲献还高……” “莲献想要吞魔入道。”话没说完,谢洛衡就冷静地打断他,“他已放弃天道,甚至摈弃了修炼千年的佛身。为了寻找合适的身体,他诈死夺舍,才有如今的修为。三尸即将消失,日后你只要找出他入魔的证据,让他失去佛门信仰,他必然无法动摇你六域之主的位置。” “等等。”谢怀尘却很快抓住关键字眼,“你说三尸即将消失?什么意思?”他紧张地看着谢洛衡,眼里有藏不住的恐惧。 谢洛衡的语气忽然温和下来,化为白骨的两根手指在谢怀尘脸上一掐,似乎回到了在画中境里日日宠着谢怀尘的日子:“怀尘,别怕,其实我已经……” 话未说完,便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 吼吼—— 二人皆惊奇望去,只见嘶吼的方向正是苍梧树冠,那条黑白纹的巨蟒此时盘踞在树顶,庞大的蛇身起伏,猩红的蛇瞳居高临下地盯着邵月。苍梧树的叶子被震得簌簌落下,天域一片金闪闪的折光,同时掺杂在光芒里的,还有无数碎裂的骸骨。 本来谢怀尘看见巨蟒就已震惊不已,当他见到坠落的骸骨,那些骸骨呈纯净的雪白色,落下如飘雪,与神树的金叶一起有一种神圣的美感。 他反而肝胆俱裂。 “父亲?!” 与父亲相伴几千年,即使化成灰谢怀尘也能认出那是天道白龙的骸骨!怎么回事?烟萝不是说父亲没有死吗! 系统君再无一点声息,谢怀尘不顾一切地往树心飞去,连谢洛衡也拦不住。 越靠近,神树上发生的一切越清晰,一条巨大的白龙骸骨出现在眼帘,骸骨缠绕在神树之上,接触的树皮狰狞外翻,似乎在死前有剧烈的挣扎。骸骨中段以上至头部已经被啃为白骨,中段以下至尾部仍能看见褶褶生辉的龙鳞,以及垂软的龙爪。之前这副雪白的骸骨被巨蟒覆盖于身下,所以谢怀尘没看清,如今巨蟒被惊醒,腾起的蛇身游移在白龙骸骨上,导致骸骨破裂,纷纷坠落,谢怀尘看得眼睛都红了。 “畜生!你竟敢吃了它!” 很明显,天道白龙已经被巨蟒吃了一半,若不是天域开启,恐怕谢怀尘这辈子都看不到天道白龙的遗骸。 仙神一怒,连苍梧神树都不安地颤动,恐怖的神光从谢怀尘手中凝聚,他随手取来一根苍梧树枝,握枝为剑,斩向巨蟒,大日般的光华甚至盖过苍梧的神辉。面对这暴怒一剑,邵月眼眸微暗,竟是手捏剑诀,与谢怀尘一起杀去。 方才他进入树心,亲眼看见界心被巨蟒吞走。 面对一白一暗两道剑光,巨蟒愤怒地朝邵月甩尾,巨大的力道将剑气拍碎,逼得邵月后退。然而在面对谢怀尘狂怒的剑意时,猩红的蛇瞳竟然流露出一丝慌乱。巨蟒下意识低头,连蛇尾都不安地蜷缩起来。 “尘尘……”细弱的声音从蛇信发出,委屈且紧张兮兮。 谢怀尘几乎是一下子认出这个声音——烟萝?? 苍梧树枝骤然停在巨蟒面前,距离蛇瞳不过三寸。巨蟒也似松了一口气,伏低蛇身讨好地舔了舔谢怀尘手中的树枝。谢怀尘手一抖,树枝摔在地上断成两截,整个人后退一步。 一切都乱了,阿衡成为白骨,烟萝化为巨蟒,父亲尸骨无存,所有人都变了模样,惟有他谢怀尘被蒙在鼓里! “你,你怎么会……”谢怀尘有些崩溃。烟萝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是一条小玉龙吗?以她杀鸡的胆子怎么敢去吞噬天道白龙?! 巨蟒在谢怀尘凌厉的目光里支支吾吾,恨不得把自己丑陋的蛇身藏进云海。见此,谢怀尘心中稍霁,感慨至少烟萝还保有几分善性……结果下一秒,巨蟒的眼神就变了,蛇瞳竖起,毒牙大张,杀意凛然。 谢怀尘一惊,下意识聚起神符。巨蟒凶狠地朝他扑来,谢怀尘也画出神符抵挡。蛇身与神符擦肩而过,长长的蛇尾将谢怀尘包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护盾。 嗡—— 无数剑刃入肉的声音,那一瞬间,谢怀尘知道自己误会了烟萝。 剑阵的中心有一把墨色淋漓的长剑。三引剑划破虚空,一剑钉在巨蟒的七寸,惹得巨蟒扭曲痛呼;一剑刺入巨蟒的下颌,令它不得已张嘴;最后一剑将蟒口里的界心挑出,一颗金珠样的物什在空中划出弧线,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邵月一手拈界心,一手执长剑,双眼平静地望向被巨蟒保护得滴水不漏的谢怀尘。 “师弟,你输了。” 这一手实在猝不及防。其实当巨蟒叫出“尘尘”的那一刻,邵月就判断出巨蟒的身份,当机立断佯攻谢怀尘。烟萝见万道剑意朝尘尘袭来,毫不犹豫用身体抵挡,这才给了邵月可趁之机。 