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笔下的海棠受穿到了我的世界 作者:蓝瓶子   治愈文   攻笔下风情万种的海棠受穿越到了攻的世界,攻想教导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温馨治愈向。 第一章   1.   攻叫郑直,人如其名。   不是说他很直,实际上他是个弯得不能再弯的gay。   他很正直。   即使他写小黄文,即使他的小说里只有做爱没有爱,即使他写的主角经历过双p,3p,多人轮,甚至兽jiao。   但是这都不妨碍郑直在现实世界里做个正直的男人。   纠正一点,是正直的单身处男。   没错,他拥有丰富的理论经验,却总是怯于在现实世界尝试性爱。   直到有一天,他笔下最受欢迎的一个海棠受,穿越到了他的世界里。   2.   受叫铃铛,他甚至没有一个姓。   这没什么关系,谁会关心一个海棠受姓什么呢?   他只要够美够浪就好了。   他是时下海棠里最流行的双性受,大美人,一开始冷清不屈,后面放荡自我来者不拒。   海棠世界里的攻们给铃铛做了一个银色的小铃铛,在铃铛的乳头上穿了一个洞,把银色的小铃铛挂了上去。   铃铛陷入情欲的海浪之时,就会放纵地摇晃自己的双乳,乳头上的小铃铛也会跟着摇动起来。   铃声清脆好听。   别人就会笑着骂他:真是个淫荡的小铃铛,叫得真好听。   铃铛会扯扯胸上的小铃铛,娇气地问:“是我叫的好听,还是它叫的好听?”   没人回答铃铛。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只会换来更加凶猛狠厉的进攻,还有粘稠的、沾满全身的液体。   铃铛不在乎,或者他曾经在乎,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爱他、都想辱骂他、都想上他。   铃铛自己也渴望着交配。   不是做爱,是交配。   这个世界里充斥着兽欲,遍地是披着人皮的发情的野兽。   所以铃铛固执地把这叫做交配。   直到有一天――   铃铛穿越到了现实世界。   3.   郑直苦恼地看着铃铛。   铃铛也苦恼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此前他们两个人已经弄清了铃铛的身份和状况,而现在,他们面临着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铃铛:我的胸为什么没了?   郑直:兄弟,你是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胸?   铃铛皱眉:我不是男人,我是个双性人。   郑直给他分析情况:可能是你穿越的时候被时空隧道挤压,大胸变成贫乳了?   铃铛说:这完全是个男人的胸。   郑直安慰他:往好点想,说不定你下面也只有一个洞了?   铃铛大惊失色:什么?   当即脱下裤子检查。   郑直唰地一下背过身。   郑直大吼:你注意一点!!!   铃铛恍然若失:我的快乐源泉没了一半……   郑直说:或许是世界的自我修正。毕竟我的世界里是没有双性人的。   郑直想了想,补充道:或许泰国有。   铃铛喃喃道:我现在只想和男人做爱……   4.   郑直对穿越到现实世界的铃铛感到一丝愧疚。   他之前写黄文的时候,综合了各类大火元素,当然是怎么变态怎么来,怎么讨好读者老爷怎么来。   没想到,他笔下受尽虐待的主角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   他所经历的情欲和痛苦也是真实的。   郑直想,我要帮帮他。   我要把他改造成一个像我一样,正直而又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5.   郑直:你不要总想着做爱,想点积极向上、光明正大的东西。   铃铛:在公共场合做爱?太刺激了吧。   郑直脸一沉:听好了,你是我创造的人。我作为你非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对你有一定的责任。在这段时间,就让我来好好教导你,帮助你。   铃铛:年上剧情?需要调教我吗?爸爸~   郑直:你不要满脑子都想着做爱……   铃铛欺身上前:但是我下面好空虚,你帮我填满好不好……你既然写出了我,那一定经验非常丰富了?   郑直和铃铛贴在了一起,感受到铃铛胸前的小银铃,脸红得不像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我只是理论经验丰富!都只是纸上谈兵啊!   铃铛轻轻笑了笑:在纸上谈有什么意思?   他拉过郑直的手,隔着衣服拨弄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银铃。   铃铛说:在我身上谈一谈好不好?   6.   郑直退无可退,情急之下左手划开手机点开网易云App选择音乐――大悲咒!   同时右手抄起常年放在床头的木鱼,颤颤巍巍地敲了起来。   “咚…咚…咚…”   郑直:“铃铛施主,静心寡欲,不要泄了精元。”   “噗。”   铃铛被他逗笑了,旖旎的气氛一扫而光。   铃铛随意地往床上一躺,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郑直居高临下地看着铃铛,不知道怎么,心脏乱了几拍。   郑直默念罪过罪过,又聚精会神地敲了几下木鱼,给铃铛解释道:“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是一个黄色小说作者。干我们这行的,必须要经常学习取材,了解最新的姿势、熟悉流行的道具、还有各种让人感觉刺激的情节、甚至于主角叫床时说什么话、呻吟的频率,我都要仔细研究一番。”   铃铛挑了挑眉,问他:“你去哪里研究?街边的洗脚店?市中心的酒吧?还是夜晚的公共厕所?”   郑直一脸严肃:“我的研究地点遍布全世界……什么澳门赌场、俄罗斯私立学院……”郑直在铃铛好笑的目光里改口:“我在网上冲浪研究。”   郑直继续说:“虽然我这是严肃而又认真的学术行为,但是人嘛,在欣赏各位老师的优秀影视作品的时候,难免忍不住。这个时候我就会敲起我的小木鱼,提醒自己――年少不知精子贵,老来腰疼很遭罪。”   铃铛皱眉,一脸担忧:“那我怎么办……我每天都要被人弄出来那么多……”   他眼波流转,刹那间又看得郑直心迷意乱。   铃铛说:“不然,你给我补补?你多给我一点,射进来,堵着不让他流出去……让我把你的东西都吸收了,好不好?”   说着,铃铛的手指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露出白皙且深刻的锁骨。   郑直猛地回神,在木鱼和大悲咒加持下勉强抵挡住美人的诱惑。   郑直:“我,我给你买王八,咱们炖汤!天天喝!”   7.   铃铛并不气馁,再接再厉:“那要是补得我欲火焚身怎么办?你来帮我疏解吗?”   郑直机灵的小脑瓜飞速运转:“我带你去捐精!为国家做贡献!你长得这么好看,这样优秀的基因一定要流传下去。”   铃铛躺在床上换了个姿势,单手撑脸,斜斜地看着郑直:“在那个世界,我是个有子宫的双性人。你还记得这件事吧?我怀过孕。你应该记得的,我大着肚子,胸也涨得难受,还要被人一直玩一直玩,玩得乳汁都喷出来了。玩得……孩子也没了。”   “血糊糊的一团肉,依稀可以看见孩子的形状了。就那么,死了。被他们硬生生地从我的子宫里拽出来,又毫不犹豫地扔到地上,最后大概是被野狗吃掉了吧……”   铃铛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样恶心的基因,我巴不得他消失……”   郑直忽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记得这件事情。   读者爱看,他就写了。   但是他又记不清了。   因为那只是铃铛诸多经历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8.   郑直一直插科打诨,想着要让铃铛禁欲,要让他变成一个阳光的、积极向上的人。   但是这些都是他掩盖内心不安与愧疚的借口罢了。   铃铛的痛苦经历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   9.   “想什么呢?”铃铛的声音在郑直的耳侧响起。   沉浸在思绪中的郑直打了个激灵,才注意到铃铛站在自己的身侧。   铃铛嘲笑他:“一脸的愧疚,像个做错事的小和尚一样,真傻。”   “你……你怎么下来了?”   “你半天没说话,我叫你你也不应。我还以为你举着个木鱼要坐地飞升了呢。”铃铛说。   “不是……我刚刚在想事情。”郑直说。   “想什么这么入神?想我吗?”   郑直被戳中了心事,慌忙辩解:“没有!”   铃铛又笑了,歪着头看郑直,却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铃铛才开口。   “喂,小和尚,你该记得吧?在我的世界里,我和和尚也做过爱呢。”   “那、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把你的木鱼放下吧。傻死了。对了,浴室在哪?我想洗个澡。”   郑直不明所以,大白天洗什么澡?但还是给铃铛指了方向。   铃铛又说:“把你的木鱼锤给我。”   郑直听话地给了出去,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铃铛伸出艳红的舌尖,舔了舔木鱼锤膨大的头部。   他说:“我忍不住了。你又不帮帮我,我只好自力更生。”   “用它自慰,大概会很舒服吧。”   “你要来参观吗?”   铃铛不等郑直回答,伸手捏了一下郑直的耳垂,就笑着走去浴室了。   边走边脱衣服。   到了浴室门口,刚好落下一只内裤。   10.   “参观什么参观,男人洗澡有什么好参观的。”郑直后知后觉地大声反驳道。   但浴室的门已经轻轻掩上,传来若隐若现的流水声,并没有人回应郑直。   郑直又重复了一遍:“我才没有要参观。”   郑直走出卧室,撇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门没有上锁。他又看了看地面――一条长裤、衬衫、还有门口的那条内裤。   郑直垫着脚无声地走过去,依次捡起地上的衣服,最后偷偷地用两根手指夹起内裤,一股脑放到脏衣篓里。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那两根手指头,像是要把什么痕迹撇掉一样。   “咳咳。”郑直感觉喉咙有点痒,随意地咳了几下,又翻出前几天买的饮料,开盖喝了几口。 第二章   11.   铃铛直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这是一具完美又正常的男人的身体。   没有乳房、阴道,也没有子宫。   皮肤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疤痕。   手臂上没有烟头碾压留下的烫伤疤、后背上没有皮鞭抽过的痕迹、臀瓣上的刺字也没了。   铃铛轻轻掰开臀瓣――里面是粉色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等着人来采撷。   铃铛感到一点点愉悦。一具全新的身体,就像时间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用手拍了拍臀瓣,柔嫩而富有弹性的肌肤迅速泛红。   “真好呀。”铃铛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得颤颤悠悠的。   胸前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也响了起来。   铃铛的注意力被胸前的铃铛吸引了。   他迅速收拢了笑。   这是他过去唯一的凭证,锁在他的乳头上,也锁在了他的灵魂上。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是一个――   “骚货。”铃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摇着屁股关上玻璃门,打开了喷头。   12.   “靠。”郑直喝下几口饮料,觉着不对,看了眼配料表。   酒精饮料。   郑直这个同志,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他全家的酒量都很好,啤酒当水喝基本没问题。   郑直和他全家人都不一样。   他对酒精异常敏感,喝一口酒就会想上厕所。   因为这个问题,他连酒心巧克力都不怎么吃。   茶几上的这些饮料是他前几天去超市扫货的时候买的,他那时候正好在构思剧情,随便买了点东西就走了。   没想到,翻车了。   郑直感觉自己的膀胱迅速鼓胀起来――到了一个他难以忍耐的程度。   他逼不得已,夹着腿挪到了厕所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郑直问:“铃铛,你还有多久才洗完啊?”   铃铛的声音朦朦胧胧的,伴着水汽:“怎么?想我了吗?”   “不是。”郑直老实地说:“我想尿尿。”   “想就进来啊,这可是你家。难道你跟我说,是想让我帮你扶着?”   “没有。”郑直憋得难受,但还是耐心和铃铛说:“我这不是怕你在里面,那个什么吗。”   “哎呀,我现在倒是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上厕所了。还是,你就是想找个借口进来参观?那就来嘛。”铃铛的声音变得愈发勾人,像水一样湿黏。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上厕所。”郑直叹了口气:“我进来啦。“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眼神盯着地板,近乎同手同脚地走到马桶旁,解开裤链,放水――   浴室的流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厕所里只有郑直放水的声音。   郑直忽然觉得难耐了起来。   他试图打破沉默,清了清嗓子,问:“你的衣服被我扔到脏衣篓里了。”   铃铛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内裤也一起扔进去了?”   “啊,是啊。怎么了?”郑直用纸擦了擦,拉上裤链,开始洗手。   “他们都说……我下面是香的。你有没有偷闻我的内裤?”   “没有。”郑直故作冷酷:“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我要出去了。”   他又盯着地面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是没忍住,回望了一眼浴室的玻璃门――   玻璃上氤氲着水雾,本来是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的。   但是铃铛的臀瓣不知道为何紧紧贴在玻璃上,挺翘的屁股因为挤压甚至有点变型,不难想象它饱含着弹性。   甚至,让人想要一巴掌打上去。   郑直沉默地关上了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良久,他又举起两根手指头,轻轻嗅了嗅。   13.   铃铛轻轻抵在玻璃门上,微微挤压着臀部,就好像有人用手揉捏它一样。   铃铛深吸了一口气,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已经有两个小时二十八分钟了。   想做爱。   想被占有和填满。   想被辱骂。   随便是谁都好。   不行、不可以。   铃铛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随即又颓然地屈服于欲望。   铃铛的右手开始轻轻拉扯自己的乳头,它像一朵花一样绽开、挺立在空气中。   那个小小的银铃也响了。   铃铛的左手朝下伸去,开始套弄自己疲软的阴茎。先是重重地揉了几下茎体,又用手指尖轻轻掐了龟头。   最前端的那个小孔里可能分泌出来一点液体,不多,也可能完全没有。   铃铛没办法靠抚弄自己的阴茎获得很大的快感――他更习惯于其他的方式。   比如扯弄乳头,比如疯狂的按揉阴蒂,又比如被反复碾压顶弄g点。   总归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该有的获得高潮的方式。   铃铛叹了口气,重新打开喷头,闭上眼睛。   滚烫的热水淋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就好像曾经扑面而来的精液和尿液。   铃铛张开嘴,把艳红的舌头伸出来,卷一点水,又咽了下去。   没什么味道。   他又睁开了眼睛,拿下淋浴头,掰开臀瓣,对准那个隐秘的地方。   滚烫的水流激烈地冲洗着,水想要进去,想要占满那个神秘的甬道,再把一切曾经的污垢冲干净。   其实已经很干净了。   光是用水刺激后穴已经让铃铛的阴茎微微抬起了头。   铃铛关掉水,对自己说:“把屁股撅起来。”   他随即翘起臀部,用一根手指绕着那里,像是在打探。   把每一处褶皱都抚弄了一遍之后,铃铛开始向自己进攻。   这有一点困难,因为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紧了。铃铛面勉强把手指送进去,食指在里面被层层叠叠的软肉裹住――温暖而又紧致。   铃铛开始慢慢地抽送,逐渐地将整根食指送进去,然后毫不留情地拔出来,每次都会带出一点鲜红的软肉。   铃铛也开始小小地呻吟出声。   像是刚出生的奶猫一样,细声细气地撒娇。   就这样弄了一会后,铃铛抽出了手指头,目光移向放在一旁的木鱼锤。   会不会有一点大了?   铃铛拿起木鱼锤,在上面涂了一点沐浴露,然后对准自己的后穴――   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后面的每一处褶皱都被撑开了,变成一层近乎透明的皮肤,甬道里的软肉像是在拒绝异物的入侵,但又依依不舍地吸附着它……   很疼,但是又很爽。   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像铃铛第一次做爱的那个晚上。   14.   铃铛有些苦恼地看着木鱼锤――上面有一点血迹。他努力地在水下冲了冲,总算冲得干净了一些。   “对不起啦,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先生。”铃铛擎着木鱼锤,对他道歉,又轻轻地吻了一下。   铃铛放下他露水姻缘的第一次,拿起挂钩上的毛巾,轻轻擦拭自己的头发。   他的头发又黑又长,已经快到腰的位置了。   擦完之后,铃铛一拍脑袋:“没有换洗的衣服……”   他的目光在厕所里扫视一圈,有了主意。   15.   铃铛从厕所出来,看见郑直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像是在跟谁聊天。   铃铛垫着脚,像灵活的小猫一样走过去,弯下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郑直的肩膀上,小声问道:“在干什么呀?”   郑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是他常用的洗发露和沐浴乳。   郑直没回头,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我在联系我的一个朋友,就是所有穿越文里的主角都会有的那一种。他能帮你解决户籍问题。”   铃铛说:“说不定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呢。”   郑直说:“不会的。”   铃铛好奇地问:“你就这么确定?说不定哪一天我回去了,警察再来你家查失踪人口什么的。”   郑直说:“我是你的作者,我说了算。”   铃铛笑出声:“这么霸道啊。”   郑直说:“你坐过去,我们来解决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事情搞得这么严肃?”铃铛起身,散落的头发扫过郑直的脖颈。   有一点痒。   铃铛坐了下去:“你说吧。”   郑直:“……”   郑直:“等会,你穿的谁的衣服?”   “你的啊,放在厕所里晾着的纯棉T恤。我穿还有一点大,正好可以盖住屁股。”   “那……那你内裤呢?”   铃铛敞开双腿给他看:“当然是没穿啦!”   “合上!并拢!坐直了!”郑直用手捂住眼睛:“我明天就带你出去买内裤!”   铃铛点点头,又说:“其实我穿你的也可以。”   “不行。”郑直木着脸说:“我的太大了,你穿不了。”   “太大是多大?”铃铛的视线落在郑直的两腿之间。   郑直说:“八十厘米那么大,平常都盘腰上当裤绳的。”   郑直无力地摆摆手:“别打岔了,我们来解决一下正事。”郑直坐好,双眼直视着铃铛:“你需要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名字?”铃铛指着自己:“我也可以有名字吗?”   我也……配有名字吗?   16.   郑直笑了,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挺直后背,异常温柔地看着铃铛:“你当然可以有一个属于你的、正真的名字。有名有姓的那种。你可以挑一个你喜欢的姓,再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可以是一个字,也可以是两个字的,三个字当然也可以,就是写起来有点麻烦。”   “属于我的吗?”铃铛有些恍然地问。   郑直点了点头,说:“你在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名字,就证明你是真实存在于这里的。世界拉住你了。”郑直说着,握住了铃铛的手:“不要害怕,你不会回去了。”   握住铃铛的那只手干燥、温暖。   烫进了铃铛的心里。   铃铛的视线上移,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起郑直的脸。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英俊里又带了点稚气,眼神坚定,还透露出一丝未经世事的天真。   铃铛也笑了。   他问:“姓什么好呢?”   郑直兴致勃勃地提议:“跟着我姓怎么样?”   铃铛撇嘴,说:“我觉得这个姓不是很好听。”   郑直不乐意了:“我这个姓,在百家姓里排第七名呢!这多好啊。”   铃铛问:“那我干脆姓赵得了?”   郑直给他分析:“你呢,是入我的户籍。你跟着我姓郑,到时候人家问起来,我就说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铃铛用脚踢了郑直一下。   “好好好……你不愿意咱俩当兄弟也成。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生弟弟。咱们一见如故恨不得终生相守,你就弃掉原本的名字,随了为兄姓郑。怎么样啊?”郑直越说越觉得不错:“郑铃铛?”   “感觉在叫你家养的狗。”铃铛说:“就姓凌吧。两点水的那个凌,还叫凌铛。这个名字我听得习惯了,也不舍得丢掉。”   郑直说:“也行啊。你决定就好。反正这名字也是我给你起的,叫起来又可爱又好听。”   铃铛托着下巴问他:“那我也可爱吗?”   郑直打起精神应招:“你是我儿,能不可爱吗?”   铃铛嗤笑一声:“那你怎么一直牵着我的手呢?想把我一直牵到你的床上吗?”   郑直清了清嗓子:“那什么,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   “牵手怎么了?大头儿子小头爸爸还一直牵着手呢!”   说完,郑直放下了铃铛的手。   17.   郑直提议晚饭吃饺子。   按照他一个正统黑龙江吉林混血的东北人的习俗:立冬吃饺子、冬至吃饺子、春节吃饺子、立春吃春饼但是也可以吃饺子、出门要吃饺子进门也吃饺子,但凡有点高兴的事儿,都要吃饺子。   铃铛问:“为什么总要吃饺子呢?”   郑直说:“当然是因为好吃啊。我允许你选两个馅儿。”   铃铛又说:“那为什么不和我上床呢?因为我不好看吗?我要吃猪肉酸菜和韭菜鸡蛋虾仁的。”   郑直:“做饭呢,咱们先填饱肚子再思淫欲吧。要求还挺高,猪肉涨价了知不知道?”   铃铛摇头,示意不知道,又忧愁地说:“那我还是出去傍个大款吧,我这么好看,他一定要我,还能供得起我吃猪肉。”说罢,作势要走。   郑直:“回来回来回来。猪肉涨到六十也吃得起,真是个祖宗。”   “去。”郑直用沾满面粉的手指头指了一下方向,“帮我把围裙拿过来,帮我戴一下。”   铃铛顺从地照做,还在郑直的腰后面系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弄完,又用指肚轻轻揉了揉郑直的腰窝。   郑直哆嗦了一下,忍住了没出声。   铃铛又在郑直的耳边说:“我也想穿围裙。”   郑直咬着牙揉面,手法愈发地暴力:“那你来,穿上围裙老实干活。”   “才不要。我要光着身子穿围裙,不干活,专门等别人来干我。”铃铛说完就走,不给郑直反击的机会。   18.   铃铛在客厅里把玩着郑直的手机。   “饭好了吗?”铃铛问。   “没呢没呢。饺子刚下锅,快了,再等等。你喝饺子汤吗?”   铃铛说:“喝一小碗。我想在网上买点东西。”   郑直说:“可以啊,用我的手机就行。锁屏密码是六个一,付款密码也一样。”   铃铛解锁,打开淘宝,付款,删订单,一气呵成。   买完之后他又问郑直:“不怕我把你的卡刷爆啊?这么爽快。”   郑直在厨房里乐了:“我卡里没钱,花呗额度三千。你看着花吧。”   铃铛笑骂一声:“真穷。”   又把郑直的手机上扔在沙发缝里,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台。   他没注意听电视,全副精力都被厨房蒸腾的水汽所吸引。   外面冷得厉害,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雾。铃铛眨眨眼,感觉那层热乎乎的气儿从大锅里飘出来,蔓出厨房的门,一直到自己的脸上、眼底。   郑直端了两盘饺子,喊道:“去拿筷子,咱们吃饭了。”   19.   铃铛晚上吃多了,胃里沉甸甸的,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身上盖着的被子是郑直才从吊柜里拿出来的,放得久了,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儿。味道不大,但是铃铛鼻子好使,总觉得难受得厉害。   铃铛身上还穿着那件郑直的旧T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服的边儿,又觉得不满意,索性把衣服的下摆往上一掀,盖住自己的口鼻,留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他一个人睡不着觉。   床对他来说是个稀奇的玩意儿,尤其是行使“睡觉”这项功能的时候,更是罕见。   他多数时间睡在男人的身上,含着那玩意,被操得累得昏过去,能睡满一整夜。有时候运气不太好,被吊着操,这样即使睡过去了也不舒服,被绑得充血的四肢会让他在梦里产生被做成人彘的错觉,于是他又很快惊醒。   但这都是有人陪着他的。   也有没人陪着,铃铛自己熬过一夜的情况。   那时候他被绑在男厕所,最靠里的那个隔间,是个残疾人专用的厕所,有扶手和马桶。   铃铛的左右手向后反绑,捆在水箱上,左右脚被抬高,用冰凉的手铐靠在左右两侧的扶手上。   他下面两个洞里都被塞上粗长的家伙,硅胶质地,布满凸起的颗粒。   他就在一次次的高潮中晕过去,又在下一次高潮来临之前,被下体接近麻木的刺激叫醒。   整整一宿。   不过当时他们在厕所里摆上了两个摄像机,一个正对着他的下面,一个正对着铃铛的脸。   黑乎乎的镜头,就像那个世界的男人们充满欲望的眼睛。   一直在盯着他。   无论他藏到哪里,都会被找出来。   永远都逃不掉。   20.   “真是的。”铃铛在黑夜里对自己说话。   “我就说你是个骚货、贱人。想到那些恶心的玩意儿,居然还湿了。”   铃铛只穿着那件T恤,他此时把衣服都推到脖子处,整个身体全裸,被床单和被子包裹住。   铃铛的手向下探去,摸了摸自己的下体,又摸了摸后面。   当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时候,借着月光,他看见了指尖黏糊糊的液体。   铃铛用鼻子嗅了嗅,又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口腔壁细嫩的肉立刻将他的指尖包围,这个动作铃铛做得异常熟练,近乎是条件反射一般。   