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宠婚日常 作者:一日知千 文案:前世的宋颂服下‘生子药’被献给患有疯病的暴君,一夜风流后受人蛊惑仓皇而逃。 结局却是生产后被人杀死,有人装作他的样子,带着他的孩子,顶着他的名字,上位成史上第一男后。 …… 厉霄曾因天资非凡被人下毒疯过一段时间,解毒后便时好时坏,情绪偏执不稳定,每当他发疯的时候,只有喊宋颂的名字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 前世所有人都说只有皇后能治他的病,但他能分得清,治他的是宋颂,不是皇后。 好在,上天给了他重生一次的机会,他在当晚,便将真的宋颂叼回了自己寝宫,让他无处可逃。 …… 同样重生在当晚的宋颂:…… 除了乖乖被宠,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内容标签: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颂 厉霄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前世的宋颂是个小可怜,有人杀了他,顶着他的身份,带着他的孩子,上位成史上第一男后。前世的厉霄是个大可怜,被人毒疯,暴戾失控,杀人无数,唯一能治好他的人却与他错过了一生。重活一世,宋颂知道自己是厉霄的良药,也知道厉霄是自己的金靠山,为了怀上前世同样惨死的小宝宝,他决定主动出击——厉霄居然比他更主动!本文文风简洁明快,节奏恰到好处,一边打脸虐渣,一边蜜里调油,双重生设定使剧情毫不拖沓。一个是锦衣玉食的首富外孙,一个是倍受宠爱的皇室太子,同为受奸人所害的天之骄子,同样坠入泥沼,但因为有彼此互相治愈,一切都将拨乱反正,重归秩序! 第一章 重生 宋颂感觉自己被人踢了一脚。 奇了。宋颂想,本幽灵飘飘荡荡这么多年,被夺走孩子的时候无数次穿过仇人的身体,掐死对方的念头一次比一次强烈,最终也没能真的摸到仇人的脖颈子,心态都从道系到佛系了,怎么突然好像有实体了? 他想完,头发突然被人抓了起来,一张扭曲的脸映入他的眼帘,让他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别给本公子装死。”这人恶狠狠的道:“疯王已经入了府,这是我宋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辛辛苦苦研制的圣药,不是给你吃了就完了的,你今晚必须把他伺候好了,若稍有懈怠,看本公子不扒了你的皮。” 宋颂愣愣看着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时。”就在这时,一声温润的声音忽然传来:“快放了兄长。” 名唤阿时的少年立刻松手,宋颂的头发被他一把甩开,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导致这年轻的小公子随便一丢,他便感觉头晕眼花,他眨了眨眼睛,看到面前缓缓掉下一绺长发,是那位公子手劲儿太大给揪断了的。 耳边传来宋时轻蔑的声音,“一个卑贱商女生的野种,也配你我叫一声兄长?哥,你就是太善良了。” 宋歌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走到了宋颂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瘦弱的双肩将他扶起:“阿时顽劣,兄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好吗?” 宋颂缓缓仰起脸看向他。 这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眉间带着一抹愁容,似乎在担忧兄弟感情会因此而破裂。这也是一张宋颂无比熟悉,无比痛恨的一张脸,后来死去的很多年,他都把对方记得清清楚楚,他一直在等着宋歌死,但却一直都没等到。 宋颂常想,若是把宋歌整个人生铺在纸上,那便是‘祸害遗千年’这端端正正的五个字。 曾经的宋颂一直觉得整个宋家都不是好人,除了宋歌,后来他才发现,宋歌才是那个彻彻底底的魔鬼,他不动声色的支配着宋家人欺辱他,然后打着他保护伞的身份自居,可事实上,宋颂每次被他‘保护’之后,处境便会变本加厉。 他无比清晰的记着这一切,这一天……他在经过难熬的改变体质之后,被宋家当做礼物送给疯王。 疯王本名厉霄,字长冀。封号其实为平王,只是疯王名号更为响亮,他本人也十分中意。 厉霄自幼便天赋奇才,陛下曾对他寄予厚望,亲口称赞:‘文能定国,武可□□,后天下为吾儿掌中矣’。也是因为这句话,为厉霄招至祸患,十一岁那年,他身中奇毒,疯疯癫癫足足五年,后来虽净了毒,可精神却时常不稳定,他武力超群,发起疯来无人能挡,世传杀人不计其数。 原本这样的人,是人人避若蛇蝎的,但他解毒之后上了战场,带兵打仗竟能以一敌百,对敌军来说完全是活阎王,虽情绪时好时坏,但情绪好的时候,却能运筹帷幄,以此迅速掌握了军中大权,朝中声望如日中天。 眼下今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朝中站队的人已经分为太子一党与疯王一党,但太子徒得老臣拥趸却无实权,而疯王被称为疯王也不完全是他的病情,哪怕在情绪稳定的时候,他的骨子里也透着一股疯劲儿。所以私下都传,一旦今上咽了气,太子便一定会是疯狼口中的肉兔,只是疯王不得老臣待见,陛下也忌讳他的疯病,登基定会名不正言不顺,不知疯王本人如何考量。 这般大情景之下,如宋家这般两头巴结的也不计其数,宋家已经送了美女去太子府,但疯王不喜欢女人,所以宋颂才会沦为邀宠工具。 此刻的宋家打的是服用过圣药的宋颂若能生下孩子,对于疯王来说必然是特殊的,但这也只是可能性而已,圣药会有什么未知也犹未可知,所以他们不能冒险拿别的孩子,只有宋颂这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庶子,是最不冒险的。 尤其是,若宋颂成功,他们可以让更优秀的宋歌带着孩子顶替宋颂的位置,若宋颂不成功……也不过是一条贱命而已。 “兄长?”他久久不答话,宋歌眼中划过一抹不耐烦。宋颂终于回神,他看着面前这个,前世曾装成他的样子,带着他的孩子,顶着他的名字,成功在登基后的疯王身边取得一席之地的男子,袖子里忽然摸到了一把匕首,他恍惚想起,这似乎是他准备用来自杀用的,只是后来,他又被宋歌安慰,觉得这世间还有宋歌对他好,便又对世间留恋了起来。 他捏着那把匕首,终于缓缓弯了弯唇:“怎么会呢。” 他的笑容柔软温柔,带着一如既往的乖巧,但看在宋歌眼里却觉得与平时分外不同,他正寻思哪里不对,就听宋颂道:“我怎么会与死人一般见识呢?” 他眸中划过一抹愕然,意识到宋颂的神情已经少了依赖与怯懦,来不及回应,他身后的宋时已经暴跳如雷:“你在说什么昏话?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冲过来一把提起宋颂的衣领,一拳朝他腹部打去,神情恶狠狠:“你这贱……” 他的胸口一凉,宋歌还在他们面前蹲着,眼睁睁看着那匕首狠狠捅入了宋时的心脏,陡然一阵惊惶,失声道:“宋颂!你是不是疯了?!” 他一把接住倒下来的宋时,大吼道:“来人,来人!快去请大夫!” 他的呼喊很快引来了一群人,宋夫人一进门就差点儿晕过去,尖声道:“怎么回事?!” 宋时一边被下人抬走,一边用手指着宋颂,他说不出话,喉咙里被血液填满了。宋夫人蓦然尖叫一声,冲过来便要对宋颂下狠手,宋颂不躲不避,他知道自己长期营养不良、前段时间又刚刚遭遇过改变体质的身体有多孱弱,可能连面前的女人都打不过,但他也知道,宋歌不会让自己死。 果然,宋歌一把将宋夫人推开,挡在了宋颂面前,喝道:“母亲!如今疯王就在客厅,我们已经说好要留他过夜,若将一个死物送去,要如何向他交代?!” 宋夫人眼神怨毒,“那便换个人过去。” “为表诚意,父亲已经表明会将亲子献上。”宋歌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您想要哪个儿子在疯王身下承欢?” 宋夫人嘴唇哆嗦了一下,她生性善妒,自打丈夫娶了她之后,便不许任何人进门,有些推不掉的小妾也都得乖乖服了避子汤,她本人更是努着劲儿的生了七个孩子,唯恐丈夫被旁人夺去视线,若说丈夫的亲子……能被用来糟践的也只有宋颂了。 可想到方才被抬出去的儿子,她又止不住满腔恨意,宋歌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柔声道:“阿时不会有事的……” “若他丢了性命怎么办?!”宋夫人的眼泪瞬间涌出,浑身都微微发起抖来,宋歌握住她的手,环着她走出门,道:“无论阿时是好是坏,儿子都会让他血债血偿……就今晚,过了今晚,明日便交给母亲处置,惹怒疯王的代价我们承担不起。” 宋夫人掩面哭泣,宋歌又劝道:“你快去看看阿时,他一定很疼。” 宋夫人匆匆而去,宋歌转回来看着宋颂,缓缓道:“为何要那样做?你疯了吗?” 宋颂揉了揉眼睛,困倦的笑了笑,道:“我累了。” 被宋时针对原本是因为他想偷偷溜走,前世他被下了药,直接扔上了床,宋歌还美名其曰,这样不会让他太疼。但今时不同往日,宋颂不准备跑了,他直接上了床,躺在这个他难得能睡一次的奢华房间里——他一直都是睡在柴房里的,连个木板都没有,虽然在他母亲未去世之前,也曾有过父爱,睡过软床。 虽躺在床上,但宋颂其实也睡不着,他清楚,等明日疯王离开,自己的下场将比前世更为悲惨,但也无所谓,大不了鱼死网破,捅死一个够本,捅死俩赚一个。 他绝对不会再让宋歌有拿他的骨肉上位的机会。 但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若是疯王愿意带他走,当然最好。 他记得前世那人发疯的时候,只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便立刻会清醒……但他心里还不是很确定,唤醒他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顶着自己名字的宋歌。 自己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精神虽然不累,但身体着实是累的厉害,前世被强硬改变体质的痛苦至今都记忆尤深,宋颂很快开始昏昏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传来宋国公的声音:“下官不再打扰殿下,先行告退了。” 宋颂陡然惊醒。 他死后虽然跟在宋歌身边见过厉霄很多面,但真正接触其实也就那一夜,那双时而温柔时而粗暴的手,此刻想起依然头皮发麻。 他扯了扯被子,闭着眼睛屏住呼吸,思考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他听到了对方稳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来到了近前,却停在了床边,没了动静。 宋颂捏紧手里的被角,蓦然转脸,瞬间便与无声拨开床帷一角的男人对上了。 男人一如前世一般,静静的望着他,宋颂却一改前世的畏怯与瑟缩,缓缓起身跪在床上,垂着纤细的脖颈,端端正正喊了一声:“殿下。” 第二章 叼走 他低着头看着床上铺着的软褥,哪怕心知自己今晚不会有事,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抬头给本王瞧瞧。” 男人说的话也与前世分毫不差,但前世的宋颂却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后来昏暗的光线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记住自己的脸。 他扬起头跟厉霄对视,后者久久的凝望他,宋颂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有若实体,正在一寸寸的分析他的五官,他看不透厉霄在想什么,只能再次垂首。 厉霄开口,声音轻的像是怕吓到他:“叫什么名字?” “宋颂。” “颂儿……”男人咀嚼着这个名字,宋颂的耳朵忽然微微一麻。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他做幽灵的时候就一直围着那个被宋歌捡走的孩子打转,厉霄很喜欢小皇子,经常会过来看他,时常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宋颂有时候会偷偷绕到他身边,每当那个时候,厉霄便会陡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目光灼热的转头看他,有时甚至会突然喊一声:“颂儿?” 但他眼中的灼热很快就会褪去,变得阴暗深沉。 哪怕宋颂站在他身边,他也不可能看到他。 宋颂的脸忽然被捏了一下,他顿时回神,对上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低沉道:“竟敢在本王面前发呆,真是好大的胆子。” 宋颂急忙躬身:“殿下恕罪。” 男人轻笑了一声,他伸手握住宋颂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道:“本王吓到颂儿了?” 宋颂立刻摇头,“没有。” 厉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拨了拨他柔软的长发,目光落在了他瘦弱的肩头和脖颈上,他太瘦了,瘦到可以看到后脖颈上骨头的痕迹。因为要拿他邀宠的缘故,这段时间宋颂的饮食其实还算好了一些,但长期遭受虐待的身体,怎么也不可能再一朝一夕之间迅速补好。 厉霄目光下移,还能看到他在衣服上都清晰凸出的脊骨,这样的身子,便是抱起来,也不会舒服的,只会硬的硌人。 宋颂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忽然有些不安。 前世他因为中药,也因为害怕,一直蜷缩在一旁,厉霄顺势便直接压了上来,但今生……他看到自己瘦的有些凹陷的脸了,莫非是失去了兴趣? 他皱起眉。 抛开厉霄愿不愿意带他走这件事,他脑中还记得那张嫩嫩的小脸,小手小脚渐渐长开的样子,虽然那孩子后来被宋歌……可,说来有些矫情,宋颂其实还想亲自抱一抱他,但若厉霄不碰他,那岂不是便再也见不到那孩子了? 他顿时仰起脸,道:“殿下,就寝吧。” 他伸手主动去为厉霄宽衣,身子靠近的时候可以嗅到一股清冷的香气,厉霄顺势一勾,便将他一把搂到了怀里,宋颂愣了愣,感觉他的手掌抚了抚自己的脸,厉霄问:“愿不愿与本王回府?” 宋颂:“!!!” 他万万没想到喜事来的这般猝不及防,他的眼睛瞬间亮起微光,却又矜持着,轻轻抿了抿嘴,答了一句:“好。” 厉霄可能也未曾想到他答应的这般爽快,眸子里划过一抹疑惑,但他很快笑了起来,“现在便回府,可好?” 宋颂忍住上扬的嘴角,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点头道:“好。” 疯王进了宋颂房间之后,宋国公与宋歌便一直呆在一侧查看进展,却见屋内的灯一直没暗,不由担心:“这个宋颂,究竟行不行?“ 若是不能留下疯王一晚,那么也没必要留着他这条贱命了。 他们这边刚想完,忽然见到门口的下人推开了房门,恭敬的站在两侧,正愕然着,就瞧见疯王抱着一个披风包裹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父亲!”宋歌急忙去喊,他们两个在厉霄出院门之前急急拦了过去:“王爷,您这是……?” 厉霄瞥过去一眼,语气淡淡:“这小东西本王瞧着实在喜欢,烦劳国公割爱。” 疯王这么一开口,宋国公和宋歌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他们当然不想这么快就把宋颂交出去,圣药究竟会怎么样还不知道,万一日后宋颂身体出了什么岔子,疯王追究起来他们送去一个劣质品,那宋家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这……颂儿这孩子,到底是下官亲子,王爷若要带走……” “怎么?”疯王语气玩味而危险:“不肯割爱?” 这‘不肯割爱’,落到了宋国公的耳朵里,便成了‘你敢拦我’?厉霄患有疯病人人皆知,他若是失手杀了哪个大臣,那必然‘不是故意的’。宋国公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宋歌上前一步,恭敬道:“能被王爷喜欢自然是兄长的福分,可兄长生性胆小,只怕福薄,承担不起王爷厚爱,王爷何不亲口问问他?说到底……他并非是那可以随意变卖的奴才。” 虽然今天宋颂性格大变,但宋歌也只当做他是被逼急了的兔子,这会儿不定害怕成什么样呢,就算家里再不好,可到底已经是他习惯了的地方,以宋颂那怂包的性子,放他去跟疯王整天面对面?那跟每天碰运气走钢丝有什么区别? 而最后一句,也是故意说给宋颂听的。 若是前世,宋颂必然又会被宋歌的最后一句话感动,寻常人只把他当一条贱命,只有宋歌把他当人看。而当初一夜之后,也是宋歌帮他逃跑,他告诉宋颂,若是疯王对他留了情,只怕会强行抓他入府,宋颂胆小如鼠,也毫无主见,宋歌说疯王可能会凌虐他杀害他,他便尽数信了。 后来听说疯王到处找他,他更是连门都不敢出,每天只有宋歌陪在他身边,他一直把宋歌当成亲人,可对方却在他成功孕子之后取了他的命。 宋歌弯唇看向被披风挡住脸的宋颂,等着看他那张熟悉的怯懦而苍白的脸,但出乎意料的,宋颂却平静的拨开了披风一角,他露出脸来,却连看都没看宋歌一眼,便举起手臂环住了厉霄的脖子,轻声道:“王爷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这话差点儿没把宋歌的牙齿给酸下来,他脸色青了一下,厉霄的眸子却因此而亮了一个色度,他不再多言,拥着宋颂直接上了马车。 宋歌追到府外,脸色一时阴晴不定。 宋颂一直都像是被他攥在手心里的面团,素来任他捏扁揉圆,可如今,这个面团却突然脱手,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这瞬间的落差感让宋歌心里极为不是滋味儿。 他站了很久,才转身回府,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宋夫人,她一把抓住了宋歌:“我就说要杀了他!他现在攀上了疯王,我还怎么给你弟弟报仇?阿时现在还昏迷不醒呢!他还是个孩子啊,就这样突然被捅了一刀……他肯定怕极了……” 宋歌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压下心里的烦躁,柔声安慰道:“我会帮他报仇的。” 他说:“他会乖乖滚回来的。” 宋颂刚被放到马车,便立刻准备从疯王怀里下来,这样一直被抱着,也的确有些过分孟浪。 可对方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察觉到了他的挣扎,还微微收紧了手臂,他在宋颂耳边低低一笑,道:“颂儿的嘴可真甜。” 那口气吹到了宋颂耳畔的痒痒肉,他轻轻缩了缩脖子,因为还惦记着要孩子的事儿,便顺势道:“王爷可要尝尝?” 第三章 宠你 宋颂的下巴被捏住,男人托着他的后脑勺,认真而温柔的完成了这个吻。 随即他收紧手臂,回答道:“果真很甜。” 他漆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揶揄,别有目的的宋颂忽然没忍住红了脸,他抿唇低头,总觉得这位王爷与前世有些不一样,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毕竟他跟厉霄只有一场露水姻缘。 厉霄的手指穿过他的长发,看着指尖夹杂的几根掉落的发丝,眸子微微暗了暗。 宋颂几次想从他怀里下来,却都被他搂的紧紧的,这男人主动找了话题,问道:“颂儿平日爱吃什么?” “什么都行。”他平时能吃上饭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敢有不爱吃的东西。 一直觉得幽灵做久了,便能看破红尘放下一切,可重生了才发现,那些恩恩怨怨,并非随随便便能轻易放下的。前世的他有多温吞懦弱,这一世的他便有多怨恨不满。 他恨柴房,恨吃不饱穿不暖,恨自己面团一样的性格,恨那个自打母亲死后便将他当做破布娃娃一样的父亲,最恨的,便是伪善的宋歌。 他心思浮沉,面上却始终乖顺安静,未曾泄露半分。 厉霄又问:“可有特别想吃的?” 宋颂忍俊不禁,抬头看他,“王爷不必担心,草民极其好养,您若是高兴,每日给我一两个馒头,一些清水,便足够了。” 厉霄若有所思,道:“那当真是好养的很。” 宋颂没有再说话,前世的他在人前经常会掩饰满身伤痕,有时被父亲随口问起生活,也只是告知一切都很好。后来他才明白,何为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自以为的乖巧懂事,不给旁人添堵的模样,永远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甚至还会有人觉得他的乖巧是装的。 他并不介意在厉霄面前露出一些惨状,伪装一副坚强却可怜的样子,若他能施舍一些怜悯,让生活变得更好,那自然是好事。 若他不肯施舍,他也并不奢望,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已不会再患得患失。 马车一路载着他们到了王府,宋颂挣扎的力度陡然大了一些:“王爷,还请放草民自己下车。” 厉霄不肯松手,他问:“你怕什么?” 不是怕,只是他不想特别去招惹麻烦。厉霄虽然喜欢男人,但府中必然会有一些推脱不掉的侧室,疯王恶名在外,今天抱着他下车,不到一天消息便一定会传遍整个王府,只怕到时候又会有人找茬,初来乍到,他不愿树敌。 他迟疑着还未开口,厉霄却将他的心事一眼看穿,他贴着宋颂的耳朵,嗓音低沉:“从来以后,本王都只有你一个,无人配与你争宠。” 谁,谁要争你的宠?! 宋颂张嘴愕然的时候,厉霄已经将他抱下了车。 前来迎接的齐管家一脸同样一脸愕然,但殿下行事素来古怪,他很快压下满心疑惑,跟着疯王迈进主屋,眼睁睁看着他将怀里人放在椅子上,动作极轻极柔,仿佛生怕把人摔了。 齐管家看清了那人的脸,眼中划过一抹了然。看五官倒是个美人,只是脸色也实在难看了些,殿下想必是见惯了白·嫩的美人,竟为这难民似的小玩意儿投注目光。 不过殿下难得有喜欢的人,总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他微微一笑,道:“奴才这就命人将枫景苑收拾出来,好安排公子住下。” 他贴心的准备退下,却闻厉霄道:“不必。” 他疑惑抬眼,心想莫非王爷不准备长期宠爱,准备将之安排在厢房? 便见厉霄旁若无人的摸了摸宋颂的脸,语气愉悦道:“颂儿与本王同住便好。” 管家眼皮子一抽,感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自大乾建朝以来,哪怕是王妃,也没有跟王爷同吃同住的例子,人分三六九等,皇下为王,王妃也必须要明白自己与丈夫的身份差别,一来,这是规矩,二来,若把陛下比为真龙,那王爷们则各个都是还未化龙的蛟,这住着真龙之子的主屋,自然是风水宝地,被旁的一住,只怕会坏了风水,也怕会坏了成龙之局。 他想王爷应当只是让对方住下一晚,主屋侍寝也不算离奇,便道:“那奴才把厢房收拾出来?” 厉霄围观宝贝一样的眼神划过一抹不悦:“本王的意思是他日后都住在主屋,你听不懂?” 管家张了张嘴,又默默合上。乖乖,这何止听不懂,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但他是从殿下还住在宫里时就贴身伺候的老人,心知不可能阻止他的决定,继续下去甚至可能会刺激到他,便急急应了:“奴才明白。” “天气凉了,你吩咐下去,给公子做些暖衣出来,现在先去准备晚膳。” 管家忙去准备了。 宋颂眼看着他一句句的吩咐下去,好不容易有了插话的机会,忙道:“殿下这样……” “宠你。”厉霄掐了掐他没什么肉的脸颊,道:“本王位分比你高,你没资格拒绝。” “……”他这样一说,宋颂要说的话只得全咽了下去,他懵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感觉脑子要不够用了。 虽然前世厉霄后来登上了皇位很了不起,但现在的他哪里来那么大的底气啊!自己不过只是国公府里一个无人待见的小角色,何德何能能让他为自己破‘成龙之局’? 他图什么? 图他皮包骨,图他脸蜡黄吗? 可他竟然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甚至一句不妥,厉霄都不许他说。 晚膳很快摆了满满一桌,宋颂印象之中得他并没有那么奢侈,他捏着筷子,忽然有种自己要成为千古罪人的错觉。 究竟哪里出错了,厉霄怎么好像变了个人? “挨个尝尝。”厉霄给他夹菜,道:“看看哪个合口味。” 他偷偷凑近宋颂的耳朵,神神秘秘的道:“若有特别喜欢的菜,待到本王登基,便下令不许任何人烹食。” 他说:“只给颂儿一人吃。” 宋颂:“……” 他吓得筷子都掉了!! 疯言疯语!大逆不道!若是要今上听了,保准就一个字:斩—— 他得跟着玩完! 第四章 美梦 这是宋颂跟厉霄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他以前就听说厉霄这个人很疯,看人的时候哪怕是笑也总会让人畏惧,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拿剑杀人,哪怕当今的陛下,面对这个儿子的时候也总会命侍卫贴身守着,毕竟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精神病患者。 这个时候,所有人还都不知道宋颂的名字是掌握他情绪的关键,即使是宋颂,也不确定今生自己的名字还能不能继续拥有那样的魔力。 这都要走一步看一步。 伺候在疯王身边的人总是战战兢兢的,疯王随随便便的小动作便能让他们犹如惊弓之鸟,但今天,桌前伺候的全都被他赶了下去。 宋颂的筷子落在桌子上,旋即被厉霄捡起,他与宋颂坐的很近,要让那些读书人来说,只有妾或者男宠才会这样不懂规矩,跟主人离的那么近。 宋颂也因此略有不安。如今陛下尚在人世,哪怕是太子,也不敢说自己以后就一定能登为帝,也就是厉霄这样的疯子,敢口出妄言,但这话到了宋颂的耳朵里,既可以代表着厉霄重视他,与他亲密,一方面也可能他在试探什么。 宋颂重新拿起筷子,飞速的将这其中利弊分析清楚,因为担心惹怒他,很轻很轻的道:“殿下慎言。” 厉霄却并未生气,他道:“颂儿所言极是,本王日后一定注意。” 宋颂提起公筷给厉霄夹了菜,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居然挺不错,吃着吃着,厉霄忽然道:“颂儿倒是对本王的口味摸得很清楚。” 这是自然,他当年跟在小皇子身边,看厉霄吃过很多次饭,虽说为了防止有人下毒皇帝多不会特别去多吃,但他作为幽灵没什么能做的,也就眼皮子和心灵比较好使了,不经意间也就记住了。 但这些又不能跟厉霄说,他便笑道:“可真巧了,这些也正是草民喜欢的。” 其实厉霄的口味有些偏重,宋颂则因为肠胃不好更偏向一些清淡的,但他是苦过来的,其实吃的合不合心意并不重要。 厉霄略有些审视的望着他,不知道有没有瞧出来他撒了谎,总之是没点破,语气也很温和:“颂儿日后要吃什么,便吩咐厨房去做,养的胖些,本王抱着也能舒服。” 果然是嫌弃他了。 宋颂点了点头,他的胃因为长期饥饿的缘故一时吃不太多,但依然是等到厉霄吃罢才将筷子放下。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天气开始变得寒冷,但王府主屋的内室却十分温暖,显然是烧着地龙的。宋颂跟着他一起走进去,鼻尖嗅到了一股清淡的熏香,目光不禁移到了那精致的小香炉,厉霄见状道:“此香有安神之效,颂儿应当听人提过本王的病情。” “听过一些。” 厉霄的眸色转深,道:“本王时常半夜惊醒,提剑砍人,此事可有耳闻?“ 宋颂又一次颌首,他的脸庞消瘦,只有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清澈剔透,看出他隐隐有了几分负面情绪,他上前两步,一边为张开双臂的男人宽衣,一边温和道:“闲言碎语,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厉霄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眸看他,哑声道:“你怕不怕?” “不怕。”宋颂抬眼,笑了一下,道:“草民什么都不怕。” 厉霄眼中的小情绪渐渐褪去,他伸手环住宋颂的腰,抵着额头吻住了他的嘴唇,宋颂生涩的回应,本以为今晚必定是个不眠之夜,却出乎意料的,厉霄没有继续下去。 他躺在宽大的床上,被男人当抱枕一样搂在怀里,对方闭上眼睛,还在低声嫌弃:“太瘦了,硌得慌。” 宋颂心想,你前世怎么没觉得硌得慌?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孩子,但厉霄却好像根本没那意思——这么说也不对,他应当是想的,只是却好似在顾忌什么。 宋颂百思不得其解,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他睡得不是很安稳,连夜噩梦不断,一会儿梦到自己浑身是血的摔在地上,一会儿梦到宋歌举着匕首刺向自己,一会儿梦到那个在火里哇哇大哭的孩子……猝然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被厉霄抱着,额头绵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到脖子,他那双大的出奇的眼睛里短暂的划过一抹惶然,又很快的转为平静。 厉霄的手指擦过他的额角,道:“做噩梦了?” 宋颂睫毛闪了闪,开了个玩笑:“可是吓着殿下了?” “被你猜中了。” 宋颂:“……” 厉霄竟然意外的真情实感,他伸手把他拥在了怀里,下巴蹭着宋颂的长发,道:“本王胆小的很,你若不想哪天因为吓坏了本王被陛下问斩,得多做些美梦才行了。“ 宋颂听出来他在逗自己,心里微微发软,道:“草民不擅长做美梦。” 厉霄想了想,道:“待本王登基,就封你为后,这也算美……” 宋颂又一次吓的捂住他的嘴,天爷呀,这位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想要脑袋,自己还想要呢。 厉霄嘴角一弯,顺势按住他的手指,吻上了他的手掌心。 宋颂决定不再跟他胡说八道,把脑袋朝他怀里一拱,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这大概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了,不用担心有老鼠从身下钻过,也不用因为身上的冻疮而彻夜难眠,更不用担心有人会突然踹开柴房的门拿他当泄气桶。 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等宋颂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他一把拉开床帏,抬手挡住刺目的光线,才发觉此刻竟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立刻从床上下来,内室外面守着两个丫鬟,躬身对他行礼:“公子醒了,可要先洗漱?” 他答应了一声,很快有人将热水端来,宋颂洗完脸,又有人递上柔软的毛巾,洗漱之后,厨房很快送来了食物:“王爷吩咐熬了参鸡汤,您快趁热吃,好补身子。” 他做梦似的端起鸡汤,心想厉霄当真是准备先把他养好了再吃啊……这么挑嘴的么? 门外,齐管家探着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脸不确定。他身侧的一个小少年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终究是按耐不住道:“他确实是宋国公家的庶子,今儿个早上京城都传遍了,说是咱王爷上门硬生生把人抢回来的。” “王爷行事是越来越疯了。”齐管家喃喃道:“这是个可怜人啊。” 那小少年道:“王爷可是亲自把他抱回来的,听说府里的丫鬟可都羡慕坏了。” “你懂什么。”齐管家用看死人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宋颂,转身道:“等着吧,王爷下次犯病之时,就是他命丧黄泉之日。” 第五章 出门 宋颂吃罢便起身出去走了走,也没走远,就在后院里逛了逛。 平王府的院子很大,院内假山流水,九曲回廊,还有一个偌大的人工湖,丫鬟们忙忙碌碌。他虽然刚刚来府里,很多丫鬟都不认识他,但见他衣着也知道必然不是府里的奴才,不是奴才,那就是客人,便纷纷向他行礼。 宋颂也礼貌的回礼,他走到湖边,看着清澈湖水里面的游鱼,左右瞧了瞧,一角站着的奴才忽然跑了过来:“公子,可是需要鱼食?” 这府里的人倒是十分机灵,宋颂见他从口袋里把鱼食取出,便道谢后接过,朝湖里撒了一些,鱼儿们飞快的聚拢过来围到下面张嘴啄食。 宋颂瞧着便忍俊不禁。 他难得如此悠闲,心情不错,可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宋颂回头,只见一个婢女正好摔在他面前,托盘上的汤汁顿时溅了他一身,那婢女急忙道歉,伸手要过来给他擦拭,宋颂连退几步躲过。 婢女急忙磕头:“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宋颂淡淡道:“起来吧。” 婢女不光没起,反而更用力的磕头:“奴婢知错,求公子不要告诉王爷。” 她头部都磕出血迹来了,宋颂却只是轻轻弹了弹身上,一言未发。拐角忽然走出来了一个粉裙的女子,她脸上滑过一抹愕然,道:“怎么回事?” 婢女哭着道:“奴婢见过琴夫人。” 那位琴夫人快步走了过来,一边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宋颂,一边道:“发生了什么?” 那原本递给宋颂鱼食的少年忙鞠躬答道:“是这个奴婢不小心打翻了汤盏,溅了公子一身,所以……” 琴夫人脸一寒,弯腰便亲自将那婢女扶了起来,怒道:“有些人刚攀上王爷便觉得自己喷了金漆变金贵了,不过是溅你身上汤水而已,至于便要一个奴婢的命吗?” 宋颂看了她一眼,轻声解释道:“我方才已经让她起来了。” “那她缘何对你磕破了头?” “那夫人就要亲自问她了。” 那奴婢愣了一下,低着头瑟缩的道:“奴婢,奴婢害怕公子将此事告知王爷。” 琴夫人当即冷笑:“你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庶子,这样为难一个小奴婢,只怕不妥吧?” 宋颂掀起眼皮,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看了她一眼,琴夫人心下微微一凛,便听他幽幽道:“我已叫她起身,她偏要长跪不起,还要磕伤额头,究竟是我为难她,还是她为难我,琴夫人若是分辨不清,那便只好等王爷回来再好生辩辨了。” 琴夫人眼皮闪了一下,一时竟有被他看透的错觉,她心思疾闪,又强硬道:“昨日才刚刚进府,今日气焰便如此嚣张,若是给王爷知道……” 宋颂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琴夫人脸色一僵,“你,骥尾之蝇,不以为耻,反以为得,真是给宋国公丢人!” 宋颂笑盈盈的望着对方,语气依然温和有礼:“都说琴夫人在被抬入王府之前,曾与舍弟宋歌有过一段不解之缘。” 琴夫人一愣,她之前的确心仪过宋歌,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宋颂提这个干什么?她只来得及思量一息之间,宋颂便又道:“实不相瞒,方才我见了夫人,本来还想与您叙旧,后来觉得夫人既然已经嫁入王府,想必前尘往事已经断了干净,但如今见夫人如此……为我宋家门楣着想,看来你我日后有许多旧可续。” 琴夫人听他前半段还没反应过来,到了后半段顿时脸色大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宋颂两句话就把她逼上了绝路。宋颂跟她几乎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有什么旧可叙?还不是叙宋歌?他这么一说,活像是她对宋歌前缘未了,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别说疯王会要她的命,只怕太后都会连夜来赐鸩酒!! 宋颂转身离开,琴夫人气的浑身发抖,连跟了两步:“你给我站住!” 宋颂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警告道:“夫人莫非真想与我叙旧?” 琴夫人迈开的脚顿时又收了回来。她今天如果真的追着宋颂讨要说法,改日宋颂找人将谣言散播,说他追着问宋歌的事,那她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宋颂从容迈步离开。 琴夫人浑身紧绷。她虽然对宋颂所知甚少,可往日跟着哥哥去宋府的时候,也隐隐知道他胆小懦弱,十分怕事,可如今……却活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言辞淡薄之中隐藏杀气,琴夫人结结实实的浑身一凉。 如果宋颂真的到处散播她仍然对宋歌留情,那她的名声和生命,可都保不住了。 她蓦然转身,一巴掌掴在了那破头的奴婢脸上,打的对方一下子跪了下去,咬牙恨道:“没用的东西。” 宋颂刚转出院子,便立刻遇到了刚下朝的厉霄,他略带着几分冷意的面容顿时温和了下来,含笑走上去,道:“王爷回来了。” 他走上去亲自帮对方换下朝服,厉霄却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道:“可是有人惹颂儿不快?” “不过是一个小奴婢罢了。”宋颂清楚他若是想知道,自然能问个清楚,他把厉霄的朝服递给奴婢,又取来常服给他穿上,腰间却忽然一紧,厉霄望着他道:“究竟发生何事?本王想听颂儿亲口说。” 宋颂垂眸抚摸着他身上的皱褶,随口道:“一个小奴婢摔了杯汤盏,溅了草民一身,可把她给吓坏了,跪在地上一直磕头,脑袋都磕破了……草民昨日刚刚入府,一无封位,二无背景,三嘛……也没做过做过什么特别吓人的事儿,竟然把她吓成那样,让她起都不敢起……” 他抚平最后一处皱褶,含笑抬眸,软声道:“殿下您说,奇怪不奇怪?” 厉霄似乎很喜欢他这副样子,道:“或许是因为本王第一次亲自抱人回府,那奴婢知道颂儿受宠。” “这倒也是。”宋颂一脸人畜无害的望着他,问道:“若是传出我第一日入府,便把自己当金贵人作践下人的事儿,王爷是不是就不宠我了?” 厉霄摸着他的脸,道:“那还真说不准。” 宋颂揣测他话里好像有话,便听他望着宋颂,头也不回的道:“去,把那奴婢叫来,本王要亲自问问,是谁敢暗中为难颂儿。” “罢了。”宋颂却又将下人喊了回来,道:“我知道王爷是对我好,但这件事若无人闹到您面前,便当做不知道吧。” 他才刚刚进府,厉霄就拿出要把他宠得无法无天的样子,宋颂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对这样的厉霄是完全陌生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其他目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椅子都没坐热呢,就一副跋扈小妖精的样子到处树敌,只怕会引起众怒。 厉霄略作思忖,没有再提这件事,道:“听说福香居推出一道新菜,都说美味的紧,颂儿想不想去尝尝?” 福香居可以说是皇城引导美食的风向标,无论推出什么菜,其他小饭馆儿都会立刻有样学样,毕竟福香居那种地方不是所有人都去的起的,别的饭馆儿尝尝冒牌货也是可以的。 宋颂的母亲出身商贾,名唤傅香,与福香重音。福香居便是宋颂的外祖父一手所创建,他对美食总有使不完的心思,每一道菜都让人赞不绝口,一点点的从南省把店开到了北省,甚至获得陛下亲笔题字。 宋颂小时候也曾是福香居的常客,每次去了,外祖父都会亲自下厨,在最好的房间里招待他们母子,可后来傅家人都死绝了,福香居的所有产业一概由宋家接手,宋颂便一次也没去过。 不是不去,而是去不了。 他跟厉霄一起坐上马车,道:“福香居变样了吗?” “重新修缮了一番。” 马车刚在福香居门口停下,便被掌柜的给看到了,他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人,哪个贵人的马车长什么样儿,都能记得 ,眼见着小二傻乎乎的上去便准备接客,急忙把算盘一推,直接从柜台下头钻了出来,将他扯住:“这可是疯王的马车,你退下。” 小二吓的脸一白。 赶紧打了一下自己的手,哎哟,这要是笑得不够标准,说话不够讨喜,头毛不够整齐……总之哪里要是不小心扎了疯王的眼睛,可是要命的事儿。 掌柜的年纪大,本事多,笑得一团和气的站在下面等,便见马车门被人推开,疯王先走了下来,他刚要上前说些吉祥话,便见疯王抬眼扬手。 宋颂略有些愕然他又要抱自己,但如今他男宠的身份只怕已经传遍京城了,只好‘不知羞耻’的乖乖被他抱了下去,厉霄拥着人落地,掌柜舌灿莲花的舌头却好像打了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疯王拥着那人走过身边的时候,掌柜的听到他极为温和的问了一句:“颂儿想坐哪个位置?” 身边的小二一脸震惊,乖乖,这可真是活久见,疯王居然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这要能画下来裱墙上,那简直就是一副‘奇珍异宝’。 客栈的大堂忽然持续有人掀翻了椅子,刚吃饱的随时准备夺门狂奔,刚上菜的随时准备找小二打包,转眼之间,客厅齐刷刷起来了一群,恭敬的朝厉霄行礼:“平王殿下。” 主人也好,客人也好,都怀抱着无比美好的期待。 麻烦您发疯之前打个预告,给咱们无辜人士一点儿逃命时间。 第六章 休沐 厉霄没有理会一侧起立紧绷的人群,宋颂被他问了一句,却是转脸去问掌柜的:“福字厅可有人坐?” 福字厅是福香居最好的厅,坐在那里不光可以看到江景,而且小厅里面还有一个小梯子可以直接上到最顶上的八角阁楼,可以随时登高眺望江船,是别的厅里完全没有的待遇,向来只用来招待贵客。 他没有直接说要坐,而是先问,就是担心厉霄因为他得罪了谁。 掌柜的笑道:“没有没有,空着呢,您二位这边请。” 他亲自把人带了上去。 楼下的人一直等到厉霄的身影消失,才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坐下,有些胆小谨慎的人都纷纷离开了,留下一些‘胆大’的人,低声议论。 “刚才那个就是宋国公家的庶子吧?” “看着瘦成那样,莫不是在家受了冷待?” “甭提之前了,如今人家可是红人儿,都攀上疯王了。” 忽然有人笑开,带着点儿不怀好意:“攀上了又怎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疯王,隔几天就得犯一次病,犯病的时候全府的人都只能缩在屋子里……这位宋公子可是身边人了,跑都跑不掉,能不能见到明儿的太阳还不知道呢。” “我打赌。”有人说:“这位啊,活不过一个月。” 有人扑哧笑了:“三天都悬乎。” “这宋国公也真是,不把庶子的命当命啊,亲生的,说送人就送人了。” “谁让嫡子的娘还活着,庶子的娘死了呢,没人撑腰可不就只能用来做交易了。” “听说当年傅家嫁过去原本是可以做正室的……怎么突然……” “以前的事儿,咱们可说不清楚,吃饭吃饭。” …… 楼下怎么聊的自己,宋颂完全不知情,他正在给厉霄添着菜,忽然被他按住手臂坐了下去,宋颂问:“不合胃口?” “不许拿伺候主子的态度伺候本王。” 宋颂下意识收回手,不是很能弄懂他的意思。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过只是个男宠罢了,用膳的时候伺候厉霄是理所当然的,他不明所以,下巴却忽然被厉霄挑了起来,男人凝望着他的眼睛,道:“寻常夫妻如何相处,你我便如何相处。” 宋颂还愣着,厉霄已经松开他的下巴,道:“用膳吧。” 宋颂默默的举著,他身边都是王公贵族,怎么能知道寻常夫妻如何相处,但厉霄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便安静的吃起了自己的。 他很快发现了不对,饭菜挨个上桌,一道两道……十道二十道……眼看着桌子都被摆满了,厨房里的师傅亲自走了进来:“小的见过王爷。” “嗯?” 宋颂抬眼看那厨子,见他垂着头,恭恭敬敬的道:“桌子已经放不下了,其他的菜若是继续上的话,只怕吃不了会影响口感,掌柜的让小的来给您说一声,还要不要继续上?” 厉霄侧首来问宋颂,道:“要不要让人再添个桌子?” 宋颂的目光从厨师身上收回,道:“殿下可是要宴客?” 厉霄一笑:“今日这席,只为宴你。” 宋颂眨眼,道:“你我只怕吃不了那么多,就……不必再继续了吧。” “也好,改日我们再来一一试过。”厉霄说罢,吩咐道:“其他的不必上了,下去吧。” 厨师临走之前多朝宋颂看了一眼,宋颂也目送他走出去之后才收回视线,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带颂儿来尝新菜么?”厉霄道:“往年的新菜,自然也要一并尝了。” 宋颂顿时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厉霄转过来,弯着唇看他,才又重新举著,道:“多谢殿下厚爱,草民……” “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称草民。” 宋颂略有些拘谨的答应了一声,一边小口扒饭,一边偷偷拿眼睛看厉霄。 疯王到底在想什么呀…… 这一桌子菜果真没有吃完,宋颂被饿的十分节俭,瞧见这么浪费,难免就有几分不舍,厉霄见状道:“稍后命人装起来,带回去分给下人吃。” 这于下人来说是无疑是恩赐了,拿宋颂自己来说,若是这些年宋国公肯将外头带回来的剩饭给他,也不至于过的这般凄苦。 他一笑,道:“殿下仁慈。” 厉霄的眼睛又盯住了他,宋颂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只好转移话题,指了指上头,道:“殿下可要上去瞧瞧?” 厉霄移开视线,道:“听颂儿的。” 两人便沿着小楼梯上了阁楼,这是个八角的小亭子,因为冬日的缘故,四周都围上了厚重的挡风帘,宋颂掀开帘子,扑面便刮来一股冷风,他顿时精神一震,朝前走了两步,凭栏望向江面,道:“这才下午,画舫就下水了。” 那是花楼的画舫,外面修饰的十分精致,从江面隐隐飘来靡靡之音。 厉霄将拿上来的披风给他披在身上,道:“如今天暗的早了。” 宋颂捏住披风的带子,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重新移到江面。 以前春光正好的时候,他经常会跟着母亲和外祖父一起来这个亭子里谈笑吃茶,但此刻,江还是那个江,人却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楼上江风实在太大,厉霄很快将他带了下去。今天的疯王没有发疯,对于福香居的主人和客人来说都是天大的惊喜,但宋颂经此一露面,议论这件事的人也就更多了起来。 不少人都在等着他什么时候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夫人。她乃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当年虽然晚傅香半年嫁给宋国公,却依然是强行霸占了正室的位子,所谓士农工商,一个区区卑贱的商女,自然是不能抢了她国夫人的风头。 她贴身守了宋时好几个日夜,眼睁睁的看着他渐渐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总算是腾出了功夫来询问这件事,当时宋颂被抱走的时候,宋歌说总有办法让他乖乖回来,贴身的奴婢也劝他:“都被疯王带走了,想也活不了太久了。” 但转眼这么多天过去,宋颂却还是活的好好的。她原本就对傅香心存恨意,打从骨子里觉得她是个下作货,自然连带宋颂也不是个好东西,可如今宋颂不光没死,而且还因为在疯王身边活过了那么久而成了风云人物,自然心里越发有恨。 宋时恢复平安的第二日,她便收拾收拾进宫了。 宋颂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闲言碎语,但京城里头素来是不缺嚼舌头的人,毕竟清闲的人多。既然堵不住他们的嘴,那就只好随他们去说,反正他这几日过的还挺舒坦,每天吃吃睡睡,骨头都好像要被厉霄养软了。 早上一觉醒来,宋颂揉了揉眼睛,蹬直腿伸了个懒腰,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他心里一咯噔,迷糊的脑子顿时一片清明:“殿下怎么……” “今日休沐。”厉霄伸手将他拥到怀里,道:“原来颂儿自己在家的时候这般随意,怎么到了本王面前反而绷着了?” 宋颂心想,谁在你面前能不绷着啊? 他前世可是亲眼见过厉霄发犯病的样子,那男人的眸子黑沉沉的藏着滔天巨浪,手中长剑上的血顺着剑尖低落地面,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沉默,带着克制和隐忍,但从眼神蔓延出来的癫狂和嗜血却犹如猛兽一般带着浓烈至极的侵略性,所有人都知道,犯了病的疯王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杀人的欲望,所以在他面前的时候,连当今的陛下都会绷的紧紧的。 谁不知道,厉霄第一次中毒发疯的时候,在皇宫里大开杀戒,连赶到的御林军都被他杀了将近三十人,宫人更是接近上百,这其中,还包含了前来制止他的生母,前皇后。 外面都传厉霄犯病的时候连自己母亲都杀,但重生的宋颂却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宋颂放松了一些,朝他胸口贴过去,道:“殿下前几日休沐,不是去练剑了么?” “瞧颂儿这几日养出来了一些肉,抱着舒服,便不练了。” 宋颂立刻仰起脸,道:“真的吗?那殿下……” 他顿了一秒,才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略有些难以启齿的低下头,小声问:“我们何时行房?” 第七章 犯病 很奇怪,有些事情做了便做了,但要是用嘴巴说出来,就总觉得十分羞耻。 宋颂骨子里到底是个放不太开的人,前世一晚全凭厉霄主动,可如今厉霄对这件事好像一丁点儿都不上心的样子,他想要孩子,就得凭自己去讨他欢心。 可就算他再想从厉霄身上得到什么,也到底是不擅长这件事。 他低着头,耳朵尖泛着红晕,不太敢去直视厉霄的眼睛。 也未能看到对方因为这句话而一下子变得幽深的眼睛,厉霄喉结滚了滚,手掌略略克制的将他按向自己:“颂儿……就那么喜欢本王?” 那声音带着几分哑,叫宋颂的耳朵又红了几分,他抬手不自然的挠了挠,低声道:“很喜欢你。” 喜欢跟他生的那个小宝宝,也算喜欢他了吧。 厉霄的手指穿过他的长发,宋颂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渐渐迫人的体温,他强作镇定,抬头去看厉霄,准备再接再厉推他一把—— “殿下!”外面忽然传来了齐管家的声音,他道:“您要找的人带来了。” 两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厉霄陡然托起他的后脑勺,重重吻上了他的唇,他吻的很深,宋颂几乎连呼吸都忘了,等到对方翻身离开,他才发现发现自己心跳的很快。 他在床帏内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微微皱起眉,眼睛里带着隐隐的水光。 大早上的……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踢开了过分温暖的被子,短暂的清醒了一下,也翻身下了床。总是跟在齐管家身边的小少年叫齐好运,小家伙年纪不大,长得却很秀气机灵,听说是齐管家收的干儿子,宋颂一走出去,他就道:“王爷去前厅见客了,稍后会回来陪公子用膳。” 他招呼人进来帮宋颂洗漱,之后命人端来了热腾腾的燕窝盏,那盏是白玉所做,衬着里头晶莹剔透的燕窝不知多好看。 好运一边将盖子拿掉,一边跟他说厉霄的好话:“这样上好的燕窝,可是王爷特别从宫里头找陛下赏的,咱们府里也就您能喝上了。” 宋颂也多少能瞧出来那燕窝不是凡品,自打他进府之后,厉霄就几乎是换着花样的给他补,饮食上是美味养生两不误,宋颂小时候跟着外祖父耳濡目染对食物也有些见解,明白厨房里的师傅定然费了很多的心思在里头。 听到齐好运这么说,他淡淡笑了一下,心里却对厉霄涌出了一股感激来。 可厉霄对他那么好,到底图他什么呢?……也没见他对自己特别热情。 就在这时,前厅忽然传来一阵尖叫,齐好运吓的一个机灵,周围的几个奴婢猛然上前两步,用力将门关了上去,宋颂愕然站起:“怎么了?” 几个奴婢都不吭声,齐好运也哆哆嗦嗦的蹲到了远离门的地方,闭嘴不语。 宋颂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道:“殿下今天见的是什么人?” “不,不知道。”齐好运茫然道:“干爹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宋颂眉头一皱,听到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隐隐有什么东西被弄倒的声音,他心里开始觉得不妙,出去看看的念头刚转出来,门边便陡然扑上来了一个身影,顺着门纸,宋颂清楚的看到一个血手印慢慢的滑了下去。 有人死了。 屋内的几个奴婢都紧紧抿着嘴巴,脸色惨白的抱成一团,齐好运在这时才战战兢兢的给出宋颂确定的回答:“王爷……又犯病了。” 宋颂嘴唇抖了一下,他前世其实见过厉霄犯病的样子,但今生却还是头一次,他的睫毛抖了抖,蓦然上前就要去开门,齐好运吓的头皮都要炸了,蓦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公子!您不能去!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儿,王爷恢复神智肯定要问奴才的罪!” 宋颂克制住声音的发抖,低声道:“我不会有事的。” “不行!”齐好运道:“您不要去,等前厅……前厅的人死完了,王爷冷静一下,就、就会好了……” 他十三四岁的年纪,这会儿脸色惨白的抱着宋颂的大腿,大而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宋颂捏了捏手指,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如果前世的一切都还照旧,那么他说不定可以救下那些无辜的人命。 他伸手过来掰齐好运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撞开,有人飞快的将方才扑在门上的死人拉开,一个大丫鬟对宋颂道:“王爷喊你。” “不可能!”齐好运立刻道:“王爷谁也不认,不可能会喊宋公子的名字!” 宋颂却愣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他前世最后一次见厉霄发疯,他杀了整个养心殿的人,目光在血泊之中四处搜寻,口中便低低喊着他的名字,他犯病的时候,如果不是会突然暴起杀人,其实更像是一个过分沉默的痴儿,在寻找他的时候,甚至会带着几分天真和困惑。 那大丫鬟似乎也急着离开,蓦然走进来,一脚将齐好运踢开,然后伸手把宋颂推了出去,对他们几个道:“是王爷在叫他,你们几个记住了,否则到时候追究下来……那就是你们看护不力。” 房门又一次被关上,宋颂却没有去理会身后的动静,他出门之后便径直朝前厅跑去。 大丫鬟飞快的带个几个随身的奴婢朝后院逃去,到了廊下,她对粉裙的女人行了个礼,道:“奴婢说了王爷找他,他便真的去了。” 琴夫人将手指举起来映着阳光看自己涂着丹寇的指甲,笑着道:“王爷宠他几日,他便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东西了。” 大丫鬟跟着笑道:“可不是,总有人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琴夫人看向前厅的方向,弯唇道:“他会死吧。” “王爷犯病的时候,没有人能活着逃出他的视线。”大丫鬟道:“不然怎么都喊疯王呢?” 琴夫人终于扬眉吐气。 那天跟宋颂第一次交锋,她其实只是想试他一试,谁能像宋颂居然那么咄咄逼人,那就没办了,她只好下狠手。就算到时候疯王追究起来,那也是他自己亲手杀的,‘大丫鬟’原本也并非是府里的丫鬟,哪怕届时齐好运和几个奴婢一起指证,也断断是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更别说,到时候疯王极大可能会把没有‘拉住’宋颂的几个奴才都给砍了。 宋颂的一路冲到前厅的时候,那里正大门紧闭,齐管家也受了伤,正呲牙咧嘴的拿绷带缠着身上,乍然见他过来,还愣了一下:“公子这是……” “我来看看殿下。”宋颂远远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道:“他在里面吗?” “在。”齐管家的声音压得很低,道:“不要再往前去了。” “你们把他关起来的?” 齐管家苦笑:“王爷神勇无匹,谁能奈何的了他?他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有时候……勉强能控制住自己。” 宋颂又看了看那门,忽然抬步走了过去。 齐管家没来得及拉住他,喝道:“你干什么?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他了!” 但他到底没敢上前,连声音都压得非常低。目光死死的盯着宋颂走过去的身影。 这个宋公子胆子真的是……太大了!! 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他却要上赶着,恃宠而骄也不带这样的! 宋颂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扇门,他的心跳非常快,亲眼见到有人死在面前,这让他几乎怀疑前世不过只是一场梦。 他缓缓抬手,敲了敲门,低声道:“殿下?”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宋颂吞了吞口水,听到后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扭头去看,是齐管家丢了一个树枝,这会儿正在疯狂给他打手势,口型非常夸张的告诉他:“够、了,快、回、来!” 这块地方除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和宋颂之外,就没有其他活人了。 宋颂收回视线,抿了抿嘴,蓦然伸手,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颂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破旧布衫的人倒在地上,不是府里的人,应该是哪个被带回来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会刺激到厉霄? 他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目光看到了对方被拍碎的脑袋,又赶紧收回了视线。 担心外面的阳光会刺激到他,宋颂转过身,轻手轻脚的将房门又关上了。 齐管家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得了,王爷这个小宝贝儿,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宋颂放轻自己的呼吸,目光在因为关上门而变得昏暗的厅内搜寻,他提起长衫,蹑手蹑脚的迈过地上的尸体,正准备绕过屏风,身后却忽然传来长剑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他蓦然转身,皮面便传来一股嗜血猛兽一样的侵略气息。 宋颂的心疯狂的跳了起来。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长发披散的厉霄,他的眼睛漆黑,像墨,无论是眼珠还是表情,在此刻都给人一种极为不正常的感觉,糅杂着偏执于癫狂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直勾勾盯着他的样子像极了索命厉鬼。 只是这样看着他,宋颂浑身的寒毛就都要竖起来了。 他扬了扬僵硬的嘴角,很轻很轻的喊了一声:“殿下,我是……” “当啷——”利剑落地的声音响起,回荡着幽幽的颤音震颤着宋颂的耳膜。 “颂儿。”他喊了一声,宋颂的腰间一紧,猛地被他一把搂了过去,这男人埋首与他的颈间,哑声道:“朕的颂儿回来了……” 他还是他的良药。 宋颂浑身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 方才强行压抑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后知后觉的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抖了抖睫毛,用力抱住厉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殿下啊……”宋颂担忧的柔声劝:“我知道您想坐那个位子,可咱们能不把这事儿总挂在嘴上吗?” 真担心您还没留后脑袋就掉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厉:??? 感谢在2019-11-12 20:44:38~2019-11-13 20:3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路不想睡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几米fa 10瓶;煜爚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暖房 不知道他哪句话戳到了厉霄,抱着他的男人忽然在他耳边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让他脖子发痒,厉霄的嘴唇还碰到了他的耳朵,宋颂因此微微缩了一下,抬眼去看,男人却已经移开,他问:“谁让你来的?” 宋颂虽然知道当时那推门的大丫鬟必然不怀好意,但原本自己就是有意要来,人家当时还算是帮了他一把,他便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不知为何,他感觉厉霄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尽管他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你为何敢独自过来?” “我……”宋颂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想试试,我是不是特殊的。” 他看着厉霄,厉霄也在看着他,空气之中的气氛忽然暧昧了起来,宋颂看到他的眼神里面又涌出了几分暗沉的东西来,急忙扭过脸,道:“我们先出去吧,齐管家很担心您。” 厉霄却一下子将他抱起,宋颂吃了一惊,听他道:“若无床榻,你可愿与本王行房?” 意识到他的意思,宋颂瞬间呆滞了起来。 这里……还有一个脑袋被拍碎的倒霉蛋呢,厉霄果然是个疯子吧?这种地方都能……? 门外的齐管家闭着眼睛吸了口气,虽然至今屋内都没传来什么大动静,但他知道宋颂肯定已经丧命了,殿下的剑极快,疯的时候更是势不可挡,哪怕是他,也不敢与之正面对抗,这么多年他能够活下来,全靠脚底抹油的功夫,尽管如此,可小伤还是不断。 更别提宋颂那样的文弱公子哥儿了,衣服穿在他身上都空荡荡的,可见那具身子骨儿有多瘦弱,能逃得了就有鬼了。 他默念了一段往生咒,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大笑。 疯王疯王,怎么疯都不奇怪,齐管家立刻站起来,密切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意识到厉霄是在故意逗弄他之后,宋颂的脸没忍住发起烫来,他挣扎着要从厉霄怀里下来,却听他道:“地上有血,本王抱你出去。” 房门大开,厉霄一直把他抱出门之后,才在宋颂的请求下将他放下,齐管家远远的看着他们,有些不敢靠近。 他甚至用力的揉了一下眼睛,一直等到厉霄走近,才急忙跪下:“王爷可好些了?” “本王极好。”厉霄道:“将院子收拾一下。” “奴才遵命。” 厉霄侧头看了一眼宋颂,伸手又拉住了他的手指,一边朝主屋走,一边低声道:“本王命人给你准备的手炉呢?” “一时忘了。” 厉霄便边走,边对着他的手心呵了口气。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齐管家:“……” 他狠狠的再次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努力张大眼睛去看,一直等到他们转弯,他还看到自家王爷侧着头、攥着宋公子的两只手,一边说话,一边对着呵气。 那副温柔情深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副‘奇景’,一副天上地上都见不到的‘奇景’! 齐管家命人过来前厅收拾,自己则回了房里,拿了盘缠刚刚出门儿,便遇到了飞奔过来的齐好运:“爹,爹!宋公子好好的,宋公子他……” 齐管家看着他脸上的不可思议,仿佛亲眼看到了自己刚才的傻相,他淡定道:“我已经知道了。” “王爷,王爷没杀他!” 可不是,还是从屋里给抱出来的呢。他依然淡淡道:“嗯。” 齐好运终于注意到他手里的钱袋子,呆滞道:“您这是干嘛去?” “赌场有个新项目。”并没有赌瘾的老管家沉声道:“投点儿小钱,转一圈儿能得大钱。” 齐好运呐呐道:“那都是坑人的……” “爹今天运气好,你等着吧,包管给你赚个媳妇本儿回来。” “啪!”的一声脆响,杯子在地上四分五裂,琴夫人盯着面前的丫鬟,道:“你再说一遍?” 丫鬟战战兢兢道:“那位宋公子……没死。” 琴夫人的声音还很平静:“怎么会没死?” “王爷没杀他。” “王爷不是犯病了吗?”她说:“为什么没杀宋颂?” “我,我不知道……”那丫鬟道:“可能,可能他身上带了什么药,能安神……” 琴夫人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要是有那么灵验的药,陛下回回见他还需要十八护卫吗?” 丫鬟也很茫然:“可,可他就是还活着……” 毫发无伤,安逸十足。 主屋的饭厅里,宋颂朝嘴里塞了一块肥美的牛肉,口齿之间顿时迸溅出浓厚的汁水,他弯起眼睛给厉霄夹了一块,道:“您尝尝,这个特别好吃,咱府里的厨子可不了得。” “当真了得?” “自然了得。” “与那福香居的厨子相比如何?” 宋颂愣了一下,他含着筷子看向厉霄,道:“各有千秋,两位师傅手艺都极好。” “那这段时间便先不去福香居吃饭了,可好?” 宋颂点了点头,心知厉霄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又听他道:“这段时间也不要独自外出……罢了,反正你也不出门。” 这个嘱咐的确是有些多此一举了,宋颂笑了一下,道:“殿下放心,我不会拖您后腿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距离厉霄登基应当还有两年,毕竟宋歌伪装成他的样子带着孩子找到厉霄的时候,那孩子都一岁了。但坐上那个位子,暗中准备肯定不止两年,宋颂不懂这些,也不主动去问,他担心自己若是多嘴,会不会改变厉霄登基的既定事实,若是厉霄不能登基,好的结果或许是被发配到其他贫瘠的地方,坏的结果就可能是丢命。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问厉霄:“殿下在外可有饮酒的习惯?” 厉霄道:“偶尔会有。” “您……还是少喝点酒吧。”宋颂一脸为难的道:“若是酒后失言……” 厉霄的眼神温柔了一些:“不必担心,本王自有分寸。” 宋颂怎么能不担心呢,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摸自己的腹部,到现在,那孩子还没影儿呢。 因为不许他外出,厉霄居然还考虑到了怕他无聊,命人弄了个暖房,让他在里头栽花种草,这倒也合了宋颂的心意。 厉霄拿了种子给他的时候,宋颂便迫不及待的去了暖房,他捏着那种子先分别在盆里种了几颗,低声道:“这种子播下去,过几日就该生芽了吧。” “若是温度足够,快的话也就三五日。” 宋颂笑着站起,道:“殿下还懂这个?” “略知皮毛。”厉霄拿起小锄头帮他翻土,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道:“本王对什么略知些皮毛。” 宋颂又是一笑,他垂着睫毛,手里拨弄着那些小小的种子,忽然道:“那……殿下知道一个宝宝在肚子里长大要多久吗?” 厉霄看向他,宋颂又扭开脸,艰难道:“若是想小宝宝明年落地……殿下觉得何时播种为佳?” 厉霄捏着那小锄头,回忆这段时间他的明示暗示,忽然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睫毛闪动,舔了舔嘴唇,明知故问:“颂儿……能生宝宝?” 这个话题实在太翅果,太让人不好意思,但想要孩子的念头最终还是再次盖过了他的廉耻心,他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厉霄:“若,若可以呢?” 厉霄沉默了一会儿。 宋颂忽然哈哈一笑,夺过锄头去挖土,道:“我开玩笑的,我怎么会生宝宝呢,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他默默的想:这种事到底还是太惊世骇俗了些,前世厉霄只是见到了摘下来的果子,要是给他见了揣果的样子,不定得吓成什么样。 把他当妖怪劈了可怎么办。 要不,同房之后就找机会跟厉霄分开一段时间,等他登基了再回来找他? 可这样就有了没心没肺坐享其成的嫌疑,总觉得还是难逃一死。 厉霄歪头看着爱人一边翻土一边苦大仇深的样子,眉梢微微扬了扬:“根据本王的了解,若是要明年修成正果,现在便该努力了。” 他问:“颂儿以为如何?” 宋颂啪的将锄头扔了,手心在身上蹭了蹭,望着厉霄道:“英雄所见略同。” 作者有话要说: 厉霄:本王忽然又反悔了。 怂怂:QWQ 第九章 传召 宋颂的动作有些踌躇,但是眼神却带着与身体截然不同的迫切。 厉霄的表情忽然有些复杂了起来,宋颂以为他要反悔,急忙上前一步,甚至把手伸向他的腰带:“殿下……” 厉霄握住了他的手,神情之中带着几分微妙的艰涩,像是有什么既定事实跟他的想法出现了一时无法接受的偏差,宋颂回想前世……难道,厉霄不喜欢主动的人? 也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会希望被人主导。 宋颂忽然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主动接近厉霄的目的有些不可见人,但幸运的是,厉霄不知道他真的可以生孩子,那么这一切都可以当做他作为男宠的本分,只是普普通通的邀宠而已。 这么一想,宋颂便坦然了一些。 “殿下若无兴趣,就当我……”他一边开口缓解这莫名的气氛,一边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厉霄手上却忽然用力,一把将他拽到了怀里。 宋颂心里一喜,却发现男人丈量了一下他的腰身,又顺着他的腰按了按他背上凸起的骨头,低低的说了一句:“还是太瘦了。” 宋颂的神情变得很失望。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想胖只能循序渐进,他这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饿下来的。 他闷闷不乐的垂下睫毛,带着些情绪的道:“殿下请放手,我还得继续种花。” 厉霄的嘴角忽然扬了起来,他的手指滑下宋颂的脸颊,抚了抚他的下巴,然后低头吻了上来。 暖房是个好地方,再冷的天,只要在里面呆上一会儿,也很快会汗流浃背。 宋颂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一切都很安静,昏暗的床帏内只有他一个人,从床帏缝隙露出的光线来看,此刻应当已经是青天白日。 今天厉霄上朝。 身上很清爽,宋颂是真没想到,厉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那个小家伙应该已经在肚子里了,这样一想,宋颂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他爬起来认认真真的吃了早饭,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身体养好一点。 饭桌上,有人告诉他:“王爷下了朝要去军营一趟,可能下午才回来。” 宋颂答应了一声,吃罢饭又去了暖房,显然刚播下去的种子没那么快就发芽,但宋颂还是将昨天没翻到的土全给翻了一遍,并把新的种子一起栽了下去。 这样悠闲的时光并未能持续太久,齐好运忽然跑了过来,对他道:“宫里来人了。” 宋颂愣了一下,问:“哪位贵人派来的?” “皇后娘娘。” 宋颂问:“齐管家呢?” 齐好运道:“干爹今日也出门办事去了。”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公子,他们可是来者不善?” 专门挑了府里头没主心骨的时候过来,自然是来者不善。 但人是皇后派来的,不可能避而不见,宋颂放下锄头朝外走,齐好运惊慌失措的跟在他身边,道:“公子公子,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宋颂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叫人知道,王府里一个小小的男宠都敢随便忤逆皇后,她就更有理由找王爷麻烦了。” 这件事多少也算在宋颂的意料之中。 那天他捅伤宋时,一来是因为实在恨极,二来也差不多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考虑了大概。 若是宋时死了,宋夫人一定会直接告去刑部,把事情闹大,但哪怕如此他也不怕,反正他在所有人眼中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怂了十几年,到时候再装一回怂也无不可,说不准还能给宋歌扣一顶黑锅。可如今既然告到了皇后娘娘那里,显然是宋时的伤势有所好转。 居然没弄死他,宋颂心里有些可惜。 一路到了前厅,宋颂立刻行礼,行礼道:“草民见过公公,不知公公来寻,所为何事?” 那公公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他干爹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公公,一来二去,对于皇后那个妹妹家的事情也略有耳闻,瞧宋颂脚上还沾着泥土,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便确定传言没错,这位宋家庶子,果真是个逆来顺受的。 这回捅伤宋时,大抵是兔子被逼急了咬的一口。 今日这差事,可以尽快办成了。 他笑了一声,捏着嗓子说话的时候直叫人耳膜发疼:“传皇后娘娘口谕,请宋公子前去叙些家常,公子,马车已经备好,走吧?” 他转身要走,料想宋颂必然会跟上,却冷不防听到后方传来温和的声音:“王爷出门前点名要喝草民炖的汤,如今算算时间,人也快要回来了,公公若是不急,不如等草民将汤炖上,再随您去。” 那公公眉头一皱,转身喝道:“皇后娘娘谕旨,你也敢推辞?!” “公公真是折煞草民了。”宋颂不慌不忙道:“只是草民到底只是一介布衣,如今吃王爷,住王爷……于情于理于规矩,都不好违抗他的命令。” 公公终于意识到宋颂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搞,当即恶声道:“怎么,你不敢违抗王爷,竟敢得罪皇后吗?” “公公慎言,草民岂敢。” 公公冷笑一声:“岂敢?咱家瞧你胆子可大的很,王爷和娘娘哪个身份更高,你自己可要好好掂量。” 见宋颂面露为难,他心里又长舒出一口气,疯王的府邸真不是人呆的,来到这儿便感觉背后阵阵冒冷气儿,宋颂最好赶紧识相,差事交了他还得回去上香拜拜四方神仙让他平安。 不想,宋颂为难是为难,也依然没让他利索,他道:“两位人物草民都得罪不起,还请公公允许,让草民将汤炖上。” 一边恭敬,一边还要执着于炖汤,公公的眉毛都竖起来了。 他多在这疯王府里呆一秒钟都觉得自己寿命要减少,更别提在这里头跟疯王当下最宠爱的男宠周旋了,总觉得疯王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捅他一剑,他怒道:“你这贱民,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他身后的两个太监上来便要拧住宋颂的手臂,齐好运心知宋颂不会任何武艺,急忙上来要帮忙,却忽闻宋颂对着外面掷地有声的喊了一句:“王爷!” “噗通——”几声膝盖着地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那狐假虎威的公公战战兢兢的跪着转向后方,满是冷汗的脑门儿贴在地上,开口的话少了公鸭嗓,顿时标准耐听许多:“奴才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个小太监也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 寂静的屋内忽然响起‘扑哧’一声笑,齐好运到底年纪小,先没绷住。 宋颂也是抿着嘴看着面前的一幕,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讽刺来。 那公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猛地一下子站起来,不知是太尴尬还是太愤怒,他的脸连续变了好几个颜色。 宋颂依然不慌不忙,温和道:“看公公的样子,想必对王爷的病情相当了解,若是叫他知道尔等胆敢在府里动粗……只怕届时到了皇后那里您难以交差。” 公公的脸微微有些发绿。 要是厉霄回来知道有人在府里动粗,自然就有了理由去找皇后的麻烦,万一在那里受了什么刺激,把持不住伤了皇后或者别的什么……他脑袋也别想要了。 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吧!! 他甩着袖子要走,宋颂却并未放过他,“您这样空着手回去,皇后若是问起来,也不太好交代吧?” 那公公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你、待、如、何!” 宋颂微微一笑:“公公且坐一会儿,等草民给王爷炖好汤,定会与您一同进宫。” 那公公浑身微微发抖,绷着脸坐在椅子上,宋颂命人给他送了茶,带着齐好运走出前厅,便道:“找两个人去把正门关好。” 齐好运照做之后,跑过来问:“公子为何要他们留下?” “若是让他们空手而归,到时候皇后给我扣一个抗旨不遵,借机光明正大问王爷要我脑袋可怎么办?” 齐好运楞了一下:“王爷应当不会将您交出去……” “到那时,王爷与皇后正面对上,事态极大概率不可控。”宋颂一路朝厨房而去,齐好运垂着脑袋思索半晌,忽然一拍脑袋,道:“好险,方才要是他们在您第一句推辞的时候就借机离去,以退为进,那岂不是……” “嘘。”宋颂道:“炖汤要紧。” 他这边刚将排骨剁好,那边忽然跑进来了一个机灵的丫头:“公子,传旨的公公走了!” 宋颂一愣:“守门的呢?” “他们……”丫鬟支吾不语,宋颂却已经了然。他在这府里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男宠,吩咐下去的话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没什么实际权力,那公公那么快反应过来也不是傻的,拿皇后的令牌一吓唬,自然就直接放行了。 宋颂沉默了片刻,重新拿起了刀,淡淡道:“听天由命吧。” 若是派人出去沿街追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那厢,公公刚出门便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吓的一旁的小太监一个机灵:“梁公公,您这是……” 梁公公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冷笑道:“瞧见没,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男宠,都敢殴打皇后身边的贴身太监……可真是不把皇后放在眼睛里啊。” 他嗤笑了一声,刚准备坐上马车,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领头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点点的停在了他的面前。 一刻钟后,落跑的太监被无情的丢在了宋颂脚下。 “一日不见,颂儿都会打人了。”厉霄走到他面前,装模作样的拉起他素白的手,一本正经的担忧道:“手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公公:……手疼,脸疼,还被狗粮撑的胃疼。 第十章 请旨 宋颂被他抓住手的时候,其实还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看到跪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公公,才陡然意识到厉霄的意思。 他立刻道:“殿下真是抬举我了,这位公公官威甚大,方才差点都要在府里动武了,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心思才将人安抚下来,哪里敢动手打他。” 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哪怕进了府,有厉霄的宠爱,也还只是一介平民,有人愿意看在厉霄的面子上给他几分薄面,那是人家懂礼数,若是不愿意给他两分薄面,便是生剐了他,那也是时也命也。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也是为什么宋颂没有贸然跟着这位公公去见皇后的原因。 厉霄道:“这就奇怪了,梁公公,你的脸是怎么成这样的,嗯?” 方才厅内,宋颂不过假喝一声,狐假虎威,就已经把他吓得冷汗直冒,如今疯王人就站在这里,他更是屁滚尿流,哆嗦了好半天,才苦着脸道:“是,是奴才自己不小心摔的,与宋公子无关!” 这个时候,要说是厉霄府里人打的,那对方极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要说是自己打的,那更不得了,这就是蓄意挑起王爷和皇后之间的矛盾,用心歹毒,两边都不会放过他。 宋颂身低位卑,安静的站在厉霄身侧后退半步的位置,厉霄却上前一步,含笑道:“那敢问公公,来府里所为何事?又因何事动粗?” 公公看到他的脚就跟看到自己的尸体一样,砰地把头磕的震天响,“王爷息怒!奴才断断不敢在平王府里动粗,只是奉皇后口谕来传宋公子回话,宋公子,宋公子……奴才断断没有对您无礼的意思,您说句话啊,是不是?” 他看出来宋颂如今是真的受宠,在厉霄面前请宋颂作证,其实多少有几分抬高宋颂的意思。他对宋颂的重视果然让厉霄大为心悦,他侧头去将宋颂扯到身前,问:“他说的可是实话?” 宋颂看了一眼对方磕青的额头,并未给出确切的回复,而是道:“殿下都这么说了,想是已起了慈悲之心,既如此,还追究什么呢?” 这话说的可真是圆滑,梁公公差点儿又没呕出一口血来,瞧见没,不是你没无礼,而是殿下不想追究,日后若是追究起来可得好好提防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个宋颂何止不是逆来顺受,这简直是你压我一寸,我欺你百尺!这根本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 得了得了,日后这疯王府的差事,绝对是能推就推,不能推自残也得推了! 这样的宋颂落在厉霄眼里却是灼灼发光的,他伸手勾了勾宋颂的下巴,后者拉下他的手,道:“王爷既然已经回来,汤也已经炖上,草民实在不好忤逆皇后娘娘,便先随公公进宫去了。” 梁公公已经完全看穿了他的套路,心里毫无波澜,果然就听疯王顺势开口:“既如此,那本王便随颂儿走上一趟,看看皇后究竟有何要事。” 宋颂下去换了身衣服,他是男宠,无束冠资格,但为了防止在皇后面前失礼,还是用发带将长发梳了起来,一眼看去,简朴而温和,除了那张渐渐丰腴起来、一日比一日精致的面孔,与普通书生几无区别,甚至还因为那张好看的脸有几分人畜无害。 皇后宫中,宋夫人正寒着脸来回走动。她这个状前几天就告过来了,但是皇后一直让她隐忍,毕竟如今宋颂在疯王身边十分受宠,贸然去请万一疯王要一起过来,只怕不好问罪。 今天是个好日子,疯王下了朝便直接去了军营,可原本理应午时就该带过来的人,现在都未时了还没过来,她忍不住道:“娘娘,那位梁公公的办事能力究竟可否信任?” 皇后也皱着眉,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贴身公公,那公公看着很瘦,年纪也不小了,见状立刻道:“那小子一直想做老奴的干儿子,好贴身伺候皇后娘娘,定会为此事尽心尽力的。” “那他怎么还没把那贱种带来?!” 宋夫人口无遮拦,皇后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是家里的长姐,向来对下面的弟弟妹妹很是宽厚纵容,知道这位三妹娇纵任性,所以也没有出声责怪。 宋夫人狠狠撕扯着手帕,恶声道:“我阿时这两日才勉强下床,那贱种却是攀了高枝在京城出尽风头,此次他来,我定要他有去无回!” 听她这么一说,皇后的眉目顿时冷了几分,道:“此事本宫自会为你做主,你且将那偏激的心思收敛一番,否则若因此叫疯王借势发作,本宫可保不了你。” 宋夫人也清楚局势不许她真的弄死宋颂,她又恨恨的咬了咬牙,道:“姐姐息怒,我也不过是过过嘴瘾……定不会惹出人命,顶多,顶多喂他几根毛细小针,叫他尝尝滋味儿。” 大概也能理解她为孩子报仇心切,皇后没有再出声阻止。她们又等了一刻钟,宋夫人坐在椅子上的屁股都快磨没了,才终于听到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宋夫人立刻在椅子上坐稳,眉宇之间溢出几分狠厉,顺便高高扬起了她的下巴。 下一秒,外头便传来奴才们行礼的声音:“奴才见过平王殿下!” 眼睁睁看着那光是脸就分外可怕的男人带着宋颂走进来,一直坐的很稳的皇后瞬间脸色僵硬,直到1厉霄对他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霄儿……”皇后急忙道:“快,快坐。” 宋夫人急忙站起来对他福了福身。 宋颂则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厉霄一时站着没动,皇后不得不再次开口:“这就是宋公子吧……快,快起来。” 厉霄亲自将宋颂扶起,带着他一起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主动开口道:“听说母后寻颂儿来有要事相谈,恰好儿臣也许久未曾来看母后,不请自来,还请母后勿怪。” 皇后的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安,轻声细语,说话分外标准,完全不带任何毛刺:“霄儿有心了,本宫寻宋公子来也并无他事,只是见宋国夫人在这儿,特别喊他来话话家常。” 厉霄轻笑,眸子转向宋国夫人,道:“国夫人如此惦记颂儿,何不来王府探望?” 宋国夫人一辈子没在外头跟别人打过太多交道,见了厉霄这样笑起来也像是犯病的人,几乎要花枝乱颤,她强打勇气,却分明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游移道:“平、平王府的门槛儿……” 她一句话没说完,皇后及时接口:“宋公子如今虽然跟了霄儿,可到底只是借住王府,国夫人怎好也上门叨扰?” 虽然有意委婉,但言外之意还是对宋颂带了点儿贬低,而且还是打着厉霄的名号贬低的。说到底,宋颂一介小小男宠,在府里全仗着厉霄宠爱,哪有资格让家里人也上门叙旧?难不成还想把王府当成自己家不成。 宋颂垂着睫毛淡然不语,若是没有贵人开口询问,他是没有资格插话的。 皇后说罢,又是心念一转,不等厉霄开口,便道:“不若这样,明日让宋公子回国公府小住几日,好生与国夫人说些体己话,你看如何?” 她这是想趁机把宋颂赶虎口里头去呢。 厉霄嘴角一弯,皇后便感觉脖颈发凉,她略显不安的在椅子上动了一下,已经做好了厉霄拒绝的准备,却听他道:“母后说的极是,倒是儿臣疏忽了。” 她的心却没有完全放下,因为厉霄明显还有未尽的话,果然—— “前段时间父皇便敲打儿臣,说兄弟们都有了正室,只差儿臣仍未婚配,家事上连个帮手都没有……不若这样,由母后来为儿臣请旨赐婚,您是颂儿的亲皇姨,想必也是见不得他一直这般委屈。” 他不顾皇后赫然变色的脸,漆黑的眸子平静的转到目瞪口呆一脸‘事情不可能会是这种进展’的宋夫人身上,道:“不愧是母子情深,您瞧,国夫人都开心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夫人:我不是,我没有!明明开心的只有你们!!!! 第十一章 抉择 被迫‘开心坏了’的国夫人强笑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白。 皇后也干巴巴的笑了一下。 厉霄的确患有疯病,但他清醒的时候所展示出来的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患有疯病,陛下还是愿意重用他的原因。 但这样一来,厉霄府里正室的位子自然也不能随随便便了,他自己怎么疯、怎么喜欢男人、怎么要去跟陛下请旨赐婚,这都是他自个儿的事儿,无论最终结果能不能成,陛下也顶多是斥责两句,说他胡闹,毕竟是亲父子。 可要是皇后上去主动去跟陛下提这件事,那感觉可就变了。 她到底不是厉霄的生母,贸贸然上去要让厉霄娶一个庶子为正室,只怕会被陛下当做居心不良,连带可能还会影响他对太子的印象。 她刚要开口委婉的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却忽然见到厉霄站了起来,皇后差点儿没忍住将挺直的脊背塌下去。 厉霄却是做了个请的姿势,“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便去为颂儿讨个名分吧?” 皇后在厉霄的‘邀请’的眼神里强作镇定,两侧的太监则警惕着面前俊美的男人,若是他一犯病,便立刻护着皇后娘娘逃窜。 皇后不愧是皇后,哪怕心里已经怕极,却依然保持端庄,她笑着道:“霄儿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此事还是得征求一下宋公子的意见吧?” 她知道厉霄是认真的,这个时候只有宋颂可以阻止他的迫不及待。 她的目光落在宋颂身上—— 突然天降这样的殊荣,于情于理,他都得表示一下惶恐或者‘何德何能’吧? 宋颂从厉霄开口说‘请旨赐婚’的时候,就脑子微微发蒙,后又见到厉霄态度强硬,更是感觉手指发麻,心跳加速。 乍然被点名,他不得不站了起来,文文弱弱的模样落在皇后眼里便觉得矫揉做作。 但他越做作越好,只要他开口委婉虚伪的推辞两句,她就可以借坡下驴,把这件事揭过去,做无事发生—— “殿下一片丹心,草民受宠若惊。” 皇后点了点头,眼神溢出几分满意来,逆来顺受的孩子,到底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 宋颂接着回皇后道:“此事一切听从殿下吩咐,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皇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厉霄瞬间大笑起来:“颂儿与儿臣伉俪情深,如今就差母后做媒了,母后,请吧?” 他的眼睛落在皇后脸上,眸子里分明又出了几分深沉的威胁来,皇后唯恐他一个不爽发起疯来,略略一僵,只得从椅子上站起。 万万没想到,宋颂瞧着文文弱弱,说话做事竟然这般干脆利落,不光毫无君子之风,反有几分市井流氓样的不要脸,看到条垂下来的金枝枝就立刻抱着不丢了,圣贤书里的清高矜持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疯王身份尊贵,脑子还有毛病,要娶他做正室也就算了,这个宋颂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敢一口同意这门婚事的?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宋夫人陪着皇后被厉霄‘押着’走在前头,宋颂则略略落后一步跟在厉霄身边,走着走着,厉霄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了身前与自己平行。 宋颂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样不合规矩。” “你方才也未按‘规矩’回话。”厉霄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宋颂没忍住弯了弯眼睛,脸颊却微微泛起红晕。 他当然知道自己上赶着朝厉霄身上贴的模样实在太厚颜无耻了些,但他也明白,方才若是按‘规矩’回话,高兴的只有皇后和宋夫人。厉霄哪怕不责怪他,也必然心里不高兴,至于宋颂自己……保住面子又怎么样,他到时候全了皇后的意,也无人会记得他‘知情识理懂进退’,只会觉得他虚伪假清高,背地里说不定还会嘲笑他不知好歹。 倒不如从心而为,还可以哄厉霄高兴,毕竟这男人才是他此生的金靠山。 他心里几番计较,面上半点儿都没显示,只是微微用力抓了一下厉霄的手指。 厉霄的眸子闪了闪,心跳略略慢了几拍,轻咳一声转过了脸。 宋夫人跟在走路不疾不徐的皇后身边,浑身都紧绷着,她在深宅大院里头可以耀武扬威,但是遇到厉霄这样的凶险人物,却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 皇后这会儿也是赶鸭子上架,对她有些埋怨,但到底是自己亲妹妹,她也不忍心说什么。 倒是宋夫人先忍不住,小声道:“您当真要为那贱种给疯王做媒?” 皇后掐了她一下,略略加快脚步,想要尽快从厉霄的气场里逃脱。 以宋颂的身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面见天颜的,所以厉霄和皇后进去之后,他便跟国夫人一起站在外面等待传唤。 一离开厉霄的气场范围,宋夫人的眼神就活像要把他吃了,宋颂安静的站在那里,却发现宋夫人突然朝他挪了挪脚,用很小声的声音骂了一句:“不要脸的狗东西。” 这女人还真是见缝插针的不让他好过,宋颂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您若再多说一句,我可是要对殿下告状的。” 宋夫人冷笑道:“皇宫大内,他又能奈我何?” “皇宫大内?”宋颂玩味的看了她一眼,“犯病的疯王可是六亲不认,怎么,您是真想横着出这紫禁城了?” “你……” 没有神智的疯子很可怕,没有神智还武艺超群的王侯疯子……那就不是单单一个可怕能够形容的了。他只要杀的不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人,陛下都极有可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宋家纵然有爵位,宋夫人固然有封号,但没有实权的人在陛下眼中,也不过是白拿俸禄的米虫罢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宋夫人脸皮抽搐了一下,“狐假虎威,我看你能威风到几时!” 宋颂淡淡道:“奉劝夫人最好客气一点,若今日陛下愿意赐婚,他日我狐假虎威的日子可还长着呢……那您就要小心了。” 国夫人脊背忽然冒出凉气,接着嗤笑了一声,她道:“凭你?” 她笃定的道:“疯王何等身份?你这样的贱种,连给他洗脚都不配,还真想入府做正室王妃?做你的春秋大梦!” 宋颂平静的移开脚步,朝一侧挪了挪,没有再继续逞口舌之快。 宋夫人又拿眼睛剜了他一眼,若非这是在养心殿前,她定要喂他几根毛细小针,狠狠折磨一番。 她心里恶毒的想法不断的翻滚,却迫于在皇宫之内,只能暗自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忽然有人来传唤,国夫人急忙整理了一下胸前的珠玉,抬步走了出去,与宋颂一同拜了下去,皇帝开口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宋颂不卑不亢的仰起脸,老皇帝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含笑道:“倒是个俊俏孩子,来人,赐座。” ‘母子’二人谢过陛下,宋颂落座在厉霄身边,宋夫人则疑虑满腹的坐在了皇后下方,只听皇帝与宋颂问了几句话,然后转向了国夫人,道:“宋国夫人对此事怎么看?” 怎么看?在君前便是有什么看法,自然也不能真的说出来,宋夫人笑道:“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说到底,陛下是重视疯王的,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娶个男人回家,她心里打定主意,却听老皇帝朗声笑了,他咳了两声,道:“此事可要与国公商议一番?” 宋夫人以为他在试探,忙道:“便是相公来了,也定然都听陛下的。” 皇帝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先这样吧。” 他又看了宋颂一眼,疲倦道:“好了,都回吧,朕也该歇了。” 他起身被太监扶着离开,几个人纷纷站起来恭送,等到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厉霄便对皇后行了个礼,先带着宋颂离开了。 他俩一走,国夫人就立刻道:“姐姐,陛下那是什么意思?” 皇后的神色略显凝重,她瞥了一眼国夫人,道:“你觉得是几个意思?” 宋夫人道:“宋颂出身低下,哪里能配的上疯王?依我看,陛下定然不会答应赐婚!” 见她说话之间如此笃定,皇后忽然笑了,她道:“既如此,那你也不必担忧了,回去吧。” 她乘坐肩與离开,宋夫人却还有话没问清楚,她皱了皱眉,想姐姐既然都不让自己瞎担心了,那定然是好事,她放下心来,不由的在心里觉得今天宋颂淡定的神情有些可笑。 “罢了,便让他做两日春秋大梦。” 养心殿内,伺候的太监拨弄了一下烛火,扭头看着坐在桌前的老皇帝,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道:“陛下,可是难以抉择?” 皇帝轻轻咳了咳,望着面前空白的锦帛,道:“霄儿今日来求赐婚,究竟是为了让朕放心,还是真心喜欢那孩子呢?” “奴才觉得,当是二者都有。” 皇帝又沉默了很久,道:“他是个好孩子。” 一侧的公公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袖擦了擦眼角,道:“陛下对平王的珍重,他心里自是明白的。” 他心里清楚,陛下也是为难的。平王若非疯病,储君之位原本应该是他的,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没放弃为他治疗,更是放任他去军中建功立业,试图让他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珍视程度已经远超其他皇子。但就算陛下再惜才,也不能把储君之位交到一个疯子手里。 而厉来的储君,是断断没有男后的,今日这个圣旨,若是依着平王的意思下了,天下人都会明白,陛下做出了决定,舍平王而取太子。与此同时,答应平王的赐婚,一边代表着放弃他,一边又代表着安抚他,这在任何人眼里,都只是在给太子铺路罢了。 “陛下……可是担忧平王殿下会伤心?”公公安慰道:“看他对身边孩子的态度,是真的喜欢,陛下无需多虑。” 皇帝捏着那支笔,过了很久,才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悲凉:“可惜霄儿了。” 笔尖游走,大印压盖。 这件国事、家事,就此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 =。=要美人不要江山?不存在的,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第十二章 赐婚 皇帝的担忧,宋颂在回去的路上也略略琢磨了一些。 厉霄前世最终是坐上皇位的,这就代表着他并非是一个甘愿屈居人下的男人。宋颂今天之所以配合厉霄,还有一点是因为他觉得厉霄在拿这件事试探陛下的态度。 此刻的陛下大概会觉得厉霄是真的放弃了储君之位,但事实上这却只是厉霄以退为进的手段。 如今陛下身体越来越差,他是仁君,是慈父,厉霄也并非是忤逆君父之人,所以他蛰伏着,做出淡泊皇位的样子,也应当是不想让陛下在剩余的日子里担忧兄弟阋墙。 厉霄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颂儿觉得此事有几成把握?” 宋颂略作思索,道:“一半一半。” 这话等于没说。 谈到到政事这样的敏感话题,宋颂到底还是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哪怕是在厉霄面前。比起掏心掏肺无话不谈,他更希望跟厉霄就这样平平淡淡相敬如宾,宋颂很懂得知足。 厉霄的笑容缓缓收敛了起来。 宋颂敏感的意识到了他的不悦,刚刚投去视线,便陡然被他勾着腰一把抱了过去。 宋颂顿时不自在了起来。 说到底,前段时间他主动撩拨厉霄,跟厉霄调情,都是因为心怀不轨,目标太明确的时候,过程就可以直接忽略了。可如今那事儿已经成了,说不准小家伙经过昨日一晚已经在肚子里了,他忽然后知后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过于亲密了。 但哪怕心里这样想,他也没说出来,而是乖乖被他抱着没动。 厉霄搂着宋颂的腰,问:“你不希望陛下赐婚?” 这是哪儿的话? 宋颂道:“我自然是跟殿下想法一样。” 这回答可高级了,不说希望,也不说不希望,直接说跟厉霄想法一样,完全挑不出刺儿来。 厉霄却看上越发不高兴了,他的长眉皱起,忽然伸手掐了一把宋颂的脸,疼的宋颂嘶了一声,他懵懵的捂着脸,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平王不高兴,转念思绪又发散到别的地方—— 原来厉霄正常情况下生气的时候喜欢掐人脸吗?这倒是比疯起来砍人好接受的多。 那厢,宋夫人刚刚下马车回到院里,躺在床上的宋时便激动道:“母亲今日可见到了那贱种?” “见了。”宋夫人扶着他靠在床头,宋时顿时惊喜道:“可叫他受到了教训?” 他虽然没见到,但听听也是高兴的。 哪知,宋夫人的表情顿时戴上了几分不悦,她道:“外头那些传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疯王当真是宠他宠的厉害,今日竟然亲自跟着来了,居然还要带着他去陛下那里请求赐婚。” 宋时的脸色顿时绿了,声音顿时拔高,冲的胸口的伤都更疼了,“赐婚?!他要跟疯王结婚?!!” “别急别急。”宋夫人急忙安抚他,道:“你放心吧,陛下不会真的赐婚的,原本这样的事情在外头闹闹也就罢了,如今闹到了陛下面前,我琢磨着,这下子估计不用我们动手,陛下都能亲自弄死他。” 宋时不确定道:“有疯王在,能容忍陛下赐死宋颂?” “就算不赐死,应当也会将他赶回来的。”宋夫人摸着他的头,道:“陛下今日走的时候,还特别多看了他一眼,明显是记上了,不管怎样,只要他没身份,弄死他不是迟早的事儿。” “可若疯王护着他……” “能护他一时,还能护他一世?”宋夫人冷笑道:“你没听外面怎么传,就算宋颂挺得过初一,也定然挺不过十五,他哪怕不回来,也早晚会死在疯王手里。” “可他都在疯王府上住了大半月了,都没见有事。” 恰好此刻有丫鬟送了药来,宋夫人接过来喂他,道:“你皇姨今天都说让我不用担心了,哪怕他侥幸每次都在疯王发疯的时候躲过,也早晚会被厌恶的。” 宋时终于被她哄的放下心,一边喝药,一边道:“反正日子还长,就算他侥幸没被疯王杀死,等我伤势大好,也定会亲自弄死他!” 门外,宋歌安静的听了一会儿,脸色凝重的转身离去。 当外头还在传言宋颂命这么好居然在疯王身边活了那么久的时候,赐婚圣旨便从平王府里传了出去。 京城瞬间炸开了锅。 “听说这是疯王亲自去请的旨,这个行事也着实太耐人寻味了点儿。” “他与陛下父子情深,如今甘愿让出一步,也是好事。” “这下太子殿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是政治敏感的路人发的话,但京城不许非议储君之事,是以这样的话只能私下说说,传的更广更光明正大的还是宋颂的八卦。 “别的不说,宋家这个庶子今年是鸿运当头了吧?在王府那么久都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有个身份?” “疯王是真的疯了,平时断袖玩玩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当真要把宋家庶子娶回家,别说身份配不配,单是留后这一点……” “我估计疯王是不准备留后了,你看他后院里的那些姑娘,听说是动都没动过。” “有一说一,平王殿下要不是被奸人所害,整个京城不定多少家想跟他联姻,这个宋颂可真是羡慕死人了。” “不疯能轮到他宋颂?我倒是觉得宋家这个庶子今年霉运当头才是,被疯王看上强掳回府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要一生一世跟这么个人绑在一起,哎,是你你睡得着吗?” …… 甭管路人睡不睡得着,反正宋夫人是真的睡不着了。 宋颂到底是宋家人,尽管宋颂不在,但家里人也得知道这件事,并且还得尽快将婚事筹备起来,所以宋颂收到圣旨没多久,宫里还专门儿派人来跟宋国公打了招呼,毕竟如今也算是跟皇室联姻了。 宋夫人从公公来了之后就僵硬的坐着没有说话,直到对方走了之后,她才忍无可忍的挥手将杯子摔了粉碎,连声尖叫:“他怎么能!他怎么配!!” 宋国公则安慰道:“这是整个宋家的喜事,也不能算坏事。” 他刚说完,宋夫人的头皮就要炸了,她怨毒的道:“你的亲生骨肉,你自然不觉得是坏事。” 