鲜血一滴滴落下,烟萝泪眼汪汪地看着谢怀尘,似是想认错,又不敢开口。而谢怀尘的确对它又惊又怒,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 谢怀尘走出烟萝的保护圈,周身剑气环绕,脚下的落叶随着剑气静止在半空,叶尖朝上,如一柄柄垂直的小剑。 他抬头看向邵月:“界心不能落入你手。” 邵月把玩着界心:“哦,是么?” 话落,邵月下巴一抬,金色的界心放入口中,喉结上下,竟是将界心吞了!那一刻,烟萝看得目瞪口呆。 谢怀尘也是一愣,然而很快他眼睛一眯,剑气霎时爆发,整个人拍地而起,直直朝邵月袭去,快如闪电。 师兄竟是要炼化界心!不能让他得逞! 可惜剑意未到,一股恐怖近似天道的力量忽然从邵月身上扩散,极度浓郁的灵气形成一道屏障扫荡周围的一切。苍梧树一阵剧烈的摇晃,整个天域也似惴惴不安,暴烈的雷霆聚集在脚下,天地皆是一暗。 邵月闭眼,感知到自己的境界在急速增长,神识能掌控的范围也在急速扩张,六域的一花一木,纤毫毕现,一个念头便能掌控千里之外的生杀。 “尘尘别去!他成神了!!”烟萝惊恐地叫到,蟒身也奋力腾起。 谢怀尘自然知道师兄吞了界心不同往日,但他本不欲赢对方,只为同归于尽。这一剑下去,必要见血。 哪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邵月却不闪不躲,也不出手抵挡。锋锐的剑意逼至胸前,邵月反而张开双臂,一把将谢怀尘拥入怀中。 谢怀尘一惊,剑气回撤,凉凉的宗主长袍被剑气划出一条长痕,却不见一丝血。邵月趁机与他贴得更紧一些,优雅轮廓的下巴搭在他肩上,对他耳朵低低道:“阿尘,我们一起回浮黎长生,如何?” 第243章 同归于尽 一起回浮黎长生。 谢怀尘抽抽嘴角,回道:“不如何。” 他的手本按在邵月心口之处,此刻再不犹豫,剑气外放,全力朝邵月心脉刺去——结果连邵月的自体防御都破不了。 邵月眼角眉梢柔和下来,一袭宗主袍清冷柔软,一瞬间,谢怀尘竟恍惚觉得无名回来了。 邵月温和道:“你会和我回去,六域与我,你会选我对不对。” 谢怀尘皱皱眉头:“怎么可能。” 若要拿六域做祭品,他绝对不会和师兄走。 结果这个回答仿佛触到了师兄的逆鳞,沉重而恐怖的仙威霎时笼罩谢怀尘,谢怀尘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接着七窍皆有湿凉的液体流下,全身骨骼仿佛被碾碎,冷汗霎时冒出来。 “为什么?”师兄的声音反而更温柔,“恶尸问你,你选六域,我问你,你也选六域,可在善尸面前,你宁愿暴露天域也要救他?” 谢怀尘忍着巨大的疼痛,一字未吭。事实上这个无聊的问题他早就回答过,因为善尸是善,是无名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 邵月仿佛看懂了他的眼神,沉默一瞬,手稳稳绕过他的膝弯。此时的谢怀尘被仙神之力压得连手指都动不了,邵月将他抱起,大有强行带走的意思,而他无法反抗,只好冲身后的烟萝使眼色,让它赶紧救场。 烟萝拖着蟒身冲过来,邵月眼风一扫,一股庞大的剑气流朝烟萝袭去。剑气不似往日凌厉,多了一分柔和,然烟萝死活突破不了这层薄薄的剑气。 他一下子有些绝望,吞了界心后的师兄实力太高,根本无法匹敌。他甚至想同归于尽都做不到。烟萝也有些绝望,因为从它的角度可以看见六域所有信仰都在往邵月身上聚集,仙力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攀升,此时的邵月就算天道白龙苏醒也不可抵挡! 邵月不再看烟萝,抱着谢怀尘往天域外走。谢怀尘死命挣扎,面色却惨淡如白纸,只道此界休矣。 然而没走几步,师兄忽然停下。 苍梧树发出沙沙的树叶声,似在挽留,微风拂过流云,云海一片静谧。拦着烟萝的剑意也倏然消散,巨蟒抵不过惯性,扑了个空。 “烟萝!”谢怀尘紧张地要挣脱怀抱。 结果他一挣,师兄还真松了手。他往对方胸口一拍,游鱼似地窜出来,师兄晃了晃,口中溢出一缕鲜血。 这下别说谢怀尘,就连烟萝也看傻了。怎……怎么回事?这才刚成仙怎么就吐血了?! 邵月怔住,用指腹抹去嘴边残血,两指摩挲,低头露出一丝茫然。接着,喉间又是一阵痒意,他忍不住咳出来,结果咳出一大口血。