指尖的粘液尝起来没什么味道,闻着倒是有一点点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更加激发了铃铛的欲望。   他觉得自己湿得更厉害了。   在弄脏被子之前,铃铛起身下了床。   他赤脚走到阳台上,拨开窗帘,望着漆黑的夜。   铃铛想:会有人在偷窥我吗?我在这里自慰的话,他会看到吗?   铃铛的右手控制不住地揉着下面,左手隔着衣服掐着乳尖。   一定变得又红又肿了吧。   好想被人使劲咬一下啊……   铃铛的手移到右边的乳尖,不小心碰到了右边的小铃铛。   在寂静的夜里,小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铃铛一瞬间清醒,恍然又无措地向四周看了看,却看见隔壁郑直的屋子亮着灯。   已经快三点了,他在干什么呢? 第三章   21.   郑直一脸怨念地开了门。   他抱怨道:“小铃铛啊……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来敲我的门,没把我吓死……”   铃铛进了郑直的卧室,视线快速扫视一圈。发现他床上的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没有动过的痕迹。书桌上的电脑亮着,停留在Word界面。   铃铛走过去把被铺开,问郑直:“你大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   郑直往自己的电脑椅上一摊,有气无力地说:“你不是看见了?我码字呢,今天的更新还没写,卡文卡得要死。”   铃铛转过身,眯着眼睛想看清屏幕。   郑直:“别看别看别看!写小黄文呢!”一想到要被铃铛看见自己写的东西,郑直就尴尬羞耻得不知所措,慌忙抱住自己的显示器,完全忘记有最小化这么一回事。   铃铛撇撇嘴:“不看就不看。”他往铺好的被子里一钻,露出一个脑袋看着郑直:“我给你暖床来了。”   郑直把文档保存,关掉。把身下的椅子滑到床边,低头看铃铛:“失眠了?”   铃铛说:“我不是失眠,就是睡不着。想和你来一场睡前运动。”   郑直又贫嘴:“要不你去客厅把地扫了?”   铃铛没说话,睁着大眼睛看着郑直。   郑直叹了一口气,起身把亮堂的日光灯关掉,又打开床头昏黄的落地灯。   郑直又拿起一个软枕抱在怀里,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用轻柔的口气说:“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铃铛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郑直说:“从前,有一条刚成年的龙,他必须要离开家园独自闯荡,这是每一条龙的必经之路。但他寂寞得厉害,想要有人陪着他,就去抓了一个很好看的人类。”   “他把人类当成宠物一样养着,给他穿好看的衣服,用华丽的珠宝装饰他,还把他顶在头上,带他在天空中飞翔。”   “人类对他说:我爱上你了,巨龙先生。”   “龙说:你只是我养的宠物。我对你的感情,就像人对待自己的宠物猫一样。”   “人类说:人类会有很多只猫,但猫只会有一个人类。对于猫来说,人类就是他的全部。你对我也是这样的。”   “龙说:我的眼睛里可以装得下整个天空,你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小了。”   “人类说:没有关系的。只要你还能带着我一起飞,就足够了。”   “龙带着他的人类继续遨游世界。他们在天空中飞翔,偶尔也会到近海的地方看看波澜壮阔的大海。他们遇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很多很多年后,人类老得不行了,龙却正值壮年。人类说:我再也不能陪你在天上飞了,你再去找一只别的猫吧。”   “人类说完这句话,就陷入到长久的沉睡。巨龙顶着人类,来到一处宽阔的山洞中。里面堆满了龙收集的宝藏。”   “龙把人类放到宝藏的最里面,自己缩成一团,就像当初的那条小小龙一样。”   “龙也睡着了。或许,他在等待着他的猫醒过来。”   郑直看着睡熟的铃铛,悄声把椅子搬回电脑前。   他把电脑的亮度调到最低,小心翼翼地按着键盘,删掉了之前写的几千字,把这一章的故事重新写了一遍。   22.   今天的小黄文写手“正直先生”的更新是这样的。   “小美人脱了衣服,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他羞答答地表示可以给画家当裸体模特,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动人的风情。   小美人期待着与画家春风一度,却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他醒来后,身上盖着画家的衣服。旁边是一副完成的画――画里的他,赤裸而又纯洁。”   或许明天的更新里,他又变回了撅着屁股求操的小美人。   但总归今天,他好好睡了一觉。   23.   郑直感觉自己正枕在一大朵棉花糖上。   绵软的触感让他陶醉不已,他想吃一口,尝尝味。   于是他把脸埋在棉花糖里,深吸一口气,闻到了自己牛奶沐浴露的味道。   ……奇怪,棉花糖怎么会是沐浴露味的?   郑直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与此同时,头顶上传来铃铛懒洋洋的声音:“你总算醒了?膝枕服务两百块,只接受现金。”   铃铛七点来钟就醒了,他斜靠在床头,睡前还穿在身上的那件T恤被他在睡梦中自觉脱掉,此时正委屈地缩在床底。   而郑直睡相非常不老实,不知道怎么的,头枕在了铃铛的大腿根,侧着脸,埋在铃铛软乎乎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阳关穿透薄薄的窗帘,洒在地上。   天亮了,所有人又生活在了阳光下。   铃铛因为这灿烂的阳光和昨晚的睡前故事,足足忍耐了郑直两个小时。他时而透过窗帘想着外面的样子,时而看看自己腿上郑直的睡颜。   他的大腿早就麻木到没有知觉了,幸而他善于忍耐、也习惯于忍耐,便一直没有出声。   直到刚才,铃铛察觉到郑直醒了,才忍不住出声调侃。   郑直刚醒,因为睡眠不足恍惚了好一会,然后捂着脖子慢慢坐了起来。   郑直说:“你这个膝枕,把我给弄落枕了。”   铃铛斜睨他一眼:“你在这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   郑直乐了,说:“我不卖乖,我给你卖个萌怎么样?”   他看铃铛的样子,像是开心了一点,于是自己也莫名的开心起来。他不顾攻的尊严,豁出老脸来,叫了一声:“喵~”   叫完,自己就在那里傻乐。   铃铛看着他笑,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笑了。   23.   笑完,郑直才注意到铃铛又没穿衣服。   他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慢慢爬下床,从衣柜里找了件睡衣扔到铃铛身上,说:“穿上吧,早上有点冷,别冻感冒了。“   铃铛坐着没动,眼神一转,红唇微张,刚要说什么,就被郑直打断了。   郑直掐着嗓子,挑着眉毛细声细气地说:“我不怕冷,你抱着我摩擦生热就好了。”   说完,郑直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抢了你的台词,所以你就不用说这些话了。咱们白日里不宣淫哈。”   铃铛说:“我发现你比昨天皮了很多?昨天你还会脸红的。”   郑直说:“我经过你一天的反复操练,早就免疫了。另外,我发现你和昨天相比,也变了。”   铃铛愣了愣,问:“我怎么变了?”   郑直说:“你从一个大美人,变成一个小美人了。”   铃铛大怒,抄起床上的枕头朝郑直砸过去:“你说我变丑了?!”   郑直身手敏捷,接过枕头并逃到门外,防止铃铛的二次攻击。   他只露出一个脑袋,给铃铛解释道:“脸还是大美人的脸,气质却变了。少了点风情和韵味,多了点娇俏和可爱,可不就是个小美人了吗。”   郑直知道,铃铛从来就不是那种天生自带风情的大美人。   他的味道和美,是被男人们硬生生浇灌出来的。   那是欲望里开出的艳红的花,只在黑夜里存活。   24.   铃铛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却一下一下地锤着大腿。   郑直看见了,知道是自己枕得太久,把铃铛的腿弄麻了,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   郑直在门口问铃铛:“想吃什么?小米粥黑米粥南瓜粥还是豆浆包子油条豆腐脑肉夹馍?”   铃铛说:“你在这报菜名呢?”   郑直说:“奴家愿以一顿早餐报答铃铛公子的膝枕之恩~”   铃铛支着下巴想了想,说:“想喝小米粥。“   郑直又进屋翻出了外套,披在身上,揣上手机,说:“我马上回来,在屋子里等我。小铃铛记得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哦。”   铃铛说:“知道啦,爸爸。”   郑直摸了一把铃铛顺滑地长发,钥匙圈在指尖翻飞,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铃铛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感觉大腿好多了,才披着那件郑直扔给他的睡衣,慢吞吞地下床。   铃铛走到客厅,对着落地镜仔细地看了看。   镜子里的人只穿着一件黑色睡衣,抠子系了几颗,露出锁骨和大片胸膛。衣服下摆不长,堪堪遮住铃铛的性器和挺翘的屁股,一双又白又直的大长腿露在外面。   “风情?”铃铛冰凉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指尖拨弄了一下那个银铃。   铃铛对着镜子笑了。   “风情,这不就来了吗。”   25.   门铃响了。   铃铛继续对着镜子,头也不转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送快递的,麻烦开一下门。”   送快递的?昨天下午刚买的东西,今天早上就送到了……   怎么会这么快?   真的……是送快递的吗?   26.   铃铛对着镜子拢了拢长发,喊了声“来了。“走到门口开了门。   门口的男人身材高大,左手拿着一个快递箱,右手大拇指飞快地点着手机。   看见铃铛开门,快递小哥愣了愣,对着铃铛上下打量了一番。   铃铛斜靠在门边,手指头卷起一缕长发,问快递员:“看什么呢?”   快递小哥吞吞吐吐地说:“你……穿得不多哈。”   铃铛岂止穿得不多,那件黑色的睡衣被他随意地披在身上,只遮住了几处关键部位,黑色的发丝散乱在胸前,整个人显得朦胧又慵懒。   铃铛说:“你倒是穿得不少。”   快递小哥笑了笑:“兄弟,南方来的吧?”他腾出手给铃铛比了个拇指:“牛逼呀!抗冻!今天降温,我秋裤外面套着棉裤,就怕把腿冻坏了。”   铃铛:“……哎?”   快递小哥继续苦口婆心地说:“你看你,光着膀子,露着两条小细腿,不是哥说你,这年轻人不注意保暖,早晚要得病。尤其是膝盖,越早保护越好!”   铃铛噗嗤笑了,脸上那种慵懒一扫而光,说:“快递给我吧。”   快递小哥递给他,说:“是叫正直纯洁的小黄瓜吧?手机尾号5879?”   铃铛昨天没仔细看郑直的淘宝名,现下听了,尴尬地抽抽嘴角,说了声是,签收了快递,关了门。   快递盒中等大小,订单详情里写着:成年人自娱自乐的电动玩具。   铃铛在茶几上找了根笔,划开胶带,拆开快递,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串透明玻璃拉珠,被做成半球形玫瑰花的形状,拉绳的最后挂着一个指环,方便到时候抽出来;一根嫩黄色的震动棒,触手光滑;还有一个双头跳蛋;一瓶润滑油。都是那家店的新品。   ……奇怪,铃铛记得自己没买过双头跳蛋。难道是搞活动附赠?   他把东西一股脑拿进自己的卧室里,大喇喇地扔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三样东西,铃铛仔细想了一下,最后挑了那串玫瑰花拉珠。   铃铛仔细地清洗了那串拉珠,胡乱抹上润滑液,轻轻撅起屁股,把拉珠送向后穴。   第一颗进得有些艰难,凹凸不平的花瓣还是有一些刺激的,但好在有润滑液的帮助,还是全部吞进去了。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铃铛逐渐熟练了起来。他的后穴像是不知餍足一样,把全部的拉珠都吃了进去。   铃铛缓缓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尝试走了两步。   有点难。   他每走一步,那些被肠肉紧紧包裹的花瓣都会刺激到他。   他被填得好满啊。   27.   郑直右手拎着小米粥和包子,用左手开了门,不断嘟囔着:“太冷了太冷了,冻死我了。”   他换了鞋,抬头忽然发现铃铛坐在餐桌旁,目光渺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直说:“哟,饿了吗?我以为你还在床上躺着呢。不过今年暖气烧得挺好的,客厅里也不冷。”   铃铛扭头,对着郑直扬起一个微笑,说:“现在有点饱了。”   郑直:“嗯?饿过劲儿了吗?”他把早餐放到料理台上,拿出两个陶瓷小碗,把装着粥的塑料盒打开,把小米粥倒了进去。又拿出一个盘子,把包子摆好。   他使出生平绝技,两手总共拿了两个碗一个盘子外加两双筷子两只勺子,颤颤巍巍地把早餐放到餐桌上。   郑直说:“铃铛大爷,你也不给我搭把手。”   铃铛说:“我饿得走不动路了嘛。”   郑直诧异道:“你又饿了?”他把碗筷送到铃铛的手边,说:“快吃吧,怪我。我今天起得晚了,常去的那家早餐店都关门了,我又跑到隔壁街的另一家店去,花的时间也长。”   说着,郑直又给铃铛夹了个包子:“多吃点,别把我儿饿坏了,耽误长个就不好了。”   铃铛失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个爹了?”   “可不是。”郑直咽下一口小米粥,说:“又给讲睡前故事又做饭又给喂包子,可不是把你当儿子疼了。”   “呸!”铃铛笑着,也小小地喝了口粥,又夹起郑直刚刚夹给自己的小包子,分三口吃完。   郑直看了看铃铛秀气的吃法,自己夹起一个包子,一口吞进嘴里。   铃铛劝他:“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郑直满不在乎地说:“不能不能。这粥好不好喝?你喜欢我明天再去买。”   铃铛说:“没有你昨天做的饺子汤好喝。”他眨眨眼睛,期待地看着郑直:“你明天可以给我做早饭吗?我想尝尝你喝的小米粥。”   郑直被铃铛的大眼睛萌得晕晕乎乎的,又听铃铛无脑吹了一波自己昨天做的饺子汤,男人的虚荣心无线膨胀:“小米粥算什么?明天给你整个五谷杂粮粥,小米大米绿豆红豆应有尽有。”   铃铛软乎乎地问他:“郑直,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郑直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说:“你是我儿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但是他的后耳根悄悄地红了,像发烧一样,烫得厉害。   郑直若无其事地把一整个包子扔进嘴里,机械地嚼了嚼,没等咽下去,又扔了一个。   铃铛喝完了一碗小米粥,看见郑直脸憋得通红,右手不停地抚着胸口,知道他是噎到了。   “喝口水吧,别跟自己较劲了。”铃铛把手边的水杯递过去。   郑直喝了一大口水,总算把嗓子眼那一团面咽了下去。他动作夸张地顺了顺气,又不小心把手边的筷子碰掉了。   郑直感叹了一句:“翻车了。以后不逞强了。”   他弯下腰,右手一捞,把地上的筷子捡了起来。就在他要直起身子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挂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圆环,悬空在铃铛微微敞开的双腿之间。圆环上连了一根细线,细线通往……   郑直猛地起身,吞了下口水,颤颤巍巍地说:“铃铛啊,你这下面……塞了个什么东西啊……”   铃铛扬起脸,抿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28.   铃铛说:“我把做成玫瑰花形状的玻璃拉珠塞进去啦。”他扬起脸,像是讨要表扬一样:“足足十颗呢,我是不是很厉害?”   “哪儿来的拉珠?你昨天买的?”   铃铛点点头:“刚刚你出门买早餐,快递员正好送到家里了。”   郑直皱眉,问:“你穿成这样去开的门?”   “是啊。”铃铛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郑直沉下脸,没直接回答铃铛的问题,反倒收拾起了碗筷。   他语调低沉,不带一丝起伏地问:“吃完了吧?把碗递给我,我要去刷碗了。”   铃铛还剩下小半碗小米粥,他赶忙一口气喝完,稀溜溜的小米粥竟然撑得他有些难受。但他马上把碗递给郑直,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收拾餐桌。   他……为什么不高兴了呢?   是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贱货了吧。   29.   郑直在厨房刷碗。   铃铛坐在原地发呆。   房间里静得很,只剩下哗哗的流水声。   铃铛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   哪怕……哪怕郑直来狠狠地操他一顿也好啊。   郑直可以想怎么骂他就怎么骂他,反正任何低俗下流的语言他都听惯了。   但是为什么不说话呢?   铃铛开始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不知道过了多久,铃铛忽然发现厨房里的水声停了。   餐厅里变得阴沉昏暗,铃铛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空中积了一层厚厚的云。   然后,铃铛听见了厨房里的一声叹息。 第四章   30.   郑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看见铃铛还坐在餐桌旁没动,自己也坐了回去。   郑直挠挠头,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现在的他,看着就像为了期末考试而烦恼的大学生一样。   郑直愁眉苦脸地说:“铃铛,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铃铛停了下来,不再啃指甲,但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郑直,视线就马上下移。   铃铛听见自己满不在乎的声音:“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郑直突然身子前倾,伸出右手,捏着铃铛的下巴,让他抬眼看自己:“你发现了――你自己其实还在原本的世界里,穿越什么的屁话都是我用来唬你的。”   郑直脸上的阴郁又回来了。   他的话说得又快又凶:“什么黄文作者,什么海棠文学城,都是我瞎几把胡扯出来的。我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在骗你。我想让你逐渐充满期待之后再露出我原本的面目――把你绑起来,用脚踩你、用鞭子抽你、毫不留情地贯穿你,再邀请其他人一起来操你,看你希望破碎之后绝望地沉沦的样子。”   太疼了。   这些话像冰雹一样砸在铃铛的脸上,他疼得要命,颤抖着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31.   郑直冷声说:“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铃铛慌忙辩解道:“我当然没有……”   郑直盯着他问:“那你为什么一直这样对我?”   铃铛沉默了。   他怎么样对郑直了呢?   他不过就是一遍遍地邀请郑直和他做爱而已。   他见惯了男人们充满欲望的丑陋的脸,郑直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种单纯的喜欢对铃铛来说太罕见了。   他当然会爱这样的神情。   但他更害怕失去。   他怕郑直的眼睛里也会充满另他恶心的欲望。   总会有那一天的,不是吗?   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们,最后都压倒在他身上,像狗一样耸动。   没人会例外的。   所以,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还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这样,就不会再抱有希望了。   这样,也就不会绝望了。   31.   “啊。”铃铛突然出了声。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又饱含歉意:“原来我对你,这么残忍啊。”   郑直松开手,颓然地坐回椅子里,说:“你对你自己更残忍。”   “我刚刚说话太凶了,抱歉。”郑直也变回温和的样子。他又说:“我刚刚说的当然是假的。”   “这真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太坏。而且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可以去找警察叔叔保护你……也可以来找我,我也会保护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又一次向铃铛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没吓到你吧?我只是,刚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你不信我的话,就……看看窗户外面吧。”   外面……下雪了。   铃铛原本的世界里是没有冬天的。   因为冬天太冷了,那些男人们又总喜欢在外面和铃铛做爱。如果有冬天的话,他们早就被冻死了。   铃铛自然也就没见过雪。   但是这里,居然下雪了。   铃铛推开椅子,跑到窗边去仔细地看。   雪花下得急,地面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整个世界都变白了。   真干净啊。   32.   郑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铃铛的身后,淡淡地说:“别再逼自己了,好不好?”   铃铛望着窗外的雪,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但是那笑意又很快逝去。他看着自己在窗户上的倒影,说:“如果,我天生就是这么淫荡的人呢?我就是想和所有的男人上床,我才不在乎爱,多巴胺足够让我快乐了。”   郑直想说:你又在试探我了。   但他忍住了,他决定给铃铛留一点面子。   他又觉得有一丝好笑。   铃铛啊,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见了人,就忍不住冲上去撒娇,但又怕被嫌弃,就露着肚皮,把自己身上的伤痕都露出来,像是在说:你看,我身上丑丑的,很难看吧。   做完这些还不够,还要张牙舞爪地把人乱挠一通,像在警告人:我的脾气特别特别差哦。   你真的决定好接纳我了吗?   我又丑又脏,还会忍不住伤害你的。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如果……决定好了的话,就不许扔下我了。   33.   他真的,真的,好可爱呀。   34.   郑直觉得自己凶不起来了。   再温柔一点,他对自己说。   郑直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点点笑意反问铃铛:“你是吗?”   铃铛重复道:“我不是吗?”   郑直说:“如果是的话,也无所谓啦。没有爱,也就不会有恨,那样的人生估计会很潇洒吧。”   铃铛说:“那样的人,不是应该被骂下贱、滥情、公交车吗?”   郑直说:“你怎么定义这种事情呢?难道要一辈子不做爱或者只和一个人做爱才能被称为纯洁或者忠贞吗?那和两个人呢?和三个人或者四个人?这样的事情,又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   郑直挺直了身子,看了看雪,又看了看铃铛:“别人想骂你,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诋毁你。你和多个人有过关系,他们就会说你滥情;你要是一直单身,又会被骂老处男。”   郑直说着,自嘲地笑了笑:“我不就是个老处男吗。”   铃铛回身看了他一眼,眼神挑逗:“要我帮你吗?”   “你又来了。你要再这样,我就真的不忍了啊。”郑直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眼神里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铃铛给他抛了个媚眼:“谁要你忍了?”   “去去去。”郑直掰正铃铛的身子,让他又变回背对着自己的样子。   铃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看雪,又忍不住偷偷借着窗户的反射偷看郑直。   铃铛说:“你怎么不敢看我呢?”   郑直说:“说正事呢,我这不是怕我把持不住吗。”   35.   郑直看着铃铛的后脑勺,越看越觉得可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后脑勺了。   但总归,杀伤力还比不上他的正脸。   我可以忍住的,做一个冷静的、视升旗为无物的男人――郑直这么鼓励自己。   郑直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古代的皇帝有那么多的老婆,他每天不知道睡在哪个妃子的炕头上,你看有人骂他淫荡吗?”   铃铛若有所思:“那些不好的词……都只指向下面的人。”   郑直说:“没错。很多时候,这些词都被用来指责女性,或者在性爱中作为承受方的男性。”   铃铛一直站在窗前,呼吸带来的水汽和温度让玻璃上渐渐起了一层雾气。   他有点看不清郑直的脸了。铃铛有些遗憾地想着。   铃铛伸出手指,尝试在窗户上画点什么,边说:“而这些侮辱性的词,往往也是下面的人说出来,朝向其他下面的人的。”   郑直说:“他们借此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而你,小铃铛,你试图用这些词来形容自己,想让自己更矮一点。”   郑直走上前一步,和铃铛并排站在窗前,揽过铃铛的肩膀,说:“你都快钻到土里去了,我不该叫你小铃铛,该叫你小泥鳅。”   铃铛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铃铛好笑地问:“你说得我感觉自己脏脏的,像是整天在土里打滚一样。”   “没有啦。小泥鳅。你最干净啦。”   郑直转过脸,笑得不带一丝阴霾。   36.   郑直做了总结陈词:“有根屌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与其用‘淫荡‘来形容与很多人上过床,我们不如这么说――拥有丰富的经验与娴熟的技巧,实地考察过许多人,做过多次对比实验,甚至建立了一套成熟的理论体系,用来评价他人在这项运动中的表现情况。”   铃铛说:“听起来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郑直耸耸肩:“这种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直。”铃铛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啦?你叫我全名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没什么。”铃铛转过身,正对着郑直:“你可以抱抱我吗?”   郑直张开双臂:“当然可以。”   铃铛扑进了他的怀里。   被紧紧地抱住了。   37.   五秒之后,郑直推开铃铛,说了声:“我去趟厕所。”就转身跑了。   