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和死对头灵修后   作者:池翎   文案:世外仙山,专供仙界子女清修苦读的鸿蒙书院来了只小龙崽子。   季朝云前世意外丧命,重活一世,他只想刻苦修行。可他性子孤傲,根骨奇差,一激动连龙角都收不回去,在书院备受一群仙二代欺负。   尤其是那霸道顽劣,据说是上古天神后裔的凤祁,更是看他不顺眼,处处给他找茬。   ……   后来,季朝云学业考核失败,面临被书院退学。   天资极高,回回考核榜首的凤祁把小龙按进莲池里,笑得不怀好意:担心什么,我帮你补习。   小龙紧张地抱紧尾巴:……怎、怎么补?   凤祁:双修。   内容标签:生子 仙侠修真 重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朝云 凤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仙域,鸿蒙山。   漫山风雪,苍茫万里。   一座悬空石桥横于两峰之间,松软积雪覆满桥面,石桥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浅灰色的苍穹下,十数道身影快步行走在石桥中央。   “快走,再晚赶不上鸿蒙书院入学报名了!”   “雪太大了,小心点!”   风雪渐大,石桥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冰霜,锐利寒气有如实质,直逼走在最前方那名少年而来!   “啊——!”   少年急退两步,脚下一滑,身体竟被那寒气冲撞得直直抛出桥外,眼看就要坠落崖底。   众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呼,就在此时,天边传来一声如利刃划破虚空的声响。一道银辉游龙般从天而降,朝那少年跌落的地方俯身跃下。   须臾,那道银光浮了上来,稳稳落在了石桥上。   银辉散去,露出一张清冷如霜的面容。   那人比少年看上去年长几岁,裹着一身粗布简陋的银白袍子,侧脸至脖颈间线条精巧消瘦,尽数收进带着绒毛的衣领内。他肤白胜雪,却没有一丝血色,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悬桥凶险万分,当心。”他低下头,对身旁的少年轻声道。   隔得近了,可看见他眼眸的颜色极深,浓墨似的瞳孔中却隐有一丝压不住的浅淡光芒闪过,像是被霜雪映出的碎光。   少年惊魂未定,怔愣地看着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多谢仙长!”   “我不是……”他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   “今日是鸿蒙书院入学报名最后一日,诸位请抓紧时间。”   说完这话,白衣人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银辉,腾入云霄。   片刻后,那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鸿蒙书院山门前。   此处已经见不到任何风雪,层林叠翠之间,浓雾被风吹开,露出远处琉璃青瓦的屋脊一角。屋脊在和煦的阳光下泛着金色,一派仙云缭绕之相。   季朝云畏寒似的拢了拢身上的衣襟,抬眼越过长长的云梯石阶,看向那远处的琉璃金顶。   长阶一旁,书写“鸿蒙书院”四个大字的石碑静静伫立。   “季朝云,又跑去救那些新人崽子了?”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名身形高挑的蓝衣男子笑嘻嘻从青石上跃下,亲昵地搂住对方肩背,“请我喝酒,我就不去督查殿的仙长们面前告你。”   季朝云拍开他的手,眼眸淡淡:“难道你当初不是被我救回来的?况且,我们也是新人。”   鸿蒙书院百年一度开山入学,仙域各处散仙纷至沓来。   季朝云亦是其中之一。   鸿蒙书院是专供仙域弟子清修苦读之地,像他们这等从凡间度化飞升的散仙若想入学,必须通过鸿蒙山上的层层考核。   “你何必呢,眼看明日就是最终考核,这个节骨眼跑出去,万一被人抓到把柄——”蓝衣男子说到这里,季朝云忽然回眸瞥了他一眼。后者干笑一声,弱弱补完了后面的话,“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来到这里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   “我又没违规。”山前卷过一道寒风,季朝云拢紧了衣襟,半张脸隐在雪白的毛领中,“谁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我不过尽力而为。”   “罢了,随你吧。我找你是有另一件事。”蓝衣男子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道,“明日的最终考核定下了,负责考核的是……”   “是我。”   听见这声音,二人齐齐抬头,只见那山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来者似笑非笑,一双眼在季朝云身上傲慢地来回打量:“季朝云,本少爷说过,不会让你好过。”   江城,鸿蒙书院排名前十的高手,亦是这次鸿蒙书院入学考核最终负责人。   季朝云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嘴唇,像是暗骂了一句什么。   江城的父母皆位列仙班,自出生起就是仙籍,仗着天赋修为高,天生便比别人少走许多弯路。散仙入学鸿蒙书院,需经历万般艰难考核,可谓万里挑一。而这些仙二代,则出入不限,不必经历任何考核。   散仙们挤破脑袋都想进的清修之地,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换个地方打发时间罢了。   仙域向来以身份为尊,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身边的人正想说什么,季朝云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淡声问:“仙长找我们有事?”   江城冷哼一声:“季朝云,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与我服个软道个歉,再为我当一学年的随从。说不准本少爷心情好了,就大发慈悲,让你顺利入学。”   季朝云与江城对视,声音波澜不惊:“仙长乃主考官,这般允诺一位新生恐怕不妥,若被督考殿知晓……”   “你——”江城脸色大变,怒喝,“小小妖龙也敢猖狂,你别给脸不要脸!”   季朝云眼神一沉,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浅淡光芒。不等任何人看清,他已温驯地低下头,不再多言。   “好,很好……”江城气得咬牙,“你等着,你若能过了那考核,本少爷跪在地上给你磕头赔罪!”   他说完这话,怒气冲冲地转身上了石阶。   鸿蒙书院山门前任何人不得御空飞行,就是神君莅临,这万级台阶也得一阶一阶慢慢爬。   二人凝视着江城快步上山的背影,蓝衣男子神情僵滞:“他走了万级台阶下来,现在又费力爬回去,只是为了和你说这几句话?”   蓝衣男子摇头叹息:“……他可真恨你啊。”   “……”季朝云默然片刻,淡淡道,“走吧。”   二人在山门口拐了个弯,往旁侧山道走去。   还未通过最终考核的散仙不得踏入鸿蒙书院,只能在鸿蒙书院山门外的常青苑暂住。   鸿蒙书院于十日前开山入学报名,季朝云是第一批来到常青苑的散仙。   而就在那当天,常青苑内来了个冰山小美人的消息便在鸿蒙书院传开了。这帮仙二代整日不学无术,论起珍宝美人来却兴致盎然,连着几日,都有人偷着来常青苑,想要一睹季朝云的风采。   江城出身优越,自小被众星捧月般长大,原本是不屑如此。可抵不过总有人在耳旁念叨,把季朝云形容得天上有地上无。江城一个没忍住,又拉不下脸来,只敢挑了个大半夜,偷摸从后院翻墙进了常青苑。   ——然后就被在后院练剑的季朝云当成小偷打了出去。   二人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要我说,你还是与他道个歉。以后大家都是同窗,忍一时之气不好么?”蓝衣男子斜靠在桌边,手里的酒壶被他晃得叮当响。   灯下,季朝云捧着本典籍,正在细细阅读。   桌上的烛光被男子喝酒间撩动的衣摆拂得徐徐跳动,季朝云忍无可忍抬起头:“叶沉星。”   “在。”   季朝云翻了一页,道:“喝完酒就出去,今日的功课我还没温习完。”   “还没入学就这么用功,不打算给我等吊车尾留条活路啊?”叶沉星偏过头,揶揄道。   都说灯下看人更添几分颜色,放在此人身上更是如此。灯火光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乌黑细密的睫羽垂下,在白瓷般的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   难怪那群仙二代要费尽心思来看他,放眼鸿蒙书院,乃至仙凡两界,恐怕都难找到能与他相较的人。   叶沉星无意识吞咽一下,转开目光,落到季朝云手中的书本上:“哟,你这书哪儿来的?太上华经第四卷,我以为这书在仙域已经找不到了。”   季朝云动作一顿,又翻过一页:“朋友给的。”   他明显不想多说,叶沉星也没在意,他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枚晶莹剔透的灵石扔到桌上。   “喏,我就剩这一颗了。”叶沉星道,“明日考核开始前,把这东西给江城送去,再说点好话,他没道理总与一个新生过不去。”   “不用,拿回去吧。”   “你——”叶沉星跳下桌,急斥道,“我打听过了,明日的最终考核是擂台比试,你必须赢过三人才能入学,输一场都不行!你想没想过,江城若真给你安排几个高手,你明天该怎么打?”   季朝云声音平稳:“可我也记得,入学新生可自行选择比试内容。”   “那又怎么——”   “这就足够了。”季朝云抬起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灯火,仿若星辰跌落夜空划过一道碎光,“我能赢。”   季朝云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眉宇间还带着些少年青涩,不过平时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似从未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美则美矣,却缺了几分生气。   可此刻他从灯下望来,那双形状漂亮的唇瓣勾起浅浅弧度,眼底闪烁着往日难得一见的自信神采。   ——这神情几乎让他的五官变得明艳起来。   季朝云在这笑容中轻声重复:“放心吧,我能赢。”   .   夜色已深,季朝云合上书本,将其放回乾坤袋中。他在桌边静坐片刻,从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荷包。荷包里,是一片翎羽。   翎羽在灯下泛着赤金色的光泽,根根分明,隐隐可见其上浑厚的灵力流动。   季朝云用指腹轻柔拂过翎羽表面,闭上眼,细碎的回忆入潮水般涌来。   “听说凡人定情都要互送礼物,你的礼物我收到了,可惜我现在没什么能给你的……这片凤凰金翎你拿着,得保管好了,丢了我可不管。”   “……切,有什么珍贵的,你要喜欢,我多拔几片给你,别给我拔秃就行。”   男人逆着漫天星光,几乎看不清眼中柔和而眷恋的光芒:“等我回来小龙,回来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这东西也值得你拿命相护,你以为他还会回来?”   淅沥的雨声、脚步声与谩骂声接连不断,模糊的人影将他的身体笼罩在阴影里,季朝云浑身疼得厉害,就连呼吸都带上了血腥气息。   “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还在硬气什么,我们现在就是宰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拿来!”   翎羽已被他鲜血彻底浸染,就像以往经历过的无数次那样,季朝云竭力仰起头,目之所及处只见一片血色,甚至根本看不清面前那人的脸。   接着,泛着寒光的利刃挟风而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窒息般的剧痛席卷全身,季朝云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   他握住凤凰金翎的手剧烈颤抖着,就在此时,夜风吹开窗户,灯火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皎皎月色透过树影洒入窗内,季朝云偏过头,桌边的铜镜映出他如今的模样。   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泛起水汽,狼狈地红了一圈。眼中如墨的色彩褪去,浅淡如琉璃般清透的瞳孔深处,渐渐显出一双竖瞳。   额前,一对银色龙角缓慢浮现出来,在月华下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季朝云凝视着自己的模样,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起身合上窗户,回到床榻上蜷起身体,小心翼翼把凤凰金翎装回荷包。   黑暗中,他把荷包贴近嘴唇,轻声道:“晚安。” 第2章   “……最终考核乃擂台比试,比试内容由诸位自行决定,符咒、仙术、阵法、御兽均可。诸位需挑选三位鸿蒙书院正式弟子进行比试,三场比试连胜者,方可入学。”   白玉雕砌的高台上,负责考核的执事弟子正在宣读考核内容。   台下,等待考核的入学新生围了一圈。   “朝云,那姓江的又在看你了。”   人群中,叶沉星扯了扯季朝云的衣袖。主考官的江城坐于观看席最前方,似笑非笑地朝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季朝云抬眼,两道视线一触即分,他淡淡收回目光:“不必理会。”   叶沉星张了张口,还想再劝,可就在此时,高台上唤出了第一位参加入学考核的弟子名讳。   果不其然是季朝云。   众人注视下,季朝云腾身而起,稳稳落在高台上。   执事弟子朝他行了一礼,问:“仙友想选择何种比试?”   季朝云道:“我想比试身法,比试中不得使用任何仙术、法器,武器落地或身体任意部位离开白玉台,则为输。”   他此言一出,执事弟子神情僵了僵,下意识看向观看席上的江城。   江城毫不掩饰嘲弄之意:“不得使用仙术?你以为鸿蒙书院的入学考核是凡间打架斗殴不成?果真是凡身飞升,上不得台面。”   季朝云神色未改:“先前的规则中,并未提及不可如此。”   “也罢,那你别后悔。”江城稍一偏头,对身旁的人说,“去吧,知非。”   他的身后,一名模样俊朗清秀的年轻男子站起身,足尖轻点,轻巧落到了季朝云面前。   众人四下哗然。   季朝云比试身法的要求一出,在场不少人已经反应过来。鸿蒙书院大多弟子生来便是仙籍,论及仙术道法,自是比他们凡身修真的散仙高出许多。只以剑术身法论高低,胜算应该更大。   可偏偏江城派出的是宋知非。   这位宋知非与他们同样凡人飞升,在人间自创破空刀,以此刀法立宗建派,乃破空门开山祖师。   宋知非的身法,自是不用多说。   太冲动了。   一时间,所有知晓季朝云与江城矛盾的人心中都这么想。   鸿蒙书院百年才开山招收一次散仙,若季朝云输在这里,想入学就要再等上百年。于仙人而言百年纵使不算什么,但登上鸿蒙山,这一路的艰辛非比寻常,谁又乐意止步于鸿蒙书院山门前?   可季朝云对这些毫不在意,他手腕翻转,一柄细长仙剑出现在手中。仙剑上银辉光芒飞速褪去,是以封住了灵息。   他的对面,宋知非抽出配刀,同样撤了刀上的灵息。   宋知非看了看他手上的配剑,眼中似有些惋惜:“登上鸿蒙山不易,你何苦去招惹那纨绔子。”   “招惹?”季朝云嘲弄地重复一句,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他抬起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淡淡道:“我不曾招惹过任何人。”   “你……”   季朝云朝宋知非行了一礼:“仙长不必多言,开始吧。”   白玉台上金锣鸣响,宋知非率先动了。   破空刀胜在招式极快,出刀犹如长龙破空之势,只见那寒芒一闪,刀锋已然贴近季朝云身前。那是个避无可避的一招。   可就在那一刻,季朝云身形陡然扭转,以一个极为利落的姿态转身,生生躲过了迎面而来一刀。   几缕青丝在刀锋下飘然落地,江城的神情变了。   宋知非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躲过自己的招式,他眉心本能一跳,对方的剑锋已裹挟着凌冽剑势而来。宋知非匆忙以刀背格挡,利刃相击发出尖锐响声,在白玉台上激荡开。   季朝云身形消瘦,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风,可谁也没想到他的剑术竟是如此肃杀而冷冽,招招带着狠意。   虽然只是一招来回,可在场众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宋知非要输。   “铮——”   白玉台上传来一声巨响,一柄长刀斜飞而出,滚落下白玉台。   上台前季朝云曾定过规则,武器落地,是为输。   白玉台周遭寂静一片,半晌,骤然掀起雷鸣般的欢呼。   宋知非神情并无任何异样,他直起身,朝季朝云行了个道家之礼:“仙友身法深不可测,在下心服口服。”   季朝云:“承让。”   宋知非纵身离开白玉台,季朝云随着他离开的背影看过去,目光落到江城身上:“江城仙长,你来吗?”   他的声音极轻,却犹如振聋发聩。宋知非脚步一顿,白玉台上下的欢呼声全停了。   静默无声中,季朝云平静地看向江城,轻声道:“你,要不要与我打?”   .   “……你们说的就是他?”   白玉台后有座高楼琼宇,渺渺云雾遮蔽,看不清其中的光景。可若从内往外看,整座白玉擂台尽收眼底,乃最佳观赏点。   有人斜倚在烟云缭绕的幔帐之后,端起手边的琉璃酒盏抿了一口。   “是啊殿下,就是那小子。”簇拥在他身旁的人连忙应道,“书院里没几个比身法能比得过宋知非的,能这么轻易胜过,看来真有两下子。”   “不。”男子放下酒盏,恰在此时薄纱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双修长素白、骨节分明的手。   男子指尖在桌面轻敲,悠悠道:“宋知非没尽全力。”   “什么?难道宋知非放水?”   “不会吧,听说江城昨日就放话下去,不会让那姓季的踏入书院大门。宋知非怎么敢在他眼皮底下——”   “宋知非为人正直,说不定早看不惯江城那仗势欺人的模样呢?”   此人一言激起千层浪,琼楼上,众人议论纷纷。   “谁说他放水了?”男子眉眼一挑,无形地止住了议论,“我只是说,宋知非没尽全力。”   “破空刀乃绝命之招,戾气极重,出刀必然见血。一个小小擂台,他敢用十成功力与一名新生打么?”他说话时语调平淡懒散,说完稍顿了顿,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江城这蠢货,玩个新来的小孩,倒把自己玩进去了。”   他们所在的这座琼楼名为登云楼,乃鸿蒙书院内的最高建筑。   登云楼视野开阔,内部藏书万千,却并不开放给寻常弟子使用。唯一拥有登云楼使用权的,唯有鸿蒙书院每届的天榜魁首。   而从五十年前开始,此地便成为了一个人所有物。   凤族二太子,凤祁。   凤祁五十多年前入学,共经历五场天榜比试,回回夺取榜首。也只有他,敢称江城这书院内排名第十的高手为——“蠢货”。   众人没敢接这茬,琼楼上一片寂静。   半晌,有人忽然开口:“你们看,江城上台了!”   “他竟然要亲自动手?这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没面子,他怎么想的?”   “你们别急,我方才留意听了,是姓季那小子主动要江城上台的。”   “什么,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众人议论间,金锣鸣响,擂台战局重新拉开。   从登云楼俯视而下,两道身影在白玉高台上缠斗,动作快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凤祁眯起眼睛,眸中渐渐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神情:“谁告诉你们,那姓季的小子使了全力呢?”   .   白玉台上轰然巨响,双方错身而过。江城踉跄着后退数步,剑锋没入地面,才将将稳住身形。   细看之下,他额前已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季朝云剑势未收,淡声道:“纠缠无用,你赢不过我。”   “怎、怎么可能……”江城脸色阴沉至极。   他竟然连个新入学的小子都打不过?   擂台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目光仿若一道道寒芒刺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屈辱与不甘,随着这芒刺般的目光而来,江城眼眸一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他指尖泛起一缕几不可察的灵力,没入长剑之中。随后,江城身体腾空而起,剑锋直向季朝云刺去。   “都说了——”季朝云正要挥剑迎上那剑锋,就在那瞬息,他本能察觉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可已经来不及了,挥出的剑无法收回,剑身如预料中相击。   季朝云在武器脱手前急退数步,整条手臂被震得剧痛发麻,有片刻近乎失去知觉。   不等季朝云细想此人为何能忽然逆转局势,江城的后招已至。剑锋反射着凌冽的寒芒,映入季朝云眼中。   顷刻间,季朝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难以自抑的浅淡光芒。   他接不住这一剑——   要输了。   而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忽然从人群中斜飞而出,不偏不倚击中了江城的剑锋。   剑锋被迫偏移,季朝云没放过这机会。他抬腿横扫而出,踢中江城胸膛,将人一脚踢得倒飞出去。   江城向后滚出数尺,急急扶稳了白玉台的边沿,才没有滚落下台。   可他大半个身体已在白玉台外。   江城输了。   周遭寂静无声,江城脸色铁青,而后迅速涨红。他狼狈地爬起来,怒喝:“是哪个混——”   “与个新入学的小孩打还要作弊,江城,你丢不丢人?”   沉稳清亮的声音悠悠响起,季朝云一怔,脸上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猛地朝台下看去。   人群朝两旁分开,一个人闲庭信步般走出来。   来人一袭浅金色锦衣,其上绣着赤金凤纹,端得一派清雅贵气,在这清修苦寒、弟子服整齐划一的鸿蒙书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眉眼俊美非常,修长的眼尾处勾染一枚殷红小痣,如此懒懒散散一抬眼,却透出一股无形的冷傲。   “你主考官的位置到头了。”凤祁道,“我会告诉督考殿让他们换人,滚吧。”   江城咬牙道:“死凤凰,你别以为——”   凤祁冷冷打断:“江小岛主,你现在不滚,难不成要等仙尊亲自去渡风岛,与江岛主及夫人说明一切?”   江城的声音被扼在咽喉里,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好……我走!”   江城骂咧咧跳下白玉台,执事弟子审时度势,当即宣布季朝云又胜一场。   可季朝云顾不上这些,他一双眼紧紧盯着凤祁,血色尽褪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是你吗?   “小龙乖,我真的该走了。”   “我也不想离开,但……抱歉。”   “我会回来的,小龙,等我回来接你。”   你……回来了,对吗?   季朝云嘴唇动了动,像是低低地唤出了一个名字。可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所有等待考核的新生都在欢呼庆贺季朝云的二连胜。   热烈的气氛之下,唯有凤祁若有所感,偏头朝他看过去,眼中流露出点疑惑之色。   “……季仙友,还剩最后一场比试,你想与谁比?季仙友?”   身旁有人在唤他,可季朝云什么也没听见。他凝视着凤祁,目光近乎贪婪地在对方脸上描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两百年,三百年,甚至更长。   漫长的时光足够将一切记忆模糊,他呆呆地看着台下那人,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台下的躁动与议论何时停了下来。   凤祁身旁的人无声退开,白玉台前,只留下季朝云与凤祁静静对视。   半晌,凤祁一摊手,像是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想与我打不成?” 第3章   直到凤祁走上白玉台,季朝云才如梦初醒。   那张脸分明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可除此之外,没有半分相似。   那个人不会这么看他。   季朝云激荡的心绪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站定,右手手腕轻轻一抖,系在腕间的赤金手链垂落下来,化作一条长鞭。   长鞭金色的灵力光芒飞速褪去,显出金丝缠绕的细长鞭身。   “我、我不是……”   季朝云眼眸微动,刚想解释什么,可就在此时,金锣鸣响,第三场擂台赛开始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便感觉一道凌冽劲风迎面而来。   多年习武直觉让季朝云本能抬剑格挡,鞭身紧贴着长剑滑过,兵器相接处迸出刺眼的火花。季朝云踉跄着急退两步,心口瞬间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翻涌。   这个人的实力,与先前那两人根本是天壤之别。   季朝云闭上眼,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能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真的会被赶走。   他必须进鸿蒙书院。   季朝云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周身的气势已然变了。原本偏移的剑锋生生调转,没有丝毫迟疑,直朝凤祁刺去。   季朝云已连续战过两场,其中一场还是面对书院排名第十的高手,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可直到此时,台下观战众人才意识到,此人先前根本没使出全力!   剑锋划破虚空传来锐响,季朝云剑招比先前更为迅疾,转瞬间便已逼近凤祁身侧。台下观战者心头皆是一紧,可凤祁只是不紧不慢往旁侧迈了半步,收拢长鞭护于身侧,巧妙地化解了对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   而后,凤祁一改先前强势,只守不攻,被季朝云逼得步步后退。   台下,忽然有人高声调笑:“凤二殿下,你这放水放得过于明显了吧。”   此人话中玩笑之意尽显,正是方才随凤祁一道从登云楼下来的那几名弟子。   这群人往日跟在凤祁身边,不像旁人这么怕他,纷纷调侃道:“殿下什么时候也学会怜香惜玉了,虽然这并非天榜大比,但输了到底不好看,别冲动啊。”   “先打败了江城,后打败了凤祁,干脆将登云楼易主,送给这小新人算了。”   “都给我闭嘴!”   季朝云已被逼出了全力,面对如此凌冽迅疾的剑招,凤祁竟然还分得出神与台下笑骂一句。就在他回头当口,季朝云的剑锋已至身侧,眼看就要刺向凤祁脖颈。   季朝云眼眸闪动,剑锋簇然一顿!   如此巅峰对决中,任何一丝破绽与犹疑都是致命的。下一秒,凤祁手中的长鞭一挥,紧紧缠住了季朝云的配剑。   “你若不犹豫,方才可能是你获胜的唯一时机。”   凤祁开口,眼中显出一丝遗憾:“念在你还未入学,我让了你九招,可惜……我还有要事,对不起了。”   凤祁话音落下的同时,鞭身猛地绞紧了配剑。季朝云还不及反应,忽觉手背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凤祁手上那长鞭看似柔软,实则却是某种极炎灵铁炼制而成,坚韧无比。季朝云挨了这一下,后背立即疼出一层冷汗,配剑脱手而出。   他下意识倾身上前,却被后者掌风一扫,逼得急退几步。   他的身后,就是擂台的边缘!   季朝云的身体失去平衡,急速坠落,眼看就要摔下高台。一只手忽然伸出来,稳稳抓住了他的手臂。   对方掌心温暖干燥,咫尺之间,季朝云看清了对方眼底始终未曾变过的浅淡笑意。   这张脸容貌俊美,笑起来时更添了几分勾魂摄魄的意味。可这笑容丝毫不让人觉得容易亲近,相反,那眼中明明白白透出的陌生与冷淡,刺眼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凤祁居高临下看他,轻声道:“你输了。”   与此同时,季朝云的配剑落地,在寂静的白玉台上回荡出清脆响声。   身体离开擂台,武器落地,他自己定下的规则,输得毫无悬念。   “你身法不错,可惜对上了我。”凤祁手一抬,落地的配剑被一道青烟托浮而起,回到他手上。他反手握住剑柄,递给季朝云:“百年后再来吧。”   季朝云接过配剑,眼前的人一点没留恋,转身往台下走。   他抬步追上前去:“你……你是凤族的人?”   凤祁脚步一顿,回过头:“是,怎么了?”   “那你……”季朝云看着这张过分熟悉的脸,声音轻轻发颤,“你不认识我吗?”   凤祁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反问:“我应该认识你吗?”   “我——”   二人说话间,人群已经聚拢过来。凤祁视线往周遭一瞥,轻笑:“没关系,你不是第一个想找我搭讪的人。不过你好歹……挑个不那么老套的理由。”   “……谁不知道龙凤两族积怨已久,凤族子弟禁止私自结交任何龙族。小妖龙,你别害我啊。”   季朝云的声音一下哽在咽喉里:“凤……”   可凤祁没有再理会他,转身走下台阶。   “朝云,朝云?你没事吧?!”叶沉星挤开人群,来到季朝云身边,眼中尽是担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受伤了吗?我送你回去歇着。”   “不用。”季朝云推开叶沉星的手,目光仍然紧盯着远处,“你们继续……我、我先走了。”   “可是——”   叶沉星还想再说什么,高台上,执事弟子唤出了他的名字。   他是下一位参与考核的新生。   叶沉星“啧”了一声,扭头朝季朝云高声唤道:“朝云你先回常青苑等我啊,我考核完就来找你!”   季朝云没有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擂台。   考核的擂台设在鸿蒙书院前山的空地广场上,广场尽头便是山门前的万级台阶。季朝云追出人群,可到处都找不到方才那道浅金色的身影。   远处金锣再响,白玉台在人声鼎沸中开启了新一轮考核。擂台后方,白玉雕砌的巍峨高殿伫立山巅,几座山峰呈环抱之势,静静悬于主峰旁。   放眼望去,整座鸿蒙山被云雾笼罩,仿若置身云端。   季朝云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个荷包。   装着凤凰金翎的荷包依旧散发着微末的热度,可除此之外,毫无异动。   真的不是他。   季朝云活过两世。   前世,他按照与那人的约定,留在凡间等他回来。可一晃过去三百年,他没有等来想等的那个人,反倒等来了杀身之祸。凤凰金翎是世间罕见的至宝,也是断送他性命的根源。   幸而因缘际遇,他重生回到了百年前。   这一世,他刻苦修行,用了百年时间褪去妖身,飞升成仙,终于来到鸿蒙书院。   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季朝云手指缓慢收紧,直到感受到右手传来的刺痛。他低头看去,手背上,一条血痕从手背直达腕骨,伤势已经红肿起来。   尖锐的刺痛一直蔓延进心口,季朝云看着那道红肿的伤口,牙关紧咬,眼眶终于渐渐红了。   他没有看见,一道身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古松下,静静注视着这个方向。   凤祁凝视着那道单薄的身影,正欲抬步上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殿下,仙尊那边议事结束了,让你去见他们。你这是……看什么呢?”   凤祁簇然收回目光,淡声道:“没事。”   身旁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惊道:“那不是那姓季的——”   凤祁转身就走,那人意识到了什么,笑着追上去:“那小子长得确实不错,你要是也看上他,干嘛下手那么狠,放他入学不就好了?”   “滚蛋,真当本殿下与你们一样,男女不忌?”凤祁笑骂一句,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更何况,那还是条妖龙。”   .   直到日暮西垂,季朝云才回到常青苑。   考核已经彻底结束,常青苑内有人欢喜有人愁,通过考核的散仙已经由被分派了出入鸿蒙书院各处结界的通行令,前往书院报道。而考核失败的,则陆续收拾东西下山。   季朝云垂眸经过嘈杂的人群,正要进屋,却被人从身后叫住。   “朝云!”叶沉星急匆匆朝他跑来,季朝云回身看去,恰好看见他腰间多了一块通行令牌。   他通过了考核。   季朝云弯了弯嘴角,由衷道:“恭喜你。”   “也要恭喜你。”叶沉星亲昵地揽过他肩头,推搡着他进屋,“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方才前来分发通行令的摇光仙君也在找你,见你迟迟不回来,便把东西给我了。喏,你的。”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通行令牌,递给季朝云。   季朝云一怔,伸手接过来。   鸿蒙书院的通行令牌玉质通透,隐隐蕴含灵力。季朝云翻开一看,令牌背后果真刻上了他的名字。   怎么会……   不是规定只有三场连胜才能入学么?   “你今日打得这么好,要是不让你入学那才叫不公平呢。摇光仙君说了,因你在擂台表现出众,书院破例允你入学。”看出他在想什么,叶沉星解释道,“我打听过了,鸿蒙书院弟子按等阶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原本被派来考核新入门应该是最末等的‘黄’级弟子。可今天与你打的三个人,都是‘天’字级别,哪有他们这么欺负人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稍稍压低:“而且,若不是对上那花孔雀,你最后一场也不会输。”   “……花孔雀?”   “他们都那么叫。”叶沉星道,“那人叫凤祁,听说是凤族二太子,蝉联天榜榜首五十年了。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加一块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原来他叫凤祁……”   “还凤凰呢,哪有传说中凤族的样子,整日招摇过市,说他是花孔雀一点不错。”叶沉星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快收拾东西与我上山,就等你了。”   季朝云来时便没带多少东西,二人简单收拾一番,爬上万级石阶,来到先前参加考核比试的广场上。   二人耽搁了些时间,入学报道已经接近尾声。广场上喧闹的人群散去七七八八,白玉台前,只剩一高一矮两名负责报道的执事弟子仍在等候。   季朝云走上前去,眼皮却是一跳。   这两人早前跟在江城身边同进同出,根本就是站在江城的人。   不过这两名弟子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朝他们一颔首,神色如常地交代几句了入学后的注意事项。而后,那名身形高挑的弟子取过一旁的签筒递到二人面前。   签筒中,只剩下两枚竹签。   这弟子名为徐子行,不紧不慢朝二人解释:“鸿蒙书院的规矩,入学需要以抽签分配弟子院。二位来得晚,别的已经被抽走了,就只剩这两间。”   季朝云与叶沉星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似的犹疑。季朝云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率先挑了一根竹签握在手里。   “破军峰十二号院,朝云,你是多少?”叶沉星抽走了最后一根签,看过后立刻偏头问季朝云。   季朝云将手中的竹签展开,可竹签上空白一片,什么也没写。   叶沉星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被季朝云拦住。他抬眼看向那两名弟子,平静问道:“何意?”   “你抽到了空白签?”徐子行脸上并无惊讶,笑着解释,“今年入学共二十七人,每两人分到一间院子,注定有一人要单下来,去与往届落单的弟子住。”   他抬手一挥,二人手中的竹签化作一道微光,没入了腰间的玉牌中:“……二位现在可以进入旁边的传送法阵,它会带你们去各自的住处。”   “你——”   “叶沉星。”季朝云敛下眼,“算了。”   “怎么能算了?”叶沉星不肯罢休,“你的签上什么也没写,鬼知道他们会把你分配到哪里去。摇光仙君呢,我要见他!”   “仙尊忙于要事,哪有时间来见一名新生。”徐子行道,“既然进了我鸿蒙书院的大门,就要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你若不愿去,将通行令牌留下,离开鸿蒙书院便是。”   “你这人——”   季朝云打断他:“没关系,我去。”   “朝云!”   “能入学已是万幸,住在哪里都一样。”季朝云对叶沉星道,“你我刚刚入学,别惹事,明天见。”   说完这话,他抬眼,略有深意地看了那二人一眼,步入传送阵中。叶沉星冷哼一声,跟着进了传送阵。   二人身影消失在传送阵内,始终未曾说话的那名弟子才心有余悸道:“徐师兄,你说这招会不会有点太狠了,万一惹恼了那位……”   “有江师兄在,你怕什么?谁让这姓季的要和江师兄作对,活该,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徐子行得意洋洋,坐回原位伸了个懒腰:“终于都结束了,我们哎哟——!艹,什么玩意咬我?!”   “哪有东西,没有啊?”   “衣服,钻进衣服里了!啊,又咬了!”   “别动别动,我看看——”   .   季朝云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已经与方才浑然不同。   鸿蒙书院前山霜雪终年不化,可此地却气候温和,滋养得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此时正是日暮时分,天边被夕阳染红,余晖洒在林间,竟透出几分许久未见的人间山野风光。   季朝云在凡间生活了多年,飞升后还未曾回去过,乍然看见这般景象,竟有些怀念。   不过……为什么会将他传送到这里?   就方才那二人的态度,就算季朝云踏过传送法阵,看见个简陋残破的茅草屋,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没道理是这么好的地方。   季朝云继续沿着山道往里走,是一片青竹林。青竹刚抽了新芽,竹叶清香扑面而来。竹林深处,静立着一座庭院。   院门外,一块木牌上龙飞凤舞地提着几个大字:“文曲峰一号院。”   这还真是弟子院?   季朝云推开虚掩的庭院门走进去。   说是弟子居,但看上去却更像凡间富贵人家的府邸。庭院中花草葱郁,一棵梧桐树立于院中,高大的灌木遮阴蔽日。梧桐木下,一张竹榻斜放在莲池边,竹榻边的小桌上还温着一壶酒。   没有一处能感受到鸿蒙书院的清修苦寒。   庭院主人好像并不在家,季朝云在石桥边站定,静静等待。   那一池金尾锦鲤从未见过外人,从水面好奇探出头来。   季朝云向来对水族极有好感,抓了把石桥边的饵料丢进水里。   此间主人就连喂鱼用的也是最新鲜的小鱼虾与松仁,用了特别的香料炒制,闻上去鲜香扑鼻。季朝云蹲在桥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饵料,无意识咽了咽口水。   一群鲤鱼都吃得比他好。   季朝云心中天人交战片刻,一狠心,把手里的饵料尽数洒进池中,总算没做出和锦鲤抢食的丢人举动。   他站起身,却听见些许流水声从屋舍背后传来的。   季朝云循着水流的声音走去,绕过庭院前的几间屋舍,屋后,一条清幽小径延伸至丛林深处。小径越往里走,便越觉得水汽充裕,季朝云这才后知后觉,这小径深处乃是一眼温泉。   他正想退后,忽然听得前方传来哗啦水声。   “谁?”   熟悉的声音让季朝云脑中空白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去。越过交叠的青石兰草,泉水中那人背对着他,精瘦有力的脊背线条流畅。   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侧脸。   季朝云呼吸一滞。   竟然是凤祁。 第4章   季朝云仓惶后退。   小径地面用青石铺满,因时时被水汽滋润而湿滑不堪。他这一后退,恰好踩上一块被水汽濡湿的青石,噗通一声向后滑倒。   季朝云摔得头晕眼花,再抬头时,一双赤.裸的双足踩在他面前的青石地面上。   对方脚踝白皙纤细,往上是一双修长有力的小腿,藏在囫囵披上的外袍后若影若现。   凤祁身上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拢着,发梢末端还在往下滴水。水滴划过形状精巧的锁骨,没入领口内,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这实在是一副冲击力过于强大的画面,季朝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视线缓慢上移,对上对方揶揄的目光:“看够了?”   “我不是——”季朝云手忙脚乱站起来,脸颊微微发热,“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里面。”   凤祁目光上下打量他,神情中倒没有多少被人窥视后的愤怒,相反,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愉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夜幕将至,潜入别人居所,窥视别人沐浴……”凤祁眼中笑意更深,往前走了半步,“早听说你们龙族在那档子事上……十分主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你——”   季朝云一口气堵在心口,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语调平稳:“我去前山报道,他们将我的住所分到这里……是通行玉牌带我来的。”   凤祁眉梢一挑,这才注意到季朝云挂在腰间的玉牌。   他走到季朝云身前,季朝云本能朝后退,后背抵上路旁的青竹。   “别动。”凤祁按住他的肩膀,略微倾下身,还沾着水露的手拿起那枚通行令牌。   季朝云被他困在方寸之间,对方身上温热的潮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竹叶特有的清香,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凤祁恍若未觉,他低下头,指尖闪过一丝微光没入令牌内。   隔得近了,更能看出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睫羽低垂时投下的阴影,说话时眼尾轻挑的弧度,甚至就连脸上细微的轮廓特征都相似得过分,就连最精妙的幻形之术都不可能做到如此。   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么?   季朝云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原本已经被压抑住的情绪卷土重来,就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轻轻发颤。他身体竭力后仰,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这张脸。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就好像……一个久违的拥抱。   三场比试下来,季朝云的体力虚耗原本已是极限,此刻情绪激荡导致仙气外泄,眼底浅淡的光芒再也压不住,渐渐褪出那双琉璃般漂亮的竖瞳。   “果然被施了通往文曲峰的咒法,不过你这……”凤祁说着抬起头,话音簇然一顿。   季朝云无声地颤抖着,眼眶红了一圈,额前一双银色的龙角浮现出来,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甚至能看见上面浅浅一层、纤细柔软的绒毛。   “……”凤祁暗骂了句什么,喉头忽然涌上一阵干涩。   他前几日有事外出,今日才回到书院,然后就听说,常青苑里来了位把半个书院心神都勾走的小美人。白玉台上惊鸿一瞥,此人样貌出众,身法利落,倒是的确不负传言。   只可惜是条龙。   凤祁其实从未结识过任何龙族,但龙凤两族向来不合,他对龙也没什么好感,可现在……   他目光快速扫了眼对方额前仍在簌簌发抖的龙角。   ……龙角竟然看着这么软,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凤祁一阵心浮气躁,他直起身,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声音微微低哑:“那什么,我就看看你令牌上的法术,又没把你怎么样……”   季朝云脊背微弓,背部线条紧紧绷着,几乎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   “怎么说两句话还现原形了?这么不经吓。”凤祁的手还搭在季朝云肩头,指尖随意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意料之外的,手感极其柔软。   季朝云浑身一僵,偏头躲过去。   凤祁笑了:“怕我?”   “没有。”季朝云低头快速揉了下眼睛,低声道,“抱、抱歉……”   那对龙角随着他说话晃悠悠,小爪子似的勾得人心痒难耐。   凤祁喉头无声滚动,忽然扭头就朝外走:“你那令牌上的确是通往文曲峰的咒法,我相信你没说谎。但你的居所,不在我这里。”   季朝云现在一点也不想与他独处,跟上去快速道:“我应当是寻错了路,我这就走。”   “没有,你不可能走错。”凤祁往竹榻上一躺,悠悠道,“你方才来时没发现,整个文曲峰只有我这一处住所吗?”   “……换言之,整个文曲峰上只有我一人。”   季朝云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地看向他。   凤祁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口饮尽,才压下了心口那阵不明不白的躁动之气。   他摩挲着杯口,解释:“本殿下喜静,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每次分到文曲峰的人都会被我赶走。长此以往,他们便不敢再放人来文曲峰。”   季朝云:“……”   第一次见人把仗势欺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何那两名弟子会将他送来这里。   他闭了闭眼,回答:“我明白了。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季朝云快步踏上石桥。   “等等。”凤祁忽然开口叫住他,“本殿下话还没说完呢,你们龙族都这么没礼貌?”   “……”季朝云忍着火气,“你还想说什么?”   凤祁问:“你要去哪里?”   季朝云沉默不语,转身欲走,却听凤祁又道:“弟子院已经分配结束,你想换只能去寻摇光仙君重新登记。摇光事务繁忙,你拿这种小事去烦他,他少说也要拖上一个月时间。前提是,七峰弟子院中真有空闲给你。”   “……寻别人收留就更别想,通行令牌一人一枚,就算别人把通行令给你,你也去不了其他弟子院。”   凤祁遥望着石桥上那道纤瘦的背影,唇边泛起一丝得意的笑:“马上就是宵禁时间,你出了文曲峰便是触犯宵禁。小妖龙,你不想入学第一天就犯禁吧?”   季朝云回身问他:“……你想如何?”   “是你想如何才对。”凤祁目光在那对龙角上凝了片刻,微微一笑,戏谑道,“不妨你过来求求我,将我哄得开心了,说不定我会答应你住下来。”   ——“乖乖与我服个软道个歉,再为我当一学年的随从,说不准本少爷心情好了,就大发慈悲让你顺利入学。”   还真是一路货色。   二人隔着莲池静静对视,季朝云神情冷然,原本起伏的心绪竟飞速平复下来。   他现出原形没那么容易恢复,那双眼眸颜色极浅,显得整个人比往日更为清冷,甚至看上去有几分孤傲。   果然不是他。   他自嘲地想道,时间真是过了太久,久到他竟会如此荒唐,把随便什么人都当成那个人。   就算长了同样一张脸,但仍是天壤之别。   想清楚这一点,季朝云只觉浑身轻松。他远远望着斜倚在竹榻上的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凤祁一怔。   他见过此人擂台应敌的利落身姿,也见过此人被吓出原形的委屈模样,无论哪一种,那张脸总是紧绷着,有种近乎刻板的清冷。   可他那么一笑,往日藏在那副木然美人皮下的风采再也压不住。琉璃似的眼眸中光华流转,勾得人心神一荡。   “你……”   凤祁喉头干涩,可不等他说什么,季朝云轻轻道:“住下就不必了。今夜暂借文曲峰下小憩,明日一早我自会离开,谢殿下好意。”   说完,季朝云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庭院。   夜幕很快降下,季朝云合衣倚在树干边,脸色在月光映照下白得几乎透明。   “我进鸿蒙书院了,还遇到一个……长得与你很像的人。”他轻声呢喃,手指在荷包上轻轻摩挲,“真奇怪,我怎么会把别人当成你呢,我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你,谁都不可能是你……”   他仰头凝望无边无际的夜空,眼底映着漫天繁星:“等见到你之后,我再向你赔罪。你想怎么样都行。”   “……晚安。”   .   翌日一早,刚入学的新生需在主峰传道堂测验根骨,以划分弟子等阶。辰时将至,众人陆续穿过传送阵法,来到传道堂外的空地上。   季朝云正捧着本书册在传道堂外晨读。   他们昨日刚刚入学,还没来得及分发弟子服。季朝云仍穿着那件银白粗布的袍子,在晨雾中畏寒地拢着,只露出捧着书卷的纤细手指,像是柳叶初生的新芽。   “朝云!”叶沉星快步朝他走过来,“你昨夜如何?那两个混蛋把你分到哪里去了?”   季朝云收了书本,摇摇头:“不提也罢,我今日去寻摇光仙君。”   “也好,我陪你一道去。”叶沉星身后还跟了个少年,他把少年一推,道,“你躲什么,不是一直想见朝云么?”   “这位是……”   少年五官清秀,带着些书卷气,看上去十分紧张,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我叫北染,你可能不记得我,你之前悬桥那里救、救了我,多亏你我才……”   “原来是你。”季朝云稍思索片刻,想起来这便是在考核前一日,他在悬桥救下的那位小少年。   北染哆哆嗦嗦地说:“季大哥,我真的很……很敬佩,也很……”   “行了闭嘴,看给你紧张的。”叶沉星一把拍在他后脑上,拍得北染一个踉跄,“这小子与我分在一间弟子院,缠了我一整夜,非要让我引荐,结果现在又是这副德行,丢人。”   北染闹了个大红脸,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   季朝云:“无妨,日后都是同窗,互相关照便是。”   “听见没,以后就由你季大哥罩着了。”   季朝云无奈地看他:“叶沉星……”   叶沉星煞有其事:“朝云,你都不知道你在新生里人气多高,昨天那三场打得太漂亮了。”   “说到这个……”北染举起手,看向季朝云的眼神亮晶晶的,“破空刀在擂台无法施展,而江城据说自小疏于练剑,季大哥一定是斟酌过这些,所以才会选择比试身法吧?”   季朝云“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周遭的人听见他们说话,无意识朝他聚过来。一道道目光注视下,季朝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实话:“我没想太多,只不过先前与江城打过,发现他的身法……比较普通。”   “若鸿蒙书院前十的高手都是这样,那他手下,应该也差不多。”   叶沉星:“……”   北染:“……”   众人:“……”   一片死寂中,叶沉星眼神沉重地往周遭一扫:“听说江城昨天输了擂台后发疯了大半天,这话千万别外传,他知道会气死的。”   辰时已至,传道堂的大门终于徐徐开启。一名墨色锦衣、手执竹简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还跟了两名执事弟子。   这位便是负责招生事宜的摇光仙君。   “都别吵了。”摇光仙君清了清嗓子,音量不大,却毫无保留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排好队与我进来。”   众人步入传道堂。   传道堂与主峰白墙青瓦的建筑风格相同,众人从一侧的游廊步入,穿过院落,就来到了正堂。正堂殿门朝两侧大开,堂前立了一尊石晷。   众人在堂内落座。   “那就是测验灵根的石晷?”北染坐在季朝云身后,愁眉苦脸道,“都不用测,我定然是最低那阶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鸿蒙书院不像凡间以学年划分弟子等阶,只以先天根骨区分。入学时的灵根测验,决定了初始弟子等阶,天、地、玄、黄四级,分别对应天、地、上品、中品灵根。至于下品灵根……迄今还没有下品灵根飞升成功的先例,因此并不在书院的考虑范围。   在座的要么灵妖化形,要么凡人飞升,大抵都对自己的灵根等级心里有数,测验根骨不过走个过场。   “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叶沉星坐在他右手边,嘟囔道,“还能怎么办,先天灵根弱,后天努力修行呗。只要不落到丙等,就还有机会。”   季朝云回头:“丙等?”   鸿蒙书院的制度他了解得不多,叶沉星也知道这位少爷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遂解释道:“书院弟子虽一同修行,但考核规定不同。天字级与地字级弟子三年一小考,十二年一大考。玄字级与黄字级,则每季一小考,每年一大考。”   “考核取前五为甲等,取后五为丙等。若三次小考与一次大考中都取得甲等,则可参与越级考核,考核通过,便能升阶。”   北染问:“那若四次都丙等……”   叶沉星朝他投去个“你在问什么废话”的眼神,摊手道:“四次考试,次次吊车尾,除了被退学还能怎么样?”   北染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季朝云垂下眼,神情看不真切。   测验灵根很快开始,被摇光仙君念到名字的弟子,依次走到石晷前进行测验。天灵根与地灵根在凡间极其罕见,此番入学的散仙大多都是上品或中品灵根,因此都被分在了玄字与黄字级。   叶沉星和北染两人都是中品灵根,也被分到了黄字级。   很快轮到季朝云。   “季大哥这么厉害,肯定是上品灵根吧?”   “我觉得不止,能战胜宋知非和江城,还与凤祁打得有来有回,这得是地灵根或天灵根吧?”   “希望是天灵根。”   “可书院近百年来,好像只出过凤祁一个天灵根?这几率太小了……”   季朝云对众人的议论仿若未闻,他走到摇光仙君面前,朝他躬身行礼。   他昨日错过了入学结果宣布,因此没有与摇光仙君见过面。   不过听叶沉星所言,昨日便是这位摇光仙君在一众新生面前解释,由于季朝云擂台表现出众,众长老商议过后,决定破例允他入学。   “你就是朝云啊。”摇光对着旁人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慵懒模样,见季朝云走过来,倒是来了几分精神。他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来回打量他片刻,笑容可谓是慈爱,“别紧张,把手伸上来就可以。”   “是。”季朝云照做。   ……无事发生。   传道堂内寂静无声,摇光嘟囔道:“难道坏了?刚刚不还好好的……不着急,咱们再试一次。”   “不用再试。”季朝云指着石晷上的刻度,小声提醒,“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石晷上等分为五个刻度,分别为天、地、上品、中品、下品五等。而此时,石晷上的刻度只往前走了极其微末的一点点,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   摇光看着石晷,脸上笑容终于挂不住,渐渐化作了惊愕。 第5章   “我早说不该为他破例,书院从未收过资质这么差的弟子!”议事殿内,一名身形高瘦,不苟言笑的中年道人没好气道。   摇光拨弄着手里的竹简,低声劝道:“开阳君何必如此,人家天生灵根如何暂且不论,但能登上鸿蒙山定然修为不弱,而且身法也是有目共睹,就算是个下品灵根……”   “他那是下品灵根?那根本就是下下下品!”开阳仙君吹胡子瞪眼,“我是不知你为何处处护着那小子,就连凡间的修真门派都不会招纳这种废物灵根,我们鸿蒙书院倒是不挑?”   摇光据理力争:“人家哪里废物,他昨日可还打败了两名天字弟子。”   “那是没用仙法,要是用上仙法,他在那两人手里过不去一招!”   “你这人——”   议事殿内争论不休,季朝云伫立在殿外的院落中,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   门内一直隐约有声响传出,听不真切,但大抵仍在议论他的事。一阵寒风卷过中庭,季朝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倏然回眸,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高挑男子。   是凤祁。   凤祁已经换上了弟子服。   鸿蒙书院的弟子服取白底浅青云纹,按弟子等阶划分,等阶越高,则云纹愈加繁复,端的是一派淡雅出尘。   可那衣服穿在凤祁身上,气质却截然不同。   此人模样生得俊美,眉眼轮廓隐隐带着攻击性,犹如利刃出鞘时的那一抹雪亮,锐利逼人,就是一身素装,也谈不上丝毫淡雅。   季朝云的视线与凤祁短暂交汇,淡淡收回了目光。   直到二人走到近前,季朝云才朝前方的老者躬身行礼:“见过仙尊。”   鸿蒙书院现任院主天枢仙君脚步稍稍一顿,看向季朝云的眼神中似带了一丝复杂情绪。不过他很快收敛下来,淡声道:“先起来吧。”   说完,便继续领着凤祁朝议事殿走去。   季朝云后退半步,凤祁与他错身而过,神使鬼差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血色尽褪的脸几乎比得上那山间雪色,透不出半分温度。他在寒风中站得笔直,脊背如青松般笔挺,看上去却格外单薄。   凤祁脚步不由放慢,像是想说些什么。   可天枢仙君已经走到议事殿外,在徐徐打开殿门前回头:“看什么,快与我进来。”   凤祁:“……是。”   殿门打开的瞬间,议事殿内的争论瞬间停了。   开阳仙君与摇光仙君分列大殿两侧,不约而同朝天枢仙君颔首行礼。   天枢仙君在堂前落座,凤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天枢的目光在堂下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问:“方才在吵什么?”   不等摇光开口,开阳率先道:“天枢君,我督考殿负责此番入门考核。昨日季朝云输了最后一场比试,本该遣返下山,可这摇光君偏要破例将他收下。现在倒好,测出个废物灵根,将鸿蒙书院的脸都丢尽了。……摇光君,您倒是说说,到底为何偏要收下这弟子?莫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这话怎么说的,我那是因为——”摇□□得脸色发红,正想辩驳,却下意识看了眼堂上的天枢仙君。   后者静静垂眸饮茶,摇光不知想到了什么,悻悻地闭了嘴。   凤祁却笑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开阳君怎么还以先天灵根看人。若灵根当真能注定一个人的成就,书院为何还要设立越级考核?”   开阳脸色一凝:“仙尊们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好了,别再争了。”天枢仙君扫眼了凤祁,幽幽开口,“凤祁是我叫来的,他昨日与季朝云比试过,对那弟子有些了解。凤祁,就由你来说说,那弟子究竟如何?”   “他啊……”凤祁思索片刻,懒洋洋道,“身法不错,修为不知,至于人……还挺带劲。”   开阳:“……”   摇光:“……”   天枢低斥:“别耍混。”   凤祁无辜一摊手:“我这是实话。”   天枢一言难尽地看他:“……那照你看来,如今该如何处理?”   凤祁:“既然已经允他入学,此时再将人赶出去,岂不显得我鸿蒙书院反复无常,毫无信义可言?更何况,他资质再差,不也打败了两名天字弟子……”   “那是他没用仙法——”   没等开阳辩驳,凤祁率先打断:“可开阳君定下考核规定的时候,没说不让如此。”   开阳仙君脸上忽青忽白,片刻后,他咬牙道:“好,你们想留下他也可以。不过我鸿蒙书院决不招收废物,让诸位仙友笑话。我督考殿提议,以三个月后季考为准,他若落为丙等,则证明灵力天资不足以留在鸿蒙书院,直接退学。”   凤祁还想再说什么,天枢忽然道:“可以。”   摇光:“天枢君……”   “鸿蒙书院立院以来,从未招收过下品灵根弟子,这规矩不能破。”天枢道,“就按开阳君所言去办吧。”   .   议事殿的门徐徐打开,季朝云抬起头,开阳仙君与摇光仙君走了出来。   季朝云朝二人行礼,开阳冷哼一声,视若无睹地快步从他身边走过。摇光仙君反倒热切迎上来,扶了季朝云一把:“站累了吧,已经没事了。”   “仙尊,我……”   摇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别理开阳君那家伙。他掌管督考殿,江城是他得意门生,昨日输在你手里,他心里肯定不悦。你闻闻,好大的酸味。”   “……”季朝云沉默片刻,问,“那我……我能留下了吗?”   摇光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手中的竹简,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道:“我问你,你为何要来鸿蒙书院?”   “我……”   季朝云敛下眼。   “鸿蒙书院?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数百年前的星空之下,男人将他搂在怀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与说话时微微震动的胸腔透过脊背传来:“鸿蒙书院乃仙域最高学府,自鸿蒙书院修炼完成后,可前往仙域各处谋职,或成为镇守一方的仙官,更重要的是……”   “鸿蒙书院拥有仙域唯一一处通往神域的通道,登天之门。”   “不过,成神可比凡人飞升仙域困难千万倍,你想去神域何需如此麻烦。”男人紧贴在他耳边,声音温柔,“等此间事了,我便亲自带你去,好不好?”   当初的允诺历历在目,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看似简单的诺言,竟过去这么久也没有实现。   季朝云闭了闭眼,轻声回答:“我……不想碌碌一生,永远只是个散仙。”   这回答在鸿蒙书院内并不少见,摇光点点头:“我明白了。”   摇光:“方才天枢君已经决定,让你暂且留在鸿蒙书院,先入黄字级,与寻常弟子一道修行。不过鸿蒙书院从未招收过中品灵根以下弟子,因此,你有期限。”   “期限?”   “你只有三个月时间。”摇光比出三个手指,认真道,“三个月后的季考你务必通过,倘若落到了丙等,便会被提前退学,明白吗?”   “我不会。”季朝云道,“仙尊放心。”   “好孩子。对了,弟子服还没领吧,你先去料理这些琐事,然后回弟子院休息。今日没有安排功课,你先自己熟悉熟悉,以后有事可尽管来找我。”   “我……”季朝云张了张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下去。   他最后朝摇光仙君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   议事殿内只剩下凤祁与天枢仙君两人。   天枢仙君品茶间隙睨了凤祁一眼,后者送走了摇光、开阳两位仙君后,便无所事事站在堂下。天枢诧异问:“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回课舍?”   凤祁看上去比他更诧异:“我以为叔父还有事要单独与我交代。”   凤祁乃凤族二太子,现任凤族长的胞弟。而天枢仙君,则是他们的亲叔叔。   天枢眼眸古怪地闪动一下,道:“与你说过,在书院内不要这么叫我。”   “是,仙尊。”凤祁回答得痛快,但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二人又静待片刻,凤祁问,“所以,仙尊当真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天枢:“你觉得我应该与你说什么?”   “没有也罢,弟子倒是有个小问题想问。”凤祁道,“敢问仙尊为何要对季朝云如此优待?”   天枢君动作顿了顿,反问:“我优待他了么?”   凤祁悠悠一笑:“摇光仙君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绝不会对一名新生如此上心,除非,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您旧伤未愈,已经闭关了许久,可今日听闻季朝云灵根一事,便急急忙忙赶来议事殿。叔父,您还想继续瞒我么?”   天枢问:“所以,方才你是因为这样,才替他说话的?”   凤祁眸光微动,沉默了片刻才道:“哪怕我不替他说话,叔父也会将他留下吧。”   天枢没有再回答,议事殿内陡然沉默下来。   二人一坐一立,凤祁没有催促,略微抬起头,平静地与天枢对视。他周身气度丝毫不减,就是在这位在凤族与仙域都德高望重的长辈面前,也不显弱势,反倒隐隐有些势均力敌。   不知过去多久,天枢终于缓缓开口:“季朝云……你当真不认识这个人?”   凤祁一怔,昨天初见时,季朝云也问过他同样的话。   凤祁出生后一直留在凤族,没有踏出过半步,自五十年多前入学鸿蒙书院,期间虽曾下凡游历,可从未结交任何龙族。   而且,他脑中从未有过任何残缺不全的记忆。   凤祁狐疑地皱了眉:“我应该认识他么?”   “不,你不认识他……你当然不会认识他。”天枢端坐主位,遥望着堂下的凤祁,却像是透过他,看见了某些更深更久远的东西。   凤祁还要再问,天枢忽然轻轻道:“此人与凤族有渊源,凤族子弟遇他,无论何时,需以礼相待,尽心帮扶。”   凤祁一怔。   凤族出身高贵,性子天生高傲,在仙神两界地位崇高者不算少数。他还从未听过有什么人,担得起让所有族人“以礼相待,尽心帮扶”这八个字。   更何况,那还是条龙。   凤祁追问:“此令是何人所下,我兄长?”   天枢摇摇头,道:“其他的我不便回答,你也别再多问。季朝云既然已留在鸿蒙书院,你便多照顾着,切莫亏待于他,明白吗?”   “这……”凤祁默然片刻,没敢把昨天已经让那小妖龙睡了一夜竹林的事说出来。   天枢开始赶人:“行了,快去吧。天璇君前两日又来我这儿告状,说你十次早课能有八次不去,剩下两次到了课舍就一睡不醒。我知你天赋修为高,可你毕竟还留在鸿蒙书院,你就是装,也给我装得守点规矩。”   “知道了,叔父。”   凤祁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那季朝云……”他眼中露出一丝难得的迟疑之色,小心翼翼求证道,“他真不是我兄长的旧情人?”   “……”天枢神情空白一瞬,看见凤祁忍笑的模样才反应过来,怒斥道:“胡说八道,没个正型,快滚回去上课!”   凤祁一哂,滚了。 第6章   清晨,远山云雾笼罩,朗朗晨读之声从林间传来。   鸿蒙书院的作息极其严苛,每日卯时开始晨读,晨读结束则是早、午、晚课。直到亥时才可结束一整日功课,返回弟子院。   书院每十日轮一次休沐,诸位仙君通常会挑休沐日开大课答疑讲经,不设门槛,弟子可自由参与。   简而言之,课业比起凡间修真门派,有过之而无不及。   辰时至,晨钟徐徐敲响,晨读声这才渐渐止住。   黄字级的早课由天权仙君讲授道经。道经课本就枯燥且无聊,加之天权仙君古板严苛,读起经来慢慢悠悠,摇头晃脑,更是将这等折磨无止境拉长。   今年新入学弟子中有二十三名分到黄字级,加上原本那些,黄字级现今共有不下四十名弟子。不到半个时辰,课舍内便已经趴倒一片。   尸横遍野中,唯有季朝云仍然正襟危坐。   “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终于捱到放课,弟子们陆续走出课舍,叶沉星趴在长案上有气无力道:“我曾经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我凡间师门更可怕的地方,谁能想到……”   他的身边,北染亦是一副魂游太虚的模样:“叶大哥,我尽力了,笔记你找别人吧。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再撑下去,我会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没关系,我懂。”叶沉星沧桑道,“一炷香的时候我已经在怀疑这件事了。”   二人说完,不约而同看向前方季朝云的背影,后者仍然端坐案前,低头书写着什么。   北染感叹:“真不愧是季大哥,竟然足足听满了两个时辰。”   “废话,人家能和我们一样吗?”叶沉星说着,朝季朝云唤道,“朝云,还是你最靠得住,随堂笔记回头记得借我看一眼……朝云?”   季朝云没有回答。   二人对视一眼,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叶沉星试探地探手拍了拍季朝云的肩膀。   季朝云从书卷中抬起头来,耳廓间一道微光闪过,撤去了蔽音术法:“你方才在与我说话?”   叶沉星:“……”   北染:“……”   季朝云茫然地眨眨眼,合上手中正在誉抄的那本典籍。从二人的角度,看不清那是本什么书,但略显陈旧的书皮显示,那必然不是天权仙君早课讲了三个时辰的那本《上清道经·两极篇》。   叶沉星缓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早课结束后,黄字级弟子要前往演剑坪修习剑术,三人步出课舍,季朝云道:“你们先去,我还有事。”   叶沉星没有多问,只是道:“那你尽快,别迟到了。”   季朝云点点头,转头朝另一条路上走去。   课舍坐落在主峰以西的一片松林当中,青松遮蔽间只能隐约看见白墙青瓦的轮廓。季朝云穿过课舍后青石铺成的小径,一路沿着山道往里走,道路尽头是另一间课舍。   课舍外立着一道木牌,上书一个“玄”字。   玄字级授课的天玑仙君出了名的爱拖延,因此季朝云到来时,课舍内的弟子才刚放课往外走。他退到暗处等待片刻,身后很快传来脚步声。   季朝云回身,朝对方颔首:“萧师兄。”   萧玦身形不高,一张清秀脸上神情满是局促。他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你可算来了,快将东西给我。”   季朝云从袖中取出几本书卷,交到萧玦手中。   萧玦清点一番,问:“怎么少了一本?”   季朝云垂下眼眸:“那本……我还没读完。”   萧玦沉默一下,没难为他:“罢了,你快些读完还我,省得夜长梦多。”   “可……”季朝云神色有些迟疑,问,“先前拜托师兄的事,当真没有办法?”   “朝云,不是师兄不愿帮你,实在是那家伙——”   忽然,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萧玦,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季朝云并不陌生,他眉宇稍蹙,回头看去,果真是入学那日将他分去文曲峰的执事弟子,徐子行。   鸿蒙书院的执事弟子大多是从玄字级与地字级选出,在这里撞见并不奇怪。   萧玦神情一僵,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听季朝云道:“多谢萧师兄告知弟子考核事项,这便告辞了。”   季朝云抬步欲走,却被徐子行拦住:“考核事项……这么早便来问了?”   “是又如何?”   徐子行上下打量他,讥讽道:“我倒是险些忘了,咱们季师弟可是书院百年难得一遇的劣品灵根,三月后的季考若是考不过就要被退学,的确该提前准备。”   季朝云不吃他这套,冷淡问:“还有事?”   “你觉得呢?”徐子行装不下去,咬牙低声道,“你先前到底对我施了什么妖法,害得老子足足在床上躺了——”   他没把话说完,不自然地转开目光,神色难看至极。   季朝云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他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弧度,可眼底并无笑意,反倒透出一丝妖异的森寒。   徐子行被他这模样看得脊背发凉,梗着脖子问:“你笑什么?”   “那不是妖法。”季朝云朝前略微倾身,贴在徐子行耳边,轻声道,“不过是我养的几只小玩意,它们许久没见过生人,好奇得很。徐师兄最好莫要靠我太近,以免……它们再偷跑出来。”   徐子行脸色剧变,本能地急退几步。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止住脚步,怒斥道:“你好大胆子!鸿蒙书院明令禁止使用邪术,你就不怕我——”   “你有证据么?”   徐子行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证据。   不仅如此,他至今就连害他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没有法术痕迹,没有留下伤口,就连医仙也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可他被那痛痒折磨的足足三天却不是假的。   季朝云平静道:“没有证据,还望师兄莫要随口诬陷他人。据我所知,这同样触犯门规。”   他说完,朝徐子行颔首行礼:“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离开了。”   徐子行敢怒不敢言,眼看季朝云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才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他回过头来,却见萧玦正低头想往外走。   “你站住。”徐子行眼眸微动,“你手里拿的什么?”   萧玦忙把书卷往怀里藏:“没、没什么……”   徐子行隐约明白了什么,他走上前,抬手按住萧玦的肩膀,嘴角咧开个笑意:“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他真的是来找你问季考事项的?”   .   “……事情就是这样,萧玦伙同季朝云盗取登云楼藏书证据确凿,还望殿下秉公处理。”登云楼,徐子行覆手立于屋内,朝坐在桌案前的人平稳道。   萧玦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头也不敢抬。   凤祁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过,声音波澜不惊:“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二殿下,登云楼藏书从不外借,你不会也要包庇——”   “你叫……徐子行对吧?”凤祁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动,淡声道,“我记得你很早以前就跟在江城身边,所以或许对我有些误解。”   “本殿下最讨厌有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教我该如何行事。”凤祁抬眼,眸中透出一抹寒意,“滚。”   “你——”徐子行不敢招惹他,最后看了眼身旁的萧玦,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登云楼内一时寂静,凤祁道:“现在外人走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萧玦嗫嚅道:“殿下,我不是故意要偷拿藏书,我只是……”   凤祁:“只是什么?是季朝云拿剑逼你,还是他绑了你全家?”   “没有……”萧玦目光躲闪,可凤祁始终平静地看着他,神情波澜不惊,却犹如寒芒在背。二人僵持片刻,萧玦终于说了实话:“的确是我主动帮他。”   “……今年入学的弟子中,有一位是我的亲生胞弟。我父母都是散仙,我们兄弟二人无法直接入学,只能通过散仙考核。”   “我胞弟与季朝云同批上山,一路上受了他不少帮扶,若不是他,我弟弟定上不了鸿蒙山。当初他们刚到常青苑时,我偷偷溜出去见过他们,想给季朝云一些报答,所以……”   “所以你就趁我前些天不在书院,把藏书偷拿出去借花献佛?”   萧玦腿一软,连忙求饶:“我知道错了,殿下你饶了这一次,千万不要告诉仙尊!”   凤祁笑而不答,随手翻了翻手边那本书:“他要的不止这一本吧,还要了什么,说来听听。”   萧玦:“除了这些,还有太上常清经上下两册,太上华经第三卷 第四卷,目前除了太上华经第四卷,其他都已经归还。不过……”   “不过什么?”   “他还想要几本别的,但……殿下回到书院后,我便告诉他无法再继续从登云楼内取书,所以……”   “你倒是很会审时度势。”凤祁嘲弄一笑,问,“他还想要些什么?”   萧玦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纸递过去:“他想要的,都在这里了。”   信纸上,用工整隽秀的字迹写了几本书册的名字。   凤祁随意扫了一眼,心下了然:“太上华经是修行用书,他现在应当修完了前三卷。可第四卷比前几卷更加晦涩难懂,难怪他想要这几本经卷作为辅助。”   萧玦鹌鹑似的低着脑袋,没敢搭话。   凤祁取了支朱笔,在信纸上快速画了几笔,划去几本不必要的经卷,再重新添了两本。他掌心张开,信纸自动飘到萧玦身前:“按照这个去取书,比他想要的那些效果更好。去吧。”   萧玦诧异抬头,用仿佛第一天认识他的眼神看向凤祁:“这……”   凤祁随手把朱笔往桌上一摔,笑问:“怎么,担心我害他不成?”   “没有,只是……”萧玦看了看手里的信纸,又看了看凤祁,忽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不是,你等等。”这下轮到凤祁疑惑,“你明白什么了?”   萧玦朝凤祁了然一笑,保证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定然将你的用心告诉朝云,他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激你的。”   “?”凤祁一愣,眼见萧玦兴冲冲就往外走,连忙叫住他,“回来!”   凤祁按住突突跳动的眉尾,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语调平稳:“你误会了,我对他不是……”   “殿下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此事?”萧玦立刻会意,“我懂了,殿下不必害羞,我会替殿下保密。”   “保你……”凤祁咬牙忍下一句暗骂,懒得再多做解释,只是道,“总之,别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萧玦露出一个“我都明白”的眼神,郑重道:“是。”   萧玦转身欲走,凤祁忽然问:“季朝云现在住在哪间弟子院?”   萧玦回身,迟疑道:“他……不住弟子院。”   凤祁眉头微微皱起。   萧玦:“听闻季师弟每天夜里都留在课舍,说是要温习功课。夜巡弟子撞见过好几回,但摇光仙君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只要他不到处乱跑,便随他去。”   留在课舍……   凤祁心头没来由浮现起那人苍白消瘦的脸。黄字级课业最是繁重,连着这么多日不休息,怎么吃得消?   “这不是胡闹么。”凤祁皱眉问,“摇光既然这么护着他,怎么还没把弟子院给他换好?”   “弟子院?”萧玦神情困惑,“没听说过季朝云要换弟子院,而且……也没人见过他回弟子峰,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凤祁眼眸敛下,须臾,他忽然道:“书你不用去取了,回去上课吧。”   萧玦:“啊?”   “我改主意了不行?”凤祁不想与他多说,干脆利落地赶人,“下次再让我发现这种事,你以后别想再进登云楼,滚。”   “……是。”   .   夜色已深,夜巡弟子刚巡过最后一轮,松林间寂寥无人,静得只余些许虫鸣鸟叫。夜风穿林而过,吹得半掩的窗户吱呀作响。松林中,唯有黄字级课舍内仍留有一盏跳动的昏暗灯火。   鸿蒙书院没有四时变化,唯有日夜交替与凡间相同。   仙人原本不需像凡人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抵不过书院内课业繁重,寻常弟子一天下来累得眼皮直打架,恨不得回屋倒头就睡。   一缕微光随着夜风卷进窗户,一道身形悄无声息出现在课舍内。   昏黄的油灯下,一名少年正在伏案小憩。   季朝云睡得不怎么安稳,长案低矮,他不得不蜷起手脚,脑袋枕在胳膊上,眉宇因为不适而略微皱起,看上去身形更加瘦小。   昏暗跳动的油灯将他的脸色映得越发苍白,一道浅浅的血痕落在手背上,应当是未经处理的缘故,伤处仍然有些红肿,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理上显得格外刺眼。   凤祁难得能看见季朝云这般毫不设防的模样,他在桌案前蹲下身,视线一寸一寸在季朝云脸上划过。   此人的确长得好看,哪怕凤祁见惯了美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的视线凝在对方光洁的额前,想起那日此处浮现的那对龙角,忽然觉得喉头干涩。他倾下身,正想把人叫醒,余光却忽然扫到一物。   季朝云怀中,隐约露出一个荷包的边缘。   那荷包质地极佳,布料上绣着淡金色的花纹,看不清晰,却平白给凤祁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他定定看了许久,神使鬼差伸手探入季朝云怀中,正想将其取出来看一看。   可他手指刚碰到荷包边缘,脊背忽地一凉。   凤祁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竖瞳。   桌上的油灯许久没添过,光芒已经非常暗淡,却映得季朝云那双竖瞳格外清透明亮。   他们隔着跳动的灯火静静对视,少顷,季朝云眼中的浅淡光芒渐渐褪去,变回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他低下头,凤祁的手还维持着探入他怀里的姿势。   凤祁:“……”   季朝云:“……” 第7章   季朝云恍然清醒,一把推开凤祁,朝后挪了几分,警惕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祁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咳一声,“我就是路过。”   “路过?”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季朝云远没有白天那么清醒,他眼里泛着血丝,困惑又不适地揉了下眼睛,“弟子峰的传送阵,不是在东边吗?”   他略微仰着头,双手本能护在身前,褪去白天那般浑身是刺的模样,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懵懂青涩。   昏黄的光线跳动在那张俊秀精致的脸上,柔光一路蜿蜒至因为熟睡而微微散乱的衣襟。从凤祁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对方藏在衣襟下小片消瘦的锁骨。   凤祁呼吸稍稍一乱,移开目光。   长案上摊开了几本经卷,季朝云睡着前应该正在研读。   凤祁大致扫了一眼,从笔记,宣纸和一甘黄字级修行用书底下,准确无误地抽出那本《太上华经》,摔在季朝云面前,瞬间就来了底气:“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为了这个。”   季朝云一怔,难得有些心虚:“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管我怎么会知道。”凤祁往长案上一坐,下巴扬起,居高临下地看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季朝云,偷东西偷到我头上了,不解释解释么?”   “我没有偷……”   “不告自取谓之窃,你瞒着我拿了登云楼的藏书,不是偷窃是什么?”凤祁歪头一笑,一张俊脸上写满了欠揍两字,“你们龙族,都这么爱撒谎?”   “你——”季朝云气急,正想反驳,却见凤祁悠悠敲了敲摊在桌面上的经卷,只得强忍怒意,生硬道,“此事错全在我,我向你道歉。”   凤祁得寸进尺:“轻飘飘一句道歉就算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你想如何?”   “你或许还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凤祁慢慢道,“登云楼既归我所有,所有的规矩都由我来定,违背者可视为违反门规,将归我自由处置。你伙同萧玦盗取藏书,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季朝云眼眸微动:“此事与萧师兄无关,你若要怪罪,我一人承担。”   “好一个一人承担。”虽说是在追究,可凤祁眼底并无丝毫怒意,反倒戏谑的意味更重,“但据我所知,是萧玦先斩后奏,他将藏书交给你的时候,你并不知晓此物来自于登云楼吧?”   季朝云没有回答。   凤祁:“你进了书院,得知登云楼藏书从不外借,连忙联系萧玦将书还给他。可你为何偏偏要留下一本呢?你若不留下证据,大可咬死不承认看过这些书,我现在也不能来找你麻烦不是?”   “我……我没有读完。”季朝云放在腿上的手指蜷起,终于说了实话,“此书对我修行有益,可除了登云楼,根本没有别处能够找到。若是归还,就很难再拿到了。”   凤祁定定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问:“为什么不让摇光给你换弟子院?”   季朝云一怔,没明白他为什么把话题转到了这里。   凤祁:“摇光对你照顾有加,就连让你夜宿课舍都答应了,没道理不愿帮你换个弟子院。为什么不找他?”   “仙尊帮我良多,他事务繁忙,没必要因这点小事麻烦他。”   “小事?”凤祁视线在他身上扫过一圈,似乎十分难以理解,“那你就宁愿住在这里?”   “这里挺好的。”   凤祁难以置信:“这破地方又冷又阴,要不是天枢那老头逼我来上课我都不愿来,哪里好了?”   “……”季朝云起床气其实十分严重,他被凤祁吵醒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因为自己理亏才没有发作。此刻听见凤祁与他扯东扯西,当即没好气道:“凤二殿下,你是不是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桐木而栖甘泉而饮,金贵得很?”   凤祁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当即被堵得哑口无言。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无家可归,能有一方陋棚避雨已是万幸。你知道你口中这破地方,让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求而不得?”季朝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算了,你们这种从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我何必多费口舌。”   油尽灯枯,课舍内唯一那点火光飞速暗淡下去。月色透过松林映照在窗前,留下婆娑的树影。   凤祁凝视着季朝云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心头微微一动。   季朝云抬手正欲再添些灯油,却忽然被擒住手腕。   季朝云本能挣开他:“你干什么?”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细腻而柔软,凤祁僵滞片刻,偏头道:“不是说了要一人承担么,跟我走。”   .   夜色寂静,鸿蒙书院主峰上悄无人烟。   凤祁带着季朝云缓步走在山道上,季朝云问:“书院不许夜游,你要带我去何处?”   “跟我来就是了,问这么多做什么。”凤祁头也不回,懒洋洋道,“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还当我真对你感兴趣?”   “……”季朝云敛下眼,一言不发。   凤祁模样俊美,嗓音也清咧好听。不过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尤其是像这般故意拖长腔调时,听得叫人恨不得一拳揍在他那张俊脸上。   凤祁回头问他:“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季朝云:“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幸亏你是凤族。”   “何意?”   “你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真该感激这身血统优势。”季朝云与他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还有这张脸。”   他说完这话,快步朝前走去。   凤祁倒是不恼,他在原地怔愣片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觉得我好看?”   季朝云:“……”   凤祁笑着追上去:“说话,其实你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好看了吧,不然为何要一直盯着我。”   季朝云:“……滚。”   “还有在文曲峰,我不过是靠得近了点,你都吓得露原形了。”凤祁眼中笑意更甚,故意从身后戳他,“喂,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季朝云脚步簇然一顿。   凤祁仍在身后喋喋不休:“到底是不是,若真是的话——”   季朝云猛地回头,眼底隐隐泛起异光。   他咬着牙,冷冷道:“你再说一句,我就……”   “就怎么?”凤祁好整以暇,“你又打不过我,还能把我怎么样?”   “……”季朝云闭了闭眼,硬生生将怒气压下去,缓慢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打不过你,所以……就只能喊人了。”   凤祁一愣:“喊人?”   季朝云朝前走了一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季朝云不笑的时候很冷,那股与生俱来矜贵清冷的气质,甚至就连许多自小出生在仙域的仙家子弟都比不过。   只有当他这样笑起来,才会显露出曾经为妖而刻入骨髓的妖异与危险。   凤祁心跳平白快了几分,像是被什么力道生生钉在原地。   季朝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听闻凤族最注重名声,若我在这里喊一声,说凤二殿下将我强行带来此处,欲行不轨之事。你觉得你叔父知道后会如何?”   凤祁显然没想他还有这招,当场怔住了。   季朝云后退半步,理了理衣襟:“我们妖族出身,只会使些卑劣手段,殿下见笑了。”   其实若换了别人,凤祁倒没那么担心,至多被罚几日禁闭,最严重也不过赶出鸿蒙书院了事。可偏偏此人是天枢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礼相待,尽心帮扶”之人……   凤祁眼前平白浮现出自己被天枢拔光凤凰毛挂在书院山门前示众的画面,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凤祁许久没有回答,季朝云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   “……已经到了。”   凤祁指了指前方,季朝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一座琼楼灯火通明,隐于云雾之中。   “登云楼?”   “不错。”   登云楼外部有结界,从外面看过去,琼楼半腰以上没入云端,看不真切。   凤祁领着季朝云踏入琼楼:“登云楼里藏书珍宝万千,也是我在鸿蒙书院的第二处居所。因此,这里是主峰唯一可彻夜通明,而不会被问责之地。”   登云楼一层乃会客之用,布局考究而装饰华贵,器物家具一应俱全。从第二层开始中部见空,自下而上望去,木质阶梯环绕于楼身,一直延伸至顶端。   季朝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盗走我的书,不该好生补偿我?”凤祁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   登云楼一共七层,二至四层乃藏书阁,五至六层乃珍宝阁,再往上则是凤祁的居所。藏书阁内,几列高大的书架依次排开,各类经卷书籍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藏书阁中央放着几张小案,应当是供应弟子研读藏书之地。   凤祁看也不看这些,径直将季朝云带上了四层。二人穿梭于书架间,走廊尽头,有一间小小的暖阁。   “这里是我平时看书的地方。”凤祁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凤二殿下从不在任何时候为难自己,就连读书的暖阁陈设也按照最高规格,桌椅皆是珍稀桐木所制,佐以绮罗珠玑点缀,里里外外透着贵气。   案上的香炉散发着幽幽暖香,内间纱帐影影绰绰,隐约可见还有一张铺着柔软绒毯的小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暖阁内,满地、满桌散落着无数经卷书籍,仿佛刚被洗劫过一般,一片狼藉,不堪入目。   凤祁对满地狼藉视若无睹,随手将案上的经卷扫到地上,往桌案上一坐:“觉得这里如何?”   季朝云摸不准他想做什么,如实道:“很好。”   何止是很好,这里的书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他一路跟着凤祁走上来,已经快要看花了眼。   季朝云心中意动,可面上仍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平静地看着凤祁。   凤祁道:“登云楼藏书共八千两百四十余卷,仅比书院的经阁少了两千余卷。但经阁大多是与修行练功有关的书籍,此地的书籍种类却没有限制,大多是由登云楼各代主人填充进来,甚至有不少已成了孤本。”   季朝云忍了忍,但没忍住,眼神一个劲往暖阁外那一排排书架上瞟,喉头无意识滚动一下。   凤祁没错过他这眼巴巴的小表情,敛去眼底笑意,继续道:“这八千多卷藏书自我入主登云楼以来,还从未整核过。尤其是有关修行那部分藏书,被翻阅得最多,有些需要整理归位,有些则需要填补誉抄。如何,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你这是何意?”   凤祁道:“我要你日后都留在藏书阁,帮我整理此间经卷。还有,以免再出现之前的事情,我准备将登云楼的侍奉弟子都撤走,日后里外清扫也都交由你了。”   “……”季朝云沉默片刻,咬牙,“你把我当苦力?”   “这是惩罚。”凤祁戏谑地看他,“若你实在不肯,我只能将这些交给萧玦。可惜,他辛苦帮你一番,还得被卖给我当苦力,遇人不淑啊……”   季朝云:“你别牵连他,我来就是了。”   “很好。”凤祁满意一笑,道,“不过别担心,我也并非不近人情。我知道你如今最紧要的是通过季考,因此,我可以稍稍宽限一二。你每日功课照常,但闲暇时必须来登云楼,也包括夜间。这儿虽然简陋了点,但左右你连课舍都能睡得下,没道理这儿不行。”   季朝云站在这比凡间富庶人家装潢得还要富贵浮夸的暖阁中,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向凤祁。   凤祁似乎对这安排非常满意,他指尖划过一道金光,没入季朝云腰间的通行令牌:“这咒法可让你自由通过登云楼外的结界,日后这里都交给你打理了。”   他顺手抄起桌上几本书,拍在季朝云怀里,道:“好好干活,不许偷懒,我走了。”   季朝云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知道了。”   凤祁说完,转身离开了暖阁。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季朝云紧绷的脊背才松懈下来。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回案上摞好。   明明是同一张脸,性格行事怎么差了这么多,脑子看上去也不太好。   凤族后人要都是这样,那可太要命了。   季朝云悻悻地想。   他正要蹲下身将散落在四周的书本捡回来,余光一扫,却愣住了。   季朝云灵根受限,修行进展极其缓慢,寻常人三个月能达成的进展,他少说得花上三年。就凭他现在的修为,他的确没有把握能通过三个月后的季考。   因此他才需要那本太上华经。   仙人根骨极佳,修行经卷因人而异,大多对根骨要求极高,且进程较快,季朝云根本无从下手。太上华经是他找到的修行用书中,难得由浅入深的一本。可到了第四卷,对他而言仍然吃力。   所以,他才会向萧玦提出再寻来几本经卷作为辅助。   凤祁刚才随手递给他这几本,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但偏巧同样讲的是基础修行。   甚至比他想要的更好。   “脑子不好,手气倒不错。”季朝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就着跪坐的姿势,翻开其中一本,仔细研读起来。   片刻后,凤祁从书架后方探出头来。   透过暖阁虚掩的门扉,那道消瘦的身影跪坐在小案前。从这个角度,只能看清对方那张轮廓清晰精致的半张侧脸,以及微微弯起的嘴角。   连句谢谢都不说,还偷偷骂我,这小龙崽子。   凤祁凝神看了半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身影消失在书架后方。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他觉得我好看,一直盯着我,我靠得近点还被吓出原形,他一定喜欢我。【逻辑满分   云云:……guna! 第8章   余下几日,季朝云白天正常上课,夜里便去登云楼整理典籍。   虽然凤祁口中说着让他不要偷懒,但那人其实鲜少来经阁,更罔论监督季朝云整理典籍的进度。没了那只讨人厌的凤凰,季朝云乐得自在,将自己往日没机会拿到手的经卷挨个找出来,仔细研读。   可修行无法一蹴而就,就算有了登云楼的藏书,季朝云的修行进度仍然与寻常弟子差距极远。   道经课倒还好,季朝云早已将黄字级需要修习的几本道经背熟,不需耗费太多心神。可午后的仙术修行课,就没那么好混过去。   玄黄二级的修行课由开阳仙君负责,不过仙术修行在于磨练自身,不需仙君日日亲临教授。因此,修行课通常会派遣几名高阶弟子前来督导练功。   玄黄二级弟子的修行课在后山演剑坪进行,草地上,屹立着一座座高大的石人。   每座石人旁有五人协从作战,以击碎石人胸口的石心为胜。可这石人身形足有两人高,力大无穷且动作灵敏,整整三日下来,还没有任何一队能成功击溃石心。   一声轰然巨响,季朝云在石人的最后一击下急退几步,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叶沉星忙朝他跑过去:“朝云,你没事吧?”   季朝云额前已泛起一层细密的薄汗,他摇摇头,抬手按在心口处,敛下的眼底隐隐闪动着压不住的浅淡光芒。   过了许久,他才缓过那阵仙力虚耗的眩晕感:“我没事了,继续吧。”   二人前方,原本已被他们斩去一臂的石人,正在飞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一旦有弟子离开石人的攻击范围,则视为挑战失败,石人将自动修复。   叶沉星道:“看看你这脸色,你这是没事的样子么?我们已经练了快两个时辰,歇一会儿吧。”   “我——”   不等季朝云回答,他们身旁一名弟子忽然道:“又要歇?这么金贵不然回去躺着好了,还来练什么功?”   叶沉星怒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得有错吗?”那人收了武器环抱身前,阴阳怪气道,“放眼看看,我们队如今进度最慢,次次都是他出错,你还想让他歇?”   “这怎么能怪季大哥。”北染开口反驳,“牵制石人本就消耗最大,换你去试试?”   那弟子嗤笑一声:“他不是号称身法最高,可比肩天字弟子么,怎么对付个石人就不行了?果然传闻说得不错,靠作弊进的书院,能有多厉害。”   叶沉星怒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得有错?”那弟子道,“书院内都传遍了,过不了季考他就要滚蛋。若他入学没有问题,仙尊们为何会如此决议?一个下品灵根,到底是如何过得鸿蒙山试炼,又如何通过了入门考核,只有他自己知道!”   叶沉星气急,抬剑就要朝那人刺去,却见眼前闪过一抹白影,一道剑锋稳稳架住了他的配剑。季朝云拦在他身前,低声道:“还在上课,你想做什么?”   “可是他——”   “说不过就要动手,心虚啊,我怕你怎么的?”   叶沉星一把推开季朝云,后者体力虚耗极大,一时间竟没站得稳,踉跄着往后退去,撞到了另一个身影。   后者扶了他一把,季朝云仓惶道:“抱歉,我……”   他说着抬起头,却是一僵。眼前男子俊朗挺拔,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闪电般松开手。   竟然是江城。   修行课每日前来督导练功的弟子各不相同,今日被派来的就是江城。   季朝云在心里暗骂一句“冤家路窄”,后退半步,一物忽然从他怀中落了出来。   绣着淡金凤纹的荷包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恰好落到江城脚边。季朝云心头一紧,正要去捡,却见后者已经弯下腰,将那荷包捡了起来。   江城这动作纯属本能,他直起身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手顿时僵在半空。下一秒,他手中拿的荷包被人用力抽走。   季朝云冷着脸道:“多谢。”   “……”江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忍下了。他扫了眼在场几人,冷冷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那名找茬的弟子当即道:“回师兄的话,还不是季朝云次次出错,弟子气不过与他理论几句,他们就想动手……”   江城眉头微皱,不等他开口,他身后一人忽然道:“我当是什么事,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们吵嚷?”   这声音并不陌生,季朝云循声看去,果然是徐子行。   徐子行正在跟随江城巡视,他冷笑一声:“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练石人么?因为入学后的第一场季考都是秘境试炼,而秘境中的第一关就是这石人阵。此间用的石人,力量还不到秘境中的三成,要是连这都过不去,索性别再考了。”   季朝云眼眸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   不说这话还好,此言一出,那名弟子立即慌了:“那该如何是好,这人总拖我们后腿,这样下去,就是再练上两个月也过不去。不信你问齐宣,我说得对不对?”   一直没说话的小弟子猛地被点到名,仓惶地抱紧了怀里的配剑:“我……我……”   “你什么你,要是回头因为他季考失败,你哭都没处哭去!”   叶沉星忍无可忍:“你闭嘴,朝云哪里影响我们——”   “不用说了。”季朝云开口打断,他抬眼看向江城,平静道,“我退出这个队伍。”   江城眼皮一跳,徐子行讥讽道:“退出?这次分组会沿用到秘境当中,怎么,我们书院头一位以身法获胜入学的废物灵根,在季考里也想当独自通过试炼的第一人?”   “你这人——”   叶沉星还想再说什么,季朝云抬手拦住他,摇头道:“无妨,你们继续练习,我……我去歇一会儿。”   他先前仙力虚耗过度,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季朝云转身欲走,忽然听得江城在身后道:“蠢货。”   季朝云脚步一滞。   江城:“石人阵必须五到六人才可破解,你逞一时之能,想怎么通过季考?”   “我要如何,与你有关系么?”季朝云说完这话,径直朝远处走去。   江城正想上前,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叶沉星拦在他面前,冷冷道:“不劳江师兄费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师兄应该还欠我们朝云一个磕头赔礼认错吧。”   “……不知江师兄准备何时兑现?”   江城脸色忽青忽白,他最后看了眼季朝云离开的背影,低声咒骂一句,转身离去。   季朝云走到演剑坪一旁的树荫下,扶着树干缓缓呼了口气。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凝聚起的仙力若有似无,渐渐消散开来。   季朝云定定看了许久,才苦笑一声:“还真变成个废物了。”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起:“你太冲动了。”   这声音格外耳熟,季朝云回头,一名俊秀的青年缓步朝他走来。   是宋知非。   他朝季朝云温雅一笑,平缓道:“方才我都听到了,那并不是你的错,可你断不该如此冲动。”   宋知非君子之风,虽说在擂台输给了季朝云,但心下对他并无芥蒂。季朝云对他印象不错,语调也缓和了不少:“破解石人的秘诀不在修为功法,而在团队协作与寻找阵法关窍。他们不愿与我合作,人心不齐,强求无用。”   宋知非显然没料到他会想得如此通透,稍稍一愣,却摇头道:“人心纵然不齐,强求却也并非无用,不过需要个过程。说到底,还是你固执。”   季朝云遥望远处演剑坪上的刀光剑影,淡声道:“我若不固执,今日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宋知非没有搭话。他沉默片刻,又道:“只不过,先前倒不是没有一人通关秘境的先例。”   “谁?”   宋知非凝视着季朝云,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凤祁。”   “凤祁是唯一一位入学便进入天字级的弟子,入学第一年,所有弟子都必须参与同样的秘境试炼。他当时与你一样,没有要任何帮手,独自一人进了秘境。”   “他怎么做到的?”   “不知。”宋知非道,“凤祁入学较早,此事知晓的人不多。且在秘境内发生的事外人无从得知,所以至今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破解了石人阵。如果你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他。”   季朝云眼中流露一丝复杂神色,没有回答。   小妖龙向来泾渭分明,在这书院内,原本他最讨厌的人应该是江城。可自从那位顶着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行为举止浮夸且莫名的凤二殿下出现后,那人便独占鳌头,一跃成为他此生最讨厌的人排行榜榜首。   宋知非看出他神色迟疑,还想再劝,却见叶沉星与北染已从远处并肩走来。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温声道:“言尽于此,告辞。”   季朝云:“多谢宋师兄。”   叶沉星拉着北染走近,看向宋知非离去的背影,问:“那不是宋知非么,他在与你说什么?”   季朝云摇摇头:“没什么。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都退出了,我们还留着做什么。”叶沉星揽住他的肩膀,没心没肺地笑笑,“我们也退出了,以后我们三人一组。”   季朝云:“胡闹,那石人阵要五人以上才可破,你们这样……”   “难不成要我们看着你一人闯阵?还是不是兄弟了。”叶沉星打断道,“而且啊,谁说我们过不了考核的?”   “你的意思是……”   “我方才正与叶大哥说呢。”北染举起手,眼神亮晶晶的,“我刚刚又想到了几种应对之策,虽然现在少了两个人,但应该也能适用,我们要试试吗?”   季朝云一怔,看着北染跃跃欲试的神色,又偏头看了看身旁的叶沉星,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险些忘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烦闷的心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朝二人微微一笑:“好,我们再试试。”   话刚说完,就被叶沉星一巴掌拍在后背:“试个屁啊,先休息,你看你那脸色!”   原本的感动情绪荡然无存,季朝云被他推得踉跄一下,咬着牙回头看他:“叶沉星,你推我上瘾了是吧?刚才还把我往江城那里推?”   叶沉星神情一僵,弱声道:“不、不是我推的吧,难道不是刚才那小子推的?”   北染坚定点头:“不,就是你推的,我看得很清楚。”   季朝云偏头,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片刻后,树荫下传来叶沉星的惨叫:“……啊啊啊对不起朝云,我错了,你千万别放虫子咬我!”   .   宋知非悠悠穿过演剑坪,步入松林,很快便看见一道高挑身形伫立树下,似是等候许久。宋知非走到他身后,含笑问:“你现在满意了?”   那人回过头来,是凤祁。   凤祁斜倚在古松旁,双手环抱胸前,不满道:“满意什么,我让你去帮他指点一二,可没让你把人推到我这里来。”   宋知非:“我以为,凤二殿下会更想亲自指导他。”   “谁说的?”凤祁眉梢一挑,“就他那修为,他那根骨,我来指导他不是大材小用?”   宋知非含笑不语。   凤祁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道:“不过,若他真来对我苦苦哀求,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随便教教他。”   “行了,我先回登云楼,省得……”   他的话音簇然一顿,没有将余下的话说完。   宋知非眼底笑意更深。   凤祁喜静,登云楼再好,却到底比不上文曲峰。因此,他夜里鲜少宿在登云楼。   至于今日为何要去,自然是怕季朝云找不到他,又不好意思去文曲峰。   宋知非心下了然,道:“那我便替季师弟先谢过殿下。”   凤祁假装没听见,转身朝松林深处走去。   待到走远,凤祁才停下脚步。   “季师弟……”他在口中轻轻重复这个称呼,声音里带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那小妖龙,连句师兄都没叫过,还想要我教他,做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醋精凤凰上线了。 第9章   季朝云回到登云楼时夜色已深,他捏了捏酸痛的脖颈,刚踏进暖阁,脚步却是一顿。   正对暖阁大门的桌案旁,一道身影坐在桌案后方,已经睡着了。   是凤祁。   凤祁手边摊着几本书卷,右手支着额头,眼眸安静地阖着,像是睡得极沉,就连季朝云进来也浑然未觉。   这倒是件稀罕事。   凤祁天赋高出身好,从来不将修行放在眼里,季朝云入住登云楼这些天,几乎没见过凤祁来此地看书,更不用说挑灯夜读。   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朝云在门外驻足良久,却没有离开。   不得不说,熟睡后的凤祁,看起来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相似。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季朝云几乎已经确定,凤祁并非他认识的那个人。可如今看见此人这副模样,仍不由让他有些失神。   夜风微凉,透过虚掩的窗户吹入暖阁内。凤祁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无意识呢喃了一句,似是睡得有些不适。   仙身这么睡一夜自然不至于生病,可到底不会太舒服。季朝云想了想,小心步入内室,取来一件外袍走到凤祁身边。   分明不是同一人,容颜却又如此相似,恐怕只能解释为血脉相连。   既然是血脉相连……   他照顾此人也无可厚非。   季朝云这么想着,在凤祁身旁跪坐下来,抬手正要将外袍搭上去,余光一扫,却看见了凤祁因忍笑而颤动的眼帘。   季朝云:“……”   看来某些人并不需要他的照顾。   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土崩瓦解,季朝云轻轻磨了下犬牙,指尖泛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光亮。   片刻后,一枚黄豆大小、寻常人无法看见的小虫不知从何处飞来,悄无声息地扑闪着翅膀,朝凤祁的侧脸靠近。就在小虫即将碰到他时,凤祁忽然抬手,将那小虫抓了个正着。   凤祁两指一捻,小虫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他怒道:“你干嘛放虫子咬我?”   “那你干嘛在这儿装睡。”季朝云神色淡淡,“殿下若闲得无聊不想睡觉,不妨与我一起整理经卷,还能更快些完成。”   “这都什么时辰了,整理个……”凤祁咽下一句无声的脏话,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还当季朝云晚课结束后就会来找他,独自在登云楼等了一晚上,谁知等到睡着也没有等来人,直到方才季朝云穿过登云楼结界,才将他惊醒。   凤二殿下被放了一晚上鸽子,还险些被虫子咬,现在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可偏偏有人不解风情,并不明白他在生什么闷气。   季朝云莫名地看他:“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   凤祁理直气壮:“你现在是我登云楼的人,向我报备不是应该?”   “……”季朝云压着火气,垂眸捡起几本落在地上的经卷,“我今晚一直在演剑坪。”   凤祁了然:“还在练习怎么对付石人?”   季朝云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每次新生入学都练这个,我怎么不知道。”凤祁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衣襟,“当然,我没练过。”   季朝云冷淡地“哦”了一声,将几本书卷分类摞好,又去一旁的木架上取笔墨。   凤祁支着下巴看季朝云忙前忙后,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季朝云回头看他:“问什么?”   “……”   不等凤祁再说什么,季朝云已经取回笔墨放到案上,抬眼看向他,欲言又止:“的确有件事……”   凤祁眉梢一扬,却听季朝云道:“殿下挪挪脚,你踩到了一本书。”   凤祁:“…………”   凤祁气得想打人,心道要不是天枢那老头的交代,你还有机会留在这里?   他啪地把脚边那本书卷捡起来摔在季朝云面前,刁难道:“还嫌我是吧?我告诉你,我就是来监督你的进度。像你这样磨磨蹭蹭,要做上几年才能做完?”   季朝云头也不抬,淡声道:“不到三个月吧,季考前应该能完成。”   “……”凤祁被他噎了一句,好似一拳头打进了棉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到凤祁的身影消失在暖阁门外,季朝云才抬起头,困惑地皱了眉:“凤族怎么有他这种后人,整天胡言乱语,奇奇怪怪……”   .   翌日,演剑坪。   季朝云手中剑锋划过一道锐利剑影,直中石人心口。尘嚣散去,那心口处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沟壑。   “还是不行。”季朝云收起剑势,向后退了半步。   石人的攻击停了下来,牵制着石人双手的叶沉星与北染趁机逃离。   三人退出攻击范围,石人心口处的沟壑飞快还原。   季朝云道:“两人同时出手的确可以牵制住石人的攻击,可那石心极其顽固,只凭一人根本无法伤起分毫。我看还是换回来……”   “换回来也不成。”叶沉星抹了把额前的薄汗,道,“我们中只有你身法最高,能做到一人之力牵制石人。可那样你灵力消耗极大,撑不了多久。”   季朝云沉默下来。   他抬眼看向远方,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队伍成功击溃石心,但大多都已经找到了解法。   这石人攻击力不强,但胜在身法极快且坚固无比,专为对付仙家弟子而造,难以近身。因此,大多队伍选择以两人牵制其动作,另三人攻其心口。这方法并无疏漏,至今还没有队伍获胜的原因,无非是配合生疏。   不过那只是时间问题。   季朝云看得出神,叶沉星在身旁唤他:“朝云你想什么呢?”   他恍然回神,摇头道:“我在想,可能是这破解之法有问题。”   “五到六人组合,可轻易破解。三人组合,无论用一人还是两人牵制,虽然吃力,但若修为够高,配合恰当,并非完全不可能过关。”季朝云缓缓道,“但如果,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叶沉星连连摇头,“那不可能,一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季朝云敛下眼:“是啊,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破阵一时陷入僵局,余下时间,他们又尝试了几次,可结果与先前并无不同。很快到了放课时间,远山钟声徐徐敲响,演剑坪上的弟子接连停下动作。   黄字级刚刚入学,晚课尚未安排内容,算作自习时间,可由弟子自主分配。   虽说如此,他们也不能直接回弟子峰休息,能去的不过课舍、演剑坪、打坐冥想的静室、亦或是查阅典籍的经阁。   叶沉星收起武器,松了松筋骨,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日先不练了吧,反正距离季考还有两个多月,总能找到方法。”   “叶大哥,你别想得太轻松。”北染愁眉苦脸,“这只是秘境的第一关,我们现在就被难成这样,接下来可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是吧朝云。”叶沉星回头问他,“你晚上打算去哪儿?”   季朝云手中闪过一道符咒,收起了石人,回答:“我去经阁查阅些典籍,看书中有没有石人阵的破解之法。”   叶沉星点点头:“也好,我们一道去吧,北染呢?”   “我听你们的。”   几人说着话穿过演剑坪,忽然,一道瘦小的身影急匆匆从远处跑来,像是并未注意到几人,将季朝云撞了个正着。   此人身形与季朝云相差无几,季朝云被他这一撞,险些没站稳,幸得有叶沉星扶了他一把。季朝云勉强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却是那名原本与他们同队的小弟子,齐宣。   齐宣与他们一同入学,在鸿蒙山试炼时也曾受过季朝云的帮扶。   叶沉星一看见他,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没好气道:“没长眼睛吗?”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齐宣看上去十分紧张,畏惧地瑟缩一下。   “没事。”季朝云拍了拍叶沉星的肩膀,弯腰捡起齐宣落在地上的配剑,递还给他,“下次小心点。”   齐宣一言不发,快速夺过配剑,飞快跑了。   叶沉星摇头叹息:“也就是你脾气好,不愿计较。这群见利忘义的墙头草,我见一个打一个。”   季朝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嫌我们在书院树敌不够多?”   “那有什么,都是些趋炎附势的,我才懒得与他们为伍。”叶沉星道,“走吧,晚上如果结束得早,我请你喝酒。”   北染小声道:“可门规里不让……”   叶沉星警告地看他一眼,北染适时闭了嘴。   季朝云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笑着摇摇头:“这几日大家都辛苦,想喝就喝吧,大不了一起被罚抄经文。”   “嘿,就知道你讲义气。”叶沉星揽过季朝云的肩膀,眉开眼笑,“走咯!”   三人有说有笑离开演剑坪,却没注意到,方才快步跑开的齐宣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径直钻入了演剑坪另一侧的树林里。   树林中,早已有人静静等候。   徐子行朝他微微一笑,问:“东西拿到手了吗?”   齐宣眼神躲闪,低声道:“徐师兄,我们当真要如此……”   徐子行:“废话什么,你还想不想过考核?”   “我……”   齐宣迟疑片刻,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徐子行手里。   那是一个绣着淡金凤纹的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   同学们兢兢业业搞事进行时,当然我们都知道,写作搞事,读作助攻。   ————   今天终于要上榜啦,前二十个评论掉落小红包,没有收藏我的小可爱记得收藏一下,对榜单很重要【鞠躬   以及,今天月底,某种不明液体,划掉,营养液明天就要过期啦,求个投喂w 第10章   亥时至,晚课结束。   人群熙熙攘攘从步出课舍,齐宣走在人群中,正在偏头与身旁的弟子小声说着什么。忽然,一道光影从人群前方横穿而过,直朝齐宣所在的方向而去。   齐宣只觉眼前一抹素白衣摆自眼前闪过,随后便被强劲力道猛地一推,脊背狠狠撞上一旁的古松。他勉强抬起头,一只消瘦纤长的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我的东西呢?”   是季朝云。   季朝云在对待旁人时,总是一副冰冷漠然的模样,但也从不与人为难。可如今,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中闪烁着妖异的浅淡光芒,些许血丝爬上眼眸,看上去竟有些可怖。   扼在齐宣咽喉的手用力收紧,季朝云凝视着他,冷声重复:“我的东西呢?”   “我……我……”齐宣呼吸困难,在近乎窒息的力道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们此时正在课舍外,松林小径人来人往,皆被此番变故惊得愣在原地。   季朝云浑然未觉,紧贴在齐宣耳旁的声音冷得刺骨:“今日只有你碰过我,我的荷包是不是你偷的?”   “不,我……”   齐宣一张脸涨得通红,竭力摇头,季朝云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手指缓缓收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季、季朝云!你在做什么?”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有话好好说,你放开他!”   越来越多人围上来,试图将两人分开。   季朝云余光往四周快速一扫,松开钳制齐宣脖颈的手,改为抓起他的肩膀,二人身体腾空而起,化作一道白芒消失在夜色中。   深夜的鸿蒙山云雾缭绕,山中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一道游龙般的光芒从天而降,季朝云从光芒中显出身形,随手一推,将手中少年狠狠推到了浮空石桥上。   他倾下身,抓起齐宣的衣领。   二人动作间带起石桥表面的冰霜纷飞,纷纷扬扬落入深不见底的峡谷当中。   季朝云低声道:“这下面便是万丈深渊,哪怕仙身跌落,轻则筋骨尽断,重则粉身碎骨。你猜我敢不敢把你推下去?”   齐宣面色苍白如纸,无力地抓住季朝云的手腕,哆嗦着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季朝云眼底泛起一丝嘲弄笑意,他毫不迟疑,抬手一推,直接将齐宣推下了石桥!   齐宣的身体飞速下落,极度恐惧之下竟连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可就在这时,一条绳索从季朝云袖中飞快窜出,蛇一般缠上齐宣的脚踝。绳索的另一头系在浮空石桥一端的古松枝头,齐宣飞速下坠的身体终于停下,整个人被倒吊在悬崖峭壁之间。   他竭力向上看去,季朝云站在崖顶,披着身后纷飞的大雪与浓墨般化不开的夜空,脸上仿若冰霜凝结,低头漠然地看着他。   随后,他抬起手,银白光芒自他掌心幻化出配剑,反射着锐利寒芒的剑锋虚搭在绳索之上。   哪怕再动一下,就会将绳索割断。   季朝云:“现在你还不知道吗?”   “不、不……不要!”齐宣仓惶道,“我说,我全都告诉你!……是徐师兄,是徐师兄让我盗走你的荷包,都是他让我干的!”   季朝云动作一顿:“我的东西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季朝云眼睛危险地眯起,齐宣哀求道:“徐师兄真的没有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只是将东西盗来给他。不过!不过今日开阳仙君派他外出,他带着荷包离开了。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   齐宣:“他说要将那东西扔到下界,让你再也找不回来,给你个教训……”   下界……   季朝云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难以置信,而后,一股汹涌而出的愤怒取代了悲伤。   那是他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啊。   季朝云执剑的手用力收紧,细看之下竟在难以抑制的发颤。他心口忽然毫无征兆涌上一阵翻涌血气,踉跄一步,勉强稳住身形。   再抬头时,他眼中的墨色已彻底褪得干净。   山崖上狂风大作,季朝云屹立于山崖之巅,周身气质彻底变了。   修成仙身,身上总会萦绕一层淡淡的仙气。可此时,季朝云身上的仙气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阴邪的气息。   他一头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银白颜色,一对龙角爬上额前,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竖瞳浮现出来,在风雪中透出幽冷的妖光。   齐宣惊愕地看着此番变化,吓得连求饶的话都哽在了咽喉中。   “齐宣。”   季朝云居高临下看着倒挂在山崖的人,眼里透不出半分温度:“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   齐宣:“朝、朝云!你饶了我这一次,徐师兄他用考核威胁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你饶了我,求你……”   “你走投无路,就要断了别人的路?凭什么?”   “我——”   齐宣话音戛然而止,那一刻,他明明白白从那双半妖化的竖瞳中,读出了冰冷的杀意,仿若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浇得他浑身冰凉。   下一秒,季朝云抬剑一挥,直朝那绳索斩去!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划破夜色,掠空而来,死死绞紧了季朝云的剑锋。   季朝云抬起头,撞入一双熟悉的眸子。   凤祁执鞭拦在季朝云身前,看见他此时的模样,略微一怔:“你为什么……”   “滚开!”季朝云低喝一声,反手抽出配剑,掌心凝结妖力朝他挥去一掌。   妖身的季朝云修为比往日高出不少,凤祁没料到他会下如此狠手,当即被逼得急退几步,大喝道:“季朝云!你冷静一点,你真想在鸿蒙书院大开杀戒?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你这样与凡间恣意妄为的妖邪有何不同?!”   “妖邪……”季朝云抬起头,闪烁着妖光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凉的自嘲,“我本来不就是妖邪么?”   “你……”   凤祁嗫嚅一下,不等他开口,季朝云已经重新挥剑朝他刺来。   凤祁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他侧身躲开季朝云攻势,身体紧贴着剑锋划过的同时,指尖往季朝云后颈轻轻一点。后者动作簇然一顿,剑上凝结的妖光霎时消散开来。   季朝云偏头看向凤祁,恢复了清明的眼底带着几分茫然:“你怎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脚下忽地一软,眼看就要跌倒。   凤祁身体本能比大脑反应更快,他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可在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却从心底生出一丝荒唐的熟悉感。   就好像……他也曾这样抱过什么人。   可那感觉不过转瞬即逝,凤祁俯身揽住怀中那消瘦冰凉的身躯,一手托住他的后脑按进自己肩窝。   他们在茫茫大雪中维持着这个姿势,须臾,感受到后者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凤祁才抬起手,在季朝云银白的长发上轻轻抚摸一下。   “没事了,睡会儿吧。”   他话音落下,长剑滚落地面发出一声轻响,季朝云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瘫软下去,意识沉入黑暗当中。   见怀中人终于被安抚下来,凤祁抬眼朝悬崖边的绳索一扫,一阵青烟将倒挂在崖壁上的人托浮而起,稳稳落到他们身前。   齐宣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凤祁维持着单手搂住季朝云的姿势,冷冷看向他:“是你自己交代呢,还是我把你押到仙尊面前再说?”   .   季朝云再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脑中传来尖锐的刺痛感让他难耐地低吟一声,季朝云睁开眼,眼前却是一张熟悉的、放大了许多倍的脸。   “!”季朝云瞬间恢复清醒,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翻身而起,下意识去探自己的配剑,却摸了个空:“你做什么?!”   他这一系列动作快得令人无从应对,凤祁双手举起,无奈道:“冷静一点,没想占你便宜。”   季朝云并不信任他:“这是哪里?”   他并不在自己熟知的任何地方。   耳畔滴水声不绝如缕,目之所及是泛着幽幽白光的嶙峋石壁,一直延伸至顶。二人四面皆是水潭,将他们所在的这片空地围聚起来。   ——这是一个石洞。   “此山洞名为静心洞,此潭名为思过潭,至于这地方……”凤二殿下盘腿席地而坐,满不在乎地笑笑,“弟子们都叫它,禁牢。”   “禁牢?我怎么会——”   凤祁没理会他,自顾自道:“你我互相看不顺眼许久,终于忍不住约在鸿蒙山一战。你抓齐宣去给我们做见证,结果在我手上没撑过两招,就被我敲晕打得现了原形。天枢仙君大怒,让我们来这儿冷静冷静。”   季朝云沉默地看着他。   他先前显出的妖身还未褪去,一袭银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琉璃似的眸子看上去比往日更加清冷:“为什么帮我?”   凤祁困惑道:“我帮你什么了?放课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你抓齐宣,事实不就是这样?”   季朝云收回目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需要拖累旁人。我这就去找仙尊……”   “季朝云。”凤祁叫住他,声音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你知道对同窗妄动杀念,按照门规该如何处置吗?”   “……废除仙根,逐出书院。”   季朝云眼眸微动,山洞中气氛陡然变得僵滞。   半晌,凤祁轻轻笑了笑,打破寂静:“好了,反正天枢那边我已经解释清楚,你与我乖乖留在这里。待明日天一亮,我们自可出去。”   季朝云:“……我等不了明天。”   他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收紧:“齐宣从我这里盗走了一样东西,一样……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去找回来。此番多谢你相助,等我寻回我的东西,我会向仙尊禀明一切,还你清白。”   他说完,抬步欲走,凤祁忽然道:“你知道去哪里找?”   季朝云脚步一顿。   凤祁看着他的背影,缓慢道:“齐宣只说那东西被徐子行丢去了下界,可并不知道具体所在。你对下界比我熟悉,十方荒川大山,纵横千万里,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去哪里找?”   季朝云低下头,没有回答。   对方许久没有动静,凤祁抬眼看过去,季朝云背对他站在不远处,肩膀抑制不住地无声颤动。   “喂,你不会在哭吧?”凤二殿下从没怕过什么,但着实无法处理这种事,连忙三两步走到季朝云面前,要把他的头抬起来。   季朝云一偏头,躲开他的手:“你离我远点。”   他声音低哑,眼眶红了一圈,琉璃般的眸子里擒着水雾,但强忍着没有落下。   凤祁喉头无声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幅画面,比季朝云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更加要命。   凤祁轻咳一声,缓慢道:“我不逗你了。方才我已经找人打听过,徐子行今天的确带着你的东西离开了书院。不过据可靠消息,有人看见他去了趟无名海。”   “……无名海?”季朝云问,“那是什么地方?”   凤祁:“无名海贯通仙妖神魔四界,是一处界外之地。日子一长,吸引了不少不法商贩群居,靠四界倒卖各类奇珍异宝为生。所以,很多人称那里为,海市。”   “他把我的荷包卖了?”   “不错。”凤祁点点头,“总之,现在知道了东西的下落就好,安心待着,等明日禁足解除,我找个由头带你离开书院,去找回来。”   季朝云低下头,没有回答。   凤祁以为他还是不放心,继续劝道:“别担心了,天上地下,还没有我找不回的东西。至于那两个蠢货,等我们把东西找回来,再另行处置吧。喂,你在听我说话吗?季朝云?小哭包?”   “闭嘴。”季朝云哑声呵斥,又沉默片刻,才小声问:“你……你为什么帮我?”   凤祁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心头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柔软。   季朝云此人性子固执又倔强,像只从未放松警惕的刺猬,藏在人群之后审视着所有人,不肯让任何人亲近。可此时收起所有芒刺的他,看上去又是那么脆弱无助,叫人恨不得把他叼回窝里,好生圈起来护着。   可凤祁偏偏觉得,此时显露在他面前的,才是这人真实的样子。   凤祁凝视他半晌,生硬地转开目光:“你现在是我登云楼的人,就是我的跟班,我帮你不是应该?”   “我什么时候……”   “好了,本殿下乐意,你费什么话。”凤祁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现在要休息了,你不许再吵,弄出一点动静,我就把你丢水里去。”   季朝云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凤祁已经翻身躺下,一副不想再与他多说的模样。他只得“哦”了一声,悻悻走到一旁的礁石上,背对他坐下。   山洞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余浅浅滴水声回荡在静谧之间。   须臾,季朝云轻声道:“谢谢你。”   他没指望得到回答,可片刻后,凤祁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你们龙族,谢谢都只放在口头上的?”   季朝云回过头,凤祁朝他走过来,无比自然的在他身边坐下。   “……你不是睡了吗?”   凤祁不适地揉了揉肩颈,啐道:“这破地方又阴又潮,睡个屁。”   “……”   凤祁斜睨他:“你刚是不是笑我了?”   “没有。”   “你就是笑我了。”凤祁道,“恩将仇报,你们龙族都这么没良心吗?”   季朝云忍着笑:“龙族有没有良心不劳殿下费心,不过,龙族倒是从没像殿下这么……娇气。”   “……”天上地下,还没人敢说凤二殿下娇气。凤祁无语良久,偏偏还找不到话来反驳,愤愤道,“你这人说话真的太讨厌了。”   “彼此彼此。”   二人并肩而坐,没再说话。片刻后,季朝云忽然道:“等此间事了,我会好好感谢你。你想要什么谢礼?”   凤祁偏头看他。   季朝云还没从半妖形态恢复过来,一袭银发垂在身后,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一对龙角安静立在额前,水波映照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凤祁方才不过下意识回了句嘴,本来没想要什么谢礼。可此时,他视线落在那对龙角上,只觉得心痒手也痒,颇为难耐。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龙角给我摸摸呗。”   作者有话要说:   云云:……不给,滚。   距离殿下摸到龙jio的进度:20%【质的飞跃啊朋友们! 第11章   季朝云一怔,旋即飞快偏过头:“不行!”   凤祁见他这幅模样,顿时手更痒了。他忍了忍,装作不以为意道:“不让就不让,你脸红什么?”   “没有。”季朝云往礁石另一侧挪了挪,局促道,“总之……就是不行,换其他的。”   凤祁收回目光,话里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怅然若失:“逗你的,没真想摸你,我又不是变态。”   季朝云没再搭话,凤祁朝他瞥了一眼,忍不住道:“我先前就想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季朝云并不打算隐瞒,他弯下身体,下巴枕在膝盖上,将自己蜷缩起来,“你不该猜到么?我修为不精,妖身未褪,是半妖半仙之体。”   “所以你平日里修为受限,也是因为要隐藏妖身?”   “嗯。”季朝云稍稍有些迟疑,他抿了抿唇,缓慢道,“我变回妖身之后,性情……会有些不同。往日我以半数修为镇住妖身,可一旦情绪激荡或受了刺激,便容易妖气外泄,现出原形。”   凤祁:“可你分明已经飞升登仙,为何还会如此?”   “或许这就是代价吧。”他目光落在远处漆黑的潭水中,眼中似带上了些怅然与感伤,“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些别的来换。天道就是这么公平。”   凤祁沉默下来。   半晌,他揉了把季朝云的头发,道:“齐宣不会将今天的事说出去,不过日后还是当心些,我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刚好赶到帮你解围的。”   季朝云:“谢谢。”   凤祁一笑:“你除了说谢谢,还会说别的么?”   季朝云默然不语,他低垂着脑袋,下意识拢了拢单薄的衣衫。   静心洞中阴冷潮湿,季朝云今天本就在雪地里呆了许久,积雪融化后沾湿了衣袍,再被山洞里涉水而来的冷风一吹,冻得唇色发白。   凤祁很快察觉到不对劲:“冷?”   季朝云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凤祁纳闷:“你身为一条龙竟然怕冷?你回海里怎么办?”   “我不住海里。”   凤祁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还是条淡水龙。   他往日没有与龙族接触的经历,继续好奇追问:“都一样,你回水里也觉得冷吗?”   “龙身有龙鳞护体,会好一些。”季朝云听出凤祁话中把他当稀罕物的语气,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我也很想知道,你身为火属凤族,怎么会一点也不畏寒。”   凤祁笑了笑,语气颇为得意:“我天生便是如此,不畏酷暑严寒,整个凤族只有我体质如此。早先还觉得奇怪,后来想想,或许这就是天赋使然吧。”   季朝云漠然无语,心道书院内传言这人是花孔雀一点没错,随口说两句还开上屏了。   他强忍着翻白眼的念头,面无表情道:“那你真厉害。”   凤祁似乎对这吹捧格外受用,朝季朝云伸出手:“过来。”   季朝云警惕问:“你做什么?”   凤祁:“我身上暖和,你过来靠我近点就不冷了。”   “……不用。”   “怎么,还害羞?”凤祁笑着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谁,昏迷的时候一个劲往我怀里钻,现在知道害羞了?”   季朝云一怔,藏在银发间的耳廓泛起一层薄红:“你别胡说,我怎么会——”   “我才没胡说。”凤祁一挑眉,“天枢那老头带人赶过来的时候,你正缩在我怀里撒娇呢,拉都拉不开,吓得天枢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行了,快过来,不然我抓你去了。”   “……”季朝云抓紧衣襟,阴切切道,“你要是敢碰我……”   凤祁笑了:“怎么,又要喊人?”   他身体故意前倾,低声恶意道:“你喊啊,静心洞内有避音之术,哪怕我真在这儿对你做点什么,你也没处说理去。”   季朝云:“……”   季朝云沉默地往礁石一侧挪了挪,又挪了挪,俨然一副要与凤祁划清界限的模样。好在凤祁没再继续说什么,片刻后,季朝云忽觉身后传来一道暖光。   他回头看去,凤祁自掌心燃起一小簇温暖的金色火焰。   凤祁隔着火焰朝季朝云歪头一笑:“这样行了吧,靠过来点。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不让抱也不让摸,难不成你是女子?”   “你——”   凤祁敛下笑意,命令道:“给我过来,要是生病了,明日还怎么去无名之海?”   这话正中季朝云心底,想到明日之事,他只得忍气吞声,缓缓挪回凤祁身边。   二人并肩静坐在潭水边,金色火焰跳动在二人身前。原本冻僵麻木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回暖,季朝云偏头看着那蔟火焰,神使鬼差地抬起头。   凤祁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那张脸被映得越发英俊出众,嘴角含着三分笑意,看上去竟有些温柔。   这般模样,便与他记忆中的人更加相似。   太荒唐了。季朝云闭上眼,轻轻在心里说,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他。   .   无名之海位于仙凡两界的罅隙。此地过去曾是一片荒芜,三百年前神魔之争战火蔓延至此,将此地撕开个豁口,这才渐渐形成这片漫无边际的海域。   数百年时光过去,此地已成为仙妖神魔流通无阻的法外之地。   凤祁带着季朝云乘仙辇入水,很快便远远看见了那座屹立于海域之下的巍峨城池。   季朝云放下车辇的帷帘,回头问凤祁:“你在做什么?”   “别吵,就快好了。”凤祁端坐车内,左手是半张银白面具,右手执笔,沿着面具眼尾处的轮廓画出几道弯曲流畅的线条。   季朝云耐着性子坐到他身边,只见凤祁行云流水的几笔之下,一条活灵活现的银色小龙在面具上渐渐成型。   “如何?”凤祁将面具举到季朝云面前,笑着问,“像不像你?”   “……”季朝云默然片刻,偏过头,“……无聊。”   凤祁看上去倒是十分满意,他将那绘制了小银龙的半块面具戴在季朝云脸上,道:“海市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给你面具上印个标记,省得我认不出。”   季朝云心道明明可以用衣服身形和余下半张脸判断,怎么可能认不出,分明就是恶趣味。   可他试图反抗无果,只得任由凤祁摆弄,闷声道:“……我知道了。”   仙辇很快穿过无名海结界,停在了城门外。   此间海水尽数被结界抵挡在外,看上去与凡间陆地并无区别。城门前人来人往,脸上皆戴了特质面具,看不出身份。   “走吧。”凤祁拍了拍季朝云的肩膀,率先跳下了车。   他脸上戴了块金色面具,质地形状都与季朝云脸上的相同,唯有眼角处镂刻凤尾花纹。季朝云下意识摸了摸凤祁刚画上去的银色小龙,心头泛起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的面具是一对似的。   他摇摇头,将某种古怪情绪驱赶出去,跟着凤祁进了城。   城中一条长街贯穿首尾,街道两旁商铺摊贩鳞次栉比,好不热闹。季朝云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一时间竟有些眼花缭乱。   可凤祁目不斜视,拉着季朝云快步朝前走,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高楼前。   季朝云抬眼看去,头顶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落欢楼。”   这名字,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这还不止,从他们的角度抬头往里看,二楼的层层纱幔遮蔽之中,隐约可见不少曼妙婀娜的身姿。   季朝云脸颊刷地发烫,簇然收回目光。   这这这——这分明是风月之地!   凤祁刚要抬步上前,却被季朝云拉住:“我们……我们真要进去?”   “你不找你的东西了?”   “可是……”季朝云神情难得局促,他不自在地瞥了眼周遭,低声道,“在这里真能找到?”   凤祁:“废话,不然我带你来做什么?”   季朝云还想问什么,凤祁不愿多做解释,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人半推半搂的带进了落欢楼。   二人刚一步入,立即有位貌美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见他,却是一惊:“凤——”   “嘘。”凤祁抬手按在唇边,止住她的话,轻声道,“带朋友来寻个乐子,帮我们找个僻静之地,莫要声张。”   女子眼神在二人身上打量一圈,点点头,转身领着二人往楼上走去。   落欢楼共有三层,一层大堂是些零散方桌,中央搭建一座戏台。台上红绸铺地,此刻却是空无一物。二层清净许多,层层帷幔将座位阻隔开来,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中光景。   第三层则是几个雅间。   女子推开其中一道房门,雅间内窗户大开,正对戏台,恰是视野最佳之地,将整座落欢楼尽收眼底。   季朝云被扑面而来的甜腻熏香熏得皱了眉,却听女子道:“凤二爷觉得此处如何?”   凤祁:“不错,就这里吧。”   女子点头称是,将二人引到窗边坐下,又为二人倒了茶水,随后才低声道:“凤二爷今日想要何人作陪?可要小女去为您寻几名歌舞仙姬?”   “咳咳……”季朝云刚想饮茶,险些被呛了个半死。   他来逛青楼还不算,还要找人作陪?!   季朝云惊恐地看向凤祁,后者神情未改,悠悠抿了口茶,淡声道:“碧落,你故意的吧?”   他说完这话,忽然倾身将季朝云揽入怀中。   昨晚在悬崖之巅,凤祁已经抱过他一次。可那时候他意识不明,根本顾不上这些。如今这个,是他遇到此人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   季朝云浑身僵硬,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轮廓,生不出半分推开他的力气。   凤祁朝他笑了笑,贴在他耳边温声哄道:“乖,别生气,我来此地从不点任何仙姬,她故意气你的。”   季朝云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听那被称作碧落的女子掩口轻笑:“凤二爷莫怪,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儿多少仙姬日夜盼着您来。我若不在爷这儿得个准话,回去得被那群人手撕了不可。”   凤祁一手揽着季朝云,空闲的手从怀中摸出几块灵石丢给她,打发道:“这个够交代了吧,去。”   碧落眉开眼笑:“是。”   女子合上房门离去,季朝云猛地挣脱开凤祁的怀抱,脸颊微微发烫:“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不逛青楼。”此言一出,立即迎来季朝云不信任的目光。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凤二殿下,被季朝云这么一瞪,竟莫名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与此间老板有点交情,来过几次,所以认得几个人。”   季朝云狐疑:“就这么简单?”   “唔,倒是没这么简单。你看那儿。”   季朝云循着凤祁的目光看去,戏台中央不知何时被推上来一个展柜,展柜上陈列几个大小不一的木匣。   大堂的光线忽然暗下来,戏台周遭百余只红烛同时亮起,照亮了那方寸之地。   季朝云顿时明白过来:“竞拍?”   “不错。”凤祁道,“落欢楼不仅是风月之地,还是整个海市最大的竞拍场。”   二人说话间,几名身姿曼妙的仙姬登上戏台,简短开场白后呈出了本场的第一件拍品。   海市的竞拍方式与民间不同,每人面前均有一块银制手牌,叫价时将灵力注入其中,台上仙姬自会将牌号与竞拍价格报出。   竞拍开始,季朝云低头一看,他们面前的桌上也放着一块同样的手牌。   季朝云问:“你如何得知那东西在此处?”   凤祁支着下巴,目光似是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悠悠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太小看我了。”   “无名海虽是法外之地,但人多眼杂。徐子行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我知道他的行踪很难?”   季朝云点点头,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却没再说什么。   竞拍进行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台上只剩下最后一件拍品。仙姬缓缓打开手中木匣,一枚淡金凤纹的荷包安静地躺在其中。   季朝云呼吸一滞。   “这是今日最后一件拍品,起拍价,上品灵石两千。”   众人哗然。   灵石乃三界流通之物,又分上品、中品、下品。此前落欢楼已拍了不下十件法器宝物,最贵的一件也不过上品灵石五百。可此物竟连起拍价都达到了两千。   凤祁脸色也不由一变。   落欢楼中的拍品大多是罕见之物,有专人定价。能定出这么高的价格,此物恐怕并非寻常宝物。   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季朝云,眼中带上几分深意。   此前他问过齐宣,被盗走的是一枚绣着凤纹的荷包。凤纹并非只有凤族专属,因此凤祁当时虽觉得巧合,却不敢论断。可如今,如此高的起拍价,加上天枢曾言季朝云与凤族有渊源,此物恐怕真的与凤族脱不开干系。   那荷包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呢?   楼下陆续有人开始叫价。能来此地的大多非富即贵,叫价缓慢上涨,凤祁出神这片刻,已经涨了五百余颗灵石。   “凤……凤祁?”季朝云局促地拉了拉凤祁的衣摆。   他自然知道凤凰金翎的价值,此物乃无价之宝,所以当他知道此物会出现在竞拍场时,心中就隐隐不安。凤祁虽然答应了帮他,但他真能拿出这么多灵石么?   凤祁回过神来,轻轻道了声“抱歉”,往手牌中注入了第一道灵力。   负责竞拍的仙姬正是先前那位碧落,她惊奇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宣读道:“一号,上品灵石三千。”   价格足足翻了五百颗灵石。   此价一出,台下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会如此出价,证明对此物势在必得。更何况,能在落欢楼拿到一号手牌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原先叫价的几位都将手收回来。   不过——   “二十二号,上品灵石三千二。”   凤祁眉梢一扬,指尖往手牌上轻轻点了点。   “一号,上品灵石三千五。”   “二十二号,上品灵石三千六。”   “一号,上品灵石四千。”   “二十二号,上品灵石四千二。”   凤祁无声暗骂一句。   季朝云静静坐在桌边听着,心里更是忐忑。   鸿蒙书院给黄字级弟子月俸不过两颗上品灵石,七颗中品灵石。四千多颗灵石,他不知要攒多少年才能还得起。   可此物他不能不拿回来。   凤祁观察着季朝云的神情,故意做出一副迟疑模样:“季朝云,这价现在有点高啊?”   季朝云“嗯”了一声,小声道:“你……不够了么?”   “倒不是不够……”凤祁道,“只是,我为你花了这么多灵石,你还得了我么?”   “我能还。”季朝云抓住凤祁的衣袖,急切道,“我、我现在还拿不出这么多,但一定想办法还你。不管花上多少年,或者你想要什么别的偿还方式,我都能接受。”   凤祁心头一动,问:“哪怕让你卖身于我?”   季朝云一怔,一时竟看不出他是认真还是说玩笑话。   落欢楼内寂静无声,由于无人加价,戏台上已在第二次重复最终叫价。就在第三次重复即将喊出前,季朝云脱口而出:“我答应!”   凤祁勾唇一笑,抬手重重按在手牌上。   上品灵石五千。   作者有话要说:   灵石换算成人民币的话,上品≈一万,中品≈一千,下品≈一百。   凤凰:???所以我花五千万买了根自己的羽毛???   ————   告诉大家一个悲伤的消息,我的存稿终于在今天正式花光了qwq   以后会努力保持这个时间点更新,这样大家好固定时间来看,如果不能按时更新会在文案第一行通知。加更等入v吧,凭我五百字的时速,一天写完一章已经感觉自己很厉害了【。 第12章   季朝云呼吸急促,心跳得飞快。   落欢楼内好一会儿静得针落可闻,就连台上的碧落也怔愣了许久,才报出凤祁的最新叫价。   这次,无人再与他竞争。   台上一锤定音,凤祁轻笑一声,拍了拍季朝云的肩膀:“别忘了刚才答应过我什么。”   说罢,他起身朝外走去。   竞拍成功后要跟随仙姬前去提货,可季朝云死活不愿独自留在落欢楼内。他百般保证自己不会乱跑,凤祁才终于答应他出去等候。   目送季朝云走出落欢楼,凤祁才随引路的仙姬去了后院。   落欢楼后院较前厅宁静许多,穿过雕花拱门与抄手游廊,一列屋舍排开,每间房门上都悬挂着一块木牌。   这里才是落欢楼货真价实的寻欢场。   仙姬领着凤祁目不斜视,来到后院最深处的一间屋子。   二人刚走到门前,房门自动打开。   仙姬行礼告退,凤祁踏入屋内,率先闻到一阵清幽的桃花香。屋内正前方的软靠上,斜倚着一位窈窕美人。   女子一袭桃粉色长裙,发间别一根桃花花枝,半束半散,透着股慵懒的意味。   她杏眼微挑,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像是还未从睡梦中清醒:“她们告诉我你来了,我还有些不相信。又说你带了个男人来,我便更不信了。”   凤祁将面具一摘,朝女子一扬眉:“现在你信了?”   “还是不敢信。”女子幽幽道,“上品灵石五千,换一个荷包,凤二殿下何时做起冤大头了?”   凤祁轻笑:“我不过是来拍件新鲜玩意哄我家宝贝开心,他想要,我给他买,就这么简单。阿桃,你不会不明白吧?”   “为美人一掷千金,倒像是凤二殿下的风格。”阿桃掌心展开,一枚绣着凤纹的荷包出现在她手中,“不过……殿下知道此物是什么吗?”   凤祁如实道:“不知。”   “好巧,我也不知。”阿桃道,“这荷包上有个强大的封印,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打不开,凤二殿下此番恐怕是得不偿失了。”   凤祁眉头皱起:“可你定价很高。”   “若非我打不开这东西,我给它的定价会更高。”阿桃随手将此物抛给凤祁,道,“那个封印,是神契。”   凤祁动作一顿。   阿桃道:“你家美人的眼光不错,我落欢楼许久未曾进过从神域来的货,竟一眼就被他相中。”   凤祁只觉手中之物有千斤重,他顿了顿,哑声开口:“此物……属于某位天神?”   其实这话根本不消再问,握住这荷包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那力量绝非仙人所有,是神力。   阿桃:“或许吧,若你能想办法打开,一定要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   “我会的。”凤祁收起荷包,神色已恢复如常,“灵石三日内会如数送达,此番多谢了。”   “又赊账……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阿桃低啐一声,冷淡道,“不送。”   凤祁转身出了门。   此刻还是白天,落欢楼后院并无旁人。凤祁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荷包,神情一时复杂。   他定定看了许久,神使鬼差地轻轻一拉。   可他没想到,这在阿桃口中无人能打开的荷包,竟被他轻而易举拉开了。   荷包里装着一片赤金色的凤凰翎羽。   凤祁脸色剧变。   .   另一边,季朝云仍站在落欢楼外等候。竞拍场散去后,无意寻欢作乐的人相继离去,落欢楼外很快恢复了清净。   他看着长街上的人来人往,微不可察叹息一声。   千辛万苦入学鸿蒙书院,能不能真正留下还是未知,如今又欠下这么大笔债务。   这都是些什么事。   忽然,季朝云神色一凝,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有人在盯着他。   季朝云四下看去,路边小贩叫卖,行人接踵而来,看上去与方才没有丝毫不同,可那股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自落欢楼旁的窄巷一闪而过。   季朝云思索片刻,不动声色跟上去。   小巷僻静,往日无人会来,地面堆积着不少杂物尘土。季朝云小心跨过地面杂物,刚转过暗巷拐角,耳畔陡然响起一道利刃划破虚空的声响。   他本能出剑格挡,眼前的人一袭黑色兜帽长袍,脸上戴着一块黑色面具。   季朝云心头重重一跳。   过往破碎的记忆毫无征兆涌现出来,雨夜,脚步声,黑衣人……前世他在凡间不曾修炼,面对那等修为高强的杀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就连对方的脸都没能看得清。   难道又是同一人?   这个念头在季朝云心底闪过一瞬,他下意识挥剑反击,暗巷中一时剑影缭乱。二人快速过了数招,可越打,季朝云就越是疑惑。   这剑招并不像以前攻击他那些黑衣人那般带着杀意,甚至……还有些熟悉?   裹挟着灵力的剑锋相击,二者不约而同后退数步,季朝云心头忽然闪过一个答案。   后者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作簇然一顿。   “你……”季朝云困惑地开口,可不等他说完话,后者转身腾空而起,眼看就要消失于视野当中。   下一秒,一道金光从巷口斜飞而来,将跃至半空的黑袍人捆了个结实。   黑袍人坠落在地,狼狈地在巷道滚了几圈,正巧停在季朝云脚边。   二人视线短暂相接,黑袍人心虚地移开目光。   凤祁自巷口缓步走来,一脚踏在黑袍人胸口:“哪里来的小毛贼,敢在海市动手,不想活了?”   黑袍人被他踩得闷哼一声,却没有答话。   凤祁脚下施力,冷冷道:“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季朝云弱声开口:“等等……凤祁,他好像……”   “你闭嘴。”凤祁斥责道,“我不是让你在落欢楼外等着我吗,自己乱跑什么?”   “……”季朝云看上去十分迟疑,他看了看黑袍人,又抬眼看了看凤祁,小声道,“我们……可能认识他。”   凤祁疑惑地挑眉,弯下腰,勾起黑袍人的面具。   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江城?!”凤祁诧异,“你有病吧,打扮成这样?”   江城咬着牙,一张脸涨得通红:“死凤凰,你把脚给我拿开!”   凤祁后退半步,顺手收了捆束着江城的金链。   江城连忙爬起来。他方才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沾满了尘土,正胸前还有个脚印,看上去格外狼狈。   凤祁上下打量他半晌,隐约明白过来,笑道:“怎么,渡风岛终于破产了,把自家少主派出来拦路抢劫为生?”   “滚蛋,你们凤鸣谷破产我们都不会破产!”江城一把夺回自己的面具,扫了眼季朝云,心虚道,“只是一点小误会,我还有事,先走了。”   “站住。”凤祁拦在他身前,慢悠悠道,“恐怕不止误会这么简单吧,你刚从落欢楼出来?”   江城断然回答:“什么落欢楼,不知道,没去过。”   “没去过,那你身上怎么有落欢楼内特有的熏香呢?”   江城一怔,下意识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哪有熏香的味道……你是狗吗,鼻子这么灵?!”   凤祁淡声道:“我没闻到,诈你的。”   江城:“……”   凤祁道:“既然你承认自己去过落欢楼,那事情就好办了。我说得对吗,二十二号?”   季朝云一怔:“你是方才的二十二号?”   江城眼神躲闪,咬死不承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凤祁对他这反应并不惊讶:“你若不认,可要我带你回落欢楼找仙姬做个见证?若真不是你,也可还江小岛主清白。”   江城脸上挂不住,终于恼羞成怒:“是我又如何?落欢楼打开门做生意,我来参加竞拍有什么问题?”   “怎么没问题。”凤祁轻轻磨了下牙,“你这蠢货,白白害我多花了两千多颗灵石,这笔账不该让你来还?”   江城恼道:“还个屁,我又不知道那是你!要早知道,我才不会——”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江城平日里在书院耀武扬威惯了,鲜少有如此心虚的模样,眼神左闪右躲,就是不敢与面前这两人对视。   季朝云问:“你为什么要去竞拍?方才又为何偷袭我?”   江城没有答话,凤祁却道:“你不说我替你说。某人纵容手下肆意妄为,现在良心发现想要弥补,谁料到没竞拍过我,就想耍手段。他许是在落欢楼里打听到我们的关系,却不知我们身份,想对你动手,逼我将东西交出来。”   江城气急败坏:“本少爷才不做这种事,我是想和你谈谈,再把东西买回来!”   凤祁笑了:“行啊,给我六千颗灵石,我卖给你。”   江城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死凤凰你要不要脸?再者,方才若不是你一直抬价,我不到三千就能拿下!”   “给不起钱就直说。”凤祁偏头一笑,“这样吧,我知道江小岛主手头紧。给你打个折扣,就出三千灵石,如何?”   “这还差不多……”江城刚要点头,立即发觉不对,“等等,你们东西都买回来了,我凭什么还要给你钱?”   凤祁摊手:“不是江小岛主自己说要买回来么,说话不算话?”   江城不想再与凤祁纠缠,头疼道:“行行行,你给我两天时间,我把灵石给你。”   “恭候佳音。”   江城冷哼一声,又扭头看向季朝云。后者始终沉默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江城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暗巷。   凤祁注视着江城的背影,笑道:“你看,这不就有人自动把钱送上门来了吗?”   季朝云迟疑开口:“他为什么……”   “你管他做什么。”凤祁有意无意瞥了季朝云一眼,含糊道,“他这个人张扬跋扈惯了,最是好面子,他能当众在别人面前刁难你,但决不忍受旁人玩出这种阴招。……总之,这人讨厌得很,你离他远点。”   季朝云默然看向他。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季朝云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没有,只是觉得张扬跋扈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奇怪。”   凤祁:“你拐着弯骂我呢?”   “……没有。”   凤祁一脸不信任地看向他,却没与他争论,从怀中取出荷包,递还给他。   荷包已被重新系好,看不出任何打开过的痕迹。季朝云紧紧握住荷包,感受着内部传来的微末热度,始终不安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   季朝云:“谢谢。”   凤祁没搭话,他注视着季朝云的模样,话中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酸意:“这到底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贝?”   “这是……我一个朋友送我的。”   凤祁追问:“什么朋友?他是什么人,你们关系很好么?怎么认识的?”   “……”   凤祁轻咳一声:“随便问问。”   季朝云将荷包小心放好,轻轻道:“抱歉,他的身份……我不方便说。”   凤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这荷包中的翎羽是凤族所有,翎羽中附着微弱神力,可见主人地位不凡。   若真是神域之人,季朝云表示不方便说,倒的确不是假话。   可他一条妖龙,如何能认识神域之人?