鲜血霎时染红白衣,周身仙力在急速的增强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 谢怀尘看得触目惊心,邵月却倏然将目光落向谢怀尘身侧,霜眸冷冽:“是你……” 不知何时,谢洛衡一步一步出现在两人中间,步履摇晃,气息微弱如残烛,身上白骨也呈现诡异的幽黑色泽,但嘴角仍是淡笑的弧度。 “阿衡?”谢怀尘惊讶于对方还有力气站起来,他想去扶,结果刚刚靠近,手指被一股腐蚀性极强的阴力阻挡,鲜血淋漓。 “别靠近我,这是魂毒。”低哑的的声音从谢洛衡口中说出,身形也稍稍错开。 谢怀尘还不知道魂毒是什么,但他记得江临城谢洛衡被师兄抓住时,身上便有这样诡异的颜色,只是当时没有蔓延到全身,如今却好像发作了。 哪知邵月听到“魂毒”二字,全身一僵,不可置信道:“你提前服了毒?” “不错,普通毒物无法沾你身,只有魂毒可通过我的魂力传染……”谢洛衡用一种很淡的声音说,“方才你吞噬我大半力量,想必魂毒也已深入你的三魂七魄。” 原来,从一开始谢洛衡就知道冥域的合作是陷阱。他与邵月同为三尸,对邵月的感知远胜谢怀尘。那天他们与冥域十二殿谈合作时,邵月就在不远处袖手而待。邵月的目的,谢洛衡很清楚,对方要吞噬他,成就完整的仙体,于是他自愿走入圈套,提前对自己下魂毒,预备在吞噬时与对方同归于尽。 魂毒只有地府才有,并且直接侵蚀魂魄,无论是仙是魔,沾染即死。邵月双眸一沉,沉怒的威压霎时充斥整个空间,白衣身影出手袭向谢洛衡。 谢怀尘当即就要去挡,结果发现自己被仙威压得根本站不起来。 谢洛衡毫无惧色,反而张开双臂,坦然道:“你杀我也无用,此毒专为你准备,今日便是三尸消亡之时。” 话落,天域忽然变暗,谢怀尘抬头,却见天幕不知何时被一条大河遮挡。河水滔滔,如霞云间一抹昏黄,带着苍凉的古意。大河横贯天穹,从天域一直连接三界。同时,六域众修士也在一阵地动山摇后发现了苍穹上的冥河。 “这是……黄泉魂海?”莲献正站在皇城废墟上,冥河出现,他立时便听到了响彻云霄的哀鸿。天穹上的河水不是水,是无数飘荡的魂魄,黄泉魂海虽被剑意捣毁,但其中的千万游魂却一直在虚空飘荡。 天域中,谢洛衡的魂火霎时燃起生机,肉眼可见的信仰从冥河归入他体内,转眼间,谢洛衡的气息便高于邵月。千万魂魄遮天蔽日,三人抬头,魂魄的哀鸣声,声如鸿钟,回荡天际,无数怨恨的愤怒的目光竟都看向邵月。 邵月见此目光了然,不闪不避,反而手中凝出一把墨色长剑。 谢洛衡一步步走向他。 “千年前,你大开界门引魔物入六域,害得三千修士葬身魔口,八百修士更是以身投炉,魂魄不全。” 语气沉凝,似在回忆。 “五百年前,我去地府杀阎罗,临走时你送了我一道剑意。当时我十分感激,但我没想到那剑意竟附了你一缕神魂,在我打开剑符之时,三引剑出,一剑横贯地府,劈断了沉淀万年的魂海。” “还是五百年前,你串通阎罗,给天都百余世家下令,导致柳家满门死于怨鬼之口。” “一百年前,你又擅自召集六域年轻修士入秘境历练,但其实那座秘境是你亲手所创,目的只是为了替莲献寻找合适的转世肉身。” “然后是上次的城主大会,你与魔域合谋诛杀无根之境千余修士,只为用怨气压制佛气,毁了佛门信仰千年的圣地。” “再就是今日,江临之战,你又枉顾无辜,以入画境才能抵御的压缩神文诛杀万余修士……” 谢洛衡终于走到邵月跟前,温沉道:“无名,你已入魔。无论你要救主人还是浮黎,所作所为都已背离主人太多,若是主人在此,想必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 冥河中熙熙攘攘的魂魄蠢蠢欲动,似要与仇人清算前尘。其实当年,谢洛衡被地府丢入地狱时,他见到了这些枉死的怨魂,每一只都将他视为仇敌,狰狞愤怒。那一刻,他才知道欲尸犯下了多少罪孽,滥杀了多少无辜。 于是他花了几百年安抚怨魂,承诺为它们讨一个公道。天衍宗主是罪魁祸首,他愿意以己之力还对方应有的惩罚。万千魂魄得了他的誓言,纷纷将信仰汇聚于他,助他一举跨神。于是谢洛衡带着无数冤死魂魄的信仰从地狱走出,浴血重生。 蜃流海主是黄泉魂海的债主,存在的意义就是向天衍宗主讨要前后一千年的血债! 二人目光相对,相互明了了对方的决心,而跪在一旁的谢怀尘却生出一阵恐慌。他还记得谢洛衡和他说过“三尸即将消失”,他也在谢洛衡眼中看见了深刻的死意。 “等等,你们……” 话未说完,天际的冥河就如垂瀑般倾泻而下。磅礴而阴寒的气息瞬间涌来,如一座大山撞在谢怀尘胸口,谢怀尘当即吐出一口血。 到处都是拥挤的魂魄,铺天盖地,熙熙攘攘,谢洛衡与邵月的身影很快消失。