宋国公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尤为善妒,故而也不愿与她多说,而是对宋歌道:“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旨,我们就要好好准备起来,歌儿,你找个时间去王府先把颂儿接回来。” “是。”宋歌的神情也十分复杂,看了一眼几乎算是在这件事上推了一把手的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转身去了。 宋夫人看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呼吸渐渐从轻变重,怒火烧的她胸口一起一伏,贴身嬷嬷看着她的神情,轻声道:“夫人,此事可否告知小公子?” “他伤口还没好,告诉他干什么?你想害死他吗?” 国公府里的闹剧宋颂并不知情,公公走后,他捏着那圣旨,左右不好一直拿在手里,便取了个木盒子放了进去,厉霄坐在一旁看他小老鼠藏食物一样的动作,失笑道:“藏它干什么?” 宋颂被他一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太过重视,小乡巴佬一样磕巴道:“这……这可是圣旨。” 他没收到过圣旨,以前见到旁人收到圣旨都是当宝贝放着的,包括宋家的祠堂里还有一份圣旨在供着呢,如今自己第一次收到,总不好随便放。 他难得懵头懵恼,厉霄却朗声大笑,宋颂被他笑得涨红了脸,拿着那已经封好的盒子,一时藏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直到厉霄站起来拥住他,“颂儿说的有理,这可是圣旨,赐婚圣旨,是应当好生保管的。” 他拿着宋颂的手放到最上方的衣柜里,宋颂还拿一旁的衣服挡了一下,像是怕被人看到一样,厉霄低头看到他认真的小表情,忍不住莞尔,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宋颂顺手将柜门关上,缩着脖子想从他手臂下面钻出去,却忽然被他拉住,被捏着手腕困在了柜子上,男人吻上他的嘴唇,掠夺他的舌尖,宋颂被迫仰起脸,鼻尖发出轻轻的哼声。 好不容易被他放开,宋颂的脸上已经涨红一片,他抓住厉霄的要继续的手,找了个不怎么聪明的话题:“不知国公府何时会派人来接我。” 厉霄不置可否的继续亲他的脸颊,态度十分亲昵:“来了自然有人招待,颂儿不必担心。” 宋颂朝后缩,漂亮的眼睛里闪出几分困惑来,小声不解道:“殿下……怎么忽然这么热情?”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好像撩不动一样。 厉霄沉默片刻,望了宋颂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道:“本王也想问,颂儿怎么突然这么冷淡?” 明明刚入府的时候还热情似火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你变了,你变得不是你了。 王爷:? 这话轮得到你说? 第十三章 叙旧 被厉霄黑漆漆的眼睛审视着,宋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总不能说自己那样是图谋不轨吧?像厉霄这样的天之骄子,自尊心肯定很强,要是他明白自己跟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本身的魅力,一定会觉得被羞辱了。 到时候自己这颗良药,在他眼里估计就是颗老鼠屎了。 谁遇见老鼠屎能当明珠似的捧着呢。 宋颂多有自知之明,他思来想去,好不容易快要想到怎么忽悠厉霄了,却见对方眸子一沉,又掐着他的手腕狠狠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点儿惩罚的意味,叫他唇瓣隐隐发痛。 直到有人来通报:“禀王爷,宋国公派人来接公子回府了。” 厉霄终于肯放开他,宋颂喘匀了呼吸,脸颊泛着红晕,听他对外头道:“先伺候着。” 他抚着宋颂的脸颊,道:“想回去吗?” “按照规矩……” “本王便是规矩。”厉霄的双手搂着他,道:“你只要说想不想,愿不愿。” 宋颂抿了抿被吻的发肿的嘴唇,道:“不想,不愿。” 他接着道:“但我要回去。” 他还有东西留在国公府里,没有拿回来。 厉霄让他自己做决定,便是百分百的尊重,一句追问也没有,便道:“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他这样说了,宋颂也不好推辞。这厢厉霄命人去准备骏马,宋颂则去前厅见了人,然后他就见到了宋歌。 他瞧着这个前世一边当着他的保护神,一边将他推入地狱的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对他笑了笑,两人寒暄了两句,宋歌也悄悄将他打量了一遍。 跟印象中的宋颂还是没什么区别,除了没那么瘦了,神情还是温温和和很好欺负的样子。 最让宋歌满意的是,宋颂见到自己之后那受宠若惊的表情,他应当是没想过自己会亲自过来接他吧?他当着自己的面儿捅伤了宋时,自己不光不计前嫌,还一如既往的对他那么好,按照他对宋颂的了解,对方必然又会感动无比了。 他对宋颂道:“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家里也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兄长快上车吧。” 光看他这个样子,可真是个好的出奇的弟弟。 他们一起走出府门,但宋颂却没急着上马车,宋歌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追问,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车轱辘的声音,一转脸,却见是王府那豪华宽大的马车被人驱了过来,这辆车停在国公府马车的旁边之后,瞬间衬的那马车低廉破败,毫无特色。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厉霄弯腰把宋颂抱了上去,然后跨上了高头大马,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拉缰绳走在了前面。 宋歌身边的贴身小厮上前,道:“大公子……不坐咱们自己家的车么?” 一刻钟后,宋歌骑在马上,哪怕竭力保持微笑,但脸色还是止不住的泛青,尤其是看到身边路过的人稀罕的朝这边瞧,以及根本忽略不了的窃窃私语。 “后头这个是国公府的马车?这是去接宋颂的吧,怎么王府的马车也过来了?” “这你都看不懂?”有人道:“宋颂明显在前头那辆车里头坐着呢。” “你是说这宋家二公子是拖着个空车去,拖着的空车回了?” “可不是,要我说,这宋家人也太没眼力见儿了,是真不知道疯王有多疼这个庶子啊,瞧瞧这安排的是什么破马车,也太寒碜了点儿,怎么能配得上疯王的宝贝疙瘩,难怪他还得亲自派个马车送。” 宋歌在马上阴沉着脸。 小厮瞧瞧看他脸色,心里很想为公子对这些人破口大骂,这分明就是国公府最好的马车了!谁敢说国公爷没眼力见儿!! 他刚想完,就听到一侧传来很小的声音: “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准你觉得这寒碜的马车,就是国公府最好的一辆了呢?” 有人扑哧笑开,用更小的声音窃窃私语。 小厮便看到,自家公子的脸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相比起宋颂来,宋歌从小就可谓是天之骄子,他今天能够亲自来接宋颂,一来是为了向厉霄证明他跟宋颂关系好,二来也是想让宋颂明白,这个世界上他是真的对他好。 明明在王府的马车牵过来的时候,宋颂可以一口拒绝厉霄的,可他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接受了厉霄的恩宠,完全不把他和国公府放在眼里。 他今天可谓是活生生给宋颂做了一回绿叶,当了一回笑料。 他阴郁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又暗暗告诉自己,不急,他跟宋颂这么多年的感情,早晚还能再让他乖乖听话。 到了国公府的时候,宋国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厉霄已经带着宋颂进来了,他还是得赔上笑脸,将人请进屋内。 国公府今晚的菜肴的确是用了点儿心思的,厉霄陪着宋颂一起坐下来,听着宋国公笑吟吟的说了一番跟他联姻三生有幸的话,始终淡淡含着笑,随手将鸡腿给宋颂夹进碗里,他道:“颂儿今晚住哪儿,岳丈可有安排?” 宋国公嫁了个‘儿子’,被他叫了岳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道:“这个王爷放心,早已安排妥当。” “哦?”厉霄道:“是之前住过的院子吗?” 宋颂淡淡扯了扯嘴角,他哪里来的院子,之前可都是住在柴房里的。他垂眸安静的挑起米饭送到嘴里,正想父亲会怎么接,却见他脸色都没变一下,就笑着道:“正是,颂儿之前被您带走之后,那院子就一直空着没人动,所有一切都按原样保存着呢。” 宋颂的筷子顿了顿。 厉霄似乎很满意他对宋颂的‘宠爱’,颌首道:“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宋国公含笑道:“颂儿到底是老夫亲生骨肉,府里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厉霄眸子闪了闪,意外道:“本王倒是听外头有些传言,说公爷以前对颂儿有些苛刻,莫非只是空穴来风?” “外头那些传言怎可尽信。”宋国公忙道,他有些担心宋颂跟厉霄说了什么话,一边瞪了宋颂一眼,一边道:“苛刻或许是有些,但也仅仅是在学业上罢了,吃穿用度上为夫怎么也不会厚此薄彼。” 宋颂被恶心到了,但更恶心的还在后面。 宋夫人观察着厉霄的脸色,趁机给宋国公脸上贴金,道:“可不是,颂儿小时候顽劣不肯读书,公爷往往都是这边打了,那边便搂着哄的。” 宋国公跟着道:“正是正是,夫人也是极为疼爱颂儿的,这有时候教育孩子就是这样,往往罚完了,夫人还掉金豆豆呢。” 他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的梗,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两声,突然发现厉霄半点儿没有被这句话逗乐的意思,不由僵了下来,额头隐隐沁出冷汗来。 屋内寂静了下来,宋夫人伸出去的筷子悄悄收回来,手心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宋颂轻声问了一句:“殿下不觉得好笑么?” 宋夫人听出来宋颂口里的讽刺,只当他在火上浇油,心里恨的冒火,特别希望厉霄能够疯个几息把宋颂掐死最好,可出乎意料的,厉霄竟然真的轻轻笑了起来,他道:“知道颂儿过的好,本王也就放心了。”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轻松下来,宋国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宋颂却忽然弯了弯唇,道:“殿下有所不知,父亲确实曾因读书打过我,不过不是因为我不爱读书,而是因为我偷了三弟的书来……” 宋国公脸一黑:“宋颂!” 厉霄薄薄的眼皮掀起来,他立刻又噤声,男人垂眸看向宋颂,耐心道:“慢慢说。” 宋国公投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慌乱和祈求,他们太怕厉霄发怒了,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激怒他能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再厨房烧火的时候看书,然后不小心烧着了,三弟寻他去哭……”宋颂看着宋国公畏惧的眼神,慢吞吞的道:“爹爹便将我与三弟一起罚了。” 其实是只罚了他。 厉霄的手指拨了一下他的长发,道:“看来岳丈确未曾厚此薄彼。” 宋国公着实松了口气,哪知宋颂竟然又开了口:“人心都是偏的,打三弟的时候大多是不痛不痒,有‘母亲’在,打我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 眼瞅着那俩人的表情又变得提心吊胆,宋颂在厉霄不悦之前,又一次高拿轻放:“毕竟当年三弟才不过三五岁。” 厉霄露出了然的神情。 宋夫人和宋国公的心被他一句话提一句话放,都快要得心脏病了,感觉小命都好像被他捏在手里似的,终于听到他菩萨心肠开了口:“我吃好了。” 宋国公迫不及待的道:“来人,送大公子回香院。” 有下人急忙上前领路,宋颂却慢吞吞的又做了回魔鬼:“小辈提前离席,不合礼数。” 他说:“瞧着天色还早,咱们还是再叙会儿旧吧,也让王爷高兴高兴。” “……” 看看身边随时会发疯的那位,求求你做个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夫人:拜疯王,求你下回发疯务必把他掐死! 王爷:本王只对颂儿有求必应。 _卡,卡文惹…… 第十四章 金贵 “狗仗人势,驴蒙虎皮!” 吃罢饭之后,厉霄陪着宋颂一起去看他的住处,宋夫人还没出饭厅就骂开了。 宋国公皱着眉,他也有点搞不清楚这个儿子了,如今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之间性格大变也就算了,还在饭桌上一直拆自家人的台,他是真不把自己当国公府的人了是不是? “他当自己跟了疯王就上天了是不是?这还没成婚呢你瞧瞧他都跋扈成了什么样子!居然还敢在桌子上挑你我的刺,这贱种,早晚我要……” “别说了。”宋国公打断了她,脸色十分难看。 说到底那也是他的种,贱种贱种的骂来骂去,像什么样子! 宋夫人却十分恼火,尖声道:“我骂他怎么了?不过是卑贱商女的种,攀龙附凤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早晚有一天得摔死他!” 她言语刻薄至极,宋国公气的吹胡子瞪眼,袖子里的手指捏了几捏,到底是忌讳她皇后亲妹的身份,扭头冲前头去了。 “怎么?你还心疼他啊?”宋夫人连走几步冲着他的背影讽刺:“也不瞧瞧人家拿不拿你当爹!!” 宋国公加快脚步,穿过拱门便一路消失了。 其实根本不用特别找人带路,宋颂原本就是跟母亲住在香院的,只是后来傅香死后他才被赶出去,转过青石小径,看到那熟悉的院子,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厉霄侧头看他,道:“颂儿若有难处,可以告诉本王。” 宋颂的确不介意偶尔对厉霄卖点惨,但他也不可能刻意去跟厉霄提曾经被虐待的日常,那些事情放在他自己身上或许刻骨铭心,但听在旁人耳朵里,指不定有多磨耳朵呢。 “有殿下在,我能有什么难处?”宋颂对他一笑,抬步走进院内。 这个院子尽管已经刻意打理过,但还是能看出来常年不住人的气息,地面上的草明显是刚刚派人除去的,满是泥土被翻过的痕迹,门口摆着两个不知从哪儿个院子挪过来的盆栽,屋内虽然扫的干净,却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灰尘的味道,久无人居的内侧墙面还有漏水的痕迹。 厉霄简单看了一眼,眉宇之间便溢出几分的阴霾来。 宋颂一路走进去,里面熟悉的柜子底部已经腐烂掉漆,他伸手拉开看了看,迎面有一股子木头腐朽的味道夹杂着刚放进去的熏香味道扑面而来,宋颂打了个喷嚏,发现这里面空空如也,便又重新合上了。 其实他清楚,母亲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当年留下的贵重物品肯定早已被扒拉光了,就算余下一些,也定然被今日打扫的下人给捡走了。 但哪怕如此,他还是不死心的去分别去看了一下别的抽屉,不得不死心放弃。 床上倒是放着干净崭新的被子,宋颂看了一眼,忽然听到厉霄对身边的人道:“回王府去给王妃拿些衣裳来。” 然后他又道:“去将你们管事的寻来。” 接到吩咐的人各自离去,厉霄将宋颂拉到了桌前坐下,望着他道:“以前一直住这儿?” 宋颂眨眼睛,宋颂是真没想到这个院子和房间里头会这么空,柜子里连几样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但想来也是正常的,毕竟今日那圣旨下来的太突兀,宋国公估计也是为了显得跟他父子情深,赶紧就派人把他接了过来,导致这里根本没有布置妥当。 这会儿,宋颂哪怕有心想伪装自己一直住在这里,也完全没办法,他只好沉默不语。 厉霄抿着嘴,眼里已经显出了几分的戾气来,他抬手捏起糕点,手指却控制不住毁灭欲,一点点将那雪白的酥糕揉的粉碎。 宋颂意识到他情绪的不对,开口喊了一声:“殿下。” 厉霄看过来,眼里聚集的漆黑隐隐褪去一些,宋颂按住他的手,道:“殿下不喜欢这里,就先回去吧。” “再坐一会儿。”厉霄声音很轻,轻的有点不正常,某些音节微微跳起,像是随时会崩坏的机器。或许是怕吓到宋颂,他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这么快就想赶本王走?” 得到消息的管事心里微微一咯噔,直觉疯王找自己不会有好事,但他还是不得不马不停蹄的朝这边儿赶,一方面害怕跑慢了到地方被疯王拍碎了脑袋,一方面又希望这段路可以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可这段路那么短,短到他刚见到香院的牌子,冷汗就刷的下来了。 管事的不愧是察言观色好手,眼看着一侧的下人们纷纷瑟瑟发抖,就意识到疯王估计是生气了,他一进门就噗通跪了下去,“听说王爷传唤,敢问王爷有何吩咐?” “这个院子颂儿住不惯,你且再去重新安排一个。” 这事儿管事的显然不好做主,他连连答应下来,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请教公爷。” “本王随你一起去。” 宋颂急忙伸手握住厉霄的手,他也不敢多言,因为他发现厉霄在生气,因为不满宋国公给他安排的院子,失控的男人有多可怕他记得太清楚了,只能轻轻攥着他的手,乖乖巧巧的跟着他一起去了主屋。 管事的先给厉霄行礼,然后飞快的跑向了书房去通禀:“公爷,大公子说在香院住不习惯,在前厅等您另做安排呢。” “住不习惯?”宋国公一听脸就黑了,“宋颂这是反了他了。” 他两步冲入前厅,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陡然对上了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神,顿时双腿一软,差点儿当场跪下:“王、王爷……” 厉霄一言不发的轻轻用手指扣着桌面,宋颂则坐在他身边,神情担忧。 宋国公赔上笑脸,略有些嗔怪的道:“蒙王爷盛宠,像是王府的舒坦日子过的太好,颂儿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金贵了,一直住的院子还住不习惯……” 他的话没说完,厉霄扣着桌面的手掌微微张开,展开的手掌心还没放在桌子上,那小桌子便陡然无声息的塌了下去。 宋国公的脸当场就绿了。 这是真要犯病了啊!!! 跑?可还没完全失控,不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到底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再刺激厉霄,前厅里的下人均噗通跪了下去,宋国公也一时没撑住,一个膝盖接一个膝盖沾了地,浑身僵硬。 “殿下……”宋颂喊他,看到他眯了眯眼睛,缓缓道:“一直住的院子,怎会连件衣裳都没有?” 管事的在后面把额头贴在了地上,这样的事情宋国公不知道,但他却是清楚的,圣旨下的太匆忙,往日宋颂在府里都是睡柴房,因为宋夫人的嫉妒,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这收拾院子也就罢了,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从来就没有过的衣服把柜子塞满去。 难怪疯王会生气,这何止是欺负宋颂,更是对他撒了谎。 他心里一面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暗自悔恨,一边又畏惧又恐慌。 呜呼哀哉,今日国公府只怕是要死些人了。 宋国公却是非常懵逼,他不甚机灵的反应了两息,却发现厉霄的身影已经从两步开外鬼魅般移到了他面前。男人居高临下,谈吐之间似有森寒鬼气隐隐沁骨:“本王金尊玉贵宠着的人,你竟敢明里暗里叫他受委屈,岳丈大人……你宋家有几条命能压的住啊?” 第十五章 认床 “王爷……切不可听旁人乱嚼舌根,下官,从未亏待过颂儿……” 他的牙齿咯咯打着冷战,脸部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的发抖,额头深深的埋在那只黑色的靴子前,冷汗将面前的地面染的濡湿。 他没有想到,短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宋颂在厉霄的心里竟然已经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位置,甚至已经成了无法触碰的逆鳞。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忽然抬头,焦急的视线看向宋颂,哀声道:“颂儿,颂儿你说句话,爹爹何曾亏待过你?颂儿?” 宋颂的目光却半分都没给他,而是落在了那男人的身上,厉霄微微侧了侧头,眉目安静的朝他看过来。此刻的厉霄像是宋颂手里的箭矢,已经被绷的紧紧的,只要他松手,男人便会立刻疾射而出,成为索命厉鬼。 悉悉索索的衣角摩擦声后,宋颂来到了厉霄面前,按住了他的手:“殿下觉得那院子不好,咱们换了就是。” 厉霄没有动,他偏执起来一时半会儿很难能想开,只有嗜血的杀意在胸中肆虐。 厅内每个人的心脏都在胸腔内疯狂的跳跃,砸的胸口闷痛。所有人都希望宋颂可以安抚好这个疯子,尽管理智告诉他们这不太可能。 厉霄没有动,他要发作的时候,很多文字哪怕是进了耳朵,一时之间也很难能进脑子里。宋颂顺势将男人另一只手也拉过来,试探的扯着他朝椅子走去,哄道:“父亲都一把年纪了,别吓坏了他。” 宋国公的眼角看着面前的黑靴转过去,然后缓缓离开,猛地大喘了一口气,他趁着宋颂带着厉霄转身的功夫,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朝后退去,一侧的下人们有样学样,到了门口之后便夺命狂奔。 宋夫人也听说了宋颂要换住处的事儿,正提着裙子朝这边走,拐弯儿的时候没瞧见,正好跟宋国公撞到一起,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怒:“你跑什么?!” “闭嘴。”宋国公黑着脸瞪她一眼,道:“平王发疯了。” 宋夫人脸一白,被贴身的嬷嬷扶着站起来,道:“杀,杀人了没?” “还没。”宋国公见她害怕,便感同身受,道:“颂儿把他安抚住了,我们就趁机先逃了出来。” “宋颂还在里面?”宋夫人的眼睛里陡然窜起一抹微光,趁着疯王已经发作,若能再刺激他一下,那宋颂岂不是……死定了? 她嘴角忍不住上扬,那厢宋家的管事却已经开始担心:“正是,大公子还在于疯王周旋,会不会有事?” 宋国公抿了抿嘴。 尽管他们一开始的确是想攀附厉霄,听说陛下亲自赐婚,还觉得是喜事一桩,可如今经过这一遭才发现,厉霄宠爱宋颂对于宋家来说并非是只金大腿,反而是一只随时会让宋家满门尽灭的厉鬼。这只厉鬼几乎很容易就能被宋颂煽动来为他复仇,这可就不算是美事了。 他倒是正好跟宋夫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宋颂若能被疯王趁机杀死……反正如今已经确定太子殿下将会继承大统,虽然陛下对厉霄珍之重之,可未来的储君可就不一定了,他绝对不会留着这么一个随时会失控的男人在身边的。 在他们萌生恶念的时候,宋颂已经将厉霄安抚了下来,男人平静下来,瞥了一下瞬间空旷的屋子,脸又沉了下去,道:“人呢?” 人都被你吓跑了。 宋颂没忍住笑,这时,身边忽然颤巍巍的站过来一个小少年,齐好运瞪圆了眼睛看着厉霄:“王爷……有什么吩咐?” “叫他们把最好的院子腾出来,让王妃搬进去。” “我们还未成婚……”宋颂不得不提醒他,厉霄倒是不置可否,齐好运接到消息又来看宋颂,后者还没说话,王爷就先冷了脸:“还不快去。” 宋颂便道:“王爷不会伤害我,你快去办。” 齐好运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厉霄,在他发怒之前,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屋内彻底没了人,宋颂的腰忽然被人一把勾住,瞬间坐到了他腿上,男人摸了摸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紧锁的眉头带着几分阴郁。 齐好运转了个弯儿,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本夫人让你去你就乖乖给我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走近了,才发现是宋夫人在教训丫鬟,那丫鬟跪在地上,眼泪汪汪:“王爷会杀了奴婢的……” “被王爷杀了,你还能光宗耀祖呢。” 这什么情况?齐好运脑子转了一圈儿,蓦然上前一步:“住手!” 宋夫人看到厉霄的身边人,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柔声问道:“王爷可好些了?” “王爷命你们将府里最好的院子腾出来给未来王妃住。”齐好运说完,见她脸色不悦,他又看了一眼一侧站着的宋国公,忽然脑子一个机灵,故意道:“还说,夫人如今住的那个院子就正好。” 宋夫人的脸色当场就青了,一侧的宋国公也没想到厉霄会这样说,齐好运又给他戴了顶高帽:“不过国公府到底还是公爷说了算,这马上就该就寝了,您可得好生拿拿主意。” 齐好运也不管他们怎么想,说罢转身便一路拐了抹角。 他人一消失,宋国公就立刻命人去筹备,宋夫人简直要气炸了:“他竟敢觊觎我的院子,相公,相公……你干什么?” 宋国公吩咐了下去,一干下人很快开始行动了起来,宋夫人两步追着宋国公进了房间,不可置信道:“你当真要把我的院子腾给那贱种?他是老子还是你是老子?你说话啊!你自己的家你还做不了主了不成?你到底是不是男……” “啪!”的一声脆响,宋国公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抽在了她脸上,在她骇然不可思议的视线里,厉声道:“这件事不是宋颂要求的,是王爷说的!你没听出来那小子话里的意思?这府里我做主,事情办不妥疯王一定唯我是问!你是真想我死是不是?!” 他目光死死盯着她,宋夫人却好像刚刚明白过来一样,她当然不想自己男人死,她是喜欢对方的,否则也不会在傅香先一步进门之后还死活非要嫁给他,但此刻闹事的自己的确像是不顾他的死活,宋夫人只得放软脾气,委屈的眼泪汪汪:“那,难道我就应该把我的院子让给他?” “他不过住上小半个月,等成婚之后便会搬走了。” 她一哭,宋国公也放轻了语气,他拍了拍宋夫人的肩膀,伸手抱了她一下,眉宇之间却全是烦躁。 等到宋颂被人带到了新院子里,顿时微微有些愕然,厉霄问:“这院子怎么样?” 宋颂一笑,道:“的确是国公府里最好的院子了。” 厉霄四周打量了一下,神色缓和很多。 宋颂以前也经常过来,被宋夫人颐指气使的端茶倒水,反正他活着一天,就是宋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次走进这个屋子,忽然发现这里竟然全部变了一遭,无论是床铺还是熏香或者桌椅,都换上了新了,这回管事的办事倒是很麻利,这里头每个衣柜都塞满了新衣,宋颂伸手拿起来抖了抖,从上方看到了京城某些裁缝铺的痕迹,忽然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他这是把京城的成衣店都买空了吧?” 厉霄挑眉,伸手摸了摸,道:“勉强算中品,还是不够用心。” “国公府哪里有我们殿下有排场。”宋颂恭维了他一句,道:“这些衣服既然跟我的尺寸差不多,晚些时候就都带回去,还能为王府省一笔开销。” “还未过门,便想着给本王省钱了?” 宋颂没有反对,略有些认真的道:“既然成了婚,我自会一心为殿下。” 宋夫人倒真是一毛不拔,自己屋里的东西搬的干干净净,宋颂左右看了看,刚想完,忽然又被厉霄给抱了过去,男人抵着他的额,低声道:“当真如此?” “自然当真。” 厉霄顿了顿,道:“国公府若有人敢苛待你,便要告诉本王。” 宋颂心里微微一软,但他并不准备真的向厉霄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知道厉霄很忙,尽管距离他登上皇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有些事情却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他所能做的就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要让自己影响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不过宋颂还是点了点头,提醒他道:“天色很晚了,殿下该就寝了。” 他难得识趣,厉霄伸手抚了抚他的长发,刚点头,便听他贴心道:“我送殿下出门。” 宋颂扯下他环在腰间的手,却又被他拉了回来,男人盯着他瓷白的脸,道:“本王听说颂儿认床。” “?”宋颂失笑,摇头道:“我不认床。” 要不是老鼠洞睡不下,他都想过再那里建窝,怎么会有这臭毛病。 厉霄神色不悦,道:“金贵人都认床。” “……我不是金贵人。” “你现在是了。”厉霄越发不悦起来:“从今天开始,你认床,还认人,若无本王在你身边,你便睡不安稳。” “……” 这世上有一种金贵,叫疯王觉得你金贵,有一种认床,叫疯王觉得你认床…… 还有一种小情绪,叫疯王想陪老婆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你……撒娇还挺可爱的。 疯王:? 感谢在2019-11-20 22:45:31~2019-11-21 21: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岚纸鸢 20瓶;西早 10瓶;江海难渡 6瓶;西葫芦、宴长宁 5瓶;火山的星星 3瓶;27004644、赤泽柟黎、梦樱莉亚、君湛*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巴掌 宋颂‘不合规矩’的那个理由,到底没有被厉霄所接受,他被男人直接抱起上了床。 古往今来,成婚之前两人几乎都不可见面,可到了厉霄这里,不光要见面,还要赖在他家里不走,可真是岂有此理。 幸好他不是个姑娘,否则名誉都要被他给败光了。 其实宋颂这一点倒是多想了,就跟他今天没坐宋歌的车一样,大家都不会觉得是他不懂事,谁让厉霄凶名在外,一个不小心刺激到就会发疯,所以在所有人看来,他不过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疯王施加什么都只能接受的倒霉蛋而已。 两人上了床之后,宋颂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有点担心厉霄会这样那样,在他看来,前世既然只有那一次,那此刻未来的那个孩子定然已经在肚子里了,他怕厉霄……给他顶掉了。 他没研究过医书,对这方面是一窍不通的,脑子里想个什么就觉得应该是个什么。 但这样的话又不好说,毕竟在没真的有喜之前厉霄肯定不信他的话,他只能闭眼调匀呼吸装睡。 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他睡得很平静,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身边的男人也已经去上了早朝,他揉揉眼睛起身,在镜子前坐下,忽然一愣—— 他伸手扒开自己的衣领,对着镜子反复看了半天,又默默将衣领拉高,转身去厉霄命人订做的貂毛围脖拿来套在脖子上,挡住了那些无比显眼的红痕。 好在这日气温骤降,倒也无人觉出他的异样,不过他戴着围脖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还是有下人对他看个不停,他喝了口银耳羹,抿了抿唇,道:“这是王府的味道。” 齐好运立刻道:“是王爷吩咐特别命人带来的,怕国公府的饭菜配不上您。”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配不上,叫王爷觉得配不上。 宋颂失笑,眼睛里却亮起点点星光。一侧的齐好运看着他,忽然道:“公子,您要是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王爷,我看出来王爷对您真的不一样。” “我能有什么委屈?” “……”齐好运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年纪小,藏不住话,道:“昨天王爷犯病,您一上去国公爷就立刻带着人跑了,他怎么也不想想,若是您安抚不了王爷……” 宋颂笑容不变。 要说真的没有感觉,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明白了自己对于这家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宋夫人恨他的母亲,便也恨他,对他连下人都不如,恨不得要将他挫骨扬灰了去。 至于宋国公,他最爱的大概只有他自己,宋颂的伤势他不是没见过,但宋颂不主动说,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见到。 昨天饭桌上的事情,他心里只怕是觉得宋颂把家里的事情都尽数跟厉霄说了……担心他的安全?他估计巴不得厉霄犯病杀了他呢。 齐好运本来就是一时嘴快,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正不安的想再接两句什么,却听宋颂温柔的看了过来:“那么多人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我……”齐好运道:“我觉得您特别神,上回王爷发疯您都把他哄好了,我就想看看,具体怎么哄的。” “看出来了?” 齐好运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又一脸敬佩的道:“还是觉得您特别神。” 除了神,他也说不出来别的什么了。他跟了干爹那么多年了,远远的见过王爷犯了很多次病,那个疯劲儿上来,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可宋颂只是随口两句话,轻轻的扯一下他的衣角,便将他安抚住了……他越想越觉得神,宋颂的身影在他眼里几乎都可以媲美救世主了。 关于这一点,宋颂也给不出答案,在他的印象里,他跟厉霄就是半个多月前才刚刚认识,可厉霄看他的眼神,经常让他怀疑他们是不是认识了很久很久。 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也是重生的,这个前提条件还得是他看得到前世身为幽灵的自己。 而且就算是这样,也只会是这一世对自己比较特别,可前世……他分明也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会好转。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也只能归结为:大概我是真的神吧。 宋夫人的院子被料理的很好,宋颂走出去逛了一圈儿,取过花洒给廊下的盆栽浇了水,又问齐好运:“王府花室可有人照料?” “有的,王爷都吩咐下去了,您的东西等您回去之后肯定都好好的。” 宋颂点了点头,忽然感觉嗓子发痒,轻轻咳了咳,齐好运立刻过来给他身上披了斗篷,道:“今日又降温了,估计晚上要下雪。” 宋颂拢了拢斗篷的领子,听到有人过来通报:“禀公子,二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他说罢,又轻声问齐好运:“王爷可是命人守住了这个院子?” 齐好运立刻一脸与有荣焉:“您猜的没错,王爷派了两个得力的侍卫,这会儿就在门口站着呢,没有您的吩咐,连蚊子都不得进来打搅。” 宋颂想,厉霄还真是抬举他。 也不知道这会儿两兄弟连得是哪门子心,宋歌也是这么想的。 平日里宋夫人跋扈成那个样子,也没说自己家里进门儿还得通禀一声,如今可好,宋颂搬了进来,居然还派人守住了府门,活像是什么贵人驾到似的。 宋歌还没进门儿心里就憋了点儿火气,得到通报之后进门的第一句话就笑:“兄长如今可是越发有排面了,连我想见你都难如登天了。” 厉霄给了宋颂脸,宋颂也就接了,他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命人送上了茶,道:“二弟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跟你叙叙旧。”宋歌左右看了看,道:“你们都退下。” 他把宋颂身边的人当自己人使唤,齐好运心想你是哪根葱,便理都没理会,宋颂略作思索,对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躬身退下。 屋内清静了下来,宋歌便关心道:“疯王私下对你可好?” “是极好的。”宋颂的笑容一如既往,看上去便软绵绵的像只小兔子,宋歌又道:“你二人可曾……” 宋颂一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要打听什么,他道:“王爷很好,哪里都很好,二弟就不用担心了。” 宋歌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继续担忧道:“兄长涉世不深,有所不知,疯王的病情反复无常,这段时间我在家里可是为你操碎了心……阿颂,我是真的担心你。” 宋颂的手被他覆盖住。 他其实有时候分不清宋歌到底想对他表达什么样的情意,究竟是兄弟亲情,还是不伦之情。他看着宋歌忧虑的眉眼,那里头有多少真情实感宋颂不知道,他只知道前世的自己是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了宋歌的话。 他垂眸看了一眼宋歌的手,道:“王爷不喜欢别人碰我。” “你把我也当别人吗?”宋歌握住他的手,他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对宋颂伸出援手的人,他清楚自己在宋颂眼里的重量,他知道他要是拉着宋颂的手,宋颂就会乖得像兔子,要是对他再做些别的事,他纤细敏感的神经定然会受到影响,因为他太渴望被爱护了。 他在宋颂心里给自己做了特殊的包装,这个包装已经在宋颂心里打下了烙印,只要多多提点,宋颂便一定会动摇。 “歌儿……”他像前世一样,每次在被温柔对待的时候这样喊着他,只要喊着他的名字,他便觉得心里像是被温水泡着,好像这个世上还有人在乎他。 宋歌微微一笑,但下一秒,宋颂却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宋歌的脸当场被掴到了一旁。 宋颂平静的道:“你僭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没想到吧黑hēi嘿héi·JPG 第十七章 拦门 宋歌与宋颂酷似的面孔上微微发白,他的睫毛闪了闪,慢慢的转过来,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宋颂,那里面仿佛翻涌着什么无法平息的东西。 还有,不敢置信。 瞧瞧宋颂做了什么,他居然打他。 疯了吗? 但这些情绪,却全部都被压抑在了一个笑容里,他用舌尖顶了顶嘴角:“阿颂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王爷宠的。”宋颂将自己的双手收回来,拢了拢袖口,道:“去那边坐吧。” 宋歌从他微微发抖的手指看出来他心里并不平静,他笑了一下,没有动身,而是继续道:“你恨我,是吗?” 宋颂的心情的确不平静,但他是因为兴奋的,这是第一次,他打了宋歌。当年被杀死之后,他曾经反复的扑向宋歌,但每次都从他身上穿了过去,如今真真切切的碰到了他,宋颂甚至开始幻想等到他亲手把宋歌捅死会是怎样的快感。 他听罢,淡淡笑了一下:“我为何要恨你?” “你恨我没有保护好你,对吗?” “歌儿。”宋颂扭头,温和道:“你我之间以前的事情不用再提了,说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厉霄是个很可怕的男人。”他又开始了,“你只有离开他,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你藏起来,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前世的宋颂的确被藏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反复叮嘱宋颂不许外出,告诉他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让任何人看到,与此同时半真半假的吓唬他厉霄在找他,言辞之中又强调厉霄找到他之后会如何对待他,叫宋颂夜不能寐,一个人睡在那个屋子里时,半夜的风声都能把他吓得寒毛直竖。 那个时候宋颂怀着身孕,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自卑、敏感,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宋歌对他的恐吓在那种情况下发挥了最大的威力。 之后再有宋歌在身边对他嘘寒问暖,反复表现出对他的亲情里却糅杂了别的东西,于是宋颂便全身心的信赖着他,他把宋歌当唯一,便觉得宋歌对自己也是唯一的……如今想来,也幸亏他生性胆小懦弱,从未试图挑破过宋歌不知缘何蒙上的那一层纱,否则只怕连自尊都会被践踏的粉碎。 宋颂听着他的蛊惑,忍不住想笑,他道:“可我与王爷还未圆房。” 宋歌顿住了。 如果宋颂腹中没有厉霄的孩子,那么于他也就是无用的。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虚伪的要命:“……我只是希望你可以逃离他身边,他若没有碰你,这更是好事。” “那你现在带我走吧。”宋颂忽然站了起来,看着他愕然的眼睛,装作迫不及待的道:“原来是我误会你了,我当你是要将我作为讨好厉霄的工具,趁着我如今一切安好,歌儿,带我走。” “……”宋歌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这反应在宋颂意料之中,他眸子一闪,顿时又一巴掌抽了上去,怒道:“你骗我!” 宋歌瞬间跳了起来,瓷白的两边脸被他打的通红一片,他生得格外俊俏,此刻两颊通红的样子多少带了几分滑稽。他强忍怒意望着宋颂,宋颂却冷厉的望着他,怨恨道:“你与爹爹一样,不过是把我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见我没有跟厉霄行房,就觉得我这个‘药人’无用了对吗?” 宋颂心智大变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 宋歌的脑子里急速闪过一系列的线索,忙道:“不是的,你听我说,你现在还在府里,是安全的……我外面还未安排妥当,你等我安排好了,一定带你出去,我与爹爹绝对不同,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他只顾着安抚宋颂,完全忘记了被打的两个巴掌,宋颂道:“宋歌,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我会信你吗?你只会用嘴说,却从来不做,以前就是这样。” 他忽然厌恶了起来,背过去道:“你出去吧。” 宋歌终于深刻的意识到现在的宋颂没那么好骗了,他皱了皱眉,其实他不光是想利用宋颂,他还特别喜欢把他抓在手心里的感觉,任他一句话生,一句话死,可现在,他的小面团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硬邦邦的,捏不动,也拿不住,这让他的心里涌出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沮丧感。 他摸了一下脸颊,又道:“你的嫁礼全部由我准备,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他希望宋颂可以扒着他不放,不管是任何原因,小面团脱了手,这种感觉让宋歌心里空落落的,宋颂却道:“没有。” “你母亲的嫁单,你也不想看看?” 宋颂弯了弯唇,道:“我母亲的嫁单,应该早就被宋夫人一把火烧了吧。” 原本嫁妆的单子一式两份,宋家一份,傅家一份。可外公也早已死了,那当年傅香嫁来的时候究竟带了多少嫁妆,便无人可知。宋颂的确想看看那张嫁单,但他并不准备靠宋歌,他会靠自己,一步一步,把属于自己的全部拿回来,跟宋歌虚与委蛇会让他觉得恶心。 他仿佛一夜之间看透了一切,这叫宋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他道:“整个宋家,就没有一点让你留恋的东西?” “你想要我留恋什么?”宋颂道:“是一些邪财,还是几个烂人?” 他两句话把宋家贬低的一无是处,宋歌沉声道:“你当真是跟了王府,攀了高枝,忘记了这个生你养你之地了?” “我想要的一切,王爷都会给我。”宋颂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缓缓走回椅子,道:“宋歌,你不懂吗,我现在连反过来利用你都不屑,你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烂人,一条烂命,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把它取走。” 宋歌没有害怕,他反而因为宋颂这个过分坦率的态度而笑了起来:“阿颂,我到底哪里招惹了你?叫你竟然要恨到要杀了我?” “来人。”宋颂开口,齐好运立刻跑了进来,听他道:“把他撵出去。” 宋歌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在宋颂面前那么狼狈的时候,宋颂把他赶了出来,赶出了他母亲曾经居住的院子,他站在门口看着面前两个面无表情的亲兵,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傅香死的那年宋颂十二岁,他也是像此刻的自己一样,被赶出了那个院子……哦,不能算是被赶,他是被强行拖出来的。 刚下完雨的院子满是湿泥,他被拖出来的时候抱着傅香的牌位,不断的哭喊着,最终是宋夫人忍无可忍,连抽了几巴掌,才终于让他因为畏惧而安静下来。 宋夫人命人去夺他手里的牌位,还是宋歌看不下去,推了宋夫人一把,才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后来宋颂便抱着那牌位被强迫在水洼里跪了一夜。 那个时候的父亲也算是宋颂的父亲,最终是他得知消息之后跑过来把宋颂从水洼里抱起来,叹着气对宋夫人说:“你这是干什么,傅香已经不在了,颂儿是无辜的。” 但后来,这个父亲也彻底缺席了。 宋歌看着这个院子,恍惚似乎明白了宋颂要做什么,他拧起眉,一时无法置信。 宋颂当真是要视宋家……为死仇了吗? 听说宋歌居然被赶了出来,宋夫人顿时惊呆了,“这个宋颂是疯了吗?那可是我的院子!他居然敢把歌儿赶出来!他居然敢——!” “夫人,夫人,小点儿声。” “这个贱种……”宋夫人气的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被身边的嬷嬷抚了抚背部,才慢慢缓过来,翻着白眼道:“他真是无法无天!这里还是我宋家呢!你看看我现在住的是什么地方?!他居然敢把我这个主母赶出来……他都不怕丢人了,我怕什么,你给我出去,去告诉所有人,他宋颂飞上枝头打压我们宋家,你看我被欺负的还有没有活路了!?” “夫人……”那嬷嬷是个冷静的,她拍了拍宋夫人的肩膀,道:“这件事儿要是传出去,大公子不会受什么影响,可您之前对他做的那些事儿估计就瞒不住了。” “我对他做过什么?”宋夫人怒道:“我是没给他吃还是没给他穿?他娘跟我抢男人,我没把这个小孽种弄死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他还想怎么样?!” “夫人啊……”那嬷嬷道:“如今有疯王在头上压着,您便是传他名声不好,大家也只会觉得是疯王发疯,不会觉得是大公子的错的。” “那我就要咽下这口气了吗?!歌儿对他那么好,他现在连歌儿都敢撵了!!” “他背后有疯王那尊大山给撑着,夫人啊,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嬷嬷大概也是心疼她,一时抹了一把辛酸泪。 那厢,却忽然又小丫鬟跑了过来:“夫人,那疯王,他,他下朝又又朝咱们这边儿来了。” 宋夫人大吃一惊:“他还真把我宋府当家住了不成?!” 她立刻匆匆跑过去找宋国公,后者听到消息也是差点儿没厥过去,“他上朝完了往这儿拐什么?是来住的还是过来看颂儿的?” “这谁能知道!”宋夫人白着脸道:“他在我们府里住一天,府里就要鸡犬不宁一天,依我看……要不你去宫里请一道圣旨,让他在成婚之前不许过来了。” “这……” “这什么这啊!”宋夫人用力掐他,道:“他要是光住那院子也就算了,要是没事儿到处跑跑看看,要转转风景怎么办?要是咱们府里哪里造的不合他心意怎么办?要是府里头你养的那群鸽子哪个不长眼的拉他身上怎么办?他受了刺激发了疯谁拦得住!” 宋国公只好道:“那我明日进宫,可今日……” “今日命人不许开门。”宋夫人板着脸道:“让他们把门拦着,就说婚前见面于礼不合,让他为宋颂的名声考虑一下。” 宋国公顿了顿,道:“那你去说。” 宋夫人瞥了一旁站着的宋管家,后者头皮一麻,就听她命令道:“你去说。” 宋管事硬着头皮来到门前叫人把门上了,不久之后,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穿着朝服的厉霄拉住缰绳把马停住,奇怪的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他从马上下来,将手里的长鞭卷了卷,对身侧的侍卫道:“去敲门。” 侍卫领命前去,刚拍门,就听里头传来强作镇定的声音:“王爷,国公爷有命,为了大公子的名声,您,您住下实在于礼不合……不若,回王府去吧?啊。” 最后一句,轻的简直跟哄小孩一样。 侍卫把手收回来,转脸看向厉霄,后者估计也没想到这场面,他琢磨了一下,道:“你跟他说,国公爷敢有命,本王今晚就要他没命。”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粘人精…… 王爷:??? 第十八章 炖汤 这话从管事的嘴里传到宋国公耳朵之后,府门便很快被打开了,宋国公两股战战的站在里头,看着那只黑色靴子缓缓走近,下意识朝后退去,艰难道:“原本下官也是为了颂儿的名分着想,不过王爷说的有理,既然婚期已经定下……规矩也可搁置一旁了。” 厉霄道:“你二位倒是疼颂儿的紧。”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宋国公一时冷汗潸潸,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颂儿母亲早逝,我与夫人自然会多疼爱他一些,方才夫人还在说明日带颂儿去名轩阁挑些好物呢。” 名轩阁在乾京也算是有名的地方,里头的宝贝都是五百两白银起步,有些巧夺天工的玉佩饰品,珍瓷宝画,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厉霄温和道:“那看来府里要破费了。” “给颂儿,是应该的。” 他垂着头,好不容易把这具瘟神送远,宋夫人立刻冲了过来,惊道:“你当真要我带他去名轩阁挑宝贝?” “你没发现王爷觉得我们亏待了他吗?”宋国公皱着眉道:“都已经这样了,你以后就稍微收敛一些吧。” “我阿时……” “阿时阿时。”宋国公怒斥:“小心连你的命也搭进去!” 宋颂听说宋国公堵门的时候便有些担心厉霄会生气,他倒是不怕厉霄一怒之下把宋家人杀了,但他怕对方伤了无辜之人。 他匆匆从院子里出来,刚刚弯腰经过一段梅枝,便看到了男人大步走来的身影,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纯白的围脖上面,顿时嘴角扬,他大步走过来,将身上的披风取下顺势披在他身上,道:“出门怎么也不穿厚些?” 宋颂见他无恙,便放下了心,答道:“我担心你。” 他的坦然让厉霄更加舒心,男人牵着他朝回走,道:“今日宋歌找你何事?” “随便唠唠。”宋颂任他拉着手走回去,掌心忽然被他轻轻挠了一下,他一惊之下把手抽回,有些愕然的望着对方。 厉霄眸色平静:“怎么了?” “……没。”宋颂扭过脸,觉得自己大概是太敏感了,厉霄应当只是不小心碰到的,但掌心的软肉被轻轻勾过的感觉却久久的挥斥不去,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手掌心,越揉存在感却越强,心里十分在意。 “宋夫人说明日要带颂儿去名轩阁挑些好物,可有什么想要的?” 宋颂立刻被转移注意力:“她说的?” “正是。” 宋颂眼珠转了转,忽然忍不住一笑,道:“可是王爷说了什么?” “本王怎会置喙宋府家事?” 他回的淡然,后方敲门的侍卫却默默回想起了那一句“国公爷敢有命……” 是没置喙,只是威胁了而已。 宋颂倒是点了点头,也觉得厉霄应当不是会插手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人,他们回到了院里,很快有人端上晚膳,宋颂将汤盅的盖子打开,道:“我炖了排骨汤,暖身子的,王爷多喝点。” 宋颂的手艺居然意外的很不错,这当然是得益于他当年孕期一个人生活的时候,那会儿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宋歌却并未在食物上亏待他,每次出去都会给他带回很多食材,宋颂一个人没事,除了看书便只有给自己捯饬吃的了。 这汤里头放了山药,汤色发白,排骨熬得很烂,入口肉边掉在了舌尖,那肉也是软烂的,香的很。他在厉霄身边坐下,眼巴巴的瞧着,等他入口便问:“味道如何?” “差一点儿。” 宋颂巴巴的神色立刻收敛了一些,皱眉道:“差什么?” 厉霄将碗放在他面前,道:“一个人吃,总是差了点儿味道。” 宋颂好笑的重新拿了个碗,给自己也盛了一些,然后喝了一口,扭头问:“这样呢?” 厉霄略有些不悦的重新端起那个碗,喝了一口后又把碗放了下来,道:“还是差了些。” 宋颂其实在出锅的时候就已经尝过了,在他看来咸淡适中,为了迎合厉霄的口味,还放了一些辣椒,此刻再尝也还是可以,他一时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伸手把那碗汤端过来,就着厉霄用过的勺子抿了一口,道:“我觉得……还可以啊。” “是吗?”厉霄凑过来,道:“再给本王尝尝。” 他张嘴,宋颂顺势舀了一勺子喂给他,男人的眉目顿时舒展,抿唇道:“确是人间美味。” “这与方才分明是同一碗……”宋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的确是同一碗汤,但刚才是厉霄自己喝,总是少了点什么,现在是他喂厉霄喝,于是便成了人间美味。 他睫毛闪了闪,厉霄道:“再来一口。” 宋颂捏着那勺子,只得继续朝他嘴里喂,见他嘴唇贴着勺子的时候还在看着自己,赶紧转脸拿了个筷子,道:“吃肉,长身体。” 被炖了很久的肉轻轻用筷子一挑便掉了下来,他夹起来送到厉霄嘴里,忽然感觉脸颊发烫,只好放了下来,板着脸道:“麻烦王爷自己吃,我也饿了。” 厉霄只好把碗接过来,道:“颂儿刚进府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刚进府是刚进府,那会儿他可不得巴结厉霄么,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宋颂吸了吸腹部,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没有回答。 厉霄的目光忽然又落在他的围脖上面,道:“颂儿很喜欢这白貂毛?” 宋颂一愣,道:“暖和。” “你额头都出汗了。” “……”他今天中午发觉嗓子有恙,因为担心自己得风寒,便赶紧自己给自己熬汤,这热汤可是暖身子的很,加上他一直戴着围脖没摘,不出汗就有鬼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细细的汗珠儿,道:“我脖子冷。” 厉霄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围脖一眼,没有再说话。 吃罢饭后,宋颂便道:“王爷今晚还是回府去睡吧,您明日不是还得去军营点卯?” “本王起床动静轻,不会扰了颂儿。” 动静轻是动静轻,但您无声无息的在人家脖子上留那么多红点子是几个意思?宋颂也不想吃饭的时候戴围脖,可他的那些衣服里头就没有能挡得住脖子的,厉霄太嚣张了,留的印子明目张胆,不挡根本没法见人。 “您……把我们家人都吓坏了。”宋颂软声说:“回去吧,好不好?” 厉霄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天都黑透了。” 宋颂道:“国公府在内城,沿途挂的都有灯笼,路上不黑的。” 宋颂转身把他的披风拿过来,轻轻给他搭在身上,再过来给他将领口系好,拉起他的手,却反被他拽了一把,直接对着他胸口撞了过去。 厉霄双手环着他的身子,他的动作很轻,像是虚虚在环着一样,宋颂在他怀里甚至还能随便左右晃动,他捏着厉霄的衣角,听着男人在他耳边的呼吸,道:“殿下……?” 厉霄手掌隔着衣服滑过他的脊骨,道:“怎么养的那么慢,还是那么瘦。” 宋颂心里一软,道:“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厉霄还是抱着他不丢,而且还微微收了收手臂,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说话的时候便让人感觉到了几分痒意:“明日陪那秦氏出去,记得带上本王安排给你的人。” 秦氏说的便是宋夫人,她母家姓秦,全名秦枝荷。宋颂点头,道:“我会的。” 厉霄还是没放开他,也不知道是真的有那么多话,还是没话找话:“买东西也不要舍不得,若是看上了什么,宋家出不起,还有本王。” “嗯。”宋颂又一次点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重生一次遇到厉霄这样的好人,他道:“我岂会舍不得,既然他们要做慈母慈父,我便只挑贵的买,到时去了王府,再换回白花花的银子,都给殿下。” 厉霄对他好,他便也想对厉霄好,于是话里话外就带上了讨好的语气,殊不知那软绵绵的声音,听到厉霄耳朵里便带上了几分勾人的意味,他忽然心脏酥麻,扭头便在宋颂耳朵上吻了一下,才终于将他松开,道:“早点休息。” 宋颂点头,将他一路送出了宋国公府,目送他策马离开之后,转身缓缓走回院子里。 路过一个开的正艳的梅树时,忽然跳起来打了一下,后方的齐好运因为他这动作吓了一跳:“公子您这是……” 宋颂落在地上,一时无法解释自己过于雀跃的举动,于是矜持的仰起头看着那枝丫,道:“我想要那一支。” 厉霄给他留下来的人叫白岩,身材高大威武,他听罢,用手里的佩剑勾了一下,将那段梅枝压到了宋颂面前。 宋颂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谢。” 白岩没有说话,宋颂便抬手折了下来,一路走回了院子。 第二日一早,宋颂便自觉的命人去找了宋夫人去名轩阁,也不知道是厉霄对他们说了什么,还是宋夫人觉得这钱总归是不得不花了,这回独自面对他的时候也没恶言恶语。 直到到了地方,宋颂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今日母亲要为我挑选新婚礼物,知道她是谁吗?当今皇后亲妹,有钱,有身份。你们几个,眼皮子放亮点儿,若是拿不出配得上母亲身价的好物,明日便要你们这店开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母亲有钱,就喜欢贵的。 第十九章 嫁礼 宋颂前半句的时候,秦氏还在轻笑,心想这贱种居然还记得她的身份。 等到宋颂说到最后一句,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妙,立刻道:“宋……颂儿!” 宋颂疑惑的扭头,道:“母亲怎么了?孩儿说的可有不妥?” 名轩阁伺候着的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他们当然知道宋夫人是什么地位,当今皇后亲妹,辅国丞相之女,那肯定是怠慢不得的,此刻见她发话,立刻恭恭敬敬的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宋夫人憋了片刻,咬牙道:“我儿说的对,还不快去办。” 名轩阁的掌柜很快亲自迎了上来:“二位里头请。” 宋颂要跟厉霄成婚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全城,这两个都是得罪不得的,掌柜的把他们请到了里间,轻声问道:“请问二位想要什么样的宝贝,是首饰,还是字画,或者瓷器?” 宋颂道:“美玉、金器、艺品,只要珍贵,就都拿上来,先从你们的镇阁之宝看起吧。” “两位稍等片刻。”掌柜的退下,很快有人沏了上好的茶并端上了精致的糕点,宋夫人跟宋颂坐在一起,止不住的捏紧手指,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顾忌什么,宋颂的声音却是能叫屋内的人都能听到:“母亲怎么了?” 秦氏笑道:“哪有,我就是想提前问下,颂儿心里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别待会儿挑花了眼。” 最后一句,她有咬牙切齿了起来。 宋颂微微一笑,道:“听说最近京城一直在传我因为是庶子的缘故一直不得母亲喜欢,所以与母亲不合,此事母亲可有听说?” 他一口一个母亲,态度十分亲昵,一旁还有外人在伺候着,秦氏根本不好发火。哪怕她平日里的确跟宋颂不合,但这会儿也只能做出慈母的态度,岔道:“这两日没怎么出过门,倒是没听说,究竟是何人在造谣?” “听说是因为那日我未曾坐家里马车的缘故。” 他说完,秦氏便瞬间好像揪住了他的小辫子:“说到这一点,我倒是要问问颂儿了,你当真是嫌弃咱们府里的马车不够豪华,故意给你二弟难堪的么?” 宋颂却不慌不忙,皱眉道:“母亲怎么这会儿怪罪起孩儿来了……您前两日不是还在王爷面前说,能理解孩儿的么?那王爷霸道无比,他要孩儿坐王府的车,孩儿能有什么办法? 名轩阁的小厮立刻偷偷抬起了眼睛。 怎么回事?在王爷面前一个样子,在外人面前又是一个样子?莫非宋夫人当真跟大公子不合? 秦氏抿了抿嘴,脸色难看的端起茶水朝嘴边送,下一秒,她蓦然站了起来,啪的一下子将茶杯丢在地上:“谁沏的茶?要烫死我不成?!” 伺候的人也是机灵的,急忙过来道:“夫人息怒,小的这就过去给您换一壶!” 宋夫人一把将他推开,借机发怒道:“你们名轩阁便是这样待客的?颂儿,我们走!去别家去买!” 京城里头名轩阁的东西是出了名的贵,这宋颂要是真叫掌柜的把他们的镇阁之宝拿过来,她今天的血估计都能给她吸干。 这个时候宋颂要是不跟上,那就是不懂事了,一侧的小厮战战兢兢的看向他,他们要是一次性惹怒两个贵客,不定主人来了怎么责罚…… 宋颂却皱了皱眉,伸手把桌子上的茶水端起,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笑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名轩阁的东西是出了名的好,开门营业,这待客之道也是业内数一数二的,不过是一杯热茶而已,倒也不见得太烫……您这样小题大做,别来日被人传出我们是买不起才故意找茬儿。” 他在秦氏绿起来的脸色里走过来,小孩儿一样扯她的手臂:“母亲,您可是皇后亲妹,若不在这儿买,还有哪里能配得上您呢?” 他说罢,精致的眉眼忽然跋扈了起来,怒道:“你们到底是这么回事?就这样让我们一直等着吗?我母亲金尊玉贵,等坏了你赔得起吗?!” ……这,还从没见过哪个金贵人能等坏的。 宋颂说这话分明是无理取闹,但秦氏要是这会儿再喊着要走,一来好像坐实了买不起的言论,二来,也坐实了宋颂话里的无理取闹。 她被宋颂的捧杀弄的火气乍起,却又不得不隐忍的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宋颂,后者含笑放开她,平静的坐在了另一边。 隔了一面雕花全面屏风的后方,一个男人忽然轻笑了起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有趣。” “听说是疯王定下的王妃。” 那男人眸子暗了暗,没有再开口。 秦氏被按在椅子上之后坐立不安,她扭头去看宋颂,后者正捏着梅花酥朝嘴里送,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好看,举止优雅,这段时间被厉霄养的两颊也有了肉,各类养生膳食连番来过,皮肤也有了瓷白通透的痕迹,身着白衣似雪,脖子间缠着白貂围脖,一眼看去,简直是谪仙似的人儿。 可惜秦氏有滤镜,怎么瞅他怎么不顺眼,尤其是在他启唇含住糕点的时候,他都有种宋颂在吃自己肉的感觉。 她皱着眉收回视线,好不容易等到掌柜的把东西呈上来之后,宋颂才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那些宝贝都用盒子封的很好,那些盒子雕刻也都非常精致,掌柜的先从最近一个打开给他看,道:“这个镯子名唤‘栖凤’,乃前朝元明皇帝打给刘皇后的,出自当年最顶尖的工匠之手,您瞧这儿。” 他将那镯子迎着窗前映进来的光轻轻一照,不知出于何种原理,镯子上的凤凰在那一瞬间竟然仿佛飞了出来,掌柜的捏着那镯子小心翼翼的转动,然后那凤凰便在镯子前挥动翅膀,十分惊人。 他说罢,将那金镯重新放回里面,道:“这镯子便是名轩阁最贵重的饰品,有很大的收藏价值,不知公子可还喜欢?” 他说完,一侧的宋夫人便道:“这女孩子戴的东西,颂儿要来做什么?” 宋颂露出自己的手腕,他因为常年吃不好饭,手腕非常纤细,明明已经有十九了,骨节却跟十六七岁的少年似的,那手腕雪白,手指也跟工艺品似的,仿佛一碰即碎。 只听他不要脸道:“王爷常说我皓腕如霜,肤白似雪,哪怕是与这京城里最艳丽的女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掌柜的神色不变,秦氏则一脸要吐的表情,宋颂却旁若无人,继续道:“掌柜的觉得我可配得上这‘栖凤’?”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笑声,一个声音道:“自古金器配美人,岂有美人配金器的道理?” 几个人齐齐回头,只见走进来的男人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充满贵气,他笑吟吟的望着宋颂露出来的‘皓腕’,后者立刻将手腕垂下,那人道:“王爷慧眼识美人,言语过于匮乏,岂能说出公子半分风流,这栖凤向来是赠美人的,美人则不分男女,在下瞧着这栖凤啊,合该与公子相配。” 他说罢,又话音一转,眸子看了一眼宋夫人,道:“不过这栖凤价格昂贵,不知公子府上可出得起?” 宋颂用你哪根葱的眼神看着对方,掌柜的刚要解释,就见他摆了摆手,笑着道:“不才在下靳勉,乃名轩阁驻乾京的总管事。” 宋颂的目光转到了秦氏身上,后者脸色不太好的道:“这镯子若是戴上,会不会显得女气了些?” 靳勉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栖凤虽然是元明皇帝打给刘皇后的,可后来却曾经辗转到了前朝最后一任皇帝身边的男宠手上,据史书记载,此人‘有容有止,姿容绝佳’,这栖凤戴在他的手上,便是锦上添花,所谓美人如玉,配金极妙,这金饰是从不挑男女的。” 宋夫人还要说什么,外面却又忽然传来动静,一个黑衣男人卷着寒霜大步走进来,他的目光在场内划了一圈儿,众人齐齐一个激灵。 连那叫靳勉的都脸色难看了起来,这厉霄怎么过来了……名轩阁这种地方,要是给他疯起来,那可得损坏不少好物。 宋颂的心思却是微微一定,厉霄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看了一眼那敞开的盒子,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纷纷闪避,只见他来到近前,伸手拿过镯子,对宋颂道:“手。” 宋颂乖乖把手伸过去,厉霄便亲自给他将镯子套了上去,拿起来对着光一看,那饰品衬着那只手腕,果然十分好看。 他扭头看向宋夫人,挑眉道:“不愿买?” “……”宋夫人强笑道:“怎么会,只是其他几个盒子都还没看过,我怕这孩子三心二意……” “三心二意?若是都相中便都买了。”厉霄道:“国公府守着福香楼这大江南北的产业链,若是连名轩阁的几个物件都买不起,那你们也不要干了,给颂儿当嫁妆都抬来本王府上好了。” 宋夫人嘴唇抖了抖,道:“哪里,买得起,自然买得起。” 她生怕厉霄真的要把福香楼给夺走了,这强盗作风谁能招架得住,急忙道:“快,都打开给颂儿瞧瞧。” 宋颂却轻笑了一声,道:“王爷有所不知,昨日父亲已经与我说好,福香楼原本就是我母家的东西,加上当年我母亲抬过去的嫁礼,这回都会给我当嫁礼一起抬去王府。” 秦氏惊呼:“什么时候的事?!” “你喊什么?”厉霄冷厉的目光扫过去,顿时叫秦氏吓成了鹌鹑,他转脸看向宋颂,温声道:“国公爷倒是通情达理之人,看来本王对他有些误会。” 宋颂点了点头,软声道:“何止父亲,母亲也是极为善解人意的。” 他说罢,看向仿佛吃了黄连、嘴巴反复在抿成曲线和上扬嘴角之间徘徊的秦氏,腼腆道:“孩儿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氏:对尼玛…… 疯王:嗯? 第二十章 放肆 有一瞬间,秦氏想冲上去把宋颂的脸皮给撕下来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上几脚。 她想冲着宋颂凶:去你的善解人意!本夫人一点都不!! 但此刻厉霄在身边,还有名轩阁的管事和总管事都在这儿,宋颂给她戴的这顶光环,她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这要是宋颂真的无理取闹也就罢了,可福香楼原本就是傅家的产业,傅家只有一个女儿还死透了,只剩下宋颂这么一个继承人,如果他还是国公府的儿子,那么产业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留在国公府里,既然他如今要嫁去王府,于情于理,母家的东西都得给他当陪嫁带走。 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心太软了,她应该早早弄死宋颂的,总好过如今在她面前跳的这般嚣张。 但……她也只敢想想,甚至脸上都不敢露出半点儿恼意。 她强颜欢笑,心知今日之后,外面肯定会疯传她善解人意国公爷通情达理的话,到那时,福香楼给也得给他,不给也得给他……一时之间,竟然冒出希望宋颂高抬贵手,适可而止,只买个镯子便罢了的念头。 但宋颂岂会如她所愿,他在秦氏活像要滴血的眼睛里,挨个打开了桌子上的木盒子,第二个打开的是一套合衾酒的杯子和壶,他眼睛微微亮了亮,凝望着上方的龙凤浮雕,对厉霄道:“殿下喜欢吗?” “这一套便由本王来买吧。” 厉霄疯是疯了点儿,还是会做人的,秦氏刚感觉自己可以稍微回一点儿血,就听宋颂道:“你我还未成亲,怎么好花你的钱,我母亲是皇后亲妹,又是辅国丞相之女,我父亲手上可不止是福香楼一个产业,外祖父还有当铺在外地呢……”他语带骄傲,道:“我家财万贯,不要你出。” 厉霄看着他可爱的小表情,忽然弯了弯唇。 秦氏却觉得他表情十分可恨,她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终究憋不住轻声细语:“王爷还是当今陛下嫡子呢……坐拥天下,怎么也比我宋家……” 她一句话没说完,宋颂便陡然变脸,斥道:“母亲慎言!坐拥天下的是陛下,与王爷何干?” 秦氏心里一凉,立刻闭嘴。 厉霄为前皇后所生,的确是嫡长子,但如今的皇后却是太子亲母,秦氏要是说厉霄坐拥天下,把太子放在什么位置了?在还没有登上那个位子之前,就连太子也不敢说是坐拥天下。 厉霄对宋颂和旁人的态度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他阴沉沉的看了一眼秦氏,冷冷道:“看来今日这些镇阁之宝,颂儿都看上了。” 秦氏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大脑来不及思考,嘴里立刻就开始忙不迭的讨好:“那就都买了。” 秦氏这话一说,宋颂的眸子便陡然一亮,他一丁点儿都不客气的抱起那几个盒子,竟然还拿不下,秦氏身边的嬷嬷上前要帮他,他立刻孩子气的朝摞起来的盒子上头一扑,道:“这是母亲买给我的,你干什么?” 他漂亮的眼睛盯着那嬷嬷,活像人家要抢他的,直到厉霄亲自伸手:“本王帮颂儿拿可好?” 宋颂对他倒是信任的很,却也只分给了他一个盒子,他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喜气,抱着盒子朝外走的时候还对秦氏笑了一下:“多谢母亲,母亲可真疼我。” 秦氏呵呵笑了一声,攥着帕子看他朝外走,在心里不停的诅咒他被门槛儿绊到摔个残废,她这边刚想完,就见宋颂忽然一个踉跄,厉霄顺势伸手扶住他和他怀里的盒子,宋颂站定之后眼珠一转,又朝秦氏看了过来,安抚道:“母亲不用担心,我好得很。” 秦氏:“……” 谁要担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怀疑宋颂根本就是故意的。 靳勉站在一侧,目光望着那个一进门就用无可抵挡的气场笼罩住了整个名轩阁的男人缓缓离开,眉头又轻轻皱了起来。 宋颂把东西抱走之后,掌柜的上前报了价格,秦氏一听就不可思议道:“这么多?” “正是,夫人可带够了银票?” 秦氏这会儿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磨着牙道:“你带人去国公府取。” 她转身出去,正好看到宋颂坐在马车里面含笑朝这边看,她的心好像要被火焰给烧穿了,只听宋颂温和道:“王爷说要带我去到处玩玩,母亲可要一起?” 鬼才要跟你们一起! 秦氏面无表情的道:“路上小心。” “母亲也是。” 马车从面前过去了,秦氏被嬷嬷扶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忽然一下子捂住了胸口,眼前阵阵发昏,嬷嬷担忧道:“夫人,您这是……” 秦氏连续吸了好几口气,才道:“这个宋颂,居然敢跟我玩心眼子……” “夫人莫气。”嬷嬷哄着,道:“这大公子这回确实有些过分,但也就只能嚣张一时罢了,日子长着呢,等咱们太子登基,必然要斩疯王……届时疯王一倒,大公子还不是任您宰割。” 太子是皇后所生,也就是她亲外甥,得叫她一声三姨母。如今的皇后母家是辅国丞相,前皇后的母家则是镇国太师,太师府与丞相府分成两派,一方支持疯王,一方支持太子,两相势均力敌,但如今陛下却已经下定决心要抛弃疯王了,等到时今上西去,登基诏书一下,太子就是光明正大的天下之主。 嬷嬷两句话将她开解,她顿时点了点头,道:“言之有理。” 话虽然这么说,她却还是火的钻心,只能放话泄愤:“等他落到我的手上,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相比秦氏的愤怒,宋颂却是赚得盆满钵满,他把盒子堆进了王府里的马车上,虽然东西不多,但却都是珍品,价值最高的那个是个十分漂亮的金貔貅,上面带着翡翠装饰,浑身闪闪发光,珠光宝气,无论是用料还是工艺都是难得一见,居然要了足足两千两白银。 这名轩阁的东西向来是收藏价值大于实用,都是一些珍品,到时候要卖也都能再卖个好价钱,宋颂在车上爱不释手的抱着那些盒子,喜气洋洋的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放肆了,急忙把怀里的盒子放到一旁,轻声道:“今日买的这些,殿下可还喜欢?” “颂儿喜欢,本王便喜欢。” 宋颂抿嘴,矜持的点了点头,道:“我都喜欢。” 他垂下脑袋,对面的厉霄却忽然歪头,小孩儿一样从下往上看他:“怎么了?” “没。”他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太得意忘形了,看上去一定像小人得志一样丑陋,不知道厉霄会不会因此讨厌他。 厉霄坐直,道:“你父亲当真说过要将福香楼给你?” 当然是假的。宋颂晃了晃腿,带着点儿小情绪的哼哼道:“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嚣张,偷偷看了厉霄一眼,道:“我要的只是我母家的东西,合情合理。” 厉霄点了点头,道:“本王觉得,宋家的东西也该是你的。” 宋颂一愣,他今天已经讨到了不少好处,自以为在厉霄眼里自己一定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小人了,怎么着也该收敛一下,可他……这话什么意思? 厉霄思考片刻,道:“宋国公祖上商贾出身,他本人未袭爵前又好商道,名下产业丰厚,也该分给颂儿一些。” 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宋颂的眸子里放出光芒来,他贪婪道:“殿下当真这么觉得?” “不。” 宋颂的贪婪顿时给收回去,惺惺的垂下脑袋,他扁了扁嘴。其实在他眼里,宋家的一切都该是他的,他母亲是先进门的,原本就应该是主母,却因为秦家有权有势,秦氏硬是抢了她主母的位置,把她赶去角落的院子生活。 前世的宋颂不争不抢,只想好好活着,但重生一回的他,心思已经变得十分极端。宋夫人有多恶毒他亲身经历了一回,已经开始隐隐怀疑,外祖父和母亲之死远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若真叫他查出与他们有关…… 但这些心思他不敢让厉霄知道,他希望自己在厉霄眼里是无害的,是需要被保护的,而不是尖锐犹如一杆□□,未曾触碰便已锋芒毕露。 他怕吓坏了厉霄,他的金靠山就塌了。 “本王觉得,宋家的一切都该是颂儿的。” 宋颂抬眼,厉霄却已经拿起了他攥起来的手指,他一根一根的把宋颂的手指伸展开,缓缓道:“我很贪心,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来。” 他拉起宋颂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目光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织起细细密密的网想要将他罩住,又像是要直直的看穿他的心:“我会让你更得意,让你更骄傲,让你在这个世界无法无天。” “没必要遮遮掩掩。”他一脸要把人宠坏:“我喜欢你的全部。” 第二十一章 大婚 厉霄是宋颂的金靠山,跟厉霄在一起他可以拥有前世错过的一切,这是宋颂在那天晚上答应跟厉霄走的最大原因。 他没想过厉霄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好不真实。宋颂知道自己是治他疯病的药,虽然他不知道理由,但这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事实不容他不信。 但……厉霄的这番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尝试在脑子里构思了一番,半晌,才略有些感动的道:“多谢殿下。” 厉霄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他放开了宋颂的手,后者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他攥着被厉霄吻过的地方,跟他漆黑的眸子对上之后,又笑了一下,道:“我也喜欢殿下。” 他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气氛,手掌在腹部摸了摸,他沉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厉霄道:“宋国公今日应当进宫去求旨了。” “旨?” “按照规矩,不许本王在婚前出入宋家。”他语气淡淡,宋颂却心里一紧,厉霄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所有人见了他都怕他,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厉霄却再次开了口:“不过做为交换,父皇会告诉他我的条件。” 宋颂莫名其妙,直到厉霄把他送回宋府,他才陡然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 秦氏在撒泼:“我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她傅香不过是一介商女,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我不信陛下会要你将她扶正,我不许她进祖宗祠堂!我不许!!” 宋国公已经见到了宋颂进来,他把手里的圣旨展开,皱着眉对宋颂道:“陛下已经下旨,你娘的牌位也进了祠堂,明日我会请族长把她的名字写进族谱,从此你就是嫡子……疯王不会再来家里住了吧?” 宋国公名宋泓,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否则秦氏也不会上赶着要嫁给他,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了傅香的悲剧,她明明是以主母的身份嫁进来,却被有权势的人鸠占鹊巢。 宋颂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满脸的不高兴,再看秦氏愤恨的神情,忽然没忍住笑了,他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宋国公却十分不舒服:“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谢谢?”宋颂侧首,眉宇之间隐约带了几分刻意的嚣张:“如今我已经要与平王成婚,从此我一人得道,你们则鸡犬升天,好好仰仗着我,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秦氏被他那趾高气扬的模样给气的目眦欲裂,一个没忍住冲他扑了上来,宋颂身边的白岩立刻伸手,一掌打在她肩膀,将她拍到了宋国公身边,他抱拳道:“王爷有命,未来王妃不得有任何闪失,二位,得罪了。” 秦氏无法接受自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趴在他身上哭得稀里哗啦,宋泓凝望着宋颂离开的身影,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这个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以前那么乖,说话都不敢大声说,见了他只是蚊子一样喊一声爹爹,永远用着孺慕与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可瞧他如今,脊背挺的笔直,眸子扫过来的时候,隐隐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相,仿佛把一家人都当成了蝼蚁一般。 或许是察觉到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第二日,宋泓便命人把傅香嫁入国公府的礼单拿过来给了宋颂,当年一箱一箱抬进来的东西,都是要记录在案的,不好做假,只是有些东西变现了,也有些都变成了土地庄子,宋颂看了一遍,心知宋泓不可能真的把全部嫁妆交出来,也没有强求,对那人道:“我的嫁礼,就照这些安排吧。” 那人也不敢多说,匆匆便去回禀了。 辅国丞相嫁女的时候可没有傅香那个商女的排场大,宋颂这一着怎么也得把国公府的财产分去了几分,这会儿不定对方肉痛成什么样子呢。 傅香的名字上了族谱之后,牌位也很快被移到了宋家祠堂,宋颂听说之后,便去拜了拜,他跪在蒲团上,心道也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瞧见自己。 他当年死了之后做了很久的鬼魂飘来荡去,偶尔也能看到其他的鬼影,却从未见过傅香的魂魄,也不知是不是早已离开了。 他在祠堂里面呆了一会儿,站起来朝自己院子里去。这段时间厉霄果然遵循诺言没有来过,宋颂有时候经常会回想起当年做鬼飘来荡去的日子。 他有时候会觉得,厉霄是知道宋歌不是自己的,他给前世的‘宋颂’封了皇后,后宫只有‘宋颂’一个人,但却极少去见‘宋颂’,有时候宋歌喊他过去,他也从来不过夜,但这些都只是宋颂听说的,他并不愿意一直盯着顶着自己脸的宋歌,大部分时间下,他都是陪着小皇子的。 而厉霄也是非常喜欢小皇子。记得刚进宫不久,小皇子偶然得了风寒,身体很弱,那小家伙躺在床上,圆溜溜的眼珠一直盯着他瞧,宋颂便问他:“你看得到我?” 宋颂后知后觉的明白那是因为小家伙身体虚弱的缘故,可以见到自己,他就不太敢继续出现了,哪怕孩子看不到他也好,他只想要他健健康康的。 那个时候,宫里人都知道陛下最疼爱的就是小皇子,于是小家伙生病的事情就这样很快的传到了他的父皇耳朵里,父皇听罢便立刻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匆匆赶来了。 宋颂躲在柱子后面,看着他坐在床边,眼神温柔的跟小家伙说话,小孩子不会藏心事,奶声奶气的对他说:“我刚才看到爹爹了。” 厉霄立刻侧头去问,身边的人都纷纷摇头:“皇后这两日在为陛下祈福,还在佛堂念经呢。” 小皇子进了宫之后不久,厉霄就下命令把他从皇后那里抱了出来,专门设了一个寝宫给一个孩子住,派了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照顾着,尽管宋颂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小皇子跟宋歌住在一起。 厉霄从太监哪里得到了答案,问小皇子:“皇儿可是看错了?” 小家伙连连摇头,保证没有,他还举起小爪爪:“爹爹亲亲。” 宋颂的确亲他了 那天厉霄一直陪着小皇子直到他睡着,宋颂悄悄过去看儿子的睡颜,男人却猝然抬眸,仿佛真的看到了他。 尽管他很快就会自嘲的摇头,将自己的幻觉否认掉。 宋颂时常坐在他身边问:“你可以看到我吗?” 但没有人回答。 可以被厉霄看到的感觉,在他发疯的时候尤为清晰,有好几次,他甚至提着剑直直便向他走来了,当他的身体穿过宋颂的时候,他会立刻疯的更厉害,犹如陡然有了什么强烈意识的猛兽。 但关于前世厉霄究竟有没有真的见到过他的答案,注定无从得知了。 宋颂吸了口入冬的凉气,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声音:“宋颂……你怎么还没死?” 宋时。 宋颂转过脸,看着裹着灰色大氅的少年,从他愕然的表情里几乎就明白秦氏还没把自己要跟厉霄成婚的事情告诉他,说不准,为了安抚宋时,她还骗他说了自己已经被疯王杀死了。 他贴心道:“何止没死,再过两日,我与王爷就要成婚了。” 宋时愣住了。 宋颂没有再理会他,加快脚步走向了自己的院子,果然很快就听到宋时的咆哮:“我不信!!宋颂,你给我站住,你说清楚!” 但他身上有伤,怎么可能追得上宋颂,还一个怒极攻心咳出了一口血来。 秦氏生出来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天生的眼红病,嫉妒心非常强,若是别人先天高他一头也就罢了,可如宋颂这般从小就被踩在脚底下的人,一下子踩到了他们的头上,要他们平平淡淡的接受,也的确有些为难人了。 但不管宋时怎么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冬月十五日这天,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宋颂以嫡长子的身份与厉霄成婚,有人站在国公府讨彩头的时候,看到花轿从里头抬出来,接着便是一队人,再然后是延绵的嫁礼,那红色印着金喜的包裹,一箱一箱的从里面抬出来,沿着京城饶了一圈儿,一直到花轿在王府门口落下来,最后一箱嫁礼才算是出了国公府的门。 这无比气派的光景,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没想到这国公府这么有排场啊!” “你懂什么,这里头可还有王爷下的聘礼呢,前几日抬进去多少,如今还得抬回去多少。” “那这也不少了……平王殿下可真有福气,王妃真是家财万贯啊。”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傅香嫁入国公府那天了?她的嫁妆可是饶了京城两圈儿呢,你说傅家那么大的身家,就这么一个外孙,那些嫁礼不给他给谁?要我说啊,就这些,肯定还都是宋家吃了之后剩下的。” “你们说当年傅家那场大火……” “今儿个大喜呢,说什么晦气话。” …… 喜气洋洋之中,宋颂感觉轿子落了地,然后轿身前倾,有人撩开了轿帘,他弯腰从里面走了下来,他任由那只手牵着自己,跨过火盆,再越过那高高的王府门槛儿,与他一路到了厅内。 今日的王府虽然来了不少人,但除了喜气洋洋的唢呐之外,却没有特别的热闹,尤其是厉霄出现的地方,哪怕站了人,也显得十分冷清,没人敢随便说话。 那唱诵就尤为清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宋颂一一拜过,最后一拜的时候,他安静的弯着腰,等着厉霄先起。 成婚夫妻对拜的时候,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先起来的那一方则地位更高,是以每每成婚之时,都是女子比丈夫的头会低的久一些,这也代表着日后的家庭地位里,要唯丈夫是从。 但,厉霄一直没有起来的意思。 “霄儿?” 这个声音传来,宋颂的鸡皮疙瘩差点儿起来,陛下居然亲自来了! 有了这个声音,厉霄缓缓站直了身子,宋颂也下意识跟着站直,他的脑子一时有些乱糟糟的。 很多亲王成婚,今上通常都是会送些礼物过来,一般新妇敬茶,也都是成婚第二日才进宫的,毕竟皇帝国事繁忙,不可能挨个去参加婚礼,估计也就太子大婚的时候会移动一下。 难怪他俩拜堂的时候屋内那么安静,不只是厉霄的威名,还有那么一尊泰山在这儿压着。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话,‘文能定国,武可□□,后天下为吾儿掌中矣!’ 当年他意气风发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望子成龙,如今怕就有多痛心吧…… 今上果真是最疼爱厉霄的。 宋颂胡思乱想着被带入了房间,一侧的喜婆哆哆嗦嗦的说着吉祥话,厉霄瞥了一眼,道:“放下吧。” 几个丫鬟急急忙忙的把托盘放下,强作镇定的跑了出去,厉霄则随手拿过喜称,轻轻将红盖头挑了起来。 宋颂这回是真的被养的差不多了,原本凹陷的双颊丰腴了起来,衬着鲜红的衣裳,越发显得脸特别的白,五官也就更加精致好看,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照着厉霄喜欢的样子长得一样。 宋颂最害怕他这样看自己,他移开视线,道:“陛下还在外头,殿下赶紧出去吧。” “讨个彩头再走。”厉霄凑过来,道:“颂儿可给得?”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给不得。 第二十二章 洞房 宋颂剔透的眼珠跟他的目光对上,心跳就开始加快。 什么彩头?宋颂不太确定,也不敢自作主张。他呆了两秒,蓦然扯掉盖头站起来走到桌前,端起酒壶倒入了两个杯子里,这套合衾酒具正是那日他从名轩阁里买来的,他端着合衾酒杯走过来,道:“喝个合衾酒吧,祝我与殿下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厉霄却没有动静,宋颂端着酒杯,一时放下去也不是,不放下去也不是。他心里暗暗犯嘀咕,难道他刚才说的话惹到厉霄了?厉霄不想跟他白头到老? 这倒也有可能,当年他亲眼看着那孩子被烧死之后,便离开了,也不知道厉霄与宋歌有没有白头。 “换个祝语,本王就喝。” “啊……”宋颂反应过来,道:“祝,祝我与殿下朝朝暮暮,琴瑟和鸣。” 厉霄眯了眯眼睛,看上去还是不满意,宋颂皱了皱眉,直到他开口:“你就说,从此你我干柴烈火,子孙满堂。” “……”那天他说自己可以生孩子的事儿,厉霄当真信了?不过干柴烈火什么的……实在难以启齿了些。想虽然是这么想,但宋颂还是乖乖重复,只是声音有点小:“从此我与殿下干柴……火,……满堂。” 厉霄终于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从容的与他交颈,宋颂放下心来,仰头一饮而尽。 他殷红的唇瓣被酒液沾湿,厉霄又开始盯着瞧个不停,宋颂收回身子,把酒杯放回桌子上,转身过来拉他,道:“好了,快出去吧,陛下专门为你而来,不要让他干等。” “颂儿可得说话算话。”厉霄反过来拉住他的手,道:“等本王忙完,就得来兑现诺言了。” 宋颂下意识点了点头,厉霄顿时嘴角上扬,却又将他搂了过去,道:“彩头呢?” ……居然还是没跳过这个话题。 宋颂小声问道:“殿下,想要什么彩头?” 厉霄的脸凑过来,反问:“颂儿想给什么彩头?” 宋颂不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便继续装不懂:“我今天身上没带什……” 厉霄的手指忽然点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的食指按着宋颂的下唇左右滑动,道:“是没带,还是不想给?” 宋颂的耳朵里好像瞬间伸进了一个细长的东西,直直朝脑子里钻了进去,他头皮发麻的仰起脸在厉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便立刻退回去,道:“你,你快去忙吧。” 厉霄总算走了。 宋颂转身坐回到桌前。 在他看来,厉霄要的这些东西,都是没有理由,莫名其妙的,他不能从这个吻里面找到任何意义。 桌子上放着一些桂圆红枣,宋颂摸出来随便吃了点儿填肚子,他早上起来的实在太早,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这会儿到了王府里头,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躺在床上便睡了。 他是齐好运给喊醒的,爬起来一看,是厉霄醉醺醺的被扶进来了,宋颂急忙过去接手,一起把男人扶到了床上躺下。 一行人说了些吉祥话,齐管家给分了红喜袋,又对宋颂朗声道:“祥云绕屋宇,喜气盈门庭,老奴祝福王爷王妃,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多谢齐管家,更深露重,今日都早些休息吧。” “哎!王妃您歇着。”齐管家退下,宋颂含笑将门关上了。 屋内到处都贴着红喜字,床铺也是大红色的龙凤呈祥,枕头则绣着交颈的鸳鸯,桌子上放着两支鲜红的蜡烛,宋颂走过去拨了拨灯芯,然后把红色的罩子盖了上去,整个屋内的光线顿时都变成了淡淡的红。 他缓缓走过去,厉霄依然躺着一动不动,宋颂蹲下来帮他把鞋子脱了,有些费劲的把他的腿一起抱了上去,微微喘了口气。 他真没想到厉霄会喝这么多酒。 其实何止是他,就连今日敬酒的嘉宾都没想到。 养心殿内这会儿依然亮着灯,从王府回去的下人躬身站在皇帝面前,轻声汇报着:“王府的宾客们都散了,王爷今日一切都正常,没有发作,也没有吓到人,太师府那边的人都撤下了。” 今日是厉霄大婚的日子,前两日喜帖已经纷纷送了过去,但隐隐却有小道消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说厉霄万一把婚礼现场变成了人间地狱可怎么办,这去的人就都只能硬着头皮去,也都不敢携家带口。 于是今日一大早的,皇帝就去了王府给镇场子,这不,断断续续才来了许多宾客,也叫平王府里真真正正热闹了一回。 但去参加厉霄婚礼的人,皇帝还是得保证他们的安全,于是早早派了厉霄亲舅前去带兵守着,光院子里就驻扎了不少高手,以防意外发生。 皇帝已经两鬓花白,听了厉霄的婚礼圆满完成,才总算放下了心,道:“退下吧。” 一侧的总管急忙上前扶住他,道:“明日王爷还得带王妃来敬茶,您也得早点歇着了。” 皇帝看上去也挺高兴,他点头道:“霄儿今天开心坏了吧,喝成那样,朕瞧得出来,他是真喜欢那孩子。” “可不是么,我听说啊,前段日子他在府里发作,还是王妃安抚下来的呢。” “他能有人陪啊,朕也就放心了。”老皇帝笑着坐在床上,或许是因为难得开心,拉着老太监的手絮絮叨叨的不少厉霄小时候的事儿,老太监耐心的听着,一直等到他开始犯困,才将人扶上床躺下。 这厢,宋颂将身上的喜服脱下,换上了大红色的织金软衫,然后又过来看着一动不动的厉霄。他琢磨厉霄穿的这么齐整睡肯定不会舒服,于是上手来扒他的外套,但厉霄下半身重,上半身就更重,宋颂扯了半天没扯下来,还热出了一身的火儿,无奈之下,正准备放弃,却忽然被一只手扯了过去,他一个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趴在了厉霄身上。 厉霄的胸膛很硬,但也很有弹性,宋颂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前世厉霄洗澡时的场景,不过不是他故意偷看的,只是飘来荡去,一不小心看到的。 身下的男人抱着他,带着浓郁的酒气慢慢张开了眼睛,哑声道:“你在摸什么?” “……”我,摸了吗? 宋颂懵了一下,撑住他的胸口坐了起来,道:“你,你起来把衣服脱了再睡吧,我给你找个软和的里衣。” 他站起来去翻柜子,身后却忽然一片阴影,厉霄走路跟鬼似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把衣服抽出来,转过来看着厉霄,却陡然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宋颂心里一咯噔,人已经被他鸭在了床上,“殿下!” 厉霄轻笑:“干柴烈火,子孙满堂……怎么,想食言了?” “你,你喝醉了,生出来的子孙……不好。” 厉霄被他说的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手掌抚过宋颂细致的眉眼,反应有些迟钝的道:“为何,不好?” “我,我听说不好。” 宋颂的手又摸了摸肚子,这么久了,他估计上回播的种得发芽了,他不能让厉霄给他顶坏了。 他仗着厉霄脑子不清楚,义正言辞:“医书上说的,不好。” 他一边想,一边决定明天去医馆检查一下,这一世,他得健健康康的把小宝宝生下来。 厉霄不知道是不是信了他的话,除了反应迟钝了点儿之外,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醉了,他皱了皱眉,似乎也在为难,但终究是敌不过心里的想望,凑过来稳住了他的嘴唇,宋颂害怕他走火伤害了他肚子里的芽儿,被按着亲了一会儿,就把他推开:“睡吧,好不好,等您明天醒了酒,再,再补今日。” “颂儿……”厉霄却又将他抱住了,他在宋颂耳边低低的道:“朕终于碰到你了。” 您这样口无遮拦,真的能当上皇帝吗? 宋颂神情复杂的摸了摸他的头,却发现身上的人又没了动静。 厉霄倒是听话的很,见他说不好就真的不乱动了,宋颂的手指抚着他的长发,心里忽然发软,还有些发甜,甜完了又觉得有些内疚,到底是洞房花烛夜,自己这样……是不是过分了点儿? “殿下?”他喊了几声,就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因为厉霄就这样睡着了,就这样压着他,睡得一动不动,一吭不吭,只有温热而平稳的呼吸在他耳朵边儿,一下一下。 宋颂徒劳的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被压得没了脾气,太重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压爆了。 好在平王殿下也知道这样一直趴着不舒服,半途调整了个姿势,差点儿被压死的宋颂大口喘了一口气,当下撑起身子就准备窜出去,那双手却仿佛有了感应,一把又将他捞了过去,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心满意足的搂住了。 宋颂迷瞪到了下半夜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人还在厉霄怀里,不过对方身上的喜服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褪下了,人也已经醒了,正支着额头看着他。 宋颂揉了揉眼睛,困倦的张开眼睛看了他片刻,刚准备朝他怀里钻,就陡然被他给吻住了,昨晚没能得到甜头的男人直把他亲的大脑缺氧,才终于放开,低声道:“昨日太高兴,喝多了,怠慢颂儿了。” 宋颂微微喘息,道:“没,没有……挺好的。” 宋颂分外不适应这样的气氛,害怕他再也一遭,翻身准备起床,还没撩开床帏,就又给他搂了过去,男人将他拥在怀里,道:“你的礼尚往来呢?” 宋颂圆圆的眼睛跟他对视,终究是乖乖还了礼,也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厉霄立刻抵上了他的额头,鼻尖亲昵的蹭着他的,宋颂像只被捏在手里的小老鼠,别扭极了,他软声道:“殿下,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厉霄问:“你不喜欢?” “不是……” “你怕什么?”厉霄的唇一下下的啄着他的,安抚道:“只是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既然不会怀孕,为什么要这样呢?” “……”厉霄顿了一下,从善如流:“那就……做点儿能怀孕的?”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 第二十三章 敬茶 “起来吧,晚点还得去宫里敬茶。”宋颂从他怀里钻出来,一边吩咐下人去端醒酒汤,一边从衣柜里拿了常服过来伺候他穿,厉霄却完全不肯配合,还软绵绵的朝他怀里倒:“为夫头疼。” 宋颂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道:“那先不起了,喝了汤再睡一觉,好不好?” 反正皇上疼他,要是知道他头疼起不来没能去敬茶,应当也不会怪罪,宋颂正想着打发人过去,腰就又被他搂住了,厉霄的脸贴在他柔软的腹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宋颂只得道:“我让人去宫里传话,天冷路滑,我们晚会儿才能到,给你留出时间再眯缝一下?” 厉霄沉默的靠了他一会儿,等到醒酒汤送来,宋颂扶着他喝下,他才道:“罢了,还是起来吧。” 宋颂便来伺候他把衣服穿上,发觉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疑惑;“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厉霄移开视线,与他一起收拾妥当,便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昨日雪下了一天一夜,但官道却已经被扫的干干净净,马车轱辘前进,宋颂拿着手炉,撩开窗帘去看外面,冷风呼啸而过,不知从哪里卷起了碎碎的雪沫,正好糊了他一脸,也钻了他一脖子的风。 宋颂一个机灵缩回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明年肯定是个大丰收。” 厉霄颌首,道:“若是冷的厉害,本王也可以取暖。” 宋颂垂下睫毛,嗯了一声,又道:“晚上回来一起吃便炉吧,殿下可曾跟人一起吃过?” “未曾。” 他语气淡淡,宋颂后知后觉,厉霄十一岁中毒,哪怕是从军的时候,大家也是对他又敬又惧,最忠心的属下,也都担心会刺激到他。 而像便炉这样适合几个人热热闹闹围在一起吃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去,因为会破坏别人的兴致。 宋颂一笑,道:“以后我陪殿下一起吃,我做的便炉可好吃了,保管您吃了一回还想下回。” “好。”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皇帝和皇后已经在等着了,宋颂陪厉霄行礼之后挨个敬了茶,皇帝就道:“坐下吧,留下一起吃个便饭,晚些时候把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叫过来。” 宋颂刚进了皇家的门,今天肯定是得挨个认过来的,他点头答应了下来,陪老人家唠了一些家常。 这位宏仁皇帝素来是以仁慈著称的,他对妻儿都分外慈善,所有妻子之中,最喜欢的是前皇后,爱屋及乌,所有儿子之中,最喜欢的则是厉霄,当然了,宋颂觉得这也是因为厉霄小时候就十分聪慧讨喜的缘故,他坐在厉霄身畔,忍不住侧目去看对方。 他知道厉霄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丰神俊逸,跟神仙下凡似的,听说他八岁那年与宏仁皇帝一起见荆国人,连异国人都称赞他是‘龙凤之姿,天日可表’,可见长得好看的人是不分国界的,宋颂没忍住弯了弯嘴角,眼睛从他飞入鬓角的眉锋落在挺直的鼻梁,再到略略上翘的唇上,厉霄的唇峰生的有几分棱角,抿嘴的时候会带着几分肃杀之气,但宋颂知道它有多软。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厉霄忽然朝他看了过来,宋颂立刻收回视线,恰在这时,有人通报:“太子到——” 一个男子在门口跺了跺脚,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然后掀帘走入,含笑跟皇帝皇后拜了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父皇大安,母后大吉。” “好了。宏仁笑着道:“见过你皇嫂。” 太子转过来行礼:“大皇兄,大皇嫂。” 宋颂站起来还礼,厉霄则道:“一家人,不必见外。” 太子笑了笑,目光跟宋颂撞到了一起,微微愣了一下,坐在了对面。 这位太子殿下是三皇子,如今的秦皇后所生,他前面还有一个二公主,已经出嫁,他长得倒是与厉霄有几分相似,带着点儿宏仁皇帝身上的儒雅和良善,难怪外头的人都说他是一只肉兔,与厉霄比起来,面相确实柔和多了。 这时,皇帝忽然开口道:“霄儿,你皇祖母如今身子不好,天儿太冷,就不让她过来一起用膳了,你带颂儿去跟她说说话,稍后来宴珍殿见见其他人。” “儿臣遵命。” 