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凤祁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不悦,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神色如常道:“也罢,时辰不早了,回书院吧。”   “好。”   二人回到书院时已过了亥时,晚课结束后书院有宵禁,主峰上见不到半分人影,唯有几盏幽亮灯火悬于道路两旁。   季朝云下意识朝登云楼的方向走去,却被凤祁拎住后领拽回来:“你去哪里?”   “登云楼。”   “去登云楼做什么?”   季朝云不明白他又在找什么茬,茫然地看向他:“我不该去登云楼吗?”   凤祁理直气壮:“忘了你在竞拍场答应过我什么?你卖身于我还债,债务还清前,你自然要当我的随从,日夜贴身服侍我。”   “……”   凤祁反手一勾,满意地笑了笑:“走,与我回文曲峰。”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日夜,贴身,服侍,记住了哦~   小龙:……这个人果然还是很讨厌:)   同居get√ 第13章   时隔半月有余,季朝云终于再次踏上文曲峰。   被凤祁拽入那熟悉的庭院,季朝云忍不住问:“你不是从不与旁人住么?”   “所以你住在这里不许吵闹,不能打扰我休息,不然……”凤祁指了指庭院内的莲池,“我就把你丢进水里。”   季朝云:“……”   “这里一共两间卧房,左边这大的是我的,右边那间一直没人住,被我堆了些杂物,你自己收拾一下。”凤祁跨过石桥,往莲池边的竹榻上一躺,悠悠道,“屋前的庭院和屋后的灵田以后都交由你打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还有,这一池子金尾锦鲤我养了许多年的,你可不许吃了它们。”   “……”季朝云默然无语,道,“放心,我不吃锦鲤。”   他说完,朝右侧那间卧房走去。推开房门,屋内扬起一阵尘土。   这间屋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屋内积着厚厚一层土,各类杂物歪歪倒倒随意摆放,季朝云沉默地站在门前,一时间竟连能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到。   见他许久没进屋,凤祁走过来:“怎么了……咳咳咳!”   凤祁被迎面而来的尘土呛个正着,捂着鼻子急退几步。季朝云回头看他一眼,正欲进屋,却被凤祁拉住了。   “咳咳……你等……咳!”凤祁拉着他逃难似的往后退,抬手施法“嘭”地合上房门,“你想什么呢,这么脏还往里进,咳咳……”   季朝云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你自从住进来到现在,从没打开过这间屋子么?”   凤祁思索一下:“差不多。刚入学那会儿,我找人将庭院的杂物搬了进去,之后就再没打开了。”   刚入学……   五十多年了。   季朝云闭了闭眼,道:“也罢,收拾一下就是了。殿下退后点,免得弄到你身上。”   “都这个时辰了,你想弄到什么时候?”凤祁道,“明日我找人来打扫吧,先别弄了。”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凤祁不由分说打断他,“你昨晚就没休息,今天又赶了一整天路,明日还要去上课。你这人是不会累吗?”   ……反正没你这么娇气。   季朝云腹诽一句,耐着性子道:“我是想问,不收拾出来,我住哪里?”   凤祁:“……”   这院子里一共两间卧房,这间不能住,那不就只有……   凤祁余光朝右侧卧房一扫,有些迟疑。凤二殿下打出生起就没与人同住过,这层心理防线没那么容易跨过去。但若现在让季朝云走了,下次要再把人忽悠来文曲峰,恐怕更不容易。   凤祁一咬牙:“睡我卧房去!”   季朝云有些诧异,不过没有拒绝。   此刻已是主峰宵禁时间,没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凤二殿下跟着,他恐怕刚穿过结界就要被夜巡弟子抓回督查殿。而另一个原因是,昨日意外显出妖身,今日又奔波了一整天,他的确有些累了。   凤祁睡前讲究,一定要去屋后的温泉水里泡一泡,解解乏。他这一泡就泡了小半时辰,眼看夜色已深,可待他轻手轻脚回到卧房时,却发现季朝云也还没睡。   他身上只着中衣,沐浴完后头发随意散着,正坐在灯下阅读。   龙族生活在水中,不见日光,因而天生肤色冷白,这在季朝云身上更为明显。而此刻在灯下,轮廓立体的五官被裹上一层暖绒的光,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血色。   凤祁倚在门边静静看他。   不知怎么,原本还有些别扭的情绪,在看见此番景象的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悸动。   凤祁目光在季朝云脸上一寸一寸描摹,心中忽然有些惋惜:他若不是个男子……   这思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凤祁簇然清醒过来。   他方才在想什么?   若季朝云不是男子,他要如何?   可惜他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季朝云合上手中的书卷,抬起头:“你一直站在那儿做什么?”   “……没事。”凤祁若无其事走上前,扫了眼他手里的书:“你怎么又拿我登云楼的藏书?”   季朝云眼中闪过一丝心虚,而后面不改色道:“书放着不就是给人看的么?”   季朝云从登云楼拿书已经不止一两次,凤祁回回就当没看见,到现在已经把小妖龙惯得颇有些得寸进尺。   凤祁居高临下凝视着季朝云,最终没与他计较,抬手熄了灯:“睡觉!”   屋内一时陷入黑暗,季朝云在黑暗中听见凤祁翻身上床的窸窣声响,迟疑片刻,也跟着爬上床。   季朝云曾说过凤祁甘泉为饮桐木为栖,不懂人间疾苦。他那会儿不过一时气话,却没想到,此人当真如传闻中的凤凰一般讲究。   凤二殿下的床榻是上等梧桐木所制,铺着柔软的床褥与绒毯,躺上去舒适无比。   季朝云摸着身上的绸被,心道,不知道的,还当此处住了位多金贵的小公主。   二人分躺在床榻两侧,中间隔着一人宽的空隙。季朝云侧身背对凤祁,听见对方在身后问:“季朝云,你是不是一直对我们这种出身仙域的人,有些偏见?”   季朝云好一会儿没回答,问:“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凤祁道,“我听闻你在常青苑时,时常去鸿蒙山帮助别人通过秘境,所以书院内许多散仙都很喜欢你。这可一点不像我平时认识的你。”   季朝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自凡间而来,自然与散仙更加亲近,书院内其他弟子不也如此?”   鸿蒙书院派系划分十分清晰,散仙要么依附于仙家子弟,要么各自抱团取暖,这一点的确并不少见。   “没什么,只是我总觉得,你不像是那种看重出身的人。”凤祁道,“你刚来仙域没多久,了解甚少,有没有想过这里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至少我……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朝云又沉默下来。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寂,久到凤祁以为对方已经睡着,却听季朝云忽然道:“你方才说的话,我同意一半。”   仙域还是那个仙域,但你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凤祁下意识追问:“哪一半?”   “……自己想。”   季朝云从怀中摸出荷包放在唇边轻吻一下,轻声道:“睡了,晚安。”   凤祁扭头看过去,黑暗中,只能看见季朝云隐藏在黑暗中的侧影。   他静静看着那道侧影,许久,轻轻笑了笑:“晚安。”   .   翌日一早,季朝云按时到达课舍晨读。   凤祁几乎不上早课,原因无他,只是起不来床。早晨季朝云离开时原本想将他叫醒,不过凤二殿下昨夜刚半恐吓半威胁的说了自己起床气极其严重,为了不被这位大爷丢进水池,季朝云最终没敢吵醒他。   不过当季朝云午后来到演剑坪时,却一眼看见了站在空地中央的凤祁。   凤祁似有所感,扭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二人目光簇然相对,季朝云下意识移开视线。   凤祁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却很快收敛下来,大声喝道:“还不快过来,午课的钟都敲了两回了,磨蹭什么呢。”   弟子们陆续到达演剑坪,叶沉星贴在季朝云耳边低声道:“这花孔雀怎么在这里?他们高阶弟子最烦来督导我们练功,躲都躲不及。这花孔雀平时自己的课都不上,也没人敢让他来督导练功,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北染担忧道,“季大哥,你先前与他打了一架,你说他会不会蓄意报复啊?”   先前季朝云险些失控的事被凤祁压下来,书院内没人知道,就连叶沉星和北染也以为季朝云是和凤祁约战,才被关了禁闭。   季朝云刚想解释什么,凤祁敏感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呵斥道:“还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说的就是你们,靠这么近做什么,不许说话!”   季朝云:“……”   凤祁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我问过开阳仙君,你们一个个往日都太懒散,不好好修炼,如何能通过书院的考核?今日你们师兄我心情好,过来教导你们几招。”   他抬手一挥,草地上以他为圆心出现一个约莫三丈宽的圆形结界:“挨个排好队上来与我打,过关的回去继续练剑,不过关我自有惩罚。从玄字级开始。”   弟子们轮流进入那圆形区域与凤祁一对一比试。   凤祁的身法功底没得说,就是在场的所有弟子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不过此刻,他好像真是来指导弟子一般,全程就连武器也没出,不断拆招喂招,教导弟子该如何应敌。   偶尔有基础太差,完全接不住他招式的弟子,便会被他直接打出结界,宣布比试不过关。   凤祁因材施教,与每位弟子比试的时间也有长有短,但一场比试下来,弟子们都受益良多。演剑坪上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可季朝云却本能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人真是单纯来教导弟子修炼的?   他下意识看向不远处,徐子行从上课开始便魂不守舍,始终躲在人群后方,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季朝云在看他,那人仓惶移开目光,躲去了几名弟子身后。   就在此时,凤祁悠悠唤道:“下一位,徐子行。”   徐子行浑身陡然一颤,脸色刷地白了。   凤祁仿佛对此毫无察觉,皱着眉扫过人群:“徐子行呢,怎么不回答,没来吗?”   “我……我在。”徐子行小声应道,忐忑地穿过人群,走入结界。   凤祁嘴角含笑,状似不经意地揉了揉手腕,腕间的金链垂下,在他手中化作一条金色长鞭。长鞭上泛着灵力光芒,徐子行脸色苍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别紧张。”凤祁道,“打得有些累了,你应该不介意我用武器吧?”   徐子行:“不、不敢……”   “那就好。”凤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道:“开始吧。” 第14章   演剑坪上比试还在继续,不过,说是单方面碾压更为合适。   真打起来时,凤祁一点也看不出累的模样,一鞭接一鞭朝徐子行抽过去。后者刚开始还能勉强应对躲闪,后来体力渐渐跟不上,连着被抽了好几鞭。   “动作太慢,起来。”凤祁一鞭甩在徐子行腿弯,将人抽得单膝跪地,“听说你入学第一年就从黄字级升入玄字级,怎么就这点能耐?”   “你……”徐子行眼底泛着血丝,喘息着抬起头。   凤祁下手并不算重,这种程度在仙身上就连皮肉伤痕也不会留下,但他看得明明白白,此人根本就是在戏弄他。   齐宣对先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可季朝云在课舍前找齐宣麻烦,不少人都看见了。徐子行虽不在场,但大致能猜到这定然与那枚荷包有关。   唯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凤祁竟然帮季朝云压下了此事。   不止凤祁,还有江城。   知道此事后,江城立即赶去了无名之海,要将他卖出的荷包赎回来。从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可他不明白,凭什么这些人都要为那妖龙撑腰,那人明明——   “唔——!”徐子行一时失神,被凤祁一鞭掀倒在地。   后者手中的长鞭随意甩了两下,冷声训斥道:“与我打还要走神,徐子行,你整日都在做些什么?若是心术不正,不想修炼,就尽早滚出鸿蒙书院,起来!”   徐子行踉跄着站起身:“你不要太过分,你……”   他话还没说完,凤祁后招又至。徐子行顾不上其他,连忙左躲右闪。而从始至终,凤祁就连步子也没挪过半分。   “嘶……这都三十多鞭了,这么打下去没事吗?”远处,几名黄字级弟子坐在树荫下,遥望着远处惨烈的战况。   “下手这么狠,这得在床上躺好几天吧。”叶沉星啧啧称奇,“徐子行到底怎么惹到这祖宗了,抢了他媳妇?”   “咳咳——”季朝云被他噎得一阵咳嗽,道,“别胡说八道。”   “我说错了?”叶沉星道,“那花孔雀素来目中无人,谁敢惹他,你又见他在意过谁?啧,徐子行这下怕是撞铁板上了。”   身后几人还在小声议论,季朝云凝望着远处结界中那道高挑的身影,一时失神。   忽然,结界破碎。徐子行被凤祁一脚踢出结界,在草地上连着翻滚几圈,滚到季朝云脚边才停下,结结实实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众人:“……”   凤祁收起金鞭,若无其事朝人群走过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叶沉星心虚地往季朝云身后缩,季朝云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没什么。”   凤祁垂眸看着季朝云,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弧度。   他扫了一眼伏在草地上爬也爬不起来的徐子行,高声道:“今日就到这里,不过关的都给我去把修行功法抄个一百遍,尤其是你徐子行,你抄三百遍,交给我亲自过目。”   凤祁说完这话,低头对季朝云道:“我先回去了,你今晚别去登云楼,直接回文曲峰,我有事要与你说。”   “……”   凤祁低声催促:“说话,听见了吗?”   “……知道了。”   “这才乖。”凤祁满意地笑笑,道,“练功去吧。”   他说完,抬脚跨过半死不活的徐子行,大摇大摆地走了。   “……”季朝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扭头,一众黄字级弟子惊愕地看着他。   叶沉星的表情仿佛梦游:“他、他方才说什么……?”   北染同样神情恍惚:“回……文曲峰?”   季朝云扶额:“……你们听我解释。”   .   凤祁没有回文曲峰。   此刻弟子们都在后山上课,主峰前山广场上空旷无比。他从前山横穿而过,很快来到院主处理事务的问心殿外。   殿前雪松环绕,清净雅致。凤祁正欲敲门,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凤祁古怪地迟疑一下,走了进去。   殿内燃着幽幽熏香,天枢仙君阖眼坐于内室,察觉到凤祁走进却并未睁眼。   凤祁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一礼:“叔父。”   天枢淡声问:“来找我做什么,你又惹什么乱子了?”   凤祁绝口不提方才去玄黄二级弟子午课捣乱的事,笑着道:“当然没有,在您心里我就这么爱添乱?”   天枢默然:“……说吧,找我何事?”   凤祁眼底笑意收敛了几分,侧身在天枢打坐的坐榻边坐下,凑近了些:“我的确想找叔父打听些事,是有关于……神域。”   天枢呼吸一凝,终于抬起头:“你问这做什么?”   凤祁:“先前在登云楼看了本杂书,讲的是我凤族前辈历劫登天之事,便有些好奇。既然凤族曾经有过神祇,我为何不曾见过?”   “你自然不曾见过,那是你出生前的事。”天枢神情似乎松了口气,解释道,“三百年前神魔大战,神族损伤惨重,不得不休养生息,不能再踏出神域,我的旧伤也是那时留下的。”   凤祁眉头微皱,问:“也就是说,从三百年前起,仙域便再没有神祇现世了?”   “据我所知没有。”   凤祁眼眸转了转,继续问:“那叔父可知道神契?”   天枢道:“神契乃神族特有的印记,施加神契后,唯有与他结契之人抑或血脉相连之人能够打开,是一种守护封印。你若真想知道神域的事,改日我安排哪位仙君,与弟子们讲授一课就是。”   “多谢叔父。”凤祁沉吟片刻,道:“弟子就不打扰叔父清修了。”   他说完,朝天枢躬身行礼,正欲离开,天枢忽然在身后叫住他。   “凤祁。”天枢道,“你入学时便是天字级,我们这几位仙尊其实教不了你多少东西。你本该一早就修成离开,但你可知为什么我要将你留到现在?”   凤祁眼眸微动一下,如实回答:“弟子不知。”   “你不知,为何也不来问?”天枢凝视着对方眼睛,缓慢道,“你这几年不上课不修炼,仗着修为高深在书院横行霸道,就是想我将你赶出书院吧。”   “……弟子不敢。”   天枢冷哼一声,道:“你是我养大的,你有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我留下你,是因为你是年轻一辈弟子中,最有希望通过登天门的人。”   “数千年前,仙神两域本是一体,后来,天神以无边神力托起神域,自那之后,唯有鸿蒙书院的登天门可让仙人登上神域。”天枢道,“登天门有天神留下的无尽业火,只有忍过业火浴身的痛苦,才可成功登天。数百年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有希望做到的人。”   屋内昏暗,凤祁站在光影交接之处,看不清神情。   须臾,他轻笑一声,道:“多谢叔父寄予厚望,不过弟子向来没什么雄伟大志,恐怕要让叔父失望了。”   天枢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当即一怔:“你……”   凤祁:“言尽于此,弟子告退。”   凤祁转身离开问心殿,殿门徐徐合上,殿内恢复寂静。许久,昏暗的殿内只听得天枢仙君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   亥时至,晚课结束。季朝云回文曲峰时,凤祁正坐在莲池边喂鱼。   听见脚步声,凤祁抬眼,笑着朝他招手:“过来。”   季朝云问:“你找我做什么?”   “没事不能找你了?”凤祁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道,“我今天帮你出了这么大口恶气,你就不该好好感谢我?还是你觉得这样还不够?打算怎么整他,我帮你。”   “……”季朝云默然片刻,“不用了。”   “真不用?”凤祁支着下巴观察他的神情,半玩笑着问,“我明明帮了你,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   “我没有。”季朝云在石桥边站定,轻声道,“我……很开心,凤祁,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在我受了欺负后,会帮我报复回去的人。我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愿意帮我。”   “那你怎么……”   “但请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季朝云盯着水中扑腾抢食的锦鲤,艰难地开口,“徐子行先前为了替江城出气算计我,我气不过,便用灵蛊伤了他,换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冤冤相报,无非多生事端。”   “难不成你宁愿忍了这口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朝云摇摇头,“我遇到过比这更糟糕的事,归根结底是我自己不够强大。依附于人自然是好,但有些人能护得你一时,护不了一世,最终只能靠自己。从三百年前,我便明白这些了。”   凤祁一怔。   季朝云抬起手,隔着衣物碰到了那个仍在散发微末热度的荷包:“凤祁,我很感激你帮我出头,但真的……到此为止吧。”   不要再给他希望,这种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   凤祁凝视着他的脸,天上繁星璀璨,月华的清辉映在水中波光潋滟,也将季朝云的脸映得格外苍白。   片刻后,凤祁把手中的饵料往水里一扔,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欣赏你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什么?”   凤祁忽然倾身上前,季朝云本能后退,脊背撞上了石桥边的护栏。   二人间的距离瞬间变得只差毫厘,他凝视着那双漆黑清透的眸子,眼中闪烁着戏谑又自傲的神色:“我不知道你遇到过什么,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不敢相信别人。但我与旁人不同,我凤祁想护的人,不可能护不住。”   他直起身,揉了把季朝云的头发:“所以,专心修炼,别胡思乱想。你留在鸿蒙书院一日,我就不会让你受委屈。等你可以离开这里时,已经变得足够强大,自然不再需要我护着了。”   他稍稍退后,施加在季朝云身上那熟悉又霸道的气息消失,后者这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呼吸。   凤祁转身往卧房的方向走去,季朝云开口唤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惊人:“你为什么帮我?”   凤祁脚步一顿。   “因为……”他低头敛去眼底柔和笑意,到了嘴边的话却变了模样,“当然是因为有人想让我帮你。”   “谁?”   “这你就别管了。”凤祁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右边的卧房我不打算找人收拾,你有空自己弄去吧。不过弄完之前,我允许你睡在我的卧房。”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反手就给我来个失忆,呵呵。   ps这章时间线没bug,是伏笔=w=   ————   显示有修改是修文,改动不大,不需要重看。 第15章   季朝云就这么在文曲峰住下。   有了那日凤祁的威慑后,书院内针对季朝云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后者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随着季考渐渐接近,季朝云修行越发刻苦,每每要凤祁晚上亲自去课舍抓人,才肯好生回文曲峰休息。   倒不是他小题大做,只是这段时日季朝云身体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时常疲惫嗜睡,问过医仙后又查不出问题,只说或许是修行太累,让他好好休息。   这日清晨,季朝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慢踏入课舍。自从开始嗜睡以来,他早晨起床越来越困难,从最早到课舍的弟子一落成为要卡着第一道钟声才能进门。   不过他刚走进课舍,却察觉到与往日不同寻常的气氛。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起,晨读的钟声响过了第一道,弟子们本该各自归位准备晨读。可现在,众人在课舍围成一圈,热热闹闹不知正在议论着什么,浑然没把那钟声放在心上。   好死不死,正好占了季朝云的座位。   “发生什么事了?”季朝云问。   众人先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是季朝云来,才又放松下来。   “你还不知道?书院来了位新人,大伙方才正在说这事。”人群中,有人为他解释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人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听说是个绝顶好看的小公子。”   “再好看能有我们朝云好看?”   “就是,有朝云在,今年年末的书院弟子品貌排行榜,榜首绝对是我们黄字级所有。”   “有点出息,前三肯定都是我们!”   “怎么,是不是还要加上一个你呀?”   被说这话的是个小胖子,羞得脸色通红,追起说话那人就揍。众人轰然大笑,气氛一时热烈。   “……”季朝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是想提醒你们,晨读的第一道钟声已经响过了。今日先生要抽考昨天讲解的两仪篇第三卷,你们都背好了吗?”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怨声载道,顿时作鸟兽散。   季朝云回到桌案边,将晨读需要用的书卷纸笔取出来,叶沉星在身后戳他:“朝云,你对那新人就不好奇?”   “书院时不时会来新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仙家子弟进入书院无需等待统一考核,只需要书院内几位仙尊简单试炼即可。因而一年四季,随时可能有新人入学,这并不算一件稀罕事。   “可那人不同。”叶沉星身体前倾,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听说他来自灵渊海。”   季朝云手一颤,毛笔末端在宣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叶沉星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灵渊海素来不屑于其他仙家为伍,更是几百年不曾送人来鸿蒙书院。不过这些年倒是有传闻,说灵渊海经几番内斗,势力大不如从前,恐后继无人呢。”   北染也道:“听闻灵渊海曾与凤鸣谷齐名,是传说中仙域龙族的聚居之地,若真落到如此下场,倒是令人惋惜。”   季朝云垂下眼,执笔的手用力握紧,甚至有几分微不可察地颤抖。   “……说到龙族,季大哥也是龙,你去过灵渊海么?”北染在他身后问。   季朝云没有回答,叶沉星道:“你这话问的。朝云与我们一样从凡间而来,怎么会去过那地方?我听说,那里的龙都是血统高贵的神祇后代,统领整片海域,享凡人四方朝奉。若真能去长长见识也不错。”   季朝云忽然问:“灵渊海派来的是什么人?”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   叶沉星话还没说完,课舍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蹭地坐回原位,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一名少年跟在天权仙君身后,徐徐步入课舍。   少年眉目俊秀,长发束冠,许是刚入学还来不及换弟子服,身穿一袭织锦白袍,锦衣环佩,衣上绘制银白龙纹,里里外外透着贵气。   天权道:“这位是今日新入学书院的弟子,摇光君近日有事外出,无法进行根骨测验,便让他暂时留在黄字级熟悉课业。日后都是同窗,你们要互相关照。如琢,介绍一下自己吧。”   少年朝天权躬身行礼,有礼有节道:“是,仙尊。”   他回身面对课舍数十名弟子,神态没有丝毫紧张,举手投足优雅自持:“在下名为君如琢,乃灵渊海龙族,灵渊海龙王之侄。有幸与诸位成为同门,乃在下之幸,万望日后——”   他目光触及堂下端坐的季朝云,声音簇然一顿。   那瞬息间,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惊愕之色。不过所有异样都只在片刻,君如琢闭了闭眼,借由这个动作隐藏下真实的情绪,可声音却明显有些轻微的发抖:“万望日后能与诸位相处和睦,同舟共济。”   天权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君如琢在课舍内落了座。他的位置恰好在季朝云斜前方,从季朝云的角度,恰好看见少年消瘦清晰的侧脸轮廓。季朝云怔怔看着他的侧影,就连晨读开始都不曾察觉。   晨读加早课,整整三个时辰,季朝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进去。   捱到放课,他慢吞吞收拾经卷纸笔,而君如琢却在弟子们的簇拥下率先出了课舍。从始至终,他没有再多看季朝云一眼。   君如琢出身优越,待人彬彬有礼,品貌端正,最是讨人喜欢。加之灵渊海龙族向来神秘,就连叶沉星与北染都想去与他说上几句话。   季朝云跟随两人走在课舍外的松林间,看出这两人心不在焉,遂道:“我想起来有本书落在了课舍,你们先去演剑坪吧。”   “那好,你早些过来。”   二人没有多想,快步朝演剑坪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松林小径中,季朝云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课舍的方向走去。   午课马上就要开始,课舍内应当已经空无一人,可当季朝云走到课舍外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季朝云脚步一顿,抬眼便看见了坐在他座位上的那名少年。   君如琢懒洋洋地斜倚在桌案边,支着下巴,在外人面前那些君子端方的姿态气度消失无余。   他偏头看向季朝云,嘴边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这鸿蒙书院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嘛,就连我这么简单的替身术也看不出。”   季朝云藏在袖中的手缓慢握紧,脸颊白得透不出丝毫血色:“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不该我问你?”君如琢随手拿起他桌案上的书本翻了几页,悠悠问,“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季朝云:“修行。”   “修行?”君如琢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原来你还需要修行啊?学什么?怎么当一只妖怪?”   “……”季朝云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一介妖族出身,君公子何必为难于我。”   君如琢豁然起身,快步走到季朝云身前,一把擒住他的衣襟,狠狠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本少爷贵为灵渊海龙族,我为何要为难于你?”   “如琢……”   “你闭嘴!”君如琢冷冷打断,“你是不是以为在鸿蒙书院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别忘了,灵渊海龙族从来就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一道金光忽从课舍外斜飞而来,不偏不倚直朝君如琢面门击去。君如琢将季朝云猛地推开,急速后退中击出一掌,只一击便将那道金光击溃。   季朝云踉跄后退,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凤祁从身后揽住季朝云将他扶稳,而后又不自在地放开手:“你们在做什么?”   君如啄理了理衣襟,警惕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凤祁眯起眼睛,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问:“你就是灵渊海新来的龙族?”   君如琢:“你是何人?”   凤祁嘴角勾起,眼中却并无笑意:“凤鸣谷,凤祁。”   君如琢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成了在外人面前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原来是凤族二太子,久仰。”   “不敢当,”凤祁冷声问,“君公子刚才这是在做什么?”   龙凤两族向来不合,君如琢对待凤祁态度也没好上多少,状似不经意道:“没事,只是初来乍到,发现这书院不够讲究。这等低劣龙族也配与本公子当同窗,贵书院招收弟子的标准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凤祁眼神一沉,正要说什么,却被季朝云轻轻拉了拉衣袖。   他微不可察地朝凤祁摇摇头,低声道:“午课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好。”   凤祁带着季朝云走出课舍,君如琢咬牙追上去:“喂,他们说你叫季朝云对吧。”   季朝云脚步一顿。   君如琢:“灵渊海龙族从不与低等妖龙为伍,我们打一场,你若输了,便滚出鸿蒙书院,我输亦然,如何?”   凤祁怒斥道:“你有完没完?”   君如琢没理会他。他看着季朝云,眼底尽是快意:“怎么样啊季朝云,你敢吗?”   季朝云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书院内禁止私斗,我不会与你打,也不会答应这么无聊的赌约。午课钟声已经敲过第一道,君公子莫要在第一天就误了时辰。”   他说完,朝凤祁轻轻道:“我们走吧。”   君如琢伫立在课舍前,凝视着走远的两道身影,许久,才冷冷道:“好,我们走着瞧。”   二人走出松林小径。   凤祁偏头看着季朝云的神色,若无其事问:“那个姓君的……为什么要为难你?”   季朝云淡淡道:“还能为什么,看不惯吧。灵渊海龙族血统高贵,素来性子高傲,自然瞧不上我这种凡间来的妖龙。”   “我看你比他好多了。”凤祁冷哼一声,“那混小子,改日我定好生教训教训他。”   “混小子?”季朝云眉宇扬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年纪好像……比你大了近百岁吧。”   凤祁古怪地偏开视线。   凤二殿下平日里最烦有人在他面前提年纪。   仙家子弟两百岁及冠,两百五十岁左右才可入学,偏偏凤祁一入学就是天字级,就算在书院待了这么多年,要是按年龄计算,他比大多数“天、地”两级弟子都要年幼。   季朝云似乎并没注意到凤二殿下的不悦,继续悠悠道:“说起来,我好像也比你大了——”   “你闭嘴!”凤祁气急败坏,恼道,“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件事。”   季朝云忍笑忍得肩膀颤动,心情也好了不少。二人并肩朝后山走去,季朝云脚下毫无征兆地一软,险些就要跌倒。   凤祁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手掌刚触到对方窄细的腰身,闪电般松了手。   他轻咳一声,问:“你怎么回事,身体还没好?”   “不知道。”季朝云对他的异样恍然未觉,道,“我之前从来不这样——”   他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皱起眉头,暗自抿紧嘴唇不再多言。   凤祁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道:“午课我帮你请个假,先别去了。”   “那怎么行,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我……”   “听我的。”凤祁不由分说打断他,“你这样就算去了能修炼吗?马上就是季考,你若不在季考前恢复过来,是想晕倒在秘境里,等人捞你去吗?”   “……”   季朝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后者揉了把他的头发,道:“跟我去个地方,应该有用。”   林间氤氲着水汽,将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浸得水润湿滑。远处兰草交叠间,是一方温暖的泉水。   季朝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此间泉水是我用仙术从极北之渊取来,可舒筋活络,提神解乏,还有促进修行之效。”凤祁道,“你每日在水中静心打坐一个时辰,保准不到七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季朝云诧异地打量他。   凤祁:“怎么?”   季朝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你现在和我刚认识你时一点也不同。”   “仅仅只是不同么?”凤祁凑过去,笑着问,“难道不是觉得我为人不错,武艺高强,长得还好看,有点心动,恨不得以身相许?”   季朝云对这人的厚脸皮早有见识,面无表情道:“没有,滚。”   “你这人真是太无趣了……”凤祁摇头叹息,“慢慢泡吧,我就在外面,若身体不适就叫我。”   “……知道了。”   凤祁转身离开,季朝云偏头见他背影消失在丛林间,才缓慢解开衣带。   入水后季朝云才发现,这水其实并不像寻常意义上的温泉水。这池水温度不高不低,且能根据人体温度变化而改变,恰恰维持在一个最舒适的温度。   “还真会享受……”季朝云喃喃低语,盘腿在水池中央坐下,阖眼打坐。   许是这几日身体困乏,季朝云没坐一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他身体无意识舒展开,一对龙角毫无征兆显露出来,泛着银光的龙鳞缓慢爬上光.裸的身体。   “季朝云,你是掉池子里溺水了吗?”   凤二殿下在庭院里一等就等了快两个时辰,就是不见人出来,只得亲自来寻:“你要是溺水就喊一声,我绝对不笑你,你这——”   他绕过青石板路,话音却是一顿。   季朝云伏在水池边,已经睡熟了。   他一头银白的长发在水池里随意披散开,裸.露的手臂、肩膀、脖颈,甚至脸上都生出少许晶莹剔透,泛着银光的龙鳞,一条长长的龙尾大部分没入水中,在日光与池水里熠熠生辉。   “……”凤祁喉头干涩,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而后向下,一路朝不该去的地方烧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的身份要揭开啦,至于他身体嘛,你们知道有句话叫龙性本……那什么不可描述吗?   ————   换了个专栏头像,从文案右上角的作者专栏点进去可以看到,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们看看我新头像有多美腻w   顺便点个作者收藏就更好啦【这是真实目的。 第16章   凤祁一时僵在原地。   半妖化的模样让季朝云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又因为在温泉池中泡得太久,隐约透着点粉。方才的响动并没有把季朝云唤醒,后者在睡梦中呢喃了句什么,把半张脸埋进胳膊里。   凤祁心头邪火直冒,无声地暗骂一句,偏开视线:“快醒醒,要睡回房去睡。”   这人身体不适的缘由还没找到,就这么露天席地的睡上一觉,醒来多半还要难受。   季朝云没反应,凤祁走上前,推了推他的胳膊:“听见没,回房去睡。”   指腹触到的肌理柔软细腻,温温热热,与平时冷得透骨的触感全然不同,竟让人有些舍不得放开。凤祁心绪更加烦躁,在季朝云侧脸捏了一把:“你到底起不起来?”   “疼……”季朝云在睡梦里吃痛地皱起鼻子,他本能想扯开那只饶人的手,却使不上力气,抬手虚搭在凤祁手腕上。湿漉漉的指尖抓住对方的衣袖,在袖口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   “……”凤祁的呼吸顿时更重了。   这小妖龙故意的吧?   凤祁轻轻磨了下牙,强硬地把手抽出来,眼神一偏看见了季朝云留在水池边的衣物。他深呼吸几下,捡起衣袍往人身上裹去。   水汽弥漫的竹林深处响起哗啦水声,片刻后,凤祁抱着半人半龙的季朝云,面色阴沉地走出来。   离了舒适的水源,季朝云不适地动了动,但很快察觉到身旁熟悉的怀抱。他双手勾住凤祁的脖子,紧闭着眼睛在对方怀中蹭了蹭,垂落下来的龙尾乖顺地缠住对方身体,蛇一般将凤祁盘得结结实实。   这动作是纯属本能,可凤祁的神情却变得更加一言难尽。他隔着衣物在对方龙尾人身交替处轻轻拍了一下,训道:“乖点,别乱动。”   纤细的龙尾末端瑟缩一下,乖乖勾在他侧腰不动了。   凤祁抱着季朝云回了卧房。   季朝云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原本被杂物尘埃堆积得无处落脚的卧房整理出来。以季朝云的想法,屋内一切陈设从简,能住人就行,可凤祁忍不了自己院中有间这么破烂的屋子,照自己卧房的标准给他重新布置了一番。   凤祁把季朝云放回床榻上,刚要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谁知后者的龙尾忽地一扫,直接把凤祁拽上了床。凤祁直挺挺压在季朝云身上,连忙将手撑在对方身侧稳住身形。   “你干什么——”凤祁咬牙切齿,可后者一点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恼怒,那条龙尾变本加厉攀上来,重新把他盘了个牢靠。   凤祁:“……”   二人隔得极近,凤祁几乎能闻到季朝云身上温热的水汽,以及另一股淡淡的、仿若雨后初晴时,被雨水浸透的草木清香。   这气味令凤祁越发躁动,仿佛有某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正在突破理智。他强自镇定,沉着脸把龙尾从身上剥下去,还没来得及下床,却发觉衣袖被人攥住了。   季朝云陷在柔软的床榻里,银白长发铺了满床,看上去柔软又脆弱。   他在睡梦中依旧皱着眉,神情难掩疲惫,又像是有点委屈:“别走……”   凤祁心口顿时软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季朝云紧紧攥住他衣袖的手,俯下身,在对方耳边轻轻问:“不让我走?”   “……”季朝云小声呢喃着什么,往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神使鬼差的,凤祁没再躲开,任由对方靠过来,小动物似的蹭啊蹭,最后彻底拱进他怀里。季朝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终于不再动了,继续沉沉睡去。   “也就是你还在生病,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凤祁咬着牙小声嘟囔一句,半是甜蜜半是负担的抱紧了怀中人。   不过刚过去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整整一个下午,凤二殿下一会儿精神,一会儿消停,循环往复无数次,差点把自己折磨疯。   季朝云彻底清醒过来时,屋内没有旁人。窗外日暮西垂,他迷迷糊糊坐起身,后知后觉认出这是自己的卧房。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龙鳞龙尾也已尽数消失。   他怎么也想不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但许是那温泉水果真有效,季朝云只觉得浑身轻松无比,一扫先前的疲惫。   所以……他怎么会回到卧房?   季朝云简单整理衣着,推门而出,凤祁背对他坐在凉亭里,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正在阅读。季朝云住进这里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凤二殿下这么用功。   他走上前,问:“你在看什么?”   凤祁把手上那本清心经啪的合上,心如止水地抬头看他:“醒了,还难受么?”   “好多了。”季朝云道,“谢谢你。”   谢什么?抱着你睡觉么?   凤祁敏感地在心里反问一句,赶在刚读完的清心经还有效用前,冷淡道:“……不用谢。”   季朝云浑然不知此人丰富的心理活动,他一点头,道:“现在回去还赶得上晚课,我先回课舍了。”   “……”   季朝云:“怎么了?”   “没事。”凤祁神情平静,但话语中平白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去吧,快考试了,的确该多用功,别一睡一下午,就知道偷懒。”   季朝云:“?”   季朝云莫名被这位强制要求他午课请假的凤二殿下训斥了一通“就知道偷懒”,一脸茫然地走了。   .   文曲峰的温泉水效用极佳,自这日起,季朝云每天都会去静心打坐一个时辰,精神明显好上许多,再没有出现先前的情形。   又过了五六日,时值午课刚刚放课,季朝云与叶沉星、北染往经阁走去。   季考共分为两部分,道经文试与秘境武试,而秘境武试又分为破阵与诛邪。破阵自然指的是众人修炼数月的石人阵,而诛邪则是在秘境中各凭本事。于大部分弟子而言,武试虽有难度,但已不成问题,现今看来,反倒是枯燥乏味的道经文试更为艰难。   ——尤其是叶沉星。   这位大爷道经课从来听不下去,每每课后找季朝云补习,补得上便补,补不上就拖欠着。一来二去,越欠越多,只能考前临时抱佛脚。   临考前这几日,季朝云只得挑每日晚课时,带着他们前往经阁温习道经。   三人刚走出演剑坪外的松林,却见一名弟子朝他们走过来:“季朝云,凤二殿下有事找你。”   季朝云问:“何事?”   “这我哪儿能知道,我就是传个话。”那名弟子道,“他在后山的九天崖等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看,让你赶紧过去。”   季朝云迟疑地皱了眉。   凤祁这人行事乖张,但他知道季朝云最近忙着温习功课,绝不会临到上课前把他找出去。那弟子催促两句让他尽快前往,便快步转身离开。   季朝云本能觉得有些古怪,不等他做出决定,叶沉星在身后轻轻戳他。   他回头看去:“你做什么笑成这样?”   叶沉星几乎要绷不住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那可是九天崖,花孔雀约你去那儿干嘛?”   “我怎么会知道,九天崖怎么了?”   北染解释道:“九天崖取疑似银河落九天之名,登上九天崖,能将整座鸿蒙山风光尽收眼底,是书院风景最美之处。”   叶沉星补充重点:“也是有情人最佳私会之地。”   季朝云:“…………”   他按了按眉心,无奈:“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在想什么?”   “你没有,不一定那花孔雀没有。”叶沉星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书院都传遍了,他若不是喜欢你,怎么会让你自由出入登云楼,又住进了文曲峰?”   季朝云心道我明明是欠了他一大笔债,帮他当苦力去的。可他转念又一想,最近忙于准备季考,他的确没有做任何一名苦力该做的事情,这理由说出来,这两人恐怕更不会信。   季朝云没再解释,道:“你们先去经阁,我去去就回。”   叶沉星一脸了然:“好好玩,如果赶不上就传音给我,我帮你请假!”   季朝云:“……”   演剑坪本就在后山,距离九天崖并不远。季朝云加快脚步,很快穿过松林,登上了九天崖。   正值日暮时辰,天边被晚霞映得鲜红,放眼望去,远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中美不胜收。   九天崖上已有一人等候,却不是凤祁。   季朝云微不可察叹息一声,走上前:“你找我来做什么?”   “你早猜到是我?”来人转过头,是君如琢。   季朝云没有回答,君如琢笑了笑:“明知是陷阱还要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你有事就直说,我还得赶回去上晚课。”   君如琢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回来,冷冷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季朝云凝视着他的眼睛,须臾,摇摇头:“我不会与你打。”   他说完转身欲走,君如琢手一扬,一道水帘屏障从四面八方凭空显现,将二人围在其中。   君如琢:“把你的剑拿出来,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不然我不会让你走。”   季朝云沉默下来。   他凝视着面前那道水帘屏障,忽然轻轻地笑了笑:“这一招当年还是我教你的,几百年过去,我已经使不出来了。”   君如琢喝道:“废话什么,拔剑!”   “你不过是想知道我现在有多废物,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还不够么?”季朝云回过头,平静地看向他,“我没必要骗你,你若使出全力,我在你手下撑不过三招。”   “你……”   季朝云轻轻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你还记得吧?”   君如琢浑身剧烈颤抖,眼眶瞬间蒙了红。   “阿琢,我曾经以为此生不复相见,能再次见到你,还看见你过得这么好,我很开心。”   “你闭嘴。”君如琢声音难以抑制地发着抖,“我根本不想见到你,我根本……不想见到这样的你……”   季朝云移开目光,呼吸微微乱了:“若我早知道你会来鸿蒙书院,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本来就不该出现!”君如琢嘶声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很快就会回来,你说你不会丢下我不管,不会丢下灵渊海!三百年,我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你,所有人都说你叛逃为妖,只有我不信。可我等到的是什么,一条根骨尽废的妖龙!”   季朝云眼眸轻颤,喉头泛起阵阵苦涩:“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君如琢忽然轻轻笑起来:“三百年了,你想解释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别的我无话可说。”季朝云道,“当年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过去,我不想再提。没能实现自己的诺言是我的错,如果你想出气,我就在这里,你来吧。”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决定。   可什么都没有,他身后水帘屏障的哗啦水声忽然消失,只在草地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痕。   君如琢移开目光,声音冰冷:“我明日会去找天枢仙君帮我换间课舍,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季朝云迟疑片刻,轻轻道了声“抱歉”,转身离开了九天崖。   夕阳终于沉沉落下,君如琢缓慢蹲下,手掌撑地,指尖深深陷入草地泥土当中。九天崖上,只听见一声压抑的、细微的哽咽抽泣。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漫天繁星与月华映照在松林间。君如琢缓步走在山道上,脚步陡然一顿,下一秒,一团火光.气势汹汹从天而降,在他身前半寸燃起一小簇火焰。   他抬起头,坐在枝头的那人逆着月光,看不清模样。   君如琢冷冷道:“凤祁,别来招惹我。”   凤祁斜倚在枝头,半截衣摆垂下,偏头看着树下的少年:“谁招惹你了,别说得这么暧昧,让人听了误会。”   “你想干什么?”   凤祁:“你欺负了我的人,我自然要找你讨个说法。”   君如琢嗤笑一声:“他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这你别管。”凤祁道,“说说吧,在九天崖上,你们说了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   君如琢跨过脚边的火光,正要朝前走,又一团火光落下,险些将他砸个正着:“死凤凰你别太过分!”   凤祁朝他悠悠一笑:“你用我的名义把他骗过去,我为何不能知道真相?你不说到无妨,反正你打不过我,我们不妨就这么耗着,看你我谁更有耐心,能坚持到最后?”   君如琢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展开,一道银光自掌心显现。   “你要动手?”凤祁眉梢一挑,气定神闲道,“想清楚啊君公子,毕竟灵渊海龙王派你来书院修行,应该不希望你刚入学就犯禁。”   “……”   林中气氛一时僵滞,半晌,君如琢手中的灵力光芒消散开。   他轻轻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想知道什么?”   凤祁:“季朝云究竟是什么人?过去发生过什么?”   “他……是我堂兄。”君如琢声音低哑,徐徐开口,“他本名君晏,是灵渊海龙王的长子,本该是灵渊海龙族数百年来天资最高,最优秀的继承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别的龙都盘柱子,我们小龙就不一样了,他可以盘凤凰【???   ps:下一章揭露身份会有一点虐,预警一下。 第17章   “我还是枚龙蛋时,父母丧命于祸乱,是君晏将我带回龙宫,悉心照顾。”   月华透过婆娑的树影映在林中,君如琢斜倚在树干旁,神情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是我出生时看见的第一个人,他为我起了名字,教我读书认字,习武修行。他说他永远都是我的兄长,会永远护着我。”   “那他为什么……”凤祁吞咽一下,声音变得有些艰涩,“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君如琢没有回答,他讽刺地勾起唇角,声音里带上一丝讥诮:“君晏天赋极高,从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何等风光无限,整个仙域,无人敢不尊他一声太子殿下。说起来,倒是与凤二殿下如今的地位相差无几。”   “可论及品貌为人,修为造诣,你比他当年差远了。”   凤祁没在意这人话中的讽刺意味,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君如琢道:“三百年前,他离开灵渊海下界游历。短短三个月时间,回来却把自己的龙珠丢了,活生生去了半条命。”   凤祁眸子骤然一缩:“龙珠?龙珠怎么会丢?”   “没人知道,他不肯说。”君如琢道,“龙珠乃灵核所在,非生剖不能取。君晏当年的修为已登峰造极,你觉得谁有那个能耐取走他的龙珠?”   一阵寒意从凤祁脊背直冲后脑,他哑声道:“你是说……他自己把龙珠给了别人?”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君如琢嘲弄一笑,“你知道对一条龙来说,失去龙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根骨全毁,修为尽丧,从此再不能习武修行,再无法恢复昔日的力量。太可笑了,龙族数百年来最优秀的后人,竟成了个废人,真是太可笑了……”   “就因为这样,你们把他赶出了灵渊海?”   君如琢古怪地沉默下来,半晌,才继续道:“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我不太清楚,那时灵渊海似乎出了些事情,可我年纪太小,被他们送离了龙宫。听说兄长……听说君晏出事后,我立刻赶回去,恰好撞见君晏打伤看守他的侍卫,要逃往下界。”   “我其实拦住他了,我求他留下,求他把龙珠找回来。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什么?”   “……什么?”   “他说,如今的灵渊海已经容不下他了。”君如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出事后叔父痛心不已,他不肯说出龙珠的下落,叔父便替他寻遍世间良方,想尽办法救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想。不过,他或许就是那么愚蠢、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一个人吧。”   “什么意思?”   “因为他那时告诉我,他要去见一个人。”   昔日,年少的君晏站在海岸边,遥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苍白憔悴的脸上却带着君如琢此生从未见过的鲜活神情。   “阿琢,我在等一个人。”他眼底映着蔚蓝的灵渊海,笑容柔和而沉静,“等他回来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本该有的模样。”   “你在等谁,你把龙珠给了谁?”   “我不能说。”君晏道,“但你信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一定会回来。”   “他那时已经没有修为了,逃出龙宫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是我引开追兵,将他送到下界。我以为他会回来。”君如琢道,“现在想想,我那时与他一样蠢,竟然信了他的故事。我竟然会相信,那个只与他相识不到三个月,将他骗得修为尽毁的人还会回来。”   君如琢眼眶通红,嘶哑的声线里透着浓浓的恨意:“他的龙珠是无上至宝,任何人只要得到,便能立刻拥有上天入地的修为灵力。他怎么会蠢到相信那人会还给他?”   凤祁心口毫无征兆的刺痛一下,细密的痛楚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不过君如琢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冷笑道:“方才我倒是忘了问,不知他空等了三百年后,有没有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   不,他没有后悔。   凤祁闭上眼,心头忽然浮现起季朝云取回凤凰翎羽的模样,那种无比珍视而又如释重负的神情,绝不是后悔过的模样。   他空等了三百年,可直到现在,他还在相信那个取走了他龙珠的人会回来。   是什么让他一直相信着这一点?   君如琢把脸埋进掌心里,似是借由这个动作掩藏下某种情绪。半晌,他终于平复下来,继续缓慢道:“君晏叛逃后,龙王下令将他逐出龙族,永世不得回到灵渊海。”   “这些年我曾经去下界找过他,可怎么都找不到。后来,渐渐有传闻说君晏叛逃至下界为妖,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君如琢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沉重而悲哀,“……我宁愿他已经死了,也不想看他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   可他没有。   当年那个伤痕累累,修为尽失的少年,在人间流连三百余载,改名换姓,褪去一身仙骨,堕仙成妖,又重新飞升,再次站上了这片仙域。   .   凤祁回到文曲峰时,早就过了宵禁时间。他步入熟悉的庭院,在石桥边站定,隔水望向季朝云卧房紧闭的门扉,以及窗上跳动的烛火。   在君如琢告知他真相前,他心底其实已经隐约有些猜测。   季朝云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他对仙域的排斥与反感,还有君如琢对他超乎寻常的态度,都不该是一条初登仙域的妖龙会有的。   可真相依旧超出他的想象。   凤祁不敢去想,那叛出龙族,根骨全毁,在人间空等的三百年,那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什么,支撑着他直到现在。   他到底在等谁?   一阵莫名而尖锐的刺痛从心口处蔓延开,凤祁眉头蹙起,抬手紧紧按在心口处,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吃力。   自他有意识起,还从未感受过如此失控的情绪,陌生,却又像是本应如此。   屋后隐约有响动传来,一下将凤祁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循着响动绕过屋舍,一道消瘦的身影站在屋后的灵田里,正在躬身给灵草浇水。   季朝云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衣,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腕骨。半散的长发被他用一根束带系在脑后,只在额前垂落几缕,比往日多了几分利落。   他素白的衣摆和手上都沾了些泥,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凤祁远远看着他,只觉眼眶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在看什么?”季朝云直起身,疑惑地问。   凤祁掩饰般移开视线,微微哑声问:“你又在做什么?”   “给你的宝贝灵草们浇浇水,看不出来么?”季朝云弯下腰继续先前的动作,“你这灵田都几日没打理过了,这些灵草本来就娇贵,你这样怎么可能养得活。”   “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养不活也不让你赔。”凤祁问,“今晚怎么不去修炼了?”   “静不下心,还不如找点事做。”季朝云含糊地回答一句,又道,“反正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你干苦力还债,你先前自己说的,打理一次灵田是三颗灵石,别赖账啊。”   凤祁小声嘟囔:“没真想要你还。”   “什么?”   凤祁:“赎回你的荷包共花了五千灵石,江城出了三千,余下我找徐子行又要了两千。他当初卖你的荷包换了一千,剩下一千算是给他的教训。我们已经两清,你不欠我。”   这事季朝云其实是知道的。   凤二殿下从不会让自己吃亏,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自己出这个钱。只不过按照他之前的说法,勒索江城和徐子行赔偿是他的手段,季朝云欠他的债又是另一码事,不能一起算。   为此季朝云甚至觉得,凤二殿下如果哪天真把积蓄花光,去海市当个奸商一样能活得滋润。   季朝云还在奇怪此人为何转性,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心底油然而生一丝危机感,小心翼翼问:“你要赶我走啦?”   “……没有。”凤祁皱眉,“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是这种人?”   “难说。”季朝云手下动作不停,但语气显然轻松了些,“你不知道书院内公认,心思最难捉摸的就是你么,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凤祁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   “你过来,我告诉你。”   季朝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此人今晚哪里不太对劲。可凤祁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端倪,他斟酌片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跨过灵田朝凤祁走过来。   “说吧,你又怎么——”   他话音未落,忽然被人抱了满怀。   凤祁弯下腰,双臂用力收紧,仿佛要把季朝云揉进怀里。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去心口那始终萦绕不去,仿若凌迟般的痛处。   季朝云僵在原地,但神使鬼差地,没有把人推开。   故人相见,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得那么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当初那些事情早已是过往云烟。他能让自己不去想云海遨游的自在逍遥,不惦念深海龙宫的优越生活,不惋惜那永远找不回的傲人天资。   可是……经年无法愈合的旧伤就算已成了习惯,猛地被人撕开一角,依旧疼得彻骨。   疼的时候有人能抱一下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季朝云放任自己埋在凤祁怀里,深深呼吸,持续整晚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可凤祁依旧维持着拥住他的姿势,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季朝云疑惑地皱了皱眉,他轻声开口,声音因为呼吸不顺有些发闷:“凤祁。”   “嗯?”   季朝云思来想去,这人情绪这么反常只有一个可能。他从凤祁怀里挣脱出来,抬眼看他:“天枢仙君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你赶出书院了吗?”   凤祁:“……”   他把人放开,耳根微微有些发红:“没有,想什么呢。”   “我还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季朝云后退半步,神情同样有些不自在,“好端端的,做什么动手动脚。”   “……”凤祁轻咳一声,含糊道,“没事,看你大半夜认真干活,奖励你的。”   季朝云一言难尽地看向他。   两人僵持片刻,半晌,季朝云无奈道:“算了,永远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先回房了。”   “你等等。”凤祁道,“先与我过来。”   凤祁把季朝云带到自己卧房门前,进屋,从桌案上抄起一本薄册子走出来,递给他。   季朝云问:“这是什么?”   “秘境试炼的解法。”   季朝云准备翻阅的动作一顿。   “秘境试炼是玄黄两级弟子一同参与。进入秘境时,按照事先划分的队伍,你们会进入第一关,破阵。石人阵通常要五到六人可破,你们只有三个人,就算你们现在已经配合得天衣无缝,但论是时间还是灵力损耗,都会比旁人多上一倍。”凤祁指了指季朝云手里的簿册,道,“除非用我的方法。”   季朝云眼眸敛下:“是宋师兄告诉你的?”   凤祁没有回答,继续道:“我当初独自一人破阵,耗费的时间甚至比寻常队伍更短,但这需要足够强大的灵力。不过你们三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怎么也说不出“灵力不足”这几个字。   凤祁转开视线,道:“你们三人用这个方法配合,若不失误,应该能将破阵时间缩短到与寻常队伍相同。”   “击溃石人阵后,你们将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进行第二关,诛邪。”   凤祁道:“秘境内散落了无数妖邪,每斩杀一名记一分。除此之外,秘境内共有五处神秘区域,独自或合力斩杀里面的守护凶兽,每人可记十分。待到五只凶兽都被诛灭后,则秘境考核结束,以最终分数进行排名。”   “……这里面除了有石人阵的破解之法外,还有一副秘境地图,上面标注了所有迷阵、陷阱、妖邪所在,以及五处神秘区域可能的出没之地和解法。”   季朝云沉默片刻,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凤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也没想道:“很早以前就写了,我写给自己看的,不行吗?”   以他的修为和天赋,自然不需要写给自己看,这个谎言拙劣得有点可笑。   凤祁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含糊道:“总之你拿回去,把几个关键点好生记下来,到时候就算最终名次不高,也不至于落到丙等。”   可季朝云却摇摇头,将手中的簿册递还给凤祁:“我不能收。”   “你——”凤祁瞬间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劝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秘境考核的是弟子的团队协作和修为功法,许多弟子在考核前都会去找高阶弟子询问秘境内的情形,这并不算违规。”   “那石人阵的解法,也是可以随意透露的么?”季朝云问。   凤祁一怔。   季朝云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一直靠别人走下去。”   从离开灵渊海,到凡间辗转的三百年,再到堕化成妖,渡劫飞升,他没有任何一次不是靠自己挺过来的。   凤祁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别忘了季考若通不过,你就要离开书院了,你不是一直想留在这里吗?”   “我只是相信,我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留在这里。”   季朝云隔着衣物触碰到那散发着热度的荷包,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屋脊,天上繁星璀璨,月华如洗。   他知道,在这片夜空之上,隔着九十九重天的距离,便是神域所在。   “凤祁,我想做的不只是留下。”季朝云眼底倒映着漫天星光,轻轻道,“我曾经以为只要站在原地等,就一定能等来想要的东西,等来想见的人。但后来我才明白,除了等待,我有别的选择,那就是亲自去找。”   “我想走得更远,若眼下都不能应对,如何得偿所愿?”   “哪怕走点弯路也不后悔?”   季朝云摇摇头:“我此生只后悔过一次。”   “什么?”   季朝云:“没有在三百年前,就来到这里。”   凤祁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由衷的笑意:“好,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五日后,季考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久等了,这章比我想象得还难写,写了一天一夜_(:з」∠)_   前世的事情会慢慢铺开,人物行为会有解释。以及,其实我感觉没有很虐,真的很虐吗?【弱声 第18章   五日后,季考正式开始。   辰时至午时,弟子们在课舍进行道经文试。   季朝云勤勉好学,早将黄字级需要通读的道经烂熟于胸,这场考核对他而言没有半分难度。文试结束后,众人稍作休息,前往演剑坪进行秘境考核。   往日被划分出来修行练剑的区域,如今已被一道道传送法阵替代。   考核时间未到,传送法阵尚未开启,但演剑坪上已经围聚了不少等待考核的弟子。   “最后两道策论题我听都没听过!”   “早知道就好好背书了,我现在及格都悬。”   “你们算什么,至少有我垫底,我一共没几道会的。”   ……   弟子中一片哀嚎遍野,反观叶沉星倒是一脸春风得意,压低声音道:“朝云你太厉害了,文试题押中了一大半,我这次考核肯定没问题。”   季朝云笑了笑:“碰巧罢了。”   “什么碰巧,这是实力。”叶沉星勾住季朝云的肩膀,笑道,“明日季考结束就是休沐,咱们去下界好生玩一天,如何?”   “这……”季朝云正想回答,忽觉一阵寒意自脊背泛起。   他抬起头,凤祁快步从前方走来,一双眼阴切切地盯着他们。   叶沉星果断放开季朝云,快速道:“我忽然想起玄字级的陈师兄找我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北染:“等等,我也去!”   “你们等——”不等季朝云开口,那两人跑得飞快,很快就没影了。   他硬着头皮回头,凤祁眉头稍扬,眼中闪烁着名为胜利的笑容。   “你找我做什么?”演剑坪一旁的松林中,季朝云问。   凤祁朝前走了半步,低下头,对季朝云压低声音道:“最后给你个机会,我给你的秘籍真的不看?秘境试炼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看。”   凤祁“啧”了一声:“固执。”   他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并无恼色。凤祁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没忍住,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想帮你都不给机会,真是……你脸怎么这么热?”   季朝云偏头躲开:“别动手动脚的。”   季朝云体温比正常人偏低,哪怕身上有些许反常的温热触感,也远比常人低了不少。那温度变化并不明显,但仍被凤祁敏锐地注意到。   凤祁指尖摩挲一下,笑道:“我离你太近,害羞了?”   “无聊……”   远处,负责督导的开阳仙君已经到场,意味着考核将要开始。季朝云转身欲走。   “等等,没说完话呢。”凤祁抬手按在季朝云的肩上,被后者躲开。不过这片刻间,凤祁指尖一闪而过的微光已然没入季朝云的发髻中,只是这灵力实在太过微末,因此后者并未察觉。   凤祁收敛了笑意,认真道:“秘境里陷阱众多,一旦陷入其中便很难脱身,且极易受伤,你要当心。”   季朝云见他真是好意,这才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季朝云回到演剑坪,开阳仙君宣布考核开始,众人按照队列划分,同时进入秘境。   他再次睁开眼,已被传送入一片石林当中。   一座座嶙峋的石柱石峰屹立眼前,三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步入其中。   所谓石人阵,自然不是击败一尊石人这么简单。这石林中有万千怪石,变幻莫测,极易迷路,而真正的石人便隐藏在虚实之间。   石林中寂静无声,季朝云忽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当即心下一惊:“当心!”   他拉着二人击退几步,被他踩中那方区域下一秒深深陷落地底,碎石滚落而下,随后便被深坑中的暗器机关炸得粉碎。   叶沉星低头望着那个深坑,吞咽一下:“这、这秘境……应该不会真的死人吧?”   季朝云:“……小心为上。”   如凤祁所言,这石林陷阱众多,三人一边躲避陷阱,一边寻找石人,进度极其缓慢。   季朝云停下脚步,他抬手碰了碰额头,与往日不同寻常的热度让他眉头轻轻蹙起。与此同时,另一股微不可察的燥热感正隐隐从体内散发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朝云,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叶沉星问。   季朝云摇摇头:“没事。”   他抬头看向半空,悬挂于他们头顶上方一道光屏上,数字仍是拾柒。   这代表了此次进入石人阵的十七支队伍。   此地并非真正的秘境,只有破除石人阵,才会被传送到真正的考核所在之地。而破除石人阵的先后顺序,则是进入秘境的顺序。   秘境内共有一千五百只妖邪,每击败一只妖邪记一分,击败的妖邪不会重生,即是说,他们进入秘境的时间越晚,局势便越不利。   季朝云这次的考核成绩若落到黄字级倒数五名,是要被赶出书院的。   两位同伴同样察觉到季朝云的担忧,北染问:“季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季朝云沉吟片刻,道:“你们上石峰,按计划行事。”   “好。”   二人点点头,一跃而起落到一东一西两座石峰之上。季朝云从怀中取出几道符纸。他口中轻声念咒,抬手一扬,几道符纸飞出,贴上石壁中央。   “破!”季朝云身形急速后退,几乎同时,他面前的几座石峰轰然炸开。   他一边后退,一边继续从袖中扬出符纸,转眼间便将目前所在的小片区域尽数炸毁。石林中乱石飞溅,滚滚尘浪之中,隐约有一处极不寻常地动了一下。   “朝云,看见了,西北方向!”   叶沉星高声唤道,三人同时朝西北飞奔而去,滚滚尘烟散去后,三人已将一座石柱团团围住。原本死物般的石柱忽然扭曲变化,嶙峋的石壁不断生长、拔高,最终形成一尊高大的石人。   而与此同时,上方光屏的数字终于变了。   拾伍。   有两队已抢先进入了秘境。   季朝云只扫了一眼那数字,并未在意。   秘境考核是玄黄两级弟子同时进行,这其中有半数以上并非第一次进入秘境,破阵速度自然比他们要快。   他朝身旁两名同伴扫视一眼,彼此一点头,三人同时抬剑朝石人冲去。   .   秘境外,演剑坪上陆续围了些高阶弟子。   每到考核日,书院都会集体放一天假。不过多数弟子往日只顾清修,轮到休沐也没什么去处,只能来观战凑个热闹。   演剑坪上,数道光镜呈半弧形飘在空中,将秘境各处情形投射而出。此刻秘境内只进入了两支队伍,都是黄字级弟子。   远处,凤祁靠坐在枝头,远远看着演剑坪上那些光镜,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为何,他今日心头一直有些不安,却说不出这不安来自何处。   不会要出什么事吧?   凤祁心烦气躁地倚在枝头闭目养神,一个声音自树下响起:“我就猜到凤二殿下会来,怎么,放心不下?”   凤祁睁开眼,没好气道:“宋知非,你不去陪着江城督考,来我这儿做什么?”   宋知非道:“江城今日告病,并不参与督考。”   凤祁今天一直心事重重,的确没注意到江城有没有来。他冷哼一声,道:“他是不想见到季朝云吧。”   宋知非含笑不语,又道:“那小龙的性子我挺喜欢,也难怪殿下对他如此关怀备至,只是可惜,他似乎并未理解到殿下的深意。”   “深意?”凤祁眸光微动,问,“你觉得我有什么深意?”   宋知非:“我怎么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是否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凤祁呼吸一滞,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击一下,将那些秘而不宣、隐而不发的微妙情感,毫无征兆地大白于天光之下。   凤祁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他良久地注视着树下的人,略有深意道:“宋知非啊,你真不愧是书院内第一位,凡人飞升进入天字级的弟子。修为如何暂且不论,论及为人做事,江城比你可差远了。”   “多谢殿下夸奖。”宋知非道,“言尽于此,我先回去督考。”   他转身欲走,忽然听见凤祁轻声开口:“听闻江城这学年结束后就要回去继承岛主之位,你到时若无去处,欢迎来登云楼。”   宋知非脚步顿了顿,有礼有节道:“在下如今在督查殿一切安好,谢殿下好意。”   凤祁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重新仰头靠在树干旁。   .   石林内,季朝云一行仍在对付石人。   正式考核的石人比他们原先遇到过的强大数倍,三人纵使配合默契,应战依旧艰难。随着灵力流失,季朝云身上的不适越发清晰,就连反应速度也慢上许多。   “朝云,当心!”叶沉星大喝一声,季朝云还未反应过来,忽然看见一道身影朝自己冲过来。   叶沉星挡在季朝云面前,后背生生挨了石人一拳。叶沉星闷哼一声,两人身形踉跄着向后摔去,滚进一片碎石当中。   季朝云侧脸被石块划破一道血痕,可他顾不上这些,飞快甩出两道符纸牵制石人动作,扶起叶沉星:“你怎么样?”   叶沉星脸色惨白,无声地暗骂一句,半晌才发出声音:“……这玩意下手也太狠了,还好我抗揍。”   “季大哥!”北染在远处高声唤道,“我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怎么办啊?!”   二人同时看向头顶上方的光屏,上面的数字已经变成了捌。   此次参与考核的队伍,玄字级八队,黄字级九队,也就是说,至少已有一队黄字级弟子进入了秘境。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季朝云低声呢喃。   凤祁当初考核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新生入学后的三个月都要参与考核,凤祁当初入学得晚,入学时距离季考已经不到一个月时间。仙尊本意想让他暂缓几个月,可凤祁那时心高气傲,毅然决定参与当次考核,并轻松拿下了秘境武试第一的名次。   季朝云原本以为他或许是仗着修为高深,强行突破。可前不久,凤祁却想告诉他这石人阵中的秘诀所在。   难道真的还有别的解法?   三人僵持这片刻,头顶光屏的数字逐渐减少,且速度越来越快:柒、陆、伍、肆、叁……   只剩下三队了。   身体不适与时间紧迫反倒令季朝云思绪异常清晰,他冷静下来,四下看去。这三个月来,他将石人研究得透彻,若说还有别的解法,只能在这石林当中。   石林中怪石嶙峋,道路崎岖难走,还暗藏无数陷阱……   “秘境陷阱众多,一旦陷入其中便很难脱身,且极易受伤,你要当心。”   季朝云脑中忽然想起进入秘境前凤祁与他说的话。   陷阱。   仿佛一束光芒突破重重阴云,豁然开朗,季朝云高声道:“是陷阱!把它往陷阱里引,利用地势将它卡住,触发暗器机关对付它!”   一炷香后,石林上方光屏数字直接从叁归零,最后三队同时进入了秘境。   连片的高大杉木隐天蔽日,林中潮气弥补,格外阴冷。   一道光芒自林中亮起,季朝云踏出传送阵,额前泛起一层细密的汗。远处流水潺潺,一条蜿蜒小河自林中流淌而过,季朝云缓步走过去,半跪在地,捧着水洗了把脸。   细看之下,他手指已有些微不可察地颤抖。   季朝云抹去脸上的水珠,抬手展开一道光屏。   光屏上,是两列计分榜,上面分别记录了玄字级与黄字级如今的成绩排名。黄字级如今排行第一的弟子已有七分。   而最后进入秘境的这三队,共十三人,此刻名字后的分数都是零。   季朝云凝视着自己落在排行榜末端的名字,轻嘲一笑,收了计分榜,起身朝林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的东西要来了。   ————   关于上一章给大家道个歉。   这篇标了甜文标签,肯定不是虚假安利乱用标签,但忽然开虐还不预警的确是我的疏忽。下次如果有类似含虐的情节我会提前一天预警,给大家避雷。第16章作话我也会加上。   这篇文大纲已定,会按照原本的想法继续写,甜是一定会甜的,信我w   上一章和这章所有留言的读者都发红包,一直发到明天那章更新前,请你们原谅我QAQ【鞠躬 第19章   在那之后的一个时辰内,计分榜上的排名变化飞快,分数不断刷新。   而其中增长最快的,便是季朝云。   林中陡然响起一声尖锐嚎叫,季朝云面不改色一剑刺穿眼前妖兽的心口,鲜血飞溅中,漂浮在他身旁的计分榜再次发生变化。   季朝云,八分,排名第十。   短短一个时辰,他由原先的四十三名,一跃成为第十。   季朝云深吸一口气,收了剑,继续朝前走去。   秘境中,时刻关注排行变化的并非他一人。   “操,季朝云都前十了?”   “他不是最晚进的秘境吗,黄字级那群废物在做什么?”   “照这个速度下去,说他最后拿第一我都信。”   ……   “都给我闭嘴。”徐子行抱剑而立,眸光冷冷从计分榜上移开,“一只凶兽都没找到,你们还有工夫在这里关心别人?”   林中静置片刻,有人赔笑道:“徐师兄,这不是想为你出气么?难道你想让季朝云继续留在书院?”   “想为我出气?”徐子行目光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轻轻笑了笑,“我有个主意,你们都过来。”   几人围过去,徐子行压低声音,在他们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细碎的话音被风卷过密林的沙沙声掩盖过去。   .   演剑坪,随着秘境内的竞争越发激烈,观战的气氛也愈加热烈。有几人在演剑坪的草地上盘膝而坐,指着光镜议论纷纷。   “这次打得真快,五只凶兽已斩杀了两只,看来他们天亮前就能完成考核。”   “黄字级还是一只没抢到,到底经验不足。让小新人与那群经验丰富的老手竞争,实在太欺负人了。”   “别小看新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而且,今年不有好几个厉害的么?”   “说起来,那季朝云怎么回事,第一个时辰我还当他要拿黄字级第一了,可都过了这么久,他的积分基本没怎么动啊?”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注意到计分榜上季朝云的排名。   如今已过去三个时辰,可季朝云的分数只增加了三分,直从第十名落后到了三十余名。   “还真是?不过听说他只要不落到丙等就算过关,他现在离倒五还差得远,也无可厚非。”   “可这考核刚刚过半,后面分数咬得这么紧,他怎么敢松懈下来?”   “都听说他修为灵力不足,是不是……”   “不是。”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几人皆是一惊,回头看去,凤祁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他抬眼凝视着光镜上的画面,冷冷道:“有人在针对他。”   “凤二殿下?!”那几人蹭地站起身,朝他颔首见礼,“殿下竟也来看考核?”   凤祁淡淡应了声。他先前一直留在不远处的树林中,因而没人发现他也在场。   有人问:“殿下方才说有人在针对季朝云?何以见得?”   凤祁:“这三个时辰,季朝云并未松懈,他是根本没找到任何妖物。因为有人一直跟着他,将他身边的妖物事先清走。光镜上记录得一清二楚,你们若不信,可以等考核结束后去督考殿查阅。”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问为什么凤祁对季朝云在秘境里发生的事如此清楚。   转录秘境情形的光镜共有五十余面,能了解得这么清楚,这是从头至尾只盯季朝云一个人看了么?   “可是……谁会这么做?”   凤祁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其实不言而喻,除了徐子行不可能有别人。   徐子行盗取季朝云荷包一事,凤祁只是将那人教训了一通,再让对方赔钱了事,没有将事情闹大。就连徐子行至今都想不通,凤祁为何不把此事告诉仙尊。   凤祁是为了保住季朝云。   若荷包的事被捅出去,季朝云当初劫持齐宣去鸿蒙山,失控妖化之事便无法掩盖。因此,他才把徐子行留到了现在。   季朝云说得对,冤冤相报,无非多生事端。   若不是他当初忍不下一时之气,徐子行也不会在秘境考核里动这种手脚。   凤祁凝视着光镜,画面内,季朝云恰好抬头看过来,仿若隔着一道光镜,冷冷与凤祁对视。   整整三个时辰一无所获,季朝云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甚至忘记隐藏他眼中那曾为妖时留下的那丝戾气。   他眉宇微微皱起,眼尾至脸颊被划了一道血痕,整个人透出一种危险而妖异的美感。   凤祁眼神柔和下来,轻轻道:“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护不护得住你。”   .   季朝云缓步走在密林中,视线随意在四下扫过。忽然,前方一道暗影闪过,季朝云眼眸微动,悄无声息贴上去。   一道身影躬身藏于树后,探着头朝外打量:“咦,人呢……”   “你在找我?”季朝云从他身后绕出来,冷声问。   来人吓得猛地一颤:“朝、朝云!”   是齐宣。   季朝云环抱配剑,目光上下打量他:“是徐子行派你来的?”   齐宣慌忙解释:“不、不是的!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已经没有再听他的,我真的不——”   季朝云不耐烦地打断:“那你来做什么?”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徐子行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你。”齐宣道,“我与他身边那几位师兄相识,方才意外碰到,听他们说漏嘴,所以才……”   季朝云神情并不意外:“我知道。”   “你知道?也对,你这么厉害,怎么会不知道……”齐宣又迟疑片刻,才道,“朝云,我一直想与你道歉,我不知道那东西对你那么重要。不,不管知不知道,我都不该这么做。可徐子行他……”   齐宣:“鸿蒙山的考核我百年前就参与过,但……没有通过,如果我被赶出去,又要再等上百年。我真的不想再等了,所以才一时糊涂……”   季朝云闭了闭眼,轻声打断:“我接受你的道歉。”   齐宣一怔。   季朝云:“每个人来这里都有理由,也都不容易。先前我也险些犯下大错,我们扯平了。”   “谢谢,谢谢你朝云。”   季朝云“嗯”了一声,又道:“对了,你愿不愿意再帮我一个忙?”   片刻后,杉林另一侧。   徐子行已在这片杉林中寻觅良久。他是第三次参与秘境考核,根据经验,下一只凶兽最可能出没的地点就在这附近。   丛林深处传来异响,他拔剑追去,却见一缕红衣游魂飘荡在树林中。游魂注意到他,嘴唇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鲜血流淌而下。   只是一只寻常妖邪。   徐子行“啧”了一声,正欲挥剑斩杀。   忽然,一柄利剑游魂从身后刺入,一剑贯穿了她的咽喉。   徐子行动作簇然一顿,踉跄后退几步,险些被那凌冽的剑意所伤。   游魂在徐子行惊愕的神情中消散,露出身后那执剑之人。   是季朝云。   徐子行神情大变,强自镇定道:“你做什么?”   季朝云淡声道:“你抢我这么多妖物,我抢你一只,不过分吧?”   徐子行移开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对,你不敢承认。”季朝云收了剑,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可你以为,你当真没有留下证据?”   早在他遇不到一只妖邪的头半个时辰,季朝云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密林中道路蜿蜒崎岖,敌在暗他在明,他寻觅许久也没有找到动手脚的人。   可这不代表,他什么也没做。   “……我留下了什么证据?”   季朝云:“被你盯上的这三个时辰,我斩杀不了妖物,只能做些别的事,比如……观察一下记录秘境内情形的光镜,都在什么地方。”   徐子行脸色刷地白了。   “我有意引着你派来跟踪我的那些人,让他们的所作所为被尽数记录下来。就算此刻在秘境外督考观战的弟子并未发现端倪,事后只要再翻出来查阅一番,真相自然大白。”季朝云缓缓道,“徐子行,你该知道考核作弊的后果是什么吧?”   赶出鸿蒙书院,永远不得再踏入半步。   徐子行终于克制不住脸上的惊惧,他仓惶上前一步:“不行,我不能被赶出书院,季朝云,你——”   他话音未落,脚下却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轻响。   二人的脸色同时变了。   下一秒,徐子行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下陷,他脚下踩空,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失足跌落下去。   “……”季朝云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洞穴,感受到洞中不同寻常的阴邪之气迎面扑来,眼中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这应当就是凤祁口中所言,凶兽所在的神秘区域。   秘境中有五只凶兽,每斩杀一只得十分。凶兽力量极强,需要四到五人才可斩杀。因此,一旦有弟子发现凶兽所在,通常会发出信号通知旁人。   可是……   季朝云展开计分榜,算上刚才从徐子行手中抢的那一分,现在的分数是十二,排在第三十名。   差太远了。   季朝云眸中闪过一丝浅淡光芒,只一瞬便做出了决定。   他收起计分榜,纵身跃入洞穴。   地面在他进入后恢复成原样,看不出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山洞中昏暗无比,季朝云悄无声息落地,眼前是一道狭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有一方石洞。徐子行站在石洞前,小心朝内张望。   季朝云走过去,抬手拍在对方肩上:“喂。”   “嘘!”徐子行压低声音,“是条黑斑巨蟒,别把它吵醒,你带了几个人进——”   他回过头,却见身后只有季朝云一人。   徐子行僵滞许久,惊愕道,“你……你一个人进来了?”   “是。”季朝云淡淡道,“徐子行,做个交易吧。”   洞内阴暗潮湿,一条巨蟒盘踞在洞穴深处的平地上,正在浅眠。   季朝云与徐子行悄无声息走上前,后者小声道:“季朝云,你再考虑一下,不行发求救信号。就你我二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季朝云低声威胁:“你若敢惊动任何人,我就把你作弊害我的事说出去。”   “……”徐子行默然无语,半晌才喃喃道,“真是个疯子……”   季朝云现在排名太低,他不敢贸然放信号,将得分的机会分给任何黄字级弟子。可玄字级与黄字级的成绩分开排名,他与徐子行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季朝云问:“方才与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徐子行头疼地应道,“黑蟒畏火,先以火毁其双目,然后由你缠住他,我断其心脉,没错吧?”   季朝云:“记住就好,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你要怎么缠——”   他话音未落,季朝云抬手甩出两张符纸。   符纸在覆上黑蟒双瞳的瞬间炸开,黑蟒的双瞳燃起火光,它高声痛呼,身体在痛苦中不断翻滚纠缠,尾部猛地拍向石壁,整个石洞疯狂震颤。   季朝云纵身上前,抽出配剑用力刺入黑蟒头颅。   可这黑蟒浑身布满坚硬鳞甲,季朝云使出全力的一剑并未伤及它分毫,反倒在对方剧烈的挣扎中被甩了出来。季朝云脊背撞上石壁,尖锐的剧痛从背后传来,疼得眼前阵阵发白。   徐子行高声道:“我早说了不行,就你那点修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黑蟒的挣扎忽然停了。   它被话音惊动,抬起头,转向徐子行所在的方向。黑蟒双目的火光已消退下去,只留下两个灼烧后的空洞,看上去分外诡异可怖。   一人一蟒彼此对视,徐子行仿若被什么力量钉在原地,背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黑蟒张开下颚,喉间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朝徐子行扑来!   那一瞬间,徐子行甚至感受到了黑蟒口中泛着腥臭的滚烫气息。可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徐子行看着近在咫尺、几乎能将他一口吞下的巨蟒,意识到了什么。   他偏头看去,季朝云站在洞穴深处,双手紧紧攥着黑蟒的尾部,一双竖瞳如琉璃般清透。   下一秒,他的模样变了。   银色龙鳞飞速覆盖在季朝云裸.在外的皮肤上,一条龙尾自他身下伸出,用力绞紧了黑蟒的身体。季朝云的身体在耀眼银光中飞速变幻,拉长,衣物随之落地。   光芒褪去后,一条修长威武的银龙出现在洞穴深处。   银龙周身鳞片晶莹剔透,泛着耀眼的银辉。龙身修长,银龙尾部缠紧了黑蟒的身体,锐利的龙爪深深陷入鳞甲当中,将黑蟒死死钉在地上。   一龙一蟒紧紧纠缠,黑蟒在剧痛中不断翻滚,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钳制。   徐子行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就连呼吸都快停了。   这是……季朝云?   “还愣着做什么?”季朝云的声音响起,银龙一口衔住不断挣扎的黑蟒头部,猛地将它抬起来,露出藏在鳞甲深处的弱点,“攻它七寸,快!”   徐子行恍然清醒,抽出配剑纵身一跃,剑锋瞬间穿透了黑蟒的身体。   黑蟒发出一声痛苦嘶吼,在银龙的钳制中,终于渐渐不动了。   “它……它死了吗?”徐子行颤声问。   银龙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未动,徐子行展开计分榜,看见二人果真同时增加了十分:“你看,我们成功了,我们——”   “徐子行。”季朝云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你先出去。”   “你怎么……”   “出去!”   季朝云怒喝一句,伴随着龙吟之声,徐子行想要上前的脚步猛地顿住。真龙真身之下,就算此人修为不高,那真龙威压依旧强得令人畏惧。   徐子行不自觉吞咽一下,迟疑地看着洞穴深处的银龙,许久才道:“无论如何,多谢你救我一命。”   季朝云没有回答。   “……之前的事对不起了,从这里出去,就算你要告发我,我也认。”   徐子行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山洞。   脚步声消失在洞穴中,银龙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尾部一甩,将黑蟒的尸身抛到洞穴一角,随后变回了人身。   季朝云捡起一件衣物披在身上,这个动作似乎消耗了他最后的力气,季朝云跪倒在地,将身体缓慢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泛起反常的红。   好热……   龙族定期会迎来一次热潮期,许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季朝云事先并无察觉。直到进入秘境他才发现,他的热潮期竟然提前了。   这几个时辰,他强行以修为压制,若不出意外,应当可以撑到考核结束。   可为了对付这黑蟒,他不得不显出真身。   身体的异状在灵力急速消耗下再也抑制不住,季朝云的意识渐渐变得混沌,随即便被汹涌而来的情.潮吞没。   恍惚间,一道金光从散落在地的衣物中飞出,在他面前化作一道修长身影。   季朝云眼前模糊不清,低哑地唤出一个名字:“凤……凤霄。” 第20章   季朝云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 甚至看不清眼前那道熟悉的轮廓。   他勉力抬起头,面前那人俯下身,轻轻把他拥进怀里:“没事了, 别怕, 我在这里。”   “凤霄……”季朝云轻声呢喃着那个名字,就连尾音都在发颤,“……真的是你吗?”   身边的人没有答话,他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季朝云浑身都是滚烫的,温暖的触碰纾解了难耐,令他忍不住汲取更多。他不受控制地贴近那具温暖的热源, 双手攀住对方衣襟, 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好难受,凤霄……”   可不等他再做什么, 对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所有的动作。   凤祁眼底微微发红,声音哑得惊人, 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冷静一点, 季朝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朝云?”   季朝云浑身一僵,仿佛被人迎头一盆冷水浇下, 原本混沌不堪的意识竟奇迹般转醒。   “凤……祁……?”   “是我。”凤祁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快速拾起衣物将季朝云裹起来,“连自己的热潮期都忘了,你这个笨蛋。”   季朝云本能想推开他, 可他此刻手脚发软使不出半分力气。下一秒,他身体募地腾空。   他被凤祁抱了起来。   季朝云迷迷糊糊靠在凤祁怀里:“你要带我去哪里……”   “……”凤祁咬着牙生硬道, “带你去解决你这该死的热潮期!”   他今日始终担心秘境中会出现什么变故,因此在季朝云进入秘境前,他分出一缕神识藏在他身上。方才季朝云与徐子行对付那巨蟒时,他感受到季朝云身上反常的灵力波动,一时放心不下,便通过神识显形。   ——然后就看到了这般情景。   少年蜷缩在地上,衣衫凌乱,浑身反常地泛着红,密闭的石洞中充斥着随热潮而来的,萦绕不去的甜腻气息。   凤祁屏息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到处都是光镜,自然不能带着季朝云就这么出去,他侧耳细听,隐约听见从石洞深处传来的水声。   凤祁没再耽搁,抱着季朝云往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绕过狭长的甬道,是另一方较为矮小的洞穴。洞中有一个深潭,潭水清澈见底,不知是从何处流来。   凤祁跪坐在潭水边,扶着季朝云下水。   潭水冷得刺骨,季朝云刚碰到水面便瑟缩一下,双手抓紧凤祁的衣袖,一个劲往他怀里钻:“冷……”   “别撒娇,冷点不好吗,正好让你清醒清醒。”凤祁沉着脸道,“赶紧下去。”   季朝云抬起一双泛着水雾的眸子,紧紧抓着凤祁不肯放手。   若是清醒时候的他,定然做不出这动作。可他从刚才开始意识一直昏昏沉沉,本来就已经够难受了,如今还被人往冷水里丢,更是委屈得眼眶红了一圈。   凤祁被他这眼神一看,险些压不住心头躁动的火气,只觉得自己也该进去好生清醒清醒。   他深深吸气,将季朝云放在潭水边的地面上,除去外袍,重新弯腰抱住他。   石洞深处水声哗啦作响,凤祁抱着季朝云跳进了水潭里。   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上来,季朝云冷得浑身发颤,畏寒地抱紧了凤祁的脖子。后者将他搂紧托起,抵在潭水边的礁石上。   “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凤祁靠在季朝云耳旁轻声安抚,同时,执起他的手腕,徐徐注入灵力。   灵力与潭水的作用下,季朝云急促的呼吸缓慢平复,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可这点外力对于他如今而言效力极其微末,过了片刻,季朝云身体的热度始终没能降下去。   凤祁迟疑一下,伸手探入水下。   季朝云猛地抓住他:“你做什……”   凤祁神情有些不自然,偏头移开目光:“你斩杀的这只黑蟒,是此次秘境考核中出现的第四只凶兽。”   季朝云茫然地看他,浑浑噩噩的大脑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凤祁道:“现在没人知道第五只凶兽有没有出现,又会何时出现。但如果第五只凶兽被斩杀,所有留在秘境内的弟子都会被自动传出秘境。”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你不想让大家看见你这副模样吧。”   不知是冷还是如何,季朝云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几乎要抓不住凤祁的手。   凤祁叹息一声,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声音轻柔:“闭眼,我来帮你。”   “……!”   季朝云的意识很快再次变得模糊不清,仿若沉入汹涌的浪潮中,沉浮无定,无所依凭。   石洞深处响起细微的水声,久久不绝。   季朝云再次醒来时,周身的燥热感已经褪去。他从潭水中起身,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潭边的礁石上,已经烘干了。   他穿好衣服步出石洞,凤祁坐在先前斩杀黑蟒的那块空地上,面前燃着一簇火堆。   那火堆也不知燃了多久,将整个石洞烘得暖洋洋的,一改先前刚进入时的阴冷潮湿。   是怕他醒来后会冷么?   季朝云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凤祁已经回过头来:“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想起方才的事,季朝云侧脸微微发烫,局促地移开目光:“已经没事了。”   他顿了顿,又道:“谢谢。”   他这么一说,凤祁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没事就好,过来暖暖身子。”   “嗯。”季朝云走到火堆旁,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祁沉默片刻,如实道:“你进入秘境前,我在你身上放了一缕神识。”   “……”   “别这么看我,我又没帮你作弊。”凤祁神情躲闪一下,辩驳道,“你前几天身体一直不适,我怕你出事不行么?结果呢,果真不出我所料。你说你,自己身体出了问题都不知道,我要是不在你怎么办?”   季朝云被凤祁这一连串训得哑口无言。他沉默地蹲在火堆旁,跳动的火光给他脸上增添了几分血色,他头发微微有些濡湿散乱,模样看上去格外乖巧柔软。   半晌,季朝云轻轻道:“谢谢你,我以后会注意。”   凤祁不悦地皱眉:“你总对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啊?”   “算了,没事。”   “……”   石洞里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古怪,季朝云抬眼朝凤祁看过去,后者脸色阴沉,直勾勾地盯着火堆,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季朝云沉默地收回目光,施法展开计分榜。   方才斩杀黑蟒增加了十分,他如今的分数是二十二,排名黄字级第十五。   距离秘境开启过去了五六个时辰,秘境内的普通妖邪已被清得七七八八,到了这个阶段,计分榜上的排名几乎已经很难再有变化。   想要继续前进,每一分都很困难。   季朝云收起计分榜,站起身,不等他说什么,凤祁敏感地问:“你要做什么?”   “考核还未结束。”   “你还想继续?”凤祁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这……少说还要再四五日才能彻底过去,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胡闹什么?”   “可是……”   凤祁不由分说打断:“你现在已经十五名了,何况你文试肯定不会有问题。现如今,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被退学,没必要再继续了。”   “有必要。”季朝云认真道,“我还没进前十。”   凤祁一怔。   鸿蒙书院的考核制度极其严苛。   季考取前五为甲等,取后五为丙等,丙等直接综合文试与武试分数,取排名最末的五位,可甲等的判定却要复杂许多。   秘境试炼结束后,书院会选取文试与武试综合成绩前十的弟子进入复试。复试中,十名弟子两两抽签对决,最终选出五位优胜者,评为甲等。   只要在一学年的四场考核中均脱颖而出评为甲等,便可参与来年的升阶考核。   季朝云此言一出,凤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仅仅是留在书院,他想要获得甲等,他想去升阶考核。   凤祁看着季朝云的侧影,轻声问:“你是想去神域吧?”   季朝云神情稍滞,没有回答。   凤祁:“鸿蒙书院的登天之门,是现如今仙域唯一可通向神域之地。而根据门规,只有天字级弟子才有资格进入登天门,这就是你来鸿蒙书院的目的,我说得对么?”   季朝云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凤祁笑了笑:“方才你抱着我的时候,一直在喊另一个陌生的名字。怎么,把我当成他了?我们长得很像?”   出乎意料的是,季朝云并没有反驳:“抱歉,方才是我意识不明。”   凤祁深深呼了口气,继续道:“你荷包上留有一道很特别的印记,那印记中蕴含神力,我找人确认过,那是神族之物。”   季朝云:“这世间珍宝万千,那也可能是我偶然得之。”   凤祁轻轻道:“君如琢都告诉我了。”   季朝云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破绽。他眼眸敛下,半张脸隐藏在暗处,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哑意:“他都说了些什么。”   不等凤祁开口,季朝云率先道:“算我没问,就他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多半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   “……我的确想去神域。”   凤祁心下一沉,随即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忍不住道:“那人让你在凡间白白等了三百年,你到现在还相信他?”   季朝云回头看他,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会这么说:“为什么不信?”   凤祁话音一滞。   “三百年前神魔大战,神族损伤惨重,因而只得封闭神域,休养生息,再不出现在世人面前。”季朝云道,“他来不了很正常,既然他出不来,我便去找他。”   凤祁低下头,颇有些闷闷不乐:“你就这么确信,他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才违背你们之间的约定?”   “你不了解他凤祁。”季朝云抬起手,隔着衣物碰到怀中散发着微末热度的荷包,“他不是那样的人。”   凤祁的声音被哽在咽喉里,半晌,才小声嘟囔道:“连自己的诺言都无法实现,算什么男人,如果是我,绝不会让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瞧了眼季朝云的神色,换了个话题:“你知道登天门有多危险吗,那上面有神族留下的天火,天火焚身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而一旦失败,便是神识俱毁,仙身俱灭。你有把握自己能登上去?”   “没有。”季朝云如实道,“但总要去试试,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谢谢你救我,神识离体极其耗费灵力,你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季朝云道,“余下我自己可以应付,你先回去吧,别再白白虚耗灵力。”   凤祁小声道:“我乐意。”   季朝云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我再陪你一会儿吧。放心,我不说话,也不出手干涉你。”凤祁站起身,不等季朝云阻止,身形化作一道金光,飞到季朝云面前。   季朝云伸出手,一只不足人掌心大小的浅金色幼鸟从光芒中飞出,落到他的掌心。   小凤凰浑身覆盖浅金色的翎羽,身体小巧玲珑,圆球似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尾羽,在火光中映出绚丽的色彩。   凤凰抖了抖羽毛,低低朝季朝云鸣叫一声,声音清脆悦耳。   季朝云怔怔地看着他,有些出神:“你……”   “……怎么了?”   “你的原型……”季朝云迟疑片刻,斟酌字句道,“比我想象中可爱许多。”   “……”凤祁浑身的羽毛瞬间炸开,几乎从季朝云手心里跳起来,“本殿下原型威风得很,不比你差,你少看不起人!这不是担心用本相被人看出来吗?!”   季朝云忍笑忍得肩膀颤抖,连忙给他顺毛:“知道了,你别激动。”   ……一激动就更可爱了。   季朝云在凤二殿下再次炸毛前果断止住了笑,将他放在肩头,步出石洞。   很快季朝云就发现,想要得偿所愿,比他想象中更加困难。   这秘境所在的杉林范围极大,道路崎岖容易迷路,在此等环境中寻找那仅剩的数只妖邪无异于大海捞针。可季朝云丝毫不在乎这些,他快速在林间穿梭,搜寻着所有地方,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有妖邪存在之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季朝云的分数缓慢增长,终于跃上了第十一名。   可距离第十名还差两分。   虽然只差两分,但季朝云已经足有一个时辰,什么都没遇到。   他的体力未能从突如其来的热潮期中恢复过来,哪怕先前凤祁帮他注入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季朝云脚步微晃,停在一片石壁之下,轻轻喘息。   “季朝云,别再走了,你的身体……”凤祁在他耳旁轻轻道,“这次是意外,今年考不过,明年还可以再考,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季朝云一手撑在石壁上,额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真的到此为止了么?   哪怕再找到一只……   季朝云眼前阵阵发黑,指尖在石壁上缓慢收紧,心下却闪过一丝违和。他抬起头,眼前这方石壁嶙峋陡峭,可表面并无尘土。   季朝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心跳跟着加快起来。   他退后两步,挥剑朝这方石壁斩去。剑芒触及的瞬间,石壁表面传来一声清脆响动,仿佛有一道极为隐秘、肉眼无法看见的结界轰然破碎。   那藏在石壁之后的,是一个阴冷黑暗、泛着滚滚阴邪之气的石洞。   半个时辰后,演剑坪前的光镜全数熄灭,一道道传送门展开,参与考核的弟子被传送陆续传送回来。   天色已彻底暗下去,圆月高悬,草地上三三两两的观战弟子早打起了瞌睡。   众人被这动静惊醒,茫然地四下发问。   “结束了?”“是谁胜了?”“你们有人看到吗,谁找到了最后一只凶兽?”   传送阵法的光芒散去,季朝云踏上草坪。他的模样看上去极其狼狈,左手手臂上三道新鲜的抓痕仍在流血,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草地上。   他踉跄着想朝前走,忽然被人扯入一个怀抱。   季朝云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轻轻道:“我成功了。”   “是啊,成功了。”凤祁把少年消瘦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周遭气氛热烈,所有人都在询问结果如何,没人注意到人群中相拥的二人。   季朝云意识渐渐下沉,含糊道:“好累……”   “睡会儿吧,我带你回去。”凤祁抚摸着季朝云的头发,低下头,像是在发梢轻柔的吻了一下。   不过季朝云已无法再注意这些,他的身体彻底脱了力,任由自己倒在凤祁怀中。   最终计分终于在光镜上重新亮起,季朝云的分数瞬间增加十分,最终得分三十五,一跃成为黄字级排名第一。   .   季朝云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的日暮时分。   夕阳透过窗户映入室内,季朝云在暖黄的阳光中睁开眼,盯着头顶上方熟悉却带着些许违和的纱帐,有些恍惚。   房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进来:“你终于醒了?”   季朝云坐起身,终于明白这违和感来自何处:“你怎么把我带到你的卧房来了?”   季朝云的卧房是凤祁亲手布置,陈设家具风格一致,但到底有些细微不同。   凤祁目光不自在地躲闪一下,道:“你昏睡不醒,未经允许进入别人的卧房多没礼貌,我只能把你带回来照顾了。”   “……”季朝云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余光一扫,床边的矮凳上堆着一件染血的弟子服,而他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全新的。   把他带回卧房,还帮他换衣清洗,让他在自己的床上休息。凤二殿下当初的洁癖喜静,大致都被他自己给吃了。   季朝云轻声道:“谢谢。”   凤祁脚步微微一顿,没有说什么。他端着几个药瓶走到床边,掀开床帐:“该换药了。”   “我自己——”   季朝云刚想说自己来,却被凤祁抬眼一瞪,默默将话又咽了下去。   寄人篱下,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季朝云乖顺地任由凤祁掀起他的衣袖,褪下包扎完好的绷带,露出那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他肤色白皙,衬得几道血痕更加触目惊心。   凤祁牵过他的手,取出药粉往伤口洒去,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地瑟缩一下。   “现在知道疼了?”凤祁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是再偏半分,它能把你这条胳膊卸下来,你当时就没想着疼?”   “……”   季朝云自知理亏,没敢反驳。   凤祁冷哼一声,动作却也放柔下来。   季朝云沉默片刻,又问:“考核结果……”   “上午就出了。”凤祁帮他包扎好伤口,欣赏了片刻季朝云忐忑不安的神情,才终于露出点笑意,“恭喜啊,双试第一,书院好多年都没出现过了。”   季朝云一怔,旋即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太好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上一次双试第一,不会也是你吧?”   凤祁神情僵了一下,躲开目光含糊道:“你问这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季朝云了然:“那就不是。”   凤祁气得咬牙:“那是我不乐意学道经!我武试回回第一!”   他低下头,气恼地收拾着换下来的绷带,不怎么有底气地说:“我、我下次也考双试第一给你看。”   季朝云弯了弯嘴角:“好啊,我等你好消息。”   凤祁抬头时恰好看见他这笑容,心神不由一荡。他局促地移开目光,又道:“明日一早,你要去督考殿进行复试抽签。复试在抽签结束的三日后,这几日你好生养伤,别到处乱跑。”   “好。”   “还有……”凤祁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在,“你那热潮期……还没过去,屋后的温泉水可平心静气,你这几日记得去打坐。”   季朝云抿了抿唇:“……我知道了,谢谢你。”   “……”凤祁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道声“你好好休息”,转身离开了卧房。   翌日,季朝云按时来到督考殿外,却意外遇到了位许久未见的人。   摇光仙君。   “见过摇光仙尊。”季朝云朝他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摇光扶起他,笑意盈盈,“我前些日有事外出,刚回来便听说了考核成绩一事,特意在此等你。祝贺你双试第一,也祝贺你终于能留在书院。”   季朝云:“多谢仙尊。”   摇光左右看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玲珑酒壶,压低声音道:“这是我从蓬莱仙山带回来的,我自己都没多少,就当是给你的贺礼了。”   季朝云迟疑片刻:“可书院不让饮酒……”   “那有什么,你偷着喝不就好了?”摇光道,“这可是蓬莱佳酿,我自己都没几壶,舍得给你还不快拿着,别磨蹭了。”   季朝云推脱不掉,只得收下:“那便多谢仙尊。”   “好孩子。”摇光满意地笑了笑,道,“进去抽签吧。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明白吗?”   “……是。”   摇光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季朝云在原地一头雾水。   虽说从入学以来,摇光始终对他照顾有加,但也从不僭越。季朝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壶,心头有些纳闷。   几月不见,这是怎么了?   他没再多想,收起那壶酒,朝督考殿走去。   现在距离规定的抽签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人还未到齐,督考殿门扉虚掩,众人议论的话音从门内传出。   “督考殿是怎么回事,这成绩一看就有假,竟还真宣布了他双试第一。”   季朝云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外。   “就是,他这成绩肯定有问题,往日他修为如何我们都见过,怎么可能到了考核就超常发挥?!”   “你们没有证据,怎么能这么说?”   “这还需要证据?不说别的,凭他那点修为,能斩杀两只凶兽,这说出去有人信吗?”   季朝云摇头嗤笑一声,正欲推门而入,却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都给我闭嘴!”   “……那第一只凶兽是他与我一道斩杀,难不成你们是觉得,我也帮他作弊了?”   殿内寂静了片刻,才有人继续说话:“徐师兄,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是啊徐师兄,有你作证肯定没问题,可谁也不敢保证他独立斩杀的第二只凶兽没问题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季朝云身后响起一个熟悉声音,他转过头去,是江城与宋知非。   季朝云没有回答,低头唤了声:“江师兄,宋师兄。”   门内的议论还在继续,江城刚一走进便听了个清楚。他脸色陡然沉下来,冷冷道:“你与我进来。”   江城一把推开门,殿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江城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缓步走进去,悠悠道:“我方才在门外听见,有人质疑我督考殿不公,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敢开口。   宋知非站在季朝云身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跟着走进去:“督考殿向来秉公办事,诸位若有异议,可呈报于我,重启秘境内的督考光镜进行复查。只不过……”   他顿了顿,又道:“若查出并无异样,恐要劳烦诸位去趟戒律殿,自请个妄议督考殿之罪。”   他此言一出,众人更是哑了火,无人再敢有异议。   江城回头扫了季朝云一眼,而后快速收回目光,道:“知非,让他们抽签,抽了快滚。”   “是。”   宋知非抬手幻化出两个签筒,每个签筒内有十支一模一样的竹签。   “竹签共有一到五号,抽到数字相同的,便是你们此番复试的对手。”宋知非施法让签筒轮流飞到每一位弟子面前,解释道,“三日后,前山白玉台进行复试,由黄字级先开始,顺序由低到高,一轮比试定胜负。”   签筒来到季朝云身前,他随手抽出一根,掀开一看。   “伍”。   众人陆续抽完了竹签,宋知非道:“复试开始前这几日不需上课,诸位可自行安排。若有人想去复查秘境考核,现在就可以来找我,请吧。”   先前争论最激烈那几人此刻都不敢再说什么,纷纷朝宋知非和江城行礼告退。   众人出了督考殿,气氛才稍稍活络起来。   “朝云,你抽到了几号?”有人在季朝云身后唤他,是一名黄字级弟子。   此人名为安天逸,是方才殿内议论中,为数不多帮季朝云说话的弟子之一。他模样文秀,五官带了几分阴柔之气,说话也温声细语,往日在弟子中存在感并不高。   此番,他是以排行最末的成绩进了复试。   季朝云将手中竹签展示给他看。   “五号?我是三号,可惜我们不能分在一组了。”安天逸道,“不过和谁分到一组都没关系,我修为这么低,肯定是输的命。”   二人闲聊着穿过督考殿外的空地,却听另一边几名黄字级弟子围在一起,高声询问:“谁是五号?五号在哪儿?”   季朝云循声望去,恰好对上人群中的一道目光。   那人个头极高,五官深邃,带了几分异域感。他朝二人走过来,问:“你们谁是五号?”   季朝云:“我。”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却很快掩饰下来。   他身后那几人没他沉得住气,眼中的幸灾乐祸溢于言表:“原来是双试第一,这可有意思了。靳师兄拿了好几次黄字级武试头筹,此番竟遇上新晋双试第一,靳师兄,你要多加小心啊。”   这弟子名为靳霆,入学比季朝云早上几年,是黄字级为数不多的老一批弟子。   靳霆出身远不如凤祁、江城等人,修为根骨也平平,不过他修行刻苦,自入学以来成绩一直位列前茅。只可惜,连着数年,不是与升阶考核失之交臂,就是败在升阶考核中,始终未曾升入玄字级。   但纵观黄字级弟子,此人修为的确可算是一等一。   靳霆不动声色,朝季朝云淡淡一笑:“无论对手是谁,我都会全力以赴,我们擂台见。”   季朝云一点头:“擂台见。”   季朝云告别安天逸,正欲往回弟子峰的传送阵走去,却见叶沉星与北染正等在不远处。   “朝云,这边!”叶沉星朝季朝云飞奔过去,熟络地勾住他的肩膀,“厉害啊朝云,双试第一,我就知道你肯定行。”   季朝云手臂的伤势未愈,被他动作间不小心压到,皱了皱眉:“你们找我做什么?”   叶沉星道:“今日休沐,我们不是说好出去玩吗?”   “可是……”   “别可是了,离复试还有三日呢,趁机放松一下,别总把自己逼这么紧。”叶沉星道,“你不会还想回去练剑吧?你这身上可还有伤,这几日千万不能再练功了。”   “我不是要练功,只是……”   季朝云忍了忍,没敢把早晨临走前,凤祁忍着困意把他堵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保证,抽了签尽快回文曲峰,哪里都不要去。   “放心,我们不去太远,就去鸿蒙山下玩一玩,至多半日,这也不行吗?”叶沉星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听说,鸿蒙山脚来了好几位姿色绝佳的仙姬,你不想去看看?”   “……”季朝云一言难尽地看他。   北染扶额:“季大哥,你就答应他吧。就为这事,叶大哥已经在我耳旁念叨了好几日,再不让他去,恐怕没个消停了。”   “………………”   半炷香后,三人踏出传送阵,出现在鸿蒙山脚的集镇前。   仙域不似凡间人群密集,本不会有这类集镇城池出现。可鸿蒙山下往来仙家众多,每百年开山招生时,更无数试图通过鸿蒙试炼的散仙聚集。考核失败者不愿离去,有些索性留在此地,一来二去,便成了个集镇。   而集镇中最热闹的,是一处名为长鸢榭之地。   长鸢榭依水而建,足有三层高楼,靠水一侧摆着桌椅,可供客人吃酒闲聊。水面中央搭建一座高高的戏台,戏舞表演、说书唱曲,每日不尽相同。   季朝云早三百年前就对这些凡人打发时间的乐子无法理解,可偏偏这鸿蒙山脚住的大部分是凡人飞升,最乐此道。   不过正因这样,鸿蒙山下的集镇,也被视作仙域中与凡间最为相似之处。   长鸢榭每日未时开始表演,三人在集镇中闲逛许久,掐着点到了地方。三人刚踏上二楼,却见一人正坐在窗边,支着下巴隔水望向远处的戏台。   季朝云脚步簇然一顿,转身欲走。   叶沉星和北染在他身后上楼,见季朝云突然回身,叶沉星问:“朝云,怎么不上去?上面怎——”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越过季朝云看见了他身后的人。   凤祁斜倚在墙边,垂眸看着季朝云的背影,笑容亲切而温柔,平白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是啊,不是来看仙姬表演吗,怎么不上来?”   其实季朝云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就连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他硬着头皮回头,低声道:“好、好巧。”   “是啊,真巧。”凤祁似笑非笑地走上前,把季朝云往身边一带,“三楼雅间我订了座,上去坐吧。”   凤祁不由分说拉着季朝云上了楼。   叶沉星和北染对视一眼,只得胆战心惊跟上去。随后,他们被凤祁安排在了三楼视野最佳的雅间里。   在二人感恩戴德的眼神中,凤祁面无表情,拎起季朝云后领把他拉出来,一转身,进了隔壁雅间,啪地关上门。   季朝云:“……” 第21章   未时至, 远处戏台传来悠悠琵琶声。自雅间窗口看出去,几名仙姬从天而降,引来阵阵欢呼。   反观雅间内, 却是一片死寂。   屋内燃着清幽熏香, 季朝云静静坐在凤祁对面,眼神不自觉在面前几盘玲珑精致的糕点上扫来扫去,想动又不敢动,只得做出一副乖巧又安静的模样。   凤祁靠着椅背姿态舒展, 瞧着季朝云的模样,嘴角几乎要藏不住笑意:“想吃就吃,特地给你买的。”   “……不用。”   凤祁也不逼他, 抬手给二人斟了茶, 再次沉默下来。   季朝云盯着茶水中的袅袅水汽,轻声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回家, 我不该来找你?”凤祁眉梢一扬,酸溜溜道,“你走后我就没睡着, 眼巴巴在文曲峰等了某人两个时辰, 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人家早下山找乐子来了。我除了追过来还能怎么办?”   他倾身上前,定定注视着季朝云:“我早晨怎么与你说的?”   “……”   凤祁低声催促:“说话,我怎么交代的?”   “抽签结束就回文曲峰, 把你叫醒帮我换药, 然后再去屋后的泉水里静坐两个时辰。”季朝云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我真的已经好了。”   凤祁冷哼一声, 不置可否。   “没骗你,我以前也是这样。”季朝云解释道, “只要不虚耗灵力,就不会受到影响,秘境中只是意外。”   凤祁若有所思地看他:“你以前……那什么的时候,都是用修为压制?”   “是。”   凤祁:“你那位凤族神尊呢,他不管你?”   “你胡说什么,我认识他的时候还没有——”季朝云眉头蹙起,脸颊微微发烫,说不下去了。   那就是没有过。   凤祁心头泛起一丝隐秘的愉悦,自从秘境内听见那陌生姓名后,就始终萦绕不去的烦闷也跟着减轻了不少。   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抿了口茶,掩饰般笑了笑:“抱歉,随便问问。”   季朝云低着头,没再回答。   他肤色冷白,平日里鲜少透出暖色,唯有害羞时,才会自耳尖微微泛起点粉,随程度深浅慢慢蔓延至侧脸,模样格外好看。   凤祁心头微微一动,道:“你就不想换个抑制的法子?”   季朝云刚下定决心伸手去摸糕点,听见凤祁开口,手顿在半空:“你说什么?”   凤祁盯着对方那双澄澈懵懂的眼睛,生生忍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某种冲动。他又灌了口茶水,面无表情道:“……没事,快吃吧,吃完与我回去。”   “……哦。”   季朝云摸了块桂花糕,安安静静吃起来。   仙人无需饮食,但没人规定仙人不能有口腹之欲。长鸢榭的糕点远近闻名,种类丰富,乃此地散仙自凡间带来。   桂花糕软糯适口,甜而不腻,一口咬下去,唇齿间满溢出桂花清甜。   季朝云吃得细嚼慢咽,偶有残渣粘在唇边,便伸出舌尖快速一卷。淡粉的舌尖一闪而过,藏进那双柔软晶莹的薄唇中。   凤祁天衣无缝的表情上出现一丝裂痕。   季朝云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常,他慢悠悠吃着桂花糕,视线还在不动声色往桌上寻觅。   凤祁密切关注着对方的眼神在荷花糖酥,芙蓉糕,芋泥酥以及桂花糕之间来回逡巡,终于在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糕之后,朝芋泥酥伸出手去。   凤祁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季朝云抬眼看他:“你笑什么?”   “没事。”凤祁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那家伙是从来不给你买这些吗?”   那天在石洞里,他根本没听清季朝云喊的名字是什么,也没兴趣特意去问自己情敌的姓名。   季朝云动作停下来,颇为无奈道:“我们都三百年没见了。”   “哦,也对。”凤祁应了一声。   这样也挺好。凤祁在心里得意地想,至少现在只有我能让他吃上这些,我比那一言不合消失三百年的混账玩意强多了。   又过了小半时辰,季朝云吃饱喝足,在凤祁半强迫下去隔壁向叶沉星和北染道别,带着多打包了好几份的点心,随凤祁回到书院。   传送法阵在山门前展开,二人踏出法阵,却见山门前已经立了一道身影。   是君如琢。   凤祁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君如琢见他在场,神情亦是不悦。他眉宇紧皱,凝视着台阶下的那两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身为龙族,整日与一只凤凰混在一起做什么?”   “……”   季朝云默然片刻,没等他回答,凤祁嗤笑一声:“他乐意与我在一起,我们还同吃同住一同出行,你管得着么?”   “你——”   “凤祁。”季朝云拉了拉凤祁的衣袖,朝他摇摇头,抬眼看向君如琢,“你找我什么事?”   “谁找你了!”君如琢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我就是、我就是路过……”   季朝云:“……”   “哦,原来是路过。”凤祁恍然大悟地一点头,拉着季朝云径直朝山门里走,“那便劳烦君公子让一让,我们要回去了。”   二人与君如琢擦身而过,眼看就要踏上石阶,君如琢气得咬牙,喝道:“等等!”   季朝云脚步一顿,刚回过头,却见君如琢抬手掷来一物。他正要去接,凤祁率先上前一把接住了。   那是个玲珑剔透的玉瓶。   凤祁端详片刻,问:“什么东西?”   “灵渊海为龙族研制的伤药。”君如琢偏头不看他们,快速道,“对外伤有用。”   凤祁略微一怔,回头看向季朝云。   季朝云接过那玉瓶,瓶身上镂刻龙纹,是灵渊海龙族特有的印记。他用指腹摩挲着那道熟悉的龙纹,轻声道:“谢谢。”   君如琢神情极不自在,脱口而出:“不、不是特意给你的,他们送了太多过来,我用不完罢了!”   他说完才觉得这话格外掩耳盗铃,侧脸刷地红了,回身快步朝山门外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上。   山门前只留凤祁与季朝云长久伫立,半晌,凤祁哭笑不得地问:“你们龙族……都这么不坦率?”   季朝云摇摇头,叹息道:“回去吧。”   二人回到文曲峰,季朝云被凤祁强行要求回房休息。   季朝云先前在秘境中灵力虚耗极大,又受了伤,须得静心修养。可距离复试只剩三日时间,靳霆又十分不好对付,季朝云在床上怎么也躺不安稳,左思右想,摸出配剑翻身下床。   他将房门推开一道缝隙,朝外张望,院中没有人。   凤二殿下今日被他扰了清梦,现下恐怕回屋补觉去了。   季朝云稍稍放心了些,悄无声息踏出房门,朝院外走去。可他刚走上石桥,却听身后传来人声:“又想去哪儿啊?”   季朝云脚步一顿,无可奈何地回头:“你怎么总盯着我?”   凤祁斜倚在房门边,听他这么说,乐得笑起来:“你好看,我乐意盯你,不行么?”   “……”季朝云道,“无聊。”   凤祁不以为意地笑笑,朝他走过来,扫了眼他手中的配剑:“又想出去练剑?都与你说了,你伤势未愈,灵力也还未彻底恢复,这几日不能劳累,怎么这么不听话?”   季朝云垂下头,如实道:“我睡不着。”   “担心复试?”   “……对。”   凤祁点点头,道:“你担心得有理。复试比试擂台对决,考的便是身法修为,招式应对。而论及这些,靳霆都算是整个黄字级最强。据我所知,他从未在擂台考核中失手。”   季朝云眼眸暗下来。   凤祁继续道:“靳霆出身百丈域,本是域主身旁一位仙侍之子。百丈域主并无儿女亲眷,便将他收作义子,悉心教导。靳霆尽得其真传,可根骨到底比不上名门之后,加上……运气也不怎么好,这才一直驻留黄字级。”   “如今的你对上他,胜率几乎为零。”   季朝云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收紧,握紧了配剑:“所以,我更加不能懈怠。”   凤祁饶有兴致地问:“你不觉得自己会输?”   季朝云摇摇头,认真道:“比试还未开始,谁输谁赢尚且未知,我从不做这种假设。”   “说得好。”凤祁垂眸看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柔和温意,“我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相信那个人会回来了。”   “什么?”   有如此耀眼的一个人深深爱着自己,等着自己,换做是他,也一定舍不下。   就算历经千难万险,也要不惜一切,回到他的身边。   凤祁笑而不语,揉了把季朝云的头发,拖长声音道:“……因为你就是这么个固执的傻、子、啊。”   “……”   凤祁直起身,正色道:“我方才没骗你,如今的你对上靳霆的确毫无胜算,除非……有人告诉你百丈域的招式奥妙,以及应对之法。”   “你的意思是说……”   凤祁莞尔一笑:“先叫声师兄来听听,我教你。”   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凤祁手执季朝云的配剑,凌空刺出,带出一抹清亮剑气。   季朝云静立一侧,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心中却止不住赞叹。此人往日惯用武器为鞭,却没想到剑术同样登峰造极,就算当初在入学考核中凤祁改用剑,他恐怕也没有得胜的机会。   不愧为书院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   “发什么呆,要点都记住了吗?”凤祁收了剑势,扭头问他。   季朝云连忙点头:“记清楚了。”   凤祁朝他走过来,却没立即把剑还他,挑着眉似是在等待什么。   “……”季朝云硬着头皮,别扭道,“多谢凤……师兄。”   “这才乖。”凤祁把剑还他,心情无比愉悦,“……干嘛那副模样,连江城宋知非都能被你叫师兄,叫我声师兄亏待你了吗?”   “……没有。”   凤祁满意地点点头:“我教你的应对之法,是基于这些年靳霆在擂台对战中惯用的招式,但不敢保证他不会有后招。就算记住了这些,你也要小心提防,不可大意。”   “我明白。”季朝云顿了顿,又问,“书院内每一个人的招式应对之法,你都记得住吗?”   凤祁隐约觉出季朝云话中的深意,他低下头,笑着看入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   季朝云下意识往后退,脊背却抵上了身后纤细的青竹。凤祁眼底笑意更深,温柔道:“想学么?我们日子还长,以后若有时间,我可以慢慢全都教给你。”   他隔得太近,近得季朝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势气息。   季朝云头向后仰,试图避开那令他心跳飞快的气息:“凤祁……”   凤祁定定地看他,须臾,直起身后退半步:“不逗你了,继续练习吧。我在这里陪你,有问题及时问,你事先答应好的,一日只练两个时辰。”   “……好。”   三日后,复试开始。   季朝云原本在剑术上就颇有造诣,加上凤祁这几日的悉心指导,更是成竹在胸。比试当日,就连凤祁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亲自陪他前往白玉台。   “怎么不说话,这么紧张?”   广场一侧的古松下,凤祁含笑着问。   远处擂台的比试第一场已经开始,季朝云抽中的是黄字级第五场,距离上场还有一段时间。   季朝云神情紧绷,本想否认,却还是如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凤祁笑了笑,朝他张开手臂:“过来。”   “做什么?”   凤祁:“听说拥抱能缓解紧张情绪,我试试是不是真的。”   “……”季朝云哭笑不得地扭头,“凤祁,你别再与我说笑了。”   “我哪里说笑了?”   季朝云默然无语。   这几日凤祁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体贴入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这人还问他哪里在说笑?   莫不是知道凤族前辈与他有渊源,想挽回先前对他的不敬?   对方认真的神情实在让他舍不得戳穿,季朝云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还是离我远点吧,你这样我更紧张。”   凤祁眼眸微动,脱口而出:“季朝云,我其实——”   可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自二人身后响起:“季师弟,原来你在这里。擂台赛刚结束了一场,你该去准备了。”   是负责复试督考的执事弟子。   “好。”季朝云点头称是,回头问凤祁,“你方才想说什么?”   凤祁一言难尽地看向那没眼色的执事弟子,又看了看季朝云,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没事,你先去吧。”   季朝云一头雾水,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凤祁在身后叫他。   “季朝云。”凤祁站在古松下,朝他勾唇一笑,“好好打,赢了这场比试,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什么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那你可以飞升神域,帮我把凤霄找回来吗?ovo   凤凰:……只有这个不可以! 第22章   很快轮到季朝云上台。   他今日换了身窄袖束腰、便于行动的弟子服, 勾勒得身形愈加消瘦修长。他缓步走上白玉台,靳霆也从另一侧上台。   二人分立白玉台两端彼此见礼,台上金锣鸣响, 第三响落下的瞬间, 二人同时拔剑出鞘!   百丈域的招式功法蛮横强势,素来以武力修为制胜,讲究速战速决。靳霆根骨不算最佳,但对上季朝云这等灵力低微的对手, 若能占了先手,便可轻易获胜。   靳霆起势便是一招直截了当的蛮横出剑,凌冽的剑意直朝季朝云逼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 面对如此凶悍的一招, 季朝云并未后撤躲闪。他迎着那凌冽剑势而去,嘴唇缓慢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   “我去, 季朝云现在这么厉害,竟然还能这么拆招?”   “我本以为靳师兄胜他是轻而易举,现在看, 这两人分明势均力敌。”   “哪里势均力敌, 你没看季朝云有备而来,靳师兄现在被压制得死死的,这样下去不妙啊。”   “唉, 靳师兄真是运气不好, 输了这一场,又要再等一年才能升阶了。”   白玉台下议论纷纷,凤祁站在人群之后, 唇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亲自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输。   他凝视着白玉台上那道消瘦利落的身姿, 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与此人初遇时的情景。   同样是在这里,那看似文弱的少年靠着出超的剑术身法,打败两位天字级弟子,迎上了他的目光。   凤祁还记得初见时季朝云看他的模样,那双清透的眼眸中不复沉静,眼中惊愕与悲伤几乎要满溢而出。   是把他看成那个人了吧?   只不过那时的他并未理解季朝云眼中失控的情绪,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他想与这小龙打一场。   他想知道,不使出全力就能打败宋知非和江城的人,真实实力到底如何。   他想知道,这个漂亮得近乎勾人的小妖龙,到底有多少能耐。   凤祁下意识摸了摸手腕间的金链,素来没心没肺的凤二殿下头一次觉得有些后悔。   当初那一鞭应该很疼吧。   他怎么下得去手?   若换了现在……站那儿让他白刺两剑都成。   凤祁正想得出神,忽然又听得身边的弟子议论:“他们打得是不是太激烈了点,想赢也不能下死手啊?”   凤祁一怔,抬头朝擂台看去。   季朝云的剑法愈加迅疾,招招带着狠意,将靳霆紧逼得步步后退,几乎要招架不住。   擂台比试规定,在对方身上留下致命伤痕即为胜。比试到底不像平日生死对决,通常只要有一方彻底攻破对方所有防守,把握命脉,即可分出输赢。   可如今,季朝云分明已经彻底击溃靳霆,两人依旧没有停手。   凤祁凝神看了片刻,眉心紧紧蹙起。   问题不在靳霆,而在季朝云。   季朝云没有点到即止,他每一招都是杀招,因此靳霆才不敢停下!   “季朝云,你在做什么?!”台上,靳霆狼狈躲开季朝云一剑,终于忍不住高声唤道。   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剑锋,刀光剑影之中,靳霆分明看见了季朝云眼底闪现出的一抹阴邪的、带着杀意的妖光。   靳霆心下一惊,防守的动作不由慢了半分。   季朝云招式毫不留情,靳霆这一失神,几乎成为致命的失误。他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剑锋逼近自己脖颈间,仓惶间甚至来不及闭上眼,忽然被人狠狠一推。   噗嗤——!   剑锋刺破皮肉的声响传来,靳霆摔倒在地,回头看去,一抹修长的身影挡在他身前。而那道剑锋,已狠狠刺入对方肩胛。   变故来得极快,周遭响起接连不断的惊呼,似是有人想冲上台来。   “都别过来!”凤祁大喝一声,他的衣衫在那一瞬间便被鲜血染红,血珠顺着剑锋不断滴落。   可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抬起手,在对方准备抽出剑锋前将其死死握住。他抬眼看向眼前那双妖气四溢的眸子,放轻声音:“冷静一点,季朝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季朝云的眼眸已彻底褪回琉璃竖瞳,听见这个声音,他动作簇然一顿。   我在做什么?   我……我刺伤他了?   “凤……凤祁……”季朝云眼中稍稍恢复清明。   他根本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方才与靳霆比试时,随着灵力渐渐消耗,他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倒自体内生出了另一股更加强大蛮横的力量。   那股力量仿佛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他体内压抑许久的妖力,也让他的理智尽数失控。   季朝云只清醒了短短一瞬,随后便被体内叫嚣的杀意再次吞噬。   他猛地抽出配剑,再次朝凤祁刺去。   “朝云!”凤祁侧身避开对方一剑,不等他出手,一道灵力光芒自远处飞来,瞬间击中了季朝云的后脑。   季朝云剑锋上的灵力流动消散开,身体一软就要跌倒。凤祁下意识将人接住,抬眼看去,开阳仙君不知何时来到白玉台前,眸光冷得出奇。   .   “鸿蒙书院自创建以来从未出过这种事,必须严惩季朝云!”   “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开阳君何必急着论断?”   “调查?现在证据确凿,还需要调查什么?!”   凤祁恰好来到议事殿外,听见这话,他脚步略微一顿,踏入门内。   议事殿中,书院七位仙尊难得聚齐,气氛格外凝重。凤祁面不改色,朝众人躬身行礼:“见过诸位仙尊。”   天枢坐于殿前,面色稍凝:“你伤势如何?”   凤祁换了件干净的弟子袍,衣袍下的伤处缠了绷带,但他神色姿态如常,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模样:“不过是皮外伤,已经无碍。”   天枢一点头,又问:“你与季朝云同住,可知道他最近有何异样?”   凤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道:“弟子不知仙尊此言何意,弟子日日与季朝云在一起,他每日专心练剑,与先前并无不同。”   他此话一出,身旁的开阳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凤祁恍若未闻,问:“季朝云他到底……”   天枢:“医仙已经替他诊治过,他在复试前服食过某种促进灵力的秘药,或许是剂量过大,这才导致灵力失控。”   凤祁一怔,脸色陡然变了:“不可能,他绝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开阳霍然起身,冷冷道,“先前他在秘境中取得第一,我便听说有人暗中议论,说他在考核里使了些手段。只不过我督考殿复查光镜,没有查出问题,这才放他一马。现在想想,他恐怕从秘境考核时,便已经开始服食这等秘药!”   开阳转而面向天枢,厉声道:“天枢君,鸿蒙书院从不包庇任何徇私作弊之徒,此番必须严惩!”   凤祁眼眸微动,思绪却快速冷静下来。   季朝云绝不可能作弊,那秘药究竟是从何而来,是谁想要害他?   “开阳君莫要激动,有话好好说。”摇光开口道,“要我说,还是等朝云醒过来,再好生询问一番。朝云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万一真是被人诬陷,我们鸿蒙书院也不能冤枉人家。”   “莫非你一问,他就会说实话吗?”开阳君道,“他服食秘药,灵力失控,擂台伤人,这些加起来还不足以治他的罪?还不够证据确凿?”   “不够。”凤祁直起身,平静道,“你没有证据证明,那药是他自己吃的。”   “你——”   凤祁朝天枢躬身行礼,道:“秘药一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弟子愿为季朝云担保,请求亲自彻查此事,还他一个清白。”   “你处处维护季朝云,还想要亲自彻查,凭什么?”   凤祁:“开阳君若信不过我,可派督考殿弟子随同调查。”   “好……好啊!”开阳君冷笑一声,道,“我就看你要肆意妄为到什么时候!你不是说要替他担保吗,若到时查出来确有此事,你待如何?”   凤祁凝视着对方的目光,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愿与他一道被废除修为,逐出书院。”   .   空无一屋的暗室内,季朝云蜷缩墙角,意识尚未清醒。   他双手手腕被扣上了一副镣铐,一端延伸至墙面上。能够抑制灵力的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却无法抵消他体内那股汹涌的妖力。   季朝云只觉自己周身忽冷忽热,横冲直撞的灵力无从发泄,变作彻骨的剧痛席卷全身。他竭力将自己手脚蜷起,额头难耐地抵着冰冷粗粝的地面。   好难受。   有没有人能帮帮他……   就在此时,暗室的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走进来。   凤祁快步走到季朝云身边,把人抱起来,动作间牵动锁链碰撞。凤祁眼神一沉:“谁让你们锁着他的,给我解开!”   跟在凤祁身后那两名弟子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去解季朝云手里的镣铐:“殿、殿下,这是开阳仙尊的命令,不关我们戒律殿的事,你可别——”   凤祁没再理会他们。   他除下外袍,将季朝云一裹,打横抱起,随后大步离开暗室。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自然,快得令人始料不及。片刻后,暗室中只剩下那两名弟子茫然对视,面面相觑。   传送法阵在黑暗的山道上亮起,凤祁抱着季朝云踏出法阵。   “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怀中的身体愈发滚烫,凤祁低头在他耳旁轻声安抚一句,沿着山道朝前走去。   短短一小段路,季朝云已经变回了半妖模样。   他靠在凤祁怀里,银白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对龙角浮现在额前,在月色下泛着柔软的光晕。   他身体实在太难受了,在那灵力失控的折磨下,他甚至无法意识到,体内有另一股更加汹涌、几乎无法控制的热潮,正在飞速卷土重来。   一股甜腻气息不受控制的从他体内倾泻而出,凤祁脚步簇然一顿,呼吸瞬间乱了:“季、季朝云,把你的味道收一收!”   季朝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算听清了,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那不知是何处来的秘药,将他体内压制依旧的妖力尽数刺激出来,也刺激了这数百年来,始终被修为强行压制的热潮期。   龙凤两族本体均为仙兽,与其他兽类相同,他们热潮期时,身体会不自觉释放出一种特别的诱导气息。这种诱导气息,足以刺激其他兽类也一同陷入热潮。   弟子院的大门被一脚踢开,惊动莲池中的锦鲤四散游走。   凤祁目不斜视,抱着季朝云往屋后的竹林大步走去。林中水汽弥漫,凤祁把季朝云放在水池边,弯腰想帮他解开衣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以凤祁如今的修为,原本是不会这么轻易被人影响。   可偏偏他今日受伤真气外泄,偏偏眼前的人是季朝云……   凤祁眼底发红,强自定了定心神,声音嘶哑而颤抖:“朝云,你不能再这样下去,自己变回原形好不好?”   季朝云终于睁开眼。   那双琉璃般的竖瞳茫然地看向他,像是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凤祁被他看得越发难耐,某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理智。   他霍然起身,转头往外走。   “别走……”   凤祁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季朝云靠坐在水池边,月色下那双通红的眼中擒满了水雾。   水汽蒸腾中,那双失了神的眼睛似乎看着凤祁,又像是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低哑无助的声音里传来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渴求:“帮帮我……帮帮我……”   “凤祁……”   凤祁脑中轰鸣一声,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他转身走到水池边,抓住季朝云的衣襟将他拉起来,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第23章   接下来的事情, 就连凤祁的记忆也不甚清晰,更不用说早已意识不清的季朝云。   从那个吻开始,一切都乱了套。   二人分明只认识了三月有余, 此前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可他们却仿若与生俱来般契合, 那滚烫的亲昵与触碰,竟如此的似曾相识。   就像是堕入了一场漫长而迷乱的梦境,经年的渴望将所有理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近乎疯狂的一夜,他们在皎皎月色下缠绵相拥。夜风穿林而过吹落一地竹叶, 锦鲤在荷叶间害羞隐去身影,唯有这水汽弥漫的小径深处,水声彻夜不歇。   ……   翌日, 高悬的日头透过窗户洒入室内, 映照在相拥而眠的二人身上。   凤祁在这阳光中醒来,闭着眼抬手一挥, 薄纱床帐落下,掩去那扰人清梦的光线。他翻了个身,顺手将怀中温热柔软的人搂得更紧, 正想继续睡——   ……嗯?   凤祁猛地睁开眼, 骤然清醒过来。   季朝云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还没有醒来。他像是累极了,在睡梦中也皱着眉, 眼尾微微红肿未消, 睫羽上还挂着湿意。   凤祁猝不及防对上这张脸,有关昨夜的记忆一点一点回笼。   昨夜,少年同样这般躺在他怀里, 被逼得红了眼,却无路可逃, 只能发出微弱的,似欢愉似痛苦的低泣。   像是察觉到身旁的热源离开,季朝云无意识呢喃一声,往他所在的方向蹭了蹭,试图重新拱进他怀里。动作间肩头的薄被滑落,露出些许遮挡不住的暧昧红痕。   凤祁浑身僵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清修多年,这等经历于他而言亦是头一遭。   在此之前,他心中原本已经计划好未来该如何。   季朝云心中那人无论是谁,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凤二殿下从没打算因为一名多年不见人影的情敌而放弃,就算有又如何,他可以循序渐进,让小龙一点点接受他。   可谁知这家伙的热潮期来得又急又猛,一下把凤祁的所有计划都搅得乱了套。   这都是些什么事……   凤祁绝望地按了按眉心,生不出半分温香软玉在怀的愉悦。   这小龙性子这么固执,这下醒来,怕不是会气得直接给他来上一剑,再把他羽毛拔光,挂在鸿蒙书院山门口示众。   凤祁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哆嗦,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认真思考了片刻要不要趁这人还没醒,趁早开溜。   季朝云终于在他怀里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用脑袋蹭了蹭。柔软的发丝扫在凤祁脖颈间,仿若带着浓浓的依恋与温存,让凤祁心底几乎软成了一汪水。   ……怎么可能舍得走。   凤祁叹了口气,拉起被子将人仔仔细细裹好,圈进怀里。   若把他的毛拔光能让他消气,给他拔一拔也不是不行,总比以后都不搭理自己的好。   凤祁正这么想着,低下头,对上了一双迷惘水润的眸子。   “……”   季朝云刚从熟睡中醒来,只觉浑身散架似的酸软。他有些不适地揉了揉眼睛,眼神从迷惘到清醒,随着意识回笼,再渐渐变作惊愕。   咚——!   凤祁一句话没来得及说,猝不及防被当胸一脚,结结实实踢下了床。   自出生到现在,整整三百余年,还没人敢这么踢他。凤二殿下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住,直起身,在胸口的闷痛中有些发懵。   这小龙力气怎么好像变大了??   季朝云对自己的变化浑然未觉,他从床上坐起身,冷冷看着凤祁,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你……”   “朝云,你、你冷静点。”局势实在容不得凤祁细想,他没敢再靠近,只坐在地上放缓声音道:“昨天是个误会,我们……我是被你那热潮期影响了,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热潮期……”季朝云闭了闭眼,紧绷的神情稍有松懈。   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热潮期的诱导性。可就因为热潮期,他竟与面前这个人——   季朝云心头一阵气血翻涌,脸上却透不出一丝血色。   他偏过头,掩去眼底泛起的水雾,轻声道:“……对不起。”   凤祁还在思考该如何劝他,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   季朝云闭了闭眼,重新朝他看过来,目光落到他的肩头:“你的伤……”   原本包扎好的伤处早在昨晚胡闹的时候散开,凤祁方才滚下床时不小心撕裂了伤口,素白的里衣瞬间便染了血,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凤祁随意扫了眼,不甚在意:“无妨,这点小伤没什么。”   “那怎么行,我送你去医仙那——”季朝云掀开被子就想下床,触到地面时腿毫无征兆地一软,险些跌倒。   凤祁吓得心跳骤停,忙上前想接住他。   可季朝云却在他碰到他之前,敏锐地躲开了。凤祁的手僵在半空,他顿了顿,神色自然地转开视线:“不用,这模样看什么医仙。”   “啊?”季朝云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抬起头。   走进后才发现,凤祁松散的衣襟下,从肩膀至脖颈,再至锁骨,全是深深浅浅的抓痕。   一看就是挠出来的。   “……”季朝云簇然收回目光,耳根刷地红了。   凤祁没放过他这片刻的变化,心底略微有些发痒,忍不住轻轻道:“小龙爪子挠人还挺厉害,疼死我了。”   季朝云:“……”   季朝云没敢回答,也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的人。   哪怕活了这许多年,历经两世,也没人告诉过他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他局促地盯着地面,视线来回转了几圈,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吞吞吐吐道:“那我、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凤祁盯着对方通红的耳根,半晌,一点头:“好。”   屋内寂静一片,只余动作间布料摩挲之声。季朝云穿戴整齐,立在床边,帮凤祁重新换药包扎。   凤祁偏头静静看着他的动作,许久的沉寂后,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昨晚你……”   “抱歉。”   凤祁一怔,季朝云头也不抬,继续道:“昨晚的事是因我而起,我向你道歉。”   “……”凤祁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诧异问,“你向我道歉?”   “是。”季朝云手下动作未停,但声音依旧平稳,“我知道不可能让你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昨夜的确是个意外,你若不想再见到我,我可以离开文曲峰。”   凤祁有些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季朝云不解反问:“那我该怎么觉得?”   “……”   凤祁没有回答。   他考虑过很多情形,可压根没想到季朝云会是这种态度,只不过……这倒的确是他的性子。   对他而言,只有他们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最好的。   可他真的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么?   凤祁心里有些泛酸,偏头朝季朝云看过去。   后者模样平静,可细看之下,指尖分明在微微颤抖。那双低垂的眼中,藏不住的情绪几乎满溢而出。   那绝不是他表现出的云淡风轻。   凤祁凝视季朝云片刻,无可奈何地移开目光,违背良心道:“也罢,反正……你我都是男子,偶尔互相解决个热潮期,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就别放在心上了。”   这话听上去颇为刺耳,要换做别人在凤祁面前这么说,他必然要拿金鞭将人打出三百里外。   可季朝云却好像如释重负,轻轻应了一声:“好。”   凤祁在心里长长叹息,只觉满心憋闷无处发泄,只得又把那一言不合消失三百年的所谓凤族前辈拉出来,狠狠在心中骂了一通。   等他骂完,季朝云也帮他处理好了伤势,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   凤祁叫住他:“等等。”   “还有事?”   “有。”凤祁点点头,将昨日在议事殿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季朝云身上现在仍有作弊的嫌疑,这在鸿蒙书院是件大事,若不尽早洗清嫌疑,他面临的将是废除修为,逐出书院的惩罚。   “天枢给了我们三日时间,三日内,我们必须查出事情真相。”凤祁道,“你好生想想,这几日有没有吃过什么,或是用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一样也不能落下。”   季朝云沉默下来。   他思索片刻,道:“秘境试炼结束至抽签前,我都一直留在文曲峰,除了你给我用的伤药,没有接触过旁的东西。抽签那日我与叶沉星他们下山,倒是吃过长鸢榭的糕点。”   凤祁:“那糕点我也吃了,应该没有问题。”   “嗯。”季朝云点点头,继续道,“除了这些之外,就只有……”   “君如琢给你的伤药。”凤祁眼神一沉,问,“那伤药还有剩余么?”   “有的。”   季朝云从随身的储灵戒中取出那瓶伤药,刚要递给凤祁,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凤祁敏锐地皱眉:“怎么了?”   “还有一物。”季朝云轻轻转动储灵戒,一个玲珑酒壶出现在他手中,“抽签那日,我在督考殿前遇到摇光仙君,他将此物赠予我,说是算作给我双试第一的贺礼。”   凤祁接过酒壶,心下生疑:“摇光素来爱酒如命,出了名的抠门,他竟然送你这么好的酒?”   季朝云:“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而且我不喜饮酒,所以这酒我没有打开过。”   凤祁沉吟片刻,道:“明白了,我会找人查查这两样东西里有没有异样。还有,医仙为你诊治之后,只判断出让你灵力失控的是某种秘药,但并未查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我们得想想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海市。”   凤祁解释道:“无名海的海市汇通仙妖神魔四界,能人异士辈出。若仙域的医仙查不出那秘药究竟是什么,我们只能去求助他人。”   季朝云眉头微皱,忽然明白了凤祁言下之意:“你是说……那药可能并非仙域所有?”   凤祁:“只是一点猜测,现在还无法断定,不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季朝云神色一变,陡然转头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凤祁一怔,这才后知后觉感知到,有人在方才穿过了文曲峰的结界。   弟子峰的结界必须手持传送令牌方可穿过,且一人一令,不得转借他人。而除此之外,就只有摇光仙君负责的督察殿,在经院主允许后,下发的一种特殊通行令牌,可前往书院任何地方。   能够穿过文曲峰结界,多半是天枢派来与他们一道调查此次事件的执事弟子到了。   