铃铛笑了,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硬了。”   铃铛看着窗户上的水雾,伸出手指头,在上面画了一个爱心。   他欣赏了一会自己的大作,又用手擦掉了。   他继续看窗外的雪,唇边沁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38.   郑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又坐在马桶上,试图看搞笑视频来平息自己的欲望。   果然,笑着笑着就软了。   郑直心想,自己不愧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突然,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您的订单已签收。   什么订单?他签收什么了?   郑直一头雾水地点进淘宝,发现是他前几天买的小玩具被签收了。   哦,原来是这个。   郑直关掉了淘宝,准备从厕所里出去。   等等。   被谁签收了?   39.   “小铃铛……”郑直在厕所里艰难地叫了他一声。   铃铛听见郑直的声音,来到厕所门口,敲敲门,带着笑意问他:“怎么了?厕所没纸了?”   郑直唰地一下打开门,以此证明自己并没有被困厕所。   郑直决定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拿错快递了?”   铃铛:?   郑直说:“今天早上快递员送来的那份快递,应该是我前几天买的……你是不是已经,拆掉了?”   铃铛一拍手:“怪不得,我说怎么还多了一个跳蛋,我还以为是店家搞活动送的呢。原来是你买的。”   郑直说:“咱们俩个买的一模一样?也太巧了吧。我是在小黄瓜店买的。”   铃铛说:“我是在小菊花店买的。”   郑直说:“我买的是他们家的最新产品。”   铃铛说:“我买的也是他们家的最新产品。”   郑直思考:“看来这两家是两口子开的?产品都一样。”   铃铛赞同:“说得有理。”他想起身体里的那串玫瑰拉珠,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嘴唇,说:“你的快递,我不光拆掉了,我还用了,要我现在还给你吗?”   郑直扶额:“算了……送你了。你拿着玩吧。”   “等等。”铃铛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眯起眼睛,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你也是?”   郑直:“我不是我不是。”   “那你用来做什么?”   郑直说:“这不是买回来仔细研究一下,当做写作素材吗……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咱家储藏室看看,堆了好多类似的。” 第五章   40.   铃铛被郑直的丰富收藏品震惊了。   他观察了好一会,慢悠悠地说:“有一些……我好想有些眼熟?”   郑直毫无求生欲,坦白道:“有一些被我写到了你的那本书里。”   铃铛:“哦。”转身出了储藏室。   郑直追在铃铛身后问他:“生气了?”   铃铛说:“没有。”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重重关上了门。   郑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一会儿才低低笑出了声。   41.   铃铛靠在门板上,小小地哼了一声,又把身体里的拉珠扯出来,随意地丢在地上。   然后他又去看雪了。   趴在窗台边上,塌着腰,微微翘起臀部。   偶尔,还轻轻晃两下。   42.   铃铛看雪入了迷,午饭也吃得魂不守舍的,草草吃了几口就又跑到窗边。   郑直叹了口气,从储藏室里搬出小桌子和小凳子,搬到窗户边。方便铃铛边吃边看。   他们还喝了一点酒。   铃铛的脸变得红扑扑的,眼神也迷离了,郑直用慢悠悠的语调教铃铛念诗。   他说:“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铃铛傻乎乎地说:“能!肯定能!”过一会儿又问:“小火炉在哪?”   郑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咱家只有电磁炉。”   铃铛委屈地瘪嘴:“我想要小火炉……”   郑直被他逗笑了:“过年的时候带你回我老家去,让你见识一下。小火炉算什么?大火炕才是真的厉害。”   铃铛软软地问:“火炕是什么啊?”   郑直说:“就是很大很大的用土垒起来的床,是中空的。冬天大家都一起睡在炕上,炕里面烧着火,就一点都不冷了。”   铃铛又问:“那我也和你睡在一起吗?”他晕乎乎地摇头:“不行不行,里面有火呢,万一把我烤熟了怎么办?”   郑直右手虚握成拳,轻轻抵在唇边,掩掉那一丝笑意,又轻轻咳了一下,装作正经的样子:“熟了就可以吃掉了。”   “才不要。”铃铛抗议。他把吃光了的碗拍在桌子上,极具威慑力地甩出一句:“我不吃了!”   “再吃就只能吃碗了。”   “也可以把你烤熟了吃!”   43.   郑直把晕陶陶的铃铛抱到床上,又用棉被把他裹好。   铃铛喝得眼皮都红了,此刻半睡不醒的,还在嘀咕道:“我想要看雪……”   郑直又给他掖了掖被子,确保他不会把被子踢下去:“睡醒了再看啊。”   铃铛满意地闭上了眼。   美滋滋地想着,那就睡醒了继续看。   44.   铃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多钟了。   此时雪已经停了,北方的天黑得早,此时天空已经染上一抹淡淡的橙色。   铃铛有些失落地看着窗户。   突然,他的目光被窗台上的一排白色的小鸭子所吸引――那是九只雪做的小鸭子!   “哇!”铃铛发出小小的惊呼。   这时郑直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穿着薄羽绒服,一身寒气,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到铃铛的面前――又是一只雪做的小鸭子!   郑直笑着说:“走,带你出去玩雪。”   45.   铃铛说:“不,请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了。”   郑直说:“其他的都可以依你,但只有这件事……不行,你必须听我的。”   铃铛双眼含泪:“真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郑直冷酷无情,不为所动:“是的。”   铃铛崩溃地指着郑直手里拿着的大红色全新秋裤:“但是这也太丑了吧!”   郑直撩起裤腿,露出腿上的同款秋裤:“这怎么就丑了?况且穿在里面别人又看不到。”   铃铛疯狂摇头:“我不会屈服的。”   郑直说:“那你就在家里看着我玩雪吧,嘿嘿。”   铃铛:……   铃铛:“我穿还不行吗……”   46.   最后,铃铛委屈地穿上了秋裤、棉裤、羽绒牛仔裤。   顺便说一句,由于郑直的内裤太大了,铃铛没法穿,所以他是挂空挡穿秋裤的。不过郑直表示并不介意,并称赞铃铛:是东北地区兼具保暖与风情的秋裤妖精。   铃铛:谢谢,不过并不太想要这个称呼。   47.   铃铛穿着长款羽绒服,头顶毛线帽,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把他的脸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上戴着并指手套,两个手套之间有一根长长的线,被郑直挂在了铃铛的脖子上。   铃铛说:“我穿得像个小学生。”   郑直说:“因为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帽子和手套啊。”   铃铛说:“好吧……那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铃铛试图弯腰,但厚厚的衣服阻碍了他。他闷呼呼的声音透过围巾:“我穿不了鞋子了。”   郑直蹲下身,示意铃铛扶好,又抬起他的一只脚,撩起他的裤腿,检查铃铛有没有偷偷脱掉秋裤。   铃铛低头看着郑直毛茸茸的脑袋,问:“我那土气的大红色秋裤没有露出来吧。”   郑直顺手给他提了一下袜子,说:“太可惜了,这条时尚神器被你完全的封杀了。”说完,又给铃铛穿上一只棉鞋。   铃铛哼了一声:“我要把他打入冷宫!”他晃了晃脚腕,感觉了一下,惊奇道:“好像和我的脚一样大!”   郑直又给铃铛套上另外一只棉鞋,满意地说:“这也是我小时候的鞋子,果然很合适。”   铃铛尝试走了两步,觉得不错之后就不停地催促郑直:“走走走!出去玩!”   郑直检查了一下钥匙,又检查了一下铃铛,确保他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开了门。   48.   铃铛摇摇摆摆的,像一只企鹅一样走进电梯里。他嫌弃地看了看自己:“我的腿变得好粗……”   郑直安慰他:“只不过从筷子腿变成竹竿腿而已,还是很细的。”   郑直上身轻薄羽绒服,下身是一条松垮的牛仔裤,看着比铃铛轻盈了不少,铃铛问:“那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少?”   郑直摸了摸铃铛的毛线帽子上的小球,怜爱地说:“因为我是一个抗冻的北方人,傻孩子。”   “好吧,好吧。”铃铛不甘心地念念有词。   两人走出电梯,郑直推开防护门,铃铛就像个开心的小鸭子一样冲了出去。   然后被扑面而来的大风吹了个透心凉。   郑直问:“还嫌弃自己穿得多了吗?”   铃铛摇摇头,又把自己的脸往围巾里缩了缩,表示屈服。   索性这一阵大风过去之后,便再也没怎么刮风。就显得外面不是特别的冷。   铃铛拽着郑直的袖子,催促他:“快!再给我捏个小鸭子!   郑直失笑:“你以为那是我捏出来的啊?”   铃铛歪头,大眼睛盯着郑直:“不然呢?”   郑直拉着铃铛,走到一楼住房的窗户前,他把手伸进防护栏里,轻轻敲了敲窗户。   很快,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出现在窗前。   小男孩打开窗户,脆生脆气地说:“哥哥!你又来借我的小鸭子啦!”   郑直从兜里掏出一小块巧克力,递给小男孩:“老规矩,一块巧克力借用一个小时。”   小男孩伸出胖乎乎的手,先是把巧克力拿走,随后又递出来一个雪球夹子。   他苦恼地看着郑直,说:“我也想出去玩,要不我从防护栏里钻出去吧。”   郑直轻轻抵了下他的脑门:“你忘了上次头卡在防护栏里拔不出来的事情了吗?”   小男孩说:“但是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你都有漂亮姐姐陪你了,我还是孤单一人。”   铃铛说:“我不是漂亮姐姐,小胖子。”   小男孩呲牙笑,还缺了一颗门牙,他说:“我不是小胖子,漂亮哥哥。”   铃铛也笑眯了眼:“我穿得这么严实,你怎么知道我是漂亮哥哥?”   小男孩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啦!你的眼睛和我的妈妈一样好看!漂亮哥哥,你要不来我家陪我玩吧?”   郑直突然出声:“快回屋去吧,别冻着了。”他把小男孩赶进屋里,又帮他关上窗。末了,对着窗户里气呼呼的小男孩做了个口型:他要陪我玩。   49.   铃铛被郑直牵着手,走到一处积雪很深的地方。   郑直晃了晃手里的小鸭子雪球夹,说:“再给你做一个?”   铃铛抱着胳膊看他:“原来是用这个东西做的,亏我以为你技艺高超。”   郑直问他:“那怎么办,咱们换个玩法?给你整点刺激的?”   “刺激的?怎么整啊?”   “这样……”郑直在铃铛疑惑的目光下松开两人相牵的手,又把铃铛转了个身,让他背对着自己。   郑直说:“闭上眼睛。”   铃铛嘀咕道:“你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郑直轻声说:“听话,相信我。”又伸出双臂,环住铃铛的腰。   他在铃铛耳边倒计时:“三――二――”   他没喊到一,就猛地使劲儿,带着铃铛,向后倒下去!   铃铛惊呼出声,刹那间他的耳侧和头顶就被绵软冰凉的雪花埋没,被惊动的雪花扑簌簌地落在他的鼻尖和眼皮上,不一会儿,就都化了,便成一颗颗小水珠。   他透过雪看见了天空,而他一点都不冷。   他的身下是热乎乎的。   郑直怕他受伤,自己垫在铃铛的身下。此时两人一同埋在雪里,郑直带着热气的笑声钻进铃铛的围脖里,弄得他痒痒的。   郑直问他:“好玩吗?!”   铃铛没说话,撑着郑直的身体坐起来,在雪里艰难地扭了个身,拉下自己的围脖,又扑倒在郑直的怀里。   铃铛努力地向前爬了一点,隐约间他看见自己呼出的寒气和郑直的交织在一起。   他想,就是这个位置了。   他轻轻地吻了上去。   三秒之后,他又抬起脸,对郑直说:“我们再玩一次吧!”   50.   郑直愣住了。   铃铛的碎发从他的帽子里散落出来,落在郑直的脖子和下巴上,弄得他的心痒痒的。   他呼出一口冷气,也透过朦胧的雾看着铃铛。   郑直低声说:“真的要再来一次吗?”   铃铛拢了拢头发,把散下来的碎发夹到耳后,轻声回道:“不可以吗?”   郑直说:“当然可以。”他腰腹发力,直接带着趴在他身上的铃铛一同坐直。   郑直拍拍铃铛的后背,问他:“能自己站起来吗?”   铃铛说:“我试试。”他艰难地从郑直身上翻下来,踩着绵软的雪走到路旁――那里的雪被清理过一次,走起来相对容易。   铃铛背着手看还坐在原地的郑直,催促他:“快起来呀。总是坐在雪里不冷吗?”   “啊。”郑直尝试起身,又马上坐回雪堆里。他仰脸看着铃铛,手随意地放在大腿上,说:“起不来了,腰疼。好像是刚才抻到了。”   他眨眨眼,学着铃铛撒娇的样子说:“你拉我起来吧。”   “好啦。”铃铛弯着腰,用半下蹲的姿势朝他伸出带着并指手套的右手:“我看你就是不想起来。”   郑直把右手放到铃铛的手心里,又朝铃铛眨了眨眼睛,问他:“准备好了吗?”   铃铛说:“拉你起来而已,用准备什――呀!”   郑直右手臂发力,左手揽上铃铛的腰,又把铃铛拽倒在一旁的雪堆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压在了铃铛的身上。   在冰凉的雪坑里,郑直捧上了铃铛的脸,他说:“我压得你疼吗?”   铃铛笑眯眯地说:“一点都不疼呢。”   “那就好。”   下一秒,两人冰凉的双唇又碰到了一起。 第六章   51.   与铃铛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吻都不一样。   这是一个干燥的、冰冷的吻。   这是一个不涉及到唾液或者其他体液的吻。   铃铛用自己的唇感受郑直的――他的嘴唇厚度适中,唇形也好看,但嘴唇上有一点点起皮。   铃铛想伸出舌头,帮郑直舔一舔。又或者用牙齿轻轻咬上去。   但是他不舍得破坏这样的一个吻,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郑直炽热的呼吸,还有身下松软的雪。   这下换郑直先抬起身了。   他盯着铃铛,眸色深沉:“还想……再玩一次吗?”   铃铛在雪堆里歪了下头,又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雪,就像是雪在摸他的头一样。   铃铛用眷恋的语调说:“今天,就先玩到这里吧。”   “玩什么呀?带我一个好不好?”小孩子脆生脆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   “哥哥,你是不是在欺负漂亮哥哥呀?”   52.   郑直和铃铛手忙脚乱地从雪坑里爬出来。   郑直用严厉地口气批评身前的小孩子:“魏佳佳!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一楼的小孩子――也就是魏佳佳,无辜地看着郑直,说:“我没有自己跑出来呀,我是带着老王一起出来的。”   魏佳佳看看他们两个人,又看看旁边两个大大的雪坑,问:“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欺负漂亮哥哥呀?你为什么要把他压在身下?”   郑直一脸正气:“瞎说,我是在和漂亮哥哥玩打雪仗呢。”   魏佳佳疑惑地问:“在雪坑里打雪仗?你不要骗小孩子哦,骗小孩子的大人都找不到老婆的。”   53.   郑直无话可说,决定使出杀手锏。   他蹲下身问面前的小朋友:“你的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魏佳佳:……   魏佳佳噘着嘴,一脸不高兴:“你们大人,不想回答小孩子问题的时候总是这样转移话题,要不就是作业写完了吗,要不就是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哼!臭哥哥,我不和你玩了。”   他绕过郑直,迈开小短腿,跑到铃铛的面前,用手轻轻揪着铃铛的羽绒服下摆,扬起胖嘟嘟的脸,说:“漂亮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铃铛也学着郑直蹲下身,平视着魏佳佳。他用手理着耳边的碎发,轻声问他:“你想找我玩什么呀?”   魏佳佳清清嗓子,郑重地说:“我们来交换名字吧!我叫魏佳佳。不是为什么的为,是魏蜀吴的魏;佳是一个人两个土的佳。”   小朋友说着,伸出带着露指手套的短胖的手指头,在雪地里写下“魏佳佳”三个字,写得不算好看,但显得规矩板正,对于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来说,也是很不错的了。   魏佳佳甩甩手指头上的雪,对铃铛说:“漂亮哥哥,该你啦。”   铃铛说:“我叫铃铛。”   魏佳佳问:“是圣诞老人的那个小铃铛吗?可以给我写写看吗?”   铃铛说:“好啊。”他也脱掉手套,露出纤长的手指头,在雪地里写字。   他先在雪里写下一个“钅”。   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的郑直突然出声:“不对,写错了。”   魏佳佳不同意:“臭哥哥你不要插嘴,漂亮哥哥写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写错呢?”   铃铛浅浅一笑,说:“我是写错了。”他用手掌抹去原本的印记,又一笔一划地写下“凌铛”两个字。   铃铛说:“不是圣诞老人的铃铛。是这个‘凌‘。”   魏佳佳说:“我知道这个字!我们课本里学过。”说着,他背起手,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对不对?”   郑直拉过铃铛冻得发红的手,轻轻搓揉了几下,又给铃铛套上手套。他低声念到:“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小朋友睁开眼睛,开始鼓掌:“好!好诗!”   铃铛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的,说:“你这年纪不大,派头倒是十足。”   魏佳佳说:“这是仪式感,你们大人不懂的。”   54.   郑直逗他:“你懂你懂,你都有什么仪式感?”   魏佳佳说:“我过节呀!”   铃铛越看他越可爱,也跟着问:“你过什么节?和学校里的小妹妹一起过情人节吗?”   魏佳佳猛地摇头,脸上的肉跟着一晃一晃的:“不可以瞎说!我们学校不让谈恋爱的。”   魏佳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用脚踢了踢一旁的雪,说:“那我就只好过光棍节啦。你们大人就不一样,妈妈都不陪我过光棍节,她一整天都在忙着研究买东西。”   郑直给他解释:“因为你妈妈过的是购物节。”   “不听不听。”小朋友低下头,委屈地说:“妈妈都忘记送我光棍节礼物了。”   铃铛问他:“那你和妈妈生气了吗?”   魏佳佳说:“怎么会呢。我!”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男子汉当然要学着照顾女孩子呀,这是爸爸教我的!”   郑直笑着和铃铛说:“来,见识见识咱们小区第一男子汉魏佳佳!”   铃铛特别配合,作崇拜状:“天呐!如此伟岸的身材!如此宽阔的心胸!”   魏佳佳潇洒地甩了甩脑门上不存在的刘海,说:“爱卿平身。”   眼前的两个哥哥是那么的捧场,魏佳佳兴奋得脸蛋泛红,他问铃铛:“凌铛哥哥,你要不要玩一下老王?”   铃铛一脸疑惑,问:“老王是谁?”他为什么要玩老王?   魏佳佳说:“你见了就知道啦!”小朋友大声喊道:“老王!来这边!”   郑直和铃铛疑惑地对视一眼,又朝前看去,只见远处一团雪飞速地向他们的方向飘过来。   不对,不是雪,是一只浑身雪白的萨摩耶。   转眼间老王就跑到他们的面前,他极度活泼,见人就扑。铃铛不幸被萨摩耶扑倒在地,惨遭蹂躏。   老王伸出舌头,在铃铛脸上一顿乱舔。   “老王!”   “铃铛!”   魏佳佳和郑直大惊失措,两人一个拉狗一个拉人,总算把铃铛和老王分开了。   魏佳佳抱着老王的狗头,严厉地训斥了他。   这边郑直扶着铃铛站了起来,他掏出手纸擦了擦铃铛的脸,问他:“没事吧?吓到了吗?”   铃铛的手不住地颤抖,但是看着眼前的小朋友和吐着舌头一脸无辜的萨摩耶,只说了一句:“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害怕狗。”   魏佳佳搂着老王,认真地和铃铛道歉:“漂亮哥哥,对不起!我没牵狗绳,还让老王吓到你了。”   郑直把自己挡在铃铛和老王之间,对魏佳佳说:“你铃铛哥哥有点吓着了,你先带着老王回家好不好?下次哥哥再找你玩。”   魏佳佳点点头,搂住老王,一脸内疚地走了。   郑直看着魏佳佳进了门,转身问铃铛:“还害怕得厉害吗?咱们回家好不好?”   铃铛吐出一口气,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   结果他两腿发软,险些跪在雪地里,幸好郑直拉住了他。   铃铛的声音还在颤抖:“我,我还是没缓过来。对不起,我就是……太害怕了。”   郑直叹了一口气,走到铃铛身前,背对着他单膝下跪,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能上来吗?我背你回去。”   55.   铃铛被郑直背在身后。   郑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很深的脚印。   铃铛在郑直的背上回头,沿着这串脚印看向远处。远处的雪堆里,有两个人形的坑――那是他们两个人刚刚玩闹过的痕迹。   郑直说:“搂紧了,小心掉下去。”   “好哦。”铃铛赶忙回头,用手紧紧搂住郑直的脖子,又把自己的下巴放到郑直的肩窝里。   铃铛贴着郑直的左边耳朵问:“我们明天还可以出来玩吗?”   郑直说:“当然可以。”   铃铛又问:“那明天可以堆雪人吗?”   郑直想了想,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是物业估计今晚就会做扫雪工作,他们会把路边的雪打扫干净,把多余的雪堆到花园里。等到明天你再来的时候,这边的雪就不会这么干净了。堆出来的雪人也不好看了。”   铃铛慌了:“那我们的雪坑也要被填了吗?”   郑直用手拍拍铃铛的大腿,安慰他说:“没事的,今年冬天还会下很多场雪。我们每次都可以出来玩。”   铃铛软软地说:“那我们说好啦,不许骗我。佳佳都说了,骗人的大人会找不到老婆的。”   郑直轻笑一声:“我不找老婆,我也不会骗你。”   56.   两人到楼道门口的时候,铃铛看见了魏佳佳正贴着窗户,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小朋友旁边是那条活泼的萨摩耶,也学着小主人的模样,傻乎乎地贴在窗户玻璃上向外张望。   铃铛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朝魏佳佳挥了挥,又把自己的脸都埋在郑直的肩膀处。   应该……表现得正再常一点的。   他软倒在雪地里,没站起来的样子也被小朋友看到了吗?   铃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自责。   那只是一只傻乎乎的萨摩耶而已,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况且它还笑得那么可爱,像个天使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铃铛试图说服自己。   他努力回忆起郑直说的话――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但是……   铃铛搂在郑直脖子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遗忘,真的是件很难的事情。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曾经……   想起那只凶恶的狼犬,发红的眼睛,尖锐的犬齿,粗粝的舌头,还有……   太疼了,实在是……   忘不掉啊。   57.   铃铛沉浸在回忆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到了软乎乎的沙发上,羽绒服、帽子、手套还有棉鞋棉裤都被脱去了,他的手里也被塞了一杯热乎乎的红茶。   郑直坐在他的对面,眼神深沉。   铃铛喝了一口红茶,笑着向郑直说:“有点苦,我想再加点糖。”   郑直说:“家里没有糖了。”   “啊,这样啊。”铃铛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又喝了一口红茶。   郑直掏一掏裤兜,翻出一颗巧克力,递给铃铛:“这是用来贿赂小胖子的,还剩下一颗,你吃吧。”   铃铛拨开糖纸,扔进嘴里。醇厚的巧克力在口中化开,似乎驱散了红茶的苦涩。   铃铛却说:“还是有点苦。”说着,他又喝了一口红茶。   郑直把铃铛手中的茶杯拿走:“苦就别逼着自己喝了。”   铃铛试图拿回茶杯:“但是这是你给我的啊。”   郑直一口将茶杯里的红茶喝光,问铃铛:“我给你的苦你就都受着吗?”   铃铛惊讶地看着他:“可是……这就是一杯红茶呀。”   郑直突然说:“对不起。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你应该……你应该怪我的。”   铃铛微笑着看他:“你越说我越听不懂了,我为什么要因为一杯红茶怪你?”   郑直艰难地说:“我想起来了……关于、狗。”   “啊……”铃铛把郑直手里的空杯子抢了过来,抱在手中,仿佛杯壁的余温也可以把他冰凉的手捂暖一样。   铃铛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杯子,说:“我们不是上午才说过这个事情的吗……”   郑直说:“我以为你会好一些。”   铃铛说:“你太心急了。况且,这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你又何必总是插手,往你的身上揽责任呢?”   铃铛感觉自己的手暖和起来了。   他又把杯子放下,突然之间变得锐利了。   他不想让郑直再谈论他的事情了,因此他说:“我发现,你对我有极强的责任感,你想对我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负责,你想……想补偿我?”   郑直打断他:“我不是。”   “嘘。”铃铛伸出一根手指,堵在郑直的唇上:“听我说完。”   “走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别心急,也别逼着我好吗?”   “也别总是往自己的身上揽责任,我的前二十四年对你来说只不过是纸上的故事而已,没人会怪你的。”   “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我今天很开心。”   铃铛起身回了房间。   留下郑直呆坐在客厅里。   58.   郑直喃喃地说:“不是……不是补偿,是喜欢你啊……”   59.   铃铛坐在床上,看着窗台上的雪做的小鸭子。   他在心里想:“我怎么会忍心责怪你呢?”   60.   夜里,铃铛发起了烧。   他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口干舌燥,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茶杯――是他下午用来喝红茶的那个杯子。   那只茶杯命途多舛,下午刚在两位主人的吵架风波中幸存,半夜就被铃铛无意识地推到了地上,摔成几片。   铃铛睡得沉,这声音没有影响他分毫,他继续做着梦――梦中他在沙漠中行走,烈日晒得他奄奄一息,他就像一条脱水的鱼一样。