宋颂告退跟厉霄一起出了那扇门,立刻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怎么太子一来,陛下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或许怕我拉三弟练手?” 宋颂扑哧一笑,道:“那到底是太子殿下,你怎么总是如此狂妄。” “太子怎么了,我以前也是太子。” 作为一个被废的太子,他居然能泰然说出这样的话,宋颂一时不知道该说他心态好,还是说他心太大,他拉住厉霄的手,道:“殿下……就算不是太子,也一样是人中龙凤。” 他隐隐觉得有些心疼,皇家争斗历来残酷,如厉霄这般陨落的龙凤在历史之中只多不少,当年的事情显然不简单,但前世他虽然在宫里漂泊很久,却并没有听说厉霄为自己报仇的事情……不,也不对,当年厉霄登基之后似乎活剐了辅国丞相与他的大儿子,秦家其他人则都被流放,莫非下毒之人是…… 宋颂想到皇后在皇帝面前那张温柔端庄的脸,心里微微一咯噔。 “颂儿在想什么?手突然冰凉?” “没。”宋颂回过神,道:“我在想,皇祖母知不知道你我成婚的事,我去了会不会吓到她?” 厉霄攥着他的手,温和道:“我的事皇祖母很清楚,还未成婚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喊我带你来见她了。” “皇祖母对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厉霄带着点儿安抚的道:“这所有的兄弟之中,皇祖母也是最疼我的。” 宋颂略有些羡慕道:“真好。” “日后,疼我的人,也都会疼颂儿的。” 宋颂眸子闪了闪,哪怕很克制,却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的期待来。 他们一路到了太液宫,却冷不防发现太后正在朝外走,老太后如今已经年逾七十,老眼昏花,腿脚各种毛病,瞧见厉霄一路走来还未看清,直到对方来到他面前喊了一声皇祖母,她才乍然回过神,忙不迭的道:“霄儿来看皇祖母啊,快,快进来,哀家正说要去昭阳殿见见新妇呢。“ “这是颂儿,宋国公家嫡长子,孙儿与您说过。” “来来来。”皇太后朝宋颂招手,把他唤到近前,目光在他精致的脸庞划过,又朝他下身打量,然后笑着道:“好孩子,霄儿好眼光,快进来,祖母这儿有好吃的。” 宋颂略有些尴尬的去看厉霄,后者弯了弯唇,抬步跟了上来。 宋颂是真的见识到了厉霄有多讨长辈喜欢了,面前的这位皇太后,如果不去看她身上华贵雍容的衣着和发饰,一定会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长辈,她命人端上做好的点心,又让人去拿了一早准备的礼物上来,笑眯眯的道:“霄儿跟我提前说过,祖母这儿女儿家的首饰不少,可男儿家用的就不多了,这不,哀家叫人给你端上来了一百两金子,待会儿别忘了拿走。” 厉霄道:“多谢皇祖母,颂儿最喜欢金子了。” 宋颂听罢,立刻瞪了厉霄一眼,有他这样说话的么? 皇太后却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这世上谁不喜欢金子?颂儿这么喜欢金子,日后肯定能给你赚很多金子回来,霄儿可有福了。” “皇祖母说的有理,颂儿的外祖父可是傅国商傅老员外,要论起赚钱的本事,他说第二,只怕无人敢称第一了。” 他们娘俩儿一唱一和,把宋颂捧的几乎上了天,宋颂除了傻乎乎赔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闲聊的时间过得很快,厉霄看了眼时间,告退后带着宋颂离开去宴珍殿。 皇太后一直亲自把他们送出门,忽然朝宋颂手里塞了样东西,笑道:“颂儿日后若无事,多多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好不好?” 宋颂急忙点头,道:“您好生照顾身子。” “哎,去吧。” 皇太后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被手下的嬷嬷扶着转回去坐下后,道:“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跟霄儿在一起,也算互相照应了。” “太后给了那么贵重的物品,那孩子……” “哀家年纪大了,眼花了,宫里头有些事呢,也没力气管了。”她说罢,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这有些人啊,就是贪心不足,你给了她甜头,她还想更甜的,霄儿是一座山,搬不动,移不走,她想要更多,就只能把他踩在脚下,踩平了,踩到他站不起来……” 她的手指指了指上头:“才能到那儿去。” 嬷嬷垂下眼睛,小声道:“从太师府那里得来消息,听说前段时间平王发疯,是因为一个从德州来的人。” 太后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她端起杯子,杯盖刮开茶沫,道:“皇帝太善良了,他看不懂霄儿。” “太后的意思……” “你说霄儿服吗?”太后说:“他凭什么要服?要是哀家,哀家也不服。” 外头,宋颂转过拐角,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然后立刻扯了一把厉霄:“这是……” “本王说过,祖母爱屋及乌,会喜欢颂儿的。”厉霄瞧了一眼,道:“此乃先帝特赐皇太后手令,见此令如见先帝与皇太后亲临,哪怕是父皇想要你小命,见了此令也会放你一马,以后你出入宫禁,更不在话下。” 宋颂忍不住惊喜:“那你以后再乱说话,就不怕被砍头了!” “……”厉霄没吭声。 宋颂又道:“皇祖母为何给我这个?” “因为颂儿讨喜。” 宋颂第一次受到长辈如此关爱,心里顿时暖融融的,他抱着手炉,美滋滋道:“难怪有人说我是骥尾之蝇,我只要抓着殿下的衣角,连天上的太阳都能摸上一摸了。” 厉霄侧目,眯了眯眼睛,道:“何人说你是骥尾之蝇?” “开玩笑的。”宋颂一笑,厉霄却当了真,他盯了宋颂片刻,眸子里隐约有什么在浮沉,就在宋颂以为他又要犯病的时候,他忽然转过了脸,扯着宋颂的手继续朝前走去。 然后,有声音轻轻入了宋颂的耳朵: “颂儿是天纱云锦,凡人不配见,更不配知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受:什么是天纱云锦? 攻:……你憋说话。 第二十四章 神医 宋颂没跟王爷结过婚,也不知道跟厉霄结婚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排场。宏仁皇帝总共有五子三女,除了一个远嫁他国联姻的四公主之外,其余留在京城里的几乎全部都来跟他见礼了。 这里头六皇子和七皇子都还未满弱冠,未曾出门建府,八公主为皇后所出,才十二三岁,乖乖巧巧的坐在桌前,十分娴静。 宋颂忍不住多留意了一点儿皇后和太子,皇后笑得滴水不漏,太子殿下也是传说之中的那般宅心仁厚,长得温润,说话也很温润,宋颂前世被宋歌坑了一回,见到这样披着羊皮的人就觉得人家人面兽心,心里暗暗犯嘀咕。 从皇宫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雪都还在房顶树梢堆着,没来得及化,宋颂跟着厉霄上了马车,听他道:“老五性格刚烈,跟我一起在军营做事,老六脑子好使,前段时间跟父皇申请去大理寺帮忙查案了,老七年纪还小,他母妃去的早,小时候跟我一起养在母后膝下,明日估计就会来找你玩了。” 他三言两语概括了弟弟们的秉性,宋颂一一记下,道:“那咱们关系如何?” “老五的母妃跟秦皇后走的比较近,与我们没那么亲近,但他心肠不坏,是根直肠子,很重感情。” 他并没有在跟皇后的关系上面隐瞒宋颂,宋颂心里隐隐有了数,忍不住道:“太子殿下为人如何?” 厉霄淡淡道:“太子宅心仁厚,古道热肠,与传言之中一般无二。” 宋颂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他提起太子的时候跟其他兄弟有些不一样,不过厉霄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他便没有多问,轻轻握住了厉霄的手。 后者看他,宋颂便对他微微一笑,厉霄见状,直接凑过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宋颂:“……” 他把自己的手收回,扭过了脸。 回到了王府,厉霄去书房处理军务,齐管家则抬着一箱子账目过来了,他给宋颂行了个礼,恭敬道:“这里头都是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有平日人情往来的账本,京城铺子和城外庄子的账目也已经通知下去,晚点儿就能交上来,除此之外,奴才还专门清点了王妃的嫁礼,劳王妃过目。” 齐管家是个精明人,如今厉霄对宋颂的好所有人是都看在眼里了,日后他就是府里头说一不二的‘主母’,等宋颂亲自找他要府里管事的权利,倒不如自己趁早交出来,还能在王妃面前留个好印象。 宋颂瞧了瞧他身后的箱子,道:“这么多,我得看到猴年马月去。” “王妃不用着急,慢慢来,好运这孩子也是个机灵的,您要是有什么差遣,招呼他一声就行。” 宋颂也没客气,道:“我初来乍到,日后肯定还有仰仗齐管家的地方,还望不吝赐教。” “王妃这说的哪里话,老奴自然鞍前马后为您效劳。” 厉霄常年忙于军务,府里的大小事务几乎全部都是齐管家一手操办的,宋颂信他归信他,但他如今既然抱了厉霄的金大腿,自然也得帮他做些实事儿,实际收支多少他还是得心里有个底才行的。 不过这一箱子账目,也不急于一时,宋颂先搞清楚了库房的物资,眼看天色快暗了,便去厨房炖了汤准备跟厉霄一起吃便炉,哪知他这边汤还没炖好,就有人过来对他讲:“军营有点事,王爷先过去了。”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过去?” “这奴才就不清楚了。” 宋颂也没为难人家,他失去了炖汤的兴趣,让厨房随便弄了点儿吃了就睡了,厉霄第二天还没回来,宋颂左右无事,便将齐管家喊了过来:“咱们府里,是不是有一个专门给王爷看病的神医?” “正是,他之前出门游历了一个月,说要给王爷采药,前两日才刚刚回来,王妃可是身体不适?”齐管家一脸担心,宋颂忙摇了摇头,道:“此人可值得信任?” “王爷身边都是可信之人。” 齐管家给了保证,宋颂放下了心,道:“劳烦齐管家把他请来,给我诊个脉。” 齐管家领命前去,好大一会儿才扯着一个打着哈欠的男子走进来,他半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懒洋洋的跟宋颂见了礼:“草民纪瀛,见过王妃。” 宋颂见他始终眼睛眯缝着,心思好像还留在床上,忍不住惊奇,琢磨他这么无礼,居然还能活那么久,他有礼道:“不必多礼,有劳神医了。” 他温和的话终于叫纪瀛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他就看的眼睛一直,想起齐管家跟他说的上回宋颂瞎猫碰上死耗子安抚了发疯的厉霄,暗道难怪,原来厉霄也是个见色眼开的人。 他在桌前坐下,看向宋颂伸过来的手腕,刚要伸手,突然被齐管家踢了一下椅子,于是取了个手帕搭上去,诊了片刻,略有些古怪的看了宋颂一眼,在宋颂期待的眼神里,他道:“王妃身体有些湿寒之气,不过不打紧,平日里多吃些祛湿驱寒的,注意不要冻着,晚上热水泡脚,不成大碍的。” 他收回手,连手帕一起,拍拍屁股就准备走,宋颂忙问:“就没其他的了?” 纪瀛道:“王妃乃天选之子,必定福泽绵长,不必忧虑。” 这是变着法的嘲笑他杞人忧天呢,宋颂也没在意,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再确定道:“当真没有其他了?” 纪瀛轻笑了一声,他虽然住在王府,但却并未卖给王府,平日里给别人看诊诊金都逾千金,就这还得看他愿不愿意医,如今这个宋颂倒是好,刚进府就迫不及待的把资源利用起来,赶紧喊他来给自己看诊,不付钱,还不信他,他道:“王妃若是不信,大可去城外医馆瞧瞧。” “先生,先生留步。“宋颂喊住他,将身侧人屏退,走到纪瀛身后道:“先生方才拿手帕遮着,会不会有漏看的?” 纪瀛道:“有些脉,在下不用诊,光看面色就能看出,王妃脸色红润,可见十分康健。不过,您若是有什么忧虑,不妨直说,在下还得回去补眠。” “我……我想看看我有没有喜脉。” 纪瀛浑身微微一震,他扭头来看宋颂,后者眼神清澈而隐含期待,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他也有些尴尬,道:“若先生确定没有,那,那就当是我多想了,” 宋颂转身,却又被他喊住:“你,你等等……” 宋颂立刻转过来,纪瀛咳了咳,道:“再,再诊一遍。” 宋颂急忙坐下来,乖乖把手伸了过来,纪瀛看着他的表情,把王府多了一个疯子的想法打出去,认认真真的覆上他的手腕,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宋颂,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不确定。 “王妃的脉搏……比寻常男子虚弱了一些。”他皱着眉,再次对上他澄澈的眼睛,终究是确定了王府除了一个疯子之外,还多了个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疯王给吓的,他收回手,道:“王妃近日可是出现过什么幻觉?” 宋颂摇头。 “可有过头疼?” 再次摇头。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能有喜脉的?” 宋颂意识到了他的意思,一时有些失望,更多的还是尴尬,他弱弱收回手,小声道:“真没有啊?” “……”纪瀛忍无可忍,但又怕自己发脾气把他吓的更傻,他温温和和的道:“放心,除非太阳从西边儿出来,您不会有喜脉的,乖。” 宋颂听他这么一讲,立刻新奇道:“那我若是有了怎么办?” 老天有眼,让这疯疯傻傻凑了一对儿,纪瀛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道:“您若是有了,我就给这孩子当儿子,叫您一声爷爷,好不好?” 宋颂想到他进门目中无人的表情,眼珠一转,道:“那我不信,你得给我签字画押。” “你这小傻……小可爱。”纪瀛一脸医者父母心,他取了纸笔,龙飞凤舞的写了字,道:“我给你签字画押,您呀,好好吃饭,乖乖养脑子,要听话,知道吗?” 宋颂把字据收起来,一脸乖巧道:“哦。” 作者有话要说: 傻傻:王爷,今晚…… 疯疯:? 这就又想到我了? 第二十五章 变脸 纪瀛迈出门槛儿,迎面遇到齐管家,便道:“你们王妃,平日可有什么异常?” 齐管家仔细回忆,不解道:“先生的意思是……?” “行为言语上,比如,有没有说过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那倒没有,王妃知书达理,对下人也是极好的。” 纪瀛一脸微妙,道:“正常男子哪个会觉得自己有喜脉?” “……”齐管家哑巴了。他道:“这,这,王妃留你是……” “当时你说王妃专门跑去安抚犯病的王爷我就觉得奇怪,两个人又没认识太久,哪来的什么情深意重?如今看来,那根本是傻大胆儿,也亏得他运气好,下回再有这事儿你可得看着点儿,别一不小心赔了王妃,自己命也没了。” 齐管家连连点头,他明白纪瀛的意思,下回傻王妃再在王爷犯病的时候冲上去,那肯定是要拦着的,不然王爷失手把他杀了,醒悟过来肯定又得发疯。 宋颂收好了字据,心情却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明明前世他的身体那么差,一次就怀上了,这次身体养好了,反而没影儿了,那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出在他身上,必然是厉霄…… 厉霄最近身体不好吗?难道跟上回发疯有关?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心情开始有些沮丧,他以为怀上了孩子,一直担心跟厉霄亲密会弄伤小家伙,如今听了纪瀛的话才发现这段时间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今天出了太阳,化掉的雪水从屋檐上面滴落,宋颂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索性起身去内室午睡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有过的接触,这次来王府,宋颂远比上次更为放松,一觉醒来浑身都懒洋洋的,他放任自己像猪一样赖了会儿床,撩开床帏爬起来,齐好运就赶紧叫人端上热水,湿了手巾递给他:“方才七皇子过来看您了,还带了一些零嘴儿和小礼物。” 厉霄还真挺了解这个七皇弟。 宋颂忙问:“人走了吗?” “听说您午睡,就把东西放下离开了。” 宋颂走出去,将桌子上老七带来的东西拆开,发现里头有一些肉干和糖糕,糖糕还温着,可见是专门买了热的来的,宋颂忍俊不禁,道:“老七还真跟个小孩儿似的。” 他忽然有些羡慕皇家的兄弟情了,反正怎么着都比宋家要好的多,那肉干是京城有名的季大娘家的,一拆开齐好运就盯着瞧个不停,宋颂便留下来了一些,其余的递给了身边几个伺候的,道:“拿去分吃了吧,糖糕记得热一下,现在天儿冷,别着凉。” “多谢王妃!” 齐好运一个健步过来,宋颂却又嘱咐道:“留意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跟我通报一声。” “哎!”有吃的,说什么听什么,宋颂笑着把零嘴包递过去,齐好运一转身,身边儿几个嘴馋的丫头立刻都跟着跑了。 宋颂则起身去了厨房,剁了些排骨炖上了汤,又命人去将炉子抬到湖心的暖亭里,准备厉霄回来一起吃便炉。 厉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齐管家立刻迎了上去,“王爷回来了。” 他接过厉霄手里的佩剑,听他问道:“王妃可在主屋?” “说要吃便炉,在厨房炖汤呢。” 厉霄眼神划过一抹柔和,“他倒是喜欢做汤。” 察觉齐管家言辞闪烁,他停下脚步,道:“怎么了?” “这……老奴说了,王爷可别动怒。” “说来听听。” “王妃今日把纪神医喊过去诊脉了……”他观察厉霄的脸色,后者神色未变,眼神却玩味了起来:“然后?” “然后,纪神医说……咱们王妃这儿,不太好。” 厉霄道:“怎么说?” 确定王爷真没受刺激,齐管家才道:“他跟纪神医问,自己是不是有喜脉……那,那肯定没有的事儿啊,纪神医就说等您回来跟您说一声,就,您别不小心吓着王妃了,现在看着就不太妙,王爷,您……您也别太担心了,看王妃平时也挺机灵的,有可能是因为太爱慕您,才会有这种幻想。” 厉霄点了点头,忽然没忍住轻笑出声,转身飞快的朝主屋去了。 齐管家呆呆站在原地,这都有多久没见王爷被逗乐了,他愣了两秒,喃喃自语:“王爷……不担心王妃么?” 厨房里,齐好运一路跑了过来:“王爷回来了!已经回主屋去了!” 宋颂心中一喜,拿着刀咬了咬嘴唇,一侧的大厨见状,笑道:“王妃先去陪王爷,剩下的小的来。” “麻烦切成薄片,骨汤帮我盛到小锅里,连那边洗好的蔬菜一起端过来。” “王妃慢走。” 宋颂擦干净手,命人拿着厨房里热好的糖糕,一路回了主屋,探头没找到人,于是接过糖糕,顺便将桌子上的肉干一起,端着去了书房。 厉霄坐在桌子后面聚精会神,宋颂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喊了一声:“殿下?” 厉霄侧头看他,宋颂浅笑着走过去,眼神带着几分讨好道:“老七今天过来带了糖糕,专门儿给您留着的,尝一口?” 那糖糕见了热气,软糯的好像要化了,他用勺子压下来一些,朝厉霄嘴边儿送,后者张嘴含住,道:“他就爱这些甜食,你若喜欢,吩咐好运天天去买。” “殿下觉得好吃么?” “还行。”厉霄垂眸翻页,宋颂拿着勺子,又压下来点儿,一边看着厉霄,一边吃了一口,厉霄不理他,他也不好干巴巴站着,只好没话找话:“我熬了骨汤准备吃便炉,殿下爱辣,稍后放些辣椒进去,吃完了喝点汤,肯定热腾腾的。” “好。” 他说那么多,厉霄就给了这么一个字,宋颂站了片刻,又道:“王爷昨晚就去了军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军营里走水了,好在没有出现太大伤亡,颂儿不必担忧。” “好好的怎么会走水,会不会……” 厉霄伸手,宋颂立刻握住,顺势被他拉到腿上坐着,嘴唇被他用手指碰了一下,男人低声问:“想要本王亲亲?” “啊,不,不是……” “那就是不想?” “……”宋颂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转而想到自己的来意,红着脸道:“也,也不是不想……” 厉霄一笑,低头过来吻他,宋颂微微仰起头朝他贴近,却在双唇快碰到的时候,男人忽然一顿。 宋颂:“?” 他主动抓着厉霄的衣服又把唇送近一分,厉霄却按着他的肩膀退了回去,宋颂抿了抿嘴,只好把脖子缩回来,呐呐道:“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颂儿今日……”厉霄观察着他,慢吞吞的道:“为何又热情了?” 第二十六章 交兵 宋颂说不出话。 他不好意思再看厉霄的眼睛, 按着他的腿下去,道:“我去看看炉子,晚点叫人来喊你。” 厉霄放开他的肩膀, 目光凝望着他的身影走出去, 才缓缓收回视线,他移开桌子上的文件,那下方赫然压着一个白衣人,虽未曾画脸, 可身段却十分纤瘦风流,从那水墨的笔法来看,竟像只幽灵一样轻飘飘的, 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跃下来。 厉霄提笔, 轻轻在那空白的脸上添了几笔,收手之时, 之间画上人眉目如画,言笑晏晏,竟有几分不食烟火的美感。 男人修长的手指抚上去, 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室内:“你也回来了……” 湖心亭四周围着厚重的帘子, 一丝风也泄不进来,宋颂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掀开一角帘子,然后将便炉里面塞上了柴火, 望着里头的火光发呆, 他实在太想那个孩子了,当时眼睁睁看着他在火里被烧成灰炭,宋颂瞬间就崩溃了。 他离开了皇宫, 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飘了多久,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然后有了意识,就是被宋时扯头发那一次。 宋颂叹了口气,他心里有些担心孩子会不会再也不来了,若早知如此,当时还不如不跟着厉霄回来呢…… 耳边传来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下人把骨汤以及准备涮的蔬菜和肉片一起端了过来,宋颂又让人去叫了一声厉霄,然后亲手温了一壶清酒。 “殿下。”一见对方进来,宋颂就站了起来,走过去帮他把披风拿下来,他道:“殿下可有什么忌口的?” “没什么忌口的,倒是有特别爱吃的。” “爱吃什么?” 厉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宋颂顿时又被自己的脑补闹了个大红脸,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却终究抵不过那股不好意思,随厉霄一起坐在了便炉前,把肉片放了进去,道:“厨房里的师傅刀工很好,肉切得薄,熟的很快。” 厉霄面前的碗里放着宋颂亲手做的蘸酱,他看了一眼,道:“颂儿在吃上倒是很讲究,少有人会用骨汤吃便炉。” 所谓便炉,吃的就是个方便,大多行军打仗的路上,都会弄一壶清水倒进锅里,随便加点盐巴,把想吃的蔬菜扔进去煮煮捞出来,有些普通人家若是懒得做饭,尤其是这种天气,也会挤在一起吃便炉,那就是吃个热闹。 到了宋颂这儿,居然还专门花了几个时辰炖汤,可以说吃的很花哨了。 “我外祖父喜欢吃。”宋颂用漏勺把煮的差不多的肉片捞出来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道:“我耳濡目染,也就记得一些。” 傅国商的确是传说中最会吃的人物,任何菜都能做出花样来,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福香楼的口碑远远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但是因为当年的招牌已经打出去,生意还是十分红火,乾京作为著名的繁华之地,慕名去吃的人也很多。 厉霄尝了一口被骨汤煮过的肉片,肥瘦均匀的口感让他频频点头:“味道的确不错,就是麻烦了些,以后再想吃,交给厨房里的师傅,让他做就好,不要再自己忙活了。” “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不就是为了吃么?在这上面花些时间不算麻烦。” 厉霄看向他,宋颂正在朝里面放菜,见状道:“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厉霄吞咽着口中的食物,若有所思道:“颂儿说的极是。” 宋颂连连点头,道:“这也是我外祖父说的,他说人间的其他东西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只有吃到嘴里的,才是真正自己的。” 他将蔬菜也一起放到厉霄碗里,因为忙着烫菜和烧火,额头都隐隐出了汗珠儿,直到厉霄开口:“叫个人进来伺候。” “别了,这粗柴放进去可以烧很久,喊个人进来怪不自在。” “颂儿应当习惯被人伺候才行。”厉霄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涌出来一些什么,宋颂抿了抿嘴,缩回手道:“我不是不习惯,就是……想跟殿下两个人多呆一会儿。” 厉霄心跳慢了半拍,他沉默的将碗放了下来,将口中食物吞咽后,道:“你歇一下,换本王伺候你。” 宋颂一愣,就见他抬手抓了一把青菜丢了进去,然后拿漏勺压了压,行动之间虽然大刀阔斧,却分明不像是拿着勺子对着锅,倒像是拿着长剑对着敌人。 他笑了一声,厉霄道:“怎么?莫非这烫菜还需要什么技巧?” “那倒没有。”宋颂端起碗接过他捞出来的烫好的蔬菜,扬唇道:“殿下要是觉得咱们自己做这个麻烦,要不在京城弄一家便炉店,到时候再想吃,直接去店里就好了。” “少有人会专门过去吃便炉这样的东西。” “咱们这个是殿堂级便炉,值得一吃。”宋颂一脸期待和自信,厉霄舍不得打击他,温和道:“那就依颂儿。” 两个人吃便炉吃的微微冒汗,宋颂吃不惯辣,频繁喝水,厉霄见状,道:“下回不要放辣了。” “其实好吃的,我会慢慢跟上殿下的口味。”宋颂辣的吸气,漆黑的眼珠湿漉漉的,脸颊被热气蒸的绯红,他吃的很慢,但神情之中却带着一抹雀跃,显然是真的喜欢。 “明日叫人再重新打一口锅,中间隔开,可以放两种汤,下回颂儿就不用再勉强自己吃辣了。” 宋颂张着嘴吸气,粉嫩的舌尖若隐若现,他想了片刻,眼睛噌的一亮:“就按殿下说的办!” 吃罢饭,宋颂把透气的帘子放下来,然后在暖呼呼的亭子内旋身躺在了软榻上,软乎乎道:“休息一会儿再回去。” 说完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厉霄面前好像太过随意了,于是又坐起来,道:“殿下要回去了么?” “休息一会儿也好。”厉霄在他身边坐下,道:“想躺就躺,想睡就睡,本王守着你。“ 宋颂的心一下下的砸着胸腔,他慢慢躺下去,枕在下面看着坐在他身侧的厉霄,忍不住拿手去拉他:“殿下,要不要躺一会儿?” 厉霄单手撑在塌上,弯身朝他欺近,宋颂看着他俊美的脸,情不自禁把后脑勺离开枕头,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形状优美的唇,他舔了舔嘴唇,唇瓣开启发出轻微的声响,肩膀却忽然一沉,厉霄又把他按了回来:“颂儿今日有些不一样。” “哪儿,哪儿不一样?”宋颂只能乖乖躺好,眼巴巴的望着他。 厉霄收回手,思考道:“颂儿可是有所求?” 宋颂一笑,道:“怎么会,跟殿下成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当然不满足!他想要宝宝!要宝宝!! 但他又不敢让厉霄发现,毕竟前段时间他一直在拒绝厉霄,太明显了怕会惹他生气。厉霄瞥见他笑容下面隐隐的委屈,又将脸别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扬着唇一本正经道:“本王尊重颂儿,不想惹颂儿不自在,既然不喜欢干柴烈火,那就依颂儿,相敬如宾也挺好。” 宋颂没吭声。 厉霄又转过来,皱眉道:“为夫可是说错了话?” “%……没,多谢王爷如此体谅我。” 他自己前两天才说过的话,怎么也不好那么快推翻,宋颂只能认栽,他在暖亭里躺不下去,道:“我们回去睡吧。” “好。”厉霄取过斗篷给他披上,然后将手炉递到他手里,道:“走吧。” 如今冬夜里头天黑的很快,一出暖亭就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宋颂缩了缩脖子,看着他风衣微扬,率先走在了前头,只好抱着手炉跟在他身侧。 前头的小厮提着灯笼,带着他们走回主屋,宋颂放下手炉,把披风解下来,厉霄便伸手接过,顺便给他挂在了屏风上,道:“早些休息,本王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宋颂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之前要问的事:“大营怎么会突然走水,此事可有蹊跷?” “却有些蹊跷。”厉霄道:“不过还好,未有伤亡,外头的事不必担忧,自有本王处理,你好好养身子,打理好内府就好。” “我就这点儿用啊?” 宋颂希望他能再说出些流氓话,比如‘要你当然是为了生宝宝啦’类似的,但他话头抛出去,厉霄却没接,他道:“你能治本王的病,已经是大用了。” 谁要治你的病,我要给你生孩子! 宋颂被他牵着来到床前,皱着眉道:“这么冷的天,就别忙那么晚了吧?我怕殿下冻坏了。” “有颂儿在,本王会好好保重身体的。” 不生宝宝保重身体有什么用啊……宋颂软声道:“那好吧。” 目送厉霄走出去,宋颂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到了床上,他翻了个身,微微叹了口气。厉霄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男人轻手轻脚的上了床,伸手将人搂在怀里,宋颂毫无所觉的翻身朝他温暖的怀里蹭了过来。 他睡着的时候像只猫,厉霄的手指蹭了蹭他嫩嫩的脸,对于他渐渐养好的身子有些满意。 第二日两人相拥着醒来,宋颂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对方俊美的脸,厉霄还在睡着,呼吸平稳,眉目之间的肃杀之气也都淡了许多,宋颂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把肩膀露了出来。 外面虽然冷,但屋内却烧着地龙,故而床帏之内也有热气,但即使如此,这种天气露肩膀还是稍微凉了一点儿,宋颂故意大力动了一下,厉霄睫毛一闪,他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男人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肩膀,顺着肩膀上去,是纤细的脖颈和让人心动的脸。 宋颂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手指有些粗糙,覆着薄茧,他心里一喜,蓦然张开眼睛:“殿下……” 肩膀上的手下滑,厉霄将他扯下去的领子给他拉上来,道:“颂儿可是觉得热了?” “没。”宋颂垂下脑袋,道:“可能,是殿下睡着了给我扯下来的……” “为夫僭越了。”厉霄揉了揉额头,道:“要不这样,从今晚起我去睡书房,反……” “不要!” “嗯?” “我,我冷……”宋颂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道:“纪先生说我身体有寒气,要殿下暖着才能睡着。” 厉霄问:“纪先生说的?” “对呀。” “纪先生说你身体里有寒气,还说,要我暖着才能睡着?” “……”为什么现在厉霄开始逐字逐句对他挑三拣四了,宋颂扬起小半张脸看他,道:“后面一句,是我说的。” 厉霄双手把他拥紧,道:“那就再暖一会儿。” 今日回门,虽然宋家已经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但规矩还得守,厉霄抱了他一会儿,就将他劝了起来,宋颂乖乖起床,对厉霄道:“我想挑个大丫鬟跟着。” 厉霄没有问为什么,直接道:“可有人选?” “我瞧着一直忙进忙出的金香就不错。” 厉霄一笑,任由他给自己系着腰带,道:“你倒是眼光好,那是早年跟着仇姑姑一起伺候过母后的丫头,对本王也是忠心耿耿,一直负责主屋的衣食起居。” 宋颂点头,道:“宫里头出来的,肯定是个懂事的。” 两人收拾妥当,厉霄将人喊过来吩咐下去,金香立刻明白过来:“承蒙王妃青睐,奴婢一定好好伺候。” 厉霄亲自把他送到了宋家,将他从马车上抱下来,对他道:“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宋颂点头,与国公府一家目送他远去,一行人转身进了屋内。宋时到底年轻,伤势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时半会儿活动却还是不便于,进门就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宋颂,宋颂身边的金香走出来,把礼物一一分发,道:“这些是王妃的心意,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谢恩了。” 周围人纷纷看向宋颂,后面的那一句,加的怎么那么让人膈应。 宋颂淡淡一笑,与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一旁的宋时忽然站起来把他送的东西给摔在了地上,他冷笑道:“抱了根儿金枝,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谁稀罕你的礼物,你要是有本事,就一辈子别进这个家。” 宋颂神色未变,平静的端起一侧的茶杯,金香立刻冷道:“五公子若是这么没规矩,只怕要惹王妃生气了。” “他生气,他……”宋时的肩膀忽然被按了下去,宋歌上前笑道:“小弟不懂事,还望王妃不要见怪。” 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女孩儿也用不满的眼神看宋颂,宋颂道:“都是自家人,见什么怪。” 他扭头看向宋时,意味深长道:“五弟养了这么久的伤,有点儿脾气是难免的,我怎会跟他计较这点儿事儿?” “你……”他不提还好,一提宋时就气的浑身冒火,也不想想,他身上的伤都是拜谁所赐!宋夫人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宋国公挥手打断了厅内箭弩拔张的气氛,对宋颂道:“既然回门,就去祠堂看看你母亲吧。” 提到傅香,宋颂的笑意略略收敛,周围忽然冒出一声轻笑:“再嚣张,还不是没了母亲。” 这话仿佛在宋颂的心口扎了一根针,他扭头看去,发现那是宋夫人的六女儿,才十二三岁,生的倒是有几分姿色,可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不怀好意,宋国公喊了一声:“珍儿,不得无礼。” 宋珍撇了撇嘴,却见宋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她,秦氏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呵斥道:“宋颂,你干什么?!” 宋颂侧头,金香陡然上前一步,冷道:“前皇后在世时便规矩极大,如今来一遭国公府,看来是免不得要教一番什么是规矩了。” 她提到了前皇后,秦氏的眼睛里顿时划过一抹惊慌,那边,宋珍已经被拖了出来,她脸上只见恼怒不见畏惧,“怎么,难不成你还敢打我?!” 她刚说完,金香就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抽了上去,她顶着火辣辣的脸,惊怒的望向她:“你敢,你竟然敢……” 秦氏也大怒上前,却被一柄剑架上了脖子,她停下脚步,目光略过身侧的白岩看向宋颂:“放了珍儿,宋颂,你敢打她,你疯了吗?” 她刚说完,金香又一巴掌抽在了宋珍的脸上,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十分紧绷,宋珍瞪圆了眼睛,尖叫:“母亲——” “啪!”金香一直打到她眼泪汪汪,不敢说话,才开口道:“你这样的丫头,我见的多了,今日王妃代为管教,也是为了你日后出嫁不辱门庭。” 她说罢,又看了一眼宋时,轻笑道:“还有这位小公子,日后若是想出将入仕,还是得跟二公子多多学习一番才行,可别哪日祸从口出,给国公府惹了杀身之祸。” 她眼神锋利,陡然与宋国公对在一起,竟叫他心头狠狠一跳,屋内一片寂静,秦氏看着金香纤瘦的身影,恍惚之间仿佛见到了自己进宫看姐姐,因为出言不逊被前皇后身边的仇姑姑按在地上责打的那一幕。 那时的秦青荷还只是贵妃,在威严的皇后面前,也只能跪在一侧,眼睁睁看着她被掌嘴,等到妹妹被罚完,她甚至还温声恭送皇后离开。 这一瞬间,金香身上仿佛糅杂了仇姑姑与前皇后两个人的影子,气势逼人,竟让秦氏一时之间打了个寒颤。 宋珍手指发抖的捂着自己的脸跪在地上,眼泪不停的朝外涌。 宋颂终于动了,他站起来,金香立刻收敛气势,安静的退到了他身边,只见他缓缓走到宋珍身边,宋珍吓的浑身发抖:“大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拿姨娘胡说,你,你饶了我吧呜呜……” “姨娘?” 她猝然想起傅香的身份,忙改口:“母亲,是母亲!” 宋颂温和的将她扶起来,柔声道:“今日为兄罚你,也是为了你好,说我一句不打紧,若是哪日出去不慎惹了其他贵人,可就不只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他虚情假意的安抚,宋珍却只有哭着答应的份儿。 等到宋颂去祠堂拜母亲,厅内的气氛才陡然恢复,宋珍立刻坐在地上开始痛哭,屋内瞬间乱成一团。 宋国公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闹剧,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儿女们个个都这样不懂事,明明当年傅香和老太君在时还不是这样的。 他是个很容易杞人忧天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明知道宋夫人的外甥是太子的情况下还拿宋颂去巴结厉霄了,在他看来,巴结太子不重要,毕竟有秦氏在,太子得势国公府也不会有损失,但是一旦厉霄得势,那国公府可能会跟着遭殃。 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把宋颂捧到了高处。但今日金香的话也的确一针见血,自己的儿女们各个都毫无规矩,跟秦氏一样嚣张跋扈又善妒,真的不会为家里惹来祸端吗? 从祠堂走出来之后,宋颂看向金香,道:“你与秦氏,可是有什么旧怨?” 金香道:“王妃可知前段时间王爷缘何发疯?” 这事宋颂也曾想过,他低声道:“前皇后?” 金香立刻点头,道:“王妃果然聪慧。秦相之子秦宁秦将军,当年是左卫的御林军统领,他曾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来自德州,后来因为犯了错事退隐回乡,上回殿下命人找来的人,就是德州来的。” 秦宁是秦皇后的大弟,也是宋夫人的二兄,如果说当年前皇后之死的确与秦皇后有关,那作为左卫的御林军首领,秦宁必然会是帮凶,宋颂回想那被活剐的一对父子,心里陡然清明。 难怪那日厉霄疯成那样,想是那位德州人士透露了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个人,是会咬定前皇后是厉霄杀的呢,还是……把一切坦白了? 他脑子里短暂乱了一瞬,再看向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就有些感慨:“你与仇姑姑……” “她与我如亲母女。”金香闪动睫毛眨去眼中水雾,宋颂便没有再说话。 听说仇姑姑与前皇后自幼一起长大,是她的陪嫁丫鬟,关系如亲姊妹,前皇后去世不久,仇姑姑也病逝去了,难怪方才金香气势大杀四方,估计是这些年憋的狠了。 抬眼见到前方下人,又整理思路,对白岩道:“这两日你派人盯着宋时。” 晚些时候,厉霄来接宋颂回去,两人坐在马车里,宋颂把金香的事跟厉霄说了,隐瞒了关于前皇后的部分,因为怕厉霄会受刺激。 厉霄点头,道:“金香可以放心用,白岩也是忠心之人。” “宋时素来疼爱宋珍这个妹妹,我猜他不会善罢甘休。” 厉霄思索片刻,忽然一笑,道:“颂儿可知本王今日上朝经历了什么?” 宋颂疑惑,厉霄便娓娓道来。 前两日军营走水,虽然厉霄及时赶到没有死伤,但因为大营被毁了一些,兵卫们居住的地方也就减少了,于是便有人趁机向厉霄要兵,说可以代为照顾,这件事起头的,是城防营东卫首领付昭。 宋颂心里微微一沉,心知这是有人在借机拿掉厉霄的兵力,他问:“殿下是如何做的?” “既然他愿意为我养兵,这样的好事,我为何不答应?” 宋颂愕然道:“你就不怕……” “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一路出了皇城,渐渐来到了城外驻扎的军营,厉霄伸手把他抱了下来,宋颂跟着他一路走过去,沿途不少人都在跟他们打招呼,渐渐到了一个房子前,厉霄忽然让他停下脚步,只听里头有人道:“王爷这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前段时间新收进来的那些笨蛋除了会吃还会什么?如今营地都被烧了,要我说,把他们都赶走,这样不就够住了?” “王爷用兵如神……招收这些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养这么多猪能有什么道理?!” 宋颂听了几耳朵,心里陡然恍然,厉霄的手指覆在他的唇上,温声道:“别吓到他们。” 宋颂顿时失笑,他发现厉霄不发疯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瞧瞧,哪有下级偷偷说长官坏话,长官还怕自己吓到他们的。 他乖乖被拉走,白岩的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变幻。 宋颂又被厉霄拉到了一个地方,宽大的校场内,他看到了一群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们几乎个个都有泰山压顶的气势,足足百十人,宋颂看的愕然无比:“这,这是……” “这是本王前段时间收的一支兵。” 难怪那两个副官要偷偷说他坏话,这些人大冬天的居然也没穿多少衣服,每个人都有一身肥膘,锻炼的时候声如洪钟,还有人时不时累到瘫倒在地。 宋颂却瞬间想到了前世,所谓疯王养疯兵,厉霄手下有一队兵,叫‘饕餮’,他一开始收纳的时候,挑选的就是一切天生力大无穷,骨骼强壮之人,后来经过一番训练之后,这群人更是凶神恶煞,浑身的额脂肪几乎都能当天生护甲,上了战场无往不利,犹如饕餮一般凶残说各个嗜血成性,犹如魔鬼降世。 原来,这些人便是‘饕餮’的雏形吗? 宋颂忍不住道:“殿下可是看中了他们天生神力?” “你漏了重点。”厉霄说:“这次交兵,是因为他们能吃。” “……”饶是宋颂,一时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厉霄拉住他的手,道:“这群人吃的太多,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本王自掏腰包贴补军用,如今营帐被烧,你说是不是好事?” 宋颂张大嘴巴,好半天才道:“莫非殿下,早已知道有人会……” 对呀,大营晚上走水,怎么会没有人死伤,除非厉霄一开始就算到了,提前打了招呼避免此事。 他蓦然一拍手,双手举起大拇指,眼睛灼灼放光,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当年他就隐隐听说,厉霄在训练这支部队的时候无人看好,还自己掏了很多钱,如今有人愿意为他养兵,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这群人虽然身强力壮,但因为外形不符合当兵审美,但这次去了别人家的军营,只怕会遭受更多排挤,如此一来,这也能算好事了。 他迫不及待道:“殿下准备何时交兵?” “你这就要把我们家的财产往外推了?” “反正这群人是咱们自己的兵,到时候您还可以随时去看看,要是有人欺负他们,你就安慰他们一下,这群健壮的饕餮们……日后一定会对殿下忠心耿耿。” 这是他前世听过的,这群人也曾经十分自卑,但一直以来,只有厉霄看好他们,所以他们后来只听厉霄一人调遣,哪怕是兵符,也都当放屁。 厉霄伸手搂住他的腰将人揽过来,道:“颂儿看中了他们的身子?” “……”这个人怎么总是正经不到一秒! 宋颂脸红想退开,转念想到自己的宝宝,又朝他贴了贴,软声道:“再健壮,也不如殿下。” 厉霄顺势弯腰过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冲破苍穹的:“哈——!” 吓的宋颂赶紧退开,他转身走了两步,又道:“对了,我方才明明在跟您说宋时的事,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莫非殿下又有什么计策?” “付昭有个儿子。”厉霄跟在他身边,意味深长道:“与宋时曾是同窗,两人多有渊源。” 宋颂眸子一闪,顿时明了,他看着厉霄,道:“狐狸精。” 厉霄:“……” 就在这时,有人飞奔了过来,对厉霄道:“城防营东卫都尉奉命前来跟我们要兵了!!” 厉霄道:“去看看。” “王爷!”厉霄忽然被喊住,宋颂跟着转脸,只见那人通报之人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哀怨,一个大老爷们儿,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咱们一直都是跟着您刀山火海的,如今,您当真要把我们交出去吗?” 一侧把夫夫俩对话听的清清楚楚的白岩看不过去,上前两步,凑到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对方陡然站直,道:“王爷英明——!” 他们一路走过去,城防营的都尉已经从马上下来,见了厉霄便上前行礼,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小人得志的快落:“参见王爷,付将军说,为防止王爷舍不得亲兵,泪洒雪地,特别命下官亲自来接。” 宋颂心道,待会儿保不准谁泪洒雪地。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后者神色之中竟然还真有几分愁容,演技可谓精湛,他理都没理那人,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道:“去把黄副官带的那支兵叫来集合。” 一侧有个副官惊呼:“王爷?!” 城防营的都尉弯了弯唇,他知道黄副官在厉霄面前也是红人,他清楚厉霄不会把真正的精锐交过来,但无所谓,越是虾兵蟹将,越好洗脑,到时再还回来的时候,那群兵定然就是城防营的人了。 那位副官惊呼之后,一群人忽然齐刷刷对厉霄行礼,泪眼朦胧的高呼:“王爷英明——!” 都尉:“???” 不是,你们这群兵反应不对劲儿啊。 第二十七章 算账 大家站在一起等着黄副官亲自带的那支兵到来, 那位刘都尉神色之中已经隐隐有几分狐疑。 耳边开始传来阵阵的脚步声,那声音齐步走的时候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虽然还没见到人, 但刘都尉的内心已经略略安定一些, 从脚步声来看,这些人也不算太差,如此有力,至少也是重兵了, 只是不知厉霄怎么舍得把这样得兵给他。 疯王却忽然转脸过来,道:“这是本王最爱的一支兵,你们可得收好了。” 厉霄居然把最爱的兵给他门?莫非是想趁机打入他们内部, 不过也无所谓, 这支兵等到了城防营,能打乱就打乱, 打不乱就驯化,驯化不了还可以另外找些由头让他们去送死,他含笑道:“王爷重托, 我东卫自然竭尽所能。” 他身边的人忽然戳了他一下:“都尉, 你,你看……” 前面的拐弯儿处,一个眉目锋利的男人带着一队人缓缓转了过来, 百十个肥头大耳、脚步有力的壮士迈着整齐的脚步走了过来, 震得都尉的脸顿时麻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支‘兵’,这特么能叫兵吗?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兵里头是身板儿魁梧成这样的!那肚子上晃荡的,那不是肌肉吧, 那是肥油吧!!!这能是兵?这分明是一群杀猪的!! 厉霄身边的人都绷紧了脸,宋颂也神色淡淡, 只有眼中隐隐泄露了几分笑意,但厉霄却始终神容冷肃,那位黄副官大步走上来,对厉霄行礼:“禀王爷,‘饕餮’共九十六人带到。” 站在校场上的大汉齐齐看向厉霄,后者迈步上前,声音并没有多大,却顺便传遍了整个校场:“兄弟们,如今我金武大营被烧,不得已只好让兄弟们借宿他处,但不要担心!以为我已经为你们打点好,城防营东卫营付昭付统领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答应了让你们去,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掉的再交回来!否则就与我在大内做生死之斗,以做交代!” 刘都尉两步上前:“不是……” 厉霄身边的副官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把他推了回来,刘都尉被厉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惊到了,你这是交的兵,你当交的是一群黄口小儿不成?!还要我们东卫营给你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还有,我们付统领什么时候要跟你决斗了!谁不知道你疯起来六亲不认,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事情!! 但他说不出来,如果反驳了厉霄,就说明了他们别有用心,一旦被过度解读,金武大营被烧的事情就会溢于水面。 厉霄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的话说完,一些大汉就窃窃私语,厉霄给了他们一些时间,又道:“兄弟们!” 周围安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与付统领平日里交集不错,你们去了就把那儿当自己家!放心大胆的吃,放心大胆的喝!把身体养好,把体能练好!等下回回来,让咱们其他队的兄弟们刮目相看,好不好?!” 他声音赫赫有力,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信服和安抚力,‘饕餮’们自打进了金武营之后就被当猪看,每个人都想闯出来一片天,今天被说要送去其他营,本来还对他有些怨怼,此刻乍然听了他的话,一些脑子清明的已经明白了什么,当即有人举起拳头:“好!定不负王爷重托!” “不负王爷重托!!” 刘都尉脸色煞白的看着这群人,重什么托重什么托啊!你们这群人看着就是光吃不干的!厉霄到底怎么想的,他们是想让这群人去吃穷东卫吗?! 他走出来,轻笑着道:“王爷……” 话还没出口,厉霄就冷厉的看了过来,语气幽幽:“你对本王的兵,有什么成见啊?” 他这话一出,听在‘饕餮’耳里就是在护短,为他们撑腰,校场上‘杀猪的’顿时纷纷虎视眈眈的盯住了刘都尉,硬是叫他把话给咽了下去,“不,我是看王爷手下居然有如此……惊人之兵,不愧为慧眼识珠。” 之前厉霄已经与东卫在大殿上争执过,皇帝也已经批准,这支兵,如今他们不要也得要,还不能挑三拣四,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打着为厉霄好的名头要的兵,这会儿要是要求换兵,就相当于扯破了脸皮。 厉霄淡淡一笑,又道:“黄靖接令!” 黄副官两步上前:“王爷请吩咐。” “此去东卫营你跟着,‘饕餮’依然交由你训练,当然了,到底是在别人的场地,你们训练起来肯定多有不便,最主要的还是要吃好喝好,切记守好规矩!等本王亲自去接你们。” 黄副官顿时明白,这回去了‘饕餮’可能不光会受排挤,训练场地也可能会被剥夺,守好规矩是不要给东卫营的人抓住小辫子借机滋事,等本王去接你们则是在他去之前不可以擅自回来,他跟了厉霄这么多年,迅速把他话里的意思摸清楚,道:“得令!”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出去,来的时候刘都尉好看的脸已经变成了万紫千红,众人目送他们离开,周围的人立刻把目光放在了宋颂身上,纷纷见礼,宋颂微微一笑,厉霄已经走了过来:“不要吓到王妃,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在金武营,厉霄的话就是圣旨,众人纷纷听令离开。 宋颂被他拉着一路走,瞧见威风凛凛的男儿军整齐划一的持枪训练,心里隐隐对国家的强盛而感到骄傲。 付府的门内,付昭刚刚逗完鸟儿,转回来喝了口水,问手下人道:“明儿呢?” “公子今日与同窗吃酒,还未回来。” 付昭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东卫营那边有没有消息?” “还没……”这边下人刚说完,那边就有人飞奔过来通报:“付统领,不好了,刘都尉从疯王手里头接了一群杀猪的!” “什么?”付昭皱眉道:“什么杀猪的,说清楚一点儿。” “这,您,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百十个身高九尺的‘杀猪汉子’,无论是金武营还是东卫营,都非常的……独树一帜。 付昭赶到大营内一见到这个就震住了,神色扭曲道:“厉霄,他玩我?!” 这能算兵?! 黄靖大步走上来,对他一礼,道:“付统领,我们都饿了,敢问咱们这儿什么时候开饭?” 周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五脏庙的声音,付昭看着面前揉着肚子看自己的大汉们,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想把自己也吃了。 这厢,宋颂与厉霄一起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忍不住道:“他们真的很能吃?” “军营的男儿们一般都很能吃,平均一个士兵一个月大概在二石,这是偶尔供应肉食有油水的情况下,若是在行军途中条件艰苦,一个人一个月则要在三石三斗,而‘饕餮’在供应肉食的情况下,平均一个人一个月要五石左右,也就是一个人一天要吃一斗六升。” 厉霄对军营了解的居然这么清楚,宋颂眼睛里有了几分崇拜的光,“那这回去了东卫营,咱们一个月可以节省四百八十石粮食了。” “敌军则亏了四百八十石。”厉霄道:“颂儿算账这么快?” “我脑子好使。”宋颂略显得意。他这段时间被厉霄养的不光身子好了,连性格之中都渐渐有了几分娇气,厉霄望着他瓷白的脸,忽然之间又不知把神思飘到了哪儿,宋颂后知后觉的把脸扭开,道:“咱们晚上回去吃什么?” “本王不挑嘴。” 马车内的气氛似乎又微妙了起来,宋颂撩开马车车帘朝外看,见到一个醉酒的公子踉跄着从福香楼里出来,正想说要不要出去吃个饭,身后的男人忽然欺身,一手撑在了窗沿,强烈的男性气息从背后将他包裹,宋颂的睫毛一闪,下意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缓缓驶过,宋颂慢慢抬眼去看厉霄,四目相对,厉霄又问:“要亲亲?” “……”宋颂伸手把他推了回去,道:“不要。” “娇气。”厉霄笑他,宋颂皱起眉,有点想反驳,但脸上却陡然爬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他忍不住又别开了脸,不愿理他了。 “方才那个醉酒的小公子就是付昭之子,与宋时一般大。” “他好像经常来福香楼喝酒,我们以前来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何止喝酒,他还曾经与宋时一起追过姑娘。” 宋颂扑哧一笑,转脸看向厉霄,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厉霄道:“那位姑娘是个农家女,来街上卖萝卜的时候被他们一起看上,两个人上赶着去姑娘家里献殷勤。” 宋颂接口道:“秦氏定然是看不上一贫如洗的农家女的,付昭身为东卫营统领,既然对咱们军营有所图谋,就说明此人断断不会是淡泊名利的,由此推论,他也不会让付明娶一个没有权势的农家女。” “说的极对。” “既然宋时没得到手,那农家女的命运只能被付明掌控,如果付明放弃,她或许可以觅得一个良胥,如果付明不放手,等待她的要么是入府成妾,要么……。” 宋颂看向厉霄,道:“付统领如果希望付明联姻,就绝对不会让他纳妾,但少年人的爱恋不可能说断就断,如果我是付统领,我会……” 他比了个手势,厉霄连连点头,道:“没错,那农家女被丢进山谷,受野狼啃食而死。” “宋时提前罢手,结果阴差阳错那女孩却被付明纠缠而死,一定对付明恨之入骨,此次我打了宋珍,又将他惹恼,他必然会针对我福香楼下手,如此便可一石二鸟。” “可有派人盯着?” 宋颂一笑作为回答,又道:“只是要想完美促成此事,定然还需要一些助力。” 厉霄一本正经的拱手:“有劳王妃了。” 宋颂也装模作样:“定不负王爷重托。” 作者有话要说: 傻傻:疯疯逼我做坏事啦! 第二十八章 娇气 宋府内, 宋时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之后,就准备出门溜达。说是溜达,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宋颂从宋府离开之后, 可是带走了不少财产,因为之前傅香的嫁妆早已变卖不少的缘故,国公府可是私下里添了不少补上这个空缺。 “这个贱种,居然连福香楼都抢走了!”他阴沉着脸一路朝前走, 明明只是个少年的模样,却仿佛凶神附体,转过拐角, 却忽然有个不长眼睛的扯住了他的:“好生金贵的小公子, 看您这么富庶,家里肯定有不少老鼠吧?” 宋时黑着脸, “滚远点儿。” “来一包药吧。”那老头说:“小老儿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女儿生了病,没钱买药, 只能拿出祖传自制的老鼠药, 可穷人家根本没老鼠,公子,您行行好, 来一包老鼠药吧!”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死这个老东西!”宋时身后的家丁大步走出来, 那老头一见这架势,立刻脸一白,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宋时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稍微感觉自己舒了一口气。 他继续朝前走, 一路到了福香楼,他却又见到了那老头,缠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宋颂:“这位公子,我看您明眸皓齿衣品不凡,家里肯定粮食颇多,养了不少老鼠啊,公子,这是我祖传老鼠药,保管药到鼠除,让您粮仓从此干干净净,寸鼠不生!公子,来一包吧!” 宋时躲在一旁,见到宋颂从身边小厮手里接了银子,朝那老头手里递去,语气温和道:“老人家,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您要卖药去那边,可别不小心洒出来让我们这小饭馆儿的客人碰到了,那我们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头连连道谢,道:“药,给您药。” “好吧。”宋颂伸手接过,被人扶着上了马车,缓缓离去。 宋时走出来,盯着那卖药的老头,一脸若有所思,忽然间,他转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踉跄着从里面奔出来,两颊喝的绯红,却还在仰着头朝嘴里灌。 “付明……” 他身边有个妇人插嘴道:“这付公子三天两头来福香楼喝酒,上回在大街上啊,我还听到他喊一个女孩儿的名字说对不起她什么的,可怜人啊。” 宋时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宋颂乘着马车回去,中途进了一个小饭店,出来的时候忽然意外的遇到了一个人,他当即笑着道:“六皇弟。” 那人正是六皇子厉云,他见状也下了马,拱手冲宋颂一礼:“大皇嫂,皇嫂这是……” “我如今接手了福香楼,这不是正四周查探同行消息呢。”宋颂道:“六皇弟这是……?” “我如今在大理寺学习办案,此次接到有人报案,正要出城去查探情况。” “那倒是我突兀了。”宋颂忙道:“路上小心。” 厉云对他一礼,跨上马继续前去,宋颂也再次坐上了马车。 厉云一路前行,忽然见到有一个老汉正在被几个人拳打脚踢,他眉头一皱,快步下了马,呵斥道:“住手!” 那几个竟然是巡城士兵,见了他急忙行礼,厉云沈着脸让手下人扶起那老汉,沉声道:“缘何殴打老人?” 几个人先行了礼,解释道:“也不怪我们……是这家伙,到处嚷嚷着卖老鼠药,都卖到人家饭店门口了,这不是,好几个店主让我们把他赶走。” 卖药的老汉流着眼泪站在一旁,一同而来的宋颂马车停下,探头轻声道:“我方才在福香楼也见了这老汉,还特别提醒过别再去饭店门前卖药。” 厉云皱眉看了一眼老汉,道:“虽说卖的是老鼠药,去饭店门口确实不妥,但你们也不能当街殴打百姓,回去每人领十个板子,晚些时候本宫会亲自去巡逻营确认。” 那几个兵急忙谢恩退下,那老汉也哭哭啼啼的道:“多谢六殿下!殿下,小老儿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家里有一个重病在床的女儿,我也就只有这些压箱底的存货,穷人家没有老鼠,我只能到这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多卖些银两,得给女儿治病啊!“ 厉云侧目,他身侧的下人立刻上前,道:“老人家先起来,我带您去医馆瞧瞧,再随您去看看女儿,若只是缺银子,我们殿下一定会帮到底。” “多谢,多谢殿下!”那老人家取出药来,道:“殿下,这是药,保管药到鼠除,寸鼠不生,从此您家粮仓肯定干干净净!” 厉云把药接过来,眼神存疑,忽闻身边宋颂道:“这世上那么多可怜人,殿下难道要各个都管到底?” “大皇嫂见笑。”厉云惦着手里的药,道:“我只是觉得那老汉行事有些夸张,哪有卖药卖到人家酒楼里去的,所以派人前去探探虚实罢了。” 宋颂若有所思,忽然将手里的药抛了过来,道:“既然这老汉有蹊跷,那我刚刚买的药就不能留了,有劳六皇弟帮忙处理了。” 厉云看着手里的两包药,懵了一下,听宋颂道:“我还得去别的饭店瞧瞧人家的新品,就先走一步了。” “大皇嫂慢走。” 厉云把药丢给手边的人,道:“回去试试成效。” 宋颂一边忙着打理自己的生意,连续好几天坐马车坐的腰酸背痛,这日厉霄晚上回到家,正好见到他趴在床上,反手砸着自己的腰,他抬步走上去,道:“怎么不找丫鬟来按?”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宋颂的半边脸被压在枕头上,眼巴巴的看着厉霄,后者接到讯息,便上前坐下,道:“看来要为夫帮忙了。” 他刚伸手,宋颂却又爬了起来:“不敢要殿下帮忙,我自己硌一下就好了。” 他说罢,伸手拿了两个枕头垫在腰下面,然后躺了下去,道:“这样也挺舒服的。” 厉霄看了看他的姿势,舔了舔嘴唇,道:“你……还是我来帮你吧。” 宋颂看他,道:“殿下可是也腰疼?” “本王整日忙着练兵,又不会跟你一样闲着,哪里会有这闲人病。”厉霄道:“枕头拿开,趴好。” 宋颂乖乖拿掉枕头,重新趴好。厉霄的手捏在他的肩膀上,一路下滑,酸痛的脊背顿时得到了缓解,骨头被揉开的感觉让宋颂开始昏昏欲睡,他软声道:“殿下可是学过按摩?” “第一次。”厉霄拇指划过他的后颈,按住穴道揉捏,又慢慢的握拳从上到下的敲击着他的背部,他的手轻重有度,宋颂实在太舒服,还因为他说的‘第一次’感到十分甜蜜,没忍住嘴角上扬,闭上了眼睛。 厉霄垂眸看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颂儿?” 真睡着了。 他轻笑了一声,又给他按了一会儿,然后拉过被子给宋颂盖上,起身刚要离开,却忽然被抓住了手,低头去看,宋颂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可手指却轻轻勾着他的,似乎在依依不舍:“殿下……真的要跟我这样,相敬如宾吗?” “难道颂儿想跟本王干柴烈火了?” 宋颂困到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但最近他哪怕是做梦,也总想跟厉霄这样那样,“您现在还要去哪儿呀?” 厉霄看着他因为趴着而挤压变形的脸,白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又重新坐了回来,道:“哪儿都不去了。” 宋颂嘴里,睫毛抖了抖,眼皮陡然张开,勉强打起精神,然后一翻身朝里头滚去,等厉霄躺在他身边,就见他又朝自己蹭了过来,软声道:“等宋时的事情办好,殿下可得赏我些甜头才行。” 厉霄弯唇,道:“本王的彩头你都不给,还想要甜头?” “那不一样……这次,我算立功了。” 厉霄忍不住低头,抵住他的额头,道:“这能叫立功?” 宋颂用脑袋拱他:“我不管……我要甜头。” 厉霄被他拱的笑意加深,双手把他搂过来,低声道:“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傻傻:听说坑了宋时有肉吃?好耶! 第二十九章 有仇 宋颂其实不太喜欢厉霄说他娇气, 但当厉霄用那样温柔低沉而宠溺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要化了。 他不敢再跟厉霄纠缠,也是真的困了, 脸朝他胸前一藏, 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回忆昨天晚上,还像是做了个梦。 躺在他身边的男人忽然将他搂紧了一些,“颂儿累了就好好在家休息吧, 今日不要到处跑了。” “可我……” “听话。”宋颂仰起泛着红晕的脸朝他看了一眼,又收回眼神,低声道:“嗯。” 他可以休息, 厉霄却不能。 他便起来陪厉霄一起用了早饭, 然后去暖房看了看生出来的花,浇了些水, 又重新回到内室睡下了,迷迷瞪瞪睡到了下午,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王妃, 王妃, 您醒了吗?” 宋颂陡然一个激灵张开眼睛,撩开床帏道:“何事?” 齐好运道:“不好了,福香楼出事了, 死人了。” 宋颂急忙开始穿鞋, 道:“快去备车。” 马车轱辘行到了福香楼门前,宋颂略显仓皇的从上面下来,白着脸走过去, 已经有官兵封锁了客栈,见到他便行了个礼:“王妃金安, 今日此地发生命案,可别冲撞了您。” “怎、怎么回事啊?”宋颂的眼圈都要红了,他生的精致无暇,被疯王硬是养出了几分娇贵来,眼圈泛红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刚刚接手福香楼不久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官兵也挺能理解,道:“死的人事关重大,已经通报了大理寺,稍后就该来人了,王妃要不还是回马车等消息吧。” “到底是,是谁?”宋颂一脸紧张,这福香楼都是贵人,万一死的是哪个官员……他的眼泪在眼圈打转,官兵刚要开口,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宋颂惊惶的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将马停在了眼前,他的目光对上宋颂的泪眼,牙齿狠狠的磨了磨,翻身下马快步走来,声音带着克制不住的抖意:“我儿……” “付统领稍安勿躁,大理寺马上就来人了。” 付昭怎么可能安的住?! 他蓦然转头看向宋颂,宋颂浑身哆嗦了一下,缩起脑袋朝后方退去,看上去就是个文文弱弱的娇公子,毫无攻击力。付昭蓦然转身,挥掌将面前的两个官兵拍开:“滚开!” “付统领!” 几个人齐齐跟了进去。 厉云策马而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宋颂的身子晃了晃,被身边的小厮勉强扶住,他下了马,快步走过来:“这大冷的天,大皇嫂身子虚,先回去吧。” “六皇弟……”宋颂强作镇定,但脸色白的可怕,纤长的睫毛已经被泪水蕴出湿意,他向厉云行了一礼:“六殿下,此事必然有人想让我福香楼开不下去,您请务必要找出凶手,还我福香楼一个清白。” 厉云拖着他的手腕将人扶起,道:“此事只怕不会由我负责,我过来只是看看情况,其余的还得交由其他官员处理。” 宋颂立刻道:“前几日那个卖老鼠药的老头,他肯定不安好心,定然是同行……” 他这幅样子像极了病急乱投医。 “大皇嫂。”厉云无奈道:“那老汉我已经调查清楚,确实是走投无路才出来卖药的,他女儿这两日还在医馆住着,大皇嫂不要胡思乱想,不如先回去,若有什么要调查的,定然会上府叨扰。”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厉云喊了一声:“大皇兄。” 厉霄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拉住了宋颂的手,道:“先上去。” “可这酒楼是我母亲……” 他的话没说完,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仗着厉霄的宠爱过于逾越了,他擦了擦眼泪,乖乖转身上了马车。 坐在里面,他平静的擦干净了眼角的泪珠儿,神情也已经不复慌乱。 厉霄对厉云道:“此事我也不便多说,你们好好办案,早日查出凶手给家属一个交代。” “下官,参见王爷。”酒楼里头传来动静,付昭通红着眼睛望着他,道:“此楼为王妃所管,前两日下官刚从王爷那里得了一支兵,想必这两件事拖不了干系吧?” 厉霄眼神隐隐有几分森寒:“付统领,说话是要讲证据的,逞口舌之快,可不是一个朝廷命官应该做的事。” 付昭嘴唇抖了抖,厉霄头也不回的上了马,喝令:“回府!” 付昭攥紧拳头,厉云道了声:“节哀。”便跟着其余人一起走了进去,付昭深吸了一口气,被手下人扶住,他道:“此事,决不能只听信大理寺。” 查案宋颂暂时没有参与,他虽然是福香楼的主人,但身份却十分尊贵,故而大理寺肯定要从跑堂的和做饭的审起。 宋颂这次匆匆出门没做好保暖措施,到家就得了风寒,厉霄走进门的时候,他正咳嗽个不停,男人从丫鬟的手里端过药,朝他走过来,皱眉道:“为何不好好照顾身体?” “我楼里死了人,我怕都怕死了,哪里还有闲工夫一层层的裹衣服。”他唇色苍白的靠在床头,眼睛却闪着狡黠的光,伸手道:“我自己来吧。” “不要乱动。”厉霄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汤,吹了吹,道:“风寒药,不会太苦。” 宋颂没什么血色的唇凑近瓷白的勺子,汤汁进了舌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哪怕不哭,也好喝不到哪儿去。 厉霄笑了笑,从一侧的小桌子上拿了个蜜饯递过来,宋颂摇头道:“我先一口气喝了,再吃。” 他伸手又要夺碗,却被厉霄再次躲开:“就那么难喝?” “自然难喝。”因为风寒,他的声音有些哑,鼻子不通气,于是就带了几分堵堵的鼻音,听上去更像撒娇了,厉霄眼神转深,哑声道:“有苦一起吃,有难一起扛。” 宋颂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含了一口汤药,欺身凑了上来,喂药自然不止是喂药,宋颂将那汤汁吞咽下去,很快从唇腔传来的战栗让他忘记了药的苦涩,直到一碗药喂完了,宋颂的脸颊也染上了红晕,唇也不复开始的苍白。 他愣愣看着厉霄,后者取过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朝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再次凑了上来。 宋颂抖了抖睫毛,咬着那颗蜜饯一角,厉霄微微用力,将另一半咬去,这才缓缓离开,但他们还是离的很近。 宋颂知道自己应该要移开视线,但他这会儿好像被蛊惑了,只会傻傻的盯着厉霄的眼睛,活像那里头藏着一个勾子,或者是一张网。 厉霄的手指摩擦他的唇角,喉结滚了滚,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味道,就在这时,外头却忽然传来声音:“王爷,有人请王妃前去问话。” 宋颂立刻回过神,脸颊发烫的道:“我去看看。” “本王陪你一起。”厉霄起身拿衣服给他穿好,又用大氅把人裹着,还是不够,于是将那围脖也给他缠在了脖子上,宋颂垂着睫毛任由他动作,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突突突蹦个不停。厉霄拉住他的手,宋颂发现来的竟然是大理寺的人,在厉霄面前,他们十分恭敬:“来请王妃问个话,还望王爷通融。” “走吧。” 他们一路到了地方,里头审讯的官员立刻站了起来,向厉霄行礼的时候反复看向去喊人的官兵,叫喊个王妃,怎么把王爷也带来了?这还怎么敢问? 厉霄开口便道:“喊王妃来是有何事?” 那大人挥手,立刻有人呈上一个卷宗,“是这样,这几日审案有人招了,说是受王妃指使,下官只是过来确认一下。” 瞧瞧,原本是要问案的,如今面对厉霄,他们只敢轻声细语,毕竟他得为大理寺的所有官员着想,这里大多都是文官,他要疯起来,跑都跑不脱。 厉霄看了一眼,扭脸问宋颂:“你可认识一个叫王九的人?” 宋颂自然懵逼摇头,他粉白的脸被藏在毛茸茸的围脖和宽大的雪貂皮帽之间,五官精致的不似凡人,那官员看了一眼,发觉厉霄凝眉再次看向了卷宗,随即,他道:“此人在福香楼后厨做事,母亲是国公府的厨娘,年逾二十……想来是福香楼被宋国公接手的时候就在了,爱妃也太不长心,接了福香楼这么久,也不知要将后厨人全换了。” 他这话一说,那官员就隐有所悟,再去看宋颂,后者安静的垂着睫毛,像个被训斥的小孩儿,只有扁起的嘴唇泄露了他隐隐的委屈。 是啊,连后厨的人都不知道换的王妃,怎么会雇凶杀人? 厉霄又道:“他说……王妃在国公府时与他关系不错,你们可有查实?” “王爷不必动怒,下官也只是例行一问。”那官员道:“此事倒是也有查证,听说当年王妃在国公府待遇不好,那厨娘曾经帮过一二,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此人在福香楼后厨多年,王妃平日却根本没有出过府,哪怕与厨娘关系不错,怎会与他交好?” “他说平日里经常会回去看母亲,此事已经查证,的确是真的。” “王妃若要害人,怎么会用到国公府的人,是我王府的府兵不够,还是死士没本事?” “这……”官员擦了擦脑门的汗,皇子们养死士,尤其是厉霄这样的人,是很正常的,如果宋颂真的要杀人,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他道:“王九说,王妃想嫁祸给国公府。” “他是先招的国公府,还是先招的王妃?” “是王妃……”官员顿了顿,又道:“他说这是因为他看不惯王妃所为。” “把他带出来。” 官员也是怕了厉霄,反手命人将凶犯带了出来,那人一到了他面前就双腿发软,埋着头冷汗直冒,厉霄冷冷道:“王妃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因为,他,他要嫁祸宋家四公子。” “在自己的酒楼杀人,再利用你这个曾经的宋家人把官府的人牵到国公府内,以此达到贼喊捉贼的目的,本王的爱妃可真是好心机啊。” 王九没听出来他说的是反话,忙道:“正是,正是如此,王爷说的对。” “那王妃为何要嫁祸宋家四公子?” “他前段时间还捅了四公子一刀,定然是因为四公子没死,所以……” “你是说,他想杀宋时?” “对,正是。” “宋时与王妃曾有旧怨?” “自然是有,他以前时常欺负王妃,冬日里在柴房放生冰,差点儿把王妃冻死,还有之前逼着王妃去厨房烧火,还要将王妃的头往锅底按,还是二公子赶到救了王妃,如今,如今王妃得势,自然要报仇!” 哪怕知道他是猪队友,一侧的官员还是下意识看向了宋颂,目光流露出几分同情来。 厉霄的眼神却渐渐的变了,连声调都微微变了样,他低低的道:“看来,两人果真有仇。” 王九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脑袋埋在地上,道:“正是,所以王妃才会千方百计的想嫁祸给四公子,是以……” 他的话没说完,屏风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厉云脸色难看道:“把他拖下去!” 他看向厉霄,后者微微侧头,俊美的面孔已经爬上了满满的阴霾,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厉鬼临世。 他见过厉霄发疯,他知道,王九的话又刺激了他。 审问的官员急忙挥手,王九也意识到了什么,瘫在地上软成一团,转脸一直没等到人来拖自己,他下意识朝后爬去,身子退了出去,手却忽然被一只脚给踩住,厉霄幽幽道:“继续说,还有什么,嗯?” 厉云脸色难看,守卫几乎都不敢上。 手上传来的疼痛让王九开始求饶:“没有了没有了……王爷啊——” 他的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面,身后的白岩上前堵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再继续刺激厉霄,但手指被一点点挤压的痛楚却让他目眦欲裂。 厉云小心翼翼的对宋颂道:“皇嫂,到这边来,皇兄不对劲儿。” 宋颂却没有动,他拉着厉霄的手,道:“我得陪着他。” “……”厉云看着他一往情深的样子,心里已经确定宋颂的确不会是幕后指使了,毕竟,他好像真的有点傻。 作者有话要说: 傻傻:生是厉霄的人,死是厉霄的鬼,除了他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众:你似不似缺心眼儿…… 第三十章 立功 “殿下?” 宋颂扯着厉霄的手将他往后拉, 周围一群神经紧绷的人看的越发紧张,厉云脸色难看至极,谁不知道在厉霄发疯的时候最好是跟他保持距离, 让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最不能做的也就是跟他肢体接触。 众人都屏住呼吸纷纷后退。 厉云却于心不忍,道:“大皇嫂,你快过来。” 大皇兄这些年过的凄苦,虽然有其他权势朝他府里塞夫人, 但厉云知道他很一直不喜欢,难得有这么一个心爱的人,万一被他一个失控杀了, 那他自己岂不是会悔恨终生。 当年前皇后的事情, 断断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厉云左右看了看,无人敢上前, 塞住王九嘴巴的白岩低低说了一句:“不想被分尸就把嘴闭紧。” 王九的手还被踩着,咬着嘴里的布匹惊恐的看着那个黑靴。厉云忽然抬手抢过了身边人的一把长刀,迈步朝那边跨去, 厉霄却忽有所感, 腰间长刀瞬间拔出半寸,宋颂陡然回头,顺势一手按住了厉霄拔刀的手, 朝他呵斥:“你退下!” 厉云僵在原地, 宋颂伸出双手抱住厉霄,轻声道:“殿下,我是宋颂, 你的脚抬一下好不好?他死了,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一边说, 一边继续抱着厉霄朝后扯,周围响起连续咽口水的声音,守卫和官员的冷汗纷纷顺着脸颊朝下淌,却根本不敢去擦。 厉霄十一岁发疯就杀了东宫以及御林军半百人,如今他已经弱冠,大理寺这些人估计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他们既不敢相信宋颂能让他听话,又不愿意真的看到他失控,一时心跳犹如擂鼓。 厉霄在看宋颂,宋颂便乖乖给他看,一边温声哄着:“过来一点,殿下,往这边一点,我都拉不动您……”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厉霄终于缓缓移开了脚,守在一侧的白岩立刻一把将王九抓起来,飞速的退开,宋颂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道:“朕……” 宋颂的冷汗也下来了,他陡然抬头用嘴唇堵住厉霄的,然后又迅速分开,抿唇道:“真没事儿了,殿下,我扶您去那边坐下歇歇。” 厉霄被他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微微皱着眉,宋颂伸手给他揉着额头,转脸看向一侧的守卫,道:“没事了,都退下吧。” 厉云神色诡异,将长刀还回身侧侍卫的手里,道:“我听齐管家说,上回大皇兄发作,也是皇嫂在场?” 宋颂手指按在厉霄的太阳穴上,神色略显赧然的点了点头,厉云又侧着头去看厉霄,后者侧目跟他对视,眼神依然锋利,道:“此事可是你负责?” “我只是旁听,此事到底是涉及大皇嫂,我不太方便完全接手。” 话虽然这么说,但宋颂知道如果厉云知道幕后主使是自己的话,也一定不会隐瞒,这一点厉霄已经跟他说过,此次厉云专门过来旁听,说不准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垂下睫毛,厉霄忽然拉住了他给按摩的手,淡淡道:“再将那人提来,本王还有话问。” 一侧的官员立刻上前,恭敬道:“王爷若有什么话,下官可以代为审问。” 厉霄也没有强迫,淡淡道:“本王要问,王妃为了不毒别人,偏偏毒了付昭之子付明。” 那官员转身跑到一旁问了,又跑来回话,道:“王九答,因为王爷前两日向付统领交了兵,故而王妃是为您……” “他一个整日在后厨里头的帮工,对朝廷之事知道的还挺多的,云儿,你说是不是?” 那官员跟厉云对视了一眼,后者道:“大皇兄说的是,那厨子每个答案都回答的这样完美,反而有些蹊跷。” 宋颂站在一旁,因为嗓子不适而咳嗽了两声,厉霄站了起来,一旁的人纷纷绷紧皮,只见他伸手把宋颂拉了过来,道:“如今天儿也冷了,王妃前两日吹风得了风寒,本王心疼的很,此案若无其他更有力的证据,就不要再来王府叨扰了。” 他这话里头又护短,又带着些威严的指责,官员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汗,厉云也只有拱手称是的份儿。 宋颂垂着睫毛,像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厉霄说什么就是什么,乖乖被牵着走了。 等他们的马车离开,官员立刻凑到了厉云身边:“六殿下怎么看?” “以大皇兄的脾性,若是真的看付昭不顺眼,前两日在金銮殿上就能动手了,那日他明显没生气,而且还将计就计,趁机把‘饕餮’交给了付昭,如今付昭为他养兵,破财不少,按道理,这一局他已经扳赢了,断断不该再下手对付付明。” “那这样一来,凶手就只能是宋时了?” 他们刚说完,里头忽然有人跑出来通报:“大人,殿下,不好了,王九突然口吐白沫,好像中了邪一样!” 宋颂刚随厉霄坐上车,就陡然被他抱了过去,他微微缩起身子,道:“怎么了?” “本王曾派人去查,知道他们对你不好,但却不知……” “坊间传言我母亲死后我就病了一场,身子虚弱,不便出门,哪怕是国公府里的人,也不全都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宋颂对他一笑,道:“没事,我命贱,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厉霄双目深邃,宋颂被他看的有些笑不出来,他垂下睫毛,却忽然被捏起了下巴:“你想他们怎么死?” 宋颂愣了一下,他忽然有些鼻头发酸,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道:“今天的案子已经无需我们动手,宋时找了这么个人来咬我,定然没有想过要留他性命,只怕今晚……” 他的话没说完,马车外面忽然传来动静,白岩从车窗里面递过来了一个纸条,厉霄接过打开,立刻眯起了眼睛:“王九突然发了癫痫,已经找了医馆的人前去。” 宋颂道:“王九刚咬我一口就这样,只怕活不过三日,可惜还未来得及招出宋时,我又洗清了嫌疑,如此一来,大理寺只能这样结案了。” “无碍,戏已经开场,接下来,付统领会帮我们唱下去。” 宋颂点了点头,大理寺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会传到付昭耳朵里,他不是傻子,如果真的是宋颂派人杀的,那凶手不会招的这么快,今日宋颂虽然露头,但在付昭那里却已经是清清白白,可没有露头的人,就不好说了。 事实也如他所料,付府里面,付夫人哭的晕厥了过去,而付昭则站在儿子的棺材面前,安静的听完了身边人的汇报。 “大人怎么看,这件事,究竟是王府,还是……” “去。”付昭缓缓道:“把宋时做了。” 那人一惊,道:“统领可否确定的确是他?” “好一出祸水东引,他以为他把水引到了疯王身上,我就查不到他了么?可惜他只知道我向疯王要了一支兵,却不知他给我的是‘饕餮’。宋时与我儿有仇,又与宋颂有仇,一石二鸟,借刀杀人,这小子脑子这么好使,可到底还是太嫩了。”付统领抚摸着儿子的棺材,幽幽道:“杀人啊,就要让人摸不着把柄。” “可,可如今我们与秦相这般交好,若是杀了他的外孙……” “他有一个太子外孙,还要一个国公府只会记私仇的外孙有什么用?”付昭道:“你觉得,是我东卫营重要,还是一个小小的外孙重要?” “但秦家那三女儿,也不是好惹的啊。” “一个被养废了的娇小姐而已,秦相是个识大局的,若不然……本官也无须与他一线了。” 他陡然捏紧了拳头,手背根根青筋跳起,眼神里面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厢,宋颂的马车继续向前,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声音,他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秦宁大将军正沈着脸从他们身边过去,他放下的车帘,跟厉霄对视一眼,道:“秦相,真是狠得下心啊。” 宋国公府内,秦宁带过来的人犹如虎狼一般冲了进来,他径直走入前厅,惊得宋国公脸色大变,他两步上前慰问,却听对方道:“把宋时带出来。” “舅舅。”宋歌向他见了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宁朝四周看了看,宋歌立刻将所有下人全部屏退,听他道:“一命偿一命,既然杀了人,就得认,把他带出来!” 秦氏很快也赶了过来:“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阿时这孩子前段时间伤口刚好……” 秦宁森寒的眼神看过来,秦氏顿时闭上了嘴,小声指使下人去传唤,她觉得秦宁既然亲自到了,怎么着也得给宋时一点儿争辩的机会,她虽然怕这个大哥,但却并不认为秦宁能不分青红皂白的真的吧宋时带走。 宋时看上去像是午睡了一觉,懒洋洋的走上来,见礼道:“舅……” 他的话没说完,秦宁忽然拔刀,干脆利落的一挥—— 殷红的鲜血飞溅到了秦氏、宋国公、以及宋歌的脸上,他们愣愣的看着那个脸上还带着懵懂神情的少年脖子间鲜血喷涌,他似乎刚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轰然倒地。 宋歌嘴唇微微抖了抖,看向秦宁的眼光满是不敢置信。 宋国公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色好像木了,耳边听到刀重新入鞘的声音,秦宁冷冷道:“给他留个全尸,是我这个舅舅给的最大疼爱。” 秦氏终于有了反应,她尖叫了起来,扑过来便要撕打秦宁,却被他一把推开,秦宁阴沉着脸,道:“你自幼娇纵成性,嫁了人也没见长点儿心眼,既然养不好孩子,那你生他做什么?!如今他为了一己私仇毒杀朝廷命官之子,大理寺判不了他,只能我判他!难不成你想其他儿女一起死吗?!” 他又看向宋国公,缓缓道:“宋国公,这是你的家,可别叫一个女人爬到头上,搞得家宅不宁。” 他携带一股戾气而来,又又带着戾气而去,国公府内顿时一片萧条,秦氏放声大哭,宋歌却忽然微微一颤,费劲的吸了一口冷气,浑身冰凉。 宋颂回到王府刚坐下不久,那边消息就传来了,他将口中汁水迸溅的酱汁牛肉塞进嘴里,感受着舌尖传来的美味,微微眯了眯眼睛,点头道:“好肉,好吃。” 厉霄温和的望着他:“颂儿开心吗?” 宋颂咀嚼着口里软烂的牛肉,慢慢吞咽下去,道:“殿下既然已经知道我与宋时有仇,那我也就不瞒你,当然开心。” “本王今日派人灭了他们满门,你是不是会更开心?” 宋颂望着他,想了一会儿,垂下睫毛,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查清楚。” “傅国商之死?” 宋颂点了点头,道:“我外祖父当年是京城首富,福香楼是他有我母亲那年开的,是给她的礼物,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商号,只是后来突然全部消失了,有人说他变卖了全部资产,把金钱都藏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但我觉得不太对劲,毕竟他全部资产变卖不久,傅家就突然走水了。” “要是真的变卖资产,一次性找到那么多买家不容易,除非有人全包,那么,我们只要查一下在你外祖父的商号之后,还有哪个商号突然冒出来……”厉霄思考道:“但至今为止,也未曾见到哪家商号如你外祖父那般的。” “那你觉得,我外祖父真的变卖了所有资产?” 厉霄道:“此事倒也不难,本王去把宋府的人挨个给你抓过来用刑审问,若当真是他们所害,直接杀了便是。” “哪有你这样的。”宋颂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今天那王九也不知道究竟中的什么毒,殿下是不是要去找神医一问?” “问这个干什么?” “他不是突然像是得了癫痫一样么,我觉得会不会跟你殿下你……” “嗯?” “你,你发作的时候……好像不是癫痫哈。” “……”厉霄盯着他,像是觉得他在骂他,宋颂放下了筷子,转移话题道:“今日秦将军亲手杀外甥安抚付昭,可付昭对秦相的狠也定然有了新的见识,而秦氏定然会去秦相门前哭喊,秦相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女儿,一来二去也就算了,来回几次,定然会觉得外孙死的不值,毕竟人心都是肉长得,这个时候,只需要细细一挑拨,他们的关系便会四分五裂,无论这两家是互相针对,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于殿下都是有利的。” 厉霄道:“正是如此。” 宋颂忍不住弯唇,软声道:“那我是不是算立功了?” 厉霄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微扬,道:“何止立功,还是大功,头功。” “那,那殿下前几日答应我的……” 厉霄故意道:“本王答应过你什么?” “就是,我立了功,就,就……” “就?” “……甜头。”宋颂憋不住,小小声用力道:“甜头呀!” 作者有话要说: 疯疯:风太大,听不到。 傻傻:你看我这刀大不大? 切你脑袋够不够。 第三十一章 醉酒 宋颂眼巴巴的瞅着他, 一见到厉霄的脸朝着自己凑,便立刻主动亲上了他的嘴。 他们互相坐在椅子上,只有身体前倾, 嘴唇相贴, 厉霄望着他合上的眼帘,那长长的睫毛在眼前蝶翼一样轻轻颤着,他喉结滚了滚,克制的将身体收回, 宋颂下意识朝前跟了一寸,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这个甜头, 颂儿可还喜欢?” 宋颂张开眼睛, 脸微微泛红,他抿了抿嘴, 蓦然站起来从桌前离开了。 他有些生气,生自己的气,明明前世一次就有了孩子, 他怎么可能想到, 这次居然一次没中。早知道这样,他在洞房那天绝对不会说什么相敬如宾的鬼话,但他对厉霄忽冷忽热, 明显就是别有用心, 宋颂良心不安,自然提不出要跟他‘干柴烈火’的话。 他简单梳洗一番上床,占据了床内侧的位置, 继续跟自己生气,时不时轻轻咳嗽一下。过了一会儿, 厉霄也过来了:“把药喝了再睡。” 宋颂乖乖坐起来,拧着眉把药喝了,嘴里立刻被塞了一颗蜜饯,厉霄接过碗,立刻有婢女递过来托盘,他把碗放上去,那婢女便飞快的退出去了。 宋颂含着蜜饯看他,厉霄伸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宽衣上了床,在宋颂期待的眼神里,道:“睡吧。” 厉霄……不肯跟他生孩子。 宋时死了的事情在第二日有人正式通报了过来,作为兄长,宋颂理应回去看看,老实说,瞧见宋府的门口挂着白灯笼,看在宋颂眼里还挺喜气的。 他走进去,一直哭着的秦氏立刻朝他扑了过来,却被白岩卡着脖子丢了出去,她伏在地上,怨毒道:“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我儿!是你!” 宋颂这边还没开口,宋国公就呵斥道:“你闭嘴!” 宋时毒杀付明这件事,怎么看,也跟宋颂扯不上关系,更何况,昨日秦宁虽然杀了宋时,但外面传的却是宋时突然暴毙,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宋时是因为杀了朝廷命官之子而死。 宋国公对宋颂行礼,道:“王妃怎么过来了?” “怎么也是兄弟一场,我来给阿时烧些纸钱。” 他走进去,并没有呆太久,出来的时候秦氏还在怨毒的盯着他:“就是你,如果不是你伤了阿时,他怎么会因为记恨你而做下那样的错事?” 宋颂没忍住笑了,他眼神冷冷的跟秦氏对上,道:“如果真的要追根溯源的话,应当是你先带着他欺辱我和我娘的,这么一说,岂不是你一手害死了他?” “你……”秦氏前两日就被秦宁训斥过,此刻更是目眦欲裂,眼泪滚滚而流,宋颂虚情假意的擦了擦眼角,叹息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悲可叹啊。” “宋、颂!” 秦氏几乎要疯了,又一次朝宋颂扑过来的时候,一把长剑却忽然横在了她脖子上,厉霄沈着脸道:“王妃拖着病体还来参加四弟葬礼,你宋府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 宋国公伸手把秦氏扯下去,连连道歉:“贱内只是突然丧子过于悲痛,王爷不要见怪。” 一侧的宋颂十分应景的咳嗽了两声,厉霄道:“王妃身体不适,本王便不久留了。” 他们朝外面走去,一侧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都纷纷让开位置,听厉霄低声对宋颂道:“逝者已逝,生者还是要保重身体,爱妃也不要过于悲痛了。” 宋颂叹息道:“他虽然与我素来不合,可到底也是一起长大的,可惜了咳咳……” 宾客们想,宋家真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啊! 虽然京城死了两个贵人之子,可这样的事情却并未在坊间掀起太多水花儿,反而是大理寺里头宋颂给厉霄的那一个吻,被传的神乎其神。 “听说当时疯王已经开了杀戒,王妃飞身而起,身体固定在半空之中,堪堪给了疯王一吻,便将他神智瞬间唤回,拯救了大理寺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啊!” “你那都听谁说的,还飞身而起,王妃一看就不是会功夫的,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些真实情况,说是前段时间疯王在府里发疯,也是王妃安抚下来的。” “疯王这是时来运转了?如果王妃真的有这样的妙用,那对于疯王岂不就是解毒圣药?” “你们别瞎想了,疯王疯起来六亲不认,连亲娘都杀,怎么可能被一个认识不久的王妃给轻易安抚?” “你懂什么,这就叫爱情!” 虽然传言神乎其神,甚至有说书的拿此事二次加工成了爱情话本,但大部分人都是听听就算,不以为真。 这两日又开始下起大雪,而且还有一下不停歇的劲头,宋颂念着厉霄这样的天还得出去大营点卯辛苦,早早在府里温了清酒,他一个人坐在暖亭里,看着岸边的梅花枝,和飘在府内河里的雪花儿,琢磨明日这里头估计就得结冰了。 厉霄一直没回来,他就自己就着雪色饮了些酒,这酒不烈,入喉带着淡淡的醇香,厉霄回来的时候,宋颂已经不知不觉喝了一小瓶,还将里面剩余的几滴全部都倒在了嘴里,然后单手撑着额头打了个酒嗝。 他还在想厉霄不肯跟他生孩子的事儿,这段日子跟厉霄在府里,他几乎要觉得前世只是一场梦了,但那孩子的死亡他却很难忘记,他能听到他的哭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种把他吞噬,一次又一次的穿过去,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哭,但他的哭声也没有人能听到。 “昕昕……”恍惚似乎看到那孩子朝他伸出了手,宋颂缓缓伸手去抓,明知道自己的手会穿过他的身体,明知道自己不会碰到他,但他还是改不掉。 他伸出去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住,抓空了太久,忽然之间接触到实体,他还有些不习惯,视线缓缓上移,目光跟厉霄接触到,他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殿下,回来了?” 厉霄看向一侧的温酒瓶,道:“喝了多少?” 宋颂两颊被酒气熏得通红,厉霄伸手摸了摸,他刚从外面回来,手掌微微发凉,宋颂脸颊则滚烫,他把厉霄的手按在脸上散热,道:“一点点,没有太多……” 厉霄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拇指摩擦他嫩嫩的脸颊,道:“回去睡吧,嗯?” “好……”宋颂一笑,软软的张开双手:“抱。” 厉霄取过披风,将人裹好抱起,宋颂却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也许是酒壮怂人胆,他忽然在厉霄脸上亲了一下,厉霄低头看他,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勾引你。”宋颂对他一笑,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厉霄嘴唇动了动,略有些饥渴的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哑声道:“好大的胆子。” 宋颂分不清他说的究竟是好话还是坏话,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厉霄直视前方,跟着下人的灯笼朝主屋走,快到地方的时候,下巴忽然又被他咬了一下。 “颂儿,你清醒吗?” “我喝酒了。”宋颂含糊的说:“不是很清醒。” 厉霄把他放了下来,宋颂一落地就晃荡,厉霄只好一只手把他扶住,一只手将他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道:“既然不清醒,就睡吧。” 宋颂勉强站稳,道:“为什么?” 厉霄转身把自己的披风搭在架子上,道:“你不清醒,本王不能趁人之危。” “你想对我做什么?” “……”厉霄扭头道:“你觉得呢?” “你要是跟我生宝宝,就不算趁人之危。”宋颂弯起眼睛朝他笑,柔嫩的唇瓣花朵一样绽开,隐隐露出雪白的牙齿,厉霄舔了舔嘴唇,道:“喝酒对宝宝不好,这不是颂儿说的么?” 宋颂呆了一下,他睫毛闪了闪,缓缓转身朝一边儿走,厉霄下意识跟过去,因为怕他一不小心摔着,只见宋颂胡乱的在桌前翻了翻,然后抽出了一本书来,厉霄侧头,问:“那是什么书?” “好书,我专门买的。” “买来干什么的?” 宋颂抱在怀里,转脸看他,眼神迷茫,一本正经的道:“不能,给殿下看到。” “为何?” “我怕殿下生气。” 厉霄皱眉,问:“你知道我会生气,你自己还看?” “我想……我得靠我自己。” “到底是什么,拿来瞧瞧。”厉霄哄着他道:“若是有用得上本王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宋颂狐疑看着他:“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宋颂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去看怀里的书,他翻开来看了一眼,陡然笑了起来,一下子反过来展开给厉霄,献宝似的道:“你看!” 厉霄被那图上的场景惊得眼皮狂跳,“你,这是,何人给你的?” “我专门自己去买的……”宋颂有些不好意思,他软声道:“那铺子的老板说,这是,嗯,生子秘术,就算,就算男人不行,也不要紧,就,按照这个图上做,就肯定可以。” 厉霄后退了一步,抬手按住额头,宋颂眼巴巴的看着他:“可是,就算有秘术,也还要殿下才行的。” “……”厉霄又一次舔了舔嘴唇,目光对上他水雾朦胧的眼睛,终于缓缓走过来,声音低哑的吓人:“你想与本王,一起看这本书,学习?” 宋颂腼腆的笑了,眼睛却像是含了糖丝一样,拉拉扯扯的腻着他,连声音也带着绵甜的软意:“殿下,一次不行,不要紧……这上面,有三十二个秘术图解,可以,嗯,都试一下。” 第三十二章 冬日 宋颂迷迷瞪瞪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拇指那么大小, 他很渴,又很热,有一个绿色的叶子停在他面前, 那叶子青翠欲滴, 还有一个晶莹的露珠儿在上面,宋颂便迈开小小的脚,踩到了那叶子上。 那叶子柔软而温暖,但他一上去就平地摔了一下, 直接脸朝下对着那跟他脑袋一样大露珠儿磕了下去,脸颊被露珠儿包裹了,他被晒得发烫的脸得到了微凉的缓解, 下意识张嘴去吸吮露珠儿里面的液体, 等到把那露珠喝光,他又添了添树叶上遗留的水渍, 干渴的喉咙得到润泽。 那树叶被风吹了起来,宋颂吓的抓住了树叶上的小径,身体跟着树叶一起被卷上半空, 有些刺激, 还有些害怕。 啪的一声轻响,树叶带着他落到了水里,顺着水波幽幽朝下, 宋颂继续趴在上面, 偷偷探出脑袋去看两周的景色,冷不防一个大浪打过来,树叶忽然之间翻了, 宋颂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那树叶,身体在水流之中被冲刷的左摇右晃, ‘救命’两个字被卡在喉咙里面,却因为在水下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水下忽然又一个泡泡正好裹到了他的脑袋上,那泡泡里面有了短暂的氧气,宋颂立刻深吸一口气,发生一阵微弱的喊叫,但谁能听到水下的人声呢? 没有人救他,那泡泡里面的氧气也全部被吸光,他被濒死的感觉吓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殿下……” 水流忽然下坠,他头顶的树叶又一次救了他一命,刚才缺氧的宋颂伏在上面大口喘息,恐惧让他眼泪汪汪,筋疲力尽。 但历险远远没有结束,树叶忽然带着他从凹凸不平的石块上面划过,宋颂的身影前后晃荡,被颠的浑身发抖,泪水无助滑落,还有一股股的水流从石块缝隙里面将树叶朝上顶,宋颂的身体被树叶载着,时而一下子冲天而起,时而又猛然朝下坠落,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样的经历实在太可怕,宋颂大声哭喊希望有人可以解救他,但他喉咙都喊哑了,周围也依旧空无一人。 他实在太累了,身体软软的缩在树叶上面,不知道是在像谁求饶:“放过我……” 他听到一声轻笑,但他实在没有心情去理会恶作剧的人究竟是谁了,他好困,好累,浑身都酸痛极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求饶起了作用,树叶开始安安稳稳的带着他朝前,只偶尔有不平整的石块让他身体发生轻微的晃荡,他的脸颊忽然好像被谁抚摸了一下,茫然的张开眼睛,原来是到了一片水上花海之中,他的身影穿梭在里面,花朵们纷纷垂下脑袋用柔软的花瓣碰他。 他不知道这是蛊惑,傻乎乎的蹭了蹭面前美丽的花瓣,直到花朵的藏在水下的根茎陡然又恶作剧的将载着他的树叶顶起,一开始它们的动作很轻,但渐渐的,它们交替着,轻重不一,宋颂的身体又一次腾飞而起,哭声溢出,但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他根本无力抵抗。 他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迷迷瞪瞪好像还躺在树叶里面,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朝树叶摸了摸,忽然感觉嘴唇被碰了碰,意识渐渐回笼,他看到了一张俊美的脸,这张脸,好熟悉…… “殿……”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他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嘴角上扬,额头与他抵着,温声道:“怎么了?不记得我了?” 身体上的酸痛渐渐传达到神经末梢,他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低下头又闭上眼睛,咳了咳,声音沙哑中带着小鼻音:“殿下,今日不去上朝?” 他的身子忽然被抱紧,男人将他拥在怀里,幽幽道:“美人在怀,如何舍得离去。” 宋颂的脸开始泛红,但他也只能默默的偎在对方怀里。 他们相互依偎了一会儿,厉霄忽然伸手,取出了一样东西:“昨日本王只看了前三页,着实是妙啊。” 宋颂一愣,下意识抬眼朝他手上看去,目光一接触到书里的封皮,他就浑身炸了,他瞬间抓住被角,呐呐道:“殿下……从,从哪里弄的?” “这不是颂儿给的么?”厉霄道:“昨日颂儿还说,要与本王好生研究一番,都忘了?” 被他提醒,宋颂的脑子里终于渐渐有了画面,他的耳朵开始朝两边噗嗤冒烟,脸红的几乎要滴血,细白的手指捏着被子,小心翼翼的朝上抬了抬,盖住了肩膀、嘴唇、鼻梁、眼睛、额头……只露出乌黑的乱糟糟的长发:“殿下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哦?你不记得了?”厉霄翻开书的第一页,道:“若不然,你我再复习一下,我瞧着这第一页倒是值得深究,也当给颂儿加深印象了。” 厉霄侧目,伸手来拉他的被子,宋颂攥着不松,但比力气,他哪里是厉霄的对手,最终还是被他硬是给拉了下来,宋颂湿漉漉的眼睛露出来,正好跟第一页对上,立刻又把睫毛垂了下去:“我,你,你污蔑我……我才没有看……” 厉霄笑了一声,宋颂忽然又被他连被子一起抱了过去,他咬了咬唇,“殿下,唔……” 厉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颂儿不肯承认,就只好再复习一遍了。” 在他真的动手之前,宋颂立刻道:“我承认!承认!是,是我……是我买的。” 