这些天枢事先与凤祁交代过,他早有准备,只不过……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季朝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这小龙的感应力,什么时候变这么敏锐了?   季朝云没留意到凤祁的古怪,他道了句“我去开门”,转身朝屋外走去。季朝云快步踏过石桥,走到院门边,在对方敲门前拉开了院门。   对方一袭高阶弟子服,身形挺拔修长,是江城。   季朝云眉头微微皱起:“怎么是你?”   江城显然没想到会是季朝云来应门,脸色当即一僵,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生硬道:“我找凤祁。”   季朝云侧身一让,声音冷淡:“进来吧。”   另一头,凤祁也已经推门走出来。   他衣衫不整,没有束发,看上去随性又散漫。比起先前,他只胡乱多裹了件外袍,遮住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凤祁走到莲池边的躺椅上坐下,看见季朝云领着江城进门,不悦道:“怎么是你?”   “……”江城连着被这两人用同样的话质问,深感自己在文曲峰有多不受欢迎,恼道,“你以为我想来?若不是开阳仙尊让我来协助你们,我还不乐意来!”   “协助?”凤祁冷笑,“是监视吧。”   江城偏头不答。   凤祁眯起眼睛打量他,某种在得知那位“凤族前辈”存在后,便突飞猛进的直觉猛地令他意识到什么。凤祁敏感地问:“开阳仙尊怎么会派你来?宋知非呢?”   江城:“知非有要事在身。”   “那你身为督考殿首席弟子,你怎么这么闲?”凤祁狐疑问,“该不会是你主动要求来的吧?”   江城脸色涨得通红,喝道:“死凤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什么要主动揽这种破事?!”   凤祁笑而不答。   江城脸上有些挂不住,转移话题道:“天枢仙尊就给了你们三日时间查出真相,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日,你还不去调查,反倒在这里优哉游哉?”   凤祁不紧不慢:“与你有关么?”   “你——”   “别再吵了。”季朝云被这两人吵得头疼,对江城道,“方才你来之前我们正在商议,想调查那秘药来源,或许要离开书院一趟。”   他将二人方才的猜测简单复述一遍,江城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出发。”   “出发什么,我说了要走么?”凤祁朝季朝云勾了勾手指,“过来。”   季朝云皱了皱眉,依言走过去:“你又怎么了?”   凤祁坐直身体,扫了石桥边的江城一眼,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你昨夜没睡好,今日不适宜舟车劳顿。我先去查你给我的那两样东西,你留在文曲峰休息,明日我们再去海市。”   季朝云摇摇头:“还是尽快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凤祁耳根有些发烫,轻声道:“可你的身体……”   季朝云局促地偏过头:“我真的没事,你相信我。”   “……好吧,都听你的。”   一炷香后,一辆仙辇从鸿蒙书院山门前出发,朝无名海驶去。   仙辇内,季朝云摸了摸身下被夸张地多铺了好几层绒毯的座椅,又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的凤祁,以及嘟嘟囔囔这仙辇坐着还挺舒服,凤鸣谷果真家大业大的江城,默然无语。   ……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季朝云先前被凤祁带来过一次海市,此番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三人戴好面具,在城门口下车步行,很快进了城。   “怎么又来落欢楼?”季朝云看着眼前熟悉的楼阁,疑惑问。   故地重游,凤祁却平白生出一种被妻子抓到逛青楼的心虚感。他不敢看身旁的人,小声解释道:“我也不想来,可落欢楼的老板见多识广,那秘药多半只有她能认出来。我平日里真的不常来这里,更没点过这里面的仙姬——”   凤祁说着转过头,只见季朝云已经率先朝落欢楼里走,只留江城站在他身边,一言难尽地看他:“……你与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凤祁:“……”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快步追着季朝云走进落欢楼。   三人刚进门便有仙姬迎上前来,凤祁抢在仙姬与季朝云搭话前,率先说明来意,让仙姬前往请示。三人在落欢楼大堂等待片刻,很快有仙姬前来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穿过后院的回廊,三人来到最内侧那间厢房。   房门在他们面前自动打开,凤祁示意季朝云先进。江城本想尾随其后,却被凤祁抬手一拦:“不好意思啊,这儿的规矩,老板一次只见一位客人。”   江城咬牙:“……那你为什么能进去?”   “都说了,我和老板是朋友。”   他说完,啪地合上了房门,只留江城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江城:“……”   室内陈设与凤祁上次来时别无不同,落欢楼老板阿桃端坐在桌案后方,在熏香的袅袅青烟中掩口轻笑,眼神止不住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凤祁皱眉:“你看什么?”   “没什么。”阿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不过你们身上这味道真是……”   季朝云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味道是指什么,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凤祁神情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先不说别的,阿桃,此番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麻烦你。我家……咳,我朋友被人下了药,导致灵力失控,可就连仙域的医仙都查不出那是什么。你能否替我查一查,那究竟是何物?”   “唉,我就知道,你来找我从来没有好事。”阿桃杏眼微挑,扶风弱柳般慵懒斜倚在桌边,朝季朝云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阿桃将手搭在季朝云脉间,道:“事先说好,我可不敢保证能查出来,你要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神情霎时变了:“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凤祁连忙问:“怎么了?”   阿桃敛眸未答,原先调笑的神色却已经收敛起来。   她再次细细诊脉,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松开了季朝云的手。   季朝云问:“阿桃姑娘已经有论断了?”   阿桃没回答,却是反问:“你们可曾查出来,此药是何人所下?”   凤祁道:“没有,若非如此,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劳烦你。”   “也对,若真查出来,你们就不需要来问我了。”阿桃抬眼看向凤祁,一字一句缓慢道,“若我判断不错,这位公子被下的药应当不属于仙域。”   “……那药,似乎是魔族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人家初夜之后都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只有我,被媳妇一脚踢下床,我太难了.jpg 第24章   “……这药我曾有耳闻, 是一种名为血莲芝的药草。此物灵力极强,乃魔族用以促进修为之物。若给普通仙家服食,则会与体内精纯的仙力排斥, 毫无功效, 也察觉不出。只不过……”   阿桃话音稍顿,若有所思地看向季朝云。   季朝云立即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深意。   只因他是半仙半妖之体,体内仙力本就不纯,因而才会被血莲芝刺激, 妖力失控。   凤祁察觉到什么:“这个人……很了解他的体质?”   “不错。”阿桃道,“这位小公子虽为半仙半妖,却隐藏得很好, 若非诊脉, 就连我未曾看出。可这个下药之人似乎十分了解公子,知晓公子的弱点, 才会用上血莲芝。”   季朝云眼眸微动,问:“血莲芝……该去何处找到?”   “找不到。”阿桃摇摇头,“血莲芝极难培育, 生长中需要大量的魔息供给。一旦失去供给源头, 不出三日便会枯死。即是说,除了魔域的土地,别的地方不可能有血莲芝生长。”   “魔域?”凤祁皱眉问, “你是想说, 有人从魔域把血莲芝带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阿桃指尖在桌面轻敲,轻轻道, “三百年前,魔族大肆进攻, 险些将仙域攻陷。仙域被迫向神求助,天神降世,与魔族陷入苦战。在那之后,魔族溃败,神将魔域彻底封印,所有魔族永世不得踏出魔域半步。”   “……三百年了,仙域怎么会突然出现血莲芝?”   屋内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唯有季朝云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边,眼眸低垂,看不清神情。   半晌,凤祁开口,声音艰涩:“难道魔域的封印已然松动?”   阿桃抬起头,眼中再无任何玩笑之意:“如果真是这样,仙域必遭大劫。而且这次,你我恐都难幸免。”   因为神域三百年前就已封闭,这一次,不再会有人来帮他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灭顶之灾。   凤祁与阿桃定定对视,片刻后,他从储灵戒中取出两物,放在桌案上。   凤祁道:“既然你认识那东西,便劳烦帮我查一查,这两物中,有没有那味血莲芝。”   阿桃沉吟片刻,道:“我需要半日时间。”   “可以。”   阿桃收好那两样东西,又道:“不过我方才所言只是猜测,做不得准。万一有那位闲着没事干的,以魔器培育出了血莲芝,也不是不可能。”   季朝云忽然问:“你知道谁有这个能力?”   阿桃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神情稍变了变,才道:“海市中有一位半魔族,当年混战时遗落仙域,无处可去,便躲来了无名海。那家伙始终放不下故土,整日埋头鼓捣些乱七八糟的魔器与魔族功法,你们去问问他,或许会有收获。”   阿桃为他们指了个地点,季朝云站起身,朝阿桃见礼:“多谢阿桃姑娘。”   阿桃点点头,后者转身,径直出了门。凤祁正欲跟上,却听阿桃在他身后道:“你这位小美人,好像不简单啊。”   凤祁扫了眼已经走出房门的季朝云,回头朝阿桃得意一笑:“如何,我看上的人不错吧?”   阿桃啧了一声,泛着酸意道:“半妖半仙之体,还是当心点为好。如此不加节制,你就不怕他把你精元吸干?”   凤祁一怔,从今日醒来后始终萦绕不去的一丝异样感终于隐约有了解答。   他只觉豁然开朗,笑道:“谢了阿桃,改日若有机会,也给你介绍一位美人。”   “滚,老娘不需要!”   凤祁开怀一笑,转身出了门。   三人出了落欢楼,按照阿桃的指引朝那半魔族所住的地方寻去。路上,凤祁向江城简单转述了阿桃所言,他一边说,一边却将注意力全落在了季朝云身上。   自从见过阿桃之后,季朝云就一直魂不守舍,似乎另有心事。   江城听完凤祁的话,思索道:“这么说来,下手那个人不仅是想诬陷季朝云作弊这么简单?那他到底是……死凤凰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凤祁将视线从季朝云身上移开,问:“你在与我说话?”   江城气得咬牙,冷冷道:“……没有,滚。”   季朝云听着这两人在身后斗嘴,思绪却渐渐飘远。   为什么会是魔族?   魔域的封印真的松动了吗?还是说……幕后其实另有其人。   “魔族这次是有备而来,他们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我想,仙域中或许有他们的内应。”   “仙域危在旦夕,早已无人可以信任。小龙,乖乖在凡间等我,等我封印了魔域,就回来接你。”   “……我一定会回来的。”   季朝云下意识抬起手,隔着衣物刚碰到那熟悉的荷包,立即闪电般松开了手。   这动作纯属本能,他恍然一怔,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危险的异样。   季朝云脚步一顿,拦住身后那两人:“等等,不对劲。”   凤祁和江城斗嘴斗得正来劲,听言停下脚步,随后察觉到了古怪。他们如今已走到一处偏僻的窄巷内,这巷子四通八达,曲折蜿蜒,半魔人居住之所便在这其中。   三人簇然抬头,数道身穿黑衣的暗影从屋脊上方落下,将三人团团围住。   黑衣,长剑,雨夜。   季朝云瞳孔微缩,目光越过几名黑衣人看向巷道尽头,那里隐约有道暗影一闪而过。   “这里交给你们!”   季朝云快速交代一句,抽出配剑一挥,凌冽剑意将包围圈生生撕开一个裂口。他没有迟疑,闪身朝远处追去。   他这一剑出得太快,袭击他们的黑衣人浑然来不及反应,还想再追时,却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拦住去路。凤祁金鞭一甩,干脆利落地将那几人甩到江城面前,才回头看向季朝云离去的背影,眼中含着一丝隐秘的笑意。   那小龙还没发觉,他的灵力在一夜间增强了不少。   “操,凤祁你发什么呆,帮忙啊!”窄巷中只剩江城以一敌众,怒喝道。   凤祁收回目光,语调不紧不慢:“我受着伤呢,不能动武。江小岛主能者多劳,这几个小杂碎你都打不过?”   说话间有人朝凤祁刺来,凤祁闪身躲开,一脚把人踹到江城面前,险些与他正面撞个正着。   在江城的骂骂咧咧中,凤祁淡定道:“你先打着,我去看看朝云。”   “死凤凰你——”   他不再理会江城,转身朝季朝云离开的方向追去。   另一头,季朝云一路循着那暗影追去,不知拐过多少弯道,脚步忽然停下。   他的面前,是一间带院落的屋宅。陈旧的房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季朝云斟酌片刻,抬手推开房门,院落内恰在此时闪过一抹血光。   被一剑穿胸男子颓然倒地,尚未熄灭的眼神越过他身前那位黑衣人,猝不及防对上院门外的季朝云目光。   季朝云脸上血色尽褪,前世临死前的记忆卷土重来。   “神域已然封闭,千年内不可能打开,你还留着凤凰金翎有什么用,你以为他还会回来?!”   “我们现在就是宰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把东西交出来!”   血腥破碎的记忆终于在此刻汇成完整的景象,季朝云抬起头,过往与现实在眼前重合。   那名背对他的黑衣人转身,剑锋在脚边滚落一串血珠。季朝云终于看清,那黑色兜帽下藏着的,是一面纯白的、唯独露出双眼的面具。   “……果然是你。”   季朝云呼吸急促,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真切。   黑衣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独自一人追来。”   季朝云:“你到底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黑衣人话音刚落,提剑朝季朝云刺来。直到此时季朝云才看清,他手中的长剑附着一层黑色雾气,看不清模样。   季朝云下意识后退,前世今生交错的熟悉景象让他神情恍惚,动作不由慢了半分。   剑锋转瞬即至,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季朝云瞬息间只来得及护住要害,正欲生生受了此剑。   可就在这时,一道金光击偏剑锋,季朝云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拉,撞入一个怀抱中。   凤祁护着季朝云疾步后退,急切问:“没事吧?受伤了吗?谁让你自己追上来的,就不能等等我吗?”   季朝云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神情有些恍惚。   前世那些人为了凤凰金翎而来,而装着凤凰金翎的荷包唯有他才能打开,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丧命于那群人之手。   就像是捕猎者戏弄猎物一般,他被那些人追赶了数日,几乎精疲力尽。   他那时曾在心中祈求,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救救他。   可至死也没有人来。   季朝云垂下眼,喉头有些干涩:“对不起,我怕他跑掉……”   “回头再收拾你。”凤祁将他拉到身后,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心头却闪过一丝古怪的熟悉感,“你是……”   不等他说完,黑衣人忽然捏碎一道符篆,身影化作一缕光芒消失在原地。   传送符。   庭院内只剩下凤祁与季朝云面面相觑,片刻后,江城气喘吁吁赶来:“如何,抓到人了吗?”   凤祁一摊手,无辜道:“跑了。”   “……”   季朝云走上前,半蹲在那具已经渐渐开始冷却的尸身旁:“这应该就是阿桃姑娘所提及的半魔族,是被灭口了。”   “一剑毙命,毫无挣扎的余地。”凤祁道,“也不知是那人太强,还是这半魔太弱。”   “很强。”季朝云抬眼看向凤祁,道,“真打起来,不一定在你之下。”   凤祁啧了一声,江城问:“所以那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们查到这里,还事先埋伏?我他娘的还以为就是书院弟子想给季朝云使个绊子,这都是些什么事?”   “……”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   季朝云低头注视着那具死不瞑目尸身,忽然伸出手,将对方的眼眸轻轻合上。   凤祁移开目光,拍拍江城的肩膀:“江小岛主别再问了,赶紧找找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海市不安全,我们尽快回书院。”   三人几乎将那庭院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得空手而归。   回到书院时天色将暗,凤祁谢绝江城想与他们回文曲峰,再分析分析如今线索的提议,并保证了阿桃出结果会立刻通知他,将人撵走,带着季朝云回了文曲峰。   二人缓步走在文曲峰的山道上,季朝云始终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凤祁想伸手拉他:“朝云。”   季朝云本能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凤祁的手僵在半空,季朝云移开视线,问:“抱歉,你说什么?”   凤祁不动声色收回手,神色自然道:“没事,就是想与你聊聊方才遇到的那个人。”   季朝云:“你不是说现在线索缺失,没什么可说的么?”   “那是应付江城的。”凤祁笑了笑,道,“不累的话就与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二人在竹林深处改道上山,穿过半山腰的竹林,很快登上峰顶。他们登顶之时太阳正好落山,天边的霞光尚未散去,映照在远处的峰峦之间。   “这里不错吧?”凤祁迎着霞光,得意道,“都说九天崖乃书院最美之景,那是他们没来过我文曲峰。我在文曲峰上施了法,此地四时变化与凡间相同,春夏秋冬,日月交替,风光不比万年如一日的九天崖好看许多?”   季朝云没什么心情与他说笑,问:“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   “唔,倒也不是。”凤祁在崖顶的青石上坐下,观察着季朝云的神情,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了?”   季朝云沉默下来。   许久,他才轻轻道:“我觉得……他们或许只是想将我赶出书院。”   “……我在凡间时,曾遇到过今天的黑衣人,他们是想抢我的荷包。”   凤祁:“他们为何没有得手?”   季朝云目光稍有躲闪,缓慢道:“我运气很好,有人救了我。”   凤祁点点头,没再追问,又道:“所以他们这次卷土重来,应当也是为了这东西。给你下药,将你赶出书院,则是因为在书院无法下手?”   “或许吧。”   “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抢凤凰金翎做什么?”   季朝云一愣:“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凤凰金翎?你打开过荷包?”   “……”   季朝云偏头看他,后者神情飘忽不定。半晌,凤祁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承认,我的确打开过这东西。当时在落欢楼赎回荷包,我有些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就……不小心打开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看你的秘密。”   季朝云怔怔开口:“可、可是他说过,这东西只有我和他……”   凤祁打断道:“我知道,这上面有神契,只有你与他,以及与他血脉共通之人才能打开。”   血脉共通,无非父子兄弟,亲缘后代。   凤祁越想越是绝望,他按着眉心,声音有些虚弱:“别再说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和那位到底有什么血脉共通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既我醋我自己和我骂我自己之后,我们殿下终于又开发了新思路,我给我自己当儿子【bushi 第25章   神契之事, 季朝云是知道的。   当初凤霄将东西给他时便说过,凤凰金翎乃世间至宝,不可为人所知, 否则必遭灾劫。因此他在荷包上施加了神契, 只有他二人,以及他的血亲可以打开。   可凤祁……不是凤族太子么?   季朝云问:“可你明明是凤族太子,怎么会……”   凤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他迟疑片刻,朝季朝云的方向靠了靠, 轻声道:“这可是个秘密,我兄长叔父从不让我告诉别人。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能替我保密么?”   季朝云点点头:“嗯。”   “我并非我父王亲生。”凤祁道, “当年神魔大战, 我父王率凤族前往应敌,是他从战场上把我捡来。父王将我视作亲子, 后来他重伤不愈离世,我兄长继任族长,按照父王的遗愿, 将我封作二太子, 悉心照顾。”   “从战场上……”   “是啊,也不知我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人,我被父王捡回来时还是枚凤凰蛋, 什么也不记得。”凤祁笑了笑, 道,“不过我倒不在意这些,我父王、兄长、叔父, 以及所有族人都待我很好。凤鸣谷是个不错的安生之所,我又何必困于往昔身世?”   季朝云:“原来……凤族还有这段秘辛。”   他眼眸垂下, 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知道凤霄没有妻儿,可并不知道他是否有兄弟姐妹。他们相识得太仓促,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相守已是不易,根本不会有时间询问这些。可那人毕竟寿数长久,身份又非比寻常,在这世间仍留有血亲后人,倒不是不可能。   其实最开始遇到凤祁时,他便考虑过此人会不会是那人留在世上的后人。   如今看来,恐怕真是如此。   那他岂不是与凤霄的后人……   太荒唐了。   “我先前打听了你的秘密,现在把我的秘密也告诉你,这才公平。”凤祁瞧着对方的神情,可季朝云始终眉眼低垂,摸不清态度。   凤祁顿了顿,温声道:“不过,我的来历并不重要,不是么?我父王已经逝去,叔父兄长亦不清楚我的来历,无论我与那位是不是血亲,都不会妨碍……”   都不会妨碍我喜欢你。   他最后那几个字压得极轻,季朝云沉于思绪,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   “……没事。”   现在说这些不合适。   凤祁闭了闭眼,按捺住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在心里默默想着。   季朝云还没有接受他,昨夜的荒唐让他们如今的关系比往日更加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全盘尽毁。   不能再刺激他了。   凤祁重新看向季朝云的侧脸,后者神情冷得透骨,看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从来都是这样。   他永远不会把任何情绪展现给外人,越是沉重的心事,越藏得深。   落日余晖终于一点一点暗下去,傍晚微凉的风卷过崖顶,吹起二人的衣袂纷飞。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季朝云面向广阔无边的山野,身形比往日更加单薄。   凤祁忽然有些后悔今天提到这件事,他揉了揉眉心,道:“朝云,天快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季朝云恍然清醒,轻轻道:“我……我去练剑。”   凤祁眉头一皱,下意识拉住他:“你身体才刚刚恢复,现在不能……”   “没关系的。”季朝云始终没有看他,他挣动一下,却没挣得开。季朝云眼眶酸涩,把头偏向一边,“今日的功课……我还没做,我得去补回来。你让我……让我自己静静吧,求你了。”   整整一天,他始终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知道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自责,他应该做的是尽全力洗清冤屈,留在书院。可现在,所有完美隐藏的情绪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崩盘,季朝云声音微微发颤,语气中甚至带上了祈求的意味。   凤祁一时僵在原地,手下意识松了力道。季朝云挣脱他的手,轻轻道了声“抱歉”,转头快步离开山崖。   天边飞快暗下来,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几乎看不清少年狼狈离去的背影。   弯月如钩,亘古不变的冷清月色洒在竹林间的空地上。空地中央,一道素白消瘦的身影随剑意舞动,久久未曾停下。   不知过去多久,那剑势陡然一顿,剑气掀倒前方一片竹林,旋即突兀地停下来。   季朝云单膝落地,深吸一口气,脱力颤抖的手终于握不住剑柄,无力地掉落在地上。他额前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呼吸急促而微微发颤,脸颊显出过度透支后的薄红。   季朝云颤抖的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枚荷包。   他用指腹抚摸着那荷包上精巧的凤纹,仍能想起那人是如何坐在屋前,一针一线将其绘制而成。   那双握惯了神兵,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双手,做起这种细致活时,依旧好看得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怎么连这都会?”   “活得长了,自然什么都能会点。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季朝云跪坐在地上,眼眶通红,小声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我好像做了件很糟糕的事,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将荷包贴近心口,仿佛只要那样,就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半晌,季朝云轻轻道:“可我还是想见你。”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哪怕犯下这么荒唐的错,可他还是……想见他。   所以,他必须留下来。   不管还要耗费多少努力,还有多少困难,他都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要通过登天之门。   自怨自艾是最无用的事情。   许久后,季朝云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重新睁开眼,深深吸气,手指已经不再颤抖了。   他收好荷包,捡起落在地上的配剑起身,目光触及四周被自己搅得一片狼藉的竹林,却是一怔。   他平时练剑的时候……也这样么?   另一头,凤祁坐立难安地等在庭院中,眼神止不住往门外打量,神情焦急不已。   从季朝云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时辰,可那人还是没回来。凤祁有心去寻人,但以季朝云如今的情形,他出现在那人面前反倒会适得其反。   凤祁焦躁地在庭院里转来转去,心里一遍遍浮现起季朝云苍白的脸色。   他昨天刚灵力失控,又被热潮期折腾了一夜,今日奔波一整天还跑去练剑,他那身体怎么受得住?   他把自己当铁打的吗?   凤祁越想越是放心不下,终于耐不住性子,起身朝院门外走去。   刚拉开院门走出去,远远却见季朝云缓步朝庭院的方向走来,神色看上去有些古怪。二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凤祁心虚地移开目光:“那什么……我不是要去找你,我就开门透透气!”   “?”   在院子里……开门透气?   “……”凤祁说这话完全没过脑子,说完才发现自己犯蠢。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若无其事缩回门内。   片刻后,季朝云推开虚掩的门扉走进来。   凤祁小心瞧着对方的神色。   那张脸上因为练剑留下的薄红尚未消散,发间沾了些湿意,漆黑的眸子洗过一般,清透漂亮。神情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眼中似乎已经没有先前那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心事,反倒看上去有一丝犹疑与心虚。   ……心虚?   凤祁心下没来由一沉,战战兢兢问:“你怎么了?”   季朝云没敢看他,小声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这院子外面的竹林是你亲手,一株一株移植而来,是极其珍稀的仙竹。”   “……对啊。”   季朝云道:“你是不是也说过,这林中的每一棵青竹都价值连城,要上百枚上品灵石才能买到一棵,且有价无市。”   “…………没错。”   季朝云抿了抿唇,小小声道:“那如果,我弄坏了你的仙竹……”   季朝云带着凤祁出了门。   凤祁事先听他这么问时心中已经有数,那仙竹寻来的确不易,从幼苗到培育成如今的竹林,更是不知耗费了他多少灵力灌养,要说毫不在意那是假的。   要换了别人,凤祁估计能与他拼命。   可谁让这人是季朝云呢。   凤祁叹了口气,强忍着心疼道:“没关系,别放在心上,一两棵竹子我还是——”   他劝说着抬起头,话音戛然而止。   原本郁郁葱葱的青竹林,如今以某个区域为圆心,方圆数丈内,尽成了一片荒芜。近百棵青竹,自半腰截断,被剑光划得七零八落,死得不能再死,显然已经救不回来了。   “………………”   季朝云心虚地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我平时也在这里练剑,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可今日心神不定,等发现的时候已经……”   凤祁没有回答,季朝云偷偷瞥了他一眼,十分没有底气道:“……我赔你吧。”   “没……没关系。”凤祁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   “……真的?”   “嗯,真的。”凤祁压着突突跳动的眉角,竭力让自己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都是些身外之物,毁了就毁了,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你之前说……”   “没有,那是骗你的。”凤祁果断插话,义正言辞道,“只是一片竹林而已,贵是贵了点,也没那么宝贝。回头我找人来收拾一下,再移植些过来就好。只要你……只要你别难过。”   季朝云一愣,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凤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他轻叹一声,道:“没事就好,我们——”   “别再提了吧。”季朝云轻轻打断他,“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都不要再提了。”   “……好。”   夜色已深,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在竹林中。   凤祁抬眼看着季朝云的背影,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虽说毁了片竹林,但万幸把人给哄好了。   只要他能开心,莫说是一片竹林,就是让他把浑身的羽毛都拔给他,他也愿意。   虽然在季朝云心里,可能依旧比不过某个混账留给他一根羽毛。   ……混账凤霄。   凤二殿下只觉得这世间恐怕没有比自己更憋屈又苦闷的人,在心中暗自发誓,若有朝一日能见到那混账,定要好生揍他一顿出气。   血亲前辈算什么,就是亲爹他也揍。   凤祁想了一路,稍稍觉得舒心了些。二人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得林中传来一声鸟鸣。   二人同时回身看去,一只灵鹊从远处飞来。   凤祁与季朝云对视一眼,抬起手,让灵鹊落到了他的指尖。   灵鹊纤细的脚踝上,绑了一枚储灵戒。   “是阿桃。”凤祁简单解释一句,取下储灵戒,顺手摸了摸灵鹊的羽毛,对它说,“多谢,你回去吧。”   灵鹊恍然未闻,亲昵地在他指尖蹭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还试图往他怀里钻,就是不肯走。   凤祁警告地瞪它一眼。   灵鹊的动作停下,它委委屈屈地低鸣一声,转身飞走了。   凤祁拍去身上被灵鹊蹭上的羽毛,道:“我早让阿桃不要派这些小鸟来送信,一只比一只缠人。”   季朝云道:“凤乃百鸟之王,它们喜欢你很正常。”   “我又不稀罕它们喜欢,我只想要……”   凤祁扫了季朝云一眼,没说下去。可后者的注意力只在他手中的储灵戒上,根本没注意他的欲言又止。   二人快步回了庭院,将储灵戒打开,取出阿桃放入其中的一瓶灵药与一个酒壶。   与此同时,还有一封密信。   凤祁展开信纸,快速扫了一遍,眼神陡然沉下来。   季朝云心中不安地一跳,问:“阿桃姑娘查出来了?”   凤祁点点头,神色阴沉:“阿桃说,从灵渊海的这瓶伤药中,查出了少许血莲芝的残留。”   作者有话要说:   凤霄——贤惠居家小能手。   凤祁——生活白痴,整理房间不会。   凤霄:我对你们凤鸣谷的青少年教育感到担忧:)   ————   这章前半段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虐,码的时候十分担心昨天忘记预警orz   攻的身份基本呼之欲出了,攻受三百年前相逢,还有龙族那边的事情,马上就能解释到,这段不会很虐放心~   最近有小可爱问什么时候掉马,不会太快,大家再等等。但可以稍微剧透一下,受会比攻更早一点知道到他的身份。   感谢在2019-11-16 11:35:11~2019-11-17 08: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次、青山撞入怀、酒白、胡双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江海 30瓶;那个女人 18瓶;会唱小跳蛙吗、青春、泠宛轲 10瓶;滑天下之大稽>3、咳咳 3瓶;策策 2瓶;玄字玖贰、飘过ing15、小菊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登云楼内灯火通明, 季朝云坐在一层大堂侧边的座椅上,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他这两日体力虚耗过度,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凤祁眼神有意无意地打量他, 轻轻道:“朝云, 你要不回去吧。”   “不用。”季朝云摇摇头,道,“我要是回去了,等你们在这里打起来么?”   凤祁收回目光, 嘟囔:“我又没说要和他打。”   “龙凤两族的夙愿我比你清楚。”季朝云道,“若这么容易就能忍住不起冲突,龙凤两族也不会彼此仇视这么多年。”   “可你一点也不仇视凤族。”凤祁顿了顿, 终于没忍住一直以来的疑问, 试探地问:“三百年前,你明明只下凡了三个月, 为什么能这么快与凤霄……”   季朝云眼眸微动,一时没有回答。   凤祁连忙找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 为什么你从不和凤族起冲突?”   “谁说我没与他起冲突。”季朝云轻轻笑了笑, 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有趣而甜蜜的事,“有时候差距太大,就是想起冲突也没那么容易。”   这是他今晚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凤祁一怔, 随即心头又开始泛酸。   就是说他还不够强呗。   ……混账凤霄。   说话间, 登云楼外响起足音。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禁了声。   登云楼的大门被人推开,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外。   君如琢踏入登云楼, 看见坐于主位的凤祁稍稍一怔,转而面向季朝云:“听说你找我有事?”   “是我们找你有事。”凤祁接过话头, 悠悠道,“说说吧君如琢,给亲手抚养你长大的兄长下毒,是什么感觉?”   君如琢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伤药。”凤祁指尖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玉瓶,白玉无瑕的瓶身上雕刻龙纹,在灯火下栩栩如生,“这是你们灵渊海的伤药,是抽签那日你在山门前给朝云的,没错吧?”   “那又如何,这伤药里不可能有——”   “我们已经查实,这伤药中含有一种魔族特有的草药,仙人服食或使用并无影响,可若妖魔二族使用,则会使灵力大增。”凤祁道,“你知道朝云的体质,他妖力一旦释放便会失控,你想做什么,将他赶出书院?”   君如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摇摇头,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药不会有问题,你们在诬陷我!”   凤祁:“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寻一只妖兽来,一试便知。”   “试就试,我怕你不成!”   季朝云凝视着堂下的少年,微不可察叹息一声,轻声道:“阿琢,你与我说实话,当真不是你?”   君如琢看他一眼,冷冷移开目光:“我说了你会信吗?”   “会。”   凤祁欲言又止:“朝云——”   季朝云:“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只要你说不是你,我就信。”   君如琢浑身轻颤一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半晌,才哑声道:“不是我,我不想害你。”   季朝云点点头:“好,我信你。”   凤祁皱眉:“朝云,你这也……”   “我了解阿琢的性子,他若说不是,就一定不是。”季朝云道,“告诉我们,这药是谁给你的?”   君如琢:“我离开灵渊海前,三堂兄交给我的。可是他给了我许多药,我就是随便拿了一瓶,怎么可能……”   “……原来是他。”季朝云眼眸敛下,又问,“你说他给你的药还有剩余,那可否将其他的药取来,我们验上一验?”   “你真的怀疑三堂兄?可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这——”   季朝云打断道:“我现在没有怀疑任何人,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君如琢长舒一口气,妥协道:“好,我这就去把药取来。”   “等等。”凤祁站起身,道,“我们和你一起去。”   时值亥时未至,晚课未下,鸿蒙书院内一派宁静。   凤祁与季朝云等在通往弟子峰传送阵的山道上。须臾,一名小弟子快步而来,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凤祁,局促不安道:“殿下用完得快些还我,若是被人发现……”   凤祁淡淡打断:“要被人发现了,我就说是我偷拿的,放心。”   小弟子这才放心了些,朝二人见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季朝云偏头看去,凤祁手上竟是一枚通行令牌。弟子峰的通行令一人一令,若想前往其他弟子峰,只有手持督察殿分发的特殊通行令牌。   必然就是这东西了。   “……”   凤祁:“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季朝云沉默片刻,问:“鸿蒙书院的戒律,对你来说真的形同虚设么?”   “那要看是什么戒律。”凤祁得意一笑,道,“书院的戒律在我这里就分两种,我乐意遵守的,与我不乐意遵守的。”   “你有过乐意遵守的么?”   “当然有。”   “比如?”   “……”凤祁顿了顿,将手中的通行令牌一扬,再抬手接住,若无其事道,“走吧,快去禄存峰,回头下了晚课,我们行动就没这么方便了。”   通往弟子峰的七个传送阵,落在主峰以西的山巅。二人步行上山,远远看见君如琢正等候在禄存峰的传送阵外。   季朝云正欲走上前,却被凤祁拉住。   “怎么了?”   凤祁扫了眼远处的君如琢,压低声音道:“其实你心里已经很清楚是谁想害你了吧?”   季朝云眼眸敛下眼:“没有证据,不可随意论断。”   “你当初也是为了寻找所谓的证据,才会从凡间回到灵渊海么?”   季朝云一怔:“你……”   凤祁松开手,不紧不慢道:“君如琢说,你去凡间历练三个月,回到灵渊海时龙珠便已丢失。龙王想要救你,可你却拼尽全力叛逃离开,重新下凡。我当时就不明白,凤霄分明与你约定在凡间等候,可你为何要偷偷回一趟龙族?你想确认什么?”   季朝云看向他。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越与这人接触,便越能从他身上察觉到凤霄的影子。   他沉默片刻,道:“……你真的很聪明,我的确是为了证实一件事。”   “证实什么?”   季朝云摇摇头:“我现在不能说。”   凤祁定定看着他,一言不发。   二人对视半晌,季朝云淡声道:“其实你基本都猜到了,不过是想找我确认。等此间事了,我再告诉你吧。”   凤祁眼眸转了转,试探地问:“那……你是怎么与凤霄认识的,也能说么?”   季朝云:“你怎么总想知道我与凤霄的事?”   “好奇。”   山道上,唯有两侧石柱中亮着清幽的灵力光芒。晦暗不明的光线洒在二人身上,唯有凤祁的眼神依旧亮得灼人:“你看,我帮了你这么多,若没有我,谁为你担保,谁为你调查真相。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你把以前的事都告诉我,行么?”   “……”季朝云终于抵不过对方不依不挠的目光,妥协道,“行。”   凤祁终于满意地笑起来,大步朝前走去。   他的身后,季朝云凝视着他的背影,就连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怎么这么慢,马上就亥时了。”二人刚一走近,便听见君如琢不耐烦地说。   凤祁心情看上去极好,语调懒散:“急什么啊君公子,你的药安安稳稳放在那儿,还能生腿跑了不成?”   “你——”   这两人从来不会心平气和好好说话,季朝云无可奈何打断道:“别吵了,我们快走吧。”   二人这才止住争执,凤祁瞪了君如琢一眼,拉过季朝云率先踏入传送阵。   不似文曲峰有凤祁的法术加持,有四时之景变化,气候温和。禄存峰与其他弟子峰一样,常年冰雪覆盖,道路两旁立着青松,枝头积雪未消。季朝云刚一踏入,便被寒风吹得瑟缩一下。   凤祁下意识侧身帮他挡住风雪,顺手解下外袍想搭在他身上。   季朝云躲了一下,却被凤祁敏捷地用衣袍一裹拉了回来:“你躲什么,我又不怕冷,穿上。”   “……”   凤祁帮季朝云整了整衣襟,道:“幸好当初徐子行为了整你,把你分到我那儿去。要是在这些破地方住个几年,你怎么受得了?”   季朝云不自在地偏过头:“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又不是肉体凡胎。”   “还嘴硬呢,就你这身子骨,也不比肉体凡胎强多少。”凤祁道,“还说我娇气,我若是娇气你算什么,娇弱?”   “你——”   季朝云还想反驳,远处,君如琢忍无可忍:“你们有完没完,还查不查了?”   凤祁:“……”   季朝云:“……”   禄存峰上共有十三间弟子院,二人跟随君如琢来到他的居所。   寻常弟子院自然比不上凤祁在文曲峰的独居,庭院内只有简简单单两间屋舍,庭前摆着一张石桌配石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凤二殿下鲜少关心普通弟子的疾苦,一路行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话里话外都是庆幸季朝云没被分到这儿来受苦,气得君如琢恨不得将他一脚踢出禄存峰。   君如琢进屋取药,季朝云与凤祁立于庭前,四下看去,眉宇轻轻蹙起。   “怎么了?”凤祁偏头问。   季朝云摇摇头:“不知道,总觉得好像有问题。”   凤祁若有所思地在庭院中踱步半晌,偏头看向另一间紧闭的门扉,高声问:“君公子,与你同住的是什么人?”   “我的侍读!”君如琢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凤祁嗤之以鼻:“来书院修行还要侍读,娇气。”   “你说我什么?”   “没有。”凤祁果断不认,又问,“怎么找了这么久,不就几瓶药,你到底能不能找到?”   君如琢没再回答。二人心头皆是一跳,对视一眼,快步踏进屋。   季朝云问:“阿琢,怎么回事?”   君如琢面前摊着一个木盒,盒子打开,可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我……我记得我就放在这儿的,现在怎么没了?!”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下来,季朝云问:“你确定,所有药都是放在这里的?”   君如琢:“不会有错,这盒子就是三堂兄给我的,里面全是灵渊海的秘药……可为什么只有药不见了。”   季朝云眉心紧蹙,疲惫令他脑中有些昏沉,思绪却依旧清晰。   灵渊海秘药,只在魔域生长灵草,龙王三太子……   他脑中思绪纷乱,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异响,三人簇然回头看去,一道暗影从庭院外一闪而过。   季朝云下意识想追,却被凤祁拦了一下:“待在这里,我去追。”   说完,又对君如琢道:“保护好你堂兄,他要是掉了根头发,我把你龙筋抽出来炖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抽龙筋警告。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李姓神仙:??? 第27章   凤祁在君如琢骂骂咧咧的抗议中追了出去, 季朝云轻轻舒了口气,下意识拢了拢凤祁帮他裹上的外袍。   他们的外袍都是统一制式,可凤祁身形比他高上许多, 那衣袍裹在他身上, 平白宽大了不少,将他身形衬得越发纤瘦。   君如琢瞥了眼季朝云,旋即移开目光,若无其事看向地面。   屋内一时寂静, 没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去看他。如此循环往复几次,君如琢终于忍不住道:“撑不住就坐下, 你还真想晕在这里, 让那凤二抽我龙筋?”   “……啊?”   季朝云茫然地眨眨眼,君如琢没再说什么, 阴沉着脸把他拉到桌边坐下,施法加热水壶,倒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   一系列动作无比自然, 一气呵成。   季朝云低头看着手中泛起袅袅白雾茶杯, 弯了弯嘴角:“谢谢。”   “不、不用。”君如琢扭过头,没有看他。   季朝云抿了口热茶,才觉得身体回暖了些, 也没再像先前那么困乏。他双手捧着茶杯, 轻声问:“这些年,他对你好么?”   他没有提及那人的名字,但君如琢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挺好的。”君如琢闷声道, “三百年前,二堂兄死于战乱, 你……叛逃离开,叔父从此一病不起,族中事务大多交由三堂兄处理。此番也是三堂兄希望我来鸿蒙书院,学成归来后,能够帮他。”   季朝云嘲弄一笑,没有回答。   君如琢瞧着他的神情,似乎是忍了忍,但还是开口道:“这些年,族中不太平。你知道你在族中的声望,哪怕三堂兄主持事务这么多年,许多宗族长老心中的继任人仍然是你,所以……”   “所以这些年他排除异己,将那些不听话的长老都处理了?”   “是。”君如琢道,“但我不觉得三堂兄这是错的,叔父迟早会将龙王之位给他,换做是我,也会将留有异心之人提前根除。”   “我没说他做错了。”   “可、可是……”   “阿琢,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你其实心里清楚,只是不敢承认。”季朝云轻轻道,“三弟……的确想除掉我,从三百年前起便是如此。”   君如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季朝云道:“龙王三太子君玦,是我们中天生灵根最弱,但心思最为深沉之人。若我不死,他如何继承龙王之位?我本以为若我下界,他就不会再对我耿耿于怀,可惜……”   “但你现在丢了龙珠,又变成半妖,他为什么还——”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季朝云又抿了口茶水,神情在袅袅白雾中看不真切,“我已经回不了灵渊海了,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呢……”   屋内陡然沉默下来,片刻后,院外终于传来动静。二人对视一眼,起身走出去。   二人刚走出屋子,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外响起:“不是说好了有消息就通知我吗?你们这样,就不怕我上报给天枢仙尊?!”   “这不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吗,你不说不就得了?”   “死凤凰你说得轻巧,万一被人发现——”   江城押着一名小弟子踏入院门,正与凤祁争论着,猝不及防撞向季朝云的目光,话音古怪地一转:“……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别落在我手里。”   凤祁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白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季朝云面前:“如何,君公子的龙筋保住了吗?”   季朝云懒得理会他的幼稚行径,越过他看向江城身边那人:“就是他?”   “嗯。”凤祁将手中一个布包往地上一扔,几个玉瓶从中滚落出来,“这人对禄存峰太熟悉了,我追了好一会儿才抓到。”   不等季朝云开口,君如琢率先上前一步:“温易,真的是你?”   被称作温易的弟子偏开视线没有看他,低低道了声:“公子。”   君如琢:“是你盗走了我的药?”   “是。”   “为什么?”   “因为……”温易终于抬起头,却是看向了他身后的季朝云,“因为我给他下毒了。”   他话音刚落,却被身后的人狠狠一脚踢在膝弯,跪倒在地。   他的身后,江城冷声问:“你为何这么做?”   温易伏在地上,轻轻地笑了笑:“没别的意思,我家公子不喜欢这个人,我也不喜欢。作为我家公子的侍读,我难道不该替公子扫清障碍?”   “别找借口了。”凤祁悠悠打断,“你一介侍读,如何能得来那血莲芝?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让我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血莲芝。我不过是知晓君公子想去给季朝云送药,所以去海市买了能使人灵力失控的毒药。可我不确定君公子会取哪一瓶给他,所以在所有药品里都下了毒。”   凤祁冷笑:“如此大胆,你就不怕东窗事发?”   温易道:“季朝云在擂台失控证据确凿,若不是你非要替他担保,他现在早被废除修为赶出书院了。至于那药,我确认过对仙人无害,若不是你们查出来,君公子绝不会察觉到任何问题。”   他这话的确不错。   季朝云在擂台失控时众人都在场,而且导致失控的药物就连医仙也查不出来。若非凤祁坚持调查,他现在必定已经被逐出书院。根本不会再有机会前往海市,还查出那灵草的根源。   不过季朝云的神情渐渐沉下来。   太理智了。   这侍读说话有条不紊,没有半分被人揭穿后的慌乱,就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   凤祁还想再问,季朝云忽然从身后拉住了他,低声道:“既然抓到了人,余下的,就不该归我们管了。”   “可是——”   “季朝云说得对。”江城把散落在地上的药品一收,道,“既然这人对下毒供认不讳,我会把他带回督察殿,让督察殿严加审讯。放心,开阳仙尊派我来协助调查,这件事我会管到底。”   凤祁还是不放心:“血莲芝来历不明,唯一可能与血莲芝有关的半魔又被灭口,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你……”   “我知道!”江城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蠢吗,这些事还需要你说?!”   凤祁眉梢一扬,对他这说法不置可否。   江城懒得与他争论,对君如琢道:“君如琢,毒出自你送出的伤药,这温易又是你的人,你也要与我走一趟。”   君如琢点点头:“……好。”   江城看了眼季朝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他扭头看向凤祁,泄愤似的没好气道:“你私拿督察殿令牌的事没完,等着挨罚吧!”   说完,带着君如琢与温易离开了庭院。   待那几人走远,季朝云才摇摇头:“查不出来的。”   凤祁偏过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季朝云道,“温易不过是颗棋子,他对自己的言行供认不讳,而我们从半魔那里又没有找到其他证据,这条线注定已经断了。”   凤祁笑了笑:“何必这么悲观,督察殿还是有点手段,指不定能把这人嘴撬开。”   季朝云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不置可否。   凤祁问:“你想说什么?”   “他与君如琢同住,若想偷药,会这么凑巧恰好撞见我们来调查的时候么?”   “……”凤祁闭了闭眼,似是暗骂了一句什么,“他是故意让我们抓到他,给幕后那人做替死鬼!”   季朝云道:“走吧,像我说的,余下的事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他正想朝前走,可随着紧绷的思绪松懈下来,才觉浑身脱力,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凤祁忙伸手扶他,恼道:“我早让你晚上别跟着,你非要来,看看,路都走不稳了。”   “……我没事。”   季朝云现在与凤祁接触还有些不自在,可凤祁好像浑不在意,弯腰就要去抱他。季朝云如临大敌:“你做什么?!”   “抱你回去啊。”凤祁道,“你看你这模样,还能走吗?”   “……我当然能走。”季朝云咬牙,“马上就到亥时了,你是想被大家都看见吗?”   “看见就看见呗,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我说不行就不行!”   “……真不行?”   “不行!”   “那好吧。”凤祁的模样看上去颇为遗憾。他绕到季朝云前方,略微俯身弯膝,道,“背你总行了吧,上来。”   “你……”   季朝云默然无语,没觉得背比抱好看到哪里去。   凤祁低声催促:“快点,别磨蹭。一会儿到了亥时晚课一下,全书院可就都看见本殿下背着你这小妖龙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季朝云沉默地看着凤祁,凤祁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季朝云默默爬了上去。   凤祁背着季朝云下山。   他口中说着要趁书院弟子放课前赶回文曲峰,可步子依旧走得很稳很慢,短短一段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季朝云趴在凤祁背上,身体有些紧绷。   注意到他这模样,凤祁笑道:“干嘛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   “是你自己说的,先前那是个意外。”凤祁语调不以为意,玩笑道,“你我同为兽类,遇上个热潮期有什么。不过你反应这么激烈……你不会能怀孕吧?”   “……怎、怎么可能,我是男子!”   凤祁笑着说:“男子怎么了,仙域内本就有些男儿身的仙家能够生育,不过我看你也不像。”   这世间,能够生育的男子被称作双儿,十分罕见,却并非没有。   不过双儿体质较弱,几乎无法习武修行。季朝云虽然体弱,但那是因为他失去龙珠,根骨尽毁的缘故。在那之前,他乃龙王太子,修为造诣不容小觑,绝不可能是这种体质。   凤祁心头隐约有些失落,但没表现出来:“方才是与你说笑的,总之,你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从小到大还没与任何人这般亲近过,连我都没怪你,你自己难过个什么劲?”   “……嗯。”   季朝云轻轻应了一声,不过身体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绷。   又过了片刻,凤祁道:“对了,你没发现自己今日灵力涨了不少么,要是搁往常,你肯定撑不到现在。你就不好奇是为什么?”   “……”   “季朝云?”   季朝云没有回答,凤祁扭头看去,后者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半张脸都埋进凤祁的肩头,脸上难掩倦色,可依旧睡得很安静。月华银辉洒在他身上,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映出小片阴影,额前几缕碎发软软地垂下来,显得柔软而无害。   漫天星空下,凤祁唇角轻轻勾起,脚步却不自觉放得更慢。   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这段路无止境拉长。   季朝云翌日再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在下界时沉心修炼,来到书院后又忙于功课,季朝云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久。他茫然地盯着头顶上方的纱帐,意识许久都未曾清醒。   不过虽然意识还有些混沌,可他身体却并无不适,反倒感觉灵力充盈,疲劳一扫而空。   季朝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难得赖了会儿床,才慢吞吞爬起来。   他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却意外看见凤祁正蹲在水池边逗鱼。   见他出来,凤祁笑着回头:“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去凝丹阁请医仙来给你诊脉了。”   季朝云没接这茬,问:“现在不是午课时间么,你怎么不去上课?”   这几日季朝云身上的嫌疑未消,书院停了他的课。而凤祁陪他调查,自然也可请假。可如今人已经抓到,这人怎么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凤祁把饵料往水里一抛,拍了拍手站起来:“修行课有什么可上的,我十年前就打败教天字级修行课的玉衡君了,我就是去了,他敢教我么?”   “……”季朝云果断不与他讨论此事,又问,“督察殿那边有结果了么?”   “没有。”凤祁道,“江城派人来告诉我了,说他们彻夜审问,可那小子咬死是自己要下毒害你,而毒的来源就是那位半魔,其他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们还在尝试,不过三日时限将至,若到时还查不到真凶,就只有……”   到那时,只能将温易交出去处置,此事也就只能就此揭过。   季朝云点点头,对此倒并不惊讶。   凤祁在竹椅上坐下,手臂支在双膝上,徐徐道:“问题还不止这些。今日我一直在想,海市我们遇到的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   “你有猜测?”   凤祁摇摇头:“那日太仓促,我其实没怎么看清,可我总觉得他的身形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有他的配剑……”   “配剑?”   “他在配剑上施了法,让我们看不清那把剑真貌,什么人会这么做?”   “……熟人。”   “不错。”凤祁道,“还有,我们前脚刚进海市,后脚便遇到有人偷袭,唯一可能的突破口还被人灭了口。这个人对我们的动向十分了解,或许……”   季朝云:“这个黑衣人很可能是书院的人,又或者,在书院有内应。”   凤祁没有回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季朝云沉默片刻,道:“我可能见过那把剑。”   “什么?”   “我先前说过,我曾在凡间遭遇过他们的截杀。”他眼前忽然又闪过那个雨夜,嘈杂的脚步声,以及穿透他胸膛的那柄利剑。季朝云定了定心神,哑声道,“我见过那个黑衣人的剑,他当时并没有施法隐藏。”   凤祁一怔,而后轻轻笑了笑:“看样子,还真是书院的人啊。”   季朝云点点头:“他那日不是在防我,是在防你。”   “那你还记得那把剑的模样么?”   季朝云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   前世临死前的记忆十分零散,他只是隐约记得那把剑的外形,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若再一次看见那把剑,能不能认得出来。   凤祁又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这和龙族有什么关系,和你那混账三弟又有什么关系。”   季朝云古怪地沉默了片刻,才道:“灵渊海据此万里之遥,我三弟想对我动手,自然只能在书院寻找内应。内应查到我们找去了海市,先一步将半魔人灭口,再推侍读出来做替死鬼。”   “就这么简单?”   季朝云:“你想说什么?”   凤祁笑道:“昨夜我们查到那毒下在君如琢的伤药里,可你却不让我将事情告诉江城,你有什么是不敢让江城知道的?或者说,你有什么是不希望书院知道的?”   季朝云淡声道:“我不过是怕节外生枝。”   “不,没有那么简单。”凤祁语调缓慢,像是不过在澄清一个简单的事实,“无论是黑衣人,温易,还是你,都竭力想让我们以为血莲芝的来历其实是那名半魔人。但自从你知晓伤药中被下了毒时,你就知道这血莲芝的来源并非什么海市,而是龙族。”   “……三百年前,你与凤霄分别后,失去龙珠灵力不支的你仍然竭尽全力回到灵渊海。你是不是想确认,龙族是否真的反叛,是否真的与魔域有勾结?”   季朝云始终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一丝涟漪。   他立在原地未动,从外表看几乎瞧不出丝毫异状,可他藏在袖中的手却已在轻轻颤抖。   凤祁神色自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过来坐下。”   “……什么?”   凤祁笑着看向他,声音柔和:“忘了你先前答应过,要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的?我准备好了,你坐下慢慢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啦,这章有点长,写了好久233333   感谢在2019-11-18 09:04:15~2019-11-19 09: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南柯一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柯一梦 5瓶;策策 2瓶;深河暗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三百年前, 凡间。   皑皑雪山上万里冰封,一道银光游龙般划破苍穹,自天而降, 在积雪覆盖的林中显出一抹清瘦纤长的身影。   少年一袭银白锦袍, 长发束冠,气质清贵出尘。   可他俊秀的眉宇紧蹙着,不知正在与谁置气,泄愤似的一脚踢在面前粗重的杉树腰上:“不让我回去算了, 我还不稀得回去!”   积雪簌簌迎头落下,少年后退半步躲开,却听见林间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雅, 压得极低, 仿若紧贴在耳边传来。   “谁?鬼鬼祟祟做什么,出来!”   “谁鬼鬼祟祟了?”慵懒的声音自树上传来, 少年抬头看去,男人斜倚在枝头,半片浅金色的衣摆垂落下来, 朝少年偏头一笑, “你这小龙好不讲道理,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你将我吵起来, 怎么反倒来怪我?”   “凤凰?”少年眯起眼睛, 眼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这林子这么大,谁叫你要在这里睡?”   “我也很想知道, 这林中百余株杉木,你为何偏偏踢中了这一株。”   二人一坐一立, 彼此静静对视,似有暗潮在这寂静杉林中无声蔓延开。半晌,少年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男人一愣:“你见过我?”   不等少年再开口,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异响,似是不少有人疾步而来。少年正要回身看去,却被人从身后拉了一把,脊背狠狠撞上粗粝的树干。   “嘘,别说话。”男人紧紧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树后藏起,二人几乎额头相抵。   少年注视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美眉眼,鼻息间闻到一阵血腥气息。   ……他受伤了?   远处的追兵终于显出真身,随即而来的,还有一股强大的魔息。少年瞳孔微缩,透过树丛的罅隙,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魔族。   男人的传音在他脑中响起:“别怕,只是几个落单的魔人,我能带你逃——”   对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有某种巨大的痛苦忽然从这具身体里爆发出来,他搂着少年的手无意识收紧,脊背抑制不住地轻轻战栗。   可他没发出任何声音,紧咬牙关生生忍下了所有痛苦。   少年垂下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臂发力,将两人位置瞬间调换。   “你……”   少年恍若未闻,整了整衣襟,树后,那几名魔族已经来到近前。   少年睨了男人一眼,掌心一展,一柄细长银剑出现在他手中:“撑着点,我带你逃出去。”   随后,林中陡然闪过一抹清亮剑影。   男人靠在树后,竭力回头看去,少年面沉如水,身姿利落,以一敌众丝毫不显下风,很快将那几名魔族尽数斩杀。   那剑影刀光中的一抹雪白,犹如寒芒出鞘,锐不可当。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景象。   男人再醒来时,正身处一间木屋当中。他上衣披散,腰腹处的伤势已被包扎过,男人勾起那纱布边缘被系得一团乱的死结,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少年踏进屋内,恰好看见他这笑容。他脚步一顿,恼道:“我救了你,你还笑?”   “不笑了,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少年冷着脸将草药放在桌上,道:“你的伤不严重,但你中毒了。”   “是。”男人按着伤处,如实道,“魔族的毒杀不了我,但与我修为冲撞,导致灵力尽失。”   “能解么?”   “需要时间。”   “要多久?”   “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甚至更长。”   少年沉默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我想起来我在哪里见过你了。”   男人眉梢一扬,只听少年轻轻道:“魔族入侵,仙域向神祈愿,祈求神明救世,终得回应。神域之门大开那日,我看见一位天神率众神兵从天而降,他们将那位天神唤作,凤霄神上。”   屋内长久沉默下来,片刻后,凤霄笑了笑:“是我,你又是何人?”   “仙域灵渊海龙王太子,君晏。”   .   “凤霄,你怎么又没喝药!”君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庭院里,凤霄收回远眺天边的目光,从躺椅上直起身,回头看向端着药走出来的少年,嘴角带着一丝惯常的温雅笑意:“又直呼我名讳,没大没小。”   “谁让您不好好喝药呢,神上。”君晏白他一眼,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凤霄推脱不掉,只得乖乖喝完:“我说过了,你们仙域的仙药再好,对我也不过微末之效,不必麻烦。”   他顿了顿,说了实话:“回头要是又因为煎药把厨房烧了,我还得帮你重搭。”   君晏耳根发烫,气恼道:“就那一次!”   凤霄笑而不语。   君晏脸上挂不住,把空了的药碗往手边的矮桌上一放,在凤霄身边坐下:“你每天都坐在这里看什么?”   “仙域。”   君晏眼神暗下来,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说,你暗袭魔族之事是被仙域盟军中的人出卖,你现在回去就是死路一条。而且你神力尽失,回去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只是……”凤霄抬眼看向天边,神情中隐隐带上一丝担忧,“军不可一日无帅啊……”   君晏没再回答,他循着凤霄的目光看过去,凡间的天空一如往常般澄澈如洗。这片宁静苍穹下的人不会想到,在那九重天之上的仙域,正在经历何等艰难而残酷的战事。   忽然,身旁的人闷哼一声,险些撞翻君晏放在桌上的瓷碗。   “凤霄!”君晏连忙起身将他扶稳,“你这几日怎么发作得越发频繁了,先前还不曾如此。”   凤霄摇摇头,脸色苍白如纸,却轻轻笑了一下:“魔族特意准备来对付我的毒,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之物。”   君晏抿了抿唇,掩下心头一丝疑惑,扶起凤霄跌跌撞撞往屋内走。他将凤霄放回床榻上,只是这片刻时间,后者额前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君晏跪坐在床榻边,怔怔地看着他。   模样俊美的男人眼眸微阖,若非那略微不稳的呼吸,谁也看不出他正在经历多么可怕的痛苦。   君晏目光下移,落到对方的手上。那只手修长而苍白,无意识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绷紧发白。   他眸光微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精纯的仙力透过二人交握的双手徐徐传递,仙力所到之处,原本在凤霄体内躁动的魔息竟奇迹般平复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凤霄的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昏睡过去。   君晏精疲力尽地松开手。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指尖丝丝缕缕的灵力流动还未散去,那是他龙珠的力量。   .   “你疯了吗?把龙珠剖给我,你怎么办?”   君晏斜倚在床上,脸色苍白,低垂着目光不敢看他:“这些日子我都试过了,龙珠的力量能帮你清除余毒,只要毒性消解,你就能恢复神力。”   “可是你——”   君晏打断道:“你已经在凡间待了两月有余,每日受毒性折磨,神力却丝毫没有要恢复迹象。就算你还能坚持,仙域……仙域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认真道:“你为救世而来,我为救你损一颗龙珠又算什么?”   凤霄看着少年坚定的神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心口处蔓延开来,那是灵渊海数百年来力量最强,灵力最为精纯的龙珠,亦是少年那颗滚烫炙热的真心。   君晏道:“我父王不让我参与此次大战,还把我赶来凡间不让我回家。你带着我的龙珠去,我也算能如愿了。等你打败了魔族,永远封印魔域后,再将龙珠还给我便好。”   凤霄低下头,抬手按在自己心口处,终于轻轻笑了笑:“傻瓜。”   君晏不悦道:“你怎么这样,我救了你,你还骂我?”   凤霄垂眸看着他:“不骂,疼你还来不及。”   少年的年纪在仙域不过刚刚成年,正是情感最为炽烈,最为冲动,什么心事也藏不住的年纪。他抬起头,迎着凤霄的目光,小声问:“那你能抱我一下吗?”   凤霄一怔。   “很冷。”   “……”   “剖龙珠很疼。”   “……”   “凤霄……”   凤霄无奈地轻叹一声,终于抵不过少年一声声温软的呼唤,弯腰把人抱进怀里:“还疼么?”   “不疼啦。”   凤霄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把脸贴在对方冰冷的额前,轻轻道:“小龙,你知道你把龙珠给我,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凤霄道:“龙珠在我体内运转,会沾染上我的神力。就算日后我将它还给你,你身上也会永远留有我的力量,而我亦然。”   那是真正的灵力共通,水乳相融。此后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无论生死,都再无法将他们分开。   君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苍白的脸上没来由地泛起一丝薄红。   “后悔了?”   “当、当然没有!”   “后悔也来不及了。”凤霄叹息一声,“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把自己卖给我了,小傻子。”   “我没想这么多嘛,谁能想到这个……”   “嗯,我也没想到。”   他也没想到,在这世上活了少说千万年的上古天神,凡尘走这一遭,就这么栽在一条小龙身上。   “你的神力还要几日才能恢复?”   “十日。”   “够了。”君晏把头埋进凤霄怀里,轻轻道,“在凤霄神上回去拯救世界之前,这十日,你都是我的。”   十日后,凤霄神力恢复,重登仙域。   又过了三日,灵渊海忽然派人下界,接回了失去龙珠的太子君晏。   灵渊海,龙宫。   君晏静坐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荷包,神情冷若冰霜。   一位身形修长,银发束冠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晏儿,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君晏没有回答,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你龙珠已失,现在与凡人无异。好几日不吃不喝,也不吃药,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君晏终于抬起头,他轻嘲一笑:“这不是父王想看到的吗?”   灵渊海龙王一怔,移开目光:“我们之间有误会,你乖乖吃点东西,我慢慢与你解释。”   “解释?父王的确该好好与我解释。”君晏道,“解释凤霄神上暗袭魔族的计划为何会被泄露出去,解释他身上的毒从何而来,解释为何我与他在凡间待了三个月,灵渊海都一言不发,可他刚离开没多久,你便派人把我带回来?”   “看见他完好无损的回来,父王是不是很惊讶?你派人在送给我的仙药中动手脚时,想过这一天吗?”   龙王脸色剧变。他双目微阖,半晌,才哑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凤霄发现的。”君晏低声道,“凤霄服用我的药后,非但没有缓和,反倒毒性发作得越发厉害,这才察觉出药有问题。他对我有怀疑,因此只是偷偷将药倒掉,没有声张。直到我将龙珠剖给他,他才与我说了实话。”   君晏浑身颤抖:“你让我险些害了他……”   “可你怎么能确定,那药是我动了手脚?”   “我与凤霄都不知晓是何人所为,仙域如今无人可信,就算那药是从灵渊海而来,也不能断定与龙族有关。”君晏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位依旧年轻俊朗,面容却带着深深疲惫的父亲,眼底闪过一丝悲凉,“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与凤霄在一起,为何当你看见凤霄伤愈,便立刻断定我出了事?”   屋内长久沉默,许久,龙王轻轻道:“我给你的不是毒,只是会让他好得慢一些。”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想保住灵渊海罢了。”龙王道,“魔域这次倾巢出动,仙族向神祈求庇佑,也不过求来个凤霄神上。凤霄乃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是上古天神,实力的确强劲。可他面对的是整个魔族,你真的觉得他能胜?”   “他能。”   “天真。”龙王摇摇头,“退一万步说,就算胜了又如何。他们神族来相帮一场,战事过后转身离去,留下个满目疮痍的仙域,这损伤谁担得起?”   君晏难以置信:“只是因为这样,你就暗算凤霄?他是来帮我们的!”   “我没想过要杀他。我发现你与凤霄相遇后,原本是想让你在凡间拖住他,等个一年半载,魔族平定仙域,就算是天神也再无回旋之地。魔族已经答应,统领仙域后会放过灵渊海,到那时,一切都将回到原本该有的模样,这样不好么?”   “……你把那叫做原本该有的模样?”   龙王敛眸不答,他冷哼一声:“告诉你也无妨,仙域中向魔投诚的并非我灵渊海一族,这三个月间,仙域盟军中不知有多少为求自保,暗中倒戈。你到现在还觉得,凤霄一定会胜吗?”   君晏眼眸微动,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就是……他一直生活的仙域,这就是凤霄被魔毒苦苦折磨三个月,也想护着的仙域。   君晏翻身下榻,快步朝门外走去。可刚拉开门,却被一道身影挡住。   三太子,君玦。   君玦容貌与君晏有几分相似,不过眉宇间更为冷硬。他笑着问:“兄长这是想去哪里?”   “……让开。”   “别闹了晏儿。”龙王道,“既然事情你已经明白,我更加不能让你踏出此地半步。你好生留在龙宫修养,这些时日我替你寻了许多灵药,龙珠丢就丢了,我们想办法慢慢治。”   他说完,偏头看向君玦:“看好你兄长,别让他乱跑。”   “是,父王。”   .   “……我后来才知道,与魔族合作的提议,其实是君玦向我父王提出的。他与魔达成了协定,魔答应会帮他坐上龙王之位。”   庭院中,季朝云声音轻浅,徐徐道:“因为这样,君玦不敢让我活到大战结束的那天,他趁父王不在时想暗杀我,反倒被凤霄留下的凤凰金翎所伤。后来的事你应该清楚,我趁机逃走,在灵渊海边遇到了阿琢,请求他带我下界。”   凤祁许久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涩开口:“可凤霄最终还是胜了,他成功封印了魔域。”   “对。”季朝云隔着衣物抚摸着那枚凤凰金翎,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我知道他一定会胜,我一直都相信。”   “后来呢?”   “后来……”季朝云顿了顿,抬眼望向远方的天际。   太阳已经渐渐落山,云层中霞光万丈,将他的五官映得柔和而又轮廓分明。   到了凡间的他为了躲避追杀东躲西藏,也彻底失去了仙域的消息。   他在凡间一等就是三百多年,没有等来想等的人,反倒等来了杀身之祸。   临死之前他才知道,原来大战三百年前就已尘埃落定。神族损伤惨重,神域将大战中受伤的神族尽数召回,封锁神域大门,千年内不会再打开。   意外重生到百年前的他,堕妖,飞升,重新踏上了这片久违的仙域。   作者有话要说:   三百年前——   小龙:可以抱抱我吗?ovo   三百年后——   小龙:别碰我,滚。   凤祁:凤霄出来打一架,我要酸死了!!! 第29章   “现在你应该明白, 为何我认为龙族与血莲芝有关了?”季朝云问。   “嗯。”凤祁轻轻应了一声,反应却稍稍慢了半拍,思路像是还未从先前的信息中脱离出来。他倚在竹榻靠背上, 凝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心头五味杂陈。   越是这人的了解过去,他心中便越不是滋味。   是为那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的情敌,也是为……那再也回不来的龙族太子。   不过凤二殿下向来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这样的情绪只在心头萦绕片刻, 便被他抛之脑后。   凤祁清了清嗓子,道:“你是觉得,灵渊海与魔的联系至今为断?”   “我原本没有这么想过。”季朝云道, “无论三百年前的大战中, 到底有多少仙族向魔倒戈示好,魔族已被凤霄彻底击溃, 我不觉得仙族还会继续为魔卖命。可此番血莲芝出现,却恰恰证明了此事。”   凤祁思索片刻,又问:“你先前说, 在凡间遇到的黑衣人是想抢你的凤凰金翎?”   “对。”   “为什么?”   “我不知道。”季朝云摇摇头, “凤凰金翎是凤霄留给我防身之物,可自一百年前起,它的力量渐渐开始消退, 到现在已只剩一点微末灵力。我实在不明白, 他们抢凤凰金翎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我与凤霄再不相见么?”   “不,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凤祁顿了顿,问, “有多少人知道凤凰金翎的存在?”   “君玦。”季朝云道,“三百年前, 他试图暗杀我,却被凤凰金翎所伤。他唯一一个知晓我手中有此物的人。”   “他没有理由抢凤凰金翎。”凤祁道,“你与君玦是继位之争,他先前想要杀你无可厚非。可从神域封锁那一刻起,你注定千年内取不回龙珠。千年时间,君玦早就登上龙王之位了,他为何要还要追杀你?更不用说你现在已成半妖之身,更难影响他的地位。”   季朝云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你是觉得,此番对我动手的并非君玦?”   凤祁悠悠道:“你那混账三弟与此事肯定有所关联,否则他不会派君如琢前来。而且我也不相信,真有外人能在灵渊海的伤药中下毒,还让灵渊海的侍读做替死鬼。可我总觉得,他并非主谋。”   “为何这么说?”   “直觉。”凤祁道,“而且我还有感觉,此事说不定与当初的魔族封印有关。”   “……”   “干嘛这么看我?”   “没事。”季朝云敛下眼,轻轻道,“只是忽然想起,他以前也极其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像他分明发现我给他的汤药有问题,依旧没有声张,因为他觉得我并不想害他,幕后另有其人。”   凤祁忽然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这应该和直觉无关。”   “什么意思?”   凤祁抬手从季朝云头顶取下一片落叶,眸光柔和:“那只又傻又单纯的小龙,怎么会是个暗中下毒的阴险之辈。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此事是你所为。他没说,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他,不让他知道灵渊海内或许有魔的内应,不让他对自己的族人失望。   所以宁愿偷偷将汤药倒掉,也不肯与他说出实情。   那位身份地位超然的上古天神,一直在用这种温柔的方式,小心翼翼护着当年那单纯善良的少年。   季朝云偏过头,眼眶忽然有些酸涩:“原来……是这样。”   “……”   凤祁沉默地看着季朝云,恨不得回到片刻前,把自己的嘴堵上。   没事帮那混账说话做什么?   他是贱吗???   凤祁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无论如何,现在事情尚且不明,你在书院内要小心些,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可季朝云没有马上回答,神情似乎有些迟疑。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躲避或许不是最佳之法。”季朝云轻声道,“我从凡间来到书院,始终躲不开他们的追杀,敌在暗我在明,未免有些被动。此番若非有你在场,我恐怕真要在擂台滥杀无辜。”   若真是那样,无论他是否有隐情,莫说书院,就是百丈域也不会放过他。   凤祁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条线我会继续调查,你乖乖回去读书修行,不许插手,也不许偷偷做什么。”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凤祁打断道,“就你现在这修为,这身体,莫不是你还想亲自引他出来?”   季朝云小声说:“也不是不行……”   “当然不行,万一出事怎么办?”凤祁断然拒绝,“总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要让我知道你暗中做什么,当心我收拾你。”   季朝云“哦”了一声,没再与他争论。   他从竹榻上站起身,凤祁敏感地问:“你去哪儿?”   “读书。”季朝云回头看他,“我功课都落下好几天了。”   “哦,去吧。”   季朝云转身欲走,凤祁忽然又叫住他:“你等等。”   凤祁注视着季朝云,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问出了口:“在你心里,我和凤霄的差距真的很大么?”   季朝云露出一丝困惑而莫名的神情,似乎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眼神在凤祁看来,基本就是在说他自取其辱了。   人家是上古天神,一己之力拯救了整个仙域。   而他呢,虽然天赋修为极高,可与天神相比依旧毫无胜算。实力比不过,功绩比不过,除了这张脸之外,说是一无是处也不为过。   哦,险些忘了,他的脸与凤霄长得很像。   凤祁越想越觉得自己问出这话实在勇气可嘉,语调虚弱:“算了,你不想回答就——”   “也没有差很多。”   凤祁一愣,只听季朝云轻轻道:“刚开始我的确不怎么喜欢你,你性格霸道目中无人,与我一路行来所见的仙域纨绔子弟没有差别。……可我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我自己的偏见。”   “凡人尚且也分好坏,仙亦是如此。”季朝云道,“我承认三百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对仙域非常失望,甚至厌恶。可这并不代表,仙域内没有好人。”   季朝云看着凤祁的眼睛,真诚道:“是我对你们有误会,无论是你,还是江城。”   “……”   凤祁的笑容僵在脸上。   等等,为什么要把他与江城相提并论?   感情在季朝云心里,他和江城是一个等级的?   凤二殿下忽然觉得很是受辱,甚至想去和江城打一架。   可惜季朝云读不出凤二殿下的心理活动,他说完这话,转身回了卧房,只留下一个不知在与谁生气的凤祁。   .   天枢仙君将季朝云禁课三日,给了他们三日时间查出事情始末。到了第三日清晨,却有消息传到文曲峰。   那位灵渊海侍读,死在了督察殿。   “医仙已经来确认过,温易是自毁灵脉而亡。而昨夜看管温易的那两名弟子也证实,昨夜并无任何人接近过这间暗室。”   暗室外,江城脸色阴沉道:“即是说,他是畏罪自杀。”   督察殿负责督管书院内一切事物,权责比负责弟子惩处量刑的戒律殿更高。因此,在这件事水落石出前,温易一直暂时羁押在督察殿的禁闭室中。   禁闭室空间不大,且四面无窗,从外面看不见其中情形,而唯一的出入口,日夜有弟子把守。   那名面容清秀的小弟子,如今仰面倒在禁闭室中央的地面上,七窍流血,双目大睁,早已没了气息。   凤祁按着眉心,竭力抑制怒气:“畏罪自杀?他看上去有一点畏罪的模样么?江城,你先前怎么答应我的,这就是你查的结果?!”   江城神情冷得出奇,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凤祁,你冷静一点。”季朝云从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偏头问江城,“那前几日呢?可有人接触过他?”   江城:“只有少数几位督察殿弟子,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季朝云叹息道:“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如今又畏罪自杀,恐怕……”   他没将这话说完,可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几日除了审讯外,江城没少四处搜寻证据,可全都一无所获。如今温易这一死,他们想再查下去就很难了。   禁闭室外一时沉寂,就在此时,一名弟子匆匆赶来:“天枢仙尊召见季朝云,去问心殿一叙。”   “好。”   季朝云倒是并不惊讶。温易出事的第一时间,督察殿便已经呈报仙尊。而如今三日时限已至,就算没出这些事,天枢仙君也会找他。   凤祁忽然伸手拉住他:“我陪你去。”   季朝云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唯有那弟子战战兢兢道:“可仙尊说只要季师弟一人……”   凤祁冷冷扫他一眼,无声地止住了他之后的话。   凤二殿下在书院里为所欲为,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片刻后,凤祁与季朝云来到问心殿。   问心殿内,天枢仙君端坐于外间主位,摇光仙君立于他身侧。见凤祁跟着进了门,天枢眼皮抑制不住地一跳,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下了。   天枢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温易已经自食恶果,季朝云身上的嫌疑也算是洗清,这件事便就此了结吧。”   “怎么能就此了结?”凤祁皱眉道,“这件事处处是疑点,温易背后肯定还有人,我们怎么能——”   “疑点,不能作为证据。”天枢缓缓打断,“鸿蒙书院毕竟是清修之地,不该在这些事上耽搁太多时日。我给了你们三日,你们查出了这些已是足够。更何况现在线索已断,难道还要让季朝云继续停课等待你调查吗?”   “我——”   凤祁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旁的摇光仙君圆场道:“天枢君的意思不是不能查,只是你们现在应该专注修行,至于调查,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做?”   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与天枢君请示过,这件事日后就交由我来办,你们不要再管了。如果有任何线索,我及时会告诉你们的。”   凤祁冷冷道:“人就死在你的督察殿,要我如何信你。”   摇光一摊手,莫名道:“凤祁,你不会还怀疑我吧?我为何要做这种事?你别忘了,当初若非我去督考殿与开阳君据理力争,朝云现在早离开鸿蒙山了。”   凤祁眼眸敛下,淡淡道:“弟子没有这个意思。”   问心殿内气氛陡然变得凝重,片刻后,天枢问:“季朝云,你又是怎么想的?”   季朝云低声道:“弟子只想好生留在书院修行,其他全听仙尊们的安排。”   “如此便好。”天枢道,“我今日会让督考殿替你澄清真相,你明日便可回课舍正常上课。”   “谢仙尊。”   “还有一事……”天枢道,“你在擂台上出事,按照督考殿的规矩,胜者应为靳霆。不过靳霆始终不肯认,他提出来,若此事查出真有隐情,希望再与你堂堂正正比一场,重新定论。你觉得如何?”   季朝云一怔,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谢仙尊,弟子愿意。”   天枢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季朝云与摇光先行离开,单独将留下凤祁。凤祁再三叮嘱让季朝云在门外等他,不许乱跑,才放人出了门。   浑然没把还坐在堂上的天枢放在眼里。   殿门重新合上,天枢才幽幽道:“你与季朝云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凤祁却是反问:“不是叔父让我多照顾他么,我难道不该这样?”   “可他毕竟是龙族……”   “一条妖龙而已,我们又不是与所有龙都有恩怨。”凤祁故意道,“更何况,与凤鸣谷有旧怨的,不是灵渊海么?”   天枢眼中闪过一丝古怪,随后很快隐藏起来。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却听凤祁继续道:“而且就算他是灵渊海的人,我也乐意照顾他,永远护着他。”   “咳咳——!”天枢险些被茶水呛个半死,难以置信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凤祁上前半步,嘴角擒着笑意,轻轻道:“我就是心悦他,愿意与他永远在一起,一辈子护着他。”   天枢脸上的神情空白一瞬,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与他……等等,他也答应了?”   凤祁显然没想到天枢会这么问,眼底闪过一抹心虚,随即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那是自然。”   “……”天枢默然无语,良久未曾说话。   凤祁狐疑问:“叔父,你怎么了?”   “没、没事。”天枢长舒一口气,声音艰涩,听上去似乎十分迟疑,“答应了……自然是好。从今往后,你好好待他,多忍让,多迁就,莫要欺负了人家,知道吗?”   这下轮到凤祁不解了:“知、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吧。”   凤祁一头雾水地走了,问心殿内,只余天枢静静坐在原地,脸上困惑又古怪的神情久久未消。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在一起了。【骄傲脸   叔父:这货居然自己绿自己,会玩。 第30章   季朝云与摇光仙君离开问心殿。   摇光笑道:“此番幸好没事, 我就知道,以你这孩子的为人怎么可能如此。回去收收心,好生修行, 莫要将功课落下太多。”   “是, 仙尊。”   摇光却没急着离开,又问:“上次给你的酒喝完了吗?喜不喜欢?想要的话,我那里还有。”   “不必了。”季朝云眼眸微动,道, “我……不怎么饮酒,而且书院也明令禁止此事,若被戒律殿知晓……”   “整天规矩规矩, 你怎么比戒律殿的玉衡君还古板。”摇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打断,“也罢, 我不逼你,不喝就不喝了。”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 我找你还有一事。”   “仙尊请讲。”   摇光四下看了看, 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入学新生第一次季考过后,便可参与执事弟子选拔?”   “……弟子不知。”   “你这几日都没去课舍, 不知道很正常。”摇光道, “选拔日在下一次书院休沐,也就是七日后。我督察殿如今正缺人手,你考不考虑来我这里?”   “这……”   摇光继续劝说道:“督察殿事务是繁忙了些, 但在书院内月俸开得最高,且绝不会影响正常功课。你刚飞升仙域, 没有仙府没有供奉,手头应该也不宽裕,执事弟子的每月月俸我可以按照玄字级标准给你,如何?”   若换了别的弟子,摇光开出的条件的确足够诱人,而且季朝云手头何止是不宽裕,分明是负债累累。   先前凤祁替他买回荷包的钱不算,最近他又毁了人家一片竹林,总不能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季朝云不为所动,只是皱了皱眉:“仙尊为何要如此优待于我?”   “优待你还不好?”摇光面容俊秀,脸上总带着三分笑意,让人平添亲切。可季朝云并不吃他这套,他沉默片刻,终于说了实话,“实不相瞒,其实是因为,我督察殿一直缺一位首席弟子。”   “首席弟子?”   “对,就如江城乃督考殿首席弟子,亦是开阳君的心腹。”摇光道,“督察殿的首席弟子十年前修成离去,自那之后我便再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督察殿的事务本就繁忙,这些日子给我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摇光低声道:“挑中个合眼缘的弟子不容易,你若愿意来,等你升入玄字级后,我便可破例将你列为首席。”   这条件几乎已经有些天上掉馅饼了,季朝云脸上的犹疑之色更重。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怀疑,摇光轻咳一声,收了攻势:“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我还有事要先回督察殿,等你考虑好了,我们七日后督察殿见。”   “恭送仙尊。”   摇光点点头,转身离开。   季朝云看着他的背影,以及空空如也的腰际,忽然问:“仙尊今日为何不配剑?”   摇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笑着道:“忘了。我本就不喜动刀动枪,在书院里更没必要,不是么?”   “……”   季朝云目视着摇光走远,片刻后,凤祁推开问心殿的大门走出来。   他方才刚与天枢坦诚,出门就见自家小龙乖乖等在院子里,心头不由浮现出一丝愉悦。   凤祁年纪尚轻,他如今的年岁比当初龙太子遇上凤霄神上时大不了多少。少年人在情窦初开时总是真挚而热烈,何况凤祁向来不是未曾努力过便轻言放弃的性子。   哪怕这小龙现在还没有接受他,哪怕他心中还有别人,但没关系,他还有足够的时间与他相处。   “是你自己丢下了他,怪不得我。”凤祁抬眼望向天边,俊美的眉梢扬起一丝高傲而挑衅的弧度,轻轻道,“我会比你待他更好。”   季朝云站在庭院内,听不清他的话,回头问:“你方才说什么?”   “……没事。”凤祁笑了笑,走上前,“走吧,该回去了。”   当日晚些时候,督考殿宣布了季朝云擂台失控的真相,将他嫌疑洗清。   三日后,季朝云与靳霆在白玉台重新进行比试,季朝云战胜靳霆,夺取季考甲等。   这件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余下几日,季朝云都在专心补上缺失的功课。   黄字级课业十分繁重,他被停课了好几天,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来填补。这日早课放课,季朝云正在收拾东西,叶沉星从身后戳他。   “朝云,明日就是休沐了。明日各殿会举行执事弟子选拔,你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季朝云动作一顿。   山中不知岁月,鸿蒙书院的清修更是如此。他这几日忙着完成功课,竟险些忘记摇光与他提及过的执事弟子选拔。   季朝云没有回答,回身看他:“你也要去参与选拔?”   “我不参与,就去凑凑热闹。”叶沉星道,“听说执事弟子选拔可不容易,不仅要看课业成绩,还要看品貌修行,为人处世,以及各位仙尊的喜好。像我们这样的,哪里进得去?”   季朝云浅浅一笑:“我记得,藏经阁的天玑仙尊不是挺喜欢你吗?”   “得了吧,我才不想天天去整理经卷。”叶沉星耸了耸肩,道,“要是能去凝丹堂也不错,可惜,天璇仙尊只招女子。”   “你只是想去看漂亮师姐吧。”北染在一旁默默道。   “……”叶沉星默然片刻,正色道,“不说这个,朝云,你真不去参与选拔?鸿蒙书院这三殿两堂一阁,进了哪里都相当于找了个靠山,日后也不担心被人欺负。你在书院树敌不少,为何不……”   季朝云摇摇头:“我现在只想好好修行,没有时间想其他。”   三人收拾好了东西,朝课舍外走。   叶沉星凑到季朝云身边,暗笑道:“虽然你现在这么想,可我敢保证,以你双试第一的成绩,恐怕不少仙尊想要你。等着吧,肯定有人要来当说客。”   季朝云不置可否,没告诉他早七日前就已经有人来游说过他,还是摇光仙尊亲自来的。   想到那个人,季朝云心头又闪过一丝疑虑。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摇光对他的优待来得十分莫名,一名普通的黄字级弟子,真的值得他如此优待?   而且……他那日为何不配剑?只是恰巧忘记了么?   季朝云事后竭力回想,也想不起摇光的配剑到底是何种模样,而除此之外,他也拿不出任何那人有问题的证据。   没有证据,妄加猜测毫无意义。   季朝云摇摇头,没再胡思乱想。   叶沉星还在絮絮叨叨地劝说,直到午课开始,才止住了话头。不过他的预感丝毫不错,午课刚放,便有一人朝他们走来。   宋知非。   演剑坪旁的松林内,季朝云问:“宋师兄找我何事?”   “只不过受人所托,来与你聊一聊。”宋知非含笑道,“明日就是各殿执事弟子选拔,有人想让我来问问你,想不想入督考殿。”   “……”   宋知非徐徐劝道:“我知道开阳仙尊一直对你有些成见,你心中或有怨气。开阳仙尊出身优越,素来也极其看重出身根骨,就连我刚入学时,他也没给过我多少好脸色。”   “……可他那人最是看重勤勉可塑之材,你修行刻苦,又有习武天赋,我相信若你入了督考殿,他很快会对你改观。”   季朝云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说受人所托……不会是江城吧?”   宋知非含笑不答。   季朝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还没等他回答,一个声音忽然自他身后响起:“好啊宋知非,背着我来与我抢人,你们督考殿是没人了吗?”   二人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凤祁自远处大步走来,用力把季朝云往身后一拽,挡了个结结实实:“他不会去督考殿,你想都别想。”   宋知非神情并无太大变化,继续不紧不慢道:“二殿下,我觉得此事,还是要问季师弟自己的意见吧?”   凤祁眯起眼睛,侧身让开些许,板着脸对季朝云道:“告诉他,你不去督考殿。”   “……”   凤祁低声催促:“说话。”   季朝云轻咳一声,顶着对方能随时让自己无家可归,以及偿还数千上品灵石的威胁目光,低声道:“我……我不去督考殿。”   这下就连宋知非也无奈了:“你这人真是……”   凤祁终于露出一丝胜利者的笑容。他倾身上前,在宋知非耳旁轻轻道:“慢走,不送,告诉江城,他没戏。”   宋知非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只仿佛护犊的凤凰,不敢真与他争论什么,也没必要,只得转身离去。   见威胁走远了,凤祁才回头睨了季朝云一眼,气鼓鼓地小声道:“你怎么这么能招人……”   季朝云没听清:“你说我什么?”   “没事。”凤祁正色道,“等你好久了,与我过来。”   季朝云跟随凤祁去了登云楼。   他先前作弊的嫌疑已洗清,不过凤祁私拿督察殿令牌的惩处却还没完。戒律殿念在他事出有因,从轻处理,只让他抄五百遍经文了事。   凤二殿下天资聪颖,若是认真起来,几乎可过目不忘。但不巧的是,他平生最讨厌读经,道经课向来卡着及格线低空飘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爱读,更不爱写。   罚抄经文的事,便落到了季朝云头上。   此番凤祁是为了帮他被罚,季朝云自然不介意帮他抄经。二人达成协定,每日晚课时间,前往登云楼一起抄经。   二人进了暖阁,季朝云熟练地在桌案两端铺好笔墨纸张,落了座。   这桌案本是给一人使用,两人对坐两端未免显得有些拥挤,尤其季朝云倾身研磨时,几乎与凤祁头挨着头。   凤祁抬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问:“你不会真想去做执事弟子吧?”   季朝云一手研磨,一手翻阅着昨日抄到一半的经文,随口道:“也不是不行,还能有月俸拿。”   “就为了这个?”凤祁皱眉问,“你拿钱做什么?”   “赔你的仙竹。”季朝云道,“我弄坏你这么多仙竹,你忘记了?”   “不都说了没事嘛,没真想让你赔。”凤祁嘟囔着,忍了忍,又小声暗示道,“而且,你现在欠我的早就还不清了,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季朝云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叹气道:“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我会尽力还你的。”   “………………”   凤祁一口气堵在心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着这人沉静又自然的神态,恨得手痒。   迟钝成这样,以前和凤霄怎么在一起的?   难不成还是那上古天神主动追他吗?   季朝云浑然没注意他的反常,研好了墨,把书卷往他面前一拍,道:“快写吧,按照这个进度,我们还得抄上好几日。”   凤祁悻悻地“哦”了一声,暖阁内安静下来。   季朝云在书案一端正襟危坐,执笔在纸上快速书写。可凤祁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转着手中的笔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哎,还有多少人来找过你?”   季朝云笔下顿了顿,道:“没别人了,除了今日的宋师兄外,就只有前几日在问心殿前时,摇光仙尊与我提过一句。”   “又是摇光?”凤祁不悦道,“他怎么总缠着你?”   季朝云本能觉得他用词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如实道:“他说督察殿缺一位首席弟子,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在我升入玄字级后,破例将我列为首席。”   凤祁眼中的怀疑更甚,道:“难不成他先前送你酒,也是因为这个?你没有答应他吧?”   “当然没有。”季朝云头也不抬,“再有两个多月又是下一次季考,我哪有这么多时间?”   凤祁满意了些,又道:“不过我还是觉得摇光有问题。”   “先前调查给你下毒一事乃督察殿下令,他看管督察殿,对我们的行踪最是了解,自然也知道我们去了海市。而后我们抓到温易,关在督察殿不过两日,那人便爆体而亡。更有趣的是,温易刚死他便找到我叔父,要求了结此事,余下由他亲自调查。”凤祁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悠悠道,“我可不信这都是巧合。”   季朝云抬头看他:“又是你的直觉?”   “不错。”   季朝云摇摇头:“可你没有证据。”   凤祁沉默片刻,忽然道:“这几日,摇光君是不是都没有带他随身的配剑?”   季朝云一怔。   凤祁咧开个微笑,问:“如果你再见到那把配剑,能认出那把剑到底是不是曾经对你动手的那名黑衣人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吃醋,斗情敌,谈恋爱。   小龙:还钱,还钱,还钱。   凤祁:……我好恨。 第31章   翌日, 书院休沐,各殿同时举行执事弟子选拔。   往日宁静的书院难得热闹,各处大殿前人群繁杂, 其中又以督察殿人数最多。   督察殿事务繁重, 因而招收弟子最多,且月俸最高,报名人数远超其他。督察殿前门庭若市,没人注意到, 一缕浅浅的金光悄无声息溜进了殿内。   凤祁与季朝云在偏殿外的暗处显出身形。   弟子选拔在主殿前进行,庭院后方及几处偏殿反倒安静得很,只剩几名负责巡视的弟子。凤祁带着季朝云躲避耳目, 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间偏殿前。   此乃摇光仙君的卧房。   摇光仙君此刻正在主殿忙碌弟子选拔, 卧房内空无一人,倒是方便了他们行动。凤祁悄无声息推开门, 拉着季朝云进了屋。   这位高高在上的凤族小太子,做起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倒是意外熟练。   季朝云暗自腹诽一句。   卧房内陈设简单雅致,是鸿蒙书院特有的统一风格。门扉紧闭隔绝光线, 又没有点灯, 显得有些昏暗。   凤祁道:“就是这里了,找找看吧。”   季朝云点点头,二人开始分头寻找。摇光仙君这卧房并不算大, 季朝云绕过屏风步入内室, 只略微找寻片刻,便在床榻边发现了一方剑匣。   那剑匣看上去古朴陈旧,其上镂刻花纹, 隐隐察觉有剑意从中溢出。   “凤祁!”   凤祁快步走进来,看见那剑匣后眉头却是一扬:“还真是给藏起来了?”   他抬手按在剑匣上方, 稍加感应:“不错,这其中的剑意的确是摇光仙君的配剑。……他这人,先前时时刻刻都配着剑,最近忽然又不配了,反倒把剑藏在屋内,真是做贼心虚。”   季朝云垂眸不答,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凤祁道:“这剑匣上没有上锁,也没有施法封印。我帮你打开,你是不是当初追杀你的那把剑。”   季朝云应了一声,凤祁施法揭开剑匣。   盖子掀开,一股清亮剑意率先映入眼帘。   匣中的配剑修长,不足两指宽,剑柄上坠有一枚墨色玉石,剑身静静躺在银白剑鞘中,隐隐泛着精纯仙力。   季朝云心下一沉。   不是当初黑衣人用来杀他的那把剑。   凤祁观察着季朝云的神情,眉头微皱:“不是这把剑?”   季朝云摇头:“不是。”   “你确定么?”   季朝云闭上眼,竭力强迫自己回想那雨夜发生的事,艰难道:“我记得……那把剑很长,剑身却没有这么窄,通体古朴,更没有如此精纯的仙力。”   “对,仙力。”季朝云恍然醒悟,“那把剑上没有丝毫仙力,因此我从未认为那是仙域之物。”   凤祁面色稍沉,半晌,眉宇放松下来,却并无多少失落之色:“看来,这次是我的直觉出错了?”   “抱歉……”   凤祁轻轻一笑:“有什么可道歉的,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两个字,只不过……”   他话音未落,二人脸色皆是一变。   有人来了。   凤祁飞快施法还原剑匣,揽过季朝云化作一道金光跃上房梁。   几乎是同时,卧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几名巡视弟子快步踏入:“谁在里面?出来!”   屋内没人回应,那几人快速搜寻一圈:“没有人啊?”“难道是已经跑了?”“仙尊刚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不会有错。追!”   几人说话间,没人注意,那道金光顺着打开的房门缝隙溜了出去。   二人在方才的庭院暗处显出身形。   督察殿内已经不复方才安宁,几队巡视弟子在庭院与偏殿各处搜寻。此时恰好有几名弟子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凤祁果断拉起季朝云往假山后一藏。   凤祁一只手捂着季朝云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探头看向外面,见那几人没有发现他们,才稍稍放心下来。   假山后的缝隙狭窄,藏下两人实在有些勉强。凤祁不得不弯腰低头,身体几乎紧贴在季朝云身上。   熟悉得过分的气息笼罩上来,季朝云抬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竟有些失神。   这些时日下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已将这两人分得很清楚,可当凤祁这么靠过来的时候,他心头仍不可避免的乱了节奏。   太像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但他们谁也没有动。   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半晌,凤祁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季朝云张口想说话,可凤祁没有松开捂住他嘴唇的手,他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嘘。”凤祁垂眸看他,那双眼中某些藏不住的情愫倾泻而出。他撑在石壁上的手抬起来,手指勾起季朝云一缕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我就当你是在看我吧。”   假山后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稀薄。   季朝云嘴唇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熟悉的气息细密地包裹着他,仿佛旧日重现。   随后,凤祁轻轻一笑,放开了季朝云。   季朝云神情还有些恍惚:“你……”   凤祁神态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嘱咐道:“摇光有所察觉,如今飞是飞不出去了。我去把人引开,你等人走后找个机会溜去主殿。若被人发现,就说你是来参与选拔,不小心迷路了就好。”   “……出去后直接回去,我们文曲峰见。”   他说完这话,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季朝云凝视着他远去的方向,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嘴唇,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那边,追!”   外面隐约有弟子声音传来,片刻后,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季朝云藏身的这处庭院终于安静下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从假山后步出。   凤祁引走了这附近的巡视弟子,季朝云一路没撞见任何人,很快来到了主殿附近。主殿前的弟子选拔已经停了下来,一众等待选拔的弟子等在主殿前的庭院内,气氛一时嘈杂。   季朝云垂眸贴着墙边朝外走去,刚走出督察殿,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别急着走啊。”   季朝云脚步一顿,簇然回头,可他身后没有任何人。一只白芒化作的灵蝶落到他的肩头,声音徐徐传出:“别紧张,我在这里。”   这声音清亮温雅,可季朝云从未听过。   季朝云神情冷若冰霜,释放灵力略微感应一下,竟感应不出对方真身。   此人的修为比他高太多。   季朝云轻轻道:“你是何人?”   灵蝶轻快地在他身侧飞旋着:“你想知道的话,来见我不就好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   那声音轻轻笑了笑,平静道:“你若不来见我,我就状告摇光仙君,说你与凤祁偷偷溜进了他的卧房。”   季朝云眼中闪过一丝浅淡光芒,他闭了闭眼,敛下眼中的异样:“带路吧。”   灵蝶在他身侧飞旋一圈,朝前方飞去。   这灵蝶的主人似乎十分了解鸿蒙书院的路线,灵蝶带着季朝云径直去了后山,穿过大片的松林,在一处瀑布前化作一道青烟消失。   此刻所有弟子都集中在前山,林间只听闻流水轻响,虫鸣浅叫,格外寂静。   忽然,前方草丛窸窣轻动,季朝云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泛起灵力光芒。   “别紧张,我不过想与你单独聊聊,没有恶意。”一抹雪白的身影从树丛中走出来。   那是一只成年大小的白狐,九条蓬松的尾巴长长拖在身后,通体雪白,唯有尾巴末端染着一抹浅红。   白狐浅绿的双眼凝视着季朝云,口吐人声:“没想到初次见面竟如此失礼,还望见谅。”   季朝云眉头微皱:“你是天狐?”   “是。”   季朝云脸上怀疑的神情未褪,冷冷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白狐朝前走了半步,不紧不慢道:“如你所见,我受了点伤,暂时无法恢复人身。我正在找寻将我打伤之人,你或许可以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们想找的,或许是同一个人。”   “……两个月前,青丘天狐族遇袭,族内丢失了一件极为重要的宝物。为首的那名袭击者身穿黑色斗篷,戴纯白面具,配剑以黑气笼罩,看不清真貌。”   季朝云眼眸微动:“他们盗走了什么?”   白狐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这些时日我重伤未愈,无法恢复人身,不过反倒方便我行动。我查到那东西被带回了鸿蒙书院,而后也查到,那黑衣人曾出现在海市攻击你们。我猜测,他下一个目标或许是你。”   “你知道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   白狐定定地看着他,缓慢道:“魔域封印。”   “三百年前,凤霄神上封印魔域,将封印密匙放在了三样宝物之上。那三样宝物最终存放于青丘的天狐族,凤鸣谷的凤族以及人界一处名为须弥山之地。”白狐道,“须弥山有凤霄神上的神力守护,就是我们也至今未曾找到其所在。如今青丘的宝物已被夺去,他下一个目标,应当是凤鸣谷。”   季朝云神情冰冷,瞧不出丝毫端倪:“你说的这些我一无所知,什么凤霄神上,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狐古怪地停顿一下,才继续道:“此事发生后,我立即联系了凤族族长,想提醒他当心。可我那时才得知,原来凤霄神上从未在凤鸣谷留下过任何宝物。”   “当初的那场大战,仙域四分五裂,就连我父亲也葬身于那场灾劫当中。那时的仙域无人可信,凤霄神上或许是因为想要保护那件法器的真正所在,才与凤族一起撒了谎。”   季朝云脸色终于变了:“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猜测,他会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   季朝云敛下眼,脸上血色尽褪,在这昏暗的密林中透着森白。   半晌,他哑声道:“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不信我也无妨,我告诉这些,不过是想提醒你保护好自己。凤族比青丘实力强劲,要是遇上那人,不一定会吃亏。可你不同。若那东西真在你身上,恐有性命之虞。”   季朝云没有回答,他问:“你方才说,想让我帮你的忙?你知道那个人在书院?”   “我感觉到狐族被盗的法器被带回了书院,那人一定就在这里。”白狐道,“我的确是想求助,只不过……你这条小龙灵力如此低微,护好自己已经不易,能帮我什么?”   “那你到底……”   “他是要找我。”一个声音冷冷打断道。   季朝云回身看去,凤祁面无表情走上前,将季朝云一把拉到身后,眯起眼睛看向树丛中的白狐:“几个月不见,你居然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能更丢人些么,白、秋、月。”   文曲峰。   季朝云跟着凤祁回了庭院,后者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庭院门被凤祁啪地合上,他转了转手中的储灵戒,一只白狐从戒中跳出来。白狐在原地晕晕乎乎地转了几圈,将将稳住身形:“原来当被人当灵宠收起来是这种感觉,这也太晕了。”   凤祁嫌弃地看他:“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少说还得一个月。”   凤祁“啧”了一声,没说什么。   季朝云看了看白狐,又看了看凤祁,小声问:“所以他到底是……”   白狐终于抖顺了身上炸开的绒毛,声音含笑:“方才没来得及介绍,在下青丘天狐族族长,鸿蒙书院天字级弟子,白秋月。”   “天字级……”季朝云终于想起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你就是那位天榜排名第二的白秋月?”   听见季朝云提起这事,凤祁心情终于愉悦了些。   他扭头朝季朝云一笑,强调道:“不错,就是那个与我同年入学,足足五届天榜大比都败在我手里的白秋月。”   季朝云:“……”   白秋月:“……”   鸿蒙书院乃清修之地,弟子时常会下界历练,亦或是闭关修行。而无论是历练还是闭关,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因此等阶越高的弟子,其实越少留在书院。   放眼如今天榜前十,留在书院的不过尔尔。   当然,凤祁这种既不外出历练,又不好好上课,整日混日子的,还是书院数百年来独一份。   白秋月此人天赋极高,年少时便担起了天狐族族长之位,平日时常因为族中要事而离开书院。因此季朝云入学到现在,从未见过他。   季朝云果断没接这个话头,却听白秋月道:“可我文试第一。”   “……”   他沉吟片刻:“哦,偶尔综合排名也能第一,因为凤二殿下从不读道经。”   凤祁磨了下牙,从齿缝中阴切切道:“你再说一句,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白族长尾巴轻盈一甩,躲到了季朝云身后。   季朝云猝不及防对上了凤祁的目光,立即不自在地移开:“我、我们还是先来说说,现在该如何行事吧。”   “没什么好计划的。”凤祁没注意到他的反常,道,“你有我护着,书院内没人动得了你。至于这只狐狸,这个月就先养在文曲峰,等恢复了人身,立即给我滚蛋。”   白秋月:“凤祁,我方才说的话……”   “我都听见了。”凤祁道,“摇光那里我们今天已经查过,不是他。”   “其他人呢?”   “目前没有证据。”   白秋月沉默下来,季朝云却道:“可是,书院内真的有人有这么强的力量,能将白师兄打回原形?”   凤祁眉梢敏感地一跳,没等他说什么,白秋月接话道:“季师弟说的也是我一直在考虑之事。那黑衣人用的并非仙术,恐怕是某种魔族功法。我在想,若他真是书院的人,他在我们面前,应该从未显露出真实实力。”   “……那不是更难找了么?”   “是啊。”白秋月轻叹一声,“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前来向你们求助呢?”   庭院内一时陷入沉寂,须臾,凤祁道:“行了,现在线索已断,在这里愁眉苦脸毫无意义,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季朝云一点头,正要回卧房,却被凤祁拉住了:“你与我来。”   “去哪里?”   “登云楼。”凤祁淡淡道,“被罚的经文还没抄完呢。”   季朝云纳闷:“可你昨天不是说,今日休沐,我们歇一日么?”   “……”   凤祁瞥了白秋月一眼,只觉得那只狐狸现在比深海夜明珠还亮,越看越刺眼。他收回目光,神态自若道:“歇什么歇,戒律殿昨天还来催我快些把罚抄交上去,不抄完不许歇。”   凤二殿下从没像今天这么把戒律殿的话放在心上,季朝云默然无语片刻,但偏偏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他走了。   难得一个没有仙尊开课讲经,就连藏经阁都没有弟子在读书的休沐日,唯有登云楼的暖阁内,仍留有翻阅书卷之声。   季朝云很快抄完了手头那本,头也不抬:“凤祁,把你手边那本给我。”   凤祁没回答。   季朝云疑惑地抬眼看他,后者依旧端坐原地,神情肃穆。   “凤祁?”   听见季朝云叫他,后者抬头淡淡扫了他一眼,翻过一页继续誉抄:“你叫我什么?”   “……”季朝云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福灵心至一般明白了凤祁的意思。   他看了看被凤祁刻意压在手下经卷,咬牙道:“凤师兄,请你把下一本书递给我。”   凤祁终于显露一丝笑意,他把手下那本书翻出来递给他,满意道:“这才乖,别总对我没大没小的。”   季朝云正要去接,凤祁的手忽然一松,反手拉住他的手腕。   季朝云下意识挣动一下,凤祁朝他一眨眼:“别抄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凤祁带着季朝云上了楼。   登云楼顶层乃凤祁的居所,布置丝毫不比文曲峰的庭院差。季朝云在登云楼呆了好几个月,大多时候都留在书阁,从未来过这里。   登云楼乃鸿蒙书院内最高建筑,视野极其开阔,登楼远眺,可将整个鸿蒙书院尽收眼底。   “还记得你入学考核那次么?”凤祁与季朝云并肩站在护栏前,声音温和,“那时候我就在这里,看见你打败宋知非,挑衅江城。”   季朝云循着凤祁的视线看下去,果真看见了那座白玉台。   凤祁一手护在季朝云身侧的护栏上,看上去就像是将他揽入怀中:“登云楼外有结界,从外面看不见这里面的模样,可从里往外看,却能看清整个鸿蒙书院,乃至远处的鸿蒙山。感觉如何?”   远山云雾缭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终年积雪不化的鸿蒙山,洒下一片金光。   “很美。”季朝云由衷道,“难怪登云楼可以作为天榜第一的奖赏,的确很美。”   凤祁偏头看他:“你喜欢?”   季朝云看得有些出神,没有回答。   凤祁在他头发上轻轻揉了一把,转身进屋,含笑道:“你若喜欢,这里也可以是你的。”   季朝云一怔。   他眼眸微动,声音里带上一丝局促:“凤、凤祁,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凤祁在屋内的软榻边坐下,凝视着季朝云的背影,只觉喉头干涩,轻轻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第32章   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在登云楼上蔓延开, 季朝云心跳莫名加快,一时间只能听见耳畔呼啸的风声。他的手指在护栏上蜷起,就算没有回头, 也能感受到对方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犹如寒芒在背。   季朝云闭上眼,尾音有些不易察觉地战栗:“我怎么会知道。”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凤祁才笑了:“过来, 我告诉你。”   季朝云缓慢回头,迎着凤祁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冷若冰霜的脸上透不出丝毫情绪。凤祁抬眼望着他, 忽然伸出双手, 坏笑着捏住季朝云的脸颊。   季朝云脸上天衣无缝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隙,他惊愕地睁大眼睛, 下意识往后瑟缩一下。   凤祁维持着这个笑容凑近了些,拖长声音道:“当然是在天榜大比中打败我,堂堂正正夺取登云楼的使用权啦。”   “……”   “怎么这副表情, 你想到哪儿去了?”凤祁故意问。   季朝云深深吸气, 很快回过神来。他冷着脸推开凤祁的手,道:“没有。”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凤祁脸上笑意未褪, 往旁侧挪了挪, 又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别站着了,坐。”   他这张小榻只能供一人躺下, 虽然能并肩坐下两人,但位置并不宽裕, 真坐上去,免不了身体接触。季朝云此刻一点也不想与他去挤,他在屋内扫了一眼,默默走到桌边的座椅上坐下。   凤祁看着对方脊背挺直、正襟危坐的模样,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这么容易就吓到了,真不经吓。   毕竟已经不是一两百岁的小少年,凤祁比谁都清楚季朝云心中的执念,在确保对方能接受他之前,他并不着急告诉季朝云自己的心思。   要是现在说了,保准要把人吓跑,从此再也不理他。   没错,是为了这小龙考虑,并不是自己怂。   凤祁在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我带你上来,其实只是想单独与你聊聊今日白秋月说的事。书阁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听去就麻烦了。”   “嗯……”季朝云心绪不宁地应了一声,竟一点没发现凤祁话里有什么不对。   登云楼上下今日就他们俩人,哪来的人多眼杂?   凤祁定了定心神,道:“白秋月与我相识多年,天狐一族还算靠得住,你不用怀疑他。”   “我明白。”季朝云朝凤祁看了一眼,小声道,“若当初凤霄能信得过天狐族,我也信得过。”   又是凤霄……   凤祁强忍着对自己这位先辈的不悦,神态自若道:“不过你不必太担忧,你现在已经不在凡间,在鸿蒙书院内,没人敢对你动手。”   “嗯。”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黑衣人为何要抢你的凤凰金翎了。”凤祁说到这里,却皱了皱眉,“只不过……”   “什么?”   “从方才起我便在想一件事。”凤祁道,“如果凤凰金翎真的是魔域的封印密匙,凤霄为何要放在你身上?”   季朝云一怔。   封印密匙必然会引来多方抢夺,手握此物,危险可想而知。   凤霄为什么要把危险引到季朝云身上?   凤祁越想越觉得一言难尽,恼道:“那老凤凰……咳,那位凤霄神上到底在想什么,把你当魔族的活靶子?他疯了吗?”   季朝云垂下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将此物给我时,只说此物能够护身,并未提及其他。”   凤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无论他有何隐情,都只能等日后见面时再当面询问了。”   季朝云没再回答,凤祁偏头瞧着他的神色,又道:“对了,方才我与你提及的事,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什么?”   “天榜大比。”凤祁笑道,“我没想与你说笑,距离下次天榜大比还有不到一年时间,你就不想参加?只要打败了我,登云楼就是你的了。”   “我……我没想过。”   “以前没想过,现在可以想了。”凤祁道,“天榜大比前十的弟子,可免升阶考核,前进一阶。若获前三,可直接升入天字级。你若升入了天字级……”   他们便有更多时间在一起了。   天字级弟子课业没那么繁重,还可以时常结伴下界历练,总比在书院里,走哪儿都是人好。   凤祁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转而正色道:“你不是想去神域么,登天门只有天字级弟子可以进入,你这样慢吞吞一年一年的考,要考多久?”   季朝云自然知道这规矩,不过天榜于他而言实在太远,容不得他考虑:“但是以我如今的修为……”   “这距离天榜还有这么长时间,初次季考便获甲等的双试第一,怎么现在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季朝云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清楚自己实力所在,若只是考核,我尚可应付,可天榜乃修为功法比试,我根骨不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提高这么多修为。”   “提升修为……”凤祁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微微一动,轻声道,“若我说我有办法帮你提升修为?”   季朝云抬起头,眼神亮起:“什么?”   凤祁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酥酥痒痒,不自觉回想起那在竹林温泉池边的荒唐一夜。   他对那天的记忆其实并不怎么清晰,完全受本能驱使下,那夜的一切经过,声音,动作都模糊得仿佛笼上一层薄薄的白纱,看不真切,更无法触及。   唯有此人擒着水汽的双眼,以及那对他无比渴求、予取予求的柔软模样,始终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凤祁耳廓微微有些发烫,心虚地移开视线,有些迟疑:“还是不说了吧……”   季朝云对他所想浑然未觉,皱眉问:“为何不说?”   “这……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凤祁用余光瞟他,试探地问:“你真想知道?”   “当然。”   凤祁讳莫如深:“那说好了,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听完你不许冲我发火,也不许生气。”   季朝云困惑地看他:“你若能帮我,我为何要生气?”   “你自己看吧。”凤祁手指一抬,从外间的书桌上飞来一本簿册,平稳落到季朝云面前。   那书册的封皮已经有些古旧,甚至看不清表面的字迹。   季朝云翻开几页,神情渐渐从困惑转为惊愕,再转为羞恼。   “凤!祁!”   啪!   书册狠狠摔落在地,摊开的那页上,绘着两具交缠难分的身体。   而那页的顶端,用端正的字体书着几个大字。   ——“灵修秘法”。   .   文曲峰的庭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白秋月趴在水池边甩了甩尾巴,懒洋洋地抬头看去。季朝云阴沉着脸推门走进来,凤祁跟在他身后,神情难得踌躇。   细看之下,凤祁眉骨上方多出一条细长的血痕,在俊美光洁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季朝云快步朝卧房走去,凤祁跟在他身后,鼓起勇气正要说什么,后者啪地合上房门,险些撞到凤祁的鼻子。   白秋月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凤祁回头恼道:“死狐狸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白秋月忍着笑,试探地问,“凤二殿下这脸……是怎么了?”   所有与凤祁相识的人都知道,此人最在乎的除了自己一身羽毛,就是这张脸。   他与凤祁相识五十余载,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凤祁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且……这点小伤仙体竟然无法自愈?   “……”凤祁抬手在眉骨上轻轻一碰,血痕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收回目光,淡然道,“没事,不小心被书脊磕到了。”   白狐煞有其事地点头:“抄书太专注,可以理解。”   “理解个屁……”   凤祁闷声说着,最后看了眼季朝云紧闭的门扉,回身到院子里坐下。   自那夜过后,季朝云并无所感,但他却发现那人的修为有所增长,好奇之余,便暗中查过相关书卷。   天地良心,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探寻为何会如此,可谁知道就被他翻出了这东西。   那本《灵修秘法》上说,灵修之法是以灵体相交,使灵力在体内彼此相融,共促增长。   此法并非每人都适用,且与寻常修行之法相同,非一两日可修成。但季朝云变化如此明显,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他们的仙体是最契合不过,天生就适合这种修习之法。   ——当然,这话就更不能随便乱说了。   凤祁原本没想今日向季朝云提起这事,只是恰好聊到提升修为,一时没忍住,才把那本私藏许久的藏书给他看了。   谁料那小龙反应这么激烈,刚看了一眼便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直挺挺把那本书朝他丢过来。   他一时躲闪不及,脸上险些破了相。   白秋月在一旁观察他半晌,饶有兴致道:“我不过走了三四个月,这鸿蒙书院还真是变了,就连凤二殿下这株老铁树,也学会开花了。”   凤祁冷着脸:“闭嘴,当心我丢你出去。”   白秋月审时度势地闭了嘴。   白狐瞧着凤祁阴沉的脸色,忍不住问:“你不会真喜欢那条小龙吧?”   “喜欢,怎么了?”   “但他心里不是……”   “我知道。”凤祁没好气地打断,“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还记不记得他都两说呢。”   他顿了顿,又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凤族长告诉我的。”白秋月道,“他让我回来后帮着照顾这小龙。你们凤族真是奇怪,人家没来仙域时,一个个对人家不闻不问。来了仙域又接连示好,怎么,怕到时凤霄神上回来,知道你们怠慢了他,降罪于凤族?”   “不是我们,我先前什么都不知道。”凤祁瞥了眼房门,小声道,“而且,我还会怕那家伙降罪?他要是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就能与他打一架。”   “……然后再被揍个半死?”   “闭嘴。”   白秋月含笑,还想再说什么,季朝云的房门忽然又被打开。   凤祁连忙用手支起额头,神情痛苦,脸上那道血痕重新浮现出来:“白秋月,你看我这脸还能不能好了,以后不会都这样了吧?”   白秋月:“……”   季朝云脚步微微一顿,快步走到他面前:“真的还没好?”   “当然没有。”凤祁小心瞧了眼季朝云的脸色,声音发闷,“你下手一点不留力,这还怎么好?”   季朝云有点愧疚。   他自然知道凤祁有多在乎他这张脸,而且那时也是他逼着凤祁说出到底是怎么个提升修为之法,明明答应了不生气,还是没做到。   他也没想到,凤祁竟然不躲不闪,坐着等他砸。   季朝云小声道:“谁让你不躲开的。”   凤祁顺杆往上爬,轻轻道:“我不让你砸一下,你能消气么?”   白秋月被活脱脱腻出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浑身的绒毛,溜到屋后继续晒太阳。   季朝云抿了抿唇,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递给他:“你……你擦擦药吧。”   凤祁眼神一亮,抬头道:“你帮我擦呗。”   “好……好吧,那我……”季朝云迟疑着点点头,目光触及凤祁额前的伤势,却是一顿。   他默然片刻,轻轻磨了下牙:“凤祁。”   “怎么?”   季朝云唇边浮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咬着牙轻声道,“我怎么记得,方才受伤的位置好像不是这儿呢?”   “……”   片刻后,庭院内响起凤二殿下的哀嚎:“季朝云,你先把剑收起来,把虫子也收起来,别逼我动手!你别,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这本《灵修秘法》,以后要考的【bushi   ps:以后文里都用灵修了,这样比较点题,你们明白是双修的意思就好啦=w= 第33章   余下几日, 课业照常。   除了摇光仙君不死心的又来寻过季朝云几次,希望他加入督察殿外,季朝云身上没再发生其他异常, 仿佛回到了季考前的那段平静时光。   这日午课, 演剑坪,开阳仙君在众弟子面前取出一面铜鉴。   “此鉴名为幻明鉴,驱动此鉴后,你们将进入一处灵力幻境。那幻境中会映照出人心最底处之弱点, 唯有突破自身,才可破幻境而出。”   开阳仙君视线在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不紧不慢道:“昨日我与天枢君协商过, 这幻明鉴便是你们下次考核的内容。”   除了入学后初次季考的秘境试炼外, 其他季考的武试考核皆是几位仙尊轮流出题。想来这次是轮到了开阳仙君。   开阳仙君为人最为严苛,由他出题的考核, 乃所有仙尊中最难应付。   弟子们在草地上盘膝而坐,纷纷小声议论,叫苦不迭。   “我听师兄们说, 开阳仙尊出的题每次都能让人掉一层皮, 此番应该不只是幻境这么简单吧?”   “放心,绝对没这么简单,那可是开阳仙尊。”   “各位同窗兄弟们手下留情, 别让我做倒数第一, 太丢人了。”   ……   季朝云静静听着身后弟子的议论,眉梢微微压紧,心中浮现一丝不安。   “都在吵什么?!”开阳厉声道, “我知道你们在渡劫飞升时,已经突破过类似幻境, 仙域之法宝比起凡间有过之而无不及,都给我态度端正点!”   众人禁声,开阳又简单提了几句突破幻境的要点,便命令身旁侍奉的江城施法打开铜鉴。   一道白光照射在所有人身上,众人阖上眼,任由意识被光芒吞没。   季朝云再睁开眼时,正身处于一片不见天日的密林当中。   周遭漆黑得难以视物,忽然,他面前的树丛中响起一阵窸窣声响。季朝云抬步欲追,这才发觉自己双腿像是灌铅一般沉重,浑身脱力得几乎无法行走。   他如今的模样格外狼狈,身上的粗布素衣被枝杈划破,似乎已在林中走了多久。   季朝云背靠树干边,鼓噪的心跳通过胸腔传来,寂静林中一时只听得见他急促的呼吸。   他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   前世,他被那黑衣人与手下逼入这片密林中,四处躲避,不知苦苦挣扎了多久,才终于被那黑衣人一剑毙命。   果然又是这里。   季朝云苦涩一笑,他的直觉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若考核的幻境是这里,他想要突破难于登天。   不等他多加思索,一道气劲忽地朝他卷来。   季朝云下意识往旁侧闪躲,可过度疲惫的身体动作迟缓,他被击中树干的气浪掀翻在地,狼狈地在草地上滚了几圈。   “跑啊,你怎么不继续跑了?”诡谲的嗓音似是从树林各处传来,黑暗中,隐约可见有数人身影朝他走进。   季朝云咬牙起身,尝试驱动修为。   可什么也没发生。   体内的灵力在凝结的一瞬间便消散开来,他眼眸微动,又一道气劲在他身侧炸开。   “唔——!”   季朝云脊背狠狠撞上树干,无力地滑落在地,额前瞬间疼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蜷起身体,竭力抬起头,因恐惧而战栗的瞳孔深处,映出一抹泛着寒光的剑刃——   .   演剑坪。   一个时辰的时限已到,所有弟子仍闭目盘腿坐于草坪上,无一人成功突破幻境。   开阳偏头对江城道:“放他们出来。”   “是。”   江城在幻明鉴上轻抚一下,又一道白光闪现,渐渐收拢回铜鉴当中。   草地上的众人这才陆续醒来。   “我梦见被十多名半人半妖的蜘蛛人围着打,吓死我了!”   “我梦到在黑暗里一直坠落,无法起身也无法御空,足足摔了一个多时辰,这可怎么出来?!”   “我……我梦到去了鬼域,那些鬼修追着我要吸我的精血,还好是假的。”   众人旁若无人地议论着彼此的遭遇,开阳神色阴沉不悦,却也没去阻拦。他将茶盏放回手边的小案上,从座椅上起身,偏头正要对身旁的江城说些什么,忽然又听见一个声音。   “朝云?!你醒醒啊,朝云!”   二人同时回头,却见季朝云依旧盘膝坐在原位,似是仍未醒来。   季朝云神情并无异样,可额前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几名弟子围在他身侧,却不敢轻易动他。   开阳眉宇紧皱,快步走到他面前:“怎么回事?”   “回仙尊,朝云好像仍在幻境中,怎么唤也不应,也醒不过来。”   “废物。”开阳冷冷低斥一声,对江城道,“幻明鉴给我。”   江城连忙呈上铜鉴,眼神却始终没从季朝云身上移开。开阳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他手指在铜鉴上轻轻一敲,口中轻声念咒,白光顿时拢在季朝云身上。   后者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开阳神情稍变,只见后者身形微晃一下,竟从紧闭的齿缝间溢出一丝血线。   “仙尊!”   江城失声开口,可开阳动作比他还快。他手指往季朝云额前一点,所有光芒尽数被他强行拉回镜中,开阳提气大喝:“季朝云,回来!”   季朝云猛地睁开眼,他只觉天旋地转,等意识回笼时,才发觉自己正伏在草地上,浑身颤抖不止。   他抬起头,对上了开阳冰冷阴沉的目光。   幻境中经历的痛苦与恐惧仍然历历在目,季朝云拭去唇边血色,勉强站起身,朝开阳行了一礼:“弟子……多谢仙尊救命之恩。”   在常规幻境练习中闹成这样,按照开阳仙君的脾气定然少不了一通责骂。可开阳奇迹般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转头离开了。   季朝云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竟连站立都有些不稳。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跌倒。   有人从身后接住了他。   可季朝云如今的体力虚耗已是极限,他甚至没有力气回身去看那是谁,意识很快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   凤祁接到消息赶来凝丹堂时,已是一炷香之后。   凝丹堂乃书院中几位医仙的居所,是书院弟子寻医问药,炼制仙丹之地。凝丹堂内外一派清净,凤祁随意抓了位弟子询问,随后便被人引至主殿后的厢房内。   凤祁踏入房门,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的江城,以及仍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季朝云。   他眉宇蹙起,快步走上前:“他怎么回事?”   江城起身,压低声音道:“医仙刚走,说他是受了刺激,导致经脉运行不畅。医仙已经替他施了针,应该很快就会醒。”   凤祁不悦道:“上午还好好的,一个午课能上成这样?你们把他怎么了?”   “幻明鉴。”江城没好气道,“其他弟子都没事,我怎么知道他反应会如此激烈。”   江城将演剑坪上发生的事转述一遍,凤祁沉默下来。   他自然知道幻明鉴是何物,那物能映出人内心中最恐惧的东西,是件极难对付的法器。不过,只要解开幻明鉴上的法术,便能召回深陷幻境中的人。   这人怎么会……   凤祁敛眸思索片刻,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在。”   江城没动:“凭什么你来了我就要走?我把他送来的。”   “……”   很好,总有些人喜欢在他心情不好时来招惹他。   凤祁咧开个笑意,缓慢道:“江小岛主,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打已心有所属的人的主意。”   江城一怔,局促地移开目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哦,你不明白是吧。”凤祁绕过江城走到床边,扶起季朝云靠在自己怀里,抬眼挑衅地看向他,“现在明白了么?”   “你……你们……”江城惊愕道,“你是说他……他喜欢你?”   季朝云尚未清醒,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贴近,毫无防备地靠过去,脑袋几乎埋进凤祁怀中。   江城仿若雷劈一般,神情顿时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准确来说,是两情相悦。”凤祁眼底闪烁着属于胜利者的光芒,笑着道,“所以,你可以滚了吗?”   江城浑浑噩噩走出厢房,凤祁这才松了口气,在季朝云脸上轻轻捏了下:“招人精,你到底是龙还是狐狸。”   他话音刚落,季朝云的身体忽然动了动,茫然地睁开眼。   “……”   季朝云还不是很清醒,他揉了揉眼睛,问:“你刚才与我说什么?”   凤祁果断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季朝云意识渐渐回笼,才发现他们现在这动作:“……你抱着我做什么?”   凤祁反应不可不谓之敏捷,正义凛然道:“医仙说这样醒得快,你看,你这不就醒了吗?”   “?”   季朝云困惑地眨眨眼,似乎在回忆哪本医书上还有这种偏方。   凤祁趁季朝云还迷糊着,没给他细想的机会,溜出去寻医仙去了。   凝丹堂的医仙大多是女子,甚至大部分曾在书院修行,论资排辈,就连凤祁也得叫声师姐。凤祁寻了位医仙来替季朝云诊脉,确认他已经没事,又交代了几句让他回去多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便放人离开。   二人回到文曲峰的弟子院。   白狐不知去向,凤祁把季朝云送到房门前,瞧着他依旧苍白的唇色,小声安慰道:“幻明鉴的确不好对付,你第一次进去,遇事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很正常。”   季朝云没有回答。   凤祁又道:“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会如此了。”   季朝云的眸子轻轻颤了颤:“下次……”   “嗯,你要是实在担心,明日的午课我去督导——”凤祁说着,正要将手搭在季朝云肩头,却见后者忽然快步走进屋内,房门在凤祁面前啪地合上。   “……”   凤祁的手僵在半空,不等他作何反应,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唏嘘。   白秋月趴在房顶,怜悯地朝他摇摇头:“真可怜……”   他话音未落,一阵清风陡然吹落几片梧桐叶,化作利刃,直朝房顶那团松软的白团子袭去。   “嗷!”   在白狐的惨叫声中,凤祁面无表情,转身回了屋。   .   翌日,凤祁果真按时来到演剑坪。可临近午课,却没见到季朝云的身影。找人一问才知道,季朝云今日一早便与仙尊告了病假,就连晨读与早课也没去。   凤祁起得晚,黄字级晨读时间又早,每每他醒来时,季朝云早已经离开了文曲峰。   他今天离开时,的确没注意季朝云还在不在屋内。   这下,凤祁再也顾不上什么督导午课,随意寻了个人来帮他看着,急匆匆回了文曲峰。   白秋月这几日修为渐渐恢复,大多时候都在竹林中修行。庭院内寂静无声,凤祁放轻脚步,走到季朝云卧房前,刚准备敲门,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窸窣轻响。   凤祁眉头微皱,问:“朝云,你在里面吗?”   卧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却没人回应。凤祁又问了一句,季朝云的声音才缓缓从里面传出来:“我……我没事,你别管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似乎的确不太对劲。   凤祁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推开房门走进去。   内室,季朝云躺在床榻上,从头裹到脚裹着被子,只在枕头上散落几缕发丝。   凤祁道:“他们说你今日告了病假,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凝丹阁?”   季朝云声音发闷,似乎有些不自然:“不、不用,我……我有点头疼,起不来,再、再睡一下就好。”   凤祁还想再说什么,余光扫向内室的桌案时,却是一顿。   桌案上,摊开的书卷上仍留有未干的墨渍。季朝云惯用的毛笔滚落在桌角,像是仓惶间来不及收好。床榻前,一双雪白锦靴散乱地倒在地上,床沿与被子的相接处,还有一片来不及藏好的弟子服衣摆。   不等凤祁看清,床上的人用力一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片衣摆拽入被子里。   “……”   凤祁隐约明白了什么,失笑着摇摇头,低头看向床上那团裹得跟毛虫似的人:“真起不来呀?”   “……嗯。”   凤祁沉吟片刻,道:“那好吧,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回主峰去了。”   季朝云闷闷地应了一声,把自己蜷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须臾,他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远去,房门传来开合的响动,随后将屋外的声音彻底隔绝。   季朝云小心翼翼把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揭下来。   屋内果然已经没有人,季朝云松了口气,正要掀开被子下床,视线却忽然触及一道身影。   凤祁坐在桌案后方,指尖把玩着笔杆,朝他戏谑一笑。   “学坏了啊小龙。”凤祁悠悠道,“竟然还装病逃课,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4 09:29:40~2019-11-25 11: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Fa、元容、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天又来到辽花开满山 30瓶;xixi、枕鹤 10瓶;策策 2瓶;爱叶的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季朝云想也没想, 果断把垂下床的一条腿收回被子里,若无其事躺回去。   凤祁被他这动作逗得笑出了声:“还装呢,谁睡觉穿这么多?”   季朝云耳根烧得通红, 他盯着头顶上方的纱帐, 轻轻咬牙:“你不是出去了吗?”   凤祁:“我担心你呀,不看见你身体到底如何,我怎么能放心走?”凤祁问,“说说吧, 为何装病。”   “……”   季朝云抿着唇,头一次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他此生没多少与别人撒谎的机会,更没有过撒谎还被当面拆穿的经历, 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凤祁知道他脸皮薄, 不再逗他,收回目光看向桌面上摊开的书卷:“你在研究幻明鉴的幻境?”   季朝云坐起身, 轻轻应了一声:“嗯。”   “明白了。”凤祁一点头,“你昨日迷失于幻明鉴中,没有头绪, 所以今日索性不去, 想自己先找到破解之法,对么?”   季朝云默认。   凤祁指节屈起,敲了敲桌上的书本:“有用么?”   “作用不太大。”季朝云靠在床头, 摇头道, “幻明鉴映照人心弱点,所有解法的前提都是胜过这一点,否则举步维艰。我在幻明鉴内甚至没有修为, 谈何其他?”   “你在那幻境中,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   季朝云垂下眼, 没有回答。   他看见凤霄被魔毒苦苦折磨,不得解脱。看见父王为他讲述的残酷真相成真,仙域永远依附于魔。看见……那看不清模样的黑衣人将他一步步逼至绝境,痛苦与恐惧如影随形。   季朝云眼前再次浮现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过分真实的画面令他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被子,指尖在柔软的锦被上留下一道道褶皱。   “好了,别怕。”凤祁不知何时走到床边,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把他的手拉出来,用温暖的手掌小心裹住对方冰冷透骨的指尖。   季朝云嘴唇紧抿,许久才轻轻道:“我不是故意撒谎,我就是……不想再进那个幻境了,我不想看见那些……”   他这一路行来,从没有逃避过什么,可唯有这个,他真的再也不想经历。   凤祁叹了口气,手下忽然用力,把人扯进自己怀里:“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现在已经不是独自一人。”   季朝云一怔。   “畏惧、难受、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向人示个弱,对你来说就这么难么?”   “……”   凤祁按着季朝云的后脑,双臂展开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手指滑过他的发丝:“所以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凤霄,他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人间,害你现在连向人求助都不敢。那个混账,他怎么舍得啊……”   季朝云眼眶忽然红了。   他的手攀着对方的衣袖,想推开面前的人,可无论如何都生不出那份力气。   过了许久,季朝云闷声道:“我没怨过他。”   “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怨他。”凤祁低声道,“我就有点怨我自己。”   怨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遇到他,为何不能在那一切还未发生之前,把他带回来,小心护在身边。   季朝云轻轻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没什么,不明白就算了。”凤祁在他脊背上轻抚两下,道,“以后记住了,无论遇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不许把自己关起来难受,知道吗?”   “凤祁……”   “嗯,怎么?”   “……没事。”季朝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道,“谢谢你,我好多了。……时辰还早,我回去上课。”   凤祁挑眉看他:“那你不怕幻境了?”   “……”   凤祁揉了把他的头发,含笑道:“都请假了,还回去做什么?收拾一下,我带你下山玩玩。”   .   鸿蒙山脚下的集镇今日格外热闹,天幕尚未暗下,城中各处已挂上不少红灯笼,远远看去,洋溢出一派欢庆之色。   这样一来,便与凡间更加相似。   “今日这里怎么如此热闹?”季朝云问。   凤祁同样觉得惊讶:“我也不知,许是人间哪个佳节吧。凡间那些人,没几日就过一次节,太多了,我哪里记得住。”   凤祁自出生后只去过人间几次,而且都只为历练,仓促来去,对凡间的了解还不如季朝云。不过季朝云这些时日只顾着课业,早忘了现在人间是什么日子。   二人步行入城。   街市上人来人往,道路两侧小贩支起摊位,除了往常也会有的灵丹妙药,仙家法器外,更多的则是些从人间带去的小玩意。   季朝云脚步不自觉停下,偏头看着身侧一个贩卖木雕布偶的小贩出神。   这种布偶他曾在凡间见过,并不算稀罕物,不过仙域倒是难得一见,因而那小贩的摊位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凤祁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想要?”   “没有,我就是在想……”季朝云顿了顿,认真问,“你说如果下次去凡间,我也带点这些小东西回来,能卖出去吗?”   “……”凤祁都快被他气笑了,哭笑不得道,“你掉钱眼里了吧。”   担心再过一会儿,季朝云就该上前与那小贩聊致富之道,凤祁连忙拉着他往前走。一边走,季朝云还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话语中带了几分酸意:“这东西凡间才卖几文钱呢……”   凤祁无可奈何,哄道:“那下次我们去凡间,我帮你弄点回来?”   “我们?”   “怎么,你不愿意与我一起去?”凤祁道,“第二次季考过后,就可以向仙尊提请下界历练。整日闷在书院有什么意思,你多下界历练几次,积攒功德,修为精进的速度不比你每日苦修差。”   “那你为何要下界?”   “我……我自然是去玩的。”凤祁理直气壮,“你对凡间熟悉,找你带路不是最好?”   他这话说得季朝云无法反驳,季朝云张了张口,到底没拒绝。恰在此时街边有人叫卖糖葫芦,季朝云的目光立即被吸引过去。   这等糖果向来最招孩子的喜欢,几名仙家孩将那卖糖葫芦的摊子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抢着。   季朝云抿了抿唇,悻悻地收回目光。   凤祁偏头瞧着他的模样,小声道了句“等我”,便径直朝那摊位走去。   片刻后,他握着一串糖葫芦回来。凤祁站在季朝云面前,没直接给他,而是偏头朝他悠悠一笑:“想不想要?”   “……”   凤祁眼中含着笑意,故意道:“说话,不说话我就扔掉,不给你了。”   他们如今站在街市中央,周遭人群密集,虽然并未注意到他们,可季朝云总有一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局促感。   季朝云眼神四下看去,又看了看凤祁手里作势欲扔的糖果,小声道:“……要。”   “这才乖。”凤祁把糖葫芦递给他,却没急着松手,指尖从对方手指上轻轻扫过,低声道,“方才在文曲峰,我说的话不够完整。不只是你难受的时候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也都可以告诉我,别自己闷在心里,行么?”   季朝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移开目光:“我……我其实没有特别想要……”   “没关系,我乐意买给你。”凤祁温声道,“别人家的小孩都有了,听话的小龙自然也要有。”   “凤祁……”   凤祁垂眸笑了笑,眼中那些藏不住的温柔情绪被他借由这个动作尽数藏起来,神态恢复如常。   他扳过季朝云的肩膀,自然地揽着他往前走:“走,去前面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这就是模仿人间的庙会吧,我还是第一次逛庙会,真有意思。”   季朝云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低下头,咬了颗糖葫芦。   清甜之气霎时充盈满口,他心中烦闷的思绪似乎在那瞬间一扫而空,只余那丝甜滋滋的味道,一直蔓延至心底。   二人没再逛太久。   夜幕很快降临,街上的行人比原先更多。凤祁原本还想拉着季朝云去河边放花灯凑热闹,可一看那拥挤的人群便打了退堂鼓。   莫说是他,就连季朝云也没法去想,堂堂凤二殿下在人群里被挤得狼狈不堪会是什么样子,主动提出他们可以去长鸢榭寻个视野好的位置观赏花灯。   凤祁欣然同意。   好在凤祁一早就在长鸢榭的雅间内订了位,二人来到时,雅间内已经备好了酒菜。   长鸢榭的仙厨并不比凡间酒楼的差,而食材亦是每隔一段时日,亲自去凡间采买,味道自是不用说。二人在窗边坐下,对岸戏台上歌舞升平,千万盏河灯在长河上徐徐飘远,将整个集镇映得灯火通明。   凤祁对人间的食物没有太多兴致,自顾自倒了两杯酒。季朝云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这些人一个个从未将书院的戒律放在眼里,难怪戒律殿的玉衡仙尊总是一副幽怨的模样。   “别这么看我,就喝两杯。”凤祁笑道,“这酒是我从凤族带来的,甘泉青竹所酿,不必摇光那家伙给你的仙酒差。”   季朝云将信将疑,试探地尝了一口。   这酒入口香醇,浓而不烈,回味则清甜悠长,哪怕季朝云往日不常饮酒,也不得不承认这酒味道的确不错。   季朝云眼神亮了亮,仰头一饮而尽。   “喝慢点。”凤祁帮他添满,悠悠道,“这酒性烈,一会儿你要是喝醉了,我可不会背你回去。”   季朝云今日在外玩了一天,心情愉悦了不少,抬眼看他:“你别小看我了,我虽不喜饮酒,但也没那么容易醉。”   凤祁眉梢一扬:“这么厉害?”   “龙族毕竟是水族,会自行消解酒意,这你都不知道?”季朝云想到了什么,笑道,“以前都是我灌凤霄的份,他是个一杯倒。”   凤祁眼眸一转,得意道:“那我比他强,我就没醉过。”   季朝云失笑:“这有什么好比的……”   凤祁笑而不语,并不解释。过了片刻,他又问:“对了,你那幻境的事,想到该如何解决了吗?”   季朝云笑意收敛了些,摇摇头。   凤祁道:“我找人打听过了,下次季考内容是幻明鉴。若我所料不错,开阳君会在幻明鉴中释放妖物,同样以斩杀妖物计分。你要是克服不了幻境,想过这次考核恐怕不易。”   “我明白。”季朝云垂下眼,“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我会尽力尝试,不再逃避。”   凤祁:“我说不定有个法子能帮你。”   “什么?”   “你无法突破幻明鉴的幻境,无非是心结尚未打开,郁结成魔,才会导致你在幻境中无法使用灵力。