突然之间,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绿洲,于是他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他跑啊跑啊,总是跑不到那里。   真累啊,铃铛在梦里这样想。 第七章   61.   郑直依旧在熬夜。   他有着和大多数写手一样的恶习――夜猫子成性,最喜欢在漆黑的房间里开着电脑,就着屏幕发出的幽幽的光芒码字。   夜晚会把他的道德感降低到最小,他就可以尽情地想象和思考那些埋藏在人们心底的欲望――那些发泄和惩戒的性,那些不带有爱情的性。这让他得以创作那些“深夜文学”。   但是今晚,他开了一盏台灯,他的面前是一本全新的笔记本,而他手里拿着一只钢笔,正无意识地在本子上涂抹。   铃铛的一席话让他思索了一晚上,而此时,他又忍不住开始自我拷问和批判。   他在纸上写下第一个词――“自以为是“。   在清净的夜晚,雪地映得外面亮堂堂的,让他无法借助于黑暗逃避自己。他越发觉得白天的自己可笑、甚至可耻。   他……他低估了铃铛的痛苦,他把他的伤疤在阳光下撕扯开,无耻地说:你这么坚强,一定都会好的。   怎么可能会好呢?   郑直的心里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诘问他:你究竟在期待什么?你以为这是什么伦理实验吗?你凭什么期待有人会真正脱离“性”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你又……你又凭什么把自己的期望转嫁到他的身上?   郑直无言以对,只能继续无意义地浪费着墨水。   他自己那点小得可怜的、不足一提的痛苦,经过十几年的时间的沉淀,也不能让他忘怀。   他又凭什么希望铃铛可以做到呢?   62.   但是……那是铃铛啊。   那是他创作的第一个人物,是他倾注了最多的心血的角色。   也是……也是他心中希望的寄托。   郑直把所有美好都赋予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躯体,还有一个不屈的灵魂。   即使他遭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即使他被压在别人的身下百般蹂躏,但是铃铛的灵魂,从来没有屈服。   他就像个天使一样,灵魂漂浮在半空中,冷漠又仁慈地看着世人。   后来郑直写累了。   他写着写着,甚至不能说服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会有那样的人的,连小说里,都不会有那样的人的。   于是他笔下的天使堕落了,坠在情欲的海洋里,右胸上有了一个小小的银铃。   清脆的铃声,和铃铛放浪的笑声一同响起。   63.   自铃铛之后,郑直写得所有的故事的主角,都屈服于性了。   他们纵情声色,沉溺于多巴胺带来的快感之中。   读者们爱看,郑直写得也轻松。   再也没有铃铛那样的角色出现了。   知道那一天――   铃铛居然出现在了郑直的面前。   64.   郑直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铃铛――和他梦想中一模一样的人。   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故作风情的眼睛,一直在说:快来救救我……我不是这样的……我、我不想这样的……   郑直当然看懂了,他是世界上最了解铃铛的人。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来救他的天使了。   真好,郑直想。   原来铃铛,还是原本的铃铛。   他一身的风情与浪荡,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   65.   郑直又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徐徐图之。   他告诫自己,慢慢来,别心急。   铃铛会好起来的。   而郑直自己……也会好起来的。   应该会吧。   66.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郑直疑惑地放下笔,悄悄走到铃铛的房门前。   他轻轻敲了敲门,但没人应声。于是他推门而入,看见一地的碎瓷片,还有躺在床上,因为发烧而满脸通红的铃铛。   郑直绕过一地的碎片,轻轻蹲在铃铛的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有些烫,但不算严重,应该是低烧。   郑直叹了口气,轻声说:“真是个小笨蛋……玩个雪而已,还把自己冻得发烧了。”   他放在铃铛额头上的手顺势而下,刮了刮铃铛的秀气的鼻子。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你的出生证明都做好了,明天要是好不起来的话,就不带你去办身份证了,听到没有?”   铃铛的眼皮轻轻颤抖了一下,但是他没能从梦中挣脱出来。   于是铃铛也就不知道,郑直在他的床旁边守了一夜。   67.   铃铛第二天醒的时候神清气爽,只是莫名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就去浴室里冲了个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沙发上。   此时郑直正打着呵欠,把豆浆倒进两个陶瓷碗中――豆子是他前一天晚上泡好的,今早直接放进豆浆机里,做出来的豆浆醇厚香滑。   他一晚上没睡,早上再睡回笼觉会头疼,索性清晨六七点钟的时候,直接出了一趟门,去早市买了些新鲜的菜,还有三对油条,又买了一大包白绵白糖和一大包冰糖。   属于铃铛的那一碗豆浆,被他放了满满一勺的白糖,用筷子轻轻搅到完全融化之后,郑直又用筷子尖点了一滴豆浆,放到自己嘴里尝过,觉得甜度合适,满意地点点头。   他一手一碗豆浆,稳稳当当地端到了饭桌上,刚想招呼铃铛来吃饭,才看见他披着湿发坐在沙发上发呆。   68.   铃铛突然觉得眼前一黑。   一块深蓝色纯棉毛巾兜头而来,把他的脑袋遮得严丝合缝。紧接着一只手便轻轻压在铃铛的脑袋上,显然是要给他擦拭头发。   铃铛把毛巾往下扯了扯,露出一张小脸,仰头对着面前的郑直笑了:“你要给我擦头发呀。”他的语气轻快又活泼,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郑直“嗯”了一声,从发根擦起,手法很轻,生怕扯到铃铛的长发。   郑直边擦边说:“怎么一点都不注意保暖?头发这么湿着很容易着凉的。”   铃铛说:“以前也没有人提醒过我要擦头发,我一直都是让头发自己晾干的。啊,你是第一个给我擦头发的人,真好。”说完,又泛起一个甜甜的笑,露出脸上的酒窝   铃铛当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傻,没人心疼他,他也不心疼自己。但是洗完澡要擦干头发他总归是知道的。不然湿漉漉的长发总会黏在他的脖子和后背上,让他难受得厉害。   他今天是故意的。   昨晚睡前他辗转反侧,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点点后悔。   他……不该和郑直那样说话的。   郑直会生气吗?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郑直还会像之前一样对自己那么好吗?   铃铛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你在期待什么呢?你有什么值得人家一直那么对你?他不欠你什么的,他也没做错任何事情。   但是……还是会有一点期待呀。   不擦头发,是铃铛的一个小小的试探。   他会注意到吗?   啊,他真的注意到了。   铃铛在毛巾的遮盖下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69.   郑直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很好。   他边给铃铛擦头发,边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铃铛……进了厕所,洗了澡,出来的时候……   头发是干的。   郑直手上动作不停,在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这个可爱的小骗子。   70.   毛巾擦拭过后,郑直又拿起了电吹风,对着铃铛的脑袋一顿吹。   最后,铃铛顶着一头蓬松干燥的长发,坐上了饭桌,喝了一碗过于甜腻的豆浆,吃了两根炸得酥脆的油条。   顺便提一句,铃铛偷偷尝了一口郑直的那碗豆浆,里面一点甜味都没有。   不过铃铛觉得这比自己的那碗豆浆还要甜。 第七章   71.   饭后,铃铛主动承担了刷碗的任务――总共也就两个碗,一点油腥都没有。铃铛郑重其事地要求郑直给自己系上围裙。   郑直好笑地站在一旁,看铃铛劳动。   铃铛举起一个碗,展示给郑直看:“我洗得干净吧?”   郑直特别给他面子:“光亮如新。”   铃铛来了劲儿,两个碗总共刷了五遍,又沥干水,最后恭恭敬敬地将它们请回橱柜里。   郑直给他解下围裙,说:“换身衣服,咱们出门。”   铃铛抽了一张纸,擦干手,好奇地问:“不是说今天不玩雪了吗?”   “今天不玩,办正事。”   “什么正事啊?”铃铛追问他。   郑直想了想,说:“先去给你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再去拍照片。”   铃铛撇嘴:“为什么要拍照片啊?我不喜欢拍照片,我讨厌镜头。况且,就算要拍照片,我也不用穿新衣服。我穿着旧衣服不好看吗?”   他身上穿的还是郑直的T恤,带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又因为是旧衣服,所以非常柔软舒适。   郑直掏了下裤兜,把今早路过超市时顺手买的皮筋拿出来给了铃铛,示意他扎好头发。   郑直安慰铃铛:“这个照片你今天是非拍不可了。不过你放心,不管你穿着新衣服还是旧衣服,拍出来的样子都不会太好看的。”   “什么照片啊?”   “身份证照。”   “哇!”   72.   “给我看看嘛。”   “不行。”   “就看一眼。”   “一眼都不行。”   “求求你啦。难道你的身份证照片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对,太丑了,我自卑。”   “不能吧……”铃铛背着手,又仔细看了看郑直的脸。“就给我看一小下?”铃铛举起右手,食指拇指贴得极其近,表示真的就一小小下。   “好吧。”郑直叹了口气,回卧室找出钱包,掏出里面的身份证。   郑直说:“来,给你见识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的正面。”   铃铛:“……”   铃铛伸手去抢郑直的身份证,说:“我想看有照片的那一面!”   郑直拿着身份证的那只手向上伸直,用身高碾压铃铛。   铃铛眯起眼睛,突然灵机一动,伸手去挠郑直的咯吱窝。   郑直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你居然不怕痒!”铃铛无计可施,只好放弃。   郑直这才笑出声,他飞快地摸了一把铃铛的头顶,在铃铛的抗议声里解释道:“我不是不怕痒,但是我可以忍住不笑。”   铃铛抱着胳膊,哼了一声。   郑直把自己的身份证递到铃铛面前:“给你看给你看,别生气啦。”   铃铛接过,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但马上又笑了。   他满怀期待地翻开那张身份证,想看看郑直之前的模样。   ――照片上的人,大概十八九岁,瘦得厉害,显露出脸上锋利的线条。头发被剃得极短,近乎于贴皮的圆寸。就像……   郑直无奈出声:“就像劳改犯是不是?”   铃铛看一眼照片,再看看眼前的真人,又看一眼照片,又看一眼真人,感慨道:“真的差好多。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郑直回想道:“大概是高二吧。当时我身份证丢了,这是补办的。”   “现在的你看着温柔好多啊。”铃铛说。   “十七八岁嘛。”郑直悠悠说道:“不就是个既讨厌自己,又讨厌全世界的年纪吗。”   铃铛说:“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呢。”   郑直说:“人总是会变的。”   “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然是变好啦,小铃铛。”郑直不再和他继续谈论这个事情,他检查好出门的必备品,拉着铃铛出了门。   73.   郑直和铃铛站在小区门口,决定出行方式。   郑直把决定权交到了铃铛手里:“地铁、公交、出租车,选一个吧。”   铃铛说:“可以选择你开车,我坐你的副驾驶吗。”   郑直摇摇头,一脸遗憾:“我只会在网上开车,所以这个不在我们的选择范围里。”   “不过……”郑直拉长了语调,在铃铛一脸期待中慢慢说:“我可以送你去学车,三个月之后你就可以拿到驾照了。”   “还真是个好办法,那我们回去吧。三个月之后再出门。”铃铛愤怒地掐了一下郑直,又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乘车卡:“我们去坐公交车吧!”   说完,铃铛就兴奋地拉着郑直朝东边走去。   郑直看着铃铛的皙白的手,无奈地问道:“是什么给了你车站在东边的错觉?”   铃铛嘿嘿一笑,说:“没事嘛,反正就算我走错了,不还是有你呢吗?”   郑直反手拉住铃铛:“走这边。小朋友出门就要拉住哥哥的手,不然会走丢的。”   铃铛说:“你自降辈分了?之前不还宣称是我的爸爸吗?”   “出门在外,要低调。”   两人步行五分钟左右,就到了附近的车站。   出了小区,人就变得多了起来,光是在车站等车的,就有七个人。   铃铛忽然感觉有些惶恐。   他悄悄躲在了郑直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看着那群人。   有两个五六十岁的阿姨,拄着小推车在聊天;还有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爷爷,拉着他大概四五岁的孙子;一个年轻靓丽的姑娘,低头看着手机;还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右手拿一个老旧的随身听,带着耳机,嘴唇不断翕动,像是在念英语。   除了郑直和他自己,没有其他成年男性,这让铃铛松了一口气。   “来。”刚刚在低头摆弄手机的郑直突然了一声铃铛,他顺手把一个白色耳机塞进铃铛的右耳朵眼里,点开网站,挑了一个搞笑视频给铃铛看。   铃铛说:“声音有点小……我听不清。”   “那就看他们的表演好了,音量再大的话,就会伤害耳朵了。”郑直捏捏铃铛的手:“别怕。”   铃铛咬咬嘴唇,突然又难过了起来。   那种酸涩不受控制地涌上鼻尖,铃铛很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像是要对眼泪宣战,绝不投降。   他又咽了一口空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他问郑直:“车上……不会有坏人吧。”   “不会的。”郑直又给铃铛指了指周围等车的人:“就算有坏蛋也不要怕,不光我,车上的人都会保护你的。”   郑直用轻快的语调给铃铛描述:“上了年纪的阿姨战斗力很高的,看见没?她们会用买菜专用小推车狠狠地压住坏蛋的脚,那边的小姐姐,指甲够长吧?挠花坏蛋的脸不在话下。那个大爷……算了大爷岁数有点大,还是不劳烦他老人家了。对,还有司机大叔,他们都特别猛,拎起坏蛋的衣服领子,就能把他们扔下去。”   铃铛问:“那你能做什么呀?”   “我吗?我可以抱住你啊。”   74.   铃铛搂住郑直的一条胳膊,把脸贴上去了好一小会,才说:“我不用你抱着我,你……你能一直拉着我的手就好了。”   “哟,这么棒啊。小朋友是要长大了吗?”郑直又伸手给铃铛理了理衣领,慢悠悠地说:“抱还是要抱的。不然你个子这么矮,在车上又够不到扶手,万一被晃倒了怎么办?”   “就你高,你脑袋都顶天花板上了。”铃铛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个头,大概到郑直下巴往上两厘米的位置。   铃铛说:“一米七三也不矮了啊……”   “你看。”郑直指了指那边等车的年轻姑娘:“那个女生也有一七五了呢。不过没事,个子矮点也好,天花板塌下来了,可不是有我给你顶着吗。”   两人说话间,公交车已经开到了站台。   郑直和铃铛排在队伍的最后上了车,乘车卡在铃铛手里,他双手举着卡,认认真真地刷了两遍。   车上人不多,但也没有座位,两人走到车子中后部,握住同一根竖直扶手杆。   铃铛的手握在扶手杆偏下一点的位置,郑直的手在他的上面。   铃铛看着两个人的手,突然玩心大起,把自己的手压在了郑直的手上面。   郑直瞅了铃铛一眼,松开把手,把自己的手挪到铃铛的上面。   铃铛不服,垫着脚伸直手,把手放到扶手杆最顶上。   郑直笑骂他一句:“在车上呢,别闹了。一会儿摔了怎么办。”他轻轻把铃铛的手移到合适的高度,又用自己的手裹住铃铛的手。   郑直:“怎么样?这样咱俩的手就一般高了。”   铃铛没动静了。   郑直的手在冬天里也很热,捂得他暖洋洋的。   铃铛又觉得自己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受了委屈,他轻微拧身,把左手覆盖在郑直的手上,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嘴里却说:“我给你暖和暖和手。”   郑直乐了,说:“你等着夏天的时候再来这一套吧。”语毕,他也把另一只手拿了上来,覆盖在铃铛的手上。   两人望着细细一条竖杆,同一个位置竟然层层叠叠地握住了四只手,又滑稽又可爱,他们四目相对,同时笑出了声。   75.   他们先去了一家三甲医院,郑直托朋友给铃铛办了一份出生证明。   医院里的人比车上的只多不少,但大多都行色匆匆,奔走在各类检查室之间。   铃铛握紧郑直的手,谨慎地打探着这个全新的环境。   男女老少挤在挂号处,嘈杂又热闹,驱散了几分冬天的寒冷,然而每个人的神色都是焦急、疲倦,又让铃铛觉得这里变得更冷了。   郑直带着铃铛坐上电梯。和他们一起挤进来的,是一架移动病床。床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周遭几个推着床的,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腰背轻微佝偻,但还算健壮。   他们在三楼下了电梯,一人把薄薄的被子盖在老人的脑袋上,为他遮去几分寒冷,其他的人平稳而又飞快地推着病床,朝着目标前进。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铃铛看见了飞快转动的轱辘。   郑直和铃铛在五楼下了电梯,走过一条长廊,来到住院部。   郑直对铃铛解释说:“我们要去见的,是我大学的一个朋友。不过他现在应该比较忙,刚刚一直没有回我的消息。找到他的办公室之后,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铃铛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说:“你要……带我去见你的朋友啊。”   郑直问:“你不想见他吗?”   铃铛迟疑道:“我……”   “好啦。”郑直领他到附近的休息区,让铃铛乖乖地在这里坐好。   郑直说:“知道你害羞,不敢见陌生人。我自己去就好,在这等我回来。”   不是害羞。   铃铛在心里反驳。   他只是……感觉有一点奇特的别扭。   那是郑直的朋友哎,那郑直,会怎么介绍自己呢?   自己好像也确实有一点害羞?   算了。   铃铛看着郑直远去的背影,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都埋进衣服里。   反正人都走远了,不想这些了。   76.   铃铛把自己缩成一团,放空了好一会儿。   周遭的声音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这里的人都太匆忙了,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这让铃铛感觉很舒服。   突然,铃铛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扯了一下。   他疑惑地回头,看见自己的椅子后面,站着一个小光头。   小光头穿着一身蓝白条病号服,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脸色苍白,但是大眼睛里闪烁着光亮。   小光头说:“哥哥,你的头发好好看呀。”声音清脆婉转,像一只百灵鸟在唱歌。   原来这是个小姑娘。   铃铛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蹲到小姑娘的面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哥哥呀?”   小姑娘说:“因为我刚刚听见你和另一个哥哥说话了呀。”说完,她吃吃地笑出声。   “这么聪明啊。”铃铛表扬她。   “唉。”小姑娘抱住自己的脑袋,沮丧地说:“聪明绝顶,我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才要剃掉我的头发啊!”   铃铛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的不多,但那一点知识足够他清楚,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剃掉头发。   但他还是扬起笑脸,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问她:“你的头冷不冷呀?”   “不冷不冷,而且妈妈去给我买假发了!我马上就要有新的头发啦!是卷卷的那种头发,好好看呀。”小姑娘期待地说。   “那……你喜欢哥哥的头发吗?要不要再摸一下?”铃铛把自己的长发递到小姑娘的手里。   小姑娘珍惜地摸了摸,赞叹道:“就像滑梯一样!又滑又长啊。”   “会编辫子吗?要玩吗?”   “是像给芭比娃娃编辫子一样吗?”小姑娘问,又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会把你扯痛的。”   “没事的呀,哥哥不怕疼。”   “那……那我就试一下!嘿嘿。”   小姑娘的两只手灵巧得很,一会儿就给铃铛编出一段麻花辫。   小姑娘用手握着铃铛的发尾,拍了拍自己的光头,说:“哎呀,没有皮筋。”   铃铛从口袋里掏出之前郑直给他的头绳,郑重其事地放进小姑娘的手里:“我的首席发型设计师,就靠你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三两下把铃铛的头发绑好。   “星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妈妈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快要急疯了。”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从铃铛身后传来,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哎呀,是八楼的魏阿姨。”小姑娘朝铃铛挥了挥手:“哥哥再见!我要回去啦。”   说完,她小跑到女人身旁,牵着住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77.   铃铛摸着自己的麻花辫,又坐回椅子上,继续放空自己。   又过了十几分钟,郑直才回来。他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朝铃铛挥了挥,说:“走吧,下一站,商场!咱们去买些衣服。咦?你这怎么还给自己编了个大辫子。”   铃铛突然问:“可以先去趟理发店吗?”   “去给你做个造型?”郑直把铃铛拉起来。   “不是,我想……把头发剪了。你说,我这么长的头发,够做一顶假发吗?”   78.   “当然不够啦,做一顶假发需要十几束头发呢。”理发店的Tony老师拿着剪刀,在铃铛的长发上比量了一下,说:“确定要剪吗?男孩子很少有留这么长的头发的,而且发质还这么好,真是太可惜了。”   “剪吧。”铃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就算做不成假发,也剪了吧……留着也是个累赘。”   “唉。”Tony一声叹息。   “等等。”坐在一旁的郑直突然插话:“你……先把他的头发绑起来,留大概四十厘米这么长,然后沿着皮筋往上一厘米左右的地方剪掉。”说完,他给理发师比划了一下。   铃铛看着镜子里的郑直,有些好奇:“你要干什么呀?”   郑直笑嘻嘻地对铃铛说:“留着做个纪念也好啊。”   理发师手起刀落,郑直接过剪下的那段长发,朝店里要了个袋子,仔细装好。   这边理发师剪得热火朝天的,细碎的头发顺着遮挡布滑落在地上,铃铛小巧的耳朵、细白的脖颈逐一显露出来。   Tony最后修了一下刘海,又用吹风吹掉铃铛身上的碎头发,说:“好了,小帅哥,看看怎么样?”   铃铛不答,反而去问郑直:“我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郑直说:“这下子魏佳佳小同学不会再把你认成姐姐了。”   “那是小屁孩眼神不好。”铃铛轻笑一声,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清爽的短发,看着甚至有一丝学生气,带有某种不知世事的天真。   哎呀,跟随他那么多年的长头发,就这样剪掉啦。   畸形的身体也便成正常的了,身上那些痕迹也都消失了。   慢慢的,也可以完全忘掉过去的事情了吧。   79.   铃铛晃了晃异常轻松的脖子,跟着郑直走出理发店,直奔对面的商场。   铃铛感慨道:“我第一次觉得脑袋这么轻快,真不错。”   郑直逗他:“从前脑子里都是水,可不沉吗?”   铃铛回击:“就你的脑子轻,空壳,僵尸打开你的脑子都失望地走了。”   “然后屎壳郎的眼睛一亮?”   “你好恶心啊!”   “不闹了。”郑直转了转手上的袋子:“这下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剪头发了吗?”   “我看你天天熬夜,担心你的头发呀。”铃铛笑嘻嘻地踮脚,伸手摸了摸郑直的脑袋:“提前给你做一顶假发,预备着不好吗?”   “骗人。”郑直摸着下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在医院遇到什么人了吗?他没有头发?男人,不,不是,应该是个女人,或者孩子…因为治疗才需要剃掉头发的……化疗?”   铃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的?!”   郑直得意一笑:“也不算难猜。咱们刚刚去的医院肿瘤科和脑外科都很好,相关疾病的病人不少。而你剪头发的想法是突然冒出来的,所以一定是我去找我朋友的那段时间,你遇到了什么人。不会是男人,成年女人的概率也不大,我更倾向于是个孩子。”   郑直说完,也摸了摸铃铛的脑袋,说:“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铃铛悄悄红了脸,嘴上却说:“才不是。我就是突然讨厌起长头发了。”在郑直饱含笑意的眼光中,铃铛的声音逐渐变小:“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呀,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头发太长了,总容易被人扯到手里,拽得我头皮痛得要命。”   郑直说:“那现在不会有人拽你的头发了。”他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原来你不是想捐头发啊……那太可惜了。”   “嗯?”铃铛问:“你什么意思?”   “嘿嘿。”郑直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得意洋洋地说:“我呢,刚刚在网上查到一个公益组织,正好接受这样的长头发,他们会把收到的头发做成假发,免费送给那些病人。怎么样?”   说完,郑直把装着头发的塑料袋放到铃铛的怀里:“收好吧,咱们回家就把这段头发寄出去。”   “嗯!”铃铛重重地点了点头。   80.   两人进了商场,直奔男装区。   