他臊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同时心知作为王妃买这种书实在有些过分放浪了,只怕会惹厉霄嫌弃。 厉霄道:“何时买的?” “好多天了……”宋颂扁嘴,道:“记不清了。” “何人帮你买的?” “我自己去买的。” “……”厉霄腹内已经翻起笑浪,神情依然冷淡:“你怎么会找到这样的书?” “花柳巷内,人人都有门路。” “……你一个人去的?” “不是。”宋颂道:“我偶然听到的,就是,卖墨宝的八股巷,有些不那么正经的店家,会有这种书,我,我让马车停在巷子口,说我要进去买笔墨……就,就自己进去了。” 厉霄道:“你自己,买的?” 宋颂心里有些怕,又实在臊的厉害,他低下头,抬起手指擦了擦眼泪,道:“我蒙了面,没有人知道是我……” 厉霄伸手给他擦眼泪,道:“哭什么,下回若再想要,本王陪你去买,嗯?” 厉霄看着是个正经人,宋颂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仰起头跟男人对视,脸又被他碰了碰,男人吻去他脸上的眼泪,道:“不过这些日子,可能要辛苦爱妃了。” “辛,辛苦什么?” “劳爱妃与本王一起共读此书。”厉霄又在他嘴上亲了一下,低声道:“说不准下个月,爱妃就能有如愿以偿了。” “……!”宋颂惊喜不到两秒,身上瞬间传来的痛楚就让他神情退缩:“我能有什么愿……” 厉霄又笑了一声,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道:“爱妃若再忽冷忽热,我可要伤心了。” 宋颂与他漆黑的眼眸对上,那里面隐隐的情绪让他感到微微的紧张,他抿了抿嘴,慢慢凑过去,也吻了一下厉霄的唇。 这个吻让厉霄好不容易按耐下去的情绪再次被唤醒,硬是拉着他把前三页复习了一遍。 等宋颂重新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有些费劲的从床上爬起来,走路的时候都有些双腿发软,他随便套了件长衫,朝外看去,雪已经有将近一尺厚了,便随便命人弄了些吃的,先把肚子填饱。 这么大的雪,除了一些不得不为生计忙活的人,只怕很少有人愿意出去,宋颂靠在软榻上看着账本,琢磨便炉店估计能在年后开张,毕竟冬日里要全部做起来的确有些难度。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是齐管家,得到了宋颂的同意之后,他进门跺了跺脚,穿着厚厚的棉衣走了进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是年货清单,请王妃过目。” 过年不光要准备府里的年货,还要准备一些给兄弟姐妹的礼物之类,宋颂伸手接过,简单看了一眼,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准备的体面些。” “哎!”齐管家把清单接过去,又道:“这几日天冷,王爷特别吩咐,王妃若是无事,就不要往外跑了。” 宋颂现在动一下都懒的动,他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嘱咐厨房熬些羊汤,暖身子的,给府里各位都改善下伙食。” “奴才代全府多谢王妃仁善!” 厉霄回来的时候身上落着一些雪花儿,他在门前将身上的雪花拍落,再把披风递给婢女,道:“王妃呢?” “吃罢饭就靠在榻上睡着了。” 厉霄将鞋子也换了,撩开门帘朝内室看,瞧见宋颂在榻上睡得正香,他弯了弯唇,转身回来命人去准备吃的,婢女道:“王妃命人准备了羊汤,羊肉暖胃,王爷要不要用些?” “清淡一些,不要羊汤。” 宋颂迷迷瞪瞪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扭脸,透过纱帘似乎能看到他的身影,他打了个哈欠,睡得骨酥身懒,抬臂撑起身子刚要站起,忽然就见厉霄走了进来,问他:“可要吃些什么?” “不,我不饿。” “看雪下的这么大,看来明年是个大丰收。” 宋颂一笑,道:“去年的雪最高下了三尺多深,看这样子,只怕不会比去年小了。” 厉霄走过来,一只手从他腋下伸过,另一只手则探过他的膝弯,宋颂还没反应过来,就陡然被他抱了起来,厉霄道:“今年辛苦些,待明年人人收获之时,你我也不至于两手空空,颂儿觉得呢?” “殿下说的有理,只是……”他被抱着朝床帏走,陡然意识到此收获非彼收获。 两人坐在里面,厉霄从枕头下面取出了他俩的秘术典籍,认真的翻了翻,道:“今日学习第四页,颂儿觉得如何?” 宋颂动了动自己的腰,干笑道:“殿下真是刻苦啊。” “本王天赋奇才,学什么都又快又精,若颂儿不拖后腿,年前应能将这本书全部读完。” 不知为什么,宋颂总觉得他好像在故意针对,话里话外有惩罚的意思,他慢吞吞道:“殿下青云之志令人钦佩,只是凡事还需量力而行,逞强伤身啊。” “试试就知道了。” “……” 第三十三章 委屈 雪连续下了好几日, 时而大时而小,时而还夹杂着狂风,这几日内, 厉霄总共只出去过一次, 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内室里面跟他‘讨论’生子秘术。 这日早上,宋颂实在撑不住,趁厉霄不备的时候直接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这下子, 厉霄可真是不好剥了。 他躺在床上只露出一颗脑袋,背过去也不看厉霄,后者坐在床边, 道:“不起来用膳?” 宋颂装没听到, 从这几日讨论时厉霄的表现和言语来看,他发现是因为自己言语之间觉得他不行的事情惹恼了厉霄, 他算是见识到了男人对这方面的在意程度,也服气了这男人的执着。 此刻他要是从被子里出来去用餐,回来肯定还要被吃干抹净, 宋颂是真的受不了。 “颂儿?”见他不说话, 厉霄伸手,连人带被子将他搂了过去,宋颂满是伤痕的身体在被子里软绵绵的, 眼珠不得不跟他对上, 闷闷道:“我不饿。” 他的嗓子还哑着,确切的说,这几日几乎都没好过。 别说出门, 他连床几乎都没怎么下过,跟残废似的, 给厉霄抱过来抱过去。 “颂儿钦佩本王有青云之志,缘何这会儿拖起后腿来了?” 他绝对从厉霄的声音里面听出来的嘲笑,宋颂憋着不吭,露在外面的脸被他细细的吻了吻,轻薄了个来回,“颂儿?” “颂儿不想跟王爷说话。”宋颂声音低低的,带着隐隐的委屈,那日之后,他还质疑厉霄是不是吃了‘仙丹’才会如此勇猛,但男人什么都没说,与他攥着那书研究了一天一夜,宋颂半途就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汁,实在是只想休息,他不光身上疼,那儿,那儿,那儿,也都疼的很。 “今日雪停了。”厉霄吻了吻他眼角的泪花儿,道:“带颂儿出去玩玩,也不去?” “颂儿不想去,颂儿想睡觉。” 厉霄抵着他的额,低笑了一声,道:“也好,好好休息,本王今日得去大营瞧瞧。” 宋颂点了点头,被他重新放了回来。蚕宝宝困难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正要把被子摊开,却发现合上的床帏又被拉开了,四目相对,厉霄眼睛里带着几分揶揄:“晚上回来陪爱妃用膳。” 宋颂脸色微微发白,眼睁睁看着床帏再次合上,蓦然扭头,怨毒的盯住了枕边的‘生子秘术’。 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等到确定厉霄已经出门,便费劲的从被子里钻出来,裹上衣服抓起那本书下了床,然后直接丢进了火炉里。 他一直盯着那本书完全被烧成灰烬,才拨弄了一下炭火,转身又裹着衣服回了内室,弄的服侍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宋颂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这次醒来难得不是因为身后的动静,他张开眼睛,下意识朝后摸了摸,微微松了口气,察觉五脏庙叫了起来,便起身命人准备了一些吃的。 这边刚吃完,那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宋颂听的热闹,道:“金香?” “是。”后者起身走出去,呵斥了一声:“大呼小叫,都干什么呢?快住手!” 有奴婢很快上前:“这位是菱花姑娘,琴夫人院子里的,说咱们王妃苛刻,给他们换了厨房用的灶炭,熏得琴夫人连日咳嗽不止,气不过才找上门来说理的。” 金香弄明白了来龙去脉,转身回来将此事说与宋颂听,后者将口中食物吞下,道:“先派人去把琴夫人屋内的灶碳换成屋炭,这几日天冷,给她多些分量,再去查清楚是谁自作主张给她换的灶碳,查出来严惩不贷。” 金香顿了顿,道:“想是有人瞧见王妃受宠,明里暗里的想巴结您。” 宋颂微微一笑,道:“我既然受宠,更没有给不受宠的侧夫人受气的道理,这你该明白。” 金香立刻答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的去办了,不多时,齐管家带着一个人飞快的过来了,竟是这府里的刘师爷,此人与齐管家交情甚好,平日里负责一应采买事宜,自打宋颂接管了府内事情之后,大部分分工都未曾改变,只是平日里有账目要呈上来给他看上一看。 大家都知道宋颂受宠,而王爷又是个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主儿,自然不敢懈怠、 主屋这边岁月安好,但宋颂的出现却叫一些想往上爬的下人们纷纷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入他眼睛里。 金香倒是猜的不错。 宋颂听罢,轻笑了一声,道:“打着主人的名号欺凌侧夫人,这知道的是觉得下人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王妃是多跋扈,想赶尽杀绝呢。” 刘师爷当即一磕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听说大婚之前您与琴夫人不合,这,这也是想帮王妃给她个下马威!小的是真心为王妃着想的!” 宋颂端着茶杯,静静望着他,忽然手一松,‘砰’的一声脆响,周围的人顿时纷纷跪了下去。 “王妃息怒!” 宋颂垂眸看向地面的碎茶杯,话却是对刘师爷说的:“你一个负责采买的师爷,对王府的家事倒是清楚的很。” 齐管家侧目看他,心想这哪里是个傻子,分明是聪明的很。这话一说出来,刘师爷顿时打了个寒噤,一个小小的下人,居然敢掺和主子的家事,何况这里还是王府,这个帽子扣下来,便是拉出去打死都不为过。 他终于惶恐了起来:“小的断断没有这个意思!王妃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齐管家。” “奴才在!” “你在王府的时日比我长,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造谣主子,擅作主张,按王府家规,当乱棍打死。” 厉霄行事狠绝,他的家规也足够狠绝,凡是惹怒他的,少有能活下来的,只是在宋颂面前隐去了许多负面情绪。齐管家这话说出来,师爷顿时以头抢地:“求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罢了。”宋颂道:“打二十大板,打发了吧。” “多谢王妃不杀之恩!” 刘师爷被拖出去,齐管家继续站在一侧等着吩咐,听到宋颂开口:“把这地上清理一下。” 立刻有丫鬟上前,齐管家见他侧目看向桌子上的茶壶,然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之后打开壶盖朝里头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道 :“一套茶具用习惯了,每日瞧着还真挑不出毛病,今日不小心失手打破一个,才发觉这壶里也有了洗不去的茶垢,齐管家,你帮我再去寻一套换上吧。” 齐管家忙道:“是。” 他看着宋颂起身走进内室,眉头皱了皱,抬步走了出去,刘师爷被打的哀哀呼叫,齐管家拧着眉,一直等到他挨完了二十板子,才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痛苦的神情,道:“王妃说,一套茶具用习惯了,每日瞧着挑不出毛病,今日一看,才发觉壶里已经生了茶垢,让我寻一套新的给他换上。” 刘师爷嘴唇抖了抖,道:“齐管家,此事,是我擅专了,但我也不过是为了巴结王妃,齐管家,您平日最信任我,知道我是什么人的。” “你我自王爷出宫立府就一起在这王府,想必也知道王爷的脾气,要不,咱们去那儿分辨分辨?” 刘师爷脸色大变,道:“齐管家,是琴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她使了苦肉计想败坏王妃的名声,我,我也只是配合从中赚点银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看来王妃说的对,这一套杯子用太久,不拿掉盖子都不知道壶里生了茶垢,王妃的名声可是跟王爷连在一起的,刘师爷,你怎么这么傻。” “齐管家,看在你我相交一场,你饶了我吧!” “看在你我相交一场,我也提醒你一句。”齐管家站起来,道:“这两日逢年过节,城内只怕不太平,你离开时可千万要小心。” 刘师爷吞了吞口水,勉力撑起身子,摔在雪上又立刻爬起来,踉跄着跑回了屋内。 厉霄从府外回来的时候,齐管家又上前将今日的事情全说了,后者挑眉,道:“人呢?” “王妃心善,说要放人,就给放了。” “放了?” 齐管家被他瞥了一眼,忙道:“但这两日城内乱的很,谁知道他能不能走出内城呢?” “王妃的茶具可有换?” “新茶具已经派人送去,不过府内老人不少,要换起来还需要些时日。” “临近年关,你好生注意一下,别弄出什么糟心事儿劳累王妃,大家都过个好年,嗯?” “老奴明白。” 厉霄继续朝前走,忽然又一顿,道:“琴夫人……进府多久了?” “已两年有余。” “她家是何处来着?” “两年前王爷战功赫赫,当时礼部尚书安玉春有心结交,便送了嫡女过来。” “一起打发了吧。” 齐管家懵了:“这,这侧夫人可怎么打发?” 没人理他,厉霄已经大步走进了主屋,他摘下披风,先站在暖炉边将身子暖热,这才撩开帘子走进内室,宋颂听到动静,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道:“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我知道了,我已经命人与琴夫人和离,她虽然是侧夫人,到底不是正式,和离起来也不麻烦。” 他开口便将事情交代清楚,宋颂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道:“琴夫人都入府两年了,怎么突然要和离?她能答应么?” 厉霄皱了皱眉,道:“本王虽在朝中恶名远扬,但到底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没人敢拿我怎么样,可你就不一样了,你若是惹了父皇讨厌,只怕父皇要说我教妻无方,有心人也会从你下手离间我父子之情,你可明白?” 宋颂点了点头,道:“我今日处理的……” “极好。”厉霄先夸了他,又接着炫自己的功:“那从此若是没有侧夫人,往后不就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了?” 宋颂忍不住笑,道:“殿下说的极是。” 厉霄神情软了软,欺身朝他凑近,宋颂下意识拽着被子朝后缩,听他道:“从此本王府上只有你一人,你可高兴?” 宋颂用力点头,神态无比认真:“自然高兴。” “那,奖励呢?” 宋颂抿了抿嘴,将双腿蜷起,有些胆怯道:“没、没了。” 厉霄不悦:“缘何?” “我,我没了。”宋颂委屈又愤懑的道:“你弄了我好几日,怎会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我干了,枯了,没了。 疯疯:…… 第三十四章 喜欢 厉霄怎么也该做个人了, 怎么搞的,一提奖励宋颂缩脖子夹腿退避三舍一脸怨念,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从善如流道:“那就给个小奖励?” 宋颂对上他近在咫尺的俊脸, 也顾不得再问他要这样的奖励有什么含义了,赶紧亲了他一下,厉霄一脸满足,宽衣上床躺在他身边, 宋颂依然揪着被子戒备他,他道:“被子分我一半,冷。” 宋颂便将身上的被子给他盖在身上, 给他从头到脚都盖严实, 然后轻声道:“今晚我们一人一床被子吧?” 厉霄望了他一会儿,道:“你要与本王分床睡?” “不是, 我觉得两个人分开睡会比较好,免得不小心打扰到殿下。” 厉霄没有理他的话,他撩开被子一角, 眼神带着几分霸道, 宋颂也担心会惹他生气,犹豫两息,便皱着脸英勇的钻了进来。 反正该来的躲不掉。 他刚躺进去, 就被厉霄双手搂了过去, 他捏了捏宋颂的脸颊,道:“书呢?” 宋颂道:“不见了。” “去哪儿了?” “……可能被谁偷走了。” “看来明日要把院子里的人都叫来审问一番了,若当真有小贼, 定要以家规杖毙。” 宋颂扁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听出来厉霄是在故意吓唬他了, 这男人见时一本正经,经过这几晚的亲密,他才知道对方……坏的很。 他只好承认:“是我烧了。” “本王还未完全看完,怎么就烧了?” 宋颂止不住耳朵根发烫,他有些生气了,强忍住才没有去瞪厉霄,闷闷道:“我不想学了……殿下比我厉害,是我拖了后腿,嗯唔……” 厉霄一亲他,宋颂就慌,他不知道这男人是不是偷偷喝了什么大补汤,反正他是没办法这样日日陪读。 他下意识去推厉霄,这点儿轻微的反抗在厉霄眼中更像欲拒还迎,男人一直吻的他嘴唇发肿才缓缓放开,他抵着宋颂的额头,哑声道:“明明是颂儿先喊的开始,如今先叫停的还是你。” “我……”宋颂跟他对视,莫名觉出他的委屈,他忍不住内疚,道:“我并非是不喜欢与殿下一起看书,只是……只是这几日下来,着实累了,殿下容我歇歇……日后定然随叫随到,可好?” 厉霄看他一阵,见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才开口道:“本王只有你一人,你我已经成婚,这些房中事,自然只能与你,颂儿可觉得本王冒犯了?” 宋颂立刻摇头,认真道:“这是我的本分,怎么会觉得冒犯?殿下不要多想。” 厉霄吻了吻他的眼角,道:“你的本分可不止是这些。” 宋颂一脸慎重:“第一次做王妃,必然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不够周到,若有哪里惹了殿下不高兴,还望多多提点。” 厉霄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蓦然伸手将人拥在怀里,宋颂听到他好听的笑声,还有从胸前传来的震动,他用肩膀蹭了一下耳朵,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他听到厉霄道:“王妃可喜欢本王?” “自然喜欢。” “想到本王是什么感觉?” “会觉得……前途一片坦荡。” 厉霄揉了揉他的脑袋,又道:“本王虽然要与侧夫人和离,可到底断袖,日后极有可能还有其他男妾,你能否接受?” 宋颂忽略心里奇怪的感觉,忙道:“自然可以,殿下身份贵重,纳妾乃情理之中,只要殿下高兴,怎么都好。” 厉霄沉默了一下:“可会欺负他们?” 宋颂有些惶恐,道:“我并非善妒之人,绝不会主动寻衅滋事。” 厉霄神情染上几分阴郁,他捏起宋颂的下巴,宋颂乖巧的望着他,对他露出一抹笑容,软声道:“我知道的,常年对着一个人,总归是会厌烦的,殿下日后若有什么喜欢的人想弄进府里,尽管与我说,我来安排。” 他发现厉霄的眼神有些可怕,他回忆,却找不到自己哪句话惹到了他。自打这一世跟厉霄见面以来,厉霄对他都是和风细雨,还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宋颂的笑意略略收敛,轻轻抓住他的手,却陡然被他反握住了手腕,他的手犹如铁钳一般,眼神里面带着几分克制,宋颂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到底哪句话惹到了厉霄,“殿下,我是宋颂,你,你弄疼我了……” 厉霄仿佛猝然回神,他松开宋颂,翻身下了床。 宋颂心里不安,忙下床跟上,丫鬟战战兢兢的看着他们,见状急忙拿了披风过来递给宋颂,后者披在身上,哆嗦着踩在雪地里,“殿下!你等等我……” “王妃,只怕不妙,您别追了。” “你们都退下。”宋颂跑起来去追厉霄,他不能放任现在的厉霄出门。这段时间他整日呆在府里,心里明白这是厉霄对他的保护,临近年关,城内很乱,这不只是一句话而已。 宋颂唇间喷出白雾,跑过去拉住了厉霄的手,后者侧目,眼神阴鹜,低声道:“回去。” “殿下回去,我就回去。”宋颂伸手抱住他,微微打着哆嗦,道:“外面好冷,殿下,我们回去吧,我惹您不高兴了是不是?回去我跟您赔礼道歉,好不好?” 他跑出来只穿了一层单衣,以及一个丫鬟递过来的披风,脖领里呼呼漏风,上下牙齿被冻的打架,说话的时候夹杂着牙齿咯咯撞击的声音,厉霄捏了捏手指,一时没有动静。 宋颂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哄道:“我错了,您别生气,我们回去,回去看书?殿下?” 宋颂望着他,厉霄也只穿着单衣,他摸了摸厉霄的手,忽然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拿下来,给他披上,他冻僵的手指为厉霄系好脖子前的带子,道:“好,殿下不想回去,我们就再呆一会儿。” 他蹦了几下,远远的,有下人再看,但没有人敢上前,宋颂连连吸气,直到厉霄的眼神慢慢聚焦在他的脸上,宋颂停下动作,看到他如梦初醒一般,将他抱起来返了回去。 他命人多加了暖炉,抱着宋颂在炉前烤着,宋颂浑身都被冻的冰凉,手脚都像冰块,暖了好一阵,才终于有了感觉。 厉霄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轻轻朝他手心呵气,神色平静之中带着几分懊恼,宋颂不敢再提刚才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明日能不能出去玩?” “我陪你。” 宋颂点头,道:“我暖好了,上床睡觉吧。” 他体温偏低,一个睡觉的时候很难将被窝内完全暖热,经常一觉醒来里头还冰凉,此刻有了厉霄,上床不久被子里便热了,宋颂趁机讨好:“跟殿下一个被窝真好。” 厉霄看了他一眼,道:“我喜欢的善妒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厉霄又道:“还喜欢会撒泼的人。” 宋颂呆了片刻:“你喜欢,秦氏?” “……”厉霄收回视线,道:“我不喜欢你中规中矩,总说一些自认为可以讨好我的话,那些只会惹我生气,若有下次再惹怒我,你可能小命就没了。” 宋颂愣了一下,他终于抓住了重点,他方才自认为讨好厉霄的话,在他眼里全部都是……虚情假意。 真是太冤枉了。 但宋颂的确不愿惹怒他,他缩在厉霄身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很快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醒来,却是浑身发冷,迷迷瞪瞪的被人搂着,也未曾觉得有多好受了,好不容易醒来的时候,是厉霄在喊他:“将这药喝了再睡,颂儿?” 他被男人扶起,茫然道:“什么药?” “你发热了。”厉霄的手覆在他的额头,往日温热的大手与皮肤接触,竟然只觉得微凉,他忍不住蹭了蹭,厉霄道:“晚点再捂一会儿,出了汗就好了。” “殿下今日休沐?” “天冷,请假了。” 宋颂嘴角弯起,喝了药之后困意更重,好在神医开的方子极其有用,再次醒来的时候,烧退了不少,他穿衣而起,问道:“殿下出去了?” “在书房见客。” 他过去的时候,却未曾见厉霄在书房,桌面上有些乱,他走过去,随手帮忙整理了一下,忽然见到那下面压着一副画,抽出一看,却竟然是自己,只画了上半身,笔触倒是极好,栩栩如生的。 他扬起嘴角,心里隐隐发甜,却忽然发觉不对,这画,居然不止一副,足有七八副,都是一模一样的。 耳边传来脚步声,宋颂侧头,瞧见厉霄走进,就立刻举起那画,问道:“这个是不是我?” 厉霄点头走近,道:“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只是殿下为何画那么多副?” “这些都是找人仿的,我画得已经藏起来了。” 宋颂好奇道:“做什么仿这么多副?” “为了寻人。” “谁?” 厉霄想了想,似乎觉得没必要瞒他:“本王听说颂儿有一个双胞弟弟失散在外,所以想在年前找回来,给你个惊喜。” 宋颂却微微一愣:“我何时有个,双胞胎弟弟?” “本王亲……耳所听,据说你母亲当年一胞双胎,弟弟送与旁人抚养,颂儿不知此事也是情理之中,等找回来就知道了。” 宋颂看着那些画,眉头慢慢拧起,道:“是何人告知你我有双胞弟弟的?” 厉霄摸了摸鼻子,思索道:“好像是……齐管家说的。” 宋颂没瞧出来他的心虚,抬步走出去,对外面道:“去传齐管家来见我。” 他神情凝重,厉霄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才发觉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颂儿是不是不喜欢他?” 哪里是不喜欢,宋颂根本没有双胞弟弟,如果说双胞,只有前世化作他的样子顶替他的宋歌可以称得上一个,但这样的事情厉霄怎么可能会知道? 宋颂冷道:“我从来没有双胞弟弟,若有一日你瞧见有人与我一模一样,务必一刀将他劈了。” 厉霄抿唇,瞳孔眯成一线,神色之中划过一抹疑虑。齐管家匆匆跑来,急忙见礼,“参见王妃,敢问王妃找老奴何事?” “你从何处听说我有一个双胞弟弟?” “啊?”齐管家疑惑道:“此事,老奴……” 他接到厉霄投过来的眼神,及时转折道:“……还真想不起来了。” 第三十五章 交流 宋颂看了一下齐管家, 又扭头看向厉霄,道:“到底哪里听来的?” 他想知道自己背后是不是又有人在搞什么鬼,在随时等着弄死他, 顶替他, 他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他不愿再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做一只只能看着别人享受一切的孤魂野鬼。 齐管家完全不明所以,但厉霄不说话, 他还得硬着头皮扯谎:“老奴,老奴很多年前听过的这件事了,说这话的人早已不在了。” 他说罢, 就听到王妃道:“出去!” 他下意识去看厉霄, 后者挥手,他这才赶紧退下。 厉霄走上前, 握住宋颂攥的紧紧的手指,放轻声音道:“颂儿是觉得何处不妥?” 宋颂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陡然涌起的愤怒和恨意, 他认真道:“我知道说出来殿下不信, 但我真的没有弟弟,我母亲只有我一个,除非有人用邪术易容成了我的样子, 否则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宋颂!” 厉霄问道:“何人会用邪术装作你的样子?” “或许是眼红嫉妒之人。”宋颂渐渐冷静下来, 道:“殿下,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了,那一定是有人杀了我, 并变成了我的样子,请您务必杀了他, 为我报仇。” 这一刻,宋颂是真的有种自己可能会死的感觉,他脸色灰败,转身想走,却陡然被男人从身后抱住,厉霄的嘴唇碰着他泛着凉意的耳朵,下巴放在他的肩窝处,低低的许诺道:“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会护着你,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没有人能伤的了你,相信我。” 宋颂抿了抿嘴,他的手覆上腰间那双手,心里渐渐好受一些,道:“我信你。” 他说:“你是我此生最信任的人。” 厉霄问:“当真?” 宋颂很用力的点了点头,身体被他转过去,男人捧着他的脸,耐心的审视着他,手指蹭了蹭他的眼角,道:“还以为爱妃哭了,吓坏本王了。” 宋颂皱眉道:“殿下觉得我很爱哭?” “看书的时候是很爱哭。” “……”宋颂把他的手拿掉,道:“你,正经一些。” 宋颂稍微有点点被安抚下来,厉霄放下心,转身拿起那些画卷起,走到一侧的火炉前点燃,然后丢到火盆里面任其烧成了灰烬,宋颂愣了一下:“殿下缘何……” “既然惹了颂儿不高兴,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厉霄看向他,道:“这几日我瞧见街头不少百姓堆了雪人,颂儿想不想要?” 宋颂倒是没想到厉霄居然还有这样的童心,他一时也心动起来,厉霄找来厚厚的衣服给他穿上,然后扯着他到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将人的靴子都埋没了,厉霄弯腰将积雪拢到一起,宋颂按耐了片刻,也没忍住加入他。 两人一起在雪地里滚雪球,宋颂忽然一不小心撞了厉霄一下,四目相对,一把松散的雪忽然砸在了宋颂脸上,把他砸的一激灵,他缩了缩脖子,略显呆愣的看着厉霄,显然没有想过厉霄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厉霄扬唇,趁着爱妃愣怔,又抓了一把雪砸了过去,这下子,宋颂终于有了反应:“殿下!你,噗……呸!” 他说话的空隙,厉霄又朝他砸了一把,宋颂喷出嘴里的雪,终于忍无可忍的还击,厉霄轻松躲过,转身朝一侧跑去,宋颂连抓两把雪团追着他砸,一脸生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 何止是他没想到,站在走廊围观的下人也从未见过王爷这副样子,王妃穿的厚,又是宽袖,毛茸茸的披风在身后拖着,远远没有王爷的箭袖来的利落,但依然连续砸中对方好几次,难得王爷居然笑得开心,躲避的时候一脸纵容。 齐管家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喃喃道:“我是不是,眼花了?” 他身边的白岩静静望着雪中的两人,眼神不知聚焦在谁的身上,被齐管家扯了一下,才猝然回神,道:“嗯?” “咱家王爷……这么活泼的吗?” 白岩重新看向院内的两人,道:“王妃有功。” 宋颂跑的满头大汗,但厉霄偏偏不许他解披风,说是怕再冻着,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面,喘息着瞪着对方,他雪白的脸因为来回跑动而泛起红晕,红唇也像是熟透了一般,男人蹲在他面前给他瞪,眼神带着几分兴味,忽然猝不及防的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宋颂一惊,下意识朝两旁去看,走廊下的下人都自觉的背过身去,他咬了咬嘴唇,恼道:“这还在外面。” “那日大理寺中,颂儿不也这么做了?” 还不是因为你又‘朕’‘朕’的,宋颂没好气的撑起身子要走,却忽然被厉霄一把拉了回来,男人再次欺近,吻住了他的唇,细细的品尝。 光天化日之下,宋颂几乎都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分开的,他低下头,抿了抿被吻过的唇,瞧见厉霄拿毛笔给雪人画了眼睛,又拿朱砂画了嘴唇,还在雪人额头点了个聪明痣,他扑哧笑出声,厉霄转脸,含笑道:“如何?” 宋颂连连鼓掌:“绝了!” “好了,玩够了,回屋里去。” “再坐一会儿,屋里肯定热。” “乖一点。“厉霄拉起他满是汗水的手,宋颂对于他宠溺的语气接受无能,乖乖被拉着进了屋,坐在窗户前看雪人。 他身上玩出了不少汗,厉霄却还命人沏了一碗红糖水递过来:“发了汗,烧就该退了。” 他说罢,伸手将窗子也关上了。 没得雪景看,宋颂用勺子小口喝着糖水,心知他方才在故意逗自己开心,思绪又回到书房,他道:“殿下,还是不肯告诉我在哪里得知的双胞弟弟么?”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是不敢确定。 厉霄坐在他对面,倒了杯茶,道:“其实,本王做了一个梦。” “王爷会因为一个梦而相信我有一个双胞弟弟?” “倘若……那梦里发生的事,都在现实印证了呢?” 宋颂的心跳微微加快,他望着厉霄,道:“怎么说?” “糖水喝完了吗?” “……”宋颂吹了吹,一口气将那甜蜜的糖水喝光,取过帕子擦了擦嘴,道:“喝完了。” “过来给我抱着。” 您能不能快点说!宋颂满脸都这么写着,但他还是不得不爬下来,迫不及待的扑到他怀里,厉霄双手搂着他柔软的身子,将人抱满怀,又道:“颂儿嘴里是不是很甜?” “刚喝完糖水,自然甜。” “那先给我尝尝?” 宋颂立刻把嘴唇凑过去被他含住细细吮了一番,男人这才心满意足,嘴唇一分开,宋颂就道:“你快说。” “本王前一晚梦到将会在国公府遇到颂儿,第二日便发生了,还有梦到有人火烧军营,也都验证了,然后,前段时间又梦到你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我就想着,若当真有这么个人,自然是得找出来给颂儿见上一见,认个亲。” 厉霄说的笼统,宋颂眉头微微皱起,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太大毛病,姑且将信将疑,问:“那他跟你说了什么,梦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换颂儿来跟我交换情报了。”厉霄道:“你觉得会有人假扮你,是怎么回事?” 宋颂顿了顿,鼓起脸颊道:“我也做了个梦,梦里的事就是有人杀了我,假扮我,然后殿下天天把他放在手心里疼,压根儿就没发现那个人不是我。” 这可真是冤枉,厉霄抚了抚他的脸颊,道:“梦里有人杀了你,你缘何还知道这许多?” “接下来换殿下与我交换情报了。”宋颂道:“你梦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怎么说的?又是怎么见到的?” “可巧,本王的梦似乎与颂儿重合了。”厉霄说到这里,眼神微微暗了暗,低声道:“那人告诉我,颂儿因生产而死,临死之前,说……”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那个朦胧的人影,他哭着跪在厉霄面前,含泪道:“绝非有意欺瞒,是哥哥让我这么做的,他让我带着孩子过来找陛下,说自打那一晚之后,便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可又怕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陛下,他真的好想与陛下白头偕老,他将孩子托付给我,只是听说了陛下在找他,他心知寻不到所爱之人有多痛苦,便要我代替他陪着陛下,让我绝对不能对您说实话!” 厉霄手背青筋根根跃起:“朕早年便在找他,他为何不露面?” “因为他担心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会吓到陛下、甚至惹陛下嫌弃……本想日后带着孩子与您一见,可未曾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厉霄浑身都在发抖,暴虐的欲望在血脉里奔腾,他豁然站起,大怒道:“那你为何现在才找来?!” “我只是听说,陛下登基之后,竟然还对他念念不忘……原本,我想带着孩子守着他的秘密就这样过一辈子的!” 他听到自己血脉里面有一头巨兽在嘶吼,叫嚣着要撕碎面前的一切。 “殿下,殿下?”宋颂抚着他的胸口,道:“若是不记得,便不说了,殿下……” 他没想到自己问两句话厉霄居然还能起情绪,见他始终恍惚,正忐忑不安,却忽然察觉腰间手臂收紧,厉霄忽然用一种仿佛要把他揉碎的力道搂着他,他的呼吸也克制着,半晌才道:“本王的梦,便到这儿了,等过两日梦到新的,再与颂儿说,可好?” 宋颂立刻点头,他抚着厉霄的头,软声道:“没关系的,只是梦,梦里一切都是假的,殿下不要生气。” 他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那个时候小皇子还没有完全被调离宋歌身边,有一日齐管家——那个时候应该又叫上齐公公了,接到旨意唤宋歌去养心殿,不久之后,他就听说厉霄又发疯了。 他那日杀了很多人,养心殿所有露面的人,除了顶着他的脸的宋歌之外,全部都死了。 他的身影乘着风飘过去,便陡然发现厉霄双目漆黑,直直朝他撞过来——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见厉霄发疯。 他穿过了自己。 宋颂背对着厉霄,听到他的剑在背后发出震颤嗡鸣,听到他更为疯狂的嘶吼:“颂儿——!” 什么都挽回不了,他凝望着宋歌踉跄着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脸色煞白的朝这边看,他的目光同样穿过了宋颂,他一脸恐惧,仿佛在驯养巨兽却又怕被咬伤的饲养员,小心翼翼的接近:“颂儿在这里……陛下,他在这里……” 当齐公公带着一干护卫赶到的时候,只见到‘宋颂’正蹲在厉霄身边,小声与他说着什么。 而厉霄却仰着脸,目光直直的朝站立着的宋颂看了过来。 当时宋颂想,或许,他真的可以看到自己。 宋颂觉得这两日厉霄的病犯得有点频繁,他将对方扶到软塌上躺下,点上了安神香,给他按摩放松,一边轻声细语的跟他说着话。 厉霄故意压低声音回应,宋颂更因为听不到,只好将脸朝他面前凑,一来二去,被占了不少便宜,还完全没有察觉。 难得岁月静好,男人嘴角微扬。 外头忽然传来纪瀛的声音,是宋颂找齐管家喊来的,对方裹着大棉袄,一张素净俊俏的脸满是不悦:“这么冷的天,就应该好好呆在被窝里……害,你们居然还有心思玩雪?” 他朝窗外的雪人看了看,这家伙自打下雪就赖在床上几乎没下来过,这么个懒惰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学的医。 宋颂道:“麻烦先生给王爷把把脉。” 纪瀛便凑到厉霄面前,目光跟他漆黑的眸子对上,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了几分不爽,道:“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刚刚差点儿又犯了。” “好吧,那本神医就给瞧瞧。”纪瀛撩了一下衣服,齐管家立刻给他搬了凳子过来,厉霄却忽然把手缩回来,闭目养神,脸上端正写着‘赶客’二字。 宋颂只好来抓他的手,温声道:“殿下,看看吧,不然不是白养他了?这冬日里吃穿用度可不少呢。” 纪瀛挑眉,一时之间找不到借口攻击宋颂,故意埋汰厉霄道:“是啊王爷,看看吧,平日也没见您这么孩子气啊,恃宠而骄呢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疯疯:杀了你。[亮剑] 傻傻:……别啊,那是咱大孙子。 PS:大孙子梗出自24章 第三十六章 画像 ‘娇气’的王爷在爱妃的安抚下乖乖被把了脉, 并把要将神医剥皮抽筋的想法压了下去,他冷冷看着对方,直到纪瀛松手, “他这病一直都这样, 不稳定,余毒难散,让人再去煎两副药吃了试试。” 他说完,又朝宋颂看了看, 道:“我观王妃神容疲惫,似乎是这两日累着了,本来身子就虚, 王爷可得多怜惜啊。” 厉霄脸一黑:“纪、瀛!” 后者麻溜的裹上披风跑了出去:“王爷再会!” 厉霄去看宋颂, 后者默默垂着纤细的脖颈,拨弄着小香炉里面的熏香, 粉白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红晕,察觉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瞧,他站了起来, 道:“我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厉霄吃的药要足足煎满八个时辰, 每回都是齐管家亲自看着,固定每个月两副,宋颂过去的时候, 正看到他正亲自筛着药, 见到他,他便笑道:“王妃怎么来了?” “听说这药每次都要你亲自动手,我来瞧瞧都怎么弄。” “赵皇后把王爷托付给奴才, 自然得尽心尽力,这药交给别人奴才也不放心。” 赵家便是太师府, 齐管家担心的倒也没错,有人能害厉霄一次,就能害他第二次,齐管家是厉霄在宫内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老人,想必也是前皇后的心腹,宋颂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背叛厉霄的。 宋颂道:“王爷如今患有疯病,又跟我成了婚,理应不会再挡任何人的路。” “王妃有所不知。”齐管家动作熟练的把药材全部倒在锅内,亲自添了柴,道:“你们大婚之前,曾有人举荐王爷去前线上战场,但王爷以大婚在即推辞没去,而是另外举荐了一位参将带兵前往,大婚之后,便有人以王爷疯癫又娶了男子为理由,让他不如干脆做个闲散王爷。” “竟有这事?王爷从未与我说过。” “好在陛下疼爱王爷,一听有人要让王爷交出兵权,他自己还没说话,陛下就生气了,谁不知道如今给王爷掌兵是为了让他有点事做,保持头脑清明,不然留在家里,王爷就只能是个废人了。” 宋颂想到那位慈祥的老皇帝,心里又有了暖意。 齐管家又道:“这几日不让您出门,也是在担忧您的安危,前段时日在大理寺里您安抚了王爷的事儿已经传开,所有人都知道,您可解王爷之毒,又是王爷的软肋,加上临近年关,城内乱糟糟的,不定是否混进了敌国暗探,这个时候若是要杀人,简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道理宋颂隐隐有察觉,但真的听别人说出来,他心里还是有些震颤,他蹲在火边儿,道:“王爷待我情深意重,我自会倾尽全力将他照顾好。” 齐管家笑道:“王妃可知,王爷缘何对您这般特别?” “许是因为……我可以让他病情缓和吧。” “非也。”齐管家连连摇头,道:“王妃是本末倒置了,应当是您先是特别的,所以才可以缓解他的病情,而不是因为你可以缓解他的病情,才是特别的。” 宋颂给他绕的糊涂,短暂思索了一下,道:“可我与王爷认识不久,他总不能是……” “一见钟情!”齐管家啧了一声,道:“那书生爱上美貌妖精,通常也只有一面之缘。” “……话本儿都不这么写了。”宋颂没忍住笑,但心里却有些发甜,就跟厉霄莫名其妙的把他当做特别的一样,这甜也来的莫名其妙,却一路蔓延到了心尖。 后院,纪瀛脱了鞋子上床,暖融融的缩在被窝里头看话本儿,这样的天气,他是一身懒骨疯长,哪儿也不想去的。 天色渐暗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参见王爷。” 纪瀛立刻丢了话本儿,还没来得及下床,房门就已经被厉霄一脚踢开,冷风呼啸而入,纪神医打了个喷嚏,道:“不是我说,王爷您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我那不是赞您跟王妃感情好么?至于大半夜来寻仇吗?” 厉霄瞥了一眼他屋内,一二三四五六……足足七个火炉,围着床摆成了个半圆。 “难怪王妃说冬日里吃穿用度费了不少,谁给你弄的七个暖炉?” “……王妃给弄的。”纪瀛确定他没犯病,也就没那么慌,两步过来把门给关了,道:“王爷,请坐。” “你这屋里倒是比王妃那儿还暖。”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寒毒,没火炉根本活不了。” 他让厉霄坐在凳子上,自己又爬上床裹着被子,道:“王爷过来是问罪的?” 厉霄在他这屋里嫌热的慌,将披风解了,道:“你知道有一种易容术可以让人不被发现么?” “这个您手下那个叫什么,鸳鸯的,她不比我精通?” “若是连她也发现不了吗?” 纪瀛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就是邪术易容了。” “你可认识这样的人?” “倒是认识一个,是医术和邪术一起修的,会紫薇八卦,还懂点儿驱鬼辟邪的东西,玩的都是邪门歪道,什么偏研究什么,还说过以后要弄出男人生子的圣药……不过他已经死了。” 厉霄问:“什么时候死的?” “两年前吧。”纪瀛道:“说到这个,上回我去给王妃把脉,他突然说会不会有喜脉,要不是没把出来,我都以为那人还活着。” “他是谁?” “……我大师兄,家丑不可外扬,王爷就别问了。” “他极有可能还活着。” 纪瀛一惊:“不可能,当时我眼睁睁看着他落下悬崖,后来师叔也派人去寻过,尸体都被野狼啃食殆尽了。” “他做了什么你们要杀他?” “他杀了我师父,变成了师父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是我们杀的他?” “你说家丑不可外扬。” “……”纪瀛一脸憋屈,道:“如果他还活着,以他的能力,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样子,甚至是你,我,王妃,只要把想要易容的人魂魄困在身边,就可以欺骗鬼神,这是一种易容术和障眼法的结合,除非开了天眼,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 他说罢,忽然发觉厉霄眼神不对,急忙上去给他扎了个针,道:“去,快喊你们王妃把他带回去!” 跟一个疯子交谈实在太累,你根本不知道他能正常多久,好在厉霄经过这些年的治疗已经可以控制自己,若跟以前一样总是突然暴起,那才是叫人防不胜防。 纪瀛是第一次见到了疯子家傻子王妃的作用,宋颂赶来细声细语的喊了两声,厉霄就平静下来,乖乖被带走了,纪瀛看的瞠目结舌。 都说厉霄的天赋奇才,无论文武,自幼便表现奇绝,为此,当今圣上特别请了宗师级的武学高手闫天涯来教他习武,闫天涯原本还觉得厉霄习武过早,但见面不久便答应收他为真传,将毕生武学传之。 虽然有了这场疯病,可闫天涯也未曾想过要逐他出师门,甚至还亲传真气压制体内疯毒,这也是为什么厉霄一发疯就势不可挡的缘故。 虽然纪瀛对朝事所知不多,但也明白在厉霄疯的厉害的那段时间,曾经有不少人想把他偷走,若非皇帝一直未曾放弃医治他,又有太师府重兵守护,厉霄不定会成为谁手中的利器。 可谁能想到,如今掌握厉霄情绪的关键,居然在这个小小的王妃身上,他可以安抚厉霄,可若有心,自然也可以把厉霄当做工具,发疯的厉霄,可是一个拥有巨大杀伤力的武器。 宋颂也没敢问他跟纪瀛聊了什么,回到屋内之后给他喝了安神茶,便服侍人睡下了,第二日,他又将煎好的药给厉霄喝了,皱起来的眉宇里面满是担忧。 “我没事。”厉霄一口气将药饮下,道:“今日去东卫瞧瞧饕餮生活的如何,没有大事,不要担心。” “你要去东卫营?那里……” “无碍,本王自有分寸。”厉霄扶住他的肩膀,道:“倒是你,这段日子应该在府里闷坏了,是不是想出去玩玩?” 宋颂道:“这段时间我会呆在府里哪里都不去,你也不要为我担心。” 厉霄心下了然:“齐管家跟你说本王不让你出去?” “我都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反正府里这么大,玩什么不行?外面的一应事宜也有人手在,我只管吩咐就好了。” “齐管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并非不让你出去,只是……” “我知道。”宋颂笑得有些甜:“外面乱。” “……”乖巧的爱妃还挺可爱,厉霄顿了顿,终究还是道:“我前几日不让你出去,是因为你我在看书,还有就是,那两日外面一直大雪,天冷,外面乱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 “啊?”宋颂没懂。 厉霄跟他强调:“最重要的原因是外面天冷,不是因为乱,你若是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本王若是只能将你囚在府内才能保护到位,那以后谈何坐稳天下?” 宋颂吓的又捂他的嘴:“殿下,别把这事儿挂在嘴上。” 厉霄拉住他的手,泰然道:“只要天气好,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是你的本分,保护你是我的本分,咱们得分工明确,明白吗?” 宋颂被他看的心脏砰砰乱跳,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厉霄在他手上亲了一下,转身踏入了雪里。 纪瀛一直目视厉霄离开,扒着墙角打了个喷嚏,他把身上的披风裹好,拎着纸笔笑吟吟的走了进来:“给王妃请安。” 宋颂疑惑:“你来何事?” 还不是因为昨日厉霄说着说着突然又犯病,他还想追问更多,但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能不把宋颂本人牵连进来。 他道:“王爷病情凶险反复,我绞尽脑汁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万万没想到,居然能遇到王妃这样独树一帜的好药,昨日见到王妃三言两语把王爷治好,实在是让我这个神医自惭形愧的很。” 宋颂奇奇怪怪:“说点儿人话来听。” 纪瀛一点儿不生气,他提着纸笔在桌子上坐下,笑道:“我给您画副像吧,下回王爷若再犯病,我把这画像往他面前一晃,也免得您再多跑一趟。” “……”一侧的下人们纷纷侧目。 不愧是神医,高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神医:世间一切都可入药,画像也可。 第三十七章 愤怒 宋颂没料到这样的法子纪瀛都能想到, 他自然也希望厉霄能够时刻保持清醒,但总觉得…… “纪先生这法子,是不是有点儿……”他委婉的道:“过于神棍了?” “王妃有所不知, 王爷这个病本质上就是精神出现了问题, 既然是精神问题,那自然是要从精神层面入药……虽说不知可不可行,但试试不就知道了?” 只要是为了厉霄好,宋颂自然是义不容辞。纪瀛的画技倒也还算不错, 虽然在宋颂看来跟厉霄还差了点儿,不过毕竟厉霄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可以忽略。 下午的时候, 大婚之后一直没见过的琴夫人忽然找了过来, 她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未施脂粉, 恭恭敬敬的对宋颂一礼,“殿下已经与我和离,特来拜别王妃。” 宋颂道:“一路保重。” 琴夫人笑了笑, 道:“王妃也是, 请务必保重。” 她转身离去,宋颂也未曾相送。 这日厉霄回来,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宋颂上前帮他宽衣,问道:“今日有何喜事?” “颂儿瞧出来了?” “瞧出您在高兴,只是不知缘何高兴。” 厉霄坐在暖炉前, 宋颂上前给他把长靴脱了,将室内软鞋穿上, 听他道:“我那军营自打烧了之后就一直没钱修葺,这大冬天的,开支比往日要多的多,今日便去跟饕餮说了一声,麻烦他们在东卫营多住些日子……” 宋颂忽然扑哧一笑,厉霄嘴角一扬:“颂儿猜到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问题是能养出来好兵才行,如‘饕餮’这些人,在付昭眼里,用俗话说就是‘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从付昭第一天把他们从金武大营接过去开始,他心里必然就认定这些人是殿下专门招来恶心他的,这个印象很难转变,所以当务之急,当然是希望赶紧把饕餮还给您。” “颂儿说的没错。” 宋颂又没忍住笑:“可是您大营迟迟未曾修好,有这个借口在,他总不能硬着头皮把饕餮赶去雪里睡,毕竟一开始他抢人的时候肯定保证过东卫营物资丰富,如此一来……” 厉霄挑眉,回忆起付昭的脸色,与宋颂说的几乎无二,他咬牙切齿的表示:“既然金武大营穷的揭不开锅,那我等同僚自然应当有难同当,不若,我们为王爷捐、款、修、葺、军营可好?” 宋颂心里对厉霄又多了几分崇拜,他道:“难怪军营被烧您一点儿都不在乎。” “谁烧的谁来修,天经地义的事儿。” 宋颂担忧道:“话虽这么说,但我担心殿下将他们惹怒,又生毒计,‘饕餮’是兵,就得服从军令,这段时间城内又乱,若他们随便派一个危险的任务给‘饕餮’,届时死伤一些……殿下就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城内虽然乱,但远远到不了要出动一个队的地步,最近的话,只有一件活动值得重视。” 宋颂道:“殿下心里有数就行。” “这段时间连绵大雪,有不少大户人家在施恩布粥,王府今年也参与一份吧,平王妃也该有个好名声。” “好。” 一大早的,王府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宋颂难得早起,跟厉霄一起在吃早饭,那厢便撒丫子跑过来一个小少年,正是老七厉舒:“大皇兄,大皇嫂,我听说今日王府要去城外布粥,来凑个热闹。” 他说罢,悄悄看了厉霄一眼,显然对他有些畏惧,宋颂温和道:“早饭吃了吗?” “未曾用过。” “来坐下一起吃吧。”宋颂一笑,皇家这几个兄弟他虽然接触不多,但感觉性情都不错,各个也都长得十分出挑,这位老七才只有十四岁,于宋颂来说就像个半大孩子,他命人盛了米饭,厉舒乖乖坐着,对厉霄道:“我都听说了,皇兄真厉害,假装囊中羞涩让各大营捐款筹钱,我昨日去看皇祖母,她一直夸您聪明呢。” “闭嘴。”厉舒闭上嘴,默默朝嘴里扒饭,宋颂也默默的低头。一顿饭吃完,他们乘马车出了城,厉霄忽然问道:“听说你最近认了一个兄长?” “是……他是名轩阁的总管事,前两日我去买包子,正好只剩下一笼,我也想吃,他也想吃,我们干脆就分着吃了,一来二去算是认识了。” “不要随便跟人交朋友,小心被卖了。” 厉舒立刻道:“他是好人,而且也不知道我身份,不会卖我的。” 厉霄没有再说话,厉舒似乎还想再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这孩子被养的单纯,自己默默腹诽了一路,到了地方又瞬间好了,主动要上去帮忙给难民盛粥,丫鬟们自然只能让位。 宋颂下了车,看到不少人牵着小孩儿一起排队等着,他的目光穿过几排难民,发现里面还有一些穿着布衣的平民百姓,这里头混进来的不只是难民,还有贪小便宜的寻常小民,拖家带口,除此之外,一些裹着棉袄,打着哈欠,一看就是刚刚睡醒的青壮年也在其列。 “颂儿看出什么了?” “我觉得,这里面大多数都不是乞丐或者难民,更像是懒得做饭,来随便蹭点吃喝的。” 他示意厉霄去看:“你看那个人。” 居然还自己带了咸菜过来,大概也不过是想蹭个馒头喝碗稀粥罢了,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领了馒头之后,走出人群,偷偷拿了块肉夹进去。 厉霄道:“来施粥的不是官府的人,也不好一一核实,何况,这施恩布粥不过就是赚名声的小手段而已,没人在乎是不是真的难民。” “是一年四季都有人施粥吗?” “那倒也没有,只是冬季冷,有时候会冻死人,故而会有一些大户站出来做慈善。” “但这不过只是治标不治本。”宋颂道:“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救济他们的,如果想不被饿死,最好还是自己动手。” “很多难民没有牙牌,无法进城做工。” “那这就应该是官府应该做的事了,以前我母亲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觉得很有道理,陛下仁厚,为何不引这些难民去开荒,去耕种,分去一些荒地,让他们自给自足,这样不好吗?” 厉霄沉思,宋颂又道:“还有那些趁机蹭吃蹭喝的懒人,他们多吃了一份,可知也许就有人会因此饿死,官府理应在这一方面多多花些心思才行,假如乾国人民整体的生活水平上升,人人都能吃饱饭,那成为第一强国便指日可待。” 厉霄凝望着他,道:“我国兵力强盛,无人敢犯,已是第一强国。” “但常年征战,必外强中干。”宋颂道:“看这些难民就知道,一碗粥根本不够吃的,只能勉强不被饿死而已,可如果让他们每个人都吃饱,凝结起来一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脸上带着一抹憧憬。他过过难民一样的生活,每天只有稀水和馒头,吃下去之后只能勉强活下去,根本无法做任何事,不是没有想过翻墙离开宋府,但他根本没有力气去策划,去做到。 看到那些明明身上有肉,还混进去吃难民粥的人,他恍惚就觉得看到了跟自己抢吃的的宋府下人,甚至有时候,他们抢去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不给他吃。 厉霄没有再说话,宋颂回过神,“这也不过是我突如其来的想法,不成熟,殿下不要在意。” 厉霄颌首,若有所思。 这时,身边又停下了一辆车,秦氏被人扶着从上面走了下来,除了她已经出嫁的三女儿外,还下来了一个人—— 宋歌。 他的眸子一下子盯在了对方的脸上—— 自打那日双胞胎的事情之后,他便陡然又对宋歌产生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原本他觉得应当等待时机动手,可如今才明白,他心里不光有恨,还有怕,他想立刻把宋歌杀了,以绝后患。 他们也看到了宋颂,秦氏神情之中的怨毒未散,但或许是因为宋时的死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苍白着脸,硬是把脾气忍了下去,缓缓走向了粥棚。 宋歌则上来跟宋颂打了招呼,厉霄淡淡回应了,宋颂盯着他没有动弹。 宋歌心里疑惑,但想起他那日抽自己的两巴掌,又觉得他不好对付,便转身跟着母亲去了。 厉霄眼神划过一抹微光,宋颂却陡然心跳加快,一股气血直直冲着喉间而来,顿时口腔内一片腥甜,宋颂察觉不妙,急忙转身掩唇吞咽,并飞快的朝无人的地方而去。 厉霄立刻跟上:“颂儿?” 宋颂说不出话,到了无人的角落,才轻轻喘息,他背对着厉霄,道:“别过来。” 他怕自己会刺激到厉霄。 厉霄鼻尖陡然一动,一把将他抓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染血的唇角,拉开他的手,指缝间也有血迹:“你怎会……” “我没事!”宋颂急忙取出手帕蹭干净手心,又抹了抹嘴角,安抚他道:“我没事,只是可能胃部有些不舒服。” 厉霄没有说话,宋颂眼前已经有些发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哄道:“我没事,真的没事,我们先回去,带我回去,你别生气……这里人很多……” 厉霄一言不发的将他抱起来,宋颂强打精神不敢晕厥,他害怕厉霄在这里发疯,这里有那么多无辜平民,又临近年关,一定不好收场。 他眼前灰白,强撑着没有彻底昏过去,反复在低声安抚:“我没事,殿下,我真的没事……” 一开始,那声音还勉强能听到,可渐渐的,便微不可闻了,宋颂满脑子都是不能刺激到厉霄,昏睡过去还在担心这件事,他看到厉霄发疯把粥棚都拆了,难民们跑都跑不急,便被他徒手掏了心,可他还昏睡着,怎么样都无济于事,急的冷汗直冒,陡然惊醒的时候还在喊着厉霄的名字。 他猛地一坐而起,目光跟厉霄对上,“殿下……” “我没事,你好些了吗?”宋颂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府中,他躺回去,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缓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到厉霄的脸,他拉住男人的手,道:“殿下,刚才……” “你已经昏了一整天了,如今已经是子时。”厉霄拂开他额上汗湿的长发,道:“纪瀛过来看过,说你是气急攻心,你身子弱,要克制些,不要生气。” 宋颂点了点头,厉霄命人煎了药过来,宋颂看了一眼,就有点悻悻:“又吃药呀?” “不苦,那边还有蜜饯。”他声音温和,宋颂拒绝不了,乖乖端起碗来抿了一口,果然不苦,还带着点儿甜头,但中药里头的那股甜,永远是带着怪味儿的,让人无法接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喝个药都苦成这样,那段日子也不知怎么熬下来的。厉霄转脸从盘子里拿了个蜜饯,给他含在口里,道:“这样喝。” 宋颂含着蜜饯,一口气将那药喝光,抹了抹嘴把药递过去,却忽然听他开口:“梦里那个顶替你的人是宋歌?”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是的!……委屈哭唧唧·JPG 疯疯:抱紧! 第三十八章 宋颂 当厉霄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 宋颂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他希望厉霄可以为他报仇,但是他又不希望让宋歌死的太痛快, 他还希望可以把前世那个害过他的宋歌拽回来, 让他死的明明白白。 但与此同时,一股莫大的委屈一瞬间冲到了他的鼻腔,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厉霄从他的眼睛里面得到了答案,他凑近将人抱在怀里, 抚着爱人的发丝,安抚着,道:“你希望他怎么死?” “我想, 我想打他一顿……”宋颂强行将眼睛里的泪水逼回去, 伸出双臂环住厉霄的腰:“我不想让他死的不明不白,可我害怕。” “那就先打一顿。”厉霄把人拥紧, 他们都没有去追问彼此为什么那么重视梦境里面发生的事情,厉霄也没有急着现在就去打人,他上了床, 把人搂着, 听到宋颂轻声开口:“粥棚……” “我没有杀人,我很清醒。”宋颂昏迷的时候还在死死抓着他,厉霄的确感觉自己有些不受控制, 但与往常又有些不同, 他很清醒,只是专注的可怕,全身心都在宋颂的呼吸和心跳上, 他担心宋颂在他怀里就这样没有动静了。 宋颂顿时长长呼出一口气,看来他认为自己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因为担心而产生的噩梦。 他朝厉霄怀里蹭了蹭, 道:“那就好。” “以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宋颂点点头,软声道:“殿下,想聊聊梦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梦到与殿下第一次见面之后……您就不要我了。” 厉霄挑眉,低头看向怀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家伙,道:“我梦到那晚我与颂儿一夜春宵,颂儿一直很怕我,还请求我温柔一些……” 宋颂立刻捂住他的嘴,道:“我,我说的后来。” “后来啊……”厉霄思考了一下,道:“后来我听说你在国公府日子不好过,便命人去想接你来王府,他们都说颂儿因为害怕我而逃跑了。” “……”宋颂心里有了计较,问:“那您找我了吗?” “我担心会吓到你,有偷偷派人找过,但一无所获,恰好那两日又有德州那边的消息,我便亲自赶去了。” 德州,便是前皇后被害的消息,在宋颂和这件事之间,厉霄当然要把那消息放在第一位,更何况前世的宋颂的确是自己要躲着厉霄的。 厉霄接着道:“梦里我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被杀了。” “是那天带回来的那个?” “嗯。” 宋颂默默抱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厉霄却也并未要他安慰,接着道:“再后来,我被举荐带兵去前线,有人想趁机杀我。” 齐管家说过,厉霄在今世拒绝了上前线的事情,时间大概也就是大婚前后,一旦出去打仗,就不是一日两日能回来的事儿了,这一来二去,两人便完全错过了。 宋颂与他紧紧相拥,厉霄低声问:“你猜那人是谁?” 宋颂想到秦皇后,抿了抿嘴,道:“我,我的梦未曾做完,并不知道究竟是谁。” 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他不敢妄加揣测,毕竟那可是当今皇后,有些事情,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厉霄未曾强迫,他吻了吻宋颂的耳朵,道:“我梦里最大的遗憾便是你,如今有你,此生便没有遗憾。” “殿下……”宋颂终究是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为什么明明只见过一面,却……” 厉霄喟叹了一声,道:“大约八、九年前的冬日,你曾经救助过一个小乞丐,可还记得?” 八、九年前,那个时候傅府还未走水,傅香还未病重,宋颂虽然是庶子,但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他生的雪□□致,偶尔随着傅香出门,经常收到大人递过来的小零嘴儿,因为傅国商乐善好施,名声很好。 傅香也经常会施恩布粥,冬日里命丫鬟给难民送些衣裳,傅国商甚至还自己出钱建过一个难民营,但却经历了一场难民□□,他被官府之人针对,差点儿成了要揭竿起义的匪首,好在有人保他,才逃脱一死。 而宋颂那时候也经常跟在傅香身边,从小就被教育要帮助别人。 那是厉霄中毒之后的第一个冬日,那个时候厉霄发疯的事情还不是人人皆知,宏仁皇帝一边请来无数神医为他诊治,一边将他放在太师府内,将消息瞒的严严实实。 厉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疯,直到有一位神医下了猛药,他获得了短暂清醒,但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死亲生母亲的真相,恰逢冬日大雪,人的足迹走出去,不久便被大雪掩埋的干干净净,他逃了出去。 十一岁的少年人,将自己弄的蓬头垢面,混在乞丐堆里,准备出城。那时的厉霄还未完全习惯杀人,他拿了绳子将自己手脚捆住,只留出三尺活动空间,以防发疯伤害无辜。 他想一路向北,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自生自灭,以免为皇室蒙羞。 冬日大雪,他随便蜷缩在一个地方睡了一觉,醒来却被拳打脚踢,因为他睡了别的乞丐的地盘。 他那时还清醒着,杀母之罪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自虐一般任其欺辱,他心中早已没有求生之念。 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发粥啦!可以吃饭啦!” 乞丐们生怕去晚了摸不着吃的,忙不迭的跑出去,厉霄蜷缩在地上,轻轻咳嗽,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双洁白的靴子,那靴子用料讲究,一看就是哪个金贵的小公子。 厉霄身为太子,认识的金贵人不少,他担心被人认出,便头也不抬,爬起来就要走,却忽然听他开口:“你是犯人吗?” “是。” 他继续向前,身边咯吱声响起,那纯净的靴子又来到了他面前,他发觉厉霄佝偻着身子,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双手撑着膝盖弯腰仰头,从下面朝上看,晶亮的眼珠一下子跟他对上:“犯人不会说自己是犯人,你手上的绳子,是不是他们给你绑的?” 他阴沉着脸:“滚。” 他的话让对方呆了一下,他站直了身子,厉霄确定他并非是自己认识的小公子,这才站直,然后发现这家伙勉强到自己下巴一点,他似乎被那个滚吓到了,有些畏惧,厉霄便走出巷子,准备换个隐蔽的地方窝着。 但很快,他发现那家伙又跟上来了,他带了夹了肉的馒头,一下子在他面前蹲下,“你一定饿了,对不对?” 他的确饿了,在肉食的诱惑下,到底是没忍住,抓过来用力咬了一口,那小公子立刻露齿笑开,乖乖坐在一边儿看着他吃,两只小手托着肉肉的腮帮子,软声说:“你不要怕,他们再欺负你,我就去叫我娘。” 厉霄拿着食物的手微微一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欺负他,而他也早已过了被欺负喊娘的年纪,尽管以后,他想喊也喊不到了。 他捏紧手里的馒头,缓慢而用力的咬了一口,没有继续让这个带着善意的小家伙滚蛋。 那家伙却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聒噪个不停,或许是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最让厉霄觉得可笑的是,他反复在强调:“我知道你是好人,没关系,你不要怕,等我晚点跟我娘说一声,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 他疯前,是众星拱月的太子殿下,疯后,是人人避而远之的魔鬼,从来没有人把他当过弱者,哪怕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他逃走的事情很快被太师府发现,全程都在搜捕他的痕迹,小宋颂临走之前,把自己的披风递给了他,等他带着从傅香那里得来的好消息,再次来看他的时候,却见那巷子门口伸出来了一只手,转瞬被抓了回去。 宋颂疑惑的走进去,一眼便见到昨日那冷酷的少年眼神癫狂的将手下人的胳膊掰断,骨头在外面露着,他脸上和披风上都是血迹,一侧还有被□□的舌头,血淋淋的,几个比他还大的乞丐少年,无一例外的死在他的手上,支零破碎。 他一点点的朝宋颂走过来,掌心鲜血淋漓,是完全徒手杀的人。昨日绑着他的绳子已经被完全崩断,宋颂呆呆的看着,小心翼翼的后退,看到他脖子不自然的扭动,似乎在压抑着疯狂的杀意—— 宋颂双腿发软,但求生本能让他掉头就跑,可还没来得及转身,那少年便如鬼魅一边掠到他面前,一把卡住了他的脖子,宋颂吓的肝胆俱裂,他望着面前盯着自己的少年,眼泪止不住的滚落,“娘,救我……” 但他的声音几乎全部被卡在了气管里面,只能发出气声。 厉霄却好像陡然清醒,宋颂被他丢了出去,眼前发黑的在地上挪动,没动几下就没了动静。 后来太师府的人及时赶到,闫天涯制服了厉霄,命人给他上了铁链,厉霄头上被扎了针,看到有人将倒在地上的小公子抱起来,他被装在铁笼子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他想问,他死了吗?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脖子青筋凸起,身体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强行使用,只会在外人眼里更可怕。紧接着,铁笼上便被蒙住了一层黑布,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公子。 后来,他问过舅舅:“那孩子怎么样?” “死透了。” “……”厉霄将‘他是谁家的小公子’,给完全咽了下去,再也没有提起过。 直到有一天,他在国公府里见到宋颂,那双眼睛他太熟悉了,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他第一句话便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颂。” 宋颂…… 自那之后,这个名字便彻底被他记在了心里。 他以为自己杀了他,他竟然还活着,前世的厉霄满心欢喜,本想自德州回来便上门提亲,却未曾想,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竟因种种缘由错过了一辈子。 厉霄跟他讲述的时候,自然避开了他被铁笼带回去,以及曾想过轻生的细节,宋颂在他温和的声音下渐渐有了点儿印象,他努力想了很久,才终于记起那个时候的细节。 那个巷子里面的事情对于当时的小宋颂来说根本就是噩梦,他又亲身经历了一次死亡,醒来之后便日日梦魇,缠绵发了几个月烧,傅香到处求神拜佛,才总算让他好转起来。 但那次对他心理留下的阴影太大,是完完全全给忘记了。 他看着厉霄的脸,缓缓与记忆之中可怖的家伙给对上,神情终于恍悟。 厉霄一瞧就知道他的心思:“本王记了你这么多年,你这小没良心……” “你才没良心,我好心给你送吃的,你居然要掐死我!” 了解了对方跟自己的渊源,宋颂总算不迷茫了,他忽然感觉自己跟厉霄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瞪了他一眼后,又没忍住笑:“竟然还有这种事,难怪殿下对我这么好,是为了报恩吗?” “不过一个馒头的恩情……” “还有一块肉!” “不过吃你一个馒头一块肉,还你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相公,还不知足?”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谁要你还。 疯疯:啧。 第三十九章 对质 入夜, 宽敞的丁卯街已经没了多少人,这样的街道向来是有人打扫,地面干干净净, 两旁堆着积雪。 这是国公府大门口的一条路, 前头转弯就能到家,宋颂小时候对这条路很熟,后来就很少出门了。 “……太,太高了。” “有我在, 不要怕。” 宋颂乖乖蹲在屋顶上,为避免拖沓,他没穿披风, 于是便穿了棉衣, 一眼看去,有些臃肿。 “我查到宋歌在外名声不错, 待人友善,他平时出门都是自己,很少带人。” 宋颂点头, “他惯会做人。” 是个伪君子。 他默默想着, 厉霄站起来去看,宋颂急忙伸手抱住他的腿,在屋顶上, 他还是很害怕, 虽然这个屋顶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好在厉霄也没让他呆久,他很快将宋颂抱了下来,宋颂落地后立刻躲起来, 厉霄则走过来站在他身后。 宋颂探头探脑:“在哪儿呢?他来了吗?” “你在这儿等着。” 宋歌提了一壶酒,负手而来, 街道已经空无一人了,但倒也不怕,拐个弯儿就能到家了。 但他今天这个弯儿拐的流年不利,忽然兜头罩下来一个麻袋,紧接着腹部一痛,被人踹翻在地,手中酒壶也顿时摔碎,他大吃一惊,在漆黑之中问:“敢问兄台与我有何旧仇,这是做什么?” 那人拖住他,直接往后拉,他满心惶恐,又觉得诡异,何人伤他会用蒙头的手段? “你到底是谁?!” 厉霄招手让宋颂过来,道:“我是厉霄。” 宋歌心里咯噔了一下,“王爷,王爷缘何这般?是我哪里得罪了您?” 他看不清人,但总觉得厉霄哪怕帮宋颂出气,也不该用这种手段。 厉霄轻笑一声:“本王想打你,就打你,要什么理由?” “王爷……”他来不及说很多,忽然感觉有人骑到了他身上,拳头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他抬臂护住头:“你到底是谁?居然敢冒平王名讳?不要命了吗?!啊呀——” 宋颂第一次干坏事,一边觉得过瘾,一边又害怕的很,打完拖着厉霄就跑,没跑多久就大口喘气儿,被厉霄拍着背部顺了呼吸,眼睛亮晶晶道:“太刺激了。” 厉霄却抓起了他的手,麻袋粗糙,打那么几拳手背都破了皮,他皱了皱眉:“改日让人用丝绸做口袋,免得磨了颂儿的手。” “没事,我不疼。”宋颂傻乎乎笑了一下,被他摸了摸头:“还想做什么?” “没什么想做的了,回家我给你下面吃,喝点汤,暖身子。” 他短暂得到了快感,心里这口恶气出了一点儿,正高兴,没注意到厉霄侧目,氤氲着暗芒的眼睛。 宋歌被打的满口鲜血,脸肿了,骨头也断了好几根,他是被路过一个车夫送进来的,人已经昏迷,但最可怕的不是他的伤,而是,他的脚被人砍了。 国公府上的白稠还没取下,又发生了这种事,秦氏见状便尖叫了一声,泪水狂涌:“是谁?!是谁害我儿?!!!” 宋国公也是脸色大恸,一边命人来看伤,一边把那人叫到了面前:“你可看到是谁害了他?” “小人不敢说……”车夫战战兢兢,但不敢说,就是知道。宋国公沉声道:“到底是谁,说出来,有你好处。” 他挥手,管事立刻上前,露出了一锭银子,那车夫见钱眼开,犹豫之后还是一脸纠结,管事又命人捧出来了一盘子银锭,那车夫终于忍不住诱惑:“是,是平王妃!” 宋国公手背青筋顿时暴起,眼神之中满是惶怒,管事一脸不敢置信,又听宋国公道:“此事,你可敢做人证?” 那人眷恋的看了一眼银锭子,又一脸犹豫,宋国公挥手,又一盘银锭子端了出来。 秦氏正坐在室内小心翼翼给宋歌擦着脸,屋内间隙响起她的抽泣声,见到他进来,便立刻站起来:“是谁?那车夫可有实话?” “他说,是颂儿。” 秦氏陡然目眦欲裂:“宋颂,我一定要把他剥皮抽筋!” 宋国公立刻道:“你别冲动,虽然颂儿如今性格大变,但远非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我担心……” “你担心个屁!”秦氏咬牙道:“我阿时刚走不久,歌儿就遭受这样的苦难,你看看你儿子,你看看他……他的脚不是被折断了,是被砍掉了,砍掉了你懂吗?!” 她痛不欲生,道:“我歌儿才华横溢,阿时天真烂漫,可如今……他们两个因为宋颂全毁了——全毁了!!!” 她痛得站立不稳,一侧的嬷嬷含泪将她扶住,宋国公眼里也好像有泪意,他道:“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疯王干的,我们能怎么样?” “你去找陛下,去讨回公道!不要提平王,只要揪住宋颂,他谋杀亲弟,我不信陛下能忍受皇家儿媳这般狠毒!!” 宋歌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浑身都疼,但直不起身子,秦氏小心翼翼的安抚他,询问他,宋歌闭上眼睛,道:“我听到了……疯王的声音,但是打我的人不是疯王,他力气不大,没有习武……后来踢我的那几脚,倒像是习武之人所为。” “你别怕,你父亲已经进宫去给你讨公道了,我们一定要把宋颂揪出来问清楚——” “父亲怎么如此莽撞?!”宋歌立刻道:“此事事关平王,若要报仇只能细细谋划……” 他忽然一顿:“我的左脚,怎么好像,没有知觉了……?” 不是没有知觉,而是,没了。 秦氏朝他脚处看了一眼,又落在他茫然的脸上,道:“歌儿,你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歌脸色慢慢褪去血色,他道:“我怎么了?娘,你告诉我。” 他又看向秦氏身后的宋珍,小丫头浑身哆嗦了一下,含泪道:“宋颂,砍了……” 宋歌猛然挣扎着要坐起来,一侧的仆人都不敢靠近,见他额头青筋暴起,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的伤势,陡然咳出一口血来,道:“扶我起来!” 秦氏颤抖着,悲伤的仿佛要背过气去。 屋内很快传来一声嘶喊:“宋颂!我哪里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这么狠?!” 宋国公跪在皇帝面前,额头隐隐沁着汗珠儿,后者沉默的听完了之后,跟他确认:“你是说,平王,砍了宋歌的脚?” “不不不,此事乃家事,是颂儿,有人看到颂儿对歌儿下手,可,颂儿如今已经是平亲王妃,臣实在不好进府拿人,有劳陛下将他带出王府……”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有证人?” “有,就在殿外。” 车夫估计这辈子都没进过这样的地方,他战战兢兢的走进来,埋着脑袋跪在地上,连看一眼天颜都不敢,宏仁皇帝语气温和:“国公爷说,你看到了平王行凶?” 宋国公立刻轻声纠正:“不是平王,是平王妃。” 伺候皇帝的明公公瞥了一眼宋国公,又垂下睫毛装没看到。 宏仁皇帝就问:“你看到平王妃对自家弟弟行凶?” 车夫忽然改了口:“不!不敢欺君!小人什么都没看到!小人只是路过瞧见二公子伤势惨重,顺势将他送回了府里,除此之外,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竟然突然改口,宋国公脸色大变,宏仁皇帝稳稳道:“那你来做什么的?” “……小人,小人是拿人钱财,□□,宋国公给了两百两银子,让我指证平王!” 宋国公大骇:“臣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污蔑平王,陛下,此事,此事想是臣弄错了,请陛下开恩,容臣回去好好查查!” “不急。”宏仁皇帝道:“你先坐那儿。” 宋国公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一侧正好挨着个大火炉,他本身就冷汗直冒,这会儿更是好像在被火烤一样。宏仁皇帝喜欢厉霄,比哪个儿子都喜欢,他一直咬的都是宋颂,可对方却总在往厉霄身上扯,宋国公终于脸色一变,这是让他知难而退。 “去,把平王喊过来。”宏仁皇帝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宋国公,若当真是这孽子,朕定为你讨回公道。” 若当真是…… 可,若不是呢? 若厉霄一口否决呢? 但此刻的宋国公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只能不断的擦着额头的汗水,不光要防备厉霄发疯杀人,而且还要揣摩宏仁皇帝此刻在想什么。 厉霄很快赶到,他瞧了一眼面前这阵势,略显疑惑:“参见父皇,敢问父皇宣儿臣何事?” 宏仁皇帝蓦然一摔杯子,呵斥道:“跪下!” 宋国公膝盖一软,差点儿跟着滑下椅子跪下去,好在一侧的公公扶住了他,让他安稳的坐在椅子上。 厉霄从容下跪:“儿臣愚昧,不知做错何事惹父皇如此盛怒?” “宋歌的脚可是你砍得?” 厉霄愕然的转脸看宋国公,后者缩了缩,他挑眉,道:“儿臣与宋家是亲家,谁不知道儿臣对颂儿宠爱有加,怎么可能会伤二弟?” “证人都到了,你还敢说没有?!”宏仁隐藏了证人没指证厉霄的事实,是在诈他,厉霄眼眸一眯,冷道:“哦?那证人是如何说的?父皇,若是有人弄虚作假污蔑儿臣,您可得为儿臣做主啊。” “你当真未曾行凶?!” “行凶之人总该有作案动机,敢问儿臣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宏仁皇帝仿佛刚刚想到这茬儿,他抬眼道:“二公子可有说过,与这孽子有何仇怨?” 宋国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终于意识到了,宋颂如今进了王府,已经是厉霄的人,无论如何,只要咬了宋颂,厉霄肯定跑不掉,所以皇帝只宣厉霄而不宣宋颂,此番做法其实还是给宋家留了一些颜面,若是叫宋颂过来问作案动机,他只能把家丑拿出来说了,而且还不一定真的能让宋颂受罚。 从一开始,他进宫来找宏仁皇帝说理,就是大错特错。 他没有说话,宏仁皇帝幽幽道:“宋国公?” 宋国公又一下子跪了下去,道:“此事臣也是受人蒙蔽,以为是平王妃所做,此刻想来处处蹊跷,还请容臣再回去想想!” 厉霄道:“王妃生性温和,怎么可能行此凶恶之事?更何况,他前几日去粥棚突发恶疾,此刻还在府里修养,宋国公不光未曾府上探望,竟然还造谣污蔑?您儿子众多,难免偏心,可偏成这样,倒是实在少见。” 宋国公慌乱道:“臣,臣也只是一时,乱了方寸……请陛下恕罪。” “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若有人污蔑皇室朕也不能坐视不理,宋国公,你回去联合府尹好生查探,定要将真凶查出来,也得还平王与王妃一个清白。” 宋国公明白,这件事,在皇帝这里,已经是与厉霄和宋颂毫无瓜葛,若想再指证,必须要铁证如山。 他只能忍气吞声,磕头谢恩:“谢陛下原谅臣鲁莽之罪。” “这个车夫反复无常,拉下去打四十大板,赶出城去。” 屋内很快清净了下来,宏仁皇帝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厉霄,抬步走过来,亲手将他扶起,道:“朕时常教你不可仗势欺人,说实话,当真不是你?” 厉霄道:“当真不是。” “王妃呢?” “王妃这个病来的汹涌,神医说不可吹风,一直在静养。” 宏仁皇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道:“罢了,回去吧。” “儿臣告退。” 目送那高大的身影离去,皇帝又被公公扶回到了椅子上,道:“你怎么看?” “前两日粥棚回来,王妃的确气急攻心,吐了血,有人瞧见,是在见到宋歌之后。” “暗卫那什么情况?” “保护王爷的暗卫说,王爷的确有带着王妃出府,但也只打了一顿,并未砍脚。” 宏仁皇帝喝了口茶润嗓子,道:“宋国公追问的是砍脚。” “正是,砍脚一事,确与王爷无关。” 第四十章 新年 宋国公刚刚走出宫门, 厉霄便也跟着出来了,他喊了一声:“岳丈大人。” 宋国公不得不停下来,硬着头皮面对他, 只听厉霄虚情假意道:“本王方才已经命人跟太医院打了招呼, 定要全力医治二公子,岳丈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宋国公干笑道:“多谢王爷。” “客气。”厉霄道:“二弟与王妃也真是难兄难弟,过两日等王妃身子好一些,本王便协同去瞧瞧。” “……宋府随时恭候。” 厉霄跨上马离开, 宋国公则吸了口气,钻进轿内。 宋颂得知宋歌脚被砍的事情倒是有些愕然,他那天只是打了人就跟着厉霄回府了, 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等厉霄回来,他立刻上前跟他确认:“宋歌脚被砍了?” “正是。” “是那天被砍得?” “正是。” “殿下……”宋颂急忙把他抓过来, 紧张道:“是你干的吗?” 厉霄嘴角一扬:“我那日便与你一起回来了,可并未亲手动他。” 未曾亲手,但……找人砍了。 宋颂忍不住道:“殿下不必为了我这般莽撞……” “除了为你, 还能有什么能让我莽撞?” “那, 那车夫……” “本王的人,若没有车夫,他怎么敢去御前告状?” 而且车夫还只提了平王妃, 而未曾提平王, 更是坚定了宋国公告御状的信心,毕竟在他看来,他不过是要回宋府的孽子。 这样到了御前, 才好将他们俩彻底摘出去,只要皇帝信了, 宋国公就无可奈何,兼之今日车夫出尔反尔,又反过来控诉了宋国公收买人证,污蔑皇室,哪怕皇帝什么都没说,宋国公自己估计也已经乱了方寸,若想重提此事,只能保证万无一失。 “那,那你在御前撒谎了?” “你以为父皇猜不到是我干的?”厉霄伸手把他抱起来,道:“他当然知道我在撒谎。” 宋颂懵了:“陛下……怎么会……” “他知道你在宋府受尽欺辱的事情,我若为你报仇,他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知道我忍不下这口气。”厉霄搂着人坐在椅子上,捏着他柔软的耳垂,温和道:“不过是配合演戏罢了,我一口否认到底,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那……”宋颂从来只知道皇帝疼爱厉霄,但是却不知道竟然疼爱成了这个样子,他傻乎乎道:“我不懂。” “因为为夫处理的干净,只是猜测,不能定罪,哪怕是父皇也不能。” “那父皇万一觉得你城府深……” “若我毫无城府,他也不会这般疼我了。” 宋颂垂下脑袋,脑子里还是有点乱,对于他来说,那个人到底是皇帝,他无法想象厉霄对着皇帝撒谎的样子,但在厉霄面前,他跟皇帝撒谎,就好像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跟父亲随口胡说八道一般,他轻声道:“殿下心里有计较就行。” 他说罢,又想起来一事:“车夫会不会泄密?” “不会。” “那……还请殿下留他一命。” 厉霄看了他一会儿,弯唇摸了摸他的脑袋,轻柔的按在了怀里:“本王并非过河拆桥之人。” “但国公爷不会放过他,他很快就会明白过来那车夫有鬼。” “车夫易了容,等挨完板子从皇宫出来,便会由侍卫押送赶出城门,出城之后再换一张脸,依然会继续为本王效力。” 宋颂说的的确没错,宋国公是察觉到了,但等他派人跟出城门之后不久,便将人跟丢了,那车夫挨了四十大板,被拖出来的时候分明好像不能动弹,但一转眼的时间就那样消失了。 这件事还远远没完,宋国公出师不利,秦氏却是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她现在对宋颂是恨之入骨,等宋歌稍好一些递了牌子想进宫,却被拒之门外,秦皇后的侍女回复:“有什么事儿过完年再说,娘娘近来忙的很。” 秦氏回了家,一口气憋的浑身难受,大怒之下将屋内砸了个稀巴烂,她发髻散乱,愤怒不已:“秦宁杀我儿,如今秦青荷也置我于不顾,我在秦家当真是一点儿位置也没有了!” “夫人息怒。”嬷嬷安抚道:“宫内这段时间事情也多,毕竟年关了,后宫各宫账目都得核对清楚,她也不容易。” 秦氏勉强把眼泪忍下去,道:“那,那我便等年后再去试试?” 嬷嬷叹了口气。 此事事关疯王,宋国公在陛下那里都没讨回公道,找皇后又能怎么样?她还能直接冲过去扇疯王的嘴巴子、或者砍了他的脚不成?身份有别,二公子的脚跟疯王的脚比起来,根本不能算什么。 但她也不好说的太明白,否则只怕秦氏又要发疯痛骂自己娘家。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宋颂陪着厉霄一起去宫里吃年夜饭,到门口时便见到几个车马,正是太子厉扬和五皇子厉青,这两人关系倒是的确不错,宋颂被厉霄带着下来,含笑跟他们打了招呼,兄弟几个见了礼,一路往前,还有其他宗室皇爷的子孙,小孩儿在前面跑着,一行人可谓热热闹闹。 宋颂瞧见孩子,就忍不住摸自己肚子,被厉霄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忽然轻笑了一声。 宋颂把手放下来,小声道:“笑什么?” “没什么。” 宋颂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大皇嫂!”厉舒跟在厉云身后,见了他们一行便飞快的跑了过来,忽然朝宋颂嘴里塞了个东西:“好不好吃?” 甜的,还有点酸。宋颂道:“是糖?” “话梅味儿。”厉舒拉开自己腰间的大口袋,里头赫然放着不少,都用纸张包着,手指头那么大,他高高兴兴道:“我宫里做出来的,给大家都尝尝。” 他说罢,又偷偷看了一眼厉霄,“大皇兄要吗?” “拿一块吧。”今日喜气洋洋,他脸上也有几分笑意,厉舒赶紧给他多抓了几颗,高兴的去跟别人分吃了。 厉云来到近前,与他们见了礼,又道:“大皇嫂病情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六皇弟惦记。” 他们一路前行,宋颂问道:“那个王九如何了?” “当时发了急病,三日后便去了。” “实在蹊跷。” “确实蹊跷。”厉云无奈道:“但已经死无对证了。” 厉霄道:“今日来吃年夜饭,不谈公事。” “是。” 吃罢饭后,一行人或两两成双,或三五成群,或于星光之下散步,或凭栏遥望烟花,宋颂站在厉霄身边,张开双臂吸了口气,道:“天下太平,真好!” 厉霄环着他的腰,道:“颂儿想不想去放河灯?” “我们两个……”宋颂忍俊不禁:“一不小孩子,二不是女孩子,还是不了吧,被人瞧见笑话。” 厉霄道:“为何要小孩子或者女孩子才能放?本王想放。” “您……”宋颂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着面前老大一块头,忍着笑,故意道:“那殿下想不想放孔明灯呀?” “想。”厉霄拉住他的手朝楼梯走,道:“去放。” 正下着楼梯,下面陡然跑过来一个人,冲他们疯狂摆手:“皇兄,皇嫂,快来一起放河灯!” 来了个小孩子,厉霄道:“这下不丢人了。” 厉霄走下去,淡淡道:“想让皇兄跟你一起?” 厉舒急忙点头,厉霄故意道:“可皇嫂也想跟皇兄一起,这可如何是好?” 厉舒楞了一下,道:“那,那……不能三个人一起吗?” 宋颂打了厉霄一下,瞪他一眼,跟厉舒一起走过去,道:“可以,我们三个一起。” 河里面已经飘了无数河灯,宋颂蹲在河边,接过厉舒手里的花型蜡烛点燃,转脸递给厉霄,小声道:“喏,小殿下,给你放河灯。” 厉霄完全不介意他的埋汰,并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在宋颂慌乱的扭头时,从容地问垂着脑袋什么都没瞧见的厉舒:“可有纸笔?” “自然有!”厉舒来许愿可以说是做足了准备,他立刻递过来,突然发觉皇嫂一脸不自然,疑惑的拿一侧的灯笼照了照,皱眉道:“皇嫂可是发烧了,脸怎么这么红?” “……”宋颂立刻从中间走到边缘,把厉霄挤到了厉舒身边,他摆弄自己的河灯时,便听到厉霄一本正经的对厉舒道:“皇嫂是因为害羞了。” “为何害羞?” “因为皇兄亲了皇嫂。” 厉舒顿时恍然,眼珠一转,高兴道:“皇兄何时亲了皇嫂?” 宋颂实在受不了他们俩,伸手掐了一下厉霄,后者抿了抿嘴,道:“方才都是皇兄骗你的,皇嫂的确有点发烧。” “那咱们赶紧放完河灯回去吧。”厉舒可真是懂事极了,把自己的河灯推到里面,却发现皇兄还在写字,然后拿了个小竹签粘了纸,朝河灯上一插,跟插了个船帆似的,那帆上写: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厉舒立刻不客气的嘲笑:“皇兄的愿望太普通了!我要以后建一个美人府,广纳天下美人!” 他豪情万丈的把自己的灯推了出去,厉霄侧头去看宋颂,宋颂也在看他,他很快收回视线,将自己的花灯推了出去,厉霄问:“许的什么愿?” “没什么。”宋颂站了起来,道:“舒儿,还想玩什么?” “皇嫂身子不适,赶紧回去的好,宫内场地空旷,风大得很。” 他说罢,从自己身上解下了那个布口袋,伸手给宋颂递过来,道:“这是剩下的,皇嫂拿回去慢慢吃。” “是你做的?” “我宫内师傅做的,皇兄知道,我宫内很多好手艺的师傅。”厉舒转脸捉到了厉云的身影,道:“我去找六皇兄了!” 他冲着厉云跑去,宋颂则捏着那一包哗啦啦的糖有些疑惑:“宫内还有手艺人?” “小七喜欢零嘴,最喜欢吃糖,所以找了些师傅按他喜欢的做着吃。”厉霄带着他离开,道:“这孩子心挺大,喜欢吃不说,竟然还要建美人府。” “小孩子嘛。”宋颂刚说完,突然猝不及防的被他抱起,他惊愕道:“殿下……” “我知道颂儿的愿望是什么。”他低头跟宋颂咬耳朵,声音轻轻的:“别急,回府把书从今年看到明年,总该心想事成了。” “那,有劳殿下了。” 第四十一章 癫狂 虽然过了年, 但是天还是很冷,宋颂身上的棉衣并没有摘掉。 这日,前线送来了捷报, 宏仁皇帝龙心大悦, 也为这春节又添了几分喜气。 根据乾国传统,每年的元宵乾国皇帝都会到天子塔与民同乐,于是刚过初五,厉霄就开始为元宵准备了起来, 每日早早的出去,很晚才回来,宋颂除了偶尔去铺子里转转, 就是变着法的给厉霄弄吃的, 他手艺倒是遗传了他外祖父,好的很, 几乎要把厉霄的嘴给养刁了。 他喜欢吃便炉,宋颂也不怕费力气,今天熬这个汤, 明天熬那个汤, 两人就着雪色和酒,吃着暖暖的烫菜,聊完天手拉着手回屋内睡觉。 年后, 秦氏又跑去找了皇后, 总算被放进了宫里,皇后今日未施粉黛,坐在上面安静的看着她哭, 等她哭够了,才轻声道:“事情我听说了, 先坐下吧。” 等妹妹在椅子上坐下,她缓缓道:“疯王一日不死,你便一日拿宋颂没办法,你只独独针对宋颂是无用的。” 秦氏一听她这话,心知她有计较,立刻严谨了起来:“那我该如何是好?” “我这里有一计,若能运用得当,必让陛下也保不住他。” “什么计策?” “世人虽然都知道陛下宠爱疯王,好像他杀了谁都没关系一样,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厉霄被控制的很好,每次发疯都恰到好处,未曾闹出来过大事。” 秦氏立刻点头,道:“这件事我明白,只是不懂,姐姐的意思是?“ 皇后停顿了一下,道:“此事过于危险了些,极有可能扳不倒疯王,反而把你自己搭进去。” 秦枝荷略略沉默了一下,她连续两个孩子,一个被杀,一个被毁,心里已经恨透了宋颂,她自然是更相信亲姐一些,她自幼便不如这些姐姐和哥哥优秀,心知他们护着自己,姐姐平日里做事里有吩咐都是有了计较才会去做,也就是说,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她道:“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皇后神色流露出几分悲悯,道:“我只是见那两个孩子实在……若不是必要,我不会让你亲自动手,我只是觉得,你心里定然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姐姐说的极是。”秦氏眼泪哗啦啦的掉,道:“宋颂杀了我阿时,又害了我歌儿……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他下地狱!” 她又哭个不停,皇后上前两步,轻轻抱着她安慰了一番,秦氏顿时哭的更大声,皇后一下下摸着她的头,把她安抚下来之后,道:“得民心者得天下,等陛下登上天子塔的时候,那日围观的一定很多人,那么多的人,如果疯王在那里发疯,你觉得会怎么样?” “可,可我该怎么做?” 皇后松开她,给她擦干眼泪,道:“三妹,你恨宋颂对吗?你只要过去当着他的面,把你对宋颂的恨发泄出来,记住,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你只要骂宋颂就好了。” “如今宋颂是他的软肋,元宵那日他职责所在,绝不会把他会带在身边,一定会让他藏在王府里派兵守着,你去引他发疯,我会派人去王府暗杀,你如今刚刚丧子,此次去骂他,怎么也不过分。” 秦氏觉得这计尚可,就是心里还是有点害怕疯王,皇后也并不强迫,温和道:“今日疯王只会在天子塔附近活动,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他失控杀了平民百姓,我会暗中命人煽动,收集联名书上奏天子,为安民心,疯王一定会被处死……而你,丧子之痛,人人皆感同身受,根据民意,陛下绝不会动你。” 秦氏心跳加快了起来:“可,可我不敢挑衅疯王……” “那就是你的事了。”皇后低声道:“你若不愿就算了,我也舍不得你这样抛头露面,只是可怜我那两个外甥,一死一伤……这辈子都完了。” 秦氏心思沉重的离开,皇后重新在榻上做好,接过了贴身嬷嬷递过来的茶水:“此事……三姐儿会听吗?” “你不懂她。”皇后咬了一口糕点,道:“不过也的确还差一枚强心剂。” “我们该怎么做?” “你晚点差人去送个牌子,有了东卫营的牌子在手,再好不被那些官兵拦在外面。”她让嬷嬷附耳:“然后这般……” 秦氏心里仿佛揣了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不安稳的很,她知道宋国公除了会巴结人之外,根本不敢牵扯这些事情之中,这一点,从他一边巴结太子,一边巴结疯王就能看出来了,所以也未曾与他商量。 她笃定姐姐不会害她,而且姐姐也说了,此事凶险,只是看她想为孩子报仇才为其出计。 她来回在院子里走着,忽然听到有丫鬟交谈:“听说今日王爷忙里抽闲,又带王妃出去玩了,金武大营的人都认识他呢。” “没想到大公子现在的日子居然能过的那么好,当年可是被咱们夫人踩在脚底下的一条烂虫啊……” “这就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瞧瞧咱们夫人现在……哪儿能跟他比啊,连秦相都……” “嘘。”那丫鬟噤声后,又小小声道:“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相为什么突然不理咱们夫人了……” 秦氏的身影豁然出现,眼神阴沉不定,把两个丫鬟吓的浑身哆嗦。 是啊,原本宋颂不过是被她踩在脚底的一条烂虫,可如今,那条烂虫却飞上了天……人人羡慕,秦氏心里想要弄死他的心思又烈了一些,难得没有处罚这两个丫头,转身回了院子。 她刚回去不久,就有人送来了牌子,秦氏接过看了一眼,陡然眼睛一亮:“姐姐送来的?” 是禁军的令牌,有大哥的牌子在,她可以安心了。 付昭这边,他沉默的看着面前的那块牌子,这玩意儿不能说普通,但也绝对不罕见。一侧的谋士道:“如此看来,秦相的确不再信任大人,只是不知缘何要将此物送给秦青荷,好在我们在国公府安插的有人,否则这个牌子,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 “秦青荷今天去见了皇后?” 那谋士立刻点头。 “看来太子果真把本官当成了弃子。”付昭道:“既然她想为外甥报仇,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宋颂虽然遭逢前世性格大变,但骨子里却是温顺的,除非太累起不来,每日都会亲自服侍厉霄更衣,这段时间天冷,他心疼厉霄每天都要早起往外跑,特别在屋内的小炉子上弄了小炖,好让厉霄胃里能暖和些。 宋颂在屋内比较随意,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充其量再搭一件棉外衫,他坐在桌前,将炖盅里面的食材夹着汤水一起捞出来盛在碗里递给厉霄,道:“过了今日,大家就都可以好好休息了。” “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晚上接你出去玩。” “好。” 今日陛下与民同乐,城内所有的兵队都要调集起来,全城戒备,不知厉霄忙碌,各部各大营卫都不能闲着,陛下平日不怎么出宫,如今去了天子塔,这正是其他各国刺杀的好时机。 宋颂知道今天外面会很热闹,但他也并未出门,厉霄要率兵保护皇帝已经很忙了,他不想再惹对方为他担心。 他撒下去的花种已经纷纷长了出来,宋颂照例浇了水,忽然看到了一株嫩嫩的花茎上开出了一个淡黄色的小点,若是不仔细,几乎都察觉不到,竟然是结了花苞,他心里陡然涌出一股欢喜。 外头传来动静,是裹得跟球一样的纪瀛,他进来便立刻吸了一口气:“哎呀,这花儿住的地方都比我那院子暖和。” “你怎么过来了?” “王爷没跟你说?”纪瀛道:“今天天子塔那里会很热闹,他知道你肯定不敢出门,特别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宋颂皱眉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我就不知道了。”纪瀛问:“你浇好花儿了吗?去屋里下棋如何?” 宋颂闷闷的跟着他进了屋内,心里却因为他的话而心神不宁,连续赢了他几回之后,纪瀛也有点儿悻悻不乐:“你要是心情不好,我就回去睡了。” “我担心王爷。” “你担心他干什么,有谁能伤的了他?” “我怕有人惹他生气,刺激他伤人。”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今天太师府的高手都在,不会任他发疯的。” 宋颂揪着手指,心里忽然很乱,道:“我出去看看。” 白岩和纪瀛一起跟上,宋颂走出侧门,便看到附近来了很多陌生的巡逻兵,今日事情重大,全程戒备,除此之外,内城巡逻兵也都增加了好几倍。 纪瀛道:“你大可放心,这两日,除了刺客和暗探之外,城内绝大部分人都会安分守己,这个时候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颂不担心这些,他只担心厉霄的病。 他转身将太后给的令牌拿起来,对纪瀛道:“你觉得我这屋里可暖?” “?” 宋颂戴着纪瀛的大厚帽子走出门的时候,微微仰起脸朝四周看了看,确认厉霄负责守护他的暗卫已经看清了他的脸,他这才拉高领口遮住半张脸,继续朝前走去。 刚到门口,却忽然被白岩拦住,他看了一眼宋颂的扮相,道:“王爷不让您出门。” “我心里不安。”宋颂软声道:“我知道你职责所在,但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他眼珠漂亮的像海里的珠子,白岩顿了顿,道:“我……” “你回去保护我,别让别人知道我出来了。”他将白岩推回去,转身汇入了人流之中,纪瀛的衣服上一股子药味儿,真不愧是医者,熏得宋颂头都晕乎乎的。 厉霄亲自检查过了布防,路上遇到厉青,兄弟俩打了招呼,要走的时候,厉青忽然想起什么:“方才有人寻你,似乎是东卫营的人。” “可有说何事?” “未曾。” 厉霄便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厉青却又开口:“大皇兄。” 厉霄再次停了下来。 厉青长得高大威武,一张英俊而冷硬的脸,哪怕不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隐隐的威严,平日处事也如他的长相一般,毫不拖泥带水,他并不与厉霄亲近,兄弟俩平时很少说话,此刻却忽然不知为何,道了一声:“今日人多,你……小心一些。” 厉霄颌首:“多谢提醒。” 今日盛事,民众众多,所有人都担心他会不小心犯病,连老五也一样。 天子带着御林军,乘着龙辇而来,笑着跟民众们打招呼,四周山呼万岁,到了时间,他缓缓登塔。 他的身子其实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今年很多大臣都联名建议元宵这次活动不如罢了,可乾国自建国起便与人民休戚与共,同享盛世的传统,若是突然罢了,只怕天子病危的传言会弄的人人惶然。 天子协同几个儿子一起登塔,父慈子孝的场景让民众欢呼,老迈的皇帝一步一步,目光忽然与下方的厉霄撞到了一起。 在厉霄还未发疯之前,他们兄弟几个都会跟着父皇一起登上这天子塔,天子塔共有九层,传言上到最高可摘日月,但自打他发疯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上去过。 厉霄静静站在下方望着他,天子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面上划过一抹难忍的悲恸,便又重新调整表情,笑着看向了远处,看向他的子民,他的江山。 宋颂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被人群挤得左右摇摆,眼睛追随着厉霄的身影,远远看去,能见到赵寅一直伴在厉霄身旁不远处,便略略放下了心,只要无人故意刺激厉霄,今日想必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十分突兀的怒骂:“宋颂,你不得好死!” 厉霄比他动静快,顿时就冲着那声音而去了,宋颂几乎被人浪卷着,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直接被挤到了那边。 “好像是宋夫人,她在干什么?” “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一幅画,半遮半掩,诱惑十足,而上面,赫然画得是宋颂的脸。 她还在骂:“此人□□不堪,到处勾引,此前我们宋府一直不敢声张,不让他露面便是担心他败坏了宋府的名声,直到他前两日居然砍了我儿的脚!我知道没有人相信,但宋颂就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平王殿下就是被他这样骗到手的……今日我要大义灭亲,将真相揭露于众!” “她疯了吗?” “她在做什么啊?” 赵寅听到动静便立刻朝这边赶,果然便见厉霄额头暴起青筋,眼珠扩散呈蛛网状,若非怒极,他的失控是有过程的——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一直暗中保护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却被他一掌派了出去,那倒霉侍卫被他一掌拍了出去,秦氏也被赵寅险而又险的拉了过来,厉霄陡然咆哮了一声:“该死!” 他发上紫金冠已经将落未落,真气震荡,离得近的瞬间被震飞出去,宋颂好巧不巧的正在旁边,喉间几乎溢出一口鲜血,他擦了擦嘴角,听到赵寅慌乱的声音:“先把人驱散!” 无数官兵持枪冲了过来,开始列队试图把厉霄围起来,一边顺便将人往外疏散,几个高手重重咳了一声,谨慎的凝望着厉霄,厉霄的眼珠却如魔鬼一般盯住了赵寅身旁的秦氏。 秦氏脸色苍白,陡然一推赵寅,飞快的顺着方才被震开的守卫缺口跑去,她在把厉霄往那边引—— 厉霄果真抬步走去,又因为几个高手出手而被困在原起,他的身影陡然拔地而起,然后又陡然俯冲下去,宋夫人挤入人群之中,所有民众被厉霄吓的肝胆俱裂,他们疯狂前涌,宋颂却在拼命的往回挤:“殿下!殿下!!” 秦氏根本不敢回头,她按照皇后一开始教的,拼命的朝前跑,心跳快如擂鼓,姐姐说过,只要呆在人群里,就是安全的,疯王就不可能一下子抓到她—— 她心里此刻已经有了报复一般的快感,如今宋颂名声被毁,只要疯王杀人足够多,陛下亲眼所见,疯王绝对活不过这个春天! 她脑子里几乎开始幻想疯王被当街砍头的情景了。 