只要打败这层心魔,不就能突破了么?”   季朝云眉头微皱:“可是……就连当初渡劫飞升,我都没能……”   若非他当初渡劫飞升时无法渡过这一关,如今也不会沦落到半妖半仙的境地。   “你知道天狐族也会幻术吧?”凤祁道,“若你愿意尝试,我可以让白秋月帮你入梦,故地重游,解开当初的心结。”   季朝云一愣:“真的可以么?”   凤祁朝他微微一笑:“有我在,没什么是不可以的,你就说愿不愿意尝试就好。”   “……好。”   二人边喝边聊,眼看鸿蒙书院的宵禁时间将至,这才止住话头,准备回返。季朝云站起身,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摔回了座椅上。   “朝云?”凤祁忙上前扶他,“怎么了?”   季朝云还没想明白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缓慢道:“好像……有点晕?”   凤族这酒味道清冽,可后劲格外足。季朝云方才并未察觉,直到此时,那眩晕感才随酒劲翻涌而上,就连冷白的脸上也浮现出反常的红晕。   凤祁:“……不是说能自行消解酒意吗?”   季朝云小声道:“可那……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   行吧,又是龙珠。   凤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只是这片刻间,季朝云的意识已经变得没那么清醒。   那阵酒劲上来后醉得极快,季朝云往桌上一趴,只觉得困倦难当,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凤祁拉他一把竟没拉得起来,温声哄道:“朝云,别急着睡,我带你回文曲峰。”   “不要,好困。”季朝云眼皮重得睁不开,含糊道。   “……”凤祁默然片刻,抬手在对方通红的耳垂上捏了捏,“真不想走啊?”   醉酒后的小龙倔强而固执:“不走。”   “……那就不能怪我了。”   长鸢榭昼夜不歇,每个雅间都带有内室,供客人夜间休息所用。凤祁把季朝云扶到内室的小榻上,后者的身体刚一沾上柔软的小榻,立即毫无防备地舒展开来,口中还止不住嘟囔着什么。   凤祁到底没对他做什么,只是帮他除了外袍鞋袜,又扯过被子将他盖上。   随后才忍不住叹息:“现在哪里还找得到我这样的正人君子,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季朝云躺上床反倒好像不困了,他睁眼盯着凤祁,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凤祁被他看得心浮气躁,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看什么,快睡,睡醒了我们回去。”   “疼……”季朝云捂着额头,一双眼泛起水雾,可怜巴巴,“你怎么打我。”   “……”   凤祁轻轻磨了下牙。   勾人精。   季朝云没明白凤祁为什么不理他,他伸出手,扯了扯凤祁的衣袖:“你生气啦?”   这根本不是他平时对凤祁说话的语气。   每次他意识不清的时候,都分不清凤祁与凤霄。   凤祁垂眸看着他,不知是不是被那酒意影响,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微妙而阴暗的不悦。他俯身下去,凑到季朝云面前,恶意地轻声问:“我是谁?”   季朝云懵懂的眼神中映出凤祁不怀好意的神情,可他只是静静与他对视,没有回答。   凤祁低下头,二人距离越发贴近,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浅浅的呼吸。他托起季朝云的下巴,不让他躲开,小声问:“朝云,睁眼看看,我是谁?”   “凤……”   凤祁心跳飞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季朝云忽然笑了起来:“凤祁。”   声音轻微的两个字在凤祁听来却犹如振聋发聩,仿若某种重物狠狠敲击在他心口,凤祁眼神瞬间沉下来。   季朝云好像对自己能够分清两人感到十分开心,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凤祁,是凤祁……你一定是凤祁,我知道是你……”   凤祁闭了闭眼,理智叫嚣着让他别再继续,可他没有动,甚至未曾松开托起季朝云下巴的手。   他用指腹摩挲着对方的唇瓣,某种在往日隐藏得极好的阴暗情绪渐渐从那双眼眸中浮现出来,他声音低哑,却依旧十分温柔:“知道是我还不推开呀?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季朝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醉得太厉害了,根本不明白凤祁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推开?”   “因为……你不推开,我就忍不住想吻你。”   清冽的酒香萦绕在二人身侧,就连温度也在渐渐升高。   半晌,季朝云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凤祁一低头,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去他的正人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正人君子个屁,我今天就要把这个勾人精亲哭!!!   小龙:……这只凤凰醋自己快醋疯了,拖下去吧。【摇头 第35章   理智在不断攀升的温度中燃烧殆尽, 这个久违的亲吻漫长而缠绵,直到季朝云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吟,凤祁才暂缓攻势。   他没有起身, 低头在季朝云嘴唇上轻轻啄吻, 动作亲昵而温柔。   “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凤祁把人彻底抱进怀里,凝视着对方俊秀的侧脸,呢喃开口, “到底是为什么呢……”   越了解便越喜欢,越喜欢就越心疼,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他圈在怀里, 小心地护着, 哪里都不让他去。   季朝云似乎已经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眸半睁半闭, 懵懂又茫然。   那双向来失了血色的嘴唇被染上殷红,擒着水汽的眸子褪出浅淡的颜色,在凤祁的注视中, 一对龙角自额前缓慢浮现出来。   凤祁定定看着那对龙角, 呼吸顿时更乱了。   季朝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显出龙形,但此前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碰这里。   可……亲都亲了。   凤二殿下天人交战片刻,终于伸出手, 在那龙角上轻轻碰了碰。   龙角内里坚实, 表面附着一层柔软纤细的绒毛,意料之外的,手感竟有些软。凤祁舔了舔唇, 没忍住,又轻轻捏了捏。   季朝云瑟缩一下, 眼中一瞬间便泛起了水雾。   “这么喜欢?”凤祁观察着他的反应,又捏了几下,指腹恶意地摩挲着手感极佳的绒毛。   “唔不……”   季朝云偏过头,像是想逃开,可凤祁紧紧搂着他,他根本无处可逃。他的身体紧绷,又很快松软下来,眼眶通红,像是被欺负狠了。   凤祁低头在龙角上舔了一下。   屋内骤然闪过一道白光,凤祁怀中一空,只剩几件衣物散落在小榻上。   “……”   凤祁眨眨眼,掀开衣物,一条细长的银色小龙盘在衣服里,正委委屈屈地发着抖。   糟糕,玩过火了。   “出来吧,我不闹你了。”凤祁小声哄道。   小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双竖瞳水汽朦胧,像是并不信他这话。   凤祁哭笑不得,往后挪了挪,移开些距离:“这样可以吗,我不碰你,快出来,你在里面不闷吗?”   他故意偏头没去看他,片刻后,指尖传来一阵凉丝丝的触感。小龙终于从衣物里爬出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爪子攀住凤祁的手指缓慢爬上来。   凤祁没回头,也没去阻拦,任由龙身如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腕。   小龙把脑袋枕在凤祁掌心,终于不再动了。   凤祁回头看去,小龙在他掌心阖着眼,睡得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季朝云在意识不清时,他面前从来毫无防备。   凤祁将季朝云散落的衣物收好,在小榻躺下,右手虚搭在胸前,不让自己压到他。   “总有一天,我能让你醒着时也不推开我。”凤祁抬起手,在小龙额前印下一吻,轻声道,“晚安。”   .   翌日,清晨。   咚——!   内室传来一声沉闷巨响,凤祁还没睁开眼,猝然被人一脚踢下了床。   “……”过分相似的场景令他有些恍惚,凤祁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床榻上,季朝云已经变回人形,皱眉警惕地看着他:“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凤祁好一会儿才从睡梦中惊醒的混沌里清醒过来,当即委屈道:“我什么都没做!我做没做什么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那、那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你自己脱的!”凤祁顶着季朝云怀疑的目光,耐着性子解释,“你昨天喝多了变回原形,自己从衣服里钻出来,还非要缠在我身上睡,怪谁?”   季朝云:“……”   季朝云裹着被子,藏在长发后的耳朵微不可察地烫了起来,小声问:“真的是我自己变回原形了?”   “当然。”凤祁一点没提自己趁人之危的事,伸出手腕,理直气壮道,“我手上还有被你龙爪抓出的印子呢,你自己过来看!”   季朝云探出头来,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   四个爪印极有规律的落在对方手腕上,腕骨边还有一圈被龙身缠出的红痕,在皓白的肌肤上颇为显眼。   “……”季朝云脖子都红了,闷声道,“对不起。”   凤祁冷哼一声,气鼓鼓地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早知道昨晚多占点便宜,反正都要挨这一脚……做什么正人君子。   他在心里悻悻地想着。   二人回到书院时,早课已经过了大半。左右季朝云那幻境的问题还未解决,凤祁索性让他再请了一天假,带他回到文曲峰。   二人踏入弟子院,却见白秋月正趴在凤祁的竹榻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二人。   “你们昨晚去哪儿了?”白狐眯起眼睛,揶揄地问。   凤祁道:“出去散散心,与你有关系么?”   “哦,原来是散心……”白狐看热闹不嫌事大,悠悠道,“七夕佳节,彻夜未归,凤二殿下还真会挑日子散心。”   二人皆是一愣。   原来昨日是七夕。   季朝云局促地偏过头,凤祁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不说这些了,你在正好,我有事找你。”   凤祁将二人的打算告诉白秋月。   白秋月沉吟片刻,道:“这几日我修为渐渐恢复,帮季师弟入梦并不困难,只不过……”   “什么?”   “以天狐族幻术织出的幻境不比那幻明鉴来得轻巧,以人性弱点为源的幻境,会使那件事在你眼前再次重现,与再次经历一番并无差别。季师弟若还未想好该如何破局,入梦不过平添折磨。”   “我明白。”季朝云道,“我会尽力尝试。”   白秋月又转头看向凤祁,后者朝他缓慢点了点头,白秋月才道:“好,我帮你。”   季朝云坐在庭院中央的竹榻上,神情中带着些藏不住的不安。凤祁走到他身边,牵过他的右手。   “别动。”在季朝云躲开前,凤祁轻声道。   他指尖在手腕的金链上轻轻一敲,那条金链化作一道金光垂落下来,顺着二人交握的手,缠绕在季朝云手腕上。   季朝云眼眸微动:“你……”   “以防你在幻境中失去灵力,留给你防身。”凤祁道,“一旦察觉不对我会将你唤醒,别害怕。”   “……嗯。”   “真腻歪啊……”白狐立于竹榻身前,小声嘟囔一句。   凤祁起身退开半步,回头朝白秋月示意可以开始。   庭院内陡然掀起一阵清风,白狐双瞳泛起幽绿光芒,映入季朝云双眼深处。   片刻后,他闭上眼,身体一软,被站在一旁的凤祁接住。   凤祁扶着季朝云在竹榻上躺下,却听白秋月的声音自身后悠悠响起:“你那条金翎鞭是你不知寻遍多少玄铁灵材倾心打造,往日碰也不让别人碰一下,就这么给这小龙认主了?”   凤祁道:“一条鞭子而已,他要是用得称手,送他也无妨。”   “色令智昏,前人诚不欺我。”白秋月叹息一声,兀自跃上房顶晒太阳。   .   季朝云自幻境中睁开眼。   他身处于一片虚无的黑暗当中,不辨前路。忽然,远处亮起一道忽明忽暗的光芒。就像漆黑海面中亮起的一展孤灯,他朝那光芒奔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光芒在黑暗中逐渐幻化成型,化作一道熟悉的背影。   “凤……凤霄……”季朝云轻声唤道,可那背影的主人只顾着朝前走去,像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季朝云加快脚步,可对方好似也加快了速度。他竭力地追逐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的距离越发遥远:“不,别走……是我啊凤霄,你等等我——!”   季朝云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狠狠摔在地上,却根本顾不上这些,竭力往前看去。   凤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凤霄!”   身旁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季朝云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方才原来绊到了一条腿。   他的身侧,有人躺在黑暗的地面上,昏暗的光线看不清那人容颜,唯有胸膛正急促而轻微的起伏着。   季朝云爬到那人身边,终于看清了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浑身仍在流血、数不清的刀剑之伤。   “凤霄……”他把那人抱进怀里,竭力用手去按对方的伤口,眼前模糊一片,“你不会有事的凤霄,你不会……”   凤霄温柔地看着他,轻轻道:“我要食言了,小龙。”   “不……”   “别再等了,我不会再回来了。”凤霄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声音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无比的残忍而绝情,“放弃吧,我不可能回来了。”   “我告诉过你,他不可能再回来。”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季朝云抬头看去,眼前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袭黑袍的身影执剑而来,光影映照在纯白的面具上,显得愈发森然。   季朝云抱着凤霄,缓慢后退:“你……你别过来……”   怀中那冷透的躯体似有千斤重,季朝云低下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白色面具。   “啊——!”季朝云仓惶松开手,手脚并用往后退去。   黑衣人站起身,不紧不慢朝他走来:“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过来,交出凤凰金翎,我给你个痛快。”   “不……”   “不?”黑衣人偏了偏头,抬起手中泛着冷光的长剑,“那你便和他一起死吧!”   长剑划破虚空而来,季朝云下意识抬手挡在身前。   可预想中的痛苦并未到来,他抬起头,一道金光正挡在他面前。那道金光自手腕的金链上飘散而出,温暖的光芒包裹在季朝云身侧,替他挡去一切攻击。   季朝云鼓噪的心跳奇迹般渐渐平稳下来。   他掌心收拢,一条长鞭落在他手中。   下一秒,金光乍现!   黑衣人急退几步,手臂被划破一条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滴落虚空。   季朝云执鞭站起身,冷冷地看向他:“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转身跑入了黑暗中。季朝云抬步追去,周遭环境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他恍惚抬头,才发觉自己已回到那片不见天日的密林中。   可这一次,他心中已经不再有畏惧。   季朝云低头看向手中的长鞭,轻声道:“谢谢。”   “……你这话留着当面对我说不好吗?”一个声音在季朝云耳畔响起。   季朝云一怔,却见一道金色光芒自他手中的长鞭上飞出,在他身侧显出身形。   凤祁偏头看着他,眼底含笑。   “……”季朝云沉默片刻,问,“又是神识?”   凤祁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担心你才来的。”   “我知道。”季朝云笑了笑,将手中的金鞭递给他,郑重道,“再说一次,谢谢你。”   凤祁接过金鞭,道:“既然没事了,我们这就离开?”   季朝云却摇摇头:“还有一事尚未完成。”   “什么?”   季朝云抬眼看向黑暗的树林深处,轻轻道:“这幻境源于我内心对那黑衣人的畏惧,所以幻境将我们拉回了当初遇到他的时刻。在这里,他是实体,这是不是意味着……”   凤祁恍然明白过来:“也就是说,若我们抓到他,就能知道他的真面目。”   “对。”季朝云道,“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风声呼啸着穿过树丛,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林间快步穿梭。   忽然,他面前炸开一抹金光。黑衣人脚步一顿,随后,有人一脚踢在他的肩头,将他狠狠踢倒在地。   凤祁稳稳落地,嗤笑一声:“欺负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跑什么呀?”   黑衣人正要起身,一把长剑无声地落在他咽喉处。   “别动。”季朝云剑锋微抬,冷冷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抢夺凤凰金翎?”   “……”   凤祁道:“你在幻境中不能待太久,别与他废话了。”   季朝云一点头,手腕翻转,剑锋利落地在那黑衣人脸上用力一划。   纯白面具在剑气下四分五裂,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摇光。   季朝云眼眸微动,执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动一下:“真的是你……”   眼前这张脸的确是摇光,可神态又与他平时浑然不像。他朝季朝云勾起一抹狞然笑意,眼中浮现出滚滚魔息:“被你抓到了,真是遗憾。”   凤祁问:“你为何要抢凤凰金翎,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与你们无关。”摇光笑着看向他,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色彩,“众神式微,魔族当道,这世间很快就将是我们的天下。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你在说什……”   季朝云话音未落,摇光忽然抬手握住他的剑锋,用力一拉!   利刃穿透皮肉传来闷响,剑锋狠狠刺入摇光的咽喉。   他的身体很快化作青烟消失在树林中,再无踪迹。   林中一时寂静,季朝云垂眸盯着摇光消失的地方,许久没有说话。   凤祁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没关系,这只是幻境,我们回现世依旧能抓到他。”   “我明白。”季朝云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他。”   凤祁叹道:“谁能想到呢,亏叔父如此信任他。”   季朝云收回目光,道:“我们走吧。”   “嗯。”凤祁点点头,“幻境的出口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   他话音未落,季朝云身体忽然微晃一下,无力地朝地面倒去。   凤祁连忙接住他。   “朝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朝云?”凤祁急切地唤道,可后者双眼紧闭,好似已经失去了知觉。   虚空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别担心,他没事。”   凤祁的动作猝然一顿。   一道金色的光芒自季朝云怀中飞出,在二人身侧萦绕两圈,最终在他们身前化作一道修长而熟悉的身影。   凤祁缓慢抬头,看见了那一袭浅金衣袍的男人,以及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凤霄。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人没看懂幻境的构成,我修了一下。   终于写到这里了,我醋我自己的最高境界,自己和自己修罗场【? 第36章   暗无天日的林中, 唯有他们所在的这方寸之间亮起光芒,那是男子身上萦绕不去的神力。   眼前的男子并无实体,他半透明的身形泛着浅淡金光, 那张与凤祁过分相似的脸上神情沉静无波, 唯有触及凤祁怀中的季朝云时,眼底闪过一丝波澜。   凤祁下意识护着季朝云退了半步,冷声问:“你就是凤霄?”   “是我。”   凤祁沉默下来。   从季朝云先前的反应中,他已经猜到他与凤霄模样一定十分相似, 相似到只要稍不注意,季朝云就会将他二人混淆。直到现在,他才清晰而直观的明白, 为何会认错。   实在太像了。   无论身形体貌还是五官轮廓, 二人皆如出一辙。只不过凤霄的气质显得更为沉稳淡然,那是久经岁月后留下的痕迹。   他目光落在季朝云身上, 往前迈了一步,似乎靠近。   凤祁敏锐地往后退:“你要做什么?”   凤霄停下脚步,定定地看向他。   凤祁心头忽然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他上下打量凤霄片刻, 问了个最切实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凤凰金翎。”凤霄道,“我留了一缕神识在那上面,因而可以化形。”   凤祁皱起眉:“你一直都在凤凰金翎里?”   “我现在已经不在了。”凤霄摇摇头, 缓慢道, “只不过是因为你们编织了这个幻境,我才得以重新出现。这幻境以他的记忆为源,带你们回到了这片树林, 也回到了,我尚未消散之时。”   “你的神识消散了?”   凤霄:“准确而言, 是耗尽了。”   “在离开他之前,我将一缕神识注入凤凰金翎,只为护他一世安稳。可惜……我最终没有护住他。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在这片树林中,耗尽最后那丝神识,将他送回百年以前。”   凤祁没有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到底——”   “你所看到的这片树林,并非今世。”凤霄抬起手,一道金色光芒化作光屏在他掌心展开,映出一副副陌生的画面。   画面中,季朝云在林中被狼狈追赶,浑身伤痕累累。   雨夜,脚步声与谩骂声交织成片,那一幕幕冰冷的画面映入凤祁眼中,最终汇成那把穿透季朝云胸膛的利剑。   “……他一直畏惧此地,是因为这里曾是他前世的埋骨之地。”   光屏收拢,林中重新恢复黑暗。   周遭静默无声,凤祁垂眸看向怀中的人,这才发现自己指尖正在轻轻的发颤,甚至几乎有些脱力。   重生一说在这世间虽然罕见,但也并非闻所未闻,他不怀疑上古天神能做到这种地步,只不过……   要是没有凤凰金翎,他的小龙……就要带着遗憾与痛苦,永远孤独的埋骨于此地了。   这一真相让凤祁好像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浑身都冷得刺骨。   他不敢去想季朝云死前会是如何的绝望,更不敢去想,他发现自己回到百年前后,又花了多大的勇气重新飞升,来到鸿蒙书院。   凤祁将季朝云扶着坐在地上,俯身将他搂得更紧。   所以……若当初在入学考核中,他真的绝了此人入学的希望,结果会如何?他是不是还会在某个无依无靠的角落,再次遇到那黑衣人。   种种念头让凤祁心中后怕不已,他僵硬地抱着季朝云,许久才从齿缝中溢出冰冷而颤抖的声音:“你说你会护着他……你就是这么护着他的?”   凤霄闭上眼,掩去眼中那丝痛苦神色:“凤凰金翎拥有重生之力,只是那份力量历时三百年,已消耗得所剩无几。若非如此,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凤祁冷笑道:“那你现在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现世中无法现身,因而只能来这里提醒你们,我留下的封印已在渐渐消退,魔族接下来或许会频繁行动,你们看见的这黑衣人只是个开始。还有……”凤霄垂眸看向那昏睡不醒的人,轻轻道,“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凤祁没理会他最后那句话,甚至毫不客气地把季朝云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冷冷道:“提醒完了,你可以走了。”   凤霄哑然一顿,眼中透出几分无奈之色,似是欲言又止。   “对了,还有件事。”凤祁抬眼看他,丝毫不掩饰眼中敌意,“你为何要把封印密匙放在凤凰金翎上?你还嫌他被你连累得不够?”   “我没有。”   凤祁一怔。   凤霄:“封印密匙从来不在凤凰金翎上,我不知魔族那边为何会误会。”   凤祁终于忍无可忍:“也就是说……他前世根本就是枉死?!你——”   “凤祁,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凤霄淡淡打断,“三件法器如今已失其一,你们必须将其找回,配合另外两件,方可重塑魔族封印。”   凤祁偏头:“我为什么听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放下这些不管,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凤霄道,“须弥山在人界,那里有我的神力庇佑,这世间只有你与阿晏才能够找到。至于我留在凤鸣谷那件,待你们寻到那两件法器后,你自会明白。”   凤祁沉默片刻,生硬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找。”   须臾,凤祁又问:“你怎么还不走?”   “……”凤霄按了按眉心,失笑,“你这性子还真是……”   “我怎么了?”   “没什么。”凤霄轻叹一声,像是借由这个动作掩饰下了某种无奈的情绪。他看向凤祁怀中的季朝云,轻轻道:“可以让我抱抱他吗?”   凤祁手臂下意识收紧,没有回答。   “你放心,我不会弄醒他,也不会让他知道我来过。”凤霄道,“我现在不能与他相见。这一缕神识离开幻境便会消散,他已经等得太久,若在此处仓促会面再分别,于他而言只会更加难受。”   凤祁冷冷问:“那你当初为何要一去不回?为什么要丢下他回到神域?你知不知道他——”   他没有将话说完。   这其实很矛盾,他怨恨凤霄走得如此决绝,害得季朝云吃了这么多苦头。可另一方面,若不是如此,他根本不会遇见这个人。   凤祁悻悻地闭了嘴,凤霄道:“世事怎能尽如人意,无论人魔仙神,都逃不开命运二字。造化弄人,就如我不曾想到,我竟会有与你相见的一天。”   “我也没想与你相见……”凤祁小声嘟囔一句,直起身,“想抱他就过来,一会儿人都要醒了。”   他侧身让凤霄把怀中人接了过去,自己起身走到一旁。   “多谢。”   “我不是为了你。”凤祁含糊道,“只是……要是让他知道我不让你碰他,他指不定要怎么朝我发火。”   凤霄含笑不语,俯身把季朝云揽进怀里:“好久不见啊,小龙。”   他低头在对方额前轻吻一下,柔声道:“方才你看见的都是假的,我没有要丢下你,也没有要违背承诺。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永远不会。”   这话让凤祁听来只觉得十分刺耳,他酸道:“说得好像丢下他三百年的不是你似的。”   “……”   “你看我做什么?”   “没事。”凤霄敛眸,看着季朝云恬静的睡颜,才稍稍平复下心头某种冲动,“只是忽然很庆幸,我将你托付给了凤族。若换到别处,你能否走到今日当真很难说。”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但凤祁福灵心至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若换到别处,他可能早被人打死了。   凤二殿下对自己的性格心里十分有数,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挑眉一笑:“你这是承认当初是你将我托付给凤族了?你到底是我什么人,莫不是……你其实真的早有妻儿?”   “………………”   “问你话呢,凤霄神上。”凤祁道,“你若早有妻儿就直说,莫要欺负这小龙的感情。”   “……没有。”凤霄神上千万年的涵养与风度似乎都落到了这两字身上,他闭了闭眼,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总有一日会知晓。我只能告诉你,我从未背叛过他。”   凤祁冷哼一声:“你害他空等了三百年,还枉死一回,不比背叛好多少。你抱够了没,把人还我!”   他走上前,一把将季朝云从凤霄怀里夺去。凤霄手指动了动,似是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忍住了。   凤祁弯腰将季朝云打横抱起,平视凤霄,眉宇间尽是挑衅之色:“总之呢,他现在在我这里,我会让他过得很好。你若回不来那便永远不要回来,守着你的神域过一辈子去吧!”   “……”凤霄终于轻轻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没事,只是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如此的……”凤霄忍了忍,没把余下的话说出来。   他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已经进入幻境很长时间,他的灵力经不起如此消耗,我送你们出去吧。”   凤霄说着,指尖一抬,一道传送法阵出现在三人面前。   凤祁走到法阵前,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人,忽然扭头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凤霄深深地看着他,眼底含笑:“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   “什——”   凤祁还想再问,可凤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后者抬手轻轻一推,便将凤祁推入了那道传送法阵中。   树林中一道金光乍现,而后归于平静,再无任何痕迹。   凤霄长久伫立于那恢复黑暗的密林深处,许久,才终于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身形慢慢化作飞沙消失,消散的同时,虚空中飘散一丝困惑的、底气不是很足的质疑:“我年轻时候的性格……当真如此一言难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呵呵,傻逼渣男。   凤霄:……好气,想打人,可打死他就没我了,不行,我忍。   感谢在2019-11-27 13:34:17~2019-11-28 11:1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Fa、小希、lili一只小小狸、在哪跌倒こ就在哪躺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问 10瓶;让我暴富吧 3瓶;小菊花、鬼腐神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季朝云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卧房, 他一偏头,便看见了坐在桌边的那道身影。   见他醒了,凤祁立即走到床边:“感觉如何, 有哪里不适吗?”   “没有。”季朝云摇摇头, 眼中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惘,“只是……我好像做了个梦。”   他梦见凤霄回来了,还告诉他,永远不会丢下他不管。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做过这样的梦, 更不用说是如此真实的梦境。季朝云下意识抬手碰了碰额头,似乎那里还残留着被那人亲吻的触感。   凤祁的神情有一瞬间不自在,岔开话题道:“你在幻境中灵力消耗太大, 所以晕了过去, 现在没事就好。”   “嗯。”季朝云身体的确没有任何不适,他点点头, 又问,“摇光那边……”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凤祁淡声道。   季朝云一愣,从凤祁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杀意。此人向来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从未对任何人或事物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好恶。   季朝云顿了顿, 小声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凤祁移开视线,“既然已经确认他黑衣人的身份,我们没理由再任由他胡作非为。”   “可是……你打算如何行事?”季朝云担忧道, “幻境中的所见所闻无法作为证据, 而且幻境已破,就算再进一次,我也没把握能够回到那片树林。”   凤祁:“没有证据, 就让他主动露馅。”   季朝云思索片刻,忽然道:“我有个法子。前些天摇光仙尊又来找过我, 希望我能进督察殿,我们可以……”   “不可能。”凤祁想也不想地打断,“我不会让你再身临险境。”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把他抓到?”季朝云道,“而且,我总觉得此事仍有蹊跷。摇光仙尊往日从未显露过任何魔息,若他真是魔族之人,天枢仙尊他们怎么会察觉不到?而且,我们也探查过他的随身配剑,的确并非幻境中看见的那把。”   “……秘境中那个人,当真是摇光么?”   凤祁沉默片刻,问:“你打算怎么办?”   .   季朝云被一名弟子领着踏入督察殿,殿下如今空无一人。   那弟子对季朝云道:“仙尊这几日都在闭关,此刻应当仍在寝殿,你就在此稍作等候罢。”   引路这名弟子名为黎皓,模样清秀端正,乃书院地字级弟子,也是督察殿管事弟子之一。督察殿未设首席,摇光仙尊不在时,殿内大多事务都交由几名管事弟子暂代处理。   “多谢黎师兄。”季朝云朝他躬身见礼,问,“摇光仙尊这几日……都在闭关么?”   “可不是么。”黎皓道,“也不知是怎么了,仙尊近来闭关越发频繁,我已经好几日未曾见过他。”   “原来如此……”   “你在这里等等吧,我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恭送师兄。”   黎皓说完,转身离去,殿内只剩下季朝云一人。   他目视着黎皓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展了展衣袖,一只金色的小凤凰从他袖中飞出。   凤凰抖了抖羽毛,落在季朝云手臂上,口吐人声:“那家伙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闭关了?”   “我也不知。”季朝云下意识摸了摸凤凰背上的翎羽,问,“如何,察觉到魔息了么?”   凤祁不自在地抖了下羽毛,露出挂在翎羽间的一枚玉坠。   “没有。”凤祁道,“阿桃给我的这东西能辨出百丈内的魔族,哪怕以功法隐藏也会无所遁形。可我们进了督察殿到现在,这东西没有一点反应。”   季朝云手指落到凤凰尾羽,幼鸟羽毛柔软温热,手感好得不可思议。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若有所思道:“难道……那人真的不是摇光?”   “……”   “怎么了?”   “……没事。”凤祁尾羽颤了颤,没告诉他凤凰的尾羽和龙角一样,不能随便乱摸。   摇光仙君许久没有到来,季朝云玩够了尾羽,又揉了揉凤凰的脑袋,实在无法将这模样与凤祁联系到一起:“你真正的原形是什么样子?”   凤祁的声音平白有些低哑,含糊道:“不就是凤凰的样子,你没见过吗?”   “没有。”季朝云道,“凤霄从不在我面前变回原形,除了你们和天枢仙君,我没再见过其他的凤凰。”   凤祁作为季朝云此生唯三见过的凤凰,十分容易满足,得意道:“我原形肯定比那家伙威风,改日有机会变给你看。”   “好啊,那……”   他的话音一顿,察觉到有人正在朝这里靠近。   凤祁同样注意到有人接近,扑腾着翅膀往季朝云袖中一钻,安安稳稳藏好了。   季朝云放下衣袖,与此同时,殿门被人推开。   摇光仙君缓步踏入。   季朝云朝摇光行了一礼:“见过摇光仙尊。”   摇光与往日没有两样,不过模样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朝季朝云笑了笑,问:“是朝云啊,有什么事吗?”   季朝云道:“仙尊先前与弟子提及进入督察殿一事,弟子已经考虑好了,我愿加入督察殿,为仙尊效劳。”   摇光眼中流露一丝困惑之色:“你想加入督察殿?可选拔执事弟子的日子已经过了啊。”   季朝云一怔,道:“可仙尊三日前刚来找过我,说我若考虑妥当,随时可来督察殿见您。”   “是……是我与你说的?”摇光看上去有些迟疑,他习惯性的抚上腰间配剑,却摸了个空。摇光神情恍惚片刻,掩饰性地笑了笑,“好像的确是我说的……这几日不知怎么,记性极差,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季朝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没有回答。   “既是如此,你便留下吧。”摇光思索片刻,道,“正好殿内管理卷宗处还缺人手,这几日你便去那里帮忙,我会让人替你安排好。”   季朝云稍顿了顿,低声应道:“是,仙尊。”   摇光叫来黎皓,简单交代了几句季朝云的安排,便匆匆离开了主殿。   他这态度季朝云未曾料到,而更奇怪的是,余下几日,季朝云都没有再见过摇光一面。   他们在幻境中已经确定黑衣人就是摇光,若他的目的是凤凰金翎,近期必然会对季朝云出手。季朝云原本与凤祁计划,以自身做饵引摇光对他出手,二人再将其抓获。   因此自那日之后,季朝云除了早午课外,闲暇时间皆留在督察殿,可连着好几日过去,摇光仍没有对他动手。   这日,宵禁将至,鸿蒙书院主峰上人群渐渐散去。   季朝云提灯走在山道上,凤祁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都夜巡两日了,今日就别去了吧。摇光这么多天都没对你动手,今日估计也不会来。”   季朝云笑了笑:“分配的任务哪有不做的道理,凤二殿下以为人人都是你么?”   凤祁“啧”了一声,嘴硬道:“我可没有熬不住,我是怕你熬不住。再过半月就是下一次季考,你与他们说说,别给你安排轮值了。反正那家伙也跑不了,考试要紧。”   “我明白。”   他们拐过山道,几名督察殿夜巡的弟子正等在那里。   有人不满道:“怎么这么慢,让所有人都等你一个?”   季朝云脚步一顿,还没等他说什么,凤祁悠悠开口:“他是在等我。”   几名弟子脸色皆是一变,这才看见凤祁从黑暗中走出来:“怎么,又没误了时辰,这片刻都等不及?”   这几人皆是刚通过考核进入督察殿的新弟子,对季朝云这样被仙尊开后门进来的十分看不惯,平时里总变着法给他找茬。   一见凤祁,这几人彻底怂了,支吾着不敢出声。   空地上一时,片刻后,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都到齐了?”   众人回头,黎皓正提灯朝他们走来。   人群这一散开,黎皓这才看清站在季朝云身边的凤祁:“凤二殿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我家小师弟怕黑,我陪他走一段。”凤祁面不改色道。   黎皓:“……”   被迫怕黑的季朝云:“……”   没理会那几人古怪的表情,凤祁从储灵戒中取出件斗篷,披到季朝云背上:“巡视完赶紧回去,别着凉了。有什么事随时传信于我,别被人欺负了。”   季朝云:“……我没事的,你快回去吧。”   凤祁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笑着道:“行,也只有你敢赶我,我走就是了。”   他最后威胁地扫了眼另外几名弟子,扭头朝弟子峰的传送阵走去。直到他走远了,黎皓才清了清嗓子,将众人从惊愕中拉了回来:“夜巡时辰已到,按照划分的区域,两人一组,出发吧。”   “是,师兄。”   季朝云是后来加入,没有提前分组,只能与黎皓一组。   二人负责玄黄二级的课舍及周围区域,课舍附近夜里没有点灯,二人唯有两盏昏黄提灯可供照明,在松林间显得分外诡异。   这几日相处下来,季朝云已经发现黎皓其实十分健谈,八卦之心比叶沉星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刚巡视不到一半,他便已经闲不住,不断拉着季朝云闲聊。   此人当初是摇光一手提拔,算是摇光的心腹之一,往日与摇光接触甚多,季朝云也乐得在他身上打探消息。   “你问摇光仙尊为何总是外出?这事其实我也太不清楚。”黎皓提灯走季朝云前头,道,“摇光仙尊先前从未如此,应当是半年前,天枢仙尊派他外出过一次,自那之后就时不时离开书院。或许也是天枢仙尊授意的吧?”   “天枢仙尊……为何让他外出?”   “这就没人知道了。”黎皓道,“鸿蒙书院的仙尊们在整个仙域都地位超凡,不止要顾书院的事,更要顾及整个仙域的安危。他们要做什么,我们这些弟子怎么会清楚。”   季朝云沉默片刻,又问:“那摇光仙尊近来,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黎皓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来倒是有一样。”   “什么异样?”   黎皓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事摇光仙尊不让我说,你也别说出去。大致两三个月前,就是他刚回到书院那日,我正好有事要请示于他,进了他的卧房,发现……他好像是受伤了。”   “受伤?”   “是啊,我当时想替他寻医仙来着,可摇光仙尊不让,说一点小伤,闭关几日即可自愈。”黎皓摇头叹息,“现在想想,应当这就是他近来时不时闭关的原因吧。唉,当初直接找医仙来瞧瞧不就好了,仙尊可真是……”   季朝云敛眸不语,似在思索着什么。   二人巡视完了玄字级的课舍,穿过松林小径前往黄字级。   黎皓没注意季朝云的异样,又道:“别说摇光仙尊了,说说你吧。我知道督察殿内有几人一直看不惯你,我私下也说过他们,你别往心里去。”   “……无妨。”   “不过有凤祁为你出头,应该没人敢把你怎么样。”黎皓好奇道,“说起来,你与那花孔雀……咳,与凤二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入学十余年了,从未见他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季朝云低声道:“只是朋友罢了。”   “朋友?”黎皓并不相信,笑道,“恐怕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吧?”   季朝云回头看他,淡声道:“黎师兄想说什么?”   黎皓被他这冷冷一瞪,莫名有些心虚,忙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不过近来书院都在传你们的事,我就是有些好奇。”   “怎么传的?”   “说你与他其实早定了私情。”   季朝云脚步一顿。   “这可不是我说的。”黎皓道,“原本我也不信,但这几日他时时陪着你护着你,宝贝什么似的,这是对普通朋友的态度么?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信啊。”   季朝云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提灯:“他……他那是有原因。”   “就算是有原因,他看你的眼神总骗不了人吧。”黎皓对自己的推断颇为自信,道,“虽然我还未有过心系之人,可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见过不少了。季师弟,你就别骗我了,你们到底是不是已经……”   他话音未落,二人前方的小径深处忽然晃过一个黑影。   二人神色皆是一凝,黎皓反应更为迅速,飞快抬步追去:“站住!你是哪一级的,宵禁还敢在课舍逗留?!”   季朝云正要跟上,胸口的玉坠忽然猛地震颤起来。   魔息。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声唤道:“黎师兄,回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清冷月色洒在松林小径间,将对方挥出的剑锋衬得格外冰冷。   季朝云的声音哽在喉中,甚至来不及作何反应,只眼睁睁看见那把剑锋穿透了黎皓的胸膛,在林中传来一声刺耳的闷响。   提灯落地,映出黎皓脸上的惊惧之色。   他竭力回头,朝季朝云嘶声道:“快、快逃——!”   可执剑那人并未在意,他毫不留情的抽出配剑,跨过面前颓然倒地的温热身躯,朝季朝云走来。   季朝云握紧怀中正颤动不断的玉坠,抬起头,对上了那张隐于兜帽下的纯白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黎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季朝云:朋友。   凤祁:睡过。   黎皓:???   感谢在2019-11-28 11:10:07~2019-11-29 18:1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小阿瑾 2个;亦木、FaF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御熙 53瓶;微云淡河汉、亦木 10瓶;民政局、微雨打梨花灬 5瓶;策策、小阿瑾 2瓶;FaFa、小菊花、寒芒不可见、春霖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夜风哭嚎着拂过松林, 旋上墨色的苍穹。   黑衣人缓步朝季朝云走来,后者下意识后退半步,苍白的脸上透不出半分血色。   “别紧张, 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的。”   滚滚魔息随着黑衣人说话间四溢而出, 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在距季朝云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不紧不慢道:“我只不过想找你拿一样东西,只要你乖乖给我,我便放过你。”   季朝云问:“你想要凤凰金翎?”   “不错。”黑衣人道, “你将凤凰金翎交给我,我饶你一命,如何?”   “做梦!”   他掌心现出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 剑身一展, 朝黑衣人迎面刺去。   “狂妄,你以为打得过我?”黑衣人冷笑一声, 只身形一晃,便轻巧地避开了季朝云的攻势。   季朝云动作未停,剑锋陡转, 刺眼的剑芒将整片松林映得惨白。   铛——!   利刃相击的刺耳锐响回荡在送林间, 季朝云这一招来得极其迅猛,黑衣人不得不抬剑格挡。   可就在此时,他忽然眼前一黑。   那柄长剑上陡然爆发出比原先更为强大的剑气, 黑衣人只觉侧脸一凉, 在面具破碎的瞬间推开季朝云急退几步。   纯白面具四分五裂落地,几滴温热的液体顺着黑衣人侧脸滴落在草地上。他摸了摸脸上的剑伤,那张熟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是我小看你了……朝云。”   季朝云定定看着他, 神情冷然,看不出丝毫情绪。   摇光维持着含笑的神情, 温和道:“朝云,你为何要这么固执呢。乖乖将凤凰金翎给我,假装今日什么也没发生不就可以了,何必探究我是什么身份?”   “我若不探究……难道要任由你藏在摇光仙尊身后胡作非为吗?”   摇光神色一凝。   季朝云抬剑指向他,冷声道:“你不是摇光,你到底是谁?!”   摇光长久的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缓缓道:“你真的很聪明,朝云。若你能为我所用,一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惜了。”   季朝云心头一跳,察觉到了危险将至。他飞快腾身而起,一个血红法阵陡然出现在他原本站立之处。几缕红绳从法阵中窜出,捆束住他的手脚,将他生生拉了回来。   季朝云单膝落地,手中的配剑滚落到摇光脚边。   摇光弯腰拾起配剑,道:“若我猜得不错,凤祁已经赶过来了吧。你以为他整天变作原形在你身边飞来飞去,我察觉不到么?凤凰,永远都是那么碍事。”   “你要做什么?”   摇光笑而不答,握着季朝云的配剑回头,走向倒在远处的那具躯体。   落地的提灯忽明忽暗,黎皓倒在黑暗当中,隐约可见他仍在微微颤动的身体轮廓。摇光走到他身边,低下头,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与惋惜。   季朝云急切道:“你别动他!你要对付的是我,为何要伤及无辜!”   “我也不想伤及无辜啊。”摇光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声音似有几分无奈,“可谁让今日恰好是他在你身边呢。要怪,你只能怪自己,连累了他人。”   摇光轻轻叹息着,手腕翻转,剑锋自上而下,从同一处刺入黎皓胸膛。   昏黄的灯火终于暗下去,黑暗中那具躯体痛苦地颤了颤,彻底不再动了。   季朝云眼底映着阵法血红的光芒,双目赤红:“你——”   远处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摇光侧耳听去,笑道:“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身形一晃,回到季朝云面前,将配剑递还到他手边。   季朝云竭力反抗,却怎么都挣不脱绳索的钳制。   更多鲜红的绳索爬上他的手腕,控制他握紧了配剑,调整角度,剑锋对准摇光的肩头。   “住手……住手!”   季朝云声音颤抖,可摇光含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身上的黑袍迅速消失,变回了他往日的妆扮。   始终在季朝云怀中疯狂震颤玉坠终于停了,那红绳猛地发力,季朝云无从躲避地刺出一剑,剑锋刺入摇光肩头。   红绳与阵法一道消失殆尽,季朝云抬起头,从对方惊愕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朝云?你怎么……”摇光低头看了看没入自己肩头的剑锋,急往后退。   剑锋拔出,他衣服上瞬间染上大片血色。   “你别跑,回来!”季朝云提剑追去,声音嘶哑,“你给我滚出来——!”   就在此时,一道灵力光芒从黑暗飞出,不偏不倚击中季朝云的手腕。他吃痛放手,配剑滚落在地。   季朝云回头,数十道身影从松林小径深处快步走来。   天枢走在最前方,皱眉看着他,指尖的灵力光芒尚未消散。   摇光跌跌撞撞逃到天枢面前,肩头的伤处仍在淌血:“天枢君,你怎么会来,这……”   “慢慢说,怎么回事?”   摇光按着伤处,半张脸藏在黑暗中,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他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黎皓,恍然道:“我……我是出来巡视,对,我巡视时听见此地有响动便赶了过来,却看见朝云他……他杀了黎皓,甚至还、还刺伤了我。”   天枢眉宇紧皱,快步走到倒地的黎皓旁,蹲下身,探入对方灵脉。   片刻后,他摇头道:“已经气绝。”   季朝云踉跄向后倒去,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双俊美眼眸中难掩的担忧神色。   “不、不是我……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凤祁从身后搂紧了他,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没事的,不会让你有事。”   天枢起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季朝云,你为何要杀害黎皓,还攻击摇光仙尊?”   “我没有,是他——”季朝云道,“摇光仙尊体内寄居妖魔,我亲眼所见,是那妖魔害死了黎师兄!”   “妖、妖魔?”摇光神情十分困惑,疑惑道,“朝云,你这是怎么了,我体内怎么会有妖魔呢?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产生幻觉了?”   “我——”   季朝云还欲辩解,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天枢与摇光,被仇恨冲昏的头脑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辩解都已经毫无用处。   那魔族显然已在摇光体内寄居已久,而无论是他自身还是其他仙尊都没能发现端倪。若非那人主动现身,他根本不可能将其逼出来。   然而,只要他们验一验黎皓身上的伤,便能查出那的确是他的剑所伤。   黎皓这一死,便将季朝云推入了孤立无援的境界,一切已成定局。   天枢仙君似乎还在不断询问着什么,摇光则是站在一旁,困惑而茫然的捂着伤口,似乎很不理解季朝云为何忽然变成这样。   周遭的视线汇集在季朝云身上,他循着那一道道目光看去,有督察殿近来刚认识的几名师兄,有天枢身边常见的那几位执事弟子,开阳仙尊以及首席弟子江城,玉衡仙尊,天权仙尊……   这些人的脸上神情各异,惊愕有之,愤怒有之,可没有任何人相信他。   季朝云低下头,只觉寒意自上而下拢住全身,甚至在忍不住轻轻发颤。   而后,便被身后传来的温暖热度掩盖下来。   自始至终,凤祁都在身后紧紧抱着他,从未放开。   季朝云回头看入他的眼中,无助地抓紧对方的衣袖:“你……你相信我吗?”   “我信。”凤祁温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   永不改变。   这两个字似乎给了季朝云莫大的勇气,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他想诬陷我,他就在摇光仙尊体内,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藏匿自己,可只要他现身,那玉坠便能感觉到他的魔息——”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几人上前抓住了他。   他被人用力拽出凤祁的怀抱,指尖也从对方衣袖上滑落。   他竭力挣扎着,几乎听不清身旁人在吵闹地说些什么。恍惚间,他看见凤祁对他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他说:“别怕。”   “有我在。”   一切声音与画面都在这一刻褪去,万籁寂静中,只余他二人静静对视。   季朝云定定地看着对方,心头仿若一块巨石落地,汹涌暗流终在此刻得以平息。   他缓慢朝凤祁点点头,低声道:“好。”   .   深夜的问心殿灯火通明,凤祁站在殿内,神情冷然:“凭什么不让我参与?他分明就是被人陷害,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摇光他——”   “凤祁,你没有证据。”   “那你还不让我去查?!”   天枢平静道:“你与季朝云关系匪浅,此事你必须要回避。”   “回避也罢,凭什么交给开阳?”凤祁眉宇紧皱,道,“你难道不知道开阳一直对朝云都有成见,他能查出个什么?”   “你要相信书院,我们不会冤枉好人。”   凤祁沉默下来。   他冷冷看向坐在大殿上的天枢,轻声道:“叔父,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若有任何差池,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们。”   他说完这话,转身离开问心殿。   问心殿外,早有一人正在等候。   摇光的伤势已经处理过,他伤口不深,因此并未影响日常行动。他站在殿外的庭院中央,那张温润的脸上带着一贯平和的神色,远远与凤祁对视。   凤祁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仙尊受了伤,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我……我有事找天枢君。”   凤祁嘲弄一笑:“怎么,还嫌季朝云被你害得不够惨?”   摇光:“不是,我是想……替朝云求求情,他今日所作所为实在古怪,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   凤祁沉默地看向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摇光并未在意他的目光,缓缓道:“你说朝云那孩子这几日与督察殿相处得也不错,怎么会突然暴起伤人,这其中或许有些别的什么缘由。”   凤祁敛下眼,轻声问:“说到这里,我的确想问问摇光仙尊。您夜间从不亲自巡视,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课舍?您是去做什么的?”   摇光神情空白一瞬:“我……我是去……我是去……”   凤祁没理会他的辩驳,继续道:“还有,朝云的修为在书院内并不算高,如何能将一名地字级弟子一剑毙命,又如何能出手伤了您?他要是有这水准,书院的天榜第一莫不是要换人了?”   “这……许是黎皓他没有防备,我那时急着去看他的情形,这才……”   “我还没说完。”凤祁冷声打断,又道,“方才那树林我已经去探查过一遍,现场除了季朝云的配剑留下的痕迹外,还出现了另一道陌生的剑痕,那并非是黎皓的剑。”   他身形比摇光稍高一些,垂眸看下来,竟带着几分摄人的威严气势:“仙尊能告诉我,那是谁的剑么?”   摇光脸色苍白,彻底没了回应。   凤祁朝他偏头一笑,径直越过他离开了庭院。   直到他走远,摇光眼底才闪现出一丝黯色。   .   季朝云坐在黑暗的囚室内,双手被镣铐紧锁着固定在墙上。囚室内看不见外界,他无法判断时间已过去了多久。   手腕上的锁链可阻隔修为灵力,失去灵力护体后,季朝云只觉身体越发冰冷。他蜷缩在墙边,双手紧紧攥着外袍的领口。   这还是夜巡开始前,凤祁亲手给他披上的。   “凤祁……”季朝云闭上眼,轻轻唤道。   “你这是在叫谁呢?”一个嘲弄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亏得那位凤族老祖宗对你一往情深,还将身上最重要的一片翎羽给了你。你这般移情于他的后人,若让他知晓,他该如何自处?”   季朝云抬起头,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囚室中央现出身形。   “你想做什么?”   摇光道:“我说了,我只要凤凰金翎。”   “不可能。”   “你何必如此固执,神域已经封闭,没个千年时间不可能打开,你的凤霄神上回不来了。”摇光道,“你乖乖将凤凰金翎交给我,绝了对凤霄的念头,与凤祁在一起不也挺好的?”   季朝云懒得辩解他与凤祁之间的关系,淡淡道:“我若把凤凰金翎给你,你真能放过我么?那谁该为黎皓的性命负责?”   “……”   季朝云收回目光:“我不会给你的,你杀了我吧。就像你当初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禁闭室,害死温易那样。”   “你以为我不敢?”摇光冷声道,“这附近的人早被我支开,若非只有你才能打开凤凰金翎上的神契,你这条命早就没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凤凰金翎,我可以救你出去。”   “不必了,动手吧。”   摇光神色一暗,显出几分森寒之色。   他周身的气质忽然变了,强大的魔息自双眼满溢而出,顷刻间布满了整间囚室。摇光抽出一把利剑,而这一次,他未在剑上施加任何障眼法。   强劲的灵压逼得季朝云喉头腥甜,他强忍住心口翻涌的血气,看向对方手中那把通体玄色的古朴长剑。   他毫无征兆的想起了前世那个雨夜。   那时的他也是如此,被逼至无路可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此人抽出这把剑,缓缓朝他走来。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他眼前重叠,他看见此人举起剑,用力朝他刺来——   囚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一条金鞭如蛇一般窜入,紧紧缠上了剑锋。   摇光脸色一变,下一秒,凤祁闪身而入,挡在季朝云面前。   “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里?”凤祁打断他,笑了笑,“你是不是对鸿蒙书院有什么误解,此地乃仙域最高学府,你还当这里是你们魔域么,所有人都这么蠢,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话音落下,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几名弟子鱼贯而入,手持配剑,挡在季朝云面前。凤祁收了长鞭,退回季朝云身边,随后,天枢与开阳缓缓步入。   天枢问:“你到底是何人,还不快从摇光君体内出来?”   摇光缓慢扫视众人,冷冷道:“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凤祁搂着季朝云,冷笑一声,“想死个明白啊,我们偏不说,难受死你。”   “……”   屋内众人皆静默一瞬,唯有天枢清了清嗓子:“凤祁,别胡说八道。”   “也罢……”摇光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功亏一篑,我认栽,但此事还没完。众神式微,魔族当道,魔迟早有一日会重临仙域,你们永远也阻止不了!”   “拦住他!”   凤祁大喝一声,众弟子挥剑上前,可仍然慢了一步。   摇光身上忽然爆出前所未有的强劲魔息,灵压震得在场的年轻一辈弟子皆软倒在地。凤祁本能地回身搂住季朝云,替他挡去那可怖的灵压。   他喉头泛起一丝血腥之气,余光看见唯一可以行动的天枢与开阳快步上前,接住了摇光仙君无力倒地的身体。   那股魔息很快消失殆尽,天枢探入摇光灵脉,须臾,轻声道:“他逃了。”   凤祁眉头微皱,可方才那股灵压导致他气血翻涌,暂时说不出话。他低头触到季朝云担忧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开阳怒道:“混账,这魔头定然在来时便已准备好了退路,还是没能抓到。”   屋内气氛一时凝重,却听得一阵铁链窸窣的声响。凤祁解开季朝云手腕上的镣铐,将人打横抱起,起身朝外走去。   开阳正在气头上,糟心道:“事情还没说完,你去哪里?”   “回弟子峰。”凤祁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向天枢身上,冷冷道,“朝云现在需要休息,至于你们用朝云做诱饵之事,希望回头能给我个交代。叔父。”   “你这什么态度——”   开阳怒火冲冠,却被天枢拉住:“算了,随他去吧。”   凤祁冷哼一声,抱着季朝云离开了囚室。   外头已是深夜,漫天繁星与月华洒在远处的鸿蒙山上,一如往常般安宁平静。   季朝云紧绷的神经到此时才终于松懈下来,他只觉身体疲惫异常,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凤祁轻声道:“困了就睡会儿,别硬撑了。”   “可是摇光仙尊那边……”   “嘘,你现在要休息,别想这些。”   季朝云困倦得睁不开眼,声音渐渐变得细弱蚊蝇:“那明日……明日你一定要将事情全部告诉我,我们说好了。”   “嗯,说好了。”   季朝云没再说话,他把头埋在凤祁怀中,终于安稳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比较长,卡得有点久,因为发现无论断在哪里阅读体验都不太好,所以就一口气写完啦_(:з」∠)_   ps:师兄没死,他还可以继续八卦小龙和凤凰,不用担心。 第39章   翌日晌午时分, 季朝云才缓缓醒来。   他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如今身在何方,按了按依旧酸胀的眉心,翻身下榻。   他在那囚室中待了足有两三日时间, 损耗的精力没这么容易恢复过来。季朝云揉着眼睛走出房门, 外面日光正好,庭院沐浴在阳光下,格外温暖。   可季朝云却是脚步一顿。   一名身形高挑的陌生男子背对他倚在石桥上,正在俯身逗鱼。听见开门声, 男子回过头来,朝季朝云笑了笑。   男子容貌俊美,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可季朝云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他疑惑问:“你是……”   男子眼眸一转, 三两步走到季朝云面前:“你不认识我?”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但季朝云此刻刚醒来, 还不怎么清醒,一时没想到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男子见他神色迟疑,又欺身上前, 瞬间将季朝云逼得无路可退。这距离近得有些恶意, 季朝云想也不想一拳挥出,却被男子抓住手腕,压上门板。   男子眼含笑意, 轻声道:“小龙这就不记得我了, 真让人伤心。”   季朝云挣扎一下没挣得开,冷声道:“白族长,请自重。”   男子脸上笑意更深, 放开他的手:“抱歉,就是逗你玩玩。”   季朝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一个声音从庭院门口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二人同时回眸看去,凤祁大步走进来,一把将季朝云拉到身后:“白秋月,你胡闹什么?”   “紧张什么,又不是要吃了你家小龙。”白秋月若无其事地后退半步,不紧不慢道。   与话本中可魅惑苍生天狐族一样,白秋月的人形模样格外俊美,不过他气质温润内敛,这才抵消了那眉宇流转间,不自觉带出的几分阴柔媚意。   凤祁眯起眼睛看向他,警惕道:“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给我离他远点。”   白秋月耸耸肩,没再说什么。   凤祁道:“我先前答应留你到修为恢复。如今书院内的内奸已经找到,而你也恢复成人形,该离开我文曲峰了吧?”   他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白秋月也不恼怒,道:“我正是在此等待与你道别。”   “昨夜你们诱捕摇光时,派了弟子前往督察殿搜查,可天狐族丢失那件法器仍未找到,许是被那魔头提前转移。”白秋月道,“我会向天枢君请示离开书院,继续搜寻丢失的法器。”   “如此甚好,那你便尽早出发吧。”   “……”白秋月默然片刻,问,“凤祁,你可愿与我同往?”   凤祁眉梢一扬:“我为何要跟你去?”   “你修为在我之上,若有你协助,我们此番会更加顺利。何况……”白秋月顿了顿,又劝说道,“凤族同样是守护封印密匙的宗族之一,凤霄神上又是凤族先祖,你……”   “你这话有些欠妥。”凤祁悠悠打断道,“首先,天狐族丢失法器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其次,你也知道凤族要守护神器,现在魔域那边觉得凤族的神器在季朝云身上,我当然要护着他,哪里能分心去帮你的忙。”   凤祁这一席话说得白秋月哑口无言,摇了摇头,最终没再说什么,向二人道别离开。   待那人走后,凤祁才拉着季朝云走到凉亭里坐下,对他没好气道:“你以后离那只狐狸远点。”   “?”季朝云摸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困惑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么?”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我足够了解他。”凤祁神色似有些躲闪,迟疑片刻才说了实话,“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狐族最擅长的修行功法是什么?”   “……什么?”   “灵修。”   “咳咳咳……”季朝云一口茶呛进喉咙里,想起那日凤祁给他看的那本秘籍,果断道,“我一定离他远远的。”   “这才乖。”   季朝云问:“说起来,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天枢仙尊一开始就怀疑摇光仙尊?”   “的确如此。”提起这件事,凤祁的脸色又沉下来,“我刚从叔父那里回来,此事还有许多疑点尚未调查清楚,他们还在调查。只不过,其实早在狐族出事的时候,他已经怀疑书院内有问题。和白秋月一样,他并不确定书院中的魔族内应是谁。直到几天前我们从幻境中出来,我将对摇光的怀疑告诉了他。”   “……那时我们拿不出证据,他也并未表示出任何决断,我们只能自己去查。没想到两日前,那魔头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   “你被怀疑杀害黎皓,天枢君决定将计就计,用你引那魔头现身。”   提起黎皓,季朝云眼中流露出一丝黯色:“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黎师兄他是无辜的啊……”   凤祁敏感地皱了皱眉,试探地问:“你和黎皓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竟如此担心他?”   季朝云摇摇头:“他毕竟为我而死,若不是我……”   “谁说他死了?”   季朝云一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黎皓当日并未气绝,从天枢君出现在课舍时,他就在演戏。”凤祁道,“不愧是凤族如今声望最高的前辈,我们都被骗过去了。”   “可他明明被刺了两剑,怎么会……”   凤祁道:“个中缘由尚不清楚,不过,那两剑并未命中要害。”   季朝云若有所思:“难道是……摇光仙尊?”   “我的猜测也是如此。”凤祁道,“摇光仙尊受那魔头的操控,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可他到底是鸿蒙书院的坐镇仙尊之一,黎皓又是他的心腹弟子。我猜测,在那魔头刺杀黎皓之时,应当是摇光仙尊在暗中插手,让那剑锋偏移了半寸。”   季朝云松了口气,又问:“那黎师兄现在何处,他醒了吗?”   “没有。”凤祁眼眸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显出一丝隐晦的不悦,“季朝云,这几日可都是我在为你四处奔波,你怎么总惦记别的男人?”   “……”季朝云沉默片刻,道,“谢谢你。”   “只说句谢谢就够了?”   “你还想如何?我可以报答你的。”   “算了,攒着吧。”凤祁偏头看着季朝云的侧脸,笑着道,“反正你欠了我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等我想好了,你再慢慢还。”   季朝云抬头撞入他的眼中,忽然愣住了。   凤祁自小在凤族被锦衣玉食的养大,受尽了宠爱,这才养出了这副目空一切,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而这一点,恰与季朝云认识的凤霄丝毫不同。   可每当他收起那副混账模样,认真地看向某人时,那双眼里某种真挚滚烫的情绪洪流般倾泻而出,叫人恨不得溺死其中。   这与当年凤霄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季朝云有些恍惚,他深深看入那双眼里,甚至忽然分不清坐在自己身边这人究竟是谁。   “你在看什么?”凤祁轻声问。   季朝云恍然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他局促地扭过头,道:“抱、抱歉。”   凤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只不过……你总这样盯着我看,我都快以为你有点喜欢我了。”   季朝云浑身一僵。   不知为何,他忽然间想起那日夜巡时,黎皓对他说的话。   凤祁对他的态度……当真只是普通朋友么?   季朝云的喉头有些干涩,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人的神情,声音低哑:“凤祁,我们是朋友对么?”   凤祁没有回答。   凉亭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季朝云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几乎能听见自己反常的心跳。   不知过去了多久,凤祁终于轻轻笑了一下。   季朝云抬起头,看见了凤祁眼中恢复如常的轻佻笑意:“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做了这么多,还不够资格与你当朋友。”   季朝云如释重负,轻轻道:“自然不会,我们……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凤祁揉了揉他的头发:“如此便好。快收拾收拾去主峰吧,现在去还能赶上午课。还有十多天就是季考了,上次这么辛苦才拿到甲等,可别这次功亏一篑。”   “嗯。”   此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书院高层没有将摇光仙君被魔附身一事泄露出去,相关人等皆对此缄默其口,虽书院内偶有风声,但由于无从查证,很快不了了之。   摇光仙君被魔附身,仙体受损,事情调查清楚的翌日,便被天枢仙君派人送回到仙府疗养。   至于黎皓,凝丹堂为他用了最好的药,没过几日便彻底痊愈。此番大难不死,黎皓非但没有任何心理阴影,反倒自认为与季朝云结下了出生入死的情谊,八卦之心愈演愈烈。   想到自己险些害死这人,季朝云不好责怪与他,只是从那日起,他再也没答应凤祁送他去督察殿。   半月时间很快过去,季朝云终于迎来进入书院的第二次季考。   季考当日,上午惯例在课舍进行道经文试,文试结束后,众人来到演剑坪等待武试。   武试内容乃幻境应敌,弟子们通过幻明鉴进入幻境。打败幻境中根据每人内心幻化而出的妖魔,顺利突破幻境,为考核通关。   突破幻境的先后顺序,则为此次武试考核的排名。   季朝云随黄字级弟子一道来到演剑坪,目光下意识四处搜寻一遍,却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朝云,你在看什么呢?”叶沉星问道。   “……没事。”   季朝云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这几日,凤祁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不见人影。季朝云又忙于课业,早出晚归,二人虽住同一屋檐下,却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面了。   就连今日季考,也不见那人来看他。   季朝云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没有功夫再想这些。   片刻后,负责督考的开阳仙君到来,施法启动幻明鉴,众人进入幻境。   武试开考。   又是那片暗无天日的树林,季朝云抬眼看去,茂密的树冠隐天蔽日,辨不清前路。   周遭传来窸窣声响,似是有人在暗处窥视。   季朝云定了定心神,召出配剑,抬步朝黑暗的丛林深处奔去。长剑出鞘,林中陡然亮起一阵清泓剑影。   .   直到看见众人陆续进入幻境,凤祁才从演剑坪旁的古松枝头一跃而下,悄无声息消失在树林之中。   他没有直接回弟子峰,而是去了天枢仙君居住的问心殿。   先前天枢与开阳利用季朝云诱捕妖魔,凤祁没少冲他们发火。天枢如今看见凤祁便头疼,偏偏这人又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忍着。   他让凤祁进屋,免了他的礼,无可奈何问:“今日季考,你不去演剑坪陪着,来找我做什么?”   凤祁眼眸闪动一下,笑着道:“一个考试而已,他哪里需要我陪着。”   “……”天枢是看着凤祁长大的,十分了解此人。他一听这语气便觉得不对劲,生怕这小祖宗又把火撒在他身上,战战兢兢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叔父想什么呢。”凤祁淡淡道,“我不过是想来问问您,有关那三样封印密匙之事,调查得如何了?”   “哦,是这件事。”天枢松了口气,才道,“天狐族正在仙域各处追寻逃走的魔人,如今尚未查到行踪。至于凤族的那件法器,你当真确定,那并非季朝云身上的东西?”   “我确定。”   天枢有些迟疑:“可我已经与你兄长传过信,凤族确实没有……”   “叔父,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凤祁道,“凤霄当初并未将法器留在凤族内,所以你们才会推断,那东西应该在季朝云身上,对么?”   “不错。”   “这个推论,你们告诉过多少人?”   天枢神情一顿,他思索片刻,徐徐道:“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只不过是凤族、天狐族的两位族长,以及凤族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罢了。凤祁,你该不会怀疑到凤族头上吧?”   凤祁不置可否。   天枢深深看向凤祁,正色道:“凤霄神上乃我族先祖,没有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凤鸣谷。唯有凤族,绝不可能背叛于他。”   “……知道了,叔父。”凤祁移开目光,淡声道,“我也希望此事与凤族无关,否则,此事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问心殿内一时沉寂,须臾,天枢道:“对了,先前你曾与我提及,想与季朝云一道下界历练。我与几位仙尊商议过了,同意你们下界。”   凤祁一怔,道:“可我——”   天枢没理会他,自顾自道:“下界历练是好事,我会给你们发放功德簿。与以往下界历练的弟子相同,三个月内积满功德千点,便算作通过季考,若积满三千点,则归为甲等。”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天枢轻声打断,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年轻人在相处中总会闹点小别扭,不管有什么误会,说开来就好了。下界历练时你们必须同进同出,无法分开,这是个机会,好好把握住。”   “……”凤祁默然无语,只得悻悻道,“是,叔父。”   天枢看上去十分满意,笑着点点头:“若没有别的事,便先回去吧。等季考复试结束,你们便出发去下界。”   凤祁没急着走,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迟疑,道:“我还有一事想问。”   “你说。”   “凤霄当年……当真随神兵一起回到神域了?”   天枢的笑容僵在脸上,问:“……你为何要这么问?”   “只是觉得奇怪。”凤祁道,“我觉得……凤霄并不像是会丢下季朝云,独自离开那种人。”   未曾见到凤霄以前,他其实并不信任凤霄对季朝云的感情。在这世间活了千万年的上古天神,怎会有如此情深义重。   可直到在幻境中与凤霄的仓促会面,他从那人身上感觉到了某些相似的东西。   正是那些才让他相信,若非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人绝不会将季朝云独自留在人间这么多年。   天枢神色复杂地看向他,须臾,轻声问:“你就是因为此事,才与季朝云闹别扭?”   凤祁局促地移开目光:“我没有……”   天枢摇头叹息:“唉,年轻人啊。”   “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凤祁耳根微微发烫,道,“叔父不愿说就罢了,弟子告辞。”   “等等。”天枢唤住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我告诉你也无妨,凤霄神上的确没有回到神域。”   “那他到底……”   “他没有回神域,而是永远留在了这里。”   “魔族封印,是以凤霄神上的性命为代价。早在三百年前,那位上古天神便已经逝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枢:没错你情敌死了,放心追媳妇去吧。   凤祁:好的!   凤霄:……哦。   感谢在2019-11-30 18:25:29~2019-12-01 15:0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180994 20瓶;咸鱼 10瓶;风风风风风靡 8瓶;溪云初起日沉阁、寒栖 5瓶;浅慕 3瓶;如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大战结束那日, 天幕昏暗,日月无光。凤霄神上以燃尽神魂的代价封印魔族,浑身浴火, 而后便随繁星坠落荒野。”   “当年的凤族族长带领族中几名心腹, 与神上旧部在凤霄神上陨落的那片荒野中寻觅了数年,可甚至就连一片残骸也没有寻到。”   “凤霄神上对于魔域的威慑可想而知,我们不敢声张,只能谎称神上重伤, 已随神兵离开仙域。”   “神兵离去后,神域就此封闭,直到现在, 也无人知晓此事。”   ……   凤祁回到演剑坪时, 武试考核还未结束。   他斜倚在一旁的古松下,远远看着人群中闭目盘膝而坐的季朝云, 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这几日他的确在躲着这人。   他从未在季朝云面前表露过自己的心思,一是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二是内忧外患, 他不想在此刻让季朝云分心。   但感情一事又怎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至少, 他已经有些藏不住了。   可今日天枢仙君却告诉他,凤霄早在三百年前便已经逝去。   听闻这个消息,他心头并无太多欣喜情绪, 反倒是……喘不过气的沉重。   他不敢去想, 若季朝云知道了此事,他该如何面对。   他怎么受得了……   凤祁思绪烦乱,甚至没注意到草坪上的人渐渐开始清醒过来。   季朝云是第三位离开幻境的弟子。   虽没有得到第一, 不过考核规定前十均可进入复试。季朝云并非那种执着于排名之人,这个成绩已经足够让他满意, 前段时日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他谢过督考仙尊,正欲离开,转头便看见了呆站在树下的凤祁。   就知道他肯定会来。   不知是不是考核结束后精神放松,季朝云忽然觉得心情有些愉悦,他眼眸一转,悄无声息从旁侧进入松林,绕到凤祁身后。   季朝云屏息站在凤祁身后,仰头看他,可凤祁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接近。   他困惑地眨眨眼,抬手在凤祁背上狠狠一推——   掌心扑了个空,凤祁在那一刻忽然转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人压在了树干上。   季朝云抬头,对上了对方戏谑的眼神。   “真以为我没看见你?盯你好一会儿了。”凤祁笑着道,“你这小龙越来越不乖,都学会吓唬人了。”   凤祁身形比他高了足有一个头,这动作便完全将季朝云钳制在怀中,根本无处可逃。   季朝云用力挣动一下,没挣得开,耳根微微发烫:“放开,这么多人呢。”   凤祁挑眉看他:“你恶作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么多人?”   “……”   季朝云偏头,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   凤祁神情稍滞,放开季朝云,含糊道:“没什么,就是随天枢仙尊查了查魔族封印的事。”   “有结果了?”   “暂时还没有。”凤祁道,“凤族仍没有找到那件遗留的法器,天狐族也还未追寻到逃走的魔人的下落。”   季朝云敛下眼:“难道,凤凰金翎真的是……”   “不是。”凤祁没有解释,他现在不想与季朝云说任何有关过去的事情,顿了顿,又问:“你考得如何,能进复试么?”   季朝云:“你方才不是说一直盯着我么?”   “……”   季朝云仰头看入他的眼中,狐疑地问:“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   “你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   凤祁掩饰地笑了笑:“哪有。”   “有。”季朝云确定道,“你每次不开心都这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凤祁沉默片刻,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魔族的事有些烦心。”   他顿了顿,又道:“看你这模样,进复试肯定没问题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   凤祁:“叔父已经答应,复试结束后,就让你下界历练。”   季朝云眼前一亮:“当真?”   “不骗你。”凤祁笑了笑,“不过我们必须一起行动,功德共享,你可别丢下我自己跑了。”   “我才不是那种人。”   下界历练比在书院中清修辛苦许多,不过修为精进、阅历增长却并非清修可比。更何况,自飞升以来,季朝云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人间,他很想回去看一看。   季朝云眼中跃跃欲试的神情藏也藏不住,整个人越发鲜活起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季朝云在凤祁面前越发放松,与刚来书院那条浑身是刺的小龙完全不同。凤祁甚至觉得,此人正在缓慢褪去他在凡间竖起的满身尖刺,渐渐变回他昔日该有的模样。   凤祁含笑看着他,心中烦闷的情绪渐渐减弱下去。   只要他现在仍不知道真相就好,他们的时间还长,他会慢慢让这小龙接受他,也接受这些事实。   翌日,季考初试成绩公布。   季朝云文试第一,武试第三,综合成绩排名第二。   五日后,复试开始。   季朝云击败对手,夺得了本学年的第二个甲等。   .   人间如今秋意正浓,正值黄昏,两道光芒从天而降,季朝云和凤祁在一片树林中显出身形。   林中地面上铺满了金黄落叶,凉爽秋风拂过,依稀可见远处田野上劳作的百姓,更远处的山谷中袅袅炊烟已然升起。   此乃人间特有的盛景。   阔别已久,终于又踏上人间的土地,季朝云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二人遥望着山谷,许久,季朝云才道:“我们走吧。”   凤祁偏头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想来这里?”   “这里以前还不是这样的。”季朝云收回目光,回眸看向身后的山峦,“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去试试吧。”   凤祁没再多问,二人步行往山中走去。   此地应当鲜少有人来,杂草丛生中几乎辨不出原本的山路,好在二人都不是凡夫俗子,这点山路对他们而言并不困难。   二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穿出树林,一座带着小院的竹屋出现在道路尽头。   凤祁脚步一顿,意识到了什么:“这里是……”   季朝云道:“我以前在人间的居所。”   三百年前,离家下界游历的小龙太子来到凡间,施法变出了这间竹屋。   而这里,也是他与凤霄相守三个月的地方。   季朝云推开院外的木门。   仙术变化成的竹屋历经数百年仍未受损,可院中种植的花草却早已经不住风吹雨打而枯死。随处可见干枯的落叶与杂草,墙壁缝隙结着蛛网与青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   “……”   季朝云没料到这里会变得如此残破,他站在院前沉默半晌,心道就凤二殿下那般娇气的性子,恐怕连进门都不乐意。   他扭过头,诚恳道:“我们还是趁天还未黑,飞到旁边的小城里找间客栈吧。”   可凤祁只是轻笑一声,率先走了进去:“不用麻烦,这里不是挺不错嘛。”   一袭淡金锦衣的凤二殿下站在这残破不堪的院子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违和。季朝云上前拉住他:“别勉强了,不然我们……”   “不勉强。”凤祁摇摇头,手一抬,一道清风不知从何处飘来。   清风过处,腐朽脱落的墙面恢复原样,蛛网、落叶、青苔皆消失得无影无踪,枯死的草木重新发出新芽,很快长得郁郁葱葱。   凤祁对自己的成果极为满意,扭头却见季朝云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   季朝云迟疑道:“你……没被附身吧。”   “……”凤祁道,“我帮你干点活很奇怪?”   “奇怪。”季朝云认真道。   平时连自己文曲峰都懒得自己打理,非要季朝云帮他收拾的人,现在怎么转性了?   凤祁冷哼一声,道:“别小看人了,我不用仙术也能把这里收拾出来!”   “……”季朝云忍笑指了指房门紧闭的竹屋,“那……殿下试试?”   “试就试!”   凤祁大步推门走进屋。   ……然后就被屋内扬起的尘土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季朝云连忙上前,把凤祁抢救出来,笑着道,“别闹了,你去歇着,屋里我来。”   凤祁自然不肯,二人争执好一会儿,季朝云拗不过他,只能妥协为二人一起收拾。   屋中没有外面那么乱,只需要将内外清扫一遍,丢掉些已经不能用的物品,再重新铺上床榻即可。   季朝云当了几百年凡人,没凤祁这种处处依靠仙术的习惯,何况他们此番为历练而来,他没打算在这些小地方消耗灵力。   凤祁也同样没再使用仙术,二人像寻常凡人一般,一点点将屋子很快打扫干净。   做完这些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凤祁在屋内点燃熏香,又从储灵戒中取了清茶泡上,二人在桌边坐下。   “如何,我其实也没你想的这么差吧?”凤祁得意地问。   季朝云抿了口茶,笑道:“是比我预想中好些,只不过……”   “不过什么?”   季朝云:“不过殿下如果刚开始不帮那些倒忙,我应该能再早半个时辰做完。”   “……”   凤祁轻咳一声,果断转移了话题:“你在人间时,一直住在这里?”   季朝云摇摇头:“其实在人间这些年,我很少回到这里。”   “为何?”   “因为不方便。”季朝云道,“刚开始是因为要躲避龙族的追杀,后来成了妖,就更不方便了……凡人畏惧妖魔,此地山下有百姓居住,我留在这里,容易招来人间的除妖师。”   季朝云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凤祁眼眸暗了暗。   四处躲避,无家可归,这就是他在人间过的日子。   季朝云不太想提及自己在人间的过去,很快岔开话题。二人闲聊着喝完一壶茶,时辰已将近子时。   “……你想就这么睡?”凤祁皱眉看着跪坐在草席上的人,满脸写着不同意。   这里只有一间屋子,季朝云便在内室的床边铺了块草席,又垫上床棉被,准备这样将就一宿。   季朝云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道:“这有什么,我以前还经常睡破庙呢,能有个地方避风避雨就挺好。”   “……”   “你就继续戳我心窝子吧……”凤祁小声嘟囔一句,把人拉起来,“地上太凉了,万一生病怎么办,你给我上床去睡。”   “那你……”   凤祁心一横:“我睡地上。”   季朝云轻笑:“别闹了凤二殿下,就这木板床我还担心你能不能睡着呢。明日还要下山,快些休息吧。”   凤祁不肯让步:“那怎么行,以前你与凤霄在一起时,他也让你睡地上?”   “那是自然。”   不过凤霄通常会在半夜他睡着后,再把他抱上床,然后自己去躺草席。   这样一来二去几次,他担心那人伤势加重,这才提出同榻而眠。   季朝云没再多做解释,他把凤祁往床上一推,自己钻进草席裹紧被子,再抬手挥出一道清风熄灭了屋内的油灯,道:“这是我家,听我的。睡了,晚安。”   “……”   凤祁默然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安安静静闭上眼的人,轻轻磨了下牙。   动作还挺熟练。   片刻后,黑暗的屋内响起窸窣声响。   凤祁在床榻上躺下了。   季朝云忙碌了一整晚,此刻躺下来才觉得有些困倦。他正昏昏欲睡,忽然觉得身下一轻。   他猝然睁开眼,还没发出任何声响,便被连人带被丢上了床。   季朝云不受控制地在床榻上翻滚几圈,被结结实实裹成了毛虫。   他正要起身,凤祁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想被我用法术定一整晚就别动。”   “……”   这床榻比起文曲峰的小许多,两名成年男子只有侧身才能勉强躺下。凤祁躺在外侧,隔绝了季朝云一切逃走的路线。   在季朝云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凤祁揉了揉动弹不得的小龙脑袋,满意道:“乖,就这么睡,晚安。” 第41章   翌日清晨, 初升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山野之间。   季朝云与凤祁并肩伫立于山崖上,此地已经看不见竹屋,树林遮蔽间, 入眼只见漫山金叶, 连绵不绝。   凤祁迎着清晨的微风,深深吸了口气:“这里可真美啊。”   “我说过这里很美的。”季朝云眼底倒映着天边破云而出的朝阳,笑着道,“我家……不比文曲峰差吧?”   “的确不差。”凤祁道, “可惜了,不能在这里多留几日。”   季朝云神情稍稍敛下。   他们下界是为历练,还有三千功德等着他们, 实在不该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只不过, 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这么快又要离开, 他心中未免有些不舍。   凤祁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思,温声道:“以后你若想这里了,我随时陪你回来。”   季朝云问:“你不是不喜欢来人间么?”   “那不一样。”   有你在的地方, 怎么可能不喜欢。   凤祁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垂眸看向他,轮廓俊美深邃的侧脸好似被渡上了一层暖绒的光芒。   那道目光真挚而灼人,季朝云不自在的低下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好。”   凤祁收回目光, 徐徐转向前方的层峦叠嶂, 忽然道:“其实昨天我就想说,我总感觉这里特别眼熟,好像以前来过似的。”   “来过?什么时候?”   “不知道。”凤祁不以为意地笑笑, “或许是先前下界历练时遇到过呢,人间太大, 去过哪里没去过哪里,我怎能都记得住。”   季朝云疑惑地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凤祁揉了把他的头发,道:“走吧,该下山了。你那三千功德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季朝云没明白他这问话的含义:“还能如何?无非是降妖除魔,接济百姓。大家不都是这样么?”   凤祁眼眸一转,含笑不语。   “你笑什么?”   凤祁:“若真有你说的这么简单,为何书院弟子轻易不敢下界历练?”   季朝云眉宇轻蹙,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祁不答,从怀中取出一本功德簿。   “我们此番下界获得的功德可以共用,但每人赚取的功德却是分开计算。不妨这样,我们比试一番。”凤祁抬手指向西方,道,“昨日下界时,我看见此地以西三百里外有座城池。给你六个时辰的时间,戌时二刻,我们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见面,比一比谁的功德更多,如何?”   季朝云不用想都知道这人又在给他下套,当即道:“你下界历练多次,自然懂得关窍,我凭什么与你比。”   凤祁笑道:“怎么,还没开始就打算认输了?”   季朝云偏头不语。   “我纵然有窍门,但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自己去找不就是了?又或者……”凤祁眼底笑意更深,低声道,“你叫我声师兄,再撒撒娇,说不准我就把窍门告诉你了。”   “……”季朝云转身就走,“不说算了。”   凤祁在身后叫他:“哎,那赌约就算定了?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季朝云头也不回道:“赌就赌,输了你别反悔!”   季朝云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道上,凤祁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满含笑意。   这小傻子。   .   几个时辰后,雁北城。   季朝云快步穿梭在暗巷内,他腾身而起,在空中转身跃下,一剑将面前那道逃窜的黑烟劈成两半。黑烟内传出一道尖锐哭嚎声,而后便在风中消散开来。   他身体稳稳落地,收了剑,取出怀□□德簿翻开一页:   他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功德簿,如今已经满满当当出现了一整页字迹。季朝云快速扫过,视线落到最下方。   一行小字缓慢浮现出来:诛杀魇妖,功德五点。   “……”   直到现在,季朝云才明白为何凤祁说书院内没多少弟子愿意主动下界历练。   天道对于功德的计算实在苛刻,接济百姓一次,功德记两点,除一只徘徊人间不去的游魂,功德记三点。   像这等在城中吸人精气为生的魇妖,竟然也只能增加五点功德。   季朝云忙碌了快六个时辰,功德值只增加了二十余点。   他们下界的时限只有九十日,要这么算下来,想积满三千功德,他得不眠不休才能完成。   季朝云叹了口气,收起功德簿,转身,一名年纪不过两三岁的幼童正站在巷口歪头看着他。   幼童眉目俊秀漂亮,衣着华贵,看上去是富贵人家出身。他似乎并不怕人,一双眼睛懵懂的眨了眨:“爹、爹爹……”   “……”   季朝云此生还没有过被人当街认爹的经历,眉梢不自觉一抖,走上前:“小孩,你怎么会在这里?”   “爹爹,找不到……找爹爹。”幼童仰头看他,吐字不清道。   原来是走丢了。   帮孩子寻找父母……应该也能算是功德一件吧。   季朝云蹲下身,对上幼童那双水润明亮的眼睛,心里一下便软了。他伸手摸了摸幼童的脸,温声道:“我带你去找你父母,好不好?”   幼童顿时眉开眼笑:“爹爹,爹爹……”   “……”   季朝云没与个小孩计较,施法变出只符鸟,在幼童身上闻了闻,而后便朝前飞去。   片刻后,季朝云抱着幼童行走在街市上。   这名为雁北的城池不算太小,许是因为处交通要塞之地,人群来往密集,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那符鸟引着二人一路往前,很快在一座府宅前停下。   季朝云把幼童放下,抬起手指,让符鸟停在自己手背上。   符鸟在他手背上抖了抖羽毛,长长的尾羽绚丽夺目,十分漂亮。若凤祁在场就能看出,这与他平时幻化出的原形模样极为相似。   幼童仰头看着他,双臂张开:“鸟……小鸟……”   季朝云低头看向他:“喜欢这个?”   “喜欢。”   季朝云斟酌片刻,口中轻声念咒,符鸟周身沐浴在白光之下,翅膀收拢,幻化为一枚玲珑剔透的小凤凰玉坠。   那玉坠不过拇指大小,季朝云俯身将玉坠挂在幼童脖子上,轻声道:“这小凤凰就送给你了,别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幼童困惑地歪着脑袋:“小凤凰……?”   季朝云笑了笑,还想再说什么,宅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少爷!”   一名妙龄女子从宅院里快步跑出来:“少爷你跑到哪里去了呀,老爷和夫人快要急死了。”   幼童扯了扯季朝云的衣摆,道:“找、找爹爹。”   女子抱起幼童,朝季朝云屈膝行礼:“是公子将我家少爷送回来的吗?”   “是。”   女子道:“还请公子与我进门,我家老爷和夫人一定会好生谢过公子。”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麻烦。”季朝云道,“这孩子已经送回来,就此告辞。”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刚没走出去没多远,忽然看到一抹修长的身形站在不远处的街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居然把我送给别人!”雁北城最大的酒楼内,凤祁愤愤道。   “……”季朝云道,“那只是一只符鸟。”   凤祁强调:“那是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符鸟!”   “……”   凤祁仰头灌下一杯酒,越想越气:“而且你都没送过我东西。”   季朝云瞥他一眼:“你若想要,我也捏一只给你。让全天下都知道,凤二殿下喜欢把自己原型挂在脖子上。”   “不要。”凤祁想想那画面都觉得恶寒,眼眸一转,又道,“你若变条小龙出来,我倒是可以考虑。”   “……”   凤祁还想再逗他,被季朝云瞪得禁了声。他摸了摸鼻子,道:“对了,你将东西送给那小孩,不怕改了他的运势?”   “他今日会遇上我,也算有仙缘。”季朝云道,“何况,与仙结缘有益无害。”   凤祁支着下巴,悠悠道:“因果之事,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啊……”   此事只是件小插曲,二人没太在意,凤祁问:“说起来,你的功德簿怎么样了?”   季朝云动作一顿,小声道:“二十六。”   最后护送那幼童回家,吝啬的天道只给他增加了两点功德。   “我就知道你要输。”凤祁眼中泛起得意的笑,“猜猜我多少?”   “多少?”   凤祁把功德簿往桌上一拍,季朝云凑上去,一眼便看见了最末端的数字:   五十八点。   比季朝云两倍还要多。   季朝云默然片刻,抬眼看了看凤祁,沉默地低头咬点心。   凤祁也不催促,兀自饮酒。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开口,最终还是季朝云没忍得住:“你……你怎么做到的?”   凤祁眉梢一扬,定定看着他。   “……凤师兄。”   凤祁顿时眉开眼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还白白让我赢一次。”   季朝云:“愿赌服输,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   凤祁道:“你今日这一天下来,可看明白天道如何计算功德了?”   “嗯。”季朝云点点头,“帮扶百姓,锄强扶弱,降服妖魔,皆可以换取功德。可是……”   “功德太少,对么?”凤祁接话道,“若是平常下界历练,做这些事自然没问题,可你不同。你的目标是书院甲等,在短短九十天内需要积满三千功德,至少每日需要三十余点。”   “当然,以你现在的进度,若不眠不休,还是有机会完成。但……”凤祁扫了他一眼,道,“就你这身娇体弱的,不眠不休九十天,哪里撑得住。”   “……”   季朝云懒得理会他话里的逗弄之意,道:“我知道,若是降服为祸一方的邪物,或伤人性命的妖魔,功德值会更高。你是用了这种方法对么?”   “不错,关窍就在此。”凤祁道,“天道以你降服的妖邪作为标准,为非作歹的凡人与游魂为最下等,道行低微的妖邪精怪为中等,至于道行高深的仙妖神魔,收服起来功德自然更高。”   季朝云问:“可是道行越高便越难寻觅,那些妖邪哪有这么好找?”   “我不就找到了。”凤祁朝他神秘一笑,道,“快吃,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第42章   凤祁将季朝云带去了城内一座庙宇。   此刻已经临近寺庙闭门, 百姓出的多进的少,但庙门前依旧人群嘈杂,可见香火旺盛。   季朝云抬眼望去, 庙门上方的匾额上书几个大字:   裴奉仙君庙。   季朝云眉头微皱:“为何带我来这里?”   “随我进来就知道了。”凤祁领着季朝云从侧门进入, 穿过庭院,来到主殿,“这里是全雁北城香火最鼎盛,也最灵验的一座仙君庙。无论是姻缘疾病, 还是家中祸事,百姓都会来此地祈愿。”   “……”季朝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二人来到主殿前。殿内供奉一座高大的仙君石像,几名百姓正在俯身跪拜。   百姓们自然不会看到, 在他们身前, 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高高的供台上,两条腿随意荡着, 一手执笔一手握书,正在快速记录着什么。   凤祁朝季朝云偏头一笑,拉着他踏进殿门:“巧合的是, 这里供奉的裴奉仙君, 是我的旧相识。”   二人踏入殿门的瞬间,周遭光影骤然折叠。季朝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变得与那位仙君一样, 旁人无法看见。   此为人界与仙域的交叠之处。   “你家鸡总是莫名消失?这事不报官找我做什么……哟, 二殿下来了。”裴奉仙君正嘟嘟囔囔地在手中的簿册上写着什么,看见凤祁和季朝云到来,忙迎了上来。   他将手中的纸笔一抛, 身旁立即跳出只灵猴模样的灵宠接住,蹲在供台上继续记录。   凤祁道:“天都黑了, 还这么忙?”   “可不是嘛,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我都好多年没回过仙域了。”裴奉朝凤祁一摆手,但言语间并无抱怨之意,反倒隐隐有些得意。   仙域与神域有本质不同。   神天生得道,寿数千万载,除非天道陨落或自身重伤,否则永不会有消逝一天。而仙,则有寿数限制。因而飞升成仙并非一劳永逸,想要增加寿数,要么通过自身修行,要么,就是凡人的供奉。   当然,凡人的信仰与供奉还可增加法力与财力,百利而无一害。   若在凡间有几间香火鼎盛的仙君庙,在仙域会是人人称羡的存在。   不过经营仙君庙劳心劳力,凤祁这等出身高贵,家境殷实的仙家后代通常不屑于此。他们修为天赋高,寿数长久,更有无数族人门客,从凡间获取供奉充盈家族。他们根本不需要亲自来做这些劳力活。   所以,凡间的仙君庙,通常都是些由凡人飞升的仙家所立。   裴奉也知道堂堂凤二殿下从不在乎仙君庙如何,他没再多说,转而将目光移到季朝云身上:“这位就是殿下的……”   “咳咳咳!”   凤祁重重咳嗽几声,裴奉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是殿下的书院同窗吧。”   季朝云狐疑地瞥了凤祁一眼,与裴奉点头见礼。   凤祁连忙转移话题:“我先前吩咐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都弄好了,二位随我来吧。”裴奉引着二人往内殿走去。   内殿的桌案上,已经摞了数本书册。   与裴奉先前在供台上手握的书册的一模一样。   裴奉道:“殿下要得急,这是近几月仙君庙尚未完成的百姓祈愿,临近几座城池我也已经传音过去,或许明日就能送来。”   凤祁点点头:“多谢。”   季朝云从身后拽他的衣袖:“你这是做什么?”   凤祁一笑:“你不是说找不到修为高深的妖邪吗,这些都是仙君庙里记录的凡人祈愿簿,从里面挑一挑,不就可以找到哪里有怪事乱事,或为祸一方的妖邪?”   “可是……”季朝云有些迟疑,“书院允许这样做吗?”   “书院也没说不允许啊。”凤祁笑着将他推到桌前坐下,道,“放心,我都是这么办的,只要是你亲自下手收服,天道都会将其算作你的功德,书院更不会管。”   季朝云心中还是有些顾虑:“可这样……不就是抢了别人本该有的功德吗?”   “会吗?”凤祁眉梢一扬,转头问裴奉,“你介意我们帮你解决几个妖邪么?”   “当然不会。”裴奉赔着笑,道,“仙君庙往日都忙不过来,殿下愿意出手相助,是咱们的荣幸。”   “……”   季朝云瞥了裴奉一眼,一时间竟辨不出他的话是真心还是违心。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凤祁直接翻出一本祈愿薄摊在他面前。   “别浪费时间,你还想不想攒齐功德了?”   “哦……”季朝云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言,低头翻阅起来。   凤祁斜倚在桌沿边,同样也挑了一本祈愿簿翻阅。一边看着,还一边顺手从桌上的点心盘里挑出季朝云喜欢的喂给他。   季朝云看得极其专心,凤祁把食物递到嘴边就下意识咬过来,浑然没发现这动作有什么不对。   “……”裴奉盯着这二人看了一会儿,悻悻地摸了摸侧脸。   牙酸。   凤祁做这事可谓轻车熟路,很快翻完一本,挑出几个可以一试的去处。他偏头正想询问季朝云意见,却见后者皱眉盯着那祈愿簿其中一页,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怎么了?朝云?”   听见凤祁叫他,季朝云才恍然回神,道:“这里……”   季朝云把手中的簿册递给凤祁。   簿册上说,雁北城以东几百里外有座桃花岭,从几个月前开始,时常有人看见里面鬼魅横行,甚至传闻有不少路过行人在桃花岭中失踪。有人大着胆子进山一探,却只在山岭中发现了妖邪吃剩的森森白骨。   桃花岭变作吃人岭,百姓一时人心惶惶,逐渐不敢靠近。   这山岭虽非官道,却是前往东部大城汴都的近路。山岭不可通行后,百姓想要前往汴都只能绕道而行,平白要多耗费好几日路程。   百姓希望仙君显灵,收了那吃人岭中作祟的妖邪。   凤祁读完了祈愿簿上的内容,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当是什么呢,这条不必在意。”   “为何?”   凤祁:“祈文上说这山岭中鬼魅横行,还有妖邪吃人。若真是这样,那定然会有许多百姓同来祈愿,请求仙君庙尽快处理。我们也就不可能在这上面看见它。”   “你是说……这消息是假的?”   “不一定是假的,但或许没那么真。”凤祁道,“这等神鬼之事在百姓口中总是越传越玄,若没有大批百姓前来祈愿,又几个月未被仙君庙处理,只能证明,事实没有上面说得这么严重。至少,应该从未闹出过人命。”   他说着,转头看向裴奉,问:“我说得可对?”   “殿下说得不错。”裴奉道,“接到此事后,我便派仙侍前往查探,发现那桃花岭上确有异样,可并无百姓伤亡。我猜测或许是几只拦路小妖,没留神吓着人了。”   凤祁把祈愿簿还给季朝云,顺手摸了把他的头发:“没有伤天害理,就是收了他们也没用,看别的吧。”   可季朝云没有动。   他垂眸又细细读了一遍祈文,缓慢道:“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若只是几只小妖不小心吓了人,怎么会让怪事持续好几个月,甚至害得百姓都不敢走那条路?”季朝云思索片刻,抬头看向凤祁,“我们去看看好么?”   凤祁与他对视片刻,妥协道:“想去便去吧,等明天一早……”   季朝云打断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凤祁微微低下头,温声道,“你累了一天,不适合再赶路了。”   “没关系的……”   季朝云难得对凤祁用上这种祈求的语气,凤祁被他看得心一下便软了下来,只能轻笑摇头:“行,听你的,现在就去。”   .   一炷香后,季朝云与凤祁御空来到了桃花岭。   桃花岭顾名思义,山岭间有大片桃花林绵延百里,若是初春时节前来,定然十分壮观。可惜二人来的不巧,桃树的树叶大多脱落,只剩枝杈嶙峋,配上夜间穿林而过的夜风,看上去格外渗人。   二人走入树林。   季朝云始终一言不发,神情也看不出任何异样。凤祁从身旁观察了他片刻,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   季朝云险些一头撞进他怀里,脚步猝然一顿:“你做什么?”   “问你在做什么。”凤祁低头看他,“从你进桃花岭开始,都一直心事重重,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   “我……”季朝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摇头道,“没什么。”   凤祁更靠近了些,眼底闪动着柔和的光:“你这是没事的样子么?到底怎么了,不能告诉我?”   二人的距离原本就很近,他这样靠过来时,更是已经几乎贴在他身上。季朝云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偏过头:“凤祁……”   凤祁恍若未觉,又往前凑近些许:“怎么了?”   季朝云耳廓发烫,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你别……”   凤祁定定注视着他的模样,心头微微一动,忽然道:“对了,先前我还忘了问,你为何要把引路的符鸟变成我的模样?”   “……”   季朝云往后退去,却被凤祁拉住胳膊,逼问道:“符鸟随心念而动,你变个信鸽麻雀大雁什么不行,为什么偏偏是我?”   二人周遭的空气在那一刻变得极其稀薄,季朝云闭上眼,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快得几乎破胸而出,甚至生不出挣扎的力气。   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个问题就连他也不曾想过。   可是幼年凤凰,他此生只见过一只,没有是别人的可能。   他到底为什么……   季朝云躲闪地偏着头,就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甚至头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二人僵持许久,忽然,季朝云感觉施加在身上的压力消失了。   凤祁直起身,后退几步与他隔开距离。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说回现在吧。”   凤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指向二人前方的路,“方才我们遇到好几次岔路,你并未与我商量,便直接挑了这条路走,甚至避开了好几条死路。说说吧,你对这里为何这么熟悉?”   “我——”   季朝云刚要开口,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风声。   他眼神一凝,正欲转身,凤祁忽然用力扯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远处黑暗的树林中,陡然显出几道鬼魅的影子。   “嘻嘻嘻……”桀桀怪笑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阴冷的夜风席卷而来,带来些许血腥之气。   凤祁探查片刻,回头朝季朝云道:“真身在西北边,走。”   “凤——”   没等季朝云说什么,凤祁拉着他飞快朝西北方冲去。周遭风声猎猎,季朝云低下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二人快步穿梭在林中,凤祁手腕一抬,腕间的金链化作一道金光飞出,很快没入黑暗当中。   同时,黑暗里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呼。   二人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一名少年被金鞭紧紧捆束着,倒在地上疯狂挣扎。   凤祁冷笑道:“好啊小妖怪,就是你装神弄鬼吓唬人?今日就给你个教训!”   他抬手正要劈下,季朝云忽然道:“等等!”   凤祁动作一顿,季朝云走到那少年身前,抬手在金鞭上轻轻碰了一下。   金鞭曾认过季朝云为主,立即自动化作金链回到凤祁手腕。   少年像是怕极了,就算脱离了束缚,依旧蜷缩在地上,哆哆嗦嗦双手抱头。   季朝云蹲下身,平视那少年,温声道:“你不认识我了?”   听了季朝云的话,少年缓慢抬起头。他偏头看了季朝云许久,声音中带着些许不确定道:“……朝云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弟弟???   感谢在2019-12-03 17:59:27~2019-12-04 18:0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aFa、lili一只小小狸、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Fa 7瓶;小朋友、胖子不吃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朝云哥哥, 你真的离开了好久啊,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桃树林内黑暗幽静,少年缠着季朝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季朝云:“抱歉, 不该丢下你们这么久。”   “咳咳……”凤祁跟在二人身后, 脸色阴沉至极,忍无可忍地清了清嗓子。   可前方那两人对他恍若未闻,少年继续问:“朝云哥哥这次回来可以不走了吗?我又学了好多法术,想请教朝云哥哥。”   “我们这次……”   “咳咳!咳——!!”   “……”季朝云默然片刻, 回头看向凤祁,“你怎么了?”   凤祁冷冷看了少年一眼,咬牙切齿:“你说我怎么了?”   少年刚被凤祁欺负过, 对他畏惧得很, 立即躲到季朝云身后,双手紧紧攥着季朝云的衣袖。   凤祁见状, 脸色更加阴沉,吓得少年眼中泛起水雾,小心地瞧着凤祁, 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朝云哥哥……”   季朝云反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安慰道:“别怕,他是我朋友,不会伤害你。”   “朋友?”少年迟疑地看着凤祁, 小声道, “那好吧,既然是朝云哥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凤祁冷哼一声, 移开了目光。   少年可怜兮兮的看向季朝云,后者无奈摇头, 岔开话题:“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   “对,”少年道,“朝云哥哥在这里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说完,蹦蹦跳跳跑向前方。   几乎是同时,季朝云立即感受到直射他后脑的冰冷目光。   凤祁紧咬着牙,恶狠狠道:“你最好能好生与我解释解释,朝、云、哥、哥。”   “……”   季朝云假装没听见,平静道:“这孩子名为阿封,是一只榕树妖。”   凤祁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树妖,我是想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季朝云看向前方,少年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看不清踪迹。他轻叹一声,徐徐道:“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成妖之后在人间四处躲避。”   “那时候,我根骨尽毁,修行尚未精进。为了躲避追杀我的除妖师,我逃到这里,被此间妖族收留。”   “此间妖族?你是说……”   凤祁的话尚未说完,二人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刺眼光芒。光芒的尽头,几株桃树沐浴在光华下,枝条抽出绿叶,花朵绽放,清幽的桃花香扑鼻而来。   清风拂过,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在那桃树下形成一道花团锦簇的光门。   阿封站在光门边,五官清秀的脸上带着笑意:“朝云哥哥,欢迎回家。”   .   光门之后,是另一个世界。   天上繁星璀璨,一轮弯月高悬于夜空,在山野间洒满了清辉。   三人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榕树,如小山一般,将他们的身影衬得仿若蝼蚁。树上无数榕果在夜里泛着微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抬眼看去,一座座木屋立在枝杈间,更有孩童攀着榕树的茎须朝他们所在之地打量,触及他们的目光,便立即害羞地缩回去。   凤祁此生从未来过妖族,一时间颇为新鲜,偏头正要对季朝云说什么,谁料那名为阿封的少年一把抓住了季朝云的手腕,将他往里拉。   “族长爷爷在主屋等你呢,快与我来!”少年兴奋地说着,拉着他飞快朝前跑去。   凤祁:“……”   凤祁手僵在半空,轻轻磨了下牙,却见季朝云根本没有注意他,这才十分不乐意地跟了上去。   榕树粗壮的树根上环绕有一条树藤编织的阶梯,一路沿阶梯而上,很快来到榕树顶端的木屋。这座木屋比其他更大,更为精巧,便是阿封口中所说的主屋。   主屋内,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坐于主位,手中握了根竹杖。他的身旁,是位身形高挑的青衣青年。   见他们进来,老人颤巍巍站起身,身旁的青年连忙伸手要扶他。老人摆了摆手,朝前走了两步:“是……是朝云吗?”   季朝云走上前,朝老人躬身行礼:“是我,族长。”   树妖族族长拍了拍季朝云的手,拉着他走到堂前坐下:“回来就好。自你飞升之后便再无消息,我让族人外出找你,却到处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季朝云:“飞升后恰赶上仙界书院招新,直到现在才有时间下界,让族长担心了。”   老族长似乎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自顾自道:“对了,你最后那次飞升成功了吗,如今住在哪里?”   “……”季朝云默然片刻,道,“族长,我现在已经……”   “没成功也没关系,我早与你说过,飞不飞升哪有那么紧要,开心才是最重要的。看你现在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是……”   老族长拉着季朝云的手,含笑道:“此番回来要多留几日,就别急着走啦?”   “可是我们……”   季朝云还未回答,凤祁忽然插话道:“其实,我们此番是为一件事而来。”   老人抬眼,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凤祁道:“有百姓传闻,桃花岭上有妖邪伤人,我们顺着线索前来调查,抓到了这小家伙。”   阿封一听凤祁开口,便缩在门边想溜,却被后者一把拎了回来。凤祁将他往屋内一推,道:“说说吧,为何出去装神弄鬼吓唬人?”   阿封哆哆嗦嗦不敢说话,族长身旁的青年却道:“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他上前几步,朝凤祁行了一礼:“在下季荀,乃榕树族少族长。我爷爷年事已高,族中大部分事务都交由在下负责。至于仙长所言之事,请您莫要责怪阿封,这的确是我的吩咐。”   季朝云眉头微皱:“季大哥为何要如此?”   季荀迟疑片刻,问:“朝云,你可还记得,在桃花岭的后方,有一座荒山?”   “我记得。”季朝云道,“那荒山终年浓雾笼罩不去,其中道路纵横,极易迷路,因此族长一直不许族人踏入。”   季荀点点头,道:“先前的确如此,可最近……那荒山中的浓雾散了。”   “散了?”   季荀:“那荒山原本无法通行,如今浓雾散去,便有住在这附近的百姓上山围猎劈柴,更有行人借道通过。可是……所有进入荒山的人,皆遭到不明事物的攻击。”   “怎么会这样?”   “我们也不知道。”季荀道,“榕树族在桃花岭定居已久,自然要庇佑一方百姓。此事发生后,我们立即派人前往调查,可全是重伤而归,甚至就连里面是什么都不得而知。”   季朝云垂下眼眸,眼中带上一丝忧色:“所以你们才会在桃花岭中假装有妖邪害人,避免百姓取道荒山?”   “正是如此。”   屋内一时沉默,凤祁忽然道:“攻击你们的,是妖还是魔?你们可有看清那东西真面目?”   季荀摇摇头:“我族中都是些百余年寿命的小妖,最长者不过几千岁,修为更是不值一提。能在那东西面前保下命来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分得出神去看那是什么?”   凤祁狐疑地皱起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沉默之下,只有老族长咳嗽两声,小声问:“荒山?你们在说什么荒山?”   “爷爷,您又记不清东西了?”季荀眼神似有些无奈,“就是桃花岭再往东走几里地的那片荒山啊,以前有浓雾遮蔽的,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老族长嘟嘟囔囔说着,又探头去问他,“你们说荒山怎么啦?”   “……”   季朝云偏头看向季荀:“族长这样……多久了?”   “从你离开前几年就有些,不过这些年越发严重了。”季荀叹息着摇摇头,“爷爷年事已高,许多事情早已经记不清。不过啊,他平日还时常念叨你,从没有忘记过。”   老族长不乐意了:“胡说什么,别的我也从来不忘。”   “好,您没有忘。”季荀顺着他的话,轻声哄道:“您现在需要好生修养,孙儿扶您回去吧?”   “我不走。”老族长道,“朝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我要与他叙叙旧。”   季荀迟疑地看向季朝云,季朝云朝他点点头:“无妨,我陪陪老族长吧。”   “就是,你先带朝云的夫君下去歇着吧。”   “?”季朝云一愣,忙道,“族、族长,他不是我的——”   老族长问:“不是什么?”   季朝云下意识瞥了眼门边的凤祁,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那个词:“他不是、不是我的……”   “哦,我明白了。”老族长关切地问,“尚未成亲?”   “不……”   “若是这样那不更好?”老族长似乎一下来了精神,笑道,“我榕树一族成婚的风俗你没见过吧,有树灵庇佑,必能让你们相守一生。阿荀,你安排下去,立即准备准备。”   季荀先是一怔,而后应道:“是。”   “不行!族长,我——”   “怎么就不行了,你这孩子就是脸皮儿薄。”族长打断他,道,“没关系,有爷爷在,就算你成了仙,我们树妖族的树灵一样庇佑你。”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   “老族长,您就别逼朝云了。”凤祁忽然开口,眼底含笑。   季朝云朝他投去个求助的目光,却听凤祁继续道:“您也知道朝云的性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怎么可能认下来。您二位先叙旧,此事我们容后再议吧?”   “……”   这人故意的吧?   季朝云狠狠瞪向凤祁,老族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拉过季朝云的手小声道:“那我不说了,朝云你别生气。”   “……”季朝云扶额,虚弱道,“不敢与您置气。”   凤祁憋闷了一路,难得言语占了几句季朝云的便宜,心情变得愉悦了些。   几人向老族长告辞离开,季荀将凤祁送到另一株枝头上的外客住所。   季荀道:“榕树一族住在树屋之上,也不知仙长能不能住得习惯,还望包涵。”   “习惯,我喜欢住在树上。”凤祁在屋内环视一周,随口道。   季荀稍稍有些惊讶。   榕树妖不善修行,修为低微,更是看不出凤祁的原型为何。此刻听他这么说,这才隐约猜到一些。   这树屋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得通透,凤祁将目光从内室唯一一张竹榻上收回来,问:“我与朝云……住一间?”   “是族长的吩咐。”季荀道,“说来见怪,老族长近来越发迷糊,先前朝云又曾与他提过自己有心系之人,这才误以为二位是……”   凤祁眉梢一扬:“没误会啊,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啊……?”   凤祁没再解释,他兀自进屋,在桌边坐下:“少族长现在可有空闲,有时间聊聊朝云的事么?”   季荀问:“你想知道什么?”   凤祁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对面:“只要是关于他的,什么都可以。”   “……大约是五十多年前,爷爷将朝云带了回来。”季荀抿了口茶水,徐徐道,“他那时受了重伤,足足卧床了三个月,才勉强能够下地。而下地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练功。他说他要飞升。”   “我那时才知道,他身上的伤,便是飞升失败留下的。”   “爷爷与朝云一见如故,甚至将榕树族后山的山洞留给他修行。五十年,他尝试了三次飞升,可三次都失败了。”   凤祁手指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可他毫无察觉。   “飞升雷劫任何一次都是伤筋动骨,我们所有人都劝过他放弃,可他就是不肯。”   季荀顿了顿,又道:“他最后一次飞升是在五年前。他引来飞升雷劫,雷电在后山肆虐了整整一夜,龙吟声响彻山谷。那一夜之后,我们再没有见过朝云,但我和爷爷都明白,他那是终于成功了。”   凤祁闭了闭眼,许久没有开口。   五十年,他在书院逍遥快活,季朝云却在一次次受飞升雷劫的折磨。   季荀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朝他躬身行礼:“仙长。”   凤祁问:“你这是做什么?”   季荀:“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仙长成全。”   “什么事,你起来慢慢说。”   季荀迟疑片刻,道:“我爷爷的妖丹已经开始衰竭,族中的医者替他诊治过,恐怕活不过三年。”   凤祁问:“你想让我救他?”   “不,不是这样。”季荀道,“生死有命,爷爷寿数将至,是自然所向。只不过……余下这几年,我希望他能不留遗憾,事事舒心。”   凤祁:“你到底想说什么?”   “爷爷已经好几个月没像今晚这么开心,都是因为朝云回来。他向来视朝云如己初,所以我想,若他能看见朝云成婚,一定会更加开心。”   “……”   凤祁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话中的含义,哭笑不得问:“你想让我与朝云……在榕树族成婚?!”   季荀提出这样的请求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在下是想,仙长与朝云既已定了情,这应当也并不算太难为你们。”   “………………”   凤祁平日在书院里,仗着那些人不敢去求证,逢人就说他和季朝云已经定情。凤二殿下吹嘘惯了,没曾想来趟人间,竟然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凤祁摸了摸鼻子,含糊道:“这个……这个恐怕……”   “仙长若不看在我爷爷阳寿将近,也请看在树族照顾朝云多年,还望仙长能够答应。”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祁道,“只不过……我得等朝云回来,与他商议才是。”   “那仙长这是答应了?”   凤祁:“什么?我什么时候……”   “多谢仙长。”季荀又朝凤祁行了一礼,道,“我这便让人去准备,再告诉爷爷这个好消息,先告辞了。”   “唉你等等……”   季荀没有理会他,风风火火出了门,只留下凤祁茫然地呆坐原地。   半晌,他收回目光,心底凉了大半,悻悻道:“完了,一会儿小龙回来要知道我就这么答应了,我这身羽毛是彻底保不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我还没告白就要结婚了???幸福来得措手不及。   小龙:………………   感谢在2019-12-04 18:03:18~2019-12-05 18:0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春 10瓶;孟夏正须雨,一洗北尘 9瓶;池池 7瓶;FaFa 3瓶;茯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季朝云回到树屋时, 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屋内的灯火已经熄灭,唯有内室仍然留有一盏光线微弱的榕果灵灯。   凤祁平日懒散惯了,鲜少像今日这般奔波劳累, 早早睡下并不算奇怪。   季朝云脚步放轻, 可他刚走进内室,脚步猝然一顿。   那道身影沉默的坐在竹榻上,一半身体完全融入黑暗,看上去竟有几分深沉。他半张侧脸映着微弱跳动的光芒, 轮廓越发深邃英俊,神情看不真切。   季朝云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心下略微一惊, 小声问:“你怎么啦?”   “……有件事。”过了许久, 凤祁才沉声道。   季朝云立在床榻边,轻轻问:“何事?”   “告诉你可以, 但在我说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凤祁瞧他一眼,道:“你不能生气。”   “……”这话叫季朝云听来格外耳熟,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眉宇皱起,声音却听不出任何变化,“我答应, 你告诉我吧。”   片刻后, 树屋的门突然打开,一道人影狼狈地滚出来,险些从榕树枝杈中摔落下去。   房门啪地关上, 四周数间屋子打开窗户,一只只小妖怪探出脑袋, 不约而同朝这间树屋看来。   凤祁揉着腰站起来,目光严厉地朝周遭一扫,那一个个小脑袋立即缩了回去。   他回到门前,拍了拍门,没好气道:“季朝云,你给我把门打开。”   “……”   凤祁压低声音:“打开,别逼我动手。”   季朝云:“你先去与我大哥和树爷爷解释!”   “这……你以为我不想解释吗,可这些小妖怪根本不听我的,他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门豁然打开,季朝云的声音从内室传来:“进来再说。”   “……这么说来,季大哥也是为了完成族长的心愿?”季朝云敛下眼,眼中流露出一丝迟疑。   “是啊,季荀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凤祁见他动摇,趁胜追击,“那位老族长收留你多年,你总不会连这点心愿都不肯帮他达成吧?”   “可是……”   凤祁打断道:“有什么好可是的,你今日没看见老族长见你有多开心么,你舍得让他失望?”   “我自然不想……”季朝云嗫嚅一下,没有将话说完。   凤祁观察着他的模样,又徐徐善诱道:“这有什么可犹豫的。等离开了榕树族,你不说,我不说,天底下就再没人知道这事。到那时,我们不就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季朝云没有回答,他眉宇紧蹙,似乎依旧游移不定。   凤祁坐在桌边,姿态舒展,不紧不慢道:“还有,别忘了我们在雁北城的赌约,愿赌服输,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你不会想反悔吧?”   季朝云沉默许久,低声道:“你放心,我自然说话算话。”   “……如今树爷爷应该已经听说了此事,再反悔恐怕又要惹他生气。”季朝云抿了抿唇,不自在地垂下眼,“事到如今,恐怕只能欺瞒他一次了。”   .   翌日,季朝云和凤祁即将成婚的消息传遍了全族。   季朝云留在榕树族时并未与太多族人接触,但他在族中成功飞升一事尽人皆知,族人早对他十分好奇。此番,他又带来个仙长,要与其成婚,更是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一时间,族中热闹非凡,抢着帮他们筹备婚事,原因都是想来一探这二位的风采。   其中,就有昨日刚见过的阿封。   阿封来帮二人布置婚房的时候,眼眶还是红肿的,抱着红绸直抽鼻子。   “这是怎么了?”季朝云纳闷地问。   “我、我高兴呀,可是又很难过,”阿封抽抽搭搭道,“我都还没娶到朝云哥哥,为什么哥哥就要嫁人了啊……”   凤祁:“……”   季朝云:“……”   凤祁一把将他手中的东西夺过来,扬眉道:“小榕树,你朝云哥哥已经是我的了,这种话不能乱说,不对,心里想也不行。”   阿封被他吓得瑟缩一下:“……想想都不行吗?”   “不行。”凤祁道,“你再胡思乱想,当心我夜里溜去你卧房,把你的叶子全拔掉!”   “不要拔我的叶子!”阿封如临大敌地抱紧了头。   “……”   季朝云默然。   堂堂凤族二殿下,吓唬一只未成年的小树妖,也不知是什么乐趣。   季朝云把小榕树拉到身边,安慰道:“别听他的,他只是在吓唬你。”   “嗯。”阿封点点头。   季朝云眼眸一转,又道:“而且你方才说错了,哪里是我要嫁人,明明是他……要嫁给我。”   阿封歪着脑袋,看向凤祁:“咦,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凤祁一句话还没说完,触到季朝云的目光,生生转了话头,勉强维持笑意道,“没错,的确是这样。”   “那我要赶紧去告诉阿荀哥哥!”阿封从季朝云怀中挣脱出来,道,“趁婚服还没做好,得让他帮凤祁哥哥改尺寸!”   “等等,为什么要改……”   凤祁话还未说完,阿封已经嗒嗒跑远了。   他茫然地回头看向季朝云,后者朝他一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明白。   季朝云这倒没骗他。他在榕树族这么多年,不曾参与过任何族中大事,更不知道榕树族的成婚之礼有些什么流程。   不过,二人倒是没等多久。   榕树族的筹备速度极快,当日夜里,便将赶制好的婚服送到了二人的居所。   直到几只小树妖殷勤地摊开凤祁的婚服要帮他试穿时,凤祁才发现,他的婚服,是女款。   ——女款!!!   那种配金色凤冠,鲜红长裙的女款!   凤祁抓着衣襟,站在窗户边,一副他们再敢逼迫,他就要跳下去的模样:“我不穿,谁爱穿谁穿,你们给我拿走!”   小小树妖哪敢与仙域来的仙长争执,几人面面相觑,抱着手中繁复的婚服与配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朝云坐在桌边,悠悠品了口茶:“你们先出去,我劝劝他。”   小树妖们看了看凤祁,又看了看季朝云,悻悻放下衣物出了门。   房门被合上,季朝云才抬眼看向凤祁:“是你提出要假装成婚的,现在怎么连婚服都不肯试了?”   凤祁咬牙:“不然你来试试?”   季朝云放下茶杯,眼底含笑:“可之前又不是我要答应,你既然应了下来,就该做好一切牺牲的准备。包括,这套婚服。”   “……”   季朝云大仇得报,满意地抱着自己的婚服站起身,道:“还望凤二殿下说到做到,我先去试衣服了。”   他说完这话,抱着自己的婚服出了门。半晌,几只小树妖推开虚掩的房门朝里探头。   凤祁阴沉着脸,视死如归道:“都进来吧!”   季朝云的婚服没有凤祁那么麻烦,他没让别人帮忙,寻了间空屋子自己试好了尺寸,再将需要调整的地方告知了族人。他换回衣服回到树屋的时候,凤祁才刚穿戴整齐。   女款婚服里三层外三层,黑红交领,衣襟绘制繁复云纹,格外别致。   他最终没让族人给他戴那奇奇怪怪的发饰,依旧长发束冠,宽大的腰封衬得腰身窄细,若不看身后那拖长的鲜红裙摆,倒不失为别有一番风味。   凤祁没注意到季朝云的到来,正黑着脸整理发冠。季朝云难得见到凤二殿下如此憋闷的模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屋内人皆是一惊,凤祁猝然站起身,却一脚踩到裙摆,不留神又摔回到床上。   “噗……”季朝云忍笑忍得肩膀颤抖,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凤祁阴沉着脸瞪他,季朝云这才止住笑意,道:“你们先出去吧,剩下的我帮他。”   几名族人离开屋子,季朝云走上前去,忍着笑帮凤祁整理发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没了外人在,凤祁神情也稍稍缓和,低声道:“你怎么就把衣服脱了,我还没看过。”   “我没什么可看的。”季朝云含笑道,“比二殿下差远了。”   “……”凤祁气闷不已,没再接话。   季朝云帮他整理好了发冠,后退半步:“起来看看还有什么地方不合身,也好让人去改。”   凤祁作势起身,趁季朝云不备,用力拉住他手臂狠狠一扯。   “!”季朝云失去平衡,又被凤祁的裙摆绊了一下,直挺挺摔进了凤祁怀里,将他压在柔软的床榻上。   季朝云伏在凤祁身上,一抬头,便看见了对方那张俊美含笑的侧脸。   他从未见此人穿过红色,一袭红衣非但没让他显得女气,反倒衬得肤色冷白,轮廓立体,整个人越发英俊耀眼。   这样的凤祁,实在是太难见了。   季朝云感觉自己心跳在渐渐加快,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凤祁搂住腰身,动弹不得。   “刚才笑我笑得挺开心,嗯?”凤祁眉梢微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地笑,“我这模样好看吗?”   “……”   “问你话呢,到底好不好看?”   “……你先放开。”   “不放,你先回答我。”   二人的距离隔得太近,季朝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敷衍道:“好看好看,你最好看了,快放开我。”   “那你喜欢吗?”   季朝云愣住了。   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无人开口,一时间只能听见二人越发急促的呼吸。季朝云心跳快得几乎破胸而出,他深深凝视着身下那人的双眼,嘴唇微不可察地发颤。   不知过去多久,他颤抖着声音开口:“凤祁,你——”   没等他说完,凤祁双臂忽然发力,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他眼底倒映着季朝云的模样,抬手把他散在耳边的头发拨到脑后,藏不住的情愫自眼中尽数倾泻而出。   半晌,他轻轻道:“告诉我,你喜欢吗?” 第45章   季朝云许久没有开口, 凤祁也没有催促,只定定地注视着他。   “怎么还发起抖来了?”不知过去多久,凤祁轻声道, “是冷么?”   季朝云嘴唇紧抿, 轻微的战栗自心口传到四肢百骸,就连指尖都开始微微发颤。   他被凤祁紧紧抱在怀里,那温暖的怀抱像是一个温柔而热烈的梦,将他拖入光怪陆离的幻境中, 只能任凭意识陷落,无从解脱。   凤祁的手一寸一寸滑下,从他的侧脸至肩颈, 再至小臂, 最后摸到了他冰冷的手指。   他先是试探地碰了碰,见对方没有推开, 便将手掌覆上去,小心翼翼握住了。   凤祁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眸光微动, 小声问:“其实不是冷吧?很紧张?”   “……”   “在紧张什么?”凤祁舔了舔嘴唇, 声音里隐约带了些哑意,“是我抱你,牵你的手, 还是……”   他的尾音淹没在二人鼓噪不断的心跳声中, 季朝云看见凤祁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想吻他。   那些欲盖弥彰的解释,不经意间的触碰与悸动, 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在这一刻终于如潮水褪去, 显出了本来该有的模样。   季朝云在凤祁低头的瞬间偏过头,微阖的眼睫颤动不止,半分声音也发不出。   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凤祁洒在他侧脸的呼吸,滚烫而急促,几乎要将所有理智灼烧殆尽。   可他并没有碰到他。   凤祁在距离季朝云仅有咫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季朝云不敢动,他清清楚楚听见了凤祁从鼻腔内发出的一丝戏谑笑意:“这么不经吓?”   “……”季朝云紧咬着牙关,声音抖得溃不成军,“……别开玩笑了。”   “没有在与你开玩笑。”凤祁依旧维持着那危险而恶意的距离,仿佛只要在进一寸,嘴唇就能碰到季朝云的侧脸,“我不逼你,也不动你,但这不代表我在说笑。”   季朝云猝然睁眼,扭头看向他。   凤祁连忙仰头后躲,失笑:“……但你要是主动亲上来,那就不怪我了。”   季朝云没有与他说笑的心思,他与凤祁对视,许久才低哑着声音开口:“你刚才说……”   “朝云哥哥,你们的衣服都试好了吗?阿荀哥哥说,你们成婚前得分房,让我……”阿封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二人还来不及分开,便被推门而入的少年撞个正着。   阿封目瞪口呆地盯着二人,眨眨眼,许久才接了下面的话:“……让我带你去新的客房。”   屋内僵持的气氛一扫而空,季朝云一把推开凤祁站起身,快速道:“我试好了,走吧。”   “朝云……”凤祁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却被季朝云侧身躲开。   季朝云:“抱歉,我……”   他没有把话说完,不敢再看身旁的人,抬步朝门外走去。走出房门前,季朝云脚步略微停顿一下,像是想要回头看一眼凤祁。   可他最终没有动,只闭了闭眼,快步离开了树屋。   离开树屋后,季朝云始终神色冷然,一言不发。阿封几次想与季朝云搭话,却都因对方那冷若冰霜的神情而缩了回去。   为季朝云安排的居所就在邻近一条枝杈上,与原先的树屋离得不远。阿封很快将季朝云带到了地方,刚推开门,却见老族长正坐在里面。   阿封忙朝老族长躬身行礼:“族长爷爷。”   老族长笑着一摆手:“阿易先出去吧,我与朝云说说话。”   “我不是阿易……”阿封小声嘟囔一句,转身离开了。   季朝云目送他离开,合上房门,走到老族长身边:“族长找我有事?”   “手伸出来,给你个好东西。”老族长探入怀中翻找片刻,取出一对树藤编织的镯子。他拉过季朝云的手,将其中一枚带到他的手腕上,道,“此物使用榕树藤编织而成,带有咱们榕树族守护树灵的力量,可庇佑有情人终成眷属,相守一生的。”   季朝云神色一僵。   那树藤编织得格外精巧,深色树藤系在季朝云手腕上,衬得手腕愈发纤细白皙。   可季朝云却觉得此物仿若有千斤重,压在他心口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族长,其实我们……”   老族长没在意他的话,他牵起季朝云的手,来回打量,越看越满意:“原本应该等到两日后,你们在榕树下礼成时再给你的,可我等不及。这另一枚也给你,到时候你亲手给你夫君戴上,可好?”   老族长将另一枚镯子塞进了季朝云手中,自顾自道:“此物通常由父母长辈赠予,我这里一共就两对,一对给了阿荀,另一对啊,一直为你留着。榕树族传说,只要两人戴上了此物,便是被树灵系紧了缘分,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季朝云猛地抽出手。   老族长疑惑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季朝云看着老族长那张憔悴苍老的脸,喉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妖族能长久维持年轻模样,可寿数有限,当妖丹开始衰竭后,会衰老得比凡人还快。他与老族长只是短短五年不见,对方却已变得他几乎快要认不出。   季朝云移开目光,低声道:“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   “这样啊。”老族长理解地点点头,温和道,“这几日要忙成婚之礼,的确会累一些。你赶紧歇下,我不打扰你了。”   “族长……”   “无妨。”老族长轻声打断他,“我就是给你送这东西来,现在东西送到,我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他说完,没等季朝云在说什么,自顾自柱着竹杖出了房门。   房门被重新合上,季朝云孤身站立原处,垂眸看不清神情。须臾,他解下被老族长戴在手腕上的镯子,与手中另外一枚一起放回桌案。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他熄灭了屋中的灵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床榻,合衣躺下。   季朝云蜷缩着身体,视线移向窗外。透过窗柩与榕树茂密的枝叶,恰好可以看见他原先所住的那间树屋。   远处那间树屋的灵灯彻夜未熄,季朝云一动不动,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整夜。   .   因为榕树族新人成婚前不可见面,余下两日,季朝云没有见过凤祁。   很快到了成婚当日。   这日清晨,季朝云一大早便被族人叫起来穿衣打扮,然后再被人带去榕树下。   榕树下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草地上百花盛开,花团锦簇的小路一直通向榕树之下。榕树垂下的那无数茎须上也挂满了鲜花,混杂着百花浓郁的清香,花瓣纷纷扬扬被风吹落。   凤祁站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神情自然,触及季朝云的目光时,甚至还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仿佛那天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说服族人将婚服换成与季朝云相似的正常制式。那大红婚服穿在他身上,勾勒得身形挺拔修长,格外出众。   季朝云从未见过能将红色穿得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得……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凤祁是那种永远不会湮灭于众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何打扮,他总是最耀眼的一位,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季朝云被人牵引着走过长长的小路,来到凤祁面前。   凤祁始终认真注视着他,一刻也不曾移开目光。   “你真好看。”凤祁轻轻道。   他朝季朝云抬起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脸。却被季朝云偏头躲开了。   凤祁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成婚之礼正式开始,主持仪式的司礼站在前方不知说些什么,季朝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凤祁就在他身边,只要他一偏头就能看见,可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不知过去多久,司礼的讲话声忽然停了下来。   季朝云后知后觉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身旁不知是哪位族人小声提醒道:“新人该拜榕树了。”   榕树族的成婚之礼在榕树下举行,新人要对榕树俯身三拜,才算礼成。   拜榕树……   季朝云仰头看向榕树高大的树冠,树上榕果泛起晶莹的光芒,妆点在茎须上的花瓣飘落在他们身旁,一双双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等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二人身旁不远处,老族长坐在藤椅上,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   这不是真的。   只是做做样子,不是真的。   季朝云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收回目光,屈膝跪下。   一拜。   二人同时俯身。   二拜。   季朝云闭上眼,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起来。   三拜。   负责司礼的族人呼完三拜,可榕树下那两人都没有动。   凤祁偏头看向季朝云,后者脊背挺得笔直,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凤祁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正想开口叫停,季朝云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起身。   “?”   季朝云眼眶通红,不由分说拉起凤祁往外走:“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与我过来。”   榕树族从没遇到过新人在仪式上忽然逃走,一时间竟乱了阵脚,就连季朝云拉着凤祁穿过人群离开都忘记去拦。   慌乱中,唯有老族长拉住季荀,慢慢悠悠道:“让他们去嘛。年轻人,把话说开了就好,别打扰他们。”   季荀一怔:“爷爷,您这是何意?”   “什么何意?”老族长茫然地抬头看他,又偏头看了看慌乱的人群,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吉时马上就要到了,还不赶紧准备好?”   “……” 第46章   季朝云拉着凤祁一直朝后山走去。   眼见已经彻底离开人群, 凤祁轻笑着开口:“你这是要带我私奔去吗?”   季朝云脚步猝然一顿。   他没有回头,凤祁只觉得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冷得透骨,指尖苍白得几乎没有丝毫血色。   凤祁叹息着摇摇头, 将对方的手掰开, 再握进掌心:“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若你不接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就好了,何必与自己为难?”   “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季朝云抽出手, 声音低哑,“你做得到吗?”   凤祁苦笑一声:“我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吗?”   季朝云指尖颤了颤,仿佛被一把尖刀刺进心口, 他被那痛处一点一点凌迟着, 就连呼吸都能牵扯出剧痛。   凤祁凝视着对方的背影,轻轻问:“你想与我说什么?”   “……”季朝云嘴唇紧抿, 一句话也说不出。   凤祁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此事……是我不对。”过了许久,季朝云哑声道, “我们今天只是在做戏, 明日我会向树爷爷辞行。功德的事你不必再帮我,等离开了榕树族,你便回书院去吧。”   凤祁眯起眼睛:“你赶我走?”   季朝云闭上眼, 声音轻轻发颤:“等回书院后, 我会向督察殿提请更换弟子院,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凤祁的神情凝了下来:“你觉得这样就够了?”   “……”   “回答我季朝云,你觉得躲着我, 我们就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季朝云没有回答。   凤祁掰过他的肩膀,低头看着对方低垂的、通红的眼睛:“你若真的这么想, 为何不敢看我?又为何这么难过?”   “晚了,朝云。”   “我们相识这几个月,你有无数机会推开我,可你没有。你觉得只要躲着我,我就能忘了你?”凤祁轻嘲一笑,“季朝云,三百年了,你忘记过凤霄吗?”   季朝云的身体重重颤抖一下。   “你遇到凤霄那年,比我现在的年纪还小吧。”凤祁道,“当年的你都能够这么义无反顾,凭什么觉得我不行?你能等得起三百年,凭什么觉得我等不起。”   他放柔了声音,轻轻道:“多奇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好像冥冥之中被人推了一把。它告诉我要去你身边,陪着你,守着你,护着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留在书院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天。”   季朝云肩膀轻轻颤动,眼眶酸涩,眼前模糊一片。   “我知道你现在回答不了我,没关系的,我能等。”凤祁温声道,“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那家伙与你相识三个月,便让你等了三百年,我等等你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我……”季朝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会有结果的,我根本……”   “你如果想说你对我根本没有一点感觉,我是不会信的。”凤祁叹了口气,温柔地揉了揉季朝云的脑袋,“想了足足两天要怎么与我一刀两断,你的最终表现就是这样?连装都不会装,没见过比你更傻的龙。”   “……”   “你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可这哪里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一直在纠缠你。”凤祁的手缓慢下移,握住季朝云冰冷的双手,“他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在我这里,我的小龙一点错也没有。别难受了,你要实在不开心……这个给你。”   凤祁摘下手链,系在季朝云手腕上:“用鞭子就抽我一顿,解解气。我以前打过你,你现在打回来,好不好?”   季朝云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他明明才该是觉得委屈的那个人,却反倒来安慰他,怕他难受。   可凤祁越待他好,他心里便越觉得难受。   三百年前那段过往是真的,中间三百年的等待是真的,来书院后这几个月相处也是真的,他心中明明有别人,却仍然不受控制地被这个人吸引。   他从未察觉到这些,直到两天前的那天夜里,那个将落未落的亲吻。   那夜凤祁的态度,将他一直以来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的事情揭示于天光之下。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可以这样……   季朝云深深埋着头,浑身止不住颤抖,紧咬着下唇泄出几声哽咽。   “怎……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凤祁一下被他眼泪吓蒙了,难得有些手忙脚乱,想抱他又不敢,试探地扶住他的肩膀,“别这样,别这样……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不是你的错,别哭。”   凤二殿下没经历这种情形,连哄人也不会哄,乱七八糟安慰了一堆话,把人哄得越哭越凶。   季朝云此生也从未有过这般极致的发泄,与凤霄分别时没有,被逐出龙族时没有,前世意外丧命也没有。他浑身脱力地发着抖,很快就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慢慢跪坐在地。   他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进草地里。   凤祁从未见过季朝云这般模样,只觉得这比拿鞭子抽他还疼。他顾不得会不会再刺激到这人,蹲下身小心把人搂紧怀里,按住季朝云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想揍我,你就是想要我的命。”   凤祁叹了口气,只觉自己真是被这人吃得死死的,闭着眼自暴自弃道:“哭吧,哭痛快了就别再难过了。”   可惜季朝云最终也没能哭个痛快,没过一会儿,凤祁便听见远处有脚步声急促赶来。   他们从成婚之礼上逃出来,族人自然会追过来。凤祁不想叫人看见季朝云现在的样子,季朝云多半也不希望别人看见他这么狼狈的模样。   他思忖片刻,手臂搂住季朝云的腰身,腾空而起。   二人稳稳落在树枝上。   季朝云也感觉到有人接近,但他先前哭得太凶了,一时间还止不住,只能用力抓着凤祁的衣袖,把头深深的埋下去,竭力抑制着轻轻的抽噎。   不一会儿,几名族人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几人神情急切,却并不像是在找人的模样,他们快步朝前走去,很快消失丛林之间。   凤祁直觉感到有些异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个方向……”季朝云从凤祁衣襟里露出通红的眼睛和小半张脸,轻声道。   凤祁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婚服已被哭湿了大片,用衣袖擦了擦对方脸上的眼泪:“怎么了?”   季朝云往后躲了一下,自己揉了揉眼睛:“我记得,从那边的出口离开榕树族,就是那座荒山。”   那座原本浓雾笼罩,如今却雾气消散,险峻万分的荒山。   自家小龙还没哄好,凤祁实在不想在这时候管别的事。可榕树族对季朝云有恩,若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他心里同样不会好受。凤祁低下头,询问道:“回去问问?”   季朝云点点头:“嗯。”   “可你这样子……”   季朝云平时从未这样哭过,一哭就哭个狠的。此刻好不容易止住了,可眼睫上还挂着水珠,一双眼睛又红又润,兔子似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凤祁心浮气躁地移开目光,定了定心神:“我帮你用法术遮一遮?”   季朝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偏头躲开:“我自己来。”   片刻后,二人回到榕树下。   成婚之礼的布置尚未撤去,老族长不让族人去追他们,因此众人只能继续在原地等候。   见二人回来,老族长朝他们笑了笑:“事情都说好了?”   “嗯。”季朝云低声应道。   老族长又指了指树下:“还要继续吗?”   季朝云一怔:“族长,您……”   “怎么了?”   “……没事。”季朝云摇摇头,“我们方才看见几位族人朝荒山的方向去了,他们是去做什么?”   老族长与他对视片刻,眼中显露出困惑:“荒山?什么荒山?哪里的荒山?”   “……”   “二位回来了。”恰在此时,季荀朝他们走来。   凤祁问:“少族长,方才我与朝云看见有几位族人朝荒山而去,你可知情?”   “是我的吩咐。”季荀解释道,“方才接到消息,有一支远途而来的商旅似乎何阴差阳错穿过了榕树族在桃花岭的布置,取道荒山。我担心他们遇到危险,便派几位族人前去护送。”   季朝云:“可族人在桃花岭每个必经之地都设有阻拦,他们怎么会顺利通过?”   “原因尚不知晓。我们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即将进入荒山。”季荀道,“榕树族毕竟是妖族,不敢在凡人面前露面,我只来得及找了几位族人跟上去,尚未查明此间缘由。怎么,你们觉得有问题?”   季朝云与凤祁对视一眼,道:“我们并无确实证据。只是……季大哥,荒山内曾有不明之物袭击你们,族人前往恐怕会有危险,让我们去看看吧。”   “可……”季荀迟疑地看了看他们,又看向老族长。   老族长坐在藤椅上,笑眯眯道:“想去就去,有什么关系。”   季朝云与凤祁点点头,当即回屋换衣。   季荀目视着那二人的背影,纳闷道:“爷爷,所以这成婚之礼,还办不办了?”   老族长道:“三拜尚未拜完,留着吧,以后还用得上。”   “那爷爷为何让他们走了?”   “你这个人,整日只知族中事务,难怪找不到媳妇。”老族长恨铁不成钢,用竹杖末端狠狠敲了下季荀的屁股,柱着竹杖站起身,朝远处走去,“年轻人,成双成对,天造地设,真好啊……”   .   从后山的方向离开榕树族,季朝云与凤祁很快找到了那片荒山。   之所以说是荒山,则是因为此地寸草不生。山中随处可见怪石嶙峋,石缝间唯有些许干枯杂草,不见生机。这山中鲜少有人到来,道路崎岖难走,与前方的桃花岭仿佛是两个世界。   “真难想象,如此繁茂的桃花岭之后,竟有座这般寸草不生的荒山。”凤祁道,“这似乎不合常理。”   季朝云点点头:“我刚来榕树族时,也觉得此山颇为怪异。只不过当时……自身难保,而且荒山外又浓雾笼罩,这才从未前往探查。”   凤祁“唔”了一声,偏头看着他。   季朝云神情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方才曾那般哭过。这人就是如此,心思藏得比谁都重,若不是难受到了极致,根本不会泄露丝毫。   凤祁心疼又无奈,正不知该不该再哄他两句,后者忽然开口:“你看那儿!”   