苍梧树下洪流滚滚,整个天域转瞬被冥河淹没,从人界的角度,只见天空翻起浓烈的乌云,寒气从云端扩散,形成纷纷扬扬的大雪洒落人间。 “阿衡!阿衡!师兄!”谢怀尘忽然就崩溃了,胸口一阵剧痛,全身力气在急剧流失。他知道这是道侣印的作用,因为师兄快死了,所以他也出现了一样的濒死迹象。 谢怀尘像疯子一样在冥河中寻找,想要找到一抹青衫或者一袭白衣。 可是没有,怎么找都没有!万千魂魄狂欢般的嘶叫充斥于耳,吵得他头脑发胀,吵得他双目俱红! 忽然,奔腾的洪流之中出现了一抹白衣身影。谢怀尘急急往那处挤,试图拉住那抹白影。可是面前魂魄如海,他拼命挣扎,也总够不到那袭白衣。嘲笑声,怒骂声,还有无处不在的窃窃私语环绕着他,他发怒,他释放剑意逼退所有魂魄,可当他终于够到那白衣的一角—— 白衣身影忽然化作一蓬光点,消失了。 然后,一把墨色长剑从半空摔了下来。 谢怀尘下意识将三引剑接住,刹那间,胸口的剧痛也消失了,似乎有一条连接的线被人生生剪断,生机重归体内,道心重新运转。霎时,他脑袋一懵,脸上露出几分空茫。 师兄消失了,所以谢洛衡应该也消失了。那根线是道侣的因果,没想到师兄死前竟然斩断了它。 三引剑微微颤抖,似是哀戚,周围群魂乱舞,似是庆祝。 谢怀尘沉默一瞬,握着墨剑的手忽然攥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 才怪, 还有一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4章 天域百年 邵月和谢洛衡身中魂毒,又遭万魂吞噬,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衍宗主已死,魂魄们也平息了怒火,纷纷回归地府,等待往生。 烟萝开启天道系统,宣布天衍宗主死亡,并将天衍宗主异界的身份公之于众。一时间,六域皆停下争斗,被忽如其来的天域通告震惊了。不过江临战场上的修士,无论南域还是东域,对这个结果还算淡定。毕竟天衍宗主之前对战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在场修士皆心有戚戚,对宗主的信仰也一落千丈。 莲献通过天书早早得知了天域的情况,人已经走了。但烟萝特意关闭了界门,莲献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它身为天道也终有一日能把对方揪出来。 六域回归天道掌控,无数道天地规则从天而降。众修士虽然看不见规则,但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一时间,许多修士发现自己沉寂多年的境界壁垒似有松动,陷入悟道状态。 接着便是善后工作。 五处圣地被毁,对天地灵气影响深远。本来要打开天域之门只需要将五处地脉依次解封,但天衍宗主选择了暴力摧毁,于是五条地龙撒开丫子乱飞,本来应该待在地脉,却日日在苍穹云游,害得六域灵气稀薄,修界苦不堪言。 谢怀尘看不下去,抱着三引剑就去抓龙。 纵横剑有小脾气了。 [为什么不带我。] 谢怀尘心说你都折成了两段,温养至少千年,怎么可能带你。 [可是你日日抱着三引,根本不管我!偏心主人,你是不是只要三引不要我了!] 谢怀尘摩挲着三引剑身,没说话。 就为这个事,纵横剑硬生生在天域气了百年。 百年里,六域也是沧海桑田。 当年一场东域战役,牵连东南西北冥天六域,每一域都损失惨重,急需休养生息。谢怀尘以界主之名公布了天衍宗主种种罪行,又动用普世神光为战场修士疗伤,这才令六域和解,信仰回归。 当时烟萝动用天道系统之便,给谢怀尘全身加了亮闪闪的特效,让他在一片废墟里降临人间。一时间,六域修士见他如见神明,纷纷高呼界主,谢怀尘也名正言顺地重登界主之位。 之后就是六域的大清洗。 凡是归属天衍宗主势力的,统统收押天都,等待青龙衢的审判。穆宗玄早在江临战场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天衍宗归属穆宗玄一派的长老皆被界主请去喝茶。莲献佛子也失去踪迹,西域人心惶惶,被界主列为重点审查对象。北域冰封解除,魔域与北域化为一家。不过名义上这么定,实际谁也不敢接近魔人,于是北域和魔域内部画了一条分界线,各自相安,要想六域真正接受魔人,恐怕还需要几百年。 至于冥域最惨。地府的黑夜被一道耀眼的白光劈开,界主亲临地府,一身凛冽的剑意把十二殿主全部吓醒。