宋颂头上的帽子被挤了下来,宋夫人陡然侧头,顿时脸色大变—— “王爷!厉霄——!” 有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平王妃!!” “快让他过去!!” “听说他可以治疯王!快放他过去!” 他身边的人瞬间让开一条大道,厉霄沿途借力,目光凝聚在他的脸上,神色短暂的变化了一下。 他陡然落了下来,眼里癫狂的杀意一点点褪去,却依然有点迟钝。 宋颂方才被震出了一口血,这会儿嘴角还带着血迹,脸色苍白,他望着厉霄,道:“殿下……是我,你看,是我,我是颂儿。”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们似乎担心厉霄听不到宋颂的声音一样,动作也放缓了,赵寅抬手制住后方要上前的人,目光紧紧盯着中央的两人。 宋颂又咳了一声,他抬步朝厉霄走去,试探的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道:“你看,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在作大死…… 第四十二章 无辜 天子塔上的天子垂眸看着地上的儿子, 他头上的发冠在方才追人的时候已经完全滑落,背对着这边,被真气震荡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但却渐渐服帖。 他身体里每一个癫狂的细胞都因为宋颂而安静, 每一滴沸腾的血液也都因为宋颂而平息,仿佛狂怒的雄狮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瞬间温顺了下来。 被宋颂按在脸上的手终于有了动静,他的拇指蹭了蹭宋颂的脸颊, 宋颂顿时呼出一口气,伸手将他抱住,他仰起脸眨去眼中惶恐的泪水, 手一下下的抚摸厉霄的长发:“没事了, 没事了。” 厉霄垂眸将他拥在怀里,任由那只温软的手一下下的抚摸自己, 他短暂的茫然了片刻,脑子里的记忆渐渐聚焦,眼皮掀起, 锋利的目光直直朝前方看了过去。 面前拥挤着数不清的百姓, 他们面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但这其中,没有秦氏的身影。 不远处, 闻讯赶来的秦宁脸色凝重。 宋颂注意到他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忙开口将人视线吸引过来:“殿下,我受伤了。” 厉霄立刻看向他,拇指擦去他嘴角的血迹, 眼神里面又涌起风暴,他克制的道:“有没有哪里疼?” “殿下多看看我, 我就不疼。” 许是因为他嘴甜,厉霄的眼睛明显的亮起几个色度,宋颂趁机道:“这里可能有百姓受伤,殿下看……” 厉霄收到暗示,道:“速去请医者,看是否有人受伤。” 赵寅立刻转头吩咐,厉霄又道:“今日本王受人蛊惑,冲突了诸位,还请见谅。” 他与方才的样子辩若两人,到底身份在那里压着,百姓里面混得有读书人,见他这般气量,立刻道:“方才那夫人言行污秽,刻意冲撞,此事不怨殿下。” 一帮人纷纷附和。 说到底,今日之事未曾造成真的伤亡,有一个人通情达理,就有接下来的人跟着通情达理,厉霄颌首,带着宋颂先离去看伤。 人群熙攘,有人道:“那恶妇去哪儿了?” “总觉得今天的事儿不简单,她为何选择今天来挑衅疯王?” “是不是疯了?” “真的疯了吧?” “看来是不要命了。” …… 这场闹剧惹得天子龙心不悦,早早便离开天子塔回了宫中,贴身公公呈上了一个牌子,对皇帝道:“此物是从秦氏身上搜来的,付统领已经将其活捉,等候陛下发落。” 皇帝望着那牌子半晌,道:“,这疯妇疯言疯语,造谣生事,污蔑皇室,辱骂王妃,虽差点引王爷失控杀人,可到底是个疯妇,不好判呐。” “陛下的意思是?” “将此物呈给皇后,看她如何发落。” 秦氏被抓,秦宁已经提前送来了消息,皇后此刻倒是没有太大的动静,若是陛下责问,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正安静的坐着,却不想未曾等来陛下,等来了窦公公。 她愣了一下,问:“公公来所为何事?” “这是陛下命奴才送来的,娘娘请过目。” 皇后接过那牌子,顿时心里一惊,怎么回事禁军的牌子?! “我要见陛下。” “陛下今日忙碌,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窦公公道:“陛下原话是,疯妇疯言风疯,造谣生事,污蔑皇室,辱骂王妃,虽差点儿引出大事,可到底是个疯妇,他不好办。” 皇后短暂思量,脸色更白,窦公公活像什么都没看到,道:“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送公公。” 她转过来,捏着那个牌子,心思急转间,听到身边传来动静,便陡然一巴掌抽了过去,贴身侍女蓦然跪下:“娘娘!” “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不亲手把牌子交给三姐儿,让人暗中掉包,害本宫受陛下猜忌,你可该死!” “娘娘恕罪!此事却是奴婢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 皇后吸了口气,转身坐在榻上,脸色难看,本来她打的算盘是疯王失控,哪怕没有杀死秦氏,但也一定会引陛下盛怒判刑,就算上述两个条件都没有,她也可以另外找人灭口,可如今,秦氏居然被抓了,牌子也被换了。 她如今怎么做都是错。 如果此刻去杀了秦氏,必定会牵连秦府,如果放了,又毫无道理,而陛下还暗示她,那个疯妇…… 秦氏缩在大牢里面,一直在暗暗祈祷,终于,她想见的人来了,顿时神色一喜,“姐姐!” 皇后命人打开了牢门,狱卒退下,她道:“你是怎么拿到禁军令牌的?” “那不是姐姐给我的吗?”秦氏笑着道:“大哥一直向着姐姐,你把大哥的令牌给我,代表着我们姊妹同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共同进退。” 皇后愣了一会儿,忽然失笑:“三妹,我以前只知道你蠢,却不知你竟然蠢成这样,本宫是太子生母,秦宁是禁军统领兼骠骑大将军,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这个蠢货共同进退?!” 她口不择言,怒斥道:“你在收到禁军令牌的时候就应该要明白,有人想用你拉我和秦宁下水!可我直到你被抓住,经过了陛下才知道这件事。” 秦氏愣了一会儿,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我们家族更为重要……可,可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只以为,姐姐给她那个牌子,是代表着无论她发生任何事,都有姐姐和兄长在前面顶着。 皇后扯了扯嘴角,神情扭曲的笑了一下,道:“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最重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最重要,有了太子,有了我,才能有秦家的未来,只有你……你这个蠢货不知道。” 秦氏也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她虽然心里不快,但到底还得靠皇后,便看了一眼那牢门,道:“好了姐姐,我知道了,你不是来带我出去的吗?等出去了你再骂我。” 皇后没成想自己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半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她气的几乎要吐血,蓦然转身朝外走去,冷道:“来人。” 侍女上前,端上来了一壶酒,皇后转身走了过来,道:“喝了这个,我可以保你。” 来牢里赐酒是什么意思?秦氏哪怕没见过,也一定听过,她终于变了脸色:“你想弃我?” “这是为了秦家。” 皇后侧头,立刻有人上前把秦氏押下,她慌乱了起来,“秦青荷!你要杀我?你怎么能杀我?我是你亲妹妹!” “我不杀你。”皇后捏住她的下巴,将酒灌进去,秦氏疯狂挣扎,死死闭着嘴巴,发髻散乱,她用力摇头,瞳孔收缩,但液体依然缓缓的灌入了她的喉间。 她陡然想到了秦宁挥剑杀死宋时的那一幕,泪水陡然汹涌而下。原来从那个时候,她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 王府内,宋颂缩在床上,他今日被厉霄震的咳血,但幸运的是伤的不重,只是胸口有些疼痛,大约要养上几天。 齐管家在门口跟厉霄说了什么,男人转身缓缓走回来,宋颂立刻问:“是牢里的消息吗?” “父皇将此事交给了皇后,只怕她如今骑虎难下。” 宋颂道:“陛下……会怎么处置皇后?” “端看皇后如何处置此事。” “若我是皇后,我不会杀秦氏。” 厉霄眯眼,道:“她该死。” 宋颂一笑,伸手拉他,厉霄沉默的坐在他身边,被他双手搂住,宋颂轻声道:“她还不能死,皇后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厉霄垂眸,眉头皱了皱,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秦氏疯了。 她被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发髻散乱,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戏曲儿,路上不知被谁无意撞了一下,一下子就瘫在地上开始撒泼骂街,她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了一下午,直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疯了,家里人才刚得到消息一般,将人接了回去。 “果然是真的疯了,听说是死了儿子刺激的……” “我就说,怎么突然之间跑到天子塔闹事,那日可真是凶险啊!多亏了平王妃!” “我怎么觉得此事有人用心险恶,既然人都疯了,好好的干嘛放出来刺激疯王?” “既然是疯妇,要是一不小心跑出来,那谁能管得住?” “平王妃多无辜呐,无端端被疯妇泼了污名,好在平王殿下不嫌弃,否则哪里还能有命在?” “听说疯妇以前在府里就王妃不好,你们还记得之前疯王第一次带王妃去福香楼的时候吗?那小脸儿干瘪干瘪的,能勾引谁去?疯妇就是疯妇,敢信口开河。” “你们还别说,我不光记得王妃去年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十年前的样子!” “哟,你见过他?” “可不,以前傅员外和他闺女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她领着的这孩子啊,就是平王妃!” “嗐,给你们看个宝贝,我爹以前专门帮人作画的,正有他们三口的画像呢!” 那说话的人将画卷展开,顿时有人惊呼:“这小孩儿便是平王妃小时候?哎哟哟,这个疯妇真是不得了!好好一个金贵小公子给折腾成那样!” “你们是不知道,我有家人在宋府做过短工,疯妇没疯之前手段毒的狠,都拿那么粗的木棍打王妃!你们想想王妃死了娘之后都过得什么日子!” “这事儿我也知道,之前我跟着我爹一起在国公府不远卖糖葫芦,曾经见过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公子跑出来求救,但我们这样的人,哪里敢插手这样的事……” “你确定那是王妃?” “绝对是王妃!” “王妃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何止王妃啊,疯王未曾中毒之前也是聪明伶俐,后来变成了那样,我听说他以前在太师府,都是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虽然说是说陛下疼爱,但日子过的也是天差地别。” “好在如今有了王妃,能治他的病,这两个人也算是天生一对了。” …… 坊间言论热热闹闹,一来二去也就传入了宋颂的耳朵里。皇后的确如宋颂所说是个聪明人,只要秦氏是个疯子,那她所做的事情就不是蓄意为之,令牌一事,也可以当做是她偷去的。 皇帝也清楚,只有秦氏疯了,那日对宋颂泼的脏水才能在人言之中渐渐洗清,否则,等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人人都会觉得宋颂是放浪之人。 为了把自己彻底摘除出去,皇后甚至还请命暂时革了秦宁在禁军的统领之位,但如此一来,京城势力也渐渐成为了一面被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皇后不会蛰伏太久,因为各方势力已经开始探头观察,有另外寻求落脚处的打算。 但这些,宋颂暂时都无暇顾及,他修养的这几日还是觉得不甚舒服,便唤纪瀛过来诊脉。 这家伙向来自视甚高,号称自己不需要诊脉,看人脸色就能知道伤势如何,但在宋颂的三请四邀之下诊了脉之后,忽然变得十分古怪,没说什么就溜走了,第二日居然又冒着寒风钻了进来,进门儿就问:“今日可有不适?” 宋颂老实道:“有点头晕。” “吃饭了没?” “吃了一点,胃里也有点不舒服。”宋颂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厉霄给震坏了:“我怎么了?” 纪瀛道:“你,你的手再给我一下,我再诊诊。” 宋颂把自己的手递给他,悄悄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色之中有别扭又尴尬还有一丝丝难以置信,忽然心中一动,期待又忐忑的道:“我,我是不是有喜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说了就多了个爷爷,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十三章 满分 纪瀛的手指久久的放在他的手腕上, 宋颂问完了,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心里便有些不确定。 他与厉霄当时那般努力, 总不能, 还是毫无结果吧? 他道:“纪先生?” 纪瀛回神,神色恍惚的站了起来,一双手在自己医药箱里面东摸西摸,也不知道在摸些什么东西。 宋颂心里急坏了, 趿拉着软鞋走过来,道:“先生莫非是技艺不精,诊不出来?” “胡说!”纪瀛总算回神, 道:“只是你这个脉象……实在罕见, 我得再确定一下。” “是从未见过,还是觉得不该出现在我身上?” 纪瀛对上他的眼睛, 感觉自己各种观都要被颠覆了,他诚实道:“出现在你身上……实在太突兀,也太吓人了。” 他脸色微微发白, 依然有些无法接受, 但宋颂却从他的言语之中推断出来了自己的脉象,他没忍住一笑,神情之间带着几分暖意和赧然, 纪瀛吞了吞口水:“你, 你就这样接受了自己……有喜的事实?” “果真有喜!”听他确定,宋颂顿时更高兴了,他喜上眉梢, 又尽量矜持,道:“能为王爷孕子, 我自然高兴。” “……”纪瀛又懵逼又惊讶的用难以描述的表情看着他,这话要是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说都不违和,但宋颂,是个男子啊! 宋颂说罢,又忽然想起什么:“我前两日喝的那药,不会对孩子有什么伤害吧?” 纪瀛勉强让自己接受了宋颂这么坦然的态度,道:“接下来我会根据你的身体重新开方子,只是……你要不要跟我说一下,你为什么能,有喜?” 宋颂笑了笑,道:“因为宋歌给了我一种圣药,为我改变体质,之后才将我送与王爷。” “他从哪里得来的这药?” “这我就不知道了。”宋颂这会儿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他满心雀跃的转身走向桌前,纪瀛跟过去,越发觉得宋颂是个神奇的男子,他问:“你干什么?” “我想画些衣服图样,差人做来给孩子穿。” 纪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忽然五体投地:“不是我说,你想过这事儿怎么跟王爷说吗?他……t他能接受你,有喜吗?” 宋颂顿了顿,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纸上晕开一个漆黑的痕迹,他道:“既然是喜事,王爷自然也会高兴。” “那你想过府里的人会怎么看你,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你该如何自处吗?” 男子怀孕无异于惊世骇俗,这事儿传到坊间,会不会说宋颂是个怪物?这些难道宋颂都不担心? 纪瀛的心里好像被塞了一块棉花,堵的喘不过气,他设身处地想一下,都觉得自己要郁闷死了。 宋颂道:“我与王爷已经成婚,有孩子理所应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女子可为,而男子不可为的,既然我如今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看法?再说了,不过是舆论而已,王爷疯了那么多年,如今在我面前就能保持清醒,说不准,这孩子也如这件事一般,是个神迹呢?” 纪瀛看着他沉静含笑的神情,心里顿时恍然。 宋颂自己心里有一杆秤,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而世人多愚昧,端看舆论的源头掌握在谁的手里。 纪瀛为他操碎的心又一片一片的复原了,他道:“那,这件事何时告诉王爷?” 宋颂的眼睛弯了起来,轻声道:“我想亲口告诉他。” 纪瀛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先去准备方子。” “多谢。”宋颂说罢,忽然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纸:“劳先生瞧瞧这个,可还作数?” 纪瀛疑惑的转脸来看,眼睁睁看着那纸张在面前摊开,忽然感觉脸颊被人左右开弓各扇了一巴掌,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这个,这个……” “傻王妃有乖乖吃药,纪神医可要履行承诺?” “呵呵……”纪瀛又笑了两声,目光再次跟宋颂对上,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你居然设计我。” “怎么能怪我?”宋颂道:“这可是先生自己写的。” “……”纪瀛半晌道:“你想怎么样?” “我也希望大孙子乖乖的。”宋颂双手托着腮,脸蛋白嫩可人,一双剔透的眼睛眨了眨,十分的人畜无害,良善可欺。 纪瀛心跳忽然慢了半拍,他默了一会儿,道:“王妃,咱们这个……” “嗯?” “行吧。”纪瀛道:“反正本神医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会好好‘孝敬’你的。” 那两个字,他刻意咬的很重。 宋颂扑哧笑了,他抓起那‘契约’放在蜡烛上点燃,道:“与神医开玩笑的,生什么气呀,好啦,烧掉了。” 他站起来,行礼道:“希望今年神医一直留在王府,等孩子出生。” “哟,您这样,可叫大孙子如何承受的了。” 他说话阴阳怪气,宋颂站直,皱了皱眉,道:“你真的生气了?” “哼。”纪瀛携起药箱转身,宋颂跟出去,“先生!” “好了爷爷,不必相送了。” 他这么一说,宋颂才放下心,转身的时候,又没忍住笑了一下,他负手转身,身旁的下人都有些稀罕:“王妃何事如此高兴?” 宋颂沿着走廊朝暖房走去,轻声道:“大喜事。” 他蹲在暖房里面,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望着那开起来的花苞,心里渐渐有暖意汇聚,盼啊盼啊,总算是结了花苞。他精心的将暖房内的花花草草纷纷浇了水,走出来的时候,正巧见到厉霄从外面回来。 “殿下!” 厉霄停下脚步,看着他一下子从暖房的台阶上跳下来,心跟着提了一下,只见他行动飞快,沿着走廊朝自己飞奔而来,厉霄上前两步,瞬间就被他扑了个满怀。 “怎么了?” 宋颂双手搂着厉霄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好半天都没动,厉霄不忍将他推开,低头去看,却忽然对上了红通通的兔子眼。 “?”他道;“何人惹你了?” 兔子眼下面是一个同样红通通的鼻尖,宋颂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将脸埋在他怀里,左右蹭了蹭,道:“没人惹我,就是看到殿下……突然喜极而泣。” 厉霄掀起眼皮朝白岩看去,高大的侍卫沉默的摇了摇头,他只见到纪瀛与宋颂一起从屋内出来,接着王妃就眉飞色舞的去了暖房,明明是满身喜气,却不知为何,见了王爷反而突然变了表情。 厉霄低头,嘴唇凑近他耳边,问;“颂儿想让为夫抱?” 短暂的思索之后,宋颂用力点了点头。反正厉霄在府内抱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习惯了,这会儿求着要抱,也不算突兀。 但这对于厉霄来说可突兀坏了。 要知道,平日里抱可都是他主动,宋颂从未要求过。 或许是因为自己明明点头表示想要了,却没有得到回应,宋颂又仰起脸看了过来。 厉霄弯腰将人抱起来,宋颂才又笑开,他环住厉霄的脖子,被抱进屋内,却忽然被吻了一下,男人道:“突然这么娇气,说,谁欺负我们颂儿了?” 宋颂止不住的笑,摇头,语气软软的带着小鼻音:“没有人欺负我。” “当真没有?”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宋颂强调了好几遍,然后忽然又笑了开,他眼睛还因为‘喜极而泣’而有点红红的,但望着厉霄,眉间的笑意却好像怎么都挡不住,眼睛里仿佛装满了星星。 这样的宋颂很少见,厉霄忽然爱的不行,伸手揽住他的腰,用力吻住他柔软的唇瓣。 他想吞了他,但又想好好爱着,双唇分离的时候,他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宋颂的脸颊因为亲吻而带着红晕,他道:“你猜。” “是因为宋夫人?” “嗯嗯——”宋颂用了一个二声一个四声,撒娇一样,然后摇头。 “那,是因为这两日天晴了?” “天总会放晴的。” “那……”厉霄又想了一会儿,道:“我见你从暖房出来,是不是里头开了好看的花儿?” “确实开了花儿,好几个都结苞了。” “本王去瞧瞧……”他站起来,却被宋颂一把给拉了回来,“不是,不是,殿下怎么突然变笨了?” “……”厉霄只得重新蹲在他面前,细细的想,宋颂忽然道:“殿下你看。” “?” 宋颂故意鼓了鼓肚子,厉霄的目光落在上面,看他吸气太久又憋下去,脑子里电石火光一般闪过了一个念头,“莫非……” 宋颂一脸期待。 厉霄道:“也不对,若是肚子胀气,颂儿不会这么高兴。” 宋颂气的打他一下,厉霄嘴角上扬,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告诉我,是什么?嗯?是什么让我们颂儿这般高兴?” 他每说一句,就亲一下,亲的宋颂笑个不停,却还是推他:“你这么笨,我以后要跟你少接触,免得带坏宝宝。” 厉霄停下动作,宋颂抿了抿嘴,看到他笑意凝聚的眼睛,陡然又推了他一下:“你故意的!” 厉霄没绷住笑出声,用力将他抱在了怀里,声音带着淡淡的愉悦的喑哑和宠溺:“恭喜王妃心想事成。” 宋颂点了点头,原本没跟他说的时候喜气好像溢出来了,此刻说出来,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功不可没。” 厉霄又笑,他胸腔震动,让宋颂脸颊飞红,感觉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便闭嘴不吭了。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他听到厉霄低低的声音:“颂儿如愿以偿,是不是又要将本王打入冷宫了?” “!!”宋颂立刻道:“不,不会的……那个,没有冷宫、” 厉霄看着他,语气幽幽:“若是有便会了?” “不会,有也不会。” “你不用解释了。”厉霄难掩失落的道:“反正对于颂儿来说,除了可以怀孕的事情,其他都是无意义的。” 宋颂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看着厉霄隐隐带着失落的神情,忽然将唇贴了上去,短暂的接触之后,他认真的道:“有意义,我现在知道了它的意义。” 厉霄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道:“什么意义?” 宋颂两边嘴角同时扬起,自以为是的交了满分答卷,笃定道:“可以让殿下高兴。” 厉霄:“……” 啧,他想,姑且算是审题了吧。 想完,就听宋颂轻轻加了一句:“我也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你高兴,我就高兴。 第四十四章 神迹 有了孩子之后, 宋颂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虽然他以前心情也好,但这次却是带了点儿雀跃和喜气。 自打天子塔的事情之后, 府里众人对宋颂的崇拜是水涨船高, 出了府,传颂的也都是那日宋颂在天子塔拯救万民的事件。 “话说那日疯王平地一声大吼:‘纳命来!’,便直直冲着疯妇抓去,疯妇慌乱逃窜入了人群, 那此刻嗜血的疯王哪里能放过她!当即大喝一声,飞天而起,追踪不放, 可天子塔下人山人海, 疯妇犹如游鱼入水,哪里能抓得住, 疯王杀意狂涌,眼看着就要大开杀戒——”说书先生一拍桌案,所有人屏息凝神:“就在这时!平王妃带着圣光的身影忽然出现, 他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 冲着疯王便去了……就这样,寥寥几句温言软语,便将局势完全挽回!” 台下立刻有人鼓掌高喝:“王妃圣德!!”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这疯王遇到王妃, 也是造化了!” “你们是不知道疯王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九岁那年陪陛下接待外使,异族人都夸他凤表龙姿, 冠服端严,容止大雅, 只是可惜被奸细所害,中了疯毒。” “这事儿我知道,那异族人金发碧眼,与我国审美大不相同,走时还说大乾之美当以太子为准!” “还有这事儿?” “那是自然,他小时候便聪明绝顶,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大宗师闫天涯第一眼见到他就决定将他收为真传了!” “若当真王妃能成为治疗良药,于我大乾来说也是一件美事!” “如果他没疯,说不准已经登……” “兄台慎言!” 茶肆乱糟糟的,坐在角落的蓝衣青年安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一锭银子,转身朝外走去,小厮匆匆跟上,路上忽然见到他停在了个铺子前,前方人们排成长队,居然还有好几人在维持秩序:“大家都不要插队,人人有份!” “什么人人有份,昨日那些不都被抢完了?”有人面带不满:“我昨天就来了,怎么就不能插队了?” “我可是一大早就过来等了,到现在都没排上呢,你看前头多少人!” 青年神色疑惑,眼看着前方有人拿着一个长筒出来,小厮立刻上前去问:“这位大哥,你这是买的什么?怎么大家都在排队?” 那大哥喜气洋洋:“王妃的画像哪,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可是今年最有用的活菩萨,能保平安,救人命!” 青年神色愕然,小厮又问:“是哪个王妃?” “自然是那天子塔前拯救万民的平亲王妃!” “这画多少钱一副?” “三两银子!昨日才一两呢,今日就三两了,还不定明日会不会涨价,你们要买可得赶紧的!” 小厮懵逼的走回青年身边,见他神情露出无奈的笑容,道:“殿下,这……” 厉扬道:“回去吧。” 他绕过人群,耳边却忽然传来声音:“如今平王殿下风头正盛,这不知道,还以为陛下又要废太子了呢。” 厉扬神色未变,侧头看去,却发现是一个含笑的青年人:“先生慎言,小心被有心人听到,招致杀身之祸。” 那人对着厉扬拱手,道:“敢问公子可有时间一叙?” “没有。”厉扬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小厮匆匆跟着他,见他神色自始至终平静异常,忍不住道:“如今王妃这般得人心,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厉扬神色一肃:“你想做什么?” “小的是说,要不要去寻皇后娘娘想些法子?” “此事无需打扰母后。” 乘马车回了东宫,门前却忽然多了一匹骏马,太子神色一软,抬步走了进去,果真便见到了熟悉的人:“五儿来了,快看茶。” 厉青在他对面坐下,道:“我今日在街上瞧见了皇嫂的画像,似乎是从昨天下午开始的。” “这件事不需要我们费心,皇兄不会坐视不理的。” “天子塔事件之后,宋夫人突然疯了,接下来就有人开始到处散播皇嫂无辜,皇兄大才之事,总觉得幕后有些推手。” “三姨母发疯给皇嫂泼了污名,乃父皇亲眼所见,他一直疼爱皇兄,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倒是觉得,她那日还未疯,从牢里出来才开始疯的。” 厉扬失笑,道:“三姨母自幼娇蛮,但天生胆小,若不是疯了,怎么会去天子塔做下那样的事情?” 厉青沉默片刻,道:“若是大皇兄仍有意于皇位……你当如何行事?” 似乎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白,厉扬短暂一愣,旋即道:“我这个太子之位,也不知是怎么来的……他原本就比我更适合那个位子,在父皇眼里也是如此,如果他要,我拱手相让便是。” 厉青不知为何忽然笑了,道:“他的确比你适合。” 下午,一队官兵忽然将书铺前排队的人驱散,为首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剑眉星目,淡淡瞥过来的眼神,也都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书铺老板急忙走出来行礼:“平王殿下,不知平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宋颂乘坐马车过来的时候,书铺已经被团团围住,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疯王好像亲自过来了,这下廖老板要完了……” “好好的书不卖卖什么活菩萨啊,也不想想,人家家里供着的菩萨舍得让你们卖吗?” 宋颂从马车里面探头。 他如今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更是生怕冻着自己生了病,所以如今出门是比之前裹得还要严实,雪白精致的脸几乎全都藏在毛茸茸的兜帽里,一眼看去,只能看到鼻梁。 但王府的马车却不会认错,一见他下来,周围议论的内容立刻就变了。 “那是平王妃吧?” “瞧瞧这身段,这气质,真不愧是活菩萨下凡呐!” “难怪能让疯王捧在手心儿里。” “别,别挤……”一个婆娘忽然被人挤到了宋颂面前,他弯腰把人扶起来,温声道:“没事吧?” 那婆娘急忙点头,涨红着脸退了回去,周围的声音也变得几不可闻,白岩上前打了招呼,围起来的官兵立刻让出了位子。 方才还房门大开的书铺此刻正剩下一扇偏门半掩着,不知道还以为厉霄正在里头大开杀戒,宋颂推门走进去,一眼便看到厉霄正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的查看画卷,面前则跪着十几个人,纷纷脑袋磕在地上,瑟瑟发抖,冷汗直冒。 他喊了一声:“殿下。” 瞧他进来,那些个人眼睛里立刻迸溅出希翼的光,厉霄也抬起头,下一秒,他带着几分玩味和冷意的脸忽然变得柔和。将画卷放下,抬步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也是听到消息,所以过来看看。” 厉霄挑眉,道:“这书铺前头在卖,后头在画,你瞧瞧,这十个桌椅全部都是画师在用,还成批的,一批画完休息,后一批跟上,轮流接替,就这样,还供不应求,本王过来的时候,只剩这一些没来得及画完的。” 宋颂走过去,拿起一张相对完整的画卷来看,发觉这些人居然给他身子周围点了金光,额头还弄了个红点,白衣飘飘,除了那张脸和发饰有些不同,当真是菩萨的样子。 “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自然是一概烧了。” 他刚说完,廖老板身边的一位伙计忽然就大哭了起来:“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娃娃,求王爷网开一面,我们再也不敢了!” 廖老板立刻用力推了他一下,怒道:“王爷说的是烧,不是杀,烧画,不是杀人!” 他说罢,瞧见厉霄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赔上笑脸,“他听错了,吵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厉霄神色未变,声音却透出一股森寒:“传播贵人画像,杀了你们也不为过。” 廖老板脸皮抽了抽,吞了吞口水,察觉宋颂也在看他,顿时露出了求救的眼神。 宋颂收回视线,道:“我瞧着这画像虽然打着我的名号,其实与我并不完全相同,想是为了显得有福相一些,特别添了笔墨。” 廖老板立刻道:“王妃说的极是,王妃身份贵重,我们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断不敢把真人画像乱传的,只是实在是手头拮据,这才想出这么一个点子赚点小钱。” 宋颂看向厉霄,道:“要不然,一人打二十板子,把画烧了就算了。” “其余的画像也要尽快追回。”厉霄瞥了一眼老板,道:“不要再让本王发现第二次。” 他命人将所有画像一律烧毁,扯着宋颂出门之后便弃马陪他一起坐了车,问:“你来是准备怎么处理的?” “我觉得这位廖老板脑子还挺好使……”他话没说完,发觉厉霄面露不悦,道:“我也是想过来让他把画像烧了的。” “其实你是想过来跟他谈价钱继续卖吧?” “……”宋颂左右挪了挪屁股,厉霄忽然伸手,硬是从他伸手取出来了一个长筒,道:“已经看过了?” “看了……其实跟我没那么像。” “所以你本来是想过来找他一起做生意的?” 宋颂笑了笑,乖乖没有接口。他当然知道厉霄是在为他的安全考虑,画像流落出去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麻烦,原本他听说的时候也是觉得这个老板实在大胆,但看了画像之后就发觉这家伙想赚钱归想赚钱,命还是想要的,这上面的他与他本人只有三四分像,一听一张画居然要一两到三两银子,他就心动想过来瞧瞧,没成想厉霄比他还快一步。 厉霄没忍住掐了一下他的脸,宋颂略略缩着脑袋皱着眉,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便也不敢反抗,他雪白的脸被掐的泛红,神情还是乖乖认错的样子,厉霄便舍不得继续,将手收了回来,道:“明日去圣国寺拜拜,请求神原谅你冒充菩萨,免得折寿。” 宋颂没忍住扑哧一笑,点头道:“好。” 厉霄看向他的腹部:“得让他来的有点故事。” 宋颂的手掌下移,弯唇道:“如今我是活菩萨,这故事就好编多了。” 第二日,宋颂在厉霄的陪同下一起去了圣龙寺,等他回来的时候,茶肆之中忽然有人神神秘秘的说:“听说了吗?王妃此去圣龙寺遇到了神迹!” “什么神迹?” “据神迹所言,王妃不日将以男子之身为皇室开枝散叶!咱们王妃,是带着使命来人间的!” “是啊,听说是上天不忍见疯王大才埋没,故而派王妃来解救他,好让他保持一生清醒,为乾国鞠躬尽瘁。” “我跟你说,我当时一见王妃我就知道他这个人不简单!” 在传言越来越悬乎的时候,皇后宫里传出一阵大笑,皇后很久都没有笑得这般放肆又无礼了,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他们是真的把京都众人当傻瓜了不成?从画像到神迹,传言传的一件比一件邪乎,宋颂的画像能保家宅平安吗?他那身子,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哈哈哈哈哈!” 她身边的侍女也跟着笑,道:“这样的事儿,他们弄出来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皇后幽幽道:“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咱们不做点儿什么?” “你想做什么?” “听说赵太师对此坚信不疑,在赌坊下注两千两黄金。” 皇后眸色一转,神情略有几分凝重:“赵太师下注?” 她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左右思索,眸子里忽然划过一抹恍然:“他想借着天子塔一事把自己变成神迹,让愚民跟随,只怕这开枝散叶一事……到时候要借旁人的肚子,厉霄啊厉霄,他现在真是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觉得凭着宋颂就能重回太子之位么?” “那太师府为何下注?” “这事儿自然得有一个官家态度,才能让那些愚民坚信不疑。” “娘娘英明。” “他们既然敢撒谎,就应该承受此事公之于众之后被反噬的后果,你立刻差人去查,王府有无行动不便的孕妇。” “是。” “且慢。”她思索片刻,又道:“既然太师府敢玩,我们就陪他玩一把大的。” “您是说,咱们也下注?” “让相府去办,加一千两,就赌,这是造谣。”她幽幽露出一抹笑容:“本宫倒是要瞧瞧,他们准备怎么收场。” 第四十五章 加注 宋府自打秦氏疯了之后, 就紧闭着大门。 秦氏究竟是怎么疯的,宋国公心里清清楚楚,他素来是个胆小谨慎的人, 只是平时身边蹦跶着一只娇蛮任性的秦三姐, 把他带的仿佛也高调了起来,此刻秦三姐已经成为皇后手里的弃子,换句话说,太子那边已经是靠不住了。 他此刻心乱如麻, 而宋歌又一直在养伤,乍然听到宋颂怀孕的消息,宋国公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匆匆走进宋歌院子里, 见到对方坐在木轮椅上面的身影后停顿了一下,走上前去道:“歌儿, 颂儿的事情你听说了吗?他有喜了!” 宋歌睫毛掀起来,眼中染上了阴郁的色彩:“怎么说的?” “说是去圣龙寺遇见了神迹……这明显就是编造出来的!歌儿,此事, 我们要不要跟皇后……” “你想怎么说?”宋歌道:“难道要告诉所有人, 我们强行改变他的体质,想借此攀龙附凤吗?” “可皇后现在已经跟赵太师下注了,万一她以后知道了是我们弄得……” “把宋颂送给厉霄原本就是母亲的主意, 因为她恨宋颂, 至于为什么他可以怀孕……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宋歌伸出手指接着落在手里的梅花,淡淡道:“她连母亲都不要了,还会在乎我们吗?”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血本无归?” 宋歌轻轻笑了一声:“戏台子搭好了, 我们看戏就是了。” 他刚说完,后面便陡然传来秦氏高兴的声音:“戏?我也要听戏!哪里有戏?” 宋国公看了一眼她乱糟糟的长发和灰扑扑的脸, 深深的皱起了眉。 因为秦相也插了一脚的缘故,短短一夜之间,关于‘神迹’的事情,京城里面所有人,该知道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因着这件事,平王府里也顿时热闹了很多,前来明里暗里打探消息的不计其数,有些畏惧厉霄的,就只派了人在院子外面抓着出门的下人询问,但下人们都对此事坚信不疑,顺便还把宋颂给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叫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皇后那边也得到了一些消息,说是忽然发现厉霄在郊外养了个女人,秘密带回了府中,她越发笃定自己猜测正确,一日之后,秦相府便又加了筹码,足足五千两黄金。 赵寅微微皱着眉走进王府,神色匆匆,迎面遇到厉霄,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皇后那边又加注了,霄儿,你得给舅舅透个底,咱们这样下去可能会血本无归啊!” “这样的事情,怎么敢欺瞒舅舅。” “不是觉得你骗我,只是……只是太师府,又没钱了!”赵寅对自己的外甥自然是信任的很,他知道厉霄清醒的时候做事心里都有数,可皇后一再加码,太师府实在是手头拮据,厉霄听罢,道:“无碍,颂儿有钱,晚些时候差人送去府上。” 赵寅叹了口气,又道:“那,你们有消息了,可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记下了。” 赵寅皱着眉走出门,愁眉苦脸的骑着马离开,这消息传到皇后耳朵里,她顿时要笑疯了:“他们既然要演戏,也不知道演的像样一些。” “相府那边也来了消息,说家里也没多少银子了。” “你去查查本宫手里还有多少银两,都给相府抬过去。”皇后说罢,又问:“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这一开始赵统领还喜气洋洋,可两日他往王府跑的却是频繁了一些,出来的时候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有咱们的人暗地里做推手,坊间已经大多数都不相信那个所谓的神迹了。”嬷嬷笑着道:“反过来跟咱们站在一起的人倒是多了些。” “这消息也有些日子了,王府那边可有动静?” “除了那日接进去的疑似疯王外室的妇人之外,王妃都好几日未曾出门了,他那个眼瞧着要开张的便炉店,这几日也没什么动静。” 皇后又笑出了声:“事情闹得这么大,王妃估计要急的睡不着了,怎么还能有心思去管什么便炉店。” 此刻本该睡不着的宋颂却正安心的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书,外头的一切都好像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不出门,也不管事,仿佛要与世隔绝了。 但偏偏有人不想让他安生,中午的时候,齐管家忽然跑了进来:“王妃,福香楼里,有人打起来了。” “让他们报官去。”宋颂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谁跟谁打起来了?” “相府秦将军的二公子,和太师府赵统领的小少爷。” “秦逸跟赵游?”一个是秦相爷的孙子,一个是赵太师的孙子,估计官府也不好管,所以才报到他这儿来了,宋颂只好穿上鞋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走出去,一边问:“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在路上,宋颂把事情了解了大半。 原来还是关于赌局的事儿,在相府的筹码追加到了五千两黄金的时候,太师府忽然犹犹豫豫,慢吞吞的只增加了一百两,看上去好像已经悔不当初,随时准备偃旗息鼓,他这般做派,更引得一批人确定跟紧了相府的步伐,对家不断增加筹码。 而秦逸在福香楼里面大肆嘲笑,说赵太师家里穷的都要吃糠咽菜了,这一百两黄金还是从牙缝里头抠出来的,这话好巧不巧被赵家的小少爷听到,没有哪个孩子希望自家被贬低的,当即一个没忍住,踹翻桌子二话没说就按着秦逸开始痛揍。 这两个孩子从小就都跟着亲爹学武,一下子就从楼上打到了楼下,官府倒是去了,一看这俩人儿就差点儿都跪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愿意见官,不知道怎么说的,非要见宋颂这个当事人,问清楚是不是有神迹这个东西。 宋颂乘着马车往前,前头却忽然被拦住,他晃了一下,推开车门探出头,拦路的竟然是厉霄:“王爷。” “这事儿本王来处理,你回府里去。” 宋颂道:“他们指明要见我,赵游那般信我,我若不去,岂不是让这孩子难做?” 到底是自家表弟,宋颂的胳膊还是往内拐的。 厉霄无所谓道:“小孩子家要什么脸面?他们把福香楼弄的乱七八糟,把钱赔了才是要紧。” “那……” “乖,我晚点就回来。” 宋颂只好跟着马车打道回府。 此刻的福香楼外面已经挤满了人,他们一听说两个孩子要把宋颂请出来,都稀罕的不行,毕竟这几日‘神迹’实在是炙手可热的话题,这个悬念勾的人心痒痒,巴不得主人公赶紧出来把这事儿敲定一下。 两个十六七岁的公子脸上都带着伤,一人分别坐在一边椅子上,互相用眼刀子戳着。 秦逸恨恨道:“这事儿肯定是假的!你们太师府输定了!否则怎么不敢下注了?!” 赵游怒道:“我爹一定是故意的!这在兵法上叫示弱诱敌,后发制人!” 秦逸大笑不止:“这事情本身就荒谬的很,你们太师府与王妃合起伙来骗人!我都已经听说了,平王有个外室,已经接进去了,王妃就是想借她的肚子当做是自己生的!” 赵游脸色越来越难看,围观的人则开始指指点点:“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亏我还跟太师府一起买了,我朋友都已经转相府了。” “反正我是不相信什么神迹,男人生孩子,这事儿你说给谁谁不当奇闻异事,还得是笑话那一类的。” “这秦小公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王妃不心虚,近来怎么连门儿都不出了?” …… 周围的窃窃私语隐隐传来,赵游的手指越攥越紧,秦逸则扬着唇眉飞色舞,忽然,赵游又窜了起来,恶声道:“管他是真是假,我今日要打死你!!” 秦逸立刻支起架势迎接,外面却蓦然传来动静:“疯……平王来了!” “王妃呢?” “王妃不在!” 这四个字一出,福香楼的人瞬间麻溜的后退,留出一道宽敞的通道,让厉霄进门。 没有王妃的疯王,就像是没栓绳的藏獒,说不准就会突然伤人。 秦逸脸色一变,就连赵游也瞬间收起架势,略略有些慌乱的看向厉霄:“大,大表兄……” 厉霄上下打量了一下被破坏的楼层,道:“这事儿怎么解决?” 赵游忙道:“我赔!” 秦逸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你敢呸他?!” 赵游恶狠狠的看了过去,生怕被厉霄误会,怒道:“我说我赔钱!” 厉霄点了点头,又看向秦逸,秦逸忙道:“我,我也赔!” 他转身从下人手里接过钱袋子,直接冲着掌柜的扔了过去,然后开始后退着跟厉霄拉开距离朝门口挪,哆哆嗦嗦,还不忘再给赵游一个下马威:“我现在就能赔!穷鬼!” 赵游又怒,秦逸却已经一溜烟儿的跑远了,厉霄伸手,赵游闷了一会儿,道:“我晚点,派人送到王府行吗?” “不必。”厉霄道:“送来楼里便可。” 他转身,见赵游没跟上,又道:“过来,送你回去。” “不,不必劳烦大表兄,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原本要是宋颂过来,他肯定是要问一通关于神迹的事儿的,但现在来的是厉霄,他只是呆在对方身边,就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宋颂回府之后又坐在了暖炉边儿翻书,桌子上堆着一些孩子衣服的图样,其实他前世还会一些针线活儿,毕竟一个人被关在一个地方,谁都不能见,不做点儿什么会显得时间过得尤其的慢。 但今生就不一样了,他有很多事可以做,这样伤眼睛的事情厉霄也不许他碰。 想到厉霄,他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抬眼朝门口看去,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知不觉就又发起了呆。 外头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是春寒料峭,天还是冷的很,他想着厉霄今日看上去穿的有些薄,不知道冷不冷。 他记得厉霄的字,叫长冀,长冀,听着好听,意义也极好,代表着皇帝内心的期望,宋颂想,如果皇帝之后厉霄日后会称帝,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厉霄这样的疯子,可能会毁了祖宗的家业?应该会的吧,哪怕再疼爱厉霄,到底还是祖宗的基业更为重要。 这也是他为何会选择太子的原因。 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坐起来,问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顺便送赵游回了府,回来的晚了一些。” 宋颂习惯性的给他解披风,拿了室内软衣换上,道:“见舅舅了?” “未曾,不过他肯定也知道这件事了。” 宋颂端起炉子上的小炖给他盛汤暖身子,厉霄却不肯接手,他便只好喂他,道:“今日跟秦府的小少爷打了架,舅舅就可以放肆加价了,不过也没必要太张狂,差不多就行了。” “嗯……”厉霄点了点头,道:“他心里有数,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今日这是什么汤?” 宋颂一笑,道:“是海鱼汤,你怎么总是喝不出来?” “还不是怪你花样太多,要是你天天汁给我熬一种汤,我肯定记得住。” “我这些日子没事干,也只能变着花样把你伺候舒坦了。” 厉霄眸子一闪,忽然伸手把他拉到了腿上,宋颂惊了一下,端稳碗,道:“幸好这汤快喝完了,不然还不得洒的到处都是?” “洒了让人收拾。”厉霄搂着他道:“没喝够,再盛一些。” “你抱着我怎么盛呀?” 厉霄伸手把小炖给他端过来,又来搂着他的腰,道:“这样。” 宋颂无奈,一边盛,一边道:“吃个鱼脑吧,对身体好的,” “我只想喝汤。”厉霄道:“颂儿应当多吃一些。” 宋颂舀起来喂他,道:“就吃一口。” “鱼脑子就这么大,我一口就吃光了。” “吃一口嘛……长冀!” 他忽然喊了厉霄的字,喊完才蓦然回神,“我,我口不择……” “再叫一声。” 宋颂跟他漆黑的眼睛对上,抿了抿嘴,道:“这个字,是陛下取得吧?” “嗯。”厉霄温声道:“只是他很少叫,可能觉得我辜负了这个名字。” “怎么会,殿下洪福齐天,以后会越来越好,陛下的希冀……也一定可以实现。” 厉霄将人搂紧,道:“再叫一声,我就把鱼脑吃了,连肉一起。” “长冀。”宋颂从善如流,把鱼脑喂到他嘴边:“快吃。” 厉霄张嘴含住了鱼脑,立刻皱了皱眉,他始终无法习惯那奇怪的口感和味道,宋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许吐,咽下去!我辛辛苦苦熬得。” “……”厉霄喉结滚动,将那物吞了下去,宋颂立刻弯起唇,道:“喏,还有汤。” “不喝了。” “那吃肉。”宋颂伸手又去挑鱼肉,手里的碗筷却忽然被他夺下来,“不吃这个肉。” “那你想……”宋颂没说完,因为身子被抱了起来,他立刻明白了厉霄要吃什么‘肉’。 他的脸微微泛红,心里十分犹豫:“神医……” “轻一点就可以。”厉霄在床前停下,垂首幽幽道:“相处这么久,颂儿想必也知道本王敬你爱你,若颂儿不愿……” 宋颂条件反射的抱住他的脖子表态:“我愿!” 他只是忽然觉得以前反复无常好像惹厉霄不高兴了,虽然他还无法具体探究清楚对方为什么不高兴,但,他现在不想惹厉霄不高兴。 就是,莫名其妙,想让他永远开心得意,永远都不皱眉头。 他迫切又正直的表态之后,便发觉厉霄嘴角上扬,宋颂顿时收回视线,把手也缩了回来。 厉霄弯腰把他放在床上,宋颂翻身便滚到了里头,拍着嘴巴打了个虚伪的哈欠,小小声道:“……我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皇后奶奶继续疼爱怂怂的小宝宝~(送奶粉钱 第四十六章 坐庄 第二天, 太师府的筹码一下子与相府持平,结合昨日赵家和秦家的小公子在福香楼里大打出手的事儿,他这样的动作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像是为了嘲笑一般, 相府又增加了一千两, 太师府这次没有犹豫,紧跟而上,但只是保持与相府持平的阶段,并不激进。 所有人都觉得, 太师府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不是白银, 这是黄金, 京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这次赌局之上,心里啧啧有声, 暗叹神仙打架,果真不同凡响,竟然动辄就用黄金互砸。 这样两大官员带着聚众赌博还是头一遭, 事儿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眼瞅着这两个大臣就要倾家荡产,心殿那边忽然把赵太师和秦相爷都给叫了过去,这两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臣纷纷在皇帝面前表示私设赌局不过是小辈背着他们干的, 两人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皇帝便道:“两位卿家, 就此收手吧。” 秦相爷跟赵太师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拱手,道:“谨遵陛下谕旨。” 赵太师道:“老臣今日回去便给那逆子一顿家法, 让他将银两全部收回,此次赌局尽数作废。” 秦相爷听了这话, 顿时觉得不妥,但皇帝都已经下定决心,他也只能表示:“臣亦然。” 刚说罢,外面就传来通报:“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皱了皱眉,道:“让她进来。” 皇后走进来,对皇帝施了一礼,正色道:“此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在期待‘神迹’降临,这消息又是从平王府传出去的,若是突然作废……只怕会让人觉得平王故意造谣,日后人们提起此事,皇家威信何在?” 赵太师皱了皱眉,道:“此事既然是从平王府上传出,自然有可能是王府有那长舌之人,到时清理出来便是,岂会损害皇家威信?” “赵太师想的过于简单了些。”皇后语气温和:“平王到底是皇室嫡长子,一说天降神迹于平王,便等同于天佑我大乾,何况这个赌局是赵统领先开的,想必也是相信皇室乃天命所向,这件事已经有不少百姓下注,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哪怕当真是有人恶意造谣,也该当众处置,绝不姑息!杀鸡儆猴,方能震慑苍生!否则,今日传王妃有身孕,来日……若是传太子如何,难不成也要默不作声吗?!” 皇帝沉默不语,赵太师绷紧了脸,道:“那依皇后的意思,我太师府赌神迹为真是相信天命所向,相府赌了神迹是假的,是不相信这件事了?” “恰恰相反,我们不是不相信神迹,我们只是更相信,大乾皇室威震天下,本身光辉足以比肩神迹!” 赵太师冷笑道:“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相府有理,此事若是假的,就是我太师府有眼无珠,被恶人谣言蒙蔽,给小人造势,若是真的,那就是信神多于信皇室,大逆不道了!” 皇后轻笑道:“太师何必动怒,究竟怎么回事,请陛下亲自带着太医去王府一探不就知道了,若是真的,那就可以说是神迹,若是假的,也合该好好震一震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才是……这神迹也降下来有段时间了,若是真的,王妃的肚子应当该有动静了。” 也是宏仁皇帝脾气好,任由他们争执了一会儿,抬手让他们安静下来,道:“那就按皇后说的,去看看吧。” 太师脸色难看,先一步跟上了皇帝的步伐,皇后落后半步,问道:“如今太师府出血多少?” 秦相答道:“八千两黄金。” 皇后轻笑一声,道:“今日匆匆结束,倒是便宜他们了。” 皇帝带着太医乘着马车低调出宫,一时之间,有小童敲着小锣奔走相告:“最新消息!!陛下带着太医亲自去平王府验证真假啦!!” 巷子里的阁楼窗户纷纷被打开,众人忐忑又兴奋:“终于要揭晓谜底了?!” “哎哟我这个瓜吃的……真香!” “激动了激动了!哪儿能蹲到一手消息?” “福香楼啊!!” “别福香楼了,里头已经爆满了,门外撘的场子也都坐满了人,【跑堂的都新增加了好几批!” “别急别急,其他客栈茶楼也能蹲到消息,各大掌柜听说都派出了人手盯着呢!” “这可是难得的官民同乐的盛世赌局,怎么样?大哥?要不要来下一注?” …… 热热闹闹的坊间,皇帝已经乘着马车穿梭而过,一路停在了平王府的门前,王府这会儿显然还没收到消息,齐管家急急忙忙开了门,诚惶诚恐的弓着身子:“陛下快里头请,奴才这就去请王爷王妃出来。” 皇后坐在侧位上,笑着道:“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难道还未起来?” “回娘娘,王妃这两日身子不舒服,正准备今日去请太医过来诊脉呢。” 皇帝道:“让他们出来吧,太医带来了。” 他神色凝重,心里显然也在思索此事若是真的怎么办,若是假的又该怎么办,皇后安静的坐在一侧,这会儿一句话都没说,只要宋颂诊不出喜脉,好戏就要开场了。 屋内,宋颂一听说皇帝亲自来了,便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慌什么?”厉霄动作不紧不慢,宋颂则赶紧过来给他系衣服,他简直有点儿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皱着眉道:“父皇怎么来的这样突兀,也不打声招呼。” 厉霄环住他的腰,道:“别急,有我在,父皇不会怪罪的。” “父皇年纪一大把了,让他等着我们像什么样子?”宋颂给他收拾好,命人端水来让他洗脸,自己则喊人过来梳头。他平日自己在家里没那么多讲究,不见客的时候头发便松松绑在脑后,如今要见皇帝,定然是要衣冠整齐的,厉霄忍俊不禁,收拾妥当之后把丫鬟赶走,自己拿了梳子站在他身后,亲自给他梳头。 宋颂在铜镜里看到,开始坐立不稳:“你干什么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给我梳头?” “我也会绾发的。” 这段时间宋颂吃的好,头发也变得乌黑亮丽,尾端也不再干枯分叉,厉霄摸着摸着,又弯腰来嗅了嗅,道:“颂儿真香。” “你快点儿——!”宋颂要急坏了,臭厉霄,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磨磨唧唧,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扔进了油锅里一样,煎熬的很。 那正厅里头坐着的可是天下之主啊! 谁敢让他等!! 厉霄弯腰吻了一下他的脸蛋,宋颂终于忍无可忍的伸手来夺梳子:“我自己来!” 却被他躲了过去:“还是我来……” “长冀!!!”宋颂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怒意,尽管在厉霄看来,他生气的样子也软乎乎的,但他总算是加快了动作:“好了,很快就好。” 他拿起发冠,用簪子固定,动作很轻,也很迅速,总算是给弄好,宋颂忙收拾收拾披上外套便朝外走,走出去几步,发觉厉霄没跟上,便又返回来抓他的手,皱着眉道:“求你上点儿心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待会儿父皇指不定得责备一顿,你是他亲儿子没关系,若是我惹了他不快可如何是好?” “颂儿应当自信一些,父皇也是喜欢你的。” 厉霄舍不得再欺负他,加快脚步与他平行,快到正厅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王妃总算停下了快速的脚步,轻轻咳了咳,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的脸有洗干净吧?” 洗完脸忘记再照一下镜子,只好让厉霄看。 后者望了他一会儿,在宋颂快等不及的时候,忽然道:“等等,别动……” “嗯……怎么了?”宋颂道:“是不是发冠你给我没弄正?我觉得是有点歪。” “你有眼屎。” “……”宋颂立刻抬手来抠,却忽然被他在嘴上亲了一下,厉霄接着说:“骗你的。” “你——” 厉霄两步跑到了正厅前,嘴角上扬,眼睛里面的明媚笑意让皇帝瞬间看的恍惚了一下,他的嫡长子站在光线里朝一旁伸出手,一只雪白的靴子先走了过来,接着是一只手,然后是一张精致昳丽的容颜。 厉霄转过来,牵着他走进来,恭敬道:“参见父皇,母后……外祖父也在?” 赵太师摆了摆手,皇帝则道:“坐下吧。” 他捧着手炉,慢慢的抚摸着上面的温暖,瞧着长子精神奕奕的脸,心里也多了几分暖意,道:“这段时间关于‘神迹’一事,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你们可曾听说?” 厉霄道:“自然听到了,我还蛊惑舅舅下了注,怎么,父皇也有兴趣?可记得要买相信才行,否则只怕会输的很惨。” 皇后笑意不变,这小子有了宋颂精神气儿都不一样了,都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嘴硬。 皇帝教训道:“注意用词。” 什么叫‘蛊惑’?再瞧一侧的老太师,神情之中已经露出了几分‘看到了吧,这事儿可都是您儿子搞得,我们太师府也是受害者’的意思。 厉霄点头,道:“那父皇今日要不要买?准备买多少?跟着儿臣,保准能赚不少钱。” 皇后见不得他在皇帝面前这样无礼,这让她心里极为不适,哪怕是太子,也断断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现的这般亲昵,可厉霄却仗着疯病这般刻意亲近,活像是没把自己当皇家人看,她笑着道:“霄儿就不要闹了,今日你父皇可是特别带了太医过来,毕竟这事儿闹得也够大了,该是给百姓一个真正的答案出来才是。” 皇帝原本含笑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去,他收敛起笑意,看到皇后转过来请示:“陛下,不若开始吧?” 宏仁皇帝道:“今日确实带了太医过来,这事儿不能再继续闹下去了。” “原来如此。”厉霄道:“父皇是来坐庄的,我府上倒是有一个神医,其实他已经给颂儿看过了,的确是有了喜脉,就不劳烦太医费心了。” 皇后道:“陛下既然已经把太医带来了,还是诊一诊吧。” 厉霄看了一眼秦相,道:“听说秦相府里也下注了,如今颂儿的喜脉已经确定,我正准备去请示父皇将此次赌局作罢,可若是要太医来诊,只怕相府免不了要破费了。” 秦相完全不惧,泰然道:“既然是赌,我相府自然愿赌服输。” “好!”厉霄大笑,拉着宋颂的手道:“那本王与颂儿就先谢过相府慷慨了!” 皇后瞥了他一眼,心道:死到临头,戏倒是还挺足。 作者有话要说: 疯疯:呵呵。 怂怂:略—— 第四十七章 公布 “好了。”宏仁皇帝打断了他们, 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宣太医,来给王妃看诊。” 宋颂的眼珠悄悄看向厉霄, 后者握住了他的手, 道:“别怕。” 太医缓缓上前,示意宋颂伸出手来,诊了之后,他的神情之中顿时出现愕然之色, 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皇后迫不及待,却又依然要坐的端庄, 矜持道:“诊的如何?” 太医略略恍惚, 告罪道:“想是方才诊错了,容臣再诊一次。” 宋颂安抚道:“太医不必着急。” 皇后跟秦相对视了一眼, 又双双收回视线,皇后嘴角上扬。 这太医定然是害怕厉霄发疯,所以在给他留面子。她忍不住想, 如果今天厉霄发疯, 那可就有趣的很了。 太医又诊了一次,连连摇头,皇帝温和道:“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不必掩饰。” “哎哟。”太医急忙收回手, 走下来对皇帝见礼,道:“回禀陛下,臣方才诊了两次, 确为喜脉。” 全场都是一惊,皇帝脸上浮现喜色, 道:“爱卿此话当真?”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王妃,确实有喜了。” 皇后的脸色顿时一变,皇帝看了一眼秦相惊疑不定的脸,略略将喜悦收敛,道:“你可要确定,王妃是为男子,怎会有喜脉?” “确实世所罕见。”太医高声道:“想来的确是天降神迹!佑我大乾!” 皇后走下来,强笑着行礼道:“此事既然如此罕见,一个太医想必无法定论,说不定是诊错了,若不然,再去请两个太医过来瞧瞧看?” 那太医行医多年,又是皇帝的御用太医,听罢便神色不满,但因为是皇后开口,到底是把话咽了下去,惺惺站在了一旁。 厉霄似笑非笑的开口:“看来母后觉得天佑大乾实属不该啊。” 皇后立刻大怒,扭头看向厉霄,道:“你……” “儿臣开玩笑的。”厉霄不等她开口,就将话题轻飘飘的揭过,道:“母后说的极是,此事的确世所罕见,依儿臣看,不若将太医院的人全部带来,一两个怎么能分辨出来真假呢?” “你这是担心本宫收买太医不成?” “您说得对极了。” “……”皇后的脸抽了抽,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感觉,她强作镇定,道:“那本宫岂不是也可以怀疑,霄儿也收买太医了?” 厉霄笑意不变,眼神却溢出寒芒:“这是合理怀疑,只是你我究竟是谁居心叵测,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的嘴唇抖了抖,秦相也没想到厉霄突然在这时发难,他忙道:“既然平王想请太医院过来,臣恳请陛下准奏,毕竟……此事的确罕见。” “相爷!”厉霄忽然开口,硬生生打断了皇帝要出口的话,他慢慢道:“本王的话还未说完呢。” 众人纷纷看向主位,皇帝端起茶杯,没有呵斥的打算,明显是纵着厉霄,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相只好道:“殿下请说。” 厉霄缓缓站起,他走到皇后面前,直将皇后逼得后退了两步,成年男人带来的压迫感让她脸色都绿了:“你,你想说什么?” “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母后赐教。” “你,你说。” 皇后就差求他别靠那么近了,她发饰微微摇晃,毫不怀疑厉霄可能会突然装疯把她掐死—— “宋夫人,秦三姐,您的亲妹妹突然发疯,本王想问,她在牢里饮下的毒,是不是与本王所中一模一样?” 皇后脸上的血色陡然像是被人全部抽走,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一下子敲软了,主位的皇帝也猝然抬眼,手中茶杯滑落,公公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捧在手里时那杯子却发出了碰撞之声,他的手也抖了。 厉霄还在看着皇后,他没有动,但眼神却无比可怖,皇后浑身都仿佛被定住了,她脱口便想说“当然不一样!”但秦相反应比她更快,“殿下——!” 他拱手道:“殿下误会娘娘了,三姐儿日前便已经疯了,绝非是在牢里被人下毒而疯,娘娘?” 他示意皇后,后者陡然侧身掠过厉霄,快步走回皇帝身边,道:“父亲说的对,三姐儿早前便疯了,否则怎么会去天子塔做下那样的事?” 她浑身都被冷汗打湿。 厉霄这一句,是在诈她。 如果她刚才条件反射的否认两种毒不同,就等于承认了三姐儿在天子塔时还未疯癫,也就等于承认,三姐儿一事与自己有关,若是顺着深究…… 她不敢再想。 皇帝神色看不出深浅,静静的侧头来看皇后,后者勉强一笑,心里已经有点想迅速离开这里,总担心厉霄还有别的后招等着他,但她还有钱在压着,这件事不弄清楚总归是不甘心,只得道:“要不,就按霄儿说的,把太医院喊来?” 宏仁皇帝沉默不语。 秦相和皇后坐立不安,七千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皇后又道:“陛下,此事下注人众多……咱们多少该给个权威的答案。”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皇后刚被儿子盯出来的冷汗还没干,脑子里想到厉霄的那句“中的毒是不是与本王一样”,就又淌了下来。 皇帝终于再次开口,道:“那就再宣两位太医过来。” 王府里头有人骑马去传,府外的客栈等地方立刻等到了消息—— “听说太医院来了一个医者,说不好判定,于是重新去宣了太医院院长!” 一时之间,人声哗然:“这什么情况下能让太医不好判定?” “我倒是觉得这很正常,毕竟太师和相爷都在,这两家争起来……太医也不好站队不是?” “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啊!!我快等的急死了!!!” 福香楼的小二忙着给大家倒茶,跑的满头大汗。 须臾,又有两位太医被宣入府里,远远的有人站着朝这边看,但王府里头有皇帝在,这些人怎么也不可能轻易靠近,只能探着脑袋垫着脚,时不时原地转圈儿。 两位太医进门见礼,其中一人跟皇后对视了一眼,又飞快垂眸,皇帝道:“好了,诊脉吧。” 皇后则似真似假道:“无论什么结果,你二位务必要如实告知。” 院长先上前诊了一下,几息之后,他诧异的看了宋颂一眼,对上他柔软无害的表情,又诊了一次,过了一会儿,脸色严肃的走了下来,对皇帝道:“臣行医多年,以名声担保,确实为喜脉。” 皇后捏了捏手指,心里已经像是有蚂蚁在啃噬。 皇帝点头,心中已有计较,道:“你也上去瞧瞧。” 后方年轻太医走上前,稍倾,也愣了一会儿,他又去看皇后,皇后皱着眉,神情狐疑,他犹豫片刻,道:“臣,臣再诊一次。” 那太医院院长冷道:“你再诊也不会有别的结果,确为喜脉无误。” 年轻太医干笑一声,慢慢收回手来,走下来,皇后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皇帝淡淡道:“今日之事可大可小,爱卿要实话实说。” 宏仁皇帝慈悲,说了这话,就是提前打了警示,不愿闹出人命。他心里忐忑,但抬眼,皇后的眼神隐含压迫,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这脉诊来……实属罕见,下官学艺不精,不敢断言!” 皇后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儿提不上来。 皇帝似乎是累了,道:“既如此,那便是喜脉了,看来的确是上天佑我大乾,既然是圣龙寺降下神迹,霄儿,你过两日陪朕走一趟,拜一拜吧。” “儿臣遵命。” 皇帝站起来,皇后却蓦然开口:“陛下!男人产子简直匪夷所思!此事究竟是神迹……还是邪术,陛下,是否应当追究到底?” 厉霄挑眉,还未开口,便听宏仁皇帝冷声道:“怎么,圣龙神迹你不信,难道皇后是觉得,上天降下天惩,给我大乾警示不成?” 皇后心里咯噔了一下,“臣妾不敢!只是此事实在是……” “皇后。”宏仁皇帝慢慢道:“你今日话多了一些。” 皇后顿时闭嘴,厉霄则道:“敢问父皇,既然赌局还作数,秦相下的七千两黄金,是不是全是太师的了?” 宏仁皇帝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已经温和很多,他道:“秦相?” 秦相这会儿已经大脑空空,院长是皇帝的人,是断断不会说谎的,他还沉浸在宋颂怎么可能会有孩子的问题之中,听罢条件反射道:“啊?” “那七千两黄金,你相府给是不给?” 秦相终于反应过来,他站起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这钱,给是不给?皇帝都亲口问了,能不给吗?他艰难道:“相府……愿赌服输。” 皇帝道:“那今日便抬去太师府吧。” 秦相肉疼的抽了抽脸皮:“老臣……遵命。” 皇帝被公公扶着走出去,皇后慢了一步,她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哄哄的,如果不是理智还有一线尚存,方才只怕就闹了起来,眼看着皇帝的身影慢慢走出去,她蓦然看向了宋颂,后者依然神色乖巧,人畜无害的模样非常的具有欺骗度,他慢慢抬头,微微笑了笑:“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刚站起来,就又双腿一软坐了下去。 七千两,七千两黄金。 她感觉自己的牙齿好像在被人一颗一颗的敲掉,但她这会儿除了合着血一起吞下去别无办法。宏仁皇帝居然,居然如此向着厉霄…… 还有这次神迹,怎么可能,真的有神迹? 到底哪里出错了?宋颂为什么会有喜脉? 嬷嬷小声道:“娘娘?” 就在这时,秦相身边的小厮忽然惊呼了一声:“相爷!!相爷吐血了!太医,太医莫走!!” 皇后急忙扑过去看—— “父亲!” 赵太师老神在在的站了起来,道:“年纪大了,就得看开一点儿,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相爷不必挂在心上。” 秦相胡子上挂着血,被太医及时救治,浑身发着抖瞪着赵太师。 宋颂在一侧焦急道:“相爷怎么样?有没有事?要不要先去厢房歇着?” 他一直没开口,但这话说的倒是还算暖心,皇后刚要答应—— 宋颂生怕她拒绝一样,腼腆的加了一句:“七千两黄金……便是住上一年半载,也是足够的。” “……” 秦相爷直接厥了过去。 “父亲!”皇后尖叫了一声,又急又气,泪如雨下:“来人呐!!备车!!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这钱拿得我怪不好意思…… 疯疯:我也是。 ——呸! 第四十八章 金子 福香楼外, 人满为患,大家探头张望着,等候着出去打探消息的小二。 “什么情况了?” “两个太医进去就没影儿了, 怎么说的这是?” “快看, 那是不是陛下的车马?他回宫了!现在王府是什么情况啊?” 忽然—— “回来了回来了!!” 负责打探的人一口气奔回来,身边立刻围满了人来给他递水,那人咕噜噜把温水下肚,润泽了喉咙, 才终于开口:“是神迹!喜脉!!” 跟着赵太师下注的人立刻开始欢呼,紧接着便跟着其他群众一起加入不可思议的感叹之中:“当真是有孕了?看来疯王才是天命所归之人?” “说什么呢?想砍头是不是?” “你说王妃肚子里会是天上的什么下凡?” “说不定是个武曲星!” “是哪个仙人给赐的子,听说过几日陛下要亲自带着平王二人去圣龙寺谢恩呢!” “啧啧, 如今局势来看, 到底还是疯王更胜一筹啊……” 在这厢人马七嘴八舌的时候,一起跟着相爷下注的人则开始唉声叹气:“我一开始是跟了太师的, 怎么就没忍住换了人呢?” “你可别说了,我本来都不准备换,还不都怪你?” “你当时答应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你也觉得相爷胜算更大, 只是差人推你一把,还说要感谢我呢?” “我本来就想着天子塔一事王妃大显神威,这回绝对不会是造谣的!” “你是不是输不起啊?” “你说谁输不起?” 茶碗随地之声响起, 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两人箭弩拔张, 几乎要大打出手。 福香楼人群乱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语,这样的事情不止是在这里, 还在其他茶馆酒肆等地方相继发生,‘神迹’降临一事犹如一阵狂风席卷了整个京都, 所有人都知道此次赌局以赵太师府获胜。 “听说啊,相爷都气的吐血了,他们家二房不是商贾天才么?还在乎这些钱?” “我可听说这是秦将军跟二房借的钱,这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们别忘了,秦家二房那个娘子……” “你说秦将军好好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甭提了,太师府一开始出手肯定就是故意的!秦家这是上当了!” “这得闹成什么样子啊?” …… 坊间传言的确没错,皇后虽然不在乎妹妹,但是对父亲还是相当看重的,她一路将秦相送回了府里,立刻宣了太医匆匆来见,早时在王府给宋颂诊脉的年轻太医是她一派,给秦相看了脉之后便去写方子,皇后焦急询问:“父亲怎么样?” 今天厉霄忽然在厅内提到疯毒一事,她心里慌乱的很。若是叫陛下觉察出什么来,还得要有秦相做靠山才行,她当年做贵妃的时候能在皇宫里跟皇后对立,就是因为有秦相在,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秦相倒了事情会怎么样。 “不过是气急攻心,娘娘不必担忧。” 太医提笔写房子,皇后心里略略镇定,道:“今日你给宋颂诊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话。”太医低声道:“的确是喜脉。” 皇后咬住了牙,道:“这怎么可能呢?” “臣倒是有些想法。” “快说来听听!” “臣当年曾经在妙手门学过医术,门内大师兄曾经研究过生子圣药……不过当年他因为钻研的过于偏门,拿师父性命练手,最终遭遇了师门反杀,人坠了悬崖,生死不明。” “你怀疑他还活着?” “这只是臣的猜测。” 那太医看着年轻有为,又生的十分俊俏,神色之间带着几分温和与恭敬,皇后细眉微颦,道:“今日之事……” “当时那种情况,下官实在不敢撒谎,便是随随便便城内任何一个大夫,也都能诊出喜脉,请娘娘恕罪!” 皇后顿了顿,道:“你只是说了实话,何罪之有。” 她将目光从太医面上收回,心情略有几分沉重。 秦相自己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钱,但他如今健在,底下的两个儿子便都未曾分家。秦家有两子两女,皇后是大姐,按照家规,虽然排序仍在,可府内已经无她家业,故而秦宁为嫡长子,老四秦安则为嫡次子。 这次输出去的钱不是小数目,只怕秦安的那位娘子不一定能咽下这口气。 要说这整个府里,敢跟皇后呛声的,也就是这位荣王的老来女了,荣王虽然与宏仁并无亲戚关系,可对今上却有扶持之恩,去世之后将孤女托付给宏仁皇帝,他一直视如己出,当年嫁给秦安,也是因为两人情投意合,由陛下亲自指婚,她性格泼辣,又有一身好武艺,是个讲理,但却不肯吃亏的主儿。 这些年来外头的生意也多是她亲自跟着跑, 她想完,就陡然听到走廊上传来沉稳而迅疾的脚步声,不是秦宁,门前一抹红色裙摆映入眼帘,果然是荣乐郡主徐寇。 她一见皇后,张嘴便道:“哟,我说这院子里的金元宝怎么插了翅膀往外飞,原来是散财国母到了。” 皇后隐忍道:“父亲还在昏睡,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徐寇冷笑一声,秦安跟在她身后叹着气,走过来拦着皇后,道:“当时我拿钱给大哥的时候阿寇就觉得荒唐,但也都依了我,如今那么多钱都飞了……她定然是生气的。” 皇后道:“此事确实是本宫失策,牵连了秦家……由着她说便是。” 她起身走出去,徐寇站在廊下,听到她的动静就冷笑了一声:“我早先就与父亲说过,平王府敢传出这样的言论,一定会有应对之法,得知太师府突然下注,就猜测这是不是在下套给相府,我苦口婆心生怕相府中了圈套,姐姐倒是好,一句话就让父亲改了主意,活像我一开始说的都是放屁!” 皇后沉默着,徐寇却压不住火气,扭头怒道:“怎么?你没话说?你看看现在秦家成了什么样子?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罢手,你已经是国母了,你的儿子也已经是太子了!非要把厉霄逼死你才甘心是不是?你的野心怎么就那么大?你就那么容不下他?” 皇后终于开口:“你这话逾矩了。” “逾矩?”徐寇嘴角上扬,一脸讽刺:“就因为你的太子殿下,全家都唯你马首是鞍,不惜倾家荡产给你铺路,所有人都甘之如饴,甚至不惜抛弃三姐和她的儿子!如今连父亲都病倒了……你是不是要把你亲爹的性命当做棋子搭进去啊?” “徐寇!”皇后终于变了脸色,徐寇却完全不惧,她泰然迎上皇后的眼神,甚至比她更为锋利:“你凶什么?别人不知道三姐儿是怎么疯的,我们家里谁不清清楚楚,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要了,甚至亲爹估计都要搭进去性命,还要跟我这个弟妹讲什么情面?你有什么话不能说?憋着干什么?你说啊。都说三姐儿娇蛮成性,我倒觉得你才是最刁蛮的那个……三姐儿跟你这蛇蝎妇人比起来,撒泼都还挺可爱的。” 皇后捏紧手指,脸色紧绷,徐寇道:“看你这样是准备任由我怎么说都不肯开口了,那我就警告你,你怎么利用其它人我不管,但你要是胆敢把主意打到秦安和我儿子身上……我一定会活剥了你!” 她昂首挺胸,身边却忽然传来皇后的轻笑:“我不过用了些我一开始赠给秦安的东西,弟妹何须发那么大的火气?” 徐寇脚步微微一顿,心里隐隐有些疑惑,但这并不能让她露出一丝怯意,她甚至还阴阳怪气的回赠了两句:“我倒是不知道,三姐儿的性命是你给的,哇……难不成父亲的性命也是大姐姐给的?天爷,这可真是乱了套了。” “你……!” 徐寇矫揉做作的嗤笑了一声,又阴沉着脸走向了秦安,秦安几乎不敢与她对视,却还是被她一个眼神给带走了。 晚些时候,太师府将金子尽数运回了王府,宋颂披着斗篷高高兴兴的跑来了库房,一手拿着好几个金元宝,兴奋道:“这下好了,日后殿下再养兵,就不怕没钱了。” 白岩道:“这么多金子,相府的家业可真是够大的。” “可不是。”这一箱箱的金子排的实在是诱人的很,宋颂几乎爱不释手:“据说那秦安自幼便爱好玩弄商贾之术,后来成亲之后又多了个铁娘子助阵,端的是会赚钱的很。” “可再怎么说,秦安也不过而立,突然之间把生意做到这么大,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白岩初遇的时候冷面冷心,如今与他熟悉起来,两个人的时候便会多说一些话,宋颂顿时停下动作,心里也有些困惑,道:“可能因为他是天才吧?正好又有了运气加成。” 宋颂会羡慕天才,但从来不会去嫉妒,他不在乎别人家里赚了多少钱,他一一把箱子盖好,忽然伸手:“给你一个!” 雪白的掌心里躺着那么精致的一个金元宝,白岩被那金光晃的恍惚了一下,再去看宋颂,他脸上满是赤城,活像分给他的是半块白面馒头,他立刻后退,道:“此物便是交给卑职也不好用,王妃还是自己收着吧。” “你可有娶妻?” “卑职刀里来火里去,不敢耽误其他姑娘。” 宋颂想了一会儿,拿着那一锭金子走出去,目光遥望出去,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这个府里暗处有人,全部都是死士,是厉霄安排来保护他的,这里面有很多人,可能年纪不大,但每个人都被洗脑成为了工具,只为主人效忠。 就像身在明处的白岩一样。 可能有一天,那里面有人为他死去,他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曾经存在过。 “等以后局势稳定下来,我给你找个两情相悦的姑娘,生个大胖小子。”宋颂扭头,微微一笑:“然后你就可以去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白岩垂眸,道:“谨遵王妃安排。” 宋颂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金子收了起来。 他走出去,心情有些沉沉的,他心不在焉,脑袋忽然撞到了人,“啊——” 他捂住头,仰起脸,才发现厉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怎么了?金子数目不对?” 宋颂看了他一会儿,心里的郁气渐渐烟消云散,道:“现在对了。” “?” “因为本来走丢了一枚,现在嘛……”他对厉霄一笑,带着小雀跃:“已经回来啦!” 第四十九章 谈话 宋颂总是能够轻易影响到厉霄, 笑容仿佛闪着微光,但却并不刺目,叫人看着就很舒服。 厉霄忽然很想把他抱起来, 然后舔一口, 尝尝是不是能一路甜到心里,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伸手抱宋颂的时候, 他还有些疑惑,但依然很乖的被搂了过去。 厉霄的额头抵着他的,逼迫他把脸扬了起来, 宋颂不自在的推他:“在外面呢……” “怕什么。”厉霄啄着他的唇, 道:“白岩背过去了。” 他抱着宋颂细细的吻着,有点霸道, 但更多的是温柔,宋颂小幅度的躲,但还是被他一直亲一直亲, 活像亲不够一样。 “殿下!”宋颂用了力气推他, “我饿了。” “这么快就饿了?” “嗯。”宋颂一本正经道:“小王爷想吃。” 厉霄揶揄的看着他,宋颂绷着不松,直到男人一笑, 又重重亲了他一下, 这才带着他往主屋里走:“好,颂儿想吃什么?” 宋颂心想,吃什么都行, 只要别在这儿亲他。 回主屋的路上,宋颂忽然想起什么:“殿下觉得皇后什么时候能知道‘神迹’的真相?” “应该会很快。” 他说的是关于‘圣药’的事, 一开始厉霄问过宋颂这件事除了宋家父子还可能有谁知道,宋颂认为,宋国公为人小心,而且多疑,加上‘圣药’效果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应当不会把偷偷给自己服用圣药一事告诉别人,毕竟连秦氏都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等皇后明白了这事儿是宋国公府上搞出来的,会做出什么打算。 还有今天厉霄在前厅询问皇后疯毒一事,这件事皇帝当时也在场,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对此完全不知道呢? 但不管怎么样,宋颂都觉得,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今年想要安生只怕是不可能了。 他二人眼看着就要走到主屋,宫里却忽然传来了谕旨,皇帝身边的窦公公亲自过来宣他们进宫了。 宋颂急忙擦干净嘴巴,收拾好仪容,抬步跟着厉霄上了马车。 到了宫里,窦公公却笑着告诉宋颂:“陛下宣王爷是有些国事,王妃不妨去太后哪儿瞧瞧。” 宋颂下意识看向厉霄,后者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我晚些时候过去找你。” 宋颂依依不舍的跟他分离,那厢,皇后在秦相爷稳定下来之后,也坐了马车回来,她正巧看到宋颂与厉霄分开的身影,眸子顿时微微一暗,挥手将身边嬷嬷招来,附耳嘱咐了一番。 宋颂跟着引路的小太监一路缓行,却忽然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嬷嬷:“参见王妃,皇后娘娘有情,不知王妃可否赏脸?” “不赏。” “……”嬷嬷一愣。 宋颂微微一笑:“我还要赶着去见太后。” “不会耽误王妃太多时间,反正去太液宫也要路过。” “若母后想见我,等稍后见完太后我与王爷一起过去,再怎么说,我也是男子,单独面见皇后确实不妥,还望嬷嬷谅解。” 他重新看向六神无主的小太监,道:“走吧。” 他在这时提出来男女有别,嬷嬷一时接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重新回到皇后身边,对方很久都没有说话。 “娘娘?” “他现在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本宫留了。”皇后把玩着花熏,回忆今天在王府的事情,幽幽道:“如果没有宋颂,厉霄大概再也不会清醒了吧?” 嬷嬷脸色一变,却见她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她垂下眸子不敢多说,外头却忽然传来声音:“参见皇后娘娘,太后有命,请您去太液宫一叙。” 皇后从容的动作顿时一僵。 宋颂到了太液宫,刚走进去便听到洪嬷嬷惊喜的叫了一声:“王妃来了,快,快进来,太后方才就要出宫去王府瞧您呢,奴才们好不容易才拦了下来,外头风大,实在是担心她身子骨儿受不住,正想明日再请您和王爷进宫呢。” “劳皇祖母挂记,城里这段时间闹得很,加上身子不适,王爷一直让我待在家里将养不要露面,这才有些日子没来看祖母。” “太后都听说了,方才还在为王爷高兴呢。” 她贴心的将宋颂身上的厚斗篷解下来,道:“进里头吧,暖和。” 掀开厚重的帘子,走到内室,宋颂一眼看到那慈祥的老人家,刚要见礼,便立刻被招手喊了过去:“快过来,坐这儿,快跟祖母说说,圣龙寺的神迹究竟是怎么说的?” 宋颂尴尬了起来,“祖母就不要取笑我们了。” 太后大笑,伸手拉着他,柔声道:“霄儿已经提前与祖母说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逗你的,来,吃糕饼。” 宋颂双手接过,“谢祖母。” 太后看着他乖顺的面容,越看是越喜欢,道:“颂儿生的可真好看,气质也好,跟霄儿他娘一模一样。” 宋颂睫毛一闪,下意识看向她:“是赵皇后?” “正是。”太后笑眯眯的道:“赵皇后对内温柔贤淑,对外雍容端庄,皇帝是最喜欢她的,哀家也喜欢她。” 宋颂仓鼠一样吃着东西,小声道:“现在的皇后也挺……” “她不好。”太后一听宋颂提,就摇头摆手,特别真情实感的跟宋颂强调:“她没有穗儿好。” “……”宋颂的手抖了抖,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厉霄那口无遮拦的脾性是跟谁学的了,这可是在宫里,太后这么大年纪,居然也这么…… 他悄悄抬眼,看到屋内站着两个太监两个丫鬟还有她贴身的万嬷嬷,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他无奈道:“祖母……” “你不要怕。”太后温和道:“哀家身子骨儿好,还跟皇帝说过,要是有一天哀家死了,那一定是秦青荷害死的,只要哀家先她而去,到时候坊间一定会有人组织舆论逼皇帝杀了她,给哀家报仇。” “……”皇祖母好棒棒哦。 宋颂继续小口小口啃糕饼,太后却忽然有了说前事的心思。 宋颂只知道太后是辛国公主,十四岁便来了大乾,但他却并不知道,原来皇帝曾经也是个痴情人。 她告诉宋颂,自己年轻的时候性格强势。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与赵皇后是琴瑟和鸣,但赵皇后身子不好,一直未有所出,她就急了,就一直给皇帝张罗婚事,但皇帝不依,他跟太后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希望母亲能够成全。 太后自幼出身宫廷,心知他这不过是个奢望,在她看来权力才是最重要的,她为他斗遍宫廷嫔妃,防止有人抢走他的太子之位,万事竭尽全力,为他拉拢群臣。可他居然告诉她只要赵皇后一个?而赵皇后甚至是个不生育的。她挖苦他,嘲笑他,讽刺他。 皇帝性格温和,虽然不反驳,但在这件事上始终无声坚持。 最终是赵皇后发觉了这件事,拦下皇帝之后主动与太后示好,表示愿意给夫君张罗婚事。 “原本呢,哀家是不喜欢穗儿的,总觉得她抢走了皇帝。”太后叹着气,道:“如今想来,其实是这后宫过于寂寞了,因为哀家只有皇帝,她理解我,我却一直不理解她。” 虽然太后一声未曾得到过所谓的帝王之宠,但她有时候也觉得,赵穗当年笑着跟自己一起为皇帝挑选夫人时必然心里是不愉快的,但她还得努力平衡她和皇帝的关系,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也知道,太子未来早晚要登基,早晚要有佳丽三千。 她们挑来挑去,最终挑中了相府的嫡女,也就是秦青荷,这个姑娘长得美,有才华,追求者众多,名声也极好。 但秦青荷进府很多年,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都没有碰过她,直到他三十岁那年,厉霄出世,兴之所至,喝了些酒,再然后,他登基,而秦青荷,也怀了厉扬。 宋颂忍不住问:“您为什么……不喜欢她?” “你说秦皇后?”太后笑了起来,道:“哀家不是傻子,一个人什么样,时间久了,总能瞧出来一些。” 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让皇祖母意识到秦青荷不好的呢?宋颂还想问什么,外面忽然传来声音:“太后,皇后求见。” 太后笑意不变,眼神里却失了几分温度,温声道:“让她进来吧。” 宋颂立刻站起来行礼,皇后见过了太后,笑着道:“不知母后宣儿媳何事?” “你不是沿途要劫颂儿去你宫里么?”太后道:“这不,请你来见见。” 皇后温和一笑,目光转向宋颂,道:“只是听说王府有一个纪神医,如今父亲病重,就想问问颂儿,能不能请神医过去给相爷瞧瞧。” “哀家怎么听说,今日在王府,霄儿说神医诊了颂儿有孕,你偏偏不信呢?既然这样,还找他瞧甚?” “……不是儿媳不信,只是当时陛下在场,怎么着也得让太医诊诊才更为清楚。” “你让人到处散播谣言说‘神迹’是假的,是想动摇皇室在人心里的地位么?” 皇后惶恐道:“儿媳不敢!” “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太后端起茶水。 屋内一时沉默了下去,诡异的宁静之后,太后忽然又道:“王府霄儿做主,你有事儿问他,别动不动喊颂儿去宫里,他身子不便,你得体谅些。” “母后说的极是,是儿媳疏忽了。” 宋颂默默垂着眸子,越发觉得厉霄身上有一部分特质跟太后像的很。说曹操曹操到,内室门帘忽然被人掀开,厉霄跨进来,道:“怎么了?母后找儿臣是有什么事儿?” 一见到他,皇后便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这整个屋里的人加起来,也可能打得过发疯的厉霄。 她心念急闪,几乎就要怀疑太后把她喊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厉霄过来杀她,她立刻站了起来,笑道:“本来是想请神医过去给父亲瞧瞧的,方才太后已经代替王府回绝了……若无其他事,儿媳告退。” 她想出门,但厉霄高大的身影却将内室门堵的密不透风,她走到近前也不见相让。 温暖的内室让她手心冒了汗,她对上厉霄的眼睛,心跳如擂鼓,脚后跟情不自禁的后挪。 她的脑子里反复的闪过厉霄的话: “两种毒是不是一样的?两种毒是不是一样的?两种毒是不是一样的?” 脑海里的声音越发的咄咄逼人,语气也越发迅速,她呼吸渐渐急促,发上的步摇微不可察的晃动着。 气氛在厉霄寸步不让的身影下,渐渐降至冰点。 “殿下。”宋颂像及时雨一样开口,他伸手来牵厉霄,轻声道:“皇祖母这儿的糕饼好吃的很,来尝尝看。” 第五十章 可怕 厉霄终于移开脚步, 身旁的侍女掀开帘子,皇后一路疾走,出了太液宫之后便立刻抚住了震个不停的心脏, 嬷嬷急忙将她扶住:“娘娘……” 皇后没有说话。 她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厉霄会杀了她,当他靠近她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凝结成了一个尖利的冰锥,随时会冲着她的心脏刺过来。 厉霄发疯的时候固然可怕, 但那个时候的他是没有理智的,可他清醒的时候,才是真正最可怕的, 因为你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她渐渐稳住自己的身子往前走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太子, 她立刻疾行几步喊住厉扬:“你去哪儿?” “参见母后。”厉扬躬身一礼,答道:“听说皇祖母这两日冻着了,儿臣去瞧瞧看。” “现在, 你大皇兄在里面。” 厉扬面上一喜:“皇嫂也在?” 皇后神色复杂:“你想见他?”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心里有些好奇。”厉扬道:“我方才去了一趟相府,外祖父还在睡着,我便没有打扰。” 皇后皱起眉, 厉扬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道:“那儿臣先进去了。” 他在母亲无声的默许里朝太液宫走去,皇后则转过身看向他的身影,太子不如厉霄高大, 身量有些瘦弱,皇后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才道:“你看,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母后暗地里为他做了多少。” “等到日后他成了国主,自然就会明白了。” “不……”皇后道:“他要做帝,就得有一个好名声,这是陛下希望的,我亲手把他推上去,就不能毁了他。” “娘娘……” 皇后一步步往前走,低声道:“只要太子在,我就必须是完美的国母,哪怕做错了什么,陛下也不会声张,不会动我。” 太液宫内,厉扬一路走入,进门见到厉霄便笑着行礼:“大皇兄,大皇嫂。” 宋颂回礼,厉霄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拿着方才宋颂递过来的糕饼反复研究,似乎在纠结看上去就这么甜的东西,究竟要从哪里下嘴。 厉扬被他无视,也不见怪,被皇祖母一喊,就赶紧坐了过去。 太后在厉扬面前并不提皇后的不是,笑眯眯的话起家常来,看上去也很喜欢这个孙子。 宋颂悄悄打量对方,太子还是印象中的那个样子,温润如玉,只是在祖母面前略显得有几分孩子气来,显然平日里祖孙关系便不错。 正琢磨着,忽然见到厉扬也朝他偷偷看了过来,宋颂当即大大方方的笑了一下,厉扬也微微一笑,目光悄悄朝他肚子上看了一眼,不知怎么,脸颊忽然浮上一抹红晕。 “有没有去看看你外祖父?” 厉扬道:“已经看过,他睡下了。” 太后笑着道:“这事儿闹得,哀家还当相爷要睡不着了。” “皇祖母说笑了,外祖父既然敢赌,自然就输得起。” 他一脸理所当然,看上去完全没把秦相和赵太师这次的赌局放在心上,宋颂眨了眨眼,嘴里忽然被一块糕饼堵住,厉霄道:“不好吃。” 这是他方才给厉霄的那一块,他咬了一口,似乎觉得不合胃口,竟又还回来了。 宋颂一手接着碎渣,小口把他剩下的吃掉,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挑嘴?” 厉霄挑眉,嘴唇凑到宋颂耳边:“吃你的时候不挑嘴,哪儿都能吃。” 那声音低低的压在宋颂耳朵边儿,闹得他微微发痒,他顿时缩了缩脖子,扭头瞪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这人不正经。 厉霄一笑,道:“皇祖母,若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哎……你不留下与阿扬说会儿话?顺便吃个便饭吧。” “有时间兄弟几个到福香楼聚聚吧,今日便算了,天都黑了。” 厉扬站起来目送他们出门,又缓缓坐了下去,道:“没想到大皇嫂居然能孕育子嗣,这下可好,您和父皇也不用担心他晚年无人照料了。” “你无事多跑跑王府,跟你大皇兄打好关系,日后若是登基,也好让他心甘情愿辅佐你。” 厉扬垂下睫毛,剥着手里的毛栗,道:“大皇兄不太喜欢我。” “你们兄弟俩以前最好了,日后也要好好的才行。” 厉扬将剥好的毛栗喂给老太太,宽慰道:“您就别管我们了,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宋颂在外间把斗篷穿好,与厉霄互相帮对方系好带子,出门之后,天已经黑透了,他们沿着宫里宽敞的石板路慢慢朝外走,宋颂忍不住道:“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跟你所见的一样。” 宋颂道:“他与皇后倒是不怎么像。” “父皇自幼便教导我们兄友弟恭,他是最担心兄弟阋墙的,故而我们兄弟并不完全被养在各自母亲身边,小时候,每个月固定至少半个月去皇祖母宫里居住,方便培养感情,再大一些,父皇就给我们分配了宫殿,兄弟们白日里一起读书,晚上一起睡觉,同在宫里,探望母亲也都方便。” 宋颂一脸羡慕,道:“那你们小时候肯定很热闹了。” “幼时兄弟们感情很好。”厉霄牵着他被养的细细软软的手指,许是陷入了回忆里,没有再说话。 宋颂抬眼看他,又默默收回视线,幼时感情好,后来就变了吗?是从中毒开始之后吗? 他忽然好想知道厉霄的过去,所有的一切,他的开心他的失落他的愤怒或者其他各种各样的情绪,但厉霄不说,他也不敢问的太深,害怕哪一句会惹他不高兴。 两人上了马车,厉霄习惯性的将他当宠物似的搂在怀里,宋颂乖乖被抱着,直到厉霄开口:“你有话想问?” “没……” 厉霄在他脸颊吻了一下,道:“想问便问,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颂眨了眨眼睛,道:“殿下今日对皇后步步紧逼,是故意的吗?” “怕了?” 宋颂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道:“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是……起了杀心。” 厉霄安抚的将他搂紧,道:“你知道为什么太子对皇后所做之事一无所知吗?” “我原本以为太子应当是城府极深之人,但几次接触下来,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皇后做的有些事,不敢让他知道,她知道父皇虽然疼我,但也一样疼爱太子,如果太子搅入了这团浑水之中,那就不再是他疼爱的那个儿子了。” 宋颂一点即透:“一旦太子失去陛下宠爱,那太子之位便保不住,假如皇后当真做下了错事,陛下也不会再容她。” 厉霄步步紧逼,是为了逼皇后出手。 如今厉霄渐渐势大,又强势逼人,假如疯毒一事真的是皇后所做,她这会儿一定已经急坏了。因为事情一旦败露,在厉霄完全清醒的前提下,陛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太子扶正厉霄,到时候没有太子这个未来储君做保,她一定得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连带秦家一起。 但如果厉霄还是疯的,那就不一样了。 哪怕她真的做了那样的事,皇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是太子生母,皇帝得考虑未来天子的名声问题,她做的所有事情,都会湮灭在王座之下,像是从未发生过。 如今皇后已经没有退路了,放过厉霄,以前的所作所为不光功亏一篑,甚至会遭受反噬,她什么都得不到。她只能在太子之位易主之前,杀了厉霄或者让厉霄在宏仁皇帝眼里彻底变成废人。厉霄武艺高强,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要筹谋算计,也还需要时间。 但对于皇后来说,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先是天子塔一事秦宁暂时交了兵权,又是赌局一事输了钱财,厉霄还翻出了陈年旧事,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柄利刃悬在她的头上,随时都会落下来。 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就是杀了宋颂,让厉霄继续疯癫。 宋颂忽然有些后怕。 皇后今天让人请他过去,居然当真是决定要下手了。 他顿时朝厉霄怀里蹭了蹭,闷闷道:“我不想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 宋颂心里有些委屈,如果厉霄是为了让皇后出手杀自己,哪怕是为了大业……他一时也难免难受,口口声声说不想让他死,那万一皇后真的得手了呢? 仿佛看出了他的失落,厉霄捏了下他的鼻尖,道:“不要胡思乱想,我从未想过要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我才不信。” “你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厉霄说:“杀你便等于杀我,我倒不如自己先自尽来的痛快。” 宋颂的心里已经因为他这两句话升起几分甜蜜,但他还是不理厉霄,并用力道:“哼!” 他揪着厉霄的衣服,偷偷扬了扬唇,不可避免的想,既然不是为了让皇后杀自己,那是为了什么呢? 电石火间,宋颂忽然想清楚了。 杀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可能完全的解决皇后的忧患。 秦宁固然暂时交了兵权,可秦相在京城的势力却不容小觑,如果他是皇后,那么一定要在事情完全败露、势力渐渐被削弱之前……篡位。 虽然九死一生,但比起坐以待毙,是完全值得冒险的。 一旦成功,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才是厉霄真正想看到的。 宋颂顿时屏住呼吸,心里惊疑不定。 马车载着他们回到了王府,宋颂被他从上面抱下来,落地之后偷偷看了他一眼,厉霄挑眉,宋颂又急忙把视线收了回去。 他迈步走向主屋,悄咪咪跟厉霄拉开了一些距离,厉霄却伸手把他拽了过来,顺势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侧头道:“怎么了?” “……没。” 厉霄眯了眯眼睛,道:“你在怕我?” “嗯。”宋颂小声说:“我觉得我应该要怕一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礼貌性的怕一下下。 第五十一章 了解 嘴上说怕, 其实心里倒是不然,两人一起走进主屋之后,宋颂便赶紧让人弄了些吃的上来。 他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他这两日吃的东西荤腥居多, 不是肘子就是乳鸽, 厉霄瞧着担忧:“纪瀛不是说让你少吃些补物么?” “也就这几日。”宋颂的嘴巴抹上了一层油光,轻声道:“过两日该有反应了,我怕到时候就吃不下了。” 厉霄没懂,但见他吃的高兴, 也舍不得阻止,就道:“慢些吃。” “对了,父皇今日喊你过去说了什么?” “是难民营一事, 之前我有跟他提过你的想法, 但父皇让我不要管这件事,想是准备交给太子去办的, 如今突然改了主意,说让我拿赢来的金子去安置。” 宋颂眼睛一亮:“这个意思,陛下莫非是想……” 安排难民的事虽然只是宋颂的突发奇想, 但却是个收拢人心的好事, 陛下一开始准备交给太子,就是希望他能得民心,现在突然改了主意交给厉霄, 想是内心在坚持太子储君之位的事情上已经开始动摇了。 这是好事。 宋颂甚至能够想到皇后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多么狗急跳墙了。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虽然宋颂话没说出口, 但厉霄却全部了然,他取过手帕给宋颂擦了擦嘴角,温和道:“晚上不要吃那么多, 容易积食。” 宋颂点点头,放弃肘子开始喝蛋花汤。 吃饱喝足躺在床上, 宋颂的手放在依然已经开始凸起的腹部,一脸满足。乌墨般的黑发披散在枕上,从上方看去,那张脸就显得越发的白,像是闪着微微的莹光,厉霄宽衣靠在床前,喊道:“颂儿。” “嗯?”宋颂保持躺在上面的姿势没动,眼神柔软晶亮的看了过来:“怎么啦?” 厉霄似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道:“无事。” 宋颂有些疑惑,他想了一会儿,撑起身子爬起来蹭到厉霄身边,双手搂着他的腰,把脑袋贴在他宽厚的肩膀,道:“殿下有心事?” “……你在梦里生产时,可还顺利?” 宋颂一笑:“顺利的很,殿下不要担心,而且还要很久呢……我算算,估计要到今年秋天。” “秋天……”厉霄伸手环住他,目光朝前望去,若有所思,道:“不需要那么久,朕就该登基了。” “殿下!”宋颂又急,却被他双手用力搂住,低头吻了过来:“朕抢来皇位,提前给颂儿当辛苦礼,好不好?” 宋颂的一颗心被他‘朕朕’的跳个不停,皱眉道:“……小心隔墙有耳。” “有又如何,父皇不会动我。”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所中之毒是皇后所下。” 