二人前方不远处的石壁下,倒了一名年轻人。   正是一只树妖。   二人快步上前,却见那年轻人气若游丝,身上衣物已被鲜血侵染。   “没有伤及要害,还有救。”凤祁抢在季朝云之前把人扶起,快速在对方几处灵脉点了几下,徐徐注入灵力。   “咳咳咳……”年轻人咳出一大口血,终于恢复了些意识,“仙、仙长,你们怎么会来……”   季朝云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跟着那只商队进入荒山,没走多远便遭遇了袭击。”   “其他人呢?”   “许是进山了咳咳……那东西格外厉害,我、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晕了过去。”   年轻人伤势太重,二人再问不出别的,便掐了个法诀将人送回族中。   做完这些,凤祁道:“看来,这山确实有问题。”   “不止是这山,还有那商旅。”季朝云遥远着荒山深处,眉梢略微压低,“商旅为货物通常有随行车马,因而他们会选择更好走的官道。这荒山险峻难测,究竟是何处来的商旅,竟会选择这条路?”   “或许他们从外地而来,并不知晓此地险峻?”   季朝云摇摇头:“正因是外地而来,更要打听清楚才是。”   季朝云道:“凡人不比仙妖,他们没有法术护身,不会缩地成寸,长途之行于他们而言更要慎之又慎。就算不为自身性命着想,也要考虑到随行货物的安全。”   凤祁问:“所以你方才就觉得,那队商旅有问题?”   “只是猜测。”季朝云道,“我们继续往里——”   他话音未落,忽然察觉有东西朝他二人身后袭来。   季朝云回身看去,恰好看见一道黑烟由远及近。他正要回击,可凤祁动作比他还快。   凤祁击出的一掌不偏不倚击中黑烟中心,只听得一声尖锐嘶吼,黑烟向后飞去撞上粗粝的石壁。黑烟散去,显出内部真型。   那东西外表与猎豹极为相似,通体黝黑,额前生双角,犬齿细长而双目鲜红。   那双鲜红的眸子里,蕴藏的是滚滚魔息。   魔物。   那只魔物被凤祁一掌击中命脉,已是经脉尽碎,身体很快化作黑烟,被风吹散。仅仅这片刻间,几道黑烟不知从何而来,落到二人周围,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凤祁“啧”了一声,正要上前,却被季朝云拦住。   季朝云抽出配剑,淡淡道:“你先前说,诛杀魔物,能换取多少功德?”   凤祁眉梢一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后退半步,道:“杀上一只,应当就抵得上你先前那一整日的辛苦。”   季朝云视线落那十余只缓慢围聚上来的魔物身上,神情沉沉:“这些都是我的,不许抢。”   “嗯,我不抢,你慢慢……”   没等凤祁把话说完,季朝云提剑冲了出去。   锐利凌冽的剑影映照在嶙峋石壁之上,凤祁远远看着那道素白的身影,没打算阻拦,更没想要帮忙。   小龙心里还难受着,正需要个发泄的渠道。   这群魔物来得太是时候了。   凤祁退到石壁旁等待,数十只魔物遇到此刻的季朝云浑然不够看,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被杀了个干净。季朝云一脚踢开最后一只咽了气的魔物,剑锋一展,甩出一串血珠。   凤祁微微弯起嘴角,正要上前,神情忽然一凝。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季朝云同样感受到了异样,他偏头看向某个方向,铺满乱石的地面上传来些许震动,似是有东西正在向他们走来。   片刻后,一只通体雪白、足有一人高的花斑白虎绕过石壁走到二人面前。   季朝云眼神一沉,正要提剑上前,却被凤祁叫住:“等等。”   “它不是敌人。”   凤祁走到季朝云身旁,凝视着白虎的双眼。那白虎与他对视,神情沉静,并无丝毫敌意。   凤祁似乎心有所感,问:“你说想带我们去个地方?”   白虎朝他点点头,侧身趴下,细长的尾巴甩了甩,示意二人坐到它的背上。   季朝云问:“凤祁,它到底是……”   “不知道。”凤祁道,“但我能感觉,它没有敌意。”   他率先翻身上了白虎,朝季朝云伸出手:“信我,不会有事。”   季朝云沉默地看着面前那只手,半晌,点点头:“好。”   二人骑上白虎,白虎仰头高呼一声,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荒凉的山路飞快后移,季朝云怔怔地看着身下的白虎,隐约想到了什么。   奔跑间,白虎后背生出雪白双翼,竟腾空而起,跃向苍穹。   白虎盘旋在荒山上空,耳畔风声呼啸。季朝云后背抵着凤祁的胸膛,后者双臂紧紧搂着他,将他圈在怀里。   “你见过生了翅膀的老虎么?我有一只,可惜丢在了仙域。”   曾几何时,凤霄也是这么抱着他,在他耳畔轻轻道:“等战事结束,我将它招回来,带你去兜风,好不好?”   这是……这是凤霄的灵虎?   季朝云思绪一时纷乱,凤祁忽然在他耳旁道:“朝云,你看下面。”   二人脚下的景象飞快变了。干涸的河道重新生出水流,草木破土而出,很快长得郁郁葱葱。   仍是那座荒山,但破开了外部的幻象后,几乎在那一瞬间,季朝云便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灵力。   这里,留有凤霄的神力。   这里是……须弥山?   白虎带着二人回到原处,二人跃下白虎,周遭的景象已经全然不同。   浓密的树木隐天蔽日,枝头翠鸟鸣叫,脚下草丛间偶有绵软的白兔飞快窜过,耳畔虫鸣鸟叫不绝如缕,处处焕发着勃勃生机。   白虎绕着凤祁转了两圈,似乎格外兴奋,把脑袋一个劲往他怀里蹭。凤祁被它闹得没办法,认命地揉着它的脑袋:“好了,好了……”   季朝云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一个他从未有过,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在心里破土而出。 第47章   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 凤族出身,修为天赋超绝……生于三百年前,神魔大战之中……能够打开凤凰金翎上的神契……   季朝云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一人一虎,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是你么?   你真的回来了么?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许再闹了!坐下, 坐下!”凤祁被白虎缠得没办法,高声吩咐。   足有一人高的大猫委委屈屈地呜咽一声,脑袋瑟缩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草地上坐下。   凤祁逃脱虎口, 朝季朝云走来:“这老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黏人,朝云, 你……你怎么了?”   他一看见季朝云神情不对, 心里顿时如临大敌,声音也放缓下来:“刚刚还好好的, 这是怎么了?”   季朝云偏头揉了揉眼睛:“没事,刚在天上被、被风吹的。”   凤祁大致明白过来:“这里……就是须弥山吧。”   “嗯。”   “从方才此地显形后,我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若我没猜错, 应当是那位残存的神力。”凤祁舔了舔唇,低声问,“想他了?”   季朝云一怔, 摇摇头:“没有, 不是因为这个。”   “没关系,我明白。”凤祁几乎抑制不住话中的酸意,酸溜溜道, “触景生情嘛,人之常情。”   “……”季朝云抬眼看着凤祁, 默然片刻。   许是他这几日心绪不定,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就算长相相似,可这性子也差得太远了,这……这会是同一个人么?   “不说这些。”季朝云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收敛思绪,“现在看来,这荒山便因为是凤霄留下的神力掩盖,才会呈现出先前的模样。我们现在阴差阳错打开了须弥山的封印,这才看见此间真貌。”   凤祁点点头,又道:“可是你想没想过……那浓雾为何消散,荒山外部又为何有魔物存在?”   季朝云抬起头,在凤祁眼中看见了与自己同样的担忧。   浓雾消散,是因为凤霄留下的神力开始衰竭。   而外部出现魔物,是不是说明魔已经盯上了这里?   半晌,凤祁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诱捕附身于摇光仙尊体内的那魔头时,他说的话吗?”   无论是先前的鸿蒙书院诱捕,还是在幻境中时,他们将那魔人逼至死路,那人都说过同样的话。   “……众神式微,魔族当道。”季朝云复述道。   凤祁敛下眼,眉宇微微蹙起。   旁人或许尚不知晓,可凤霄神上三百年前便已陨落。如今神域封闭,而凤霄留下的封印又在渐渐衰退,可不就是众神式微么。   难道,仙域当真已走到穷途末路?   二人一时无言,季朝云抬眼望向远处。山林间不知何时起了山岚,薄雾笼罩着远山,一派宁静祥和。   季朝云收回目光,道:“我们走吧。”   “去哪里?”   季朝云道:“若魔族已经盯上此处,凤霄在须弥山留下的神器就不安全了,我要去找到它。”   他说完这话,对上凤祁的目光,才觉得有些不妥:“我、我没有想逼你卷进来的意思,我就是……”   “我懂。”凤祁轻声打断,含笑道,“但你想让我陪你去,对不对?”   “……”   凤祁有意逗他,瞧着季朝云的神情并未排斥,变本加厉道:“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小龙,想让我帮你,你不该说两句好听的?”   他倾下身,凑到季朝云跟前,压低声音道:“先叫声哥哥?”   “…………”   季朝云急退两步,耳根微微发烫:“你不想去算了!”   他没再看凤祁,转身朝树林深处快步走去。   不多时,地面微微震动,凤祁骑着白虎赶了上来。   “我去就是了,生什么气啊,不禁逗。”凤祁操纵白虎停在季朝云身侧,朝他伸出手,“上来吧,朝、云、哥、哥。”   “……”季朝云原本已经想把手给他,听见他这称呼,手顿时僵在半空。   凤祁没给他躲开的机会,身体一倾,轻巧地揽着他的腰身将他抱了上去,随后双臂一圈,把人稳稳当当圈进怀里。   凤祁美滋滋地搂着人,还得寸进尺地在他耳旁感叹:“不计前嫌,陪你去寻我情敌留下的东西,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人啊。”   季朝云:“……”   季朝云深深吸气,果断没再理他,二人骑着白虎朝林中走去。   山中宁静,白虎走得很慢,和煦的阳光很快将季朝云晒得昏昏欲睡。他紧绷的脊背不知不觉松懈下来,倒进凤祁怀里。   凤祁轻声问:“累了?”   季朝云眼皮沉得几乎抬不起来,低低地应了一声,似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凤祁无奈一笑。   能不累么,大清早被族人拉起来准备,与他哭哭闹闹了小半个时辰,随后一口气没歇赶来荒山,还以一己之力杀了十多只魔兽。   换做是他也撑不下来。   季朝云侧脸靠在凤祁肩头,眼尾还有点发红,睫羽纤长湿润,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晶莹。   微风穿林而过,吹得季朝云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随风拂动,在他脸颊上扫来扫去。   季朝云皱着眉,脑袋埋进凤祁怀里蹭了蹭。   凤祁忍笑,勾起那缕扰人清梦的发丝在指尖细细把玩:“睡吧,到了叫你。”   .   然而,当季朝云再次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像是裹了层蔚蓝的绸子,深得纯粹而干净。   季朝云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他视线慢慢凝聚,看清了眼前那张放大的俊脸。   凤祁含笑看他:“睡得好吗?”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丛林深处,正站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也不知他们在此处待了多久,身下的白虎不耐烦地甩着尾巴,哼哼唧唧却不敢乱动,没有半点百兽之王的模样。   季朝云沉默许久,心道果然不该信这个人的鬼话,说好了叫他都是假的。他一把推开凤祁跳下白虎,气恼地小声道:“下次再信你我就——”   凤祁追上去:“你就什么?”   “没什么。”季朝云视线四下一扫,随后便看见了树林小径深处,被兰草遮蔽的一眼山泉,“就是这里?”   凤祁道:“小花带我们过来的,应该是这里吧。”   “……小花?”季朝云一怔,指了指等在原地的白虎,“你叫它小花?”   凤二殿下似乎对这名字十分满意,点头道:“它身上的花纹这么好看,叫小花不好么?”   季朝云不忍心地看了看白虎,心底止不住叹惋。   也不知当年凤霄为何没将这灵虎带回神域,堂堂天神坐骑,南征北战多年的灵虎,沦落到在此地等待数百年不说,现在还要被人叫小花。   太可怜了。   季朝云在心里默默想着,暗自决定等此间事了,便将这灵虎带回仙域,再说服凤祁把它的名字改一改,最起码……叫小白不比小花好听多了?   季朝云对自己起的名字十分满意,心里也舒服了些,收回目光,快步朝那山泉走去。   还未走进便已感觉到此间醇厚的灵力。   二人在山泉池旁停下脚步,只见那泉水清澈,深不见底。二人同时释放灵力探查,却似乎被泉水内的某样事物隔绝在外,无法进入其中。   “好强劲的力量。”凤祁收回灵力,摇摇头,“看来除非深入其中,否则无法知晓里面是什么。”   季朝云:“可是……若这里面有凤霄的神力守护,我们能进得去吗?”   “能。”凤祁肯定道。   当初在幻境中,凤霄曾说过,须弥山内的那件法器只有他与季朝云能够找到。   所以,这个结界他们一定能破。   季朝云不知道他们曾经见过面,疑惑看向他。   凤祁目光躲闪一下,道:“还记得那个神契吗?”   “自然记得。”季朝云迟疑地问,“所以,这泉水里的……也是神契?”   “是与不是,我们一探便知。”   凤祁在泉水边蹲下身,对季朝云道:“你躲远些,我来试试。”   季朝云点点头,依言后退几步。   凤祁余光扫了眼季朝云,在心头默念:“凤霄神上,我与朝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找到了此处。须弥山外如今已有魔族出现,若你觉得时机成熟,便让我们取走此物,如若不然,我们会就此离开。”   他说完这些,俯身探去,朝那清澈而平静的水面探出手。就在他将要触碰到水面的瞬间,须弥山忽然传来剧烈震颤。   林中鸟兽惊散,远处白虎焦躁地来回徘徊,仰头看向天际,发出警惕的嘶吼声。   季朝云与凤祁同时抬头看去。   无数黑烟在天边汇聚,正欲落下,却被一面透明的光壁隔绝在外。   那黑烟不断冲撞着光壁,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光壁上缓慢裂开蛛网般的裂隙。   “魔族找到这里了。”季朝云眼底倒映着那道逐渐放大的裂隙,眉梢渐渐压紧。   凤祁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快速道:“让灵虎带你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季朝云皱了眉:“带我走,那你呢?”   凤祁一顿,回头看向那山泉:“不能让法器落到魔族手中,我进去试试,拿到法器我就来。”   “我与你一起去。”   “不行。”凤祁断然拒绝,触及季朝云的目光,又温声解释道,“别任性,你如今这修为对付几只魔兽尚没那么轻松,何况来了这么多魔族。”   “那你就能轻松应对了吗?”季朝云道,“当初仙域盟军联手都没能胜过魔族,你根本不是对手……”   他话音未落,天边陡然传来刺耳的破碎之声。   那光壁终于承受不住撞击,彻底破碎。   一道道黑烟从天而降,落到须弥山各处。   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季朝云瞬间便被那强劲的灵压震得心口血气翻涌。   几只魔物在他们所在的树林中显形,灵虎怒嚎一声,扑上去将那几只魔物一爪撕了个粉碎。   凤祁将季朝云护在身后,啧了一声,嫌弃道:“凤霄这破结界也不知道多坚持一段时间,没用的玩意。”   “……”季朝云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没说什么。   很快,又一道黑烟从天而降,落到二人面前。   一名身形高挑,身穿黑衣轻甲的青年从黑烟中走出来。   灵虎嘶吼着想冲过来,却很快被几名魔人团团围住。   凤祁护着季朝云步步后退:“看吧,你方才不肯走,现在走不掉了。”   季朝云掌心凝聚灵力,冷冷道:“走不掉,杀个干净就好。”   凤祁回头看向他,像是想说什么。   “怎么了?”   凤祁认真问:“如果我能杀了这群人带你逃出去,你能让我亲你一下吗?”   “……”   “说话,到底行不行?”   “……不行。”   “真不行?”   青年走到二人面前,开口:“二位……”   “你先等一下。”凤祁打断他,扭头继续和季朝云打商量,“真的不行?或者你亲我也可以,地方你随便选,哪儿都行,我不挑。”   “………………”   “二位!”青年稍稍扬高了声音,咬牙道,“我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分分场合,凤二殿下觉得呢?”   凤祁回头看他,眯起眼睛:“别叫这么亲热,我认识你吗?”   “……殿下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的。”青年道,“还有朝云,上次被你逃过一劫,此番可不会再让你跑了。”   季朝云道:“你就是附在摇光仙尊身上的……”   “正是。”青年眼底带笑,淡声道,“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奚沉,是魔族联军统帅麾下的副将,亦是魔尊护法。”   “原来是魔族的护法。”凤祁问,“所以,今日假扮成商旅进山的,也是你们?”   “不错。”奚沉并未隐瞒,“我们查到此处出现过神力存在的痕迹,因而派人前来调查。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真让我们找到了。”   天边无数黑烟还在不断落下,越来越多魔族朝此地聚集。   凤祁抬眼看向天边,悠悠问:“可我还是很好奇,魔域的封印尚未解开,你们这么多魔军是从何而来?”   奚沉道:“这个问题,不妨等在下将法器集齐,我再慢慢为二殿下解答。”   凤祁眼中显露一丝犹疑:“这不好吧……”   “为何不好?”   “因为……你大概活不到那一天。”   凤祁说完这话,忽然用力将季朝云往身后的泉水中一推——   季朝云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身体向后仰倒,毫无防备地摔入水中。   在被水流淹没的瞬间,他看见凤祁自虚空抽出一柄长剑,朝奚沉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   滤镜八百米厚的小龙:我英俊潇洒,沉熟稳重的男神,绝对不可能是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第48章   平静的山泉水下暗流涌动, 季朝云身体不断下沉,很快看不清水面上的情形。令人喘不过气的魔息灵压消失了,杀戮嘶吼声也消失不见。   他被一股温和的水流包裹着, 仿若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 托浮着他缓缓沉到最深处。   泉水的深处,是一个山洞。   此处不见水流,季朝云跃上岸边,湿透的衣服发丝往下滴着水, 很快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积水。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这山洞内部干燥而温暖,洞穴深处,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在石台上燃烧着, 哪怕数百年过去, 依旧不曾熄灭。   “凤……凤霄……”   季朝云疾走两步来到石台边,凝视着那道经久不息的火焰, 轻轻道:“你放我进来了,你感觉到我来了对吗?”   火焰轻轻跳动一下,像是一个微弱的回应。   季朝云眼底倒映着那火焰的模样, 声音颤抖:“三百年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真的……你真的回神域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山洞里叮咚作响的水流声,与火焰徐徐跳动的光影。   季朝云敛下眼, 深深吸气, 平稳道:“魔族找来了,凤霄。我要把你的法器带走,我不能让他们拿到。把它给我好吗, 我会保护好它的。”   他面前的凤凰之焰光芒忽然暗淡下来,旋即缓慢熄灭,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长剑,剑身窄细而修长,剑鞘上绘制着一只赤金色的凤凰,仿若正展翅欲飞。   季朝云见过这把剑。   在他们相守的那三个月里,凤霄时不时会将它取出来擦拭。   这是他的随身配剑。   上古天神的配剑与他命魂相连,就算丢失也会自动回到主人身边,永远不会离身。   除非……   除非,主人早已身死。   季朝云怔怔看着那把剑,眼泪蜿蜒而下。   “你骗我……”   “你说过你会回来,你答应过的……”   “我等了你三百年……”   三百年的岁月,他心中何尝不曾想过这个结局,可他从未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宁愿让自己相信,凤霄是丢下他独自回了神域。他宁愿相信,凤霄在那遥不可及的神域活得好好的,也不愿去想是否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人没有从战事中活下来。   直到这一刻,那些无数日夜里的自我麻痹与欺瞒,终于被残忍的真相撕破。   季朝云双手攀着石台边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将配剑取下。   凤祁还在外面,那么多魔族,现在没有时间留给他伤心。   他单薄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双手脱力得几乎握不住那把剑。   他将配剑抱进怀里,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转头朝洞外走去。   刚走到潭水边,平静的水面忽然开始剧烈震颤,点点血色在澄澈的水中晕染开。   季朝云脚步一顿,几枚通体黝黑的利刃忽然穿透水面朝他刺来。   变故来得太快,他本能护着怀中的配剑急退几步,只来得及避开要害,仍是被那利刃在手臂与腿上划出几道血痕。   利刃深深陷入石壁一端,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慢慢从水底浮现上来。   奚沉。   他的模样比先前狼狈许多,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额前一道细长的剑痕还在淌血,半张脸都被血色染红。   他一步步走上岸,季朝云快速将怀中的配剑藏到身后。   “这么快就找到法器了?朝云真是厉害。”奚沉温声说着,朝季朝云伸出手,“把东西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季朝云冷冷看向他:“凤祁在哪里?”   “我人都站在了这里,你觉得他能在哪儿?”奚沉笑了笑,悠悠道,“这位凤族二殿下,可比你那老相好差太多。什么所谓上古天神后裔,就他那点天赋修为,只够在仙域后辈聚集的书院里耀武扬威。对上正统魔族,还不是只能被斩于剑下。”   季朝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奚沉抽出一把长剑,剑锋指向季朝云:“朝云,我最后说一遍,将你手中的东西,以及那枚凤凰金翎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季朝云被奚沉逼得步步后退,脊背很快抵上了洞穴的山壁。   凤凰之焰熄灭后,山洞中的温度渐渐冷却。他浑身冷得刺骨,可思绪却在这寒冷中逐渐冷静下来。   季朝云平视着近在咫尺的剑锋,轻声问:“你怎么会知道,凤霄留给我的是凤凰金翎?”   奚沉眼神一暗。   季朝云道:“凤凰金翎上有神契保护,就连凤族高层也只是推测我手中有凤霄留下的某样东西,但并不知那是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现在还来问这些有意义么?”   “你不肯说,可我能猜到。”季朝云闭上眼,声音冰冷,“灵渊海龙族三太子君玦,对么?”   奚沉定定地看着他,嘴角缓慢勾起一个弧度。   “不愧是当初的龙王太子。实话说,若非你失了龙珠,又与凤霄纠缠不清,我更愿意与你合作。”奚沉道,“不妨这样,你归顺于我,助魔族踏平仙域,攻上神域,我亲手替你杀了凤霄,取回你的龙珠,如何?”   “……到那时,我扶你做灵渊海龙王,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一个个跪倒在你面前,任你处置。”   季朝云藏在身后的手指轻轻颤抖,神情却瞧不出丝毫破绽,甚至弯了弯嘴角:“哦?有这等好事?那君玦呢,你不是也答应了他么?”   “那人无论修为天赋,还是为人处世都远不如你,珠玉在前,我为何还要管他的死活?”奚沉又朝他走了半步,染血的脸上勾起个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格外可怖,“朝云,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么?”   季朝云已无路可退,他眸光映着水面粼粼的波光,衬得脸色森白。   他眼神似乎是下意识那平静的水面一扫,而后回过头,冷笑道:“多谢抬爱,可我不喜欢你。”   奚沉神情一暗。   “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季朝云道,“若真像你所说,凤祁不是你的对手,你就不会被他伤成这样,也不会独自进入这里。”   “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我?你在拖延时间!”他话音未落,山洞忽然剧烈震颤起来。   这片刻间的异动让奚沉分了神,山洞中一道剑光闪过,只听扑哧一声——   季朝云抽出凤霄的配剑,一剑刺入了奚沉的腰腹处。   这配剑乃神之法器,一剑便刺穿了奚沉身上的魔族护甲。他脸上惊惧不已,怒喝一声,抓住季朝云的手臂猛地发力,将他狠狠摔到另一侧的石壁上。   季朝云脊背撞上石壁,喉间顿时尝到了血腥之气,眼前阵阵发黑。他无力地滚落在地,在石壁角落颤抖着蜷起身体。   山洞内的震颤越发厉害,石块不断坍塌落下。水流深处卷起旋涡,水花四溅。   季朝云竭力抬起头,却见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忽然朝两侧分开,一只白虎从水中一跃而出。   凤祁骑在白虎上,一袭金色锦袍几乎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他一看便知经历了一场十足艰巨的战事,脸上沾染了点点血色,眉宇间渗出一丝摄人的阴戾之气。   可他视线触及季朝云时,却放柔下来:“朝云,你怎么样?”   季朝云心口气血翻涌,他撑起上身,艰难地摇了摇头:“来这么晚,还说要带我逃出去。”   “这不能怪我啊!”凤祁颠了颠手里一把长刀,委屈道,“我哪里知道仙域的武器根本杀不了他这种等级的魔,害我只能抢把魔族的来用,太不趁手了。”   “……”   凤祁含笑朝他眨了眨眼:“别怕,马上带你回去。”   他说完这话,这才转头看向石洞另一侧的奚沉。   奚沉似乎被季朝云那一剑伤得不轻,他用力按着腰腹部的伤势,背靠石壁轻轻喘息。见凤祁朝他走来,竟是不躲不闪,平静地与他对视。   灵虎缓慢来到奚沉面前,低低地嘶吼着,露出满是血色的下颚与尖牙。   “你受伤了?”凤祁皱了皱眉,回头看向季朝云,惊愕道,“你打的?”   “……不是他,是凤霄。”奚沉按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轻轻地嗤笑着,“我竟没想到,凤霄封存在此地的法器,竟然是他的随身配剑。”   凤祁一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受了神之法器一剑,我今日看来是逃不掉了,但也死得不冤。”奚沉双目染血,笑声低哑而刺耳,“上古天神的配剑在此,证明凤霄……已经身死魂消了。”   凤祁怒喝道:“你闭嘴!”   “怕了?”奚沉脸上笑意更甚,“对,你们应该怕……凤霄已死,神域也弃你们而去,仙域……完了!”   凤祁手中长刀用力一挥,一刀将奚沉的头颅斩下。   那颗头颅在地上无力地滚了几圈,噗通一声落入深潭之中。   山洞中终于恢复平静,凤祁随手将长刀抛向一边,跳下灵虎,快步走到季朝云身边。   他俯身蹲下,声音放得极轻:“朝云,没事了……我把他杀了。”   季朝云没有回应。   他躺在地上,身体蜷起,看不清神情。   “朝云,你……你别听他的,凤霄怎么会有事,他还在神域等你呢,你……你怎么了?”   凤祁眉宇紧蹙,终于发现不对劲。他将季朝云抱入怀中,才发现他的身体正在轻轻发颤:“怎么回事,是哪里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不……不用了……”季朝云脸色苍白,在脏腑经脉肆虐的剧痛令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这是什么……”   这感觉他最熟悉不过。   在那与凤霄相处的三个月中,他曾无数次见证过对方毒发的模样。   魔族之毒。   他抬头看向深深嵌入石壁,依旧泛着寒光的利刃,轻轻笑了一下:“原来你当初是这种感觉……”   季朝云很快便意识不清,恍惚间,他感觉到凤祁牵过他的手腕,探入他的灵脉。   “别怕,中毒不深,我可以帮你。”   ……你要做什么?   这是魔毒,你怎么可能解得了。   季朝云本能地挣扎着,却被凤祁按住手脚,用力揽进怀里。   凤祁低下头,伏在他耳边轻轻道:   “还记得刚才答应过我什么吗,我杀了那些魔族,你要让我亲一口。”   “不乐意也没办法,你现在动弹不得,只能让我占便宜了。”   “闭眼,我要吻你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季朝云感觉到唇边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   血腥之气在这个绵长的亲吻中蔓延开,而在季朝云体内汹涌的魔毒,也随着这个亲吻,一点一点,尽数转移到对方体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09 19:09:32~2019-12-10 17:4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渔歌 15瓶;酒酒、小话唠 2瓶;十秒不是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季朝云就这么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 他能感觉到有人一直紧紧抱着自己,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在周身萦绕不去,驱散了所有寒意。   不知过去多久, 季朝云缓缓苏醒。   凤祁背靠着石壁, 眼眸微阖,似乎是睡着了。可他依旧紧紧把季朝云圈在臂弯中,身上染血的外袍脱下来裹在季朝云身上,将他裹得结结实实。   白虎趴在二人身旁, 替他们挡去从深潭那侧吹来的寒风。   “凤祁……”季朝云扯了扯凤祁的衣袖,喉头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呢喃般唤着, “凤祁……”   凤祁睫羽轻颤, 过了许久才睁开眼。   他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抬手在季朝云侧脸轻轻碰了一下:“终于醒了, 还难受么?”   “你……”季朝云拉住他的手,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现在感觉如何?”   凤祁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我带你回仙域,他们会有办法救你的。”   “不急。”   季朝云刚想起身,却被凤祁手臂一拦, 按回怀中。他神情瞧不出什么端倪, 声音却有些微不可察地发颤:“须弥山上还有许多魔族,留在这里尚且安全,现在出去, 我……我护不住你。”   “我已传信给仙域,他们很快会派人来救我们, 别害怕,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可……可你身上的毒……”季朝云眼眶发酸,他垂下眼眸,“都怪我……”   他第一次如此怨恨自己修为不足,躲不开敌人的毒器暗算,无法带这人逃出困局。   “别胡思乱想。”凤祁掌心在季朝云鬓发间轻轻摩挲,指腹拂过他通红的眼尾,“我的小龙很厉害,若非你刺伤了那魔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所遭遇的每一件事,若换做是我,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不会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季朝云把头埋进凤祁怀里,指尖隔着单薄的衣物贴近他心口处,声音哽咽:“很疼吧……你、你别说话了……”   凤祁眷恋地看着他,血色尽褪的嘴唇弯起个弧度。   “你笑什么?”   “你抱我了。”凤祁轻轻抽了口气,才含笑道,“能被你这样抱着,不亏。”   “傻子……”   季朝云心中狠狠抽痛一下,他一言不发,抬起手臂用力抱紧了凤祁。   二人依偎在这一片狼藉、满是血腥之气的黑暗石洞中,远处那具无头尸身已经将血流尽了,外面群龙无首的魔族还在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可唯有他们所在的方寸之地,却格外安宁静谧。   他们像是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兽,紧密相拥着,彼此体温烘烤着对方,一时间只能听见二人逐渐舒缓的心跳与浅浅的呼吸声。   忽然,凤祁痛苦而压抑的闷哼打破了沉寂。   他的头竭力后仰,双目紧闭,额前瞬间便被冷汗浸透了。他下意识推开季朝云,身体伏倒在地,抬手用力按在心口处。   “凤祁!”   “别……别过来——”凤祁额头抵着粗粝的地面,浑身战栗不止,他双目赤红,一丝血线自唇角滑落。   这刹那间的痛苦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凤祁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翻身仰面倒在地上,不再动了。   “凤、凤祁,凤祁!”季朝云扑到凤祁身边,却感觉到对方气息竟在渐渐虚弱下去,“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到,这毒当初是魔族特地研制出来对付凤霄的,就连那上古天神都被逼得修为尽失的魔毒,他们一介仙人之躯,如何承受得住。   季朝云抬起头,看向那干涸的无头尸身。   从一开始,奚沉便想杀了他。   所以那暗器中才会淬了这曾给凤霄准备的魔毒,这是对他当初救了凤霄,破坏魔族大计的报复。   季朝云深深吸了口气,他半跪在凤祁身旁,低头轻声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俯下身,用侧脸紧贴着凤祁沾满血污的手背:“等不及救援来了,我现在就出去,我会不惜一切逃出这里,回仙域找人来救你。凤祁,再坚持一下,天枢仙尊一定有办法救你。”   季朝云偏头,冰凉的嘴唇在对方手背上一触即分。随后,他站起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配剑,朝寒潭走去。   可灵虎忽然衔住了他的衣袖。   “嗷呜……”灵虎湿漉漉的双眼看着他,小声呜咽着。   季朝云看着灵虎,低声道:“照顾好他,一个时辰内,若我没有回来,也没有救援到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十分低哑:“……带他逃出去,回书院,回凤族,去任何能救他的地方,一定要救他。”   灵虎摇摇头:“嗷嗷呜……”   季朝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可惜你口不能言,不能替我转告些话。”   他扭头看向已毫无知觉的凤祁,柔和一笑:“不过没关系,如果我能回来,我亲口告诉他。”   “嗷呜!嗷呜——呜!”   灵虎执拗地衔起季朝云的衣袖往后拽,季朝云没站稳,踉跄一下被它拽回凤祁身边。   季朝云问:“你……是不是想与我说什么?”   “嗷呜嗷呜……”灵虎低头在凤祁身上蹭来蹭去,焦急地低唤着。   季朝云低下头,重新看向凤祁。   凤祁的气息已经不再微弱,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   季朝云眼眸微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牵起凤祁的手腕,重新探入他的灵脉。   这魔毒会与体内本身的灵力冲撞,两股力量在体内彼此角逐,这才导致中毒者修为尽失,痛苦难当。可如今凤祁体内,却不仅仅只有两股力量。   另一股熟悉的、精纯而强大的灵力正从他的丹核内浮现出来,仿若清泓般流过所有经脉,脏腑。   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魔毒渐渐平息下来,不再肆虐。   季朝云猝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凤祁。   那股力量曾在他体内流转过两百余年,他绝不可能认错。   那是他的……龙珠。   “是你……竟然真的、真的是你……”季朝云嘴唇轻颤,却仿佛被什么堵在了咽喉处,那声音嘶哑得一点不像他自己,“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嗷呜。”灵虎低下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凤祁的脸。   季朝云轻轻问:“你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对吗?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怎么会认不出……”   忽然,潭水深处传来异动。   季朝云对水流异动极为敏感,他执剑挡在凤祁身前,警惕地看向忽然开始翻腾的水面。   一道道身影从潭水中央浮现出来。   “找到了!”“殿下在这儿,快来!”“快出去告诉凤君,找到殿下了!”   ……   涉水而来的几名年轻人皆穿着淡金色衣袍,手执长剑,衣摆处绘制着熟悉的凤纹。   是风族。   季朝云嘴角弯出一个极其细微、如释重负的弧度。他浑身的力气仿佛终于被从这具虚弱的身体中抽空,他手一松,配剑滚落在地。   他疲惫地跪坐在地上,竭力朝凤祁伸出手:“凤……”   那声低弱的呼唤淹没在水声、呼喊声与脚步声当中,季朝云最后看了一眼凤祁,任凭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   .   季朝云再醒来时,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怔怔看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忽然翻身坐起——   脑中撕裂般的痛处与眩晕感将他死死压回了床榻上,他闷哼一声,攀着床榻边沿艰难直起身。   “你现在不可乱动。”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   季朝云抬起头,一道修长的身影穿过镂空的木质云屏,走到他床边。   来人年纪尚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身着一袭浅金色锦袍,腰间环佩,头戴发冠,看上去贵气十足,气度不凡。   季朝云眉宇紧蹙,他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低声道:“你是……凤君陛下?”   “你我同龄,唤我凤霁便可。”   “不敢。”季朝云敛下眼,“凤祁在哪里?”   “他比你早醒一日,现在应该刚睡下。”凤霁道,“你伤势不重,却发热昏睡了三日,只因你仙体虚弱,又心神损耗极大,还是躺下多修养才好。”   凤祁这兄长与他性子全然不同,说话沉稳不惊,丝毫不露锋芒。   凤霁继续道:“收到凤祁传信后,我们便立即赶往须弥山。只是那外部结界实在棘手,就算有他的法术指引,也花了不少功夫。还望你莫要责怪。”   “我……我想见他。”   “可以。”凤霁道,“不过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觉得或许该与你说清楚。”   季朝云坐起身,道:“凤君请说。”   凤霁与他对视片刻,徐徐道:“我想你已经猜到,凤祁就是凤霄神上。”   季朝云指尖一颤,闭上眼:“我知道了。”   凤霁道:“当初凤霄神上封印魔域,耗尽了所有神力,浴火陨落。我父王在他坠落的那片荒野,寻到了由他凤凰之焰烧尽后化作的凤凰蛋,并将他带了回来。你或许不知,凤凰一族自古以来就有涅槃重生的传说,可没有人见过,直到凤祁出生。”   “许是上古天神当真有不死不灭之能,这才给了他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只是凤霄神上重生后,记忆全无,修为尽散,当真如寻常幼童般重新长大。凤族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更不敢轻易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才保守秘密至今。”   季朝云问:“你们没有试过恢复他的力量么?”   “试过,但做不到。”凤霁摇摇头,“凤霄毕竟是神,若神域未曾封闭,我们或许还能寻求帮助。可事到如今,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季朝云眼眸微动,明白了凤霁的意思:“你是希望……我不要把真相告诉他?”   “是。”凤霁道,“此事在族中只有我与叔父知晓。我们不敢保证凤霄真能恢复,更何况如今魔族虎视眈眈,若此事被传出去,必定会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凤霄神上当年为救世而来,是仙域欠他,也是凤族欠他。”凤霁轻叹一声,悠悠道,“我父王去世前曾留下遗愿,凤族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凤祁平安顺遂的长大,就算他永远无法恢复神力,也要佑他在仙域逍遥快活一世。如此,也算不复当初神上对仙域的恩德。”   季朝云敛下眼,呼吸间牵动着心口阵阵抽痛。   凤霁迟疑片刻,道:“你当初救了凤霄神上,按理凤族本该庇护于你,可是……”   “我明白。若你们早早将我带回凤族,我便会更早发现凤祁的身份,族人可能也会发现异常。”季朝云声音十分低哑,似乎说话都会损耗他极大的力气,“多一个人知道真相,对他就越危险,我都明白。”   所以对凤族而言,季朝云留在人间反倒更好。   凤霁深深看着季朝云,忽然上前一步,朝他弯腰行了一礼:“是凤族有愧于你,我代所有族人向你道歉。”   季朝云没有动,他受了这礼,才平静问:“我现在可以去见他了吗?”   “可以,只不过……”   “什么?”   凤霁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苦笑道:“凤祁体内余毒未清,还需几日才能恢复修为。族中……族中的几位长辈自小看着他长大,平日磕着碰着都心疼得要命,这几日已经轮番找我发了好几次火,就连我想去见他,多说两句都……都得被医仙给骂出来。”   他一摊手,道:“要不以他的性子,早赶来这里守着你了,还需要打发我来看你?”   季朝云终于轻轻笑了一下,道:“放心,我……我就是想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好,不会太久。”   凤霁带着季朝云出了门。   凤鸣谷坐落于一处山谷之中,季朝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他如今没有一点欣赏风光的心思。他跟着凤霁穿过长长的宫墙,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寝殿。   还没等走进殿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都给我滚开,再不让我出去我动手了!没修为我也能打你们,有本事你们还手啊!”   “……”   凤霁苦笑扶额,朝季朝云投去个无奈的目光,推开殿门。   凤祁正举着个小花瓶,一脚踩在桌案上,面前侍从战战兢兢跪了一排。   殿门打开,他视线恰好与季朝云相撞,浑身一震,募地僵在了原地。   凤霁轻咳一声,道:“都下去吧。”   一甘侍从求之不得,忙不迭跑了。   凤霁抬眼看向自己这不省心的弟弟,简略道:“我等在外面,拦住医仙和长老,不要聊太久,聊太久我也救不了你,明白了?”   凤祁抱着花瓶,乖巧点头:“明白。”   凤霁又看了季朝云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出寝殿,顺手拉上了门。   殿内只剩下凤祁与季朝云遥遥对视。   凤祁恢复得不错,气色极佳,活蹦乱跳的,一点也不像又重伤又中毒的模样。反倒季朝云却消瘦了许多,身形看上去越发单薄。   长久的沉默后,凤祁手忙脚乱把花瓶放回原位,局促地问:“你……你没事了吧?”   季朝云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凤祁担忧季朝云担忧了一整日,可现在骤然看见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敢走进,小声道:“朝云,你怎么了?”   季朝云的视线贪婪地描摹着那张脸,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   “你过来,我告诉你。”   凤祁迟疑了一下,走到季朝云面前,神情难得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我知道,凤霄的事你一定……可他是天神啊,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不会骗你,他一定会——”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季朝云忽然抱住了他。   季朝云双臂环在凤祁腰际,用力收紧,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我知道的。   我知道他会回来。   我知道他不会骗我。   季朝云把头埋在凤祁肩头,在心里轻轻说。   他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认出来啦~   接下来就是愉快撒糖谈恋爱,终于到了可以展示我这是甜文的时刻了【?】   后面凤凰也会恢复记忆,不会留下遗憾的。 第50章   季朝云这个拥抱几乎用上了他所有力气, 凤祁如今修为尽失,竟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怔愣片刻,没有挣扎, 只是将手缓缓落到季朝云消瘦的肩头:“怎么了, 谁欺负我们小龙了?是不是我兄长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哪里难受?”   季朝云声音发闷,凶巴巴道:“你别问了。”   “好,不问。”凤祁手臂环过季朝云的肩膀,略微低头, 把人用力抱进怀里,“我不问了。”   凤祁自出生起便锦衣玉食,在族中, 在书院, 过的都是安稳无忧的生活,从未有过先前那般九死一生的经历。   如今死里逃生, 他又何尝不想好生抱抱这个人。   凤祁早醒了一日,听说这人还昏睡不醒,便忧心了一日。此刻正憋着一肚子话想说, 可还没等他开口, 忽然感觉到肩上的衣料竟微微浸湿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哭!   凤祁满心的话都堵在了喉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沉默地把人抱紧。   过了好一会儿, 季朝云才平复下来, 轻轻推开了凤祁。   凤祁小心翼翼看着他,一言不发。   季朝云双目通红,眼神不自在地躲了一下:“你、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哭够了没。”凤祁用指腹抹去他眼尾的水痕, 含着笑意道,“真能哭啊, 你们水族不会真的都是水做的吧?”   “……”季朝云拍开他的手,扭过头,“我平时不这样,我就是……”   他说不出来,凤祁也没逼他,牵起他往殿内走。   “脸色这么差,真不知道是你中毒还是我中毒。”凤祁把他按在床榻边坐下,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取出一袋糕点,塞到季朝云怀里。   一整袋油纸包裹的桂花糕,竟然还是热的。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找人特地去长鸢榭给你买的。”凤祁得意道,“可惜凤鸣谷离凡间太远,否则就去凡间买了,一定更好吃。”   他从纸袋里捡起一块糕点,喂到季朝云嘴边:“尝尝看?”   季朝云定定地看着他。   凤祁这才注意到自己这动作有些暧昧,他神色稍有迟疑,正想着要不要把糕点放下,季朝云忽然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   凤祁半边身子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季朝云就这么小口小口的吃完了他手上的糕点。最后一口时,他还明显感觉到对方舌尖扫过自己指腹。   温热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凤祁局促地移开目光,耳根竟微微红了。   季朝云细细嚼完糕点,轻声道:“很甜。”   “……”凤祁呼吸一滞,脖子都快红了。   季朝云抱着糕点等了一会儿,可对方始终没有动作,才抬起头,小声问:“你怎么啦?”   “没、没事。”凤祁几乎不敢看他,道,“快趁热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哦。”   季朝云垂下眼,心里隐约有那么点失落,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他安安静静自己吃着糕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所以刚才才……”   凤祁连忙打断:“刚才的事就别提了,我平时才不那样。”   他在季朝云身边坐下,气鼓鼓道:“也就是我现在没有修为,否则,我看谁拦得住我。”   “你现在这样,也没人敢拦你。”   想到凤祁方才的英姿,季朝云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见他终于笑了,凤祁这才放心下来,抬手在季朝云侧脸捏了一下,问:“我这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   “为了我。”季朝云看向凤祁,认真道,“谢谢你,凤祁,你救了我。”   凤祁不适应季朝云这么与自己说话,偏过头,含糊道:“哪有这么严重。医仙说这毒没什么危险,至多让我修为尽失几日。再过个七八日,就能完全恢复过来了。”   季朝云一怔,问:“医仙……是这么与你说的?”   “是啊,怎么了?”   “没事。”   季朝云摇摇头,没有解释。   他知道不是这样的。   在那石洞中时,若非凤祁体内有龙珠之力,他已经性命不保。   这傻子根本不知道,那一时冲动,险些害了自己的命。   季朝云道:“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   “什么?”   “万一这毒是致命的怎么办?”季朝云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你若为我而死,要我日后……要我怎么办?”   凤祁垂眸看着他,试探地伸出手去,见对方没躲开,才轻轻覆在季朝云手背上:“我当时没想这么多。”   “……可事后想想,看着你在我面前受苦而什么都不做,比死亡更加折磨人。”   季朝云鼻尖酸涩,眼眶瞬间就蒙了红。   “别,怎么又来了。”凤祁手忙脚乱把他抱进怀里,手掌顺着他的脊背温柔抚摸,“能打个商量吗,以后别哭了好不好,我真受不了这个。比中几百次毒还疼。”   季朝云眨眨眼,忍下眼中水汽:“谁说我哭了,没哭。”   “嗯,没哭。”凤祁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恶狠狠道,“以后你再哭,我就和你一块哭,看谁哭得过谁。”   季朝云被他逗笑了:“你还会哭呢?”   凤祁:“我哭起来可厉害了,全族来哄都哄不住,怕不怕?”   “怕。”季朝云靠在凤祁怀里,含笑道,“希望我永远别有机会见识到。”   或许是涅槃重生的缘故,凤祁体内的灵力被彻底洗髓过一次,龙珠的力量融于骨血。莫说是他自己察觉不到,若非这次魔毒阴差阳错激发出了龙珠之力,就连季朝云都无从察觉。   只是这样一来,龙珠或许再也无法取出了。   季朝云偏头看着这张熟悉的侧脸,脑袋微不可察地在对方怀里蹭了蹭。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不在乎能不能取回龙珠。   他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过去几日间发生的事情,令他心绪几番起伏。可如今想来,心中剩下的唯有庆幸。   何其幸运,在他以为自己竟对旁人动心时,却发现,兜兜转转,他喜欢的竟然还是那个人。   何其幸运,当他以为那几百年的时光都成了空等,却发现这人早已回到了自己身边。   这是天道在给了他这一生的坎坷与磨难之后,赠予他最好的礼物。   “嗷、嗷呜……”忽然,一个低低的呜咽声在二人身边响起。   季朝云放开凤祁。   二人身旁的被子里,不知何时拱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在二人的注视下,那鼓包轻微地动了动,一个小脑袋从被子边沿拱了出来。   那是一只仅有巴掌大小的虎斑小白猫。   小白猫吭哧吭哧从被子里爬出来,两条短短的前腿扒在凤祁腿上,探着脑袋想往他身上爬。   一双湿漉漉、圆滚滚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凤祁,可爱得能让人心都软下来。   可凤祁脸色阴沉,对小白猫的卖萌攻势恍若未闻。   好不容易才温香软玉在怀,这小畜生出来捣什么乱?   凤祁拎起小白猫的后颈脖子,眯起眼睛训斥道:“我不是说过不能上我的床吗,不听话是不是,小花?”   “……小花?”季朝云一怔,问,“它是那只灵虎?”   “是啊。”凤祁一手拎着小猫,一手在对方肚子上轻挠,“兄长说这灵虎非要跟着我们回来,刚离开须弥山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这小家伙,自己主人不要,还挺黏我,天天往我床上爬。”   凤祁顺手把小白猫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无意识地给它撸着毛,没再理会它。   季朝云眼神止不住往那小猫身上瞟,见后者在凤祁手下舒服得翻出肚皮,耳朵尖都在打颤,心中隐约有些泛酸。   当只小动物……有时还怪方便的。   二人没能再聊太久,凤霁那边先顶不住了,连连在外拍门,说是医仙听说凤祁又闹事,已经带着两位族中老长辈往这里赶来了。   凤祁和季朝云都不怎么乐意分开,但季朝云远来是客,还是最不受凤族待见的龙,此刻万万不能招惹了族中长老。   季朝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凤霁走了。   凤霁将季朝云送回偏殿居所。   季朝云自离开凤祁那里后便神情冰冷,与方才浑然判若两人。   凤霁越看越觉得好笑,忍不住道:“季公子不必如此,凤祁这几日修为暂失,医仙对他看得严。等他清了体内余毒,恢复修为,自然没人管得了他。”   季朝云低声道:“我明白。”   “明白便好。”凤霁道,“公子先休息,在下告辞了。”   凤霁正欲离去,季朝云忽然又问:“凤君陛下,你不介意……我与凤祁的关系么?”   仙域的龙凤两族不和已久,虽然季朝云早已叛逃灵渊海,但他毕竟是龙族出身。   而凤祁只要一天没有恢复记忆,他便永远是凤族二殿下。   凤霁反问:“凤祁是我弟弟,他喜欢谁,我便喜欢谁,为何要介意?更何况……”   他话音稍顿,又道:“若我们真在意此事,当初在鸿蒙书院,叔父便不会破例在入学考核中将你留下,也不会嘱咐凤祁要多照顾你了。”   季朝云一怔:“原来,竟是这样……”   “别误会,我说这些并非想为凤族开脱。”凤霁道,“当初凤霄神上陨落前曾向我父王嘱咐,要将你带回凤族,好好护着。可是……由于凤祁的存在,我们没有完成他的命令,只是派了几名族中子弟下界暗中保护你。”   “可那时大战刚刚过去,凤族乃至整个仙域都自顾不暇,我无法分出精力来看顾人间之事。后来事态平定,我们却失去了你的消息。”   “……时至今日,我还始终在后悔此事。因而当我与叔父知晓你重新飞升,并前往了鸿蒙书院后,我们便暗中商议,尽力在书院中护你周全。只是没想到,你与凤祁这么快就……”   季朝云对上凤霁揶揄的目光,侧脸一热:“我们还没有……没有在一起。”   “没有?”凤霁有些困惑,道,“可是凤祁好几月前便告诉叔父,你与他已经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了。”   “……”   季朝云神情空白一瞬,凤霁浑然未觉,继续道:“听说此事不止叔父知晓,上到几位仙尊,下到书院大多弟子,都曾听凤祁亲口说过。”   “…………”   “好了,不打扰你了,早些休息。”凤霁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指了指内室唯一一扇窗户,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凤鸣谷夜间空气极好,这几日天气凉爽,夜晚睡时切莫锁窗。”   季朝云一愣,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他耳根发烫,吞吞吐吐道:“我、我知道了。”   凤霁转身离开寝殿,季朝云在床上躺下,半晌,他翻身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全世界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谈恋爱,除了我:)   写小甜饼终于不卡文了,晚上还有一章加更,最早六点最晚九点。 第51章   季朝云身体还未恢复, 很快迷迷糊糊昏睡过去,这一睡便睡到了月色高悬。   夜幕已深,一道黑影从虚掩的窗户前一闪而过。   凤祁悄悄合上窗户, 殿内没有点灯, 不过并不影响视物。他快步走到床边,却见季朝云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似乎睡得正熟。   “朝云,朝云?”凤祁站在床边, 低声唤道,“别装了,又没别人在。”   “……”季朝云恍然未觉, 安安静静躺着, 呼吸平稳而绵长。   真睡了???   凤祁又好气又好笑,俯身下去, 伸手去戳季朝云的脸:“你不会从回来就开始睡了吧,这都多少个时辰了?兄长不是告诉了你,让你夜里等我吗?”   “别吵……”季朝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可……我特意来找你的啊。”凤祁小声嘟囔一句。   白天他和季朝云偷偷见面的事最终还是没瞒住, 几位长老医仙把他轮流好一通教训,又在他殿内殿外加派了人手。他一直等到深夜,才好不容易在凤霁的帮助下溜了出来。   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可凤二殿下万万没想到, 自家小龙一点不体量他来此一趟有多艰辛, 竟然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不过就算如此,凤祁也舍不得真把人吵起来。他在床边席地而坐,半边身子趴在床榻上, 勾起季朝云散落在外面的头发把玩。   屋里平白多了个大活人,季朝云不可能一直毫无知觉, 没过多久,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凤祁连忙收回手,脊背挺直,神情肃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季朝云揉了揉眼睛,嗓音低哑温软,显然还没睡醒。   凤祁难得近距离欣赏季朝云这副刚睡醒的迷糊模样,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温声道:“我来找你啊,我兄长不是与你说过了吗?”   “嗯?”季朝云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朝那内室的窗户看了眼。   他瞬间清醒过来,忙道:“我、我忘记了,抱歉……”   “还好你没锁窗户。”凤祁叹了口气,“我现在修为全无,你要把窗户从里面一锁,我今日是真进不来了。”   季朝云问:“所以……你找我做什么?”   凤祁支着下巴,含笑看他:“夜里找你,自然是要做夜里才能做的事了。”   “……”季朝云一怔,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凤祁轻声问:“睡了这么久,应该不困了吧?我帮你清醒清醒?”   季朝云心跳飞快,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抓紧了被角,没有回答。   凤祁缓慢撑起上半身,倾身凑到季朝云面前,定定地注视着他,皱眉问:“问你话呢,你脸怎么红了?”   “没有!”季朝云几乎不敢看他,“你、你要做什么?”   凤祁站起来,笑道:“换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   .   一炷香后,凤祁带着季朝云来到了凤鸣谷西侧的山崖。   凤鸣谷四季如春,夜风微凉,季朝云裹紧了外袍,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憋闷。   什么啊……大半夜带他来爬山。   “走不动了?”凤祁注意到他脚步放慢,回头问,“要不要我背你?”   季朝云气鼓鼓道:“不要。”   凤祁自小在这里长大,对上山的路十分熟悉,二人又走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便爬上了山崖顶部。   此处的风光与谷内完全不同。   自山崖顶部向下看去,能将整个凤鸣谷尽收眼底。   凤鸣谷四面环山,那一座座巍峨高殿,比起人间帝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繁星璀璨的夜空被压得很低,星河开阔得好似没有边际,与山谷中的灯火遥相辉映,像极了一副宁静而优美的画卷。   季朝云看着眼前之景,心底那点愤愤之意逐渐平复下来。   凤祁随意在草地上盘膝而坐,支着下巴道:“如何,此处不错吧?”   季朝云问:“怎么想起带我来这里?”   “没什么,就想让你看看。”凤祁低声道,“小时候,我每次心情不好时都会来这里,只要在这里坐一会儿,看看山谷里的族人,看看天边的银河,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二人在草地上一坐一立,季朝云注视着凤祁,心下顿时了然。   在凤祁眼中,季朝云才刚得知凤霄的“死讯”,定然会十分难过。他平日鲜少情绪外露,所以今日季朝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凤祁依旧觉得他心中还难过着。   难怪如此费尽心思,也要带他来这里。   季朝云学着凤祁的模样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凤祁,我没有不开心。”   凤祁拽着脚边的草根,含糊问:“是么?”   “不,其实有一点。”季朝云看向凤祁,笑容中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但你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就像你说的,未来的日子还长,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么?”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嗯。”   凤祁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亏我还想了一堆来哄你,看样子,现在用不上了。”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这件事不用说了,那我们来说说别的?”   “什么?”   凤祁双臂撑在身后,嘴边扬起个不怀好意的笑:“须弥山的石洞中,我虽失去了意识,但隐约间还是听见了些什么。”   季朝云脸色一变,问:“你、你都听见了什么?”   凤祁悠悠道:“我听见你说……你有句话,要亲口说给我听,是什么?”   季朝云听见他说的是此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本能就想往后缩。凤祁似乎早料到这一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凤祁用力一拉,牵着他倒在草地上,手臂一展,结结实实把人按住:“不许跑,告诉我,你要与我说什么?”   他低头注视着季朝云,那双眼里满含戏谑的笑,却又是那么的专注而热切。   季朝云呼吸不自觉放轻,后脑抵着松软的草地,竭力后仰:“我……”   凤祁恶意地压近:“什么?”   就在此时,天边低低地掠过几道金色的灵力光芒,显然是外出归来的凤族弟子。季朝云看得真切,在经过这片草地时,明显有几道光芒古怪地抖了一下。   “……”季朝云耳根烧得滚烫,用力把凤祁推开,“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凤祁显然还不习惯没有了法力的自己,他被季朝云推得一屁股摔在草地上,一下摔蒙了。   季朝云拍了拍身上的草碎站起来,咬牙道:“你下次再大庭广众动手动脚,我就——”   “这不能怪我,往日没人从这儿经过。”凤祁翻身坐起来,连连叫屈,“我还不想被人看见呢,这下医仙明日又该念叨我了。”   季朝云这才注意到,又有许多族人远远朝这个方向飞来。   他问:“他们这是去哪儿了?”   “去寻魔族的下落了。”凤祁道,“魔族大量出现在须弥山,说明他们在魔域外必有据点。我兄长这几日都在派族人追查魔族下落,现在或许是回来复命了。”   “查到了么?”   “没有。”凤祁摇摇头,“若真有这么容易,哪还会闹出须弥山的乱子。早在天狐族法器被盗时,凤族,天狐族,还有仙域几家势力强盛的宗族都已开始追查魔族踪迹,至今一无所获。”   季朝云思索片刻,问:“搜寻范围,只在仙域?”   凤祁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季朝云:“我只是在想,魔族的据点有没有可能是在人间。”   “如你所说,仙域各处都在搜寻魔族的踪迹,若他们真在仙域,怎会找不到。更何况,须弥山上忽然出现这么多魔族,若真是从仙域而去,未免声势过于浩大,仙域为何无从察觉?”   凤祁思索道:“如此说来,魔族的据点还真可能开在了凡间。”   “这只是一个猜测。”季朝云敛下眼,“可是凡间地域辽阔,想在那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二人一时沉默,凤祁叹了口气:“这都怪我。”   “什么?”   “怪我不该一时冲动,杀了奚沉。”凤祁啧了一声,又道,“这几日我可没少被兄长念叨。”   “的确。”季朝云道,“奚沉是盗取天狐族法器,以及策划攻打须弥山的主谋。若他没死,他或许会成为仙域找到魔族据点的突破口。”   凤祁自知理亏,没有搭话。   季朝云又道:“但杀了就杀了,没什么紧要,想找到魔族,总会有其他办法。”   “……”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凤祁眉梢一扬,笑着道:“我觉得,你好像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季朝云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与以前也不一样。”   “哪里不同?”   “想知道啊?”季朝云居高临下按住凤祁的肩膀,伏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轻轻道,“我不告诉你。”   他话音刚落,二人身侧扬起一道清风,转眼间,季朝云已出现在了草地另一头。   季朝云远远朝他挥了挥手:“夜色已深,还不快回去。”   凤祁恼道:“季朝云,你又欺负我现在没法术!”   二人追追赶赶,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   季朝云有法术护体,足底生风,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山下。眼见凤祁还没个人影,他不紧不慢回到自己住的偏殿,正要推门进去,忽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抓到你了。”凤祁气息尚有不稳,一手圈着季朝云的腰,另一只手推开门,半搂半抱推着人进屋。   屋内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可二人视物能力极佳,没受到丝毫影响。   凤祁把季朝云按在门边,轻轻道:“笨蛋,这是我家,你以为下山只有一条路?”   “……”季朝云道,“我认输。”   凤祁眼底含笑,故意慢吞吞道:“那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   季朝云连忙讨饶:“凤二殿下手下留情,什么惩罚都等改日好不好?我有点累了。”   凤祁定定地看着他,手臂忽然发力,把人打横抱起来。   他抱着季朝云大步走进内室,将人轻轻放到床上,又倾身压上去:“罚你……今晚让我抱着睡,行吗?”   季朝云想也不想道:“不、不行!”   凤祁没有动,他放软了声音,小声问:“真的不行吗?”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将凤祁半张侧脸映得轮廓深邃,俊美非常。他眼底盛着月色清辉,声音却故意放得又低又软,每一个字都像踩在季朝云心尖上。   季朝云头一次感觉到色令智昏这四个字的重量,他浑身软得没了一点力气,几乎就要丢盔卸甲。   可凤祁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季朝云一愣,抬眼看向他,像是在确定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凤祁浑然未觉,自顾自地牵过季朝云的手,认真道:“叔父教导过我,做人不能太贪心,每天占一点便宜就好,不能太多。”   “……”   凤祁道:“比如呢,你今天让我牵了手,过几日说不定就能让我亲亲你。再过几日呢,我就能搂着你睡觉。这样慢慢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能……”   他轻笑一下,低声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你又要生气。”   季朝云都要被他气笑了,咬牙道:“是啊,你闭嘴吧。”   “嗯,我闭嘴,我这就走。”凤祁直起身,想走却又有些舍不得。他迟疑片刻,飞快牵起季朝云的手,在对方冰凉的指尖轻轻吻了一下,“晚安。”   随后,只听得窗户吱呀一声。那是凤祁悄无声息翻出去,又将窗户合上的声音。   季朝云靠在床头,听着那窗户开合,狠狠磨了下牙。   这、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不随便占媳妇便宜,我真是个好人。   小龙:是啊,你永远当个好人去吧:) 第52章   余下几日, 凤祁再没能找到机会溜出来找季朝云。   只因诸位长老从归来的族人处得知,凤二殿下半夜溜出去不说,竟还翻山越岭地跑到山崖上玩, 当即险些气晕过去。   那群加起来都上万岁的长辈们, 索性殿内殿外都加派了人手,甚至轮番来凤祁的寝殿守着,将他彻底盯死。   这下,就连凤霁也帮不了他。   而季朝云这边, 虽不至于被直接禁足,但也有仙侍被派来传话,说请他近几日不要去找二殿下, 免得那人静不下心养伤。   季朝云远来是客, 自然该听主人家的安排。   可……不想他是假的。   季朝云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望着庭院外高高的院墙, 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窗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嗷呜……”   季朝云眼神一亮,连忙探头看出去, 一只虎斑小白猫从窗户一跃而入, 口中叼了一张信笺。   这几日凤祁不能来见他,但也没彻底安生下来,找到机会就让小白猫给他传信。   信上不是说凤族的逸闻八卦, 就是说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 等他解了禁足便带他去。   天知道凤二殿下怎会知晓这么多奇闻轶事,每日少说能带来两三封信件,可怜堂堂天神坐骑, 被他活脱脱用成了信鸽。   这次的信笺很薄,季朝云指尖在那素白的信封上细细抚过, 将其打开。   里面的确只有一张信纸,没有字,是一副画。   一条银色长龙遨游于云海,俯瞰着苍生大地。初升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它身上,周身龙鳞泛起银辉,绚丽夺目。   那是他昔日的模样。   季朝云的呼吸骤然乱了,他定定地看着那副画,良久失神。   没有人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或许就连凤祁绘制时,也没有想过太多。   “太犯规了……”季朝云深深吸了口气,许久,才把信纸放下。   小猫蹲在桌边,尾巴轻摇,歪着脑袋看他。   无论凤祁写什么,季朝云都会回信。   可这次没有。   季朝云将信纸珍重地放回一个小木盒中,与先前所有信放在一块,站起身,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嗷?”   “就见一面。”季朝云小声道,“我……有点想他了。”   “嗷!”   季朝云抱着小白猫出了门。   在凤鸣谷住了几日,季朝云鲜少出去闲逛,不过从他居住的偏殿到凤祁寝殿的路线他记得一清二楚。   季朝云小心避开侍从,正朝凤祁寝殿的方向走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骚动。   “站住!”“别跑!”……   一队凤族护卫追着一名魔族朝他所在的这个方向跑来。   季朝云一手抱着猫,右手抽出配剑闪身上前,剑锋瞬间抵住那魔族的咽喉。   凤族护卫停在季朝云面前,为首那人朝季朝云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季朝云收了剑,任由几名护卫将那魔族架住,问:“怎么回事?”   护卫解释道:“此魔人是当日从须弥山抓回来的,暂时关押在地牢中。许是趁看守没留意,竟让他挣脱逃了。”   “日后当心。”   “是。”   几名护卫押着那魔族往回走,挣扎间,一样事物从那魔族的怀中落出。可那几名护卫并未注意,很快走远了。   季朝云眼眸微动,快步上前,将那滚落在地的东西拾起来。   那是一根珠钗。   那珠钗通体素白,质地普通,上面缀了一枚小小的珍珠。季朝云半蹲在地上,凝神看了片刻,重新抬眼看向那魔族离开的方向。   他记得,方才那人脸上爬满了魔纹,双目赤红,与他所见过的魔族并无不同。   可这东西……   “嗷呜?”   季朝云良久失神,直到小白猫低低的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季朝云将那珠钗收进怀中,把小猫放下,道:“我今日有事,先不过去了,你……”   他思索片刻,低下头,在小白猫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季朝云鲜少如此直白,耳根微微有些发烫。他直起身,快速道:“去吧,这样回复便好,他若不明白……就让他不明白吧。”   “嗷呜……”小白猫似懂非懂地走了。   片刻后,凤祁被空手回来的小白猫顺着裤腿爬上去,爬到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气得差点把小白猫丢出去。   “回信没带回来,就知道占我便宜,要你何用!”——凤二殿下如是说。   .   又过了两三日,凤祁的修为总算渐渐开始恢复。   这日,送走了替他诊完脉的医仙,凤祁回到桌案前,正准备再给季朝云写一封信,却忽然听得内室的窗户轻轻响动一下。   凤祁一怔,快步走过去推开窗户。   可是窗外没有人。   片刻后,一条银色的小龙顺着窗户缝隙滑了进来。   凤祁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   小龙四只爪子踩在殿内地板上,纤长的尾巴晃了晃,似乎有些不自在。见凤祁许久不说话,小龙仰起头,口吐人言:“你在发什么呆?”   “没、没有!”凤祁连忙弯下腰,让小龙爬上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季朝云没有回答。   他如今变得不过巴掌大小,小蛇似的盘在凤祁手掌心里,一双水润漂亮的竖瞳看向凤祁。   算起来,他们已经七日不曾见面了。   修行的岁月漫长悠远,于仙人而言,数年时光都不过转瞬。   季朝云从没觉得七日有这么长。   凤祁捧着小龙回到桌边,看见季朝云还在发呆,轻笑道:“这几日都没去看你,是不是想我了?”   季朝云被踩了尾巴似的浑身一震,义正言辞道:“没有,我这是……我是有正事要找你!”   “好好,有正事,不逗你了。”凤祁摸了摸他的脑袋,问,“找我何事?”   季朝云伸出前爪,凤祁这才发现,他爪子上抓着一枚储灵戒。   凤祁接过去,正欲打开,却被季朝云按住了:“凤祁,你要答应我,无论你知道了什么,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季朝云从未用这般语气与凤祁说话,凤祁注视着那双清透漂亮的竖瞳,轻声道:“我答应你。”   可他没再急着打开储灵戒,而是问:“这里面是何物?”   季朝云道:“你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我怀疑魔族的据点可能在人间么?”   “记得。”   “那日在石洞中,我与奚沉对峙时,奚沉已经承认,魔族能够大批出现,是受了君玦的帮助。”季朝云道,“结合魔族据点可能在人间,我找阿琢寻了一份灵渊海在人间的所有祭祀神庙所在地图。这里面,就是那份地图。”   凤祁眉宇轻轻皱起:“你是怀疑,君玦用灵渊海的祭祀神庙,作为魔族藏身的据点?”   “没有这么简单。”季朝云停顿许久,轻声道,“我现在怀疑,我们在须弥山见到的那些魔族大军,并不是真的魔。”   凤祁没明白:“这是何意?不是真的魔,他们是什么?”   季朝云没有回答,而是道:“把储灵戒打开吧。”   凤祁清理了桌案上的东西,依言打开储灵戒,一副人间地图出现在桌面上。   与此同时,还有一支珠钗掉了出来。   “这是……”   季朝云道:“前些天,我外出恰遇一名魔人出逃,这东西是从他怀中掉出来的。”   凤祁拾起那枚珠钗,瞧不出什么端倪:“这就是一枚普通珠钗,随处可见,能说明什么?”   “说随处可见并没有错,可为何会在一名魔人身上?”   季朝云解释道:“这珠钗用料十分劣质,上面的珍珠其实是用石蜡仿制。据我所知,人间有些穷苦百姓,买不起真物,便以假物替代。而市面上常用的仿制方式,便是石蜡。”   “你是说,此物来自人间?”   “魔域封闭已久,魔人身上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季朝云凝视着那珠钗,轻轻道:“若这珠钗真的来自人间,那这珠钗的主人……”   凤祁闭上眼,哑声道:“或许也是凡人。”   季朝云道:“奚沉当初潜入鸿蒙书院,附身于摇光仙尊体内,我们无人察觉。若他们用同样的方式,附身于凡人体内……”   凤祁:“太荒唐了,危害凡人性命,这简直——”   危害凡人性命,为天道所不允。如果灵渊海真的与此事有所牵连,整个龙族上万年的基业与声望都会毁于一旦。   难怪季朝云会要求他保密。   此事,绝不能外传,更让仙域任何人知晓。   凤祁停顿了片刻,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我带你去地牢看看那几名魔人?”   季朝云摇摇头:“你我在须弥山与魔交过手,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何况这几日,凤族理应已经将那几名魔人查得一清二楚,再去于事无补。”   他纤长的龙尾在地图上一扫:“我想再去人间看看。”   凤祁敛眸思索片刻,问:“去自然是可以,不过若最后查出,此事当真与龙族有关,你会如何做?”   小龙扬起脑袋,与凤祁对视,平静道:“清理门户。”   凤祁定定地看向他,片刻后,忽然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这小小的模样,说这话时格外可爱。”凤祁用指腹在小龙脑袋上揉了揉,温声道,“为何不变回来与我说话,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   “我……”季朝云瑟缩一下,低下头难为情道,“我忘了带衣服。”   “这还不简单?”凤祁道,“你与我来。”   凤祁抱着小龙走进内室,将他放在床上,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他身边。   “换上吧,我去外面等你。放心,我不偷看。”   说完,凤祁转身离开。   他回到桌边,视线重新扫过那副地图,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动。   灵渊海掌管人间所有海域,在人间祭祀神庙众多,偏偏他们时间不多,想要挨个查过去并不容易。凤祁眉宇微皱,渐渐看入了神。   片刻后,轻浅的脚步声走到近前。   “换好了?你来看,我觉得可以从这儿开始查……”   凤祁边说话边抬起头,视线猝然顿住。   他随手给季朝云拿的这件是套里衣,材质柔软舒适。   可他屋内的衣物都是按着他的尺寸剪裁缝制,穿在季朝云身上平白大了许多。   原本贴身舒适的里衣穿在季朝云身上空空荡荡,肩线下塌,袖口挽了几道,露出纤细素白的手腕。再往下,他赤足踩在地上,过长的裤摆堆在脚背,只露出几个浑圆可爱的脚趾。   季朝云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低声道:“你给我找的什么衣服,也太不合身……”   凤祁心跳疯狂地鼓噪着,忽然不想做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我是只凤凰,我做什么人??? 第53章   殿内寂静无声, 唯有季朝云扯着自己衣物时,衣料摩挲发出的轻微声响。   凤祁无意识吞咽一下,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生硬道:“有衣服给你穿就不错了, 娇气什么?”   “……”   季朝云默然看向他,悻悻地“哦”了一声,走到桌边:“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我说……”凤祁停顿一下,视线慌乱在地图上扫过去, 才想起自己刚刚想说什么。他的手往地图上一指,道:“我说,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查。”   季朝云弯腰看过来。   他没有束发, 及腰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些许, 发尾扫在凤祁的手背上,冰冰凉凉, 有些发痒。   凤祁猝然收回手,半边身子都僵了。   季朝云对此恍然未觉。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凤祁选择的地方,疑惑问:“为何是这里, 而不是距离灵渊海最近的东海之滨?若灵渊海真的包庇了魔族, 将其藏在东海之滨不是更方便么?”   季朝云的手掌撑在地图上,说话时略微弯腰,领口微微打开。从凤祁的角度, 恰好可以看见对方领口内消瘦而形状漂亮的锁骨, 以及下方大片瓷白的肌理。   凤祁猝然站起身。   季朝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怎么了?”   “没事……”凤祁虚弱地按了按眉心,大步绕到桌案另一边, 轻咳一声,“你坐吧。”   “?”   “让你坐就坐。”凤祁没好气道, “你身体刚好多久,光脚踩在地上不凉么?”   “哦。”季朝云应了声,乖乖坐下了。   寝殿的地面统一由玉石铺设,加之这几日天气凉爽,踩在上面这么久的确有些冷。   季朝云索性把两条腿屈起踩在座椅边缘,双臂环住膝盖,仰头看向凤祁:“现在可以说了吧?”   “……”   季朝云最近瘦得厉害,这动作让他显得更加瘦小,那双眼明亮而干净,乖得凤祁想把他压在椅子上就地正法。   当然,也仅是想想罢了。   凤祁现在修为刚恢复一成,比起季朝云来差远了,若真动起手来,被就地正法的只能是他。   他还不想被拔毛。   凤二殿下屈辱地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你看这里。”   他的手指在东海之滨一带划过,道:“灵渊海掌管凡间所有海域,因而神庙大多也修建在沿海一带。东海之滨地处出海口,交通便捷,从这地图上看,周遭村落城池聚集,较为富饶,我说得可对?”   季朝云眼前微微一亮,顿时明白了凤祁的意思:“既是人口密集的富饶之地,若魔族利用凡人制造大军,必然会引起注意。”   “不错,你再看这里。”   凤祁手指偏移而下,落到他方才指的地方:“此地虽也是海边,可通往中原的道路都被崇山遮挡,想要出来,须得翻山越岭,出入极其不便。这种地方,通常穷苦僻壤,虽然人口不多,却是绝佳的藏人之地。”   凤祁又在地图上点了几处,道:“若以这样的标准来看,我们搜寻的范围会大大缩小。至于为何选择此地开始……你没有发现,这里虽然村落城池不多,可灵渊海的神庙修建得格外密集么?”   季朝云道:“那是因为,此地百姓没有别的生计,世代以捕鱼为生,因而家家户户都信奉海神。”   “不错。这是一个此处偏僻,百姓却又听话的地方。”凤祁垂眸看着那区域,嘴角略微勾起,“我若是那龙三,我也会选择这种地方,作为制造魔族大军以及藏身的据点。”   季朝云抬眼恰好看到他这笑容,神情略微一怔。   凤祁还在讲述着什么,可季朝云一个字也没再听进去。凤祁模样俊美,当他神情专注的讲述时,举手投足好看得近乎耀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是融入骨血的自信与孤傲。   季朝云正看得出神,凤祁忽然回头:“你在偷偷看我?”   “……没有。”   凤祁眯起眼睛,又凑近了些:“怎么没有,你就是在看我,你最近特别喜欢偷偷看我。”   “……”   季朝云偏头不语,凤祁撩起他的头发:“耳朵都红了,被我说中了吧?”   “我要回去了!”季朝云拍开他的手站起身,却被凤祁轻轻拉住。   凤祁收敛了玩笑之意,又道:“若你的猜测为真,此番前去就是与整个灵渊海为敌,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其实你根本没必要……”   “我明白的。”季朝云轻声打断,“我早被灵渊海驱逐,无论他们是否在自毁基业,其实都与我无关。可灵渊海内,还有许多像阿琢这样,根本不知情的族人。我不再是灵渊海龙族,可他们仍是我的亲人。”   凤祁眼眸微微黯下。   季朝云道:“我承认我有私心,若灵渊海与魔勾结之事被传出去,全族声誉尽毁,所有族人不仅都会抬不起头,甚至还可能因此受到牵连。你也了解阿琢,龙族都是那么骄傲的性子,他们怎么受得了……怎么受得了这些真相。”   凤祁忽然低声问:“你过去,也曾因出身灵渊海而骄傲吧。”   季朝云指尖轻轻颤动一下,闭眼轻声道:“我的骄傲,从不输于任何人。”   凤祁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若说以家族为傲,谁能比得上这位昔日的龙族太子。他曾经是那么信任、那么热爱自己的家族,到头来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可事到如今,他还在竭尽全力,庇护着他的家族,他的族人。   凤祁把季朝云冰冷的手圈进掌心,细细地暖着,温声道:“我只是不想你涉险。”   季朝云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的手,轻轻说:“可不是还有你吗?”   凤祁一怔。   “其实……这几日在等阿琢的消息时,我也仔细想过。”季朝云道,“此去或许危险重重,我断不该让你与我一起冒险,可……我不想瞒着你。”   季朝云似乎有些紧张,他手指蜷起,在凤祁掌心轻轻划过:“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对,这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与我并肩作战,共同面对这些,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也许是因为自从相遇以来,凤祁总是站在季朝云身边,渐渐让他有些被惯坏了。   明明可以谁也不说,独自去调查,可他偏偏想要这人陪着。   好像只要有他在,他什么也不会怕。   这是季朝云头一次在心里生出这种名为依赖的情绪。   哪怕三百年前,与凤霄在一起时,他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   凤祁沉默地看着季朝云,心口好似被什么重物敲击着,令他刚平复下去的心跳重新鼓噪起来。   见他许久未曾说话,季朝云有些心虚道:“抱歉,我没有要你陪我涉险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如果不愿意……”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可凤祁却来了兴致,好奇问:“若我不愿意,你要如何?”   季朝云思索片刻,摇摇头,如实道:“我尊重你的意愿,你若不愿意,我便自己去,不连累他人。”   “错啦。”   凤祁环住季朝云的腰,发力将他抱到桌案坐下,让他双足踩在自己腿上:“你应该用捆仙索将我一绑,二话不说,直接拖走。”   “那怎么行?”   凤祁故意拖长声音:“或者,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   “求求我。”   季朝云一愣。   “傻子,明明就很想让我陪你,怎么不实话实说呢。”凤祁将季朝云圈在身体与桌案间,垂下眼眸,神色温柔,“向别人求助,偶尔示弱,这不是错误,不需要道歉。”   “我……我只是……”   “你只是习惯了独自面对,习惯了不麻烦别人。”凤祁道,“三百年,也不知给你留下了多少这样的坏习惯。”   季朝云对上凤祁的目光,眼神似乎有些困惑。   这不是应该的么?   怎么能叫坏习惯呢?   凤祁看着他这神情,叹了口气:“每次这种时候,我就想把那丢下你几百年的家伙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季朝云没绷住,轻轻笑了一下。   凤祁皱眉:“你笑什么,以为我打不过他吗?”   季朝云没解释,只是道:“可你就是打不过他啊。”   凤祁眼神躲闪一下,小声嘟囔:“等回书院我就开始好好练功,总会胜过他的。”   “别打岔,现在不是在说你么?”凤祁手掌撑在桌案边,上身略微压低,“你坏毛病太多太严重了,幸好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将你那些坏习惯一点一点纠正过来。”   季朝云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怎、怎么纠正?”   凤祁眼底含笑:“先用这次的事试试,开口求我帮你。”   季朝云继续后退:“……可我不会求人。”   “我可以教你啊。”凤祁笑得不怀好意,悠悠道,“求人帮忙呢,最重要的就是投其所好,积极示好。把人哄得开心了,对方自然会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季朝云问:“那你想要什么?”   凤祁的视线不自觉往对方领口里飘,连忙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现在是你求我,你不该自己想吗?”   季朝云“哦”了一声,垂眸思索片刻,道:“那你先转过去。”   “神神秘秘的……”凤祁不觉得季朝云能想出什么“惊喜”来,将信将疑地转身背对他,道,“你可不能敷衍我啊,我若不满意,真的会丢下你不管的。”   季朝云没回答。   片刻后,他拍了拍凤祁的肩膀:“可以了。”   凤祁转过去。   季朝云依旧坐在桌上,可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已经化作了颜色浅淡的竖瞳。再往上,一对银色的龙角立在额前,一层细密的绒毛在光线下泛着温软的暖光。   季朝云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低声道:“龙角给你摸,可以求你帮帮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凤二殿下解锁“龙角随便摸”成就【? 第54章   季朝云视线低垂, 双手攀在桌案边收紧,紧张得指节绷紧。   他记得凤祁以前说过想摸摸他的龙角,既然要投其所好……这样他应该会喜欢吧?   季朝云低着头, 心一横, 闭起眼睛把龙角往凤祁的方向送了送。   可凤祁始终没有动作,两人就这么僵持许久,季朝云先耐不住了:“不行就算了,我换一个唔——!”   凤祁忽然抬手, 指腹在对方额前的龙角上轻轻擦过。   季朝云没有防备,顿时瘫软下来。   “不许睁眼。”凤祁一只手按住季朝云的肩膀,命令道, “也不许动。”   季朝云瑟缩一下, 果真放弃了挣扎。他眉宇紧紧蹙着,侧脸的热度瞬间烧起来, 悬空的双腿无所适从地踩在凤祁腿上,略微有些发软。   凤祁将他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眼底隐隐发红。   只是碰一下龙角就这样, 若碰碰别处呢, 是不是就该哭出来了?   心中某种渴慕与欲念像火烧了起来,烧得凤祁脑中嗡鸣,理智几乎濒临崩溃。   他无声地换了口气, 闭了闭眼,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这样会吓到他。   好不容易才让季朝云不排斥自己,不能太急躁, 不能伤害了他。   不过……   凤祁抬眼看向那正簌簌抖动的龙角,嘴角缓慢勾起。   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该欺负还是要欺负。   凤祁抬起手,指腹重新落在了那对银色的龙角上。   上次季朝云醉酒时他已经偷偷摸过一次,不过那次担心惊扰了他,摸得极其小心。   可这次不同。   这次的季朝云乖得不可思议。   明明对那种感觉怕得要命,被摸一下就要本能的缩回去,却仍强迫自己乖乖将龙角送出来,甚至在感觉到凤祁停下动作后,还主动探头把自己送到他手上。   ……太犯规了。   季朝云细密地发着抖,几乎坐不住,若非凤祁扶着他的肩膀,他或许已经从桌案滑下去。   凤祁故意在龙角上摩挲着,感受到对方重重的战.栗后,才低声问:“是难受么?”   “……”   “不是要哄我么?”凤祁舔了舔唇,嗓音低哑,“小龙乖,告诉我,是难受……还是喜欢?”   “……不、不难受。”季朝云低声回答,尾音都在古怪的发抖。   “那就是喜欢了。”凤祁将力道放轻下来,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拨弄柔软的绒毛,耐着性子问,“这样呢,这样喜欢吗?”   季朝云顿时抖得更厉害,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抓住了凤祁的手腕:“别……”   季朝云眼眶有些发红,眸子越发清透水润。他扫了凤祁一眼,又掩饰般低下头,浑身都透着温软可怜的气息。   倒真像被怎么欺负了。   凤祁定定看着他,觉得自己要再不收手,心底那股火是彻底别想压住。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轻咳一声:“这次算你过关。”   季朝云终于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凤祁道:“再等三日,等我修为彻底恢复,我们便出发去人间。”   “……好。”   凤祁看见季朝云这任人揉.搓的模样就手痒,他口干舌燥地回到座椅边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对了,你要不要……”   他话音未落,桌上衣物一空,一条小银龙从散落的衣物间滑落下来,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   小银龙轻巧跃上桌案,将地图珠钗收进储灵戒,收拾小包袱似的快速将东西收拾好,才仰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凤祁将到了嘴边的“要不要留下吃点东西”生生咽下去,平静道:“没什么,你回去吧,我一会儿让人去长鸢榭给你买些糕点送去。”   “哦,好的。”小龙抓起储灵戒跳下桌案,扭头嘱咐道,“多要点桂花糕。”   凤祁微笑:“嗯,我知道。”   小龙心满意足,拎着自己的小包袱飞快从窗户溜走了。   凤祁长久地看着季朝云离开的方向,又低头一言难尽地扫了眼桌案下方,心情复杂:“他怎么跟来嫖完我就跑似的……”   三日后,凤祁修为恢复,与季朝云一起离开凤鸣谷,前往人间。   .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行。   季朝云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远处已经隐约可见一点蔚蓝的海面,几乎与天边融为一体。   他们已经出来寻了好几日,可都一无所获。   此地的村落星罗棋布,皆是依山傍海而建。由于地势复杂,二人若御空寻来,免不了缺漏。只得扮成商旅,租了辆马车,以进货的名义,找向导领着逐个村落搜寻。   马车里,凤祁低头专注地翻阅着什么。   季朝云问:“还在看功德簿?”   “是啊。”凤祁朝他招了招手,“你也过来看看。”   他们离开书院至今已一月有余,先前本是为历练而来,可被卷入魔族阴谋后,便将此事搁置下来。   季朝云自从须弥山后就没看过功德簿,倒不是将此事忘了,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就算真为了调查魔族而错过了一次考核,他也别无他法。   此刻听凤祁这么说,他才走上前去,接过对方递来的功德簿。   为了让他们彼此有个照应,天枢仙君给予二人功德簿时,便施法令他二人得以功德共享,不过每人积攒功德的数值却是不同。   凤祁此番就是陪季朝云下界,对自己到底攒了多少功德并不在意。   他将自己那本丢到一边,指了指季朝云手里的功德簿,含笑道:“看看你已经有多少了?”   季朝云视线移到簿册的最下方,一个陌生的数字映入眼帘。   总功德值:两千一百三十六点。   季朝云一怔:“怎么会……”   “须弥山。”凤祁解释道,“别忘了,你在须弥山不仅斩杀了魔物,还杀了位魔族护法,自然能算进功德当中。”   季朝云眼眸微微一亮:“也就是说——”   “只要我们此行能顺利剿灭魔族据点,你的功德便能积满三千。”   鸿蒙书院规定,若下界历练功德值积满三千,便可直接算作考核甲等。   季朝云将那功德簿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小心将其收好。   凤祁看见他这动作,心里隐约有些泛酸。   凤霄的随身配剑如今还在季朝云身上,他不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从须弥山到现在,他并未表现出太明显的难过。   这与凤祁一开始所想全然不同。   凤祁摸不准季朝云如今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敢贸然开口问,以免刺激到他。   但从他今日的表现看来,季朝云心里还是想要通过升阶考核,有朝一日跃上登天门,前往神域吧。   凤祁有些闷闷不乐,好在没过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他们到了一个名为临海村的小渔村。   这临海村在临近几个村落中算是富饶的,当地人多以捕鱼为生,自给自足,也有不少外乡人来此进货。   “咱们临海村物产丰富,出产的海货也是这片里最好的,二位公子,您随我来这边……”向导一边领着凤祁与季朝云进村,一边殷切地介绍着。   凤祁不经意问:“既然此地是最好的,为何不一开始便带我们来这里?”   “这个……”那向导年近五十,佝偻着腰,顿了顿,赔笑道,“这不是路途遥远,想为您二位省事嘛。谁料您二位眼光独到,一眼便看出……”   “行了行了。”凤祁塞了锭银两给他,道,“还是先去看看货吧。”   “好嘞。”   二人刚一进村,便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来此地外乡人其实不少,但鲜少有像这二人这般俊俏的。尤其是凤祁,俊美的眉眼时刻带笑,说话时眼眸流转,迷得一旁围观的年轻女子阵阵嬉笑。   季朝云跟在他身后,脸色陡然沉下来。   凤祁浑然未觉,与向导边走边聊,直接被引去了村里最大的一间屋舍。   此处是临海村村长住所。   村中百姓家自然比不过大城,屋舍里陈设简陋,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鱼腥味。唯有那屋子正前方,供奉着一尊金身塑成的神像。   屋内有一名妙龄女子正在缝补渔网,向导与她简单嘱咐几句,便去了后屋。   女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为二人倒了两杯茶水。   凤祁顺手接过,笑道:“多谢。”   “不、不用谢!”女子脸颊通红,将茶壶一放,扭头跑了。   季朝云:“……”   屋内只剩下他二人,凤祁眼神止不住朝神像飘去,越看越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季朝云心烦意乱问:“你笑什么?”   凤祁走到供台边,皱着眉打量神像:“他们把你爹……咳,他们把灵渊海龙王塑得也太难看了吧。”   “……”季朝云酸道,“是没你好看。”   “?”   凤祁不知自己哪里又惹了这祖宗,茫然地眨眨眼,还没等他问出口,脚步声从后屋传来。   向导搀扶着一名老人走出来。   村长已年过半百,头发花白,拄着根拐杖,走上两步便止不住咳嗽。   村长在二人面前坐下,问:“二位是来进货的?”   凤祁道:“是,我们想先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村长忽然变了脸色,不由分说打断道,“我们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货,请回吧。”   凤祁扮作富商一路行来,见惯了奉承推销之人,还没见过将生意往外推的。   他含笑道:“老人家,我方才瞧见你后院里堆了不少海货,怎么说没有呢?”   向导似乎也没想到村长如此不近人情,俯身在他耳旁正想说什么,却见村长猝然站起身,喝道:“我说不卖就不卖,自己留着不行?凭什么非得要卖给你?!”   季朝云与凤祁对视一眼,刚要开口,却被凤祁从身后拉了一下。   凤祁不动声色地朝他摇摇头,就在此时,忽然又有一人推门进来:“爹,您怎么又犯老毛病了。”   来者是名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身形健壮,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当地渔夫打扮。   他朝二人笑了笑,道:“我爹近来时常犯疯病,见人便往外赶,公子莫怪。李叔,将我爹扶进去吧。”   “我、我没病!我就是不想卖他——”村长被向导拉着往后院走,还竭力扭头朝凤祁二人怒喝,“你们外乡人都滚出去,滚!”   直到那二人都离开了堂屋,凤祁才问:“不知村长为何如此排斥外乡人?”   “先前被几个外乡来做生意的骗过,受了点刺激,觉得谁都不可信。”那男子叹了口气,又找补道,“不是说二位,二位一看便是富贵之人,自然不会如此,我爹他……”   凤祁道:“我们明白。”   “二位不介意便好。”男子赔笑道,“我姓徐,二位可唤我声徐三哥。我带二位看看货?”   “徐三……哥?好吧。”凤二殿下活了三百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要求这般称呼,一时有些新鲜。   他笑着摇摇头,见季朝云想跟上去,悄悄拉了他一把。   季朝云问:“怎么?”   凤祁温声道:“你坐了一天马车一定很累了,先去外面等着吧,我去看货。”   季朝云抬眼对上凤祁的视线,心念一动,点了点头:“好。”   凤祁跟着徐三去了后院,季朝云则从前门而出,停在了前院。先前那女子取了捧海米正蹲在院前淘洗,视线放远,隐约可听见远处街市上的叫卖之声,以及更远的海岸线上,海浪声徐徐而来。   季朝云放出灵力探查一圈,并无所获。   此地百姓生活安宁,看似并无异样,可不知为何,季朝云却觉得这里处处透着诡异。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季朝云想得出神,忽觉有人靠近,猝然回头。   十五六岁的少女毫无防备地对上季朝云冰冷的目光,吓得“啊”了一声,下意识后退几步。   “抱歉。”季朝云视线下移,才看见对方手里正提着一个矮凳,“给我的?”   “嗯。”女子惊魂未定,连忙放下矮凳,“公子坐下等吧。”   季朝云依言坐下,女子回去继续淘洗海米。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这儿,近来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怪事?”女子动作停下来,困惑地眨了眨眼,“公子是说什么怪事?”   季朝云道:“什么都行。比如有人失踪,离奇身亡,又或是……性情大变?”   女子皱眉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不过,这几个月倒有不少同乡外出打渔,听说他们找到了一个据此地很远很远的海岛,每次一去就是好长时间。我大哥与二哥也跟去了,每日都会送许多鱼回来,却不见人回。”   她敛下眼,低声道:“早前他们还会时不时回来一趟,可近来不知怎么了,一直不见回来。我已经有快半月没见过他们。”   半月。   季朝云眉宇微蹙,眼神暗下来。   半个月前,正是他们在须弥山遇袭的时间。   季朝云沉默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女子抬眼瞧着他,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公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你说。”   女子朝后院的方向瞥了一眼,回过头来,小声问:“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可曾娶亲?”   “……”   临海村地处偏远,民风淳朴开化,与中原地区极为不同。   女子面露羞赧,吞吞吐吐解释道:“不、不是我要问,是好多人托我来问,大家都想知道……”   季朝云沉默地看着的少女,心一横,回答道:“他成婚了。”   女子一怔。   季朝云闭了闭眼,淡声道:“与我。”   “见过父母亲友,拜过天地那种。”   “他是我夫君。”   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季朝云猝然回头,对上了凤祁诧异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卧槽? 第55章   场面一时陷入僵滞。   凤祁扶稳了险些被自己一脚踢翻的竹篓, 抬眼朝季朝云看去。   季朝云似乎用上了毕生的定力,才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面部神情。他神态自若,甚至平静地与凤祁对视, 仿佛自己说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实。   “噗——”凤祁瞧见他的模样, 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季朝云脸上天.衣无缝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隙。   尴尬的气氛中,唯有那少女仍在追问:“真的吗?可你们不是男子吗,男子也可以成婚?”   “这……”   季朝云不知该作何解释。   仙妖并不在意男女之别, 甚至还可自由化身男相女相,自然也可以成婚。可人间却并非如此。人间虽有人好男风,可无论道德观念还是法律条例, 都并未允许成婚。   凤祁忍着笑, 三两步上前,一把将季朝云扯进怀里:“在我们的家乡, 男子也可成婚,对么?”   季朝云浑身僵硬,勉强扯了扯嘴角:“……对。”   “你该叫我什么?”   季朝云瞪了他一眼, 咬着牙, 从齿缝间恶狠狠道:“对,夫君。”   凤祁心满意足:“这才乖。”   少女看了看凤祁,又看了看季朝云, 嘴角抽动一下, 似乎是想憋没憋住:“呜——”   少女捂着脸跑了,徐三此时才从屋内走出来,茫然问:“那丫头怎么了?”   “没事。”凤祁收回目光, 若无其事道,“那便依我们先前所说, 待我回去后就派人来提货。”   “是,保准为凤公子将东西备好。”徐三应道。   季朝云有些惊讶:“这就定下了?”   他们先前计划,以进货名义让向导带他们在此间几处村落搜寻一遍,若无所获,便推脱为对货不满意。   如今凤祁如此态度,说明这临海村当真有问题?   凤祁偏头朝他浅浅一笑,道:“徐三哥为人爽快,东西亦是上乘,自然就定下了。”   徐三脸上带笑,道:“凤二公子眼光独到,可谓人中豪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日后定能成大器。”   “年纪轻轻……”凤祁失笑摇头,却没反驳。   他顿了顿,又对季朝云道:“我方才与徐三哥商量,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便在此地暂歇一夜,明日再赶路,可好?”   他依旧搂着季朝云没放,低头凑到对方耳边轻声低语,姿态自然而亲昵。   季朝云耳根发烫,不自觉想躲,却又忍住了:“都、都听你的。”   徐三道:“那二位与我来。”   二人跟着徐三进了后院,季朝云忽然问:“徐三哥家中,还有两位兄长吧?”   徐三脚步微顿,笑道:“是啊,二位兄长外出捕鱼,至今尚未归来。”   “离开多久了?”   徐三沉吟片刻,答:“少说有十余天了吧。”   季朝云眼睛眯起:“捕个鱼,需要离开这么多日?徐三哥不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徐三解释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些靠海吃饭的,出海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正常。”   季朝云皱了皱眉,没等他再说什么,凤祁又问:“对了,听闻临海村有供奉海龙王的祭坛神庙,我们想去拜上一拜,不知徐三哥可否为我们引路?”   听他提及此事,徐三的神情似乎一沉,但很快恢复如常:“你说龙王神庙啊,近日不大方便。”   “为何不便?”   徐三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海面涨潮,将那神庙的外墙给冲塌了。村里这几日正在修缮,这才不方便前去。大水冲了龙王庙,公子说有趣不有趣?”   他说着,推开一间偏房的门:“二位今日便住在这里吧,寒舍简陋,切莫见怪。”   季朝云眉梢一跳:“一间?”   徐三疑惑道:“二位不是已经成亲了么,难道不该住一间?”   “……”   凤祁忍笑点头:“是,是该住一间,我们就住这儿,多谢了。”   徐三合上房门离开,季朝云贴着墙根想溜,被凤祁一把拎住衣领:“去哪儿啊,夫、人?”   “……”季朝云强自镇定,冷冷回眸看向他,“你乱叫什么?”   凤祁不吃他这套,把人拽到桌边坐下,轻笑:“方才也不知是哪个小骗子在乱说话,还说已与我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我那是因为——”季朝云耳根滚烫,不知该如何解释。   凤祁悠悠道:“因为你见别的姑娘看上了我,心里不乐意了。”   季朝云呼吸一滞。   “好霸道啊小龙。”凤祁略微倾身,靠近了些,“人家就是多看了我一眼,打听一句我的消息,就让你这么不开心?”   凤祁抬起他的下颌,那双俊美含笑的眼眸撞入季朝云眼中:“说说,我是你什么人呐?”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他等了数百年,惦念了数百年,牵挂了数百年的人。   你是就算失去所有记忆,依旧处处维护他,照顾他,爱着他的人。   “我……”季朝云只觉喉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凤祁说得不错,那三百年对他的影响太深太远,甚至远超季朝云自己的认知。   三百年的离群索居与颠沛流离,他几乎失去了所有表达自己的能力。他把自己缩进一个满是尖刺的外壳里,过得久了,甚至忘记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季朝云定定地看着那双眸子,心跳在慢慢加快。   凤祁这样注视别人时,眸光中总是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过去季朝云并不知晓这压迫感来自何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是融于上古天神血液里的威慑力。   是尚且年轻的小凤凰还不懂得收敛的锋芒。   这锋芒于现在的季朝云而言实在太耀眼了,好像稍靠近些,就会被烧得灰飞烟灭。   季朝云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二人僵持片刻,凤祁率先放开了手:“不逗你了。”   那股周身萦绕不去的压迫感终于散去,季朝云无声地松了口气。   凤祁问:“方才让你去外面探查,可查出什么了?”   “没有。”季朝云敛下眼,低声道,“村中并无发现魔息存在的痕迹,不过……”   “什么?”   季朝云:“我刚才询问那位徐姑娘,她说她两位兄长半月前外出捕鱼,至今未归。正是我们在须弥山遇袭的时间。”   “先前进村时我便觉得古怪,却并未想清个中异常,直到方才我才明白过来。”   季朝云顿了顿,又道:“临海村物产丰富,可我们一路行来,遇见干活的大多是年近半百的老者与女子,却不见一位青壮年。直到先前村长试图将我们赶走,那位姓徐的渔夫却忽然出现。”   “说得不错,的确太巧合。”凤祁点点头,“还有,向导说这村子依靠向外出产获利,可家家户户货物堆积成山,根本不见往外运送。说明至少在近一月以来,没有任何货商从此地提货离开,又或者……”   季朝云眉头微微皱起:“或者,前来此地的货商都没能活着离开。”   二人沉默片刻,季朝云道:“可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们查不出魔息,就无法定论。”   “当初摇光君被附身时,我们不也查不出魔息?”凤祁支着下巴,轻轻笑了一下,“还有啊,灵渊海竟会任由涨潮冲塌了自家龙王庙,这怎么可能?总不会是你那倒霉弟弟终于按捺不住,要篡位了?”   季朝云没理会他的贫嘴,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吧。”凤祁悠悠道,“若此地真有问题,他们留我们住宿一定有所图。”   夜幕很快降下,天色已晚,季朝云坐在窗前朝院中张望。   院子里寂静无声,几间卧房都已经熄了灯,唯有他们屋内灯火仍旧跳动。   凤祁铺好了床,偏头问:“你一直跟那儿看什么呢?”   季朝云头也不回:“你不是说他们晚上会动手吗?”   “就算是要动手,也不会挑你我还醒着的时候。”凤祁走到他身边,“床铺好了,过去睡觉。你一介仙身,还怕几个凡人不成?”   “但……”季朝云嗫嚅一下,小声说了实话,“就一张床。”   “怎么,怕我占你便宜啊?”凤祁轻笑一声,把他推到床边,“放心,我不睡,你快躺下。”   “可是……”季朝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凤祁半强制地压到床上躺下。   见他还想挣扎,凤祁低声道:“忘了出门前你答应过什么?一切都要听我的。”   季朝云顿时不再动了,仍由凤祁拉过被子将他裹好,训道:“你这身体许多年没好好调养,这几日奔波劳累,晚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你还不好好睡觉?”   季朝云小声道:“我知道了。”   “乖。”凤祁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下,起身想走,却又被拉住了。   季朝云手指闪电般松开,低声问:“那你呢?”   凤祁视线往对方脸上一扫,道:“我去窗边守着,你快休息。”   “可……”季朝云眼神躲闪乱飘,就是不敢看他,快速道,“可我们现在假扮夫妻,万一被人从外面看见我们这般,一定会起疑。”   “哦,原来你担心这个。”凤祁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解释道,“我可以施幻术障眼,他们看不出。”   季朝云:“万一来的是魔呢?”   “魔也不怕,他若施法破我幻术,我不就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了?”   “……”   季朝云彻底没话说了,他低低道了句“随你吧”,翻身拉过被子挡住自己大半张脸。   凤祁看着露在外面那半颗毛茸茸的脑袋,只觉心里又软又痒,快被撩疯了。   明明想要他陪,扯东扯西,就是不说实话。   这小龙……   凤祁轻轻磨了下牙,若无其事地走到桌边熄了灯。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黑暗,就连彼此的呼吸都轻得难以察觉。季朝云盯着前方那一方白墙,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扭过头——   然后便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光。   “……你不是去窗边守着吗?”   凤祁半跪在床边,含笑看他:“我改主意了。”   他一粒一粒解开外袍的盘扣,脱下来挂到一边:“我又想了想,只是几个凡人,何须如此谨慎,还耗费修为制造什么障眼法。你说对么?”   “……”   季朝云注视着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床榻内侧挪了挪,再挪了挪,身体刚要贴近冰冷的墙面,却被躺下的凤祁一把拽了回来。   凤祁把人圈进怀里,滚烫的吐息洒在季朝云耳边:“跑什么,做戏要做全套,别让人家看出破绽。”   季朝云后背抵着对方胸膛,睫羽颤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瞬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全……全套??? 第56章   季朝云从头到脚都是僵硬的。   对方的呼吸在黑暗中清晰得过分, 那滚烫的热度几乎化作实质,直往季朝云耳朵里钻。   偏偏后者好像毫无察觉,手指缓慢上移, 在季朝云心口处轻轻按了按:“怎么心跳得这么快?很紧张?”   “别……别碰我。”季朝云脑袋用力抵着枕头, 尾音有些发抖。   “不让碰?”凤祁声音稍带了些哑意,压得极低,小爪子似的挠在季朝云心尖,“你这人怎么这样, 来之前为了哄我,还把龙角给我摸。现在被你骗出来,抱一下都不行。”   “我没……”   凤祁打断他:“那到底让不让抱?”   “……”季朝云从齿缝间艰难道, “抱……”   凤祁开开心心搂住他, 将被子扯过来搭在二人身上。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仍由寂静随沉沉的夜色蔓延开来。他们就像是这人世间无数平凡家庭的恋人, 在一天辛苦的劳作后,回到家中,相拥而眠。   可惜, 这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一根迷烟悄无声息透过窗户缝隙伸了进来。   季朝云猝然睁开眼, 正想起身,却被凤祁从被子底下按住了。   对方朝他摇摇头,二人重新闭上眼, 仿若对发生的一切并无察觉。   袅袅青烟注入, 片刻后,房门被从外面推开,几道黑色的身影抬着一个长条木箱潜入屋内。   “动作快点!”   等在门边那人低声催促, 此刻恰值阴云散去,月色映出了那人的脸。   正是徐三。   几名黑衣人一首一尾, 将床上躺着的两人抬进木箱,盖上盖子,飞快扛着踏出去。他们动作干脆利落,似乎已经训练多次。   徐三合上房门,紧随黑衣人之后,从后院的偏门离开。   这整个过程,前后不过顷刻间,静得没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季朝云在黑暗中睁开眼。   那木箱内部空间极窄,就连容纳一名成年男子都觉得勉强。他只能被迫伏在凤祁身上,二人贴得严丝合缝,丝毫活动的空间都不剩。   季朝云抬起头,恰好对上凤祁无奈的视线。   这群渔夫,就不能找个大点的箱子吗???   木箱在移动中轻轻抖动,二人身体的热度毫无保留的烘烤着对方。他们无声地对视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在逼仄的空间中蔓延开。   在这样紧密相贴的环境中,任何一丝变化都瞒不过别人。   季朝云神情忽然一变,明显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你……”   凤祁视线不自在地偏向一边。   “……”季朝云以手撑着箱体,身体悄悄抬起来,竭力让自己远离那滚烫抵着自己的地方。   忽然,箱子重重颤了一下,似乎是被人砸在地上。季朝云毫无防备摔在凤祁身上,重新撞了上去。   凤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了。   外头的人正在嘈杂地说什么,凤祁虚弱道:“挪挪腿,你是想废了我吗?”   “……你闭嘴。”季朝云脖子都红了,往旁边让了让,“你就不能……就不能……”   凤祁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强词夺理道:“那我要这么抱着你都没反应,你不得怀疑我对你的真心?”   “这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声音?”箱外,有人开口。   二人立即禁声,屏息凝神,片刻后,箱外又有人道:“是海浪声,别紧张。”   这声音,正是徐三。   “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不一会儿,又有人压低声音开口。   徐三道:“有问题我来担着,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可村长那边……”   “那老头懂什么?!这几个人的命是命,难道我们自家亲人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怒斥道,“海中来的那位大人说了,只要我们听他的,就能把亲人换回来,还能保我们长命百岁。人家是神仙,还会骗我们不成?”   季朝云眉宇紧皱,凤祁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是谁在笑?”   凤祁抬手在箱体上轻轻一点,盖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道掀开,在半空翻滚两圈,在一旁摔得四分五裂。   二人从箱中一跃而出,季朝云朝旁边走了半步,一副想与凤祁划清界限的模样。   凤祁真诚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   季朝云默然不语,人群中有人惊愕道:“你们没被迷晕?!”   凤祁苦笑:“我现在宁愿你们把我迷晕。”   “……”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凤祁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徐三,“你们将我们带来此处是想做什么,你们用这样的方式害了多少性命,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他斜倚在木箱旁,悠悠道:“不着急,一样样解释,谁先说?”   没有人回答。   他们如今正身处一座大殿之中,殿内幽暗的烛火跳动,将所有事物都映得模糊不清。季朝云仰头看向主殿那尊高大的龙王神像,大半张脸尽数隐于黑暗中,看不清情绪。   这里是龙王神庙。   是灵渊海在人间的祭祀神坛。   自从离开了灵渊海后,他被君玦派人追杀,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过任何灵渊海的神庙。   他的身后,几名渔夫彼此对视,纷纷从腰间抽出柴刀。   凤祁视线往他们手上一扫,刀刃在他的注视中仿佛被裹进高温,飞快融化成铁水,滴落在地。   “这——!”几名渔夫大惊失色,“妖、妖怪,他们是妖怪!”   凤二殿下活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叫做妖怪,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本殿下是仙!你们这些人怎么仙妖不分,那妖魔让你们危害来往商贩的性命,你们把他奉做神仙。我们来救你们,反倒被你们说成妖?”   人群中,唯有徐三依旧冷静:“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不需要你相信。”凤祁勾唇一笑,“你只需告诉我,让你们这么做的人,是不是自称龙王三太子?”   海风吹拂着虚掩的殿门吱呀作响,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映出殿内几人苍白的脸色。   噗通一声,一名年近半百的渔夫跪倒在地:“我不想的,我们也不想这样!都是那位大人……是龙王三太子让我们这么做的!”   季朝云猝然回头,神情冷若冰霜:“他要你们做什么?”   “他……他要我们——”   “你闭嘴!”他身旁那人忽然一脚踢在他肩头,将他踢翻在地,“你忘了三殿下怎么说的,你不想让你儿子回来了吗?!”   “可……可他们真的还能回来吗?”   渔夫低下头,声泪俱下:“自从我儿跟着出海渔船去了那所谓的海岛,回来后便性情大变,出海越发频繁,甚至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回来。三殿下说,要我们凑足九十九条性命,才可换回我儿,可哪里有神仙需要活人祭祀,那分明就是妖邪!”   “九十九条性命……”季朝云踉跄后退半步,险些撞翻殿前的供台。   伴着天边一声惊雷炸开,供台上,镂刻龙纹的香台玉瓶滚落在地,哗啦碎了一地。   “朝云!”凤祁上前扶稳了他,掌心贴在他后背,徐徐注入灵力,“你身体才刚刚恢复,现在心绪波动不可太大,有我在,别怕。”   季朝云脸色苍白,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凤祁回眸又问:“这是何时的事情?”   “就是这几个月。”那渔夫道,“这片的向导都收了银钱,会将所有来此地的货商都引到临海村,只要他们进村,就……”   凤祁:“只要他们进村,你们就会用尽一切方法留下他们,再将他们迷晕送来龙王庙,对么?”   “是……”   凤祁闭了闭眼,又问:“迄今为止,你们害了多少人?”   那渔夫迟疑片刻,低声道:“算上您二位,还缺了三人。”   “不对。”季朝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微不可察地颤抖。   凤祁回头看去,却见季朝云脸色森白,道:“我二人并非凡人,不能算。那就是除了我们之外,还缺五人。”   他的视线在眼前那几人身上缓缓扫过。   一、二、三……在场除了季朝云与凤祁外,正好有六人。   季朝云的视线最终凝在人群最后,始终低垂着头的徐三身上。   他右手泛起灵力光芒,化作一柄细长利剑,直指徐三:“君玦,还不现出真身!”   “呵……”徐三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周身忽然泛起银光,身形飞快拉长,变换。一袭华贵银袍取代了原本的粗布麻衣,长发束冠,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出现在光芒中。   君玦抬起头,手中一把黑竹折扇轻轻摇动:“好久不见,兄长。”   “怎、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徐三吗?!”   季朝云冷冷道:“你们眼前这人,便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龙王三太子。”   君玦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悠悠道:“兄长果然依旧这么聪明,我千辛万苦向魔族学的附身之法,还是没能瞒过你。”   “君玦,你三百年前阵前倒戈险些害了仙域,如今又勾结魔族危害凡人性命,父亲将灵渊海交给你,你就是如此回报的?”   “三百年了……”君玦叹道,“三百年不曾被兄长训过,现在听来,竟如此亲切。”   “朝云,别与他多说。”凤祁侧身挡在季朝云面前,抬眼看向君玦,“龙三是吧,初次见面,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君玦轻笑一声:“险些忘了还有你在。我真的很好奇,我这位兄长究竟有什么魔力,勾引了那位上古天神不说,还勾得他的后人也为他死心塌地。凤二殿下,他到底有什么好,你能为我解答一二么?”   “你的遗言就这些?”凤祁眉宇微挑,“那不好意思了,他在我眼里哪里都好,要是真说,得说上个几天几夜,我懒得告诉你。”   “果然如此啊。”君玦道,“龙王太子君晏,从出生起便受万千宠爱,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必须活在他的光环之下。知道吗兄长,哪怕当初父王宣布你叛逃灵渊海,族中仍有许多人不相信,甚至还试图去找你。”   “……所以,我走投无路,只能将所有护着你的人,一一除掉。”   季朝云眼眸微动,执剑的手轻轻颤了颤。   君玦眼底笑意更甚:“兄长,你知道这三百年来,我手中沾染了多少同族的血么,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你……”季朝云声音低哑,“你这个疯子……”   “我的确是疯子,而且……我还能更疯。”君玦话音刚落,龙王庙内忽然震颤起来。   所有门窗砰然关闭,地面以他为圆心,展开一道血红阵法。   “住手!”季朝云与凤祁同时纵身上前,可他们晚了一步,君玦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几条血线自阵法中飞出,将二人的手脚紧紧捆束起来。   而就在此时,那几名渔夫忽然痛呼倒地。   “这是什么!这是……啊——”   几人瞳孔微张,一缕缕精魂顺着他们的天灵盖徐徐飘出,被吸入君玦手中那枚玲珑剔透的琉璃珠中。   君玦悬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眼底依旧带着温雅笑意:“这从天狐族抢来的琉璃珠果真好用,吸足了九十九名凡人精魂后,总算可以打开魔族的封印了。”   季朝云单膝落地,在阵法作用下浑身动弹不得:“你果真是为了魔族封印?”   “那是自然。”君玦道,“魔族答应辅佐我做龙王,更是授我魔族功法,我帮帮他们不是应该?”   君玦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珠:“只是可惜,我们经营数百年,也不过将封印打开一道裂隙,送出来一位魔族护法。想要彻底解开封印,只能求助凤霄留下的那三样封印密匙。”   季朝云敛下眼:“你是故意引我们来这里的。”   “兄长真是聪明,一点就透。”君玦笑了笑,又道,“兄长身负两件密匙,既然无法从你身上抢到,便只能将你引出来了。”   季朝云问:“既然你有此想法,为何要在须弥山截杀我们,又为何要将这么多凡人制成魔军?”   “这不是我想,是奚沉的主意。”君玦一摊手,似乎有些无奈,“魔族之人,行事就是冲动。明明可以诱敌深入,他偏要自己亲自去抢。可谁让他是魔族护法,我只能听他的。”   “不过现在好了,你们杀了他,我也不必再受他的气。”   季朝云眼底映着阵法鲜红的光芒,轻声问:“所以……魔族封印的裂隙,应该就在此处?”   “就在你们脚下。”君玦道,“你身上的凤凰金翎与须弥山所获的配剑,加上我这枚琉璃珠,再配合九十九条精魂催化的阵法,力量足以冲破凤霄当初留下的封印。”   他垂眸看着季朝云,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再见了兄长,我会将你的尸身带回灵渊海,让你重归故土。当然,前提是一会儿魔族冲破封印后,没将你们撕成粉碎。”   君玦手一松,掌心的琉璃珠滚落下来,嵌入阵法的核心。   阵中陡然扬起一阵飓风,吹得殿内物品四散滚落。季朝云与凤祁半跪于阵法当中,在猎猎风声中平静得古怪。   君玦皱了皱眉,总算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不等他细想,忽然从身后被人猛地踹了一脚,从半空跌落下去,伏倒在地。   凤祁稳稳落在地上,一脚踏在君玦背心,将勉强撑起上身的人重新踩回地上:“方才那脚是教训你对你兄长不敬,也就是他性子温柔,我要有个这种心术不正的弟弟,不等你成年我就一刀宰了你。”   “你这死凤凰……”   “乱叫什么呢,真没礼貌。”凤祁脚下施力,将君玦踩得闷哼一声。   阵法消散开来,季朝云直起身,而他身边的“凤祁”则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季朝云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琉璃珠,走到君玦身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怎、怎么可能……”君玦艰难道,“你没有将那两样东西带在身上?”   “不,我带了。”季朝云蹲下身,轻轻道,“可你弄错了,凤凰金翎并不是封印密匙。”   君玦一怔:“不是?可凤族根本没有凤霄留下的宝物,怎么会——”   “其实……这世上本就没有封印密匙。”季朝云轻轻笑了下,“所谓的封印密匙,指的是其他东西。”   他此话一出,就连凤祁都微微愣了一下。   “离开凤鸣谷前,我问过凤君陛下,这才知晓凤霄的原话。”季朝云道,“凤霄在封印魔域后,告诉后人,他留下了三样法宝在这世间,若有朝一日封印力量减弱,只要集齐这三样密匙,便可重新加固封印。”   凤祁眉宇微皱:“那不还是有三件密匙存在么?”   “的确是有,但不是这东西。”季朝云摩挲着手中的琉璃珠,轻声道,“传闻说三件密匙,一件在天狐族,一件在凤族,一件在凡间的须弥山。但事实上,只有存放于须弥山的那件是真的。”   “……我猜测,当年之所以会牵扯进天狐、凤凰两族,应当是两族族长故意为之,以防备族中有心之人。两位族长没有将真相说出来,他们离世过后,这个秘密也就永远无人知晓。”   季朝云站起身,垂眸看着君玦:“现在你明白了?”   君玦低下头,低声道:“你想如何?”   “君玦,你与魔勾结,以灵渊海名义危害百姓性命,我留你不得。”季朝云手一抬,落在地上的配剑自动飞回他手中,“我会将你的尸身送回灵渊海,你放心。”   “你要杀我?”君玦偏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不将我交给仙域,反倒要杀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君玦嗤嗤笑道:“你想以这种方式护住灵渊海?”   “君晏,你现在杀我是师出无名,你知道杀害龙王三太子的罪名是什么吗?!”   季朝云执剑的手略微颤动一下。   “呵……”君玦声音嘶哑,“你今日杀了我,全世界都会以为你是为了寻私仇,不仅灵渊海容不下你,鸿蒙书院也容不下你,整个仙域都容不下你!”   “为了护住龙族的声誉,不惜毁了你自己,你真伟大啊,君晏。”   “你闭嘴……”季朝云身形微晃,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配剑。   “动手吧,兄长。”君玦竭力仰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狞然笑意,“怎么不动手呢?对了,我险些忘了,你不惜堕仙为妖,就是为了重登仙域。你要是现在杀了我,你可再也回不去仙域了。用我一条命,让你永远只能做一条妖龙,我值了。你动手啊!”   季朝云眼眶通红,他猛地挥剑而下,剑锋却在距离君玦仅有咫尺时顿住了。   凤祁握住他的剑锋,一串血珠顺着剑锋滑落。   凤祁一点一点从季朝云手里抽出配剑,抬手用指腹拂过季朝云通红的眼尾,温声道:“你是不是又忘记我还在这里了?”   “你……”季朝云颤声问,“你要做什么?”   “帮你个小忙罢了。”凤祁注视着他,轻轻道,“小龙乖,先出去。”   “不,凤祁,你不能——”   凤祁倾身上前,在季朝云唇边飞快落下一吻,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短暂的吻一触即分,凤祁眷恋地看着季朝云的眼睛,指腹在他唇边徐徐摩挲:“等解决完这事,我一定把你亲个够。”   “凤——”   季朝云话音未落,凤祁掌心忽然发力,用力将他朝外推去。   季朝云被一阵清风卷出了龙王庙。   凤祁回眸看着徐徐合上的殿门,眼底那点温柔笑意终于消失殆尽。他垂下眼眸,掌心幻化出一柄利剑。   “我刚才说会宰了你,你以为我在说笑是吧?”   凤祁用剑锋缓缓自君玦的后颈滑下,俊美的眼中满是阴戾之气:“你害他无家可归,害他堕仙为妖,现在还想害得他声名尽毁?”   “你不敢杀我!”君玦瞳孔微缩,嘶声道,“龙凤两族积怨已久,你这样做会激化两族间的矛盾。就为了个君晏,你会后悔的!”   “后悔?”凤祁冷冷一笑,“我只后悔为何生得太晚,没在三百年前你伤害他时便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你怎么敢……”君玦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恐惧之色,“你怎么敢——”   凤祁面无表情挥剑刺入,一剑击碎了君玦心口的龙珠。   随后,他剑锋上挑,自后颈而出,一根染血的龙筋随着剑锋被挑出,落到不远处的地面。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座龙王庙,却被天上炸开的数道惊雷掩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二合一,因为很想快点把这段剧情写完。这段剧情结束之后就回书院啦,回去才是灵修。   感谢在2019-12-16 10:48:44~2019-12-17 12: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瓜瓜 4个;lili一只小小狸 2个;。未央、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嫒甾 100瓶;Kassen、与客 10瓶;懒、>:- 5瓶;LU璐 3瓶;小笼包啦 2瓶;赞宝贝、美人与佳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我都说了, 三太子是除魔时死在魔头手里,没能救回他我心里也很悲痛。”   “对,是我亲眼所见, 所以我杀了那魔头替三太子报仇雪恨。”   “魔头尸身?哦, 被我家小花吃了,不然您让它给吐出来?”   不见天日的暗牢中,凤祁斜倚在墙角,双手手腕皆被铁链紧扣。连番审讯并未使他有丝毫狼狈, 气色尚佳,神态自若得甚至有些悠闲。   暗牢中挤了少说有十数人,目光皆落在凤祁身上, 中间端坐案前的老者一拍桌案:“你莫要胡言, 三太子分明是被碾碎龙珠,挑出龙筋惨死, 一看便是寻仇,哪个魔头会这般杀人?”   “魔头在想什么我哪儿知道?至于您说寻仇……”凤祁偏头一笑,带动腕间铁链悉索作响, “您这话说的, 我与三太子素未谋面,难不成我与他有仇?”   暗牢内一时议论纷纷。   龙王三太子君玦在人间遇袭身亡,灵渊海闻讯而来, 将来不及逃走的凤祁当场抓获。   事关龙凤两族恩怨, 仙域几大宗族纷纷派出代表前来参与调查。可轮番审问了数日,凤祁依旧一口咬定,杀害君玦的是一只从魔族裂隙逃出来的魔头。   有人又问:“既然你说你们素未谋面, 怎么会一起除魔?”   “我不是说了吗,只是偶遇。”凤祁道, “我在人界被魔族截杀一事仙域尽人皆知,我为报仇沿着线索查过去,便查到了那龙王庙。龙三太子应当也是恰好察觉那里有异,这才与我遇到。”   他说到这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些话这几日你们也不知问了多少遍,真相就摆在眼前,何苦跟这儿熬着呢?”   “谁想与你熬着,还不是你说话含糊不清,无法自洽!”人群中,一名身着龙纹银袍的老者怒斥道,“杀害我家三太子凶徒剑法极高,能一剑震碎龙珠,挑出龙筋,必然修为极其高深之徒。可偏偏他用的是凡间随处可见的铁剑,你说,哪里来的魔族会用那种剑?”   “你说你为追查魔族线索而来,却又不肯解释为何会查到那龙王庙,你是在暗示我灵渊海与魔勾结不成?!”   这老者乃灵渊海辈分极高的长鸿长老。此次调查龙王三太子遇害之事,灵渊海龙王始终未曾露面,只派了这位长老前来。   龙族一方解释为龙王无法忍受丧子之痛,不便出面,一切皆由长老做主。   凤祁气定神闲:“长鸿长老说的这些我也很想知道,既然你们灵渊海查不出真相,不妨将我放了,我帮你们查。”   “你——”长鸿长老气得面红耳赤,怒道,“庶子嚣张,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说了?”   凤祁一挑眉:“你们灵渊海无凭无据把我抓了,现在还想屈打成招?本殿下是凤族二太子,你敢动我么?”   “今日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   长鸿长老气急败坏,他身侧两人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把人拉住:“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凤祁是凤族太子,而死的又是龙王三太子,龙凤两族在仙域众宗族中地位超然,稍有不甚便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嫌犯打不得骂不得,偏偏又确实查不到切实证据,这才拖延了这么多日。   凤祁冷眼看着面前争论不休的人群,眼底泛起一丝冰冷的阴戾之色。   幸好不是季朝云。   他背靠凤族,被抓后也连着受了近十日审讯,若换做那人,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忽然,有仙侍从暗牢外快步行来:“凤君陛下与天狐族长到了。”   凤祁眸子微微一动。   人群自动从中间分开,凤霁与白秋月并肩走来。   白秋月神态轻松,笑道:“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凤二殿下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凤祁眉梢一扬:“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自然不是,我是来救你的。”白秋月偏头对身旁的仙侍道,“凤二殿下是无辜的,放人吧。”   周遭没人敢动,白秋月解释道:“我与凤君陛下已经查实,在龙王庙之下,的确有一道魔域封印裂隙,且已有魔息渗出。我们又查到,那临海村以及附近几个村落皆有百姓失踪,且失踪之人便是当初在须弥山截杀凤二殿下的魔族。”   “什么?是凡人?”   “不错,就是凡人。”白秋月道,“魔族以凡人之躯,引魔息上身,炼制成魔族大军,在须弥山袭击了凤二殿下。凤二殿下顺着这线索查至龙王庙,遇到同样正在调查魔族的龙三太子,二人与魔发生冲突,三太子不幸遇害,事情真相就是如此。”   暗牢内一时窃窃私语,没人敢搭话。   唯有那灵渊海长老依旧不肯让步:“查到封印裂隙又如何,魔族尸身呢,打斗痕迹呢?你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与魔发生了冲突!”   “有证据。”始终未曾说话的凤霁忽然开口,“凤祁离开鸿蒙书院前,院主天枢仙君曾在他身上下了咒术,他在人间所有行事,都会呈现在功德簿之上。”   “功德簿与识海相连,非人力所能改。若他真的滥杀无辜,谋害了龙王三太子,功德簿上自会有天道留下的罪证。而若他是为民除害,功德簿反倒会为他记上相应功德。”   凤霁顿了顿,抬眼看向凤祁:“凤祁,把功德簿给大家看看吧。”   功德簿上自然不会写凤祁滥杀无辜,反倒因为他为民除害,而一次增加了八百点功德值。   只有斩杀伤天害理之事的魔头,才会增加这么多功德。   这下,没人再敢怀疑是凤祁杀害了龙王三太子。   毕竟功德簿容不得造假,再纠缠下去,不反倒在说三太子是魔头么?   其他宗族派来的使者面上不显,心中却都松了口气。   他们不敢轻易定论是凤祁杀了人,却也不敢轻易怀疑龙王三太子与魔族有关联。如今这个答案,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不过。   至于龙三太子遇害的始末……自有灵渊海继续调查,他们不必再管。   前来参与审讯的使者接连散去,暗牢内只留下凤霁、凤祁、白秋月三人。凤霁亲自蹲下替凤祁解了镣铐,轻声问:“没事吧?”   “没事,灵渊海不敢动我。”凤祁揉着手腕,问,“他人呢?”   凤霁道:“他不方便进入灵渊海,与凤族侍从在外面等候。”   凤祁“啧”了一声,问:“他这几日如何?”   “不吃不喝不睡,快急疯了。”   “这傻子……”凤祁皱眉,“都说了我不会有事。”   凤霁不动声色看他一眼:“龙三的死,当真与你无关?”   凤祁笑了笑:“当然无关,我没事杀他做什么?”   “……罢了,你说不是便不是吧。”凤霁收回目光,淡声道。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让众人相信不是凤祁所为,其他事情凤族不需要再过问。   凤祁有恃无恐,又偏头看向白秋月:“你怎么也来了?”   白秋月道:“殿下替我们天狐族找回琉璃珠,我自然要道声谢。”   “那琉璃珠内的精魂……”   “能救的都救回来了,不能救的也已送入轮回。天狐族与凤族正在竭力修补封印裂隙,临海村所有被卷入此事的凡人都被模糊了相关记忆,他们只会记得亲人去了远方,慢慢就能走出来。”   凤祁笑道:“这可不像你的行事啊?”   “你家小龙的意思。”白秋月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略微勾起,“他说,与其让他们清醒的面对至亲离去,倒不妨在心中留个希望,有缘自会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   凤祁脸上的神情稍稍一滞,敛下眼,掩去眼底翻涌的异色。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也不再久留。”白秋月道,“琉璃珠找回,族中还有些事务待我处理,凤君陛下,在下先告辞了。”   凤霁点头:“白族长慢走。”   白秋月回身在凤祁肩头一拍:“好好待你家小龙,书院见。”   他说完,化作一道白烟,飘出了暗牢。   “我们也走吧,小龙该等急了。”凤祁抬步朝暗牢外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凤霁欲言又止的神色。   .   灵渊海边,季朝云凝望着那亘古不变的蔚蓝海水,衣袍发丝在还风中翻卷,眼中难掩忧色。   “看哪儿呢?”一个声音在季朝云身后响起,他猝然回头,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眸子。   凤祁大步走上前,展开双臂将那具消瘦的身躯抱入怀中,见怀中人没有挣扎,颇为诧异:“居然乖乖让我抱,这么听话?”   季朝云神情看上去比凤祁还要憔悴,他把头埋进凤祁怀里,低声道:“我很担心。他们没有伤害你吧?”   “没有,谁敢动我啊。”凤祁低头在他耳边轻轻道,“就是太想你了,让我多抱会儿。”   “咳……”凤霁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这么多族人在,你们好歹也……注意场合。”   季朝云正想从凤祁怀中挣脱出来,却被凤祁用力搂得更紧:“别动,说了多让我抱会儿,让他们看去吧。”   “……”   凤霁一脸难以直视,转开视线:“仙辇备好了,先回谷中再说吧。”   凤祁却道:“我们不回去。”   凤霁略微一愣:“你……”   “回去又被那群老东西管着,当我是傻子么?”   “……”凤霁按了按眉心,“随你吧。”   凤祁心满意足,正要搂着季朝云往仙辇走,忽然被凤霁拉住了:“季公子可否先回车辇等候,我与凤祁有几句话想说。”   凤祁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悦,季朝云趁机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局促道:“我先上车。”   季朝云说完,忙不迭跑了。   凤霁低声问:“你当真没事?”   凤祁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下来,皱了皱眉:“我能有什么事?”   “父亲与你说过,你天生修为极高,远超你如今所能控制。因此这些年,我们始终将你留在书院清修,修身养性。”凤霁注视着凤祁,眼中隐隐有些担忧,“此番先是须弥山,后是临海村,杀戒一破,恐会影响你的心性。”   有片刻间,凤祁眼也不转与凤霁对视,那双俊美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沉静,叫人辨不出情绪。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声:“杀几个魔而已,能影响什么心性?还是说,兄长依旧怀疑我杀了君玦?”   “……”   “说笑。”凤祁抬手揽住凤霁的肩膀,半推半搂着他往回走,“兄长还是赶紧回去修补封印裂隙吧,这些事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 第58章   仙辇御风而行, 车内,凤祁将这几日的经过告诉了季朝云。   季朝云恍然:“以功德簿作证,原来如此……”   “早与你说了, 我不会有事。”凤祁将茶盏放到手边的小案上, 道,“不过也多亏了凤族与狐族帮忙,及时查出那封印裂隙,否则此事没这么容易糊弄过去。”   季朝云道:“你又帮了我一次。”   “不只是为了帮你。”凤祁视线移向窗外。他眼底映着外面翻涌的云海, 悠悠道,“君玦多行不义,何况他曾那样对你, 于公于私, 我都会杀他。”   季朝云略微皱了下眉,心头隐约浮现一丝异样。   他没有多想, 认真道:“总之,我要谢谢你。”   “说句谢谢就算了?”   “……”   “你是不是忘记我先前对你说过什么了?”凤祁上身前倾,凑到季朝云身边。   季朝云下意识往旁侧挪了挪, 凤祁飞快抬起一只手撑在窗户边, 轻而易举断了他的后路。他眼中含着笑意,低声问:“小龙,还记得在龙王庙的时候, 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在龙王庙分开前, 他说等此间事了,要将他亲个够。   那时凤祁直接施法将季朝云送到了百里之外,等季朝云再赶回来时, 便看见凤祁已被灵渊海的人抓走。   他当即传信给凤族,并跟着回到灵渊海, 在海岸边一守就守了快十天。   心急如焚等了这么多天,倒的确险些忘了凤祁还说过这话。   季朝云嘴唇轻抿,面不改色的扯谎:“不记得。”   凤祁视线凝在他没多少血色,看上去依旧柔软晶莹的嘴唇上,恶意地又凑近些:“我提醒提醒你?”   “……”季朝云偏过头,呼吸不自觉急促了些。   他明显比先前又憔悴了不少,看上去竟比被连番审讯多日的凤祁更加精神不济。凤祁垂眸看着对方疲惫而消瘦的脸,用指腹在他侧脸轻轻擦过。   季朝云本能瑟缩一下。   凤祁眼神暗了暗:“还是不喜欢被我碰?”   “我……”   凤祁的手指缓慢下移,稍稍用了些力道,抬起季朝云的下颌:“如果我一定要碰呢?”   季朝云看入那双俊美的眸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凤祁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变得比过去更加强烈。他睫羽轻颤,在凤祁的逐渐靠近中闭上了眼睛。   凤祁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收回了手:“不逗你了。”   他坐回原位,施加在季朝云周身的压迫感渐渐散去。   可季朝云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觉得有些失落。   这人怎么……就放开了呢?   仙辇内气氛一时僵滞,季朝云偏头看向窗外,很快发现不对劲:“这……好像不是回鸿蒙书院的方向?”   “谁说我们要回鸿蒙书院。”凤祁咧嘴一笑,端起茶壶给二人杯中续茶。   季朝云一愣:“那我们——”   凤祁道:“你我共同查出临海村真相,制伏君玦,斩杀君玦的功德应当也会加在你身上。加之你又配合天狐族拯救了被琉璃珠吸取精魂缺失的百姓,我没算错的话,你如今的功德应当已经远超三千。”   “嗯。”   “那就行了。”凤祁倚在窗边,姿态舒展,“天枢君给了我们三月时间历练,如今刚过两月我们便集齐了功德,剩下一个月,不是我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么?”   “可是……”   季朝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却最终没说什么。   “怎么不问我要去哪里?”凤祁笑着问,“不怕我将你带去个没人的地方关起来?”   “不怕。”季朝云看着他,低声道,“只要与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凤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   季朝云道:“凤祁,我有点累了。”   凤祁没有动,似乎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深意。   “我想睡一下。”   “……”   “可椅子睡着不舒服。”   季朝云耳廓微微发烫,小声问:“你可不可以……再抱我一下。”   凤族的仙辇布置华贵,座椅柔软宽敞,就是平躺下来也绰绰有余。季朝云这理由拙劣得几乎可以一眼戳破。   但凤祁没说什么,他笑着把人拉进怀里,让季朝云靠在他的肩头:“这样舒服点么?”   “嗯……”   就连季朝云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这人的依赖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恨不得时时刻刻握在手里,生怕一不留心,就会再次弄丢。   他把脑袋埋进凤祁怀里,深深吸气,鼻腔里都是凤祁身上惯有的清新竹香。   直到此刻,始终在心头萦绕不去的不安、担忧、恐惧才渐渐消退了。   季朝云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凤祁环着他消瘦的脊背和窄细的腰身,几乎能摸到那衣物与单薄肌理下的脊骨。   “太瘦了。”凤祁小声嘟囔着,低头在季朝云额前吻了一下,“的确该关起来好生养养。”   季朝云低低应了一声,似乎已经睡着了。   .   季朝云再醒来时,已经不在仙辇之中。   屋内没有人,他坐起身,环视着陌生的环境。屋内的陈设一应俱全,布置精巧,规格丝毫不比文曲峰差,一看就是凤祁的手笔。   季朝云倒回柔软宽大的床铺里,放松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感觉到凤祁就在附近。   凤祁的修为比他高深许多,可以自如隐藏自己的气息,如果他想,哪怕他贴近季朝云身后,都不会被发现。可如今,季朝云却能感觉到凤祁的所在,那气息不远不近,平稳,强大,又令人安心。   他是故意让季朝云能察觉到他,让季朝云醒来不会害怕。   片刻后,凤祁推门而入。   “醒了还不起?”凤祁掀开珠帘走进内室,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边小案上,斜倚在床头,“让我猜猜,莫不是在等我抱你起来?”   “没有……”季朝云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抬起眼皮看向小案上的炖盅,“那是什么呀?”   “给你熬了粥,快起来趁热喝。”凤祁强调道,“海鲜粥。”   季朝云吞咽一下,拉着被角的手指轻轻蜷起,似乎在床和粥之间艰难抉择了片刻。   可凤祁没打算给他做出决定的机会,他弯下腰,将季朝云从被子里剥出来。   “当初那个每天不到辰时就起床去晨读的小龙果然是装出来的。”凤祁取过外袍给季朝云裹上,又蹲下身帮他穿鞋。   季朝云下意识瑟缩一下,却被凤祁一把握住脚踝,霸道地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在这里得听我的。”   季朝云迫于淫威,被凤二殿下当废人似的手把手穿好衣物,梳洗完毕,牵到桌边。   凤祁盛了碗粥,神色自然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季朝云嘴边。   “……”季朝云被他活生生腻出一身鸡皮疙瘩,劈头盖脸把碗夺过去,“我自己喝!”   凤祁笑得肩膀颤动,心情似乎十分不错:“逗你的,快喝吧。”   粥里除了鲜虾鱼蟹外,还放了不少季朝云说不上来的滋补灵材,可海鲜粥原本该有鲜香滋味一点没被掩盖,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季朝云慢吞吞地喝着粥,问:“这里到底是何处?”   “一座仙府。”凤祁道,“我前不久刚买下的。”   季朝云动作一滞。   仙府之于仙人而言并非单纯的居所这么简单。   想要在仙域建造一座仙府,不仅仅需要财力人力,更需耗费大量的修为支撑运转。一座配备齐全的仙府,与凡间修真门派的规格无异。   因此,鲜少有仙人能拥有自己的仙府,他们更多会选择投靠其他势力强大的仙府,为其效力,成为门客。   凤祁背靠凤鸣谷,何必再购置仙府?   “别这么看我,买给你的。”凤祁看着季朝云僵滞的神情,笑了笑,“你没地方住,总不能一直待在书院,而凤鸣谷又始终不够方便。”   “可、可是……”   “别开心得太早,这地方现在还不是你的。”凤祁道,“仙府建立初期,需要修为支撑,也需要人力建造。等你从鸿蒙书院修成后,我再把它给你,作为……结业之礼。”   “……此间灌注的是海水,从凡间运来费了我好大功夫。还有那边,我准备再修两间院子,没想好做什么,但总感觉能用上。”   凤祁带着季朝云在仙府内漫步行走。   这座仙府尚未完全修建落成,还有许多地方更待完善。   二人坐在水岸边的凉亭里,微凉的风涉水而来,带着海水特有的湿润气息。   凤祁问:“如何,喜欢么?”   “喜欢。”季朝云遥望着面前蔚蓝的湖泊,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金光,远处仙云缭绕,美不胜收。季朝云收回目光:“其实你不用待我这么好,我都不知该如何——”   “嘘,不许说扫兴话。”凤祁指腹按住季朝云嘴唇,轻轻道,“只要你喜欢就好。我乐意待你好,乐意将所有都给你,不在意其他,也不需要你回报。”   凤祁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季朝云身后的靠背上,看上去就像是将他搂进怀中。   他垂眸看着季朝云,心头微微一动,忽然道:“不对。”   “什么?”   “我说,我方才说的话不对。”凤祁低下头,二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我说我不在意其他,不是这样。”   “我在意你心里还有别人,在意你不让我碰你,在意你总是若即若离的态度。”凤祁指腹在季朝云唇边摩挲着,声音低哑,“在意得快疯了。”   季朝云眼眸微动:“凤祁……”   “所以,我是想要回报的。”   季朝云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俊美眉眼,心中竟不由自主生出些畏惧:“你指的是什么?”   凤祁没有回答。   他挑起季朝云耳畔散落的一缕发丝,用指腹细细把玩,眼中泛起一丝季朝云从未见过的危险神色。   凤祁垂眸看着他,轻声道:“小龙,这仙府附近有我设下的禁锢,没有人找得到,也没有人会来。”   “……”   “也就是说如果我将你困在此处,你便永远也出不去了。”   凤祁偏头,在季朝云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现在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醋自己醋到逐渐变态的凤凰【?   感谢在2019-12-18 12:16:40~2019-12-19 13:1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他!、lili一只小小狸、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urph 10瓶;小朋友 2瓶;末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温热的触感激得季朝云浑身一颤, 他双手抵着凤祁胸膛,将他推开些许距离:“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哪里在胡说。”凤祁笑了笑,顺势牵起他的手, 放在唇边亲吻。   季朝云下意识挣扎一下, 可对方力气大得惊人,非但没挣得开,反倒被握得更紧。   他低着头,轻轻道:“有时候, 我真恨不得将你关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眼里也只能看见我一个。”   凤祁说话时, 滚烫的吐息就洒在季朝云指节上。他将季朝云的十指捧在掌心, 一根一根吻过去,动作怜惜而缱绻。   “……”季朝云闭了闭眼, 低声问,“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凤祁待他向来克制,从不会做出这种逾越之举。   事到如今, 他若还看不出凤祁今日有异样, 岂不是白与他结识这么久。   凤祁却是眨眨眼:“为何这么问?我没——”   他话音未落,季朝云暗自动用了几分修为,反客为主, 将凤祁压在凉亭旁的石柱上。   情势瞬间扭转, 凤祁似乎没料到他会忽然如此,竟呆呆地愣在原地,轻而易举被季朝云扣住手腕。   季朝云一手压着凤祁的肩膀, 右手握住凤祁的手腕,探入灵脉。   凤祁体内的灵力运转远不似平时那般平和, 仿佛一座被常年压制的火山,终于找到了显露的契机,露出它原本该有的危险之态。   季朝云抬起凤祁的下颌,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色光芒。   那是仙力波动的表现。   季朝云眼眸轻颤,瞬间明白过来。   凤霄是这天地间第一只凤凰,上古天神的力量如今尽数封存在凤祁体内。那份修为深不可测,根本不是凤祁这般年岁能够操控的。   难怪他需要留在鸿蒙书院清修。   可此番下界,凤祁几次遇到魔族,阴差阳错刺激了体内潜藏的力量。加之他又虐杀君玦,杀心一起,多年的修身养性功亏一篑,终于显露出他往日掩藏在平和表象下的真实心性。   “你这样不行,我带你回书院。”季朝云拉着凤祁的手就要起身,却被对方用力一扯。   季朝云撞入凤祁怀中,抬头,对上了对方戏谑的笑容:“我不回去。”   正值夕阳沉沉落下,余晖洒了满湖,凤祁迎着落日余晖,眼中的光彩却比阳光更加灼眼。   “凤祁……你听我说,你现在仙力不稳,所以才会意识不清。”季朝云几乎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快速道,“你必须与我回去,这样下去很容易走火入魔——”   季朝云话还没说完,忽然双脚悬空,被凤祁打横抱起:“凤祁!”   “我在。”凤祁悠悠一笑,将他抱稳,朝庭院的方向走去,“谁说我意识不清了,我现在清醒得很。”   他抱着季朝云走进庭院,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进屋将人丢到床上,倾身压上去。   凤祁眼底金色的流光愈发明亮,甚至隐隐带上些赤金色,几乎掩盖了原本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衬得他眉眼比往日更为英俊。   季朝云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双金眸中移开。   他刚入书院时,也曾因仙力不稳而失控,明白这种感觉自身无法控制,甚至可能无法察觉。   每个人在灵力失控时的表现都不相同,只是没想到,凤祁的表现……如此一言难尽。   这人整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嘶……”季朝云指尖忽然传来刺痛,凤祁一口咬在了他的指节上,“你咬我?!”   “谁让你走神。”凤祁舔舐着被他咬得发红的那一小片皮肤,轻声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季朝云没好气的咬牙:“在想怎么救你。”   “我可以教你该怎么做。”凤祁一手撑在季朝云身侧,指腹在季朝云颊边摩挲,“你亲我一口。”   二人长久对视,半晌,季朝云抓住凤祁的手腕,在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勉强弯了弯嘴角:“可以啊,你先闭上眼。”   