冥鬼们一见轮回之力,顿时视界主为冥尊,齐齐拜首,而界主拎着一条缚仙索,绳索另一端是被捆成粽子的十二殿主们。 地府在两个月内被迅速架空,界主亲自管理地府,将冥天二域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 烟萝问谢怀尘为什么要这么做。地府自有冥道,多少年来,天道很少干预地府事宜,因为过度管辖反而对阴阳不利。 问这话时,谢怀尘正在天域构建神文,他面前是一座庞大的神阵,阵中央悬浮一具肉身,正是谢洛衡。这具谢洛衡的肉身还是他从魔域抢回来的,如今三尸全部消失,只剩这一点念想。 见谢怀尘用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下谢洛衡的脸,烟萝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尘尘执意霸占地府权限,恐怕是想找三尸的魂魄吧…… “你想复活三尸?可是三尸魂飞魄散了啊,就算还剩一点残魂,谁知道剩的是谁?万一醒来的是欲尸呢?” 谢怀尘淡淡道:“如果师兄还有残魂,我会把残魂的记忆全部抹去,让他转世做个凡人。” 烟萝一缩脖子,感觉到了尘尘周身的寒意。 但它一向脸皮厚,于是继续问:“那……醒来的是恶尸呢?” “恶尸早就死了,不可能醒。” 烟萝好奇:“如果是善尸呢?” 这次,谢怀尘顿了顿,眼中难得露出一点温柔。 烟萝一看尘尘的小眼神就什么都知道了,心里暗叹一口气。江临之战上,尘尘和善尸都为对方留了后路,预备与欲尸同归于尽,结果善尸死了,尘尘应该特别难过吧。嘤,尘尘难过,看得它也好难过……不过,好像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尘尘不难过。 烟萝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笨重的蟒身蜷成一团,尾巴却在后面摇摇晃晃。 这时候,谢怀尘忽然开口:“烟萝,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没问你。” 烟萝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莫名其妙,舌头一伸一卷,一颗苍梧树的小浆果就被它卷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什么事?有话就说。” 谢怀尘扫了眼它巨大的黑白蟒身:“你的形态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是一条小玉龙,承袭天道血统。”还有一句他没问,就是天域开启的那一天,天道白龙那个模样……是烟萝吃了天道白龙吗? 话问出口,本来闲闲吃零嘴的巨蟒忽然绷直身体,嘴巴不嚼了,尾巴不摇了,两只巨大的蛇瞳不安地一凝。 “这个……那个……” 这件事本该在天域开启的那一刻就由谢怀尘问出口,结果谢怀尘从天域开启到江临之战结束到六域清洗到现在,几百年了都没问。害得烟萝以为尘尘忘记了这个事,警惕性降低。现在突然问到鼻子上,还有点没准备。 越紧张尾巴就晃得越快,嘭地一声,烟萝的尾巴忽然撞在苍梧树干上,落下一地浆果。它疼得眼泪一花,抱起尾巴就开始哭,还是大哭那种:“呜哇QAQ!疼死我了!尾巴疼!” 谢怀尘眼睛眨都不眨。 “不要岔开话题,你身上有青君的气息。” 一句,让烟萝哑口无言。 ** “其其实我能做天道多亏了一个青衣人的帮忙。”窗户纸捅破,烟萝干脆和盘托出。 原来,当年亦尘与欲尸同归于尽,天域也是一片狼藉。天道白龙当场死亡,小烟萝守着白龙的尸体,疯狂寻找亦尘的魂魄。 “本来是找不到的,后来我用了点小秘法,终于把你的残魂找到了,只是可惜失去了两只龙角_(:з)∠)_” 烟萝说得十分委屈,谢怀尘却听得一怔。他的魂魄被天雷劈成那个样子,烟萝还能找到,可见“小秘法”绝对不小,烟萝甚至为此失去天龙血脉,退化为蟒。 谢怀尘想说句对不起,结果烟萝立即摇头:“不不,你别忙着愧疚,其实我也对不起你,我是个叛徒呜呜呜……” 找到亦尘的残魂已经耗费烟萝所有的力量,而它接下来还要承担温养亦尘神魂以及维持天道运转的任务。烟萝是个好吃懒做的龙,这辈子就没担过什么责任,天道系统也不会搞,一般都是自动运行,找到亦尘残魂已经是它这辈子最自豪的壮举。 