宋颂的眼睛惊疑不定的对上他的,下意识就想缩回身子,厉霄却强制的将他抱了回来,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卷起了风暴:“你怕什么?怕你知道的过多,本王会杀你灭口吗?” 宋颂停下动作,有些惶然,“不是……” 厉霄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笑,“你那么聪明,想必早就猜到了,为什么不敢说,不敢问呢?” “我……” “你在怕我吗?” “不是的……”他反驳的声音很小,他只是有时候会不自信,他知道厉霄对他好,他也在竭力的报答厉霄的好,可他也知道厉霄的病是不可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运气可以治他多少次,他其实跟所有人一样都觉得这像是一个‘神迹’,不真实。 厉霄发疯的时候,如果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天子塔厉霄无差别震伤他的心肺他就知道,但他更怕厉霄会永远疯下去。 趋利避害是人类天性,他不说不问是不想提起让厉霄不高兴的事,他知道那件事关系到赵皇后的死亡真相,他不敢问的太深,害怕厉霄想起不好的事。 厉霄还在看着他,宋颂敏感的察觉到他身体里好像藏着一头野兽,就是这样的感觉,哪怕厉霄对他温柔的时候,那头野兽也一直存在,只是乖了一点儿,但野兽到底是野兽,他它可能随时觉醒。 厉霄忽然侧头吻上他的唇,宋颂微微皱眉,依然乖顺的启唇任他掠夺。 男人犹如一座小山一般朝他欺了下来,动作带着克制的意味,宋颂有些害怕护住腹部,“殿下……” 他又怕刺激到厉霄,只能小声的喊。 厉霄微喘着,唇压在他的脸颊,宋颂伸手抱住他,抚着他的背部,厉霄哑声道:“多关心我一点,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不高兴……我想要你了解我,颂儿……” 宋颂鼻头一酸,用力将他抱紧,鼻音浓郁:“嗯。” 或许是担心会伤到他,厉霄渐渐平静下来,依依不舍的准备放开他时,却被他抱着不丢了。 厉霄:“?” 宋颂吸了吸鼻子,厉霄沉默片刻,又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吓到颂儿了?” “没……”宋颂把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把人拉下来蹭到他怀里,“是不是陛下还跟殿下说了什么别的?” “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 “他什么都知道。” 宋颂今天的心脏简直可以直接报废扔掉了,厉霄这话说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陛下什么都知道,知道厉霄是谁害的,知道前皇后是怎么死的……只是为了太子的声誉,所以他什么都不说。 他忽然觉得齿间发寒,这样一来,宏仁皇帝对厉霄的诸般疼爱就更能说的清楚了,不光是爱,还有愧疚,所以前厅的事情厉霄提出来,他也没有插话。 除非他决定要换掉太子,否则,绝对不会动秦皇后一根手指。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搞错了?” “还记得那个梦吗?”厉霄低声道:“他去世之时,拉了秦皇后一起陪葬。” 他这样一说,宋颂立刻想到了前世厉霄强势登基,赶走太子的事情。原来是这样,宏仁皇帝什么都知道,但他不愿意厉霄活在仇恨之中,也不愿意太子背负恶毒母后的真相,更不愿意太子和厉霄因为这件事儿心生嫌隙,所以他隐瞒了一辈子,直到死的时候,赐给了以为胜券在握的秦皇后一杯毒酒,将所有的秘密一起带入坟墓。 因为太子是干净的。 宋颂忽然更加难过了,他当然知道厉霄的梦不是梦,那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在梦里,我早有登基之意,只是为了父皇,要扮演兄友弟恭,因为我得让他放心,我告诉他,我会专心辅佐太子。” 他蛰伏着,因为他是‘疯’王,他知道父皇无法接受把皇位交给一个疯子,所以他只能把所有愤恨全部压下,以全一世父子之情。 直到宏仁皇帝去世,他完成了他的大孝,太子是怎么登基的,便将他怎么踹下来,他把秦皇后做的一切恶事全部都告诉了那个可怜的三弟,然后将他驱逐,永不得回京。 太子一开始是不信的,但宏仁皇帝下令秦皇后陪葬的圣旨还在,虽然上面美名其曰,舍不得秦皇后孤苦,但联想到他素来仁和宽厚,若非秦皇后犯了大错,怎么可能拉其陪葬。 真相昭然若揭。 只是可惜的是,厉霄没能亲手杀了秦皇后, 但今生不一样了,他有了宋颂,已然不是那个随时会失控的疯子,他要在父皇尚在世的时候,把一切恩恩怨怨分辨个清楚明白,他不需要假仁假义的等到父皇去世,今世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基,他要让父皇明白,他才是最适合大位的那个人。 宋颂心情复杂至极,“你在梦里,便知道是秦皇后所为了吗?” “一开始不确定,后来父皇拉她陪葬,我才真正明白。”厉霄抚着他的长发,低声道:“但哪怕不是她,太子也不如我,我缘何要将我的东西让给他?我喜欢那个位子,我有能力坐上去,自然要痛痛快快的抢回来。” “我知道的。”宋颂软声道:“我觉得,陛下在梦里也定然是有遗憾的,他肯定也希望那个位子由你来坐,太子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那本来就是你的。” “所以我需要你,只有你在,我才能一直保持清醒,父皇才能放心的把它交给我。” 宋颂用力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其实……哪怕没有孩子,我也不在乎。” 宋颂一笑,他捧起厉霄的脸,用力亲他一下,郑重道:“我发誓,我不会有事的,那个人是骗你的,我没有难产,我平安的生下了小皇子……” 只是我被杀了。 他没有说下去,把脸埋在厉霄怀里,小声道:“其实方才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想多了解你一些,了解的更多一点,然后你恰好也想我多了解你,了解的更多一些……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嗯。” “我相信你……可能,有时候会害怕,但我还是会陪着你,不过我胆子小,你还得控制好自己,不要把我吓跑了,不然我就不管你了。” “好。” “……” “……”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颂又道:“我喜欢孩子,我想见见他,想跟他说话,想逗他玩……想看着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像你一样就好了,像你一样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厉霄眸子里划过一抹晦暗的情绪,道:“你所有愿望都会实现的。” “我也觉得。”宋颂带着小鼻音重重的点头,“重新遇到殿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来了。” 厉霄垂眸,轻轻捏他鼻子:“我对你来说就这点儿用?” “嗯……我还知道,我要有小宝宝了。” “……只是这样?” 宋颂抬眼看他,皱了一下红红的鼻头,眼睛也湿漉漉的,但还是很亮,亮的像是在人心间点了一盏灯。 “一开始是这样。” “现在呢?” “……现在是,相公?” 他又露出笑容,有点儿腼腆,有点羞涩,还有点刻意的讨好……和傻。 厉霄的心脏忽然无法控制的狂跳,他抿唇,声音带着些哑:“没听清,再说一遍。” 宋颂忽然脸红,瞬间背过去缩进被子里:“困了,小殿下困了!要睡了!” 第五十二章 数钱 宋颂的便炉店风风火火的开业了。 虽然已经过了冬日, 但春寒料峭,冷意还未完全褪去,正是吃便炉的好时候。 他亲自去看过几次, 从开业的第一天便人员爆满,得益于‘神迹’的功劳,不少人都想过来沾染一些他身上的喜气,哪怕不是饭点的时候, 也是人满为患。 口碑爆棚。 宋颂特别命掌柜的多留意可疑人物,避免有人刻意找麻烦,厉霄却笑他多虑, 现在的皇后根本没时间在这里为难他。 宋颂疑惑:“莫非是殿下又做了什么?” “她现在应该满心思想揭穿‘神迹’的真相。” 输了那么多钱和脸面, 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事实也如厉霄所料。 皇后根据那位年轻太医的提醒一查,很快就弄清楚了‘神迹’的真相, 她想过这药是不是宋颂让纪瀛研制出来的,再或者是厉霄一早就打算好了,宋颂不过是被他当成了争权夺势的工具, 甚至想过或许这是个离间宋颂和厉霄的好机会。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这居然是宋家搞的鬼! 他们亲手把可以生孩子的宋颂送给厉霄也就罢了,居然在明知道宋颂可以怀孕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秦家输给太师府! 这无异于自家人扇自家人巴掌,皇后怒急攻心, 气的疼了一夜, 第二日就亲自上了宋府质问宋国公。 宋国公连连苦笑,这段日子宋家丑闻遍布,大受打击, 疯的疯死的死伤的伤,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过大门了。 在明知道宋时是大舅哥亲手所杀, 宋夫人是皇后亲手所毒的情况下,他不能质问不能报仇,不能寻求公道。 如今真正得了便宜的恶人反而过来质问他的过错,这是何道理? 但他面对皇后冷厉的眼神,却只能给予安抚和解释,“圣药毕竟是第一次尝试,效果不好断定,故而一开始才未说,这段时间我们一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实在是不知道相府和太师府的赌局,绝对无意隐瞒,请娘娘息怒。” “你为何要把宋颂送给厉霄?” 这才是皇后最愤怒的事情。 宋国公回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他只是想两头巴结,有备无患吧?如果在皇后面前承认这件事,就是结结实实在打她的脸,但他哪怕不说,皇后心里也已经明白。 她原本就气的仿佛要爆炸的心里越发憋闷的不行,费心筹谋了那么久,眼看着皇帝就要熬死皇帝成为太后,怎么能想到,宋家居然无声无息的给厉霄送去了翻身的机会! 如果扶植太子一事功败垂成…… 等待她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厅内一片寂静,宋国公一时汗如雨下,外面却忽然传来声音,“抓到你了!” 宋夫人一下子朝着她扑了过来,皇后大吃一惊站了起来,目光落在昔日的三妹脸上,神情涌出复杂的神色。 宋歌在后面被人推进来,笑着打了声招呼:“皇姨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是来探望母亲的吗?” 宋夫人被两个侍女拦住,还在伸手用力想朝秦皇后抓,“我要抓,抓到你!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抓姐姐!” 皇后后退两步,皱了皱眉,她今日除了因为生气想过来问罪,其实更多的是为了那个制作圣药的大夫:“研制圣药的大夫在哪里?” 宋歌有些意外,道:“皇姨找他有事?” “这般本事的大夫,或许可以治好你母亲的疯病。” 她一脸为了宋家的样子,宋歌也一脸真情实感的采纳了,“这件事我也想过,但遗憾的是,那位大夫去年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离开了?”皇后上前两步,道:“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看皇姨这般迫切,应当不是为了母亲吧?” 两个人都清清楚楚,皇后不可能想治好宋夫人,皇后也没有继续伪善,道:“你外祖父如今病危,需要这位大夫。” 在太子登上皇位之前,秦相绝对不能倒下,一旦相府的权利丢失,皇后再想翻身就难如登天了。 这也是为什么厉霄说她没工夫找宋颂的麻烦的原因,想要害人,得先自救,皇后如今最迫切的就是自救。 宋颂的这个便炉店开的地方很好,在楼上可以看到冬日河畔的雪景,春日也能看到水上扑腾的野鸭子。 有了便炉店,就不需要宋颂再费劲去亲自熬汤,他坐在店内最好的位置,身边的厉霄正在贴心的为他烫菜,这个圆桌是铁制中空的,中间放了炉子,每个桌前都有劈好的、罗列整齐的柴火,若是客人想自己动手可以,不想自己动手也可以传唤人伺候,不过要另外加钱。 便炉店开起来废了宋颂不少心思,好在的是收益不错,宋颂面前放着小碗,里头装着厉霄放进来的烫菜,但他全身心的都投入在面前的账本上,手指噼里啪啦在算盘上来回拨弄,时不时拿起毛笔在上面记着什么,嘴角的笑意一直都没下去过,显然是收入相当可观。 这几日,他几乎是算盘不离手,有时候半夜还会突然笑醒,嘴里念叨,手还在厉霄身上来回拨弄,俨然就是打算盘的样子。 “颂儿。”厉霄喊他,宋颂嗯了一声,一边点头,一边又翻了一页纸,厉霄夹了一块薄薄的肉片放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侧头看着自家爱人,过了一会儿,又喊:“娘子。” “嗯呢。” 厉霄嘴角一扬,夹起一小块笋片递到他嘴边,宋颂顺势就吃了,厉霄道:“娘子,今天赚了多少钱?” “今日还未结束呢,这是前几日的账。” 厉霄点点头,夹起他碗里的菜吃了一口,果然已经冷掉了,便重新倒进白色骨汤内去煮,反正今日来吃饭的只有他们俩,他不嫌脏。 “娘子。”他又喊,宋颂又答应了一声:“嗯,怎……” 他的话没说完,拨弄算盘的手指顿时一顿,瞬间意识到厉霄喊了他什么,猛地脸颊发烫,道:“殿下怎么……” “娘子今日陪为夫出来吃饭,却满心思都在算盘上,可否给个合理解释?” “你别喊……” “别人家的娘子都以夫为天,你却要为夫伺候你,烫好了递到你面前凉掉了都不肯吃,信不信为夫休了你?” 宋颂轻轻把账本合起来,将算盘推到一旁,小声道:“你休书里要写什么呀?” “就写不敬丈夫,不爱丈夫,不将丈夫放在眼里。” 宋颂有些好笑,他拿起筷子软声道:“我来伺候殿下好不好?” 他刚要站起来,却被厉霄按了下去,“先将这些吃了。” 方才回锅重烫的蔬菜全部变得软绵绵的口感不佳,他将重新烫好的递给宋颂,自己则将一开始回锅的全部包揽,宋颂吃了两口,道歉道:“店里收益不错,我心里高兴,怠慢了殿下,是我的错。” “你这话说的活像是为夫不满你过于高兴而生气。” “哪里。”宋颂哄他,“我知道殿下是因为我不好好吃饭才生气的,是为我好。” 厉霄瞥他,道:“不原谅你。” “殿下……” “叫相公。” 宋颂不肯。 自打那日之后,厉霄在他面前就一直‘为夫’‘为夫’的自称,喊他娘子不说,还动不动就要他喊相公,但这样的话怎么喊都觉得怪,宋颂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个包袱在,一时半会儿根本甩不掉。 他闷头吃饭。 这个锅是从中间分开的,一边香辣一边咸鲜,被誉为特色锅,他也不需要再为了厉霄去勉强自己吃辣,故而吃的很快。 厉霄却又拉着凳子朝他挪了挪,宋颂也想挪,但椅子下方的横梁被他一只脚踩住,动都动不了:“殿下……” “叫声相公才原谅你。” 不知道为什么,宋颂总觉得自打那日两人深谈一番之后,厉霄变得……粘人了。 他朝厉霄嘴里塞了一片腌的甜酸的萝卜,道:“好好吃饭。” 厉霄忽然伸出双手,撑在椅子上,宋颂以为他又要吻自己,却发现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突然悬空,男人直接搬起椅子转了半圈儿,再重重一放,宋颂瞬间变成了面对着他坐的姿势,男人双腿微微一勾,宋颂就被迫又跟他靠近了一些,厉霄在他嘴上亲了一下,道:“听你的,好好吃饭。” 然后又来吃他的嘴,宋颂好气又好笑,心里却像是被人浇了一罐蜜,不得不推他:“好了好了,我错了唔……真的错唔。” 厉霄一直吃的他嘴唇红肿,才终于放开,问:“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宋颂很想纠正他不要叫娘子,但心里也知道越是抗拒他于是要喊,他点头,捂着嘴巴,眼睛带着些被吃过的湿润,“不该为了数钱……冷落殿下。” 还算蛮有自知之明,厉霄终于略略罢手,道:“以前也没见你对福香楼的账目这般上心。” “那自然不一样。”宋颂理所当然的道:“这店是我一手开起来的,他就相当于我的第一份事业,我的亲儿子,怎么会不上心?” “……”厉霄看了一眼他的肚子,脸微微一沉。 宋颂发觉他脸色不对,忙道:“打个比方而已。” 不知道‘儿子’两个字到底戳到了厉霄哪个不悦的点,他忽然又双手抬起宋颂身下的椅子,把他重新转了回去。 瞬间被丢开重新面对锅子的宋颂:“……”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厉霄此刻,像极了沉默又委屈的,小媳妇。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厉霄顿时瞥了过来:“看来一个娃娃不够,娘子想让为夫再帮忙塞一个?” “……” 宋颂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威胁,怂了吧唧的将笑容收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吃醋 见自己威胁起了效用, 厉霄的目光又朝他肚子看了看。 现在天气冷,这屋里为了通风开了一扇窗,虽然有屏风挡住了大量吹进来的风, 可温度到底不能算高, 是以宋颂哪怕在吃饭也只是脱去了披风,外头的棉质比甲还在身上穿着,也看不出来什么。 估计等空气中的寒意褪去之后,就该显怀了。 本着能吃一口是一口的心思, 宋颂最近吃饭还是尽量挑着肉吃,厉霄担心他吃太多肉给孩子补过头,特别找了会做菜的师父, 利用豆制品做出肉的味道, 但…… 此刻看过去,宋颂还是只吃肉, 对豆制品不屑一顾。 直到他忽然一顿,瞬间掩住了唇。 直到这时,厉霄才明白他说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他接了水给宋颂漱口, 皱着眉伸手将他呕的瘫软的身子扶起来, 宋颂头晕腿软,脸色苍白的伏在他胸前,厉霄冷下眉眼, 道:“先回府, 去让纪瀛瞧瞧。” “没关系,我还能吃。” “……” 厉霄不确定的低头看他,宋颂扶着他站稳, 抿了抿苍白的唇,道:“我, 我想吃。” “那就再吃一些。” 几步路的距离,宋颂又被他抱了起来,厉霄将他放回椅子上,道:“吃些清淡的。” 宋颂乖乖听话,吃了两口,胃部却陡然又是一阵抽搐,厉霄立刻将拿上来的痰盂递给他,宋颂捧着痰盂,浑身很快被冷汗浸湿,眼泪汪汪的看向厉霄,带着些委屈道:“不能吃了……” 厉霄摸了摸他的脑袋,皱眉道:“回去请纪瀛看看,开些方子。” “这是正常的。”宋颂上辈子就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知道怀这个孩子的时候有多难,妊娠反应几乎是从怀到生一直没停过,但厉霄对此一无所知,他皱起眉头,目光带着些阴沉朝他腹部瞧了一眼,道:“回去让厨房给做些别的吃,来。” 宋颂重新漱口,明明方才还精神奕奕,这会儿却活像生了一场大病,额头都带着细密的汗珠儿。 厉霄转身过来给他裹上披风,弯腰将人抱起,宋颂急忙挣扎:“别,下面还有人。” “你怕什么?”厉霄不悦道:“谁不知道你是我的王妃?” 他不容抗拒的将宋颂抱起来下楼。 天子塔事件之后,厉霄出去只要身边有宋颂,大家也都不觉得害怕了,但哪怕如此,只要见到他,也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放轻声音,宋颂缩在他怀里,一直从楼上被抱下来,暗想估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没骨头的王妃了,哪有走哪儿抱哪儿的。 眼睁睁瞧着他们走出去,店内重新热闹了起来:“王妃是不是生病了?” “有了孩子肯定不一样了,娇贵。” “王爷对王妃可真是宠爱啊……要是我女儿未来也有个这么疼人的夫婿就好了。” “好命王妃开的店,没事儿常来蹭蹭喜气,保准您家姑娘长大了找个好夫婿!” …… 马车前放下了脚蹬,厉霄踩着上去,将宋颂放在马车内,再把车内的窗户和门全部关严实,才坐在他身边,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了。”宋颂的精神不好,心情也就低落了下来,厉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沉默的陪着他一起回府。 到王府门口之后,厉霄先跳下去,反过来接他下车,宋颂刚落在他怀里,却忽然感觉他双臂一紧,猛然抱着他转了半圈,停下来的时候,宋颂才意识到方才是有人朝这边射了一支箭矢。 他懵了一下:“怎么……怎么回事?” “刺客罢了。”厉霄抱着他走进去,低声道:“你出门要记得带上人手,我会命白岩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宋颂垂下睫毛,又答应了一声,软软道:“是皇后的人吗?” “也可能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厉霄语气带着几分安抚;“不要担心,我会好好保护娘子的。” 宋颂如今是他的命根子,想杀他的人绝对不只是一拨人,但这些就是厉霄的事情了,他不愿与宋颂说太多。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回了主屋,厉霄问他:“想吃点什么?让厨房去做。” “不吃了……我想睡会儿。” 胃部痉挛抽搐的感觉让他头晕脑胀,厉霄没有说什么,将他放在床上之后掖好被子,然后自己坐在床边,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颂侧着身子躺在那里,能感觉到他掌心温柔的安抚之意,没忍住一笑:“殿下先去忙吧,我现在是正常反应,不要担心。” “嗯。” 话虽这么说,但厉霄却没有离开,宋颂劝不动,又挡不住身上涌来的疲惫,便很快睡着了。 厉霄一直等到他睡着才起身离开,一路到了纪瀛的院子里,命人上前敲了敲门。 “纪先生,王爷有事找您。” 纪瀛这会儿正睡得昏天暗地,乍然听到声音,含糊的应了一声:“进来……” 话音未落,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蓦然一个激灵跳起来,将墙壁上宋颂的画像揭了下来:“等等等等,马上过来!” 厉霄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门被拉开,他瞥了一眼纪瀛的屋子,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没什么。”纪瀛让开身子,他屋内还事摆着七个火炉,跟之前一样暖和,厉霄的目光却忽然落在了床帏间露出来的一角纸张上,他问:“那是什么?” 纪瀛立刻上前,伸手把那一角纸塞了进去:“没什么。” 他越是要掩饰,厉霄的目光越是离不开,他眯了眯眼睛,道:“是王妃的画像?” “……”我去,这都能猜到?! 纪瀛还没说话,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厉霄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一掌把他拍开,撩开床帏便将画卷拿了出来,那里头足足有十来张,分别是不同角度的宋颂,侧面能看到纤长浓密的睫毛,正面能看到露齿的笑容,厉霄捏在手里,缓缓将目光落在了纪瀛身上:“你也需要王妃保你平安?” “不是。”纪瀛道:“我在研究这画像是不是也能治你的病,就各角度都瞧瞧,这王妃究竟哪一点是良药,这事儿经过王妃同意了。” 厉霄刮起风暴的眼睛跟他对在一起,纪瀛便有点儿慌:“不是,王爷,你可千万别误会,那王妃现在可是我爷爷……你说我能打我爷爷主意么?是不是?” 厉霄眼眸漆黑,反手将画卷扔进了火炉里,语气带着浓郁的火气:“不要再让本王看到你房间里有他的画像。” 得,没直接发疯,还有时间警告,今天死不了。 纪瀛放下心的同时,又一脸惨痛的看了一眼燃烧的画卷,察觉厉霄身上寒意增加,只好忍痛收回视线,转移话题道:“王爷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事儿?” “王妃今日胃口不好,吃的全吐了,你有何高见?” 纪瀛蹭了蹭鼻子,道:“这个我还真没啥招儿,买些酸梅子试试看,不要酸杏和山楂,这个正常的。” “明日会不会更严重?” “跟个人体质以及心情有关系,若是王爷能哄他开心一些,反应大概也会减轻一些。” 纪瀛离他远远的观察着,防止自己被误伤,厉霄眉头又皱了起来,片刻,他又道:“你有没有你师兄的画像?” 纪瀛立刻来了精神,道:“你找到他了?” “皇后已经在找了,本王派人跟着,总能得到些消息。” 纪瀛一笑,拱手道:“王爷英明,不过画像是真没有,得现画,要不明日我给你送过去?” 厉霄又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开始扫荡他的房间,又警告道:“不许再私藏王妃画像。” “记得了。”纪瀛远远的比了个请的姿势,厉霄也懒得多留,快出门时,他突然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看我爷爷画像的时候真没感觉?” 厉霄正好走到门口,他抬起手握住那扇门,头也不回的道:“这就是本王的感觉。” 纪瀛没反应过来,直到厉霄抬步朝外面走去,丫鬟过来要帮他关门,却忽然惊叫了一声—— 被厉霄碰过的那扇门,陡然七零八散的落在了地上,冷风呼的吹进来,纪瀛浑身瞬间如坠冰窖,猛地一下子跳起来:“阿嚏!我得换房间!!” 丫鬟忙道:“奴婢去给先生挂个门帘先挡挡。” 纪瀛几乎要被冻僵,抱着自己重新跳到床上,裹着被子打着哆嗦,目光又一次落在那被真气震裂的门上,再次打了个冷战。 男人的嫉妒心也太可怕了。 宋颂迷迷瞪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坐直身子揉揉眼睛,忽然床边不知何时弄了个桌子,厉霄正伏案作画,他伸着脖子去瞧:“干什么呢?” “画你。”厉霄掀起薄薄的眼皮,眼中带着些冷意:“纪瀛手里那些画,都是经过你同意的?” 宋颂点头,坐直之后发觉他的脸色更冷,犹豫了一下,道:“是,因为他说……说不准画像也能治殿下的病。” “一派胡言!”厉霄扔了笔,道:“这话你也信?” 宋颂懵:“那,不然他要我画像……还能干吗?” 夫夫俩目光一对,厉霄抬手将桌子搬开一角,朝他走过来,双手撑在床沿,呼吸喷在宋颂脸上,害他不自然的后倾,男人语气危险,低低道:“知道你是谁的人吗?” “当然是殿下的人了。”宋颂心里纳闷儿,声音小小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厉霄因为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微微一顿,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合适,嘴角却克制不住的微微上扬,尽管不易察觉。他继续冷脸。却已经少了一开始的危险:“既然知道,那就不该让别人私藏你的画。” 宋颂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嘴,有一丢丢好奇,还有一丢丢雀跃,软软问道:“殿下……是在吃醋吗?” 第五十四章 担心 ‘嫉妒’这个情绪从来都不只是属于女人和小人, 但很多男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嫉妒,会在乎,越是身处于高位的男人, 越是拥有强烈的自尊心, 他们会把伴侣当做附属品,把自己对伴侣的喜欢当做是施舍和恩宠。 这个时代和社会是这样告诉男人的。 尤其是厉霄这样养尊处优的皇太子。 宋颂说罢,才发觉自己的话里似乎带上了不自量力的意味,厉霄可以喜欢他, 可以宠爱他,可能因为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而生气,但怎么也不可能为了他而吃醋。 他后知后觉的解释:“我开玩笑的。” 说罢, 他便将身子朝后挪了挪, 手腕却忽然被攥住,厉霄定定道:“为什么开玩笑?难道本王不能吃醋?” 不是不能, 只是宋颂觉得自己可能过于轻佻了些,也过于不要脸了一些。 “嗯……殿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宋颂对他一笑, 试图跳过这个话题, 但厉霄却紧追着不放,他不光抓着宋颂不松,还更加欺近了一些:“你还是不了解本王。” 宋颂软声道:“早晚会了解的。” “现在就可以更了解。” 宋颂刚想问如何更了解, 嘴唇就陡然被亲了一下, 厉霄道:“是吃醋了,嫉妒了,生气了, 只要想到有人留着你的画像,可能会时刻盯着你, 想着你,我就想杀人。” 他的表情实在是称不上友善,但宋颂却从这个平静中透出几分凝重,认真中透出几分凶恶的表情里品出了几分的甜蜜来。 他觉得自己变得怪怪的了,明明厉霄看上去是认真的,他也是真的会杀人,但他此刻,却一点都不害怕。 他垂下睫毛,下巴却被男人挑了起来:“了解了吗?” 宋颂点了点头:“了解了。” 他的眼珠像极了某种无害的小型动物,温温顺顺的,厉霄又一次皱起眉:“你了解什么了?”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宋颂捧读一样道:“我是殿下的人,理应听殿下的话,不该自作主张惹殿下生气。” 厉霄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比刚才还要更可怕一点,宋颂偷偷瞧他一眼,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厉霄脸更沉:“你觉得本王在跟你开玩笑?” “没有。”宋颂收起笑容,继续捧读:“我觉得殿下凶巴巴的,我好害怕。” “……”厉霄无言的望了他一会儿,忽然被他气到,松开他转身走了出去。 宋颂没忍住又笑了一会儿,他知道厉霄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乎他,他一边觉得甜蜜,一边又觉得这样的男人实在可爱,忍不住想……逗他。 他披上衣服下床走出门,看到厉霄正背对着他坐在长廊的宽栏上,风衣因为他的坐姿而垂下去,被风吹得动起来。 宋颂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道:“殿下生气了?” 厉霄没有理他,他的目光落在夜晚星子密布的天空中,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宋颂轻轻裹紧衣服,又上前一步,弯腰侧头看他的表情:“真的生气了?” “回去。” 宋颂皱了皱鼻子,道:“小气鬼。” 他语气带着点娇气,厉霄蓦然扭头,眉头深深皱起:“你觉得本王小气?” “嗯!” 厉霄被他气笑了:“本王说了那么多,你一句都没理解,居然还好意思怪本王小气?” “谁说我没理解了?”宋颂掷地有声道:“我非常非常理解殿下……”他顿了一下,瞧他一眼,用很轻的声音道:“有多在乎我。” 厉霄的目光顿时落在他身上,他凝望着站在面前裹着衣服目光直直投向天际的宋颂,一条腿收回来,跨坐在上面,直视他道:“然后呢?” 厉霄这个人,为什么不会害羞呢? 宋颂一边想,一边莫名不太敢直视他侵略感十足的眼睛,他又一次把自己裹紧,轻轻吸了口凉气,道:“我自然,也在乎殿下了。” 这话总算让厉霄脸色缓和:“还有呢?” “……”怎么还有? 宋颂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里电石火光间闪过什么,红着脸朝他伸出手来,轻声道:“回去睡吧。” 厉霄拉住他递过来的手,道:“拉一把。” 宋颂微微用力,厉霄忽然站起来,一下子站不稳一样朝他扑了过来,宋颂心里一咯噔,本以为自己估计扶不住他要摔,便陡然被他一把拥到了怀里,低低道:“念在是初犯的份儿上,勉强原谅你。” 宋颂这个反应来的非常迅猛,第二日早间起床时,厉霄已经不在,他命人准备了清淡的早餐,刚吃一口,便感觉胃里开始翻腾。 勉强将半碗吃下去,便再也控制不住扶住痰盂开始呕吐。 丫鬟们束手无策,宋颂也知道这样的事情避免不了,索性也不吃了,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身子一阵阵的疲软,这种感觉哪怕经历过一次,也难以习惯,他微微皱眉,手掌虚虚放在腹部,想到未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要遭罪,便精神萎靡。 “王妃!”耳边突然传来齐好运的声音,这小孩儿一路跑进来,高兴道:“白侍卫给您买了些酸梅干,您尝尝看喜不喜欢。” 他侧目,只能透过帘子看到对方站在门口抱着剑的身影,当即一笑,伸手接过齐好运手里的纸包,捏起一颗塞到嘴里,精神陡然为之一振:“帮我谢谢他。” “哎!”齐好运高兴的跑了出去,宋颂捧着一包酸梅干,勉强救回来了半条命。 平日里没觉得酸梅这般可口,宋颂刚感受到它的魅力,便又撑起身子去了厨房,亲手做起了酸梅糕。 他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好吃又好看,等到厉霄回来的时候,便察觉院子里飘着一股子酸甜的味道,他一路走进来,正好看到宋颂正在嘱咐人将酸甜绵软的糕点装起来:“趁热,这一份给太后送过去,要尽快些。” 厉霄挑眉走入,道:“做了很多?” “没做多少,这些留给自己吃,还让人给舒儿送过去了一些,他应当喜欢。” 厉霄看着那雪白中带着紫色的糕点,伸手捏起一块,刚咬一口,便感觉牙要酸掉了,他深吸一口气,道:“这么酸,皇祖母如何吃的下?” “这是留给我自己吃的,那边几分都放了糖。”宋颂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那糕点是糯米做的,撕开的时候可以拉很长,看着就很有胃口,厉霄含在口里,果真是香软可口,酸酸甜甜:“你今日便在忙这些?” “我懒得出门,又没事做,只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见他神色担忧,宋颂又道:“其实我也就是看着,动手的都是他们。” 他将方才被厉霄咬过的糕点捏起来捧在手里慢慢吃,厉霄道:“本王也买了些酸梅干回来,留着慢慢吃吧。” 宋颂将一切安排好,跟着他一起出厨房,道:“难民安置的如何?” “本王亲□□问了一番,所以才忙到这时候。” 宋颂点头,心知这番之后天下对厉霄的印象将会改观,前世的厉霄虽然登上皇位,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动不动就在宫中大开杀戒,宫内时不时便要补充一下宫女太监,百姓人人自危,好在今生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金武大营怎么样了?” “过几日饕餮就该回来了。” 宋颂点了点头,刚放松下来,忽然有人惊呼:“着火了!那边着火了!” 宋颂与厉霄一同紧走了两步,顺着院内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东方冒出了很大的烟雾,昏暗的天空隐约被冲天的火光照亮,他一脸愕然:“那是什么地方?” 厉霄眯了眯眼睛,忽然大声道:“备马!” “殿下!” 厉霄道:“是城防营东卫,我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宋颂脸色微微一变,想说的话没来得及出口,男人便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宋颂紧跟了几步,脸色凝重的转身回了主屋,同时喊住了正准备将糕点送给太后的人,道:“都放下吧,我们自己吃。” 他也不敢出门,只能坐在屋内暗暗祈祷,精神高度紧绷,时不时出门看一眼东方,厉霄过去的时候火还没多大,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那火势却是越来越大,几乎照红了半边天,宋颂咬着牙,皱着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白岩看了他一会儿,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宋颂一边点头,一边还是忍不住担心。 厉霄的金武大营去年被烧,这正月刚过,正好收了‘饕餮’的东卫营便被烧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喊:“西厢走水了!快救火啊!!” 西厢!王府! 宋颂的目光终于从东方收回,目光落在狼烟升腾的自家,脑子里瞬间有一条线连了起来。 东卫营着火,厉霄前去,紧接着王府着火,接下来…… 喊杀声忽然传来,他眼前闪过了一道轻巧的身影,是轻功逃过来的纪瀛,他落在宋颂身边,单脚站立把鞋子套上,道:“乖乖,什么情况?” 宋颂身后忽然窜出来了几条黑影,瞬间与前来的刺客缠斗在了一起,白岩侧身护在宋颂身边,一言不发的拔出佩剑,纪瀛道:“东卫营被烧,火势那么大,巡逻兵肯定都过去救火了,咱们情况不妙啊。” 他打了个喷嚏,裹着衣服不停的哆嗦,道:“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刺客,不是都是冲你来的吧?” 宋颂心里古怪的很,眼睁睁看着一人奋不顾身的朝自己扑过来,然后被白岩斩于刀下,道:“看样子是的。” “现在怎么搞,跑?” “我有些担心。” “担心你的小命?看白侍卫剑挺快,你应该不会有事。” “我担心王爷。” “……”纪瀛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可思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担心那个疯子,谁跟他交锋都是先死的那个好吧!” “我就是担心他不小心杀人太多。”宋颂眉头紧锁,真情实感的样子让纪瀛佩服不已:“你不是我爷爷,你是我祖宗。” 第五十五章 你装 宋颂心里相当焦急, 他皱着眉,反复的思考这其中的关键点。 东卫作为城防营的守卫,从王府过去要经过一条相当热闹的永春街, 那里夜晚和白日一样热闹, 是很多有点儿闲钱都愿意去买乐子的地方,除了妓馆之外还有不夜楼,晚间睡不着好热闹的都会往那里去。 也就是说,那里不只是有百姓, 还有一些达官贵人。 如果他是厉霄,在东卫营救火的时候突然看到王府着火,而厉霄正怀着身孕手无缚鸡之力的留在王府里会怎么样? 他一定会快马飞奔回来确定厉霄没有受伤。 那, 如果要经过一条热闹的永春街呢?如果有什么位高权重的官员的儿子正好在厉霄回来的路上被杀了呢?杀宋颂其实很容易, 但杀厉霄就不容易了,如果他想杀厉霄, 一定会派死士伪装成百姓,引原本就着急想回来的厉霄在路上大开杀戒。 宋颂当机立断的转身,道:“出府, 派个人去牵一匹快马过来。” “你现在要出去?城防营失火, 你知道外面现在多乱吗?” 齐管家也愕然的看了过来。 宋颂没有说话,白岩一言不发的跟上他,中途好几次有刺客的剑几乎就要将他刺穿, 白岩拉着他险险避过, 再看宋颂,他却是脚步片刻不停的朝前走,目光坚定, 见不到半点儿慌乱。 白岩贴身护在他身侧,来一个杀一个, 他的剑很快,显然是厉霄身边得顶尖高手,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寸步不离的保护宋颂。 一路出了王府,街道上不见巡逻兵的影子,宋颂继续朝前走,纪瀛跟一张纸似的紧贴在他身边,不要脸的蹭着白岩的保护。 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是齐管家,他跳下马,道:“您会骑吗?” “可以试试。” 他前世今生都没怎么骑过马,扒着马背朝上爬的时候又一不小心滑了下来,纪瀛见状伸手来托他,道:“你自己去?” “白岩跟我一起。” 宋颂当然不可能自己跑出去送命,虽然王府的刺客这会儿正跟府卫缠斗,谁知道外面会不会还有,更何况他马术不精,万一被甩下来那可就惨了。 得到命令的白岩干净利落的上马,道:“得罪。” 他一只手从宋颂身后伸出,握住马缰,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马儿刚刚冲出去不远,一个蒙面人忽然从一侧的屋顶上拔剑而来,白岩反手去挡,剑身相碰,虎口被震得微微发麻,他神色愕然,道:“是高手。” 他一拍马臀,借力跃起,不得不与对方缠斗在一处。 宋颂急忙抓紧马缰,笨拙的抬了好几次脚,勉强勾住了脚蹬,身边一旦少了护卫,心里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身影落在了自己的身后,一扭头,正是纪瀛那家伙,他道:“白侍卫跟那人打的火热,看来只有我勉强能护你一程了。” 宋颂道了谢。 马儿冲进了永春大街,宋颂急忙拉紧马缰停下动作。永春大街灯火通明,很热闹——不同寻常的热闹。 不夜楼上的窗户大开,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朝东方看,楼下也有百姓在驻足观望,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有一部分人,一边把自己融于热闹,一边频频在往长街尽头看,仿佛在一心二用的等待着什么。 纪瀛估计也觉得自己站在马背上过于高调,于是在他身后侧坐下来,道:“看样子你不用担心了。” 宋颂却伸手把他从马上推了下去,纪瀛刚要说什么,就见他自己也下了马,宋颂将斗篷的帽子戴上,道:“我们走过去,先找到殿下再说。” 纪瀛权衡了一下,白侍卫跟那个高手过招目前还不知输赢,王府的刺客也不知有没有清理干净,对于宋颂来说,的确是要先找到相公才算有了主心骨。 只好道:“行吧。” 宋颂弃去过分显眼的骏马,抬步融入热闹的街上,一边悄悄观察周围的人,一边尽量迅速的穿越过去。 纪瀛跟在他身边,也在留意一侧的人,低声道:“你觉得这里有异常?” 宋颂道:“只是猜测。” 但很奇怪,王府的火现在还在烧着,可厉霄却还不见踪影,宋颂只能推测,他是被什么人给缠住了。 远离了热闹的人群,宋颂立刻冲着东卫营跑去,纪瀛皱了皱眉,继续打着哆嗦跟在他身边,道:“你跑慢一些,要小心孩子。” 这话一出,宋颂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一瞬,但紧接着,对于厉霄的担心就再次让他加快了脚步,出了热闹的永春街,再往前走一段路,拐弯便能看到东卫营,但就在这时,却又窜出来了几个黑衣人,纪瀛大吃一惊,一边拉着他躲,一边轻飘飘的移动脚步,他弱柳扶风似的飘着,轻功了得,但武功造诣显然不深。 两人很快被逼得后退,眼看着就要退无可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一个人影提着一把沾血的长刀,带着风暴一般的凛冽杀气,目光死死盯着王府着火的方向,一路行来。 “殿下!!” 尽管夜深,他还未看清对方的脸,但从他骑马的姿势,宋颂已经将其认了出来。 他站在永春街头,见到马上那人飞身而起,如狼似虎的朝他扑了过来。 宋颂站着没动,心因为和厉霄的距离渐渐接近而安稳了下来,他松了口气,胳膊又被纪瀛拉了一下,但擦过耳边的长刀还是让他脖子一凉,他顺势侧身,眼角余光看到厉霄身影加速,长刀高扬,殷红的鲜血泼墨一般溅上雪白的披风。 他心跳快如擂鼓,大脑一阵阵的发闷,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有些湿漉漉的,他有些懵,心想莫不是要死了。 “颂儿!”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脖子,厉霄目眦欲裂:“颂儿,你怎么样?” “我……”宋颂刚想说话,纪瀛就道:“擦破了皮,不成大碍,你别捂了,再用力点他动脉真要被你按断了。” 厉霄立刻松手,宋颂也有些尴尬,厉霄取出绢帕给他按在脖子上,反复跟他确认:“怎么样,疼不疼?” 宋颂摇头,纪瀛在一边翻白眼,道:“都流血了,怎么可能不疼。” 厉霄没有理他,他伸手摸宋颂的脑袋,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您。” 方才那个状态的厉霄如果不是恰好看到宋颂,一旦入了永春街,只怕要杀出一条血路。 “你呢?”宋颂上下打量他,担忧道:“你有没有伤到?” “未曾。” 宋颂彻底的把心放了下来,放松的一笑,然后身子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王府,脖子上的伤口也有细心的处理过,只是腹部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屋内没有人,连厉霄都不在,他重新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手掌按在腹部,一下下的轻抚。 厚重的帘子忽然被人掀起,厉霄走了进来,宋颂张开眼睛,他道:“醒了?身子怎么样?” 宋颂想说很好,但腹部的冰凉坠痛却叫他的笑容不太自然,昨夜经历的一切重新涌上心头,他的眼圈微微发红:“我……肚子疼。” 厉霄立刻出去喊纪瀛,过了一会儿,却来了个太医,给宋颂诊后,道:“是有些动了胎气,下官开几幅方子,接下来要好好休养才行。” 宋颂有些不知所措:“动,动胎气……会怎么样?” “只要王妃好好休养,无碍的。”老太医十分慈祥,安抚了宋颂之后写下方子,厉霄命人送他离开,然后拿着药方递给齐管家:“你亲自盯着熬药。” 齐管家赶紧去办,厉霄坐在他身边,温暖的手掌从被子里伸进去按住他的腹部,道:“这样可好些?” 腹部暖融融的,宋颂点了点头,问道:“白岩怎么样?” “他受了点伤,昨晚纪瀛给看过了,没有大碍。” “纪瀛怎么了?” “他发烧了。”厉霄道:“他身有寒毒,极为怕冷,昨日晚间突然着火,起来的急,就冻着了。” 宋颂放下心,手覆在厉霄的手背上,问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殿下可有头绪?” “很奇怪。”厉霄道:“昨日东卫营大火,永春街热闹依旧,灯火通明,十分蹊跷。” 往日遇到点儿事情变龟缩起来的平民百姓,昨天永春街来回那么多官兵,却还十分安逸,确实很奇怪。 宋颂立刻将自己的推测跟他说了:“会不会又是皇后?上回天子塔她就想让你杀人,这次看上去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父皇盯上了她,她现在没有时间策划这些,何况,昨日我未能及时赶回王府,是因为东卫营走水的时候,有人趁乱杀了付昭,当时东卫营大乱,有人怀疑是我杀的,我一时没能脱身。” 当时付昭换了皇后给秦枝荷的牌子,害秦宁丢了官职,也让皇后骑虎难下,所以这次杀付昭的人应当是皇后。 而如果皇后真的费尽心机想让厉霄在永春街大开杀戒,就不会趁乱要付昭的命了,因为她得保证厉霄顺畅无比的走进永春大街。 “所以,昨天东卫营失火、王府着火、还有我被刺杀……另有别人?而皇后可能只是在东卫营走水之后,才临时派人出手杀付昭?” “正是。” “那这么说,皇后这次还阴差阳错帮了殿下。”如果皇后不派人杀付昭,那就不会有人怀疑是厉霄动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拖延了时间,可能等宋颂从王府赶过去的时候,厉霄已经在永春街杀了那些一早就安排好的‘百姓’。 宋颂脑子有点乱:“有人沿用了皇后的方法,想治你于死地,而且……永春街昨晚那么多‘百姓’,这个人真是好大的手笔,京都还能有谁能做到这样?” “昨天和白岩交手的人,虽然用的是剑,但招式之间却相当厚重,像是用惯了刀的,我国官兵佩剑居多,金人则擅刀。” 宋颂惊呆了:“殿下的意思是……金国人干的?” 如果是一个国家,昨天那场刺杀行动便说的清了。皇后再傻,一次计谋不可能用两次,但别人可以,而且昨天的事情,成功杀了宋颂,厉霄这个杀神就废了,成功杀了厉霄,以宏仁皇帝现在的身体,很可能悲痛过度。哪怕不成功,结合天子塔刺激厉霄失败的事,皇后也可以帮忙背这个锅。 那个人必定对厉霄和皇后之间的角逐相当清楚,知道不管哪个失败,都可以坐收渔利。 宋颂鼓起脸颊,转眼珠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一遍,慢慢吐出一口气,有些茫然的望着床顶,道: “怎么办呀,相公,我好害怕。” 厉霄;“……” 他放在宋颂腹部的手微微一颤,脸朝他凑过来:“再说一遍。” 宋颂道:“我有点害怕。” “不是这个。” 宋颂道:“怎,怎么办?” “……”厉霄眯着眼睛看他,宋颂转开眼珠,腹部被他轻轻按了按,听他道:“再装,我闹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你来闹。 第五十六章 争议 厉霄声音压的很低, 带着刻意的威胁,但这话听在宋颂耳朵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扭过脸不理会, 放在他腹部的手开始上移, 慢慢伸向他的咯吱窝。 他的动作很慢,但宋颂已经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虽然他的手还没到目的地,他浑身的痒痒肉就开始有了感觉。 宋颂噗嗤一笑, 一下子侧身蜷缩起来抱住了那只手,“干嘛呀?” 他背对着厉霄,背影像只无害的小动物, 厉霄欺身上前, 顺势一揽,直接把人搂在了怀里, 轻轻对着他的耳朵吐出一口气,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颂儿坏。” 宋颂耳朵一阵酥麻,没忍住一缩脖子, 便立刻被厉霄按住:“小心伤口。” 他也的确感觉到了疼痛, 乖乖的不再动弹。他此刻想来还是后怕的很,自己和死亡只差一线,如果那把刀再近一寸, 他脖子上就不只是流血, 而是会喷血了。 厉霄的目光在他脖子的纱布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宋颂开口:“殿下心里可有计较?” “前线大捷, 金人连连败退,会暗中派人来京都搅浑水也是情理之中, 这倒是为本王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我们可以效仿此计,他们若是前线崩溃,后方也乱起来,就有趣了。” “此事还要细细谋划才行。” 此刻的养心殿内,宏仁皇帝在看书,他的黑发自打赵皇后去世之后,就白了很多,这些年为厉霄寻医问药,还要操劳国事,身子便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即使如此,他到底还是皇帝,哪怕是单单往那儿一坐,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秦皇后莫名其妙的被叫到这里来已经有一刻钟了,但皇帝却始终一言不发,他不说话,她也只能就这样坐着,皇帝每次翻书页的声音,都叫她心里微微发紧。 直到对方似乎看书看累了,窦公公上前把书接了过来,皇帝这才终于转脸,道:“皇后来了啊。” 他好像才刚刚发现一样,道:“来人,奉茶。” 皇后站起来接过茶盏,心里惊疑不定,昨天的事她也觉得莫名,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但总觉得事情有些阴谋在里面。 “太子这两日可有去看你?” “太子素来孝顺,常来拜访。” 宏仁皇帝点了点头,道:“是个好孩子。朕准备让他代霄儿打理难民营,你觉得如何?” “全凭陛下吩咐。” “昨天晚上的事还是得详查,如今付昭身死,人手不够,秦宁还是得赶紧官复原职,回来帮朕才行。” 皇后脸色未变,眼神越发惊疑不定,道:“为陛下分忧解难,这是秦家应该做的。” “好,你回去吧。” 皇后饮了茶盏,起身告退,一路走出去,冷汗已经湿了全身,她乘坐小轿回到了寝宫,便立刻瘫软在了椅子上,嬷嬷给她端上茶水,担忧道:“陛下跟您说了什么?” “他说让太子随厉霄去打理难民营,还让二弟官复原职。” “这是好事呀!娘娘怎么这个脸色?” “什么好事!”皇后恼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样的事情,他可以在朝堂上与朝臣商议,可以在内阁与大臣议论,喊本宫过去做什么?!” 嬷嬷被她说的心凉了半截:“那娘娘觉得陛下……” “他怀疑昨天刺杀宋颂的事是本宫做的,但他不明说,本宫也不好主动解释。”皇后手扶额头,嬷嬷立刻上前帮她按摩,听她喃喃道:“这两日本宫借着父亲病重出宫次数太多了,还有厉霄提到的那件往事……我有预感,他容不下我了。” 此刻皇帝似乎在她头顶悬了一柄长剑,但这把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下来。 皇后闭上眼睛,声音近乎呓语:“他的心是偏的,他只疼厉霄……你看,厉霄的良药刚冒出来,他就迫不及待来敲打我了,太子的面子也不管用了。” “娘娘,您也不要想那么多,陛下素来仁慈……” “再仁慈他也是皇帝。”皇后苦笑,鼻头隐隐发酸,道:“本宫只能放手一搏了。” 厉扬走进来的时候,皇后正坐寝宫后头的廊下点茶,茶具在长桌上规矩的摆着,她头发随意的挽着,没有添加任何发饰,听到他请安的声音,便道:“坐下吧。” 厉扬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黑釉盏,道:“母后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 皇后一笑,目光专注于茶宪,道:“今日用的是上好的岫白茶,你尝尝看,怎么样。” 厉扬她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立刻惊叹:“母后做茶实在是一绝,儿臣佩服。” “你倒是嘴甜。”皇后懒洋洋道:“这几日跟你大皇兄一起,他可有给你脸色看?” “大皇兄自打中毒之后,一贯如此,哪怕对舒儿也没什么好脸色的,我们都习惯了。” 皇后看向自己的儿子。 厉扬与厉霄长得有三分相似,但性格却与宏仁皇帝很像,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温温和和,颇有几分君子之风,他素来是再生气,也都很少会像寻常人一样大喝发脾气的,宏仁皇帝生气的时候,会很安静,沉默,有时候会叹气,愁眉紧锁。 “你跟你父皇像的很。”皇后道:“可惜的是你父皇是嫡长子,而你不是。” 厉扬瞬间便感觉到了她语气里面的锋利,但抬眼去看,她神色依然没怎么改变,他不确定道:“母后今日是怎么了?” “本宫当年嫁给你父皇时是侧室,这一个侧,就代表了永远在第二位,连我儿子都永远比别人低了一头。” 厉扬脸色变了变,道:“母后慎言,我并未比任何人低一头。” “你怎么不比别人低一头?”皇后道:“你看你,多可怜,哪怕成了太子,还要看厉霄的脸色。” 厉扬无言以对,片刻又道:“他是长兄,哪怕我是太子,他也永远是兄长,我敬他是应该的……母后不必为我不平,更何况,我原本就是运气好才做了太子,若非他被奸人所害……” “什么奸人所害!这是他的命,也是你的命,你已经是太子了,已经是嫡子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厉扬,你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你要让你父亲看到你比他强!” 厉扬犹豫了一下,道:“可……我并不比他强啊。” “……”皇后似乎被他噎了一下,她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悲凉来,“本宫自打嫁给你父皇之后,就一直要看着赵穗的脸色过日子,好不容易她死了,难道以后我要看着厉霄的脸色过日子吗?!” 厉扬皱起眉,道:“他到底是小辈,进宫也只是看望父皇和祖母,您一年到头能见他几次?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现在是这样,那如果他登基了呢?他一旦登基,本宫就要仰他鼻息了。” 厉扬语气温和:“哪怕他登基了,也断断不会为难我的,按规矩,无非就是我们一起出宫建府,哪怕不做储君,儿臣也会好好侍奉您的。” 按规矩,的确会这样。 皇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了,厉扬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在想着无论哪个兄弟登基都无所谓,他不在意自己是王爷还是皇帝,因为他相信兄弟连心,可笑的兄弟连心。 皇后忽然笑了,她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母后在说什么?” “你父皇当年实行的教育方式,其实就是为了给你们几个洗脑啊,他告诉你们兄友弟恭,告诉你们人伦规矩,告诉你们长幼尊卑,其实无非就是想跟你们说,你们要听厉霄的,要尊敬厉霄,厉霄的东西就是厉霄的东西,你们不该去争,不该去抢,他从一开始就在给厉霄铺路了……你这个傻子,我也是个傻子,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在为了你好……” “母后!”厉扬道:“您逾矩了。” “你看你。”皇后又笑了:“真是个傻孩子,我在这里说什么你父皇又不会听到,扬儿,你难道没有不甘的时候吗?你好不容易把厉霄一脚蹬下去,现在他就要爬上来了,你就没有危机感吗?” 厉扬皱起眉:“我没有抢大皇兄的东西,我只是顺其自然的接任,否则为什么父皇不选择五儿来做太子?母后,您真的想多了,我没必要有危机感,因为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大皇兄的事,哪怕他登基了,他也不会伤害我,您也一样,要放宽心,顺其自然就好,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无非就是从宫里搬出去,换个地方住而已。” 皇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又笑:“扬儿说的对,是母后想多了……扬儿,你觉得你做太子,是老天爷让你做的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感谢那个害你大皇兄中毒的奸人?” 厉扬沉下脸,道:“母后怎么会这样想儿臣?我自然与大皇兄同仇敌忾,若他一直好好的,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我宁愿不要太子之位,也希望家里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怎会因为得了好处,便感谢那个害他的人?” 皇后脸上浮现出一股深深的疲惫,“当年你父皇为了与赵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曾甘愿抛弃太子之位……你父皇说的对,厉霄比你更适合那个位子,因为他更像赵皇后。” “怎么会。”厉扬并未因为她夸厉霄而有情绪,而是好奇道:“赵皇后明明很温柔的,她以前对我们兄弟都很好,母后怎么怎么会觉得大皇兄像她?” “你错了。”皇后摇头,道:“赵皇后心里有一杆秤,她只做她认为对的事,她城府极深,温柔时比谁都温柔,该狠的时候比谁都狠。” 厉扬道:“无论如何,她总不会伤害自家亲人。” 这一次,皇后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回去吧。” 厉扬也未曾多留,站起来行礼,道:“儿臣明日再来陪母后说话,您放宽心,不要多想。” 他转身离去,不久,贴身嬷嬷走过来,轻声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给您煮些安神茶,让您好好休息,这是关心您呢。” “嗯。”皇后的目光落在假山上,道:“本宫一生都在为他铺路,但幸好,这条路哪怕铺不好,他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第五十七章 好话 厉扬走出寝宫, 裹紧了披风,耳边忽然传来声音:“三皇兄。” 他侧头去看,立刻露出笑容:“五儿也来看望母后?” “在等你。” 厉青走过来, 将手炉递给他, 道:“方才见到大皇兄进宫了,应当是去探望父皇。” “父皇身子如何了?” “不太好。”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宏仁皇帝在轻轻咳嗽,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奏折,窦公公贴心的送上润喉的茶水, 见他皱着眉喝了,轻声道:“平王殿下来看您了。” “让他进来吧。” 厉霄走进来,带来了一个雪白的瓷瓶, 递给窦公公, 道:“让神医给做了些滋补的药丸,用的都是珍贵药材, 父皇每日一粒吃着看看。” 皇帝的身子不光有太医,纪瀛也帮忙看过,但任何人看都是老样子, 只能慢慢将养着, 可作为一国之主,每天让他操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宏仁皇帝笑着收下,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下, 道:“朕的身子你不用担心, 好着呢。” “父皇不若将皇位传给儿臣,早些退位颐养天年,或许能好很多。” 窦公公听的心惊肉跳, 宏仁皇帝却大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 说话也不知委婉一些。” 他神色之中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叫人给厉霄送上了茶点,道:“这两日你与太子一起做事,觉得他怎么样?” “太子是极为适合安置难民的,和蔼的很,难民见儿臣都怕的要命,见了太子倒是很亲近。” “他性格纯良,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欺负他。” “儿臣遵命。” 宏仁又道:“你们兄弟几个多久没聚过了?” “大年三十不是刚刚一起吃过团圆饭。”宏仁皇帝信奉家和万事兴,每年年三十都要喊上一大家子一起进来吃饭,他听罢失笑,道:“朕是说你们兄弟几个,是不是很久没有单独聚过了?小时候你们不是最喜欢凑在一起玩儿么?” “年纪大了,各自忙碌,确实有几年未曾聚过了。” “朕听说颂儿开的便炉店口味不错,你们几个有时间去热闹热闹,嗯?” 宏仁皇帝皱纹横生的脸上带着一抹期盼,厉霄婉拒的话卡在喉咙里,又咽了下去,恭敬道:“儿臣谨遵圣喻。” 宏仁皇帝叹了口气,起身从桌前移动,他步履蹒跚,浑身的骨节仿佛已经生锈了,厉霄站了起来,走过来将他扶住,慢慢的来到了窗前的茶水榻上,宏仁皇帝微喘着坐下来,道:“你也坐,坐这儿。” 厉霄在他对面坐下,从这里可以看到窗户后面有一个花坛,刚刚度过寒冬,那些花枝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冒出嫩绿,幼嫩可人。 “咱们俩首先是父子,其次才是君臣,父子之间,没那么多规矩。” 厉霄收回目光,道:“儿子明白。” “扬儿那孩子,喜欢你。”皇帝笑着,神情之中带着点儿诱哄和讨好的意味:“他从小就喜欢亲近你这个哥哥,是不是?” 厉霄弯唇,道:“儿子都记着呢。” 宏仁皇帝指了指花坛里的那几株月季,道:“那还是你母亲亲手种的,记得那一年,皇城下了很大的雪,比今年还要大,把原本的那些花儿都压垮了,冻坏了,被你母亲发现,便亲自提着水重新撒下了花种,后来她走了,每年咳咳咳……到了冬日里……”他说长了话,便微微喘着,呼吸像拉风箱:“朕就命他们把花坛围的严严实实,免得再冻坏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亲手种的花儿了。” 厉霄望着他,道:“人都不在了,留着花有何用?” “睹物思人。”皇帝笑着,道:“你还年轻,你不懂。” 厉霄垂眸抿茶。 “你母亲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记得有一年,朕带她出皇城……微服南下,抄了一个官员的家,那官员,无恶不作,按照律法,应当株连九族,他有一个老来子,当时才那么大点儿……这么大的孩子,随行官员都说父债子偿,那孩子生来便带着债,也该处死,可你母亲却为他求情,说幼童无辜,那孩子还不会说话,他什么都不知道。”皇帝问:“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若颂儿开口,儿子自然舍不得拒绝。” 父子两人相视一眼,宏仁皇帝哑然半晌,倏地失笑:“你呀。” 厉霄离开宫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金乌西沉。 他走出宫门,身旁的侍卫牵着马走过来,他却没有骑,而是接着朝前走,时而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时而抬眼凝望前方,似乎在想着什么。 今日裁缝铺送来了按照图样做好的小衣服,宋颂正爱不释手的摸着,认真的检查布料,还有角角落落的小线头。给孩子做的衣服,布料相当柔软,上方的绣样却精致异常,宋颂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小宝贝出生穿上的样子,便提笔坐在桌前画了起来。 先画一张雪□□嫩的小脸蛋,然后是小手小脚还有小衣服,宋颂在作画之中有些陶醉。 厉霄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托着腮一脸美滋滋的,不知道在憧憬一些什么。 他缓缓走过去,宋颂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腰间忽然一紧,他才猛然一个机灵,惊慌的扭过脸,看清厉霄后便瞪起眼睛:“干嘛呀!吓死了!” “在想什么?” 宋颂思考了一下,道:“在想一个……男人。” 厉霄眸子一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瞬间涌起的凛冽杀意,语气淡淡道:“是谁?” 宋颂转回来,继续趴在桌子上,故意道:“不告诉你。” 厉霄的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下面,伸手来抽,宋颂压着不给看,厉霄忽然伸手在他背上点了一下。 宋颂:“……” 动,动不了了! 厉霄经轻松的把他掀起,然后将画拿了出来,宋颂继续保持趴在桌子上的动作,眼珠子跟着他转,很想说点什么,但却张不了嘴。 厉霄看清了上面的小人儿,神色却并未缓和:“原来是在想这个小男人。” 宋颂:“……” 求给个机会让我开口哄你! 厉霄把画卷丢下,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宋颂毫无反抗能力的从椅子上挪到床上,厉霄欺身下来,单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道:“本王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宋颂眼神哀求,厉霄又道:“求饶就眨眨眼。” 宋颂拼命眨眼。 “本王是不是最重要的?” 宋颂再次眨眼。 厉霄在他嘴唇吻了一下,宋颂只能无助的望着天花板,厉霄却忽然笑了一声,似乎被他这样一动不能动的样子给取悦到,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颂儿越来越不乖了。” 宋颂很想解释并没有,但他什么都不能说,明明是个王爷,这会儿居然趁人之危直接在他身上吃起了豆腐,宋颂拼命挤眼睛,终于把他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嘴唇引到了眼角:“颂儿看上去有话要说。” “……” “想说什么呢?” “……” 宋颂以为他下一秒要给自己解开了,他又道:“让本王先猜猜怎么样?” 宋颂开始翻白眼,他快要被厉霄气死了,憋屈的有点想哭。 厉霄双手撑在他身侧,额头抵上来,见他眼睛里涌现水光,终于大发慈悲解了穴,宋颂一能动就立刻呼出一口气,伸手来推他:“你怎么欺负人呢?” “明明是你先欺负本王的。”厉霄顺势抓住他的手举过头顶,身子避开了他的腹部,又来轻薄他:“颂儿坏透了。” 宋颂有点脸红。 厉霄的声音好听,低沉性感的嗓音说他坏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咬了,浑身都酥酥麻麻的,他不敢跟厉霄对线,于是转移话题:“今日殿下去探望父皇,他身子如何了?” 提到宏仁皇帝,厉霄略略松了手,宋颂急忙推着厉霄坐起来,抬手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厉霄却又一伸手,将他搂了过去,道:“父皇说母后当年曾为一个襁褓婴儿求情,那孩子的父亲乃十恶不做的坏人,母后认为稚子无辜。” 宋颂瞬间明了,笑道:“恭喜殿下。” “颂儿没听出来他话中之意?” “陛下希望……您不要迁怒太子。” “你既然明白,那何喜之有?” “陛下这么说,就说明他已经有心传位于您,这自然是喜事。” 厉霄轻笑,搂着他纤细的身子,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叹息道:“这话也有些道理。” “哪里是有些道理,分明是很有道理!” 宋颂用乐观的语气笃定的说,然后双手抱住厉霄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鼻子。 前世的厉霄阳奉阴违,一边答应宏仁皇帝会好好辅佐太子,一边又在宏仁皇帝死后把太子一脚踹下去,他当时应该只是想让宏仁皇帝安心的走。但今世,宋颂觉得厉霄应当会听宏仁的话,如果他能光明正大登基的话。 厉霄沉闷的心因为他轻快的语气而变得愉悦起来,他拥紧宋颂,道:“你说的都对。” “百善孝为先。”宋颂化身吹吹精:“我的殿下是天底下最最最善良的人!” 厉霄嘴角上扬:“还有呢?” “嗯……殿下还很好看,好看的没天理的那种!” “还有呢?” “……”这么喜夸的么? 宋颂继续道:“您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就是那种……天啦,那种好人!” “天啦?” “对,就是天啦——的那种好。” 形容词缺失的王妃如此说道。 第五十八章 欺负 厉霄坏掉的心情被宋颂几句话轻而易举的哄好, 只是王妃实在是太不会夸人了点儿,没来得及听两句就没词儿了。 这倒也不能怪宋颂,好话总要在特定的语境下才能说出来, 这会儿又没有什么给他刺激或者灵感, 能干巴巴的夸他两句已经很不错了。 好在厉霄也没真指望他能把自己夸上天去,他把宋颂搂在怀里又轻薄了一番。宋颂脖子上那个细细的伤口此刻已经结痂,厉霄用唇碰了碰,轻声道:“父皇还说让我们兄弟多联络联络感情。” 宋颂一听, 立刻自告奋勇道:“我来安排!” 几个皇子聚餐,自然不合适在外面,万一被敌人接到消息, 保不准还得兴师动众的。 这聚餐地点便选在了王府内。 宋颂从上午就开始让人把骨汤炖上, 熬得雪白香浓,然后命人去请了几位皇子。 厉扬乘车回去的路上, 车窗忽然被一只手掀起来,他扭头看去,正是老五厉青:“怎么了?” “皇兄这是要回东宫?” “正是。” “大皇嫂派人来请, 让咱们兄弟一块儿去王府聚餐, 大皇兄没跟你说?” 厉扬愣了一下,神情略有些怅然:“大皇兄把难民营单独交给我打理,自己去金武营了。” 虽然没有明说, 但厉青还是听出来了这话里面隐隐带着几分委屈, 厉霄一开始对难民营的事还是很上心的,但是自打皇帝说了让厉扬跟着他之后就在意了,这种情况, 往好听了说是信任厉扬,往难听了说就是不愿与厉扬一起做事。 厉青道:“金武营刚刚修葺好东卫营又被烧, 听说他手里分了一些兵,想来最近的确有些抽不开身。” 厉扬有点被安慰到,道:“那咱们便直接去平王府吧。” 一车一马缓缓前行,穿过街道的时候,车窗前的厉青忽然下马离开了片刻,厉扬急忙探头去看,很快见到他买了几串糖葫芦和一包梅花糕回来,厉青把那些东西递给他,道:“今日舒儿也在。” “祖母向来不让他吃这么多零嘴儿。” “你也可以吃。” 厉扬弯起眼睛,打开油纸包着的山楂串,很轻的道:“谢谢五儿。” 他们一路到了王府的时候,厉舒和厉云已经先到了。 自打厉霄中毒之后,这么多年来几个兄弟聚首还是第一次,心里都涌出了几分的亲近来,互相见礼之后,便坐在亭子里唠起了家常来。 宋颂轻巧的穿过走廊,一路走进来,几个人立刻站起来行礼,他微微一笑:“今日都是自家人,礼数就免了吧,我切了些水果,还有几盒亲手做的糕点,你们先吃着,我已差人去喊,王爷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有劳大皇嫂了。” “不必客气。” 宋颂招呼好了几个兄弟,又重新转身离去,厉舒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消失,才感叹道:“大皇兄有福了,皇嫂真是个贤惠人。” 厉云道:“也是个可怜人。” 厉扬也插口道:“前两日的刺客消息可有眉目。” “此事已经被督查司接管,我这儿也没什么确切消息。” 厉青拿过宋颂端上来的温酒,道:“难得兄弟们一起聚一次,就不要谈公事了,小心舒儿待会儿睡着了。” 厉舒是几个兄弟里头唯一一个还在游手好闲的,说了他估计也听不懂,几个兄长瞧一眼他迷茫的表情,顿时齐齐笑了起来。 宋颂在门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探头朝外看,他昨日还特别嘱咐了厉霄一定要记得早些回来,别让兄弟几个久等,可这都要酉时了,竟然还不见人影。 他皱了皱眉,暗想厉霄是不是故意在为难几个弟弟……正埋怨着,马儿的声音便由远而近,他急忙跑出去,看到男人熟悉的脸,顿时放下了心。 下人们上前把马牵走喂饲料,厉霄则将马鞭递出去,含笑朝他走来:“怎么了?这么着急?” “我想着几个弟弟都在等着你,有些担心会不会怠慢了。” “今日事儿多,本王亲自与他们解释。” 宋颂伸手接过他解下来的披风,道:“那你先去亭里,我这就让人把汤送上。” “辛苦颂儿了。” 厉霄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宋颂走着走着,却又似有所感一样,转过来对他摆手:“快点去!”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厉霄自己放弟弟们等着都没罪恶感呢,他倒是在一边儿先内疚起来了,厉霄有心想嘲笑他两句,可转念想到这正是他与自己亲近的表现,不由忍俊不禁。 几个弟弟在长久的等待之中,开始有些隐隐的不安。 只有厉舒没心没肺的在继续吃,厉云先开口道:“大皇兄今日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厉扬略显失落,道:“不回来了吗?” 桌子上一时静了下来,把人请过来自己却不见人影,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失礼,原本准备联络感情的弟弟们都开始隐隐觉得,大皇兄大概是……不准备要弟弟。 气氛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一声朗笑传来:“都已经到齐了,不好意思,今日军营事有点多,本王先自罚三杯。” 宋颂前方转了个弯儿,又偷偷摸摸的跟了上来,躲在柱子后头鬼鬼祟祟的看,他有些担心厉霄过于不近人情,把气氛闹僵。 宋颂倒是也有兄弟姐妹,可他们从小就被宋夫人带大,自幼便被灌输了敌对自己的思想,故而跟自己完全不亲。他也是瞧出来了,厉霄几个兄弟看上去冷冷淡淡,其实内心里都极其看重这个大哥,否则也不会老老实实等了那么久了。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希望厉霄有几个一心一意的兄弟,哪怕日后登基了,也一样可以互相照应。 听到厉霄愿意自罚三杯赔罪,他的心顿时放了下去,身子从柱子后方离开,前去张罗了晚膳。 桌子上的气氛因为厉霄的爽快而顿时活络了起来,厉云一脸欣慰,厉扬作为这里的老二,也有些激动,他站起来同样饮了一杯,道:“敬大哥。” 厉霄放下酒杯,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一笑:“敬三弟。” 厉扬不知怎的心里从他眼里看出几分的冷淡来,他端起酒杯掩饰笑意,一饮而尽。 热腾腾的骨汤很快端了上来,厉舒兴奋道:“没想到能在家里吃到大皇嫂亲手做的便炉,果然是香!” 宋颂一一把菜端到旁边的小架子上,道:“香就多吃一些,慢慢吃,不要急。” “皇嫂也一起吃吧。” “我吃的可比你们好。”宋颂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厉霄身上,后者给了他一个乖巧的眼神,他便放下心,转身离开了。 他最近不太能吃荤腥,回去自己开了小灶吃饱喝足,便走到后方长廊朝亭内看。 不可否认,宏仁皇帝在养育儿子上面成就相当高,几个皇子推杯换盏,看上去就像普通人家的兄弟,宋颂站了一会儿,渐渐感受到了冷意,裹紧披风刚要回去,忽然见到厉扬一下子站了起来,风将他的声音送到了宋颂的耳朵里—— “在皇兄眼里……我与其他兄弟是不一样的,对吗?就因为,因为我母亲做了皇后,因为她抢了你母亲的位置,因为我也抢了你的位置,所以你就讨厌我,对吗?” 厉霄没有动,他平静道:“你醉了。” 厉青见状取过披风给厉扬披上,厉扬却伸手推他,他显然是真的醉了,脸红,脖子红,眼睛也红着:“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你看我的眼神跟其他兄弟是不一样的,我感觉的到,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今,今天兄弟们都在……你给我一个理由!” 厉云担心他惹怒厉霄,急忙晃了晃头,过来跟厉青一起拉他,道:“五哥,你得把他送回去。” 厉青重新给他裹上披风,沉声道:“今日先到此为止,我先带他告辞。” 宋颂站在那里,看着厉青揽着厉扬的肩膀离开,厉扬摇摇晃晃,似乎还要再向厉霄讨个说法,厉青半扶半抱,一直来到了他面前,宋颂看到厉扬委屈的湿润的眼眶,厉青低声道:“失礼了。” 他们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接着是被自家小厮扶着的摇摇晃晃的厉云,他拱手道:“多谢款待,今日已尽兴……告辞。” 他一个踉跄,宋颂急忙扶了一把,道:“路上小心。” 厉舒倒是没喝多少,他坐在桌子上,偷偷看了一眼沈着脸的大皇兄,悄咪咪的端起桌子上剩下的糕点,小老鼠似的弯身跑了出去,宋颂也提醒他:“慢一些,跟着侍卫一起。” 他心里还是不放心,走出去命齐管家找人分别护送几个兄弟回去,重新走回来的时候,厉霄还坐在桌前。 地上放着几坛倒空的酒,宋颂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温声道:“殿下?” 厉霄单手托腮,扭脸看他,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他嫩嫩的脸,哑声道:“你瞧,本王还没委屈呢,他倒是先委屈上了。” 宋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厉扬说的对,厉霄对他是有偏见的,跟其他兄弟在一起,他哪怕冷淡一些,但不会让人觉得他在讨厌,但厉扬就不一样了。 厉霄每次看着他的时候,眼底都带着难以察觉的厌恶和杀意,他或许已经在极力掩饰了,可心里的那层隔阂却不可能轻易消失。 可厉扬,却的确没有做错过什么。 宋颂拉住他的手,道:“厉扬好像委屈哭了,殿下也想哭吗?” 厉霄眯着眼睛看他,慢吞吞的道:“有点想。” 宋颂拉近了椅子,张开双臂来抱他,道:“我来抱着殿下,您慢慢哭。” 厉霄忽然被他逗笑,他满身酒气的来亲宋颂的嘴,道:“你想看本王笑话。” “我才不会笑话殿下呢。”宋颂抿了抿被他亲过的唇,道:“我可好了。” “那你为何想看本王哭?” “因为……”宋颂想了一下,故意道:“我觉得哭起来的殿下肯定很惹人怜爱。” 厉霄笑意加深,陡然一扫阴霾,眼神变得不怀好意起来:“颂儿说话真让人心动。” 宋颂一愣,陡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厉霄挥手扫落了桌面碗碟,一把将他抱坐上去。 宋颂大吃一惊,急忙抓他的手:“别……” 厉霄站起来,弯腰在他唇上碾磨,鼻尖蹭着他的,锐不可挡的气势和从一角吹来的凉风让宋颂下意识缩起脖子,几分钟后,宋颂意识到厉霄真情实感准备在这里欺负人,顿时结结实实的吓出了眼泪:“会被看到……我冷!” 厉霄的唇擦过他的伤疤,宋颂又是一个激灵,义正言辞的震声道:“小殿下冷,小殿下要冻坏了!” 他不安的、湿漉漉的眼睛跟厉霄对上,男人又在他嘴唇吻了一下,暂时给这场‘霸凌’画上句号。 轻佻的嘲弄道:“岂有颂儿惹人怜爱?”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小气鬼,爱记仇,没人要。 第五十九章 流氓 宋颂一被放开, 就立刻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 下人们从厉霄做出动作的时候,就立刻有眼色的散了开,但宋颂心里还是难免别扭, 厉霄这番举动实在是过于轻浮了, 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抬步朝主屋走,见厉霄没跟上,又停下来扭头看他,厉霄轻笑一声, 伸手来搂他的腰,在他耳边道:“我还当颂儿生气了。” 是有点生气。 宋颂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厉霄除了那日大婚的时候醉了一场, 平日里喝酒都很有节制, 但即使如此,回去之后他还是命人给厉霄煮了醒酒汤。 厉霄宽衣上床, 靠在上面看着他,问:“还在生气?” 宋颂白他一眼,道:“没有。” “还敢瞪人了, 过来。” “……”宋颂放好汤碗, 一走过去就被他一把捞了起来,纤细的身子瞬间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宋颂被养出肉的身子软软的,身上淡淡的皂香让人着迷, 厉霄微凉的鼻尖贴着他嫩嫩的脸, 哑声道:“为夫有点难过。” 宋颂虽然表面说怪他,但心里根本没跟他一般见识,听罢, 他伸手抱住厉霄,轻轻摸他的头, 哄道:“好了,我抱抱,不难过了。” 他想到厉扬,心里忍不住叹息,明明那么好的一对兄弟,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 厉霄深深的把他搂在怀里,脸颊埋进他的脖颈间,修长的五指穿过他乌黑的长发,他抱的很紧,低低的吐息在他耳边:“更难过了……” 怎么会更难过了呢? 宋颂懵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不是因为心里的难过,而是因为方才在桌子上轻薄他才难过。 他脸颊发烫,立刻伸手来推,但对方搂的那么紧,他根本推不开,于是继续装傻:“殿下,是不是想找人倾诉……您说,我听。” “本王确有满腔热情想倾诉给颂儿。” “那,那您说。” “要得进一步才好说。“厉霄侧头,道:“颂儿得大方一些……本王才好倾诉。” “你……” 厉霄握住他的手带过去,吻他的脸颊,道:“有劳颂儿了。” 厉扬被厉青半扶半抱的出了王府,却不肯上马车。 厉霄回来的晚,这会儿除了永春街之外,其他地方都已经空无一人,厉青只得扶着他,“你想去哪儿?” “去,找大哥,问清楚。” 他摇摇晃晃,显然已经头脑不甚清楚,冲着一侧的大树便冲过去,扶住那树摇来摇去:“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不一样?为什么讨厌我?你,你说说看……” 厉青走过去望着他,树也跟厉霄一样沉默,厉扬不可能问出什么来。 厉青也沉默的站在一旁,任由他晃来晃去,直到厉扬忽然清醒一般:“我,我去问母亲,母亲肯定知道。” 他踉跄了一下,又被厉青扶起来,“这么晚了,明天再去问吧,母后肯定已经睡了。” 厉扬摇头,磕磕绊绊的走向了他骑过来的马,但他手足发软,半天也没能爬上去,厉青顿了顿,伸手过来扶他上马,问:“你真的要现在进宫?” 厉扬用力点头,夹着马腹一抖马缰,两步之后,整个人立刻从上面跌落了下来。 一旁的下人心惊肉跳,厉青已经先上前一步接住了他,厉扬一下子从高处坠落,瞬间的失重感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眨了眨眼睛,“五儿……” 厉青的手托着他的腰把人扶稳,淡淡道:“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你确定要进宫找母亲?” 厉扬懵了好一会儿,脸颊跟眼睛都是红的,发热的大脑似乎渐渐清晰,他慢慢摇了摇头。 “那就回马车里去,我先送你回去。” 厉扬没有再抗拒,他走到马车前,腰又被人抓住托了一下,手脚发软的爬进去,然后跌坐在里面,又恍惚了一会儿,抬手用力抹了抹眼睛。 马车里面温度升温,他好不容易清醒的大脑又开始发热,厉青掀开车帘,看到他蜷缩着躺在里面,捂着脸又在啜泣。 外面都传,太子是只肉兔,平王是只疯狼,有些人觉得这只兔子定然不是传言中那样是真的兔子,否则他怎么可能当得上太子。 所有人都觉得皇室之中每个皇子都肯定想坐上那个至尊之位,其实也并非如此。厉青走进去扶他,厉扬却更缩到了角落,一声不吭。 宏仁皇帝知道他们几个不是一个母亲生的,生怕他们会有隔阂,在忙完国事的基础上,他很大的心思都放在了几个儿子身上。 厉霄被教导要爱护弟弟,不管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弟弟。 几个皇子被分在一个寝宫里吃饭睡觉,不知道被哪个有心人知道,派人前来刺杀,阴差阳错曾经抓了厉扬做为人质,那时厉霄九岁,小小年纪便胆量惊人,“你抓他有什么用?文不成武不就的庶子而已,对于皇室来说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如果我是陛下,哪怕杀了他,也一定要把你身后的主人揪出来。” 那刺客心理素质很好:“看来太子殿下想与在下做交易?” 九岁的厉霄穿着室内的便衣,轻巧的张开双手,微微一笑:“你若想要人质,孤岂不是更有价值?” 那刺客防备着他,厉扬忙喊:“大皇兄别……” 厉霄冷冷看他一眼,叫他立刻闭嘴,刺客眼中浮现几分兴味:“若是抓你回去,主人定有重赏。” 与金人的战争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厉霄被那刺客带走,因为年纪小,那刺客除了出皇城的时候有些防备,到后来却几乎不再对他设防,有时候甚至当着他的面儿与手下交谈如何攻打乾国。却未曾想到,厉霄在沿途就已经用暗号与大乾的探子交流了信息,在靠近边境的时候,那刺客被擒获,大乾还将沿途金人的探子据点全部挑了。 回来之后,厉霄第一件事就是来探望厉扬,对他说:“说你可有可无只是为了骗那刺客,你可当真了?” 厉扬自然只有摇头的份儿。 年纪小的总是会下意识的崇拜年纪大的,厉扬作为兄弟几个里的老二,厉霄可能是他童年到少年时期最崇拜的人。 他发疯的时候,被关在笼子里,六亲不认,厉扬让厉青帮他一起去看厉霄,却差点儿被厉霄直接掐死,后来他就被父皇禁止靠近厉霄了,再后来,大皇兄时好时坏,被从笼子里放出来,他也曾来看过对方,一开始,他跟厉青说:“大皇兄的病不稳定,他应该是怕伤了我。” 再后来,他说:“我觉得大皇兄……可能讨厌我。” 再再后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很少再提这件事了。 直到今天,借着酒劲儿,把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可惜的是,厉霄还是没有回答他。 厉青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府的主屋内,床帏深深的遮掩了一切,里头弥漫着O的味道,宋颂背着厉霄缩在角落,听到身后的男人动了动,然后朝他贴了过来:“颂儿?” 宋颂耳朵和脖子都红的要命,他举起被子把自己蒙住,一点儿都不像理厉霄。 明明看上去是个高贵的王爷,怎么……像个地痞无赖。 “颂儿睡了么?” 他的腰被搂住,厉霄喃喃道:“真睡了啊?那本王要……” “……!”宋颂一把抓住那只手,恼羞成怒的打他:“你能不能歇一会儿!” “今日还要多谢颂儿愿意疏导,为夫此刻已经好多了。” “……”啊——! 宋颂无声在心里尖叫,并想流泪,他觉得厉霄不该是这样的,前世的厉霄不是这样的!第一夜虽粗暴但也温柔,虽然他已经记不清楚细节了,可他知道,这个男人……不该跟流氓挂钩。 他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前世那个威严冷酷的帝王,怎么会是面前这个,这个……臭,臭男人。 宋颂用力钻进被子里。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让他骨肉都烫的厉害,耳朵呼呼朝外冒着烟,完全没察觉厉霄正耐心的看着他。 他今日心情的确很恶劣,若在往日,心情不好的时候大抵是要在后院练剑,说不准一个不痛快再发一通疯,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可以逗弄的小玩意儿—— 不,是小娘子。 宋颂闷了一会儿,浑身渐渐出了汗,不得不又冒出来,他的耳朵红的像是涂了燃料,雪白的脸颊也像是能直接架上铁网片熥肉,他拨弄了一下黏在脸颊上的长发,察觉身后没有动静,便慢慢扭头来看。 男人正单手撑着额头,含笑望着他。 宋颂立刻又扭了回去,听到身后传来轻笑,男人一把剥开他身上的被子,伸手把他搂了过去,道:“不逗颂儿了,别不理我。” “你……”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厉霄其实也有些醉意,他的眼睛温柔,带着水光,俊美的面容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好像也要被他感染了醉意。 但醉意是不会感染的。 宋颂垂下睫毛,轻轻的哼了一声:“你再,再闹,就不理你。” “未闹。” 厉霄懒洋洋的拥着他,“颂儿不要血口喷人。” “对,你,你不是闹,你是……” “嗯?” 是耍流氓。 宋颂皱着眉,苦着脸望着他,他也得觉得有点难过。 他忽然觉得,带着淡淡醉意的厉霄,嗓音慵懒,眼睛柔柔望着他的样子,很勾人。 他微微动了动,一不小心碰到刚才亲手疏导过的小厉霄。 长大的样子…… 怪叫人脸红。 第六十章 撒泼 宋颂到了下半夜才终于沉沉睡去, 没别的,因为厉霄一直借着酒劲儿闹人。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一直在宋颂耳边儿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宋颂到最后直接捂住他的嘴,还被他亲了手掌心,宋颂实在被闹得没办法,忍不住凶他:“再闹我不跟你说话了!” 不知道是他这句话起了效果, 还是厉霄本身就有点困了,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让宋颂勉强能睡个好觉。 一觉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 厉霄不在身边,炉子上的小炖已经动过, 显然是早起的男人吃的,宋颂拿出去让人洗了,吃早饭的时候又抱着痰盂吐了一通, 软绵绵的休息了会儿, 打起精神去照顾他的花儿。 不久之后,有人前来通报,说太子殿下前来拜访, 宋颂略愣了一下, 笑了一声,道:“麻烦他先等一下。” 等他收拾好过去的时候,意料之中的见到太子殿下带了些小礼物过来, 他脸上略带赧然:“昨日醉酒,不知有没有冲撞皇嫂, 特来赔礼道歉,还请皇嫂不要见怪。” 他深深一礼,宋颂赶紧来扶,道:“你们兄弟几个难得聚首,高兴之余贪杯实属正常,不必自责。” 太子坐在一侧,又与他絮叨了几句,试探的道:“昨日我走后,皇兄可有生气?” “你大皇兄素来是那样的。”宋颂温声宽慰道:“你们到底是兄弟,兄弟之间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厉扬似乎松了口气,眉头却又皱了几分,轻声道:“那就好。” 他又坐了一会儿,看上去有些话想说,但到底是全都吞了下去,行礼后离开。 连续几日,厉霄都被皇帝留在宫中议事,京都也有些动静,这样的事情他并不多问,但厉霄为了他的安全考虑,有时候会跟他说上一些。 原来是因为上次王府刺杀的事,厉霄正在私下里查询金人暗探,上次的事情不寻常,那个人想甩锅给皇后,肯定是知道皇后跟厉霄暗中较劲儿的事儿,但究竟是谁,一时之间还没有头绪。 不等这件事查清楚,前线忽然传来紧急军情,连续攻破金人三座城池的颜将军被金国高手刺杀,生命危在旦夕,一时军心大乱。 那位颜将军原本是厉霄手下信得过的副将,这次出征也是厉霄一力促成,此刻出了这样的变故,朝廷必须要紧急给出对策。 据说颜将军带过去的军师为了安抚军心,已经告知士兵朝廷会派得力大将前去支援,但一旦颜将军身陨,如果还不见援兵,莫说刚攻下的城池要还回去,只怕连瀛国原本的城池也要被夺。 厉霄连日晚归,转过街角,便能一眼看到王府门前挂着两盏明亮的灯笼,跨进府门,前往主屋的路上,两旁缕空石灯里头也都亮堂堂的。 门前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正在朝这边看,见他回来,便快步走了过来,“殿下。” “更深露重,以后不要在外面等了。” “我瞧见你这几日回来的越来越晚,有些担心。” “父皇年纪大了,身子越来越差,让我帮他处理折子。” 宋颂顺势把手炉给他,又被他塞了回来:“我用不到。” 宋颂便摸了摸他的手,果然温热,便放下心。 厉霄顺势捏住他细软的手指,牵着他走进屋内,吃了他给自己准备的夜宵,宋颂又端水来给他洗脚,却被他伸手拉了起来:“你如今身子不便,不要瞎忙活了。” “还好。”他现在还不是特别显怀,伺候厉霄倒是不碍事,何况这是他的本分。 厉霄自己洗了脚,命人将水端出去,拉着他一起上床,把人搂在怀里,望着窗外明亮的院子,道:“本王以前不爱点灯。” “为什么呢?” “因为有光就会有影子。” 宋颂睫毛闪了闪,恍惚想到了前世厉霄登基之后也很少点灯,养心殿总是显得比别的地方要暗沉沉的,记得那日他疯了之后,居然下令全城入夜都不许点灯,足足三日,宋颂的身影飘到半空朝下去看,只见皇城一片漆黑,仿若一座死城。 他前世性子古怪孤僻,还给皇宫定了一个规矩,每个月的最后一日,皇宫内内不许见任何灯火,违者斩。 宋颂很好奇他那一日都在做什么,有一次偷偷跟上去,才发现他登上宝塔,脚边散落酒坛,醉饮一夜。 宋颂双手环住他的腰,好奇道:“影子怎么了?” “一个人的影子,难免冷了一些。” 宋颂忍不住笑,下巴放在他的胸口,仰起脸看他,道:“那现在呢?” “现在,我一看到王府的灯,就知道你在,暖和多了。” 宋颂弯了弯嘴角,道:“只要殿下不撵我走,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你希望本王登基么?” 哪怕宋颂知道自己应该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但提到那两个字仍然不免心惊胆战,他皱着眉,小声道:“自然是希望的。” “若我登基,有了后宫,你怎么办?” 宋颂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很快给出了反应:“到那时,您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便是有了后宫,也是理所当然的。” 厉霄看了他片刻,道:“是实话吗?” 宋颂垂下睫毛,抿了抿嘴,道:“自然是实话。” 厉霄捏起他的下巴,道:“当真?” 他眼眸漆黑,宋颂的眼睛跟他对视,忽然鼻头一酸,委屈道:“难道我阻止的了一国之君吗?” 他委屈,厉霄反而被取悦,他挑了挑眉,道:“给你个特权,只要你开口,朕就听话。” “你……还不是呢!” 宋颂皱了皱鼻子,把他推开翻身,却又被他搂了过去,厉霄道:“今日与父皇商讨,我准备亲自带兵支援。” 宋颂背影平静,没有给出反应,厉霄撑起身子探头,只能看到小半边脸和湿漉漉的睫毛,还没开口,脸忽然被他一手按住,宋颂反手把他推开,道:“我知道了。” 他声音有些齉齉的,厉霄道:“何人告诉你的?” “猜的……”宋颂顿了顿,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当厉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之间就没忍住湿润的眼眶,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他道:“齐管家说过,大婚前后,你已经拒绝了亲自带兵,这次肯定是推不掉了。” 说不定还会有人说厉霄逃避责任,原本就是选定让他去,可他却推荐别人,结果那人此刻出了问题,损兵折将,可能有人会觉得,如果厉霄去,那些损失的士兵便不会死了。 厉霄躺在他身后,凝望着自家王妃的后脑勺,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宋颂没动,他便又戳了一下,宋颂还是没动,厉霄再次抬手,宋颂陡然转过来瞪他:“干嘛呀?” 瞪人的时候可娇气。 夫夫俩的脑袋都乖巧的放在枕头上,对视着,厉霄道:“颂儿若是舍不得,本王还有别的人选可以推荐。” 宋颂郁闷道:“殿下心里我就这么不不通情理么?” 厉霄道:“我母亲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她把赵皇后引进了家门,颂儿也想学他,为本王张罗婚事?”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宋颂道:“若是殿下喜欢,我自然会为您张罗,若是殿下不喜欢,来几个媒人我便撵回去几个。” 厉霄又看了他一会儿,皱眉凝重道:“你可知你犯了七出之条。” 宋颂大脑一懵:“什,什么七出……” 他立刻在脑子里搜寻七出都是哪七出,然后飞快的跟自己方才的话做对比,自认为自己一切都站在厉霄的角度考虑了。 他有些茫然,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厉霄开口:“你不妒,便是犯了七出,本王可以立刻休了你。” 宋颂:“……” 他又瞪了厉霄一眼,伸手来掐他,厉霄又把他搂了过去:“如果不出意外,本王明日便要点兵准备出发,颂儿就不能,假装嫉妒一下?” 宋颂没好气:“我不会主动给你张罗婚事的,殿下只能是我一个人的!这样好不好?”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底是快乐的,这是他的真心话。 厉霄却说:“你可以再嫉妒的更明显一点。” 这一次,宋颂想了一会儿,道:“嫉妒会让人变得很难看,我不想变成那样。” 厉霄又看了他一会儿,脑子里闪过宋夫人的样子,又一次将他拥在了怀里,“这样的颂儿我也喜欢。” 宋颂垂着睫毛,手指攥着他的衣服,又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也喜欢殿下。” 厉霄立刻垂首来看他,目光灼灼:“再说一遍。” 宋颂吸了口气,仰起脸,给自己壮胆一样,在他嘴唇亲了一下,道:“我,我也喜欢殿下!” 他道:“殿下不用再试探我,也不用多想什么,我是喜欢殿下的。可我不想因为喜欢殿下,变成奇怪的人……殿下给我的,我都要,殿下不给我的,我也不会去抢,但我不说,我不做,不代表我真的不嫉妒,我很感激殿下对我这样好,我也会一直一直对殿下好的。” 厉霄看了他一会儿。 他知道秦三姐当年有多喜欢宋国公,听说她是主动追的宋国公,那会儿宋国公都已经与傅香订了婚约,她却仗着家世横插一脚。 还有皇后,若非嫉妒,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嫉妒心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宋颂有,但他更懂得知足,他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厉霄需要他做的,他都会做,厉霄不主动要的,他也不会主动给。 虽然已经听到了想听的话,可厉霄瞧着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向往。 “本王还是觉得……颂儿若是会撒泼,应当会更讨喜。” 宋颂:“……” 他无言的看了厉霄一会儿,忽然抬手,试探的打了他一下。 厉霄:“?” “你……你这次带兵出征,到地方说不准会有人朝你帐内塞人……” 厉霄一脸期待和鼓励。 宋颂一边观察他,一边大着胆子道:“你不许碰别人!若是被我知道……” 厉霄小心翼翼,生怕吓着他:“被你知道,会怎么样?” 宋颂垂下睫毛,想了一会儿,道:“我就多给你找几个漂亮的。” 厉霄很久没说话。 直到宋颂再次开口,委屈巴巴的威胁:“……再也不喜欢你了。” 厉霄长长吐出一口气,诚恳道:“太吓人了。” 宋颂看他,从他表情里瞧出来几分真情实感,又很小声的道: “你最好给我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准回来老婆就会撒泼了! And,天凉了,该给皇后发盒饭了 第六十一章 汹涌 厉霄人还没走, 宋颂心里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起来。 前线路程遥远,这一去,最短也要三五月, 长的话则可能一年半载, 再往坏处想一些,还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 宋颂嘴上不说,暗戳戳的却做了个梦,梦到厉霄在战场被人使计杀了, 一行人凯旋的时候运了个棺材回来,宋颂没忍住在梦里扶着棺材哭成泪人儿,直到有人喊他:“颂儿?颂儿?醒醒。” 宋颂慢慢张开眼睛, 枕边已经被眼泪打湿, 厉霄捧着他湿漉漉的脸,凝眉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宋颂看了他一会儿, 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软绵绵的点了点头。 厉霄忍俊不禁,给他擦干净眼泪, 温声道:“梦到什么了?” “……不能说梦, 会成真。” 厉霄也未曾强迫,他躺回去,又戳了戳宋颂被泪水浸润的软嫩的脸, 道:“天快亮了, 再睡会儿。” 宋颂一时还沉浸在方才梦境的恐慌里,他朝厉霄怀里蹭了蹭,动作之间略显得眷恋, 厉霄顺势将人搂住,问道:“是不是梦到我死了?” 宋颂脸一寒, 恼火道:“不要胡说!” 他的王妃倒是还挺迷信。 厉霄弯唇,道:“好,不胡说。” 宋颂揪住他的衣服,心里隐隐不安,厉霄却忍不住,又一次逗他:“是不是梦到我躺在棺材里?” 宋颂怒极,手指蓦然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厉霄吃痛,对上他泪汪汪的眼睛,忏悔道:“为夫错了,别哭啊。” 宋颂气的不想理他,厉霄又来吻他:“都说梦到棺材会升官发财,说不准等我回来,想要的就都有了。” 宋颂闭上眼睛,很想真的不理他,可又很没出息怀着美好的憧憬,闷闷的给出回应:“嗯。” 厉霄就要走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厉霄闹脾气。 战事不容拖延,很快到了点兵出发的这一日,宋颂一大早爬起来给他弄了点吃的,回来的时候厉霄正坐在床边懒洋洋的赖床,他半眯着眼睛看向自家王妃,“颂儿真是贤妻良母。” 宋颂瞪他一眼,取来手巾让他自己清洗,道:“先吃点儿东西。” 厉霄依言陪着他吃了早膳,宋颂又取来沉重的盔甲给他穿上,厉霄张开双臂看着他围着自己忙碌,乖乖巧巧的小模样让人心动的不行。 宋颂一边给他整理盔甲,一边在心里酝酿出了离别的情绪,酸酸涩涩的,他眨了好几眼睛,勉强将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忽然听到他喊:“颂儿。” 宋颂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无事。”厉霄眼神温柔:“就是想叫叫你。” 宋颂哦了一声,将他的佩剑拿来,小心翼翼的给他挂在身上,道:“这盔甲可真是沉重。” “不如颂儿来的重。”厉霄有点想把他揉在怀里,但想到自己身上的盔甲冰凉坚硬,王妃的身子软绵绵的,怕是要不舒服,便没有动作。 宋颂笑了一声,道:“我送殿下过去。” “也好。” 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宋颂掀开车帘,目光落在前方的男人身上,眼圈又忍不住的发红,厉霄似有所觉,在前方转脸看过来,宋颂急忙将车帘放下,吸了吸鼻子,抬手小心翼翼的将眼角的湿意抹去,露出一抹笑容,重新撩开窗帘朝外—— 却一下子对上了一张凑过来的大脸。 他吓的一哆嗦:“你……” 厉霄正骑在马上,与车驾并行,方才脸就贴在车帘外面,见宋颂被吓到,他收回身子,含笑道:“又哭了?” “没有。” 厉霄看上去早已习惯离家,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舍的情绪,宋颂不想让自己影响到他。 但接下来的路,他却一直保持着拉开窗帘的动作,眼睛悄悄落在厉霄的身上,越看,心理不舍得情绪便越发的浓郁,宋颂的手落在腹部,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此刻却着实生出来一种,如果去的人不是厉霄就好了,如果厉霄可以一直一直的陪着他,那该有多好。 城外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其余皇子也都前来送行,一路到了城外十里亭前,厉霄终于看向宋颂的车马:“好了,回去吧。” 他从早上一直不在意的神色之间终于难得的涌出来了几分情绪,宋颂犹豫着从车内探出头,眼角鼻头都泛着红,脸庞嫩的像是被水洗过,厉霄严肃的神情略有缓和,他下马走过来,宋颂也被人扶着下车,听他道:“就到这里吧,不要再往前了。” 宋颂点头,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挂着红色玉饰的剑穗:“这两日刚编的,不是很好看,这玉佩是我从嫁礼里找出来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纹样有些祥瑞平安之意,殿下带着吧。” 他其实更想送给厉霄一切纪念性的东西,让他看到就可以想起自己,可他当年在家里受尽欺负,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尽数搜刮走,自幼贴身佩戴的饰物也早已不知所踪,嫁礼里挑出了几样,最终选择了这个看上去最舒服的颜色。 那玉佩说是红,其实还有些润润的橙黄,像极了旭日初升的颜色,粗略看上去,颜色分配不是很均匀,也不够正,就是玉质极好,不管是看着还是摸着,都很是润泽,犹如凝脂。 厉霄垂首,宋颂已经走过来给他挂在剑上,道:“王爷路上小心。” 他后退两步,对厉霄微微一笑,后者眼神渐渐转为浓郁的黑,像是在疯狂酝酿着什么,宋颂总觉得,再过一秒,他可能会在厉霄眼中见到水光潋滟的景色。 “等我回来。” “嗯。”宋颂又是一笑,厉霄伸手蹭了蹭他的脸,心中不舍之情越发浓郁,却终究是一转身,跨上骏马,扬鞭而去。 宋颂不受控制的追了两步,厉扬走向他,道:“皇嫂不必担忧,皇兄定会平安归来。” 宋颂点了点头,一直凝望着厉霄的身影消失,才跟大家道别进了车内。 一坐进去,脸上忽然一片湿痕。 