凤祁眉梢一扬,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   季朝云眼眸敛下,指尖滑落到凤祁腕间的脉搏处,催动些许灵力渡入他体内。   重生一次过后,季朝云的龙珠彻底融入凤祁灵脉当中,与他体内残留的神力一样,汇成了他自身的修为。那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浑然一体,就连凤祁自己都无法察觉。   可那毕竟是曾属于季朝云力量之源的灵丹,是他与生俱来之物,能够受他驱使。   季朝云唤起对方体内那熟悉的灵力,徐徐操纵其流经四肢百骸,一点点平复下原本波动不安的仙力。   可就在此时,唇边传来的刺痛将季朝云凝起的灵力瞬间击溃。   他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已彻底化作赤金色的眸子。   凤祁用力咬在他嘴唇上。   季朝云其实没有太多与此人亲密接触的记忆。   数百年前的凤霄念他年纪尚幼,待他克制有礼。如今的凤祁,与他相处更是小心翼翼,不敢逾越。   除了那次意外的热潮期外,他记忆中与此人这般亲密的接触,竟是那日在龙王庙内的仓促一吻。   可这个亲吻与先前全然不同。   凤祁几乎不费什么力道便撬开季朝云的唇齿,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对方特有的气息侵入季朝云口中,很快将他吻得喘不过气。   他本能想推开这人,却被凤祁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抬,轻易将他双手按到了头顶。   凤祁腕间的金链垂下,快速拉长,紧扣在季朝云手腕间。   “……”   季朝云连挣扎都忘了。   这人真的要把他锁起来?   这是个极度被动而危险的姿势,季朝云的头被迫后仰,声音急促:“凤祁——”   凤祁的动作忽然慢下来。   他不再急躁,温柔舔舐着那双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恐惧而微微发颤的唇瓣,眼底流光四溢,绚丽的色彩带着能让人深陷其中魔力。   季朝云被他吻得昏昏沉沉,竟仰起头,小心而笨拙地回应着。   “有时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季朝云动作一顿。   那双赤金的眸子注视着他,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感伤的神色:“我恨不得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可就算如此,也无法弥补那三百年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换不回你放在凤霄身上的那颗心。”   所有意乱情迷在那一刻尽数熄灭,季朝云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他唇边还残留着些许刺痛感,往日没什么血色的双唇被吻得发红,轻微发颤:“你……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那这么多天以来,季朝云的所有示好,所有忍不住的亲近与依赖,在他看来又是什么?   凤祁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刺入季朝云心口,疼得他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些时日,他的确没有照顾此人的感受。   或许是凤祁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太好,又或许他被对方照顾成了习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他沉浸在与此人的重逢当中,却忘了,凤祁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对他本就是一种不公平。   可他忘了。   他说不出口,也忘了解释。   若非凤祁仙力波动,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这些被他掩盖在平静表面下的负面情绪,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说出口。   他怎么会……这样伤害他?   季朝云喉头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凤祁,不是这样,我……”   他张了张口,依旧什么也说不出。   “没关系,听我说完。”凤祁低下头,在季朝云颈侧细细亲吻,“其实不该这么早带你来此处,但我忍不住。”   “我想,你在外面流离了太久,应当会想要有个归处,属于你自己的归处。”   “我希望你在未来的日子里,不再经历任何苦难。”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无论何时,只要你想回来,都可以回来。”   “可我更希望……你能接受我,能让这里变成我们的家,一个由我给你的家。”   季朝云仰头看着头顶上方的纱帐,心中被某种酸涩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眼眶瞬间便红了。   “家”这一字离他太过遥远。   自三百年前叛出灵渊海,四处逃避追杀,他便再没有过所谓的家。   可现在,他说想给他一个家。   那颠沛流离的半生由遇到此人而起,兜兜转转,最终又因与他的重逢而尘埃落定。   这些话似乎给了季朝云莫大勇气,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凤祁,我眼里看的一直都是你。”   “我从未将你看成任何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我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也很清楚……我爱的是谁。”   伏在他身上的人动作猛地一僵,抬起头。   季朝云凝视着那双赤金色的眸子,话音轻而郑重:“是你,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你。”   “所以,无论你对我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因为那是你。”季朝云的衣衫因为方才的动作有点松散,他倒在松软的床榻中央,眼眶微微泛红,“唯有你,是我心之所向。”   凤祁没有回答。   二人无声地对视着,夕阳终于沉下去,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在渐渐黑暗的屋中无止境蔓延开。   凤祁眼底流动的光芒黯淡下来,眼神恢复清明。   他眨眨眼,指尖拂过季朝云唇边的伤口,神情似乎有些困惑:“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身形忽然一晃,伏倒在季朝云身上,失去了意识。   “……”   “???”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凤祁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洒在耳边。   季朝云一口气憋在心口,数百年的涵养险些在这一刻尽数崩盘,恨不得一脚将人踢下床。   怎么说晕就晕,倒是先给我解开啊!   季朝云手腕上的金链系得不紧,似乎是担心弄疼了他,可就算这样,季朝云依旧解不开。哪怕凤祁曾让金链认季朝云为主,但他依旧是这法器的正牌主人。   凤祁下的指令,只有他自己才能解开。   季朝云尝试片刻,终于叹息着放弃了挣扎。   他把伏在身上的人踢到一边,连帮自己整理衣衫都做不到,勉强合衣躺下。   凤祁睡得很沉,他眉宇间难得显露一丝疲惫之态,似乎多日的审讯、关押、以及仙力波动,终于击垮了这看上去无懈可击的人。   季朝云偏头凝视着对方安静的睡颜,终于轻轻拉开凤祁的手臂,钻进对方怀里。   他在凤祁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身躺下,被捆束的双手落在身前,握紧了凤祁的手。   “明日我再与你算账。”季朝云小声嘟囔一句,飞快抬头在凤祁侧脸吻了一下,低声道,“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双修真的在安排了,崽崽们也在赶来的路上了,双修完就揣【我是不是剧透了什么? 第60章   凤祁翌日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闭着眼按了按眉心, 正想爬起来,忽然触碰到怀中那具温软的躯体。   他偏头看去,季朝云躺在他怀中, 睡得正熟。   凤祁的视线在季朝云唇角咬破的伤处凝了片刻, 眉头微皱,而后立即看见了对方凌乱的衣衫。季朝云外袍未褪,可领口却显然已经松散开,露出小片苍白的肌理。   凤祁眨眨眼, 视线继续下移。   季朝云双手被一条纤细的金链捆束着。他这姿势应当不怎么舒服,手指轻轻蜷起,消瘦的腕骨被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   凤祁心中惊骇, 险些当场跳起来。   这这这——   这模样怎么像是……   凤祁强自镇定下来, 悄然往旁边挪了挪,抽出被季朝云枕着的手臂。他撑起上身, 无声地换了口气,伸手朝季朝云散开的衣襟内探去。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应当会留下痕迹。   凤祁屏住呼吸, 刚将对方衣襟拉开些许,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   “!”   凤祁浑身重重一颤,猛地缩回手,却没留神身后一空, 竟狼狈地滚下了床。   “噗——”季朝云没忍住, 噗嗤笑出了声。   他坐起身,双腿屈起,忍俊不禁道:“这次可不是我把踢你下去啦。”   凤祁对上季朝云的目光, 茫然地眨眨眼:“我……我昨晚……”   “你昨晚做了什么,你自己不记得了?”   “我……”   凤祁真不记得。   他昨日的记忆十分模糊, 只隐约记得他威胁季朝云要将他关在这里,又强制将人抱回屋内,然后……   凤祁越想越是惊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朝云我……我昨晚、我昨晚意识不清,我也不知我为何会那样做……我弄伤你了吗,我帮你看看?”   季朝云侧身躲了一下,躲开凤祁伸来的手。   凤祁的手僵在半空,季朝云问:“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你也不记得?”   “进屋之后的事,我都……”凤祁急促道,“先不说这些,我先帮你解开,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不适?”   “不解。”季朝云莫名有些生气,恼道,“这是你欺负我的证据,不许解。”   凤祁不敢轻易碰他,轻声道:“这么说,我真的对你……”   “你觉得呢?”季朝云没好气,“若不是你,这金链谁捆的?我嘴上又是谁咬的?还有我、我的衣服……”   他耳根发烫,说不下去了。   凤祁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兀自生着闷气的季朝云,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他怎么会舍得欺负这人呢。   他昨晚是疯了吗?   其实彻底清醒过后,凤祁大致清楚自己昨晚是发生了什么。   他多年清修,对自己的情况十分了解。其实决定在龙王庙杀了君玦的时候,他心中便对此提前有所预料。   可被带回灵渊海审讯这几日,他疲于应付各方人马,根本没有时间静心打坐。   拖了这么多天,他从灵渊海暗牢出来时,仙力已经不那么平稳了。   只是身处局中,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些。   “小龙,是我错了。”凤祁在床边坐下,试探地去牵季朝云的手,“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别与自己过不去。”   他声音又轻又软,季朝云心里的气一下没出息的消了大半:“也、也没有很生气……”   “那就好。”凤祁温声道,“将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你的伤。”   “……”季朝云困惑地皱眉,“你咬在我嘴上,脱衣服做什么?”   “……啊?”   片刻后,季朝云穿戴整齐,揉着手腕出了房门。   外面阳头正好,远处湖面在微风吹拂下荡起涟漪,折射出细碎的波光。   凤祁在他身后跟出来,心虚地问:“你真不生我气了?”   季朝云沉吟片刻:“还是有一点。”   “……”   季朝云:“谁让你忘记我昨晚说了什么。”   凤祁隐约觉得那应当是十分重要的话,可偏偏他昨夜的记忆混沌一片,根本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苦思冥想无果,缠上去问:“那……你再告诉我一次?我这次保证记住。”   “不行。”   “小龙……”   “不行,自己想。”   凤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天边忽然飞来一道金光。丝丝缕缕的金光绘成一只金色的凤凰,落到二人面前。   季朝云认出了这凤凰上熟悉的气息:“这是……天枢仙尊的传信?”   “是。”凤祁被打断,隐约有些不耐烦,解释道,“此乃凤族特有的传信法术,能于千里之外看见对方的所在。多半是我没跟着兄长回凤鸣谷,叔父传信来催促我回书院了。”   “你的确该回书院。”季朝云道,“你的仙力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不知何时又会失控,如今正需要回去静心修炼。”   “可是……”凤祁沉默片刻,说了实话,“回去后你就要复课,我多半也得闭关修行,我们不就又见不到了。”   凤祁所言不错。   回去之后,他们相处的时光会少很多很多。   他们不在同级,不能一起上课,季朝云还要应付大大小小的考核与试炼。   加之凤祁的情形必定需要闭关修炼,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可能会好长时间见不到一面。   季朝云嘴唇轻抿,心中也开始有点动摇。   可他不能用凤祁的安危来任性。   他道:“无论如何,先回了天枢仙尊的传信再说。”   凤祁点点头,手一抬,那凤凰在二人面前化作一道光镜。   天枢仙君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天枢皱眉道:“怎么这么久才回应,在外玩野了,不打算回书院了?”   凤祁答:“叔父莫怪,刚起。”   天枢的视线在镜前那二人身上流转来回,古怪地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准备何时回来?”   凤祁偏头看了眼季朝云,道:“三月历练之期未到,我们……”   天枢似乎对他这答案早有准备,厉声打断:“三月之期虽然未到,可你们已经功德圆满,还不回来,更待何时?”   “我就不该答应你们去人间历练。”天枢显然憋着不少气,训斥道,“书院哪个弟子历练有你们动静大,先是闯入须弥山,引来大批魔军,而后又卷入灵渊海三太子被杀之案。再让你们继续野下去,还不知要出什么事,赶紧给我回来!”   “……”   凤二殿下难得被人怼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季朝云无声地叹了口气,圆场道:“仙尊莫要怪罪,我们会尽快回来。”   “没怪罪你们。”天枢面对季朝云的时候态度好了许多,劝慰道,“朝云此番表现不错,不用有太大压力。我已提前通知督考殿,将你列为甲等。”   “多谢仙尊。”   天枢捋了捋胡须,又道:“其实,多让你再外面游历也无妨,只不过有个消息,我觉得你们应当会感兴趣。”   凤祁眉梢一扬:“什么消息?”   天枢悠悠道:“天榜大比。”   季朝云一怔,天枢继续道:“近来魔族屡次现世,书院与仙域都不安宁,书院内人心惶惶,弟子们难以静心修行。我与几位仙君商议过后,决定将原定于明年的天榜大比会提前半年举行,也就是五个月之后。而下一次季考则暂时取消,延期到天榜结束后。”   “这……”季朝云垂下眼眸。   天榜大比书院内所有弟子皆可参与,优胜者能破格升阶,名列前十者,甚至可以直接升入天字级。季朝云自然也是想参加的。   可按照原本计划,他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准备,如今这一提前,就只剩下五个月了。   五个月时间,他的修为想要达到参与天榜的水准,几乎难于登天。   凤祁眉宇紧蹙:“这么大的事,怎么说提前就提前,事先都没人告知?”   “我现在不是提前告诉你了吗?”天枢没好气道,“你都多久没好好练功了,赶紧回来,若失了天榜第一,看你该如何自处。”   “……”   天枢道:“言尽于此,要不要回来,你们自行决定。”   二人朝光镜内的人躬身行礼:“是,弟子明白。”   天枢点点头,正要收了传信,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顿了下。   凤祁问:“叔父还有事?”   天枢看了看凤祁,又偏头看了看季朝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回书院后,你们也稍微注意着点。”   凤祁没听明白:“何意?”   天枢老脸一红:“……就是节制点,别让人看出来。”   季朝云:“?”   凤祁:“???”   天枢咬牙:“嘴上!”   他说完这话,光镜顿时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虚空中。   季朝云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唇边已然结痂的伤口,颊边一烫,扭头快步进了屋。   房门啪地关上,凤祁的哀嚎声传了满院:“朝云,我都道过歉——你别把我关外面啊,快让我进去!!” 第61章   午后, 一条银龙自蔚蓝湖面破水而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入水,荡开阵阵涟漪。   季朝云沉入水中, 放任自己被海水彻底包裹, 惬意地闭上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放松的时刻。   数百年的颠沛流离,让他几乎快要忘记这种感觉,好像上一次在水中自在遨游,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远处, 凤祁端着一个食盘走到湖心的凉亭,对平静的湖面唤道:“朝云,该吃饭了。”   他唤完, 回身将食盘内的碗碟一样一样取出来, 又盛好一碗汤,刚将汤盅放下, 身后响起哗啦水声。   龙首破水而出,两只前爪握住凉亭护栏,快速化作少年模样。   季朝云两条胳膊搭在护栏上, 探着脑袋往里望:“怎么没有桂花糖糕?”   “好好吃饭, 别整天想着吃——”凤祁说着回头,视线落到季朝云身上,话音忽然一滞。   季朝云只将出水的一半身体变回人形, 光.裸的胳膊与肩颈还附着些许银色龙鳞, 沾了水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一袭银色长发末端垂到水面,纤长的龙尾在水面一甩,很快沉入水底。   他下巴枕在胳膊上, 一对龙角晃了晃,眉宇微蹙, 似乎不大高兴:“不想吃这些。”   凤祁只觉喉头干涩,他无意识吞咽一下,移开视线:“别闹了,快上来。糖、糖糕……吃完就给你。”   季朝云将信将疑地瞥他一眼,双臂施力身体前倾,轻盈越过凤祁,准确无误地从石桌上取走了凤祁刚盛好的那碗汤。   凤祁只觉一截藕白纤细的腰肢在眼前一晃而过,季朝云已经回到原处,美滋滋喝了一大口鲫鱼豆腐汤。   鲜香温热的鱼汤下肚,一直暖到了心口。   季朝云用舌尖将沾在唇边的奶白汤汁卷进去,惬意地眯起眼睛。   “……”   凤祁只觉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控制住的仙力又得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背对季朝云坐下:“你若喜欢这里,我们可多待几日。”   “那怎么行?”季朝云抬起头,“不是说好明日便回书院吗,你仙力尚未稳定,再继续拖下去,万一走火入魔可怎么办?”   凤祁一言难尽地搅着汤匙,心道你继续这副模样在我面前晃,我迟早得走火入魔。   想起要回书院的事,季朝云情绪也低落下来:“况且,天榜大比在即,我不能再继续懈怠下去。”   凤祁动作一滞,问:“你这么想参加天榜大比?”   “自然是想的,可是……”   凤祁不动声色道:“天榜大比十年一次,你留在书院总有机会,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可还要等十年啊……”季朝云放下汤碗,趴在护栏上盯着凤祁的背影,“书院弟子升阶极其严苛,就算我每次考核都能顺利通过,也还需要十多年才能升入天字级。这也太久了……”   “你是为了……早日升入天字级?”凤祁喉间泛酸,吃味道,“也是,你想去神域,可书院只有天字级才能被允许进入登天门。”   季朝云眨眨眼,瞬间明白过来这人又在闹什么别扭。   这人喝自己的醋上瘾了吧?   他敛下眼,慢悠悠喝完了汤,道:“我还要一碗。”   凤祁起身走到护栏边,刚要伸手去接季朝云手里的汤碗,后者手一松,忽然反手握紧了凤祁的手腕。   汤碗滚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瓷器破裂声与水声几乎同时响起,凤祁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人用力拽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涌上来,凤祁身体本能一僵。   凤凰本性畏水,虽然他因龙珠在身而水性不错,也能够在水底呼吸,但骨子里对水的排斥没那么容易消退。   凤祁下意识抓紧了季朝云的手臂,睁开眼,看清了季朝云眼底的得意笑意。   后者一袭银发在水中披散开,下半身的龙尾纠缠上来,将凤祁盘得结结实实,拖住他浮出水面。   凤祁被季朝云按在湖心一块礁石上。   凤祁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底,水珠不断顺着沾湿的鬓发滑下,看上去竟有几分狼狈。   他抬起头,撞入季朝云那双清透如琉璃般的眸子里:“我说想去参加天榜大比,你方才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凤祁一怔,局促地笑了下:“怎么会……”   “凤祁,与我说实话。”   凤祁背靠着冰冷的礁石,耳畔水声与二人急促的呼吸声响成一片,让他隐约有些恍惚。   他是还未从仙力失控中清醒过来么?   季朝云为什么要会问他这些,又为何会……这样看着他?   凤祁注视着那双真挚热烈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是。”   “我不开心。”   “我不想你升上天字级,不想你九死一生地去跃登天门。”   “不想你去神域,不想你继续等凤霄。”   凤祁深深叹息一声,道:“我承认是我自私,可我不是圣人,我希望你心里只有我,眼里只看得见我。我不想你继续活在过去,我想牵着你往前走。”   “……噗。”   季朝云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笑得肩膀颤动,龙尾在水下扫来扫去,几乎缠不住凤祁的身体。他勉强扶着凤祁的肩膀稳住身形,眼底盛着湖水蔚蓝的波光,含笑道:“可我怎么觉得,是你一直活在过去呢?”   “凤祁,我想参加天榜大比,的确是为了早日升入天字级,可那不是为了去神域。”   季朝云收敛笑意,一字一顿认真道:“……是因为你在天字级。”   得知凤祁仍留在仙域,他早没有了登上神域的必要。   事到如今,他仍想通过书院考核,只因为想尽快升入天字级。   从数百年前到现在,他总是在不断地追赶这人的步伐。可此人于他而言是如此遥不可及,他跟不上,所以才会被落下这么久。   如今,他只想尽快赶上凤祁的脚步,尽快……与他并肩。   凤祁怔愣许久,似乎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凤祁抓紧季朝云的手腕,头一次感觉如此没有安全感。他张了张口,许久才轻轻问,“你没有在骗我吧?”   季朝云认真道:“我永远也不会骗你。”   凤祁迎着他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问:“昨天夜里,你到底与我说了什么?”   季朝云眨眨眼,偏开视线:“这个不能说。”   “你方才刚说不会骗我。”   “这不算骗你啊。”季朝云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次,你自己想。”   “可我想不起来了。”   “那你就永远别想知道。”   季朝云说完就想溜,却被凤祁握住腰肢用力拽了回来。   二人的姿势瞬间调换,凤祁一手撑在季朝云颊边,垂眸定定看着他,温声道:“小龙乖,告诉我,昨日你究竟与我说了什么?”   “……”   海水冰凉,可贴在季朝云腰侧的掌心却格外滚烫,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他灼伤。   季朝云方才那点将人拽入水中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跳渐渐加快,龙尾紧张地蜷起:“你……你先放开我。”   “不放。”凤祁用力收紧手臂,将人抱得更紧,“你说了我便放。”   “我……”季朝云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只得轻声道,“那你……你先闭上眼。”   凤祁依言闭上眼睛。   季朝云注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眉眼,仰起头,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海水微咸的味道在二人口中化开,季朝云双手紧紧抓住凤祁的衣袖,紧张得龙尾都在发颤。可他依旧没有放开。他小兽般试探地抵着那双微凉的唇瓣,悄然探出舌尖。   仿若悬在心尖的巨石终于落地,奔腾的潮水归于平静,所有一切迷惘、不安、猜疑全在此刻豁然开朗。   凤祁没有睁眼,他抬手托住季朝云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午后的阳光艳而不烈,安静洒在这对拥吻的恋人身上。   .   “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季朝云披着浴袍倚在凤祁怀里,赤裸的双足随意在海水中拨弄着。   “我一直信你。”凤祁在他额前吻了一下,轻声道,“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二人坐在礁石上,远处金乌西沉,红霞布满天际。   季朝云凝望着落日,轻轻道:“我真喜欢这里,可惜明日就要走了。”   凤祁道:“等天榜大比结束,我再带你回来。”   “好。”   凤祁将季朝云微微濡湿的头发拨到一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凤祁道:“我在想,天榜大比既然是全书院弟子抽签比试,若我抽到了你,你说我是让还是不让?”   “……”季朝云咬牙,“你别乌鸦嘴,我手气才不会这么差。”   “你手气差可不是一两回了。”凤祁笑道,“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说不定你能打败我,从我手里将天榜第一的位置夺去呢?”   季朝云默然无语片刻,悻悻道:“这不叫没信心,这叫对自己认知准确。”   凤祁偏过头,对方的脸颊仍微微泛着红,往日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也仿佛被染上殷红,随着说话微微开合,看得他一阵心浮气躁。   始终暗藏心底的隐秘心思越发压不住,凤祁侧身将人按在礁石上,俊美的眉宇间带上极富攻击性的笑容。   “只是个天榜大比,大可不必如此苦恼。”凤祁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有办法帮你呀。”   季朝云本能觉得他这副姿态必然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手指蜷缩着绞紧了衣摆,紧张地问:“何意?”   凤祁道:“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有个短时间促进修为的法子么?”   季朝云眨眨眼,竟一时没想起这事。   分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却仿佛是十分久远的记忆。   凤祁没有催促,他的手指从季朝云的眉骨慢慢滑下,在眼尾与侧脸流连片刻,落到那双晶莹而柔软的唇瓣上。   像是暗示般摩挲着。   原本已经渐渐下凉的空气忽然变得灼热,二人无声对视着,仿若有某种暗潮在二人间涌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凤祁眼底闪烁着微光,俯身凑近了些,在季朝云耳边轻轻道:“灵修。” 第62章   翌日, 季朝云与凤祁乘仙辇出发回鸿蒙山。   凤祁瞥了一眼淡定喝茶的季朝云,把身体往角落缩了缩,哼哼唧唧揉着腰, 仿佛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季朝云终于在凤二殿下坚持不懈的哼唧声中败下阵来, 放下茶盏,“真有这么疼?”   凤祁抬眼看他,重重点头。   季朝云:“那要如何才能好?”   “你亲亲我就能好。”凤祁无赖一笑,“坐腿上亲。”   “…………”   季朝云深深吸气, 恨不得回到三百年前,将那个被某只凤凰迷得神魂颠倒的自己摇醒。他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凤凰君子之风,清心寡欲。   全是骗人的。季朝云愤愤地想。   凤祁幽怨道:“别这么看我, 谁让你昨日不让我进屋, 害我在外头睡了大半宿。”   昨日凤祁试图哄季朝云答应灵修,可下一秒便被人一脚踢下了水。待他爬起来时, 自家小龙已经游到了水岸另一头,飞快回到屋内,还从里面施法将门锁了。   凤祁叫门无果, 只能在院子的躺椅上将就半宿, 直到下半夜才被心软的季朝云叫了回去。   凤二殿下素来睡惯软帐床,委屈得要命,今晨一早就开始叫唤着腰疼。   ——装得要多假有多假。   季朝云这几日总扪心自问, 为何他迟迟没能认出此人身份, 一定是因为凤祁脸皮太厚,没有半分上古天神的气度与威严。   凤祁瞧着季朝云的神情,收敛了玩笑之意, 小心地问:“朝云,我昨日说想与你……你真这么生气?”   “我、我不是生气。”   “那是为何?”   季朝云耳根有些发烫, 局促道:“那种事,要三媒六聘,拜堂成婚后才能做,我们怎么能……怎么能如此轻浮。”   “轻……”凤祁难以置信,“可我们不是早就——”   “闭嘴。”季朝云道,“那是个意外,不算的。”   “好吧,就算那次不算。”凤祁又道,“可我们在榕树族已经成婚了,有你树爷爷和树妖族人做见证,这还不够?”   季朝云道:“还缺了一拜,不算礼成。”   “……”凤祁默然无语片刻,起身往外走。   季朝云:“你去哪里?”   凤祁:“我现在就调转仙辇,我们回榕树族把成婚之礼完成。”   “……别闹了。”   凤祁与季朝云对视片刻,气馁地坐回原位:“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也罢,就听你的吧。”   “哪里是听我的。”季朝云收回目光,小声问,“你们凤凰一族,不都十分看重这些吗,你这样……不怕被族规惩罚?”   凤祁当场懵了:“族规惩罚?这谁告诉你的?”   “是你——”季朝云顿了顿,低声道,“凤霄说的。”   “……”   季朝云道:“凤霄说,凤凰一族极其看重礼数,凤族族规,成婚前不可行亲密之举,否则会受重罚。”   “…………”   “那混蛋……咳,不是,我是说……”凤祁磨了下牙,竭力维持声音平稳,“凤族没有这种规定,他骗你的。”   “啊?”   凤祁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十分头疼:“你怎么不想想,凤霄乃天神,又是凤凰一族的先祖,谁敢拿族规去惩罚他?”   季朝云将信将疑:“可是他明明说……”   “真没有这种规矩,不信你写信问我兄长去。”   季朝云:“那……那他为何要骗我?”   凤祁注视着那张俊秀漂亮的容颜,仿佛能透过那张脸,看见三百年前的季朝云。   刚成年不久的小龙,真挚柔软,涉世未深,说什么都信。   单纯得像是块无暇的白玉,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又怎么舍得碰他。   长久的沉默过后,凤祁捂住脸,酸道:“别问了,你再问下去,我更想和凤霄打一架了。”   混蛋凤霄。   .   仙辇很快到达鸿蒙书院。   季朝云站在鸿蒙书院的石碑前,良久远眺着那隐于云层中的琉璃金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其实算下来,他们只离开了书院两个多月,可如今的心境却已经浑然不同。   山门前一阵寒风吹过,季朝云畏寒地瑟缩了下,正想拢一拢衣襟,却被人从身后用毛绒斗篷整个裹住了。   季朝云怔愣一下,扭头对上了凤祁的视线。   凤祁仔仔细细把斗篷裹好,带上兜帽,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走吧,回文曲峰就不冷了。”   这斗篷方才在仙辇内被烘了许久,暖融融的,一丝寒风也透不进来。   “怎么了?”   “没、没事……走吧。”   二人踏上鸿蒙书院前的万级长阶,凤祁始终紧紧搂着季朝云,没有放手。   季朝云不自在地挣动了下:“你放开我呀……”   “你不是冷吗,我搂你紧点就不冷了。”   “可再往上,就会被人看见了。”   “让他们看去呗,我恨不得叫全世界看见。省得总有人觊觎你这勾人精。”   “……你叫我什么?”   “咳,没有,你听错了。”   不过凤祁就没法再黏着季朝云。二人刚踏上前山的广场,立即有执事弟子迎上前来,说是几位仙尊已在议事殿等候多时,让凤祁回来马上去见他们。   凤祁心里千万个不乐意,硬是坚持将季朝云送到弟子峰传送处,看见他踏入文曲峰的传送法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执事弟子走了。   季朝云穿过传送法阵,到达文曲峰。   阔别几月,文曲峰上风光依旧,暖风徐徐,很快吹散了季朝云身上的寒意。   他脱下斗篷抱在臂弯,缓慢步入竹林。   先前被他砍倒的竹林已经由凤祁重新种植过,看不出丝毫毁坏过的痕迹。穿过竹林,便到了二人居住的庭院。   脚步声惊得一池锦鲤四散游走,季朝云踏上石桥,环视这座熟悉的庭院。   此处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不同,不过池中如今已开满了荷花,几尾锦鲤在荷叶间穿行,好奇地探出头来。   “好久不见呀。”季朝云抓了捧鱼食洒向水中,锦鲤扑腾夺食,惊得水花四溅。   季朝云与锦鲤玩了一会儿,仍不见凤祁回来,只得回屋整理这些时日落下的功课。   鸿蒙书院允许弟子下界历练,但该阅读的道经典籍却不能落下。若复课时道经抽考不过关,惩罚是不会少的。   好在季朝云素来刻苦,早将那些道经背得熟练。   他抽出一本需要温习的经卷,在庭院的竹榻上坐下,开始翻阅。   道经向来是季朝云的擅长,背诵经卷几乎可做到过目不忘,根本花费不了多少功夫。可今日他心不在焉,读两句就忍不住抬头朝门外张望,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一页也没背下来,甚至还有些犯困。   “怎么还不回来……”季朝云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一句。   .   仙尊们找凤祁其实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仍有些不放心,要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龙三太子的死因。   凤祁态度十分诚恳,将那已经说过无数遍,说得自己都快相信的“真相”复述一遍,挨个受了几位仙尊的训话,又被天枢仙尊单独留下来唠叨一通。   待他终于得以解脱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   凤祁从没像今天这般着急,若非鸿蒙书院内不允许御空而行,他甚至恨不得当场飞回去。   他足底生风,飞快穿过鸿蒙书院前山广场,穿过三三两两的弟子,很快回到文曲峰。   竹叶被他快步走过的身影卷起,纷纷扬扬散落地面。凤祁停在庭院虚掩的门扉前,整了整由于疾步走来而散乱的衣袍发饰,悄无声息推开门。   季朝云已经睡着了。   他合衣斜倚在竹榻上,胸前抱了本摊开的经卷,额前发丝微微散落,歪着脑袋睡得正熟。他没有穿鞋,双腿垂在莲池里,整个人柔软而安静。   凤祁几乎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坐在竹榻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用光.裸的足尖拨弄池水,一边读着书,等他回来。   他在等他回来。   他坐在距离正对庭院大门的竹榻上,确保能第一时间看见凤祁回来。   这个念头在凤祁心里悄然升起,从心口到四肢都仿佛被填得满满当当,就连空气中荷花与竹叶的清香都带上了甜腻滋味。   从昨天到今天,他始终没什么真实感。   就像是忽然获得了一件自己渴望已久的宝物,珍视、欣喜、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他真的接受了自己?   他真的愿意从过去走出来?   凤祁无声无息走到竹榻边,凝视着季朝云安静的睡颜。   他似乎正身处于一场还不错的梦境中,唇角略微扬起一点的弧度,像只在午后惬意晒着太阳的小猫。   凤祁低下头,吻住对方微张的嘴唇。   这个吻轻柔而缠绵,季朝云睫羽轻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他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半阖着眼眸,却在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乖乖张口迎合上来。   短暂的一吻过后,季朝云揉了揉眼睛:“……你回来啦。”   “嗯。”凤祁在他身旁坐下,声音轻微有些哑意,“回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两个月发生许多事情,被拉着多问了几句。”   “问君玦?”   “对。”凤祁把他踩在水中的脚抬起来,放在腿上用衣摆细细擦干,“无妨,我已经应付好了。”   “那就好。”   能看出季朝云还不是特别清醒,他看着凤祁的动作,神情呆呆愣愣,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凤祁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噗嗤笑了出来。   “还这么困?”   “不困。”季朝云揉了把脸,闭着眼睛道,“有点晕。”   凤祁扫了眼头顶明晃晃的阳光:“午后太阳最烈,你在这里睡能不晕么?”   “……”   季朝云推开凤祁,头重脚轻地坐起来。可还没等站起身,忽然被凤祁弯腰抱起来。   季朝云瞬间清醒了大半:“你做什么?”   凤祁轻笑:“带你回房清醒清醒。”   “……我的房间在那边。”   凤祁刚要进屋的脚步一顿,低下头。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凤祁叹了口气,仿佛妥协了什么似的,脚步调转方向,进了季朝云的屋子。   他将季朝云放在床榻上,随即自己也躺上去。   季朝云不像凤祁这么在意吃穿用度,床不够软也不够大,躺下两名成年男子十分勉强。   季朝云往里让了让,正想说话,凤祁忽然道:“方才叔父替我诊脉,明日我必须开始闭关。”   季朝云动作一滞:“闭关……多久啊?”   “若是顺利,也就十来天,若不顺利……”凤祁垂下眼眸,轻声道,“天榜大比我不一定能参加。”   季朝云许久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真的要更努力了。”   “嗯?”   季朝云道:“你若不能参加天榜大比,我得替你守着登云楼才好。”   凤祁没想过他会这么想:“朝云……”   “没关系,你去吧。”季朝云支起身,认真道,“我不会让登云楼落到别人手里,你放心。”   那双眼睛明亮澄澈,凤祁看得心头微微一动,低头把人按住狠狠亲吻。   二人的呼吸渐渐变得滚烫,凤祁动作微微顿下,笑着问:“不是说不可行亲密之举么,现在怎么不拒绝了?”   “……”   “其实你喜欢的。”凤祁居高临下注视着季朝云,轻声道,“你喜欢我抱你,也喜欢我吻你,对么?”   季朝云呼吸急促,颊边滚烫,说不出话。   凤祁也不催促,一边吻他,一边继续轻轻问:“告诉我,喜欢吗?”   季朝云被他弄得脑中昏昏沉沉,几乎无法思考。   过了许久,他小声回答:“……喜欢。”   那种本能想要亲近的渴求,他们是一样的。   凤祁眼神沉了沉,他稍稍直起身,凝视着季朝云。   “我忽然开始希望凤族真有那种清规戒律了,至少能约束一下我。”凤祁声音轻哑,似乎正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虽然作用多半也不大。”   “你现在不能……”   “对,我不能。”凤祁伏在季朝云身上,苦涩地笑了笑,“你知道吗,离开议事殿前,叔父还耳提面命我不许胡来,以免心绪不稳,影响修行。我可去他的吧……”   “……”   季朝云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竭力让自己忽视二人之间那越发灼人的热度。   “……”凤祁僵滞片刻,捂住脸,“抱歉,我这……我去屋后沐浴……”   “……你快去吧。”季朝云几乎将自己藏到最深处,他不自然地低垂着眼眸,嘴唇紧咬,耳垂早就红透了。   凤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   季朝云不敢抬头,脖子都红了:“你怎么还不去!”   凤祁眼底泛起笑意,把几乎要贴上墙面的人拉回怀里:“我若走了,你怎么办?”   “……不,我不用——!”   季朝云呼吸一滞,浑身都僵住了。   在过去,凤祁也曾这般帮他。可那时他陷于热潮期中,意识不明,也没有多少记忆。   这是头一次,他清醒的面对这些。   “凤、凤祁!”季朝云紧张得唇齿都在发颤,声音抖得不像样,“你明天要闭关,你还——”   “放心。”   凤祁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低哑而温柔:“我就帮帮你,不做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是这样的,三百年前——   小龙:想和你困觉ovo   凤霄os:我几万岁,他两百岁,我还是做个人吧。   凤霄:凤族不允许婚前行亲密之举。   小龙:……哦qaq   .   凤祁:傻逼凤霄出来打架!   凤霄:………… 第63章   片刻后, 凤祁起身去屋后沐浴。   季朝云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倦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他半阖着眼,不需要刻意感应便能感受到凤祁不远不近的气息, 平和而强大, 令他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凤祁回来了。   他换了件浴袍,身上裹着青竹与泉水湿润的味道,从身后将季朝云拥住。   凤祁扫了眼被季朝云丢在一旁的经卷, 低声问:“不是要温习功课吗,怎么还不起?”   “不想动。”季朝云往凤祁怀里缩了缩,没来由有些低落。   凤祁调笑道:“舍不得我呀?”   “……”季朝云沉默许久, 轻轻应了一声, “嗯。”   不想他走。   不想他闭关这么久。   凤祁本来没指望他会回答,听见他这么说, 稍稍一愣,心里顿时软得不像话。   “朝云……”   “你不用管我,我就是……”季朝云用手指勾着凤祁的衣服, 声音放得很轻, “天枢仙尊是对的,你得去闭关,你的修为尚未稳定, 拖得越久便越不安全。”   凤祁并不知晓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可季朝云知道。   那份神力在他体内,万一失控危险可想而知,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他都明白。   可就是……   就是不想他走。   季朝云翻了个身, 有些气恼地把头埋进凤祁怀里,说不清自己在生什么闷气。   凤祁一下一下安抚地摸着季朝云的头发, 有些哭笑不得。   小龙近来被他养得渐渐骄纵,都耍起小性子了。   “别担心,我不会去太久。”凤祁安抚道,“我就在后山的灵虚洞内,跑不掉的。你若不放心,可随时来见我。”   季朝云小声道:“我没有不放心……”   “我明白。”   那三百年给季朝云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忆,他变得害怕离别,变得患得患失,恨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对方。   现在是凤祁最不该离开的时候。   “抱歉,我也不想现在离开。”凤祁道,“可我不能放任自己留在你身边,万一又像先前那样控制不住,真欺负了你……”   “我也不是担心这些。”季朝云打断道,“那日的事我早就不生气了,你对我做什么,我都……”   “嘘,你还想让我放心闭关,这些话现在就不要说。”凤祁指尖按在对方唇上,声音有些无奈,“放过我吧小龙,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   “……”   季朝云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凤祁含笑抱紧了季朝云,后者忽然道:“那你给我读道经吧。”   “……嗯?”   季朝云越过凤祁,取来丢在床边的经卷,翻开自己正在背的那页,递到凤祁面前:“道经可清心凝神,对修行有益。”   凤祁还没在道经考核前一日以外的时间读过道经,他默然无语片刻,可视线触及季朝云明亮的眸子,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读给你听。”   午后的阳光将一切烘烤得惬意而慵懒,屋内一时间只能听见凤祁低低的读书声,与指尖翻动书页的轻响。   屋外的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副静谧祥和的画卷。   .   翌日,凤祁开始闭关,季朝云也正式复课。   季朝云下界历练这两个月,发生了不少事,而书院弟子也有耳闻。书院早将魔族的事情传了个遍,可无奈书院仙尊不允许弟子议论此事,众人没有消息来源,对此知之甚少。   如今见季朝云终于回来,个个按捺不住,刚一下道经课,便将人围住了。   “听说你们闯入上古天神留下的圣地,还获了许多秘籍与宝贝?”   “你们当真遇到了魔族大军,杀了魔族护法?”   “凤二殿下为何忽然闭关,是在与魔族对抗时受了伤吗?魔族当真如此厉害,竟连凤祁都不可全身而退?”   ……   众人问题一个接一个,把季朝云的桌案围得水泄不通。   季朝云无奈朝众人扫了一眼,没等他说什么,叶沉星率先开始轰人:“去去去,都上课去。天枢仙尊说了不让妄议此事,有什么可问的。”   北染也道:“就是就是,今日午课开阳仙尊会亲自到场抽考,可不能迟到了!”   二人适时解围,打发走了课舍内大半弟子,季朝云这才站起身:“谢了。”   “没事,小事一桩。”叶沉星熟络地揽过季朝云的肩膀,笑着道,“不过,我也很好奇你这两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季朝云道:“没传言这么玄乎,回头有空告诉你。”   “行啊,等休沐时我请你喝酒,为你接风。”   三人结伴步出课舍,叶沉星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对了,这几日你要小心一个人。”   “谁?”   “君如琢。”   季朝云一怔,便听叶沉星又道:“他坚持是凤祁害死了他堂兄,死活要与凤祁当面对质。如今凤祁闭关,可你与他是一同下界,君如琢找不到凤祁,估计免不了来找你麻烦。”   “他……”季朝云睫羽微动,“他没有回灵渊海么?”   叶沉星:“听说是灵渊海那边不让他回去,具体我们也不知情。”   “前几日我还见他在天枢仙尊那里大闹一场,要向凤族讨个说法。”北染道,“听闻君如琢自小被龙王三太子照顾长大,关系如亲兄弟一般,也难怪他会如此。”   “总之,你躲着他点没坏处。”叶沉星叹息一声,“他们这种在仙域地位超绝的宗族,咱们惹不起。”   季朝云沉默片刻,忽然问:“他知道我回来了么?”   叶沉星:“你昨日回来倒没多少人知晓,可今日复课,消息估计很快会传出去吧。”   季朝云淡声道:“那他很快会来找我,躲不掉的。”   他话音刚落,三人脚步皆是一顿。   松林小径的前方不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那里,神情苍白憔悴。   君如琢。   叶沉星和北染下意识挡在季朝云面前,却被季朝云拉住了:“无妨,你们先去上课,我与他聊一聊。”   二人纵使有些不放心,却也只得依言离开。   此时刚下早课,松林小径内仍时不时有放课弟子经过。君如琢扫了季朝云一眼,转头朝小径深处走去。季朝云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君如琢一直走到了松林小径的深处。   眼看此地已经不会再有外人,季朝云开口道:“阿琢,有话直说吧,别再往里走了。”   君如琢脚步猝然一顿,转过头来:“我以为,该是你要与我有话直说。”   季朝云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很抱歉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很抱歉?”君如琢疾走几步回到季朝云面前,一把攥住他衣领,“好啊,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凤祁做的?”   季朝云握住他的手背:“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如何冷静?”君如琢双目赤红,嗤笑道,“你还不知道吧,灵渊海已经盖棺定论,说三堂兄就是死于魔族之手。凤族帮着填补好了神庙的魔域封印裂隙,灵渊海还特地派人登门道谢。呵……荒唐至极!”   “你前脚刚找我寻来灵渊海神庙所在,没过几日三堂兄便死在了神庙,偏巧凤祁在现场而你不在。兄长,我不是傻子。”   君如琢深深吸气,竭力维持声音平稳:“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我现在只想问一句,到底是谁杀了三堂兄。是你,还是凤祁?”   季朝云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如果我说是我,你要如何?”   君如琢摇摇头:“不,不可能是你,以你现在的修为,你根本——”   季朝云道:“君玦天赋根骨不高,身法更是远不及我,何况我有凤祁从旁协助,他不是对手。”   “可你没有理由这么做,你为何要……”   “他三百年前便对我动了杀心,一心将我赶尽杀绝。我重登仙域,自然该有仇报仇。”   君如琢低下头,指尖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季朝云的衣服:“不会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君晏你与我说实话!”   “那你觉得真相是什么?”   君如琢募地僵住了。   季朝云一点一点掰开君如琢的手,理了理衣襟,平静道:“君玦死时我不在现场,凤祁已被证实与此事无关,龙王三太子死于与魔族的缠斗中,这便是真相。”   “阿琢,无论你心中还有何猜测,都已经没有意义,你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所谓真相。”   他抬手逝去少年眼尾的泪痕,温声道:“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下去,别再纠缠了。”   “可、可是……”君如琢低下头,“可是灵渊海该怎么办?”   灵渊海龙王重伤多年,长子修为被废,次子死于战火,唯一的幼子也意外丧命,昔日盛名一时的灵渊海,如今竟已后继无人。   君如琢抓着季朝云的手,声音颤抖而无助:“兄长,你教教我,灵渊海如今该怎么办?”   “阿琢,我帮不了你。”季朝云道,“我早已不是灵渊海龙族,事到如今,能救灵渊海的是你,不是我。”   “我……?”   季朝云扶起他,声音坚定而温柔:“龙族统御四海,灵渊海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覆灭,它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午课时间将至,季朝云告别君如琢离开。   君如琢抹了把脸,整了整衣襟,正准备往回走,脚步忽然一顿。   他低下头,从衣襟中取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海螺。   乳白色的海螺如今泛着淡淡幽蓝的光芒,这是灵渊海特有的通讯之术。   而只有一人传讯时,灵力光芒会呈现这样的颜色。   灵渊海龙王。 第64章   在那之后的几日, 季朝云与凤祁都没有再见面。   天榜大比前,书院弟子还需再完成一次季考。不过季朝云已经提前以历练功德通过了这次考核,并取得甲等, 只要功课不落下, 他倒不需要时时去课舍上课。   因此,季朝云这段时间索性也不回弟子院,窝在登云楼打坐修行,专心准备天榜大比。   他不需要考试, 可其他弟子却不是如此。   没了季朝云从旁监督,叶沉星肉眼可见地回到了挂科边缘。在他百般哀求下,季朝云终于答应用晚课时间帮他辅导功课。   夜晚的登云楼灯火通明, 暖阁内熏着熟悉的暖香。季朝云合上一本刚读完的经卷, 顺手敲在身旁那人的脑袋上。   “嗷!”正打着瞌睡的叶沉星一个激灵,瞬间坐得笔直, “我没偷懒,我正在背!”   北染从书写中抬起头,笑道:“我作证, 叶大哥只睡了一炷香, 没有太久。”   “……”叶沉星咬牙,“小北染——”   季朝云摇摇头,站起身:“我是想说, 放课的钟声已过, 你们该回去了。”   二人皆是一怔,叶沉星纳闷道:“我怎么又什么都没听见。”   “登云楼外有结界保护,隔绝一切响动, 自然听不见。”北染向他解释一句,又道, “看样子,季大哥近来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季朝云正弯腰收拾着桌上的纸砚书本,听他询问,这才抬眼道:“是啊。”   “能不精进嘛。”叶沉星八卦一笑,“咱们朝云修行本就刻苦,现在还有某人给开的后门。朝云,你可要加油,每届天榜大比书院都会私设赌局,我已经准备把所有身家全压你身上,压你能闯入最后一轮。”   季朝云动作一顿,道:“天榜大比是淘汰制,根据参与弟子人数每轮抽签,越到后面越难。你就不怕将你身家全都输光?”   “不怕,我都想好了。”叶沉星往座椅上一靠,无赖道,“要是输了,我就去文曲峰门口倒地痛哭,让你家凤凰把钱赔给我。”   季朝云:“……”   季朝云哭笑不得,没与他贫嘴,抱着整理好的书本走到桌案边的书架前。   凤祁闭关前,把登云楼所有对修行有益,且适合季朝云使用的经书都找了出来,满满当当给他塞了一柜。那人不喜读经论道,谈起武学却颇有造诣,季朝云这些时日按照这些经文修炼,进步极大。   “季大哥我来帮你吧。”   北染主动上前帮季朝云整理,二人将书本分门别类放回,季朝云又问:“上次借你那本看得如何?”   北染是他们中资质最差,季朝云能帮则帮,从登云楼借了好几次藏书给他。   “我理解得慢,还没看完。”北染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我再读几日,待我看完就还回来。”   “无妨,我不是催促你。”季朝云道,“那本经文晦涩难懂,你若实在吃不透,我记得这里还有本更好的……”   季朝云指尖拂过书架上林列的书籍,很快找到他想寻的那本书。   季朝云用力将那本书抽出,却没想那书卷中似乎还夹了本簿册,也跟着滑落下来。   “咦,这是什么……”   北染低头捡起那簿册,还没看得清楚,就被季朝云眼疾手快抽出去。   季朝云藏在鬓发后的耳根飞快红了起来,好在面前这人并未注意。他含糊解释:“没什么,你看这本就好。”   说着,将手中原本抽出的书册塞进北染手里,簿册则忙不迭揣进怀里。   叶沉星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走过来时恰好看见他这动作,斜眼睨过去:“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凤二殿下写的情话?”   “……”季朝云耳朵全红了,面上仍然维持着俨然正色,“不是,你别胡说。”   叶沉星将信将疑,啧啧摇头:“小北染,你说,想当初明明是我俩先来的,怎么就让那花孔雀捷足先登了呢?被拐跑的兄弟泼出去的水,找不回来喽……”   叶沉星拉着北染出了暖阁,季朝云合上暖阁房门,这才松了口气。   他取出怀中那本簿册,借着屋内的灯火,只能看见那陈旧封皮上的模糊字迹。   也幸好那封皮已经磨损得十分厉害,北染他们才没有看清这是什么书。   ——《灵修秘法》   自从上次季朝云用这本书把凤二殿下砸破相后,便再没见过这东西。他还当已经被那人丢了,没想到竟会夹在这堆给他的修行用书中,还险些被别人看了去。   季朝云轻轻磨了下牙,恶狠狠道:“你一定是故意的……”   可鬼使神差的,季朝云没有把书放回去。   “这法子……真能提升修为?”季朝云心虚地扫了眼紧闭的房门,确认登云楼里除了他再无旁人,这才在桌案边坐下,翻开一页。   半个时辰后,宵禁已至,一道身影在登云楼外一晃而过。   季朝云冒着被夜巡弟子抓到的危险,回到了几日未曾回去的文曲峰,面红耳赤的在温泉水里泡了一整晚。   .   转眼又过去五六日,眼见季考将至,可凤祁依旧没有出关。   这日,季朝云从早晨起床便静不下心。   他打坐许久无果,只得放弃,离开登云楼四处走走。   此时正值早课时间,鸿蒙书院主峰上没多少人影,只听得隐隐读书声传来。季朝云百无聊赖地在主峰闲逛,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   后山较前山更为宁静,除了半山腰的演剑坪是玄、黄字弟子午课所用,其他地方少有人去。   沿着大片松林再往里走,对他而言,便算是禁地了。   鸿蒙书院的后山乃灵气最充裕之地,书院仙尊特将此地辟出几个山洞,作为高阶弟子闭关修行所用,唯有天字级弟子可以使用。   凤祁闭关的灵虚洞也在此处。   灵虚洞外有天枢仙君派来的弟子整日把守,又加设有防护结界,可彻底隔绝内外。   季朝云没有走近,只远远望着那洞口,无声地叹了口气。   凤祁闭关前说快则十余日,如今时限已到,可仍没有丝毫要出关的迹象。   太想他了。   明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这么久无法见到,这种感觉实在太磨人。   季朝云垂下眼,将身形藏匿树后,一缕幽光从袖中飞出。   浅淡的银光化作一条细长小龙,悄无声息靠近了弟子把守的洞口。   季朝云自然明白,哪怕神识出窍,他依旧进不去这结界。可至少这样,能离他近一些。小银龙蹲在洞口的草丛里,仰头看着前方巨大的半透明结界,龙须都失落地低垂下来。   忽然,洞口掀起一阵清风,吹动了草丛。   “?”季朝云只觉身形一轻,竟被那阵风直直卷进了洞中。   灵虚洞外恢复平静,一名弟子打了个哈欠,偏头问:“方才这结界是不是动了?”   “没有吧,天枢仙尊亲手设下的结界,谁能打得开。”   “也对……”   小银龙被清风托浮着穿过甬道,来到一处较大的空间。他在进入后,结界自动修补完成,彻底隔绝了洞外的声响。   石洞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打坐用的石床,石壁自动泛着幽幽白光,整个山洞一览无余。   可没有人在。   季朝云疑惑地四下看看,刚变回人形站起身,便被人从身后拽了一把。   他脚下一空,下一秒,竟倒在了山洞另一侧的石床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覆上来,将他所有声音堵在喉中。   熟悉的气息霎时充盈口腔,季朝云顺从地张口,被对方里里外外吻了个够本。   片刻后,凤祁抬起头,眼底含笑:“想我了?”   仅仅十余日不见,凤祁已经与先前不甚相同。   他体内的修为灵力变得更加醇厚、自然,可外表看上去却远没有先前那般锋芒毕露,甚至就连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收敛得七七八八。   季朝云怔怔注视着他。   这人越是如此,便越接近他记忆中的模样。   “怎么都不说话,吓傻了?”   “我……”季朝云刚一张口,就被人在唇角咬了一下。   凤祁亲昵地用鼻尖蹭着季朝云的侧脸,声音还有些委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该罚。”   季朝云道:“我怕影响你修行。”   “今天不怕了?”   “怕。”季朝云小声道,“我没打算进来,就想在外面看看。”   凤祁把玩着季朝云的耳垂,轻笑道:“在外面能看到什么,有这结界在,你连我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哪有现在好,活生生的凤凰任你占便宜。”   被占足了便宜的季朝云不置可否,却从他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已经能破天枢仙尊的结界了?”   凤祁一点不谦虚:“是啊,你夫君我是不是很厉害?”   “……”季朝云道,“我要走了。”   “别,再让我抱一会儿。”凤祁把头埋在季朝云肩颈,深深吸气,“太想你了,时时刻刻都想去见你。”   季朝云问:“你的修为已经稳定下来了?”   “哪有这么容易。”凤祁道,“我最近才发现,也不知为何,我体内蕴藏的修为远比我想象中更大。我原先所使用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想要彻底控制自如,恐怕不是朝夕能够做到。”   季朝云眼睫微动:“那你……是不是还要闭关很久?”   “不用,只是这几日尚不稳定,叔父让我莫要急着出去,以免功亏一篑。”凤祁亲了亲季朝云的眼角,低声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天榜大比前,我一定会出来。”   季朝云抬手环住凤祁的身体,小声嘟囔:“可天榜大比还有四个月呢。”   凤祁眉眼含笑,正想说什么,神色忽然一凝:“有人来了。”   他稍一偏头,又道:“好像是来找你的。”   凤祁说完这话,季朝云也发觉有人靠近了自己的肉身。   他浑身一僵,后者却低下头,不紧不慢地吻上来:“别担心,我送你出去。”   短暂一吻过后,季朝云只觉得自己重新被一阵温暖的风包裹,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方才神识出窍之地。   他扶着树干站起身,下意识回望灵虚洞口的方向。   凤祁这修为进展的速度……也太可怕了。   上古天神的力量,终于开始在这具身躯中渐渐觉醒。   若那份力量最终得以苏醒,他属于凤霄的记忆与神籍,也能跟着恢复么?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名执事弟子朝他匆匆赶来:“季师弟,你果真在这里。”   季朝云收敛心神,问:“师兄找我何事?”   “是天枢仙尊召见。”那弟子道,“我们接到消息,鸿蒙山脚的集镇遭到攻击,死伤惨重。仙尊正要派遣弟子下山救助,调查事情原委。” 第65章   几道光芒从天而降, 落到鸿蒙山脚的集镇中。   这集镇往日热闹非凡,可如今却是死一般寂静,街道上杂乱不堪, 路边倒了几具尸身。弟子们四散踏出传送法阵, 季朝云走到街边一具伏地的尸身前,蹲下探入灵脉,眼神忽地一暗。   “白师兄,这几具尸身尚且温热, 皆是被人一剑毙命。”季朝云身后,有弟子回禀道。   白秋月腰间配剑,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注意到季朝云仍蹲在地上, 朝他走过来:“小龙,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季朝云道, “凶手似乎修为极高,暂时看不出身法路数。”   白秋月沉吟片刻,吩咐:“分头去查, 看是否还有幸存之人, 以及凶手线索。”   “是。”   季朝云正欲离开,白秋月忽然叫住他:“小龙。”   “白师兄还有事?”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多加当心。”白秋月笑了笑, 道, “高阶弟子人手不够,玄、黄二级弟子又大多要准备季考,我这才向天枢仙尊推荐了你。你可不能出什么事, 否则那只凤凰能将我的皮活剥了。”   季朝云:“我明白,多谢白师兄。”   他说完, 追着前方几名弟子的脚步走去。   这集镇并不算太大,季朝云四处搜寻片刻,很快走到了尽头。   集镇的尽头,是一片松林。   季朝云脚步未停,径直走入松林当中。一道身影紧随其后,可季朝云很快消失在丛林间,不辨踪迹。   那人停下脚步,左右寻觅一番,忽然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扯。   季朝云将人拽入丛林遮蔽间,冷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阿琢?”   君如琢脸色似乎有些发白,他强自镇定,整了整衣襟:“谁、谁说我跟着你了。”   他们所在此处已经距离外面的弟子很远,因为松林与草丛的遮蔽,从外面甚至不会发现这里面有两个人在。   季朝云面色冷然,看向君如琢的眼神冷得透骨。   就算近来修为精进极快,可他依旧不会是君如琢的对手。可君如琢被他这目光一看,竟本能的有些畏惧。   季朝云动怒了。   在君如琢的记忆中,这人从未对他动怒。当初还在灵渊海时,季朝云在同辈中地位最高,年纪最长,性情也最温和。   他温柔的对待着族中所有弟弟妹妹,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支,从没有丝毫偏见。   可他如今却动怒了。   季朝云道:“告诉我,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君如琢!”   君如琢瑟缩一下,气势瞬间弱下去:“我、我真的不知道……”   季朝云:“这集镇中所有人都是被一剑刺中要害,凶手行事利落,修为不在你之下。而凶手所用的剑招,是灵渊海密不外传的招式。”   “……君如琢,到底怎么回事?”   季朝云每说一句,君如琢的脸色便更白一分,可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季朝云的眼睛。   “……你别再逼他了。”一个声音自二人身后的树丛中响起,季朝云一怔,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一名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缓慢从松林中走出来。   来人一袭银袍,银白长发披散身后,束冠环佩,气度非凡。他模样依旧年轻俊朗,不过眉宇间多了些沧桑之感。   季朝云的手指止不住发颤,所有声音都哽在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目视着男人越过他,走上前,拍了拍君如琢的肩膀:“阿琢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负责将你单独引出来,你质问他没有任何意义。”   “你……”季朝云的声音低哑,“是你干的?”   男人回过头,露出那张与季朝云三分相似的容颜:“晏儿,这么久不见,你当真不愿再叫我一声父王?”   .   夜幕降下,山洞中火光跳动,照亮了嶙峋的石壁。   季朝云跪坐在石壁下方,双手被一根纤细的银链捆束身前,神情平静而漠然。   洞穴外,隐约响起君如琢的声音:“叔父,您明明说过只是想借故将凤祁引出来,为何要害死集镇里那些人,又为何要把堂兄——”   洞口有不少侍卫把守,龙王偏头对一名侍卫小声吩咐了什么,才回身打断道:“阿琢,你看好他便可,其他的事不要多问。”   “可是……”   龙王冷冷扫他一眼,君如琢话音戛然而止,朝龙王行了一礼,转身回到洞内。   君如琢走到石桌边倒了杯水,回到季朝云身边,蹲下身,将杯子递到他嘴边。季朝云头也不抬,偏过头,并不理会。   “叔父说,等鸿蒙书院交出了凤祁,就放你离开。”君如琢低声道,“他不会伤害你。”   季朝云闭上眼:“事到如今,你还在信他?”   君如琢垂眸不语,季朝云道:“怪我离开得太早。这三百年,都是君玦在教导你,竟把你养成了这副不辨是非的模样。”   “我……”君如琢神情躲闪,“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季朝云半张脸映着明灭跳动的火光,神情淡淡:“你想要真相?好,那我就告诉你真相。”   “你应该已经知道,在须弥山攻击我与凤祁的魔族大军,其实是由凡人炼化。我们循着线索查下去,便查到了临海村的龙王庙。在龙王庙,我见到了君玦。”   “可他不是来除魔的,他是故意设计引我到那里,想利用我身上的法器打开魔域封印。”   君如琢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   季朝云没有理会,而是继续道:“你一直想知道,三百年前我为何离开灵渊海。其实不只是因为君玦想杀我,而是我得知,灵渊海那时已经阵前倒戈,投靠魔族。”   “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了三百年,我本以为就算当初龙族曾误入歧途,当战事结束,魔域被封印后,也该回归正途。”季朝云淡声道,“可我没想到,这三百年来,君玦与魔族的联系一直未断,他……不对。”   “什么?”   季朝云垂眸看向系在自己腕间的银链,心底渐渐升起一丝凉意:“与魔有联系的,不是君玦。”   君如琢定定地看着他,声音颤抖:“你是说……叔父?”   季朝云道:“我先前一直不明白,就算灵渊海龙王在当初的大战中受了重伤,闭关不出,这么多年,他怎会对君玦的行事一无所知。现在看来,恐怕并非不知,而是纵容。”   君如琢许久没有说话,他忽然起身,伸手去扯季朝云手上的银链。   “你做什么?”   “带你离开这里。”君如琢快速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是我轻信于人,我不奢求你原谅。此地距离鸿蒙山不远,一会儿我引开门外的看守,你逃出去。”   季朝云按住他的手:“那你……”   君如琢:“叔父要的是你,我不会有事。”   那银链上似乎附上了某种秘法,君如琢没扯得开。他起身抽出配剑,挥剑朝银链砍去。   剑锋触及链身的瞬间,山洞里陡然掀起一阵刺眼白光。下一刻,君如琢身体倒飞出去,狠狠撞上另一侧的石壁。   “阿琢!”   君如琢勉强直起身,唇边滑落一丝血线。   “看吧,我就说你这侄儿靠不住,果然如此。”一个声音自洞外响起,洞内二人同时朝外看去。   龙王走进山洞,他的身侧,浮着一面琉璃光镜。   光镜中隐约显出一人轮廓,十分模糊,看不真切。   龙王未曾理会镜中之人,他快步走到君如琢身边,俯身点了他身上几个灵穴,低声道:“一个时辰内不要运功,否则会遭反噬。”   体内翻涌的灵力渐渐平复下来,君如琢有些惊愕:“你……”   龙王收回目光,没再看他。   镜中之人又道:“龙王陛下还是太心软,这种叛徒就该杀了了事,何必救他?”   龙王冷冷道:“阎花青,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不伤龙族一条性命,我记得。”   那声音清朗,似乎还含着笑意,却冰冷如蛇蝎一般,听得人脊骨生寒。   阎花青。   季朝云眼睫微动,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名字。   当初凤霄与魔域苦战许久,便是因为有此人的存在。   “魔域其实不难对付,唯有一人,十分棘手。”   “魔域尊主阎花青。”   “那人天赋极高,手段阴毒狠辣。据说他曾是魔域前任尊主的侍从,百年前,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主人,登上魔尊之位。而后,他只用了百年时间,便将原本已逐渐式微的魔域壮大至如今的地步。”   “若除掉他,魔域不攻自破,而他在世一天,魔域这隐患永不可能根除。”   “阎花青……”季朝云抬眼看向龙王,“所以,当真是你在与魔族合作?”   “是又如何?”   季朝云道:“你疯了吗,你明知他当初害了多少性命,就连阿旭也是因他而死,你为何还要帮他!魔域若重回世间,仙域会如何,人间会如何,你怎么能——”   他手腕竭力挣扎,牵动银链窸窣作响。   龙王并不看他,淡声道:“你误会了,尊主此番前来,只不过是为了替玦儿报仇。这洞穴内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杀了凤祁,我们便会收手。”   季朝云募地僵住。   龙王抬手唤来一名侍卫,吩咐道:“传信给鸿蒙书院,说君晏在我这里,让凤祁来见我。”   侍卫应道:“是。”   “等等。”光镜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笑意轻轻道,“听闻凤祁已经闭关许久,天枢那老头又是凤祁的叔父,定然护着他。只是传一封信去,他们恐怕不会将人交出来。”   龙王眉宇微皱:“你想如何?”   光镜飞到季朝云身边,模糊不清的镜面调转方向,面向季朝云。季朝云冷冷与那镜面对视,心底却平白生出一种被人窥视的寒意。   那声音轻轻道:“剥他一片龙鳞下来,一道送去鸿蒙书院。”   龙王喝道:“阎花青,你适可而止!”   “这就要适可而止了?我还没说完呢。”镜中之人带着冰冷的笑意,悠悠道,“告诉他们,每过半个时辰,便再剥一片。听闻你们龙族身上共有九千六百余片龙鳞,我一直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   “怎么了,龙王陛下这是下不了手?也对,听说你最疼这个儿子,自然舍不得他受这等苦楚。需要我帮你么?”   “不必。”龙王声音低哑,他闭了闭眼,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自己来。”   镜中之人轻笑一声,让开了路。   季朝云注视着缓慢朝自己走来的男人,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 第66章   鸿蒙书院, 议事殿。   早已过了宵禁时间,议事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跪在堂下的小弟子将信件内容转述完毕, 又哆哆嗦嗦捧出一个木匣。   气氛顿时沉到了冰点。   许久, 天枢长长叹息一声:“他们要凤祁?”   “他们要我们就给不成?”开阳喝道,“灵渊海欺人太甚!江城!”   江城脸色十分难看,目光紧紧落在那弟子手中的木匣上,开阳又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仙尊。”   开阳:“立刻召集所有弟子外出搜寻, 他们先是袭击山下集镇,而后神不知鬼不觉绑走季朝云与君如琢,人马必定不会少。我不信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开阳君……”天枢正欲开口,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那一刻,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向议事殿门外,殿门轰然大开, 一道身形立于殿前。   凤祁的衣袍在殿外狂风中翻卷,神色阴沉至极:“我去。”   天枢怔然开口:“你……”   凤祁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到那小弟子身边, 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传话的小弟子瞧了眼面前的人, 又看了看殿上端坐的天枢仙尊,竟觉得那位鸿蒙书院院主的气势,在眼前这人面前都逊色了几分。   他吞咽一下, 小心递上手中的东西。   凤祁接过木匣,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片染血的龙鳞。   龙鳞泛着银色的光芒,在殿内的光线的映照下, 流光溢彩,漂亮得触目惊心。   凤祁的手重重一颤, 猛地合上了木匣。   殿外狂风大作,从未合的殿门卷进来,吹动殿内器物哗啦作响。   同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令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凤祁!”白秋月高声道,“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凤祁敛下眼,小心收好木匣,抬步朝殿外走去。   天枢问:“凤祁,你要去哪里?”   “去找他。”   “此事疑点颇多,还需从长计议。”天枢道,“季朝云是灵渊海龙王的长子,他为替三太子报仇,不惜伤害季朝云,这不合理。他们引你出去一定另有目的,别中计。”   “龙鳞是他的。”凤祁指尖抚摸着木匣表面,轻轻道,“我能听见他在叫我。他很疼。”   “可你的仙力尚未稳定——”   “叔父放心,我好得很。”凤祁眼底流动着赤金色的光芒,似乎有什么压抑至深的东西,正在从那双眼里缓缓复苏,“从没这么好过。”   .   昏暗的山洞内。   季朝云倒在石壁下方,四肢紧紧蜷缩着,在细密的痛苦中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他浑身都像是被冷汗浸透了,浓密的睫羽湿润,衬得脸色更加白得反常。他半只衣袖已被鲜血染红,血沿着指缝滴落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忽然,有人靠近了他。   季朝云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来者是谁。   他慢慢蜷起身体,似乎是想这个动作将自己藏起来。这是个无助又虚弱的保护姿态,可于事无补,银链窸窣作响,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拉过了他的手腕。   “不要……”那纤细的手腕上已被银链勒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是方才挣扎时留下的。   季朝云颤抖的瑟缩着,可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别怕。”男人一只手牵过他的手腕,轻柔卷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狰狞的伤势。他另一只手的掌心凝起一股水流,缓缓覆盖在伤处上。   “唔——!”尖锐的刺痛瞬间传递到全身,季朝云嘴唇紧咬,泄出一声压抑过后的低泣。   龙王闭了闭眼,掩去眼中那丝不舍之色:“爹知道你疼,海水能缓解伤势,忍一忍。”   这声音似乎唤回了季朝云些许意识,他睁开眼,朝面前的男人看了一眼,垂下眼眸,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龙王收起法术,那淋漓的伤口终于止住了血。   “我记得,你从小就怕疼。”龙王在季朝云身旁席地而坐,指腹怜惜地拂过季朝云腕间的血痕,“刚开始练功的时候,你有点什么小病小伤,都要来找我哭,要我抱着哄好一会儿才能好。”   季朝云眼眸微微阖着,没有理会。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离开灵渊海后,若是生病受伤,没人抱你哄你,可怎么办。”   季朝云睫羽轻颤,终于睁开了眼:“……滚开。”   龙王俊朗的容颜一半藏在黑暗中,静置许久,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晏儿,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在灵渊海的最深处,有一颗定海明珠么?手持明珠者,便能拥有统御四海的权利,成为灵渊海至高无上的君王。”   “这些年,君玦一直想从我这里探知明珠所在,我没有告诉过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想不想知道,那东西我藏在了哪儿?”   季朝云怔然一愣,隐约觉得这话中有什么深意,可伤处尖锐的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你在说什……”   龙王的视线朝洞外一瞥,那面光镜早不知所踪。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朝云因痛苦而变回原形的银白长发,叹息一声:“还是说说别的吧。”   “我听阿琢说,凤祁……对你很好?”在提到这个名字时,龙王眼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过他很快将其藏好了,轻轻笑了下,“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便能放心。”   季朝云:“你……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龙王笑而不语,又轻声道:“我此生有两大悔事,一大憾事。后悔当初让你下凡历练,害你受伤至此。后悔不听你劝告,轻信于人。可惜如今弥足深陷,悔之晚矣。”   季朝云把脸埋进膝间,过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问:“憾事呢?”   龙王定定地看向他,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我遗憾……不能与你亲口道歉,父子涣然冰释。”   季朝云猝然抬头,通红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到底……”   “你儿子现在恨不得把你扒皮挫骨,你还要与他说多少话?”琉璃光镜飞入洞内,停在二人面前。   龙王瞬间收敛了所有神情,他站起身,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若能劝说他为我所用,于我们计划有利。”   “为我所用?你这儿子才不会呢。这世上,还有比他更讨厌魔族的人么?”光镜上下打量着季朝云,含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真喜欢你这眼神,让我想想在哪儿见过……”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想起来了……是凤霄。凤霄当年便是这么看我的,真是一模一样。”   光镜缓慢朝季朝云靠近,龙王侧身挡在他面前:“我与他说话,不是让你别进来打扰吗?”   “放心,我没兴趣听你们父子肉麻家常。我只是来提醒你,半个时辰到了。”   龙王的神色顿时变了。   镜面转向季朝云,云淡风轻道:“再剥一片龙鳞送去吧。若天亮还没回应,就把这双眼珠也挖下来,一并送去。我喜欢的东西,怎能我自己独自欣赏?”   龙王脸色难看至极,他生硬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季朝云身上。   在光镜的注视下,他蹲下身,重新拉过季朝云的手。   “不……”季朝云瑟缩了下,只觉对方握住他的手指竟在轻轻发颤,冷得近乎刺骨。   龙王深深看入季朝云眼中,那双与季朝云如出一辙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一抹柔和的光:“别怕,闭上眼睛。”   季朝云闭上眼,立即感受到一只手落到他的小臂上,碰到了仍完好无损的几片龙鳞。距离原本的伤处不远,那几片龙鳞细密的贴合在肌理上,鳞片边缘泛着清透银光,因为主人的恐惧而轻微战栗着。   龙王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拂过那战栗不止的龙鳞,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等等——”   是阎花青。   光镜调转镜面,朝向洞口方向,声音中是藏不住的喜色:“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   夜幕沉沉,虎啸声响彻山野。   洞穴外的空地扬起飓风,一道巨大身躯遮蔽月色,裹挟着狂风从天而降。   看守在洞外的侍从们还来不及看清来者,便被一强劲力道猛地击飞出去,撞倒一片粗壮的树干。   白虎收起洁白双翼,凤祁的视线落在那幽深洞口,声音冰冷:“滚出来。”   一面琉璃光镜从洞中飞出。   凤祁眯起眼睛:“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认识我了?也对,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模糊不清的镜面仿若被清风吹开浓雾,水波搅动着荡漾开,浮现出一张陌生男子的脸。   那张脸轮廓极深,五官英挺俊朗,眼底隐隐压着一丝鲜红。与以往所见的魔族不同,他眉眼间并无阴戾邪气。他笑起来,笑容优雅而从容,却透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他这么微笑地看向凤祁,声音温和:“无论如何,能够再见到你,我还是很开心。”   凤祁神色阴沉,一字一顿冷声问:“我的人在哪里?”   男人似乎不太满意他这回答,稍偏了偏头,但还是耐心解释道:“在山洞里,有他父亲陪着,很安全。”   凤祁脸色并未缓和,又道:“你们送信到鸿蒙书院,说我到了便放人。现在我来了,放他出来。”   洞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凤祁抬眼看去,是龙王走了出来。   这是凤祁第一次见到灵渊海龙王,哪怕在这等紧张的气氛下,他依旧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灵渊海龙王年轻时率水族平定四海,除水祟,治水患,拯救了无数黎明百姓,更是以一己之力将灵渊海发展至今。   可眼前此人看上去,并没有传闻中那般气度。   他仿佛在这一夜间老了许多岁,眉宇间带着不难察觉的疲惫神色,与凤祁遥遥对视。   凤祁注视着那张与季朝云三分相似的面容,不等他说什么,阎花青道:“放人自然可以,只不过,龙王陛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凤祁道:“君玦是我杀的,要报仇冲我来。”   阎花青眼底笑意更深,微笑道:“听见了吗龙王陛下,他说,要报仇,就冲他去。”   龙王轻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尊主不会愿意将此人的性命交于我。”   阎花青道:“哪里的话,你的仇,自然该你亲手来报。”   “说得也对。”龙王眼眸垂下,掌心寒光凝结,化作一柄细长仙剑。   他的剑锋在身前轻巧划过一道弧线,以他为圆心,空地上忽然扬起一座银白光阵。   一道道光柱自二人周遭立起,掠向半空,在头顶上方交织成网,严丝合缝的收拢起来。   白虎焦躁地怒吼一声,被凤祁安抚下来。   “这法阵是灵渊海从不外传的困阵之一,此阵落下,除非布阵者修为枯竭,否则无人能够从中逃脱。”龙王抬剑指向凤祁,平静道,“今日你我注定会有一人命丧于此。”   凤祁眉宇压紧,足尖轻点跃下白虎,同样自虚空抽出一柄配剑:“那只能是你了。”   二人剑身泛起灵力光芒,天边黑云压阵,对峙而形成的强劲灵压在这片空地上激荡开。   可就在此时,阎花青忽然道:“不,请等一等。”   光镜飘到二人中间,不知为何,凤祁隐约感觉到龙王的神态稍稍一松。不过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   “本尊自然希望龙王陛下能得偿所愿,手刃仇敌,不过此人与本尊纠葛已久,就这么放任他死在别人手里,本尊心中着实有些不舍。所以……我改主意了。”   他说话间,一缕缕黑烟缓慢从镜中渗透出来,在镜前汇成一道修长的身影。   一袭红衣的男人朝前走了半步,眸光中泛起一丝兴奋之色:“杀你这么有趣的事,还是要我自己来。”   “你废话什么。”凤祁长剑一展,冷声道,“你们挨个来也好,一起上也罢,动作快些,别耽搁时间。”   “却之不恭。”   银白光阵中,两道身影飞速缠斗。   龙王静立在旁,看向那两道身影的眸色幽深,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太弱……还是太弱……”阎花青眼底含着笑意,哪怕在如此强度的厮杀中,他依旧显得游刃有余,“你这模样,还不足凤霄当年的万分之一,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   凤祁眼眸一沉,剑身上的灵力光芒骤然大涨。   “对,这就对了。”阎花青声音温和,似乎带了些鼓励的意味,“这才有点该有的样子,继续。”   凤祁眼底泛着金光,挥剑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强横。   他闭关尚未结束,仍未学会如何控制力量,本不该在此时使用仙力。强行催动灵力,令他心口气血翻涌,浑身经脉发出危险的预警,仿佛即将要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量而崩溃。   可他没有退缩,而是一次次催动灵力。   快了。   就快成功了。   那潜藏在识海最深处,被封存了近三百年的力量,在主人的召唤下疯狂震颤,几乎就要磅礴而出。   噗嗤——!   阎花青的身形陡然一顿。   一柄细长仙剑自他身后刺出,穿透了他的胸膛。   面对凤祁逐渐强横的剑意,就连阎花青也不得不全力以赴,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阎花青低头看了看穿透自己胸膛的剑锋,而与此同时,凤祁的剑锋已落到阎花青咽喉处。   “你杀了我吧。”   阎花青轻轻笑着,他的身后,龙王身影忽然一晃,从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   ——仿佛那一剑刺中的是他一般。   凤祁狐疑地皱了眉:“怎么回事?”   龙王喝道:“别问了快动手!”   “我告诉你怎么回事。”阎花青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被利剑穿透的心口,“放在这里的,是这老东西的龙珠呢。”   凤祁一怔:“怎么会……”   “谁让这老东西蠢呢。当初君晏失了龙珠,灵渊海龙王四处找寻救治之法无果,竟想将自己的龙珠挖出来换给他。”   阎花青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之事,轻轻笑了笑:“龙三觊觎龙王之位许久,甚至不惜与魔族合作。可自从君晏失了龙珠后,龙王便想断开与魔域的合作。他为了一个儿子,却将另一个儿子逼上绝路。龙三走投无路,传信于我,出卖了他的亲生父亲。”   “龙三助我在龙王剖丹之时,以魔息侵入他体内。就这样,这颗龙珠还没来得及给君晏,便成了我的所有物。”   “受魔息侵体剖丹失败后,龙王竟然还未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反倒听信龙三的话,以为灵渊海中另有奸细。于是,按照龙三的建议,他假借将君晏赶出灵渊海,送他去人间避祸。你说说,这世上怎会有这么蠢的人?”   “你闭嘴!”龙王厉声喝道,“凤祁,阎花青修炼魔功,能将三魂分离,藏在镜中的便是他其中一缕精魂。我设下这局就是为了引他从镜中出来,快杀了他,不能让他逃走。”   “可是你——”   “他不敢杀我的。”阎花青轻轻道,“我这缕精魂与你龙珠早已融为一体,杀了我,你龙珠不就碎了么?”   “你……”凤祁执剑的手略微发颤,眼底翻涌着恨意。   “凤祁,晏儿还在等你。”   龙王平静道:“阎花青控制着我的龙珠,我杀不了他,只有你可以。”   “我此生做过太多错事,一步错,步步错。来此地之前,我已安排妥当,待我死后,一切真相都将大白,一切罪责都将由我承担。”   “晏儿会恢复龙王太子的身份,我不管他是仙是妖,他都是我的孩子。”   “我不想伤他,却偏偏伤他最深。若你愿意,待他伤好,替我……向他道个歉。”   “动手吧。”   下一刻,凤祁挥剑落下,一剑刺穿了阎花青的咽喉。 第67章   凤祁抽出配剑, 阎花青的身体颓然倒地。大股鲜血从他喉头的伤处冒出,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倒依旧带着笑容。   “做得不错, 凤祁, 你没让我失望。”   倒在地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可那冰冷如蛇蝎的声音依旧紧贴着凤祁耳畔响起,就连语调也没有改变:“虽然与我预想有些不同,好在结果相差不多。我既已得偿所愿, 那便暂时道别吧。”   阎花青染血的眼珠动了动,落到凤祁身上,咧开一个微笑:“凤祁, 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这话音落下, 阎花青的身体重新化成一道黑烟,被风吹散开来。   结界轰然破碎, 龙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他踉跄倒地,却被一双手臂扶住了。   龙王转头,对上了凤祁面无表情的脸。凤祁掌心抵住对方背心, 精纯的灵力徐徐灌入, 稳住了因失去龙珠,而逐渐崩损的灵脉。   龙王气若游丝:“你……我罪有应得,不必救我……”   “你若死在这里, 他会难过。”凤祁眼眸敛下, 冷声道,“我已经亲手杀了他的兄弟,若再杀他父亲, 日后要如何面对他。”   龙王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 而是将视线移向那面已经破碎的琉璃光镜。   “阎花青还没有死。”   凤祁眉宇一沉。   龙王道:“他以魔功将魂魄一分为三,这镜中的,是他力量最为薄弱的一小片魂魄,不足本体的一成功力。”   一成功力,已经这么难以对付。   凤祁眼眸微暗,问:“其他部分呢?”   “魂魄本体,如今被困在了魔域当中,至于还有一部分……没人知道。”龙王摇摇头,叹息道,“那部分魂魄隐藏得极好,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我只知道,应当仍在仙域。”   他的经脉在灵力作用下稳定下来,渐渐归于平静。可与此同时,在体内翻涌不息上千年的灵力流动,也已经不复存在。   凤祁收了法术,龙王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笑了下:“原来他先前,一直是这种感觉。”   “多谢你救我。”他抬眼看向凤祁,又问,“你如何得知该怎样修复失去龙珠后崩损的灵脉,是晏儿教你的?”   “他过去不就是这么——”凤祁的话说到这里,却是一顿。   他为何会知道当年季朝云是怎么做的?   季朝云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些,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   龙王并未注意凤祁的异样,他收回目光,轻轻道:“阎花青从未放弃打破魔域封印,此番两族修复了封印裂隙,可依旧无法减缓封印削弱的速度。想永除后患,唯有重塑封印。”   “这封印是凤霄当年设下的,谁有这能耐,重塑他的封印?”   龙王偏头看向凤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事在人为,总会有人可以。”   “……这些年,灵渊海被魔不断渗透,可我疲于对付体内的魔息,根本无力察觉。直到君玦死在龙王庙,我才意识到端倪。”   龙王道:“我调查君玦死因,阎花青出现在我面前,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于我,并提出替我报仇。”   “他的魔息已尽数侵入我体内,我根本不可能杀他,所以才设下这个局,借你之手帮我。”   凤祁皱了眉:“他不是魔域尊主么,怎会如此轻信于你?”   “谁说他信我?”龙王嗤笑一声,“他不需要信我。”   “阎花青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人行事乖张恶劣,非常人所能理解。”龙王道,“如你所见,他根本不在乎这片魂魄的死活,也不在乎我是否算计他。他只是想借故引你出来,见你一面,确认一件事。”   “他想确认什么?”   龙王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凤祁狐疑地看他,见龙王已经合上眼,也不再多问。他站起身,天边恰有几道剑光划过。   “总算来了。”凤祁紧蹙的眉宇舒展开,偏头对龙王道,“我现在进去接小龙,你不会跑吧?”   龙王朝他一摆手:“快去吧,我这副模样,如何跑得掉?”   凤祁点点头,没再耽搁,快步朝洞穴里走去。   山洞中的篝火跳动,凤祁刚走进去,便看见了倒在洞穴深处的少年。   饶是已有所准备,凤祁仍不免心口狠狠抽痛一下。   季朝云倒在一片血污当中,就连散开的银发上也沾染了血色,模样十分狼狈。   伤处早已痛得麻木,他脑中昏昏沉沉,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在感觉有人接近时本能的往后瑟缩。   “是我。”凤祁俯下身,从身后环住季朝云仍在微微战栗的身体,喉头干涩,“别怕,已经没事了,是我。”   “凤……凤祁。”季朝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眼眶瞬间红了,“凤祁……”   “我在,我在这里。”凤祁声音嘶哑哽咽,“抱歉,都怪我。”   阎花青从一开始便是冲他而来,若非他闭关不出,阎花青也不会寻到这个借口,将季朝云平白卷进来。   说好会护他周全,却又一次食言了。   凤祁脱下外袍,小心将季朝云裹起来,低头亲吻他冰冷的额头:“我带你回去,没事了。”   季朝云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这具身体太弱,这一夜的折磨足以令他精疲力尽。他将头靠在凤祁肩头,仍由对方将他抱起跃上虎背,出了山洞。   洞外,后续赶来的弟子已将龙王羁押,并开始四处搜寻逃脱余党。凤祁看也没看那些,驱使白虎跃上天际。   夜风微凉,凤祁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替他挡去所有吹来的寒风。   季朝云的衣袍早被冷汗浸透了,冰冷的贴在身上。唯有凤祁身上温暖而熟悉的热度,却透过二人紧密相触的部分传来,流入四肢百骸。   不知过去多久,季朝云小声问:“他……如何了?”   他没说是谁,可凤祁立即明白过来。   凤祁低声回答:“他没事,已经被书院弟子带走了。”   “我觉得不对劲,他今天与我说了些……很奇怪的话。”季朝云抓着凤祁的衣袖,声音细微,“我不明白……”   凤祁眼中酸涩,他闭了闭眼,轻声道:“事情有些复杂,等你休息好了,我慢慢告诉你。”   “睡会儿吧,很快就到了。”   “……嗯。”   与此同时,黑暗的密林中,一道微弱的红光落入草丛,随即被一双手捧了起来。   “您没事吧?”   那人一袭黑袍,大半张脸隐于兜帽中,只露出一小片光洁白皙的下巴,在黑暗里看不清真容。   红光微弱的闪烁着,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你不该来。”阎花青的声音从光芒中传出来。   “我知道。”来人捧着那团红光,声音里含着某种热切,“……可如果今日不来见您一面,又不知该等到何时。”   “胡闹,我教过你什么。”那声音温和而冰冷,却透着一丝迁就,“不可感情用事,若被人发现破绽,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黑袍人眸色敛下,似乎有些低落:“我明白。”   红光浮上半空,绕着他飞旋一圈,声音里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这缕魂魄马上就要消散,想见我,便尽快完成我给你的任务。”   “……我在魔域等你。”   他说完这话,微弱的光芒彻底消散于夜空当中,了无痕迹。   黑袍人长久凝望着那缕魂魄消散的方向,藏在兜帽下的眸子清透明亮,似乎带着某种灼热的渴慕与期盼。   片刻后,他收敛目光,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   余下两日,季朝云都被凤祁关在文曲峰养伤。   凤祁端着伤药推门而入,季朝云靠在床上,没有受伤的左手捧着本书卷正在阅读。   “不是让你别乱动么?”   龙族的褪鳞之伤极难愈合,唯有等到鳞片再生完毕,才算彻底恢复。恢复之前,莫说是执剑练功,就是稍动一动,都可能让伤势复发。   而季朝云或许是体质太弱,这些天精神始终不怎么好,凤祁索性连门都不让他出,安心在屋中养病。   季朝云把书放到一边,低声道:“你不在,又不让我下床,我待着无聊嘛。”   凤祁放下伤药,低头在他额前吻了一下:“嗯,我的错,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啦。”季朝云顺从地伸出手,让凤祁帮他揭开小臂上的绷带换药,又问,“仙尊找你何事?”   凤祁动作顿了顿,神色如常道:“仙域几大宗族联合,对灵渊海的彻查结束。证实龙王勾结魔族,危害仙域安危。”   季朝云眼眸微微敛下:“结论呢?”   “龙王已经承认,勾结魔族乃他一人所为,与灵渊海龙族无关。仙域几大宗族念在其修为散尽,又协助诛杀魔尊有功,决定将其镇于极北的从极之渊内,永世不得离开。”   季朝云指尖轻颤,许久,才缓缓道:“罪有应得,挺好的。”   季朝云回到文曲峰后就开始发热,直到昨日才退了烧,凤祁也终于有机会将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听说所有事情真相后,季朝云未置一词,态度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的伤势已经在渐渐好转,光洁的皮肤上,只留下一道已经结痂的半圆形疤痕。   凤祁小心替他换了药,重新包扎好,才听季朝云问:“他什么时候走?”   “今日申时。”凤祁道,“叔父方才找我前去,便是想问……你要不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   暗牢中黑暗幽静,龙王席地坐在墙边,被铁链捆束着。门外锁链轻响,沉重的铁门被人推开。   凤祁扶着季朝云走进来。   龙王抬眼看去,疲惫的眸光微微亮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   季朝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凤祁道:“我出去等你吧。”   “别。”季朝云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不会太久,别走。”   自那夜过后,季朝云对凤祁的依赖变本加厉,几乎到了片刻也离不开他的地步。凤祁摸了摸季朝云的头发,应道:“好,我陪你。”   二人走到龙王面前,龙王无法起身,只能抬眼温和地注视着他:“还疼么?”   季朝云偏过视线,声音低哑:“不疼了。”   “那就好,这样我便能放心。”龙王道,“灵渊海的长鸿长老是我心腹,他性子急躁了些,可一直很喜欢你。他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还记得么?”   季朝云没有回答。   龙王自顾自道:“离开前,我将所有事情告诉了他。在你回去之前,他会照看好龙族。”   “我来这里,不是想说这些。”季朝云轻声打断他。他蹲下身,与这位阔别已久的父亲对视,“你那天说,你生平有一憾事,我来替你了此心愿。”   “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接受你的道歉。”   “但我不会回灵渊海。”   “我不再是君晏,也不想再做君晏,更不会去继承你的龙王之位。”   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声音气息不足,尾音轻微地发颤。   “你这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龙王轻轻笑了下,道,“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逼你。”   “……至于灵渊海,你大可不必担心。记得我告诉过你,灵渊海龙族存在于千万年,它或许会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壮大,却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覆灭,我也一样。”   片刻后,凤祁扶着季朝云站起身,朝门外走。   “凤族的小子。”龙王忽然高声唤道,“照顾好他,你若敢欺负他,当心我从从极之渊爬出来找你算账。”   凤祁脚步微顿,笑道:“放心,不会给您这个机会。”   龙王暂时关押在戒律殿的暗牢中,二人离开暗牢,出了戒律殿,却见君如琢正等在门外。   君如琢神情比先前更加憔悴,凤祁一见他脸色便沉了下来,搂着季朝云绕过他朝旁边走去。   “兄、兄长……”君如琢疾走两步,在身后叫住他们。   凤祁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君公子,别跟这儿乱认亲,谁是你兄长?”   “我……”君如琢低下头,凤祁搂着季朝云抬步欲走,他连忙道,“我是来道歉的!”   “是我不对,我不该轻信于人,不该引兄长入圈套,我……”君如琢快速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我……是我对不起兄长。”   季朝云垂眸不语,凤祁冷冷道:“说完了?说完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我已经自请回灵渊海,闭门思过百年。”君如琢道,“那日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会回到灵渊海,协助长老清扫族中被魔族渗透的族人。我会替叔父,替兄长守着灵渊海。”   “希望你说到做到。”季朝云头也不回,扯了扯凤祁的衣袖,“我们走吧。”   两个时辰后,羁押龙王的仙辇离开鸿蒙书院,朝极北飞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季朝云斜靠在庭院的竹椅上,遥望着漫天星辰,不知在想什么。今日外出一趟,让他更是精神不济,眼底满是疲惫。   凤祁推开庭院大门,双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走过来:“猜猜我给小龙买什么啦?”   季朝云收回目光,疑惑问:“买?山下的集镇尚未重建完成,你能买到什么?”   鸿蒙山脚的集镇并未全数灭门,书院弟子在搜寻季朝云被绑架的荒山后,很快在山中寻到了不少被迷晕的散仙。   但虽说如此,集镇仍需时间重建,所有商铺尚未重新开张。   “没了长鸢榭,难道还没有别处么?你也太小看我了。”凤祁神秘一笑,从身后拿出两串糖葫芦,递给季朝云一串,“喏,我去人间买的。”   季朝云睫羽微动:“人间?”   “是啊,把小花累坏了。”凤祁在他身边坐下,咬了粒糖葫芦下来,“不过神兽就是不一样,比我自己下趟凡间快多了。”   季朝云看着手中的糖葫芦,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作为你夫君,不该给你买好吃的吗?”   季朝云轻轻应了一声,咬了一小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季朝云笑了笑:“很甜。”   凤祁若有所思地看他,忽然凑上来吻住他的唇。   季朝云猝不及防被人袭击,竟也忘了反抗,呆呆地张着口任由对方占便宜。   片刻后,凤祁直起身,认真道:“你这串的确比我的甜,明明都是同一家买的,这是什么道理?”   季朝云眨眨眼,下意识道:“那我与你换?”   “不用。”凤祁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眼底含笑,“我觉得与糖葫芦无关,是你比较甜。”   季朝云一怔,偏过头:“你又逗我。”   凤祁含笑不语,二人很快吃完了糖葫芦,凤祁取过丝帕给季朝云净手。做完这些,季朝云往里让了让,让凤祁在他身边躺下。   凤祁把他搂进怀里,用嘴唇试了试他额前的温度:“怎么又有些烫,不舒服吗?”   “没有,可能是有点累了。”   “一会儿再给你煎副药。”凤祁将季朝云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而后,后者主动贴上来,在他掌心蹭了蹭,“心情好些了?”   “我没有……”   “不用骗我。”凤祁把玩着他的发丝,温声道,“你在我面前不用隐瞒,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可以说出来,我与你一起承担。”   季朝云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低哑艰涩:“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我就是在想,我今天是不是不该那样与他说话。”   “你一时接受不了,我都明白。”凤祁宽慰道,“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季朝云靠在凤祁肩头,闭着眼睛,低声道,“凤祁,我没有父亲了。”   如果还有时间,他们可以渐渐冲淡过往的矛盾,让一切变回原来的模样。可现实甚至没有给他接受与和解的时间,来去仓促,让他措手不及。   凤祁沉默地抱着季朝云,感受到怀中的躯体轻轻颤抖着,肩头的布料很快便濡湿了一小片。   凤祁轻叹一声,掌心轻抚着季朝云的背心,正欲说什么,忽然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气息。   那气味有些熟悉,淡淡的,闻来却格外甜腻,激得人心浮气躁。   凤祁怔愣一下,立即想起这味道是在何时闻过。   他惊愕地低下头,感觉到怀中躯体的温度又升高了些。 第68章   季朝云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紧紧抓着凤祁的衣服, 单薄的脊背颤动不止,偶尔泄出一两声轻微的呜咽。情绪波动下,那股气息越发明显, 甚至渐渐变得浓烈。   “朝云……朝云你冷静一点, 你……”凤祁耳根莫名红了,紧张得连手都僵在半空,不知该放在何处。   这都是些什么事?!   自上次意外发生后,凤祁查阅过相关书籍。龙族的热潮期为半年一次, 但通常能以修为压制,因此修为越高,间隔时间越久, 三五年没有热潮期都是常事。   季朝云既已修成仙身, 本不该如此频繁。   唯一的解释只有,近来发生的事伤了元气, 导致仙身虚弱,无法再以修为压制。   回想起季朝云这几日总是莫名发热,精神不济, 倒是与先前那次相差无几。   只不过凤祁以为他是受伤导致, 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可……可为何偏偏是现在。   凤祁感受着怀中尚未平复的躯体,轻轻抱住,心里那点旖旎渐渐冷静下来。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这时候趁虚而入。   他又不是畜生。   凤祁低下头, 在季朝云耳旁轻声哄道:“朝云,我带你屋后的温泉池泡一会儿,好不好?”   “嗯?”季朝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抬眼朝凤祁看过去。   他睫羽湿润,末端还挂着水珠, 顺着殷红的眼尾滑落,只留下一道细细的水痕。   凤祁险些被这一眼看得没法做人。   他用了不知多大的定力,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凤祁一边在心中默念清心咒诀,一边把人从竹榻上抱起来,略显急躁的动作却没忘顾着别碰伤季朝云的手臂。   “?”季朝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打横抱起。他困惑地眨眨眼,就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凤祁抱着他大步走向屋后,季朝云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呀?”   “……没事。”凤祁声音暗哑,平静道,“你有点发热,带你去泉水中泡一泡。”   凤祁快步踏上被水汽侵染的青石,来到竹林深处的温泉池。他将季朝云放到池水边的躺椅上,很快又发现了问题。   季朝云伤在手臂,鳞片尚未长出,这几日穿衣吃饭都是他帮忙。   可现在……   凤祁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季朝云茫然地低下头,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   温泉池边水汽弥漫,闷得人透不过气。他难耐地扯了扯领口,这才发现自己手指竟软得使不出力气。   “凤祁。”季朝云眉宇微蹙,仰头看向凤祁,眼底带着几分迷惘,“我好像……”   凤祁闭了闭眼,强自镇定道:“没关系,这池水能清心凝神,泡一泡就好,我帮你。”   他伸手想帮季朝云解开衣物,却被后者躲开。   凤祁的手在半空一僵,勉强地笑了笑:“别怕,我不碰你,我就帮你把衣服脱了。”   “我不去。”季朝云轻声道。   凤祁一怔。   季朝云抬眼看着他,轻轻重复:“我不想去。”   随着心绪渐渐平复,他体内散发出的那股清甜气息终于稳定下来,只若有似无的萦绕在二人身侧。   凤祁隐约从他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摇摇头:“朝云,听我说,你现在不清醒。先抑制住,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说。”   季朝云没有答话,定定地注视着他。   “这几日你忙着照顾我,都没去闭关了。”季朝云牵过凤祁的手,用双手捧着,指尖亲昵地纠缠,“那日你的闭关被迫中断,又为了对付阎花青消耗了太多仙力,你的力量一直无法稳定,我都知道。”   “可你一直忍着,什么都不告诉我。”   “……”凤祁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变得滚烫,他喉头干涩,艰难道,“朝云,你别……”   “我不想你回去闭关,但我也不想看你继续难受下去。”季朝云抬起他的手,放在颊边蹭了蹭,“我们还有个别的方法,你记得吗?”   凤祁果断道:“不行。”   季朝云眨眨眼,他眼眶还红着,像是受了极大委屈。   “我想与你……但不是现在。”凤祁注视着那双通红的眸子,低哑着嗓音道,“你近来……遇到了太多事,心绪波动极大,影响了你的判断。我希望是在你健康,清醒,心甘情愿时与我如此,而不是现在。”   季朝云收回目光,忽然推开凤祁,一言不发起身朝外走去。   他没有穿鞋,赤脚踩在水汽浸透的青石上,还因为腿软滑了一下。凤祁当即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上前把人抱住。   “你做什么?”   季朝云道:“回房,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凤祁现在不敢忤逆这祖宗的话,乖乖把人抱回屋,放回床上。又在季朝云的指挥下,从内室妆镜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   “这是何物?”   季朝云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对树藤编织而成的镯子。   季朝云道:“这是树爷爷当初给我的。他说此物带有榕树一族守护树灵的力量,能庇佑有情人相守一生。”   凤祁怔在原地。   季朝云取出那对镯子,抬眼道:“过来啊。”   凤祁下意识走过去:“朝云,我……”   “凤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季朝云眼眸低垂,轻轻道,“我若没想好,那日在仙府,我就不会接受你。这些时日,也不会与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祁打断他,“朝云,我没有怀疑这些,可是……”   “可是你就是不信我。”季朝云靠在床头,指尖从那树藤上轻轻拂过,“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也无法向你解释。树爷爷说,只要两人戴上了此物,便是被树灵系紧了缘分,此生永不会再分开。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能让你相信了。”   “……凤祁,你愿意戴上它吗?”   凤祁终于忍无可忍,低头吻住了季朝云的嘴唇。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季朝云被他吻得昏昏沉沉,待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被凤祁压在柔软的床榻上,动弹不得。   那对镯子早不知滚到了何处,清甜的气息渐渐变得浓郁,凤祁抬起头,眼底隐隐带了些血色。   “小龙,你明白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对吧?”   凤祁声音暗哑,似乎正在竭力抑制着什么:“你想清楚,如果现在不走,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走了。就算那位……真的回来,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季朝云眼底泛起笑意,似乎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看来你真记不起那天夜里我说过什么。记性差就算了,还总忘记最重要的事。”   他抬起手,指尖缓缓拂过凤祁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那天夜里,我对你说,我清楚自己爱的人是谁。”   “凤祁,我心悦你。”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回响不断。   凤祁长久的注视着怀中的人,终于缓慢、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起身,捡起滚落到地上那对镯子,回到季朝云身边坐下,干脆利落地套了一只在自己手上。   接着,他牵过季朝云的手。   那股勾人的气息已变得无处不在,浓郁的味道让两人体温都变得滚烫,就连凤祁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可他依旧握得平稳,不紧不慢地将镯子套进对方手腕。   树藤化作一道幽绿的光芒,缠绕在二人腕间,最终没入血肉,只在二人腕间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枝条花纹。   凤祁含笑问:“所以,这便算是礼成了?”   “当然不算。”季朝云道,“仙域合籍还要三书六礼,天道见证,哪有这么仓促的。”   凤祁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揉了揉季朝云已经通红的耳垂,含笑道:“我倒是可以现在去筹备,但……某条小龙好像已经等不及了啊。”   季朝云胸膛急促起伏,在对方强势的气息下几乎维持不住理智:“可、可以日后再补。”   “有道理。”凤祁俯下身,在季朝云通红的眼尾吻了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季朝云眼眶都红了:“又怎么了?!”   “你这床太小。”   凤祁似乎是在故意逗弄他,不紧不慢地说完这话,把人拦腰抱起。凤祁心念一动,下一秒,二人摔在了另一张更宽大,也更柔软的床榻上。   季朝云陷在松软的床榻里,白瓷般的肌理透着红。他体内汹涌的热潮再也抑制不住,那甜腻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几乎盖过了屋内的熏香。   季朝云难耐地动了动,却很快被凤祁按住手腕,轻声道:“伤还没好呢,别乱动。”   “凤祁……”季朝云眼底水汽充盈,瞬间被逼出了哭腔,“凤祁……”   凤祁不再逗他,低头吻住了季朝云的唇角:“嗯,我在。”   ……   ……   季朝云这次的热潮期来得急,按照上次的经验,只要稍加纾解,翌日便可恢复。可偏偏季朝云向凤祁提了要帮他稳定仙力。   灵修毕竟是万千修行中的一种,只要是修行,那便是个十分漫长的过程。想用此法稳定凤祁的仙力,自然不是一次两次能够做到的。   当然,三次四次也不够。   到了最后,季朝云也分不清自己的热潮期究竟有没有结束,又是何时结束。   凤祁一开始还想适可而止,可谁料到此法效用极佳,几次过后,就连久久未能愈合的龙鳞都长了出来。   这下,凤二殿下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仗着是仙身,拉着季朝云昏天黑地在文曲峰过了好几日。   三日后,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在相拥而眠的二人身上。   凤祁揽着自家还在睡梦中的小龙,一脸餍足地在对方额前轻吻,藏在被子里的手掌还止不住乱占便宜。   这几日季朝云的身体恢复极快,比先前用药的效果不知好了多少。   早知如此,就该早些做这事,多做几次,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体弱。   凤祁在心中正义凛然地想着,手下动作越发放肆,恨不得现在就将季朝云叫起来继续“修行”。觉有什么好睡的,也没见过谁修行时,整天想着睡觉的。   态度不端正。   没过多久,季朝云终于被他的坚持不懈闹醒了。   他昨晚被凤祁折腾了大半夜,快天亮时才勉强睡下。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清了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   “睡得好吗?”凤祁满含温柔地问。   “………………”   下一刻,屋内传来“咚”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连串稀里哗啦的破碎之声。   凤祁从被撞翻的木质屏风上爬起来,揉着闷痛的胸口:“你……你怎么又踢我?”   季朝云腰酸背痛地躺回床上,咬着牙恼道:“你、活、该!” 第69章   早晨的阳光温和, 季朝云趴在温泉池里,仍由水流冲刷着身体。   方才起床前,他百般挣扎无果, 被那只精力旺盛的凤凰按着又灵修了一次, 此时浑身筋骨散架似的疼,腰部以下酸得发麻,就连指尖都有些脱力。   太放纵了。   季朝云此生还从未有过如此极致的放纵,歇下来后只觉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可这种疲惫与以往的精神不济不同, 相反,他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自失去龙珠后, 这还是头一次。   虽然听起来很不着调, 但灵修似乎……真挺有用的。   季朝云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悄然催动灵力。些许灵力光芒自指尖亮起, 平和而醇厚,却有一丝熟悉。   这是……   季朝云睁大眼睛,心跳陡然加快。   这是他的龙珠之力。   “还难受呢?”   季朝云快速将手收回水底, 抬眼便看见凤祁朝他走来。后者步子轻快, 就连声音都透着愉悦滋润。   凤祁在水池边蹲下,伸手在季朝云脸上捏了一把:“泡多久了,还不起来?”   季朝云偏头躲开, 问:“你不是打坐去了吗?”   “是啊。”凤祁笑盈盈地看他, 指尖又滑到季朝云耳旁,捏了捏他的耳垂,“灵力运转几次后发觉有些地方仍不够通畅, 所以,来找你帮忙。”   “……”   季朝云扫了眼精虫上脑的某人, 正想默默沉入水底,身旁水面忽的一沉。   ——凤祁直接跳进了水里。   季朝云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下意识往后急退开几步:“你、你不许过来!”   凤祁眉梢一扬,果真乖乖停下脚步。   他身上就穿了件宽松的浴袍,被水沾湿后紧贴在身上,显出精瘦优美的身材。季朝云偏开视线,耳根莫名红了。   凤祁见他这反应,眼底笑意更深:“现在知道害羞了?前两日也不知是谁缠着我不放,怎么都要不够。”   季朝云没说话,可耳朵明显更红了。   凤祁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半步,故意逗他:“问你话呢小龙,昨晚是谁抱着我,求我弄进去的?”   季朝云险些咬到舌头:“明明是你——”   季朝云简直被这人的不要脸震惊了。   这位凤族二殿下,平时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在床上更是恶劣得要命。   他以《灵修秘法》为借口,非说为了让灵力融合更加顺畅,必须得弄到最里面,全部吃干净,一点也不能吐出来。   这还不止,他还逼季朝云求他,不求就不给,把人逼得哭出来才算完。   季朝云想起这些就腿软,浑身寒毛竖立,恨不得当场溜走。   方才灵修过后,凤祁在季朝云的强烈要求下,终于答应回房打坐调息。打坐入定少说也要几个时辰,季朝云这才放放心心来屋后泡温泉。   因此,他现在浑身上下,脱得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穿,根本不敢从水里出来。   季朝云视线不自觉朝扔在岸边的衣服一瞥,正在心里盘算该如何逃离魔掌,凤祁却好像意识到他的想法,稍一侧身便将他退路挡住了。   “……”   凤祁又靠近了些,温声道:“小龙,我方才修为运转不畅,胸口这会儿还疼着呢。”   “运转不畅就继续打坐,与、与我有何关系?”季朝云在对方逼近中悄然后退,一步步被凤祁逼到了水池边缘。   他脊背抵上池边的白玉石砌,正想溜走,却被凤祁一把擒住手腕。   凤祁含笑对上他的眼睛:“满脑子都是你,静不下心来,怎能说与你无关?”   季朝云浑身一抖,双腿瞬间化作一条细长龙尾。   “……”   凤祁一口气憋在胸口,哭笑不得:“你给我变回来。”   “不变。”季朝云见凤祁吃瘪的模样,心情终于愉悦了些。他龙尾得意地水底荡来荡去,若无其事道,“你不回去,我要回去了。我还要准备天榜大比,都好几天没练剑了。”   纤长的龙尾在凤祁腰间一甩,季朝云正欲起身,忽然被凤祁用力一扯。   龙族可没有在水中被人偷袭的道理,龙尾敏锐地缠住凤祁脚踝,二人齐齐摔进水里,温泉池中水花四溅。   二人在池水中扭打片刻,最终还是凤祁占了上风,将季朝云死死抵在水池边。   “我错了我错了……”季朝云边笑边讨饶,龙尾滑溜溜的在凤祁掌心扫来扫去,被他一把拽住了。   凤祁一手擒住龙尾,一手按住季朝云的肩膀,眼睛微微眯起:“你当真不变回来?”   季朝云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憷,却仍坚持道:“……不变。”   凤祁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地微笑,掌心缓慢上移,指尖在漂亮的龙鳞上徐徐摩挲。   季朝云身体不安地微微发颤,却听凤祁又问:“最后一个机会,当真不变回来?”   “不唔——!”季朝云话音一抖,险些滑进水里。   凤祁居然碰到了他的……   “原来在这里啊。”凤祁勾起唇角,动作变本加厉,将发着抖的坚硬鳞片轻轻拨开,逗弄柔软的内里。   季朝云脸上飞快浮起的红晕,瞬间便瘫软下来:“凤……凤祁,你别……”   “别怎么?我看你这不是挺喜欢的。”凤祁偏头咬住季朝云的耳垂,恶劣地轻轻问,“小龙,告诉我,喜不喜欢我这样?……这样呢?”   季朝云呜咽一声,露出水面的肩颈在逼人的快意下不断发颤,头本能扬起,被凤祁衔住咽喉。   ……   林间水声不断,直到午后才歇下。   午后,季朝云靠在凤祁怀里,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刚才这次闹得太过了,他褪回银白的长发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累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偏偏身边这人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不停亲他碰他,扰得人不得安宁。   季朝云拍开凤祁的手,困倦道:“别闹我了……”   “好,不闹。”凤祁轻轻应了一声,又转而抓住季朝云的手腕,探入灵脉。   确认季朝云体内的灵力充盈平和,并无异状,这才放开手。   季朝云倦得眼也没抬,问:“你仙力如何?”   凤祁心情大好,终于说了实话:“方才骗你的,我今晨打坐运功,发觉先前波动的仙力已然稳定。”   “……我就知道。”季朝云被扰人的阳光刺得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凤祁怀里,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那你的修为……不曾减弱吧?”   “怎么会减弱?”凤祁眼眸一转,明白过来,揶揄道,“你是不是怕像人间话本所说,将我体内的功力全吸了去?”   “……”   凤祁揉着季朝云披散的长发,声音含笑:“放心,你夫君没你想的这么弱,就是再被你这缠人的小妖精吸上几百回,我也受得住。”   季朝云默不作声,耳根悄然红了。   他当然不是在怕这些。   只是方才在灵修时,他留意到,凤祁体内的龙珠之力,果真会随着二人……亲密相交进入他体内。   而事后,他也的确发觉自己体内的龙珠之力又增强了些。   龙珠的力量在涅槃重生时融入了凤祁的灵核,早已不复存在,因而他无法从凤祁体内取出龙珠。但现在看来,若是每次……都能渡来一些龙珠之力,长此以往,他是不是有可能重新凝丹?   这个念头在季朝云心底闪过,他心跳顿时快了几分。   龙族失去龙珠后,根骨尽毁,修为受限,与废人无异。他并未后悔当年的剖丹,但若能找回来,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没人想一直当个废物。   季朝云想到这里,刚想翻身坐起来,立即被腰间传来的酸软逼得倒了回去。   凤祁颇有些受宠若惊:“怎么,又想了?”   “……不,不想。”季朝云面无表情地揉着腰,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不管是不是如此,现在都不能再继续了。   就凭这只凤凰的精力,再这么闹下去,他可能都活不到龙珠之力尽数回归的那天……   季朝云悻悻地想。   .   凤祁与季朝云在文曲峰名义养伤,实际鬼混的这些天,将鸿蒙书院的季考也混了过去。   季考结束,便要开始筹备天榜大比了。   天榜并非人人可以参与,天字级与地字级的弟子可以直接报名参加,而玄字级与黄字级则需要先进行一番初试。   黄字级的初试定在季考结束的十日后。   初试内容很简单,黄字级弟子当场随机抽签,两两对决,胜者便可获得参与天榜的资格。   天榜初试这日,季朝云终于获得凤二殿下首肯,得以离开文曲峰,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同窗们。   季朝云来到演剑坪时,负责督考的执事弟子还未到来。不少弟子三三两两围在草坪上,见他到来,却纷纷禁了声,朝他看过来。   季朝云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盯着,正欲走到一旁,却被人从身后一拉。   他转过头,叶沉星笑嘻嘻道:“好久不见呀朝云,伤势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季朝云顿了顿,又问,“他们……我身上有东西吗?”   叶沉星回头一瞪,将那几道视线挨个瞪了回去,才道:“你别管他们,一群在背后议论人的。”   “?”   北染迟疑片刻,解释道:“季大哥,你的事……大家都听说了。”   灵渊海龙王绑架季朝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而后真相查明,季朝云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没人想到,这根骨奇差,却身法高强的小妖龙,竟然是灵渊海叛逃多年的太子殿下。更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曲折的故事。   这才有些好奇。   季朝云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他早不将自己当做灵渊海之人,也无意再恢复真实身份。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多时,负责督考的弟子终于来了。   季朝云抬眼望去,一眼便与走在人群最前方的那抹高挑身影对上视线。   “……”   凤祁迎上季朝云的目光,乐呵呵地笑了笑。   季朝云唇角一抽,只觉得腰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只精力旺盛的凤凰昨晚又软磨硬泡与他闹了大半晚,害他今晨起床时腰疼得差点爬不起来,险些误了时辰。   黄字级的天榜初试不应该让督考殿的弟子来吗,与他有什么关系?   季朝云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拉着身旁两人扭头往人群中走去。   凤祁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追上来。   叶沉星一脸状况外:“那花孔雀怎么来了?今日由他负责督考?”   “不知道。”季朝云冷冰冰道。   北染疑惑地眨眨眼:“季大哥,你们吵架了?”   “……没有,不想看他。”   叶沉星瞧了瞧季朝云的神色,叹息道:“唉,我早说了,这花孔雀比传闻中那位天神凤霄差远了。”   季朝云问:“你怎么会知道凤霄?”   “拯救了仙域的英雄,如何不知?”叶沉星眉梢一挑,又道,“不过,你与凤霄的事,是最近才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   “全书院都知道了啊。”叶沉星认真道,“你当初与凤霄神上一见钟情,不惜与灵渊海作对,毅然剖丹救其性命,当真是可歌可泣,令人动容。”   “……”季朝云按了按眉心,“其实事情没有这么……”   “你不用害羞,我们都知道了。”叶沉星凑到他耳旁,小声道,“你悄悄告诉我,凤霄与凤祁,你心中到底更在意谁?咳,没别的意思,就是书院弟子闲暇时弄了个赌局,我还没压,事先与你通个气。”   季朝云也来了些兴致:“那如今压谁的比较多?”   他话音刚落,只觉后脑一凉,如寒芒在背。   回头一看,凤祁站在他们身后,似笑非笑道:“我也想知道,压谁的比较多?” 第70章   叶沉星被这个声音吓得一个激灵, 连忙躲到季朝云身后:“凤凤凤——”   “……”季朝云本也想躲,可无奈动作没快过叶沉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对方目光。   凤祁微笑着倾身, 拍开叶沉星搭在季朝云手臂的手, 将人搂过来,朝叶沉星一扬下巴:“说啊,压谁的比较多?”   “压……自然是压凤二殿下的人多啊。”叶沉星干笑一声,“您二位聊, 我们先过去准备了。”   说完,拽着身旁的北染忙不迭跑了。   “你们——”季朝云张了张口,可那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默然片刻, 推了把凤祁:“放开我, 这么多人呢。”   “让他们看去呗。”凤祁非但没松手,反倒故意收紧手臂, 借着身高优势将季朝云彻底圈进怀里,“整个鸿蒙书院,还有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凤祁比季朝云高了足足一个头, 季朝云挣扎一下, 没挣得开。   季朝云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凤祁偏头问:“方才躲我做什么?”   “……”季朝云道, “没躲你。”   “你就是在躲我, 不仅如此,还背着我与人议论心中在意之人是谁。”凤祁含笑看他,“说说吧小龙, 你心中在意之人是谁?”   季朝云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某人老毛病又犯了, 他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计较:“瞎吃什么醋,你不知道算了,我才不告诉你。”   凤祁低低地笑了声:“谁说我是在吃醋?”   季朝云睨他:“怎么,凤二殿下现在敢做还不敢认了?”   凤祁没与他争执,附在季朝云耳旁轻声道:“行,我敢做,也敢认。等着,回去有你好看。”   季朝云被他这极富暗示性的话激得浑身一抖,险些腿都软了,可凤祁只是若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侧腰,放开了手。   远处,随凤祁而来的几名执事弟子已经开始准备抽签事宜。   凤祁稍偏过头,压低声音对季朝云笑道:“一会儿由我负责抽签,你要不要赶紧贿赂我,让我帮你抽个容易对付的?”   季朝云:“不用。”   “这么有自信?”凤祁眉梢一扬,“初试可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若是输了,就无法参加此次天榜大比。要是这样,你天榜大比时,可就只能在台下帮我加油了。”   季朝云抬头,朝他浅浅一笑:“不会,信我。”   哪怕已见惯了这人的笑容,凤祁仍不由稍稍楞了一下。   那笑容与往常并无不同,可凤祁分明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一样的神色。那是种浑然天成的骄傲与自信,他仿佛能从这短暂的笑容中,窥见三百年前属于龙族太子的模样。   凤祁心底微微一动,恨不得把人揉进怀里狠狠亲吻。   他忍得手痒,可左右都有不少人盯着,此刻动手动脚,恐怕这几天都别想再灵修。   凤祁忍了又忍,终于闷闷地憋出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   季朝云困惑地眨眨眼,没等他说什么,一名执事弟子朝他们走来。   “凤二殿下,可以开始了。”   凤祁应了一声“就来”,将那弟子打发走,偏头对季朝云小声道:“希望某条小龙说到做到,胜了这场初试,夫君晚上有奖励。”   说完,便在季朝云一言难尽的眼神中,大摇大摆地走了。   演剑坪上拉开一道巨型法阵,作为临时比试擂台。   擂台前摆放一个签筒,凤祁走到签筒前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签筒中有你们所有人的名字,我一次会抽出两人,进入法阵比试。规矩不用多说,不得舞弊,不得伤人,谁最先在对方要害处留下痕迹则为胜。”   “再提醒你们一句,动作都给我快些,打不过就痛快认输,别瞎耽误大家时间。”   凤祁说话向来没个正形,台下弟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纷纷点头称是。凤祁满意地笑笑,将手伸进签筒,取出了第一个名字。   他刚扫了一眼,便愣住了。   凤祁良久注视着那张写了名字的签条,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露出个颇有些无奈的笑容。   见他许久没说话,台下有弟子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故意揶揄:“凤二殿下抽到了谁,怎么不念了?”   “方才不是说别瞎耽误时间,凤二殿下赶紧的啊。”   “是什么名字,让凤二殿下不好意思念了?”   ……   “都给我闭嘴!”凤祁笑骂一句,止住台下弟子的议论,又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事先说明,我真的没作弊,不信你们可以上来个人检查。”   “……第一位,季朝云。”   凤祁人虽然不着调,但品行弟子们都信得过,自然没人怀疑他作弊。   此结果一出,反倒是起哄更多。   季朝云在揶揄与起哄声中徐徐走上前,藏在头发后的耳根悄然红了。   凤祁没急着抽他的对手,而是目视着他走上前。   季朝云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我也不知为何会这么巧。”凤祁顺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温声道,“可能就连天道也看出来,我特别爱你吧。”   他这话一点没压低,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起哄声显而易见变得更加热烈,季朝云脸烫得快烧起来,快速道:“我、我先进去了!”   凤祁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行了凤二殿下,知道你们相爱,快些抽下一位吧。”   “抽我抽我,我想与季师弟打!”   “你们可别祈祷自己抽中了,若不小心将人伤着,怕你今日走不出演剑坪。”   季朝云快步走进法阵,终于隔绝了外面的话音。   不知凤祁在外头又说了什么,众弟子哄堂大笑。季朝云耳根发烫,垂眸假装看不见。片刻后,法阵微动,一名弟子走了进来。   此人名叫杜青阳,与季朝云同是今年入学,修为身法不差,在黄字级算得上中上等。   二人分列于法阵两侧,杜青阳笑道:“朝云,准备好了?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季朝云淡声道:“自会尽力。”   天榜大比对于书院弟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又十年才能轮上一回,没人愿意被拒之门外。参与者,自然没有手软放水一说。   杜青阳顿了顿,忽然又道:“对了朝云,平日都见不到你,我有个问题想趁机向你请教。”   “何事?”   杜青阳迟疑片刻,郑重其事:“我是想问,凤祁与凤霄,你选谁?”   “……”季朝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哭笑不得,“又是赌局?”   “是啊。”杜青阳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咱们这种没有仙府没有后台的,积蓄本来就不多。你先与我透个底,让我有所准备。”   季朝云问:“你压了谁?”   “自然是凤霄神上。”   “如此说来,压凤霄的更多?”   “这个……”杜青阳扫了眼法阵外的凤祁,压低声音道,“你千万别告诉凤二殿下,他的赔率是一比一百。”   “……”   季朝云无可奈何,心道这事当然不能说,否则指不定那只凤凰又要醋成什么样。   他摇摇头,道:“还是待会儿再说这个吧。”   “也对,先比试。”   二人收敛玩笑之意,躬身行礼,起身后,杜青阳率先起了先手。   比试中谁能占领先机,谁便获得更多优势。   杜青阳疾步向前的同时,自袖中抽出一把长.枪,枪尖调转,朝季朝云刺去。   法阵外,凤祁担忧地眯起眼睛。   杜青阳修为不低,若是过去的季朝云,对上他不一定有必胜把握。这几日过去,季朝云的修为灵力明显提高,只是,他究竟提高到了何种程度,凤祁并不知晓。   所以就连他也说不准,季朝云究竟有几分胜算。   不过,他很快便知晓了。   法阵内,杜青阳转瞬间就逼近了季朝云。可后者并未躲闪,甚至没有抽出配剑。只见他悠悠一抬手,一道水柱自他面前的地面升起,瞬间遮挡了他的身形。   杜青阳枪尖横扫,将那道水柱拦腰斩断,又一道水柱陡然升起。   枪身一次次从水柱中横扫而过,却又再次被抵挡在外,杜青阳视线遭到阻隔,情急之下开始四处乱闯。而唯有法阵外的弟子看得清楚,季朝云始终没有移动半分。   季朝云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忽然闪身上前!   在他动作的瞬间,所有水柱消失殆尽,只见他身形如鬼魅般贴近杜青阳,一手握住对方枪身,轻巧挥出一掌。杜青阳只觉虎口被震得发麻,手一松,长.枪已被对方夺下。   下一刻,枪身调转,指向杜青阳的咽喉。   枪尖轻巧地在杜青阳喉间一点,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季朝云胜了。   自始至终,他甚至并未取出配剑。   季朝云收回长.枪,平举递回杜青阳面前:“承让。”   杜青阳怔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季朝云自三个月前去往人间历练,回到书院后便再没来正经上过课,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仍是三个月前那修为低微的小妖龙。   他的修为何时变得这么高?   杜青阳愣住了。   在场的黄字级弟子们愣住了。   就连在外面观战的凤祁也愣住了。   凤祁长久地注视着那道消瘦的身影,神情似乎有些困惑。   灵修……效果有这么好?   法阵内,杜青阳心神恍惚地接过长.枪,却听季朝云轻声道:“我心中,从来只在意一人。”   “谁?”   季朝云摇摇头,不再解释,转身朝法阵外走去。   从杜青阳的角度看去,一眼便看见凤祁站在人群最前方,为季朝云轻轻拍手。   那眼神落在季朝云身上,温柔得几乎要渗出水来,看得杜青阳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所以……答案是凤祁?   刚踏出法阵,季朝云便听见了热烈的欢呼喝彩之声。   他丝毫没在意那些声音,走到凤祁身前。   凤祁道:“恭喜,成为了黄字级第一位进入天榜大比的弟子。”   季朝云视线四下一扫,似乎想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一些,可眼底却泄出藏不住的得意:“我表现得如何?”   以他如今的修为,若是用剑他会胜得更快,可他偏偏用上了往日鲜少使用的法术。   季朝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   他想让凤祁看见他的进步。   凤祁注视着面前的人,几乎要被对方这隐秘的小心思可爱得没法做人。   台下还有许多人在看着,季朝云等得有些不自在,却仍固执地问:“问你话呢,到底如何?”   “特别好。”   凤祁将对方那等表扬的小表情看在眼里,心头被撩得发痒,俯身贴近他耳边,咬着牙轻轻道:“好到我现在就想吻你。”   “……将你吻得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8 20:56:16~2019-12-29 23:2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酒窝狐狸、芽芽益生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海的雪 29瓶;33037305、非卿、调皮猴和乖乖狗 10瓶;转角回头 9瓶;LC娜-雅 8瓶;项姬、十秒不是喵、念奴娇?、学校使我快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季朝云如临大敌地后退半步, 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此人近来待他的态度得寸进尺,满口荤话不说,举止也……越发轻浮。过去那清心寡欲, 待人有礼的君子模样, 果然只是个假象。   凤祁笑了笑,温和道:“好了,不逗你了,去旁边等我吧。”   “……嗯。”   周遭看向他们的视线越发暧昧, 季朝云不敢再与他多言,连忙快步往旁边走去。   凤祁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季朝云走出人群, 他才收回目光, 正色道:“……我们继续。”   比试继续,季朝云等在外围, 远远望向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凤祁。   凤祁往日看上去虽不着调,但在正事上从不出差错。他此刻神情专注地看着法阵中比武的两人,时不时偏头与身旁的人说两句话, 毫不违背督考尽责。   收起玩闹的心思后, 这人专注起来的模样,好看得有些犯规。   季朝云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察觉到他的视线, 凤祁忽然抬起头, 隔着人群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人原本还在专注地与身边人说些什么,眉宇间却很快柔和下来,眼底泛起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爱意。   季朝云一怔, 猝然转开了目光。   他没敢再看凤祁,自顾自从储灵戒中翻出一本经卷阅读。   不过, 他并没有多少机会沉下心来看书。   比试结束的弟子可以不可离开演剑坪,却可以自由活动交流。而季朝云,自然成了众人搭话的对象。   他这场比试赢得漂亮,修为又显著提高,不少人跃跃欲试,都想来与他试试身手。   季朝云没有再继续比试的意愿,婉拒了几人后,众人自讨没趣,便也不再来烦他。可他刚翻过一页书,又有一人走到他面前。   “季朝云。”   季朝云抬起头,一名身形修长,五官深邃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是靳霆。   季朝云问:“有事?”   “有。”靳霆怀抱配剑,认真道,“你与我打一场。”   季朝云摇摇头:“师兄见谅,我今日身体不适,不想再比武了。”   靳霆上下打量他一眼,似乎在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不过他没说什么。   先前那些弟子听见此话应当就该离开了,可靳霆没有,他迟疑片刻,又道:“我有一事想向你讨教。”   季朝云默然片刻,无奈道:“不会又是问凤祁吧?”   靳霆皱了眉:“我与你讨教,和他有什么关系?”   季朝云:“……没事,靳师兄请讲。”   靳霆视线朝周遭一扫,压低声音问:“你是如何提升修为?”   “……”   这个问题可比先前那个更难回答,季朝云古怪的沉默下来,没有答话。   靳霆凝视他许久,见他有神色略有迟疑,忽然后退半步,朝他躬身行了一礼。   “靳师兄,你这是——”   靳霆道:“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冒昧,可实不相瞒,我修为停滞许久,难以精进。你短时间能提升修为,必有妙法在身,我不求尽数教授,只求师弟能指点一二,在下必有重谢。”   季朝云默然无语,心道可不是冒昧吗,就没有比这更冒昧的问题了。   靳霆的修为在黄字级算得上前列,在书院内修行也十分刻苦,可惜天赋平平,又缺了那么点运气,因此一直不上不下。   此人为人正直,眼里除了修行和比试没有其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季朝云倒是不意外。   只不过,他修为提升的方法……哪能随意指点别人?   季朝云正在进退两难,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在说什么?”   他抬眼看去,凤祁朝他快步走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眯起眼睛看向靳霆:“你找朝云有事?”   靳霆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悦,季朝云在身后扯了扯凤祁的衣摆:“他是要……”   没等他说完,靳霆打断道:“我与季朝云有话要说,你让开。”   凤祁没料到还有人敢与自己这么说,当即心中警铃大作,上下将靳霆打量一番:“原来如此……”   季朝云:“……”   靳霆:“?”   凤祁故意揽住季朝云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他:“我倒一直没留意过你,是我忽视了。想与朝云说话,可以,先打败了我再说。”   季朝云按了按眉心:“凤祁,他不是要——”   “你别说话。”凤祁偏过头,压低声音对他道,“一会儿不看着你就给我找事,回文曲峰我再收拾你!”   “……”   凤祁道:“如何,敢不敢与我打一场?”   靳霆眉宇紧蹙,困惑道:“我要与他说话,凭什么要和你打,你是什么人?”   凤祁气急:“我当然是他的——”   “靳师兄!”季朝云生怕凤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连忙打断,“你方才与我说的那事,此乃秘法,实在不便告知,请师兄见谅。”   “秘法……”靳霆若有所思片刻,叹息着点点头,“也对,若真有什么可短时间提高修为的法门,我不会不知。既是秘法,我就不再多问,打扰了。”   他又朝季朝云行了一礼,季朝云还被凤祁搂着,不便还礼,只能朝他点头示意。   唯有凤祁仍一脸困惑:“秘法?你说什么秘法?”   靳霆直起身,一言难尽地看了凤祁一眼,似乎忍了忍,认真对季朝云道:“大庭广众,季师弟还是莫要与旁人拉拉扯扯,以免被人看见,说了闲话。”   “闲话???我搂我家小龙能被说什么闲话,你这人——”凤祁又气又恼,可靳霆没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   凤祁回过头,诧异对季朝云道:“他这是什么路数,当着我的面挖我墙脚?”   “……”季朝云头疼道,“不,你听我解释……”   片刻后,二人行走在山道上,季朝云将方才的事情与凤祁解释清楚。   凤祁思索良久,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鸿蒙书院里,还真有不知道你与我关系的人?”   “靳师——”季朝云敏锐地感觉到搭在腰间的手猛一收紧,立即改了称呼,“……靳霆就是个武痴,自然不会关注这些。”   凤祁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二人特意挑了较为僻静的一条山道,山林间只能听见虫鸣鸟叫,寂静安宁。   季朝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   凤祁问:“怎么了?”   季朝云视线四下一扫,见往来无人,垫脚飞快在凤祁唇角吻了一下。   凤祁一愣。   在二人的关系中,季朝云其实鲜少主动,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凤祁软磨硬泡哄来的。这般主动亲吻,几乎是少之又少。   季朝云的视线低垂,紧盯着脚边,足尖不自在地在地面碾磨两下。   凤祁被他这副模样看得悸动,抬手摸了摸唇角,低头凑近了些,就连声音都软下来:“怎么了这是,有事要求我?”   季朝云:“……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凤祁眼底含笑,“好端端的,忽然占我便宜?”   季朝云不敢看他,强词夺理:“没事便不能这样了吗?你往日占了我多少便宜,我占回来一次还不成?”   “小龙……”   季朝云受不了他这么和自己说话,抿了抿唇,俨然正色道:“你都吃一整天飞醋了,见你辛苦,犒劳犒劳你。”   凤祁扑哧一声笑出来:“哄我啊?”   季朝云似乎有些难为情,小小声地“嗯”了一下。   凤祁心头软成一片,手指把玩着对方微微发烫的耳垂,低头在对方额前落下一吻。那个吻滑过额头,眉骨,眼尾,最后落到唇角。   短暂而深入的一吻之后,凤祁稍稍隔开半寸距离,轻声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真喜欢你。”   季朝云偏过头,没搭话。   凤祁有意逗弄他,认真道:“只不过啊,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何意?”   “你上次哄我,还将龙角给我摸呢,这次这样就算完了?”凤祁认真道,“如此敷衍,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容易对付?”   季朝云:“……你还想如何?”   凤祁垂眸看着他,缓慢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季朝云耳根顿时红了。   凤祁问:“怎么,不行?”   “……”   “小龙,不是说好要哄我的吗?”   季朝云被他缠得没办法,咬牙道:“……行。”   “这才乖。”   凤祁心满意足,拉着季朝云继续朝前走去。   他们很快来到主峰前山,可凤祁却往弟子峰的传送阵走。   季朝云问:“我们不回文曲峰么?”   凤祁:“不急,还有件事要处理。”   季朝云没再多问,二人穿过主峰,来到一处熟悉的高殿前。   督察殿。   季朝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一会儿便知。”凤祁话音刚落,一名弟子恰在此时从殿内走出来。   那人猝不及防对上凤祁的目光,拔腿就往殿内跑。凤祁似乎早有准备,手一抬,一条金链从他腕间飞出,将正打算溜走的弟子捆了个结识。   凤祁揉了揉手腕,走上前,笑着问:“这么着急去哪儿啊,黎皓。”   黎皓,鸿蒙书院地字级,督察殿管事弟子之一,摇光仙君亲传弟子,同时,也是那“季朝云究竟心属何人”赌局的庄家。   季朝云诧异问:“那赌局真是你设下的?”   黎皓将二人引入督察殿的偏殿,正哆哆嗦嗦给二人奉茶,听言心虚道:“……是。”   当初魔族护法俯身于摇光仙君体内,险些将黎皓杀害。   此人大难不死后,八卦之心有增无减,现在得知了季朝云与凤霄的过往,便搞出了这等所谓赌局。   黎皓赔笑道:“赚点外快罢了,季师弟莫怪。”   “你还有脸说!”凤祁一拍桌案,板着脸道,“什么破烂赌局,书院被你搞得乌烟瘴气,还有没有点清修之地的样子?!”   “凤、凤二殿下,我这也是……”   凤祁命令道:“少说废话,赶紧把赌局给我撤了,钱都退回去。若再让我知道你鼓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心我告诉天枢君!”   黎皓张了张口,到底不敢反驳,只得苦着脸道:“……是。”   凤祁满意地点点头,拉着季朝云正想离开,黎皓忽然又道:“凤二殿下,还有一事……”   “何事?”   黎皓迟疑片刻,苦笑着说:“这事吧,其实我就是个帮着组局的,背后的暗庄不是我,所以退不退钱的,我说了也不算。”   “……”凤祁实在不能理解,“你们弄出这么荒唐的玩意,还有暗庄?”   季朝云问:“暗庄是谁?”   黎皓:“白秋月,白师兄。”   凤祁:“……”   季朝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9 23:25:43~2019-12-30 23: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Grey酱酱、lili一只小小狸、2015完美开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b 40瓶;柠檬家的小胖子 13瓶;时瑾、孔雀 10瓶;梅梅 6瓶;吃饱了,鹅 4瓶;学校使我快乐 2瓶;末夏、念奴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松林间寂静无声, 一抹素白身影在林间的空地上舞剑。   忽然,一道金光自丛林深处飞来。   舞剑那人连忙收剑格挡,却仍被那金光迎面击中, 狼狈地退了数步。气劲偏移击中树腰, 在树干上留下一条深深的沟壑。   树叶窸窣落下,白秋月抬眼看向金光飞来的方向:“凤祁,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凤祁揽着季朝云从树林深处走出来。   “这话该我问你吧。”凤祁下巴一扬,看清对方的模样后, 眉头却是一皱,“你怎么回事,以前也不至于挡不住我这招, 练功走火入魔了?”   白秋月收了剑, 眼眸敛下:“许是旧伤未愈,灵力略有不稳, 没有大碍。”   “旧伤未愈就歇着,过去怎么不见你练功这么勤快。”   白秋月笑道:“马上就是天榜大比,我不努力练功, 如何打败你夺取榜首?”   凤祁嗤笑一声, 不置可否。   白秋月问:“你们找我何事?”   “你还有脸问?”凤祁冷哼一声,“我问你,那赌局是怎么回事?”   “……”白秋月顿了顿, 轻笑着摇摇头, “我就知道黎皓那人靠不住,这么轻易就把我出卖了。”   凤祁眯起眼睛:“你承认是你做的?”   白秋月没有回答,他走到季朝云面前, 低头问:“小龙,伤势好些了?听闻今日是黄字级天榜初试, 成绩如何?”   “不劳费心。”   不等季朝云回答,凤祁打断道:“你快把赌局叫停,信不信我揍到你没法参加天榜?”   “凤二殿下何必如此生气?”白秋月直起身,笑意盈盈,“只不过闲暇时找个乐子,又没人会当真。”   “去你的,怎么没人当真。”凤祁道,“你害得书院弟子全在议论此事,赶紧给我叫停。”   白秋月似是早有准备,不紧不慢道:“叫停当然可以,只不过,弟子们的财务总得还回去吧。我想想,根据黎皓交上来的账目,加上些法器丹药,价值共是三万五千六百余枚上品灵石。”   他悠悠一笑,道:“我天狐族重建花费了不少灵石,若要解散那赌局,我怕是还不上这钱了。”   凤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我帮你还钱?”   白秋月:“正有此意。”   “……”   凤祁一时没回答,白秋月凑到他耳边,含笑道:“其实这事不也挺有意思,你就不想趁机知道,你家小龙心中更偏向何人?是吧小龙?”   季朝云猛地被他问到,怔愣一下:“我……我……”   凤祁将季朝云往身后一藏,恼道:“白秋月你故意挑事呢,还有完没完?”   白秋月含笑不语,凤祁眼眸一转,道:“行,既然你不愿意解散赌局,我也不强求。朝云,我们走。”   他说着,拉起季朝云准备离开。   白秋月狐疑地皱了眉,却见凤祁脚步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这赌局的答案还得朝云给出吧,三日后别忘了来文曲峰,找朝云问结果。”   白秋月终于察觉不对:“你到底……”   凤祁似笑非笑:“我来之前在黎皓那里也押了一把,你方才说前头那些加起来是三万余上品灵石对吧,正巧,我押了八千上品灵石给我自己,一比一百的赔率,白族长可别忘了。”   白秋月:“……”   凤祁说完这话,微微一笑,拉着季朝云转身离开了树林,只留白秋月呆愣原地。   许久,白秋月才咬牙切齿:“这死凤凰……”   松林中,凤祁心情大好,就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季朝云无奈笑道:“你这样没问题么?”   “当然没问题。”凤祁得意道,“谁让白秋月把我的赔率弄成那样,他还不上钱,自然会取消赌局。”   季朝云问:“可你与黎皓夸下海口要押八千灵石,你当真能拿出这么多?”   凤祁迟疑片刻,含糊道:“……拿不出。”   “……”   “别这么看我,我的积蓄还不是全拿来给你置办仙府了。”凤祁嘟囔道。   季朝云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当凤二殿下富可敌国呢,原来还是会有囊中羞涩的一天。”   “不许笑。”凤祁捏了把他的脸,悻悻道,“就算……就算如此,夫君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不需要你担心。”   “我没担心这个。”季朝云停下脚步,认真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心里有谁,你现在不应该已经明白了么?”   凤祁垂下眼:“你还当我是吃醋呢。”   “不是?”   “不是。”凤祁道,“我只是不希望你成为别人的谈资。”   季朝云一怔。   凤祁抬手摘下季朝云发间一片落叶,温声道:“这么多人背后议论你,你不在乎,我可没法不在乎。”   “更何况,”凤祁顿了顿,小声道,“我也不希望他们总拿那位的事来找你,又让你想起那些。”   “凤祁,我……”   凤祁将季朝云揽进怀里,轻叹一声:“你就当我是小心眼吧,我不希望任何人在你面前继续提他,也不希望你总想着那些过去的事。”   “你现在是我的,心里只能想我一个,不能想着别人。”   “……噗。”季朝云笑道,“说来说去,不还是在吃醋么?”   凤祁心虚地移开目光。   季朝云牵过凤祁的手,轻声道:“也不知你以后,会不会为这话而后悔……也罢,我听你的就是你,心里只想着你,没有别人。”   凤祁当即得寸进尺:“那……其他事是不是也都要听我的?”   “你……你是指什么?”   “方才答应我的事啊。”凤祁眼底泛起笑意,若有所指道,“小龙,还记得先前答应我,回文曲峰要怎么样么?”   “……”季朝云没回答,耳根却瞬间烧了起来。   凤祁凑近了些,皱眉软声道:“说好了你主动弄一回的,你不会想要赖账吧?”   “我……”   “小龙……”   季朝云头往后仰,紧咬的唇齿都在发颤:“我……我不会。”   凤祁勾唇一笑,揽着他继续往前走:“无妨,我教你。”   .   季朝云顺利获得天榜参与资格,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对天榜大比的准备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对此,凤祁不得不妥协下来,答应减少灵修频率。从每日好几次,改为两三日一次,为季朝云留下更多准备比试的时间。   只是,季朝云的修为依旧飞速提高着,短短十数日时间,提升的修为竟敌得过旁人百余年努力。   就连凤祁也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日清晨,季朝云惯例要去后山练剑,凤祁却在屋门口拦住他,缠着又是亲吻又是拥抱,就是不肯把人放开。   季朝云问:“你又怎么了?”   凤祁低声道:“今日先不要去练剑吧,我让医仙过来帮你瞧瞧?”   季朝云不解问:“我没有不舒服啊,为何要找医仙?”   “你这……”凤祁收了探入季朝云灵脉的灵力,与往日同样,没发现任何异常,“你修为提升这么快,这样不正常。”   季朝云眨眨眼,明白过来:“所以你这几日连灵修都不想了,就是因为这个?”   凤祁顿了顿,偏开视线,声音里还有点委屈:“我还不是担心你。”   “不必担心我,我没事的。”季朝云双臂攀着凤祁的脖子,认真道,“凤祁,我现在感觉很好,非常好。”   “可是……”   季朝云道:“你相信我,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   这几日季朝云名义练剑,实则利用从凤祁身上重获的龙珠之力,在缓慢重塑根骨。   龙珠原本就是他的所有物,此番重塑根骨可谓是如鱼得水。   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结丹。   只是季朝云还不打算告诉凤祁此事,因为……这件事根本无法解释。   