于是接下来,神魂神魂没能力养,系统系统不会弄。 就在烟萝满心绝望之时,青君出现了。当时烟萝还不知道那是青君,是无名的师父,异界的大BOSS。它只知道天域外面有个青衣人,自称是同行,声音很好听,脸也很好看,关键是那个人懂!编!程! 懂编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操控天道系统,用天道系统的力量达成任何目标。于是烟萝兴高采烈地让青君帮忙重新运转一下天道,顺便给亦尘的残魂设定一个温养模式,这样它就无事一身轻,可以继续埋头睡大觉! 听到这,谢怀尘的眉头已经皱成小山,烟萝完全不懂人心险恶,竟然就把天道系统轻易交给一个陌生人? “你别用这种智障眼光看我。”烟萝不高兴了,“我也很谨慎!当年天域封闭,青衣人根本进不来。所以我只让他告诉我神文怎么写,实际都是我亲自操作,那些程序我也全部检查过,没有问题!” 烟萝肚子里那点墨水,怎么可能看得出青君的套路。谢怀尘沉沉道:“你确定?” “如果有问题,我们怎么可能好好地站在天域。” “可你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谢怀尘指出重点,“你吃了天道白龙。” 烟萝一下子不说话了。它垂下脑袋,有些愧疚的模样。其实吃掉白龙这件事是青君指点它的,当时那个青衣人悠悠一指白龙,说:“天道已逝,急需下一位继任者。你吞下白龙血骨便可一日化龙,掌理天道,想必白龙不会怨你,反而欣慰。” 短短几句却如魔障般打动了它,待它恢复理智,却发现自己已经咬碎了天道白龙的头骨。 听明原委,谢怀尘长叹一口气:“罢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一切应该有青君的引导,只是以青君的作风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等等。”谢怀尘忽然想起一事,“你说温养我神魂的系统也是青君所设?” “对。”烟萝回忆道,“我按照他的神文设计了成神系统,然后就把你送去地府转生了。只是……只是后来没想到发生那么多事。” 烟萝越说越小声,似乎想起阴尸蛊王。谢怀尘却完全沉浸在另一个惊悚的设想中——成神系统! 他忽然想起系统曾经让他做的一次次任务,又想起谢洛衡曾经提点过他的“系统可疑”。原来是这样!原来系统的古怪并非来自烟萝,而是来自青君! “尘尘,你怎么了?”烟萝发现周围突然有了低气压。 谢怀尘沉沉道:“我们上当了,成神系统根本不是要我成神,而是要将我抹杀。” 烟萝啊了一声,不明其意。 谢怀尘却越想越觉得背脊发毛。细数自他重生以来做过的任务,每一次都心有余悸。 画中境不受天道管辖,所以他被系统屏蔽,第一次接受任务是出了画中境以后。当时的任务是取道心,表面上看,拿道心是为了成神,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当时系统是把他拉回七百年前做任务,七百年前,道心在谢洛衡手中,而谢洛衡拿道心是为了复活界主!也就是说,若他当年真莽莽撞撞取了道心,谢洛衡就无法复活他,他本身的存在就会成为一个时空悖论。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当他把道心拿到的那一刻,他自己就会消失! 当年身处其中浑然不觉,如今旁观者清,谢怀尘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任务,竟藏了这样歹毒的陷阱。 再说后来,系统一直用进度条误导他远离谢洛衡,接近邵月。而事实是,谢洛衡一心帮他,邵月则图谋不轨,系统就像一条渐近线,随时将他推向危险的边缘,远离安全区。 之后,系统将他带去十万年前,可十万年前一系列的任务都将他推入死地,若不是觉醒了普世神光,他很可能被天火烧成灰烬。 再之后是城主大会,大会的结果历历在目,其用意本是师兄用来屠杀的手段,最后幸存者百不存一,他自己也差点死掉…… 往事一一浮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背心。前几年谢怀尘忙着安定六域,无暇考虑这些旧事,如今随口一问,竟问出这样大的“惊喜”。青君何等人也?被他碰过的系统绝对有大问题! “看来六域清洗得还不够。”