被厉霄抱走的那一天,他想的是他要攀上厉霄,生下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再继续走前世的老路。 成亲的时候,他想的是与厉霄相敬如宾,一生平平淡淡,他会完全的履行王妃的职责,凡事以厉霄为先,厉霄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庆幸,厉霄说宠他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庆幸……总想着要回报他一些什么,才能对的上他的宠幸之恩。 他以为自己与厉霄不过是普普通通搭伙过日子的关系,当然了,从名分上来看,所有人都不如他们来的关系亲密,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他以为厉霄此去,他可以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等他回来,王府一切都没有变动,便是最好了。 可如今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妃,他打理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忽然之间就很想念厉霄,想他的眉眼,想他的声音,想他宽厚的肩膀和温暖的手臂。 他开始担心厉霄,担心他会不会冷着,会不会饿着,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受伤,尽管他知道厉霄很优秀,很谨慎,何况他同样也有前世的记忆,但这份担心却并没有因为理智而消失。 厉霄带领大军离开京都不久,相府派出去的人便得到了消息:“确认已经离京,金武营已经完全空了。” “接下来,只要把赵府的兵力引开就够了。”秦宁思考着,道:“盯着宋颂都在做什么。” 背地里如何暗潮汹涌,宋颂仿佛一无所知,厉霄的离开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依然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偶尔去铺子里四下转转。 秦宁自打上次之后便不再方便见皇后,皇后就只能借着秦相病情未曾康复时常请旨来府里,姐弟同聚一堂,秦宁面色有几分凝重:“厉霄离开,不可能不增加府兵保护宋颂,但王府居然一切如常,暗卫也都跟着他离开了,宋颂身边还是只有一个白岩。” “此事有诈?“皇后道:“可厉霄确实是离开了。” “说不准这不过是厉霄的障眼法,故意这样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这边刚刚说完,外面忽然又有人带了消息进来,秦宁听罢,便笑了起来:“陛下宣平王妃进宫了,说是厉霄不在,要他每候定时进宫陪皇祖母说话。” 皇后立刻明白过来:“每候定时?这是变相在保护他。” 如果是经常定时去皇太后宫里,假如宋颂一旦出了意外没能去,宫里就能立刻发现异样,皇后心里有些憎恶,道:“那个老不死的。” “杀他倒不急于一时,只要在厉霄回来之前成了大事,何愁宋颂不死?” 秦宁大规模动用府内资金的事儿很快传到了徐蔻的耳朵里,她是个谨慎而小心的女人,哪怕脾气不好,但心思却很细,账目上有了什么动静,总能一眼瞧出来。 “二哥突然动用这么多资金,去做什么了?” 秦安很怕她生气,但又不得不回答:“大哥只说了要钱,未曾说用途。” 徐蔻心下古怪,这几日秦宁用的钱着实有些多的过分了,她心下起了疑心,便多让身旁的侍女留意了一些,却得到消息:“这两日府内后门时常有人出入,我偷偷瞧了一眼,那些人的靴子,似乎是朝中重臣。” 徐蔻脸色顿时大变。 她隐忍不发,坐在屋内神色凝重,等到秦安从外面回来,便命人将房门关上。 秦安一见她关门,就心里一咯噔:“蔻儿……这是怎么了?” “你大哥最近动用这么多钱,可是在结党营私?” 她开门见山,瞧见秦安诡异的脸色,顿时大怒,两步朝他冲过来,秦安吓的一哆嗦,急忙护住头,徐蔻气的不轻:“厉霄刚带兵离开,他便弄出这般动静,到底想干什么?!” “这,这我并不知情……娘子,娘子息怒。” 徐蔻一把抓住他:“你到底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不知情?秦安,你大姐是个疯子,你二哥和爹是两个傻子,你不可以跟他们掺和在一起,知不知道?!” “我心里清楚。”秦安也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忙轻声应了,徐蔻瞧见他这样,心里顿时又急又气,她道:“从现在开始,如果你二哥要钱,让他来找我。” 秦安神色犹豫,徐蔻的脑子里陡然又浮现出那日皇后说过的话:“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若再不说,我便将你大哥送出去的礼都挨家挨户要回来,我脸皮厚,不怕丢人。” “万万不可!” 徐蔻神色更冷:“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他们的大计了。” “我……” “吞吞吐吐干什么?快说清楚!!” 秦安被逼的愁眉苦脸:“厉霄现在声势渐大,二哥说了,绝不可让厉霄登基。” “他登基与你我何干?我们都是生意人,便是……”徐蔻略有些难以启齿:“你兄姐做了什么,我们也不会受牵连。” 她说的是实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只要她徐蔻在,陛下的情分就在,厉霄不会伤她,自然也不会动秦安,是以对她来说,秦宁和秦青荷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自食恶果,与他们夫妇毫无干系,哪怕没了如今的权势,只要他们一家人有命在,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秦安眼神划过一抹悔意,似乎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到如今田地,他艰难道:“娘子有所不知……若只是平王殿下登基还好,可问题是,他这般宠爱宋颂,他日登基,宋颂称后,绝不会放过你我。” 徐蔻心中疑窦丛生:“此话何意?” 厉霄走的一个月后,宋颂出门查看铺子,出门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个女人,对方对他深深一礼:“奴家徐蔻,见过平王妃殿下。” 第六十二章 信件 宋颂被皇帝准许, 每候定时两次去给太后请安聊天,每次去厉舒都在,还会给他带一些稀罕的小零嘴儿, 知道宋颂如今见不得荤, 每次给他的都是爽口的食物,有酸有辣。 他心里感念陛下恩德,有时候会亲自做些食物给他送去,老皇帝也很喜欢他, 精神头儿好的时候,会跟他说一些厉霄小时候的趣事。 这日他上街查看铺面,路过一家蒸糕店, 亲自下去买了一包了。 他最近容易嘴馋, 闻着味儿就开始饿,将那纸包捧在手心儿, 很想直接开吃,但在路边又不太好,就准备上车, 却猝不及防被一个女人拦住去路。 他对徐蔻倒是有些印象, 她是荣王爷的独生女,还是个老来女。荣王爷戎马一生,战功赫赫, 与宏仁皇帝乃是知己, 临走前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他,宏仁倒是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认了徐蔻为义女, 亲自为她主持婚礼,秦安娶妻的时候, 相府可以说是风光一时无两。 宋颂将蒸糕重新包好,对她一笑:“长阳郡主。” 徐蔻:“王妃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颂泰然点头,徐蔻又恭敬道:“有劳。” 他们就近去了福香居内,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叫了一些点心过来,宋颂还捧着那个没来得及吃的蒸糕,徐蔻见状心里了然,便顺势捏起点心吃了一口。 见她动口,宋颂也不再客气,重新拆开蒸糕咬了一口,口腹之欲被满足,他眼神里涌出几分愉悦,道:“郡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徐蔻单手捧着那枚糕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神色之间带着几分尴尬和内疚,宋颂疑惑的望着她,眼见她转脸从侍女手里接过了一个盒子,道:“听说王妃孕期反应较重,夜里睡不安稳,熏香又可能对胎儿不好,此玉可以放在床头,有安神醒脑的作用。” 这东西倒是不算特别贵重,但胜在有心,宋颂略有些惊奇的瞧着,发觉那玉打开的时候果真带着些隐隐清凉的气息,心底的郁气似乎也能驱散了。 宋颂道:“郡主这是……?” 徐蔻笑了笑,道:“蒙陛下圣恩,幼时我与平王殿下也有些交情,陛下还让他喊我一声蔻姐姐,这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若是王妃用得上,便收着吧。” 宋颂自打厉霄走了之后,确实有些睡不安稳。他见徐蔻说的大大方方,当即也坦坦荡荡;“既如此,那便多谢蔻姐姐。” 厉霄喊她一声姐姐,宋颂自然也不能怠慢,徐蔻听罢又是一笑,神□□言又止,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 宋颂耐心十足的等着,徐蔻慢慢道:“我夫君乃秦相府的四公子,名唤秦安,不知王妃可有印象?” “他是京都出了名的商贾之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资产,我是久仰大名。” 他一脸真诚,徐蔻神色却越发尴尬,宋颂有些疑惑,仔细想着,自己应当也没有说错话。 徐蔻半晌道:“夫君虽是秦家幺子,可这些年一直醉心商业,很少主动参与党争,而且他是最胆小怕事的……说出来不怕王妃笑话,他连我都怕。” 宋颂脑子里闪出秦安文弱斯文的一张脸,再瞧瞧面前艳丽而不失英气的徐蔻,这两位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徐蔻火爆铁娘子的名声无人不知,秦安惧内之名也是无人不晓,他忍俊不禁,道:“倒是有所耳闻。” 徐蔻侧目,她身后的人立刻退下,宋颂心里奇怪,但也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她说秦安胆小怕事,从不参与党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发觉了什么,莫非是知道秦皇后害厉霄的事情了? 这一点宋颂倒是记得,前世厉霄剐了秦相和秦宁,秦安却不知去了哪里,想来也是对徐蔻网开一面了。 他同样也屏退手下,却见徐蔻忽然起身,然后噗通跪了下来,他吃了一惊,急忙来搀:“郡主这是……” “我虽然只是妇道人家,但自幼跟着父亲耳濡目染,眼光到底是比旁人要亮上一些,王妃身带圣迹,又能医治王爷疯病,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您有圣德之心,我不求您以德报怨,但我发誓,秦安绝对是受人蒙蔽才不慎上了贼船,只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他胆子小,想将错就错,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下去,父亲教导我知错就改,扪心自问,我这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这件事我昨日才得知,便寝食难安,想立刻向王妃请罪,无论您要做什么,徐蔻都没有半句怨言,但恳请王妃,饶秦安一条性命!” 她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宋颂满心迷惘,不得不弯腰来扶她,道:“蔻姐姐知道我身子不便,还请自己起来吧,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呢。” 徐蔻抬头看他。目光灼灼,道:“王妃尚有身孕,我不敢贸然惊扰,故而写了一封忏悔信,王妃……可先看一眼,请务必保重身体。” 她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将一封信递了过来,宋颂无奈道:“你先起来,我虽然不会以德报怨,但也并非是迁怒无辜之人。” 徐蔻轻声道:“我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说出来害怕惹您不快,不说出来良心难安,请您不要太过生气,小心身体。” 她不肯起来,宋颂只好收回手先拆了信。 但信刚刚看了两行,他的手便陡然抖了起来,他蓦然将信件合上,目光落在徐蔻身上,半晌道:“我先回去了。” 他站起来,徐蔻担忧的望着他,却发现宋颂的脚步很稳,神色波澜不惊,只有煞白的脸色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他拉开门走出去,徐蔻又将头磕下去,过了很久,她听到侍女道:“郡主,王妃已经走了。” 徐蔻恍惚了一会儿,道:“父亲常言,让我做个光明磊落之人……可现在,我却背叛了秦家。” 徐蔻的那封信里面,并没有写关于秦宁和秦皇后如今的动作,她只是从秦安的角度,非常主观的叙述了整件事。 她清楚这封信可能会成为让秦家灭门的证据,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对着身怀六甲的宋颂说出那样的话,不是因为她要脸,而是因为她怕自己说不清楚,浪费口舌,刺激了宋颂。 书面表达,她稍微体面一些,宋颂也可以慢慢看,有一个心理准备。 宋颂曾经想过自己一定会查出外祖父被灭门的真相,他也怀疑过那件事是不是跟秦三姐有关,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跳出来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秦安害怕徐蔻,因为徐蔻性子暴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看不惯皇后的行事作风,但秦三姐到底是秦皇后的亲妹妹,秦宁和秦相都闭口不言,她一个‘外人’更不可能站出去置喙什么。 秦安胆小,昨日被徐蔻逼的受不住,才吞吞吐吐的告诉她:“傅国商死后,他的商号断断续续,大部分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徐蔻头脑清明,当即质问:“你大姐给你的?!” 秦安苦笑着点头:“八年前,父亲突然告诉我有一些铺子要交给我处理,那铺子有些旧账很麻烦,我便帮着整理了一下,不久之后,父亲又说,以后那些铺子都是我的了,他告诉我那是秦家一个亲戚留下来的资产,对方无儿无女,因为他救过对方的性命,对方才将资产全部托付,可秦家除了我,其他人都不懂生意,我于是便顺理成章的接手了。” 那时候的秦安还没有那么胆小,少年时期,也有几分意气风发,他喜欢金银珠宝,算账连算盘都不需要,只用心便能将数目算出来。 徐蔻在信中告诉宋颂:“但从五年前,他就变了,心算能力大不如前,性格也越来越谨慎,经常睡觉还会惊醒,以前不怕黑,不怕鬼,但突然之间,他再也不敢走夜路,晚上在自家院子里行走也要下人拿上好几个灯笼陪着。” 到了昨日,徐蔻才知道,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得知了自己手中的资产,全部都是傅国商留下来的,只是有些铺子中途被变换过,鲜少有人得知。 但他不敢告诉徐蔻,那时他和徐蔻刚刚有了一个孩子,他害怕徐蔻知道之后会离开他,也害怕事情暴露之后会害了徐蔻和孩子,他到底是秦家人,还得为父亲兄长和姐姐考虑。 所以他只能将错就错。 对傅国商手头财富的垂涎是从秦三姐开始的,她讨厌傅香,便想方设法想让她从国公府滚蛋,虽然晚一步进府,可还是顶替傅香成为了主母,光这样还不够,她觉得傅香一个商女,居然比自己这个官女在宋国公眼里还要懂事,她认为傅香的懂事都是装出来的,成婚不久,便总在父亲和兄长面前抱怨,因为觉得宋国公似乎更喜欢傅香那个装出来的大家闺秀。 她觉得自己才是真性情,可偏偏宋国公对她,似乎只是讨好,并无太过真心。 而宋国公那时经商,也是常与傅香同进同出,秦三姐心里越发不舒服,因为她对生意一窍不通。 有一日,她问皇后:“若是傅国商死了,他那些财产是不是要有我相公一部分?” 皇后告诉她:“按照规矩,傅香的孩子才是财富继承人。” 秦三姐回忆自己的孩子,她只有一个相府撑腰,而且相府也不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更是没有什么可以留给自己孩子的,这么一想,发现一旦宋颂继承了傅国商的财富,宋国公只怕会更多的将视线放在宋颂身上,自己几个无权无势的孩子哪里还能入的了他的眼? 她越发心生不快:“那若是傅香也死了,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如何继承遗产?” 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再之后,针对傅国商的行动便开始了。 第六十三章 医治 其实宋颂一直以来心里有些意识到了, 但当事情真的发生在面前,他还是难免感到几分悲凉。 他记忆之中的母亲是一个大家闺秀,她与傅国商一样温和宽厚, 笑起来的时候总让宋颂感觉到温暖, 幼时宋国公对他还是有几分疼爱的,直到傅香死后两年,他才渐渐与宋颂疏远起来。 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宋国公的孩子太多了,所以关照不过来, 久而久之,一直不见面,他自然就会把自己忘了, 感情淡了, 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害死外祖父, 宋国公也有参与。 金钱这个东西,在岳丈手里、在妻子手里、在儿子手里,都不如掌控在自己手里来的让人安心, 秦三姐很轻易的说服了他。当傅香还在的时候, 他心里或许还有几分内疚,但随着她的死亡,宋颂对于他来说, 便是威胁。 所以他开始疏远宋颂, 讨厌宋颂,甚至任由秦三姐作践宋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期的缘故,宋颂最近越来越爱流眼泪, 他抬手掩住眼睛,轻轻抽了抽鼻子。 他心里的悲凉比恨意要更多一些。他早就知道秦三姐善妒, 但善妒到如此地步,着实是让人作呕了。 徐寇在信内说:“我以父亲的名义发誓,秦安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傅家,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手了这么一大笔的资产,他自打得知真相之后,便心虚畏惧,请王妃千万明鉴。” 宋颂一直将信件读完,将眼泪拭去,神情平静下来。 徐寇虽然在信件之中一再强调秦安不知情,但却并未为其他人开脱过一句,纵然他知道对方只想保下秦安,但这未免也太无情了一点。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希望跟秦安和平美满的走下去,不可能会不为其他秦家人说一句话,哪怕在知道宋颂不会以德报怨的情况下,这也不合理。 再者,她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或许告诉他因为良心不安,但良心不安还不至于让她这么快的做出向宋颂坦白的决定,更别提,这封信还可能会成为让秦家和宋家身败名裂的关键。 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宋颂让自己从恩恩怨怨之中抽出身来,仔细回忆今日徐寇的一举一动,眸子里划过一抹了然。 能让徐寇这么干脆把秦家所有人都推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看出来秦家人已经没救了,那么,是什么让她意识到了秦家人没救了呢? 宋颂把信件收起,将白岩喊了进来。 上次刺杀之后,白岩在纪瀛那里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厉霄走后才重新上岗,他问:“王妃有何吩咐?” “你去跟赵太师……”宋颂顿了顿,道:“罢了,我们去太师府。” 赵寅是厉霄的舅舅,赵太师是厉霄的外祖父,他们都是一心为厉霄的,宋颂觉得这件事必须要跟他们商议才行。 赵太师已经年逾古稀,满头银发,但见了小辈依然十分和蔼,他并未在前厅招待宋颂,而是把他喊进了自己的屋子,命人准备上了暖炉放在他身边,还端来了一碟酸梅干,亲切的问候了几句。 宋颂是个乖巧的,长得人畜无害,很得长辈喜欢,他望着赵太师,恍惚似乎看到了傅国商的身影,急忙眨了眨眼睛,把情绪收敛。 赵太师一边命人去喊赵寅,一边观察着他,慈祥道:“是不是谁给我们颂儿受欺负了?” 宋颂在他眼里跟孙子是一样的,故而他说话轻声细语,苍老的声音里满是和蔼,那暖心的话让宋颂差点儿忍不住:“只是,今日收了一封信,我觉得秦相府可能会有动静,所以来与舅舅说一声,朝堂之事我毕竟不懂。” 赵太师点着头,道:“能不能说来给我这个老爷子听听?” “我……”宋颂强忍着,语气依然平静,道:“我外祖父……死于相府之手。” 赵太师脸色微微一沉。 赵寅很快赶了过来,刚要对父亲见礼,便看到委屈巴巴的小朋友,他愣了一下,瞧见赵太师脸色难看,还当是这老爷子又在训斥小辈,听他几句话说了前因后果,才忽然明白过来。 厉霄不在,他们可不就是宋颂的依靠了么? 他沉声道:“此事你不必担心,相府总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宋颂点头,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而是道:“我怀疑徐寇此举有些刻意了,想是相府有了什么动静,但这些事我没有途径调查,所以特别来提醒舅舅。” “这事儿你不必……”赵寅的话没说完,被父亲看了一眼,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尽快着手查明原因,你现在只要好好保养身子就好,若是自己在王府待不惯,可以搬来太师府住一段时间。” “多谢舅舅关心,我没事。”宋颂犹豫了一下,道:“不知舅舅……可有殿下的消息?” 厉霄半个月前倒是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想他了,宋颂也回了一封,但不知接下来还要多久才能收到他的消息。 赵寅道:“前线一切顺利,你不必担心,等事情处理完毕,他会提前快马赶回来看你的。” 宋颂心里微微一暖。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厉霄,有很多话想告诉厉霄,但此刻也只能祈祷他万事顺心,平安健康。 宋颂离开之后,赵寅便道:“长冀这个王妃倒是通透,相府最近的确动静不小。” “那就按计划行事,给他们一个机会。”赵太师说罢,又道:“多派些人保护王妃,长冀若没了他,只怕难登大位。” “是。” 从赵府离开之后的几天,宋颂除了每候按时去陪太后之外,就没怎么出过门,他最近胃口越来越差了,每天都精神萎靡,这日傍晚,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忽然见到了一个涂的像小丑一样的女人,他看着对方疯疯癫癫的样子,道:“白岩。” 白岩领命,抬步走了过去。 秦三姐自打疯了之后,就很少出门,但她似乎对皇宫有些执念,经常会自己偷偷跑出来朝宫门口溜达,嚷着要见姐姐,宋颂倒是听说了几次,但是很少亲自见到。 白岩走过去,直接把人打晕,提溜上了马车。 春日里天气已经有些转暖,但宋颂和纪瀛的厚衣服都没怎么褪去,宋颂屋内还是时刻烧着暖炉,纪瀛倒是不再每天缩在床上,太阳好的时候会出来转转。 傍晚刚用完膳,就有丫鬟前来喊他:“王妃让纪先生去主屋一趟。” 爷爷的命令自然不能不听,他只好裹上衣服走过去,“见过爷爷。” 宋颂一笑:“帮我看看她能不能救。” 纪瀛探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女人,问:“这谁?” “秦枝荷。” “你想救她?她不是对你不好么?” “她睚眦必报,我有些好奇,她若是清醒了,会怎么报复把她害成这样的人。” 纪瀛摸不准他们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蹲下来把了脉,皱眉道:“她的毒是一次入体,比王爷的要轻多了,而且中毒时间比较短,把给王爷得药换几副煮来给她试试,估计就能恢复七八分。” “王爷的比她要重?” “那是自然,王爷是食物里被人投毒,都是慢性药,至少被人悄悄下了两年,完全疯了,所以才难以清理。” 宋颂抿唇,凝望着面前的女人,道:“给她熬药。” 纪瀛摸了摸下巴,道:“但就算喝下去,也不能保证立刻见效,她可能还会恍惚几天,毕竟这毒也有些日子了。” “也不必完全清醒。”宋颂慢慢的道:“王爷说他清醒的时候会记得自己疯时做过什么,只是身体不受控制,让她也尝尝这滋味儿。” 纪瀛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会儿,道:“爷爷,你心真脏。” “……”宋颂瞪他一眼。 秦枝荷的毒跟厉霄完全不同,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的武力值比厉霄可差得远了。 宋颂命人将她绑在柱子上,静静望着她,秦枝荷慢慢清醒,神情茫然,一会儿又凶恶:“你这个坏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宋颂猜测,她说的应该是皇后,他道:“你也是个坏女人。” 秦枝荷大怒,想来抓他,但是双手都被绑了起来,宋颂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齐好运跑进来道:“国公府发现她丢了,正在找。” “熬药不会太久的。” 宋颂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道:“还记得你姐姐吗?” 秦枝荷恶狠狠的望着他:“你不是我姐姐!” 现在跟她说话几乎就是对牛弹琴,纪瀛靠在一旁打了个哈欠,道:“厉霄吃的都是猛药,给她一剂下去肯定就能听懂你说什么了,不过不能保证完全治好。” “我知道。” 药熬好了之后,齐管家亲自端了过来,问:“真的要治她?” “治。”宋颂让人捏着鼻子给她灌下去,秦枝荷被呛得咳嗽个不停,看上去可怜巴巴。 宋颂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她疯了这么久,宋家没一个愿意把她治好的。” “听说宋国公又找了个美妾。”他这话出口,发现秦枝荷忽然眼神一利,这女人的醋意也着实大了些,疯了还不忘嫉妒,纪瀛理所当然的接口道:“这也能理解,原配清醒的时候管他管的严,现在她疯疯癫癫什么都不知道,宋国公自然也就敢放肆了。” “看来宋家又有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第六十四章 痴情 秦枝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半夜, 她到底是相府之女,宋国公哪怕不喜欢,但人真的丢了, 不上心也不行。 何况还有几个孩子看着呢。 她浑浑噩噩的被丢在后门前, 茫茫然被下人发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下人们看到她,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急忙给带了进去, 嬷嬷对她倒是不错,赶紧给她拍了拍身上,并递来了食物和水:“赶紧吃了, 是不是冻坏了?” “相公呢?” 嬷嬷瞧见她好像跟往日有些不一样, 道:“公爷在主屋呢。” “我去找他。” “等天亮了再去吧。”嬷嬷端起碗,哄她:“来, 吃饭。” 那碗饭却陡然被她一把挥掉,刻薄道:“我又不是没收没脚,不需要你喂!” 她疯了之后倒的确是时常发脾气, 但这话里头却带了点儿别的意味, 嬷嬷心里奇怪,她已经起身走了出去,沿着记忆之中的道路来到了主屋门前。 这会儿天还没亮, 外头冷飕飕的, 她身上有些泥土,头发也乱糟糟的,但她并未来得及整理, 到了主屋,守门的人却不见曾经的畏惧, 面上恭敬,眼神却并不,道:“国公爷已经睡下了,夫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秦三姐脸一沉,当即一巴掌便抽了上去:“看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仆人被打的脸神色愠怒,但见她身后刘嬷嬷还在,到底是敢怒不敢言,秦三姐冷笑一声,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好了,但眼神里面却少了以前的几分高高在上,多了几分癫狂。 她用力推开了门,一路走向紧闭的床帏,还没到地方,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质问:“那么晚了,干什么的?” 宋国公拉开床帏,一眼看到她,神色也与往日有了很大不同,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夫人怎么又跑出来了?还不把她带下去?” 下人们上前,秦三姐却听到床里面传来了声音,一声十分娇软的:“谁呀?” 一条洁白的手臂攀上宋国公的肩膀,那漂亮的美妾一眼看到秦枝荷,便立刻缩了一下:“呀……” 宋国公安抚的拍了拍她,柔声哄了一句:“别怕。”然后又指挥后方的下人:“还愣着干什么?刘嬷嬷?快把她带下去!” 刘嬷嬷伸手过来拉秦枝荷,后者却陡然尖叫了一声,她目眦欲裂的扑了过来:“你胆敢——!” 自打她进门之后,宋国公身边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女人,所有稍微有点姿色的侍女都全部被她换掉了,她不允许任何人打宋国公的主意,更唯恐别人分走他一丁点儿的注意力,谁能想到,她刚被毒疯不久,她的丈夫居然就背着她养起了娇妾。 她疯病发作,冲着宋国公身后的美妾便扑了过去,那美妾尖叫了一声,立刻朝里面缩去,却见秦枝荷麻利至极的爬了上去,尖利的指甲瞬间刮花了她美丽的脸蛋,宋国公大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脚猛地踢了过来:“快把这疯女人绑出去!!” 秦枝荷披头散发,眼睛瞥到那美妾眼中的讽刺和得意,越发奋力挣扎,但她怎么可能是府里打手的对手,很快被捆了个结实,宋国公摸了摸自己脸上同样被戳到的伤口,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关起来,快把她给我关起来!” 秦枝荷很快被绑了个结结实实,重新被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被重重的丢在床上,她疯的厉害,一时之间也没人敢靠近,刘嬷嬷远远的给她放了水,皱了皱眉,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了出去,留两个奴才守着门。 她平日里对下人刻薄的厉害,何况方才才打过其中一个奴才,两人等到刘嬷嬷离开之后,忽然互相对视了一眼,被她打过的奴才摸了进来,秦枝荷正在试图把自己的身子从绳子里抽出来,为防止她又大喊大叫,嘴巴也被堵住了。 那奴才一摸进来,她就陡然警惕,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散落的发丝让她疯癫的眼神越发可怕,但那奴才却一点儿都不怕,还冷笑了一声。 疯了之后的秦枝荷地位可谓一落千丈,她很快从间接的清醒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一边竭力控制自己,一边在愤恨之中掀翻了指甲。 几个孩子都没来看过她,刘嬷嬷告诉她,公子小姐们都害怕她,因为她之前突然发疯卡住了宋珍的脖子,那之后,宋国公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考虑,也不许他们过来了。 宋歌倒是有时候会过来,但也很少嘘寒问暖,他的脚被砍了之后,性格也变的沉默阴郁了。 秦枝荷心里顿时被莫大的委屈填满,她急促的喘息,发抖,尖叫,她很快发现这样的自己十分恐怖,她明明不想这样,可好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恐惧起来。 她被允许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或许是因为她这两天表现不错,刘嬷嬷做主给她解开了绳子,她问:“那贱婢在哪儿?” “您都这样了……国公爷就随他去吧。” 几日相处下来,嬷嬷也发现她时好时坏了,她叹了口气,但秦枝荷却完全不肯,她只好帮对方打听,告诉她:“她这两日说胃口不太好,所以没怎么出门。” 秦枝荷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无法控制的嫉妒又一次将她包裹:“胃口不好?” 宋国公陪那美妾的时间倒是不少,听说她胃口不好之后,便立刻差大夫进府看诊,意料之外的,居然是个喜脉。 宋国公心里喜忧掺半,一边觉得这孩子不能要,一边又在美妾的梨花带雨之中软了心肠,命厨房给熬了安胎药。刘嬷嬷虽然觉得夫人疯了,宋国公找了新欢是好事,可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想再要孩子那就有点过分了,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秦枝荷。 当天下午,秦枝荷便伪装丫鬟端着安胎药走进了主屋。 那美妾正娇娇弱弱的朝嘴里塞着梅子,听到动静,颦着细细的眉毛,轻声道:“放下吧。” 秦枝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柔美的脸,慢慢的走过去把药放下,一个健步冲上去,拿绑了自己几日的绳子勒紧了她的脖子,美妾身旁的侍女大吃一惊,急忙朝外跑,却被刘嬷嬷一把抓住,“夫人□□贱婢,你喊什么?” 屋内,秦枝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无助的望着自己的美人,低低的,恶狠狠的道“他是我丈夫,我丈夫!” 直到怀里的美人没了动静,她才慢慢掀起眼睫,起身走向了桌案,上面放着一个小框子,里头是一件小孩子的衣裳,还未成型,她伸手拿起剪刀,重新走向了地上的美人。 春寒乍暖,宋颂命人将暖房通风,细心观察着初见日光的花朵,把水撒上的同时又喷了一些驱虫药,防止有虫坏根,他照顾的仔细,这些花断断续续已经开了不少,还有青萝从架子上垂下漂亮的枝叶,十分有意境。 走廊上,齐管家一路小跑走来,气喘吁吁:“王妃,出事了。” “怎么了?” “宋国公的眼睛瞎了。” 金色的阳光从打开的暖房窗户洒进来,照的宋颂眼珠剔透清浅,他神色未变,淡淡道:“怎么瞎的?” “是,是那疯妇……她杀了宋国公近来喜欢的一个美妾,还,还剖了她的尸,宋国公昨晚回到屋里一上床,那床上已经被鲜血染的湿透,他被吓了一跳,谁知道那疯妇突然冲出来,便拿手戳瞎了他的双眼……那疯妇这会儿恢复了神智,已经重新把持了国公府,听说还把国公爷给关起来了。“ 宋颂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道:“他眼睛还能治好吗?” “……两只眼珠都废了,只怕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宋颂手指拨弄着柔嫩的花瓣,道:“有意思。” 齐管家看着他。 王爷离开已经将近两月,王妃这段时间很少情绪外泄,他望着面前这张瓷□□致的脸,恍惚觉得以前觉得他温软可欺似乎只是个错觉。 他道:“咱们,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宋颂一笑:“不着急。” 昏暗的室内,秦枝荷看着自己的手,再看向被她绑在柱子上的宋国公,此刻的宋国公正被纱布蒙着双眼,白布上面有两团血迹。 秦枝荷的手指抖了抖,她恨极了那个女人,她居然敢夺走她的丈夫的注意力,她也恨丈夫,但她根本没想过要伤害他……可她当时控制不住,她只是希望丈夫的眼光永远停在自己身上,她捧着宋国公的脸逼他看自己,但这男人居然敢把她甩开。 他既然不肯看自己,那他留着这双眼睛还有什么用呢? 她古怪的笑了一下,忽然又捂着脸哭。 她昨日的那番举动越发让儿女们不敢接近她,宋国公听到她的声音,也开始脊背发毛,他尽量屏住呼吸,但失去双眼之后,听力却越发灵敏。 秦枝荷自言自语道:“都怪她……秦青荷,她害了我,害我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相公,相公……” 她抚摸着宋国公的脸,让他浑身僵硬,只听她哭着道:“不是我要伤你的,不是我,是秦青荷,是秦青荷害了我们……” 她哭了一会儿,语气又转为阴毒:“我一定会杀了她,还有秦家……他们都不在乎我了,相公,呜呜呜。” 宋国公脸色惨白,心里的恐惧一阵接一阵,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头皮发麻到仿佛要掉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要命的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宋国公吸了口气,胡子跟着一抖一抖。 一开始,他被绑着,后来,估计是见他没什么杀伤力,秦枝荷给他松了绑,只是不许他出屋子。 秦枝荷现在是间歇性发疯,大部分时间都十分理智,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有刘嬷嬷这个秦府出来的人在,下人们也不敢奈何他,听说秦家还派人过来问了,下人们都说他的眼睛是自己不小心磕到的,而秦枝荷一切都好,秦家也不可能强行把她带回去。 他思来想去,如果秦家确认秦枝荷已经疯成这样,还那般残忍的杀了人,为了防止自己把真相说出去,只怕会灭自己的口。 宋歌如今也在秦枝荷股掌之间,肯定是不能指望了,唯一能帮他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当宋管事把一封求救信交给齐管家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宋颂等的是什么。 匆匆将信交到宋颂手里,他道:“似乎是宋国公命人传来的,咱们是救还是不救?” 宋颂翻来覆去的把那封信看了一遍,道:“不够味儿。” 齐管家:“?” 宋颂慢吞吞的道:“求的不够真情实感,不救。” 齐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道:“到底是您父亲,他眼睛都瞎了三天了,万一……” “秦氏如此痴情,爱他爱的这般疯狂,他理应享受的很才是。” 齐管家:“……” 宋国公享受不享受他不知道,反正换做他,他享受不来。 宋颂捏着那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道:“你说,我要是把这封信交给秦枝荷,她会不会再疯一次……比如,剁了他的双手?” 齐管家差点儿要给跪了,宋颂看他表情,微微一笑,道:“开玩笑的,救吧,找个人告诉秦枝荷,是皇后把她相公带走了。” 齐管家急忙转身去安排,宋颂坐在窗前,提笔描绘出了一个人的相貌。 他忽然明白厉霄为什么会给他画像了。 因为他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疯下章肥来,下下章皇后领盒饭。 第六十五章 神兵 秦枝荷现在的精神情况显然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住的, 宋颂很清楚,就像厉霄在天子塔那天一样,哪怕他知道秦枝荷当时是在故意惹他生气, 但他还是爆发了。 那, 如果他告诉秦枝荷,皇后把她的丈夫弄走了,在清楚的记得皇后给她下毒的情况下,她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她现在的脑子, 能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吗? 就算知道了,她能想到是谁做的吗?她能控制住自己不发疯吗? 事情是显而易见的。 秦枝荷坐了马车,一路冲着皇宫而去。不管皇后有没有带走她的丈夫, 她都必须要找皇后讨个说法, 她在马车内反复的克制住自己,最终却在宫门口失控了。 她破口大骂。 宋颂带着人来到宫门口的时候, 正好听到她疯癫的声音:“你们知道是谁害死了前皇后吗?我跟你们讲,是秦青荷……她埋伏了两年,给厉霄投毒, □□, 哈哈哈……然后厉霄就疯了!!为了让她的儿子上位,她命人杀死了前皇后,然后嫁祸给厉霄, 让厉霄背负杀母之罪不得不让出太子之位!这就是你们的秦皇后, 哈哈哈……这就是大乾的秦皇后!!” 刘嬷嬷惊慌的来捂她的嘴,但她怎么可能是一个疯子的对手,守门的侍卫都听懵了, 眼睁睁看着秦枝荷一把推开刘嬷嬷,她张狂的笑着:“还有傅国商!也是她杀的, 她让人烧了整个傅府,夺走了一干地契和珠宝,都给……”她想了两秒,道:“都给秦家了!这都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我,秦家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她有时候好像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脸上带着一抹快意,但有时候,又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神情之中居然带着几分的骄傲,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她又尖叫了起来:“秦青荷!你还我相公!你胆敢抢我相公,我一定会杀了你!就像杀死傅香那样……相公只喜欢我,他是我的!!秦青荷——” 齐管家被这一幕完全惊呆了,不只是他,还有正巧路过的一队守卫,秦枝荷还在怒骂,骂皇后无情,骂她没良心,她明明给秦家带来了那么多的好处,她居然毫不犹豫的连自己都舍了。 宋颂放下了车窗,“进去吧。” 他准时的走进太后的寝宫,给她请安,外面有人飞快的跑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太后当即脸色一变,目光落在宋颂身上,神色有些惊疑不定:“秦枝荷在宫门前闹事?” “正是。” “她疯癫了这么久,怎么突然之间……跑这儿来说起皇后的不是了?” 宋颂一脸无害,太后看了他一会儿,皱眉道:“此事不妙。” 事情的确不妙,秦枝荷很快被关押了起来,但她在宫门口那般喧哗的事情,却迅速传了出去,秦家的气氛像是被拉紧的弦,紧绷至极,秦宁来回走动:“父亲,我们必须要赶快做出打算。” “厉霄带了金武营离开,但京都还有一个赵寅。” “赵寅已经不足为虑!”秦宁道:“驻守安普庄的是我挚友,我已经与他打了招呼,只要这边有了异动,他就会派兵来援,父亲,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姐姐这会儿只怕已经被软禁了起来,这些事情,陛下只要一查,就一定会水落石出!” 秦相合上了眸子,“三姐儿最近见过谁。” “宋颂。” “无论成败,一定要杀了他。” 宏仁皇帝的动作很快,但派去秦家的禁卫军却遍寻不到秦家人的踪迹,他们仿佛瞬间凭空消失了,与此同时,宋颂被叫到了养心殿,他恭敬的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宏仁皇帝道:“坐吧。” “傅家之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宏仁皇帝开门见山,宋颂也没有犹豫:“不久之前。” “此事有你一份?” 宋颂垂眸,片刻后,他跪了下去,以头抵地:“请父皇降罪。” 宏仁皇帝道:“若是动了你,霄儿这辈子就废了。” 宋颂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儿臣也未曾想到……秦皇后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儿臣原本只想为外祖父伸冤。” 宏仁皇帝没有说话。 宋颂撒谎了,但没有人可以证实他在撒谎,他刚得知外祖父身亡的真相,会恨到想要撕碎秦家也是情有可原,他只是厉霄的王妃,他不知道皇后做的恶事,也是意料之中。 宏仁皇帝笑了笑。 “起来吧。” 窦公公急忙过来扶他,宋颂撑起身子重新坐回椅子上,宏仁皇帝问他:“傅员外一事,原本是要留给新任储君的。” 宋颂蓦然抬头看向他,宏仁慢慢道:“朕原本准备,霄儿十五岁那年便退位,他年纪小,刚登基总该办点儿实事才能让群臣信服。” 宋颂望着他,一时无言。 他当然知道,外祖父乃京都首富,又是皇商,只要有人追究,行凶之人必定要付出代价。他也知道,宏仁皇帝在查清这个案子的时候,事情势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没有当即挑破,要把这个案子留给少年的厉霄也是无可厚非。 新官上任三把火,十五岁厉霄登基,一下子把秦家拿掉,以他魄力,绝对不愁坐不稳皇位。 他也明白,事情一拖这么久,是因为厉霄无止境的疯了下去,宏仁皇帝千方百计的想治他,却未想到一拖就是这么多年,于是他没能在他十五岁那年退位,这个皇位,他一坐又是快十年。 “如果不是平王殿下……” “那便是太子。” 这个太子,指的自然是厉扬。 哪怕不是厉霄登基,傅家这个案子也会留给厉扬,他虽然宽厚,但也正是因为宽厚,绝对接受不了母家居然会做出这样的恶事,所以,他也一样可以拿秦家立威,宏仁皇帝早已收集好了证据,只要换了储君,秦家便必死。 宋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他艰涩道:“儿臣……坏了父皇的大计。” “你与霄儿,倒是天造地设。” 宋颂便也笑了一下,他垂下睫毛,手心冒出冷汗,不知道宏仁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有一个太监惊慌道:“陛下,秦将军正在私自调兵,城防营完全被控制了!” 窦公公脸色大变,扭头看向宏仁,他却神色淡淡。 “今晚皇宫一定会很危险,赵寅不一定能挡得住秦宁。” 宋颂没有再认错,他平静道:“儿臣要回王府。” “你怕死?” “并非如此。”宋颂道:“儿臣与父皇都是秦宁的目标,若儿臣与父皇在一起,他只需要攻破皇城,可若儿臣回府,他就要分散一部分兵力来攻打王府,或可拖延时间。” “你确定他会杀你?” “我微不足道,但他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的毁了王爷。” 厉霄如今不在京都,但他早晚会回来,他一人可抵千军,哪怕秦家成功攻克皇城,只要厉霄还在,他们就坐不稳这个皇位,反之,一旦厉霄被毁,他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平王府能引走多少兵?” 宋颂抿唇,道:“儿臣只知道,秦宁极大可能会亲自来杀我。” 只要把秦宁引走,那么赵寅就可以多抵抗一段时间,等待援兵。 宏仁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趁他还把皇宫包围,你尽快离开。” 宋颂行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齐管家一见他就浑身冒汗:“王妃,老奴冒昧,您还是留在宫里更为安全,今日之事,秦宁不会放过您。” “我吉人自有天相。”宋颂说:“回府。” “王妃!” 宋颂一言不发的踩着脚蹬走上去,齐管家只好带着他出宫,马车摇摇晃晃,但秦宁这会儿正在调兵,宫城还未完全戒严,宋颂取出太后令牌,一路出了宫门,回到王府的时候,他听到一队哒哒的马蹄声,和穿着盔甲奔跑的靴子的声音。 宋颂头也不回的进了王府大门:“上栓,把府兵全部集合。”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猜的果然没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秦宁急急调兵,果然对他恨之入骨,不亲自手刃他都难消心头之恨。 夕阳刚刚的沉下去,他便亲自带着人包围了王府,有人上前喊:“平王妃殿下,下官西卫营李玉,奉陛下之名请王妃入宫。” 宋颂刚从宫里出来,怎么可能再次入宫,他让人搬了个椅子,安静的在长廊下坐稳,前方是厉霄留下的一队府兵,神色严峻的凝望着王府大门。 王府的门槛儿高,围墙高,同时门也又高又厚,如果他们要以礼相待,必然是进不来的。 但从他哄骗宋颂的话语毫不走心来看,他们显然并未准备以礼相待。 有人悄悄爬上了围墙,但瞬间就被墙下埋伏的府兵给穿成了一串。 双方僵持一刻之后,秦宁看了一眼时间,阴沉着脸道:“撞门。” 府门到底不比城墙,几下之后,便陡然大开,白岩‘锵’的一声拔剑,府兵立刻竖起盾牌,门外瞬间疾射而入的箭矢尽数被盾牌挡下,一回合结束,府兵放下盾牌,身后数箭齐发,门外立刻响起惨叫。 秦宁扬声道:“原来平王妃殿下也懂兵法。”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拔剑,在一干人的拥趸下走了进来,宋颂侧目看向白岩,后者立刻飞身而上,秦宁立刻让开身子,让手下缠住白岩,同时挥手让后方士兵补上,自己则绕道顺着走廊摸了上来,但他刚上来,就陡然脚下一滑,飞身而起,耳边却陡然传来风声,一枚人脑袋那么大的石头直接对着他砸了过来,秦宁狼狈之余飞身落在一侧,道:“看来王妃准备充分。” 宋颂一笑,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飞快的朝另一侧跑去,秦宁短暂的停顿几秒,立刻命人去追。 宋颂脚步不停,秦宁不敢再上长廊,只在下方慢慢的跟着他,耳边却忽然传来风声,齐管家双手并爪,一声不响的朝他扑了过来,两人当即缠斗在一起。 宋颂一路跑了约莫几百步,身后忽然有人骂了一声,一个士兵将手中长刀掷出,眼看着就要穿胸而过,纪瀛堪堪扯了宋颂一下,道:“秦宁疯了吗,带这么多兵来杀你?” 院子里已经完全沦陷,厉霄留下来的府兵在面对一下子冲进来的好几百人根本完全不是对手,宋颂气喘吁吁的躲在他身后,道:“他带来的兵越多,就证明陛下越安全。” “你不要命了?” 宋颂睫毛闪了闪,单手按住腹部,道:“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纪瀛一边拉着他在几十个虎视眈眈的士兵眼皮子底下后退,一边道:“你猜了什么?” “我本来觉得,这是殿下给皇后下的套。” “现在呢?” 宋颂看着外面冲进来的越来越多的人,犹豫道:“我现在不确定了。” 本来他以为,厉霄带兵支援是假,让京都空下来给皇后谋反的机会是真,但现在府里都变成这样了,他刚才更是差点儿被那把刀杀死,厉霄还没回来…… 纪瀛啐了一声:“他怎么搞是他的事,你瞎掺和,这下完了,可怜我那还没出世的爹,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你不能打他们?” “我只会轻功,不会武功。” 宋颂侧头看向地上的那柄刀,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拉住纪瀛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我爹怎么办?” “你爹……只好跟你爷爷一尸两命了。” 纪瀛看了一眼他拿刀的样子,道:“你别跟我说你要拿这个跟们打,你会拿刀吗?” “都这个时候了,会不会有什么区别?” “的确没什么区别。”秦宁的身影忽然在他身后出现,宋颂蓦然扭头,嘴唇动了动。 秦宁道:“你想问那个老太监?他被我杀了。” 宋颂神色不变。 秦宁笑着颠了颠手里的长剑,道:“杀了你,就等于杀了厉霄,只要他死,天下就是秦家的。” “你怕他?”宋颂嘴角一扬,道:“你们秦家居然会怕一个疯子。” 秦宁的确忌惮厉霄,他半点儿都没被宋颂的激将法惹怒,冷笑道:“等他彻底变成疯子,我就拿你的人皮逼他成为我手中神兵。” 或许是担心夜长梦多,或许是因为还赶着要去皇宫,他没有再跟宋颂废话,挥剑便朝他指了过来,宋颂手里的长刀还没来得及扬起便被他一剑挑掉,虎口阵痛,那把剑也直直冲着他的脖颈刺了过来。 他很急,剑也很快,纪瀛根本来不及拉宋颂躲过这一击,但还有东西比他的剑还快。 “咻——” 破空之声传来,秦宁陡然后背一凉,刺出去的剑不得不半路转道,一下子击落了刺向自己背后的箭矢,他抬眼看去,厉霄正站西厢的屋顶上—— 夜幕已经降临,周围昏暗暗的,但厉霄的眼睛非常的亮,他的动作也非常的快。 箭矢刚刚被打落,秦宁的目光刚跟他撞在一起,他的身影便从上方疾冲而来,宋颂眼前一花,耳边传来剑刃相撞之声,秦宁已经被他夺命的剑招逼退到了十步之外。 厉霄手持长剑挡在宋颂身前:“本王这把神兵,只有颂儿配得起。” “你算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神兵小将!咩~ 第六十六章 魄力 秦宁从厉霄出现的那一刻, 脸色就古怪的变幻了几下。 后方还有人不断的上前,厉霄的身影从宋颂身前略过,三两下挑翻了一拥而上的士兵, 秦宁已经趁机逃窜。 宋颂忽然想起了什么, 重新绕回前院,喊道:“秦宁跑了!” 一时之间,如狼似虎的西卫营尽数开始东张西望,很快便被拿下, 他的目光在院内搜索,落在齐管家的身上,一颗心渐渐落了下去。 秦宁刚才撒谎了。 齐管家能每次在厉霄发疯的时候逃出生天, 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在秦宁手上, 方才秦宁能够脱身去找他,不过是因为仗着人多势众把齐管家给缠住了。 院内的局势很快稳定了下来, 家丁和府兵一拥而上,将没来得及逃走的人控制住。 宋颂腹部一阵抽痛,脸色一白, 朝后退了一步。 身体撞在了铁甲之上, 他扭头去看,厉霄正拧着眉看他,声音低柔:“怎么样?” 宋颂摇了摇头, 察觉那疼痛消失, 镇定道:“你快去皇宫,去救父皇。” “没关系,秦家跑不掉了。”厉霄伸手抚摸着他不知蹭到哪里的灰扑扑的脸, 宋颂睫毛一抖,连日来的思念、委屈、后怕, 尽数涌了上来,他一抽鼻子,厉霄忽然道:“颂儿胖了。” “……”宋颂没来得及宣泄的情绪瞬间被他有句话给堵了回去,他眼睛泛红,气鼓鼓的瞪着厉霄。男人的手指拂开他慌乱之间洒落的长发,低头便要吻他。 宋颂一把将他推开,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还不快去宫里!” “父皇不会有事的。” “你至少可以蹭个救架有功。” “我舍不得跟颂儿分开。” 宋颂的目光跟他对了一秒,他心知自己去了也无用,道:“我在家等你。” 厉霄看了他一会儿,道:“让大孙子给你瞧瞧。” 宋颂一笑:“好。” 他目送厉霄的身影走出去,腹部陡然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低喘了一声,纪瀛正在查看院内的伤情,身旁人见状赶紧喊他:“纪先生,快来看看王妃!” 宋颂想说没关系,但紧随而来的剧痛却让他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他梦到了一个小孩儿,小家伙脸颊圆嘟嘟的,委屈巴巴的望着他,问他为什么不要他。宋颂想说不是的,但那孩子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看不清身影,他牵着那孩子的手,孩子一边回头看他,一边不受控制的被带着往前走。 越走越远。 宋颂从梦中惊醒,纪瀛正按着他的手腕,“是动了胎气,你接下来可不能再乱跑了,如今王爷已经回来了,你也没必要整天提心吊胆了,安心休养才行,否则我爹只怕保不住。” 这话简直比杀了他还要可怕,宋颂脸色一白,神色凝重的护住腹部,重重的点了点头。 纪瀛挑眉,喊道:“白岩!去看看药好了没!” 白岩上次受伤是他医的,两人似乎积累了不浅的友谊,外面白岩的脚步声远去,宋颂坐在床头,道:“若是我从现在好好休养,你爹会好好的吗?” “那就要看你表现了。”纪瀛说完,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宋颂眼带恳求,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你给我一个准话儿。” “你就这么在乎我爹啊?” 宋颂点头,道:“所以你不要吓唬我。” “得了,不会有事的。”纪瀛道:“但前提是你真的得保重自己,可不能再像今天一样这么折腾了。” 宋颂连连点头,放下心来之后,又道:“王爷还没回来?” 这会儿天还暗着,他似乎没昏多久,纪瀛道:“应该快了,今天这么乱,他总得安排妥当。” 白岩亲自端了药过来,宋颂接过来自己喝了,这药并不好喝,他眉头一直微微皱着,喝完之后把药碗递过去,纪瀛又递给了白岩,道:“好了,喝了药就再睡一觉,我回去了。” 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宋颂躺在床上摸着凸起的腹部,虽然说要睡,但却根本睡不着。 今天事情又乱又杂,他跟厉霄都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他一边想着为了孩子要赶紧睡觉,一边又想着厉霄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有事,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天完全亮了起来,总算听到了厉霄的声音:“王妃呢?” 金香如实道:“吃了药,又睡下了。” “身子如何?” “纪先生诊了,不算大碍,只是接下来要好好休养。” 盔甲碰撞声传来,他知道那是厉霄在脱去身上的铁甲,接着是脚步声,厉霄走了过来。 宋颂翻身对着外面,床帏被一只手掀开,厉霄一眼就对上了他乌黑发亮的眼睛,“没睡?” “你忙完了吗?” 厉霄似乎明白了什么,含笑上了床,道:“忙完了,这就来抱颂儿。” 宋颂乖乖让开位子,男人在他身边躺下,温暖的手臂重新环住了他的身子,那双手臂渐渐收紧,宋颂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轻轻的呼吸,“你举荐的副将,真的出事了吗?” “未曾。”厉霄道:“你猜的没错,本王出城只是为了让皇后有机可乘。” 宋颂笑了一下:“我有没有打乱你的计划?” “你帮了我。”厉霄语气温和:“这两日秦宁正在派人确认我的行踪,但是秦三姐突然发癫的事情,让他来不及准备的更充分,去往安普庄送信的人也被本王沿途劫下,秦家狗急跳墙,这回是跳不出去了。” 宋颂又笑了起来,他也伸出细细的手臂来环住厉霄,过了一会儿,又道:“京都的事,你都清楚吗?” “清楚。” 宋颂垂下睫毛,瓷□□致的脸庞看上去温温软软,让人想要将他揉在怀里,厉霄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吻了一下宋颂的额头,看到他的睫毛湿漉漉的,那纤细浓密的睫毛渐渐被更多的液体浸润,甚至挂着饱满的泪滴,他低头用鼻尖蹭宋颂红通通的鼻头:“早该回来抱着颂儿的,乖……只能哭一会儿,最多一刻钟。” 宋颂一边点头,一边把脸深深的埋进他胸前。 明明接到徐寇的信已经很久了,他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可看着厉霄,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矫情了,但同时又觉得,反正是厉霄。 反正抱着他的人是厉霄,厉霄不会嫌弃他的,就算,就算把鼻涕也擦在他身上,他也不会嫌弃自己的。 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黑乎乎的脑袋在厉霄胸前左右摇了摇,厉霄立刻来捏他的下巴,低头看向胸前湿漉漉的地方,道:“你做了什么?” 宋颂扁嘴,红眼睛红鼻子,可怜兮兮的说:“再抱一会儿。” 厉霄重新搂住他,手掌抚着他柔软的长发,道:“只能再抱一会儿,你把本王衣服都弄脏了。” 宋颂软软的哼唧一下:“我都不去弄脏别人的衣服。” “所以本王应该感恩戴德了?” 宋颂扬起脸看他,眼神带着隐隐的威胁,厉霄心头跳了一下,成功被‘吓’到:“多谢颂儿。” “哼。”宋颂又缩在了他怀里,娇气的要命。 厉霄的手指一下下抚摸他的脑袋,宋颂抽了抽鼻子,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道:“皇后如何了?” “已经关起来了。” “秦宁呢?” “也关起来了。” “父皇准备怎么处置?” “父皇说交由我全权处理。” 宋颂愣了一下,道:“那殿下准备怎么处置?” 厉霄问:“颂儿难道不知道吗?” 凌迟吗……宋颂想到前世的厉霄,那个时候的他是妥妥的暴君无误,便是凌迟也没人敢说什么,但今世却有些不一样了,宋颂有些担心这个刑罚会惹人非议。 宋颂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去看了一眼秦皇后,她穿着白色的囚衣,面无表情的坐在牢房里面,神情很平静。 事情已经败露,按照厉霄的意思,想必是要让她跟秦相和秦宁一起上刑场的,但她到底是一国之后,具体如何还未决定。 她看着宋颂,冷笑了一声:“是你治好了三姐儿?” “是我。” “你来找我干什么?看我笑话?” 宋颂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家,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这么好的一个家?”秦青荷古怪道:“你跟厉霄成亲是正室,如果你一进去也是侧室,你会觉得是这么好一个家吗?太师和丞相平起平坐,凭什么我要矮赵穗一头?” “你可以不嫁。” “她嫁了太子,日后是一国之后,如果我嫁给别人,那我日后矮她何止一头?!” 宋颂久久的望着她,“我外祖父之死,是你一手操作。”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秦青荷道:“以三姐儿的脑子,你觉得她能做到这一切吗?” 这是承认了。 “真可笑。”宋颂神情之中没有半点儿笑意:“你的皇后之位是抢来的,你儿子的太之位是抢来的,连你们秦家的财产都是抢来的,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相,居然一家子强盗小偷。”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秦青荷道:“至少我爬上去过,我不后悔。” 虽然失败了,但她的神情依然不见慌乱,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您真有魄力。”宋颂弯唇,道:“到底是一国之后,陛下虽然将你交给王爷,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才好,我今日过来,其实也没别的意思,想送您一件礼物。” 秦皇后神色坦然,“本宫知道你想为母家报仇,有什么阴招尽管来。” “我与你不同。”宋颂轻声道:“我不喜欢杀人。” 他侧头,有人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走了过来,那人手脚都戴着铁链,秦青荷皱起眉,道:“你想……” 她的话没说完,看到那个人慢慢抬起了脸,一双怨毒犹如恶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她心里陡然一颤,猛地站了起来:“宋颂!你想干什么?!” “你们姐妹情深,关在一起更适合培养感情。”牢门被打开,秦枝荷慢慢的走进去,秦皇后却瞬间后退:“宋颂,我还未完全定罪,我可是皇后!你胆敢私自伤我,你就不怕陛下问罪?!” “皇姨说笑了。”宋颂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神情安静而祥和,“母亲一直想见你,所以我才带她来的,我这一腔孝心,您可不能血口喷人。” 秦枝荷咯咯笑了起来:“姐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在害怕我吗?姐姐,我是三妹呀……” 牢房就那么点儿地方,秦青荷方才泰然赴死的魄力消失无踪,论起单打独斗,她绝对不是此刻疯癫的秦枝荷的对手,她的长发被秦枝荷一把揪住:“还我相公!你把我相公弄哪儿去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杀我阿时,还要害我相公!我杀了你——” 牢房里面一片混乱,宋颂睫毛一动不动的望着面前的闹剧,剔透的眼珠仿佛已经看破一切。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安静了下来,秦枝荷死死盯着身下面色扭曲的女人,她擦了擦脸上被抓伤的痕迹,懵了好一会儿:“姐姐?” “姐姐,你死了吗?” 宋颂开口道:“恭喜你,你为阿时报仇了。” 秦枝荷扭头看向他,眼神短暂的清澈了一会儿,她忽然又爬起来:“宋颂!!是你害死了阿时!还伤了我的歌儿!你不得好死!!” “你想见你相公吗?” 秦枝荷似乎卡机了一秒,她眼睛陡然升起亮光,声音都轻了很多:“我相公在哪儿?”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奖励。”宋颂起身离开,走出阴暗的牢房,阳光短暂的让他眩晕了一秒,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马车上,缓缓走过去,轻声道:“爹。” 一只手颤巍巍的递了出来,宋国公小声道:“颂儿,颂儿……你要保护好爹,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颂儿。” “我会好好保护爹爹的。”宋颂亲自把他扶下来,目光落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道:“我知道,您是被秦枝荷给控制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他说罢,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宋国公陡然浑身一僵:“你,你笑什么?” “没什么。”宋颂皱了皱鼻子,像是在懊恼自己的失态,人畜无害道:“我们快进去吧,我给您安排了一个好住处,就是你的邻居,可能不太好相处……这把匕首您拿着,留着防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颂儿对爹爹老失望了……短暂的坏一下下。 第六十七章 如果 宋国公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神色僵了僵,艰难的喊了一声:“颂儿……” “嗯?” 单听这声音,端端是人畜无害的很, 宋国公又停顿了一会儿, 重新迈开脚步,宋颂道:“孩儿就送到这里,您一切小心。” 宋国公陡然双腿一软,一下子扑倒在了他的脚下, 他双臂抱住宋颂的双腿,惊恐道:“颂儿,你要救爹爹, 你不能这么对爹啊!” “你会没事的。”宋颂轻声道:“她不会伤害你的。” “颂儿啊……”宋国公一下子哭了出来:“爹错了, 爹知道错了,颂儿, 你饶了爹爹这一回吧,我不能,我不敢……” 宋颂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他的沉默越发让宋国公感到不安, 他双目看不到,只能下意识抱紧宋颂的双腿,长久的沉默让他心慌意乱, 他不敢再哭, 颤声退步:“如果我按你想的那么做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宋颂这么告诉他。 宋国公被人扶着走了进去,他走的很慢, 心里在祈祷着宋颂会心软一点,如果是对他抱有期待的宋颂, 当然会,但现在,宋颂已经不在乎他了。 他一直目送宋国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踩着脚踏走上马车,道:“回吧。” 从天牢回去的路上,他命人买了一份枣泥糖糕,坐在车内,他双手捧着糖糕,轻轻咬了一口,松软的口感十分美好,但过烫的温度却让他眯起眼睛张开嘴唇吸了口凉气。 他胃口还是跟以前一样,吃多了就会反胃,所以宋颂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到了家里,手里的糖糕还热乎乎的,他从车上下来,却看到厉霄正站在门口瞧他,似乎也是刚回来的样子。 他看到宋颂,眉头微微皱了皱:“去哪儿了?” 宋颂捧着糖糕,慢慢走过去,道:“去了趟天牢。” 厉霄抬步便朝府内走,宋颂默默跟上,眼瞅着他一路进了书房,犹豫了一会儿,便也跟了过去:“殿下……” “知道做错了?” 宋颂垂下睫毛,心里涌上委屈,他道:“知错了。” “哪里错了?” “我不该越俎代庖,此事是我逾矩了。”他屈膝便跪:“请殿下恕……” 双臂忽然被人托住,厉霄一把将他抱起,宋颂眼泪在眼眶打转,被他抱着坐在椅子上,厉霄又来蹭他的眼角,“你不该自己过去,若是秦枝荷暴起伤了你怎么办?” 宋颂没有说话,眼泪却无声的汹涌,厉霄将他拥紧,低声道:“处置他们不急于这几日。” 宋颂抿了抿嘴,轻轻抽鼻子。 其实他清楚,可他心里实在是太恨了,从得知外祖父和母亲之死居然有宋国公一份,他就恨的要死,但他又不是会将所有情绪都表露出来的性格,哪怕心里再恨,他也做不到撒泼怒骂,如此一来,诸般情绪便尽数堵于心间。 哪怕见了厉霄,他除了觉得心里难过的想哭,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恨泄愤,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厉霄诉说这件事。 明明他心里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其实他说的没错,这件事虽然是交给厉霄处理,但他今天越过厉霄擅自处理了皇后,到底还是逾矩了,他原本大可以等着厉霄为他复仇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背着厉霄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他就像是在故意试探厉霄的底线,或者是把厉霄的宠爱当成了有恃无恐的资本,这不像他,可他偏偏这么做了。 如果厉霄不高兴,骂他一句狗胆包天,拖出去直接砍了完全不为过。 厉霄单手捧着他湿漉漉的脸蛋,轻轻道:“好了,不哭了,颂儿?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担心你。” 宋颂吸鼻子,抖了抖肩膀,认错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可以逾矩,但不可以再贸然做危险的事,明白吗?” 宋颂掀起长长的睫毛,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您这样惯我,我真的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 “那就无法无天给我看。” 宋颂破涕为笑,心里所有的阴霾在这一刻终于一扫而空,他低头打开自己一直捧在手里的纸包,问他:“吃糖糕吗?” 厉霄没有拒绝,他低头凑过来,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宋颂巴巴的望着他:“好吃吗?” “有点腻。”厉霄如实回答,问道:“你最近胃口不好,还吃那么多甜食?” “因为……”宋颂找了个完美的理由:“小殿下想吃。” 宋颂此刻显怀了不少,天已经渐渐开始转热,若是卸下棉袄和斗篷,几乎就要遮挡不住了,厉霄轻笑一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手掌覆在他的腹部,道:“这般爱吃甜的,别出来再是个小公主。” 宋颂瞪他:“不会的!” 厉霄故意道:“你怎么还重男轻女呢?”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前世那个没来得及抱一下的孩子,他实在是心有执念,厉霄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宋颂于是又瞪他:“你难道不想他吗?你不是也在梦里见过他了?” “见过。”厉霄道:“还抱过,亲过,睡过……” 他看着宋颂酸溜溜的眼神,心里也有点儿酸溜溜了起来:“你就这般喜欢他?” “陛下不是也很喜欢您?” 厉霄霸道的把他抱紧,道:“若是本王命令你不许喜欢他呢?” 宋颂捧住他的脸,认真的评价道:“您真是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的男人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软榻上,然后欺身来吻他,宋颂躲避不了,也不愿躲避,乖顺的被他亲了个大脑缺氧。 厉霄看上去有些急切,但又顾忌他的身子,只能克制的轻薄几下解解馋。 就在这时,宫里忽然来人传唤,“陛下口谕,请平王殿下去养心殿。” 宋颂急忙收拾好自己,跟着他一起坐上马车。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其他皇子、公主和驸马都纷纷赶了过来,团团围在床前。 厉霄作为嫡长子,穿越众人,一路走到了最里面。 短短几日,宏仁皇帝原本就病怏怏的身子飞速衰老,他正坐在床头,厉扬伏在床边泣不成声。 那日救驾,宋颂没来,厉霄也没跟他具体说过什么,此刻看着厉扬,他又想到在牢内失去呼吸的皇后,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宏仁伸手来摸他的头:“事情已经过去了,好了,你大哥来了。” 厉扬蓦然仰起头,哭红的兔子眼带着几分胆怯和羞耻,他站起来,无声的朝一侧站了站,似乎在给厉霄腾出位子。 宏仁皇帝道:“都出去吧,长冀留下。” 众人纷纷转身离开,宋颂跟着走出去站在殿外,身旁有人在哭泣:“父皇会有事吗?” “不会的。” 他观察着面前的这些兄弟姐妹,恍惚觉得厉霄真的有一个很和睦的家庭,这些人,都像普通的百姓一样,在关心着自己的父亲。 他难免又想到宋国公,心里一时有些悲凉。 恍惚站了一会儿,厉霄走了出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父皇让你进去。” 宋颂愣了一下,抬步走进去,有人在宏仁皇帝面前给他准备了椅子,两人目光相对,宏仁笑了笑,声音很轻,像是已经用尽了力气:“朕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长冀了。” 他这句话一说,宋颂的眼眶便开始发热:“我会照顾好王爷的。” “你能治他一时,能治他一世吗?” 宋颂道:“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朕方才……”他喘了喘,道:“也问过他。” 问过厉霄吗?宋颂想到齐管家的话,他不是因为能治厉霄的病才特殊,而是因为特殊才治厉霄的病,那么,他会在厉霄心里永远特殊吗? 他看着宏仁,听他道:“他说,他也不知道。” 情感上,宋颂有些失望,理智上,他知道这才是合理的。 哪怕厉霄如今非常喜欢他,也不能保证他会一辈子喜欢他,一辈子把他当特殊的。 “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尽力让殿下保持清醒的。” “朕把你留下,是想跟你做几个约定。” 宋颂看着他,宏仁也在看着他,他眼角布满皱纹,眼神却隐含威严:“我要你保证几个兄弟的安全,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劝阻厉霄,绝不可主动挑起兄弟之争。” 宋颂道:“我会尽力。” 宏仁点了点头,道:“还有,如果有一天你对厉霄再也不起作用,就把他关起来,绝不可任他妄为。” 宋颂道:“我会看好他的。” “等你腹中孩子出生,便要悉心教养,尽量在你可以对厉霄产生影响之前,培养出下一个储君。” 宏仁虽然已经决定把储君之位交给厉霄,但却依然不信任他反复无常的病情,他选择了宋颂,一来是因为没有别的人选,二来是保障了宋颂的权利,哪怕厉霄不做皇帝,只要宋颂的孩子登基,他依然是万人之上,所以他笃定,宋颂不会推辞。 宋颂道:“我会与殿下一起,好好培养下一任储君。” 他回答的也很巧妙,如果单独抱有别的心思,在厉霄一登基就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储君,长久以往,势必会与厉霄产生冲突,但与厉霄一起,把一切摊开,就可以避免。 宏仁皇帝看了他片刻,道:“你信一个疯子吗?” 宋颂笑了一下,道:“我信殿下。” 他相信厉霄哪怕登基,也还是那个厉霄,他知道自己离开了会想念厉霄,厉霄在外面他会担心,所以他决定全身心的信任那个男人,不管以后他会不会有别的宠妃,至少现在,他跟厉霄是一心的。 宏仁皇帝也笑了笑,接着,他疲倦的合了一下眼睛,道:“只是可惜,朕还未抱到孙子。” 宋颂用力眨了眨眼睛,道:“您再坚持一下,很快了,年底就能。” “嗯。”宏仁没有再出声,他坐在那里,呼吸很轻,宋颂又坐了一会儿,他依然合着眼睛,安安静静,心里渐渐涌出一股恐慌。 窦公公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无措,快步走了上来,轻轻凑近宏仁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道:“陛下想必是累了,奴才扶他躺下,王妃请回吧。” 宋颂把差点儿决堤的悲伤吞没下去,行礼后退下,厉霄站在殿外,他眼珠很硬,到现在都没有红过眼眶,见他出来,拉住他的手往回走,问他:“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宋颂一一如实告知,厉霄道:“我的病情反复,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他们父子连心,互相能够理解,宋颂便没有再出声。 厉霄侧头看他,忽然一笑:“父皇问你你能不能治我一辈子,我回答不知道,不是因为不确定对你的感情。” 宋颂看他。 厉霄单手拥住他,道:“我其实也很担心,如果有一天病情加重,连你都不认识了,那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也轻了起来,目光遥望天际,片刻又转回来看向他,道:“我虽然不确定自己的病情,但我确定,我会一直喜欢颂儿的。” “所以,”他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他凑到宋颂耳边,命令道:“绝对不许抛弃本王。” 第六十八章 依你 接下来的日子, 厉霄每日都会往宫里跑,宏仁皇帝身子已经萎靡到不能再上朝,让厉霄代为处理国事, 虽然没有明说, 但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帝王已经非厉霄莫属了。 下朝之后,厉霄会往养心殿里去,不只是他, 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宋颂也时不时的往那里去,但时常他们还在说说笑笑, 宏仁皇帝便悄无声息了。 每当这个时候, 室内都会安静下来,等着窦公公告诉他们:“陛下只是又睡着了。” 这日, 宋颂一如既往的过去,他带了小孩子的衣服,太医告诉他, 如果可以给他一些希望, 或许能多撑一段时间。 他走进殿内,请安之后与宏仁皇帝寒暄两句,宏仁皇帝问了一句:“霄儿呢?” 宋颂道:“您让他这两日代理朝事, 这会儿还未夏朝。” 厉扬问:“要喊他回来吗?” “朝事重要。”他声音轻若蚊蝇, 只有坐的近的听清楚了。 他现在说话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家便自发的陪在一旁,不打扰他。宋颂也坐在他床边陪着, 出嫁的公主对他带来的小衣服爱不释手:“这是锦衣坊做的?” “正是。” “这刺绣的图样倒是极为精致,你亲自画得?” 宋颂含笑道:“是闲了些。” 几个女人挨个摸了个遍, 一边说起用料,一边又说起绣工,又过了一会儿,宋颂看过去,发觉宏仁皇帝又安安静静的坐在了那里,他坐的近,察觉他里衣湿漉漉的,轻声道:“父皇换件衣裳吧,这衣服怎么又汗湿了?” “又出虚汗了么?”二公主急忙也凑过来,担忧的喊:“父皇?” 宏仁皇帝点点头,窦公公拉上帐子,厉扬亲自进去帮他换了干净的衣裳。这两日他总是出虚汗,太医也无可奈何,只能湿透了再换,穿着干净的皇帝重新与人见面,儿女们再次围坐一团,厉扬坐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道:“大皇兄稍后就该回来了。” 他们都默契十足的没有提之前的事,仿佛那从来不曾发生。 宏仁皇帝又点点头,声若蚊蝇,几乎听不清楚。 厉扬凑近他,勉强听到一句:“别恨你哥哥。” 他声音实在太小,周围人都听不到,厉扬便答应了一声。 宏仁皇帝面前搁着给孩子做的小衣服,拇指轻轻的划过,然后便捏着不动了。 厉扬敏感的注意到这一幕,喊了一声:“父皇?” 他又连喊了两声,窦公公急忙上前,将宏仁皇帝扶下来,道:“陛下?” 他犹豫着,慢慢伸出手来,准备去探对方的呼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动静,厉舒道:“大皇兄下朝回来了!” 厉霄作为嫡长子,一走近,周围人立刻让出位子,他一路走来,伸手按住宏仁皇帝的手,道:“儿臣下朝了。” 宏仁皇帝手掌冰凉,但是,在这一刻,却轻轻的握了一下厉霄的手。 厉霄道:“父皇?” 他再也没有说话。 厉霄静静坐在那里,看着他额头的纹路慢慢舒展开了,脸色已经枯黄,他缓缓的也握了一下宏仁的手:“来世见。” 此话一出,屋内数人纷纷跪下,厉扬泪如雨下:“父皇——!” 窦公公在一旁提醒道:“注意别把眼泪弄他身上,都离远点哭,别让他走的不安心。” 厉霄从床边离开,然后跪了下去。 太后寝宫,她自打宏仁皇帝病重之后就一直在佛堂呆着,身后传来声响,贴身嬷嬷匆匆跑了进来,她拨弄佛珠的手停下,听到她悲痛道:“陛下去了!” 从养心殿开始,奴才、侍卫、宫女,纷纷跪成一片,丧钟响起,举国哀悼。 送宏仁皇帝去皇陵的那一日,天高云淡,阳光刺目,皇室的下葬仪式过于繁杂,宋颂又身怀有孕,便没有进皇陵,他坐在外面的马车里,遥遥朝里面望着,忽然想到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秦皇后。 她死的时候已经被废除皇后之位,是以没有葬入皇陵的资格,最终真正葬入皇陵,陪在宏仁皇帝身边的,还是只有赵皇后一人。 据说,连她的碑文,都是宏仁皇帝亲手所刻。 他们带着仪仗队来,又带着仪仗队回,途中宋颂与厉霄分别一个去了王府,一个去了皇宫。 继位诏书已经昭告天下,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也还未正式穿上龙袍,但那个男人却已经成了天下之主。 宋颂在马车内朝厉霄的辇车看去,他看不到厉霄,也不知道厉霄在想什么。但因为宏仁皇帝去世,厉霄一边要准备葬礼,一边又要忙着朝事,一边还要配合礼部准备登基大典的缘故,他这几日都没能好好跟厉霄说过话了。 宋颂有一种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远的感觉。 他放下车帘,叹了口气,回王府便躺下了,只是躺下,却并未睡着,他有些茫然,想厉霄是不是已经把他忘记了,毕竟按照规矩,登基大典之后便是选秀,以保证皇室血脉枝繁叶茂。 他又难免的想到了宏仁皇帝和赵皇后,虽然当年口口声声说只有赵皇后一人,但他到底还是碰了其他的女人,不只是秦青荷而已,厉青的母妃、厉舒的母妃、包括厉云的母妃…… 宋颂猛地甩头,鼓起脸颊卷起被子缩在里面。 他想我这是怎么了?还没当上皇后,就开始想独占皇帝了,这样不好,不好。 他逼迫自己赶紧睡,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陛下。” 以前的陛下是宏仁,现在的陛下,是厉霄。 宋颂的耳朵立刻便竖了起来,听到男人低低的开口:“他睡了吗?” 那声音有些哑,想是连日来奔波忙碌的缘故,前一个声音道:“王妃早早便睡下了。” 厉霄是陛下,他却还是王妃,多奇怪。 宋颂刚想完,就听厉霄提醒道:“日后要喊皇后。” 那声音急忙答应:“是。” “备水,朕要沐浴。” 宋颂因为他的纠正而心里高兴,一听他要洗澡又觉得失望,沐浴还得好久才能过来跟他说话呢。 他在心里闷闷的指责,脚步声却轻轻传了过来,宋颂立刻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呼吸渐渐喷在脸颊,厉霄亲了他一下:“真睡了?” 宋颂装听不见。 一声轻笑,床帏被重新拉上,男人脚步声远去了。 宋颂抬手摸了摸脸上被亲过的地方,方才怨妇一般的心思转瞬间消失无踪,他耐心十足的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味,躺在了他身后。 一双手臂从腰间伸过来,用力把他锢在了怀里。 宋颂的脖子被那呼吸轻轻的扫着,没按捺住,做出刚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转过来哼哼道:“殿……陛下回来了。” “你才知道?” 宋颂半睁着眼睛看他,厉霄双臂一收,对着他的嘴唇吻了上来,这个吻温柔又肆无忌惮,宋颂被亲的气喘吁吁,确定了厉霄还是厉霄,没有因为当上皇帝就不要他。 他一颗心踏实了下来,抱怨道:“您这段时间好忙。” “颂儿要体谅朕。” 或许是因为早在梦里已经习惯了的缘故,他这口改的倒是顺的很,宋颂拿脑袋蹭蹭他,道:“您今日怎么回来睡了?” “回来安排事情。” “什么事?” “准备明日搬去皇宫,你也一起。” 宋颂愣了一下,道:“这点小事您交给我办就好,何必亲自……” “家里的事,不是小事。”厉霄捏着他软软的脸颊,道:“这两日没时间跟颂儿好好说话,今日你看着朕的眼神,就差要哭出来了。” 宋颂脸一红:“谁……我才没有在意这个。” “那你幽怨什么?” “谁幽怨了?”宋颂一脸恼火,欲盖弥彰的道:“我才不会因为你要有后宫而幽怨呢!” “你果然这么想了。”厉霄抓着他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道:“就算是真有了后宫,也肯定是颂儿最大,好了,不要吃醋了。” “我没……”宋颂又忍不住生气,但因为厉霄的身份,他火气发的不怎么明显:“谁要做你后宫老大。” “那你想做老小?” 宋颂一下子看向他,眼神涌出不满。 厉霄却没有哄他,他道:“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宋颂垂下睫毛,道:“没有。” “那就是真的想做小妃子了?”厉霄故意道:“那看来朕还得再娶个皇后才行,颂儿志不在此,那后宫岂不是无人管理?” 宋颂不吭声,只是嘴巴慢慢扁了起来:“关我什么事,您都是陛下了,想让谁做老大谁就做老大,我有什么资格置喙?” 厉霄凝望着他湿漉漉的睫毛,慢慢抬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软软的手感很好,就像他乖巧的,逆来顺受的好脾气。 明明在对付外人的时候像只小刺猬,可到了他怀里,却忽然之间变成了小面团,像是在诱惑人把他搓扁揉圆。 厉霄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宋颂抬眼看他,又闷闷的把脑袋缩了起来。 其实他有点明白厉霄不喜欢他把姿态放的太低,他似乎觉得自己不按照他说的去撒泼、去无法无天,就是不够喜欢他。其实恰恰相反,宋颂对外人那样,是因为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太在乎厉霄了,所以才忍不住把自己的姿态放低,甚至不敢说太重的话。 厉霄轻声道:“真是个小可怜。” 那语似乎带着溺爱,宋颂当场就委屈上了:“我才不可怜。” “小可怜连说句真心话都不敢,再这样朕都不想疼他了。” “我……” “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想做老大,还是老小?” “……”他神色冷漠,眼神叫人看不透,宋颂看了他一会儿,眨了一眼红起来的眼圈,鼓起勇气道:“我想做唯一。” 厉霄看了他一会儿。 宋颂又把脑袋垂了下去,手指攥紧他的衣服,呼吸却屏了起来,直到厉霄又欺过来吻他,带着隐忍的克制,似乎在压抑着无处宣泄的情感,又不失温柔的道:“都依颂儿。” “只要你肯开口,朕什么都依你。” 第六十九章 怜惜 从王府到皇宫并没有多远的距离, 但宋颂还是费了心思整理。 平时没觉得,到了搬家的时候,才发现真应了那句破家值万贯, 怎么都搬不干净似的。 他指挥人把自己亲自种下的花花草草一起放到马车上, 这些小东西被他照顾的很好,花儿开的好,叶也长得好,厉霄瞧见的时候还夸他, 说他很有贤妻良母的风范。 但被宋颂瞪了。 一切收拾妥当,宋颂乘坐马车入了皇宫,往日出入尚未觉得有什么, 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了, 才恍惚发现宫墙高深。 他撩开车帘,目光凝望着越来越近的宫门, 在马车彻底进去之后,才放下手。 宋颂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是惆怅, 又似乎是空茫。 又过了一会儿, 马车停了下来,宋颂沿着马车前放下的小阶梯走下来,却忽然愣住了:“怎么来这儿?” 他以为厉霄理应给他安排好了住处, 他甚至猜了一下, 认为他应该会让自己住在前世小皇子住的宫殿,可马车居然停在了养心殿。 齐管家原本就是皇后当年留给厉霄的太监总管,此次厉霄登基。他便也恢复了身份, 对他道:“陛下吩咐,让您来了之后先去见他。” 齐好运倒不是太监, 是齐管家收养的一枚根,这回便被留在了宫外铺子里,他是齐管家亲自养大的,倒也忠诚可用, 他走进去,看到厉霄正坐在桌案前,面前摞着小山一样的奏折,忙成这样,难怪没时间回府跟他说话,宋颂便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养心殿变了些样子,老皇帝留下的衣物绝大部分都被烧了,一些珍贵物件都做了陪葬,摆件也都尽数换过,宏仁生前很喜欢的那台屏风倒是留了下来。 宋颂便隔着屏风去看厉霄,须臾,有人端了茶水进来,他亲自接过,给厉霄送了进去,他的手与下人自然不同,厉霄一眼看出来,忙抬头,道:“你过来了,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宋颂道:“陛下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忙?” 厉霄回过神,看了眼天色,但:“不忙了,朕也累了。” 虽说地位变了,可吃穿用度跟他们在王府时没什么区别,宏仁皇帝当真是从未亏待过厉霄,唯一不同的是伺候的人又多了。 至于厉霄,他在吃饭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要与宋颂离得很近,方便亲自投喂宋颂,后者面对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得不张开嘴巴含住,提醒他:“陛下注意规矩。” 厉霄道:“在这里跟在王府是一样的,颂儿不要又把我当洪水猛兽。” 宋颂只好点头:“这天都黑了,您还没说我今日住哪儿?” “你是朕的皇后,自然是要与朕住在一起。” “陛下如果有时间,可以常去找我。” “我是说,你随我一起住在养心殿。” 宋颂懵逼的望向他,嘴唇微微开启,又慢慢闭上:“这,这不合规矩。” “从现在开始,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他顺手又朝宋颂嘴里塞了个白玉丸子,后者乖乖吞咽下去,道:“陛下,我知道您疼我,可……” 他对上厉霄漆黑的眼睛,话突然又咽了下去,他发现厉霄似乎在不高兴。改口道:“我吃饱了,您还要忙吗?” “忙也要有度,吃饱了朕陪你走走。” 厉霄拉起他的手走出去,停在了一处花坛前,如今已经快要入夏,虽然天气还是忽冷忽热,但花却开的十分灿烂,宋颂想起宏仁皇帝经常会凝望这几株月季,道:“是父皇最喜欢的。” 他走时刚刚成苞,如今倒是开的灿烂的很了。 厉霄也看了一会儿,道:“是母后亲手种的,父皇之前嘱咐我好生照料。” 宋颂从未见过赵皇后,但从生者的口中却隐隐对那女人生出了几分崇拜:“父皇真的很喜欢母后。” “你方才说不合规矩的时候,与她很像。” 宋颂下意识看向他,厉霄捏着他柔软的手指轻轻的抚摸,似乎想到了什么,幽幽道:“父皇以前也曾让她搬来同吃同住,但她以不合规矩拒绝了,颂儿,你不该学她。” “我没……” 厉霄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声音温柔中带着一股克制:“我疼爱颂儿,想占有颂儿,想每时每刻与颂儿待在一起。” “陛下…… ” “颂儿怎么想的呢?” “我自然……也想每时每刻与陛下在一起,可……” “可什么?”厉霄轻轻的问,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宋颂道:“可,可这样不合规矩。” 他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句话,厉霄因此而露出笑容:“规矩是祖宗定的,总有一日,朕也会成为祖宗,所以朕可以改,如果做了皇帝反倒束手束脚,朕又何必辛苦上位。” “陛下……” “颂儿。”厉霄拥着他,叹了口气:“没有陛下,没有规矩,没有朝臣,没有天下,只有你我……你可以霸道一点,不讲道理一点,让我感觉到你也一样喜欢我。” 宋颂抿唇,脸颊止不住泛红,“我自然也喜欢陛下,我……” 他看了厉霄一眼,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那我,我与陛下住在一起,您对外就说怜惜我有孕才这样的,好不好?” 厉霄也亲他:“好。” 宋颂把劝导的话尽数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可他发现厉霄不只是不希望自己像赵皇后那样做,他似乎在因为这件事而生气,虽然话里话外一直在哄着他,可他就在发怒的边缘了。 这个男人像小孩子一样,一定要把喜欢的东西放在身边才肯放心,甚至要搂在怀里,否则他便生要生闷气,看上去气性不小,要不按他说的去做,似乎还要疯给他看。 宋颂好像在纵着他,其实心里已经美滋滋的乐开了花。 原来厉霄真的这么喜欢他,喜欢的都要疯掉了,他一边提醒自己要谨慎一些,一边止不住的高兴,尽管刻意压抑,眼角眉梢还是泄露了一些。 “啊……”正高兴的宋颂忽然捂住肚子,厉霄立刻来看他,宋颂皱了皱眉,道:“他好像,在踢我了。” 厉霄盯着他的肚子看了片刻:“他与你血脉相融。” 宋颂眨眼,道:“若无陛下,便也无他。” “若不是为他,也如何会要朕?” “……”宋颂呐呐道:“您不想摸摸看吗?别人家的父亲,一看到孩子会动,都很高兴的。” 厉霄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来覆上他的腹部,手掌清楚的感受到了那有力的一脚,脑海里似乎看到一个小东西翻身的情景,他终于笑了一下,宋颂看他高兴,忍不住也高兴,厉霄问他:“他踢你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怪。”宋颂弯起眼睛,软软道:“虽然不疼,但还是希望陛下怜惜。” 他悄咪咪的暗示,厉霄却有些意外的望来,宋颂第一次干这种事,被他看了两息,就又脸红起来,他扭过脸,厉霄却若有所思,他眸中划过一抹微光:“颂儿方才,是在邀宠吗?” 第七十章 罢了 宋颂的东西便尽数的堆在了养心殿, 花草也都养在了赵皇后亲手所植的月季旁、 天气开始转热,宋颂的棉衣褪了下来,大氅也从夹棉换成了单层, 但他一直担心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没有人上奏折求厉霄把他从养心殿赶出去,他住了几日,心里越发觉得奇怪。 直到这日,赵太师亲自进宫面圣, 因为是自家人,宋颂便亲自帮他送上了茶水,却冷不防听到一句:“近日有人来老臣府上, 希望皇后跟陛下一同上朝。” 宋颂站在屏风后面, 神色愕然,厉霄却道:“颂儿如今有孕在身, 大冷的天,不合适。” “可不少官员都担心你的病情,朝堂之上有些话也不敢直言。” 朝廷里头自然不乏直言相谏的官员, 但前提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正常的君主, 可显而易见,厉霄是不正常的。当时宏仁皇帝让厉霄代理国事,就有人看出端倪, 也曾上奏恳请先帝收回成命, 但从前线回来的言将军却忽然爆出一个秘密,他被厉霄亲自举荐带兵出征,原来竟还收了厉霄所赠锦囊, 他未卜先知,将敌国所有诡计全部都猜了个透, 才让我军在短短数月之内连下敌国七城,功在千秋。 于是,所有官员都意识到厉霄是个能干的帝王,不得不承认他的才情和能力的同时,却又忌惮他的病情。这段时间忙着宏仁皇帝的葬礼,便暂时按下未表,上奏折或者当朝提议又担心会惹怒厉霄,无可奈何之下,便找到了赵太师,他是厉霄的亲外祖父,辈分以及在朝中的地位都无人能比,由他来找厉霄至少不会触霉头。 厉霄淡淡道:“此事朕要考虑一二。” “陛下……” “不必多言。” 虽然是祖孙,但到底也是君臣,赵太师叹了口气,又道:“秦家父子,陛下准备如何处理?” “还有些事情未曾查清,秦氏一党,当连根拔除。“ “当心动摇国本。” “朕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家常上,厉霄慰问了家里人的情况,宋颂这才走出去,笑着喊了一声:“外祖父来了,新摘的茶,您尝尝看。” “多谢皇后。” 宋颂笑道:“您还是直呼我名字就好。” “礼数不可废。”赵太师倒是与赵皇后一般,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倒是因为宋颂念着情意而高兴了些,数来数去,如今赵太师和太后是唯二的两个老人了,都那么大年纪了,宋颂倒是不介意亲昵一点哄他们开心。 与赵太师话完家常,宋颂送他出门,赵太师道:“皇后留步,有下人送臣便好。” 宋颂停下脚步,目送他离开,转身回去,厉霄正单手托腮望着他,道:“有话想问?” “没有。”话虽然这么说,但宋颂却目不斜视的朝内室而去,明摆着又娇气了,厉霄随他进门,道:“朕拒绝了让你跟着上朝的建议,你生气了?” “您拒绝的对。”理智上,宋颂知道,自己一个皇后,哪有跟在皇帝后头垂帘听政的道理,但情感上,他却有一丢丢小小的不开心,只有一丢丢。 就像大臣们不敢当着厉霄的面儿提议让他垂帘听政一样,因为这是在公开挑战厉霄的权威,而这话要是由他亲自说出来,倒像是他在觊觎厉霄的江山。 厉霄环住他,看上去竟然很愉快:“看来真的生气了。” 宋颂抿唇,道:“其实您就算真的准许,我也不会真的去的。” 厉霄道:“朕不准许,是因为顾忌你的身子,早朝太早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宋颂的一丢丢小脾气因为他三言两语被哄没了,乖乖应了一声:“嗯。” 厉霄神色含笑,眼中闪烁着微光,像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太师回到府里之后,早已等待的几位官员纷纷上前询问进展,后者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此事不必再议,皇后到底是皇后,再怎么受宠,也不可挑衅陛下的权威。” 官员们一脸失望,其中一人咬牙道:“可这几日陛下在朝上喜怒无常,众官都十分畏惧,不光轻声细语,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长此以往,谁还敢谏言?谁还敢说真话?” “这么说倒不是觉得陛下不讲道理,百官都知道陛下大才,可架不住他有病啊。” “如今只有皇后坐镇,才好稳住他的病情,百官才敢畅所欲言,而不用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哪个态度不对,随时被斩于朝堂。” 太师叹了口气,道:“老夫也实在没法。” 赵寅在一旁听着,道:“听说这两日有人上奏辞官?” “正是,但陛下拿着折子在朝堂上公开回绝了。” 谁都想官运亨通,前提是得能保住性命,赵寅也无可奈何,须臾,他道:“百官之中,以六部尚书为首,若是你们六部管辖无人有意见,倒不如联名上书,去求求皇后亲自出马,这枕边风吹起来,自然是比我们这些长辈来的轻巧。” “这倒也是办法。”有人应和道:“陛下虽然拒绝了太师,可对皇后素来是没重话的,说不准皇后一说,他就能答应了。” “可皇后亲自说,会不会惹陛下盛怒?” “他有身孕在身,陛下定不会动他。” 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这等于把宋颂推上风口浪尖,能成便成,不能成……反正总归要冒着生命危险上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我们如何见得到皇后?” “他如今居于养心殿,登基大典在即,明日礼部要去为陛下送龙袍……” 礼部尚书急忙道:“那可不行,此事须得六部同心协力,下官一人怎能劝得动?” “户部明日应当也要去报账目。” 户部尚书也道:“秦宁如今已经身陷囹圄,他手下士兵需要整合,兵部难道不去向陛下报备?” “咳。” 几个人商量之后,谁也没能跑掉,第二日,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养心殿,礼部派人去内室给厉霄试龙袍,那厢,几个人鱼贯而入了后头,正在剪花枝的宋颂侧头瞧见,忙道:“陛下在前殿……” 他话没说完,六个人忽然整齐划一的行礼跪下:“请皇后与陛下共商朝事。” 宋颂懵了一秒,脑子里渐渐有了几分清明,他皱眉道:“此事你们应与陛下商议。” “烦请皇后请陛下允许,臣等实在是不敢挑衅陛下。” 宋颂顿时笑了:“你们不敢,便要我去挑衅?” “皇后恕罪。”有人道:“这是为了百官的安全,百官谏言关系到天下社稷,陛下虽有大才,可病情反复,如今朝堂之上大小事情几乎无人敢出声,您是陛下的良药,有您坐镇,百官方能真的有所为。” 宋颂放下剪刀,道:“后宫不得干政,我住在养心殿已经是不合规矩。” “正是因为陛下如此宠爱皇后,臣等方敢请皇后奏请此事。” “规矩是人定的,陛下非常规帝王,您若是不住养心殿才是不合规矩。” “正是,皇后大仁,百官牢记,百姓定也念着您的恩德。” “只有您在,陛下才可真的坐稳江山呐皇后,若是无您伴君,百官口不敢言,陛下大才如何能够施展?” “虽说后宫不能干政,可您却是男子,上朝实属正常。” 这句话像是突然点醒了他们,几个人齐齐附和:“对呀,您可是男子,男子自有抱负,怎是往昔嫔妃能比得了的?” 宋颂任由他们鼓动,还是波澜不惊:“你们便是说再多好话,我也断断不敢觊觎陛下江山……” 几个人一听立刻急了:“这怎么能是觊觎江山?您与陛下相辅相成,这是功在千秋啊!” “陛下如今喜怒无常,好事能报,坏事却是无人敢说,便是遇到那贪污行贿之人,也只敢闷在心里,唯恐惹陛下发怒引起病情,日后百官人人藏污纳垢,难道这就是皇后想看到的?” “并非是臣等不敢上奏,只是之前也有人奏过折子请求,可那折子如石沉大海,陛下完全没有任何表态,臣等这才不得不趁着这会儿功夫来见皇后,只求陛下能够重视这件事,也正视自己的病情!陛下如此宠爱皇后,您说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的。” “我等也断断没有害皇后的意思,唐突来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几个人你一言无一语,说的活像是没了宋颂大乾就要亡了,宋颂却始终沉默不语。 几个臣子心里也苦,实在是皇后不在朝堂大家都没有安全感,否则他们也不会昧着良心让宋颂自己请恩,他们当然知道宋颂的为难,可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他们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宋颂才道:“我会考虑的,都起来吧。” 几个人急忙叩头:“皇后大仁!” 他们匆匆从后殿退到前殿时,厉霄正好试好衣服出来,淡淡道:“都进来吧。” 几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挨个进去汇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厉霄听着,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几眼,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厉霄什么都没说,众人汇报完毕,齐齐叩头退下。 宋颂再傻,也琢磨出味儿来了,六部能冲过前殿进到后殿,明显是厉霄有意为之,这个男人,心机太深。 他抬步走出去,站在厉霄面前,开门见山道:“您是故意的。” “朕不懂皇后在说什么。” “我当时还担心您让我住在养心殿里会不会引起众怒,如今想来那个时候您就在算计了。要是真的不想我跟您一起上朝,在他们上折子的时候就该直接拒绝了,之所以无视,甚至让我住进养心殿不过是为了告诉他们您宠爱我,好让他们重视我,如果我亲自请求跟您一起上朝,在所有人眼里,我便是冒死直谏的皇后,大仁大义,功在千秋。” 厉霄看着他,道:“你好像不高兴?” “我不高兴是因为你居然连我也骗!” “我以为颂儿一开始就明白。” “帝心难测,我又不是神仙!” 他口无遮拦,厉霄却越发高兴,他道:“让他们亲自来请你,是为了让你的位子无可替代,这样一来,若是日后朕独宠你一人,他们念着你今日冒死谏言的恩情,哪怕看不惯,也不敢为难你。” 宋颂没好气道:“你真是……” “嗯?” “罢了。”宋颂重新拿起剪刀,转身重新走向后殿,道:“您高兴就好。” 厉霄扬声:“你不高兴?” “……”宋颂抿嘴,扭头看他,眼睛里止不住的有情意溢出:“本来很高兴,可前两日您的态度惹我伤心了,所以悲喜互相抵消,我现在没有情绪,哼。” 厉霄隔着屏风看他离开,道:“娇气。” 第二日,厉霄在朝堂上正式提起了这件事:“听说昨日六部尚书去寻皇后,希望他能与朕一同上朝议事。” 这样的事儿吧,不怕他拒绝,就怕他无视,无视就相当于别人连表态的机会都没有,怪抓心挠肝。 如今他可算是正视了这件事,也就等于正视了自己的病情,早已得到风声的朝臣急忙高呼:“请陛下恩准!” “皇后所言,爱卿所忧,朕细细想过,可这却不合祖制。” 有人高声道:“当下人行当下事,祖宗规矩也当符合当下才行!”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人中龙凤,稍作变通也无不可!” “请陛下恩准!” 百官跪伏:“请陛下恩准皇后参政!” 厉霄非常满意,淡淡道:“百官当真无异议?” “绝无异议!” “皇后参政实属国之大事,尔等虽然无异议,可百姓只知朕宠皇后,不知这其中用意,只怕要嘲朕昏庸。” 跪下的人面面相觑,厉霄又幽幽道:“此事,还是暂且搁下吧。” 百官:“!!” 您要拒绝就直接拒绝,别搁下啊!! 