郑直拿着一件厚毛衣问铃铛:“这件怎么样?”   铃铛点点头:“可以。”   郑直又指了一件黑色衬衫:“这个呢?”   铃铛说:“也可以。”   郑直顺手拿起一件儿童区的米老鼠套头卫衣:“这个呢?”   铃铛说:“也行啊。”   郑直:“……”   他苦恼地皱起眉头,问铃铛:“难道没有你不喜欢的吗?”   “当然有啦。”铃铛绕到郑直的身后,拿起一件红花紫底的男士大裤衩,说:“这个我就不喜欢。”   “我觉得大家都不会喜欢这个的……”郑直摸了摸下巴,换了个问法:“那你有没有很喜欢哪件衣服呢?”   “好像没有……”铃铛无所谓地说:“反正我穿着都很好看。”   “这样吧。”郑直说:“铃铛同学,组织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嗯?”   郑直把手里拎的购物框递给铃铛:“你今天要独立买到合适的衣服,我想想……T恤就买五件吧。”   “那你干嘛啊?”铃铛问。   “我负责结账。”   “哦。”铃铛应道,走到T恤区,找到s码,一连将同款T恤的黑白蓝绿黄五种颜色都扔进了框里。   铃铛说:“选好了。”说完,一脸求表扬的模样。   郑直:“……”   郑直颤抖着手,把购物框里的T恤拿出来,悲愤地质问铃铛:“黑色白色蓝色我就不说了,但是这个荧光绿和鸭屎黄也太丑了吧?”   “那就再拿两件黑色的?”铃铛无辜地问。   “再看看别的。”郑直把衣服摆好,放回衣架上,双手轻轻推着铃铛的后背:“多看几眼,想想你喜欢什么,认真点啊。”   我喜欢什么?   铃铛拖着购物框,漫步在一个个衣架之间,他学着周围的人,用手轻轻抚摸着衣服,感受不同面料之间,截然不同的触感。   有些更光滑,有些柔软一点,有些摸起来凉得厉害……   我该喜欢什么呢?   铃铛走到男装区的后半部分,那是各类联名T恤。   铃铛扫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拿起一件黑底T恤,上面印着唐老鸭的图案,他兴奋地说:“我要这件衣服!上面有个鸭子!”   “可以。”郑直点点头,满意地说:“再看看其他的?”   他们又逛了好几圈,买了几件样式普通的上衣和裤子,还有几条内裤,各类保暖内衣,外加一件羽绒服,这才满意地走出商场的大门。   铃铛奄奄一息地说:“购物好累啊……我们下次不来了好不好?”   郑直无奈地提了一下手里的袋子:“难道不是我在给你拎吗?”   铃铛说:“那我拎着一袋子头发也很沉啊。”   郑直微笑:“你说得都对。不然把头发扔了吧?”   “不要!”铃铛把头发抱在怀里:“秃驴!休想动我的头发。不过……”铃铛又傻笑了起来:“买到小鸭子衣服,还是很开心的。”   “那要不要一会穿着这件衣服拍身份证照片?”郑直提议道。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这是件黑色的衣服,正好了。咱们一会去派出所,先到厕所里换一下?”   “好啊!快走快走!”   “别跑,小心摔倒了。对了,你刚才说谁秃驴?”   “嗯?啥?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第七章   81.   郑直在厕所门外失笑:“这么神秘,换个衣服而已,都不让我看了。”   铃铛正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出,警惕地望向郑直:“你在嘀咕什么呢?”   “在说你小气,穿个新衣服都不让我看,到现在还把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先给你看一眼,嘿嘿,小鸭子真好看。”铃铛把羽绒服下摆的拉链上拉,露出一点鸭子屁股的图案。   “看完了吗,看完了我要拉上了。”铃铛说。   郑直转过脸,无奈地笑了笑:“赶紧走吧,去拍照。”   今天排队拍身份证照片的人不多,郑直和铃铛前面只有两个人在排队。   不一会,就轮到了铃铛。   工作人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声音有一点哑,说:“外套脱掉,里面穿的是黑色衣服吧?不是的话那边有黑色衣服自己穿一下。然后坐在那个凳子上。”   “是黑色的衣服。”铃铛笑嘻嘻地应道。   “来吧,露出你的小鸭子。”郑直戏谑地说。   “收到!”铃铛利落地拉开拉链,低头看了眼胸前可爱的图案,突然僵住了。   他习惯于胸前的铃铛的存在很久了,所以忘记了,穿着修身的T恤的时候,胸前的银铃会鼓起一个奇怪的形状。   刚刚在厕所照镜子的时候,他太开心了。开心到……完全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铃铛“唰“地一下,又把拉链拉上,白着脸,穿着羽绒服坐到凳子上。   他不顾郑直疑惑的目光,对着工作人员说:“现在拍吧。”   工作人员说:“不能穿羽绒服,要脱掉外套,露出脖子及以上部位。”   铃铛拉下一点点拉链,费力地把羽绒服往下拽了拽,问:“这样行吗?”   “行倒是行……不影响拍照。”工作人员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郑直在一旁听见了,没说话,但是眉头紧皱。   “来,对着镜头,微笑,眼睛睁大一点。高兴点,我怎么觉得你拍个身份证照片,像是要哭了呢?”工作人员说。   铃铛勉强翘起嘴唇,瞪大了眼睛。   但是……还是免不了有一点沮丧。   虽然,拍的照片里也不会出现小鸭子的图案,但他还是渴望穿着那件衣服拍照的。   不过,要是被看见了胸前的铃铛,会更奇怪的吧。   算了,就这样吧。   照片三两下就拍完了,铃铛坐在原地没动,用手揉了揉被闪光灯晃到的眼睛。   82.   身份证加急办理,也要一个月才能办好。铃铛拉好拉链,把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上前填好信息。填完之后,他扯了下一直沉默不语的郑直的衣角,说:“咱们回去吧。”   郑直在铃铛勉强拉开一半羽绒服的时候,就明白了。   他也暗自懊悔,在家里看习惯了铃铛的样子,根本没想到这一出。而听到工作人员小声嘀咕“真是个奇怪的人”的时候,他更是气得不行。   气他自己没有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气他的小铃铛……又要难过了。   身处苦难的时候,再多的折磨也不是那么怕了。因为麻木,因为太痛了,再来几刀,好像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好不容易逃离黑暗,自以为可以走向光明的新生的那个阶段,才是最脆弱的时候。   过去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趴在你的肩膀上,伺机而动。   在你最开心,也是最大意的时候,戳进你柔软的心脏。   刀刀见血。   每一刀都在告诉你,你逃不掉的。   83.   难道就这样回去吗?   别急,郑直默默给自己打气。   修复是一个长期的、循序渐进的过程。   伤口总要被不断地撕裂,流血也是常态。   但是他还是不忍心,看着铃铛那么黯然地走回家。   铃铛刚才,还那么开心地给他看自己身上的唐老鸭图案呢。   想让他,更加开心一点啊。   84.   “等等。”郑直突然说:“我还有一点事要办,咱们先不回家。”   “啊,好,那我等你。”铃铛轻声说。   郑直走上前,对着埋头整理资料的工作人员说:“我的身份证丢了,要补办一张,麻烦您也给我拍张照片。”   “嗯?”铃铛诧异道:“今早不还在……”   郑直打断他,说:“丢了,找不到了。我也要办一张新的身份证。”   工作人员说:“那边坐好,流程都知道了吧?”   郑直点点头,快步走过去,坐好,然后费力地扒下自己上半部分的羽绒服,也只堪堪露出穿着黑色卫衣的上半身。   工作人员忍不住吐槽:“你们俩的羽绒服都长身上了,脱都脱一半?我这屋也没这么冷吧……”   郑直说:“姐,我俩都不太抗冻。大冬天的,万一感冒就麻烦了。”   “两个大小伙子,该好好锻炼了。”   “我家拍身份证照片都是这个传统,我爸我妈都这样,我和我们家小朋友也这样。”   我们家……   铃铛看着郑直僵着身体,造型滑稽,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委委屈屈地坐在那个小椅子上,忍不住笑出声。   哎呀,自己刚刚那样穿羽绒服,会不会也像郑直一样傻呢?   85.   “姐,我俩的身份证照片不能放一起邮到我家里吗?”   “不可以。”   “这不是省了邮费吗,十五块钱够我吃顿饭了呢。”   “要不要我再给你省点工本费?我把你们两个的照片直接p到一张身份证上怎么样?”   “哎呦,那多不好意思,我这也不能真把您这当成民政局啊,对了,p一份多少钱?”   “去去去,赶紧走赶紧走,别给我捣乱。你要是想节省邮费,那就自己过来取。”工作人员挥挥手,直把郑直往外赶。   “那样不是慢吗……得六个月吧?算了,还是加急邮到我家吧。”   郑直拉着铃铛,说:“走了啊,姐,麻烦您了。”   铃铛边走边笑他:“你刚刚的造型好傻啊。”   郑直无所谓地说:“那不和你凑一对吗,咱俩一对儿傻子。”   铃铛心里明白郑直这么做的原因,又开心雀跃起来。刚刚那一点小小的沮丧,早就不知所踪了。   真好啊,身边这个人,总会让自己开心起来。   “你身份证真的丢了?”铃铛明知故问。   “丢了,不骗你。”郑直一身正气,坦荡地说。   铃铛伸手掏出他的钱包,取出那张身份证:“丢在钱包里了?”   郑直食中二指夹起铃铛手里的身份证,轻轻一挥,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郑直耸耸肩:“现在丢了。”   “哎你!”铃铛气得要打他:“身份证是能随便丢的吗?你扔哪去了?”   “没事儿。”郑直说:“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求褒姒一笑;今有郑直丢身份证,愿换铃铛开心。”   铃铛木着脸说:“我不开心。”   “唉。”郑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手掌一翻,身份证又重新出现在他的掌心,“现在开心了吗?”   “你刚刚藏到哪里去啦?”铃铛去翻郑直的袖口:“是这里吗?”   郑直“嘿嘿”笑了两声:“这是我爸在我小的时候教我的魔术。别扒我的衣服啦,开心不就好了吗?”   郑直说完,又垂下眼皮,像是回忆起从前的事情,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郑直呼出一口气,甩甩头,说:“走啦,回去给你做饭吃。想吃什么?”   “嗯……”铃铛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下巴,“我要好好想想……”   86.   (突然想写的小番外,和正文的时间线有差别)   一个多月后,当郑直已经和铃铛正式确认关系的时候,他们的身份证也邮到了。   郑直带着铃铛去小区的菜鸟驿站取了两份EMS,一路上笑得傻乎乎的。   路上有遇到郑直的邻居,好奇地问他:“什么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郑直说:“我证到了!”   铃铛忍不住推了郑直一下,但是郑直坚持说完:“邮过来的结婚证,见过没?”   邻居说:“淘宝买的吧?”   “派出所发的!”   回到家,拆开包裹,倒出两张身份证。   一张写着“凌铛”,一张写着“郑直”,一个23岁,一个26岁。   住址,是同一个住址。   郑直美滋滋地跟铃铛说:“男大三,抱金砖。咱俩太配了。”   铃铛说:“那我的金砖呢?”   郑直说:“明天去小区里抠一块,我给你染成金色的。哈哈,小铃铛,你的照片看着真傻。”   “你的也很傻好吗?”   “没事没事,十年后身份证到期了,咱们再一起去拍一张。”   87.   直到进了小区,铃铛也没想好要吃什么。   “太难了……”铃铛说,“点菜太难了。”   “这样吧。”郑大厨非常善解人意,“给你来一个东北特色菜――乱炖。”   “……听起来有点奇怪?”铃铛谨慎道。   “就是把好多种食材都放进锅里一起炖一炖。”郑直解释道。   “能好吃吗……”   “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你做什么我都吃,好不好呀?”铃铛说。   “给你喂毒药你也吃啊?小傻子一样。”郑直笑他。   “你喂我我就吃呀。”铃铛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   郑直刚要刷卡进门,余光一撇,看见了什么,又拉着铃铛噔噔噔走到旁边。   “嗨~铃铛哥哥好~臭哥哥好~”魏佳佳小同学和他们两个打招呼。   “咦?佳佳你……”铃铛话还没说完,就被魏佳佳急忙打断。   魏佳佳说:“我在表演话剧――铁窗泪!”   “装,继续装。”郑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魏大头小朋友,你告诉哥哥,你怎么又把头卡在防盗栏里了?”   魏佳佳:“……”   铃铛伸出手,摸了摸魏佳佳的脸蛋,小声惊呼:“佳佳,你的脸好冰啊。”说完,就把郑直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绕过铁栏杆系到他的脖子上,好歹给小朋友围上取取暖。   “嘤。”魏佳佳委屈地哼了一声,试图垂下脑袋以表达自己的沮丧,但是他的脑袋牢牢的卡在栏杆里,以至于他连低头这个动作都做不好。   魏佳佳挥一挥胖乎乎的小手,说:“你们回去吧,不用管我。”   郑直乐了,说:“是,不用管你。我俩这就回去。大头,学过热胀冷缩吗?”   魏佳佳艰难地摆摆手,说:“没学过,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呢。”   郑直也抚摸了一下魏佳佳的大头,说:“就是说,这么冷的天,你的脑袋冻一晚上,就会缩小啦。”   魏佳佳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那我明天早上就可以把头拔出来了吗?但是要在这里冻一晚上,会好冷啊。”   铃铛在一旁插嘴:“要不铃铛哥哥回家给你拿一顶帽子戴着?”   “别别别。”郑直摆手:“我的帽子可不行。”   魏佳佳失望地说:“没想到郑直哥哥这么小气。”   铃铛噗嗤笑出声:“他的意思是,他没你这么大的脑袋,他的帽子你自然也戴不上去啦。”   郑直伸出右手,五指合拢,立掌。   铃铛“啪”的一声拍上去。   两人击掌完,郑直喜滋滋地夸了铃铛一句“不愧是我的小铃铛,和我太默契了。”   “唉。”魏佳佳叹了口气,故作老成,说:“眼前的场景,真是似曾相识啊,像极了爸爸妈妈一起打击我的场面。”   “不闹了不闹了。”铃铛收起笑脸,“哥哥来帮你。”   “难啊,看这样,卡得不是一般的紧。报警吧。”郑直摇摇头。   “不能报警!”魏佳佳大声喊道,这孩子刚喊完,就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释说:“报警了妈妈肯定会知道的,她会担心的……妈妈最近好忙,我不想让她再累了。”   “我们偷偷的,不告诉你妈妈好不好啊?”郑直说。   “妈妈是警察啦,她的同事肯定会告诉她的。”魏佳佳说:“哥哥,我脖子上有家里的钥匙,你们进来把我拔出来好不好啊?”   “又不是拔萝卜,哪能这么容易?”郑直笑话他,但还是从兜里摸出一把瑞士军刀,划开魏佳佳脖子上的钥匙链,取下钥匙,扔给了铃铛。   郑直对铃铛交代:“你去他家厨房看看有没有豆油什么的,拿过来润滑一下。我在这守着佳佳。”   铃铛应了一声,利落地进门。   “来。”郑直问他:“你妈妈是警察呀,那爸爸是做什么的?”   “爸爸是消防员,怎么啦哥哥?”   “没事,我就问问。”郑直说着,又把小朋友脖子上的围脖取下来,在小朋友“我冷我冷”的抗议声里,笑眯眯地解释:“这样方便我们一会把你拔出来。”   88.   铃铛一进屋,发现屋里冷得吓人。   “暖气坏了?”铃铛自言自语,又去摸了摸客厅里的暖气,果然是冰凉的。   铃铛刚想走进厨房找豆油,视线却和一双黝黑的眼睛对上了。   ――是老王,魏佳佳同学养的萨摩耶。   “我们商量一下?”铃铛试图和老王进行一场友好而又平等的交流。   “老王,不,王老师。”铃铛说:“您别突然扑到我的身上好不好?咱们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   老王吐出红舌头,做着傻乎乎的微笑的表情,又偏了下脑袋,像是有点疑惑。   “咱们说好了,狗子一言,驷马难追。”铃铛说着,试探性地往厨房走了一步。   老王跟着铃铛走了两小步。   铃铛谨慎地回头观察着老王,老王报以无辜的微笑。   “王老师,你怎么不守信用呢。”铃铛痛心疾首,批评老王:“咱们的距离为什么越来越近了?”   老王又向前走了两步。   铃铛:“……”   铃铛说:“我错了,我错了,您别过来了……你再这样我喊郑直过来收拾你你信不信……”   89.   这边,郑直和魏佳佳也在进行一场平等而又友好的对话。   郑直问:“来,跟哥哥说说,你怎么又把头卡在防盗栏里了?一点记性都不长。”   魏佳佳表情严肃,小声问郑直:“这是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吗?我告诉你,你不会泄密吧。”   “小男子汉。”郑直也憋着笑,假装严肃地对魏佳佳说:“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也不许跟铃铛哥哥说,被漂亮哥哥知道这样的事情怪丢脸的。”   “不说不说。”郑直煞有介事地立着手发誓。   “唉。”魏佳佳叹了口气:“我就是……想妈妈了。”   “她这几天回来的好晚,我每天都努力等到十一点多,但是我太困了,总是忍不住就睡着了。”   “我太没用了。”魏佳佳沮丧地说。   “刚刚我就是想趴在窗口等妈妈回来,然后我看见一个好像妈妈的人,我想看得清楚一点,就打开窗贴近了防盗栏看。但是我看错了……我叫了她好几声她也不应,我就知道她不是我妈妈。”   “然后……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卡在防盗栏里了。”   “我真是太笨了,呜。”   90.   郑直的心突然化成一滩水了。   他伸出手捏一捏小朋友肉乎乎的脸蛋,安慰他:“不管你多大,想妈妈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丢脸啊。”   “那你会和你的妈妈说你想她了吗?”魏佳佳问。   “我啊……”郑直沉默了一会,诚实地说:“我不如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我也,确实很想她。但是我不敢说。”   “哎呀,大男子汉。”这下反倒是魏佳佳来安慰郑直了:“勇敢一点,像我学习!”   “还是先把你的头拔出来再说吧,你铃铛哥哥应该进到屋子里了吧?”   魏佳佳说:“我好想听见什么声音了……呀!我忘记老王也在客厅里了!”   “我靠。”郑直难得爆了句粗口,拔腿就向房子里跑去。   门没关,郑直冲进去的时候,铃铛正在试图威胁老王。   郑直只听见一句“喊郑直过来收拾你……”   郑直觉得场面还是可以控制的,他清清嗓子,说:“我来了。”   “哇!”铃铛吓了一跳,又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怕老王吓到你。”郑直蹲下身,抱住老王的头,忍不住偷偷撸了一把,觉得手感还不错。   “我也没有那么脆弱啦。”铃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扬起脸问郑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哪敢啊?”郑直顺从地改口说:“我怕您威猛无双,和狗打起来。”   “嘿嘿。”铃铛满意地进了厨房,豆油瓶子就放在流理台上,他抄起瓶子要往外走,无意中扫了一眼垃圾桶,发现里面有三个泡面盒子。   两人一狗(老王被郑直控制住了)走进魏佳佳的卧室,铃铛倒出一点油,小心地抹到魏佳佳的脑袋侧面。   郑直看铃铛做完,抱着魏佳佳往里一拔――   “哇!”魏佳佳惊喜道:“我出狱了!感谢组织给我的机会,我会好好做人的!”   郑直切了一声:“光谢谢组织,不谢谢我们两个?”   魏佳佳抱住郑直的大腿,亲昵地蹭了蹭:“谢谢哥哥!”   “臭小子。”郑直咬牙切齿地说:“你头上的油都蹭到我的裤子上了。”   郑直假装生气,转身拉着铃铛要走,没想到却没有拉动。   铃铛安抚地摸了摸郑直的手背,又蹲下身,问魏佳佳:“要不要去你郑直哥哥家待一会儿?”   魏佳佳仰着头,大眼睛里满是惊喜:“可以吗?”   铃铛笑了,拉住魏佳佳冰凉的手,说:“当然可以啦。” 第七章   91.   魏佳佳害羞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问了铃铛:“老王也可以一起去吗?我会看住他的。”   铃铛看了一眼一脸傻样但笑得很甜的老王,说:“可以啊。”   郑直嘱咐魏佳佳说:“去了我家,老王就归你照看了。要是吓到你铃铛哥哥,我就弹你脑瓜崩。”   魏佳佳站直立正,朝郑直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郑直表扬他:“姿势还挺标准的嘛。”   “我爸爸教我的!”   铃铛说:“快走吧,这里暖气坏了,怪冷的。”   郑直:“咦?我刚刚跑得太急了,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怪不得魏佳佳把外套都穿上了。小可怜,你家里暖气停了多久了?”说完,朝魏佳佳伸出了手。   魏佳佳说:“我已经是大孩子啦,走路不需要人拉着的。嘿嘿。”   说完,他把老王搂住,埋头在老王柔软的毛里蹭了蹭,才说:“大概几个小时吧?我之前一直在被窝里,开着电热毯。不算太冷啦。”   郑直“哦”了一声,说:“不牵就不牵。”他自然而然地拉起铃铛的手,说:“来,铃铛弟弟,哥哥带你回家。”   “哇。”魏佳佳又把头埋在老王的背上,小声嘟囔:“老王你的狗饼干呢?快给我吃两口。”   铃铛有点害羞,轻轻推了下郑直:“快走啦。”   郑直:“走啦,带着两个小朋友回家。”   魏佳佳说:“还有老王呢!”   “好好好,还带着隔壁老王回家。等等……这话有点不对劲。”   92.   郑大厨在厨房里辛勤劳作,铃铛正拿着一打吸油纸给小朋友擦脸侧和耳后的豆油。   魏佳佳:“铃铛哥哥再给我一张,我给老王也擦擦。刚刚不小心蹭上了,哈哈哈哈哈痒!”   铃铛轻笑一声,顺手刮了下魏佳佳肉乎乎的鼻子:“你脸上的油都擦干净啦,一会儿自己再去厕所洗一下。老王就交给你啦。”   魏佳佳接过几张吸油纸,在老王的后背一通猛擦,最后利落地拍拍小手:“大功告成!”   铃铛看了看地上,残忍地指出来:“老王掉毛了。”   “啊啊啊!”魏佳佳紧张地摸了摸老王的头:“没有秃没有秃没有秃……”   老王一脸无辜地望过来。   铃铛好奇地问:“狗还会秃吗?”   魏佳佳说:“他已经狗到中年啦,我想应该做好防秃工作了呢。我爸爸妈妈在家里也经常念叨着头发变少了呢。”   铃铛认真地点点头,盘算着回头和郑直也说一下,早点做好头发养护工作。   与此同时,郑直在厨房里打了一个喷嚏,   他喃喃道:“冻着了?好像没有啊……”   93.   魏佳佳有点矮,厕所的洗手台偏高,铃铛就给他搬了一个小凳子。魏佳佳踩着凳子在认真的洗着脸。   老王蹲坐在一旁,乖巧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魏佳佳踩上凳子之前,还一脸认真地对老王说:“你在这里蹲好,不许去吓唬铃铛哥哥。”   又仰头安慰铃铛,说:“哥哥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哎呀。”铃铛笑出声,说:“其实……也不是那么怕的。”   之前在雪地里,老王猛地朝他扑过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老王的样子,只捕捉到一个飞速奔跑的残影,还有依稀露出来的尖利的犬齿。   那才是他害怕的。   凶猛且野性,无法沟通,只会无休止地进攻的生物。   魏佳佳抱住老王的头,又带着老王转了个圈,让老王的屁股朝向铃铛。   魏佳佳说:“要不哥哥你摸摸老王?特别好摸的,不要怕,我抱住老王啦。”   老王的尾巴配合地摇了起来。   铃铛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摸到了老王的后背。   狗的体温比人的还要高一些,老王的背暖乎乎的,铃铛感觉自己在摸一个暖水袋。   还是一个毛茸茸的暖水袋。   铃铛松开了手。   他的手暖和起来了。   这边魏佳佳小朋友让老王蹲好,老王温顺地照做。又朝铃铛露出一个萨摩耶的招牌微笑。   傻乎乎的。   94.   “真香!”魏佳佳捧起碗,吃一口炖得软烂的茄子,又吃一大口米饭。   “真的很好吃哎!”铃铛也惊喜地说。   郑直把铃铛的饭碗拿过去,盛一大勺汤汁浇在上面,鲜香的汤汁浸润了颗粒晶莹的米饭。   郑直说:“试试这样吃米饭。”   “我最喜欢汤泡饭了!”魏佳佳在一旁插嘴。   铃铛咽下一口饭,满足地眯起眼睛,问身旁的魏佳佳:“比泡面好吃不少吧?”   郑直说:“小孩子吃泡面会长不高哦。”   “啊?”魏佳佳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我没吃很多泡面,不会影响我长个子吧?”   “三盒,长不长得高不好说,长胖是一定的吧。”铃铛又给魏佳佳夹了块肉,笑着撇他一眼。   “三盒?”郑直诧异道:“魏大头,你自己在家就吃这个?”   “那……那家里没饭了嘛。妈妈以前会给我准备好饭的,但是她这两天特别忙,晚上回来的也晚……她好像把我忘了。”魏佳佳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失落得不得了,垂着头,像是要把脸埋在碗里。   “哎呀。”铃铛轻轻拍了拍魏佳佳的后背:“别难受啊佳佳,哥哥们在这里呢。”   魏佳佳揉了下眼睛,又说:“爸爸也是,最近一直没回家。他们都好忙啊……我想他们了。”   郑直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眼神里划过一丝悲哀。他也帮着安慰魏佳佳:“年底,你爸爸妈妈应该都会比较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嗯。”魏佳佳点头:“有老王陪着我呢。”他转头看了看在厨房里啃着骨头的老王,说:“我和老王一起在家里等着爸爸妈妈,也不是很孤单啦。”   “老王……为什么叫老王啊?”郑直问出了他一直困惑的事情。   “啊。我爸爸姓王,他总是不在家,就把老王抱回来,让他陪着我和妈妈。是爸爸给老王取了这个名字。我叫老王的时候,就好像爸爸也在我身边一样。”魏佳佳解释道。   “你爸爸姓王,你姓魏?”铃铛好奇地问道。   “我跟着妈妈姓嘛。因为爸爸说妈妈的姓更好听。”魏佳佳说着,又吃了一大块肉。   郑直赞许道:“这样倒是不错。”   95.   他们吃过饭,又给魏佳佳的妈妈发了短信,告诉她魏佳佳在他们这里玩,请她不要担心,回家之后再来这里领走魏佳佳。   可是直到晚上十点半,魏佳佳的妈妈都没有过来。   魏佳佳坐在沙发上,两条腿在半空中晃悠,他一边摸着老王的后背,一边说:“要不我自己回去吧……”   魏佳佳又努力打了一个呵欠出来:“哥哥也都困了吧?我也好困,我想回家睡觉了。”   郑直刚看完书,从卧室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的无框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比平时的他看起来严肃了不少。   郑直说:“你就在这待着,我和你哥哥陪你。”   “那……那,我也不知道妈妈要几点回来。”魏佳佳说。   “没事。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等会你妈妈来了我在叫你。”铃铛在一边柔声说:“我们两个都不困的。”   “我就在这睡一会,妈妈来了我就知道了。”说完,魏佳佳就把郑直给他准备的小毯子盖在身上,整个人在沙发上横躺,头轻轻靠着铃铛的大腿。   魏佳佳闭着眼,小声问铃铛:“我可以枕着你吗?”   铃铛摸摸他光滑的脸蛋,说:“当然可以。”   魏佳佳又向上蹭了一下,继续说:“我还想听睡前故事。”   “这个我可不会讲,不过你可以求求你郑直哥哥。”   “郑直哥哥,我想听睡前故事。”魏佳佳转过脸,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郑直。   “多大的人了,还听睡前故事。”郑直说归说,还是起身去把客厅的主灯关上,只留下一点昏暗的灯光。   郑直又坐回沙发上,随手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说:“你闭上眼睛听。”   他说完,又看见铃铛也大睁着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郑直。   