谢怀尘转头就往苍梧树心走,语气低沉到极致,“烟萝,从今日起你协助我审核天道系统,务必将那人留下的痕迹全部彻底地查干净!” ** 天道系统的审查工作冗杂且繁琐,天域不知岁月,转眼又是百年。 百年里,六域又孕育了新的修士。两百年前江临一战,六域伤亡无数,留下来的都是佼佼者,这也变相为修界筛选了人才,导致总体修士数量变少,整体境界上升。 天衍宗失去宗主和副宗主,同时还有半数长老或陨落或修为折损,于是年轻修者陆续上位,天衍宗主还是谢怀尘,天衍副宗主却是一名陈家子弟。继任仪式后,家主陈意大悦,在天都摆宴三日,庆贺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梅家却不以为然。因为他们的家主早在两百年前就靠江临一战立功,做了青龙衢的督首,五年前又隐隐触到化神境的门槛,如今正闭关冲击化神境。一旦家主出关,就是真正的化神尊者,到时别说天衍副宗主,就是南域尊主说不定也能做! 千里之外,东域的游鸿影也已至洞虚境。只是曾经的城主大会他失去一双重瞳,就算后来眼睛长好了,也再没有重瞳的异能。皇族为此寻遍天下医师,西域的明心女应邀为二皇子医治。 “放心,当初你救了我们,这眼睛我一定会治好。”明心女作出承诺。 佛门近年倒十分低调,顾封禅重掌大局,既不向道门透露佛子行踪,也不和道门唱反调。为封印地龙,佛门将莲华境内部僧侣撤离,用莲华境代替无根之境,重新封住灵脉口。至此,佛门最先完成了圣地的重建。 六域皆是一片重建后的繁忙,反观魔域,却是悠闲到令人发指。 两百年前江临一战,柳厌青带领魔族支援了东域和北域,算是立了大功。谢怀尘念及柳家之事,特意给了他诸多好处和特权。魔域既不是战场,又得了好处,于是全域欢庆,陷入散漫的放养模式。 “小修士?小公子?小怀尘?”一个不算讨厌也不喜欢的声音在旁边叫嚷,说话人还用手在他面前乱晃。 谢怀尘皱起眉头:“做什么?” 柳厌青靠在身后的铁齿板上,下巴努了努眼前万里无云的苍穹:“你让我来这,就是为了吹这么久的冷风?” 此处正是北域蜃流海的入口,神梳塔的旧址。塔下有数位修士驻守,层层皆有天道系统防护,塔中还有残余千年的血褐,就算被清洗无数次,也仍然留有一股腐朽的臭味。谢怀尘本是和柳厌青来这里办事,结果不知不觉在梳齿上发了会儿呆。 “不是。”谢怀尘回神,随后说明了来意,“北域封印已经解除,只剩这里的魔物还未苏醒。今日来,是要你协助我,我唤醒它们,你引导它们回魔族。” 自从谢怀尘改变了对魔族的态度,北域的冰层逐渐消融,两百年来已经消融大半,解放了大批魔修,惟剩界门入口还没有解封。 柳厌青自是知晓这件事。于是二人一人画符,一人结印,神梳塔下封印千年的魔物蠢蠢欲动。 咔擦咔擦,是冰层破壳的声音。谢怀尘以普世神光笼罩了蜃流海入口百里范围,使得整片冰原开始融化。一只魔手从地下冒出来,随后是一双鲜红的眼睛。陆陆续续,大量魔物从地底冒出。 这些魔物是低等魔种,属于魔族里最难驯服的,柳厌青慢条斯理地画出一条狭长符意,凛冽的剑意顺着符意迅速蔓延。不过一会儿,方圆百里的魔物皆身不由已地低下头颅,因为有一股强大的剑意压在它们头顶,让它们根本直不起腰。 “小崽子们,起床了。”柳厌青懒洋洋地冲底下招手,黑压压一群魔物将眼睛转成不可能的角度仰视他,“我是你们英俊潇洒的剑魔大人,以后你们就是魔族的一员,懂了吗?” 柳厌青尽心尽责地开始基础教育。这些魔物其实境界很低,唯一的优点是不死性。当年修界对魔不够了解,所以死伤惨重,其实只要有一位境界高的魔主坐镇,这群魔种会自发地顺服。 眼见越来越多的魔物从地底苏醒,场面却没有失控,谢怀尘对柳厌青点头:“辛苦。” “不辛苦,毕竟以后都是……” 还未说完,柳厌青一顿,忽然朝天穹望去。因为他觉得自己与魔物之间的联系好像变淡了。 谢怀尘不明所以,也顺着柳厌青目光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底下乌泱泱一群魔物的口中竟都吐出一团光点,飘飘摇摇,如轻柔的飞絮。 “这是……”柳厌青对此场景莫名其妙。 谢怀尘却面色一变:“是信仰!” 只有超越化神才能看清信仰的轨迹,谢怀尘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浓郁的信仰,从冰层苏醒的每一只魔都献出自己全部的神魂,数不清的光点如浩瀚的萤海。 “信仰?”柳厌青眉眼一挑,“谁的?又要飘去哪?” 