第二日,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厉霄赠送言将军锦囊运筹帷幄一事,一传十十传百,百姓知道疯王虽疯,然有大才,只要有皇后在,他便是当之无愧的帝王之选。 神迹传言犹如一股狂风,再次刮遍大街小巷,那皇后可以男子之身孕子,定是天底下无所不能之人,参个政算什么?这世界上有几个能生孩子的男人?不,皇后不是人,他是神!神仙下凡来的! 废太子母亲那个样子,无论是才华人品,哪里能比的上当今圣上?那皇后啊,是来拯救疯王,让他大才得以施展,抱负得以实现,间接的,来辅佐大乾的救世主! 三日之后,朝堂上以赵寅为主,亲自递上了万民联名书,高声道:“皇后参政,是天下众生之愿,请陛下恩准!” 百官再次伏地,联声高呼:“请陛下恩准!” 神经病是有特权的,厉霄敲着桌案,接过那厚厚的纸卷,终于松口:“既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便这样吧。” “陛下英明——!” 齐总管默默看了一眼自家陛下,瞧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轻轻吐出一口气。 谁能想到,陛下居然连上朝都要黏着媳妇。 ……罢了,神经病都是有特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厉·史上第一粘人精·霄。 第七十一章 贡献 在万民情愿下, 龙椅后面被挂上了帘子,帘子后面放了软榻,宋颂每日便窝在上面听政事。 有他坐镇, 朝堂上压抑的气氛陡然一松, 官员声音也都清朗了起来。 那么一大早上,对于宋颂来说,其实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他身子重, 正是嗜睡的时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也无人苛责。 伞朝之后官员们陆续离开, 轻声交谈:“这两日上朝倒是舒心多了。” “撇去疯病不谈, 陛下是倒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全仰仗皇后,咱们才能再殿上畅所欲言呐。” …… 宋颂听政默不作声, 安安静静,但只要知道他在,人心里就莫名的踏实。 殿内空了之后, 厉霄撩开纱帐, 看着懒洋洋倚在软榻上的爱人,他嘴角一扬,伸手把人捞抱起来:“回去了。” 宋颂懒得不想动, 抱怨道:“早间还是有些冷的。” 他更想呆在被窝里。 “已经要夏至了。”厉霄道:“你回去接着睡。” “您为什么非要我听政, 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他们害怕我,会耽误国事。” 这倒是个借口,但宋颂总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但被厉霄抱着的感觉太舒服,宋颂又有点昏昏欲睡, 好在理智还在,道:“您快放我下来,稍后被起居郎瞧见,不定会怎么写您。” “他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厉霄道:“反正朕在国史册上已然是个疯子,更何况,朕抱朕的皇后,天经地义。” 他刚说完这句话,迎面便遇到了起居郎本人,后者恭敬的躬身让开,厉霄却一眼都不瞧,直接把自己的皇后抱回了养心殿。 起居郎默默的注视片刻,掏出小本本,含住笔尖润了墨,认真的记录下去:“宋后虽有德,然力不及帝,言语劝责,于疯帝无用矣。” 秦家父子的罪责让秦家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包括秦安,都在牢里听候处置。 登基大典之后,徐寇入宫见了宋颂,抬进来两个大箱子,他双膝跪地,额头放在交叠的双手上,是一个恭敬无比的叩拜姿势:“承蒙陛下宽厚,念着先帝与家父的情分,饶罪妇一命,罪妇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家中账目,这些便是秦家三房所有资产,田契地契以及商号铺子,这其中固然有罪后抢夺傅家之家产,但也有秦安起家之财富,如今尽数交于宋后,求您大发慈悲,饶罪民秦安一命。” “郡主……” 徐寇掷地有声道:“罪妇有罪,无颜承担这个称号!” “你先起来。” 徐寇道:“请您听罪妇说完。秦安之错是生在秦家,以及得知真相之后想要将错就错,无论初心如何,都有隐瞒包庇之罪,相公如此,罪妇问心有愧,不敢请求他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大牢,您大可挖了他的眼,打断他的腿,只求留他一命,罪妇孩子尚且年幼,有爹总要强过没爹,罪妇发誓,只要您饶了他的性命,日后罪妇一定将他严加看管,绝不许他再行祸害之事!” 原本秦家是要抄家的,但因为徐寇身份的缘故,厉霄跟她到底是曾在宫中一起长大,故而没有动与她有关的资产,这其中究竟是有几分用意,宋颂也能猜出来一些。 徐寇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身份摆在那里,先帝与荣王是莫逆之交,厉霄要是太过不讲情面,难免让人寒心。但对徐寇这样的人讲情面,其实反倒是在变相的惩罚她,她因秦安而问心有愧,厉霄这次施恩只会加重她心中自责,瞧她一口一个罪妇,便足见内心动荡。 “你现在居于何处?” 秦家满门被抄,府邸自然也被贴了封条,徐寇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人,但居所显然也不定了。 “罪妇这段日子住在一个香铺的后院里。” 宋颂道:“辛苦郡主了。” 徐寇眼眶一热,差点儿当场落下泪来,她脸上未施粉黛,嘴唇苍白,穿着粗布麻衣,身上哪里能见到郡主的影子:“皇后这般关切……罪妇愧不敢当。” “你原本就无罪,不必有愧。”宋颂看了一眼那两个箱子,道:“我如今身在宫里,宫外正是缺办事之人,郡主一身本领,日后可愿为我办事?” 徐寇迟疑道:“皇后……” “秦安也是商贾之才,不用着实浪费,虽说他有罪,但能被你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子看上,想必也坏不到哪儿去,我会向陛下求情从轻处置。” 徐寇忙道:“怎么处罚都好,只求饶他一命!” 宋颂一笑,道:“快先起来吧,我会尽力而为,若有消息,派人去香铺通知你。” 徐寇大喜:“多谢皇后!” 宋颂把这件事告诉了厉霄,后者问他:“你想饶了秦安?” 其实前世的厉霄看在徐寇的面子上,也没有杀秦安,他固然是个疯子,疯起来的时候暴虐无道,但清醒的时候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君王,他道:“郡主是个可怜人。” “秦安并不可怜。” “但……也没到罪大恶极的地步。” “你可知,按照律法,秦家是要满门抄斩的。” 宋颂点头,道:“我也只是提议,一切还是全凭陛下处置。” 他记得前世父子千刀万剐,其余人则尽数被流放,一生不得回京,他倒是不记得徐寇的下落,但按照今世来看,厉霄极有可能还会这样做。 “傅员外之死,你不恨他们?” “我已经为自己报仇了。” 秦青荷在牢里被秦枝荷亲手掐死,死不瞑目,宋国公在被放到秦枝荷面前不久,也拿那把匕首捅死了秦枝荷,蛇鼠一窝,最终自相残杀,宋国公余生将在牢狱之中度过。秦宁父子坏事做尽,厉霄也断断不会放过他们,在他看来,复仇之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宋家其他人,几个兄弟姐妹被秦枝荷教育成了那般模样,见不得别人好,宋颂接到消息,同父同母的他们正在府中争夺家产,宋歌失去了一只脚,如今倒是成了透明人。 宋颂如今只需要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分崩离析就好。 厉霄沉默不语,宋颂又是一笑,他拉起厉霄的手掌,道:“我现在就想好好养胎,等小皇子出世。” 亲自抱一抱那个孩子,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了。 厉霄也不知道什么心思,每次他提到小皇子,他都沉默不语,目光幽幽,看上去似乎在生闷气。 宋颂仔细琢磨,心里便有些好笑,还有几分忐忑,厉霄的心思不能用常人推论,他有时候看着厉霄过分偏执的目光,都觉得他可能想把小皇子从他肚子里挖出来…… 厉霄开始大开大合的整顿朝堂,他城府深重,远在千里之外与秦家有染的官员都被他给揪了出来,押赴京都听候处置。一时之间,做贼心虚者有之,趁机陷害者有之,拍案叫绝者有之,厉霄似乎开了天眼一样,所有人做了什么事,他都能一眼察觉。 别人不知道,但宋颂却清楚,厉霄自打开始好转之后,就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有私自成立的监察司,这件事他做的极为隐蔽,用的都是江湖人士,连宏仁皇帝都未曾察觉,他暗中观察百官,加上拥有前世的记忆,要整顿朝堂,全部换上新人,不过是轻而易举。 朝堂上的事情,宋颂只听,不问,但厉霄偏偏不许,他也不知道是闲的还是为了表现对宋颂的在乎,居然让他跟他一起批阅奏折。 宋颂瞧一眼坐在一旁的起居郎,一时之间头痛欲裂:“陛下……” “这段时间堆积的,朕批不完。” 这段时日事情的确有点多,但这不是让他一个皇后跟着搞朝事的理由,宋颂道:“我现在有身孕,要好好休养,不得劳累。” “宫外商号交给徐寇,让她定期向你汇报,批几个折子,不至于累坏。” 他会耍赖,宋颂也会耍赖,手拿朱笔一会儿,就开始装睡,厉霄拿他没办法,只得抱着他回内室休息。 起居郎提笔记:“疯帝行事不可捉摸,竟似有与宋后共享江山之意。” 史官的记录,无论是厉霄和宋颂都没有权限查看,具体他写了什么,写的好的还是不好的,他们全然不知,但厉霄显然并不在意他们的评价,行事依然我行我素,然不管厉霄怎么行事,宋颂还是只听不说,对朝事好像漫不经心,于是在帝后不知道的时候,起居郎默默记下:“疯帝今日又……疯帝今日竟……疯帝他居然……” 在大乾江山的诱惑之下,宋颂依然毫无野心,一心孕崽。 起居郎一边感慨,一边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是皇后,能否忍住不掺和国事,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又有注:“疯帝此生之幸,唯得此良后,知情理,懂进退,聪雅贤德,前无古人。” 起居郎如实登记,宋颂也不管厉霄怎么哄骗,还是一心一意养身子,晚上泡脚,白天多睡,少食多餐,心情和美,日出出宫散步,日落回房歇息,酣睡无忧。 这日,起居郎与他交谈:“算算日子,小皇子应当快出世了,您心情可好?” “我自然都好。” “陛下想让皇后参政,当是重视您,您是男后,倒也不算逾矩。” 宋颂道:“你们这些人可真奇怪,我听政已是无奈之举,若深入掺和国事,累坏了,小皇子出事怎么办?伤身不说,大乾江山谈何后继有人?陛下断袖,你难道指望他去碰女子?” 起居郎:“……皇后教训的是。” 既有神迹先行,让皇后行繁衍之责,居然还希望他参与政事,为国家出力,陛下可真是贪得无厌。 于是又有注:“……为大乾开枝散叶,呕心沥血,贡献良多,疯帝所不及也。”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期待的小皇子要出生啦~=3= 第七十二章 别怕 宋颂生活作息规律, 凡事只听不说,至少在人前,他是这样的。 起居郎虽然负责全天记录厉霄的一言一行, 但也不可能任意出入住着皇后的后殿内室, 哪怕同为男子,但到底是陛下的人,总要避嫌。 宋颂在外面从不与厉霄商议政事,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难免会被厉霄哄着说点儿什么。 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天气也越来越热,厉霄不许旁人碰他, 便会亲自帮他洗澡, 多的是不可描述。 宋颂倒是借着厉霄朝事繁忙的借口拒绝过,于是厉霄便顺势让他与自己一同处理朝事, 叫宋颂无话可说。 “听说宋歌不见了。”宋颂洗完澡之后,在身上披了一个宽大的吸水薄毯,湿漉漉的长发便搭在上面, 厉霄让他坐稳, 慢慢的拿毛巾擦着,道:“他似乎一路往北去了,估计走的有些日子。” 宋颂嗯了一声, 厉霄凑到他耳边, 柔声道:“你若不高兴,朕就派人杀了他。” “这不符合陛下的作风。” “是么?” “要是您真想帮我处置他,根本不会问我的想法, 早就把人处置了,您一直留着他, 一定还有用。” 厉霄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宋颂侧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奇怪,但他日子过得舒坦,也不想去理会那些糟心事,便没有多问。 厉霄给他擦干了头发,又弯腰过来给他捏浮肿的小腿。 宋颂前世怀孕的时候没少受罪,但今世不知道是不是跟心情有关系,孕吐并没有持续到孩子出生,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吃嘛嘛香了。 他垂眸看着男人俊毅的眉眼,心里一阵阵的发软:“其实陛下不用这样。” “颂儿想让宫女来伺候?” 宋颂失笑:“您怎么跟谁都吃醋?” 厉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神色之中却带着几分淡淡的不悦。宋颂抿了抿嘴,忽然抽腿,小腿从男人手中溜走一段,被他扣住了脚踝,男人道:“别闹。” “你那么忙,就不要管我了。” “朕忙的来。” 他的手掌温柔有力,宋颂不光腿部酸胀减轻,心里也一阵开怀,等到捏好,厉霄把他抱到床上,宋颂忽然喊他:“陛下。” “嗯?” 屋内放了冰块,很是凉爽,他便给宋颂盖了薄被,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却忽然被他捧住了脸,宋颂用力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厉霄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温柔了起来,宋颂则收回手,道:“我看会儿书,晚点等你一起睡。” “好。” 厉霄说罢,猝不及防的反吻了过来,他的吻永远都带着侵略的意味,宋颂被亲的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被放开,脸已经红了。 厉霄瞧着,忽然又要欺近,宋颂急忙推他:“好了。” 再任由他闹下去,又不好收场。 宋颂每次都觉得他盯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带着隐隐的敌意,虽然并不明显,但还是足够让人察觉得到,除了他本人之外,厉霄大概是最希望小皇子赶紧出生的人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纪瀛开始定时给他看诊,他对于亲自接他老子出生这件事,似乎很有执念。 每次看诊之后,厉霄都会宣他过去问话,内容大同小异,都是问他宋颂能否顺产,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尽管有纪瀛再三担保,还有宋颂拿前世的顺产经验开解,他神色之中还是带着难以释怀的阴霾,并随着小皇子的预产期将近,越发浓郁。 宋颂再了解他,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能完全理解他在想什么。 时间很快走到了八月中,中午的太阳炙热无比,下午没风的时候也是见了鬼的热,难得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绵绵细雨,宋颂习惯性的在下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儿。 结果就在上阶梯的时候,忽然脚下一个打滑,被眼疾手快的齐管家伸手扶了个正着,但紧接着,腹部便是一阵坠痛。 有人大喊:“快去传太医!把纪神医也叫来!” 他被人手忙家乱的抬上床不久,厉霄便迈着大步冲了进来。 没有人胆敢试图以生产污秽的名义阻止他,宋颂便顺势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疼的满头大汗,还安慰他:“没事的,别担心。” 厉霄什么都没说,只是克制的捏着他的手。 宋颂轻轻的吸气,那所谓的圣药不只是可以改变他的体质,甚至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厉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宋颂额头冷汗纷纷滚落下来,身体微微抽搐,反过来抓紧了他的手。 这一刻时间忽然过得很慢,宋颂无暇分心去注视厉霄的情况,全心都在肚子里那个孩子身上。 说是顺产,却也足足三个小时才下来。 宫人们纷纷跪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婴儿啼哭响在耳边,宋颂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乌黑的长发凌乱的贴在脸上,显得脸色越发苍白,他迫不及待的伸手:“给我,给我看。” 宫人赶紧将孩子抱了过来,宋颂手指发抖的把孩子拥在怀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心中陡然涌出无比复杂的情绪,眼眶微微发胀。 “是他,陛下你看。”他喜极而泣,抬眼去看身边的人,却发现厉霄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他的手捏在一侧的褥子上,那褥子已经被扯破。 宋颂心里咯噔了一下,道:“陛下?” 正在清洗双手的纪瀛抬眼看了过来,侧头看着厉霄,也喊道:“陛下?” 宋颂暗道不妙,忙伸手把孩子交出去,道:“把他抱出去。” 他撑起身子来,伸手碰了碰厉霄的脸,后者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他看向宋颂的手指,嘴唇动了动—— 宋颂什么都没听到。 “我好好的。”宋颂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重新让他把视线移过来,嘴唇苍白的笑着:“陛下,您看,我真的好好的。” 他试探的来摸厉霄的手,小心翼翼的把他的五指从褥子上扯下来,厉霄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宋颂慢慢伸手把他抱住,这才发现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在抖,幅度很小,不碰他几乎都让人感觉不到。 宋颂拍抚着他的后背,又轻轻唤了好几声,厉霄忽然动了起来,他取过毛巾沾了一侧的热水,弯腰过来给宋颂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宋颂乖乖被他擦着,厉霄侧头去看床上那一滩血迹,宋颂急忙踢动被子盖住,却还是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厉霄拿毯子裹住他,将他抱离染血床榻,安静的坐在了一侧的软榻上,他动作很紧,却也留了分寸,刚好是宋颂无法脱离的姿势,像在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直直的看着那床榻好一会儿,目光从那滩血迹上收回,低头来看宋颂,宋颂对他又是一笑,然后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嘴唇,“陛下,你看我,真的好好的,小皇子出身了,您不高兴吗?” 厉霄抿唇,眸子忽然闪了闪,他又张了张嘴,嘴唇蠕动,但宋颂还是没听到。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用力抱住了厉霄。 他压抑住心里涌出来的恐惧,喃喃道:“不要紧张,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失声。 他道:“陛下,抱紧我。” 厉霄安静的抱着他,没有其他动作,宋颂没忍住想哭。 不只是失声,厉霄好像连他说话都听不到了。 宋颂用力吸了口气,身体却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厉霄收紧手臂,拍了拍他的背,柔软的嘴唇碰了碰他的耳朵,像是在安慰。 在厉霄看不到的地方,宋颂抬手抹掉了刚滚出眼眶的眼泪,重新镇定下来,来看着厉霄的眼睛,他抵着厉霄的额头,抽噎了一下,道:“没事的,没事的,别紧张,你放松一下,坐这儿,我出去找纪瀛,让他来看您。” 厉霄望着他的嘴唇,宋颂放慢动作,并将唇语夸张化:“我,出去,找,纪瀛。” 他准备从厉霄身上滑下来,却被他再次拥住,从他嘴唇的动作,宋颂解读出来:“风。” 外面有风,他刚生产完,出去容易受凉。 宋颂扁了扁嘴,再次抱住他,喊道:“纪先生!” 房门很快被推开,纪瀛走进来,宋颂道:“你过来,给他看一下。” “他不会动手吧?” “他是清醒的。” 纪瀛侧头看了看厉霄安静的望着宋颂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他并不很清醒,他试探的走近,厉霄陡然再次把宋颂搂紧,眼神阴鹜的看了过来。 纪瀛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一边观察厉霄,一边问宋颂:“你确定他没事?” “有点事。”宋颂难忍眼泪:“他好像,好像听不到我讲话,而且也说不出话了。” 纪瀛愣了一下,道:“你把他的手递过来。” 宋颂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厉霄,让他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然后来拿他的手,道:“让他看看,陛下,乖一点,快。” 在他反复的轻哄下,厉霄终于伸出了手,纪瀛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一边远远的把自己的手伸过来放在他的脉搏上,道:“他脉搏有些混乱,应当是过度紧张导致的短暂失语,开些药试试吧。” “会好吗?” 纪瀛飞快的缩回手,退出去几步,皱眉道:“正常来说,这会儿应该好了,不过他体内有疯毒,那玩意儿容易扰乱神经,要是因为这次刺激一辈子又聋又哑也不是不可能。” 宋颂慌乱的来看厉霄,后者继续沉默。 宋颂急急再去看纪瀛:“你是神医,一定能治好他。” “这也不好说。”纪瀛又看了厉霄一眼,眉头皱的更紧,“不是我说啊,你生个孩子至于把他刺激成这样吗?这不是大好事吗?” 宋颂内疚的看向厉霄,额头抵上他,垂泪道:“我再也不要孩子了。” 厉霄眸子忽然又是一闪,耳朵动了动。一张嘴,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又紧紧闭上了。 纪瀛也没办法,道:“我再回去翻书看看,开两副平稳心神的房子,你先照顾好他,别再让他受刺激了。” 宋颂急忙点头,连刚出生的孩子都顾不上,轻声细语的哄着厉霄,也间接的安慰自己:“别怕,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帝王与稚子的争宠之路。 疯疯:这波稳了。 宝宝:? PS,刺激过大短暂失声是真的。 第七十三章 任性 宋颂做梦都没想过厉霄会因为担心自己而失语, 纪瀛的话实在把他吓得不轻,他窝在厉霄怀里,泪汪汪的自言自语:“您要是就这样了该怎么办。” “都怪我……” 厉霄给他擦了擦眼泪, 宋颂本来就耗了不少精神, 内疚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厉霄低头看他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轻发出声音:“颂儿?” 真的睡着了。 男人亲自把床褥换了,然后抱着爱人上床,宋颂睡着了还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似乎在担心他失控伤人。 厉霄弯腰又吻他一下,小心翼翼的把他的手指拽下来,宋颂却又猛然惊醒:“陛下!” “……”厉霄只得上床, 与他躺在一起, 并将他拥在怀里。 宋颂把他的手臂压在脑袋下面,身子朝他蹭蹭, 软声开口:“不要乱跑哦。” 或许是因为困了,他短暂的忘记厉霄听不到,说完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 也是突然醒来, 屋内亮着昏暗的灯,让他勉强能看到厉霄的脸。 宋颂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好了吗?” 厉霄眯了眯眼睛, 没有回答, 宋颂难过道:“明日您还要上朝,如果让大家知道可如何是好?” 厉霄没有反应。 宋颂再次把脸埋在他怀里,一颗心像是被压了石头, 闷闷的喘不过气:“保证只有这一次了,我真的太想他了……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会让陛下担心。” 在一片安静之中,他又一次伸出双臂抱着厉霄,好一会儿,忽然喊了一声:“长冀……” 厉霄抚摸他的长发,宋颂弯唇笑了笑,他闭着眼睛,道:“您的名字真好听,可惜都没机会喊。” “……说起来,您都还没来得及抱一下小皇子,前世……您也知道吧,那不是梦,那都是我们真正经历过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从头再来。” “其实我这次接近您,都是故意的,我知道您最疼小皇子了……不过没想到的是,您居然也这么疼我。” “……还有让我沾染权利的事情,我虽然嘴上说不要,其实我是高兴的。”宋颂这些话也不知道憋了多久,仗着厉霄听不见,继续道:“还有您说喜欢我,只要我一个,我也高兴……嗯,其实是得意,我好得意,您这么喜欢我。” “我也一样喜欢长冀。”宋颂说:“喜欢厉霄。” 他脸颊用力埋在厉霄怀里,吸了口气,道:“所以,您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不要让我担心。” “明日早朝怎么办呢……” 他自言自语的絮叨,其实心里乱糟糟的,天马山就要亮了,不知道厉霄要怎么应付今日朝事。 遗憾的是,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不少,也没能得到厉霄的半点儿回应。 宋颂担心着,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厉霄已经不见了,他急忙追问,下头的人都说去上朝了,宋颂满心忐忑,坐在摇篮边看着小皇子,心里却压着事儿,提不起精神来。 他神色怏怏,早饭只吃了两口,好不容易等到厉霄回来,急忙扑了过去:“陛下。” 厉霄看着他,走到桌前提笔写:“我让他们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宋颂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困惑,随即又道:“可也不能总这样。” 厉霄又抱住了他,温柔的吻他,宋颂眼眶又湿,厉霄看在眼里,抿了抿唇。 宋颂抽抽鼻子,让人准备午膳同他一起用,厉霄挑了他爱吃的叠在他面前的碗里,宋颂默默朝嘴里塞,眼泪却忽然控制不住的落下来,他抽噎了一下,厉霄停下动作,慢慢看向他,然后拉着凳子凑过来给他抹眼泪。 “我没事。”宋颂拉下他的手,低低道:“我没胃口。” 厉霄喉结滚了滚,忽然出声:“你早上都没吃。” 宋颂立刻看向他:“你好了。” 厉霄惊讶了一秒:“嗯,我居然好了?”然后又来哄他:“来,快多吃点。” “什么时候好的?” “刚刚。”厉霄镇定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好了……你别哭了。” “谁跟您说的我早上没吃饭?” “宫女说的。” “是刚好的,还是早上就好了?” “……早上就好了。” “是早上就好了,还是昨天就好了?” “……”厉霄舔了舔嘴唇,道:“颂儿……” 宋颂原本就觉得早上醒来不对劲,厉霄如果真的失声,以他往日风格,直接就会陪着他睡下去,干脆不起来了,毕竟现在宋颂不能出门,他完全可以以为了朝臣安全着想赖在寝宫。 特别早起上朝说起来好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失声的事实,可他唯一在乎的人也不过是宋颂,连史书怎么评价都不理会,怎么可能专门爬起来安抚百官。 更何况,他是昨天才失声的,以身体抱恙休息几日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么迫不及待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他怕的不是别人知道他失声,他怕的是宋颂知道他是装的。 宋颂的火气当场就上来了:“是昨天就好了,还是一开始根本就没……” 再让他说下去真的没救了,厉霄道:“昨天是真的,真的没有声音……颂儿,你别生气,我昨天看着你受苦,什么都听不到,也说不出来,那么大一个人坐在你身边,可你理都不理我,一解脱就立刻去抱孩子,后来看你那么担心我……” 宋颂咬住嘴唇,又怒又气,一下子站起来,转身就走,厉霄起身抓他,却被他反抓住手,狠狠咬了一口。 厉霄吃痛:“颂儿……” 宋颂恨恨把他咬出了血,然后一把将他甩开,怒道:“你给我出去!” 厉霄道:“你居然敢让朕出……” 他话没说完,宋颂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猛地拉开门,狠狠把他推了出去,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厉霄站在门外,两旁宫人脸色煞白的跪了下去,心里惶恐至极。 皇后居然把陛下赶了出来,这真是不要命了。 厉霄看着紧闭的房门,轻声道:“颂儿,别生气,好不好?朕以后不会那样了,颂儿?” 他的轻声细语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低声下气,但宋颂却闭着房门理都不理,他坐在小皇子身边,好半天才将怒火平息下来,抚着胸口,轻轻喘息。 宫人们听着他的声音,都开始瑟瑟发抖,在他们看来,厉霄应该会一脚踹开房门,把宋颂抓出来处置一番。 但所有人最终都眼睁睁看着这位九五之尊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 起居郎神色严峻的站在远处,看着陛下过来,急忙弯腰行礼,厉霄却突然停下脚步。 “皇后实在是任性妄为的紧,你说呢?” “……”起居郎道:“陛下说的对。” 厉霄一走,他便拿出小本本:“……宋后素来端庄,莫名大发雷霆,疑疯帝顽劣所致。” 划掉—— “帝心叵测,百年难遇。” 纪瀛亲自给他端来了熬好的药,把盘子一放,问:“听说你把我爷爷惹生气了?” “气的不轻。” “看出来了。”宋颂性格温和软糯,永远和风细雨,纪瀛自打他们结婚就住在王府,可却从来没见他发过这样的脾气,他看了一眼药,道:“你好了?” “嗯。” “为什么骗他?” 厉霄头也不抬的看着折子:“他太乖了。” 纪瀛:“???” “朕喜欢看他撒泼。” “……” 晚些时候,厉霄看到里头的饭菜端了出来,从分量来看,是用过了,他放下心,到了晚上才又去敲门:“颂儿?” 宋颂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起身过来拉开房门,厉霄对他笑了笑,柔声道:“朕来陪皇后就寝。” 宋颂抿嘴,转身走了进去,厉霄将门关好,见他在摇篮前坐下,便凑过来搂他,却被他又打了一下:“别碰我!” 厉霄只好放手,在他身边坐下,道:“还在生气?” “你不要跟我说话。” “那咱们休息,好不好?” “你今天睡那儿。”宋颂伸手,厉霄循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目光落在几个椅子对在一起的‘小床’,神色一僵:“朕到底是天子,皇后……” 宋颂冷冷看着他,厉霄把话咽下去,道:“这儿也挺好的。” 多少还是一个屋呢。 宋颂重重哼一声,伸手把摇篮搬到床前,然后爬了上去。 厉霄伸手摸了摸鼻子,忽然一笑,他躺上去,侧头看着爱人的背影,道:“颂儿?” “闭嘴。”宋颂说:“不许跟我讲话。” 厉霄躺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安安静静,他忽然坐了起来,道:“朕身子金贵,这椅子硌的腰疼。” 宋颂不语,仿佛睡着了,厉霄便轻手轻脚的摸了上来,宋颂立刻张开眼睛,“你……” 男人从身后把他抱了个满怀,低低的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笑意:“颂儿睡觉,连床帷都不拉,摆明想让朕抱来着。” 宋颂扭头,然后连身子一起在他怀里转过来,鼓着脸颊瞪他,厉霄一笑,却忽然听他猝不及防:“呸!” “……”厉霄眨了眨眼,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家爱人做出来的,“你居然敢对朕……”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明明知道我会生气,您还是要故意骗我,故意欺负我,你不就是希望我撒泼给你看吗?”宋颂说着,又来掐他,厉霄忙抓他的手,一把搂住人,用力吻住了他,宋颂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好不容易被放开,又从凶巴巴的大老虎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小猫咪,厉霄喘息着,道:“别哭了,朕都认错了。” 宋颂没有再说话。 他扁着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只能被厉霄耍着玩了,这个男人早就说喜欢他撒泼,喜欢他任性,喜欢他无法无天,于是千方百计的算计他。 他好像在反复的用实际行动告诉宋颂,他真的在无底线的宠他。 宋颂已经分不清,厉霄到底是真的因为觉得自己无视了他才骗自己,还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喜欢的样子,才骗自己了。 厉霄盯着他委屈的表情,没忍住又想吻他,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啼哭。 床边的小皇子也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 宋颂立刻一脚把他踢开,伸手把儿子捞了起来。 “颂儿……” “走开!” 宋颂红着鼻头,又踢了他一脚。 “您不是就喜欢我这样吗?愣什么愣?给我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疯疯:……还是乖的好。 第七十四章 告状 或许是因为前世那件事对宋颂的打击过大, 这一次照顾小皇子的任务他便自己一个人全部包揽了。 他原本就是细心的人,照顾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为了避免压到小皇子,摇篮一直都在他床头放着, 但有了孩子, 睡眠自然就浅了,于是被赶下去的厉霄,一直没能成功爬床,每次刚上去就被直接踢下来了。 宋颂平日里乖巧, 温温和和毫无攻击性,但真正生起气来,厉霄才发现他是真的难哄。 错都认了八百遍了, 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该睡椅子还是睡椅子。 尽管为了顾忌他皇帝的面子,让他进了屋子, 而且天气又是夏末,冻不着他。但硬邦邦的椅子当然没有软绵绵的床以及可以随时可以搂在怀里的爱人来的舒服。 自打宏仁皇帝去世之后,太后——如今可以说是太皇太后了, 她便搬到了城外僻静的别院里头, 每日吃斋念佛,宋颂和厉霄便时常与她通信,互相寒暄。 小皇子出生之后不久, 京城内的王爷公主都过来瞧了, 挨个送了礼物,宋颂亲自给她去了信,絮叨了番, 倒没有想到,没出几日, 她便进了宫。 宋颂急忙亲自扶着她坐下,许久未见,他发现皇祖母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笑起来的样子虽然慈祥,但与宏仁皇帝在世的时候却有些不一样了。 “哀家来瞧瞧小太子。”宋颂亲自把孩子抱过来,提醒道:“陛下并未有立太子之意。” “啊?”皇祖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小宝宝,吃惊道:“皇帝不立他,还想立谁?” “这……”宋颂只好道:“这不是我能插话的事儿。” 他心里有些为难,怎么皇祖母一过来就喊小太子,事情到底还没决定,要是给旁的人听到了,还不定怎么想。 皇祖母立刻笑了,她抱着软软的重孙子,道:“你如今都跟皇帝一起上朝了,还有什么不能插话的?便是谏言要立他,也无不可。” “只是因为陛下情绪不稳,我也就只有这点儿作用罢了。” “这可不叫一点儿作用,皇帝都被你捏在手心儿里了,还不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祖母……” “好好好,哀家不欺负你。”她低头去逗弄小皇子,宋颂把茶捧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宫人们参见的声音,是厉霄回来了。 他两步走进来,先见过了太后,道:“皇祖母回来也不派人打声招呼,朕好命护卫去接您。”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护卫的。”皇祖母笑道:“这孩子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脾气不像你,你以前爱闹,这小家伙倒是乖,第一次见哀家也不哭。” “血脉连心,他知道跟您亲。” 厉霄说罢,抬眼去看宋颂,道:“敢问皇后,朕能坐下吗?” 太皇太后立刻抬眼去看宋颂,后者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这是说的哪儿话?难不成我还敢拦着您?” “那可不。”厉霄道:“皇后不让朕坐,朕不敢坐,皇后不让朕上床,朕也不敢上床。” “……”宋颂心里生出恼意,微微憋红了脸,却说不出来话。 太皇太后忽然一笑,道:“坐吧,哀家比他位分高,许你坐下。” “谢皇祖母。” 厉霄顺势便坐在了宋颂身边。 这是一方小塌,上方放着矮桌,宋颂原本与皇祖母一人一边,厉霄这么一坐,便一下子跟他离的很近,还故意伸手来拿桌子上的糕点,从姿势上来看,仿佛抱着他一样,还送到他嘴边了一下:“皇后吃吗?” “多谢陛下,我不吃。” 宋颂又开始生闷气,厉霄便缩回手,自己吃了一口,道:“太甜。” 太皇太后眼珠一转,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宝贝,小皇子眼珠跟黑葡萄似的,亮晶晶的满是纯真,白嫩柔软的小脸蛋,笑起来的时候露出还未长牙的粉色牙龈,端的是可爱的紧。 她不欲去管那夫夫俩的事儿,偏生厉霄还要缠她:“皇祖母,您要不要再下个命令,让皇后今晚允许朕上床——” 宋颂蓦然伸手来掐他,厉霄急忙抓住他的手,脸色诡异的僵硬了一下,太皇太后却道:“这事儿哀家做不了主,你得问皇后了。” 到底是自家孙子,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了,太皇太后不得不看了宋颂一眼,宋颂笑道:“皇祖母别听他胡说,其实是因为我这段日子身子不好,晚上被子盖的厚,陛下又是个爱出汗的,受不住那么热,所以才没有睡在一起。” “那倒是,这孩子从小身子就好。” 宋颂抿了抿唇,在皇祖母看不到的地方,又瞪了厉霄一眼,看样子游戏咬牙切齿。 厉霄转移话题道:“孩子就要满月了,皇祖母便留在宫里,等满月后再回别院吧。” “哀家正有此意。” 上了年纪的老人是见不得小宝宝的,她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厉霄见状,道:“皇祖母看来很喜欢昕儿?” “哪个能不喜欢小孙子。”太皇太后说着,又笑着逗了逗小宝贝,惹来咯咯一阵笑,她忍不住夸:“是个乖宝宝,比你父皇乖多了,喏……哦哟,笑得可真好看。” “皇祖母若是喜欢,不如抱走吧。” 太皇太后再次抬头,宋颂神色紧绷,又一下子拧住了厉霄的大腿肉,可对上皇祖母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道:“晚点让乳娘陪着一起去,有劳皇祖母了,这孩子晚上估计会闹。” “哪个孩子饿了不闹?”太皇太后喜不自禁,道:“没事儿,哀家帮你们看一晚,明日就送过来。” 她这样说了,宋颂哪里还能不明白。 太皇太后这是听了厉霄的话,故意给他俩制造机会呢,恨只恨他低估了这个疯子的不要脸程度,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宝贝被抱走,宋颂关上了门之后,就又给了他一脚,气冲冲道:“你干什么!” “皇祖母喜欢。”厉霄伸手把他搂到怀里,道:“何况你现在要静养才行,这段日子朕瞧着你每日被他吵醒,可心疼的很。” 宋颂瞪他。 厉霄现在为了哄他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他根本不吃这套:“你干嘛把我们的事告诉皇祖母?” “你怕她知道?” “她……她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我……” “觉得你怎么样?” “……”宋颂又瞪他。 “我知道了。”厉霄上前一步,宋颂不得不后退,被他单手咚在门上,弯唇道:“颂儿是怕皇祖母觉得你恃宠而骄?” 把皇帝赶下床是有多大的胆子,宋颂觉得自己在皇祖母面前刷的好感度已经要清零了。 他不吭声,厉霄又凑近了一些,道:“可颂儿的确是在恃宠而骄。” “那,那你也不能让长辈知道啊!” “还不是怪你一直不原谅我。”瞧瞧这个疯子,他居然还振振有词,宋颂又想踢他,却只是气的踢了一下身后的门:“你明明知道我会担心,还要那样做,我惩罚你,难道还有错了?” 他的确又生气又委屈,刚生完宝宝,就白白担心一场,他所做的也不过就是不理厉霄,不许他跟自己睡在一起罢了,可他居然把这件事告到了长辈那里,哪有这样的皇帝? 厉霄一直觉得他乖,他没见过宋颂生气,没想到他居然气性这般大,他越发放轻声音:“颂儿当然没错,可这惩罚的时日也太久了……小太子都要满月了。” 宋颂道:“满月怎么了?我能记你一辈子!” “……”厉霄皱起眉,看神色是真的有点慌,他道:“宝贝,我真的错了。” “谁,谁是你……”这个过分肉麻的称呼,让宋颂鸡皮疙瘩掉下来的同时,还间接的让他涨红了脸,他手心瞬间出了汗,下意识垂下了睫毛,直视厉霄的勇气都没有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样的称呼……他只在话本上,看勾栏院里的浪客说过,哪里能想到有生之年厉霄会吐出这样的字眼。 厉霄眸子眯了眯,忽然又凑近了两分:“谁是我什么?宝贝,你不喜欢我这么叫?” “你堂堂一国之君,怎可如此孟浪,你……” “哪里孟浪?”厉霄道:“朕只是房中喊喊,说不准父皇也这么喊过母后呢。” “你怎么可以忤逆先人?” 厉霄道:“朕也只是大胆猜测,毕竟朕情之所至,情不自禁就喊出来了,若是父皇也如朕喜欢你一样喜欢母后,说不准也会喊呢。” “……” 宋颂一时说不出话,但怎么想,怎么觉得心情复杂。 厉霄又道:“不过若是颂儿不满足房中喊喊,朕明日上朝也可以……” 宋颂立刻伸手来捂他的嘴,光想想那场面他都觉得无地自容了:“你别闹了!” “不闹了。”厉霄顺势道:“那颂儿也不要闹了,不然朕要是再睡一夜椅子,明日见了长辈,指不定又委屈……” 他看着宋颂的脸色,却发现他方才靠着‘宝贝’二字博来的羞态已经一扫而光,宋颂一把将他的撑在自己伸手的手拍下来,凶狠道:“那你就去,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让我在皇祖母面前抬不起头,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厉霄从他神色之中看到了几分‘梦寐以求’的‘泼’,但他的神情全无‘梦想成真’的喜色,反而有几分的悔断肠的卑微:“……那要是不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我?” 宋颂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你当真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也绝不留情。颇有你敬我一分我敬你一丈,你欺我一寸我压你十万八千里的气势。 他完全不给准话,慢吞吞的吐出四个字:“看你表现。” 厉霄道:“朕杀秦宁父子还说了秋后问斩呢!” “陛下仁慈,金玉良言,我比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疯疯: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PS:其实吧,平时大大咧咧的人生气了反而很好哄,但是温温柔柔的人真的别去试探他的底线。 给疯疯出个招,宝贝多叫几声试试? 第七十五章 和好 宋颂要恃宠而骄, 厉霄是半点儿办法都没有。 脾气是自己惯的,事儿是自己挑的,还能怎么样。 要说宋颂平时有孩子在身边浅眠也就罢了, 如今孩子被抱走, 他也还是睡不实在。这个时候的宝宝是不能见风的,尽管他知道太后是坐着銮轿回去的,可心里还是担心她会不会照顾不好。 夜深人静,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 厉霄睡在椅子上, 微微一动就能听到椅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其实宋颂心里已经不那么气了,前几日他还专门收拾了小榻,但厉霄偏不躺, 每天就睡在椅子上, 似乎在看他能有多狠的心。 宋颂小脾气上来,软硬不吃, 就瞅着他自我折磨。 渐渐半夜,耳边忽然安静了一下,按照他以往的经验, 厉霄是睡着了。 宋颂也放轻呼吸, 开始酝酿睡意,他闭上眼睛,将睡未睡之际, 忽然感觉身边站了个人—— 他猛然张开眼睛, 意识到那个人应该是厉霄,毕竟有他睡在自己身边,普通刺客根本不敢进来。 他扭过了身。 床边的男人穿着黄色的单衣, 安安静静的站着,屋内光线昏暗, 宋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不对。 他皱眉,道:“陛下?” 厉霄没动。 宋颂下意识坐了起来,身子忽然被他一把抱住,他猝不及防,下巴垫在男人的肩膀上,眨眼道:“您……” “朕做了噩梦。”厉霄低低的道:“梦到朕的颂儿不见了。” 这是被梦给吓着了? 宋颂哭笑不得,联想到他的病情,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厉霄还是很用力的抱着他,宋颂抿嘴,听他闷闷道:“朕要抱着颂儿睡。” 宋颂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道:“不抱着我陛下便不睡了?” 厉霄道:“……朕吓坏了。” 谁知道你是真吓坏了还是假吓坏了,宋颂越发没好气:“一个梦而已。” “朕……没有安全感。” “好了。”大晚上的,宋颂也没拆穿他,道:“上来吧。” 厉霄扬起嘴角,立刻上床,下一秒,就听宋颂道:“您睡这头,我睡那头。” “……” 厉霄内心好像被巨石砸中,闷的有点憋屈。 宋颂每一句话都好像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自作孽不可活。 厉霄平静的躺在床上,伸手抓住了宋颂的脚,宋颂在那头皱眉:“陛下?” 他抽脚,却被男人紧紧抓住,脚心被挠了一下,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你……” 厉霄默默看着他,眼神像个怨妇。 宋颂道:“放手,我跟您一起睡。” 厉霄松手,凝望着他爬回来躺在自己身边,道:“朕真的做了噩梦。” “我并没有不信陛下。” 厉霄沉默的伸手,宋颂看了他一会儿,翻身躲开,忽闻他道:“朕追悔莫及,难过极了。” 宋颂竖起耳朵,听到一声利刃出鞘,厉霄又道:“朕的颂儿虽未走丢,可却与朕越来越疏远,朕心痛难忍,决定挖心明志,向颂儿认错。” 宋颂猛然坐起,一眼看到他朝自己心口捅去,急忙抓住他的手腕:“您疯了?” 厉霄垂着眼睫,道:“朕反复思索,颂儿若是真的生气,也早该不气了,一直不理朕……想是不在乎朕,颂儿原本接近朕就是为了孩子,有了孩子不要朕了……也是情理之中。” 宋颂被这番指责弄懵了,他先去夺匕首,但力气不如厉霄,男人的手纹丝不动,他只好道:“给我。” 那刀锋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锋利的刀尖还在不停往前,刺破了黄色里衣,隐隐透出一抹猩红,宋颂慌了:“胡说八道什么,我若不喜欢陛下,怎会与你气那么久?别闹了……放手。” 厉霄道:“你拦着朕不是因为你心疼朕,而是因为朕的身份。” “不是!” “那就是因为朕是孩子的父亲。” “不是!” 厉霄一心要钻牛角尖,“朕之前一直觉得,只要对颂儿好,颂儿早晚会喜欢朕,离不开朕……” 宋颂看着蔓延出来的红色,没忍住红眼眶:“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喜欢陛下,最喜欢陛下了……是,我不理你,我恃宠而骄,我是坏人,我不该仗着陛下喜欢欺负陛下,是我的错,好不好?” “不,是朕的错。” 宋颂扁着嘴,忽然将手指朝刀锋撞去,厉霄眼疾手快,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意识到继续下去宋颂估计也要反过来怪他了,遂道:“那你亲我一下。” 宋颂道:“你把刀放下。” 厉霄反手将匕首扔到了地上,宋颂立刻过来查看他的伤口。 倒是不深,宋颂松了口气,凑过来在上面吻了一下,道:“我去拿药。” 厉霄顺势把他抱过来,道:“小伤,不必。” “要上药。” 厉霄拦不住他,任由他给自己上药,宋颂除了睫毛湿漉漉,鼻子有点红之外,就没别的反应了。 但他这样,厉霄反而有点担心:“颂儿是不是原谅我了?” “嗯。” “又生气了?” 宋颂抬眼看他,半晌道:“没气。” 厉霄双手把他拥住,试探道:“那咱们,和好了?” “嗯。” 宋颂靠在他胸前,好一会儿,才道:“满意了?” 厉霄眯眼,低头看着爱人柔软乖巧的表情,道:“朕错了。” 宋颂被他这一句话搞得没脾气:“哪里错了?” “你好像又生气了。” “我为何又生气?” “原本朕就不该让你担心,你生气在所难免,方才朕又威胁你……所以你一定又生气了。” “你知道我会生气还要这样做?” “因为颂儿一直不理朕。” “你还委屈上了?” 厉霄判断着宋颂的语气,道:“因为朕太喜欢颂儿了。” “喜欢我所以故意让我担心?陛下是不是对喜欢有什么误解?” “你看,你真的生气了。” “……”宋颂的确气的不轻,他一拳头砸过来,想到他胸口的伤,又忍住收了回来,捏着手指愤愤道:“反正我不管怎么做都有错,不撒泼就是不够喜欢陛下,撒泼也是不够喜欢陛下,您总有办法让我无可奈何,反正我在陛下眼里,就不是一个好伴侣,您这么挑剔,干脆找别人去好了!” “可我只喜欢颂儿。” “您就这么喜欢我的?” “朕是个疯子,颂儿不要与朕一般见识。” 宋颂哑巴了,他扁着嘴,软绵绵的窝在厉霄胸前,湿润的眼角被他拿手指蹭了蹭:“我知道自己不该计较的,可我忍不住,我总觉得你不爱我,不知道该怎么讨你喜欢,不知道你怎么样才是真的喜欢我……你说的对,你不任性,我觉得你再怕我,我希望你恃宠而骄,可你真的骄了,我发现我还是很怕。” “我是个疯子。”厉霄说:“我很努力想正常一点,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宋颂道:“陛下可真难伺候。” “对不起。” 宋颂又泪眼汪汪的瞪他:“那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我想你多疼我一些。”厉霄低头吻他,道:“再疼我一些……让我没工夫胡思乱想。” “您是个陛下!” “陛下也是人,陛下是个想被喜欢的人哄着的人。” “你……”宋颂道:“还不如小孩子。” 厉霄完全不以为耻:“那就有劳皇后多多照顾了。”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要比过小皇子。” 宋颂没忍住想笑,但见他一脸认真,又觉得无可奈何,硬邦邦道:“总之,以后不许故意吓我,不然我真的会……” “再有下次,那把刀就不会停在这里。” “你又在吓我!” “我拿命发誓。” “……算了。”宋颂撑着他起来,他原本就是逆来顺受的脾气,对厉霄的偏执也毫无招架能力,他道:“我要睡了。” 他躺下去,厉霄看着他,也跟着躺下去,他又来吻宋颂的嘴唇,后者张开眼睛,听他道:“朕明日便把小皇子抱回来。” “您不喜欢他?” “喜欢。”厉霄说:“但我更喜欢你。” 宋颂笑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发觉厉霄的视线还停在他脸上,便道:“我知道了。” 厉霄看了他很久,道:“你呢?” 宋颂睡着了。 厉霄躺了一会儿,伸手戳一下他柔软的脸颊,道:“颂儿?” 宋颂呼吸平稳。 厉霄的手指来碰他的嘴唇,多日没有亲近,他感觉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宋颂。他的皮肤软软的,像嫩滑的豆腐,让人想一口口吃掉。 宋颂被他抵着额头,又深深吻了一番。 事情说开之后,宋颂又变成了那个乖乖巧巧的皇后,发觉陛下苦尽甘来,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虽然厉霄在宋颂面前低声下气,但离开宋颂所能见到的地方,却在不停的释放低气压。 朝堂上大家又变得如履薄冰,特希望小皇子赶紧满月,宋后早点出来压场子。 厉霄不作了,也不吵着喜欢撒泼的颂儿了,宋颂就是宋颂,他喜欢宋颂,怎么样都喜欢。 小皇子的满月礼来了不少人,宋颂独独没有厉扬。 自打宏仁皇帝去世之后,他出宫建府,或许是因为厉霄这一世是光明正大的登基,他倒没有像前世一般有诸多怨气,没有羞辱厉扬,也没有把他赶走。 但他哪怕什么都不说,厉扬也是心里有愧,这么久以来一直闭门思过,满月礼也只是差厉青送来了礼物。 宴席散后,他们回到了养心殿,宋颂将小皇子哄好,去前殿看厉霄的时候却见到他正拿着一个折子瞧着,看那样子,像是出了神。 宋颂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才发现那是厉扬递上来的,他主动要求去平州。 人来人往之中,厉青始终陪在他身边,等到宴席散去,他却忽然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跪在厉霄面前,主动请求要去平州。 平州是前世厉霄给他的封地,他把厉扬赶出京城,给了最贫瘠的一块土地,让他永世不得回京。 后来厉扬怎么样,宋颂不知道,但他没想到,阴差阳错,厉扬居然自己惩罚自己去那里。 宋颂道:“陛下?” 厉霄愣了一下,回神看他,道:“坐吧。” “这倒是与梦里重了。”宋颂问:“陛下要准他吗?” “准。”厉霄提笔,却忽然又顿住,道:“你知道梦里他怎么样了吗?” “不清楚。” 他前世死的早,有些事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何况别人的事,他也没那么上心。 墨水汇聚在笔尖,渐渐支撑不住滑落在折子上,是一滴饱满的墨痕。 厉霄看着那折子,道:“朕把他赶走,不到两年,接到了五弟寄来的信。” 他说:“报丧。” 宋颂愣了一会儿,见他低头批准,然后把折子丢开,站了起来。 前世厉霄二十一岁登基,他比厉扬大一岁?还是两岁?两年……那厉扬二十出头,刚及弱冠。 他扭头看向站在窗前的男人,道:“那您还要准他去?” “既然他想,那就随他。” “可您分明……是舍不得的。” “没什么舍得不舍得,这是他的命。”厉霄说:“怪只怪他投错了胎。” 他瞥一眼宋颂:“你不要管。” “……” 可我觉得您在口是心非。 第七十六章 避子 宋颂在宫里很少关心外面的事情, 但以他现在的身份,想打听点儿什么事倒也不难。 难怪这次厉扬没有过来参加小皇子的满月礼,原来是生病了, 他自打出宫建府之后就几乎没有出过门, 所有人都以为是厉霄罚他闭门思过,实际上他如今却是在缠绵病榻。 宋颂不知道的是,前世的厉扬其实还给厉霄寄了一封忏悔信,他是病死的, 在死前一直活在羞愧和自责之中,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娘杀了亲兄的娘,也正是因为这封信, 才让厉霄这次抉择不定。 他内心里定然还是不愿意搭理厉扬的, 就像宋颂跟他置气一样,只是内心里, 可能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怪罪。 换句话说,厉霄一辈子不搭理厉扬是一回事,但他不会愿意看到他死。 宋颂出宫不需要请旨, 但他一向是个有规矩的人, 所以每次出门都会向厉霄报备,让他方便掌握自己的行踪。 但这次他却没有通过厉霄,自己坐车去了厉扬的府邸, 亲自探望了一番。 本以为传消息的人说他缠绵病榻是夸张了, 到了地方宋颂才发现他的确瘦了不少,哪怕是在笑着,眉宇之间也满是恹恹。天气从夏季过度到了秋季, 一场秋风,他就又倒下了。 宋颂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在椅子上坐下来,轻声道:“什么病,太医可有法子?” 厉扬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有劳皇嫂挂念了。” “陛下也很挂念你。” 厉扬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嘴唇抖了抖,道:“皇兄……” “他这几日忙,所以让我过来瞧瞧你,还有去平州的事,他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愿意跟我说话?” “亲兄弟哪里会有隔夜仇呢?”宋颂宽慰道:“你好好养身子,不要多虑。” 他如今住在宫里,到底身份在那里,哪怕是出宫也不方便久留,便寒暄了几句,走了出去,在门前却碰巧遇到了厉青,行礼之后,宋颂问他:“可知他这是什么病?” “太医说是心病,积郁成疾,不好医。” “之前都说过,不让他往心里去了。” “陛下不是会说软话的人,臣弟去求过他,想让他好生与三皇兄谈谈,他没答应……”厉青顿了顿,道:“我现在担心,三皇兄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怕……” 按照厉霄的说法,厉扬估计最多再活两年。 宋颂道:“其实陛下并未怪罪他。” “可他的冷漠对于三皇兄来说,与怪罪无异。”厉青说罢,又笑了笑:“三皇兄的确有罪,罪不该生在皇家,生在秦皇后腹中。” 宋颂不知道该怎么办,理智上,他清楚厉扬无罪,可感情上,他却觉得厉霄做的没错,他不愿意与厉扬亲近,也是情理之中。 回去的时候,厉霄果然追问了他的行踪。 其实他去哪儿厉霄心里都一清二楚,但他多此一举要问,宋颂便老实坦白:“去看阿扬了。” “你一个嫂子,单独去看小叔子是什么道理?” “……”宋颂嘴角一抽:“您又在发什么脾气?” 厉霄看了他片刻,道:“过来。” 宋颂只好朝他走过去,顺势被他抱在怀里,男人道:“下回出门,要跟朕打声招呼。” 宋颂白他一眼,厉霄手底下眼线那么多,从他走出门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否则他连宫门都出不去。 但表面上,他还是道:“我记住了。” 又是乖乖软软的姿态。 经过那一遭反抗,他才发现宋颂的软脾气实在是难能可贵,讨人喜欢的很:“他怎么样了?” “我跟他说过两日陛下忙完,会亲自去看他。” 厉霄果然脸色一沉:“谁让你说的?” “我这不是瞧着他可怜么?您没瞧见,他都瘦脱相了,父皇才走多久啊,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怪你没有照顾好弟弟,我也是为陛下着想嘛。” 他一脸‘都是为你好’的样子,还振振有词,厉霄掐一下他的脸蛋,笑了一声,没舍得责怪,道:“敢擅自为朕做主,真是胆大包天。” 什么胆大包天,他只是顺着厉霄的心意罢了。他虽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如果厉霄没表现出不希望厉扬死,他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知道归知道,他并未点破:“那我话说都说了,您要不去看看他,我这个皇后的面子估计就没了。” “你还要面子?” “我的面子不是关系到陛下的面子?” 厉霄有些说不过他,宋颂又道:“我瞧见五弟与三弟关系很好,若是他去了平州,只怕五弟也是要跟去的。” “梦里他确实去了。” “那就算不为了阿扬,五弟也是有才之人,若是就这样丢在平州,岂不是可惜了?” 厉霄叹了口气,轻轻抱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朕与他永远都回不去从前了。” 宋颂反抱住了他。 他其实能懂厉霄的感觉,他不愿意搭理厉扬,跟怪不怪没有关系,只是因为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但他同样不想看到厉扬身死。 “看在我的面子上,有时间去瞧瞧他,好不好?” 厉霄道:“那就看在颂儿的面子上。” 厉霄有没有真的去看厉扬,宋颂不知道,但他隐约能够想到厉霄哪怕是去了,也一定是冷冷淡淡的,不会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 可只要厉霄表现出一点点关心,对于厉扬来说都是救命稻草。 他特别嘱咐了太医院多多留意他的情况,至于自己,则一心一意的照顾起了小皇子。 他早间与厉霄一起上朝,下朝一起回来,便抱着孩子悠哉悠哉,日子过得舒心的很。 这个年纪的小宝贝一天一个样,眼睛亮的像是洒满了星辰,与成年人完全不同,而且动不动就伸筋抬爪,按照嬷嬷的说法,这么一直伸,是因为他要长身体。 宋颂亲眼目睹了他的生长,恨不得每天把他的模样都给画下来,以备日后怀念。 “这孩子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也不跟人玩。” “我觉得他的眼睛越来越像陛下了。” “昨日弄了些羊奶喂他,倒是喝的挺高兴,孩子不挑食,是好事儿。” “陛下陛下,你有没有觉得昕儿特别乖?还很好养活。” …… 宋颂与厉霄之间的谈话,绝大多数的变成了孩子。 又是一日下朝,宋颂迈着轻松的脚步朝后殿走,厉霄却一改往日要在前殿批折子的作风,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后殿内室。 两个人换下了外袍,宋颂亲手帮他摘下冠冕,道:“今日不忙?” 厉霄没理他,转脸去亲自将小宝宝抱了起来,宋颂眨眼,看着他抱着孩子走到床上坐下逗弄,便道:“照顾孩子的事交给我就好。” 厉霄还是没理他,不光不理他,当天晚上,还要亲自抱着孩子睡。 宋颂有点儿懵,不懂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对宝宝这么上心,瞧瞧观察他认真的模样,琢磨是不是那疯病又犯了,所以偏执的劲儿也上来了。 “您小心压着他。”睡觉的时候,宋颂一脸担忧,道:“不如把他放在我们之间,好不好?” 厉霄瞥了他一眼,直接抱着孩子睡在了里面。 宋颂:“……” 所以我又做错了什么? 厉霄侧身看着躺在襁褓里的小家伙,他的眼睛很圆,很亮,小嘴和牙龈都粉嫩嫩的,脸颊则像豆腐一样柔软,厉霄抬起手,他便立刻伸出小爪爪来抓。 他的手指细细的,也小小的,被藏在长长的袖子里,想是怕冻着了,厉霄的一根手指被他抓着,觉得他的眼睛跟宋颂很像。 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动静,宋颂撑起身子悄悄来看,软软道:“陛下?” “朕不想看到你。” “……我怎么啦?” “朕有小皇子就行了,明日皇后便搬出养心殿吧。” 宋颂懵:“可昕儿是我生的……” “你的作用到此为止。” “……” 下一秒,他的腰被宋颂用力蹬了一下:“你再说一句试试!” 厉霄从容道:“你的作用到此为止。” 宋颂一下子越过他来抱儿子,厉霄按着不丢,两个人僵持片刻,宋颂扁起嘴:“孩子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生的。” 厉霄看着他精致的脸庞,道:“你是我养的。” “你……”宋颂瞧见宝宝满脸天真与迷茫,顿时泄气,道:“你又发什么疯?” “你说呢?”厉霄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忘了自己皇后的责任。” “我哪有。”宋颂回忆,自己区区一个皇后天天流连于朝堂与后宫,几乎都算是半个皇帝了,这要是还能叫忘了责任,那什么才叫责任? “你首先应该是朕的皇后,其次才是小皇子的母后,可你看看你自己,你都做了什么?朕从你怀他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可等到他出生,也没见你尽到半分责任,你扪心自问,朕虽然与你日日睡在一起,可与独守空房又有何异?” “……”宋颂万万没想到他指的是这个,他懵了一会儿,道:“我,我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 “朕问过纪瀛,他说生产后四十天就可以,可你根本不把朕当回事。” “我……” “朕不听你解释。” “……”宋颂默默的在他身后躺下来,目光盯着他的后脑勺,从里面看出几分倔强,几分不悦,以及几分怨气,他忽然没忍住笑了起来,微红着脸道:“可我担心……” 厉霄一动不动,宋颂呐呐道:“我不想再要孩子了。” 有一个孩子已经足够,若非前世亲眼看到那一幕,他也不会对孩子有这样的执念。 想到这里,宋颂的眸子又是微微一缩。但这个想法却与厉霄不谋而合,他道:“这件事朕倒是有些法子。” 他从胸口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你且瞧瞧。” 宋颂疑惑的接过来,目光一落在上面便陡然涨红了脸。 “有你生子秘术在前,朕觉得这世上定然也有避子秘术,特别研究了一番,发现生子秘术大多数都是由你腰下垫枕,朕来操作,方便雨露倒流,可若是反过来,颂儿亲自坐上……” 他侧头来看宋颂,道:“是不是有些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有你个头。 第七十七章 出息 奶娃娃听不懂两个大人的话,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小手抓着父皇不松,吧嗒着小嘴, 发出柔软的牙语。 宋颂捏着那本画册, 脑子里已经因为把画册上的两人换成自己和厉霄而感到无法控制的羞耻。 但厉霄说的极对,这也是他的义务,虽然那样的事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他其实并不排斥。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宋颂忽然伸手过来,把儿子抱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重新回来的时候, 厉霄正坐在床上看他, 宋颂朝他走过去,在床上坐下来, 又沉默了。 “我……” 他的话没说完,厉霄便道:“朕也不愿再让你孕子。” 宋颂乖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人人采摘的模样, 到底是厉霄先没忍住, 他欺身来吻宋颂,还没碰到他就已经开始吞咽口水。 床帷被放了下来,厉霄再次明白了宋颂的乖巧听话是多么难得的宝贵, 他是一个称职的皇后, 称职的父后,也是一个无比称职的爱人。 他的乖软,在面对厉霄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基本底线的。 第二日休沐, 厉霄睁开眼睛,神清气爽的搂着怀里的人吸了一口, 宋颂还在沉沉睡着,他睡颜安静,呼吸柔软,身上是厉霄熟悉的味道,清新至极,也诱人至极。 宋颂睡得沉,被又吸又吻也没受到影响,迷迷瞪瞪醒来的时候,厉霄已经练剑回来。 后知后觉想到今日休沐,宋颂又打了个哈欠,睡意又涌上来。 厉霄也不闹他。 亲自给他擦脸,端水让漱了口,哄着吃了点东西,就任他又睡了过去。 多日食素,一朝满足了口腹之欲,厉霄的快活溢于言表。他心情好了,伺候的宫人也就搞过了些,有那聪明人看出端倪,暗暗感激宋颂舍身饲虎。 伺候厉霄高兴是宋颂分内之事,何况他们又是两情相悦,宋颂对这样的事倒也不排斥。 但不排斥归不排斥,要天天弄也的确吃不消,连续三日喂饱厉霄之后,宋颂明显感觉精力不济,在当天便缩在里头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只给抱不给吃。 厉霄瞧出来他的不愿,也就没非要吃,还转身出去把儿子抱进来给他玩,宋颂探头看一眼乖乖的小宝宝,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立刻又给男人搂着亲了一口,他伸手去推,道:“别压着他。” 或许是瞧出来宋颂的心思,宝宝忽然伸出小手打了一下厉霄:“啊!” 厉霄低头看着夹在两人之间的小家伙,这小东西的脸蛋还没他的巴掌大,但水汪汪的眼睛竟然还有了点儿凶恶。 厉霄问他:“你凶什么?” “呀!”宝宝又打他一下,宋颂噗嗤一笑,小家伙的手又小又短,手指细细,如果不是厉霄为了抱自己而离得太近,根本就够不着他。 他道:“您应该挤着他了。” 厉霄道:“朕抱皇后,还要经过他同意?” 他一边说一边来捏宝宝的脸蛋,小家伙立刻来抓他,但他手臂并不灵活,又没什么力气,自然没办法把父皇推开,几下从父皇手边滑落之后,陡然嘴巴一扁。 下一秒,宋颂便打掉了厉霄的手:“要哭了。” 他轻声拍着儿子哄:“好了,坏父皇被打跑了,不哭不哭。” 小东西嘴巴扁了一会儿,又给哄好了。 厉霄道:“他是不是在骗人?” “才多大呀,哪里会骗人。”宋颂道:“又不是小妖怪,是不是呀?” 最后一句,又是跟宝宝说的。 他温温柔柔的模样怪让人心动。 厉霄没忍住,又一把将他搂了过来,被夹在中间的小宝贝立刻开始伸展身体,爪子挠上了他的脸,还发出啊啊的声音。 宋颂只好再次把他推开:“别闹了,又要生气了。” 日子舒坦了,也就过得特别快,宋颂亲眼看着宝宝从会转脖子到会翻身又到会坐会爬,一点点见证了他的成长,心里是数不尽的满足。 他前世过得坎坷,反之今生却过得格外舒坦,跟做梦一样。 有时候觉得前世发生的一切,早已是一场噩梦,几乎要尽数抛诸脑后。 纪瀛做为小皇子的‘亲儿子’,厉霄给了进宫的特权,小皇子居然也真的挺黏他,刚开始会走的时候,宋颂拿着绳子牵着他,他便巴巴的朝纪瀛走。 小孩子开始走路的时候像是朝前扑,一下子就好巧不巧的扑倒了纪瀛怀里。 他便抓着纪瀛的袖子巴巴看着他,一抱起来就咯咯笑。 一直到了大了点儿,刚学会自己行走的时候,还是会揪着纪瀛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命令他:“乃要记得等等呆呆。” 纪瀛好笑的低头看刚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小娃娃:“话能说清楚了吗?还敢自称我爹。” “呆呆缩的!”小皇子对于他忤逆自己十分生气,小脸蛋鼓起来,气鼓鼓的道:“呆呆缩我素乃呆呆!” “你大呆呆和小呆呆脑子都有问题,一个疯子一个傻子,说的话怎么能信?” 小皇子瞪他,抬起小手用力拍他的屁股:“不狗以对户皇呆呆不敬!” 纪瀛打掉他软软的小手,蹲下来看他,道:“不愧是疯疯傻傻的小孩,呆头呆脑,小笨蛋。”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皇后是陛下的心头肉,爱屋及乌,哪个敢对小皇子不恭敬,纪瀛每次过来都要骂他,小皇子顿时眼泪汪汪:“乃,乃个逆纸!” 纪瀛伸手来戳他的小脸蛋,笑眯眯的道:“谁是逆子?谁是逆子?嗯?” 小皇子软绵绵的脸蛋软绵绵的小腿,被他一戳一退,一戳再一退,一个屁股蹲儿摔坐在地上,忍无可忍,哇的哭了起来。 纪瀛没忍住想笑,急忙又把他抱起来哄:“小呆呆?呆呆?我错了,好了好了不哭了。” 小皇子乖巧老实,还有点老古板,不知道是不是跟宋颂待久了的缘故,整天一本正经的皱着眉头,跟个小大人似的,害纪瀛总忍不住想欺负他。 但欺负坏了也不行,得哄,他将小呆呆搂在怀里,小皇子被他气的哭的打嗝,一直揪着他的领口抽泣:“逆纸!” “哦哟,对不起嘛。”纪瀛亲亲他,柔声道:“别哭了?小爹爹?爹?” 小皇子扁嘴,他长得有些像厉霄,但气质上更像宋颂,软软的像个小面团。 那厢,听到动静的宋颂走出来,沉着脸道:“纪瀛?!” 他最见不得纪瀛欺负自家孩子,上前两步,呵斥道:“你怎么又弄他?” 其实不止纪瀛,厉霄也喜欢欺负宝宝,他心里不高兴,走上去刚要接过手,就听小皇子道:“没,没欺户。” “……”这逆来顺受的小脾气,也像极了宋颂。宋颂无言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眼泪还湿漉漉挂在睫毛上,已经知道要护着自家儿子:“他,他好的!” 小皇子心思单纯,纪瀛说什么是什么,因为他跟他说过,他要是不护着他,自己要被父皇和爹爹砍头。 知子莫若父,他觉得纪儿子没坏到那一步。 纪瀛悄悄道:“谢呆呆救命。” 小皇子道:“哼。” 宋颂没好气,便没理他们,道:“这段日子陛下总不在养心殿,你可知他去哪儿了?” 纪瀛把自家呆呆递给他抱着,道:“皇后都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他病情可稳定?” “倒也没见恶化。”纪瀛皱了皱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你也不必太担忧了,他总不能是觉醒了什么,知道找别的地方发疯了。” “胡说八道。”宋颂责怪,伸手给小皇子擦了擦脸,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他让我跟他一起上朝是有别的意思。” “培养你。”纪瀛道:“凡事有备无患,他这个病是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过看这两年挺稳定的,只要日子没波没折,应当不会有别的事。” 宋颂点了点头,又道:“我有听说他最近时常去观星鉴,你与国师走得近,帮我问问他都在做什么,别有什么事儿。” 纪瀛笑了起来:“凌云子那家伙假清高的要命,你还担心陛下会对他看上眼?” “胡说什么呢?”宋颂没好气:“再这样我砍你脑袋了。” 小皇子一听,顿时一激灵:“不能砍!” 两个大人齐齐看向他,双双露出笑容来。 纪瀛跟呆呆告别,小呆呆依依不舍的挥动小爪爪,目送亲鹅子离开之后,被自家爹爹抱回去看书,软软的问:“我都有鹅子惹,肿么还要看苏呐?” “为什么有儿子不用看书?” “看苏不素为了娶媳妇吗?” “……这又是谁告你的?” “户皇缩的。” “胡说八道。”宋颂道:“看书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任何人,你是未来的太子,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日后成为你父皇那样的人。” 小皇子一脸惊喜:“我想,想学武!” “再大大,让你父皇亲自教你。”宋颂化身相公吹,道:“你父皇最厉害了。” “有多腻害呀?” “天下第一厉害!” 纪瀛走出养心殿,迎面遇到归来的厉霄,他行礼,厉霄径直走过,纪瀛忽然道:“陛下。” “何事?” “皇后今日问了话,他知道您常去观星鉴了。” “你怎么回的?” “草民说陛下与国师每天在一起看雨看雪看月亮,发乎情,止乎礼……”他没说完,见厉霄眼神冷冰冰,笑道:“开玩笑罢了,不过陛下人都抓了,皇后也不是傻子,只怕瞒不了多久。” “那就要你多多配合国师了。” 厉霄不欲多说,径直走了进去,纪瀛直起身子,微微皱了皱眉,也远远去了。 厉霄一进门,就听到皇后夸自己天下第一,冷淡的神情顿时缓和,他走进去,道:“原来朕在颂儿心里这般厉害。” “户皇!”厉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或许是因为宋颂经常在小家伙面前吹嘘他的缘故,小皇子对他相当敬重,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山,厉霄道:“若想学武,明年春日便开始吧,年纪也不小了。” 小皇子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 宋颂则皱眉,等晚上两人一起时,就说:“是不是早了一些?” “他都迫不及待了。” “那是因为他只知道习武可以变厉害,却不知道习武多苦。” 厉霄翻身覆上,双手撑在他脸盘,问道:“颂儿觉得朕如何?” “陛下……自然是人中龙凤。” “如朕这般高大威猛的男人,颂儿以前都还看不上呢,若他一直这样手无缚鸡之力,日后如何娶妃?” “……您怎么总,总要说到这事儿上,他今日竟然跟我说不想读书,因为有了儿子不需要娶妻了。” “不然你说朕做什么都这般出挑,是为了什么?” “为,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得到颂儿这般哪儿哪儿都好的知心良配了。” 宋颂:“……” 您可真出息。 第七十八章 回溯 甭管真出息还是假出息, 良配被逗笑了就是好出息。宋颂抿嘴把他推开,一脸没好气:“你就会胡说八道。” 第一次见厉霄的时候觉得他一定是个无比凶残的男人,至少外面的传言是这样的, 但渐渐了解了他才发现, 厉霄这个人幼稚、无理取闹,而且特别会哄人开心。 比如现在,厉霄听他这么一说,就又亲了他一下:“要不是皇后, 朕才不会胡说八道。” 宋颂在他眼里总是特殊的,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还总会想为什么, 总想着如果厉霄有一天不把他当特殊的了怎么办, 可现在这份担忧早已丢到九霄云外,他就是特殊的, 没有人可以代替的了。 他笑了一声,又被厉霄含着唇吻了一番,宋颂乖顺的接受了这个吻, 也接受了今日温存。 迷迷瞪瞪缩在他怀里快睡着的时候, 却忽然听他问道:“你好奇朕这段日子正在做什么?” 宋颂隐隐迷茫了一会儿,软软道:“嗯。” 若是旁人听了,只怕要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伴君如伴虎, 尤其是厉霄这样的疯子,他要是对着下臣问出这样的话,那就是在问罪, 胆敢擅自打听皇帝的行踪,这是想造反呐。 厉霄又在皇后的鼻尖亲了一下, 道:“朕抓了个人。” “谁呀?” “宋歌。” 宋颂猛然张开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宋歌的名字了,当年他听说宋歌从宋府失踪,去了金国,也不知究竟是谁带他走的,他当时还想,以厉霄的性格,为什么要留着对方。 他看向厉霄:“什么时候?” “半年多了。” “你……一直没放过他?” “他伤了你,怎能放过。” “可你当时不是放他去了别国?” “放是为了抓另一个人。” “……谁?” “陈右,纪瀛的大师兄。” 宋颂有些迷茫:“那是谁?” 厉霄摸了摸他的长发,道:“圣药就是他亲手所制,当年纪瀛以为他死了,其实是意外被宋歌救了,他这些年,一直为金人做事,那次东卫营着火,王府刺杀,就是宋歌在暗中勾结。” 自打那次刺杀之后,又经过秦宁一事,宋颂就被彻底的保护了起来,他在深宫之中,虽然住在养心殿,但许多朝堂之事他在下意识的不进行过问,至于私底下的暗事,就更加不清楚了。 宋颂倒是有些恍然,“难怪那次事情一边针对我,一边针对皇后,若不是身边人,也不能对您和皇后的恩怨了解的那么清楚。” 宋歌如果真的叛国,那就是死罪。宋颂又道:“为何不判刑?” “朕抓他不只是因为叛国。”厉霄道:“还有一件事,朕心中也还有疙瘩。” “……您是指,那件事?” 厉霄淡淡道:“昕儿被活活烧死,并非是当时伪装你的宋歌所为。” 宋颂已经很久都没有去想这件事,此刻被厉霄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他的脸色还是白了几分:“您当年查了?” “查了,但当时查出来的结果是一个太监,一个侍卫,还有一个大臣,但这三人毫无交集,所以一直没有头绪。” “那……后来呢?” “到了这一世,你说了那个不是双胞弟弟,而是宋歌易容,朕才明白,那三个人,是一个人假扮的。”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朕喜爱小皇子,他是朕的命,他不在了,朕会疯。” 有些人为了权势、地位,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宋颂垂下睫毛,微微捏紧手指,道:“那您问出来了吗?” “朕一直在想,你之所以不那么恨宋歌,是不是因为他今生还没有做出那样的事,他没有伤过你,所以你不愿伤他。” 宋颂愣了愣,失笑道:“倒也不完全是,只是他今生已经断了一只脚,而我与他早已是云泥之别,他再也伤不到我,没必要再去计较了而已。” “若是朕可以将前世的他召唤过来,他是不是就算死有余辜了?” 宋颂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了厉霄给出的这个消息。 他前世没能亲手报仇,今世宋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随便可以碾死的蝼蚁,没有必要再浪费心思,可如今,厉霄居然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换句话说就是,他要让前世的宋歌也重生到现在。 “这,可能吗?” “你我都可以,他自然也可以。”厉霄拉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垂眸道:“你我之所以能重叙前缘,说不准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宋颂觉得自己的脑子要不够用了。 又过了几日,他跟着厉霄一起走进了观星鉴,凌云子白发飘飘,但脸庞却十分年轻,据说他的一头银丝是因为为皇室效力,泄露太多天机的缘故。 “参见陛下,皇后。”凌云子神色淡淡,但该有的礼数却半点儿没废,他道:“陛下吩咐的事情,经过八十一天的施法,于一个时辰前刚刚完成,他现在还没回过神。” 厉霄便牵着宋颂走了过去,齐总管上前两步,笑着喊了一声:“宋公子。” 宋歌坐在床上,神色有些癫狂,暴怒的道:“齐长盛,你胆敢联合凌云子伤我,若是陛下知道了,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看着自己失去的一只脚,神色之中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阴郁,其总管笑了笑,道:“您可能不知道,这是建武三年七月,如今的皇后是宋国公的嫡长子,宋颂宋皇后,乃史上第一男后。” 宋歌眸子里划过一抹疑惑,年号有些不对,但其他倒是与他所知别无二致,他冷道:“我怎会不知?我便是堂堂大乾皇后,陛下亲封。” 齐总管像是早有预料,他道:“错了,您是宋国公的二公子,您叫宋歌。” 宋歌脸色大变:“胡说八道!!我是宋奇!!我是宋颂走失多年的的双胞兄弟,陛下看在我与他长得相似,为了缅怀他让我顶着他的名字做了皇后,你速去喊陛下!他知道我的身份!!” 齐总管笑了笑,起身走过来,将一面镜子递到了他面前,宋歌顶着里面自己的脸,陡然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陈右的术法不会失败,他不会骗我的!他是我救得,他还说要助我登上皇位,不可能!!!” 宋颂站在外面,心里陡然涌起了无边的怨恨,他吸了口气,被厉霄紧紧攥住了手指。 宋歌还在不可置信,他一下子从榻上摔了下来,怒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凌云子对我做了什么?你们疯了吗?宋颂死了,你们怎么可以把我变成宋歌?你们知道宋颂那张脸多重要吗?你们知道陛下有多看重我吗?你们又想让陛下发病了是不是?他疯了会杀人的!只有我,只有我在他才会清醒!!!” 齐长盛笑了笑,道:“宋公子,您还没搞清楚,如今在位的的确是皇后,但他不是那个在陛下登基之后才带着两岁的孩子来找陛下的皇后,他是在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便与他成婚,先做了王妃,再做了皇后,他是陛下的良药,天下皆知,天子塔一事拯救万民,圣龙寺又天降神迹,赐他一子,此子生于建武元年秋日,名唤厉盺。” “不……昕儿是,是宏仁十五年六月所生,是我亲眼看着宋颂把他生下来的。”宋歌左右查看,大怒道:“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明明正在努力的扮演着厉霄的好皇后,陈右说过,他什么都不用做,他会让他从史上第一男后,取代厉霄,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满脸惶恐,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先走进来的是绣着金凤的银靴,他眼睛死死的看着。他知道这个纹样是厉霄亲手所绘,他说希望宋颂成为他的皇后,但这个纹样,他却从来都没有让自己穿过,因为他说了,有些东西可以让他代替宋颂享受,有些东西不能。 他的目光循着那素白而精致的衣服往上,渐渐看到了一张精致绝伦的脸。 他死死的盯着宋颂,嘴唇抖了抖,慢慢道:“你是谁?你竟然,胆敢冒充我兄长,你……” “我是宋颂。” 那个声音宋歌实在太熟悉了。 他嘴唇抖了抖,眼神涌出无法置信的光芒:“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宋颂笑了一声,道:“哦,让我想想,是因为你杀了我……顶替了我,宋歌,你害怕吗?从你杀了我之后,扮演我的样子,养育昕儿开始,我就一直在盯着你。” “你,胡说八道……” “你每天都会定时给昕儿读书,第一篇便是三字经,但那时他还在襁褓里面,他什么都听不懂,我记得那院子里有一枝梅花,你还总跟他说,曾经在宋府的时候,也有梅花。昕儿一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那天晚上下着雨,你给他哼了一首歌……“宋颂说罢,轻轻哼出了声,他看着宋歌惊惧到目眦欲裂的表情,忽然笑出了声,他缓缓朝宋歌走去,宋歌条件反射的朝后退去,宋颂慢慢的道:“你忘记了吗?你杀我的时候,一刀插在这里……我就是像你现在一样,从床上扑下来,我一直求你,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你头也不回,后来我一直爬到了门口,我扒着门槛儿,看到你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你什么都没说,你一句答案都没告诉我。” 宋歌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他疯狂的朝后退去:“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他的脑子里仿佛出现了宋颂卑微又迷茫的神情,鲜血从床上一直拖到了门口,他静静的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陈右不让他跟宋颂说太多,只说了只要他亲手杀了宋颂,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 宋颂停下脚步,他安静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我是宋颂,就像你一样,只是你的意识回到了这里,而我的意识,回到了被送给陛下的那一天晚上。” 第七十九章 结局 宋歌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头, 渐渐却冷静了下来:“那就是说,在另一个地方,我的脚还好好的?” 宋颂却没有回答他:“是什么原因让你戴上我的脸生活?” 宋歌下意识看向他精致的脸, 这张脸曾经有多卑微, 如今就有多高贵。 他每天都看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陈右说过,总有一天会让他摘下这顶面具,把天下送到他面前。他说, 他在厉霄的身上看到了龙气,在宋颂身上看到了紫云罩顶,他推论得知, 厉霄与宋颂身上有缘定的誓约, 他会爱上宋颂,爱的非常疯狂, 所以他从一开始研制圣药的时候,就做好了顶替他的准备。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相信陈右说的话,但想要登上那个位子, 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所以不管真假,他都把宋颂给拖下了水。后来,所有的一切都证实了陈右的未卜先知, 是真的。 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自己会经历这些。 他并没有把这些说出去,而是笑了笑,道:“这世上奇妙的事, 可真够多的。” 他问:“宋颂,你现在就算杀了我, 也杀不死另一个我,在另一个地方,我还是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宋颂久久的凝望他,他忽然站了起来,道:“也无碍,反正我也不过是想,亲手报仇罢了。”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宋歌已经在短短几句交谈之中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看向厉霄沉稳的表情,印象之中,他这样的表情十分少见,因为他很多时候都在发狂或者将要发狂之中。 宋歌又挑衅道:“是陛下啊,看来您也是一样意识转移到了这里,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居然亲手杀了您最爱的人,然后又成为了‘您最爱的人’。” 他在故意激怒厉霄,但他神色却非常平静,他垂眸拉起宋颂的手,道:“别脏了你的手,朕有手法很好的刽子手,片上三千刀,也还可以让他留一口气。” 宋歌是清楚厉霄前世怎么弄死秦宁父子的,他的表情陡然大变,他忽然恳求道:“在我死之前,让我见一个人,让我见陈右,让我见他!阿颂,阿颂,念在我也曾经帮过你的份儿上……” “他死了。”厉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念想:“他有那么多张脸,全部都是偷来的,身边跟着的魂魄,可不止一个。” 宋歌愣住了,厉霄牵着宋颂里离开,凌云子却走了进来,道:“宋公子可能不知道,他那个易容术,之所以可以不被看出破绽,就是因为囚禁了被易容者的魂魄,就像皇后一直跟着你一样。” 他直白道:“他身边跟着的东西,比你多,被反噬也是很正常的。” 宋歌的表情扭曲了几下,整个人被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拖了出去,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之后,陡然哭嚎了起来:“阿颂!我错了!!阿颂!!!” 但宋颂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被厉霄牵着走出去,呆呆看着天空的星子,恍惚了会儿,才道:“这里观星果真好看。” “颂儿若喜欢,朕把国师撵走,咱们搬进来。” 宋颂笑了起来,“您怎么想一套是一套。” 厉霄看着他,道:“颂儿是不是想问,他的意识死后,会不会又回去?” “您又知道了?” “会回去。”宋颂看着他,厉霄道:“在这里经历的,对那里的他来说只是眨眼一瞬。” 宋颂垂下睫毛,想到另一个地方的厉霄还是没看清宋歌的真面目,心里顿时有些难受,他强笑了笑,道:“陛下其实原本不用多此一举……” “但朕会杀了他。”厉霄温和道:“朕失去了小皇子,会疯,会杀人,杀很多人。” 另一个世界,宋歌惨叫一声睁开眼睛,宫人急忙扑过来:“皇后!” 宋歌惊喘着,他梦到自己的意识被传到了另一个地方,遇到了据说重生的宋颂,宋颂把他……剐了。那样的疼痛让他这会儿还在冒着冷汗,他闭上眼睛,痛苦的道:“太疼了,太疼了……” 宫人不明所以,宋歌蓦然爬了起来,他得去找陈右,这个梦不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冲了过来:“不好了,小皇子的宫殿着火了!” 宋歌顿了顿,下意识坐着没动。 火焰之中,孩子的哭嚎震天,一个透明的人影正在不停的试图把他抱起来,但他很快无助的哭喊了了起来:“昕儿,昕儿!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那是崩溃的宋颂的魂魄。 小皇子的宫殿被烧,也刺激了厉霄,发疯的厉霄血洗了整个宫殿,宋歌姗姗来迟,像以往一样喊他的名字,但这一次,却没有得到同样的反馈,厉霄一剑洞穿了他的胸膛,宋歌口中喷出鲜血,他看着厉霄癫狂的神情,听他喃喃道:“颂儿不见了……他不见了。” 他的神情陡然阴狠,盯着宋歌恶声道:“颂儿呢?你把颂儿弄哪儿去了?朕的颂儿呢?!” 长剑洞穿他的身体,厉霄一路推着他,直到他厌烦了,拔出长剑,漆黑的眸子扫向四周,轻轻的喊:“颂儿?昕儿?你们在那儿吗?别怕,朕来找你们了……” 宋颂不知道前世的自己魂魄崩碎之后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失去自己魂魄的宋歌并不能控制厉霄。 但厉霄却隐隐记得,眼前绵延的鲜红。 他最后看到了一抹白。 那是凌云子的白发,他手中拿着一个锦囊,轻轻的道:“他在这儿,陛下……今生命数遭遇邪术篡改,已无法挽救,臣有拨乱反正之计,请陛下配合。” “但这一切,所有人都不会记得,哪怕到了另一世,那个我也不会记得。” “陛下……”他看着面前疯癫的帝王,将手里的锦囊递给他,道:“请您抓紧皇后,万事小心。” 宋颂蓦然张开眼睛,下意识扭头去看身边的厉霄,动了一下手指。厉霄哪怕睡着的时候,也会紧紧握着他的手,或者紧紧的抱着他,这个男人对他,似乎带着某种执念。 他伸手碰了碰厉霄的嘴唇,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像一个梦,他居然见到了那个害死他的宋歌,还跟他说话了,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真实。 可转念想到自己的这一世,好像也挺不真实的。 他忍不住笑了笑,慢慢凑过来,吻了吻厉霄的唇。 他的唇有些薄,抿起来的时候会成一线,看上去冷酷又凉薄,但宋颂却知道,这个男人把所有的热情和温柔都给了自己,在他面前,他从来都没有说过重话,宋颂相信,哪怕十年,二十年,厉霄也还是会这样。 唇瓣忽然被咬了一下,宋颂急忙撤离,厉霄却一把将他抱了过去,“学坏了,居然还会偷偷亲相公了。” “你,怎么没睡?” “睡了,又被你亲醒了。” “我……” “很感激?还是很感动?” “……”宋颂推了他一下,红着脸道:“谁要感激你,为我和昕儿报仇,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宋颂虽然一直没有处置宋歌,但他心里却始终扎了一根刺。这一世的宋歌虽然没有做过什么,但上一世的宋歌却结结实实把他害惨了,他想惩罚,却无从下手。 但厉霄却把一切都考虑到了,宋颂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和宋歌的恩怨会这样结束,他只知道,厉霄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这个男人又聪明,又温柔,又深情……还只专一他自己。 他窝在厉霄脖颈间,被男人嘲笑了两声,抿了抿嘴,道:“我觉得,我上辈子一定是个救世主,才有德有能……被陛下看上。” “谁说的,上辈子分明是个小可怜。” “你才……” “朕是大可怜。”厉霄亲他一下,道:“今生的颂儿可不就是救世主吗?” “那,今生的陛下呢?” “朕是幸运儿,被颂儿解救出了苦海,避免疯癫一世。” 他说着说着,嘴唇又欺了上来。 宋颂躲不过,只能从了。 为了感激厉霄解了自己的心结,宋颂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回报他,思来想去,他决定用厉霄的方法报答他。 如今正是炎热的时候,宋颂听从了纪瀛的点子,命人抓了萤火虫放在屋内,打算给厉霄一个小惊喜,特别命人灭了灯。 厉霄回来的时候,整个养心殿一改往日,竟然一点儿灯火都没有,顿时挑了挑眉。 宋颂常年会为他点一盏灯,今日倒是有些反常,他正思索着,忽然有脚步声蹬蹬跑了出来,小皇子迈着小短腿,哇呜呜的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天黑黑,鹅程怕怕。” 这么个小东西,瞧得久了实在是怪不讨人喜欢,厉霄道:“爹爹呢?” 小皇子仰着小脸,软嫩雪白的脸蛋写满了惊恐:“素不素,被鬼鬼抓肘啦。” 厉霄抬步,小皇子直接双脚一起缠上来,一屁股坐在了他一只脚上,眼巴巴的望着他,周围的宫人也不敢上前,小家伙怕黑,晚上一定要点灯睡,今天宋颂原本把他支开了,可这孩子忽然非要找爹爹,没办法只好让他回来。 厉霄低头看他,跟那双与宋颂过分相似的眼睛对上之后,只好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道:“父皇带昕儿去救爹爹,嗯?” “吼!”小家伙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 厉霄抱着孩子推开门,走进内室,便陡然被屋内绿莹莹的东西给弄的愣了一下,宋颂站在一旁看他,见到小皇子也愣了一下:“怎么把昕儿抱来了?” “路上遇到。”厉霄把孩子递给他,道:“这是做什么?” “本来……是想跟陛下一起,数萤火虫的。” 厉霄:“……” 他没说话,小皇子却高兴的道:“我,我来!” 宋颂只好抱着他,看着他伸出小手指奶声奶气一个个的数,下意识扭头去看厉霄,后者正在他面前坐着,屋内太暗,他也看不清,轻声道:“是有些傻了。” 厉霄笑了一下,道:“哪个给你出的这种主意?” “纪瀛……” “我鹅纸!” 宋颂的话被他打断,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你数了多少了?” “唔……山,山十。” 他也只会这么点儿数,宋颂轻笑,道:“不对,继续数。” 小皇子只好再次伸出小手指,“一,饿,山,试,五,又,七,趴……” 宋颂听着小宝宝软软的小奶音,忍不住道:“以后再也不弄了。” 厉霄忽然越过坐在他俩中间的小皇子,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宋颂急忙捂住脸,小皇子却仰起脸疑惑的看了过来,他乌溜溜的黑眼珠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宋颂的脸腾地红了。 厉霄怎么能这样,在小皇子面前……放浪极了。 他又找话题,问:“数多少了?” 小皇子看了他一会儿,道:“饿十试。” “不对不对。”宋颂道:“继续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厉霄好像玩起了嘴角,小皇子却不吃他这套了:“不对不对,酱紫数不清的!” “那你想怎么数?” “把它们抓起来,才好数。” “他们会飞的,怎么抓?” 小皇子看了看屋内晃来晃去的小绿点,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道:“打使,就好数了。” 厉霄道:“朕同意。” 难得得到父皇的夸赞,小皇子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宋颂仗着小皇子腿短感觉不到,在下面踢了厉霄一脚,不悦道:“不可以伤害小生命。” 小皇子不敢说话了,宋颂没好气,起身走出去,伸手将窗户打开,绿点点瞬间化成一道星河,争先恐后的飞了出去,小皇子惊叹的看着,又跑过来张开爪爪要抱抱:“康康!” 宋颂弯腰把他抱起,小皇子一直盯着那道飞舞的星河消失才意犹未尽的抱着他的脖子,转回来:“飞肘了。” “原本是跟你父皇一起看的,谁让你过来的?”宋颂嗔怪的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尖,却听到厉霄又笑了起来:“你想跟朕一起数萤火虫?” “现在不想了。”原本听纪瀛说的时候,他还有些憧憬,如今气氛已经没了,他觉得这样做的自己蠢透了,让人重新点上灯,他把小皇子放在桌前,道:“给我背书。” “我……” “你什么你,背完这首诗才可以睡。” 小皇子顿时苦巴巴的去看父皇,后者一脸若有所思,道:“皇儿不想背书,不若明日陪父皇学武?” 小皇子当即举起双手,兴奋的答:“要要要!” 父皇亲自教他学武,想想都要开心疯了! 宋颂还想说什么,又把嘴闭上了。 第二日,小家伙还在梦中,就突然被人拍醒,他睡在两个父亲中间,软软的煽动长长的睫毛,茫然的去看,听父皇道:“该起床了。” 小皇子又把眼睛闭上,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宋颂在一旁道:“看吧,就知道他起不来,太小了,再过两年。” “他都答应了。”厉霄说:“君无戏言。” “可他现在还未成君……” 厉霄看他一眼,“慈母多败儿。” “……”宋颂没敢再搭话。 天刚蒙蒙亮,厉霄起身收拾妥当,然后直接把还穿着单衣的小家伙提溜出来到了后院,出了门,迎面清新的空气便让小皇子打了个寒噤:“户皇……” “站好。”厉霄把他放在地上,淡淡道:“昨天答应了今日学武,好好站着。” 小皇子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软绵绵的站在了院子里,困的直打瞌睡,宋颂扒着门瞧了一眼,觉得有点儿残忍。 厉霄好整以暇,搬了个凳子亲自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宋颂就收拾妥当走了出来,道:“我来盯着,您该去早朝了。” 厉霄看向他,道:“站够半个时辰,若是提前让他回去,给朕知道了,明日多加半个时辰。” 这个家到底还是厉霄做主,宋颂轻轻点了点头,接替了厉霄的位子,小皇子困得直流眼泪,可怜巴巴的哭:“要睡,困困。” “不是你自己想习武的么?”宋颂道:“君无戏言,你说过的话,自己就要承担后果。” 小皇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辩解道:“可昕儿素小宝宝呀。” “你是未来的储君,从现在就要学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宋颂忍着心疼,把厉霄交代的话奉行到底,完了又心软道:“你若是答应以后好好读书,我可以帮你请求父皇,晚两年再学武。” 小皇子哭唧唧的点头,又抹了抹眼泪,迈开小脚想走过来,又被宋颂制止:“先将今日的站完,否则不好跟你父皇交代。” 小皇子迈出来的脚又缩了回去,一边哭一边继续站着,很快就开始东倒西歪,小手小脚好像都酸酸痛痛,好不容易到了时间,宋颂立刻把他抱了起来,轻轻给揉着,道:“以后乖不乖?” 小皇子哽咽着答:“乖。” “要不要读书?” “读。” “那你今晚就要做给父皇看,告诉他你的决心,好不好?” 小皇子点点头,湿漉漉的小脸儿渐渐被爹爹擦干净,忽然又怯生生的开口:“我,我口以不学武么?” 宋颂微微一笑,温温柔柔—— “当然不可以了。” 小皇子的表情又委屈了起来,嘴巴扁成曲线,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 宋颂把他抱到床上放好,拉过被子给他盖住鼓囊囊的小肚子,看着看着,没忍住露出笑容:“小傻子。” “大傻子喊小傻子。” 宋颂回头,看到厉霄,意外道:“怎么回来那么早?” “朕担心你心软。"厉霄张开双臂,道:“而且今日你不在,他们不太敢说话。” 宋颂失笑,给他解着衣袍,卸下冠冕,道:“您别跟他们说我不在不就行了。” 现在有了小皇子,他也不是每次都去,反正去的时候都在帘子后面,有时候他不在,倒也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厉霄一本正经道:“没有颂儿,朕也无法安心上朝。” “那以后如果真没有我你就不上朝了呀?” 他随口一说,厉霄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目光盯住了他,宋颂一愣,抽了一下,没抽出来,道:“怎么……” “你想去哪儿?” “我只是开玩笑。”宋颂望着他的表情,解释道:“除了陛下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 厉霄眸子里的黑色渐渐褪去一些,轻声道:“颂儿是朕的命。” 他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宋颂早已习惯,但每次看到这样,心里难免有些发紧,他道:“等小家伙再长大一些,您再教他习武吧。” “好。” 宋颂吻了吻他的嘴唇,顺势抱了他一会儿,他能感到自己的拥抱对于厉霄来说蕴含着力量,厉霄伸手抚摸他的长发,又道:“等他更大一些,接手了皇位,朕就带颂儿去游历山河。” 宋颂一笑,道:“想想都觉得好累。” “是觉得累,还是舍不得他?” “怎么又跟他吃醋呢?”宋颂捧住他的脸,用鼻尖顶他一下,道:“只是因为出门要舟车劳顿有些麻烦罢了,不过若是陛下喜欢,我自然会一直陪着。” “当真?” “当真。” “黄泉路你可陪?” 宋颂笑出声:“陪,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厉霄弯了弯唇,拿自己鼻尖怼他,嘴唇啄着他的,道:“不要昕儿了?” 又来了。 宋颂道:“跟他相比,当然是陛下更重要了。” 厉霄又来吻他,床上却忽然传来动静,一只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宋颂条件反射的把厉霄推开,伸手抹了抹嘴:“怎,怎么醒了?” 小皇子一脸绝望:“原来呆呆,只喜翻户皇。” 宋颂道:“既然醒了,那就背诗吧。” “要呆呆亲亲才背。” 厉霄瞥他,道:“朕觉得,昕儿现在正是学武的好年纪。” 小皇子伸出来的小爪子抖了一下,一下子缩了回去,钻回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床帏外,传来两个人的交谈。 “看你把他吓得?” “朕就是这么想的。” 小皇子抬起两只小手,用力捣住耳朵,听不到听不到。 “文不成武不就,他以后能行吗?” “那……”宋颂也觉得挺丢人,并又一次对皇室繁衍之事产生了焦虑:“再生一个,还来得及吗?” “……”厉霄道:“那,试试?” “……” 在试试的路上奔跑了很多年后,宋颂总算明白,这个试试,真的仅仅只是试试。 厉霄从来没想真的再来一个。 不过是借繁衍之责,图一日之快罢了。 只是日复一日,没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