郑直笑了,又对铃铛说:“你也闭上眼睛。”   “圣诞节刚过去不久,就讲一个关于圣诞老人的故事吧。”   “每年圣诞,都会有圣诞老人来给小朋友们派发圣诞礼物。但是全世界的小朋友那么多,圣诞老人太忙啦,总会发不过来。况且他年纪大了,钻烟囱也是个很辛苦的活儿。于是他收养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叫做圣诞小孩。”   “每一年,除开过圣诞的那一天,其余的三百六十四天里,圣诞小孩都在帮圣诞老人收集全世界的孩子的心声。他们准备了足足一年的礼物,都会在圣诞那天派发出去。”   “圣诞小孩并不觉得工作辛苦,他每天都很开心。从前他都是孤身一人,但现在,他有了可以依赖的人。他们会一起包装礼物,圣诞老人教他如何驯养以及驾驭鹿,还有如何优雅地爬烟囱。偶尔圣诞小孩还会帮圣诞老人捏一捏他饱经沧桑的腰。”   “那圣诞小孩会有圣诞礼物吗?”魏佳佳问。   “派发礼物的人,总会忘了自己。”郑直说。   “有一年,圣诞小孩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圣诞礼物。他委屈地对圣诞老人说:为什么我没有礼物呢?”   “圣诞老人说:你看见那群孩子收到礼物的笑脸,你不快乐吗?”   “圣诞小孩说:我是很开心,但是我还是会想要一个礼物。”   “圣诞老人说:但是……全世界的人都收到过我的礼物,却没人给我送过礼物。”   “圣诞小孩问:所以你就用他们开心的笑脸来安慰自己吗?这样吧,今年我们不要给别人送礼物了,我们只送彼此好不好?”   “圣诞老人问他:你想要什么呢?   圣诞小孩说:我……我不知道。   圣诞老人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送出去太多份礼物了,但是我……我,我不知道我自己。   圣诞小孩说:我有了一个主意!   于是这一年的圣诞,全世界的小朋友都没有了礼物。而两个忙里偷闲的人,一起在他们的圣诞小屋里,悠闲地躺在壁炉旁边的摇椅上,听一听收音机里的故事。   他们为了自己活了一天,或许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礼物吧。”   96.   眼前的一大一小已经睡熟了。   郑直站起身,把魏佳佳身上的小毛毯给他盖好,又拿来一件自己的厚睡衣,盖在铃铛的身上。   铃铛无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埋在衣服里。   郑直看着铃铛的睡颜,无声地笑了一下,又俯下身,在铃铛的额角印下一个干燥的吻。   做完这些,郑直又从卧室里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近乎于无声地码字。   写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看铃铛,就忍不住笑一笑;又看看睡得像小猪一样的魏佳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孤独的自己。   97.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郑直家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轻柔又克制的三声敲门声。   郑直起身,悄声走到门边开了门。   门外是个面色疲惫的女人,没化妆,眼袋很明显,嘴唇干裂头发丝也有些散乱。   郑直朝她点了点头,说:“佳佳就在里面,已经睡熟了。我去把他抱出来吧。”   魏女士向他道了谢,声音也带着点嘶哑。   郑直用毯子裹着魏佳佳,一直在厨房里爬着的老王听到动静,也吧嗒吧嗒跑出来,跟在郑直的身后。   魏女士伸手,想要接过魏佳佳,郑直递过,说:“太晚了,我送你们一起下去吧。”   小朋友着实有点沉,魏女士抱得有点吃力。她看着睡熟的魏佳佳,眉目间似乎柔和了几分。   郑直替她按下电梯,又帮忙把老王带进电梯间。   魏女士又一次道谢:“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孩子在家里总是跟我提起你,说楼上有个哥哥,姓郑,是个作家。和他玩得很好。”   郑直看着电梯显示屏的数字,头也不回地说:“他很可爱,我很喜欢他。”   电梯门开了,郑直率先走出去,又按着按钮,不让电梯门卡住老王。   走到魏家家门口的时候,郑直终于忍不住说道:“我说这话确实有点冒犯,但是您放小朋友自己在家,一天吃三盒泡面,也确实不太好是不是?”   “啊。”魏女士皱着眉头,一脸懊悔:“是我昨天太忙了……”   “他今天又把头卡在防护栏里了,要不是我看见了,他不知道要在那待多久。就这样,他也不想给你打电话打扰你,说你太忙了,不想你累着。”   魏女士愣愣的,看着魏佳佳的睡颜,说不出话来。   “对不……”她想开口道歉。   “这句话该和你儿子说才对吧。”郑直说。   魏女士没出声,她开了门,请求郑直稍等一会,便急匆匆地进屋,把魏佳佳放到卧室里。   屋里冷得吓人。   魏女士顺手一摸暖气,知道是暖气坏了,但郑直还在外面等着,她就小跑到门口。   她用手狠狠搓了一把脸,又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精神一点。   魏女士算是个很要强的性子,没怎么开口求过人,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咬着牙自己扛过去。   但最近的事情实在是让她心力交瘁。她自己辛苦倒是罢了,儿子也跟着挨饿受罪,她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怪自己的失责。   魏女士说:“抱歉,郑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够同意。我和佳佳的爸爸……最近实在是忙得不行,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亲戚和朋友,佳佳放假自己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能不能……让他去你那里待几天?”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佳佳的伙食费您看着要,别客气。”   郑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楼道里昏黄的光打在郑直的右脸上,左脸却隐藏在阴影里,有一丝说不上的怪。   郑直先是略带克制地提问:“您就不方便上班带着他吗?或者调一调休?佳佳说您在警察局工作,但是是文职。也不用总是舍小家为大家吧?”   这话听起来有一点刺耳,和郑直一贯的温和形象不太符合。   但魏女士还是解释道:“最近……确实不太方便。还是想麻烦您几天。”   郑直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他说:“我刚刚说很喜欢你的儿子哎,你就不担心吗?”   魏女士疑惑地问:“担心什么?”   “万一我是个恋童癖呢……?”   98.   “郑先生……在开玩笑吧?”魏女士嘴上这样说,却又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手握在门把手上。   这会儿倒是有了警惕心了。   郑直注意到她的动作,自觉后退一步,拉开一个会让女士们感到安全的距离。   “您是做警察的,按理来说,见过的人应当比我多得多。基本的警惕心总要有的吧?难道我看着很像好人吗?”   “你现在很奇怪,郑先生。已经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魏女士逐渐把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门里。   郑直耸了一下肩:“现在休息,明天继续把你儿子扔在家里吃泡面?等你回家等到十一点?”   魏女士深吸一口气:“刚刚冒昧地麻烦您,是我的不对。但是这是我的家事,请您别再――”   “你所谓的家事就是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生活吗?”   “我不是这个意――”   “你们家只有你在管孩子,他爸爸一点也不帮忙吗?”   “别打断我了!!!”魏女士突然吼道。   她扯着沙哑的嗓音,几乎要把喉咙喊出个洞一样,疯狂得像一只发怒的狮子。   “我们家的事情,你一点都不了解!你就别说了行吗!是,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我是大意了我是失职了我对不起他!佳佳他爸确实不管孩子!他爸死一边去了!!!”   “他爸……他爸,能不能活着还说不定呢……”   魏女士说着,突然哽咽了。   她的喉咙破了,再说一句话都难受得厉害。   她想到刚出手术室在ICU里状况不明的魏佳佳爸爸,想到奸懒馋滑只会糊弄人的护工,想到远在家乡年迈又对此毫不知情的父母,想到房子里冰冷的暖气。   想到挨饿受冻了一整天的儿子。   魏女士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刚刚那点狼狈和不体面全都吸到肚子里。   她又变回略带疲惫但是彬彬有礼的女士,对着愣在原地:“抱歉,天晚了。我知道您的好意,也谢谢您的警告。我要休息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把门关上了。   她的身体紧贴着大门,又顺着门边慢慢滑落。   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魏女士咬着牙无声地哭了。   99.   郑直有些懊悔地看着紧闭的门。   “我们大概是……误会佳佳的妈妈了。”铃铛的声音在郑直身后响起。   郑直回头,看见铃铛反穿着自己的外套,像只笨笨的企鹅一样,站在自己不远处。   “你怎么下来了?下来多久了?”郑直赶忙走过去,摸摸铃铛的手。   不凉,很温暖。   郑直放心下来。   他刚想放开手,却被铃铛顺势拉住:“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铃铛反问郑直。   “好像是刚刚……有点激动了。”郑直低声说。   “先回家吧,上电梯。”铃铛拉着郑直走到电梯间,柔声说:“我刚刚突然醒了,看见你们都不在,我就想大概是佳佳的妈妈回来了,你应该是去送她。可是我在屋里等了你好一会,也不见你回来,有些担心,就下来看看。”   “都听见了?”郑直问。   “听见她发火了。”铃铛安慰地摸了摸郑直的胳膊。   电梯门开了。   两人一起走进去,等电梯门关上之后,郑直就颓废地把垂着头,靠在铃铛的肩膀上,萎靡地说:“我做错事儿了……怎么办啊小铃铛。”   “哎呀,郑直小朋友,不哭不哭。”铃铛拍拍他的后背:“明天去和她道歉吧,我今天在医院里看见她了。”   “嗯?你怎么会看见她?”   “偶然间撇了一眼。八楼……八楼……”   铃铛努力回想起白天的事情。   想到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说:八楼的魏阿姨来找她了。   姓魏,长相穿着也一样,就是她没错。   八楼是……   铃铛和郑直在医院坐的电梯内部有指示牌,八楼是――脑外科!   “她的丈夫,应该是脑部受了严重的外伤?”铃铛试图猜测。   “你怎么知道的?”郑直把脸从铃铛的肩膀处抬起来,诧异地问。   电梯门开了,铃铛顺嘴给郑直解释自己白天遇到的事情,两人边说边回了家。   100.   铃铛喝了一口郑直刚给自己热好的牛奶,说:“事情就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照顾脑外伤患者确实够累的。”郑直大学的同学曾经受过类似的伤,他跑去医院照顾过同学几次。   脑部受伤,患者往往会非常躁动,意识不清却总挣扎着起身要下床――而下床恰恰是大忌。   “只是猜测,也不一定准确啦。”铃铛又低头喝了一口牛奶,说道。   “咦?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的记性好棒啊小铃铛。连电梯上的指示牌都能记住。”郑直夸奖道。   铃铛羞涩地笑了笑,没说话。   等他喝完那杯牛奶,两人起身准备去睡觉的时候,铃铛突然说:“你今天有一点奇怪……是因为佳佳的事情吗?”   “啊,没事。只不过想起我妈和我爸了。他们两个都是警察,和佳佳的妈妈一样的职业。是忙啊忙啊忙个不停的大忙人”   郑直好像很无所谓地说。 第七章   101.   郑直的爷爷叫郑义,郑直的爸爸叫郑明。   正大光明的郑明。   郑爷爷一身正气,对儿子给予厚望。本来是想给孩子起四个字儿的名字,幸亏郑奶奶心疼儿子,怕儿子以后考试光是写名字就要比别人落下一大截,拼命拦着郑爷爷,总算把中间两个字省去了。   郑爸爸不负老爷子的厚望,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刑警。   郑妈妈呢,和郑爸爸同单位同部门,小他五岁。郑直小时候翻看过郑妈妈的日记本,郑妈妈得意洋洋地写到――   “我刚到新单位,就和老郑看对眼了。对眼这个词用得不好,总觉得在说我俩是王八和绿豆。王八太丑了,还是老郑当王八吧,我就是一颗圆滚滚的小绿豆。说远了,其实老郑不丑,反而相当好看,不然我不可能第一眼就看上他。但是他这个人吧,又闷又傻,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说,喜欢我也不说,真愁人。   话又说回来了,那我怎么知道老郑喜欢我呢?有天中午,我带了盒饭却忘买了馒头。老郑看见了,把自己铝饭盒里的大馒头掰了一半给我。我一个大姑娘,大半个馒头――当然吃不饱啦!但是人嘛,在喜欢的男生面前,自然要矜持一下。   我小口小口地吃完馒头,还捂着嘴打了几个可爱的嗝儿。老郑看了,一定记在眼里,因为他第二天又拿着他的半个馒头来找我了,他那么高的个子,站在我面前像个铁塔一样,声音又低,问我:你今天带馒头了吗?这是我自己做的馒头……你吃不吃?   我吃不吃?我当然吃啊!   我不光把老郑做的馒头吃了(真香啊那馒头),还把我自己带的馒头也吃了。这回是真的撑着了,下午出外勤,我追着一个大傻逼跑了能有三里地。最后人抓着了,我也吐了。   丢脸,太丢脸了。   这倒没什么,关键我喷射呕吐物的样子被老郑看见了啊!   但是老郑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绢递给我,让我擦嘴。   哎,这老伙计,真好啊。”   郑直那时候四岁多一点,他自小爱看书,识字很多,又学会了查字典,总算把妈妈的日记看懂了大半。   他那天捧着日记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等爸爸妈妈回来,又举着日记问妈妈:“你是怎么追到爸爸的呀?”   然后被妈妈追着打了半天,他由此明白一个道理:大人的日记本是不能乱翻的。   至于郑直他爸,他爸在偷偷看郑直妈妈的日记,平日里一直板着的脸,笑得连褶子都出来了。   大概郑爸爸为数不多的柔情都给了郑妈妈,他面对郑直的时候,总是严肃而又安静的,像一座山。   他也教郑直。   他教郑直做饭,在夫妻俩因为工作繁忙而赶不及回家的时候,小小的郑直就可以踩着木质板凳,挥着大铲子炒菜。   一开始会炒糊,后来熟练了就不会了。   但是炒菜,总会崩出油点子,崩到郑直细嫩的胳膊上。   郑直对郑爸爸说:“我有一点疼,爸爸可以给我做一个长一点的铲子,或者让我戴上那种长长的手套吗?”   郑爸爸说:“你是男生,吃一点苦没什么,忍一忍就好了。况且这也不算很疼,不要怕。”   男生吃点苦没什么,这是郑爸爸教给郑直的。   他还教郑直,不要愧对自己的名字,做一个正派的人。   他还说,要怀有一颗善良的人,相信他人,要为这个世界付出,为他人奉献。   102.   郑爸爸和郑妈妈倒是为这个社会付出了很多,他们奉献了大多数的时间,留给儿子的却寥寥无几。   又过了几年,郑直上了小学。他的爸爸妈妈越发忙碌了。   不过不要紧,那时候的郑直已经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了。   他能够忍受得了热油溅到胳膊上的疼痛,也可以忍得了冬天里用洗衣服时刺骨的冷水,更能忍住孤单的夜晚。   他不怕鬼,因为他的床头有一只有点破旧的大熊陪着他,那是废品站的老爷爷送给他的。   他把熊洗刷干净,又找来自己小时候穿过的小马甲,给熊穿上。   熊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小铃铛,已经有点生锈了,也出不了声音。   但是依旧很可爱啊。   郑直小朋友,可以克服这么多困难,却始终克服不了小学生的天敌――数学。   他被郑妈妈强制压去了补习班。   补习老师算是熟人,是住在他们楼上的邻居,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石,单身,听说被人说了不少闲话。她在另外一所小学担任数学老师。   她在家里开了个小补习班,赚一点外快补贴生活。   来上补习班的,几乎都是石老师任教那所小学的学生,只有郑直不是。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都不认识。   不过他不在乎,总是埋头苦战数学题,誓要把他斩于马下。   郑直还记得,那天是零三年十月二十四号。   等他做完那张卷子,周围的小朋友都已经被爸爸妈妈接走了。   只剩他一个小朋友,还有石老师。   石老师用轻柔的声音问他:“你爸爸妈妈今晚也不回来了吗?”   郑直点点头,跳下椅子,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说:“我要回家了。”   “可以再陪老师一会儿吗?”   “老师自己一个人也寂寞啦?”郑直点点头,说:“当然可以呀。”   “那你到沙发上坐好,等老师一下。”   石老师给郑直打开了电视,郑直乖乖坐到沙发里。   他那时候个子很矮,腿也短,两条腿是悬在半空中晃悠的。   他就这样晃悠着双腿,用遥控调换电视节目。   石老师把客厅的窗帘拉上了。   室内霎时间变得昏暗起来。   郑直奇怪得望向石老师,问她:“是要看电影吗?”   光线太暗了,他看不清石老师的眼睛,只依稀看见那两瓣细长的嘴唇一张一合,说:“我要过来了。”   郑直给她让出一大片地方,用小手拍一拍沙发,说:“来坐呀老师。”   身边的位置陷下去了。   两片艳红的嘴皮子又开始张合,郑直注意到她的口红涂得很厚,带着一点化妆品的香味――那是他妈妈身上没有过的味道。   石老师说:“你可以亲老师一口吗?”   郑直“叭”地亲上石老师的侧脸。   那两片唇瓣翘起来了。   郑直听见她在说――   “老师和你玩一个游戏,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   103.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郑直记得石老师脱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电视购物节目里喋喋不休的“只要九九八”,两瓣不断凑近的嘴唇。   还有女人赤裸的身体。   不太好看。   石老师说:“让老师也亲你几口。”   挺疼的,也并不舒服。   郑直想问:“老师你在做什么呢?我不想继续做下去了。”   但是他想到郑爸爸教他的那句:“你是男生,吃点苦没什么的。”   忍一忍就好了。   104.   郑直最后惶惑地走出石老师的家。   临走前,石老师又对他说:“别和爸爸妈妈说咱们的事情,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好不好?”   郑直握着书包带子,茫然地点点头,回了家。   家里只有熊,没有人。   郑直抱着熊先生,无意识地拨弄它脖子上的铃铛。   那是个坏了的铃铛,当然不会响。   他也在无意识地等着爸爸妈妈们回来。   但是他们要出差好久,当然也不会回来。   “我要不要去打个电话呢?”   郑直问熊先生。   他按着熊先生的大脑袋,让他点点头。   “你也让我这么做呀,那我去啦!我不是不坚强,也不是怕疼,我就是想他们了。”   105.   电话响了很久,很久。   一直没人接。   算啦,他们都太忙啦。   郑直那一句“妈妈,我尿尿的地方有点疼,我有点害怕。”也没说出口。   永远的烂在心底了。   又过了几天,他得知石老师出门遭遇了车祸,当场去世。   现在,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106.   郑直小的时候,并没有接触过什么性教育。   那个年代,网络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大人们讳莫如深。而学校里的老师更是不会讲这些。   郑直放学的那条路上,总有人铺开一张布,上面摆满了盗版书刊和黄色碟片。   书大都又厚又旧,封面是大眼睛皮肤白皙的姑娘,含情脉脉的看着每一个路过的小学生;黄色碟片的封面就更加露骨一些,郑直撇过几眼――有些封面印着女人抓着自己白花花的乳房,双眼迷离的样子,也有更大胆的,只有女人的下半身照片,大张着双腿,露出长满了毛的下体。   像是一个可怕的黑洞,随时要把路过的孩子们吸进去。   郑直害怕极了。   他总会想起那一天,漆黑的客厅里,女人粗糙的皮肤和堆满脂肪的肚皮。   他也奇怪极了。   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107.   直到上初中之前,郑直都没机会了解“那些事情。”   八九岁的男生其实已经有了模糊的性意识,等再大个两三岁,那些隐秘的故事就会经由男生的口耳相传,成为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一个奇怪的手势,一个轻微顶胯的动作,都会迎来男生们心照不宣的微笑。   但没人来说给郑直听。   他在四五年级的时候变得很安静。他更爱读书了,并且数学成绩突飞猛进,不用再去上补习班。但他也不爱运动,不和其他的小朋友说话。   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是故事的世界里。   他喜欢历史,书柜上那本中华上下五千年被他翻得纸张都皱了。他还记得第一章 讲远古人类交配,说男性有个部位是突出来的,女性有个部位是凹进去的,当男性把突出来的器官放到女性凹进去的地方之后,女性就有了小宝宝。   那是什么部位?舌头?喉结?   好像都不是。   郑直固执地拒绝和其他的人交流,试图从书里找出可以解释他和石老师的秘密的内容,但他始终没找到。   他还喜欢看恐怖小说。黑夜里惊恐又刺激地故事让他感到愉悦,他已经不再怕了。   他的熊先生在搬家的时候被郑爸爸扔掉了,他只是默默地拽下熊先生脖子上那颗不会响的铃铛,攥在手里,挺着胸膛对爸爸说:“我是男子汉,我不需要玩具熊的。”   新家在一个很好的小区里,栽满了苍翠的树,立着崭新的垃圾桶。   但是不再有废品回收站的老爷爷了,也不再有破旧的熊先生了。   而郑直最最喜欢的,是童话故事。   因为在童话故事里,坏人总是会被惩罚,孩子们天真又柔软的梦,总会被满足。   108.   等郑直上了初中,他总算知道了那个秘密的真相。   那是一节生理卫生课,女老师红着脸把男生都赶到门外,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男老师把他们领到另外一件教室。   男生们吹着口哨偷笑着,间或窃窃私语。   而郑直认真地盯着黑板上的两幅赤裸的人体图像。   男老师落落大方,像是在和弟弟们聊天一样,用正常又轻松的语调给他们讲了很多。   讲男生的躯体,讲他们的喉结和胡子,也讲阴茎和睾丸,甚至还建议大家及时去割包皮。   也讲女生的躯体,讲柔软的用来哺育的乳房,也讲她们宽大的胯骨,讲神秘的阴道和子宫。   讲月经和遗精,甚至还给他们展示了卫生巾的模样,告诉男生们可以用来垫鞋子。   在男生们的哄然大笑中,老师又继续讲性行为,他不光讲男女之间的事情,还讲男人和男人,以及女人和女人,但他讲的并不刻意。   他只是在告诉他的学生们,世界上有这样那样的人。   他更多着重于性行为中的疾病传播的知识讲解。   他还准备了一个避孕套,男生们排队上去观看,有的人趁机摸了两下,结果满手都是油。   最后他还讲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充斥着暴力的强奸。   他告诫他的学生们,要尊重和爱护所有的女性。   有个学生举手问:“老师,我前几天看见一个新闻,有个醉酒的女人在大街上强奸了一个男人。”   另外一个调皮的孩子说:“这算哪门子强奸,要是我,早就躺下来享受了。对于咱们男人,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其他人哄笑了起来。   男老师皱起了眉头,而郑直,停下了一直在记录的笔。   那一刻,他突然特别恨那个男生。   这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无论对女人,还是男人。   109.   放学之后,郑直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   郑直的警察爸妈教会他不少拳脚功夫,即使那时候郑直的个子不算高,也足够郑直按着那个男生往死里锤。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最后那个男生顶着一对儿乌青的熊猫眼,郑直的嘴角流了一点血。   男生自觉输给小个子的郑直,实在是丢脸,倒也没到处嚷嚷这事儿,他父母对孩子“摔了一跤把眼睛摔青了”的解释嗤之以鼻,但孩子不说,也没多过问。   而郑直,在了解到隐藏在秘密中的真相之后,开始去追寻更多的答案。   他努力做一个公正的法官,在心里和自己对话:这是谁的错?   是她的错,但是她死了。   那么我有错吗?有吧。   我为什么不多一点警惕心呢?要是我不那么相信她,就好了。   那,爸爸妈妈有错吗?   没有吧。   爸爸妈妈没错,不过,要是当时他们在我身边就好了。   110.   但是那个女人死了啊。   所以现在,有错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对,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我没错。   也不对,我有错。   我开始有点讨厌我自己了。 第七章   111.   作为一个旁观者,郑直可以很明白地告诉受害者:你没错。   但是当身份调转,他成为被害人之后,他却开始控制不住地自我厌弃。   理智上他很清醒,但在漆黑的夜晚,空无一人的时候,他却开始流泪。   当时要是,再警惕一点就好了。   要是知道的再多一点,就好了。   错的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   而当郑直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时候,他又有了新的疑问。   我是个天生的同性恋吗?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让我对女性产生了厌恶?   在认识自己的那段岁月里,郑直没有家长的陪伴,也没什么朋友可以沟通。所有的事情都被他压在心底,一直在折磨着他。   他开始变得忧郁又叛逆。   112.   有一段时间,他拒绝所有的两性知识,包括生物书上的人体图,都被他用裁纸刀抠掉,留下两个丑丑的窟窿。   这些东西都会让他联想到小时候那件不堪的事情,然后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自我诘责。   后来郑直决定自救。   按照郑爸爸的理论,想要克服你害怕的东西,就必须直面他。   郑直开始利用网络搜集大量的资料,文字、影像都有。   正常的性交,或者猎奇的性爱,甚至那些小众的性癖,郑直都有了解。   他有一个带锁的密码本,密密麻麻地记录他这些年学习到的性爱知识。他也学着像其他男生那样,大方地谈论起性相关的事情。   路过成人性用品店的时候,他还会大摇大摆地观摩一番。   但是由于穿着校服,总会被老板赶出来。   看得多了,他觉得自己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了。   那点小小的事情,哪里值得自己纠结这么久,真是太矫情了。   113.   别骗自己了。   其实还是在乎的。郑直想。   他深夜里合上笔记本,抬头望着外面的世界,灯火几近熄灭,人们逐渐安眠。   但是有多少人会陷入甜蜜的梦乡,又有多少人会被噩梦纠缠?   童年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郑直想,我好想放过自己。   