信仰飘飘荡荡,全部飞到了天上,然后消失于虚无。谢怀尘没说话,心中却有一个震惊的猜测。于是他召来三引,竟是招呼也不打就往天域飞,徒留柳厌青站在神梳塔上与一群魔大眼瞪小眼。 急速划过的剑气破开云霄,撕裂天幕,其速度之快令天道系统来不及认证身份就把对方判定成了入侵者。刺耳的警报拉响,烟萝吓得跳起来。 “谁?谁!哪个找死的来闯天域!”自从知道系统有青君的入侵,烟萝格外警惕,白日夜里都不好意思睡觉。今日警报一响,简直像要烧了它的尾巴。 然后烧了尾巴的烟萝就看见谢怀尘左三引右纵横,气势汹汹往这里飞,一路上,浮云纷纷让道。烟萝刚想问他出啥事了,结果谢怀尘一个侧身潇洒地避开它,头也不回地往神阵而去。 烟萝:“……” 真到了神阵面前,看着里面模糊的一团光点,谢怀尘又硬生生停住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紧张,虽然此刻谢怀尘面无表情,但停住的脚步代表了心情。他突然觉得这样有点窝囊,于是用三引剑拨开神阵的帘障,大踏步走了进去。 谢洛衡的肉身一点没变,青衫白发,眉眼紧闭,一丝气息也无。谢怀尘盯着那具肉身看了良久,发现自己原来是草木皆兵。对方身上没有一缕信仰的痕迹,方才他在神梳塔见到的浩瀚信仰,应该是随着三尸的消失而消亡了,并非汇聚到了谢洛衡身上。 谢怀尘眼中划过一抹失望,然而很快就被漠然的神性所代替。事实上,自从三尸消亡,他只在最开始显露过失态,之后便是平静。偶尔有什么事情勾起他的回忆,比如今天,他才会期待地回来看一眼。 “尘……尘尘?”烟萝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谢怀尘转身,本想摸摸它的脑袋,结果烟萝的蟒头又大又丑,硬生生把他的手丑回去了。 “你怎么啦?” “回来看看。” “善尸要醒了吗?” “不知道。”谢怀尘顿了顿,又摇头,“也无所谓。” 说到底,他一直在等的是无名。就算三尸回来,也不是他最满意的结果。 谢怀尘收剑,允自离去,烟萝讨好地跟在后面,顺便把天道系统的警报给关了。 而与此同时,遥远的虚空之中。 有无数光点汇成的信仰朝一座虚空碎片飘去。这座遗落的界面蒙着一层暗黄的死气,无论哪个仙看上一眼,都不愿停留于此。 信仰飘入界面,飘入混沌的上界,最后飘入一处冷寂的荒地。荒地一望无垠,惟有一株苍梧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细看下,树枝枯朽,原来是一株死树,但密密麻麻的树枝里,竟安睡着一个人。 信仰纷纷融入那人的体内,很快,三种不同的神魂波动依次显现,苍白的皮肤也蒙起一层莹白的釉质。苍梧树仿佛活了过来,纷纷落下许多枯叶,而在无数落叶之中,沉睡之人似乎被吵醒,缓缓睁眼。 那是一双温玉般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鉴于之前我很少写作话,而且这本算是我的处女作,所以说说感言。 首先真的很累。修改稿有7版,废弃的段落有11w多字,大纲1.5w字,辅助细纲十几页A4纸,耗费时长两年,码字速度从300/h到700/h,赶稿时可达1000/h。 然后的确写的不好。第一次上榜红字涨收100,入V排位17涨收1000,点收比1:9,末点20,日收益绝对没有5块钱,平均2.5天更新一次。 当然,因为看了某个大V说的“写手必须完结一本作品才能真正成长”,所以含泪写完这本85w长篇,要说后悔那倒没有。 接着说一下大纲设定。最初的设定是:谢洛衡、邵月、亦无名都是谢怀尘的三尸,攻另有其人。然后亦无名这个欲尸出了问题要毁灭世界,谢怀尘一剑杀了,本文完。可是后来我喜欢上了谢洛衡,不停给他加戏,把他从十八线小配角加到男三男二男一……过年时我还在思索怎么让谢洛衡成为正牌主角,甚至想让他取代青君。后来终于放弃,于是你们就看见了这个结局。 最后给各位鞠躬致谢。有些地方我是强行扯剧情,有些虐点也是年少不知事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后期已经无法更改。如果喜欢这本作品我会非常荣幸,如果不喜欢,希望没有哔——出现在评论区。 最后的最后,欢迎收藏专栏里的预收文《主角反复去世》,是关于谢怀尘和无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