但是我做不到。   真的有人能够做到吗?   114.   郑直试图自己创造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有一个人,受尽了与性相关的折磨,但他能放过自己,他会走出来的。   起名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郑直在想他的名字的时候,仍然迟疑了。他回望自己的书柜,看见那颗放在最顶层的不会响的铃铛。   就叫铃铛好了。   写作是一件痛苦又幸福的事情。   郑直在写铃铛的时候几乎燃尽了自己,听起来似乎很可笑,但是某郑姓小黄文作者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用不断泵出来的血写出那些故事――他想问问铃铛,这样之后,你还可以拯救自己吗?   如果你可以的话,我也一定可以的吧。   但是后来他写累了,他想,铃铛大概是不能了。   不过那时的郑直也不怎么折磨自己了。   因为他学会了遗忘。   115.   再后来的某一天,铃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哎呀,郑直的第一个想法――那个出不了声音的小铃铛,居然会说话了。   116.   眨眼间,儿时经历仿佛走马灯一样依次从郑直的眼前闪过,又被他细心地贴好封条,再次埋回心底。   郑直又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   只剩下昏暗的黄色灯光,和眼前漂亮的人。   郑直抿着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害羞,他转过脸,盯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说:“睡觉吧,铃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铃铛背着手,挪到郑直的面前,好让他看着自己。铃铛大声宣布道:“我今天想和你一起睡。”   “嗯?为什么呀?”   “因为今天突然感觉很喜欢你啊。”铃铛揽住郑直的胳膊,“走走走,去睡觉啦。”   还有一句话,铃铛没说出口。   因为觉得你刚刚的样子不太对劲,有点担心你。   但是铃铛不会说的。   他发现了,眼前这个一直陪着自己、鼓励自己、好像无所不能又极尽温柔的男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他当然也会有伤痛,但他不想说,他在极力掩饰。   那就不戳穿他啦,给他留点面子。   铃铛一屁股坐在郑直的床上,又指挥着郑直去隔壁屋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   等郑直走出去后,铃铛迅速把自己脱光,钻进郑直的被子里。   郑直抱着被子进来的时候,看见铃铛只露出一个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干啥?给我暖床吗?”郑直问。   “可暖和啦。”铃铛伸出一条光裸的手臂,拍拍被子,“快来睡吧。”   “你占了我的被子,让我去哪里睡啊?”郑直把怀里的被子放到床角,无奈地说。   “嗯……”铃铛假装苦恼地想了两分钟,又愉快地说:“那你把我也当被子就好啦。”   说完,铃铛迅速躺平,闭上眼睛不说话,连呼吸也屏住了,真的是很认真地在假装一条被子。   郑直走到床边,也躺了下来,装模作样地说:“我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我从不盖被子,倒是喜欢压着被子睡觉,也不知道今天新来我家的被子先生可不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说完,他大喇喇地把手臂和一条大腿都搭在铃铛的身上。   铃铛说:“我死了。我要被你压死了。”   “天呐,被子先生居然说话了!”   “我承受不了生活的重压,要开始反抗啦!”说完这句话,铃铛带着被子连滚带爬地翻到郑直的身上。   “睡吧。”郑直拍拍身上的铃铛:“今天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呢,要好好休息。”   铃铛趴在郑直的胸口问他:“明天我们也要出门吗?”   “要啊,咱们明天出门把你的头发寄出去,怎么样?”   “只是去寄快递吗?”铃铛问他。   “或许,可以邀请你陪我去一趟图书馆吗?”郑直说,他正在写一个故事,需要去图书馆查一些资料。   “你要去图书馆看书?那我陪你去做什么啊?”   “你可以坐在我旁边,找本自己喜欢的书看看。我们还可以煮一大壶豆浆带过去喝。”   铃铛有些苦恼:“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书。”   “那你可以多去看一看,就像你今天去买衣服一样,总会找到自己喜欢的。”郑直的声音越来越缓。   他这两天太忙了,总是睡不好觉,此刻几乎是筋疲力竭。   在沉入梦乡之前,郑直问出了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胸前的小铃铛,要摘下来吗?”   “嗯……再说吧。”铃铛闷声说。   那个铃铛穿在他的乳头上,即使拿下来,疤痕也依旧存在。   在伤痕真正愈合之前,即使拼命否定自己的过往也于事无补。   慢慢来吧,先留着它。   好像还挺可爱的呢。   117.   “对了。”铃铛突然想到一件事。   “明天下楼去给魏佳佳的妈妈赔礼道歉吧。”他说完,才发现郑直已经睡过去了。   他的呼吸声很均匀,听着让人安心。   “好啦。”铃铛说:“晚安。”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睡得香甜。   至于郑直辛苦抱过来的那一床被子,早就不知道被谁踹到地板上了。   118.   魏女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哭了一会儿,泪水也就流干了。   发泄那么一小会儿,也就够了。因为再继续哭下去,也没有人回来安慰她。   她的丈夫躺在ICU里昏迷不醒,她年迈的父母在老家一无所知。   她得坚强起来。   她是个瘦弱的女人,个子只有一米六二,体重才九十斤,但她也足够强壮。她的肩膀也可以把她们家的天花板撑起来。   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身前,昏暗的客厅里,老王一身白毛尤为显眼。   魏女士摸了摸老王的头,用几近于无的声音说了一声:“老王……”   老王呜了一声,像是在应答。   魏女士说:“没叫你呀,大笨狗。”   119.   “妈妈,你怎么坐在这里?”魏佳佳抱着他的小枕头,光着脚丫站在地板上,对魏女士说。   “哎呀。妈妈把你吵醒了吗?”魏女士在黑暗中摸了摸眼角的泪,又站起身把客厅的灯打开。   “对不起呀。”魏女士抱起魏佳佳,小声地和他道歉:“妈妈这两天太忙了,没有照顾好佳佳,佳佳别生妈妈的气好不好?”   “我不生妈妈的气。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太沉啦。”魏佳佳说是这么说,但是一只手忍不住去搂住妈妈的脖子,又把自己的脸蛋凑过去,眷恋地蹭了蹭。   “宝贝不沉,这两天还轻了呢。”魏女士说:“佳佳继续回去睡觉吧。家里暖气坏了,妈妈给你找电热毯好不好?”   “我想和妈妈一起睡。”魏佳佳说完,又给妈妈看自己手里的小枕头:“我把枕头带过来了。”   魏女士笑他:“你都多大啦?还和妈妈一起睡。”   魏佳佳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只有七岁,不大不大。”   “不当你的小男子汉啦?”   “男子汉就不能和妈妈一起睡觉了吗?”魏佳佳有点委屈:“那我还是当一天的小宝宝好了。我怕妈妈晚上冷呀。”   “走啦,宝贝,咱们一起睡去。”魏女士带着魏佳佳回了卧室。   小孩子的体温很高,魏女士就像抱着一个小火炉一样。她闭着眼睛搂着她的孩子,又想起刚刚郑直说过的话,于是小声嘱咐魏佳佳:“宝贝,你现在七岁啦,已经是个大男孩子了,不能总和妈妈睡在一起。”   “我知道,今晚是个例外嘛。总和妈妈睡在一起,爸爸会吃醋的。”魏佳佳搂着自己的小枕头说。   “也不能和其他的女孩子睡在一起哦。还有,背心和内裤覆盖的地方,都不可以给其他的人碰。”魏女士继续说。   “我都知道的呀。”魏佳佳说:“郑直哥哥以前和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小朋友们要保持警惕心,因为除了爸爸妈妈之外的大人,都有可能是大怪兽变的。如果他们想要脱掉我的衣服,那就是要把我吃掉啦!我就要快点跑,找爸爸妈妈帮助我。”   魏女士说:“哥哥说得对。妈妈今天也做错了一件事情,还被你郑直哥哥批评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妈妈也犯错啦。”魏佳佳用手拍了拍魏女士的头:“没关系,改正就好啦。”   “好啦,宝贝睡吧。”   “妈妈。”   “嗯?”   “爸爸……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吧。我是小男子汉,我也要知道家里面的事情啊。”   “爸爸,爸爸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了。”   魏佳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爸爸会死吗?”   “不会的。只是会有一点丑,因为爸爸做手术把头发剃光啦。”   “那没事,男子汉不怕丑。”   “而且,以后或许做不成消防员了……”   “也没事呀,我长大了可以当消防员,替爸爸灭火救人。”   “你做你想做的就好啦,宝贝。”   “我就想当个消防员嘛。妈妈,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医院照顾爸爸吧,好不好?我的寒假作业都写完啦。”   “好,谢谢宝贝。”魏女士在魏佳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妈妈辛苦啦,我爱你。”魏佳佳也亲了妈妈一下。   120.   第二天郑直下楼去魏家敲门,半天也没人回应。   “佳佳这臭孩子也不在。”郑直跟铃铛说。   铃铛想了想,推测说:“或许他们一起去医院了?”   “有可能……唉。”郑直叹了口气,拿出一张信纸和一只钢笔。   他自言自语:“我写封信给佳佳妈妈道歉吧。”   “还挺正式的。”铃铛在旁边看他写字:“钢笔挺好的,字儿……有点丑。”   “这不是很久没写字了吗,你个坏铃铛,居然嘲笑我。这破笔,没水儿了……”郑直拧开钢笔,发现墨囊一干二净,又指使铃铛去给他拿墨水。   “对,就是第二个抽屉里,瓶子有点像高跟鞋的那个,没错就是它。”   铃铛“啪”的一声,把墨水拍到郑直的眼前。   “轻点轻点,这瓶挺贵的。”郑直边灌墨水,边笑着说:“古时候书生读书写字的时候,就有美人在旁红袖添香。我呢,美人倒是有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这个待遇。”   铃铛抿着唇,把笑意憋住,学着郑直之前一本正经气自己的样子,说:“我看见你卧室里有六神花露水,我给你来点儿?” 第七章   121.   郑直写好一封道歉信,用胶水粘好信封,压在魏家门口的地毯下面。   信封是红色的,十分显眼。保准这家人回来就能看见。   “其实是过年用来装压岁钱的红包。”郑直给铃铛解释:“我去年买年货的时候,超市送的。正好拿来当信封用。小是小了点,但是引人注目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送压岁钱了呢。”铃铛说。   “怎么?你想要压岁钱了?过年的时候叫我一声哥哥,给你包个大红包。”郑直摸摸下巴,笑嘻嘻地说。   “你想听啊?”铃铛挑了挑眉,眼神变软,声音放轻:“哥哥。”   这一声差不点把郑直半边身子叫软了,他深呼一口气,勉强维持住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说:“走走走,咱们去市图书馆。”   说话间完全是个正经读书人的样子。   铃铛在旁边偷笑一下,伸出一只手,问:“我的红包呢?”   “现在就带你去黄金屋,里面全是百元大钞。”郑直说。   市图在另一个区,从郑直家出发,要做一个多小时的地铁,途中还经历两次换乘。   索性今天是工作日,十点多钟,地铁里的人不太多,总是有座的。   郑直和铃铛贴着坐在一起。   地铁里有点冷,铃铛就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分给了郑直一半。围巾虽然很长,但是围在两个人的脖子上还是勉强有点艰难,郑直又高,铃铛就只好偏着头靠在郑直肩膀上。   他一开始还小声和郑直说话,说地铁广告上的人头大得厉害,又说隔壁那节车厢的海洋风格装饰很好看,还说对面那人的裤子拉链没拉好。   他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上次出门有些紧张,这次总算腾出空来,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地铁里轰隆隆的,铃铛看着看着,说话声也缓了下来,头也一点一点的,靠着郑直的肩膀睡着了。   郑直小心地扶了下铃铛的头,好让他睡得稳一些,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扯了下来,给铃铛围好。   “像个小猪似的,这么能睡。”   郑直轻轻地说。   122.   快到站的时候,郑直叫醒了铃铛。   出了地铁站,再横跨一个广场就到了市图书馆。   市图一张借书卡可以借三本书,一个人最多可以办三张卡。   郑直为了借书方便,办了三张,是手持三张借书卡的大户。   他郑重其事地把其中一张卡交到铃铛的手里:“凌同志,这张卡就交给你了!”   铃铛握紧手里的借书卡,点点头,一脸严肃:“我会好好对他的!”   “一日三餐要好好做给他吃,每两天洗一次澡,外衣可以三天一换,但是内衣内裤是要天天换洗的。我这不孝卡,就托付给你了。”郑直说。   “这么麻烦啊……那我不要了。”铃铛又把卡塞回郑直的手里。   “拿着拿着,送出去的图书卡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铃铛噗嗤一声笑了。   两人走到门口,发现装了一排刷脸机器。   “这……我还能进去吗?”铃铛迟疑道。   “刷卡就行。”郑直走上前,给他演示一遍。   面部识别屏幕里显出郑直的脸――识别失败。   郑直顺手掏出自己的卡,闸机开,他利落地走进去。   铃铛有样学样,还看了看识别屏幕里自己的脸。   “所有人的面部识别都是失败的,根本没人录入面部信息嘛。”郑直说。   “那……安装这个机器做什么用啊?就是个噱头?”铃铛问。   “倒也不是。”郑直说,“我发现这个面部识别的摄像头有美颜效果,我在屏幕里看我的脸感觉还挺好看的。”   铃铛一拍手,恍然大悟:“这样,就可以让进到图书馆的人心情愉悦,带着喜悦的心情看书!”   “是这个道理。”   “说起来,你要借什么书啊?要我帮你找找吗?”铃铛问他。   “借几本黄书,参考参考。”郑直一脸严肃地说。   123.   铃铛:?   “图书馆里……还有小黄书?”铃铛有些不可思议。   “这边,带你去看看。”郑直拉着铃铛,直奔f区外国文学,他对这里熟得很,根本不用看分区地图。   排与排之间的间隔很窄,他们不能并肩,只好一个在前,一个稍稍靠后。   图书馆是老式建筑,是当年日本占领时期建的,窗户修得很小,洒进来的阳光也少,房顶的灯又有些昏暗,有种恐怖片的感觉。   铃铛看着一排排书架在眼前划过,他们走得快,铃铛根本来不及看清书架上的书名,只觉得一片片汉字飞来飞去,弄得他心慌意乱。   他想着,不由握紧了郑直的手。   郑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铃铛,问他:“怎么了吗?”   铃铛看着郑直的脸,又望一望身旁书架上的字儿,总算觉得世界清晰起来。   但是最清楚的,还是面前人的脸。   铃铛摇了摇头,说:“没事儿。咱们继续走吧。”说完,又蹭到郑直身侧,要和他并肩同行。   “不挤啊?”郑直问铃铛,又稍稍挪了点位置。他自己的肩膀顶在旁边书架的标识框上,又让铃铛靠过来一点。   “我瘦。”铃铛说。   这回他们放慢了速度,郑直蹭着标识框,和铃铛又走过四五排书架,总算到了地方。   郑直从最上排拿下一本黄色封皮的书,在铃铛面前晃了几下。   “性别战争?”铃铛念出了声,“这就是你说的小黄书?书皮倒是够黄,看得我眼晕。”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书?”   他们走出书架,走到阅读区,这边人多,有些在读书,身旁摞成一座小山;有些看起来是学生模样,奋笔疾书,或许是在复习考研。   这边不像书架之间可以肆无忌惮的讲话,郑直拉着铃铛找了个角落坐下,又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我要在这里看一会儿书。”   铃铛也学着郑直的样子,像是做贼似的,心虚地压低声音,和他咬耳朵:“那我在这里等你。”   郑直点点头,就专心致志地看起了书。   他读得投入,铃铛坐在一边倒是无聊了起来。   他等了一会儿,又戳戳郑直,问他:“这本书讲的什么啊?你看得这么投入。”   郑直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在上面打字:讲肉乎乎的大虫子的故事。我以前看过一遍,喜欢这种叙事的风格,再来回顾一下。   郑直把手机递给铃铛,铃铛看完又趴在郑直的耳朵上,小声说:“那我……我去那边随便看看。”   说完,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划过郑直的侧脸。   郑直又翻开一页,看得很认真,对着铃铛挥挥手,示意他去吧。   铃铛悄悄瘪嘴,起身去了书架那边。   哼。   书中又没有颜如玉,大虫子真有那么好看吗?   124.   郑直看铃铛走了,反倒不再看书,他撑起下巴,顶着铃铛离开的方向出神。   查资料什么的,都是借口。   他不过是一个小黄文作家,要查资料也应该蹲在家里偷偷看什么《印度爱经》、《欲爱集锦》、《范妮希尔回忆录》之类,而这些,他早就看过很多遍了。   他只是想带铃铛来看看书,又怕说出自己的目的,铃铛又不肯来。   他想了许久,但是依旧不明确,他到底应当如何帮助铃铛。   铃铛在一点一点变好,但那都是自己陪在他身边的时候。   但是他不能永远地帮着他。   铃铛离开书中的世界,来到这里,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有一张身份证远远不够。   他要在内心对自己认同。   他也要知道自己的喜好,他要明确自己日后的发展。   他要独立。   这点是郑直帮不了铃铛的。   或许书可以帮他。   郑直想到儿时的自己埋在书里寻求认同和自我和解,虽然他最终没有成功,但那依旧是一段难忘的旅程。   他要带铃铛走一走他曾经走过的路。   125.   这回轮到铃铛一个人走在书架间了。   他仰着头,踱步于书架之中,纤细的手指划过一本本人类智慧结晶的脊背。   他轻轻闻了闻,在这片昏暗的藏书区,有股纸墨的香气。   铃铛又回头,看了看郑直的方向,他那边亮堂得很,而自己这边黑黢黢的。   郑直整个人也亮堂得很,而自己……   自己是惨然无味的灰色。   “没什么意思。”铃铛垂下眼,轻轻嘀咕了一句。   他又叹了一口气,靠在书架上,又怕把哪本书弄掉,于是后背僵硬着挺直,头也上扬着,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   离开了郑直的身边,他又变得萎靡起来。   不想说话,也不想笑。   不想装得坚强,也不想露出自己的软弱。   他就好像是没有悲喜的机器人一样,垂着眼皮,眼神是死气沉沉,嘴角也自然的下垂。   他看起来有一点严肃,周身被一股说不出来的沮丧笼罩着。   像是从没有走出来过一样。   “那岂不是太对不起他的努力了?”铃铛又勾起嘴角,笑着摇摇头,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脸。   “要打起精神啊。”铃铛这么对自己说。   总归是好一点的。   身边有一个人陪着,总归是很好的。   铃铛想着,笑意不自觉地加深,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   “他可真好啊。”他自言自语道。   126.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中年女声打断了铃铛的思绪。   铃铛看见身边站着一位穿工作服的阿姨,左手拿着两本书,右手拉着一辆小推车。   “抱歉。”铃铛站直了身子,给阿姨让开了位置。   “看书啊?”阿姨把书插回书架上,随口问了铃铛一句。   “不……啊,嗯,对,我看书。”铃铛说。   阿姨拿起手推车上一个代书板,塞到铃铛手里,说:“看书拿着这个,书看完了别乱放,要放回原来的位置。”   说完,又利落地推着小推车,去了别的区。   铃铛看着手里那块蓝色塑料板――大概六七毫米厚,有些沉甸甸的,表面的塑封有点破损了,显得有点脏。   他还有些回不过神。   “那就……看看书吧。”   127.   但是……看什么呢?   他站在言情小说区,随手拿下一本穿书之abcd,随手翻了两页。   故事的主角穿越到一本修真小说里,凭借着自己对原著的了解,抢夺原书主角的机缘,修炼成当世最强。   但一本书哪能讲完一个世界呢?   辽阔的世界,并非全书百十万字可以讲完的。   世界的意志补全了书中的空白,而自大的主角也因此摔了跟头,他自以为掌控全书剧情,但事实远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铃铛陷入了沉思。   他也是来自书中世界的人,但是,他却是全然空白的。   他只记得他那些不堪的经历。   但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有……大概一米七五的个子,体重,体重或许是五十公斤?   他的身上没有疤痕,他的脸上也没有痣。   他的指甲边缘是近乎完美的椭圆形,手掌的纹路清晰分明。   他的血管带一点青绿色,他手腕的骨头微微凸起。   如果有人仔细打量他 ,就会发现他是一个近乎于完美的人。   除了胸口的铃铛,他就像是达芬奇笔下的维特鲁威人一般。   当然,他更好看一些。   那……他的内里呢?   他有什么擅长的吗?   铃铛只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很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他不会什么乐器,好像也不擅长什么运动。   那他喜欢什么呢……?   我,我应当有喜欢的东西。铃铛想。   这样我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世界没有补全我,那我就要努力去寻找自己。   啊对了,我有喜欢的人。   这个我已经找到了。   128.   铃铛把那本小说放回去的时候,才想起给他代书板的阿姨的嘱托――看书要用代书板。   铃铛突然有些心虚。   他望望四周,发现没有人,悄悄把书拿下来,把代书板放到书的原位置,又装模作样地翻了几下书,这才把代书板抽出来,把书放回去。   铃铛自觉遵守了图书馆的规则,是一个认真的好读者,是足以拿到黄金屋入场券的那种人――虽然书也没看几页。   他右手拿着代书板,轻敲左手的手心,不知怎么的,又开心了起来。   铃铛走在书架之间,眼神里带一点雀跃和好奇。他很是正式地向这个世界的智慧结晶行注目礼,他也在尝试找到自己喜欢的书籍。   他先走过自然科学区,看见一本上了岁数的《吉米多维奇》,像是上世纪出版的书,皮肤皱皱巴巴的,显然经过了不少人的摧残。   他自不量力地拿下来看了两眼。   铃铛:……   他又恭恭敬敬地把《吉米多维奇》他老人家请回了书架。   他打了个哆嗦,快步离开了自然科学区。   铃铛又走到了医学区。   一本《人体解剖图谱》正好闯进铃铛的眼帘。   他随手抽出那本大部头,封面是一个全裸的人――就是有点太过裸露了,不光没穿衣服,连生下来就有的那层皮也被扒了下去,只剩下鲜红的肌肉和密密麻麻的神经。   倒也不吓人,就是有点看饿了。   铃铛想――要和郑直说一声,他晚饭想吃鸡胸肉。   书里解剖图居多,辅以文字说明,页边空白处还被人用铅笔写满了笔记。   铃铛翻了几页,看见了男女生殖器官解剖图,画得不美――不过,人体生殖器官总是丑陋的。   满是性欲的脸也很丑。   铃铛笑着摇头,又发现这一页也被人用铅笔写上了注解,不过笔迹很浅,所以他刚刚没有发现。   ――这就是个器官!振作一点!   ――我再仔细看两眼。   ――再看一眼。   ――最后一眼。   ――溜了,没啥好看的,哼。   ――不过就是个器官而已。   “哈哈哈哈哈。”铃铛笑出了声。   他又向前面的书架走去。   不过就是个器官而已。   不过就是交配而已,看开一点。   129.   铃铛走到了历史区。   一本书孤零零的,被横放在书架上。像是谁随手哪错了书,又不想放回原处,于是这本书因此沦落他乡。   书名是《流离的故宫宝藏》   翻开书皮,首页画着一张残破的地图,那是抗日战争时期故宫文物南迁的路线图。   地图下面的文字是――谨以此书献给为此奉献的故宫人。   十五年南迁,跨越大半个中国,上百万件文物无一丢失。   幸不辱使命。   130.   铃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入了迷。   他的心沉了下去,仿佛跟随着史书,穿越到百年前,见证了一群把文物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们护着的,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那是一段铃铛不知道的历史。   铃铛问自己:我是中国人吗?   他想,是的。   只是他的世界里,人们从不讲历史。   人们不讲过去,也不讲未来,他们永远沉迷于当下的性。   高潮填满了书中世界的人的空虚,但又让铃铛感觉苍白无比。   他是飘荡在空中的风筝,也不知道要去哪,也没人握着他的线。   现在呢,他的那根线被郑直握住了。   而他手中捧着的,还有他面前一本本厚重的史书,也来告诉他――你这一盏风筝,是有根的。   你也是驻扎在这片土地上的一个人。   是一个真实的人。   是中国人。   这种厚重感,远不是他那张薄薄的身份证可以带来的。 第七章   131.   “哎呀。”铃铛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又摸了摸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真矫情。”他对自己说。   但他紧抓着那本书,走回郑直的身边,跟他说:“我想借这本书回去。”   郑直温柔地望着他,问:“只要这一本吗?”   “那……再多借几本历史书?”铃铛想,他都可以看完。   等看完了书,他想再找点什么事情做。   132.   到头来,郑直一本书没借,三张卡的借书额度都给铃铛用光了。   九本书把郑直的双肩包塞得满满当当的,他背上包,瞬间被压矮了三公分。   铃铛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沉不沉啊?要不要我帮你背一些?”   郑直的腰杆瞬间挺直了。   “不沉,把你装进去我也能背得动。”   男人,总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异常倔强。就算是郑直,也不免这样。   他们走出图书馆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群小学生背着厚重的书包,戴着小黄帽,排着队拉好手,一起走进图书馆。   “他们这时候不是放假了吗?”铃铛有些好奇。魏佳佳之前还趴在他面前,扒拉着手指头,得意洋洋地数着寒假还剩下五十多天。   “或许是学校活动?不太清楚。”郑直摇摇头。   “咦?”铃铛看了眼那群小学生,又看了看郑直,笑了起来。   “你看,他们背着大书包,你也背着大书包。嗯……你还差个小黄帽!”   郑直说:“不对,你说错了。”   他拉起铃铛的手,笑嘻嘻地说:“我还差个和我手拉手一起过马路的小朋友。”   这个时候,红绿灯正好变绿了。   “走吧,我的小同桌。”   铃铛抿着嘴笑了,傻乐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要注意形象,于是又刻意收敛了笑意,说:“我才不是你的同桌呢。”   “怎么不是?”郑直拍了拍身后的书包,“这么多书,你不是都要看完?到时候给你办一个凳子,就放在我的书桌旁边。我写字你看书,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同桌了?”   “我在餐桌上看书不行吗?”铃铛说,“你这么大个子,我还嫌你挤呢。”   “那到时候再给你画一条三八线,我保证不抢你的位置,好不好?”郑直哄他。   “那……我去和老师说一下,老师同意了就行。”外面风大,铃铛说这话的时候,缩了缩下巴,试图把小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郑直停了下来,理好铃铛的围巾,沉声说:“老师同意你和小郑同学做同桌了。”   “嗯?”   铃铛歪歪头,满脸疑惑:“哪里来的老师?”   “郑老师。”郑直点了下头,说:“区区不才兼职。”   “好大的脸。”铃铛没忍住,笑骂了郑直一声。   “一般吧,也不是特别大。”   133.   他们回去的路上,又去市场买了点水果。   铃铛挑的,买了半块西瓜,几个桃子。   郑直在一旁直摇头:“全是反季节水果。”   说完,老老实实地掏手机付钱。   “我还以为你不给我买呢。”铃铛主动拎起了水果袋子。   “哪敢呢?而且这季节,应季水果也少,还不如老实点吃个痛快。”郑直朝铃铛伸手,“袋子给我吧。”   铃铛摇摇头:“你的书包已经够沉啦。”   “哎呦,这么懂事。”郑直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眼泪:“哥哥好欣慰啊。晚上给你加菜。”   “赶紧走赶紧走。”铃铛推着郑直走出市场,“你戏好多哦。”   “那你给我笑一个?”   铃铛呲着牙笑了。   晚上吃过饭,郑直给铃铛搬了个椅子放到书桌旁边,椅子稍稍矮了一点,他又贡献出自己的坐垫。   铃铛捧着一本书,在读书灯下看得如痴如醉,还煞有介事地和郑直要了一个笔记本,边读边写点什么东西。   寂静的书房里,只听见翻页的声音,和铅笔摩擦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郑直捧着一盘切好的桃子,走了进来。   他用牙签插起一块桃子,对铃铛说:“张嘴。”   铃铛:“啊~”   “甜不甜?”   铃铛美滋滋地说:“好吃!真甜!”   “那我就敢吃了。”说完,郑直也插起一块桃子,送进自己嘴里。   吃着吃着,他又莫名笑出了声。   铃铛抬起头,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   郑直想了想,说:“你下次借本《韩非子》,就知道了。”   134.   铃铛开始了埋头看书的生涯。   他看书看得慢,有些部分晦涩难懂,总要来回读个几遍,反复钻研琢磨。   “是个好学生。”郑直这么夸奖他:“比我当年读书时用功多了。”   “那你上了哪所大学?”铃铛忙于读书,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了一句郑直。   “zz大学。”郑直说,“在南方某城,那边经济发达,城市发展很快,就是雨水太多了,潮得厉害。”   这是郑直第一次和铃铛提起自己的事情,他扯过一边的椅子,在铃铛旁边坐下,带着些许怀念的语气:“我上大学那几年,膝盖不大好,到了阴雨天就难受得厉害,有时候疼得连道儿都走不动。”   铃铛转过身,带着一点担忧,他把手放到郑直的膝盖上揉了两下,又问他:“现在还疼吗?”   “早就好了。”郑直拉起自己的裤腿,又把铃铛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你看,你的手比我的膝盖凉多了,我给你暖一暖。”   说完,他合拢双腿,用膝盖夹住铃铛的手。   “老实点。”铃铛又给郑直的裤腿挽下去:“膝盖不好,自己也不多注意点儿。”   “我回到家这边,膝盖就自愈了。”郑直边给铃铛暖手,边说:“或许是气候的原因。这边天气干燥,终年少雨。”   “也可能……”郑直想了想,“这就是家乡的魔法加成吧。”   “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疼得走不动路了,那得是个什么样子?”铃铛看了看眼前的郑直。   他身材高大,有将近一米九,肌肉紧实有力,仗着强壮,在寒风中也只穿一件薄外套。   完全是那种“天塌下来他负责顶着的人。”   这段时间,也是郑直一直在帮自己。   他是那种很温暖的人,偶尔也会有自己的小性子,但大多数时候温和有礼。   像是一只金毛。   铃铛想着,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很难想象,总在治愈别人的大狗狗,也会有虚弱的一面。   郑直说:“难道是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太完美了?以至于你觉得我特别厉害,所以不会生病?”   “嘿嘿。”郑直也笑了两声。   “臭美。”铃铛骂他。   “人又不是铜皮铁骨,总会流血受伤的。不过也幸好人不是铜皮铁骨,血会止住,伤口也会愈合。就算最后留了疤,也只不过难看一点,没什么大碍。”郑直笑完,接着说,“至于我难受时候的样子嘛……”   他起身,推开椅子,蹲在铃铛的面前,把自己的脸放在他的大腿上,装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膝盖好疼啊。”   “哎呀,受不了你了。”铃铛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啊……好委屈。”郑直想着魏佳佳撒娇时候的样子,努力模仿:“要铃铛哥哥抱抱。”   铃铛:“你够了啊。”   郑直:“不嘛不嘛。”   “好啦。”铃铛放软了口气,摸了摸郑直的脑袋,权当安抚。   摸完又觉得手感不错,于是又流连忘返了一会儿。   郑直来了劲儿,继续说:“铃铛哥哥这几天好忙,都没有陪我玩了。”   “你想我陪你玩什么?”   郑直站了起来,换成正常的语气,说:“去客厅里坐着……看会儿电影吧。总是看书,你的脖子该累坏了。”   郑直挑了一部老电影,铃铛兴致勃勃地抱着抱枕垫子,坐在了郑直的旁边。   他们看得是绿野仙踪。   铃铛指着铁皮人,和郑直说:“你看,他有一身铜皮铁骨。”   郑直说:“但是他没有心啊。”   铃铛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难过。   他不知不觉地靠着郑直睡着了。   135.   铃铛又窝在家里看了十几日的书,郑直也坐在旁边陪他,顺便啪啪啪敲键盘码字。   他以往总是在后半夜写更新――深夜文学嘛,自然是在深夜里写才有感觉。不过最近调整了作息,白天码起字来,倒也很顺手。   甚至还存了十几万的稿子。   铃铛偶尔瞥一眼郑直,看他戴着一副防蓝光的眼镜,微微抿着嘴唇,看起来竟然有一点严肃。   铃铛起身路过郑直的电脑屏幕,好奇地瞥一眼Word界面,这时候郑直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立马最小化Word,只给铃铛看Windows的蓝天绿地桌面。   铃铛:……   郑直正色道:“给你看这些,我会害羞的。”   “不看就不看,不耽误你大作家创作。”铃铛哼了一声,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给郑直倒了一杯。   他把水杯重重地放到郑直的左手边,弄出很大的声响,但是水却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还生气了啊?”郑直笑了一声,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睛。   整日里对着电脑,眼睛酸得厉害。   “别写了,休息休息。”铃铛喝了口水,给郑直捏了捏肩膀,“怎么这几天写得这么多?之前没见你这么勤快。”   “趁着这段时间手感好,多写一点。”郑直说:“这边也捏一捏,真舒服。”   “整天对着电脑写故事,不无聊吗?”铃铛问他。   “习惯了。”郑直说:“大概有……三四年的时间了吧,我一直是这样的。倒是你,埋头苦读了这么多天,不无聊吗?”   “书……很好看,我一点都不无聊。”铃铛眨眨眼,回想起书里的那些精彩的故事,就好像自己也真的认识那样的人,也经历过那样的人生。   “出去走走吧。”郑直劝他,“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我看是你待得无聊了吧?”铃铛说。   “不是,我是怕你总是憋在家里,对身体不好。”郑直说完,又点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认同。   “好好好,是我是我。”铃铛笑了,顺着郑直的话往下讲:“那……你觉得我会想去哪里玩呢?”   “那我怎么知道呢?”郑直摇头晃脑,十分得意,“这就要铃铛小朋友自己去规划了。”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铃铛:“自己查一查想去哪吧,到时候我陪你去。”   “去哪都行?”铃铛问他。   “嗯……省内吧,走远了我怕你累。”郑直说。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路线门票都要你自己规划好,旅店什么的也都你定了吧。”   “那你干什么呢?”铃铛拿着郑直的手机,“当我的保镖?”   “给你拎包,付钱。”郑直说,“想想你要去哪吧。”   “可是我对这里一点都不了解……”铃铛有些迟疑。   “多查查资料就好了。”郑直安慰他:“人们说开头很难,但是迈出第一步之后,就会容易很多。”   铃铛摇摇头:“每一步都不会简单的。”   “但是走起来了,就不会再想停在原地了。”   136.   郑直看着铃铛列的出行单子――出发时间、路线、预计消费都整整齐齐地写了上去。   就是――   “市博物馆?”郑直有些哭笑不得,“预计消费――六十五块钱。其中门票费三十块,路费两块五……你这也太给我省钱了。那中午吃饭呢?”   “回家吃。”铃铛说。   “不想在外面吃点好的啊?”   铃铛摇摇头:“你做的就很好吃了。”   “那要是来不及回来吃午饭怎么办?”郑直算了算时间,最早也要下午一两点才能回来。   “嗯……”铃铛拿过郑直手里的清单,划掉“六十五块”四个字,又在旁边写上“七十五块”。   “怎么又多出十块钱了?”郑直好奇。   “咱们两个的面包钱……十块够了吧?”铃铛想了想,又说:“应该是够了。”   “有点像小学生秋游。不过我们小时候都会买桃李的鸡腿汉堡……不吃面包了吧,我想吃那个汉堡了。”郑直拿过铃铛手里的笔,在“七十五块”后面写了“+四元”。   “饮料钱呢?”郑直又问。   “可以从家里带白开水。”铃铛夺过笔,警惕地说:“这个就不在外面买了。”   “哎呦,小管家,真是持家有道!”郑直在一旁点头,说:“那我就不喝饮料了……”   “能省一点就是一点。”铃铛说。   “嗯?”郑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这么节省了?咱虽然不富裕,但是也不太缺钱啊。”   “我都看见了……”铃铛有些犹豫。   他在用郑直的手机查资料的时候看见了支付宝的消息提示――   “你花呗额度都用光了。”铃铛说,“该还钱了呢,我看你的余额里也没有什么钱了……”   “啊……”原来是这样,郑直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塌下肩膀,又把那个“+四元”划去了。   “我好像是没什么钱了。”郑直叹了一口气,“这个月的稿费也没发,怎么办?还是吃五块钱的面包吧。”   “那要不不去了?”   “那怎么行?!”郑直严肃地说:“没钱是小,孩子教育是大。”   铃铛蹙着眉看郑直:“演技有点浮夸了。”   郑直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你啊。”郑直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你别光看余额啊,你点开理财看一看?”   铃铛:……   铃铛:“哦。是我想多了。”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经济独立了。”郑直摸了摸铃铛的脑袋,说:“我拿了三年的国奖。平时也有在写东西、投稿、打工什么的,毕业之后也没有多少花销,挣得多了,就一直攒着了。”   “上了大学就没有从家里拿钱了?”铃铛看了看郑直,说:“你很厉害嘛。”   “哎,那不是和家里闹翻了吗。”郑直第一次和铃铛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情。   他语气平淡,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大一寒假的时候,我和我爸妈说我发现自己不可能喜欢女人了。我爸拿着笤帚把我打出了家门,我在家门口跪了一宿――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铃铛仰着脸看郑直,用很小的声音问他:“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出柜呢?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啊。”郑直笑了笑,和铃铛说:“就是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了……有些事情是我不能说的,但我总要挑一些可以讲的,不然我会憋疯的。我想,起码要让我的爸妈了解一点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铃铛想问他:有哪些事情是不能说的呢?   但他并没有问出口。   他蹲下身,又去摸了摸郑直的膝盖:“是那个时候冻坏的吗?”   “是啊。”郑直无奈地笑了笑,“那时候太年轻,傻得要死。现在想想,就算要跪,也得跪在有地暖的地板上。”   “你想他们吗?”   “也……还好吧。他们身体还好,我也没什么太担心的。我小时候他们就很忙。”郑直低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铃铛,看他毛茸茸的头顶,像是一只小蘑菇。   “我有点难受。”铃铛抱住郑直的膝盖,侧过脸,闷闷地说。   “怎么了,小朋友?心疼我啦?没事的,都过去很久了。”   “我不是小朋友。”铃铛说。   郑直轻轻后退一步,也蹲了下来,和铃铛面对面地说:“我的大朋友,笑一个?”   说完,他用手扯起嘴角,做了一个丑丑的鬼脸。   137.   晚上十一点钟,郑直抱着自己厚厚的被子敲响了铃铛的门。   得到铃铛的许可之后,郑直美滋滋地进了屋。   “有点兴奋,睡不着。来找你聊聊天。”郑直把自己的被子铺到铃铛的右侧,规规矩矩地躺好。   “因为你每天都十二点睡觉,所以才睡不着的吧。”铃铛偏着头看身旁的郑直,他的碎发毛茸茸的,像一只很乖的小猫。   “你怎么知道的?”郑直给他捋了下脸上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问他。   他的声音轻缓柔和,像是准备好讲一个睡前故事的家长一样。   “我有的时候睡不着,就会去阳台那边看看,你的灯总是亮着。”铃铛很诚实。   “那这样说,你不是比我睡得更晚?睡不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他还在害怕吗?郑直想。   铃铛摇了摇头,说:“我不再害怕黑夜了。”   讲述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苦难总会让人觉得自己变得不堪。   但是铃铛忽然又想试试,他想,我在这个人的面前是完全透明的。他知道我所有的过去。   铃铛说:“我好像,又不是那么难过了。好奇怪,明明只过了不到一个月,那些过往就……就像被蒙了一层磨砂玻璃,封存在某个地方。我偶尔会想起他们的存在,但是,我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郑直想说些什么,铃铛阻止了他。   他把纤细的指头压在郑直的嘴唇上,说:“嘘。”   说完,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指头拿下来,问郑直:“好吧,你想说什么呢?”   郑直问他:“还怕陌生的男人吗?”   铃铛:“不怕了……好吧,还是有些怕的。昨天我下楼扔垃圾,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往这边走,我就赶紧跑回家了。”   “唉。”铃铛小小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像还是不太行啊。我明明已经觉得这不算是什么事儿了……”   “好吧。”铃铛又重复了一遍,“还是不太行啊。”   “为什么……会觉得这不是很重要呢?”郑直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愧疚和难过。   “因为……”铃铛想了想,“因为我想勇敢一点。”   “假装成潇洒和不在乎的样子?”   “那,我总不能一直这样沉浸在过去吧?”铃铛说,“我总要走出来的,我总要一个人面对这些的。我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啊。”   “有我陪着你啊。你不用那么着急的。”郑直说。   “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呢?你会一直陪着我吗?”铃铛轻声说。   “那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郑直翻了个身,背对着铃铛的脸,轻了轻嗓子,说:“你看,虽然我的钱不是很多,但是猪肉是一定买得起的;我的厨艺也很好,可以给你做很多好吃的;在你睡不着的时候,我还可以给你讲故事……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着你去。我能陪你好久好久,只要你要我。”   “你喜欢我吗?”铃铛从背后抱住了郑直,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铃铛喃喃自语,像是听见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搂着郑直的手慢慢滑动,伸进他的衣服里,仿佛一条冰冷的蛇。   郑直握住铃铛的手,亲了一口,又很快放开。   郑直说:“我不想做爱。”   铃铛说:“我也不想。”   “但是我还是喜欢你。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郑直说。   铃铛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放进郑直的手心里:“那你为什么不想和我上床?”   “我就是不想。”   铃铛也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我也不想。”   “我只想抱着你,亲亲你的头发和脸蛋,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还想亲亲你的嘴唇。你要是不允许的话,我就亲亲你的手心。那里也很软。”   “你没有欲望吗?你不会想要吗?”   郑直说:“我会硬,但是放一会儿就好了。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人不一定要做爱。”   “所以……”郑直问他:“你喜欢我吗,小铃铛?你看,你之前还主动在雪地里亲我了。”   “那,你也亲回来了。”铃铛把脸埋在郑直的肩膀那里,小声说:“你就亲回来,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郑直说:“因为你让我再等一等啊……这不怪我吧?好吧,等等。我撤回,这怪我。”   “我也喜欢你。”铃铛说:“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如果别人也对你很好呢?”   “没有别人了……”铃铛几不可查地摇摇头,“不会再有别人了。我也只想要你对我好,我也……我也只想对你好。”   138.   “那就……说定了?”郑直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拉过铃铛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亲了一口。   他还是背对着铃铛的样子,认真地说:“说定了的话,我就是你的了。”   “你……是我的?”铃铛重复了一遍,显得有些诧异,又有点不知所措。   记忆里,他一直都是别人的从属。   他被压在他人的身下,就好像被按在尘埃里,没有自我也不配拥有灵魂。   他能拥有什么呢?   只有一只小铃铛。   纵使那是屈辱的象征,但也是他拥有的东西。   到了这个世界,他有了自己的名字――一个真正的名字。   还有可爱的新衣服,上面画着小鸭子的图案――不会再被扯坏,不会再被弄脏。   他还学会了新的知识,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的精魄,也领略了人类的闪光。   他还……他居然还能拥有一个人?   铃铛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不是……我是你的呢?”   “被占有”已经成为他深入骨髓的习惯了。   “不知道。”郑直的声音有一点闷,他说:“想说就说了。”   “好啦,好啦。”铃铛像是知道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柔软温和:“以后,你就是我的郑先生啦。”   铃铛说:“那以后,我要努力变得强大一点,勇敢一点。”   郑直说:“不需要。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奇迹。”   你就是我最大的慰藉。郑直在黑暗里想着。   “不要。”铃铛掐了一下郑直的腰,以示自己的不满。   “既然你是我的,那我当然要对你负责。我要保护好你。也是,你需要我的保护吗?”说完,铃铛又轻轻拧了一下郑直的耳朵。   “好吧,我要。”郑直在黑暗里揉了把脸,诚实地说。   他也想要被人拥有,他也想要……被保护。   亲密关系,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了。   或许八岁之前有吧,但是八岁之后……   郑直知道,他连他的父母,都不再信任了。   他们的确很伟大,他们也是普通人的保护伞。   这伞面撑得这么开,能遮住那么多的人,却总也罩不住八岁的他。   “我要变强一点。”郑直想。   这样我就不怕别人的伤害了。   他也是这样做的,他拼命地成长,从伤疤中汲取养分,咬着牙忍住痛苦。   我不怕的。郑直想。   我也不疼的。   就是,就是床头边那只熊,会说话就好了。   又或者,那天晚上的电话,有人接通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把手比成电话听筒的形状,放在耳边,和铃铛说:“我要给你打电话了。”   铃铛借着月光,看清郑直的动作。他有点疑惑,心里想着,这是什么新的童话故事吗?   郑直开始用嘴模仿声音。   他说:“嘟……嘟……嘟……”   铃铛笑出了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的郑直莫名其妙,傻乎乎的,但是又很可爱。   铃铛也比了个电话听筒的形状,放在耳边,说:“喂,是谁啊?”   “是我啊,我是郑直。”   “这里是铃铛,你好呀~”   “嘿嘿,我很好。”   这样就很好了,郑直想。   他转过身,好大一坨的人,钻进了铃铛的怀里。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说。但是总有人会懂你的。   总有人会爱你的。   你的伤疤,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愈合。   但是会有那么一个人,拿着一只盛开的小雏菊,装饰在你的伤疤旁边。   他会说:这里一点都不丑。   你也好好看啊。   139.   我的乳头和金属环融为一体了。   铃铛看着镜子里赤裸着上身的自己,平静地想着。   要取下来的话……会很疼吗?   会流血吗?   会……会有感觉吗?   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响,睡眼惺忪的郑直把头撞在了厕所的磨砂玻璃门上。   “啊,对不起。”郑直揉了揉玻璃,向玻璃门道歉,又问铃铛:“你怎么把门锁了?我想上厕所。”   铃铛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想起昨晚,又或许是今天凌晨的时候,他和郑直靠在一起,闭着眼睛说悄悄话。   铃铛问郑直:“你刚刚……为什么要背对着我说那些话啊?”   “嗯?啊……”郑直拉过铃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你摸摸。”   “怎么这么热?”铃铛吓了一跳,又去摸郑直的额头,“发烧了?”   郑直拉过铃铛的手,放在唇边,又轻轻亲了一下。   他很喜欢这样的亲吻,带着很纯洁的爱。   郑直说:“害羞的……没事,放心吧,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铃铛笑出了声。   铃铛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郑直见面的时候,他那局促的样子。   那样的郑直他只见过一次。   之后的郑直是温柔而强大的,是参天的树,让他得以依托生存。   没想到……   铃铛又笑了一声。   他在黑暗里找到郑直的脸,贴着他的耳朵,说:“我想看看你脸红的样子。”   “睡觉睡觉!”   郑直搂过铃铛,说:“我睡着了。晚安。”   铃铛靠着郑直的胸膛,也说:“那我也睡着啦。晚安。”   。   铃铛回过神,扬声说:“马上就好。”   他不再犹豫,右手找到胸口金属环的卡扣,轻轻一拨――   “咔哒。”   他再用食指一挑,就拿了下来。   不疼,也……没什么感觉。   原来,不过如此啊。   铃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扬起一个笑。   “多大点事儿啊。”铃铛对着自己说。   140.   郑直满嘴的泡沫,边刷牙边和铃铛说话:“感觉你有点不一样了。”   铃铛抬起右手,给郑直看他手心里的小铃铛:“家里有红绳吗?”   郑直愣了一秒钟。   一秒之后,他照常继续漱口,吐掉满嘴的泡沫之后,又用毛巾擦了擦嘴边,说:“沙发边上坐着,我去给你找找。应该是有的。”   两三年前吧,应该是端午节的前一天,郑直闲着没事儿,一个人在路上溜达,遇上一个七八十岁的奶奶,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卖自己手编的五彩绳。   他一个人住,虽然不觉得孤独,但是始终也没有什么热闹。   他有好多年没有过端午节了,清香的粽子叶,系在脚踝上的五彩绳,端午之后的第一场雨……那是记忆里再模糊不过的画面。   郑直摸了摸裤兜――带了钱包。他蹲下身,对那位奶奶说:“给我来五根五彩绳吧。”   他揣着五根彩绳回了家,随手放进了抽屉里,再也没拿出来过。   ――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郑直拿出其中一根,还拿了一把剪刀,问乖乖坐着的铃铛:“要绑在哪里?”   铃铛想了想,说:“脚踝吧,不碍事儿。”   郑直向他伸手:“铃铛给我,我来帮你。”   郑直单膝跪地,捧起铃铛的脚踝,用绳子穿过小铃铛的金属圆环,打了个丑丑的死结。又绑在铃铛细白的脚踝上。   铃铛晃了晃脚,脚腕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看吗?”铃铛问他。   郑直拉过铃铛的脚,在他的脚踝处落下一个吻。   郑直说:“好看的。”   141.   他们穿好衣服,郑直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放着两个装满了热水的保温杯。   杯子是成双成对的,一点都不孤单。   郑直拉住铃铛的手,说:“去买汉堡吃呀?我想吃那个了。”   他们出了门,郑直自然而然地把铃铛的手也一起揣进自己的兜里。   他们十指相扣。   他们也不孤单。 正文完。   番外还在更新,回头贴上来。   微博@蓝瓶子不是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