他的龙珠本该在凤霄体内的。   季朝云想到这里,垫脚在凤祁唇边吻了一下,快速道:“不能再说了,我要先去练剑了。”   他趁凤祁不备,闪身溜出了门,足下驱动灵力,转瞬间便已到了院门前:“你今日记得打坐,还有,我晚上想喝海鲜粥,多加贝子!”   凤祁张了张口,可对方已经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庭院。季朝云近来修为急速提升,就连凤祁都没以前这么容易欺负他。   他只得无奈摇摇头,合上了房门。   凤祁站在门边思索良久,回到内室,在床榻上盘膝而坐。   身体表现出异样的,不仅仅是季朝云。   凤祁屏息凝神,驱动起体内修为。片刻后,他分神出窍,进入了识海。   他的识海中苍茫一片,远处,一团赤金色的光芒停在那里,被笼罩在一层光牢之中,几道纤长的绳索将其悬于半空,不得解脱。   凤祁站在那光牢前,伸手过去,却触到了一片冰凉。   自先前与阎花青那一战后,凤祁便发现了自己识海内的这样东西。   这里面封印的似乎是某种极其强大的力量,可凤祁并不知晓这东西为何会存在于这里,更不知该如何破解。   “你到底是什么呢?”凤祁呢喃一声,闭上眼,指尖催动起些许灵力。   这些时日,他使用了许多方式,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这个光牢。   此物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便存在于他的识海当中,与生俱来,无法破解。   渡入灵力的光牢亮起来,连带着整座识海都开始隐隐颤动。   凤祁眉宇微皱,却没收回灵力。   他记得,上一次与阎花青对战时,他险些便打开了这东西。   只要激发出足够的灵力……   赤金色的光芒愈发耀眼,忽然,连接着光牢的绳索轰然断裂,识海疯狂震颤一下。凤祁只觉一道气劲迎面朝自己击来,他急退几步,屈膝跪地。   一道血线从凤祁唇角滑下。   识海是修士最脆弱之处,任何波动都会导致本体受伤。   凤祁抬眼看向那终于落地的光牢,表面竟如琉璃破碎一般,龟裂出了一丝裂痕。   他正欲起身,脑中忽然闪过一抹模糊而破碎的画面。   ——就像是一段极为长远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新年发了新章,祝大家新年快乐!   元旦当天本章所有留言发红包,感谢大家陪伴!   感谢在2019-12-30 23:52:32~2019-12-31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2个;安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帅一木南、苏影字、夭夭 20瓶;FaFa、西聆 10瓶;mitty 6瓶;负以归零 2瓶;十秒不是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出现在凤祁脑中, 浮光掠影般飞速闪过,看不真切,却又仿佛似曾相识。   周遭的环境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凤祁逝去唇边血色, 终于站了起来。   远处,那被禁锢在光牢中的赤金色光芒依旧微弱闪烁着。   凤祁凝视着那座光牢,忽然觉出了什么异样。   他抬起头,识海上空忽然有万顷火光坠下, 他本能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竟正站在一座高山之上。   他面前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生长在黄沙之中, 天地昏暗一片。   天火继续坠下, 席卷大地。   火光烧尽了一切,滚滚黑烟席卷苍穹。就在此时, 雨露终于降下。大雨不知下了多久,雨水浸透焦黑的地面,天边拨云见日, 一缕阳光穿破云层, 洒在湿润的土壤里,焦黑的土壤中生出一株娇嫩的新芽。   天地初开的山川大地就此形成。   凤祁良久伫立在山巅,忽然, 一声轻微的破壳之声响起。   他猝然回头, 不知从何处滚来一枚纯白的蛋壳。一只湿漉漉的稚鸟,从破了个缺口的蛋壳中探出头来。   稚鸟有着赤金色的眸子,浑身的羽毛稀稀拉拉, 是淡淡的金色。   它艰难地挣扎着,口中发出吚吚呜呜的低鸣, 可它实在太弱小,弱小得就连这蛋壳的束缚都无法冲破。   凤祁眼睁睁看着那蛋壳在自己脚边翻滚,一点一点破碎,稚鸟终于爬了出来。   它一脚踢开残破的蛋壳,抖了抖浑身的羽毛,纤细柔软的羽毛竟在这动作间飞速脱落,又重新生出了漂亮翎羽。   初生的小凤凰仰头看向凤祁,浑圆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它眸中倒映出凤祁如今的模样,那双眼睛褪下了原本的颜色,双瞳流转着赤金色的光芒。   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彼此对视着,小凤凰张开双翼,发出了一声清脆而愉快的鸟鸣。   ——那是天地初开的第一声凤凰鸣叫。   这一声清脆的鸣叫如清风拂过山岗,万物重现生机。凤祁抬眼望去,山峦在他眼中快速恢复茂盛,渐渐地,他终于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千万年前的须弥山。   天边彩云汇集,云层翻涌之中,似乎有人的身影屹立其中。凤祁瞬间认了过来,那是上古神祇们的身影。   “啾啾!”小凤凰在他脚边焦急地跳动着,叽叽喳喳不知在对他说什么。   凤祁低下头,他们分明是同类,可他却丝毫听不明白它的话:“你想对我说什么?”   “啾——!啾啾啾!”   凤祁眉头微皱,他还想再问,可鸟鸣声却渐渐远去。   所有画面飞快后退,他不受控制地被推离了须弥山,推离了刚恢复平定的大地山川。   “不,等等,你要与我说什么?!”凤祁心头闪过一丝慌乱,他高喊着,却无法上前,只能任由那些高大却面容模糊的身影围住了刚出生的小凤凰。   他看见有人将它捧起在手心。   小凤凰仍盯着凤祁离开的方向,似乎想朝他飞来。捧着它的人回过头来,凤祁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却能感觉出那注视着他的视线。   那样的悲怆、怀念、怜惜。   “会再见的。”他听见一个柔和空灵的女声在耳畔响起,“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们等你回来。”   这话音落下,一切画面尽数消失,凤祁猝然睁开眼,已回到了文曲峰的卧房。   他低着头,脸色苍白至极,一滴冷汗自颊边滚落,滴在冰凉的手背上。   .   竹林深处,季朝云收了剑势,困倦地按了按眉心。   也不知是不是重塑根骨的缘故,他这几日体力比过去明显减弱,才练不到两个时辰,便觉得有些疲惫。   季朝云走到溪水边,捧起水洗了把脸。   他垂眸看着溪水,清透的水面上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近来他被凤祁养得极好,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不像过去那么苍白。   季朝云的模样与三百年前其实没什么差别。失去龙珠后,他的容貌便不再有变化,可是那些被漫长经历印刻入骨髓的气质,却怎么也洗脱不掉。   那张脸没有表情时,眉宇间便会浮现出一丝挥之不去的漠然与冰冷,看上去颇有些死气沉沉,一点也不讨喜。   季朝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朝水中的自己微微蹙了下眉。   比三百年前差远了。   季朝云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竟从心底生出了些担忧与怅然。   “你倒是变年轻了……”他小声嘟囔一句,在溪水边的青石上盘膝而坐,冥想入定。   山间寂静,阳光暖而不烈,清风拂过竹林送来清幽竹香。   季朝云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凤祁寻来时,便看见季朝云蜷在青石上,睡得正熟。   凤祁在季朝云身边坐下,拨弄一下他额前的头发,“醒醒,不是要练剑么,怎么在这儿偷懒睡觉?”   季朝云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这几日季朝云越发嗜睡,每天甚至比凤祁起得还晚,那个能早起晨读的勤奋小龙彻底不复存在。   凤祁又靠近了些,低头在季朝云眼皮上轻吻一下:“快醒醒,不然就要被坏人叼走了。”   季朝云小声嘟囔一句什么,非但没有醒来,反倒闭着眼开始往凤祁怀里钻。   他变回原型喜欢盘人,当人时也没能改过这习惯。手脚并用地蹭过来,环住凤祁的腰身,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安静地睡着。   “……”凤祁无奈摇头,认命地俯身将人抱起来,往回走。   身体忽然悬空,季朝云终于缓缓醒来。   他没有睁眼,脑袋在凤祁肩颈处蹭了蹭,声音温软而困倦:“好困……”   “就让你歇一天,不要来练功,你偏不听。”凤祁训道,“溪边这么冷,你也不怕着凉。”   季朝云:“不冷……我就睡了一小会儿。”   凤祁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凤祁抱着季朝云回到庭院,将人放回卧房的床榻上,季朝云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凤祁问:“不困了?海鲜粥应该熬好了,要不要现在喝?”   “还不饿。”季朝云揉了揉眼睛,隐约意识到了面前这人的不对劲,“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今日运功不顺利?”   “没有。”   凤祁在床边坐下,把玩着季朝云的手指,却没再继续解释。   “凤祁,你有心事。”季朝云牵过他的手,低声问,“是不能告诉我么?”   “……不是的。”凤祁在床上躺下,顺势将季朝云搂进怀里,“没什么不能告诉你,只是……我看见了一些东西,现在心头还有些乱,不知该如何说起。”   季朝云靠在凤祁胸膛上,耐心询问:“为何会乱?是做噩梦了吗?”   “或许是个噩梦吧。”   凤祁长叹一声,缓慢道:“我梦到了天地初开,梦到了劫火灭世,梦到了……天地间第一只凤凰降生。”   季朝云一怔。   “那是凤霄。”凤祁道,“我不知为何我会看到这些,可我能确定,他就是凤霄。”   季朝云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又问:“还有呢?”   凤祁:“天地间的第一只凤凰,顺应灾劫而生,拯救大地于荒芜之中。这就是当初他当初会来到仙域的理由。他本就是为救世而生的,这是他的宿命。”   “为救世而生……”季朝云尾音微微发抖,“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我有个感觉。”凤祁垂眸看着季朝云,声音轻哑,“我觉得他就在这世上,没有离开。”   季朝云神情呆愣,许久才摇摇头:“凤祁,他的配剑已经离开了主人,他不在了。”   “……或许吧。”凤祁似乎迟疑了许久,才又轻轻道,“可我心中有预感,他或许很快会再次出现。当灭世灾难来临之时,当一切穷途末路之际。”   季朝云睁大了眼睛,心头忽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是说……”   凤祁:“魔族入侵。”   季朝云许久没有说话。   凤祁瞧着季朝云的神色,对方眼眸低垂,嘴唇紧紧抿起,那并不是个开心的神情。   他低声问:“朝云……你不希望他回来么?”   “我……”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凤霄回来。   虽然现在也很好,可那始终是不一样的。   那三百年前的相遇相知,许过的承诺,二人经历过的一切,季朝云始终是希望他能记起的。   可若真如凤祁所说,他回来的代价,是天地再次遭劫……他不希望这样。   这样一来,他会面对的,是比三百年前更糟糕的局面。   三百年前他有仙域盟军相助,有自神域带来的上万神兵,可如今,他什么也没有。   如今,仙域年长一辈死的死伤的伤,神域又已经封闭,无法获得救援。若他真的醒过来,除了再一次为这世间牺牲自己,还能别的选择么?   若魔族迟早入侵,他们可以共同应战,也可以逃到人间避祸。他不希望此人在魔族入侵中苏醒,再次为了这世间牺牲。   那对他不公平。   他宁愿此人永远做他的凤族二太子,永远平安喜乐一生。   季朝云心头忽然十分委屈,他甚至说不出自己这委屈从何而来。凤祁见他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开口道:“朝云,你别多想了,我今日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对方堵住了。   季朝云把人按在床榻上,用力地亲吻对方的唇。   他们之间还没有过由季朝云主导的,如此热烈的亲吻,凤祁顿时僵在原地:“朝、朝云……”   “我不想他回来。”季朝云闷声道。   “凤祁,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季朝云抬起头,眼底微微发红,“魔族不可能入侵,他不可能回来。”   凤祁安抚地笑了笑:“好,不会。”   他把人重新搂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毛:“明明是你要问的,怎么忽然这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季朝云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就是忽然很不安……很害怕。三百年前,我很想参与战事,想为仙域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可现在,我只想与你好好的,不想你再去冒险。”   凤祁眼神暗了暗,却很快收敛下来,温声哄道:“没事了,说不定这就只是个噩梦,是我自己吓自己。”   “……嗯。”季朝云轻轻应了声,伏在凤祁身上不再说话。   平静下来后,他才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以前的情绪波动,有这么大么?   ……这样可不太好。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季朝云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   “又困了?”   季朝云眨眨眼,只觉眼皮重得睁不开:“嗯,也不知是怎么了。”   凤祁翻了个身,将季朝云侧放在床上,掖好被子,重新搂上去:“睡吧,过两日一定要让医仙来帮你看看,你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嗯……都听你的。”   季朝云声音很快微弱下去,不再说话了。   凤祁定定地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没有将话说完。   在识海中所见的,其实并非只有这些。   在那识海当中,在看见那只幼年的小凤凰时,他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小凤凰。   可他若是那只凤凰,那不就是凤霄了么?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唐,荒唐到他甚至不敢向季朝云提起。   “不可能的,哪会有这种事。”凤祁自言自语地小声道,“我要是他,那我先前做的那些……”   不知想到什么,凤祁牙根发酸,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寒颤,险些将季朝云弄醒。   他连忙将人搂紧,轻声细语地哄了两句,才让怀中人安睡下。   应该……不可能的吧。   凤祁看着季朝云的睡颜,在心里悻悻地想。 第74章   季朝云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日暮西沉。   过长的睡眠让他脑子发晕, 刚醒时竟还有些恍惚。搂着他的人很快发现他醒了,低头寻到他唇边轻啄一下:“睡好了?”   季朝云倦得睁不开眼,带着鼻音含糊道:“头晕……”   “睡太久了。”凤祁把玩着季朝云的头发, 趁着人还不清醒, 多占了好一会儿便宜,“起来喝点粥吧。”   季朝云揉了揉腹部,的确觉得有点饿:“可我不想喝粥。”   “嗯?可你上午不是说……”   季朝云:“我想吃长鸢榭的酸枣酥。”   “……”凤祁与季朝云对视许久,最终在对方无辜的眼神中妥协下来, “行,我去给你买。”   季朝云立即开心起来,翻身坐起:“我们一块去吧。”   他飞快披上衣服, 穿了鞋, 坐到妆镜前梳头发。   凤祁慢吞吞走过去,调笑道:“书院非休沐日不得下山, 你是不是已经把这规矩给忘了?”   季朝云动作一顿。   他还真忘了。   众所周知,凤二殿下向来视书院戒律为无物,季朝云与他一起混久了, 便也近墨者黑, 将所有戒律一概抛之脑后。   他低下头,神色倒是如常,但眉宇间似乎透着股委屈:“……那我们别下山了吧。”   凤祁轻轻笑了笑, 接过他手里的梳子, 继续帮他梳头发:“你都半个月没去主峰上过课了,还怕这点犯禁?我要带你下山,没人敢拦着。”   “怎么能这么说。”季朝云道, “我那是为了筹备天榜大比,向仙尊告了假, 并不算犯禁。”   凤祁笑而不语,没告诉季朝云,若不是他向天枢仙君提了一句,开阳仙君才不会这么轻易同意他告假。   凤祁熟练的帮季朝云束好发,道:“走吧,今日来不及提前预定,再晚些没座了。”   “我……我们还是不去了吧。”季朝云弱声道。   凤祁眉梢一扬:“那不想吃糕点了?”   “……”季朝云迟疑许久,才不怎么坚定地摇摇头,“不吃了。”   凤祁终于绷不住,笑着捏了把季朝云的脸:“瞧你这委屈样,跟我亏待你似的。在屋里等着吧,我帮你买回来。”   “可是……”   凤祁含笑道:“没关系,我乐意被你使唤。”   .   凤祁轻车熟路地下山,去长鸢榭打包了季朝云想要的糕点,还多要了些地方喜欢的小菜。回到鸿蒙书院时,天已经黑了。   他刚踏进山门,却见一名弟子正等在山门前。   凤祁脚步一顿:“叔父找我?”   “是。”那弟子朝凤祁行了一礼,“先前去了文曲峰,得知二殿下不在弟子院,便在此处等待。天枢仙尊在问心殿等你。”   “何事?”   “弟子不知。”   凤祁狐疑地眯起眼睛,心头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凤祁来到问心殿外,他刚要敲门,殿门自动打开,天枢仙君坐于主殿前方,正低头翻看着什么。   凤祁踏进去。   房门重新合上,凤祁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两侧的小案上,朝天枢行了一礼:“叔父。”   “坐吧。”天枢轻轻叹了口气。   凤祁问:“叔父这是怎么了?”   天枢摇摇头,将手中的东西一抛,纸张轻飘飘飞到凤祁面前。凤祁这才看清,那是一封信笺。   凤祁抬手接过,展信阅读。   那封信并不长,凤祁细细读完,眉宇紧紧蹙起:“魔族封印……”   天枢道:“根据各地传来的消息,仙域、人界各处,都出现了不少与临海村相似的封印裂隙。那裂隙虽无法让魔族直接通过,但谁也不知它会不会继续扩大。”   “阎花青出手了。”   “阎花青……”天枢沉吟片刻,“你上次与他交过手,对他怎么看?”   “疯子。”   凤祁冷冷道:“那人性格恶劣阴狠,不择手段,无法以常人思维判断。”   天枢定定地注视着他,收回目光:“罢了,好在目前所有裂隙仍在仙域掌握之中,我已告知众仙族,重启仙域联盟,共同派出兵马,去各处填补裂隙,应对此番灾劫。”   “没用的。”凤祁摇摇头,“叔父还没看出来么,阎花青是故意的。”   “何意?”   凤祁道:“魔族若真有打开封印的方法,他们不会大张旗鼓撕开这么多裂隙,还被仙域察觉。他们只会像临海村那样,偷偷渡出魔息,一点一点释出魔军。”   “那你说他们是为何……”   “这是一个预告。”凤祁眼神幽暗,仿佛隔着虚空,看见了那位总是笑得温和的魔族至尊,“他在提醒仙域所有人,魔族即将登场,让我们准备好迎接他们。”   “这……”   凤祁道:“无论如何,填补裂隙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阎花青留在仙域的内应……他那另一半魂魄。”   天枢摇头叹息:“谈何容易。就算真如灵渊海龙王所言,阎花青在仙域留下了一半魂魄,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露出任何端倪,如今想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凤祁:“那就想办法重塑封印。”   “试过了,做不到。”天枢道,“那封印是凤霄亲手设下,哪怕仙域还在全盛时期,加起来也不足以重塑他的封印。”   “不对。”   “你说什么?”   “我是说,应该还有加固封印的方法。”凤祁抬眼道,“凤霄留下的三件宝物。”   天枢困惑道:“先前不是说,并无那三件宝物的存在么?”   凤祁迟疑片刻,轻轻道:“我曾在一处幻境中,遇见过凤霄留下的一缕神识。”   “什么?!”天枢猝然起身,似乎是发觉自己这反应过于激烈,他轻咳一声,走到凤祁面前,“他与你说了什么?”   凤祁有些古怪地看向他,却没多问,如实道:“他让我夺回被魔族盗走的法宝,找到须弥山,集齐三件宝物,即可加固封印。”   “……现在想来,他这话中有虚有实,但加固封印一说我觉得不会是假。唯有一点我不明白,他告诉我,找到两件法宝便可获知留在凤族那件是什么,可为何直到现在,我们仍没有头绪。”   天枢长久地沉默下来,过了许久,他才问:“他当真是这么说?”   “当然。”   “那我明白了。”天枢若有所思地看向凤祁,轻声道,“此事……我会与你兄长商议,你先回去吧。”   凤祁狐疑地皱眉:“就这样?”   “你还想如何?”   凤祁勾唇一笑:“我对叔父知无不言,可我怎么觉得,叔父有事瞒着我呢?”   “……”天枢转身,回头主位上,“我到底想说什么?”   凤祁与他对视,平静道:“我是什么人?”   天枢神情似乎僵了一瞬:“你是凤族二太子,还能是什么人?”   “这话对着别人还行,咱们关起门来,就不必如此了吧。”凤祁道,“当初父王在战场上将我捡回来,我本不是凤鸣谷之人,你们若当真不知我是何身份,为何会对我如此优待。”   “……叔父,我到底是谁?”   天枢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似乎在掩饰什么,没有回答。   凤祁站起身,淡声道:“或许我可以再换个问法。叔父,我与凤霄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心殿内气氛陡然凝重下来,许久,天枢才缓慢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凤祁眉宇微皱,便听天枢又道:“你与凤霄,其实血脉相通。”   凤祁一怔:“可凤霄明明并无兄弟血亲,更无妻儿子女……”   天枢打断道:“凤霄这天地间的第一只凤凰,你就没有想过,为何他并无后代,可我凤凰一族仍将他视为先祖?”   “……凤凰生于天火之中,而凤凰始祖本身,便是天火的化身。”   “当初凤霄随天火降世,出生于凡间。天神莅临,将他提了神籍,带去了神域。而那些被留在凡间的天火火种,吸收了凤霄封神的力量,生出了新的凤凰。”   “那份力量不足以令其他凤凰封神登天,却赋予了他们修炼天赋。他们祖祖辈辈修炼,最终飞升成仙,在仙域寻到了一处名为凤鸣谷之地安顿下来,才成为了如今的凤族。”   凤祁:“那我……”   天枢看向凤祁,神情认真而陈恳:“你是由凤霄陨落的天火火种,化身而成的凤凰。”   凤祁困惑道:“所以,这才是我能打开凤霄神契封印的原因?”   “嗯……或许吧。”天枢眼神躲闪一下,又抿了口茶,继续道,“凤族的血液里原本有神力存在,可千万年岁月更迭,我们渐渐失去了这份神力。唯有你不同,你是这世间,最接近凤霄的存在。”   凤祁隐约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那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天枢一摊手:“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修为的确高,甚至可能继承了部分凤霄的力量。可你再像他,也不是他,总不能指望你个孩子去对付魔族吧。”   凤祁找不出话来反驳,将信将疑:“嗯,好像是这个道理……”   天枢道:“明白了就回去吧,别再整天胡思乱想。魔族的事情,我们会处理,你不用再担心了。”   “是……”凤祁被天枢一番话说得心头极乱,却一时说不出哪里古怪,只得行礼告辞,“那弟子先告退了。”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退出了问心殿。   问心殿的殿门合上,天枢长舒一口气,饮了口冷透的茶水,悻悻道:“真是长大了啊,越来越不好骗——”   没等他说完,凤祁忽然推开问心殿的大门。   天枢吓得手一抖,茶水洒了满身:“你怎么又回来了?”   “抱歉。”凤祁没听见他方才说什么,径直走到桌边,拎起食盒,“给我家小龙买的糕点忘了拿。”   天枢被他吓出一身冷汗,直接凤祁再次踏出殿门,才恼道:“你又私自下山?!”   凤祁没理会他,快步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枢:我太难了。   快恢复记忆啦,大概在下周【今天周五没错吧??? 第75章   凤祁推开虚掩的院门, 季朝云正坐在院中擦拭配剑。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低着头,神情专注。巨大的梧桐树枝头上挂着灵灯, 将他面部轮廓映得清晰分明, 平添了几分温柔。   凤祁站在石桥一头,就这么看着灯下的人,心底那点烦闷忽然烟消云散。   什么仙魔之争,什么上古天神, 仿佛都没有眼前这个人重要。   “……你一直在哪儿发什么呆?”季朝云的声音传来,他依旧没有抬头,手中的软布轻轻拂过剑锋。   凤祁舒朗一笑, 大步走上前:“你最近感应力提升挺快嘛, 我方才有意收敛气息,没想到还是被你感觉出来了。”   他走到近前, 季朝云抬头看他,眼中颇有些得意:“你穿过法阵时我便感觉到了。”   凤祁低头在他眼角落下一吻:“按照你这般进展,你不会真要天榜大比上赢了我吧?”   “当心——”季朝云被他吻得发痒, 笑着往后躲了躲, 顺手抄起放在竹榻上的剑鞘,“铛”地一声收剑入鞘,“我倒是想, 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那要看你怎么贿赂我。”   凤祁暗示地眨眨眼, 视线触及季朝云手中的配剑时,稍稍有些惊讶:“这是……凤霄的配剑啊。”   这把剑一直由季朝云保管,已经许久没见他取出来过。   “……嗯。”季朝云眼眸垂下, 手指在剑身上用力蜷紧,莫名有些不安, “我就是想着许久没擦过,所以……”   凤祁低声打断:“与我解释什么呢,都说了不会再瞎吃醋了。过来,先吃东西吧。”   他将食盒放在竹榻上的小案上,揭开盖子,把碗碟一盘一盘端出来。   季朝云将配剑放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问:“天枢仙尊找你什么事?”   凤祁动作顿了下,没说实话:“没事,说了下仙域的近况,交代我专心练功。每次都是这些话,越来越啰嗦了。”   “天枢仙尊应当是担心你。”季朝云道。   凤祁又去后厨端出一早便煨好的海鲜粥,盛了一碗递给季朝云:“先吃些主食,点心一会儿再吃。”   季朝云没敢反驳,乖乖接过来:“……哦。”   凤祁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方才我们还聊到加固封印之法。你说凤霄当年留下那三件法器,究竟是真是假?”   季朝云:“当然是真。”   “可在临海村龙王庙,你亲口说那是假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季朝云摇摇头,“我是说,世人以为的琉璃珠,赤羽剑,凤凰金翎这三件法器是假,其中唯有赤羽剑是真。”   凤祁指尖在桌面轻点,问:“这么说,你知道那三件法器是什么?”   “……能猜到。”   凤祁:“愿闻其详。”   季朝云放下碗筷,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   一只花斑小白猫叼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粉色小花,跳到季朝云腿上,仰着脑袋把花递到季朝云面前。它脖子上挂了个银铃,走动时,便是那东西发出的声响。   这小猫近来和季朝云玩得极好,这银铃还是季朝云亲手给它做的。   “小花,你又摘我的灵草!”凤祁作势要打人,小花往季朝云身后一躲,两只水润的眼珠可怜巴巴地盯着凤祁。   季朝云揉了揉小花的脑袋,温声道:“好了,反正你那些灵草种来不过是为了妆饰院子,小花喜欢,让它玩嘛。”   “嗷呜嗷呜……”   “你就惯着吧。”凤祁低声嘟囔一句,目光落到小白猫与季朝云身侧放置的配剑上,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等等……”   凤祁问:“那两件法器,其实是赤羽剑和……灵虎?”   季朝云将粉色小花一抛,灵力托浮着灵草远去,小白猫尾巴一甩,嗷呜嗷呜地追了上去,留下一串铃音。   他看着小白猫玩闹的身影,嘴角含笑:“是啊,坐骑与配剑,才是他在世间留下的所谓法器。”   “那最后一件呢?”   “最后一件……”季朝云回过头来,抬眼看向凤祁。   最后一件,是他留给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涅槃重生后的自己。   这三样东西回归原位,才是修复封印的唯一方法。   季朝云收回目光,低声道:“我也不知最后一件是什么,你们有线索吗?”   “没有,还在查。”凤祁道,“先吃饭吧。”   “嗯……”   二人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用完晚饭。凤祁将碗碟收拾好,回到庭院时,却见季朝云依旧握着那把剑发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对方身边把人拥住:“在想什么?”   季朝云恍然回神,下意识把剑往身后一藏:“没、没有。”   “怎么没有,我都看见了。”凤祁故意将手伸到身后,想抢下那把剑。   可就在他手指触及剑身时,他脑中忽然又闪过一抹陌生的画面。   那画面闪得极快,不等凤祁看清,季朝云已经从他手中抽出了配剑。   “你别闹了。”季朝云转动一下手上的储灵戒,将配剑收了起来。紧张之余,他并未察觉到凤祁忽然沉下来的脸色。   凤祁眉宇微微皱起,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他捏了把季朝云的侧脸,叹息道:“怪我,今日不该与你提起那些,就没见过我这样,三番五次提起情敌的。”   季朝云小声道:“不是情敌。”   “什么?”   “别问了。”季朝云嘴唇紧抿,把脑袋埋进凤祁怀里,“别再问了。”   他用力攥着凤祁的衣袖,眼眶微微发红:“我们找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把这把剑埋起来吧。”   “朝云……”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它从须弥山取出来。”季朝云声音低哑,轻轻道,“他不会回来了,留着这把剑……没有任何意义。”   凤祁抚摸着季朝云颤抖的脊背,温声道:“不要。”   “朝云,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会这么难过。你若还有话不愿告诉我,我可以不问,但我不想你做任何不愿意的事。”凤祁贴在季朝云耳边,声音温柔,“我不管那是为了什么。”   季朝云声音发闷:“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与我说这话?”   季朝云肩膀轻轻颤了下。   凤祁轻轻叹息:“小龙啊,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有心事能瞒得过我?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没必要为了我逼迫自己。”   “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季朝云低声道,“我只是害怕……怕你又会离开。”   “我为何会离开你?”凤祁皱了眉,“你觉得如果他回来,我就会离开你?”   “不是……”   凤祁问:“那是什么?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离开?”   季朝云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再回答。   凤祁垂眸看着季朝云的侧脸,似乎从对方欲言又止的话、他与天枢古怪的态度、以及几次三番出现在脑中的陌生画面里发现了什么。   他脑中那一团乱麻,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抓住了一点脉络,却又不甚清晰。   “你到底……”凤祁还要再问,季朝云忽然抬起头,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他刚吃了不少糕点,唇齿间传来酸酸甜甜的味道。凤祁所有话都被堵在喉中,一吻结束,季朝云仰头看着他,认真道:“凤祁,我想要了。”   “你……”   “你不想吗?”季朝云再次贴上去,笨拙地撬开对方唇齿。   过去许多次,都是凤祁主动,季朝云其实并不太会。   他把凤祁推到竹榻上,一边吻他,一边胡乱地扯他衣襟。   季朝云呼吸急促,稍稍抬头:“现在呢?”   他眼尾还红着,看上去脆弱又漂亮。   凤祁瞬间明白过来。   他不希望他再追问下去。   凤祁心里又酸又软,把季朝云揽在怀里:“我不问了,你别这样。你身体如今情况未明,我们不能再……”   “凤祁,我是真心的。”季朝云双手撑在凤祁身侧,低头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我的确有些话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想与你在一起也是真心的。”   他每说一句,便在凤祁嘴唇上亲吻一下。   颤抖的手指循着衣服往下,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是真的,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凤祁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将他压倒在竹榻上。   ……   ……   这次灵修进行得格外疯狂,二人各怀心事,仿若宣泄一般,似乎要借此扫清心头的某种沉得喘不过气的情绪。   两三次后,季朝云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二人倒在竹榻上,季朝云推了推凤祁的肩膀:“我要去沐浴……”   “怎么就要沐浴了,不是要证明给我看么,这就不行了?”凤祁将季朝云濡湿的鬓发拂到而后,注视着他清晰的眉眼,“我这还没尽兴呢。”   察觉到了什么,季朝云连忙往后缩:“不……我不行了。”   季朝云刚想逃,被凤祁拉住腰身拽回来。一声还未出口的呜咽生生卡在喉头,他被凤祁抱了起来。   季朝云呼吸困难,怕得搂紧了凤祁的脖子,几乎说不出话:“……你做什么?”   “带你去沐浴啊。”凤祁笑得揶揄,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季朝云大步走向屋后。   小白猫正在灵田里和一株灵草较劲,远远看见两人朝自己走来。   它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明白那两人又在做什么。   “滚蛋,这也是你能看的?”凤祁朝它低啐一句,小白猫嗷呜一声,连忙叼着灵草溜了。   凤祁抱着季朝云下了水,水流没上来,头一次给了季朝云仿若溺水般的错觉。   他耳畔水声哗啦作响,季朝云脑中浑浑噩噩,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   这份热度烧得季朝云血液都几乎沸腾起来,因此,他并未发觉自己体内的异样。   灵力不断从凤祁身上灌入他体内,牵动着他灵脉内原有的灵力飞速流动,流经四肢百骸,重塑着他的仙骨。   季朝云忽然睁开眼,抓住了凤祁的手:“凤祁,你等等,我好像——”   他的话被堵在凤祁的亲吻当中。   ……   最后一次灵修结束,凤祁不断亲吻着季朝云湿润的眼尾:“怎么了,这么喜欢?”   “我……”   季朝云张了张口,他感觉到,随着那最后一丝灵力注入体内,他周身所有灵力正在朝某处汇去。   那是他……失去龙珠前,丹核所在的位置。   凤祁终于发现了季朝云的异常,他扣住对方手腕,正要探入灵脉,却觉怀中一空。   变回原形的银龙滑入水底。   银龙周身的龙鳞泛起淡淡光芒,很快将其笼罩其中。池水不断往上冒着水泡,温度越来越高,水面翻涌着溅出水花,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波动从水中汹涌而出。   “这是……”   凤祁出生于仙域,自生来便是仙身,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却并非不知道。   这是……   正在结丹。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换成这一版结丹,效果更好一些,如果不幸阵亡……就替换回原来的orz 第76章   季朝云只觉浑身忽冷忽热, 就连自己何时变回了原形都没注意到。   小银龙在水下痛苦地翻滚着,搅动得水面荡开阵阵波澜。   不知过去多久,汹涌的水面终于平复下来。   “朝云!”凤祁潜下水, 变回人形的季朝云倒在水底, 眼眸紧闭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将人抱出水面,囫囵裹了件衣服,快步带他回了卧房。   季朝云的身体还有些发烫, 凤祁将他放回床榻上,扯过被子盖住,低声唤道:“朝云, 你感觉如何?”   没有回应。   凤祁探入他灵脉, 察觉到对方的灵力已经恢复平稳。   可他紧蹙的眉宇仍然没有放松。   他抬手落在季朝云心口的丹核处,重新驱动些许灵力探入。   季朝云体内, 精纯的力量徐徐从丹核流入四肢百骸,再回到丹核内。他体内的灵力不断进行着转换,不断湮灭又重生, 彻底洗去原本的半妖之体。   所有力量的根源, 那丹核内徐徐运转着的,是一枚新生的灵丹。   那是……一枚龙珠。   凤祁浑身如同卸了力道一般,他跪坐在床边, 许久, 才长长地、缓慢地舒了口气。   龙族一生中只会结出一颗龙珠,那是与生俱来,绝无可能像凡人一般通过后天修炼, 第二次结丹。   季朝云体内这枚龙珠,自然也不是重新结出。   这枚龙珠从何而来,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凤祁何等通透,这枚龙珠一出现,他心头许多疑惑,那些莫名出现的画面,凤族待自己古怪的态度,季朝云数次的欲言又止,都有了答案。   可当真相出现在眼前,他并无预想中那般惊愕错乱。   凤祁直起身,手指轻轻抚摸着季朝云的眉宇、侧脸,苦笑道:“难怪你这些时日修为进展这么快,难怪你总是心事重重,却又不敢告诉我。傻子……”   熟睡中的季朝云无知无觉,他面容平静,随着龙珠的逐渐平稳,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   重塑灵丹与根骨的过程持续了足足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夜里,季朝云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抬手按在自己心口处,阔别已久的龙珠在那里运转着,温暖而平稳,仿佛这些年的波折只是一场荒唐大梦,从未存在。   季朝云眼眶忽然红了。   门外传来响动,季朝云连忙抹了下眼睛。   凤祁端着一碗汤药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边,将汤药放在床边的小案上,俯身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终于不烫了。”凤祁道,“你烧了一天一夜,我帮你寻了些有助修为巩固的滋补灵药,先喝下去。”   季朝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可凤祁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端起汤药,舀了一勺吹凉,递到他唇边。   季朝云只得乖乖喝下去。   凤祁一勺一勺喂季朝云喝完了药,用丝帕帮他擦了擦嘴唇,收拾好之后,才回到床边坐下:“想不想再睡一会儿,可还有哪里不适?”   “没有。”   凤祁神情温柔自然,耐着性子问:“那……现在想做什么?吃点东西,还是我读书给你听?”   “凤祁……”他越是这样,季朝云便越是心虚。他几乎不敢看面前的人,伸手讨好地勾起对方的手指,小声道,“你是不是……都猜到了?”   “猜到什么,猜到我自己吃了自己好几个月的醋?”   “……”   凤祁叹了口气,指腹用力在季朝云唇角摩挲一下:“瞧你这委屈的样子,我被你们瞒在鼓里,我才是该委屈的那个好吗?”   “我……”季朝云道,“对不起,你别生气。”   凤祁没有回答,又问:“何时知道的?”   “须弥山。”   凤祁皱了皱眉:“因为我打开了封印?”   “不。”季朝云道,“因为你帮我吸了魔毒。”   凤祁瞬间明白过来:“是龙珠之力消解了魔毒?”   季朝云低垂着眼眸,轻轻应了一声。   “我……”凤祁低骂了一句,想起那时的情形就觉得哭笑不得,“我还以为我天赋异禀,自己把毒消解了。”   季朝云没敢搭话,忽然人用力抱住了。   凤祁轻声道:“原来不是天赋异禀,是有人一直在暗中守护我。”   “……你不生气么?”   “气你什么?”凤祁摸着对方的头发,附在他耳边轻轻道,“气你瞒着我,看着我吃醋好玩,还是气你为了让现在的我放心,要和过去的我一刀两断?”   “我不是……”   “我明白。”凤祁打断道,“你舍不得我知道真相,舍不得我将那些大义和使命又扛回肩上。同样,我也舍不得与你生气。”   凤祁亲昵地用侧脸蹭了蹭季朝云的脸颊,注视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凤祁……”   “而且啊,”凤祁狡黠一笑,在季朝云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某人不是在知道我身份之前,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吗?咱俩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开心还来不及。”   “我……”   凤祁继续道:“哦,某人当时还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在我面前大哭大闹了一场,也不知他如今是何想法。”   “……”季朝云无地自容,弱声道,“别……别说了。”   凤祁饶有兴致问:“哎,我与过去那个我性子真的相差许多吗,那你觉得谁更好一些,应当是我吧?”   “………………”   凤祁似乎对这个问题极为在意,小声催促:“说啊,谁更好些?”   “你,是你。”季朝云按了按眉心,无可奈何道。   他原本还认为,凤祁知道真相后就不会再执着于吃自己的醋。   谁知道……   “一码事归一码事。”凤祁郑重其事,“就算我是凤霄重生,他的所作所为也与我无关,前世的事怎么能算在我头上?”   “还有,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不妨碍我讨厌他。”   “……”   季朝云默然看向他,果断决定不再与他讨论此事。   承认他们是前世命定的缘分,却不承认前世的事与自己有关,便宜都让他占了,霸道又不讲道理。   哪有这样的。   季朝云在心里悻悻地想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想开口,却被凤祁伸出手指按住嘴唇。   “嘘。”凤祁轻轻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先不说这些。”   他的手指缓慢下移,落到季朝云心口丹核处:“还没恭喜你,找回龙珠,恢复修为。”   “欢迎回来,小龙。”   季朝云怔怔看他,眼眶忽然红了。   凤祁道:“以后,你可以继续天际遨游,可以随心所欲使用法术,重新令修为再次登峰造极。所有人都将称赞你的傲人天资,无论你出身如何,他们都会尊重你,敬仰你,羡慕你。”   “刚开始你或许会不习惯,但没关系,我会陪着你适应。我会陪着你,一点一点拿回你该有的所有。”   凤祁低下头,在季朝云的手背虔诚地吻了一下:“我的小龙,值得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季朝云终于忍不住,眼泪蜿蜒而下。   凤祁把他脑袋按进怀里,低声笑了笑:“哭包……刚来书院时跟个小刺猬似的,谁碰扎谁,现在呢,数数你都在我面前哭多少次了。”   季朝云声音发着抖:“还不是你害的……”   “好,怪我。”凤祁道,“哭,随便哭,不解气咬我一口也行,保证打不还手骂不嘶——”   季朝云没等他说完,偏头咬在他锁骨上。   再抬头时,对方松散的衣襟下,已经多出了一个鲜红的牙印。   凤祁吃痛地抽气,失笑:“乱咬人,小狗似的。”   季朝云没理他,他低下头,在对方的伤处轻轻舔舐一下:“你方才说得不对。”   “什么?”   季朝云安抚地舔吻着那小片区域,轻声道:“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早就拥有了。”   他仰起头,湿润的睫羽上还挂着水珠,欲落不落。   凤祁闭了闭眼,笑着讨饶:“你可别再勾我了,再这样真说不了正事。”   季朝云前日被凤祁做得狠了,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连忙缩了回去,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修为还不稳呢,不能灵修。”   “嗯,不灵修,吓唬你的。”凤祁抹去他眼角的湿痕,道,“你方才不是想问我,接下来该如何么?”   季朝云点点头:“嗯。”   凤祁没急着回答,而是又问:“你在须弥山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一直没告诉我,是不是我兄长与你说了什么?”   “这你也猜到了。”   “不难猜。”凤祁叹息道,“凤凰涅槃的传说从古至今,却从未有人见识过,也没人知道结果会如何。我能不能恢复属于凤霄的记忆,身份,神力,没人知道,贸然说出来,或许并非好事。”   “我、我原本……答应了凤君陛下保密。”季朝云抿了抿唇,手指伸出被子,与凤祁彼此纠缠,“可我瞒不好,也骗不过你。”   “你做得够好了。”凤祁道,“若你我身份互换,我才不会管什么大局、安危。在发现你身份的时候,我就该冲过去揪着你衣领,质问你为何忘了我。”   季朝云眨眨眼:“那……若我想不起来呢?”   “若你还是想不起来……”   凤祁低头凑到季朝云耳边,咬字轻而清晰:“那我就将你关起来,带去个没人的地方,日日夜夜灵修。一边欺负你,一边将我们过去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你,让你一点一点复述出来,错一句话就再来一次,直到将那些事情刻入骨髓,永远也忘不掉为止。”   季朝云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凤祁眯起眼睛:“偷偷骂我什么呢?”   “……没有。”季朝云若无其事道,“说正事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凤祁挑眉看他,没计较他话题转得如此生硬,道:“我想不起涅槃前的事情。”   “哪怕我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我依旧想不起来任何事情。”凤祁道,“属于凤霄的记忆与神力,似乎都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封存在我的识海当中,我如今的力量还不够强,没法打开。”   “那可有什么办法打开?”   凤祁含笑道:“你不是不希望我记起来么?昨天还想把赤羽剑丢了。”   “我……”季朝云小声道,“我的确不希望你知道这些,可谁知道……”   谁知道昨日二人灵修得那么……激烈,在灵力刺激下,竟激发了季朝云的龙珠提前凝聚。   龙珠这一凝聚,什么都瞒不住了。   季朝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恢复记忆?”   凤祁沉吟片刻,含笑道:“的确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   凤祁没回答,略有些不满地看向季朝云。   季朝云:“……怎么了?”   “我才发现,你这人当真很不解风情。”凤祁支着下巴,摇头叹息。   季朝云:“?”   凤祁俯下身,与季朝云额头相抵,轻声道:“小龙,过去的事,我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你就不生气,不伤心,不难过么?”   季朝云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偏头躲开对方的视线:“我……我当然会难过,所以我才问你该如何恢复啊。”   “错了。”凤祁恨铁不成钢,“我方才都把该怎么做告诉你了,你真傻还是装傻呢?”   季朝云愣了一下,想起方才凤祁说了什么,耳根瞬间就红了:“我我我……你说过不灵修的!”   “是不灵修啊。”凤祁缓慢解开衣带,偏头一笑,“所以,我会记得封闭你我的灵力,别担心,不会影响你的。”   他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季朝云的发梢,声音温柔:“我们时间还很多,足够你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把过去所有事情全都告诉我,放心,这次我一定不会忘。” 第77章   凤祁到底没真当个禽兽。   季朝云刚结丹完成, 就算封闭灵力,他也不敢再轻易折腾这人。   灵修是不可以,但亲近亲近却无妨。   凤祁将人压在床头, 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细致地安抚了一通, 把人弄得又欢喜又害怕。在逼迫之下,季朝云将那些凤祁尚未记起的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才总算逃过一劫。   两人足足闹到了快天亮, 凤祁心满意足,忙里忙外收拾着残局。季朝云倒在柔软的床榻里,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委委屈屈地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影。   他到现在才知道, 原来除了灵修,还能有这样可怕的手段。   ……这人也太坏了。   不对, 忘记了过往的明明是凤祁,怎么到头来,被审被欺负的又是他?   季朝云惊觉自己又被这人摆了一道, 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面向墙面。   凤祁收拾完屋子回到床边,便只看见被子里拱出的一个鼓包,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凤祁勾起一缕留在外面的发丝, 眼里全是笑意:“你这样不闷么?”   “……”季朝云默不作声地往里挪了挪, 拉起被子把自己蜷得更紧,就连一缕发丝都没给人留下。   凤祁顺势躺上床,连着被子把人抱进怀里:“小龙?”   季朝云还是没理人。   “好了, 一会儿真闷坏了。”凤祁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结结实实压住, 鼻尖凑过去在对方侧脸轻轻蹭着,“小龙,我错了。”   他声音放得又低又沉,直往季朝云耳朵里钻,勾得人心痒痒。   季朝云心里的气瞬间就没骨气地消了大半。   他眉宇刚软下来,便听凤祁又道:“可你刚才分明也很舒服,抱我抱得那么紧,你不能穿上衣服就不认人——”   耳畔微风擦过,凤祁敏锐一退,不偏不倚抓住了季朝云朝他袭来的一拳。   他扣住季朝云的手腕按在枕头上,偏头朝季朝云笑了笑:“被你踢下床这么多次,没有点防备是不行的。”   季朝云耳根通红,用力挣扎一下,绝望地发现,就算他取回了龙珠,依旧赶不上这人的修为。   若是在凤祁尚未闭关以前,他们之间或许还可一战。   可那次闭关令凤祁解开了部分神力封印,修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如今根本不是对手。   若早知道……   “在想什么呢?”凤祁见他走神,低声问。   季朝云闷声道:“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你。”   “现在试试?”凤祁眼眸一转,笑道,“我让你一只手,想来么?”   季朝云眼神微微亮了亮,在凤祁放开他的瞬间,忽然腾身而起,一掌朝人迎面劈下。凤祁侧身躲过,险些被脚边的被子绊倒。   季朝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连着又击出了第二掌。   二人在床榻上快速过了几招,季朝云动作忽然一滞。   凤祁问:“怎么了?”   季朝云揉了揉腹部,轻微的胀痛感从那里传来,他不适地皱起眉头:“有点疼……”   “那快躺下,别胡闹了。”凤祁连忙扶着他躺下,掌心落在季朝云手背上,“很难受么?我去找医仙帮你看看?”   “不用,或许只是龙珠还未稳定。”季朝云摇摇头,又迟疑地嘟囔,“可这里也不是丹核啊……”   凤祁帮他揉着痛处,担忧道:“不该与你胡闹的。你这龙珠是二次结丹,与凡间修士不同,谁也不知何时才能稳定。这几日别使用修为,以免再难受。”   “……知道了。”   凤祁瞧他这失落的模样,含笑道:“你现在是打不过我,不过你还有机会。待你龙珠稳定,再慢慢修炼,不差这几日。”   季朝云低声问:“你真不打算想办法恢复神力?”   凤祁在他身旁躺下,一手轻轻帮他揉着腹部,另一手将他揽进怀里:“你希望我恢复么?”   “……”   “恢复神力,找回记忆,甚至有可能回到神域。小龙,你真的希望如此么?”   季朝云敛下眼:“为什么要这么问?”   季朝云道:“你本是天神下凡,恢复力量地位记忆,都是你应得的。我先前不希望你记起来,是因为我担心你会因此遇到危险,如今事已至此,我当然希望你能更好。”   凤祁:“可我却想就这样与你在一起。”   季朝云一怔。   凤祁轻轻笑了笑:“自从那日见过凤霄诞生后,我渐渐明白了他当初为何会那样选择。他生于灾祸,又被天神抚养,这上千万年来,他定然经历过无数劫难,见过无数次生灵涂炭。那悲悯之心刻于骨髓,所以他才能为这世间牺牲。”   “……可我不一样,小龙。”   凤祁道:“我没有他那么大的眼界,将天下苍生都看在眼中,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的我,更愿意守住自己的一方天地,守住自己珍视的人。”   凤祁低头看向季朝云,认真道:“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便永远留在这里,其他东西……不去想也罢。”   季朝云沉默许久,偏头把脑袋埋进凤祁怀里:“我也很想……就这样与你在一起。”   现在的凤祁,是凤族太子,是他在书院的师兄,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沟壑。   可若他恢复神力,他便是上古天神,受万人敬仰,身负救世使命。   那会是季朝云终其一生都追逐不上的存在。   “……可我们不能这样。”季朝云声音放得很轻,“我不希望因为成为你的累赘,你的牵绊。你忘了吗,从一开始我为什么来到鸿蒙书院?”   “朝云……”   他抬起头,郑重对凤祁道:“我不想像过去那样止步不前,等着你照顾我,保护我。我希望自己能与你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哪怕未来艰难险阻重重,我也要与你同生共死。”   凤祁心头微微一动,低头深深与季朝云接了个吻,含笑道:“到头来,还是我眼界低了?”   “你若当真眼界低,也不会到处找令自己恢复神力的法子了。”季朝云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案,上面散落了好几本摊开的书籍,“你的书桌平时都是我在用,何时多了这么多经卷,我怎么不知道?”   凤祁恍然惊觉:“忙着给你熬药,忘了收起来,失策。”   “你看书从来不记得收,我早习惯了。”季朝云嘟囔一声,又问,“所以,你当真找到了恢复神力的方法?”   凤祁没急着回答。   他神情似乎有些迟疑,沉吟片刻,才道:“有个法子,但我还不确定,需要找人问问。”   “谁?”   “这书院最权威的人,你说还能有谁?”   “天枢仙尊?”季朝云撑起身,“那我们还不快去,要是再耽搁下去——”   “乖乖躺好。”凤祁把人按回怀里,不由分说道,“天还没亮,宵禁时间未过,你现在去也不怕叔父发火?”   近墨者黑忘记鸿蒙书院还有宵禁的季朝云:“……”   凤祁笑着把人搂紧,道:“不着急,咱们明日再去。如何,还觉得难受么?”   季朝云腹中的痛感其实并不剧烈,躺下后很快就没再难受。他刚要摇头,却又止住了,牵过凤祁的手低声道:“难受,你再揉揉。”   他一双眼睛真挚又明亮,无辜地眨巴着,无声地透出三个字。   ——在撒娇。   凤祁一眼看出这人的小心思,没戳穿,依言抚上季朝云的腹部。   季朝云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很快感受到凤祁掌心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像是怕弄疼了他,那按压在腹部的力道轻柔,温柔缓慢地抚摸着,很快揉得季朝云昏昏欲睡。   季朝云打了个哈欠,在凤祁怀里动了动,寻到个舒适的姿势,倦意很快袭了上来:“明早记得要早些叫我呀,别误了事。”   “知道,睡吧。”   自从二人灵修以来,季朝云肉眼可见醒得越来越晚,而凤祁也乐得与季朝云在床上多腻歪一阵,放任对方睡懒觉的习惯,有时甚至能让季朝云直接睡到午后。   翌日,季朝云醒来时,果不其然已日上三竿。   待二人梳洗完毕,来到主峰问心殿时,已经过了午时。   问心殿内,天枢仙君正在会客。二人本想在外等候,可弟子通传过后,却表示天枢仙君请凤祁与季朝云进门一叙。   二人踏入问心殿,殿内果真不止天枢仙君一人。   狐族族长白秋月与凤族凤君凤霁分别坐于大殿两侧,三人神情皆有些凝重,似乎正在商讨着什么。   二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朝堂前几人见了礼。   凤祁道:“我倒不知兄长来了书院,若几位有事商议,我与朝云不妨先退下?”   “不用。”凤霁声音一如过去那般平稳淡然,“事关魔域,你们可以听。”   季朝云眉头微皱:“是魔族封印?”   “不错。”白秋月唉声叹气,“近日,封印裂隙出现得越来越快,仙域几大宗族合力填补,却还是收效甚微。”   凤祁:“可有对策?”   “封印裂隙不过是个警示,为今之计,便是加快仙域联盟,提前有所防备。”白秋月支着下巴,叹息道,“大战恐怕在所难免咯。”   凤霁看向季朝云:“未免节外生枝,目前消息只在几家宗族高层传达。我与白族长会尽快将消息传递给各家,尽早结成联盟。朝云,你可愿协助我们?”   “我?”季朝云忽然被点到名,有些不知所措,“可我并没有……”   白秋月笑了笑:“都到了这种时候,就别再与自己家族闹别扭了吧,龙王太子殿下。”   季朝云神情一滞。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   凤祁不动声色拉了拉他的手,问:“你们是希望朝云说服龙族加入?”   “是。”凤霁道,“灵渊海势力强大,若加入联盟,如虎添翼。灵渊海龙王入狱,朝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也是如今唯一可领导龙族之人。”   “可是他……”   “我答应。”季朝云眼眸敛下,低声道,“我会传信给阿琢,若诸位还信得过龙族,灵渊海任凭联盟调遣。”   “爽快。”白秋月拍了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小龙,灵渊海那边就交给你了。行了,既然最棘手的都已经解决,我得回去继续练剑。”   他站起身,上下扫了季朝云一眼,意有所指道:“再不好好修练,我今年怕是连第二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季朝云没理会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又问:“魔域如今虎视眈眈,大战随时可能爆发,书院还要继续天榜大比?”   “自然要。”天枢坐于堂前,悠悠道,“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乱了阵脚,否则不就中了魔族的诡计?”   “仙尊说得极是。”白秋月笑了笑,朝天枢躬身行礼,“弟子先告辞了。”   天枢:“去吧。”   白秋月离开了问心殿,凤霁也起身道:“叔父,族中还有事务,我也不再久留。”   天枢刚要点头,凤祁忽然道:“兄长稍等,既然来了,正好我有件事想与叔父和兄长商议。”   天枢看了看季朝云,又看了看凤祁,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心里大致了然。   殿内气氛已不复方才沉重,他点点头,平静道:“你有事就说。”   凤祁笑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刚知道个消息,想向叔父与兄长确认。”   凤霁坐回原位,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何事?”   “听说……我是凤霄?”   “噗!”   凤霁猛地抢了口茶,堂前,天枢手一抖,茶杯滚落在地,滚烫地茶水泼了满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5 19:39:28~2020-01-06 20:0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小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书一世界 50瓶;JTWAIW 15瓶;叶、墨灯 5瓶;被被的被被 3瓶;十秒不是喵、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凤祁自幼被自家兄长和叔父抚养长大, 此生还从没见过这两人如此惊愕的模样。   问心殿内的空气足足静止数秒,那两人恍然清醒,不约而同看向了季朝云。   凤祁一侧身, 将季朝云挡在身后:“是我自己猜到, 不是他说的,你们别责怪他。”   气氛僵滞片刻,凤霁将茶盏放在一边,轻咳一声:“凤祁, 此事……我与叔父并非有意隐瞒。”   “我明白。”   凤霁:“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对你越危险,朝云那边,也是我嘱咐他莫要说出此事。”   “我理解。”   “所以……”   “兄长不必解释。”凤祁语调平稳, 不紧不慢道, “兄长与叔父用心良苦,我都清楚。”   凤霁沉默片刻, 又问:“那你今日前来……”   “我是想知道,叔父与兄长是否有方法能恢复我的力量。”   凤霁道:“这些年,我与叔父不是没有寻找过方法。属于凤霄的那份力量被封于你的识海当中, 若以外力强行打开, 稍有不慎,恐怕会危及你的安危。因此……”   凤祁问:“若不用人为呢?”   凤霁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凤祁没急着回答。   他牵着季朝云在一旁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 才缓慢道:“此前我已经尝试过, 想人为破开那封印的确不容易,只能另寻他法。”   “其实,叔父与兄长已经有法子了吧, 否则你们为何要将我留在书院这么多年?令我恢复的办法,就在这鸿蒙书院内。”   季朝云抬起头, 恍然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什么:“你指的是……”   “登天门。”   登天门乃当初仙神两域分离时,天神在仙域设下前往神域的唯一通道。   也是季朝云会来鸿蒙书院的原因。   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凤祁立在季朝云身旁,平静看向这两位将自己抚养长大的长辈。   过了许久,天枢终于悠悠开口:“登上登天门,便可脱胎换骨,获得神籍。这算不上什么秘密。”   凤祁点头:“我体内的封印无法打开,神域又联系不上,现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我登上登天门,自己恢复神籍。这就是你们将我留在鸿蒙书院的原因。”   “不错,我先前曾与你提及登天门,也是因为如此。”天枢冷哼一声,“你当时不还有些不乐意么?”   凤祁摸了摸鼻子,含糊笑道:“年少轻狂,叔父莫怪。”   他顿了下,又问:“所以,该如何进入登天门?”   登天门一直号称就藏在鸿蒙书院内,却并无任何人见过。百余年来,更是从未有人成功登上过登天门。据说,登天门由历任院主守护,唯有院主才可开启。   天枢皱了眉,不悦地问:“怎么,你现在就想去跃登天门?”   凤祁道:“如今魔族虎视眈眈,现在不去,又待何时?”   “胡闹!”天枢道,“你的确有登上登天门的资质,但不是现在。你如今修为尚且不足,回去多修炼个几百年再说。”   “魔族可等不了我几百年。”   “你——”   “凤祁,你莫要冲动。”凤霁温声劝说,“我与叔父没有将你真实身份告知,便是担心你这冲动的性子。我知道你如今修为提升极大,但要跃上登天门,远比你想象中更加困难。登天门内有无尽天火,稍有不慎便会被烧成灰烬,那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不可大意。”   凤祁一摊手:“可除了这个法子,你们还有别的方法能救得了仙域么?”   凤霁语塞。   凤祁道:“魔族进犯迫在眉睫,三百年前的仙域联盟有凤霄神兵相助,尚且与魔打了个两败俱伤,三百年过去,魔族此番有备而来,这场战事不会比三百年前来得轻巧。”   “更何况……仙域中老一辈仙尊们大多旧伤在身,难以奔赴前线,就算联合所有宗族,恐怕也难以与之抗衡。这个中利弊我已想得清楚,兄长不用再劝。”   凤霁一时没有答话,季朝云却抬起头,看向凤祁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他,双手负于身后,姿态随意而自然,可举手投足间,却隐约带了一丝不容辩驳的气度。   季朝云实在太喜欢他这副模样了。   他敛下眼眸,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凤祁的手指。   凤祁神情僵滞片刻,嘴角忽然泛起一丝笑意。他一把握住季朝云想收回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   天枢猝不及防对上凤祁那甜得腻人的笑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别那么对我笑,笑我也不会同意。”   凤祁:“……”   季朝云:“……”   被迫围观全程的凤霁:“……”   季朝云快速收回手,凤祁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道:“总之,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法子,还望叔父成全。”   天枢没有答话。   问心殿内气氛一时僵滞,季朝云忽然道:“我相信凤祁可以跃过登天门,还望仙尊凤君成全。”   凤霁皱眉道:“朝云,你怎么也……你该知道那有多危险,你等了他这么多年——”   季朝云:“我知道,可我相信他可以。”   “可万一失败……”   “万一失败,我会竭尽全力,替他护住仙域。”季朝云站起身,走到凤祁身边,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在战事平定的那天,随他而去。”   凤祁笑了起来:“不,不会有这种可能。”   “行了,别在我这儿现。”天枢糟心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考虑几日,三日后给你们答复。”   凤祁声音软下来:“叔父……”   天枢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得说了实话:“我的意思是,登天门数百年没打开,我需要三日来准备!”   “叔父这样说,我便放心了。”凤祁笑了笑,忽然收敛笑意,掀开衣摆。他屈膝落地,郑重地朝二人磕了个头:“当年的收留之恩,养育之恩,如今的成全之恩,凤祁会永远铭记于心。”   “……多谢叔父,多谢兄长。”   他往日没个正型惯了,还从未用如此语气与姿态朝二人行礼。   天枢闭了闭眼,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凤霁走上前,将他扶起来:“去吧,剩下的事我会与叔父安排好,你不必担心。”   “是。”   凤祁带着季朝云离开问心殿。   天枢走到凤霁身边,二人立于殿前,目光落在相携远去的那两人身上。   “到底还是长大了。”天枢道,“只是我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凤霁道:“他身上有神族血脉,注定与我们不同。”   “再怎么不同,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算恢复了神籍,也得叫我一声叔父。”天枢低哼一声,收回了视线,似乎想借此掩饰某种情绪,“你也先下去歇着吧,事关登天门,我需要查阅些古籍。三日后,你与我一同开启登天门。”   “是,叔父。”   凤霁出了门。   他在问心殿的偏殿有一个住处,他刚踏上回廊,忽然想起了什么,回眸朝主殿看去。   天枢依旧立于殿门外,视线依旧望着凤祁离开的方向。他注视许久,忽然躬下身,郑重地朝那个方向还了个凤族之礼。   凤霁敛下眼,轻轻笑了笑,学着天枢的模样,同样朝凤祁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   .   天枢需要三日准备,正好给了凤祁三日和季朝云腻歪的时间。   可季朝云结丹的后遗症一直没过去,这几日始终精神不济,食欲不振。凤祁不敢再折腾他,整日当祖宗似的供着。   “我还是向叔父请示,晚几日再入登天门吧。”   二人骑着白虎飞在云端,凤祁把季朝云圈在怀里,偏头瞧着对方的脸色,担忧道:“你这身体不太对劲,没听说过谁结丹之后会难受这么久。不然我带你去医仙那里看看?”   “不想去。”季朝云靠在凤祁肩头,恹恹道,“我没事,过几日就能好。”   凤祁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下:“你前两日也是这么说的。”   季朝云自知理亏,低声道:“你明天就要入登天门了,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等你成功回来,我就去看医仙,好不好?”   “行,都听你的。”凤祁用袍子把季朝云裹得更紧,示意白虎放慢速度,又问,“身体不适还不好好休息,你这是想带我去哪儿?”   季朝云轻轻笑了下:“到了你就知道啦。”   如今天色已晚,白虎划过漆黑的夜空,一路朝人间奔去。   凤祁对凡间并不太熟,更何况正是深夜,他眯起眼睛看向地面的群山,隐约认出了这里:“你想带我去须弥山?”   “不是。”季朝云抬手指向其中一处,“看,我们到了。”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片桃林。   ——是桃花岭。   他们回到仙域这几个月,凡间漫长的冬日已过,如今正是初春,桃花盛开,绵延百里。   二人在桃林中落了地。   白虎悠悠朝前走去,凤祁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要带我……回树妖族?”   “嗯。”季朝云今晨起来身体就有些不适,此番赶路后更是脸色苍白,只觉得腹中直反酸。他揉了下腹部,强自忍了忍,低声道,“我们在这里还有事没做完呢。”   凤祁:“你……”   就在此时,白虎停下脚步。   “到了。”季朝云抬手朝前方虚空的黑暗施了个法术,清风徐徐,桃花纷纷扬扬散落,汇成一道光门。   季朝云驱使着白虎踏入光门。   白虎踏入光门的同时,化作一只白色小猫,欢快地滚进了花丛中,瞬间就没影了。   凤祁扶了下季朝云,二人稳稳落地。   “朝云哥哥?!”一个声音在二人面前响起,凤祁转头看去,是一位先前不曾见过的少年树妖。   此时夜色已深,榕树枝头上许多树屋都已熄了灯,唯有各个进出口有守卫巡值。   少年道:“你怎么回来了,我这就去禀报树爷爷!”   “不必。”季朝云摇摇头,抬眼看向前方高大的榕树。   那榕树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万千茎须上垂着一个个小小的花苞,一条洒满鲜花的小路直通榕树之下。   季朝云轻声道:“我来做一件先前没完成的事,做完就走,不必打扰族长。”   少年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凤祁,了然道:“噢,我明白啦!树爷爷先前就说过,你一定会回来的,朝云哥哥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少年说完,忙不迭化作一道青烟跑了。   季朝云在花团锦簇中回眸看向凤祁,朝他伸出手:“走吧,现在没人打扰了。”   凤祁没有动,他忽然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真是个小坏蛋。”   “我怎么了?”   “明知道明日我要去什么地方,偏偏今天带我来这里。”凤祁牵过他的手,把他搂进怀中,“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为何舍不得?”   凤祁低声道:“万一我回不来……”   季朝云睫羽微动,语调依旧平稳:“凤二殿下亲口在仙尊和凤君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通过登天门,现在反倒没有信心了?”   “你都带我来这里了,我就是没有信心也得生出信心来。”凤祁在他耳边,咬着牙低低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拿自己威胁我,嗯?”   季朝云鼻尖酸涩,哑声道:“是啊,三百年前什么也没留下就让你跑了,这次当然得留点什么。”   凤祁深深凝视着他,喉间干涩得说不出话。   季朝云移开目光:“好了,我们抓紧时间。一会儿把其他人闹起来,就不是偷偷行个拜礼能结束了。”   凤祁对榕树族的婚服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连忙把人放开。   二人相视而笑,十指交握,缓慢朝榕树下走去。   他们一直走到了小路尽头,在榕树下站定。   榕树下安安静静,只剩下微风拂过树枝传来的窸窣声响。二人凝望着彼此,没有盛装打扮,没有亲友恭贺,没有司礼长辈。   他们默契地俯下身,朝着榕树跪拜三次。   礼成。   榕树上,一盏盏榕果灵灯忽然亮起,如萤火般在枝头闪着微光。缀在茎须上的小花苞也在此时绽放开来,馥郁的百花香气被风吹散开,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洒在二人身上。   凤祁在花雨中回望着季朝云,忽然开口:“朝云。”   “嗯?”   “我会回来的。”凤祁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认真道,“不管前方将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踏遍千山万水,风雨兼程,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说完,凤祁低下头,在季朝云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就像是一个坚定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6 20:07:39~2020-01-07 22:4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lili一只小小狸、麦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弦见深 14瓶;JTWAIW 10瓶;咸鱼 3瓶;十秒不是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天边, 云海深处终于出现了点点晨曦的光芒。   那光芒破云而出,映照在不远处相拥的二人身上。二人骑着白虎伫立于云巅,微凉的风吹动云海翻卷, 太阳初升的温度尚未传来。   凤祁收拢斗篷, 裹紧了怀里的人:“冷么?”   “不冷。”季朝云靠在他怀中,笑着说,“你忘记啦,有龙珠护体, 不会冷的。”   凤祁笑了笑,仍然没放开他。   远处的光芒愈发热烈,初升的阳光洒在季朝云脸上, 仿佛将他的眉宇也渡上了一层浅浅的暖光。他迎着日光, 轻声道:“与天枢仙尊约好打开登天门的时辰快到了。”   “嗯,回去吧。”   白虎朝鸿蒙书院的方向展翅飞去, 很快,书院青瓦的穹顶在云中若隐若现。   二人落在鸿蒙书院山门前。   清晨的山门前宁静万分,只有几名洒扫弟子正在清扫落叶, 见他们到来, 纷纷让路。凤祁没让季朝云下地,驱使着白虎登上万级台阶。   凤祁要跃登天门的消息没事先传出去,因而鸿蒙书院一切照旧, 直到进了山门, 人才渐渐多起来。   花斑灵虎变回原型足有一人高,实在没法不引人注意。越来越多人朝二人看过来,季朝云不自在地动了动, 似乎想挣脱出凤祁的怀抱,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停住了动作。   凤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声问:“想被我多抱一会儿?”   “……嗯。”   凤祁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耳旁问:“害怕吗?”   季朝云:“不怕,我相信你。”   他抬起手,牵过对方环在他腰间的左手,轻轻摩挲着对方手腕上的印记:“你看,我一直陪着你呢,你会成功的。”   白虎徐徐穿过鸿蒙书院前山广场,没人看得见,二人的手在斗篷下交握。   凤祁道:“行过了榕树拜礼,只算是定亲。我还要按仙域的习俗,三媒六聘,堂堂正正与你合籍。”   “……别怕小龙,不会有事。”   登天门往日不显,唯有鸿蒙书院的院主可以打开。其进入之地,乃是在书院最高的九天崖上。   凤祁驱使白虎往九天崖走去,刚步入树林,却见一人等在前方。   白秋月。   凤祁眉宇微微一皱,不动声色与季朝云对视一眼。   二人跳下白虎。   白秋月斜倚在树干旁,朝二人偏头一笑:“昨夜我想去文曲峰找你,在传送阵前叫门许久没有人应,一问才知,你们又溜出去玩了。小龙是第一次参加天榜大比,你这样带他到处浪荡,不太好吧。”   凤祁没理会那些,直接问:“你找我做什么?”   白秋月道:“三日前,天枢仙尊调走了经阁所有有关登天门记载的经卷,又在九天崖设了禁制,不许弟子踏入。我有些好奇,又找不到人问,只能来找你了。毕竟那日,天枢仙尊见的最后一人,便是你。”   凤祁淡声道:“你这不是都猜到了。”   “登天门。”白秋月走到二人面前,收敛了眼底笑意,“你知道那有多危险?”   “知道。”   “那你还——”   凤祁:“白秋月,仙域的现状你比我清楚,事到如今,想破此局,必须有人踏出那一步。”   “那也不能用你的性命去做赌注!”似乎察觉自己有些失态,白秋月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这几日我也查了查,登天门设立至今,已有八千余年。在这期间,共有五十六人尝试登天。”   他偏过头,看向季朝云:“小龙,猜猜看,最终成功的有几人?”   季朝云脸色苍白:“我……我不知道。”   “三人。”   季朝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白秋月悠悠道:“而且那三人,皆是修行数千年的前辈仙尊。对了,你想知道失败的那些,最后都怎么样了么?”   “白秋月,你适可而止。”   白秋月:“被天火焚烧而亡,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白秋月——”   “我是在救你!”白秋月打断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仙尊与凤君,但此事不能冲动。你的确是书院百年来资质最优的弟子,可你还远远不到能登上登天门的程度,现在去根本就是送死!”   松林中气氛一时僵滞,许久,凤祁平静道:“让开吧,白秋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此事我心意已决,你拦不住。”   白秋月没有动,他与凤祁静静对视,轻声道:“凤祁,我一直拿你当朋友。”   “……我自幼父母双亡,整个天狐族都扛在我肩上,唯有在鸿蒙书院这些日子,能稍稍让我缓一口气。”白秋月道,“你我年纪相仿,又同时入学,你几乎算得上……我在这仙域唯一的朋友。”   凤祁皱眉打断道:“等一等,我还没死呢,你在对我真情流露什么?”   白秋月苦笑一下,叹息道:“不知道,或许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唯一的朋友吧。”   凤祁沉默下来。   须臾,他抬起手,拍了拍白秋月的肩膀:“我理解,你也是我在书院这些年,为数不多能够交心之人。所以,信我一次,我能回来。”   凤祁唇边勾起一个笑意:“不但能回来,我还能除掉魔族,杀了阎花青,救下整个仙域,替你父母报仇。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放心,我说到做到。”   白秋月敛下眼,没有回答。   过了许久,他忽然轻声笑了笑:“看来是我杞人忧天。”   他朝侧边让了半步,道:“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等你回来,我亲自准备礼物,向你道贺。”   “行,我记住了。”   凤祁说完这话,拉着季朝云继续朝前走去。   他们身后,白秋月良久站在原地,凝视着二人的身影,最终长长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二人没再乘白虎,缓慢步行上山。山道上有天枢仙君设下的禁制,唯有他二人能够进入。   林中没有别人,静得只能听见微风穿林的窸窣声响。   自从遇见了白秋月后,季朝云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凤祁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暗自有些头疼,状似不经意道:“你说白秋月那人奇不奇怪,我不过就是去跃个登天门,一会儿便回来,他还特意来与我说这么多肉麻话,真受不了。”   “……等回去之后,定要好生嘲笑他一通。”   季朝云还是没说话。   眼见九天崖已经近在前方,那崖顶上如今灵力翻涌,狂风大作,草地上立起了四根高高的通天石柱。   天枢盘膝坐在石柱旁,凤霁静立其身侧。   见凤祁与季朝云到来,凤霁走上前:“你当真考虑好了?”   “自然。”   凤霁神色迟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却最终没说什么,又转头看向季朝云:“朝云便在这里等吧,一会儿登天门开启,灵力太盛,恐怕受不住。”   没等凤祁表态,季朝云手指收紧,用力抓住了凤祁的袖口。   凤祁偏头看他一眼,低声道:“兄长稍等,我再与他说几句话。”   “……尽快吧。”凤霁点点头,回了天枢身边。   “朝云,你——”凤祁刚要开口,忽然被季朝云从身后抱住了。   “我撒谎了。”季朝云声音颤抖,就连抱住凤祁的双手都在轻轻发着颤,“我说我不害怕,是假的。我说若你回不来,我会替你守好仙域,也是假的。凤祁,你若出了什么事,我活不下去的。”   凤祁眼中酸涩,他闭了闭眼,心里将那多事的白秋月狠狠骂了几句。   他握住季朝云的手,低声道:“那我也与你说个秘密,其实……我也有点怕。”   “那是登天门,已经几百年没有人敢尝试了,我有点害怕,不丢人吧。”凤祁笑着道,“那天我告诉你,我和凤霄是不同的人,其实后来想想,我做的混账事与他根本殊途同归,不,我比他更混账。”   “抱歉。”凤祁转过身,凝视着季朝云通红的眼睛,“明明这么喜欢你,却总让你伤心,我真是个混账。”   “小龙,我希望与你永远在一起。而我也希望这世上河清海晏,不再有任何灾祸,我的族人,我的同窗,以及万千黎明百姓不再受到任何威胁。我希望,我们可以堂堂正正相守在这世上,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提心吊胆,永远担心活在别人算计阴谋当中。”   季朝云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我……我都明白的,这些……我三百年前就明白了。”   从三百年前起,他便明白这人心中的夙愿与理想,自然支持他的抱负。   否则,他又怎么会剖丹赠他,为他解毒。   那份夙愿,也是他的心中所愿。   季朝云苦涩一笑:“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如今的他,早失去了当初的那份勇气。   他害怕别离,害怕冒险,害怕又会重蹈覆辙。   “不怪你,是我的错。”凤祁拂过他的头发,温声道,“我知道,本来就食言过一次的我,没什么资格再让你相信我。就用行动来证明吧。”   “小龙,站在这里,看着我。”   “我要你亲眼见证这一切,亲眼看着,我回到你身边。”   “……好。”季朝云抬起头,轻轻地笑了笑,“我再信你一次,最后一次。”   凤祁指腹在他眼尾摩挲一下,后退半步。他眷恋地望着季朝云,眼底温柔的光芒几乎与三百年前如出一辙。   随后,凤祁转身,快步走向崖顶。   片刻后,整个鸿蒙书院忽然猛烈震颤起来。   天边电闪雷鸣,劫云凝聚,隐天蔽日,整座鸿蒙山暗得仿若黑夜。一束光柱从书院的九天崖注入苍穹,将那滚滚劫云强势破开一个缺口。   在那一刻,所有书院弟子,乃至仙域所有人,都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数百年没有开启过的登天之门,终于在这一日,再次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后面还写了一段,但写了一晚上都不太满意,我再改改,先发这么多orz   感谢在2020-01-07 22:42:20~2020-01-08 23:2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I 5个;铲记黑喵、小希、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泽与城 10瓶;GLADYS 6瓶;今昔 4瓶;松下月 2瓶;念奴娇?、项姬、十秒不是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那是登天门?!”   “都多少年没人敢跃登天门了, 怎么会突然开启,上面那是谁?”   “是……是凤二殿下,是凤祁!”   ……   鸿蒙书院前山广场上, 众弟子围聚一处, 视线紧盯着那道通天光柱。   更远处,鸿蒙山脚的集镇,立于云海中的诸家仙府,乃至据此万里之遥的灵渊海,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道通天光柱。   光芒将所有人的脸色映得森白,九天之上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凤祁在光柱中腾上云霄。   劫云深处, 隐隐有火光亮起。   从仙域至神域, 有九十九重天的距离,每一重天, 便是一道考验。唯有通过九十九道天火考验,才可抵达神域,重获神籍。   劫云中传来轰鸣之声, 第一道天火终于降下。   大火如闪电般劈下, 瞬间将凤祁的身影吞噬殆尽!   烈火焚烧的痛处从四肢百骸传来,皮肉很快被烈火灼伤,每一寸筋骨都叫嚣着。凤祁上升的速度一顿, 剧痛之下甚至连丝毫声音都发不出。   不等他喘息, 两道天火随即落下,将凤祁彻底卷入火光之中。   火光渐渐褪去,凤祁悬停于半空, 身上还有些许尚未熄灭的火焰。他的衣物发丝已烧得不成样子,裸露在外的脸上、手上伤势深可见骨, 鲜血尚来不及流出,便被高热的火舌舔舐干净。   他眼眸紧闭,神态平静而安宁,像是睡着一般。   随后,他的身体仰面倒下,开始急速下坠!   鸿蒙书院内,惊呼声此起彼伏。   登天门一旦进入,没有回头路。若登天失败,坠落下来,只有粉身碎骨。   九天崖上,蔓延着死一般的寂静。   天枢仙君轻叹一声,被凤霁扶着坐到一旁的青石上,闭眼摇了摇头,似乎不忍再看。可季朝云始终脊背挺直,他定定注视着那道火光中狼狈的身影,从始至终未曾移开。   你答应过的。   你要让我亲眼看见你回来。   醒过来!   耳畔的呼唤让凤祁猝然睁开眼,他喘息着坐起身,却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陌生之地。   白雾被风吹开,露出那建于云端之上的亭台楼阁。   凤祁此生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烈火灼烧的伤痕布满全身,鲜血顺着眉骨滑落下来,滴入云层当中。   “凤凰,时至今日,你可知错?”   女子空灵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凤祁抬起头:“谁?”   他的嗓子也在火中烧坏了,声音嘶哑干涩,难以辨认。   “仙魔两域本该有此一劫,你不该插手,更不该私自下界。”   “如今种种,便是天道降于你的责罚。”   “责罚……原来如此。”凤祁站起身,缓慢朝前走,将脚下的云层踩出一个个焦黑的血印。   他忽然笑了起来,身上的伤势飞快复原着,腐肉脱落,全新的血肉覆盖骨骼。痊愈后的肌理光洁如新,只在侧脸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在苍白的脸上美得触目惊心。   随着他伤势痊愈,越来越多陌生的回忆灌入脑中。   生于须弥山的小凤凰,长于仙域的凤凰始祖,封神登天的上古战神……所有记忆在那一刻严丝合缝的拼接起来,凤祁静静伫立在这云雾笼罩的高台之上,绣着淡金凤纹的衣袍在云中翻卷。   哪怕事先已经有所准备,那上万年的记忆依旧没有这么容易消化。不知过去多久,凤祁才缓缓舒了口气。   他的视线环视一圈,云雾中不知何时多出许多模糊不清的人影轮廓。   他们的神态或失望,或怜悯,抑或漠然。   凤祁注视着那漫天尊神,许久,才轻轻道:“我从不后悔。”   这句话仿佛某个开关触发,漫天尊神摇头叹息,身影在浓雾中缓慢消散开。凤祁前方,只剩下一名高挑纤细的女子。   女子的轮廓同样模糊不清,似乎随时会被风吹散。她凝望着凤祁,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怜悯与悲伤。   “帝女风奚。”凤祁走到女子面前,衣袍一展,单膝落地跪拜,“我的……母亲。”   “凤凰。”风奚的声音自云雾中传来,不疾不徐,悠远空灵,“我赐你神骨,带你回天,可你不听我的劝告,私自带亲卫下界。你在仙域走这一遭,算是天道给你的惩处,你若现在回头,我可解开你体内封印,让你回归神位。”   凤祁嗤笑一声:“我要真认了错,还回得了仙域么?”   “我的亲友族人都在仙域,我爱的人也在那里。”凤祁抬头,眸光定定看向风奚,“我答应过他,我要回去。”   风奚摇头:“你不知悔改,天道不会饶你。”   “那便不饶吧。”凤祁站起身,转身朝前方走去。   “凤凰!”   “母亲莫急。”凤祁随意摆了摆手,身后的高台、云雾、乃至女子的身影竟开始缓慢消散。他注视着前方,瞳孔深处映出些许火光,“还剩九十六道天火,等我领完天罚,再回来向您请罪。”   通天光柱内,那具急速下落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   凤祁自光柱中睁开眼。   滚烫的热浪与痛感卷土重来,他啧了一声,抬手拍去身上的火光。   遥远的苍穹之上,劫云震怒般发出轰鸣巨响,又一道天火蓄势待发。   凤祁只随意朝上扫了一眼,忽然回过头。他的目光穿过滚滚热浪,穿过登天门的光柱,穿过翻涌的灵力旋流,落到了季朝云身上。   少年的身体在狂风中显得越发单薄,可他依旧站得笔直,视线遥遥与凤祁相对。   凤祁唇角勾起,朝他做了个口型。   ——别怕。   那张俊美的脸上如今满是灼伤,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温和。   季朝云的眼眶忽然红了。   凤祁残破的衣袍在空中飞舞,他仰头望向天际:“来吧!”   他眸中褪出赤金颜色,身体泛起耀眼的金光。一声凤凰鸣叫划破天际,光芒中,凤凰展开双翅,迎着那汹涌坠落的天火直冲上去!   一道,两道,三道……   凤凰沐浴着天火,在光柱中飞旋而上。   它双翅一次次折断,而后飞快再生。浑身的羽毛在天火灼烧中焦黑、脱落,又生出新的翎羽。   燃尽一身血肉,无数次浴火重生。   凤凰的身形也在这过程中逐渐长大,折断的双翅蜕变得更加有力,尾羽纤长而绚丽。新生的羽毛颜色不再是仙域凤族特有的淡淡金色,而是赤金。   那是上古天神,身为凤凰始祖的凤霄,才会有的模样。   跃上登天门,需要受九十九道天火考验。   通天的光柱亮了整整三天三夜,到后来,肉眼已无法探知凤凰的身影,唯有燃着火光的赤金翎羽不断从天际散落。   直到最后一道天火降下,天边劫云方才消散,鸿蒙山上重现白日。   那一刻,天地间钟声齐鸣。   天边升起红霞万丈,万鸟飞,瑞兽出,万物有灵皆俯首跪拜。   “他……他成功了。”天枢在凤霁的搀扶下站起来,声音嘶哑而颤抖,“他回来了!”   凤霁眼眶发红,几乎压抑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是,他回来了。”   鸿蒙书院内外皆是欢呼雀跃,唯有季朝云静静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边。   登天的光柱已然消散开,耀眼的金光从云间投下来。   季朝云看见,那一袭金袍的男人从光芒中徐徐走来。那双眼遥遥注视着他,眼底带着温柔笑意。   他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神域之门大开那日,他不顾阻拦,偷偷躲在云里,恰巧看见那位上古天神从天而降。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存在,天神在云巅稍一偏头,朝他轻轻一笑。   从此,那笑容刻进了他的心里,再也割舍不去。   凤祁落到九天崖上,天枢与凤霁走上前,正要俯身行礼,却被凤祁拦住。   “万万不可。”凤祁摇头失笑,“叔父兄长这不是折煞我吗?”   “可……”   天枢正欲说什么,凤祁却道:“这几日,二位辛苦。叔父开启登天门定然损耗极大,先下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我们回头再说。”   凤霁怔愣一下,顿时明白了他话中深意,点点头:“好。”   他扶起天枢,捏了个法诀消失在原地。   九天崖上,只剩下凤祁与季朝云。   凤祁走到季朝云身边,张开双臂,朝他笑了笑:“小龙,我回来了。”   “凤……”季朝云喉头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踉跄着朝前一步,立即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你是傻子么?”凤祁抱紧他冰冷的身体,心疼又无奈,“我让你在这里看着,你便傻傻在这儿站上三天三夜,累了也不知道歇一下?”   季朝云怔怔看着他,一言不发。   “果然是傻了。”凤祁叹了口气,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他心念即动,下一秒,二人回到了文曲峰的卧房。   二人双双摔在柔软的床榻上,凤祁倾身压上去,温柔地吻住季朝云冰凉的唇瓣。   漫长而深入的一吻过后,凤祁抬起头,含笑问:“现在如何,清醒点了没?”   季朝云呆呆地望着他,忽然抬起手,颤抖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抚过。   那张脸上没有留下丝毫天火灼烧的痕迹,眉眼含着几乎满溢而出的爱意,依旧俊美至极。   “……还疼么?”季朝云颤声问。   凤祁牵过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不疼,一点也不疼。”   他拉着他的手缓慢下移,放在自己心口处:“这里一直想着你呢,想着与你的约定,想着你还在等我。只要想到这些,什么我都不怕。”   凤祁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轻轻道:“我的小龙等了三百年,不能再让他等下去。”   季朝云仰头,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这个吻几乎用上了他所有力气,他紧紧抓着凤祁的衣襟,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鬓角滑落。   “我等到你了。”   季朝云声音哽咽,哑得不成样子:“我等到了。” 第81章   “这么说来, 你当初下界,其实是违抗了天命?”   “天命?算是吧。”凤祁将季朝云强行压在床上,给他掖上被子, “帝女风奚, 是始祖神之一。她当年将我从须弥山带回天界,又在仙神两域分离时,赐我神骨,将我封神。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设立神域?”   季朝云摇摇头:“不知道。”   “为求自保。”凤祁在床边坐下, 勾起季朝云的手指揉捏把玩,“天地初开时,共分三界, 是为天地魔。三界相互争斗, 影响,战事不休。纷争、欲望、死亡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浊气, 那些浊气使神族寿数缩短,力量减弱。”   “……因此,为求自保, 始祖神们以无边神力托起神域, 设九十九重天隔绝两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诸神永存于世。”   季朝云道:“所以,三百年前仙域向神祈愿, 祈求神明降世时, 神域本不愿插手?”   “神域建立的初衷便是避祸,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蹚这趟浑水。”凤祁嗤笑一声,“神明想要永生, 便要无情无欲,所谓天道无情, 实则不过是神明无情。说我违背了天命,倒也确实如此。”   季朝云小声道:“可你若不这样,我就见不到你了。”   “是呀,所以这趟来得不亏。”凤祁抚摸着季朝云的鬓发,温声道,“好了,故事说完,你该休息了。”   季朝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他这些时日本就极易困乏,若非有龙珠护体,或许早就支撑不住。   季朝云的精神几乎到了极限,却仍固执地不肯闭眼,用力抓住凤祁的手腕:“你要走么?”   凤祁稍稍停顿一下,如实道:“我要去与叔父兄长商议余下的事情,还有……”   他抬眼望向窗外,天边那道云霞尚未散去,绮丽壮阔。   “……我还得回趟神域。”   “为何?”   凤祁道:“我的旧部还留在哪里,既然战事将起,不能没人帮忙。”   “可是帝女风奚……”季朝云有些担忧,“她不会为难你么?”   “她现在管不了我了,小傻子。”凤祁笑道,“你以为,我为何偏要通过登天门回到神域?”   季朝云没听明白:“不是因为,登天门是仙域唯一能前往神域的通道么?”   “不完全如此。”凤祁道,“在登天门内时,我曾见过风奚一面。她告诉我,只要我肯服软认错,便替我解开封印,让我回归神域。”   “你拒绝了?”   “对,我拒绝了。”   季朝云眉头微皱,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赐我神骨,便是我的母神,可掌控我的生死,令我不得忤逆。”凤祁解释道,“而如今,我以自己的力量登天封神,虽然恢复了过往记忆与神力,但这身神骨已不再是她赐予。”   “现在的我,是凤霄,更是凤祁。我现在想做什么,她都无法再干涉。”   季朝云眨眨眼,明白过来:“你拥有凤霄的记忆,但神体是由凤祁登天重塑而来,所以本质上还是凤祁?”   凤祁点点头:“不错。”   季朝云敛下眼,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了?”   “那我……我还是比你年长……”季朝云小声道,“太不公平了。”   “……”凤祁被他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就三百年……”   “三百年呢……”季朝云小声嘟囔着,又问,“那我现在该如何叫你?”   凤祁笑着道:“你想叫什么都行,当然,我更希望你叫我……夫君。”   季朝云偏过头,耳根悄然红了。   “先叫一声我听听?”   “……”   凤祁低声催促:“快点,你上次在外人面前都说得这么顺口,现在怎么叫不出来了?”   季朝云往床榻内缩了缩,凤祁不肯放过他,把人压在床上又亲又哄,直逼得人小声唤出那两字才算完。   季朝云通红的半张脸埋进被子,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说、说正事吧,神域不愿参与战事,你要如何回仙域调兵?”   凤祁美滋滋地舔着嘴唇,没在意他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我在神域有批旧部,只听我一人调遣。”   “就是三百年前随你下界那些?”   “对,只不过……”凤祁顿了顿,又道,“当年那场大战,我的旧部们死的死伤的伤,这么多年过去,还剩多少我不得而知。所以,这次到底能调度多少兵马,我也不能确定。”   季朝云眼眸暗了暗:“那你……是不是要去很久?”   凤祁沉默下来。   须臾,季朝云轻轻道:“没关系,你去吧。”   “小龙……”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哪有这么不明事理。”季朝云笑了笑,低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事关仙域安危,你不该耽搁的。”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现在已经找回了龙珠,又留在书院,你还担心什么?”   凤祁定定看着季朝云,叹了口气:“本来想等你休息好后,再与你商议的。”   “我们约定个时限吧。”季朝云思索片刻,道,“距离天榜大比还有一月,就给你一个月时间。”   他抓住凤祁的手,认真道:“答应我,天榜大比时你一定要回来,我想让你亲眼看见我夺得天榜榜首,替你守住登云楼。”   凤祁登天成功,已不再是鸿蒙书院弟子。何况他如今恢复神力,无论如何,他都已经不能再参与天榜大比。   而按照规定,登云楼将移交给下一任天榜榜首。   凤祁笑道:“我记得某人先前还在担心能不能进前十,现在野心变得这么大呀?”   “我能怎么办,谁让我喜欢的人进步得太快,我不努力,该如何与他并肩?”   凤祁笑着俯下身,在季朝云唇角吻了一下。   “我答应你,天榜大比前一定回来。”凤祁低声道,“但你也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要是让我知道,你又为了练功不顾身体,我一定好好罚你。”   “……我知道了。”   凤祁温柔地抚摸季朝云的鬓发:“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季朝云没动,一双明亮又澄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凤祁,似乎舍不得移开。   凤祁拿他没办法,抬手盖住他的眼睛,板着脸严肃道:“闭眼,睡觉,再不睡我施法帮你睡,让你睡上几天几夜。”   “……”   季朝云不敢忤逆他,乖乖闭上眼。   熟悉的气息在身侧围绕不去,他精神放松下来,很快陷入沉睡。   或许是凤祁走前在季朝云身上留了法术,季朝云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足足睡到了第二日午后才醒来。   文曲峰上已经没有凤祁的气息。   自从二人回到鸿蒙书院后,凤祁从不隐藏自己的气息。无论他在那里,总会有意释放气息让季朝云感知到。   可如今,那股熟悉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这日稍晚些时候,凤霁传信前来,告知凤祁已经前往神域。临走前,凤祁带领凤族与天狐族,将魔族封印的裂隙修补完善。   两族折腾了近一月都没能修补好的封印裂隙,在凤祁的帮助下,只花了不到半日时间便尽数填补完毕。   季朝云读完了信,在院中的竹榻上呆坐许久,直到身后传来轻微铃音。   “嗷呜……”小白猫两只前爪搭在竹榻上,脑袋在季朝云腿边亲昵地蹭了蹭。   季朝云弯腰将它抱起来,轻轻拨弄它脖子上的银铃:“他怎么没把你带走?”   小白猫嘤嘤呜呜地拱进季朝云怀里,声音又低又轻,委屈得要命。   “好了,我知道你气他把你丢下。”季朝云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把它举到眼前,“才刚走一日,这就想他了?”   “呜……”   季朝云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天际。   天边蔚蓝如洗,万里无云。   他怔怔望着那遥远的苍穹,许久,轻声道:“我也想他。”   小白猫瞬间安静下来,它依偎在季朝云怀里,低头舔了舔对方的手指,似乎是种无声的安慰。   季朝云收回目光,笑了笑:“不想这些了。走,小花,陪我练剑去。”   .   凤祁这一离开,便与仙域彻底断了联系。   与季朝云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可书院依旧没有他的丝毫消息。   此时距离天榜大比第一轮比试时间仅剩五日,书院将在午后,主峰大殿上举行第一轮比试抽签。   清晨,文曲峰,竹林内。   一道清亮剑气呼啸而过,扬起落叶纷飞。   季朝云收了剑,身后传来一串欢快地银铃响动。   “嗷呜嗷呜!”   小白猫费力地叼着一个绸布包裹朝他跌跌撞撞走来,季朝云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蹲下身:“又给我带什么来了?”   小猫一松口,绸布松开,几枚沾着露水的鲜红野果从中滚落出来。   这些时日,季朝云闭门不出,专心在文曲峰筹备天榜大比。   而被凤祁留下陪伴季朝云的灵虎,不知受到了什么交代,照顾季朝云照顾得事无巨细。   每日按时催促用三餐,练剑超过两个时辰必然催着休息,晚上下凉,还主动蹭到床边,变回原形给季朝云取暖。   ——丝毫不比凤祁表现得差。   季朝云笑着摸了摸小猫的脑袋,从绸布中捡起几个野果。   这种野果香甜适口,汁水充足,如今正是成熟的季节,文曲峰上长了不少。自从季朝云自己摘过一次之后,小白猫便记了下来,专挑他练剑时帮他摘来解渴。   季朝云往日极爱吃这种果子,他刚将那果子举起放到口边,闻到野果散发出的清香,腹中忽地翻腾起来。   “唔——”季朝云偏过头,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季朝云半跪在地上,肩膀轻轻发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今日尚未饮食,什么也吐不出,只觉得腹中恶心得厉害。   小白猫蹲在他身后,显然被吓到了,担忧地伸出爪子,却不敢碰他。   季朝云好一会儿才忍过那阵恶心,他喘息着坐在地上,困惑地揉了揉腹部。   他最近……吃坏东西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崽:我们要闹了!   ————   凤祁回来后就会发现崽崽啦,不要着急,也就还有几章。   感谢在2020-01-09 23:38:55~2020-01-10 23:1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天又来到辽花开满山 30瓶;桃之夭夭、28699980 10瓶;南瓜饼 7瓶;GLADYS 6瓶;今昔、叶 5瓶;椒盐、Shadow_桭 3瓶;十秒不是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季朝云这几日都有些食欲不振, 最初那阵恶心劲过去后,他只当是自己吃坏了东西,没再放在心上。   那野果他不敢再碰, 让灵虎变回原形驮他回庭院休息。   直到规定的时辰将至, 季朝云才出门前往主峰。   所有参与天榜大比的弟子,今日需在主峰大殿集体抽签,定下第一轮比试的对手。   季朝云来到主峰大殿前,此地已围聚了不少人。   他身体还有些不适, 兀自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休息,很快,有人远远唤他的名字。   季朝云一下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去, 叶沉星大步朝他走来:“哎哟,你这脸色怎么回事?不舒服?”   “没事。”季朝云摇摇头, 又问,“怎么就你一人?”   叶沉星道:“朝云你忘了?可怜的小北染初试没通过,这会儿正自己在弟子院里伤心呢。”   季朝云还真的忘了。   先前顾着凤祁的事, 最近又只忙着筹备大比, 他已经许久没有与叶沉星和北染联系了。   季朝云劝慰道:“北染根骨较欠缺些,今年又才刚入学,不必心急。”   “不用担心, 我劝过他了。”叶沉星笑道, “你不知道,他最近可用功了,将你给他的典籍翻来覆去读, 就想在下一次的天榜大比上一雪前耻呢。”   季朝云点点头,又问:“你呢?准备得如何?”   “我嘛……”叶沉星摸了摸鼻子, “朝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点水准,我就来过把瘾,没想拿名次。”   二人刚闲聊几句,主殿的殿门打开,开阳仙君与玉衡仙君从中走出来。   摇光仙君此前被魔族附身,身体受到重创,不得不回到仙府闭关。书院内的一切事宜,如今都交由开阳仙君与玉衡仙君负责。   二人刚走出来,殿前的说话声便瞬间止住了。   季朝云跟随众弟子走入大殿。   毕竟是鸿蒙书院几年一度的大事,除了摇光仙君外,书院几位仙君都已在场。众弟子按等阶依次站定后,齐齐朝高堂上端坐的几位仙君行礼。   “都起来吧。”天枢仙君的声音从堂前传来,声音低哑,听上去似乎有些抱恙。   季朝云抬起头,恰恰对上天枢的视线。   自登天门开启后,他们已经一月不见,可天枢的气色仍然未曾恢复。   开启登天门需要消耗极大的修为,天枢三百年前旧伤未愈,此番消耗几乎一瞬间抽空了这位老人这些年养回的精力。他掩口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朝开阳示意开始。   开阳上前半步,指了指摆放在殿前那个四方封闭的木箱。   “经过初试筛选,今年参与天榜大比共五十四人。”开阳道,“今日进行第一轮抽签,这签筒□□有五十四支签,按抽中的数字两两比试,一号对应五十四号,二位对应五十三号,以此类推,则为你们第一轮比试的对手。”   “第一轮获胜者可进入下一轮,进行第二次抽签。”   开阳简单嘱咐了几句规则及注意事项,便安排弟子开始轮流抽签。   由黄字级率先开始。   天榜大比是全院比武,所有人打乱抽签,并不看弟子等阶。在场弟子中,黄字级弟子灵力最是低微,因而自然成为众矢之的。   不少人刚抽完签下来,立即被人围住:“师弟们抽了几号啊,给我看一眼,又不是作弊。”   黄字级弟子们激烈反抗:“滚滚滚,别跟这儿欺负人。想抽黄字级是吧,祝你们抽到季朝云去,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   季朝云:“……”   他是已经成洪水猛兽了么?   季朝云近些时日龙珠之力渐渐稳定,修为一日千里,进步极快。众人都不需要问,一眼便能看出他周身萦绕的深厚灵力,加上凤祁刚刚登天成功,更是没人敢来招惹他。   比起其他人,季朝云倒显得冷静许多,随意扫了眼木签上的数字,便回到原位静静等待。   这一来是因为他对自己那倒霉催的抽签运向来心中有数,就是首轮让他直接抽中位天字级,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二来则是,他的目标是榜首,无论抽中的是谁,于他而言都没有差别。   “小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抽到了几号?”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季朝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转头:“你怎么又这么叫……”   白秋月双臂环于身前,偏头乐呵呵地朝他笑了笑:“行,只能凤祁叫,我不能。”   季朝云眼神不自在地躲闪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秋月没在意,凑过来问道:“给我看看,抽到了几号?”   季朝云一言难尽地看他,白秋月视线朝身后某处扫了一眼,季朝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几名天字级弟子聚在那里,正小声议论着什么。   白秋月道:“大家都等着我打探消息呢,快给我看看。”   “看我做什么……”季朝云没有隐瞒,将手中的目前递了过去。   “还不是怕第一轮就撞见你,堂堂天字级弟子,若败在第一轮,那不是把脸都丢尽了?”白秋月笑着接过木签。   木签下方刻着一个数字:   二十三号。   “二十三……对应三十号。”白秋月在心中计算一番,遗憾地摇头,“可惜,我四十六号,你不是与我打。”   季朝云收回木签,低声嘟囔:“要是第一轮就撞上你,那我该多倒霉。”   白秋月笑道:“谁说不是,我也不想撞见你。”   季朝云道:“会撞见的。”   “嗯?”   季朝云抬起头,平静看向他:“天榜最后一轮,我们一定会撞见。”   凤祁登天成功,退出天榜大比,往届天榜第二的白秋月自然成为了最可能获得榜首的人选。也可以说,他是季朝云此番想要夺冠最大的敌人。   白秋月稍稍愣了一下,笑开了:“好,那我得更努力些,莫要失了约。我们最后一轮见?”   “好。”   众人抽签完毕,四处开始寻觅自己的对手,殿上议论之声四起。   “好了,都静一静。”天枢道,“晚些时候,抽签结果会在主殿前公布,大家不用着急。”   殿内这才静了下来。   天枢站起身,开阳正欲去扶,可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天枢走上前,悠悠道:“天榜的事,开阳君已说得够清楚了,本座便来说说别的。近些时日,仙域中发生了不少大事,相信你们已有所耳闻。”   早先,魔族不断制造裂隙之事被有意遮掩,书院弟子其实知晓得不多。可凤祁那次登天闹得惊天动地,事情便也瞒不住了。   在凤祁的肯允下,天枢将事情来龙去脉公之于众。   此事在鸿蒙书院,乃至仙域皆引起轩然大波。只不过季朝云一直留在文曲峰闭关,对这些事只是略有耳闻,并未关心。   此刻听天枢这么说,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诸位都是我仙域的精英才俊,仙域的未来,迟早会落到你们身上。如今形势对仙域并不乐观,可越到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振作起来。”   天枢道:“三百年前,我们能将魔族赶回魔域封印,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们照样可以。我们就让那些魔族看看,仙域到底是不是他们口中那般式微羸弱,哪怕战至最后一刻,我们也绝不会退缩。”   众人齐声应道:“诛杀魔族,绝不退缩!”   天枢笑着点点头,视线不经意地朝季朝云瞥了一眼:“对了,此番获得天榜榜首之人,除了直升天字级,以及获得登云楼十年使用权之外,本座还另有奖赏……至于是什么,你们到时自会知晓。”   “好了,都各自回去准备吧,期待诸位在大比中的表现。”   “是,仙尊!”   众人相继散去,一边走出殿门,一边仍在打探自己的对手。季朝云很快也遇见了自己第一轮的对手。   季朝云首轮运气不错,抽中第三十号的是一名玄字级弟子。   此人季朝云先前并不认识,二人互相对了签号。那弟子似乎不肯相信真相,拿着季朝云的木签反复看了多次,快哭出来似的,在同伴的安慰下愁眉苦脸地走了。   季朝云在原地默然无语片刻,朝弟子峰传送阵的方向走去。   出门一趟,回到文曲峰的庭院后季朝云才觉得身体困乏得很。灵虎等在院子里,季朝云与它打了招呼,打着哈欠推开房门。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那间收拾给季朝云用的小屋子再次被弃用。   季朝云步入内室。   他早晨起床时没有收拾,柔软的床榻上,被子凌乱的团成团儿丢在一边,整个床榻大部分位置,都被堆满的衣物占据。   哪怕知道屋内只有自己一个人,季朝云仍不免有些不自在。他心虚地朝门外扫了一眼,慢吞吞脱了鞋袜,爬上床。   枕边落了件淡金滚边的袍子,季朝云抓起那件袍子裹进怀里,深深吸了口气。   这床榻上堆了五六件衣物,都是从凤祁衣橱中翻出来的。   或许是这些时日习惯了被那人搂着,从凤祁离开的第二日起,季朝云便开始睡不安稳。他最近精神困倦,可夜里入睡还是困难,就算睡着了,夜里也时常惊醒,梦里全是凤祁登天时伤痕累累的模样。   这么熬了几日,季朝云终于熬不住,去衣橱里偷了件凤祁干净的衣袍放在身边,这才安然睡去。   从那天开始,季朝云便时不时从衣橱里偷衣服,渐渐都快将衣橱搬空了。那小山似的衣物堆在床上,几乎都能将他整个裹起来。   “还有五天……”季朝云把脸埋进衣服里,感受着熟悉的气息萦绕身侧,小声道,“你要是敢违背承诺,我就……就不理你了。”   .   远在神域的凤祁像是心有所感,下意识回头,却只看见亭台外缥缈的云雾。   “神上若再走神,这局棋又要输了。”一个清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凤祁猝然回头,眼见自己手执的黑子已被吃去大半,显然回天无力。   凤祁将棋子往棋盘中一抛,苦笑:“您饶了我吧,再下个百年,我也下不过您呐?”   一袭墨衣的青年男子淡定收子,平静道:“神上心不静。”   “我能静下心才怪……”   凤祁小声嘟囔一句,又问:“灵尊可否给个准话,母亲到底愿不愿见我?”   “我已经说过,是主人吩咐我在此与神上下棋,若是胜了,便见神上一面。”男子停顿片刻,问,“……再来一盘?”   凤祁没动。   他注视着青年幽绿的眼眸,道:“仙域之事刻不容缓,若母亲执意如此,便只有等我了却仙域灾劫,再回来向她赔罪了。”   凤祁起身欲走,男子忽然道:“神上为何执意下界?”   “仙魔两域战事将起,为救世,也为救人。”   男子没有抬头,他凝视着棋盘,悠悠道:“神上在下界待了太久,如今刚刚回天,就该留在神域好生修养。主人不让你去,也是有其考量。”   “那就放任仙域不管?”   “谁知道呢。”男子道,“或许此事另有转机,根本无需你插手也说不定?”   凤祁眯起眼睛:“你是说,有人能救仙域于水火?”   “这世间就像是这棋局,当觉得走投无路之时,或许只是尚未找到正确的出路。”男子从凤祁的棋盒中取出两枚黑子,依次落在棋盘中央。   局势瞬间颠倒。   凤祁问:“你这不是犯规了么?”   男子朗声笑道:“这世上,违背规则之事还少么?”   凤祁没有答话。   他凝视着棋盘中央那两枚并列的黑子,眉宇慢慢皱了起来。 第83章   五日后, 天榜大比正式开始。   天榜大比并非以往的擂台比试,天榜大比时,互为对手的两名弟子被分入同一秘境。   秘境中的环境各有不同。树林, 大漠, 沼泽,古刹,街市,湖心……所有幻境随机分配, 弟子们可利用地势隐藏自身,或是设下陷阱。   总之,只要不动用邪门歪道, 堂堂正正击败对方, 便算是获胜。   比赛当日,参与比试的弟子早早到场, 而未通过初试与并不参与比试的弟子,也一早来到场外观战。   首轮大比共有二十七组参与,按照先后顺序, 三组同时进行比试, 共分三日进行。   季朝云排位较后,被分在了第三日的第二场。   他没兴致去观看比试,直到第三日的午后, 才慢悠悠到场。   武场上空, 几面光屏投射着秘境中的比试情形。   天榜大比中,只有彻底击败对方才算结束,因而每场比试持续时间较长, 一两个时辰皆是常态。   他来得不算晚,如今场上还有一组尚未完成比试。   武场上嘈杂万分, 季朝云寻了个角落站定,神情难得有些烦闷。   天榜大比已经第三天了,凤祁还没回来。   “……骗子。”季朝云泄愤地踢了脚身旁的树干,树叶不堪重负,纷纷扬扬飘落。   远处观看席上,喧嚣声越发大了起来,季朝云的注意力也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哪有如此戏弄人的,这不算犯规吗?!”   “就是,堂堂天字级这般行事,太过分了吧!”   “哪里过分,没见仙尊根本没叫停吗?魏师兄行事本就在规则之内,不服气你们找仙尊去!”   ……   最后一场比试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观看席上人群拥挤,议论争执纷纷。   季朝云走过去,没急着往里挤,而是随手拉过一名弟子:“这是怎么了?”   “朝云,你来了。”那弟子正气恼不已,见到季朝云,当即愤愤道,“他们天字级欺人太甚!方才那场是叶沉星对阵天字级魏少炀,可那魏少炀竟然借着地势,捉弄了沉星足足两个时辰,我们气不过,这才……”   叶沉星待人极好,在书院中人缘不错,见他受到如此戏弄,自然替他出头。   魏少炀刚下武场便被人围住,要讨个说法。   他的身后,叶沉星在北染搀扶下,脸色苍白地走下来。   魏少炀出身优越仙族,修为天赋极高,已蝉联两届天榜前五,此次甚至有冲入前三的势头。只是此人修为虽高,人品却不怎么样,行事张扬,目中无人。   此刻被人拦住,他也并不着急,悠悠道:“你们若觉得我做错,大可向仙尊们检举,让他们责罚于我。”   “你、你乃天字级弟子,又是云麓城少主,仙尊们自然向着你,你这……你这分明就是欺负人!”北染难得动了真怒,面红耳赤道。   魏少炀不以为意:“是又如何?还不赶紧让开。”   北染不让:“你……你不能走,今日的事你必须道歉!”   魏少炀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他视线扫过周遭几名黄字级弟子,冷笑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还是说,你们这些无名散仙,当真以为进了鸿蒙书院就万事大吉?识相些,别来招惹本少爷,日后离了书院走投无路,说不定本少爷还能念在同窗情谊,在云麓城为你们谋个看家护院的差事。”   他眼底笑意更深:“还是那句话,气不过就去找仙尊,看有没有人会把你们这群低阶弟子放在眼里。”   北染:“你——”   “北染。”北染忽然被一人按住肩膀,他回头,却是季朝云。季朝云朝他摇摇头,低声道:“冷静点,他是故意的。激你对他动手,回头受罚的就是你了。”   “季大哥……”   季朝云偏头看向叶沉星:“没事吧?”   叶沉星累得说不出话,摇了摇头,额前渗满汗珠。   季朝云对北染道:“灵力虚耗过度,先带他回去休息,再去凝丹堂开服调和内息,滋补灵力的汤药,喝下去便能好。”   “……好。”   北染扶着叶沉星离开,季朝云这才回头:“云麓城少城主,魏少炀对么?”   魏少炀脸色变了变,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龙王太子殿下,这马上就要开始下一场比试了,殿下还不去准备么?”   “我只是名普通的黄字级弟子,不是什么龙王太子,少城主不必这么叫我。”季朝云淡声道,“只是天榜比试不容儿戏,少城主这般仗着修为欺辱他人,恐怕不妥吧。”   “怎么,你想为方才那弟子出气?”   远处武场上开始宣读下一组进入秘境弟子名单,季朝云抬眼往那里一扫,平静道:“我只是希望你当面向他道歉。”   魏少炀含笑:“我若不肯呢?”   季朝云沉吟片刻,又问:“听说此番天榜大比,少城主放话出去,誓要闯进前三?”   “那又如何?”   “你进不了前三。”季朝云淡声道。   魏少炀神情稍滞,眼神沉了下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不信么?”季朝云道,“我们打个赌,你若进不了前三便从书院退学,如何?”   “我若进了呢?”   季朝云:“我退学。”   “朝云,你别冲动啊。”   “从今日来看,魏少炀修为又有精进,书院内除了白师兄怕是没有敌手,朝云你不能与他打这种赌。”   “是啊,这也太冒险——”   周遭的黄字级弟子开始劝阻,季朝云恍若未闻,静静与魏少炀对视:“你敢么?”   魏少炀原本对自己进入前三极有自信,如今被季朝云这样一看,心底竟然生出几分怯意。可当着这么多人,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当然敢!”魏少炀道,“赌就赌,我怕你不成?!”   季朝云嘴角终于泛起一丝笑意,他视线朝周遭一扫,道:“感谢诸位替我做个见证,比试就要开始,我先过去了。”   他说完,转身朝武场中央走去。   武场中央,与季朝云做敌手的那名玄字级弟子已经在秘境法阵外围等候。他向那弟子歉意地一点头,二人同时踏入法阵。   法阵内,是一片沼泽林。   沼林中瘴气弥漫,潮湿腥臭的气息闻得季朝云又有些犯恶心。   先是凤祁失约,又是魏少炀招惹,季朝云今日心情实在不佳,更没什么与人周旋的念头。他思索片刻,索性直接施了个法诀传送出去,将自己的方位告知。   武场外围,观战人群达到了三日以来最多。   这些时日书院明里暗里,都说季朝云修为已大幅精进,不同往日。可季朝云许久没来上过课,没人知道他修为具体如何。   因而所有人都关注着这场比试,暗自兴奋不已。   不止弟子们,就连高台上的几位仙尊,视线也都紧紧盯着季朝云那组。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位被抽中成为季朝云首轮对手的天选之子,很快按照对方传信的方位找去。那小弟子借着树丛隐蔽身形,远远看见季朝云站在一棵杉树下,以手掩口,脸色似乎不太好。   小弟子看上去有些紧张,他伸手抚上腰间的配刀,悄无声息地接近过去。   就在二人距离不足五步时,季朝云像是终于察觉到动静。他抬起头来,视线撞上这名小弟子。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终于来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剑,只见一抹白光闪出,小弟子本能抽刀格挡。   兵刃相击之声响彻沼林,下一刻,光屏暗了下来。   几位仙尊:“……”   观战弟子:“……”   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只有一种原因会使投射秘境情形的光屏暗下来,那就是比试结束。这或许是天榜大比迄今为止,最快分出胜负的一次。   可一切结束得太过仓促,没有人反映得过来,就连主持大比的开阳也探头问:“光屏……坏了?”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武场上,其中一座秘境传送法阵忽然亮起,将两名弟子传送回了原位。   比试结束,胜负已分。   “……”小弟子手里还握着配刀,踉跄一下向后跌倒在地。   他早知他可能会输,可他没想到他竟然一招都撑不下去。小弟子抬眼看着季朝云,神情沮丧得几乎快要哭出来:“你……你……”   “承让。”季朝云朝他谦逊行礼,扭头快步离开了。   .   季朝云强撑着快步回到文曲峰,才扶着树干痛痛快快吐了出来。   那沼泽林中气味实在难闻,他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将今日勉强喝下的那点清粥尽数吐了个干净。   吐完后季朝云才感觉舒服了些,捂着腹部在路旁的青石边坐下。   到了现在,他不可能还没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   他在原地歇息片刻,这才回到庭院。小白猫已经不知野去哪儿,季朝云独自回了卧房,在床榻上盘膝而坐,催动灵力探入自己体内。   体内灵脉运转如常,龙珠也平静无恙,唯有腹中似有一处灵气郁结。   季朝云运起更多灵力探入其中,那股力量与他龙珠同源,甚至还能从中察觉到些许凤祁的神力。   季朝云睁开眼,纳闷地隔着衣物抚上体内那灵气郁结之处。   他看不出这股力量是什么,但他能够确定的是,这股力量不会影响到他的修为。相反,有了这股郁结的灵气之后,他体内灵力较往日更为充盈,甚至能在极短时间内,爆发出比自身强及数倍的力量。   这也是结丹后的影响?   还是说……   季朝云自言自语道:“他走之前,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法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凤祁:没错,给你留了个崽=w= 第84章   季朝云最后也没查出来自己身体里多出的那股灵力是什么, 只得暂时作罢,想着等凤祁回来再问他。   首轮比试在当日结束,季朝云毫无疑问进入了第二轮。   第二轮比试, 在三日后进行。   与先前不同的是, 从第二轮开始,参与比试的弟子在比试当日现场抽签,按抽中的顺序直接进入秘境,不会再给几日准备时间。   这日, 季朝云作为第二轮比试者,被迫早早来了武场。   他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手掌下意识抚摸着腹部。   ……饿了。   他这几日, 除了不能闻见荤腥腐臭的味道外, 其他时候不会再吐,食欲也恢复了不少。当然, 说是恢复其实不准确,应该是……食欲忽然变得极好。   不仅想吃,而且能吃。   昨晚, 季朝云甚至去长鸢榭买了两人份的糕点回来, 可吃完之后,仍觉得不够。   偏巧今日要求集合的时间太早,季朝云起床时, 只来得及简单梳洗一番, 根本没有时间吃点东西。   “怎么了朝云,紧张么?”季朝云身边,黎皓见他脸色不好, 关切地问。   进了第二轮,玄、黄两级弟子瞬间少去了大半, 剩下的大多是天、地两级弟子。黎皓在地字级排名靠前,闯进第二轮自然不在话下。   季朝云摇摇头,如实道:“没事,就是有点饿。”   “饿?”黎皓愣了下,了然,“这几日是不是又只顾着练剑没休息?你这样不行,天榜大比越到后面便越艰难,你得好好休息。这般消耗体力,往后比试该如何是好?”   季朝云含糊地“唔”了一声,没告诉他从三天前起,他就没再练过剑。   仙人通常不需饮食,因为他们可吸收天地灵气补充精力。唯有精力消耗过度,自身无法补充时,才会感到饥饿,需要摄取含有灵力的食物。   因此黎皓才会有这般猜测。   黎皓想了想,道:“鸿蒙山脚的集镇新开了家酒楼,卖的烧鸭堪称一绝。这样,等你我比试结束,我请你去大吃一顿,如何?”   季朝云眉宇微蹙,想到烧鸭那油腻的气味,竟然又有些反胃。   他抬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我这几日腹中总是犯恶心,吃不得荤腥,多谢黎师兄了。”   “啊?”   黎皓困惑地眨眨眼,恰在此时,开阳仙君登上武场高台,开始宣布第二轮参与者名单。二人随人流朝前走去,没再继续说话。   因此,季朝云也没听见黎皓随后的自言自语:“……又犯恶心,还总饿,这是怀上了么?”   高台上,开阳开始宣布规则:“第二轮参与者共二十七人,抽签规则与首轮相同,第一号对应第二十七号,第二号对应第二十六号,如此类推下去,抽中第十四号者没有对手,他将免去这场比试,直升入下一轮。”   他说完,抬手一挥,幻化出先前在主殿见过的那个木箱:“现在依次上来抽签——”   就在此时,开阳话音忽然一顿。一名弟子从远处匆匆赶来,快步走上仙尊们的观看席。   “仙尊!”那弟子朝天枢俯身行礼,高声道,“仙尊,凤二殿下他……不,神上回来了,此刻刚到书院万级石阶前!”   季朝云一怔。   天枢霍然起身。   仙人耳力皆差不到哪儿去,这话台下大半弟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喧闹起来。   自从凤祁登天成功后,还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加之天枢又已经将凤祁的身份告知,众人更是按捺不住对那人的好奇。   凤祁在书院呆的时间最长,众人与他做了这么久的同窗,谁能想到那人真实身份竟尊贵至此。   书院大多弟子来自各个仙家宗族,自小都是听着神魔大战的故事长大,对凤霄的崇拜可想而知。   此刻听说那人终于回来,不少人跃跃欲试,想去前山一观。   对比下来,就连天榜大比都没什么看头。   “都静一静!”台下议论声越加嘈杂,天枢不得不施加了几分灵力,“比试一切照旧,开阳君与玉衡君继续主持天榜,其余仙尊随我去前山,迎接神上。”   天枢带着几名仙尊及随侍弟子快步离开,季朝云视线紧随其后。   天榜大比的武场就设在前山广场上。   此地距离山门不远,若是换了往常,站在广场上,甚至能直接看见登上万级石阶的来客。   只是如今,广场上搭建高台,高台四周又围上了圈观看席,反倒隔绝了视野。季朝云随等待抽签的二十余名弟子站在高台之下,目送着天枢等人离开,很快便被涌动的人头挡住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了。   “朝云,到你去抽签了。”身旁有人小声提醒,季朝云这才醒过神来。   他快步走上高台,从开阳仙君身旁的木箱里抽出一枚竹签。   按照比试规定,三组同时进入秘境比试,算作一场。而第二轮比试每日只比两场,若他能抽到明日那两场,现在还有机会溜走。   季朝云在心中默念,指腹在竹签上摩挲一下。   竹签下方显出一个数字:第六号。   季朝云:“……”   好死不死,抽中了今天,还偏偏是今天的第二场。   季朝云气得险些将那竹签直接捏碎。   就在此时,远处人群聚集处传来高声惊叹。   “快看快看,他们来了!”   “真是凤二殿下,呸,现在该叫神上了。”   “那些就是神兵吗,好威风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天神!”   ……   站在高台上,隐约可看见外围的情形。季朝云探头看去,远远可见一道高挑的身影在人群簇拥下踏上石阶。   那人身后跟着好几名身披银甲披风的神兵,他扶着天枢,正偏头与他说些什么,从季朝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英俊的侧脸。   他穿着打扮仍是在仙域时的模样,看上去与登天前相差无几,可周身气质却已经浑然不同了。   被人群簇拥,受万人瞩目,他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那头不知说到了什么,凤祁忽然笑了起来,看得季朝云心跳漏跳一拍。   他们……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季朝云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个方向,眼睁睁看着凤祁踏上石阶,走到武场前方,然后在人群的簇拥下转了个弯,朝主殿的方向走去。   季朝云:“……”   ……走了?   他竟然走了???   他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啪嗒一声,季朝云彻底捏碎了手里的竹签。   .   凤祁脚步一顿,下意识四下望了望,后脑泛起一阵凉意。   天枢疑惑地回头:“你怎么了?”   “……没事。”凤祁清了清嗓子,低声问,“叔父,朝云他……没什么事吧?”   “他好得很,能出什么事?”   “那他……”凤祁迟疑片刻,这位刚在众弟子的敬畏仰慕中闪亮登场的天神大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他这几日,心情看上去如何?”   天枢:“……”   天枢一言难尽地看他。   凤祁轻咳一声,正色道:“没事,我们继续,方才说到仙域联盟组建,我还是建议以鸿蒙书院作为联盟核心,这样……”   凤祁与天枢等人前往议事阁,待将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后,时辰已经过了未时。   他走出议事殿,神情略微担忧地朝前山广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身后,一名银甲护卫问:“神上,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其他神兵分配入鸿蒙山驻扎,您现在要去点阅么?”   凤祁默然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朔风啊……”   “属下在。”   凤祁凝视着眼前面容清秀年轻的护卫,好奇问:“你我都三百年不见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就没哪家神女看上你?”   朔风愣了一下,正色道:“属下千年前便是神上近卫,对神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心中绝无旁人。”   “……”凤祁按了按眉心,头疼,“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朔风:“那神上为何……”   “我的意思是说,做大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时时刻刻心中只想着这些,否则……”   “否则会如何?”   凤祁拍了下他的肩膀,重重叹息道:“否则就会像你这样,几千年了,还是没人喜欢。”   “?”   朔风还想再问,凤祁已经走出议事殿,大步朝前山走去。   “……神上!神上等等我!”   凤祁赶到武场时,天榜第二轮第二场比试刚刚开始。   他没理会周遭注视着他的目光,自顾自找了个距离高台最近的位置坐下。   光屏内映出秘境情形。   季朝云这次抽中的,是一位地字级弟子。   二人被传送至一片大漠之中。荒漠中风沙极大,几乎难以视物。   季朝云立于一座沙塔之上,视线冷冷在四下扫过,似乎正在寻觅对手所在。   他的视线恰好扫向光屏,与凤祁的目光遥遥相对。   凤祁心里咯噔一下。   惨了。   看样子气得不轻。   凤祁与季朝云约好天榜大比前一定会来,谁料召集神兵耽搁了不少时间,加之帝女有意阻拦,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六七日。   秘境外,凤祁心下忐忑,秘境内,季朝云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原地。   光屏失去了季朝云的行踪,遂将画面投射至秘境中另一位弟子身上。那名弟子正谨慎游走在沙漠里,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他猛地回过头。   光屏中,只见一道白芒如游龙般闪过,径直将那名弟子卷上半空。   这便是众人看见的最后画面。   光屏暗了下来。   观看席上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高台上的传送法阵亮起,才渐渐回过神来。   首轮比试,季朝云主动放出自己位置,等待对方寻来。虽然结束得很快,但二人好歹交手了一招。   这第二轮……这第二轮怎么连还手的机会都不剩?   此番的对手还是位地字级弟子,比首轮那位足足高了一个等阶。   众人心中惊骇,忍不住议论纷纷。   就连凤祁身边的朔风都忍不住连连赞叹:“那少年修为高深,出手果断,一击毙命,时机把握得恰好。鸿蒙书院竟有这等人才,仙域当真已不同往日。”   “那是自然……”凤祁得意地勾起嘴角,却没多做解释。   高台上传送法阵的白芒映出少年清瘦高挑的身影,凤祁注视着那道身影,心下被自豪与欣喜填得满满当当。   真好,他的小龙又回来了。   那是灵渊海龙族百余年来最优秀的传人,他本就该是如此。   凤祁站起身,往前走了半步。   季朝云踏出传送法阵,一眼便看见站在台下的凤祁。   凤祁眼中含笑,朝他张开手臂。   季朝云没动,静静与凤祁对视片刻,忽然冷哼一声,从另一头径直下了台,头也不回的走了。   凤祁:“……”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生气了,哄不好就带球跑的那种【bushi 第85章   凤祁当场愣住了。   四周空气寂静片刻, 众弟子还没从季朝云瞬间击败地字级的惊讶中缓和出来,立即又被他对凤祁当众甩脸震惊了。   不过若说先前是惊叹更多,现在, 就只剩揶揄了。   在一众八卦看戏的目光中, 唯有朔风神态茫然:“神上怎么了?”   看得好好的,站起来做什么?   “……”凤祁没工夫给人解释,吩咐道,“我去追, 咳,我去去就来,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 不等朔风反应, 快步朝季朝云离开的方向追去。   季朝云走得不快,以凤祁如今的修为, 追到他自然不是难事。但他也没着急,直到跟着季朝云走进后山,来到瀑布前, 眼见人烟稀少, 才上前将人拉住。   “还生气呢?”   季朝云没回头,挣了一下没挣得开,闷声道:“放手。”   “小龙……”凤祁贴近季朝云的后背, 勾起对方手指, 讨好地一点点向上摩挲着,“我错了小龙,别生气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 往日听他这般语气,季朝云哪里还气得起来。可谁料季朝云这次根本没上当, 他趁凤祁不备,猛地将手抽出来。   “说话不算话,别碰我。”   凤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心里暗道糟糕,他家小龙这次是真生气了。   他收了那副玩笑的模样,绕到季朝云面前,低头注视着那张脸,认真道:“对不起。”   季朝云一怔。   凤祁轻轻抬起季朝云的脸,指腹在他颊边擦过:“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季朝云刚想说什么,却被凤祁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听我说完。”凤祁低声道,“我不该把你丢在这里,不该误了约定的期限,更不该吊儿郎当不把这些当回事。我明知道你有多害怕分别,我错了,对不起小龙。”   凤祁难得这般与他说话,季朝云眼神躲闪一下,几乎抵不住那双俊美眼中真挚而温柔的神情。   季朝云偏过头,小声道:“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   “说你。”季朝云恼道,“我明明都想好不要理你的,可是一见到你,就气不起来了。”   凤祁被他这气鼓鼓的模样可爱坏了,低笑一声:“就这么喜欢我呀?”   季朝云耳根通红,转身就走。   “别走。”凤祁从背后将人抱住,低头埋在他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别走,让我抱一会儿,太想你了。”   季朝云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裹着,只觉浑身都放松下来,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凤祁轻声道:“知道我在神域时,每天都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季朝云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凤祁用力抱着他,一下一下亲吻他的发尾,声音紧贴着他耳畔传来:“我们不过一个多月不见,我就想你想得快要疯了。这样的日子,我一日都过不下去。”   “……可你这样过了三百年。”   季朝云鼻尖一酸,眼眶忽然红了。   凤祁亲吻着他的鬓发,低声道:“不对,不是三百年,是四百年。”   “你……你都知道了?”季朝云喉头干涩。   “嗯,知道。”凤祁顿了下,又道,“对不起。”   在恢复神力时,他不仅恢复了过去的记忆,还找回了他留在凤凰金翎中的那一缕神识。   那缕神识陪伴了季朝云三百年,也见证了那三百年中的点点滴滴。   在神域这些日子,他近乎自虐的回忆着那段过往,回忆着他的小龙如何每日在未知中期盼等待,如何熬过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再如何被人折磨丧命……直到最后,变成鸿蒙书院初见时,那被打磨得满身是刺的少年。   所有过往直白而残忍地连成一线,就像是被人一刀扎进心口,搅得血肉模糊。   凤祁闭上眼,声音低哑:“对不起。”   季朝云眨眨眼,似乎想忍下眼中酸涩。可他到底没忍住,转身,仰头吻上了对方的唇。   季朝云用力亲吻着凤祁,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洒在他们身上,来去的山路上没有人声,就连林间的虫鸣也仿佛停了下来。   “……我没有怪过你。”   瀑布下汇成一个深潭,二人在深潭边的青石上并肩而坐,季朝云足尖踩在水里,轻声道:“而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潭水清澈见底,偶有一尾鱼从水面一晃而过,很快不见踪影。   季朝云双手环住凤祁腰际,靠在他肩头,轻轻笑了一下:“因为我一直相信,我的凤凰会回来。”   “只要这样想,那些等待你的时光就不算什么了。因为等待你的每时每分,都是离你更近一步。每过去一日,便距离见到你又少了一日。”   凤祁抚摸着怀中人的脊背,心里又酸又软:“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   “我知道的。”季朝云在他怀里蹭了蹭,又道,“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我就是……”   或许是这个月身体总是反复无常,季朝云脾气比先前大了许多。明知道这人回不来定是有要事缠身,可心里还是觉得委屈。   季朝云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没关系,你可以生我的气。”凤祁温声道,“你可以随时对我发火,闹脾气,想怎么样都行。在我这里,你不用受任何委屈。”   季朝云皱眉:“我才不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   “可我愿意哄你。”凤祁低下头,定定地注视着他,“一辈子哄你。”   季朝云被他看得脸颊微微发烫,转移话题道:“对了,先前看你来时身边跟了几名神兵,如何,带来了多少人?”   “不多。”凤祁道,“三百年前那场战役,神兵死伤不小。我刚刚回天,能借调的兵力算来不足当年的五成。如今大批兵马被我藏于鸿蒙山中,你若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季朝云摇摇头:“神兵藏身之处,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想了想,又问:“那天枢仙尊那边,又是如何打算?”   凤祁道:“我已经与他商定好,将鸿蒙书院作为仙域盟军驻扎之地。不过结盟之事并非朝夕便可完成,凤族与天狐族还在竭力促成。”   “鸿蒙书院?”季朝云皱了皱眉,“可这里还有许多普通弟子,这会不会……”   凤祁解释道:“鸿蒙山乃仙域清气极盛之地,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作为盟军驻地最合适不过。我知道你的担忧,其他弟子那边,等结盟之事有了进展,我会亲自向他们解释。”   季朝云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只敛下眼没有再提。   凤祁笑道:“总之,这几日我总算可以歇歇,陪你将天榜大比打完。”   季朝云抬眼看他,疑惑问:“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   季朝云道:“三百年前,你有神兵相助,尚且战得如此艰难。此番……神兵折损大半,你怎么反倒成竹在胸了?”   “因为,我并非此战关窍。”   “这是何意?”   凤祁:“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在离开神域前,帝女风奚的贴身坐骑灵尊曾与我说过一番话。大致是说,能救世之人即将出世,让我不必担心。”   “还有人能够救世?”   凤祁点点头:“始祖神可窥古今,通晓未来,她既然说了有这么个人,那就一定会有。我倒希望那人快些到来,省得你我整日为这些事烦心。”   季朝云沉默片刻,正想说什么,腹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   凤祁笑着问:“饿了?”   季朝云有些难为情,轻轻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我让人去长鸢榭订了位置,现在去正好。”凤祁握着季朝云的脚踝抬起来,放进怀中用衣摆细细擦干,“恰好我的小龙赢了两场比试,还没来得及庆祝。”   “急什么,等剩下四场打完,再庆祝不迟。”   “真是冲着榜首去的啊。”凤祁失笑摇头,帮季朝云穿好鞋袜,“无妨,该庆祝就要庆祝,先补上前两场的奖励。”   他站起身,却见季朝云依旧坐在青石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凤祁福灵心至,瞬间明白过来。   他转身,在季朝云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午后的林间湿润而温暖,凤祁走得很慢,一时间只能听见他脚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响。   季朝云趴在凤祁身上,忽然问:“沉么?”   “嗯,挺沉的。”凤祁偏头看他,“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季朝云一惊,“真、真的吗?”   凤祁正色道:“可不是么,你自己没发现?”   说着,还故意在季朝云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季朝云先前瘦得太厉害,如今一个月不见,脸上腰上竟都长了些肉,气色也变好了许多。   其实那点肉长得并不明显,只是凤祁对他实在太了解,加之许久不见,因此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变化。   季朝云最近有多能吃他自己心里清楚,听凤祁这么说,顿时如临大敌,险些从凤祁背上跳下来。   凤祁连忙把人背好:“别乱动,当心摔着。……又怎么了?”   “我不去了。”季朝云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没精打采道,“我不吃了。”   凤祁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骗你的,你不胖。”凤祁笑着在季朝云脸上轻轻捏了下,道,“我恨不得你多长点肉才好呢,先前那模样,跟我虐待你似的。”   “……”季朝云还是开心不起来,小声道,“那我少吃点。”   “嗯。”   “吃完我们走回来,不御空。”   “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崽:人家是蛋蛋!才不是胖!!两个傻爹!!!   ————   今天依旧是崽崽没有姓名的一天qaq   我知道大家急着见崽崽,我也很着急,但中间还有些内容要写,而且我最近状态不是太好,写得特别慢,就……只能请大家再忍耐一下_(:з」∠)_ 第86章   二人在山下吃饱喝足, 季朝云坚持步行上山消食,结果还没走多远就觉得累,最后还是凤祁把他背回了文曲峰。   “……你就是想让我背你。”凤祁一脚踢开庭院大门, 小声嘀咕道。   小白猫从远处嗒嗒跑来, 围在凤祁脚边直转圈。   季朝云没回答,把脑袋埋在凤祁背上,鼻息间尽是熟悉的味道。   凤祁常年在文曲峰上种植仙竹,衣物上不免沾染青竹香气。加上他惯用的熏香, 汇成了一种极其独特的竹叶清香。   季朝云过去不觉得自己有多依赖这个味道,直到这次凤祁离开。   没他在身边,他连睡觉都……等等。   季朝云猝然想到了什么, 抬起头, 视线落到卧房方向。   “好了好了,一会儿陪你玩, 别咬我鞋——”凤祁没注意季朝云的异常,他好不容易赶跑了缠着自己的小白猫,抬步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季朝云忽然开口。   “嗯?”   季朝云竭力使自己的神情变得自然些, 指了指庭院的竹榻:“我现在不想回屋,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   凤祁问:“你方才不是说你累了,想回屋躺会儿吗?”   “现在不想了。”季朝云顿了顿,低声道, “我……我想与你说说话。”   凤祁没想太多, 笑了笑:“好。”   他将季朝云放在竹榻上,把对方的手握紧掌心细细暖着:“想说什么?”   季朝云的眼神止不住朝卧房的方向飘,吞吞吐吐道:“都、都好……对了, 你不是要与我聊聊天榜大比么?”   凤祁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卧房。   可他没多说什么, 顺着季朝云的话回答:“其实也没什么,三日后是第三轮大比,会剩到那时的大多是天字级,或是其他等阶中修为最高的那批弟子,因此会比先前困难一些,只不过嘛……”   “不过什么?”   凤祁笑着捏了捏季朝云的脸:“以你如今的修为,只需要担心一个人。”   季朝云眨眨眼:“白秋月?”   “对。”凤祁道,“白秋月无论是身法还是修为都属顶尖,不过若是擂台较量,你不一定会输,但天榜却有些棘手。”   季朝云:“怎么说?”   “那家伙毕竟是只狐狸啊……”凤祁悠悠道,“对上一只狐狸,还是只会幻术的狐狸,你永远也猜不出他会用什么阴招。”   似是想到了什么,凤祁轻轻笑了下:“你不知道,他第一次在天榜与我对上时,竟幻化出一群雌凤凰来勾引我,那混账东西……”   “……”   凤祁正色道:“我一招就把那幻境打散了,绝对没看。”   季朝云默然无语。   凤祁把玩着季朝云的手指,不紧不慢道:“别怕,我与他斗了这么多年,他再是耍手段也没赢过我。该怎么对付他我有经验,这些天我慢慢教你。”   “……好。”   凤祁笑着问:“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卧房里到底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了么?”   “!”   季朝云跟被踩中尾巴似的,险些惊得跳起来:“没有,哪有什么东西——”   “……那某条小龙可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么?”懒洋洋的声音从卧房的方向传来,另一个凤祁推开房门,斜倚在门边,手中还握了件皱巴巴的外袍。   季朝云瞬间僵住了。   他身边,凤祁偏头朝他笑了笑:“原来我的小龙这么想我,将我衣橱都搬空了。”   “……”   哪有这样随便用法术的!   .   三日后,天榜第三轮比试开始。   时辰未到,凤祁带季朝云来到武场,直接上了仙尊们的观看席。   他如今已不是鸿蒙书院弟子,身份地位更是高于所有人,自然不能再坐寻常弟子的观看席。天枢索性在自己身边加设个席位,让凤祁与他们同坐。   凤祁一点不避讳,搂着季朝云让他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殷切地给他倒了杯茶。   季朝云也不伸手去接,就着凤祁的手喝完,才揉了揉眼睛。   凤祁被自家小龙没睡醒的迷糊模样可爱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在对方脑袋上揉了好几下,问:“还困?”   季朝云声音低哑,几乎眼睛都睁不开:“困……”   凤祁笑道:“昨天不是让你睡了挺久吗,怎么还睡不醒?”   天枢距离他们最近,实在听不下去,一言难尽道:“朝云今日还要比试,谁让你们胡闹的?”   “?”凤祁茫然地抬头,“我胡闹什么了?”   天枢没眼看,懒得理他。   观战弟子陆续进场,参与第三轮比试的弟子也已在高台下候着,季朝云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参与者如今只剩下十四人,而天榜前十名也将在这一轮得出结果。   书院规定,在天榜中获得前十者,可免去一次越级考核。   因此,本轮比试结束后,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则需要再次抽签比试,直到排出名次。败者中获得名次前三者,会成为本次天榜大比的第八、九、十名。   距离开始还有些时辰,凤祁斜倚在季朝云座椅边,手指把玩着他的耳垂:“怎么不说话,紧张了?”   “……没有。”季朝云小声回答。   原先那两场季朝云是真的一点没觉得紧张,可如今也不知是不是知晓凤祁在旁边看着,明明还没抽签,他竟生出几分紧张感来。   凤祁劝慰道:“不用担心,你看看台下几个,除了白秋月难对付点,谁能是你对手?”   季朝云视线往台下看去,恰有一人在抬头瞧他。二人目光撞了个正着,后者闪电般低下头。   ……是江城。   凤祁也注意到那道视线,略带不悦地眯了眯眼睛:“我要是没记错,江城马上就要离开鸿蒙书院了吧。”   “啊?”   “听闻渡风岛岛主有意提前传位于他,因此天榜大比结束后,他就要离开了。”   凤祁笑了笑,似乎觉得还挺有趣:“他在书院共历经三次天榜,最高一次排名才只到第八。听说他这次卯足了劲要超越自己过往成绩,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如愿,嗯?”   “……”那话中的酸味几乎藏不住,季朝云沉默片刻,含糊道,“不感兴趣。”   “是么,我倒是希望你这轮抽中他。”凤祁低头凑到季朝云耳边,笑着道,“当初你入学考核时,他害你险些被退学,如今他就要走了,你亲手断绝他进前七的机会倒也未尝不可,你说呢?”   ……这人也太记仇了。   季朝云缩了缩脖子,没有回答。   第三轮抽签很快开始。   按照上一轮抽中的序号,季朝云是第二位上前抽签的弟子。   他抽出一支签交给主持第三轮的玉衡仙君,由后者读出签号:“季朝云,第十三号。”   随后,季朝云走到一旁等待,等候分配对手。   按照比试规定,他的对手应当是抽中二号的弟子。   其他几名弟子陆续抽了签,可始终没有人抽中二号,直到……场上只剩下最后一人。   江城。   季朝云:“……”   观看席上,凤祁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从第三轮开始,每场比试只有一组弟子进入秘境,比试结束后再进行下一场。季朝云抽中的是第二场,需回到观看席等候。   凤祁止不住地幸灾乐祸:“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看,江城脸都绿了。”   “……”   季朝云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怎么这人恢复记忆后还是这么幼稚,所以他当年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这只凤凰成熟稳重,当真只是被对方外表迷了眼吗?   第一场比试结束得很快,很快轮到了季朝云上场。   他踏上高台,另一头,江城也走了上来。   季朝云正欲走进传送法阵,江城忽然叫住他:“季朝云。”   “何事?”   江城道:“听说你前两场都是正面应敌,进去之后,我会在秘境正中央等你,省得你浪费时间到处搜寻。”   他说完,不等季朝云回答,率先踏入了法阵。   季朝云轻轻叹了口气,跟着踏入法阵。   这次,他们被传送至了一片寻常山林当中。   季朝云略微明辨方向,朝秘境中央的空地走去。他刚走到空地外,果真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等在那里。   江城转身面对他,轻轻笑了下:“上次擂台打得畏手畏脚,这次我们再打过,也不算留有遗憾。”   季朝云淡声道:“可我没兴趣替你弥补什么遗憾。”   江城神情一僵。   季朝云从虚空中抽出配剑,剑锋直指江城:“我要拿天榜第一,你对我而言只是个对手。至于江师兄本人,实不相瞒,我到现在依旧很讨厌你。”   江城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他嗫嚅一下,下意识向前半步:“我、我那时与你有误会,我没想过真把你赶出书院……”   “可你已经那么做了。”季朝云神情冷若冰霜,“已经做过的事,怎能因愧疚道歉就不存在,更何况,江师兄从未与我道歉。”   “我……”   “不必浪费时间。”季朝云道,“拔剑吧。”   飓风呼啸而至,林间二人兵刃相接,剑气击落无数落叶纷飞。   江城毕竟是天字级,修为更是比季朝云先前对上那两名弟子不知高出多少。这场比试足足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投射秘境画面的光屏才终于熄灭下去。   二人被传送回高台上,季朝云收了剑,抬手拂去自己额前的薄汗。   他面前,江城早已支撑不住,单膝落地,急促地喘息着。   江城输了。   “承让。”   季朝云朝江城行了一礼,转身欲走,江城忽然高道:“季朝云,我向你道歉。”   季朝云脚步一顿。   “……过去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入学考核时故意为难于你,害你险些无法入学,更害你刚入学时被众人欺负。所有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有愧于你,对不起。”   高台四周寂静无声,所有弟子都愣住了。   江城生来高贵,在书院又是督考殿首席弟子,何曾听过他当众说这种话。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可江城并不在乎。他定定看着面前那道清瘦的背影,眼中似乎带着某种热切的情绪。   可季朝云最终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朝前走去。   江城眼中的光彩终于彻底暗下去。   参加下一场比试的白秋月已经登上高台等候,季朝云走过他身边,忽觉头晕目眩,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白秋月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当心啊小龙,你这……”白秋月刚想揶揄一句,手掌恰好碰到季朝云腰际,却是一愣。   季朝云快速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多谢。”   白秋月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在季朝云身上扫过,最终惊愕地看向他的腹部:“你怎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崽:今天是终于拥有一点点存在感的蛋蛋=w= 第87章   季朝云还没从那阵头晕目眩中缓和过来, 更没注意到白秋月剧变的脸色。   忽然,一双手臂从旁侧伸出,将季朝云搂了过去。他抬起头, 对上了凤祁关切的目光:“怎么了, 哪里难受?”   季朝云摇摇头:“没事……”   白秋月的视线在凤祁与季朝云身上来回游走一圈,敛下眼眸,藏起眼中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许是方才比试灵力消耗太大,带他去凝丹堂找医仙看看吧。”   季朝云:“不用, 我歇会儿就——”   “小龙。”白秋月走到季朝云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瞧你这脸色, 还不看大夫怎么行, 后面那几场还想不想比了?”   “我……”   凤祁不动声色将白秋月的手拨开,道:“他说得对, 我带你去凝丹堂。”   方才比试强度过大,季朝云此刻只觉浑身乏力,没法拒绝, 只能点了点头。   白秋月笑道:“好好修养, 我还等着在最后一轮与你痛痛快快打一场呢。”   他说完,转身走向高台中央的传送法阵。   季朝云刚想说什么,却被凤祁面无表情地拦腰抱起, 直接走出了武场。   “……”   时至今日, 季朝云哪能不明白凤祁的性子。他把头埋进凤祁脖颈间,没敢说什么,任由对方抱着他大步走出人群。   直到远离人群, 季朝云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凑上去在凤祁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凤祁脚步微顿了一下, 继续朝前走。   季朝云仰头看着他,环在凤祁脖子上的双臂稍稍用力,直起身准确无误地吻在凤祁嘴唇上。   凤祁终于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哄我?”   “嗯,哄你。”季朝云视线不自在地朝周遭一瞥,这里毕竟还是书院前山,虽然人不多,但往来仍不免遇到几名弟子。   他难为情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别生气啦。”   凤祁叹了口气,脚步放慢下来:“昨晚答应过我什么?”   季朝云回答:“尽力而为,不能勉强。”   “做到了吗?”   “……”季朝云小声道,“可我没觉得……”   凤祁垂眸朝他一扫,季朝云乖乖认错:“我错了。”   凤祁满意地哼了一声,抱着季朝云继续朝凝丹堂的方向走去。   季朝云白白被人训了一通,心里却有些纳闷。   实际上,他并不觉得方才那番比试有丝毫勉强。只是对方毕竟修为高深,比试时间较久一些,耗费的体力也比前几次大一些,可这远远没有到过度消耗的地步。   怎么忽然会觉得头晕呢?   直到凤祁带他到了书院凝丹堂,他也没想出缘由。   凤祁抱着季朝云轻车熟路地进了间空厢房,刚把人放进内室的床榻上,一名女子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又是天榜大比,一个派内大比把半数弟子都往凝丹堂送,你们打起来是不要命的吗?”来者未闻其人而声先至,凤祁无奈苦笑一下,转身主动替人拉开内室的帷帘。   一名身形高挑,面容俊秀的女子走进来。   她扫了眼凤祁的动作,神色稍加缓和,看向季朝云:“这次又是哪里不适?”   凤祁抢先道:“师姐莫怪,我家朝云刚比完一场,有些力竭,还望师姐替他诊治一番。”   这位医仙名为汐华,虽样貌年轻,但年岁已不可考。凤祁刚入学时汐华便已经是凝丹堂医仙,但她也曾经是书院天字级弟子,叫句师姐一点没错。   汐华模样好看,但脾气却不怎么好,哪怕全书院都因凤祁登天飞升对他恭敬有礼,到了她这里,照样没什么好脸色。   “躺下,手伸出来。”汐华在床边坐下,手指搭上季朝云脉间,“这一年里,就数你喝我的药最多。我与你说过,你身体底子差,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不要命似的修炼,你这身体——”   汐华说到这里,话音陡然一滞。   凤祁紧张起来:“怎么了?”   “你这脉象……”汐华细眉微蹙,又仔仔细细诊治片刻,才收回了手。   她沉吟片刻没有开口,凤祁催促道:“朝云到底如何?”   “你急什么,毛毛躁躁,和以前一个样。”汐华瞪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我是想说,从朝云的脉象上看,他受损的灵核已经完全恢复,体内灵气充足,没有什么大碍。”   凤祁问:“就这样?”   汐华反问:“不然还要如何?”   “那他为何会头晕?”   汐华走到桌案边,取过纸笔,悠悠答道:“许是灵核刚刚修复,又经历一场强度极大的比试,身体一时无法适应。我开两帖滋补灵力的汤药,回去喝了,这几日再好生歇息一下就会没事。”   季朝云也问:“那我体内那郁结的灵气又是何物?”   “郁结的灵气?”汐华笔尖一顿,抬头道,“我没有在你体内发现有灵气郁结。”   “可我明明……”季朝云说着将手放至腹部,下意识探入灵力,却什么也没感知到。他疑惑地眨眨眼,“怎么……没了?”   凤祁问:“什么郁结的灵气,何时发现的?”   季朝云回答:“就是你回来之前,那灵气总弄得我不舒服,我还以为是你对我做了什么……”   “或许只是灵核修复之时残留的一丝灵气。”汐华很快写好药方,随口道,“既然已经自行消解,那便证明没事,不用太在意。”   她将药方递给凤祁:“抓完药赶紧回去,别在这儿耽搁,这厢房别人还等着用。”   凤祁隐约觉得事有古怪,可汐华乃上仙,又已经精修医术多年,自然是信得过。他将信将疑地点头应下,随汐华出门取药。   取完了药,二人回到文曲峰。   凤祁去后厨给季朝云熬好了药,端回屋内时,后者正盘膝坐在床榻上,一手轻轻抚摸着腹部。   凤祁将汤药放在一边,问:“怎么了,还难受么?”   “不难受,就是……”季朝云眉宇微蹙,低声道,“总觉得那灵气消失得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消失了还不好,难不成还想一直难受着?”凤祁没想太多,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发,转身端起汤药,舀起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喝药。”   季朝云闻到那药味又隐隐觉得恶心,往后缩了缩:“医仙都说我没事,就不能不喝吗?”   凤祁:“不行,必须喝。”   季朝云摇着头后退,死活不肯张口。两人僵持半晌,凤祁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汤药放下,从怀中摸出一袋油纸包裹的饴糖。   他握着饴糖晃了晃,问:“想不想要?”   “……”季朝云默然无语,“你在哄三岁小孩子么?”   “你不吃药,我能怎么办?”凤祁捡出一粒饴糖,塞进季朝云嘴里,“凡间三岁的小孩都没你难哄。”   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季朝云三两口咬碎咽下去,眼神不自觉又朝凤祁手里飘。   凤祁将饴糖往身后一藏,偏头笑道:“快喝药,喝完了药,这一袋都是你的。”   .   天榜的第三轮比试很快结束,而后进行的第四轮,由于还剩下七人,将有一人轮空。   季朝云极其罕见的运势爆发,抽中了轮空签,获得直升入下一轮的资格。   凤祁索性将人关在文曲峰好吃好喝养着,直到又过了三日,天榜最终一轮比试开启。   天榜最后一轮比试规则较前几轮有少许改动。   场上剩下的四人将随机抽签分为两组,同时比试。两场比试结束后,由败者马上进行下一场比试,决出第三、四名。   而败者场结束后,便轮到两名胜者进行比试,决出榜首。   这日,季朝云与凤祁来到前山,还没进场,忽然被一人拦住去路。   魏少炀双臂抱剑立于二人面前,眉宇间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我如今已进了前四,怎么样啊季朝云,你没有忘记我们的赌约吧?”   凤祁还在书院时便不怎么去上课,对此人印象并不深,偏头问季朝云:“你下了什么赌约?”   季朝云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就忘了提前告诉凤祁。   他恹恹地在凤祁怀里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我和他打赌,他若没进前三他就退学。”   凤祁“哦”了一声,看也不看魏少炀,揽着季朝云继续往前走:“这种赌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赌一赌你能多快赢下最终场比试呢。”   “你们……”魏少炀还是头一次被人无视,可就是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拦凤祁的路,只转身喝道,“季朝云,你别忘了,我若进了前三,你可就要从鸿蒙书院退学。”   凤祁脚步一顿,问:“你还答应了这种要求?”   季朝云思索片刻,含糊应道:“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凤祁笑着在他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揽着人继续朝观看席走去,只留下魏少炀在原地气急败坏。   弟子们陆续进场,季朝云坐在凤祁的位置上,小口小口抿着对方倒来的热茶,精神终于渐渐恢复过来。   最终场比试时,参与比试四人同时进入法阵,再被阵法随机两两分入一个秘境。   季朝云自秘境中睁开眼,眼前是一座老旧的古刹。   古刹藏匿于密林之中,天边月色高悬,清幽的月光倾泻而出,将周遭映得寂静清冷。   季朝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嘴唇轻轻抿起。   偏偏是这样的场景。   这地方……与他前世丧命之处太像了。   忽然,身旁树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季朝云悄无声息翻身上树,远远看见了一道身影。   魏少炀手执长剑,悄无声息穿过树林。   季朝云眼神微微亮了一下。   竟然是他。   他与魏少炀打赌对方不可能进入前三,原本还没有切实的把握,没想到竟阴差阳错抽中了他。这样一来,那赌约他必赢不可了。   季朝云斟酌片刻,抬手挥出一道剑气,直逼魏少炀背心。   后者不愧为天字级弟子,反应灵敏,快速抽剑格挡,却仍被那剑气激得后退数步。   可等他再抬眼看去时,黑暗的树丛深处,已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越到双方修为精深的比试中,结束时间会越快。另一场里,白秋月已经轻松赢下,可季朝云这边依旧没有决出胜负。   此次比试,季朝云一改往日迎面应敌,反倒有意藏匿身形,直将那魏少炀耍得团团转。   在场众弟子瞬间明白了季朝云的意图。   魏少炀在首轮比试时便是如此对待叶沉星,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上场前,季朝云已经将二人的恩怨告知,凤祁也很快看明白了季朝云的深意。他坐在原位,忍不住摇头轻笑。   “难怪……”   季朝云有自信此人在败者场一定会输,因为他就是要在第一场比试便将此人灵力耗尽,不再给这人留下再战一场的精力。   这场比试,最终足足持续了快两个时辰。   光屏内,魏少炀伏倒在古刹的地面上,浑身满是尘土,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配剑。他面前,季朝云一剑挥下,剑气猛地将人掀翻出去,撞上了古刹斑驳的墙面。   光屏熄灭,魏少炀狼狈地从法阵中滚落出来。   季朝云踏出法阵,额前也隐隐渗出薄汗:“如何,那赌局你可认输?”   “你……你竟然……”魏少炀如今的模样狼狈不堪,他勉强直起上身,双目赤红。   他这幅模样,根本不可能再战下一场!   季朝云平静道:“离开书院前,我还是希望你能向我朋友道个歉。”   他说完,转身欲走,魏少炀忽然高声道:“等等……我不明白,就算你能打败我,为何又能笃定我不会抽中别人?”   “别人?”季朝云眉宇微扬,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觉得你能胜过白秋月?”   “就算输了,我也能……”   “你也能在败者场赢回来?不,不可能。”季朝云笑了一下,轻轻道,“若你的对手在上一场并未消耗太多,而你却已经历与白秋月一战……你觉得最终谁会赢?”   他说完这话,礼节性朝魏少炀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高台之下,凤祁已经等在那里。   “现在,就差最后一场了。”凤祁朝他张开双臂,将人接住,“如何,还撑得住?”   季朝云道:“当然。”   凤祁拉着季朝云往观看席走,好奇问:“你确信无论魏少炀抽中你或是白秋月,他都无法闯进前三,可你没想过,万一他抽中剩下那人,又该如何?那弟子修为不算顶尖,魏少炀若对上他,并非没有胜算。”   季朝云沉默下来。   凤祁问:“怎么了?”   季朝云叹了口气,悠悠道:“若是如此,我便只有退学鸿蒙书院,回到凡间建座仙庙,靠凡人的香火为生了。”   “……”凤祁哭笑不得,“所以你其实没有万全把握?”   “赌约一事,能有一半把握已是不错,怎可能尽善尽美?”季朝云还想强词夺理,被凤祁捏了捏侧脸,才低声说了实话,“我那会儿就是有点生气,一时没忍住,事后想想也觉得冲动……”   凤祁若有所思地一点头:“嗯,你最近脾气的确不小。”   “就算真输了也无妨,你都不在鸿蒙书院,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季朝云贴近他耳旁,小声道,“要真输了,等此间战事结束,我就离开这里,与你逍遥自在去。”   季朝云从未如此直白表露心迹,凤祁稍稍愣了一下,心口霎时被暖意充盈,恨不得将人当场搂过来狠狠亲吻。   凤祁被他撩得手痒,掩饰般轻咳一声,移开视线:“也不知是谁过去拼死拼活想要留在这里,你这样说,让仙尊们该如何自处?”   被迫听了全程的天枢仙君:“……”   凤祁拉着季朝云挤在一张椅子上,等待败者场开始。   果不其然,魏少炀根本无力再战,他甚至没有进入秘境,直接宣布认输。   他赌约输了。   败者场不战结束,便迎来了此次天榜大比的最终决赛。   凤祁把他送到高台下,白秋月早早已等在上方。凤祁扫了他一眼,偏头对季朝云轻轻道:“别担心,按我教你的来,能胜。”   “我明白。”   季朝云走上台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俯身对凤祁笑着道,“对了,我若是胜了,你是不是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   季朝云没来由地一阵眩晕,众目睽睽之下,竟直直从高台边沿摔落下来。   凤祁连忙将人接住。   “朝云,你怎么——”   季朝云只觉体内灵力翻涌,龙珠也跟着震颤不止,他不适地低下头,手掌缓缓落到腹部:“我这里……”   凤祁的手覆上去,催动修为探入对方灵脉。   原本已被医仙确诊并无异样之处,显然有一团充盈的灵气郁结其中,且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兴奋地活络着。   凤祁眉宇紧紧皱起。   那灵脉里,不仅仅只有一团郁结的灵气,那是……   生命的迹象。 第88章   季朝云很快被体内那股翻涌不止的灵力抽空了力气, 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昏迷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文曲峰。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季朝云翻身下榻,腹中忽然胀痛一下, 他脚一软, 险些摔下床。   “别乱动,躺回去!”凤祁恰好在此时推门而入,看见季朝云伏在床边,险些吓得魂不附体。   他快步走来, 一把将人按回床榻上。   季朝云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凤祁伸手按在他腹部,朝他体内徐徐渡进灵力。   而他体内那股剧烈翻涌的力量, 竟在这灵力渡入下, 渐渐平息下来。   直到那股力量彻底平复,凤祁才停下了灵力传输。   季朝云问:“这到底……”   “嘘。”凤祁伸出一只手指按在季朝云嘴唇上, 偏头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出来,“真是个小傻子。”   “?”   凤祁在床边坐下, 牵过他的手轻柔放到小腹上:“真猜不到这是什么?”   季朝云视线顺着二人交握的手看过去, 困惑地眨了眨眼:“果然是你弄的?你到底给我施了什么法术?”   “法术?”凤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这可怎么说, 说是我弄的好像也不错, 但这不是法术。”   “到底是什么?”   凤祁叹了口气,展开季朝云的手掌重新覆上去。   些许灵力透过二人掌心注入腹中,唤醒了那团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灵气, 点点灵力流动波纹般激荡开,环绕在二人的灵力旁侧, 灵动,活泼,就像是……一个浅浅的心跳。   季朝云猝然抬头。   “这……这是……”季朝云怔怔低着头,平坦的小腹从外观上什么也看不出。他指尖小心地抚摸着那小片区域,忍不住又注入了些灵力。   那团灵气像是感知到外界的呼唤,逐渐兴奋起来,不安分地释放出灵力波动,缠绕着季朝云的灵力。   灵力波动一增强,季朝云的龙珠便开始不稳。   他不适地皱起眉头:“唔……”   “别闹。”凤祁手掌覆上季朝云的手,低啐一声,“安静点,折腾人的玩意。”   像是被他吓着,躁动不已的灵力波动瞬间消停下去。   季朝云抓住凤祁的手,神情似乎有些茫然和无措:“凤祁,这是……”   “小傻子,还没明白过来?”凤祁眼底含笑,低声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季朝云喉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仍由凤祁将他的手握进掌心。   “你睡着时我已经检查过,才不到两个月,刚刚成型,能够感知外界。”   “难怪你这些时日状态时好时坏,这孩子有神族血脉,生长时需要的灵力很多,你一个人支撑不住的。”   “不过别怕,有我在,我能控制住他。”   季朝云没有回答。   他呆呆地望着凤祁,好像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凤祁轻轻在他侧脸捏了一下:“怎么傻乎乎的,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我……我……”季朝云恍惚着开口,“可我明明不是……怎么会……”   凤祁:“具体原因我还在查,或许是龙族体质特殊,又或许是你当初失去龙珠,重塑仙骨时导致体质有所改变。”   “哦……”   “怎么了,你不喜欢孩子?”   “当然不是!”季朝云垂眸看着平坦的腹部,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很喜欢……真的,我太开心了,我怎么会这么久没发现,这简直……”   凤祁低下头,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我也很开心,小龙。”凤祁温声道,“我从未如此感激天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它仍将你送回我身边,还赐予我如此珍贵的礼物。”   凤祁指腹亲昵地在季朝云颊边擦过,轻轻道:“我都不知我何德何能,能幸运至此。”   季朝云轻轻在凤祁肩头蹭了蹭,小声道:“你也是天道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凤祁眼眶微微泛酸,他偏过头,在季朝云耳垂边轻轻吻了一下:“躺了快一整日,想不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好。”   季朝云点点头,还没等他起身,凤祁掀开被子,直接将人从床上抱起来。   “……”   凤祁也不给他穿鞋,抱着人往门外走:“怎么了?”   季朝云轻轻咬牙:“不是说……出去走走么?”   他将“走走”那两字咬得极重,凤祁无辜与他对视一眼,季朝云败下阵来:“……没什么。”   房门拉开,阳光洒满了庭院,洒在身上暖意洋洋。   凤祁把季朝云放在竹榻上,后者若有所思地打量他,没有说话。   凤祁双臂将他圈在怀里,问:“在看什么?”   “看你。”季朝云道,“看你为何今日你表现得这般淡然,倒衬得我好像十分不稳重似的。”   要换了往常,这只凤凰没把文曲峰掀个底朝天都算是好的,今日这是为何?   难道真是恢复了昔日的记忆,人也变得稳重了?   “这样还不好?”凤祁眉梢一扬,正义凛然道,“我本来就是如此沉熟稳重,不像你,一个小崽子就把你吓得魂不附体,话都说不明白了。”   季朝云狐疑地看他一眼,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仍由凤祁搂着他在竹榻上躺下。   这竹榻本就只能供一人使用,两名成年男子躺下显得有些拥挤。凤祁小心没压到季朝云的腹部,手指轻轻在对方小腹上摩挲:“这生出来,会是个什么呢?”   季朝云趴在凤祁怀里,小声道:“有你的神族血脉在,恐怕是只凤凰。”   “我倒希望是只小龙。”凤祁笑了笑,“和他爹爹一样好看。”   季朝云抬头看他:“你不是不喜欢龙族吗?”   “……”凤祁轻咳一声,“我说过这话?”   “说过。”季朝云笃定道,“你说龙凤两族素来不和,还说你对龙没有半点好感。”   “…………”   凤祁正色道:“我是不喜欢龙族,但我喜欢你,你生出来的孩子我都喜欢,就算他是长着凤凰双翼的小龙我也喜欢。”   季朝云脑中幻想了下那模样,噗嗤笑出了声,连连摇头:“那太奇怪了,不行不行,绝不能长那个样子。”   他笑得险些滚下去,凤祁连忙把人搂紧了。   午后阳光正好,二人依偎在竹榻边晒了会儿太阳,季朝云忽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我的天榜大比——”   凤祁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解释道:“你赛前晕倒,多半会被算作弃赛。这几日书院停课,十日后会宣布大比结果。”   季朝云低落地垂下眼:“怎么这样啊……”   “你还想如何?”凤祁眉梢一扬,“怀着孩子,连打了四场比试,谁有你厉害?”   季朝云:“可我答应过你会拿回登云楼……”   “那不重要。”凤祁轻声打断,“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什么也没有你重要。”   季朝云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也罢,那只能等下次了,下次天榜我一定帮你把登云楼赢回来。”   “好。”   季朝云的手下意识落到小腹上,又问:“对了,既然这灵气就是孩子,为何那日在凝丹堂,医仙并未诊出?”   季朝云早在凤祁回来前便发现这灵气存在,只是那时或许孩子尚小,察觉不出生命气息。而他又从未想过这些,这才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   但汐华一位修行千年的医仙,为何也没有察觉出这孩子的存在?   而且那日在凝丹堂,季朝云也自行探查过,这灵气的确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祁古怪地沉默下来。   季朝云本能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凤祁低声道:“汐华……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凤祁道:“昨日你在武场上晕倒,我带你回文曲峰后,便立即派人去凝丹堂请汐华仙子前来。可是,她不见了。”   “……凝丹堂的人说,当日一早汐华仙子还在替人诊脉问药,一切如常。可我派人去请她时,她却已不在房中。”   季朝云眉宇紧蹙:“不在房中……医仙离开书院必须凝丹堂的天璇仙尊与天枢仙尊肯允,她是无故消失的?”   凤祁没有回答,他凝视着前方清澈的池水,神情稍稍沉下来:“汐华仙子医术极高,若她有意隐藏你腹中孩子的气息,我们的确可能探查不出。”   “她是故意的?可为什么要……”   凤祁抚摸着季朝云的头发,收回目光:“这些不过是我的猜测,但若真是她所为,恐怕只有一个缘由。”   “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阎花青。”   季朝云一怔。   凤祁道:“阎花青在仙域还留有一半魂魄,魔族之人懂得附身邪术,他会变成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若是这样……”   凤祁眼神微暗,轻声道:“若是这样,你继续留在书院恐怕会有危险。”   季朝云敛下眼。   他右手衣袖垂落些许,露出一道浅浅的半圆形伤疤。   龙族的褪鳞之伤就算痊愈,也会在伤处永远留下一道痕迹。   季朝云凝视着那道伤痕,低声道:“阎花青视你做宿敌,先前为了试探你的身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一缕魂魄与龙族数百年谋划。若他知道我与这孩子的存在,恐怕会借此威胁于你。”   凤祁轻轻叹息一声:“是啊,我也在担心此事。”   季朝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抓住凤祁的手:“你要把我送走吗?”   “小龙……”   季朝云紧紧盯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他在害怕。   三百年前,凤霄就是因为担心他回到仙域会有危险,因此才将他留在了人间。   然后,他就在人间等了三百年。   可季朝云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凤祁,等待着他的答案。   大战在即,容不得任何差错。他不想离开,却也不想成为这人的软肋和把柄。   凤祁将季朝云的脑袋按进自己肩窝,握住对方冰冷的手指暖在掌心:“不,我不送你走。”   季朝云眼眸微动。   凤祁道:“忘了我与你说过什么了?这小崽子成长需要很多灵力,留你一人不行的。”   季朝云轻轻应了声,缓缓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汐华仙子的行踪我已派人去找,她身边的人我也正在查。”凤祁道,“所幸你如今留在我身边,不会出什么事。至于接下来该如何,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季朝云点点头,又道:“不想这些了,今日天气这么好,我们去看云海吧?”   文曲峰地势较高,登上文曲峰顶,便可看见鸿蒙山万里云海,风光无限。   “……”凤祁神情似有片刻的不自然,他干笑一声,“怎么忽然想起看云海了?”   季朝云歪了歪脑袋:“就是想去啊,最近这段时日忙着天榜大比,已经许久没去过了。”   “可是……可是……”凤祁眼神飘忽,正色道,“可是山顶风大,对你腹中的小崽子不好。”   “是么?”季朝云将信将疑,又道,“那……我们去看竹海?我先前在半山腰找到个绝佳赏竹之地,我们现在去吧。”   “……”凤祁道,“竹海……现在可能赏不了。”   季朝云皱了眉:“到底怎么了?”   片刻后,凤祁带着季朝云出了庭院。   从庭院外的小径往外走,约莫十数尺开始,所有竹林被尽数拦腰斩断,连片倒在地上,场面不可不谓之惨烈。   季朝云:“……”   季朝云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难以置信地转头:“这是……你干的?”   凤祁似乎对脚边一株野草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来回用足尖拨弄着:“我就是……知道那消息之后有点开心,又担心留在庭院会吵醒你,所以……”   “所以?”   凤祁心虚道:“所以就想着出来冷静一下,谁知道冷静完……这里就这样了。”   “……” 第89章   如今季朝云腹中多了个小崽子, 凤祁对他更是细致入微,任何事都恨不得亲力亲为,就怕季朝云哪里不适。   不止是他, 鸿蒙书院弟子也没闲着, 轮流来探望了季朝云多次。   往日与季朝云关系好的叶沉星、北染、黎皓等人不说,天枢仙君也代表凤鸣谷的凤君及长老们前来探望了几次,并提出孩子出生后可否送到凤鸣谷教导。   季朝云想了想三百年前的天神大人和如今的凤二殿下,表示十分感动, 并拒绝了这个提议。   “——把小龙崽送去凤鸣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件事上,凤祁难得与季朝云站在同一阵线, “我自己还看不够, 哪可能给别人养?”   季朝云正躺在竹榻上晒太阳,听言无奈道:“还不知道是不是龙呢。”   “不是也没事, 小凤崽我也喜欢。”凤祁剥了颗荔枝喂给季朝云,温声问,“饿不饿, 想吃什么?”   季朝云将果肉细细嚼了咽下, 舔了舔嘴唇:“想吃长鸢榭的糕点。”   “我就知道。”凤祁擦净手指,低头找季朝云讨了个果香四溢的亲吻,“前几天才刚吃过, 不腻?”   季朝云小声道:“是崽崽想吃。”   凤祁噗嗤一声笑出来, 轻轻刮了下季朝云的鼻子:“好,这就去给崽崽买。”   自从知道了崽子的存在,季朝云不再对自己总想吃东西有负罪感,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总拿腹中的崽子做借口。   凤祁拿他没办法, 要什么给什么,可谓是百依百顺。   凤祁很快离开庭院。   文曲峰的气候四时变化,本就是凤祁以法术操控,与人间四季同步。而如今季朝云在这里养胎,他便将这里的天气彻底调整过,改造得温暖适宜。   午后温和的阳光洒满庭院,季朝云蜷在竹榻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没等他躺多久,忽然听见庭院外有脚步声传来,季朝云直起身:“你怎么这么快就——”   一道身影推开院门,却不是凤祁。   季朝云一怔。   “怎么,凤祁不在么?”白秋月踏入庭院,四下扫视一眼。   季朝云问:“你怎么进来的?”   “凤祁没告诉过你,从很久之前我便手持督察殿的通行令了?”白秋月笑道,“抱歉小龙,我还当凤祁在此,不请自来,吓着你了。”   季朝云敛眸不答。   为何此人进入文曲峰,他一点没有察觉?   自从取回龙珠后,他的感应力逐渐恢复,莫说是书院普通弟子,就是仙尊来到文曲峰,他也会提前有所感应。   可今日白秋月到来,他事先却一点没有察觉到。   这人的修为竟高深至此?   季朝云狐疑地皱了眉,从竹榻上起身:“无妨,你找凤祁有事?”   “不,我找你。”白秋月道,“那日你在武场晕倒,而后才听说原来你已身怀有孕,特来探望。”   “白师兄有心了。”   季朝云将白秋月引到莲池边的凉亭内,刚想帮他斟茶,白秋月忙将茶壶接过来:“你坐着就好,我来。”   白秋月斟了两杯茶,推了其中一杯到季朝云面前:“近来身体如何?”   季朝云回答:“谢白师兄关心,一切安好。”   “那便好。”白秋月抿了口茶,笑着道,“小龙啊,你可真是太粗心了,怀着孩子怎能去参加天榜大比,万一不小心伤着哪儿,凤祁还不把整个鸿蒙书院给拆了?”   季朝云指腹摩挲着茶杯,低声回答:“白师兄说得是。”   “不过你身怀有孕,竟还闯入了天榜第二,倒是令人惊叹。”白秋月道,“这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我母亲是天狐族同辈中最杰出的一位,当年的神魔大战,她战功显赫,与我父亲诛杀了不少魔族。”   “……可没人知道,她那时已经身怀有孕,神魔大战结束后,便生下了我。”   季朝云道:“夫人当真是女中豪杰。”   “是啊,虽然母亲故去多年,但我依旧很敬佩,也很感激她。”白秋月又道,“对了,你可知道——”   他说到这里,话音忽然一顿,笑了下:“凤祁回来了啊。”   季朝云也同时感应到,凤祁踏入了文曲峰结界。   白秋月没再说什么,兀自端坐饮茶,没过多久,凤祁快步推门而入。   “白秋月?”凤祁拎着食盒大步走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来看你家小龙。”白秋月笑道,“还没恭喜你,很快就要做人父了。”   凤祁把食盒放在凉亭内的石桌上,视线朝四周一扫,见庭院周遭结界完好,才道:“谢了,既然来看朝云,怎么还空手来?”   白秋月悠悠道:“急什么,等孩子生下来,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有厚礼相送。”   他饮完最后一口茶,起身道“……好了,我也不多加打扰,这就告辞了。”   凤祁道:“我送送你吧。”   凤祁送白秋月除了庭院门,二人步入竹林。   两度惨遭破坏的竹林已被凤祁重新找人来修缮过,种上了不少新竹。二人行走在林间小径内,白秋月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这竹林倒是当真不错,难怪都说你文曲峰是所有弟子峰中风光最好之处。”   凤祁没有答话。   白秋月忽然道:“对了,你派人调查汐华医仙的下落,可有眉目?”   凤祁眉宇皱了皱:“你如何知道此事?”   “汐华医仙不知所踪,书院早就传遍了。”白秋月道,“她当真是魔族的人?”   “目前不得而知。”凤祁沉吟片刻,又问,“白秋月,那日朝云与江城比武结束后忽然力竭,你离他最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秋月偏头看向他。   凤祁与他对视,眼神沉静,却平白让白秋月心生一丝异样。   书院弟子总觉得凤祁登天前后似乎并无太大改变,但唯有与他熟识之人才能看出,此人已经与先前全然不同了。   他那副随性的皮囊下,藏着的是那位已历经万载的上古天神。   白秋月收回目光,道:“我的确发现了什么。你知道我们天狐一族有妖的血脉,对神族气息十分敏锐。那日我从小龙体内感觉到一股神息郁结,不过当时并未想出那是什么,这才建议你带他去凝丹堂看看。”   “后来我见他照常出现在武场,便想着他或许没有大碍,因此没有再提。”   “如此说来,在前往凝丹堂前,朝云体内的灵息都还存在?”凤祁敛下眼,轻轻道,“难道当真是汐华?”   “是与不是,找到人一问便知。”   说话间,二人已踏出竹林,即将到达传送法阵。   白秋月道:“好了,小龙还在院子里等着,你回去吧。”   凤祁应了一声,没再朝前走。他目送白秋月踏入传送法阵,神情这才略微沉了下来,转头往回走。   刚推开庭院大门,却见季朝云仍坐在凉亭内,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将那食盒掀开一条口子,朝里面张望着。从他的方向,恰好能看见对方专注的侧脸。   凤祁被他这可爱模样逗笑了,大步踏上石桥:“想吃就吃,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季朝云蹭地坐直,正色道:“没有偷吃,等你呢。”   “知道啦。”凤祁揭开食盒,将里面的糕点一盘一盘端出来,“快吃吧。”   季朝云摸了块糕点细细啃着,含糊问:“白秋月怎么说?”   “他说他那日的确发现你体内有异,因而才建议我带你去凝丹堂。”凤祁道,“我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谎。”   季朝云咽下一口糕点,道:“这么说来,他应当没有嫌疑?”   “天狐族在神魔大战中战功显赫,我与白秋月的父母熟识,明白天狐族的立场。否则我当初也不会假意放出传言,说天狐一族看守着我其中一件法器。”   季朝云点点头:“而且他当初还被魔族护法打回原形,应该不会是魔族的同党。”   凤祁拂去季朝云唇边沾的糕点碎,低声道:“或许吧,一切只能等找到汐华才能定论。”   季朝云应了一声,二人没再说什么,专心吃糕点。   不过才刚吃了两块,文曲峰的结界忽然又震动起来。   季朝云皱了眉:“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凤祁略微感应一下,却是笑了:“是朔风。”   没过多久,虚掩的院门被人敲响,朔风带着一名须发尽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那老者步履缓慢,被朔风连扶带搀,几乎是架着来了凤祁面前。   朔风道:“神上,属下将医圣尊上请来了。”   老者也慢吞吞朝凤祁躬身行礼:“老朽见过神上。”   “医圣不必多礼。”   凤祁忙将老者扶起,转身对季朝云道:“朝云,这位是神域医术最高超的医圣大人,你腹中的胎儿有一半神族血脉,让他瞧一瞧,才可放心。”   季朝云一手还拿着糕点,连忙放下,道:“那便有劳医圣尊上。”   三人在石桌旁坐下,医圣握住季朝云手腕把脉,凤祁闲得没事,继续给自家小龙喂食。   片刻后,医圣慢悠悠道:“公子乃龙族中罕见体质,天生便可孕育后代,却并非双儿。因此身怀有孕后修为不受影响,未受孕时也无法看出。公子是否觉得灵力非但未曾减弱,反倒有时甚至有所提高?”   季朝云点头:“的确如此。”   “这便是与双儿不同之处。公子腹中的胎儿不会影响到公子身体,只不过胎儿生长需要大量灵力,否则生长速度会大大减慢。因此,神上需每日注入灵力,不可间断。”   凤祁捡了块桂花糕喂给季朝云,应道:“我明白了。”   医圣看了看他的动作,又扫了眼桌上的食物,眉宇微皱:“还有……”   凤祁神情一凝:“只不过什么?”   医圣语调不紧不慢:“身怀有孕要戒腥戒油,也要戒甜,这些东西还是少吃为好。”   季朝云霎时僵住了。   凤祁刚将手中的桂花糕递到季朝云口边,听言手中动作一顿,对上了季朝云无辜的目光。   还没等他说话,手中忽地一空。   季朝云一把夺下那块桂花糕,低头两三口飞快啃完了。   凤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7 21:22:18~2020-01-18 23: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希、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天又来到辽花开满山、A.I、闲闲闲闲、35464104 10瓶;啾咪 9瓶;汐川、凸凸 5瓶;如此这般 3瓶;41285945 2瓶;江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龙族从受孕至产下龙蛋通常只需三四个月, 不过公子情形特殊,这龙蛋何时产下,又会何时孵化, 目前尚无定数。但只要神上传输灵力不断, 便不会有差池。”   凤祁送医圣走出院门,医圣还在徐徐嘱咐:“公子灵核才刚修复,若体内胎儿灵力不稳,恐会使龙珠动荡, 身体也会吃不消。因此近日最好莫要使用灵力,也切莫经受任何刺激。”   “我明白。”凤祁道,“这些时日, 我会让朔风为医圣大人在仙域寻个住处, 待此间事了,我再送您回神域。”   医圣朝凤祁行了一礼:“是。”   医圣刚要离开, 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又道:“对了,龙族孕期……与先前或许会有些不同。”   凤祁一时没听明白:“何意?”   “就是……就是……”医圣眼神飘忽,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叹了口气,道,“总之, 公子有任何需求, 神上都可放心给予,不必太过紧张。”   “?”   凤祁茫然地眨眨眼,心道你方才刚说让他不能吃这不能吃那, 现在又说什么需求都可答应?   他还想再问,医圣却已转头快步离去, 半点没有腿脚不便,行走缓慢的模样。   “……”   凤祁在原地默然片刻,嘱咐朔风将人送走,这才回到庭院。   季朝云已经没在凉亭里。   凉亭里的点心已经被凤祁尽数收走,桌上干净得连一片点心渣都见不着。季朝云背对凤祁躺在竹榻上,身上裹了块雪白的薄毯,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听见凤祁推开门进来,他也没有回头。   凤祁无奈地摇摇头,走到他身后,躬身在对方耳垂上捏了捏:“生气啦?”   季朝云偏头躲了一下,没理人。   凤祁在竹榻边坐下,从身后将人抱进怀里,温声细语地哄道:“医圣是为你好,也是为我们的崽崽好。再坚持一下,等崽崽生下来就好了。”   季朝云还是没说话,大半张脸都埋在毛毯里,肩膀似乎在轻轻地抖动。   凤祁心头一紧,低声唤道:“朝云?这是怎么了,你……”   他伸手扯开毛毯,季朝云恰好咬完最后一口点心,偏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通透明亮,神情自然而无辜,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在做什么。   ——若不是唇边还带了点可疑的糕点残渣的话。   “……”凤祁咬牙,“季、朝、云!”   “……我错了。”季朝云艰难咽下那口点心,险些被噎着,小声道,“方才是最后一块。”   凤祁轻轻磨了下牙:“刚刚你就是这么说的。”   季朝云陈恳道:“这次是真的。”   “……”   凤祁不吃他这套,沉着脸连人带毛毯一起裹住抱起来,大步往屋内走去:“午睡去,崽崽出生前,你别再想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凤祁把季朝云放回床榻上,面无表情扯开他身上的毛毯,除去鞋袜外袍。凤祁转身去挂外袍,季朝云跪坐在床上,偏头盯着他看。   “躺下,又怎么了?”   季朝云牵过凤祁的手腕,放在腹部,软声道:“等你给我传灵力呀。”   凤祁被他看得顿时心软成一片,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平坦的小腹只比原先稍稍圆润些许,肌理不再像过去那般紧实,手感格外柔软。   凤祁扶着季朝云躺下,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徐徐渡出灵力。   季朝云靠在他怀中,低声问:“不生气了吧?”   “不生气。”凤祁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哪里舍得生你的气。”   季朝云讨好地在凤祁肩头蹭了蹭。   温和的灵力顺着对方掌心流入体内,温温热热,季朝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身体放松之余,一股莫名的燥热感忽然从体内升起。   那股燥热感很快化作实质的热度,在季朝云身体各处蔓延开。   好想……   他眼眸垂下,落在凤祁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只手轻轻搭在他小腹上,白皙的手背轮廓分明,衣袖挽起些许,露出一小截突出的腕骨。   ……想让他摸摸其他地方。   季朝云忍不住抬手覆在季朝云手背上,意味不明地摩挲一下。   “怎么了?”凤祁反手握住他的手。   季朝云抿了抿唇,混沌的意识勉强恢复了些许清明,怎么也不肯开口。   “手怎么有些烫。”凤祁用手背试了试季朝云额前的温度,道,“好像没有发热,是哪里不舒服么?”   凤祁的声音又低又轻,紧贴着季朝云耳畔响起,勾得他越发心浮气躁。   “没、没事!”季朝云猛地推了凤祁一把,翻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我想睡了,让我睡一下就好。”   凤祁眉宇微蹙,可又想起方才医圣说,怀孕后性子会有些捉摸不定,遂不再说什么。   他低下头,在季朝云颊边轻轻吻了一下:“不打扰你了,好好睡,一会儿来叫你。”   季朝云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很快听见房门开合之声。   凤祁出了门。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可体内的躁动非但没有消解,反倒愈演愈烈。季朝云耳根通红,咬牙坚持着,不知多久才捱过那阵难耐的热度,沉沉睡去。   另一头,凤祁走出庭院,步入竹林,很快在山道尽头看见了那道笔直立于崖边的身影。   听见他的脚步声,朔风回过头来:“神上。”   凤祁问:“怎么不在院子里等?”   朔风神情肃穆,正色道:“医圣尊上让属下莫要打扰神上与公子独处,以免看到些不方便看到的。”   “……”凤祁失笑,“他倒是考虑得周全。”   凤祁顿了顿,又问:“先前让你调一队精兵去寻汐华仙子,进展如何?”   朔风道:“已派人四处寻觅,只是如今仍未找到那位仙子行踪。”   凤祁目光凝视着远方舒卷的云海,忽然轻声道:“这事不对。”   “神上?”   凤祁道:“此番我从神域调来了三万兵力,如今都驻扎于鸿蒙山中。这山里藏了足足三万神兵,却连一名女子何时离开了此地都不知晓?”   “或许……或许山中地势崎岖,那女子故意避开了神兵耳目?”   “ 不可能。”凤祁道,“我命令你们安营扎寨时,便有意将营地分设在鸿蒙山各个出入口,如今整座鸿蒙山尽在掌握,绝无可能有缺漏。”   朔风问:“您是说,那位仙子并未离开书院?”   “不,这几日我探查过多次,汐华的确已经不在书院内。”凤祁眯起眼睛,悠悠道,“可要是……她不只有一个人呢?”   朔风跟随凤祁多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或许她并非私逃,而是在旁人的协助下,正大光明地离开了书院?”   “如果是那样……”凤祁沉吟片刻,问,“我先前让你监视书院内人员动向,名录何在?”   朔风抬起手,一本簿册出现在他的掌心。   凤祁接过那本簿册,快速翻阅一遍,视线忽然凝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眉宇紧紧皱起。   .   季朝云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他困倦地揉了揉眼睛,翻过身,却见凤祁正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季朝云问:“你在看什么呀?”   他刚刚醒来,声音低哑,语调柔软。   凤祁把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拂到耳后,道:“在看我的小懒龙什么时候能睡醒。”   季朝云亲昵地在凤祁手上蹭了蹭,道:“你明明说了要叫我的。”   “看你睡得太香,忘记了。”凤祁温声道,“还好这会儿醒了,否则晚上又睡不着。”   “还不都是你害的。”季朝云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凤祁含笑不语,把人扶起来,取了个软枕放在他身后。   季朝云鼻尖微动,问:“你方才出去了?你身上有新竹的味道。”   凤祁没有隐瞒:“找朔风问了问汐华的线索。”   “查到了?”   凤祁沉默下来。   季朝云视线扫到床边的小案,上面正放了一本簿册,似乎他醒来前,凤祁正在阅读。   他问:“那是什么?”   “一份名册。”凤祁道,“我在回到书院时,曾给过朔风一个任务。我要他记录从我回来开始,每日所有进出书院的人员名录。这便是那份名册。”   季朝云问:“你……你一早就怀疑书院内有内应?”   “不是怀疑,只是直觉。”凤祁在床边坐下,解释道,“我始终很在意阎花青那潜藏在仙域的一半魂魄。凤族在仙域排查良久,但依旧一无所获,我觉得这不像阎花青的行事。”   “阎花青当初将魂魄一分为三,只用力量最微小的一部分,便掌控了整个龙族命脉,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那么,剩下那一半力量与他并驾齐驱的魂魄,怎么会甘于沉寂下来,直到现在都不曾出现?”   “我总觉得……他似乎另有安排。”   季朝云定定地看着凤祁,后者双腿随意搭在床边,半张侧脸映着窗外暖黄的夕阳,五官清晰而俊美。   “你笑什么?”   季朝云敛下眼:“没事。”   “你方才明明看着我笑了。”凤祁倾身上前,将他困在床头与自己身体之间,“我好看吗?”   季朝云侧脸有些发烫,偏头问:“那另一半魂魄会在书院么?”   “我不确定。”凤祁把季朝云搂进怀里,二人并肩靠在床头,“但不管他在与不在,他一定会密切关注书院,关注你我的动向。有我留在这里,就注定某些人一定坐不住。”   季朝云明白过来:“你才故意将兵马驻扎于此,就是故意想告诉敌人你的动向,同时也密切监视书院内的人,等待那隐于幕后的内应露出马脚?”   “不错。”   “有成果了吗?”   凤祁笑了笑:“的确有一些。”   他取过小案上那份人员名册,摊开递到季朝云面前:“我在潜藏神兵时,有意让他们分散在鸿蒙山各个出入口,有备无患。可汐华消失时,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下落。所以我想,或许是书院内有人协助她逃离。”   “再对比近日离开书院的人员名册。近一个多月以来的天榜大比,除了日常采买与奉命外出的弟子外,离开书院的人非常少,而带着大批随侍一道离开的更少。”   “这样看来,有一人在这其中非常显眼。”   凤祁的手指沿着名录滑下,落到了一个名字上。   ——“魏少炀”。   季朝云一怔:“他离开了书院?”   凤祁点点头,道:“在天榜大比的最终场比试结束翌日,魏少炀便按照与你的赌约,向叔父请求退学。当日下午,云麓城来了众多仙侍,将他们的少城主接离了书院。”   季朝云敏锐地察觉到了破绽:“云麓城来得太快了。”   这根本不像是输了赌约,被迫离开的模样,反倒像是……早有预谋。   “对,太快了。”凤祁道,“且不说这只是个没有字据凭证的赌约,他不遵守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你们真是签字画押要赌这一场,云麓城也不可能这样任由他们的少城主退学。他们走得这么匆忙,只有一个可能……”   季朝云道:“他们要掩护汐华逃走。”   “不错。”凤祁道,“天榜大比当日你晕倒,一直到翌日才醒来,这期间我脱不开身。现在想想,那时汐华或许根本没有离开鸿蒙书院。可藏在鸿蒙书院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知晓这样瞒不了多久,因此他们必须在你醒来之前,尽早将人转移。”   “可这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季朝云问,“你有什么打算?”   凤祁没有急着回答,神情似有些许迟疑。   季朝云瞬间明白过来,低声问:“你是不是想亲自去云麓城看一看?”   “我……”   季朝云仰头,在凤祁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说过,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如果你想去,那便去。”   “可是你现在不能离开我。”   “所以,我陪你去就好了啊。”季朝云认真道,“我龙珠已经找回来了,还刚打败书院里大部分人拿了天榜第二。我真没这么没用,可以陪你去的。”   凤祁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再想想,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可……”季朝云还想再说什么,见凤祁心意已决,只得放弃,“……好吧,听你的。”   二人一时没再说话,凤祁身上气息萦绕在季朝云身侧,他嗅着那无处不在的熟悉味道,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燥热感又开始卷土重来。   季朝云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耳根悄然红了。   他刚一动,就被凤祁发现了:“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我再帮你渡点灵力。”   凤祁如今的丝毫动作于他而言都像是令人难耐的撩拨,季朝云手忙脚乱想推开他:“不、不用,我不是……!”   温热的手掌按在他小腹上,季朝云呼吸一滞,身体瞬间软了大半。   滚烫热度在二人身侧蔓延开,凤祁对上季朝云的目光,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8 23:59:07~2020-01-19 23: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鴆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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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么,要我怎么做……是这样吗?”   “怎么不回答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季朝云忍无可忍,偏头吻在他嘴唇上,堵住那人余下的话。   ……   ……   安抚完自家小龙,凤祁去屋后温泉池中泡了足足一个时辰,再将已背得烂熟的清心经反复诵读三遍,才清心寡欲地回来了。   季朝云一脸的神清气爽,躺在床上翻看那份进出书院的人员名册。   “有什么发现么?”凤祁问。   季朝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凤祁在床边坐下,帮季朝云按捏肩颈:“说说看。”   季朝云道:“我与魏少炀的赌约不过一时之气,为何偏巧被他们用作退学理由?当真如此巧合么?”   “而且,你我去凝丹堂那日,只是碰巧汐华仙子空闲,由她来替我诊治。难道当真是她当场诊治出这孩子的存在,对我动了手脚?”   “还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季朝云顿了顿,又道,“对方隐藏我腹中这孩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季朝云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从凤祁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犹疑。   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沉重得透不过气的气氛蔓延开。二人长久对视,凤祁缓缓舒了口气:“看来,还是得亲自去查一查。”   .   两日后,凤祁亲率一支精兵,秘密前往云麓城。   季朝云没有随行。   文曲峰庭院内,季朝云斜倚在水池边的竹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鱼。   几尾锦鲤在他身边扑腾夺食,溅出水花。   朔风端来一盅汤放在竹榻边的小案上,盛出一碗:“公子请用。”   “多谢。”季朝云接过汤碗,却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郁药香,“这又是何物?”   朔风:“神上走前亲手熬的灵药,能替您补充灵力。”   季朝云舀起一勺,吹凉饮下。这汤药味道浓郁,入口却反倒甘甜,只一口便能感觉出这汤药中蕴含的深厚灵力。   比凤祁先前寻来的那些仙域珍稀的灵材仙草更好上许多。   季朝云问:“这是神域的药?”   朔风迟疑一下,吞吞吐吐道:“算……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朔风神色有些为难,半晌才低声道:“神上不让属下说。”   “……”季朝云皱了眉,“我只问你这药从何而来,有什么不让说的?”   朔风不说话了。   季朝云认识他这几日,明白这人对凤祁有多说一不二,若那人真下令不能说,就是打死他也别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季朝云放弃询问,慢悠悠喝完了汤药。   他忽然问:“神上他们走了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季朝云若有所思地搅弄着汤匙,视线却朝远方望去。   临近傍晚的文曲峰格外宁静,远处天边红霞万丈,在远处茂密的竹林中洒下一片金黄。   忽然,庭院外悬挂的风铃轻轻震动起来。   那铃铛连接着文曲峰外的结界,在鸿蒙书院每座弟子峰都有设置。没有通行令牌的弟子想进入其他弟子峰,便需要在传送法阵前用术法传音,叩响风铃,让里面的人打开结界放行。   凤祁不喜欢被人打扰,也没人敢来打扰他,因此悬挂在庭院外的风铃原本只是个摆设。   只是近些时日,来探望季朝云的人多,那东西才渐渐恢复了使用。   季朝云将汤碗放下,坐起身整了整衣着,抬手弹出一道灵力光芒,飞入风铃。庭院大门恰好被人叩响。   一道修长身影推门而入。   季朝云眼神沉了下来。   是白秋月。   季朝云与白秋月隔着水池石桥遥遥相望,白秋月视线朝周遭一扫,状似不经意问:“凤祁离开了?”   朔风下意识朝前走了半步,却被季朝云拦下来。   “不错,他已经走了。”季朝云道,“凤祁离开是秘密行动,书院内只有天枢仙君知晓,不知白师兄是如何得知?”   白秋月道:“凤祁都有办法监视进出书院的人员,我为何不行?”   季朝云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掌下意识搭在小腹上:“我始终不明白,汐华仙子隐藏这孩子的气息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秋月轻轻笑了下:“或许是想让你在天榜大比中出事呢。”   季朝云:“我在天榜大比势如破竹,她为何断定这样我就一定能出事?再者说,她若真想我出事,在给我的药里动点手脚不就好了?”   “不对,小龙。”白秋月摇摇头,“你说得不对。”   白秋月踏上石桥,走到季朝云面前,悠悠道:“给你下药,让你在人后悄无声息的出了事,哪有在天榜大比众目睽睽之下有趣?”   季朝云下意识后退半步,轻声道:“所以我想起来,若那日我没有在武场晕倒,接下来便会进入秘境,完成最后一场比试。”   “不错。”白秋月那双俊秀温润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他,笑容却变得有些陌生,“若那日你没有晕倒,凤祁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尸两命了。”   一道银光在庭院中闪过,朔风执枪在手,枪尖直指白秋月的咽喉。   白秋月头朝后一扬,几缕发丝被那锋利的枪尖划断。   “嘘,别太紧张,让门外那些也别急着进来。”白秋月嘴角擒着笑意,姿态依旧温雅,“我知道凤祁在这里肯定留下了不少埋伏,现在这文曲峰上上下下,估计都是他的神兵。”   季朝云立在朔风身后,道:“你说得不错,今日这里的确都是为你设下的陷阱。只不过……我们没想到真的是你。”   白秋月眼底笑意更深:“其实除了我,你们也没有多少选择。”   “一个地位不低,又消息灵通,甚至还能随时牵动仙域命脉之人,在整个仙域不超过三个。本人不才,便是其中之一。”   季朝云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安:“你还做了什么?”   白秋月不答反问:“你们就不奇怪,为何说好组建仙域联盟,却好几个月没有结果?”   “……三百年前的仙域联盟并不顺利,甚至还让许多宗族结下了不少仇怨。因而战事结束后,仙域百家各自为营,互相不通消息,所以,此番组建联盟可谓困难重重。但幸好,在我的说服之下,有不少仙家宗族已经答应下来。”   季朝云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现在……”   “他们当然是已前往青丘,参与联盟第一次集会了。”白秋月含笑道,“小龙,我现在也要出发回到青丘,你与我同去如何?”   季朝云眼神眯起:“你觉得你还能逃出去?”   白秋月摇摇头:“你又错了小龙,不是逃,是我要带你一起走。”   “三百年前的凤霄,三百年后的凤祁,那位天神大人总是坏我的事。没办法,我只能带走他最心爱的人,用你的血,祭我魔族正式朝仙域开战的战旗。”   季朝云定定地注视着他,淡声道:“魔族藏匿于他人体内,不使用魔息时无从察觉,可同样的,你们的修为会大受限制,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将我带走?”   “因为你家神上大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秋月道,“他知道若他没有离开,我绝不会中计,前来自投罗网,所以他只能带兵真正离开了鸿蒙书院。我的人一直跟着他,故意拖延时间到他走远我才现身,事到如今,他就是立即往回赶也来不及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   白秋月抬起头,双眼褪出一道狐族特有的竖瞳,眼底泛起幽绿的光芒:“我没有并被人附身。” 第92章   朔风长枪一展, 挡在季朝云面前:“公子别担心,一只小小狐仙,属下不会让他伤到您。”   季朝云护着腹部后退半步, 视线依旧凝在白秋月身上。   白秋月双眼彻底褪成幽绿竖瞳, 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平添了几分妖异。   “小小狐仙?”白秋月轻声笑笑,语调依旧平和,“那神将大人不妨来试一试, 看我这小小狐仙能不能从您手中抢人?”   朔风枪尖一抬,正欲动手,却被季朝云拉住了。   他抬眼看向白秋月, 眉宇紧皱:“白秋月, 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问我为何?”   季朝云道:“魔族野心勃勃,阎花青更是阴狠毒辣。当初他们在仙域大肆屠杀, 天狐一族同样死伤惨重,就连你的父亲不也是死于那阎花青之手?你为何还要替他卖命?”   “你闭嘴。”白秋月神情忽然一沉,“阎花青……你不提他我还忘了, 我的确不该杀你。”   白秋月视线缓慢下移, 落到季朝云的小腹上:“你腹中这孩子毕竟是凤霄的骨血,我就该将他取出来,亲手呈给尊上, 任由他发落。”   他神情变得柔和, 那双俊秀的幽绿双眸中似乎带着某种憧憬:“用这个作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礼物,尊上定会非常开心。”   白秋月从未在季朝云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他这人似乎总是表现得肆意,优雅, 而又漫不经心,或许出身天狐族的缘故, 白秋月行事总带着些神秘的意味,令人看不透,又不敢轻易接近。   可这是头一次,季朝云在白秋月身上看见了这种……近乎爱慕的神色。   白秋月……爱慕着阎花青?   季朝云脸色微微一变:“你到底……”   白秋月没再回答,他朝前走了几步,朝季朝云伸出手。   “公子退后!”朔风大喝一声,提枪朝白秋月刺去。   枪尖带着汹涌而出的神力,在半空迸出火花,凝结成火焰般的鲜红光芒。白秋月侧身躲开,从虚空中抽出一把细长仙剑,抽剑出鞘,径直撞上朔风的枪尖。   庭院中利刃相击,滚滚灵力激荡开,震得季朝云后退半步,心口略微闷痛。   可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灵力自他腹中升起,仿若保护壳一般,将他浑身仔仔细细护住。   季朝云怔愣一下,掌心落到小腹上。   “原来是这样。”季朝云小声道,“天榜大比那日,也是故意闹我,让我在赛前晕倒,对么?”   温和的灵力波动轻轻颤了颤,像是个微小的回应。   季朝云笑了起来,声音轻柔:“是你一直在保护我呀……”   白秋月当初是天榜第二,修为本就比登天前的凤祁还弱了些,对上身为神将及凤霄近卫的朔风,自然不会是对手。   若非有朔风在,凤祁也不会放心将季朝云留下。   季朝云静立一旁观战,庭院内飞沙走石,灵力翻涌,却丝毫近不了他的身。   忽然,前方传来一道闷响,白秋月被朔风一掌击飞出去,狠狠撞碎了庭院的大门。几名着轻甲披风的神兵从外鱼贯而入,将白秋月团团围住。   白秋月唇边徐徐滑落一道血线,他随意用手背抹去。   一滴鲜血从他指尖滴落在素白的衣摆上,晕开一朵血色的花。   “不自量力。”朔风收枪而立,吩咐道,“神上已在回返途中,暂且将此人看押,回头交于神上发落。”   众神兵:“是!”   朔风回头看向季朝云:“公子可有受伤?”   “没事。”季朝云踏上石桥,静静看着神兵们为白秋月扣上镣锁。   从始至终,白秋月神情平静淡然,甚至就连唇边那一抹笑意都未曾散去。   季朝云眉宇微微皱起。   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极其古怪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腾而起。   他忽然问:“你今日为何要来这里?”   白秋月抬起头,他的双眸已恢复至往常的漆黑清透:“我说了,我来带你走。”   “可你明知这是个圈套。”   “那又如何?”白秋月道,“其实从你在天榜大比当日晕倒后,我便意识到你们迟早会怀疑我,而我若此时试图离开书院,更会加重嫌疑。鸿蒙山到处都是凤祁的兵马,我要想离开,必然得有一番争斗不可。”   “既然无论如何都需要打这一场,我何不将凤祁引开,说不定还有机会能将你一起带走。”   季朝云嘲弄一笑:“好吧,就算你此番行事并无差错。我还是方才那个问题,你为何要隐藏我腹中胎儿的气息?”   白秋月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做个耸肩的动作,却牵动腕间的镣铐窸窣作响:“我不都说过了么,我想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杀死。”   季朝云走到他面前,略微倾身,低声道:“你这是在表演给谁看?”   白秋月的神色陡然僵住了。   季朝云道:“你口口声声说想要杀了我,可我怎么觉得在你看来,无论是杀了我还是带我走,都没有那么重要。”   “你发现我身怀有孕,第一时间隐藏了胎儿的气息,这行为并没有错。可从那日到天榜,你分明有无数机会杀了我,但你甘愿冒着谎言被戳破的风险,等待最后一场天榜大比。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在你心里,在天榜大比中杀了我的行为,比取走我的性命更重要。”   “我腹中胎儿被人发现,你意识到自己即将暴露。可你是天字级弟子,又是天狐族族长,这几日你分明有无数理由可以正大光明离开书院,但你没有这么做。”   “你绑架汐华仙子,利用云麓城转移视线,目的就是引走凤祁,来到文曲峰将我带走。这是你在天榜大比计划失败后,临时策划的第二场表演。一己之力战胜所有神兵埋伏,从天神的重重保护中夺取他心系之人,这场精彩的演出你不仅仅是要做给凤祁看吧?”   “……你到底在表演给谁看?”   “呵呵……”白秋月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肩膀不断颤抖,手腕间的锁链碰撞,窸窣作响。   “这是一场表演……一点也没错。”白秋月道,“小龙,我是不是没有对你说过,其实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你。不,不对,还要更早,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对你很感兴趣。”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能打动在这世间存活了上万年的上古天神。又是什么人,竟会在短短三个月的相处之后,便将自己最重要的灵核交出去,宁愿从天之骄子变为一个废人。”   “那个人该是多么的愚蠢,天真,却又有趣得可爱。”   “我等了三百年,没想到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而且与我想的一样,单纯,善良,但又十分有趣。”   季朝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你很聪明,将我的意图猜得很准。”白秋月耐心地引导着,“那么聪明的小龙,你能猜出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么?”   季朝云闭了闭眼:“是阎花青。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阎花青。”   提起这个名字,白秋月神情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语调依旧十分耐心:“那现在不妨再猜一猜,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季朝云没有回答。   这也是季朝云始终想不明白的。   天狐一族在仙域存在已久,当初更是对抗魔族的出力最多的宗族之一。白秋月身为天狐族现任族长,为何会背叛天狐族不说,又为何会忠心于阎花青?   白秋月与凤祁年龄相仿,按理说他出生时,阎花青已经被封印回了魔域,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交集?   “猜不到了?”白秋月靠在庭院的白墙上,面对无数的刀枪利刃,平静地微笑着,“左右如今时辰还早,为你解释一番也无妨。”   “还记得我告诉你,我母亲在参与神魔大战时便已身怀有孕。那日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知道她后来如何了么?”   不知为何,白秋月这笑容令季朝云十分不安。   他眼眸微动,低声道:“听闻天狐族前任族长夫人当初重伤未愈,生产时灵力消耗过大,诞下一名男婴后,便灵力枯竭而死。”   “灵力枯竭是真,但其他细节不对。”白秋月道,“你肯定不知道,神魔大战时,我父母曾因判断失误而失手被擒,是阎花青抓到了他们。阎花青在我母亲面前亲手杀了我父亲,可他却没有杀我母亲,你知道为何么?”   “因为他发现了我。”   “狐族族长已死,无论这个胎儿是男是女,他都将成为新任的狐族族长。这便是他留下我母亲的理由。”   季朝云狐疑地眯起眼睛:“他为何笃定你一定会受他控制?”   “受他控制?我从没有受他控制。”白秋月仰头看向天际,眸中倒映着天边的万张红霞,“你们一定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从我出生时起,便能感知到他。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情绪,理解他的野心。我这一生所求,不过都是离他更近一些。他是我的长辈至亲,是我的授业恩师,更是我的……半身。”   季朝云惊骇地睁大眼睛:“半身?你是说,阎花青的魂魄——”   “没错。”白秋月偏头笑了笑,“凤祁一直在寻找阎花青留在仙域的那半魂魄,其实就是我呀。”   “阎花青将我母亲带回营地,将其关起来,暗中施展了魂魄分离之法。”   “后来援军赶到,救回了我母亲。可没有人知道,阎花青的一半魂魄已经进入了她体内,与她腹中还未出生的胎儿融合。”   “后来神魔大战结束,重伤的狐族族长夫人诞下一名男婴。你知道那个婴儿在来到这世上后,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白秋月遥望着天边,轻声道:“那个声音说,‘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走了一章没有攻的纯剧情orz   白秋月这个反转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不接受也无所谓,反正是个反派,反派的作用就是刷经验和被主角打死【。   感谢在2020-01-20 20:48:24~2020-01-21 23:5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泽与城 15瓶;韶华白首不过浮生一阙 11瓶;C-洛美 6瓶;大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死寂在庭院内蔓延开, 季朝云心中仿若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   许久,他才低哑着声音道:“所以, 族长夫人是死于你之手?”   “是。”   “那是你生母!”   白秋月抬眼看向他, 轻轻笑了一下,扶着身后的白墙站起身。他刚朝前迈了半步,便被几名神兵拦住。   白秋月凝视着喉间的雪亮利刃,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谁说那是我的父母?他们不过为我的魂魄转世提供了一具驱壳, 他们真正的儿子早就死了。”   “是阎花青这么告诉你的?”   白秋月笑而不答:“我说过了,我很感激,也很敬佩他们。若不是狐族尽心竭力的守护, 若不是族长夫人的坚持, 尊上的计划该如何实现?”   “你……”季朝云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收紧,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抑制住那股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寒意,“你真是个疯子。”   “是啊,我可不就是疯子么?”腕间的锁链碰撞发出声响, 白秋月忽然抬起手, 一把擒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利刃。   鲜血瞬间从刀刃上滑落,滴入松软的草地里。   白秋月徐徐用指腹摩挲着锋利的刀刃,任凭肌理被利刃割伤:“知道为何你们仙域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么?就是因为你们太重情。至亲之情, 挚友之情……这些无用之物, 除了令人软弱畏惧,故步自封外,没有任何用处。”   季朝云:“你当真不认为自己是仙族?”   “仙族?就凭这副天狐族的驱壳么?”白秋月道, “这身仙骨我早就不想要了,若不是担心尊上的计划提前败露, 仅凭几名区区神兵,如何能拿得住我?”   他一偏头,染血的薄唇咧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我给过你机会了小龙,可直到现在你的凤祁还是没回来,既然如此,那便不能怪我了。”   “……得罪了。”   他话音落下,庭院内陡然掀起一阵飓风。   一股强大的魔息忽然从这具身体中爆发出来,白秋月身后伸出九条白色狐尾,横扫开来,将围在他身边的神兵纷纷震开。   变故来得太快,朔风只来得及护着季朝云飞快后退。   二人退至竹榻旁,朔风持枪挡在季朝云面前,被那股魔息震得喉头腥甜。   而那群距离白秋月最近的神兵,已经在强劲的威压下倒地不起。   朔风撑开一个结界将季朝云护在其中,哑声道:“这魔息……是阎花青。”   季朝云难以置信:“怎么会……”   庭院前方一片狼藉,尘嚣散去,一串镣铐落地。   白秋月随意揉了揉手腕,掌心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他看也不看倒地的那群神兵,踏出人群:“小龙,我们耽搁太久了,来,与我去青丘。”   季朝云面沉如水:“你与阎花青……修为共享?”   “要不怎么能说是半身呢?”白秋月温声道,“尊上自幼教导我,教我武艺,助我修行,如今还将修为与我共享,你说我是不是该回报他?”   说话间,他已走到季朝云与朔风面前。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明知文曲峰内有陷阱,却依旧敢来寻你了么?”白秋月眉宇带笑,眼底泛起幽幽红光,“在这整个仙域,除了那位天神大人能与尊上一较高下外,这些……算什么东西?”   他抬手成爪,用力一挥。   只听得一声结界破碎之响,朔风还不及反抗,便一股力道钳住咽喉,生生举了起来。   “住手!”季朝云高喝一声,对上了白秋月戏谑的目光。   “你还是这么善良,小龙。”白秋月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不想让这里的人为你陪葬,就乖乖与我去青丘。”   季朝云闭了闭眼:“放了他,我答应你。”   白秋月满意地笑了笑,随手一丢,将面色涨得通红的朔风抛了出去,险些撞翻竹榻旁的小案。   季朝云担忧地朝他望去,白秋月随意道:“放心,都死不了,只要你乖乖的——”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一把利剑从他腰腹穿透,鲜血顿时染红了大片素白的衣物。   白秋月神情稍稍一愣,抬眼看去。   季朝云眼眸低垂,右手握着一柄细长仙剑,剑柄上绘制着赤金色的凤纹。   “赤羽剑。”白秋月很快认出了那把剑,“原来他把赤羽剑留给了你,不过,此物的确能伤及魔族,但你修为太低,如何使用得出这把剑的真正力量?凤祁不会以为,只靠这个你就能打败我了吧?”   “你身具魔族最高修为,我一介散仙,如何与你为敌?”季朝云声音平静,“但你有一事预料错了。”   季朝云抬眼看他,一字一顿轻轻道:“你以为,只有你能够施展共享修为之术?”   他话音落下,赤羽剑锋上忽然灵力大增。一股更加强大,且极其精纯的灵力覆上剑身。   白秋月脸色瞬间变了。   他急速后退,将剑锋从皮肉拔出,带出一串血珠。季朝云动作丝毫微顿,挥剑朝他刺去。   季朝云的剑势素来凌冽逼人,拥有神力加持后显得更加凶悍。他转瞬间便逼近白秋月身侧,白秋月抽剑格挡,二人快速过了几招。   往日宁静的庭院已变得一片狼藉,两道迥然不同的剑气四散横飞,周遭花坛陈设无一幸免。   白秋月虽然身负剑伤,但他毕竟拥有阎花青的魔族功法,对上季朝云竟丝毫不显弱势。   反之季朝云,则在高强度的应敌下,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正在打斗的二人没有注意到,有一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公子躲开!”   朔风大喝一声,季朝云只觉有什么东西从身后飞来。他敏锐地侧身躲开,余光扫到了那被朔风掷来之物。   竟是先前朔风端给季朝云喝的那盅汤药。   白秋月下意识抬手去挡,汤盅被他左手成爪,一爪击溃,尚未喝完的汤药尽数洒在他手背上。   “这——!”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白秋月低头看去,他左手被溅上汤药之处,皮肉飞快被腐蚀得焦黑,甚至还有蔓延之势。   就连季朝云也怔住了:“这到底是……”   朔风眼神飘忽,视线紧盯着被他掀翻的小案,似乎方才掷出那汤盅的并不是他。   白秋月快速在自己肩头手臂点了几个穴道,勉强抑制住伤势蔓延:“以神血炼药……他果真十分在意你。”   “神血……”   白秋月脸色苍白如纸,轻笑一声:“罢了,今日算我棋差一招,小龙,我们改日再会。”   他说完这话,身形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原地。   季朝云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踉跄一步,腹中翻涌的神息牵动灵核剧震,化作沉闷的刺痛。   “唔……”季朝云闷哼一声,被人从身后接住。   朔风扶稳了季朝云,朝卧房走去:“公子在坚持一下,神上就快回来了。”   季朝云被朔风扶着躺回床榻上,他拉住对方衣袖:“神血……到底怎么回事?”   朔风眼神躲闪:“您先别说话,现在需要休息……”   “告诉我。”季朝云眼神沉下来,冷冷道,“我与凤祁明明说好,留下神兵埋伏,共享修为神力,足以与白秋月周旋至他回来,为何又多了一道神血?”   “这……”朔风游移不定,忽然抬手掐出一个法诀。   赤红色的光芒没入季朝云眉心,他张了张口,来不及再说什么,意识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当中。   .   “……你对他施法?!你知道他现在身体什么情形,他要醒不过来我拿你是问!”季朝云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偏过头,看清了那位坐在床边白发白须的老者。   医圣显然松了口气,放开按在季朝云灵脉上的手:“公子终于醒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季朝云摇摇头。   “那便好。”医圣缓缓道,“公子不必担心,腹中胎儿如今已经稳定下来,这几日多加休息,不会有事。”   季朝云正要说什么,房门被人打开,三道身影走进屋内。   凤祁走在前头,朔风与天枢紧跟其后。医圣起身朝凤祁行了一礼,连忙后退,让开位置。   凤祁大步走到床边,焦急问:“终于醒了,感觉如何,还会难受么?”   季朝云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屋内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古怪,几人面面相觑,唯有医圣淡定道:“老夫先去外面为公子开几帖灵药。”   他带着那两人合上房门离开,凤祁在床边坐下,牵过季朝云的手:“小龙,我很担心。”   季朝云偏头不看他:“神上做了好几重防护,有什么可担心的。”   “……”凤祁吞咽一下,干笑道,“你都知道了。”   季朝云忽然坐起身,吓得凤祁连忙把他扶稳。   “凤祁!”季朝云恼道,“你要取心头血炼药,为何不与我商议?”   凤祁无辜与他对视,最终敌不过季朝云愠怒的神色,小声道:“我若与你商议,你能同意么?”   “你明知道我不会同意,还这样做?”季朝云道,“你知不知道取了心头血,你的修为会折损多少?”   凤祁自知理亏,垂下眼轻声道:“可我担心你。”   “若不是事态如此,我怎么可能同意你与叔父的建议,用你做诱饵。”凤祁道,“我可以将所有兵力都放在文曲峰,也可以把所有神力都给你,可我还是不放心。”   他用指腹摩挲着季朝云的侧脸,轻轻道:“你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不是要我命吗?”   季朝云心头顿时软下来,声音也放缓了许多:“那你也不能这样……”   他抓住凤祁的衣袖,问:“你的伤好了吗?修为会不会受很大的影响?”   “不会,别担心。”   凤祁正想在说什么,门扉忽然轻轻被人敲响。   他思索片刻,道:“我先出去,你再躺一会儿,如今的现状……待我回来再告诉你。”   “好。”   凤祁低头在季朝云额前轻吻一下,起身离开的卧房。   他踏出房门,那三人依旧等在那里,皆是沉默不语,尤其是天枢的神色格外凝重。   凤祁问:“怎么?”   天枢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刚刚接到消息,白秋月假传仙域联盟集会的消息,如今仙域有半数以上仙家已经到达青丘,随后便再无踪迹。目前去的都是各家宗派中地位崇高或后起之秀,若他们当真出了什么事……”   “混账!”凤祁低啐一声,道,“叔父先与兄长联络,我们得尽快采取措施,救出被困于青丘的诸位。”   天枢点点头:“我这就去,可你的身体……”   凤祁连忙止住他的话。他下意识朝屋内望了一眼,见屋内并无动静,才抬手按住心口,唇色隐隐有些发白。   “我没事。”凤祁道,“只是元气有些受损,过几日便可恢复,不碍事。”   天枢欲言又止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医圣拟好了灵药方子交给凤祁,凤祁欲让朔风将他送走,医圣却道:“神上,老夫还得提醒一句。取心头血伤及元气修为,这些时日,您恐怕不能再替公子传输灵力。”   “……大战在即,您不可大意啊。”   凤祁一怔。   他无声地迎着医圣往庭院外走,直到走出院门,才低声道:“可是朝云他的身体……我总不能不管。”   医圣眼神躲闪一下,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可以补充灵力。”   凤祁连忙问:“该什么做?”   医圣神情似有片刻僵滞,随后责怪地看了凤祁一眼。   他低头在随身的布兜里翻翻找找,翻出一本薄册子,塞进凤祁怀里,正色道:“照着这个做,动作轻些就好,这还要我这个老头子教……”   “?”   说完,不等凤祁有所反应,医圣转身小声嘟囔着什么,快步离开了。   凤祁一头雾水,翻开那本书册。   片刻后,凤祁合上书册,耳根悄然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医圣:该怎么做都要问???这位神上怕不是不行。 第94章   文曲峰卧房内, 季朝云靠在床榻边,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腹部。   这些时日,腹中这小家伙吸足了灵力, 长大了不少。他的小腹较原先稍隆起了些, 仅仅只是将手搭在上面,便能感觉到那团孕育其中的精纯灵气。   就算已经适应这么多天,他依旧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这里……竟然有一个孩子,还是他与凤祁的孩子。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腹中的灵气轻轻波动一下,贴上了季朝云的手掌。   季朝云嘴角弯了弯。   凤祁推门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略微一怔, 悄无声息合上门, 放轻了足音走到床边。季朝云嘴角笑意未褪,目视着凤祁伸手覆在他手背上, 在床边坐下。   “与崽崽说什么呢?”   季朝云道:“说他父亲是个傻子。”   凤祁低下头,将侧脸贴在他小腹上,低声道:“别听你爹爹的, 净说我坏话。”   季朝云低哼一声, 把人拉起来:“别玩了,现在情况如何?”   凤祁帮他取过一个软枕垫在腰后,道:“白秋月应当已经逃回了青丘。叔父刚刚查实, 早在天榜大比进行期间, 他已经通知了仙域半数宗族,于近日前往青丘参与仙域联盟大会。如今青丘的消息完全对外封锁,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   季朝云担忧道:“参与联盟大会必然都是族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若当真都被白秋月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凤祁道, “不过好在白秋月被我神血所伤,近些时日应当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神血究竟……”   “神族取心头血炼药,于仙神两族而言乃至为珍贵的补药。而魔族功法与我们背道而驰,神血对他们而言是致命之毒。反之,魔血炼药,对神族亦是有致命危险。”凤祁笑了笑,道,“当年阎花青用来暗算我的魔毒,应当就是用魔族之血炼制而成的,我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   季朝云问:“你一开始就猜到,白秋月可能并非被附身,而是与魔族有渊源?”   “这倒没有。”凤祁道,“我只是担心,若你和神兵都无法应付白秋月,至少那神药可以使他暂时失去反抗之力,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季朝云小声嘟囔:“说到底,就是不信任我……”   “哪有不信任你。”凤祁把玩着他的手指,含笑道,“若真不信任你,当叔父提出要将我支走,引白秋月出来时,我便不会答应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主意是你向叔父提出的?”   季朝云与凤祁对视一眼,眼神飘忽到一边:“可惜,还是没抓到他。”   “不怪你。”凤祁道,“他身具阎花青的修为,就算再来一倍神兵,也奈何不了他。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季朝云叹了口气:“一个白秋月就这么难对付,若真让他打破结界,放出阎花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都不是你该想的。”凤祁低下头,鼻尖在季朝云侧脸轻轻蹭了蹭,“对付魔族的瘾也过完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我们的崽崽。”   季朝云“哦”了一声,有些苦恼:“也不知这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医圣明明说过只要注入灵力就可以,可都这么久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提起这个,凤祁神情稍稍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又开始隐隐发烫。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含糊道:“崽崽有半神血统,生长必然缓慢,别心急。对了,仙府那边我已经派人打理得好了,想不想回去住?”   季朝云眼神一亮:“真的吗?”   .   茂密丛林中,一道白光从半空坠下来,滚落进在溪水边的草丛中,显出一道素白的身躯。   白秋月此生恐怕都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他一半身体浸在水中,身上的白衣染上了血污泥泞,额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唇色惨白,轻轻地发着抖。   他左手的手腕以下已经尽数腐烂,鲜血从指缝中滴落,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耳畔响起:“……很疼么?”   白秋月浑身一震,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   他俯身朝溪水里看去,水面映出他苍白的脸色,水波荡漾开,却显出了另一张浑然不同的容颜。   水中那人一袭红衣,眉宇清晰俊朗。   “尊上……”白秋月眼眸微动,颤声道,“抱歉,我……”   阎花青轻声打断:“我记得我曾提醒过你,做事当以大局为重。”   白秋月浑身重重震颤一下:“是……是我的错,请尊上责罚。”   “不,我不会责罚你。”阎花青语调温和,却冰冷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我这么喜欢你,又对你寄予厚望,怎么会因这点小事而责罚你呢。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的错误。”   “……我的小狐狸啊,告诉我,你要怎么弥补今日的过错?”   “我可以弥补。”剧痛使白秋月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轻轻道,“我给他们留了一份大礼,尊上再信我一次,这次,我一定能杀了凤霄和季朝云。”   阎花青与他对视良久,终于缓慢地勾起嘴角,露出那一贯温和的笑意:“好,我信你一次。”   白秋月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阎花青又道:“你的手是被神血所伤,若不排出,或许会影响你的修为。”   白秋月:“我会尽快调息解毒,请尊上放心。”   “太慢了。”阎花青摇摇头,惋惜道,“这毒是凤霄的心头血炼制,少则数月不可解,趁它还没蔓延,还是将这只手斩去吧。”   白秋月一怔。   阎花青笑了笑,声音温柔而耐心:“别担心,我会帮你做一只新的,就用魔域最好的乌邪木做。等你来了魔域,我再亲手为你戴上,好吗?”   “……”   白秋月呼吸急促,他定定地注视着水中那张脸,一滴汗珠顺着精巧的下颚线滑落,滴进水里。   片刻后,他偏头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   文曲峰毕竟不是最佳居所,自从知道季朝云有了身孕后,凤祁便开始派人整修仙府。   那仙府周边有凤祁设下的结界保护,又调派了一支神兵把守,相比起来,比如今的鸿蒙书院更加安全。   凤祁没有耽搁,立即把季朝云接到仙府,又在仙府内部开了个传送法阵,以便他往来于书院。   可接下来的几日,仙域风平浪静,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凤祁踏出传送法阵,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如今天边已是夕阳西下,庭院内洒满了晚霞的余晖,却是空无一人。凤祁略微感应一下,转头朝庭院外走去。   在他们居住的庭院旁,如今已多出来一间较小一些的院子。   得知有了崽崽后,凤祁连忙派人多修了这间院子出来。其实他的想法是想修两间,以备不时之需,却被季朝云以“用不上这么多,何必劳民伤财”为由拒绝了。   凤祁绕过那间小院子,沿着铺满花草的小径往前走,很快来到湖边。   蔚蓝的湖水反射着夕阳余晖,稍稍有些刺眼。   凤祁走到水岸边,一眼便看见大半身子都沉在水里的季朝云。   他趴在湖水边的青石旁,睡得正香。   湖水边,几株梧桐木树叶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只透出些许斑驳的光线,洒在他恬静的侧脸上。   住进仙府之后,凤祁才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龙族对水到底有多喜欢。   总之,凤祁每日回到仙府,第一件事便是来到湖边,将在湖中不知何处睡着的自家小龙捞出来。   “有屋子不住,有床不睡。”凤祁蹲下身,在季朝云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我也没整天睡树上啊,你怎么这么喜欢睡水里。”   季朝云呢喃一声,被他闹醒了:“你回来啦?”   凤祁沉着脸问:“我上午离开前说过什么。”   季朝云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意识回笼的同时才发现自己浑身什么也没穿,悄悄往水里躲了躲:“变回人形必须穿衣服,不能不穿衣服在水里睡着。”   凤祁手掌顺着他侧脸滑下,按在他冰凉的肩膀上:“做到了吗?”   掌心的热度烫得季朝云瑟缩一下,小声道:“衣服沾水了不舒服……”   凤祁摇头叹息,手下稍稍发力把人从水里捞起来,顺势脱下外袍把人裹得结结实实,打横抱起:“回头生病就舒服了?再这样我下次就把你关起来,不让你下水。”   季朝云自知理亏,仰头在凤祁脸上吻了好几下,十分敷衍地讨好着。   凤祁抱着他大步走回卧房,把人放回床上,伸手就要去扒他身上的外袍。   季朝云往后躲了躲:“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凤祁眯起眼睛,轻笑:“怎么,现在还不敢让我看呐?”   “出、出去!”   凤祁没动,他垂眸看着床上那人光洁的肩膀,回想起方才细腻的触感,心中隐隐有些躁动。   他暗自按捺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这些时日,他并没有按照医圣的法子,帮季朝云传输灵力。   或许是因为那日饮下的神血效用,季朝云近来灵力充盈,胎儿同样跟着稳定下来。何况最近季朝云每日与凤祁同床而眠,却不再有情动反应,凤祁就是想向他提这事,也找不到机会。   哪怕灵力没有波动,孕育胎儿也需要不少精力,凤祁实在舍不得再折腾他。   “行,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凤祁合上门离开,季朝云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心里隐约有些低落。   近来凤祁都在为仙域的事烦心,他担心自己会令他分心,都不敢再像过去那样缠着他亲近。   没有办法,他只能每日去湖水里泡一泡,让自己静心凝神,才能平复下心头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季朝云深深叹了口气,解开凤祁的外袍放到一边,一本书册却从中滚落出来,掉到了地上。   季朝云探头看去。   书册摊开的一页上,一对身躯紧密交缠着,显然是在做……那种事。   季朝云脸颊一烫,心虚地朝外看了一眼,才猛地伸出手,快速将那书册捡了回来。   书册还很新,书皮上什么也没写,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   似乎就像是……民间卖的风月话本。   “堂堂神上大人,怎么还去买这种书。”季朝云快速翻看几页,小声嘟囔着,“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吗?”   季朝云看得耳根通红,心里却暗暗下了个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居然自己偷着看小黄书,看来是憋坏了。 第95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 挂于树梢上的灵灯自动亮起。凤祁准备好晚饭,叫唤好一会儿也不见季朝云出来,只得进屋去寻。   刚走进屋, 便看见季朝云在慌乱地藏什么。   凤祁眉梢一挑, 问:“做什么呢?”   “没有!”季朝云一拉被子,将自己裹住,“怎、怎么了?”   凤祁:“方才叫你没听见?该吃饭了。”   季朝云“哦”了一声,却没动, 眼睛眨巴两下,与凤祁无声对视着。   “……”凤祁叹了口气,上前帮他穿好鞋, 弯腰把人从床上捞起来, “现在这么懒,忘了医圣说你得自己多走走?”   季朝云双臂环住凤祁的脖子, 小声道:“……累。”   崽崽最近长得很快,季朝云的小腹已经能明显感觉出一道微微隆起的轮廓。这几日莫说是习武,就连站得久了都觉得累。   凤祁抱着季朝云来到庭院树下, 盛了碗粥递给他。   这段时间凤祁把季朝云关在这里悉心养着, 每日除了三餐必备,又按照医圣的吩咐,找来许多滋补灵材, 誓要把人过去许多年的亏空都补回来。   季朝云咬着筷子, 含糊问:“派去青丘探查的人回来了吗?”   凤祁帮他夹菜的动作一顿,摇头道:“没有。”   仙域盟军如今暂以凤族为首,驻地定于鸿蒙书院内, 由天枢仙君与凤祁统一指挥。   这几日,盟军派遣了不少人前往青丘, 可都一无所获,甚至就连青丘的入口也寻找不到。   凤祁道:“青丘位于漫无边际的无量海中,是一座漂浮在海中的孤岛,外人难以进入。加之青丘狐族擅长幻术,更是让那里变得易守难攻。若想逼入青丘,恐怕只有大军压近,强行破其幻术。可这样一来……”   季朝云戳着碗里一块被凤祁剃净了刺的雪白鱼肉:“这样一来,那些人质便危险了。”   凤祁叹了口气:“是啊,这也是我们迟迟无法起兵的原因。而且,白秋月抓了这么多人,相当于已与仙域开战。可这么多日过去,他始终没有任何动作,我觉得……他恐怕会另有安排。”   “你是想说……魔族封印?”   “不错。”凤祁道,“其实回想此前他做的种种,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开魔族封印。从最开始,他四处寻找我留下的三件法器,再到后来我们打开须弥山结界,摧毁龙王三太子的阴谋,直到现在,他抓走众多仙家却按兵不动。这一切其实都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白秋月那里应当没有与仙域开战的实力。”   季朝云了然:“所以你觉得,他的目的仍然是打开魔族封印,放出阎花青?”   “与其说是放出阎花青,倒不如说他想去与阎花青汇合。”   季朝云沉默片刻,抬手覆盖在他手背上:“白秋月变成如今这样,你心里应该不好受。”   凤祁拍了拍他的手,轻笑一声:“他不是变成这样,他一直便是如此。”   凤祁悠悠叹了口气,道:“只是我到现在才明白,当初我登天之前,他为何要对我说那番话。”   “……他不是在担心我回不来,他只是心里清楚,一旦我恢复了神籍,他与我便彻底成为了生死仇敌。”   季朝云摩挲着凤祁的手背,换了个话题:“对了,既然青丘位于海上,那其实也并非没有办法寻找。”   凤祁一怔:“你是说——”   他话音未落,一只泛着金光的凤凰忽然从传送法阵中飞出来。   是凤族特有的传讯之术。   凤凰在二人面前汇成一面光镜,天枢仙君的身影出现在光镜当中。   凤祁问:“叔父找我可有什么事?”   天枢看了看凤祁,又看了看季朝云,道:“正好朝云也在,鸿蒙书院来了新的盟友,想与你们见一面。”   凤祁眉宇皱起:“朝云也要去?”   季朝云怀上了凤霄神上的骨肉,这件事在仙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而自从回了仙府养胎,他便再也不参与任何有关联盟的事,也没人敢来打扰他。   他原本并不想让自己怀有身孕的事被太多人知道,可谁让他在天榜大比上晕倒,昏睡了一天。当他醒来时,他怀孕的事已经传得尽人皆知,瞒也瞒不住了。   至于这件事是谁干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天枢轻咳一声,道:“盟友身份特殊,朝云来了便知。”   “可是他——”   “没事的。”季朝云道,“我与你去一趟吧。”   一炷香后,被季朝云裹上厚厚的毛领斗篷,阔别多日,再次踏入了鸿蒙书院。   为方便凤祁来去,这传送法阵直接开在了鸿蒙书院的主峰广场上。季朝云踏出法阵,鸿蒙书院数十年如一日的冷冽寒风还未吹到他身上,便被凤祁结结实实挡住了。   凤祁给季朝云扣上兜帽,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这才搂着人往议事殿的方向走。   季朝云从头到脚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无辜地眨了眨:“真没有这么冷……”   “我说冷就冷,穿好。”   凤祁把人裹巴紧了,二人来到议事殿门前:“我就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见你。”   议事殿的门恰在此时打开,一袭银袍的少年站在那里,与他四目相对,一脸茫然。   “……”   议事殿内早被凤祁提前要求点上了几倍的灵火,温度比外面高了不知多少,暖洋洋的。十数名银袍男子立于大殿一侧,热得直冒汗。   凤祁对那一甘人视若无睹,合上殿门,朝殿前的天枢仙君见了一礼,便揽着季朝云往大殿另一侧走。   他帮季朝云解开斗篷,扶着他在扶椅上坐下。   君如琢看了眼又被紧紧合上的殿门,没敢说什么,抹了把额前的汗水,走上前唤了一声:“兄长。”   凤祁素来对君如琢没什么好感,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季朝云问:“你便是新加入的盟友?”   “是。”君如琢道,“灵渊海经过这些时日的修整,如今恢复了不少元气,愿意加入仙域联盟,共同抵御魔族。”   高台上,天枢仙君也道:“君公子听说盟军寻找青丘出师不利,便带着龙族精兵千里迢迢赶来救援。龙族乃水中霸主,相信有龙族的精兵在,攻破青丘结界指日可待。”   季朝云眼神微微一亮。   的确,要想在汪洋大海中寻觅到一座漂浮孤岛,唯有龙族最为合适。   他方才也想向凤祁提出,向龙族寻求帮助,却没想到,灵渊海来得这么及时。   天枢接着道:“我听君公子说,此番赶来鸿蒙书院的将士中,有不少曾是朝云的故友旧部,都很想见朝云一面。君公子不忍打扰到朝云休息,一直在游移不定。我思索良久,也觉得你们该见上一见,遂承了这个人情,将你们叫回来,还望神上莫怪。”   天枢毕竟对凤祁有养育之恩,他都这么说,凤祁也不好再说什么。   季朝云听他这么说,这才抬眼向大殿一侧的那群银袍男子看去。   那些男子衣着皆是灵渊海服饰,老少皆有,季朝云许久未曾见过灵渊海的人,倒是的确从中看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那几名男子走上前来,依次屈膝跪倒在季朝云面前:“属下右骁骑君郁,参见太子殿下。”   “属下禁军副使君飞平,殿下,小时候我教过您剑术的。”   “还有我还有我,太子殿下,我是阿轩,我以前与您一道读书习武,还记得吗?”   “殿下,属下是……”   “太子殿下……”   季朝云注视着那一道道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喉头干涩得说不出话。   人群的最后,君如琢衣袍一展,单膝落地:“属下灵渊海君如琢,今率灵渊海五千精兵加入仙域联盟,任凭太子殿下差遣。”   众人齐声道:“任凭殿下差遣!”   “我……”   季朝云许久没见过这等场面,面上不显,眼神却是无助地飘向身旁的人。凤祁捏了捏他的手,笑容温和:“太子殿下,在叫你呢。”   季朝云定了定心神,哑声道:“都起来吧。”   他站起身,眼神从面前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感谢诸位愿意前来,灵渊海龙族在过去这数百年中经历过不少波澜,受过诸多重创。但我相信,诸位都是龙族最精锐的战士,此番我们定能一雪前耻,诛灭魔族。”   “是!”   .   凤祁抱着季朝云踏出传送阵。   君如琢带来的那群族人里,大多与季朝云关系不错。多年不见,后者一时感慨,没忍住与他们多聊了几句。   直到凤祁终于忍无可忍,要把人强行带走时,季朝云才发觉自己果真已有些困倦。   “等战事结束,我一定要狠狠揍君如琢一顿。”凤祁把季朝云放回床榻上,愤愤道。   季朝云自知理亏,低声道:“我真没事,可以自己走——”   他话还没说完,对上凤祁责怪的目光,乖乖改了口:“是我的错……”   “知道错就好。”凤祁没好气地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手抬出来,脱衣服了。”   季朝云乖乖抬起手,仍由凤祁把他外袍脱掉。   后者挂好外袍,回到床边,却是怔然一下:“你这件衣服……”   季朝云身上只剩了件素白的里衣,领口明显大了些,肩线下塌,卷了几圈的衣袖在方才的动作中滑落下来,长得将季朝云的手指都完全盖住了。   “……”凤祁眉梢一扬,明白过来,“你偷穿我衣服?”   季朝云这才想起自己今夜的计划,后知后觉红了耳根。   凤祁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倾身上前,轻轻道:“怎么回事啊小龙,穿着我的衣服想做什么?”   “我、我就是……拿错了!”季朝云翻身卷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个毛虫卷,“我要睡了,晚安。”   凤祁眉宇微皱:“拿错?我信你才——”   他视线落到枕头上,一本薄薄的书册从枕头边沿露出来。   凤祁瞬间便意识到那是什么。   凤祁悄无声息抽出那书册。   季朝云紧紧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却听得身后的人轻轻道:“此等姿势诀窍在腰,轻而徐之,不会伤及胎儿……”   “!”季朝云翻身坐起来,“你别读了!”   凤祁把做满笔记的书册一合,笑得直不起腰:“自己偷偷在这儿研究,怎么也不叫上我?”   “我、我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季朝云窘迫得说不出话,凤祁把书册一丢,将人慢慢逼到床头,在对方通红的耳垂上亲吻一下。   “是不是想了?”   季朝云浑身重重颤抖一下,呼吸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凤祁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缓缓道:“这东西是医圣给我的,助我用来为你恢复灵力。我自己还来不及看完,没想到你倒是先研究透彻了。”   季朝云侧脸滚烫,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凤祁偏头,在他侧脸也吻了一下:“想要就直说便好,不用费这心思来招惹我。这里面还有许多内容,我们可以慢慢研究。”   “……”   凤祁又问:“穿我衣服应该只是计划之一,还有什么计划?”   “有、有……”   “是什么?”   季朝云抬眼看了看凤祁,心一横,抬手揭下了脑后的发簪。   一袭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自发根慢慢褪成银白颜色,铺了满床。   银色龙角浮现在额前,细密的绒毛因为主人的紧张而立了起来,簌簌发着抖。   自恢复龙珠后,他再也不会因妖气外泄而变回半妖形态,因而凤祁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凤祁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   本章留言也发红包,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在2020-01-23 23:59:15~2020-01-24 23:5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时冬雪 30瓶;兔子爱吃的竹子 29瓶;茕竹、xixi、lili一只小小狸 10瓶;青珏、犹似故人归、じ荨の、zyl 5瓶;天下坠丁只一对 3瓶;小菊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翌日, 天边尚未完全亮起,屋内层层纱帐彻底隔绝了内部的光景。   “不行,不能再继续了, 你……季朝云!”   凤祁强行按住对方不老实的手脚, 神情严肃。季朝云琉璃般的眸子水润通红,委委屈屈地泛着水雾:“凤祁……”   “不行,你一夜没睡了。”凤祁果断拒绝。   季朝云那一对龙角早被刺激得想收也收不回去,嗓音低哑, 手臂还挣扎着伸出来,要往凤祁怀里蹭。   龙族怀孕后……果真与过去不太一样。   放在过去,几次灵修下来季朝云便要受不住求饶, 可昨夜却不同。原本凤祁还担心伤着他腹中的孩子, 只从那书中挑了几种轻松的姿势,可谁料到这人根本不得满足, 从昨晚到今晨,缠着他要了整整一夜。   就是热潮期都没见过他这样。   季朝云被凤祁用被子裹起来,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一双眼睛却静静注视着他, 明亮而灼热。   凤祁看见他这眼神就头疼。   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只是季朝云腹中还有孩子,这样弄下去, 就是季朝云受得了, 孩子也受不了。   季朝云的脑袋小幅度在他掌心轻蹭着,体贴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凤祁咬着牙,凑到他耳边轻轻道, “等这孩子生下来,再让你看看我到底会不会累。快睡觉, 别再招惹我了。”   滚烫的热度洒在季朝云耳边,季朝云瑟缩一下,身体又不受控制的燥热起来。   “……”   又来???   凤祁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起身寻了件衣服给季朝云披上,抱着人下了床。   推门走出去,清晨的仙府内云雾飘渺,天边还带着淡淡蓝色。   凤祁抱着季朝云往湖泊走去,湖面上飘来阵阵凉风,吹得人终于清醒了些。凤祁抱着人入了水,冰冷的湖水瞬间没上来。   二人折腾了一夜,身上皆是一片狼藉。   凤祁把季朝云放在湖边的浅滩上,一点一点用水将对方身上残留的痕迹洗去。   水流冲刷着身体,季朝云这才渐渐从兴奋中平复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浑身的疲惫和酸痛,腰软得几乎直不起来。   凤祁含笑问:“清醒了?”   季朝云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二人很快洗净身体,凤祁才拉着季朝云潜入湖中。他如今虽然已失去龙珠,但毕竟有神力护体,并不畏水。湖水最深处,礁石与珊瑚丛中,有一方玉石小榻。   凤祁拉着季朝云在榻上躺下,让季朝云靠在自己怀里,帮他按摩放松。   折腾一夜的困倦终于在此时姗姗来迟,季朝云脑袋枕在凤祁胸膛,开始昏昏欲睡。   凤祁帮他按摩一会儿,手便滑到对方小腹上,轻柔地抚摸几下。   似乎感觉到了外界的触碰,腹中的灵气活络起来,小爪子似的好奇挠动着。   “唔……”   季朝云不适地皱起眉头,略微动了动,凤祁忙低声训道:“不许乱动,爹爹难受了。”   崽崽顿时不敢再动,季朝云瞥了凤祁一眼,牵过他的手:“明明是你自己招惹他。”   “我就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凤祁道,“医圣分明说只要灵力充足,三到四月便可诞下。现在时间也过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朝云:“许是时机未到,不用担心,崽崽不会有事的。”   凤祁垂眸看着他,轻轻叹息一声:“可再过几日,我便要出兵青丘了。”   季朝云默然。   有了灵渊海龙族相助,探查青丘所在不再困难。他们昨日商议,由龙族先行出发前往无量海,若是顺利,三日后凤祁便带兵前往。   如今只剩下三日了。   季朝云往凤祁怀里蹭了蹭,道:“那你要赶紧回来,否则崽崽出生见不到父亲,当心他回头不认了。”   “嗯,我知道。”凤祁笑了笑,把人搂得更紧,“我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我保证。”   季朝云道:“我也保证,我会好好留在仙府,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崽崽,不让你担心。”   水下透不出阳光,万年长明的夜明珠缀在玉榻上,映得凤祁的眉眼俊美而清晰。   季朝云仰头定定地注视着他,弯了弯嘴角,把头埋进凤祁怀里:“时隔三百年,我的凤霄神上又要回去拯救世界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回来之后,你可不能再走了。”   凤祁心中酸涩又甜蜜,翻身将人压在玉榻上,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一串气泡顺着二人的唇边溢出来,飘上遥远的水面。凤祁是头一次有这种新奇的经历,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发现季朝云的呼吸更重了些。   水中,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凤祁心头微微一动,伏在季朝云耳畔轻轻问:“想不想在水下来一次?”   季朝云呼吸一滞,心底那股熟悉的躁动重新升腾起来:“你不是说不能……”   “我轻轻的。”凤祁一根一根吻过季朝云的手指,一把扣住对方手腕,眼底含笑,“我们多灵修几次,说不定崽崽能快些生出来。”   ……   ……   季朝云在水中反应比地面更强,最后直接被凤祁折腾得昏睡过去,还是凤祁抱着回了卧房。   余下三日,凤祁不再外出,需要筹备的事情都以传信方式与外界联系,一心留在仙府陪伴季朝云。   转眼三日之期将至,凤祁传出最后一道密函,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龙族已大致发现了青丘所在,今天夜里,盟军便将举兵前往无量海,救回被白秋月扣押的人质。   窗外已是日暮四合,凤祁背靠在椅背上,翻阅着这些天与君如琢的往来密信。   由于季朝云无法参与战事,前往无量海的龙族由君如琢统一调配,从寻找青丘具体方位,到突入计划,皆是由他与仙域盟军共同制定,执行力强得令凤祁都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几个月光景,此人倒当真成长不少。   凤祁正出神的想着,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季朝云端着个食盒走进来。   凤祁连忙起身,走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你进后厨了?不是让你别去那些地方么,想吃什么与我说就好。”   季朝云被凤祁扶着在椅子上坐下,道:“我没事,又不是重伤下不得地,哪有这么娇气。”   凤祁如今对“娇气”这个词十分敏感,他眉宇微微一跳,没再搭话,低头打开食盒。   “这是什么?”   “给你炖了汤。”季朝云含笑道,“八珍海味汤。”   凤祁稍稍一愣,立即想起了在哪里听过这名字:“是三百年前那种?”   “你还记得?”   凤祁挤着他坐下,含笑道:“当然记得,某人为了那盅汤,不是还把厨房给烧了吗?而且,我记得那汤好像也烧糊了。”   “……”季朝云不自在地转开目光,小声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吗?我现在做饭挺好吃的,和以前不一样。”   凤祁眉梢一扬,满脸的不信任:“是么?”   季朝云给他盛起一碗,塞到凤祁手里,认真道:“你尝尝,真的很好喝。”   凤祁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眼神微微一顿。   这汤顾名思义,其中加了八种海中奇珍,是灵渊海龙族极其喜欢的一款汤品。当年在人间,季朝云就曾熬给凤祁喝过,只不过结果嘛……十分惨烈。   可如今却不同,这汤熬制得醇厚鲜香,食材也炖得十分软烂,入口即化,却没有一丝海腥之气。   凤祁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碗,才惊讶地抬起头:“你何时学会做饭了?”   季朝云嘴角得意地弯起,继续帮凤祁盛汤:“其实我不会做饭……只会这一道。”   “为何?”   季朝云道:“你忘啦,因为我答应过你,下次见面会炖给你喝的。”   凤祁一怔。   他垂眸看着那奶白的汤汁,心里也被这碗汤滋润得暖意洋洋:“所以你特意学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炖给我喝?”   “嗯。”季朝云点点头,“喜欢吗?”   “喜欢。”凤祁道,“我很喜欢。”   凤祁将那一整盅汤喝得干干净净,夜幕很快降下来,二人坐在屋脊上,静静遥望着那漫天繁星。   设在庭院内的传送门忽然闪烁一下,那是盟军发来的讯息。   大军出发的时辰快到了。   屋脊上那二人没有动,季朝云背靠着凤祁的胸膛,忽然轻声问:“你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   凤祁回答:“会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季朝云徐徐舒了一口气,低头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还是没能在你离开前生出来,这小东西。”   凤祁道:“没关系,我会尽快回来,不会错过他破壳。”   “好,这是你说的。”   季朝云拉着凤祁跳下屋脊,轻声道:“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凤祁眷恋地看着他,温和道:“明日一早,医圣便会来到仙府,有他照顾你,我也能放心。”   “嗯。”   凤祁还是没动,他展开双臂,朝季朝云偏头一笑:“抱一下,我要走了。”   季朝云正要上前,却好似忽然察觉到什么,神色稍稍一变。   凤祁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大步走上前,把人紧紧搂进怀里。   “真不想离开你啊。”凤祁俯身贴在季朝云耳边,温声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凤祁……”季朝云的声音艰涩,有些古怪地发着抖。   凤祁低声问:“嗯?怎么了?”   “我……我好像……”   凤祁听出他声音中的异常,正要直起身,腰腹处忽然一凉。   一把利剑穿透了他的腹部。   凤祁抬起头,对上了季朝云惊愕的神情。   季朝云的手中,正握着他的赤羽剑。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新春活动,从初一到初七,每章前三十名评论掉落小红包。   这个春节过得不太容易,大家都要加油~   ————   后面不会太虐,不要紧张orz   老凤凰手握主角光环被捅一剑死不了的信我【?】   ————   感谢在2020-01-24 23:56:18~2020-01-25 23: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珏、亦木、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罹漜 80瓶;神奇葱花 20瓶;鴆黎 18瓶;亦木、大黄、十七、玄字玖贰 10瓶;40593969、广迩 9瓶;汜洓君、酒酒 6瓶;天下坠丁只一对、ジ Poison、 5瓶;橙子皮、傻儿砸 2瓶;十秒不是喵、啊啦啦啦皮卡丘~、飘过ing15、云深不知处、小菊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凤祁身上浅色的衣袍很快被鲜血染红, 季朝云呼吸急促,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快走……”季朝云声音低哑发颤,“我动不了, 凤祁, 我不知道怎么会——”   “别怕小龙,我在这里,你别怕……”凤祁的神情很快恢复至往日的平稳,他朝前走了半步, 季朝云执剑的手忽然用力,细长的剑锋刺得更深。   凤祁闷哼一声,忽然抬起手紧紧握住剑锋:“白秋月, 给我滚出来!”   “……被你猜到了啊。”夜空中忽然传来白秋月清雅温和的声音, 他轻轻笑了笑,温声道, “我说过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凤祁,喜欢我这份礼物么?”   凤祁声音冷然:“你不可能进入仙府, 你到底藏在哪里?”   白秋月:“你这么聪明, 为何不自己猜猜看呢?”   凤祁视线朝周遭一扫,最终落到了季朝云身上。   剧痛使他呼吸略有不稳,他深深吸了口气, 冷声问:“你到底是何时——”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自他回来后, 白秋月根本没有接触季朝云的时机,而且若他真对季朝云做过什么,凤祁不可能察觉不到。   唯一的可能, 便是在更早之前的文曲峰。   为了帮季朝云缓解对幻境的恐惧,他曾求助白秋月, 让他施法帮季朝云入梦,织出幻境。   难道就是那时——   凤祁心下骇然,冷冷问:“你从那么早开始……就在算计他?”   “看来是猜到了?”白秋月道,“不错,那时你让我施法让季朝云入梦,我就在他的神识中留了个缺口,以便控制。我本不想用这种小人伎俩,可谁叫你用神血暗算我,我就只好一报还一报。”   凤祁闭上眼,轻声问:“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我可以任由你处置。”   “好啊。”白秋月声音中的笑意更甚,轻轻道,“收起你护体的神力,让他一剑杀了你,我自然放过他。”   季朝云双目通红,忽然颤抖不止。   他的四肢仿佛被某种力量紧紧压着,不听使唤,就连说话都显得十分艰难:“不……凤祁,你快走……”   可凤祁没有动。   萦绕在他身上的金光飞快消退,凤祁温和地笑了笑,染血的手抬起来,指腹在季朝云颊边轻轻擦过:“别怕,有我在。”   随后,那只手顺着季朝云的手臂滑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凤祁微微发力,猛地将那柄长剑抽出。   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溅在季朝云脸上。   凤祁急退几步,屈膝半跪在地,腰腹处的鲜血流淌开,瞬间白了脸色。   他身后的传送法阵依旧跳动着光芒,将凤祁侧脸的轮廓映得越发深邃。   凤祁抬起头,眼神温柔而怜惜:“过来,小龙,到我这里来。”   “不……”季朝云竭力摇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朝前走去,紧紧握在他手中的长剑滑落一串血珠,在地面溅开一朵朵血花。   凤祁定定注视着那雪亮的剑锋,垂在身侧的手缓慢收紧。   季朝云闭上眼,从龙珠内不断涌上的灵力终于在腹中那股精纯力量的帮助下,冲破了身体的禁锢。   重获自由的瞬间,季朝云用力挥出一掌,击在凤祁肩头。   “朝云!”   凤祁被他这用尽全力的一掌击得向后倒去,身体没入传送法阵的光芒中,瞬间消失在原地。   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地,季朝云力竭般跪倒在地,不住地喘息着。   失控感卷土重来,从灵识中散发出的魔息很快又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白秋月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帮他逃走有什么用呢,有你在我手里,他迟早会回来的。”   “……小龙,到青丘来吧,我等你。”   .   翌日清晨,一艘乌篷船涉水而来,停在了海岸边。   季朝云静静坐在船内,裹着一件素白的斗篷,脸颊旁还残留着尚未拭去的血痕。   忽然,有人在船外喊了一声:“公子,青丘到了,族长派属下前来接您。”   那声音季朝云并不熟悉,他神色未改,淡声道:“是他请我来的,让他自己出来见我。”   “这……”   那人还未回答,船外忽然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季朝云,你别给脸不要脸,族长大人凭什么出来迎你?”   季朝云略微一怔。   这个声音是……魏少炀。   魏少炀领着一帮天狐族族人等在岸上,见季朝云仍然没有下船,他脸上挂不住,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拖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只白净纤长的手掀开了船帘。   季朝云踏上水岸,抬眼淡淡看向魏少炀:“我倒是不知,原来云麓城当真已经成了魔族走狗。”   魏少炀没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一时有些发懵:“我们……呸,你骂谁呢!我们那是审时度势,另寻明主!仙域气数已尽,像你这般冥顽不灵,如今这局势便是你的下场!”   季朝云轻轻弯了弯嘴角,水岸边海风阵阵,吹得他身后发丝随风扬起。   他脸颊边还残留着些许血痕,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却多了几分妖异。   魏少炀被他这笑容晃了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季朝云走上前,轻声道:“如今局势?盟军早已等在外面,随时准备攻入青丘,围剿魔族,清扫你们这群仙域败类。至于我,诛杀魔族我死不足惜,但死之前,我自然不介意多一个魏少城主替我陪葬。”   他说完,越过魏少炀朝前走去。   “季朝云!”魏少炀脸色忽青忽白,忽然抬手一掌朝季朝云背心击去。   身边没人敢拦,就在魏少炀将要触碰到对方时,腕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谁也没看清季朝云是如何转身,他一把擒住魏少炀的手腕,用力一折——   “啊——!!!”   季朝云松开手,冷眼看着魏少炀软倒在地。   魏少炀捧着脱臼的手腕,疼得满头大汗:“你如此猖狂,就不怕——”   “应该是你为何如此猖狂才是。”季朝云稍稍倾身,一字一顿徐徐道,“我对白秋月还有用,他不会杀我,可他会不会杀了你,就很难说了。所以,少来招惹我。”   季朝云朝他谦和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前方走去。   青丘乃一座海上孤岛,岛上山峦陡峭,易守难攻。季朝云跟着几名天狐族族人进了山,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立于山中那扇高大的青铜门。   门外爬满了各式藤蔓,林中气候阴冷湿润,季朝云停在那大门前,抬手擦了擦额前的薄汗。   很快,青铜大门打开,显出其中的巍峨高殿。   此处宫殿统一使用青石玉砌,季朝云被引至一处偏殿内,殿门被人徐徐合上,只剩下他一人。   这应当是一处寝殿,窗户紧闭透不进光,唯有几盏灯火可供照明。   季朝云视线四下环顾,藏在斗篷中的手下意识抚上小腹。   “累了么,坐下歇歇。”一个声音从内室传来,白秋月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季朝云呼吸一滞,警惕地看向他。   白秋月自顾自走到殿前坐下,倒了两杯茶水,往对面推了一杯:“坐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季朝云沉默片刻,走上前坐下。   白秋月抿了口茶水,悠悠道:“听说方才你把魏少炀打伤了?”   “是。”季朝云道,“怎么,你要替他讨回来?”   “当然不。”白秋月笑着摇摇头,声音温雅平和,“云麓城虽然投靠了我,但他们势力低微,对我没什么用处。若那魏少炀惹你不痛快,不妨我把他抓过来,任由你处置,如何?”   “……不必。”   白秋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兀自静坐品茶,左手随意搭在身侧,宽大的袖口垂下,季朝云视线扫过他袖口,隐约觉得有些异样。   像是注意到他的眼神,白秋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向他:“你在看这个吗?”   他抬起左手,袖口滑落,却只见一截腕骨。腕骨截面被绷带包裹着,隐隐透着血色。   那只手,竟已被生生斩去。   季朝云心中骇然:“你……”   “拜你家神上所赐,那神血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白秋月的目光在季朝云身上转了一圈,忽然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擒住他的手腕抬起来,“当初在文曲峰,你刺我一剑,害我断一只手。如今那一剑已经从凤祁那儿还回来了,按照我这有仇必报的规矩,是不是该向你讨要一只手?”   季朝云脸色苍白,本能想挣开对方,身体却又开始不听使唤。   白秋月放开他,眼底笑意更深:“别害怕啊小龙,我暂时不会动你。”   季朝云问:“你要我来青丘,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我想。”白秋月笑容稍稍收敛下来,他抬起季朝云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颊边干涸的血迹,“有人想留你一命,我不过奉命行事。”   “阎花青?”   白秋月没有回答。他忽然收回手,转身朝殿门方向走去:“这些时日你就住在这里,吃穿用度我不会亏待于你。等我打开了通往魔域大门,我们一道前往魔域,到时你自然会明白。”   殿门打开又合上,空荡荡的大殿内再次只留下季朝云一人。   桌上灯火跳动,季朝云扫了眼桌上没用过的热茶,起身朝内室走去。   这大殿内陈设极简,桌椅床榻却布置齐全。   他合衣在床榻上躺下,裹紧了身上斗篷,身体轻轻蜷起。   腹中的灵气轻微地波动着,似乎有些不安。   季朝云一下一下抚摸着小腹,轻声道:“别怕,爹爹在呢,不会有事的。” 第98章   季朝云就这样在青丘住下。   留在青丘这些时日, 白秋月果真依照承诺,派人对他照顾有加,没有丝毫亏待。   除了不让他离开族中, 甚至不曾限制他的行动。   “公子, 都四五天了,您还是吃点东西吧。”一名面容清秀的狐族少年端着饭菜来到季朝云身边。   季朝云倚在床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这些是我亲手做的, 没有任何人碰过,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为您试毒,您就吃点吧。”   季朝云终于偏头看向他, 轻轻笑了下:“阿黎我知道你心善, 谢谢你,但没这必要。仙族不饮不食几日不会有事, 先下去吧。”   被称作阿黎的少年眉宇低垂,看上去快要哭出来:“可就算您没事,您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您要为他考虑啊。”   季朝云的手抚上腹部, 轻声道:“他很好, 不必担心。”   “可……”   “阿黎,你多大了?”   阿黎低声回答:“一……一百二十岁。”   “还这么小呢。”季朝云又问,“你知道青丘如今在做什么吗?”   阿黎一怔, 没有回答。   季朝云道:“你还小, 没有经历过三百年前那场战事。我也没有,但我多少听说了。当年的青丘天狐族为了抵抗魔域,全族倾巢而出, 伤亡惨重。你长辈对你说过这些吗?”   “我……”   “你知道魔域卷土重来会有什么后果,你就甘愿看着这一切发生么?”   阿黎脸色变得苍白, 双手轻轻发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食盒。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说得极好。”   阿黎浑身重重一颤,手里没拿稳,碗碟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阿黎转身跪倒在地:“拜、拜见族长大人。”   白秋月踏进殿内,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他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脸色一沉:“还不快收拾好。”   “是、是!”   白秋月绕过阿黎,来到季朝云身边:“听说你整整五日不饮不食,怎么,我还没对你动手,你就不想活了?”   季朝云扫了他一眼,垂眸没有理会。   白秋月嘴角略微勾起,叹了口气:“我觉得你方才那些话说得不错,只是可惜,你寻错了人。阿黎是不会帮你的。”   季朝云猛地睁开眼。   白秋月笑了笑,温声道:“季朝云,你知道这些天有多少人想投靠我吗?”   “我把那些人分别关在后山的地牢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一丝灵力,也没有水和食物。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同伴是否安好,甚至不知道仙域是否已经彻底沦陷。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你猜有多少人坚持得下来?”   “……没有几个。”白秋月道,“我每日看着他们在地牢中求我,要为魔族效力,求我放他们出来。但你知道吗,我并不信任这些人。”   “这世上只有一种人值得信任,那就是被握住了把柄的人。”   季朝云神情微微一变,视线看向阿黎。   身形娇小的少年跪坐在地,身体止不住发颤。   白秋月道:“阿黎的爷爷是天狐族年事最高的长老,也是我父母当年的旧部。老爷子身体差,受不得地牢的寒苦,所以阿黎只能听我的,别无选择。”   “你连自己族人都——”   季朝云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一把扼住咽喉。   白秋月手指用力收紧,生生将他提了起来:“你现在还有功夫关心别人,真不怕我杀了你?”   咽喉的压迫令季朝云呼吸困难,他紧紧抓着白秋月的手腕,艰难道:“……你敢吗?”   “你——”   “族长大人!”阿黎忽然道:“您不是说魔……尊上吩咐要留季公子一命,族长大人手下留情。”   白秋月手中力道松懈下来,猛地将季朝云推回床榻上。空气重新灌入身体,季朝云伏在床榻上,剧烈干咳起来。   白秋月道:“我会让阿黎重新准备些饭菜送过来,你给我乖乖吃下去,否则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吃了。”   他说完,转身冷冷对阿黎道:“你听见了?”   阿黎:“是……”   白秋月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黎膝行来到床边,看见季朝云脖颈处的一圈红痕,眼中泛起水雾:“公子,您又何必……”   “我没事。”季朝云喘息几声,视线看向殿外,低声道,“看来我猜对了。”   .   白秋月面色阴沉,大步走进族长寝殿。   殿内,几名天狐族族人正在清扫。   白秋月在大殿前方的长案后坐下,一名族人捧着热茶走来:“族长,请用茶。”   “滚出去。”   “您说什么……”   白秋月猛地掀翻他手中的茶盏,喝道:“我让你们滚!”   “是,是!”那族人吓得脸色苍白,朝白秋月一行礼,慌忙离开了大殿。   殿门在白秋月眼前合上,吱呀余响在殿内回荡不断。   左手断腕处疼得近乎麻木,白秋月抬起左臂,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浸满了素白的绷带。   他注视着那缠满绷带的断腕,忽然嘲弄一笑。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靠在椅背上,疲惫地舒了口气。   “……谁又惹我的小狐狸不开心了?”阎花青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响起,白秋月缓缓睁开眼。   长案上的一面铜镜内,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秋月没有看那面铜镜,眼神望向头顶上方的虚空,轻轻道:“没有谁。”   “没有谁?那就是我了。”阎花青温和地注视他,声音十分耐心,“这几日你断了与我的联系,是在生我的气?”   白秋月漠然不理:“属下怎敢与尊上置气。”   “你若没生气,为何不肯看我?你不是最喜欢看我了么?”阎花青温声道,“我与你说了很多遍,你不是我的下属,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白秋月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这句话……只怕要加上个曾经了吧?”   “你这是何意?”   白秋月没有看他,嗤笑道:“我说得有错?若非如此,你为何不让我在仙府就了断了季朝云的性命?你留着他做什么?”   “仙神之子,又融合了龙凤两族的血脉,自然比我这小小天狐有用得多。我说得对吗?”   “……”   镜中沉默许久,阎花青道:“我的确想要他腹中那孩子。”   白秋月垂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握。   屋内静得针落可闻,唯有阎花青的声音悠悠响起:“一切已筹备就绪,打开魔域封印指日可待。按照我的吩咐,把季朝云和他的孩子平安带来魔域,其他的你到时自会明白。”   白秋月眼中闪过一丝冷色,面上却并未显出异样:“我会的,尊上请放心。”   阎花青注视着白秋月侧脸,视线移到他手腕处:“伤口怎么又流血了,不曾好好用药?”   “我……”   “无妨,等你来了魔域,本座亲自替你治伤。”   白秋月眼眸微动,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可阎花青已经离开,那镜中只剩下个模糊的虚影,正在缓缓消散开。   白秋月长久地注视着那面铜镜,须臾,才轻声道:“尊上放心,我一定会将他完好无损的送到魔域,前提是,他肯好好听话。”   .   青丘入夜后冷得出奇,涉水而来的海风带着海水特有的湿润气息,直往人骨缝里钻。   夜里的天狐族没什么人,唯有几名巡值的族人,在各处大殿间巡视着。   变故发生在转瞬间,远处不知那座宫殿忽然燃起火苗,被海风一吹,火势迅速蔓延开。   “走水了,快,那边走水了!”   “那是季公子住的偏殿,族长走前说过要照看好他,还不快救火!”   “这火怎么越来越大,扑不灭啊!”   寂静被打破,族中掀起阵阵嘈杂惊呼之声。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穿过殿宇楼阁,穿过戒备森严的看守,朝后山方向走去。   季朝云一袭青衣劲装,乃天狐族侍卫统一制式。   他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今晚白秋月闭关不出的机会。   前山的火势越发猛烈,衬得后山比往日更为寂静。季朝云很快来到后山一处山谷中,却忽然脚步一顿。他扶住身旁的石壁,微微弯下腰,强忍腹中翻涌不息的灵力波动。   远处有人快步走来,季朝云侧身藏进一侧石壁里,探头看去,却是阿黎。   阿黎举着个火把,站在石壁旁四处张望:“公子?公子?”   “我在这里。”季朝云刚想朝前走,沉闷的坠痛伴着又一阵灵力波动汹涌而来,季朝云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公子!”阿黎连忙扶稳了他,火光映出季朝云苍白的脸色。   阿黎担忧道:“公子,您这些时日断了给腹中胎儿的灵力供给,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开始强行吸收您的灵力了。”   “没关系。”季朝云在原地缓了片刻,才徐徐道,“白秋月逼我服用那些混了灵药的饭菜,就是想让我补足灵力,使这个孩子早些降生。阎花青一定是想利用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出生。”   季朝云脸色森白,轻声道:“我宁愿死,也不会让这孩子变成第二个白秋月。”   “公子……”   季朝云抬手止住他的话,又问:“地牢那边如何了?”   阿黎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已经救出来了,大家正在朝后山的悬崖赶去。可是那悬崖足有百丈高,四周都是海,我们该如何……”   “这就救出来了?”季朝云眼眸微微敛下,“这也太顺利了……”   在狐族这几日,他发觉白秋月每天傍晚时分都会两个时辰,甚至有几次他刻意在族中闹事,也不见白秋月出现。   因此,他便游说阿黎召集了几位不愿归顺的族人,趁夜色纵火将人救出来。   可……事情怎么会这么顺利?   阿黎问:“公子,怎么了?”   “没事。一炷香后,仙域盟军会在那里接应。”季朝云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温声道,“阿黎,大家就交给你了,等盟军一到,你们便赶紧离开这里,龙族会保护你们的。”   “那您呢?”   “我……”   “他走不了了。”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二人同时回头看去,魏少炀带着十数名天狐族族人,从山峦石壁后踏出来。   季朝云侧身挡在阿黎面前,偏头低声道:“快去,我解决了这些便来寻你。若一炷香后我没出现,让他们带你们走。”   “公子……”   “快走!”   阿黎眼中泛起水雾,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阿黎会永远记住的。”   他快步朝黑暗中跑去,魏少炀一抬手,几名族人正要追上。   却见季朝云抬起手,一把细长仙剑出现在他手中。   直到此时,季朝云才注意到他面前这几人。这些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灼烧痕迹,就连队伍最前方的魏少炀,也被烧掉了半截衣摆和些许头发,显得灰头土脸,格外狼狈。   空气中传来植物被灼烧后的味道,季朝云轻笑一声:“凤凰神火的滋味,不好受吧?”   魏少炀怒喝道:“呸!季朝云你别太狂妄,你纵火私逃,还劫走这么多囚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囚犯……他们都是你的仙族同胞,甚至有些还是你的同窗。”季朝云冷冷看向他,“你当真如此冥顽不灵?”   “你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兵到来吧?”魏少炀眼神沉下来,喝道,“给我上,杀了他!”   数十名族人齐齐抽出配剑,朝季朝云冲来。季朝云侧身躲开最近的一道剑锋,手中长剑一转,以剑柄击向对方后背。   他今时不同往日,一人面对这数十名天狐族人,出手留有余地,竟丝毫不显下风。   甚至还有空闲偏头问魏少炀:“白秋月都不敢杀我,你倒是有胆量。”   “那又如何?”魏少炀道,“你纵火私逃,我们奉命追查却不小心将你误刺身亡,这怪得了谁?”   季朝云一脚踢开朝他挥剑刺来的族人,点头:“这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仿佛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丝光亮,某个被季朝云忽视的念头,忽然浮现在他脑中。   不等他有所反应,一道看不见的光芒从他识海深处亮起,飞快掌控了这具身体的操控权。   一柄长剑朝季朝云劈头斩下,可还未触碰到他,那名族人动作猝然停了。   他低头看去,滚烫的热血从他体内喷洒而出,是从他被割开的咽喉中迸出的。   “不……”年轻的族人直挺挺倒在季朝云面前,他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身后又一道寒芒刺来,季朝云猝然转身,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心口。   一剑又一剑。   这数十名天狐族族人接连倒在季朝云剑下,魏少炀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转头想逃,恰在此时,最后一名族人终于倒下。   魏少炀一抬头,季朝云站在狭窄的石壁中央,浑身浴血,远处的滔天火光衬得他身形轮廓纤长消瘦。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魏少炀缓缓后退,脸色苍白如纸。   季朝云抬步朝他走来,他走得极慢,似乎正在竭力挣扎着。   可魏少炀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他膝下一软,跪倒在地:“不要杀我,我也不想投靠魔族!是白秋月,是白秋月说我若不这样,他就杀光云麓城所有人!我已经得罪了你和凤霄神上,我无路可去啊……求求你,求你别杀我……”   季朝云已经走到近前,他额前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神情显出一丝痛苦之色。   直到现在,魏少炀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说:“——快逃!”   魏少炀怔住了。   下一刻,季朝云高高举起配剑,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配剑抽出,魏少炀的身体颓然倒地。   他双目大睁,神情中带着惊愕和恐惧,似乎还想在说些什么。可他说不出话,被刺穿的咽喉喷出血沫,他眼中的光彩飞速黯淡下去。   海风吹过料峭石壁,发出仿若哭嚎的声响。   季朝云孤身站在横尸之中,执剑的手不断颤抖着。   他从没有杀过这么多仙族。   “所以为何要逃呢?”白秋月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走到季朝云身后,轻巧地取走他手中的配剑,随手抛到地上。   白秋月贴近季朝云耳边,轻声道:“你若不逃,他们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这样不好吗?”   季朝云无法转身,嗓音低哑:“你要杀我?”   “不,我不杀你。”白秋月擦了擦季朝云脸颊溅上的血迹,温声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开那我不愿看到的结果。幸运的是,我现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偏头,伏在季朝云耳旁轻轻说了什么。   季朝云脸色瞬间变了。   凤凰神火的火焰非神力不可熄灭,大火很快将那藏于山中的宫殿彻底吞噬,将天边映得通红。借着夜色与火焰的遮蔽,一道道黑影登上了这座孤岛。   很快有人来到方才发生打斗之处。   “这、这里怎么死了这么多人!”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凤祁带着朔风走来,视线沉沉四下扫过。朔风蹲下身飞快检查几具尸身,来到凤祁身边:“神上,这好像是……公子的剑法。”   凤祁脸色阴沉,没有回答。他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快步走上前去,捡起地上一柄细长仙剑。   朔风一惊:“这柄剑是……”   细长的仙剑上还残留着熟悉的灵力,凤祁轻轻拂过那染血的配剑,道:“是他的剑,他就在这附近,给我分开搜!”   没有人知晓,在这两侧石壁的某处,其实有个隐蔽的石洞。   洞口有幻术遮蔽,外人无法看见。   白秋月站在洞口,目视着外面人来人往,似乎饶有兴致:“一群蠢货,你真觉得他们能救得了你?”   季朝云跪坐在石洞内,视线紧紧盯着洞外。   凤祁恰好从那洞口经过,脚步略微一顿,朝洞穴的方向望来。   季朝云隔着施加了幻术的石壁,对上凤祁的目光。   凤祁……   季朝云浑身无法动弹,在心里默默呼唤着。可后者没有察觉。凤祁只在石壁上粗略扫了一眼,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洞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白秋月嘴角扬起:“你看,我说过了,他找不到你的。”   他回过头,缓缓朝季朝云走来:“小龙,现在只剩我们二人,方才我对你说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   山洞中寂静无声,季朝云执拗地注视着洞外,终于在最后一丝响动消失后,轻轻闭上眼睛。   凤祁。   凤祁……   远处丛林中,凤祁猝然止住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前三十留言继续发红包。   为了赶紧把这段剧情写完,这章稍微长了点,崽崽应该明天出来orz   【最近投营养液的小可爱变多了哈哈哈,你们忽然变得这么富有了吗?】   感谢在2020-01-26 17:37:34~2020-01-27 21:1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川页同学、爱吃百香果、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灬亦辰 50瓶;小雏爱泡面 20瓶;兔子爱吃的竹子 17瓶;星河 15瓶;murako、一只小树獭、清弦见深、静静、今昔 10瓶;犹似故人归 6瓶;风鹤、有鹿森 5瓶;末夏 2瓶;安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怎么了小龙, 说话啊。”白秋月来到季朝云身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尊上看中了你腹中这胎儿的血脉, 想要与你合作, 你应该开心才是。”   季朝云口舌一松,白秋月放开了对他的控制。   季朝云问:“他想如何控制这孩子?”   白秋月的神情稍稍有些难看,他直起身,徐徐道:“尊上的魔功当中有一招分魂之术, 当初他便是使用了分魂之术,将部分魂魄放到我体内,才成为了今天的我。如今他要我带你去魔域, 恐怕是想故技重施。”   季朝云抬眸看他, 轻声道:“你不可能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白秋月眉宇带笑,语调却瞬间冷了下来, “不仅不愿意,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断了你腹中那小崽子的性命!”   季朝云:“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白秋月眼神沉下来, 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按捺住眼底的杀意, 低声道:“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我要是现在杀了你,尊上必然对我大发雷霆, 我不会这样做。”他半跪下身, 扶住季朝云的肩膀,“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想到一个绝佳的法子, 既能让尊上心想事成,又能让事情留下回转余地。”   季朝云睫羽微微颤动一下, 忽然有些不安:“你要做什么?”   洞穴外又有响动传来,白秋月偏头看去。   他静静等待片刻,却不见洞外有旁人的气息。白秋月收回目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道:“对了,你知道为何我要把仙域的人关在这里么?”   “……”季朝云没有回答,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还记不记得临海村?当初龙王三太子与魔域护法谋划,想从临海村打开通往魔域的通道。”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白秋月没理会他,自顾自道:“还记不记得他们是怎么做的?凤霄留下的三样法器,加上九十九名生人精魂,以及天狐族琉璃珠做引,便可打开结界。”   季朝云怔住了。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觉一道凉意从脊背升腾而起,直冲后脑。   “你……你要……”   “其实我早就知道琉璃珠并非真正的封印密匙,当初那个局,只是为了引你们进入须弥山,取出真正的法器罢了。”白秋月道,“当初那法阵失败,是因为三件密匙并不在场,可如今不一样了。”   白秋月唇角勾起,轻轻道:“赤羽剑,幻灵虎,以及凤霄的真身。这三样东西,如今可都在青丘之内了。”   “你不能——”季朝云高喝一声,他们所处的洞穴忽然开始猛烈震颤起来。   不仅仅是洞穴,整座孤岛都开始剧烈震洞。透明的光壁自周遭海面升起,将尚未逃离的天狐族人,前来营救的仙域盟军,以及在海域中戒备的龙族冲得四分五裂。   光壁飞快上升,在孤岛上方彼此相接,严丝合缝地合拢起来,变作一道透明光罩,将整个青丘以及所有尚来不及逃离的人尽数困在其中。   季朝云问:“你做了什么?!”   “此乃我青丘遭受外敌时,族中用以抵御的自保秘术,只有历任族长才能掌握。此秘术一出,就是天神也逃不出去。”白秋月解释道,“你猜猜看,如今在青丘内的活人,够不够那九十九个精魂?”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要在青丘开启魔域封印?”   白秋月道:“是啊,否则你在岛上多次与龙族传信,我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加阻拦?”   “疯子……这岛上还有你的同族!”   “同族?我连亲生父母都能杀,会在乎同族么?”白秋月道,“小龙,你就是太心善,成大事者,可不能这样畏首畏尾。”   “……成大事者,也不会像你这般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季朝云浑身僵住了,竭力扭头朝洞外看去。   被白秋月施加在洞口的结界上,忽然裂开一丝缝隙。   那缝隙在不断扩大,仿佛蛛网般飞快向四周扩散,最终只听得一声破碎之响,结界轰然破裂。   尘嚣中,凤祁带着几名神兵走进来。   “凤祁……”   季朝云怔怔看着他,这些天的恐惧、不安、痛苦,仿佛都在此刻消散开。他驱动起体内力量,试图挣脱白秋月的钳制,可下一秒,一只手紧紧扣住了他的咽喉。   “都不许过来!”白秋月右手钳制着季朝云,往后急退几步。   凤祁视线死死定在季朝云颈间,抬了抬手,示意神兵先行退出去。   众神兵接连离开石洞,凤祁冷冷道:“白秋月,你若敢伤他,我保证让你与整个魔域一起陪葬。”   “放心,我没想过要杀他。”白秋月偏过头,对季朝云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为你解答,你方才问我,想对你做什么对不对?”   他凑近了些,在季朝云耳畔轻轻道:“你或许不知道,阎花青除了是我半身,也是我的恩师,他传授了许多魔功给我,其中就包括了……分魂之术。”   季朝云猛地睁大了眼睛。   随着他话音落下,白秋月掌心凝聚起淡淡的灵力光芒。   季朝云感受到那股力量注入他体内,顺着灵脉一路探下,直到来到……腹中灵气聚集之处。   不……   不要……   季朝云眼前模糊一片,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竭力抵抗着那道灵力。   可于事无补,已经许久没有灵力滋养的胎儿,终于感受到来自外界的灵力供给,开始疯狂汲取!   “住手!”凤祁高喝一声,白秋月用力收拢五指,捏得那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凤祁生生顿住脚步。   胎儿顺利与白秋月的灵力相连,灵力传输的速度越来越快,洞穴内形成强大的灵力旋流,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秋月毫不理会凤祁,他强忍着魂魄撕裂的痛苦,偏头对季朝云轻声道:“别哭啊,拥有我的魂魄之后,这孩子便能修习魔功。他会是这世上第一个同时掌握仙魔神三族功法的孩子,我会与尊上一起好好教导他,他会助我们一统三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噗嗤一声。   细长的剑锋从白秋月胸口刺出。   灵力流动瞬间停了。   白秋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的剑锋,又回头向身后看去,凤祁执剑立在他身后,眼神沉得可怕。   与此同时,站在白秋月前方的凤祁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开来。   “你……你竟然……”白秋月一张口,滚烫的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来。   凤祁眼底泛着森寒杀意,冷冷道:“我说过,你若敢伤他,我不会饶你。”   凤祁正欲将季朝云接过来,白秋月不知从何处生出力气,猛地推开他,钳制着季朝云快步跑出山洞。   洞外早被重兵把守,白秋月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从洞内走出的凤祁。   凤祁道:“放开他,我可以放你条生路。”   “生路?我还可以有生路么?”鲜血不断从白秋月胸口汹涌而出,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襟,“不对,的确还有一条生路……”   白秋月用残臂钳住季朝云,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琉璃珠,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起去魔域,尊上一定会将你们杀个干净!”   他将琉璃珠用力朝空中一抛,化作一道红光,注入头顶上方的光罩中。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秋月惊愕地抬起头,那光罩平稳无波,淡淡灵力光芒映出外部漫天繁星的夜空。   “不可能,这不可能!”   凤祁道:“从入岛时我便认出了这其中的阵法,这阵法与临海村相似,因此我提前排了一队神兵去破坏阵法。白秋月,你输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白秋月话音未落,忽然发觉体内的灵力开始飞快流失。   白秋月惊愕地低下头。   受伤后,他停止了分魂之法,却没有来得及断开与季朝云体内的灵力连接。   他正要推开季朝云,手腕却被后者猛地抓住了。   季朝云抬起头,平静冰冷的眼中泛起一丝金色的光芒。   那并不是他的灵力。   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力威压陡然从季朝云体内释放出来,竟连凤祁也忍不住后退半步,心口被震得有些闷痛。   “这是——”   季朝云冷冷注视着白秋月,手指几乎嵌入白秋月手腕中。白秋月被那眼神死死钉在原地,属于天神的灵压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自己浑身的灵力被对方快速吸收。   最后一丝灵力流尽时,季朝云终于松开手。   白秋月的身体缓缓倒地。   他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开,身上布满了血污,模样十分狼狈。   白秋月仰面看着苍穹,眼神渐渐开始涣散。   “尊上……我还、我还没有去魔域……还没有见过您呢……”   “真想见见您啊……”   白秋月闭上眼,身体化作一只九尾白狐,终于不再动了。   季朝云跨过白狐尸身,朝凤祁走来。   凤祁定定地注视他:“你是……”   季朝云没有回答,他走到凤祁面前,身体忽然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凤祁连忙接住他。   季朝云睁开眼,神情有些茫然:“我刚刚……我刚刚怎么了?”   凤祁轻声道:“没事,你没事就好,我回去慢慢与你说,我们……”   “唔……”   季朝云眉宇紧蹙,沉闷的痛处很快从小腹蔓延开来,他眼里瞬间起了一层水雾。   “朝云,你这是……”   似乎是方才吸足了灵力,季朝云只觉腹中那股灵气前所未有的活络。他脸色苍白,连声音都开始发抖:“我好像……要生了。” 第100章   寂静夜空中, 一只花斑灵虎划破苍穹,从无量海上空飞过。   虎背上,凤祁紧紧抱着季朝云, 在身侧撑起一道灵力屏障替他挡住呼啸的夜风。   季朝云脸色苍白, 额前已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慌乱地抓住凤祁,手指略微发颤。   凤祁将他脑袋按进怀里,温声道:“是疼吗?我这就带你回家,医圣一早就等在仙府等着, 很快就没事了。”   季朝云摇摇头:“没事……不会很疼。”   他抬手在凤祁焦急的眉宇间拂过,指腹划过对方侧脸:“你脸色好差……伤好些了吗?”   凤祁握住他的手,道:“好很多了。医圣来得及时, 那一剑没有刺中要害。”   “那就好。”季朝云把头埋进凤祁怀里, 轻轻道,“我好担心啊……我每天做梦都梦见你, 梦见你浑身是伤,梦见我满手都是你的血……我好怕……”   “不怪你。”凤祁鼻尖泛起一阵酸楚,把用力抱紧了季朝云, 低声道, “听我说朝云,你被控制身不由己,无论你做过什么, 你都不用自责, 那不是你的错。”   季朝云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嗯……”   灵虎很快带二人回到仙府,直接降落在二人卧房的门前。   医圣正坐在庭院里研读医书。   白虎双翼掀起一阵飓风, 将庭院的花草吹得七零八落。   凤祁将季朝云打横抱起,跳下虎背, 一阵风似的卷到医圣面前:“医圣大人,他好像快要生了,您看一看。”   医圣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勉强稳住身形,慢吞吞道:“莫急,我来把把脉。”   “……”凤祁急得想打人。   他深吸一口气,仍由医圣抬起季朝云一只手,手指按在他的腕间。   医圣偏头听了一会儿,神情渐渐变了:“龙蛋即将成型,必须马上诞下,快!”   凤祁抱着季朝云就想往卧房走,却被医圣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我抱他回房——”   “回什么房!公子是龙,去海水里生!”医圣急匆匆拉着凤祁往湖泊的方向走,快速道,“一会儿入了水,公子立即变回原形,龙蛋成型后会自动从产道诞下,公子不必太紧张。”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湖边。   凤祁正要把季朝云放入水中,季朝云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别走……”   “这……”凤祁迟疑地看向医圣。   医圣看了看季朝云,又看了看凤祁,叹道:“你们一起去吧,按我先前说的做。”   凤祁一点头,抱着季朝云跳进水里。   二人来到水底的玉榻上,凤祁抱着季朝云躺上去,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别怕,我在这里,我陪你。”   季朝云已经没了力气,他眼眸微阖,身体泛起一阵阵银白光芒。   光芒消散后,凤祁怀中只剩下一条银色小龙。   小龙的脑袋埋进凤祁怀里,身体轻轻发着抖,长长的龙尾垂到地上,无力地拍打着地面。   凤祁一下一下亲吻着怀中的小龙,整个过程中,始终低声与他说着话。   而湖面上,龙凤两族以及凤祁的亲兵才终于赶到。   医圣简单向众人解释如今情形,众人焦急等在湖边,不知过去多久,一道金光自湖底亮起。   那光芒滚烫而炙热,将大半蔚蓝的湖水染成了耀眼的赤金色。   湖底从未出现过如此炙热的光亮,生活在湖中的众水族奔逃四散,水面荡开一层层波澜。   季朝云难耐地低吟一声,凤祁抬手替季朝云挡住那道刺眼光芒,眯着眼睛看过去。玉榻旁,那道光芒渐渐消退,化作了一枚赤金色的龙蛋。   龙蛋表面光滑浑圆,似玉非玉,晶莹剔透。它徐徐飘到玉榻旁边,在季朝云和凤祁面前打了个转,好似不知这里是何处。   忽然,一道神力光芒从湖面上传来,如丝如网的将龙蛋整个罩住,想将它带离湖底。   那是医圣施加的法术。   龙蛋猛地被拢住,慌乱地左右晃了晃。凤祁正要出声安慰,却见那龙蛋用力一旋,竟将那神力织成的丝网瞬间搅得粉碎。   凤祁:“……”   等在湖面的医圣:“???”   龙带回到玉榻边,像是与凤祁遥遥对视。半晌,凤祁抬起手,轻轻在龙蛋上碰了碰。   龙蛋的外壳坚硬,还带着滚烫的热度,它亲昵地在凤祁手上蹭了蹭,就想往季朝云怀里钻。   季朝云还没变回人形,恹恹地躺在凤祁怀里,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感受到高温靠近,他本能往凤祁怀里躲了躲,有些不适地呢喃出声。   凤祁忙道:“离远些,爹爹难受了。”   龙蛋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在季朝云身边摇晃一下,默默往后退了几寸。   凤祁竟从一枚蛋上看出了委屈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温声道:“乖乖去医圣那儿,他会照顾你。你继续待在湖里,都快把湖水烤热了。”   龙蛋绝对没想到,自己刚出生,爹爹不让抱,父亲还让他走开。   ……还不如继续待在爹爹肚子里呢。   它在原地停顿了很长时间,见凤祁没有心软的意思,才委委屈屈地转了个身,朝水面游去。   龙蛋离开后,湖底的温度终于降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季朝云变回人形。   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加憔悴,眼睛半阖着,低声问:“孩子……”   “孩子很好,医圣在照顾他,别担心。”凤祁温声道,“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生产耗费了太多精力,季朝云累得眼睛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头一偏,很快便沉沉睡去。   .   凤祁再回到岸上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   仙府内难得这么热闹,一群人挤在湖边的凉亭里,小声在议论着什么。   龙蛋被医圣放在一个竹藤编织的小篮子里,篮中铺上了松软的棉被,格外舒适。   天枢坐在桌边,看着石桌中央的小竹篮,摇头叹息:“这怎么看都是枚龙蛋,怎么不是凤凰呢。”   君如琢身为龙族统帅,坐在天枢对面,竭力抑制着眉宇间的喜色:“自然是龙蛋,我就说,兄长怎么会生出凤凰来。”   “怎么不可能?”天枢道,“听闻凡间有狼妖兔仙交合生子,照样能生出一狼一兔。凤祁明明是神族血脉,怎么没生出凤凰呢。”   君如琢眉梢一扬:“说明他血脉弱呗,还能有什么原因。”   “我血脉强还是弱,不劳君公子费心。”凤祁的声音幽幽传来。   君如琢浑身一震,心虚地站起身。   朔风等在外围,见凤祁到来,连忙走上前:“神上。”   凤祁的视线朝四下一扫,问:“医圣何在?”   朔风道:“这龙蛋力量太强,医圣施法探查耗费了太多修为,因此……”   “他损耗过大?”凤祁道,“你即刻启程回趟神域,寻些灵药来送给医圣。”   “这……倒是不必。”朔风斟酌字句,缓慢道,“医圣修为损耗是小,就是这龙蛋力量太强,医圣施法稳住它灵力时,不小心……”   “不小心怎么了?”   “不小心烧了医圣蓄了上千年的胡须!”朔风愁眉苦脸,“医圣说在那胡须长出来前,他都不再见人,神上若有需要,派人托消息过去就好。”   “……”   凤祁嘴角抽动一下,按了按眉心:“也罢,医圣可说这孩子情况如何?”   “医圣已将其灵力稳住,龙蛋内灵力精纯,并未发现任何魔息,想来并未受那魔族影响。”朔风道,“医圣还说,这龙蛋力量太强,少则数日,多则半月才能孵化出来,希望神上悉心照料。”   凤祁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抬眼看向凉亭中那群人,笑道:“多谢诸位费心。我家朝云如今尚未恢复,我脱不开身,青丘那边还望诸位帮着收尾。”   众人:“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凤祁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平静地问:“所以……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呢?”   天枢轻咳一声,徐徐道:“那这龙蛋……”   凤祁:“我自己会照料。”   天枢又道:“朝云如今没有精力,再者说你们二人都不会孵蛋,不妨还是交给凤族……”   “仙尊此言差矣,为何要交给你们?”君如琢道,“既然这是龙蛋,当然该让龙族帮着孵化,我们才——”   凤祁似笑非笑:“你现在去告诉朝云,你想把龙蛋带回龙族孵化,你猜他揍不揍你?”   “……”   凤祁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都回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们费心。叔父也是,告诉兄长我这里一切安好,不必担心。”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众人不敢再多说什么,纷纷告辞。   仙府中终于恢复平静,只剩下朔风带来的小批精兵。   凤祁偏头吩咐:“朝云应该快醒了,你让人帮他弄点清淡的吃食过来。”   朔风:“是。”   朔风领命去办,凤祁这才躬身趴在石桌上,手指轻轻抚上龙蛋。   龙蛋表面的温度已经降下来,摸上去温温热热。它折腾一夜似乎也累了,只略微在凤祁指腹上蹭了一下,没有再动。   凤祁嘴角勾起,心底被一股暖意充斥着。   ……这里面,是小龙和他的孩子啊。   朔风很快回到凉亭,凤祁笑着道:“方才那群家伙,我都不担忧它是龙还是凤凰,他们倒是心急了。”   朔风小声道:“他们的确该心急。”   “何意?”   朔风沉默片刻,如实道:“听闻鸿蒙书院开了新的赌局,赌公子腹中是龙是凤。天枢仙君与君如琢君公子都花重金押了自家,还带着手下的族人一起参与。”   “……”   朔风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凤族恐怕要赔惨了。” 第101章   季朝云悠悠睁开眼。   他目之所及是蔚蓝的海水, 玉榻旁点着一盏小小的灵灯,可供视物。远处水面上,阳光透入海水折射出粼粼波光, 安静而又惬意。   季朝云慵懒蜷在玉榻上, 手掌无意识落到腹部,却已感知不到那团熟悉的灵气。   他稍稍怔愣一下,心头竟生出一丝怅然。   适应了那小家伙在他腹中的日子,如今猛然没了, 倒有些不习惯了。   仙体已在睡梦中自动修复,但损耗的精力没这么容易补足,依旧十分疲惫。季朝云在玉榻上翻了个身, 敏锐地感知到不远处水流传来波动。   他睁开眼, 被人从身后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醒这么早?”凤祁低头在季朝云额头上吻了一下,道, “我发誓我只上去了一小会儿,绝没有丢下你不管。”   “我知道。”   在睡梦中,他能感觉到自己一直躺在这熟悉的怀抱里, 那令人安心气息始终近在身侧, 从未离开。   季朝云窝在凤祁怀里,低声问:“崽崽怎么样了?”   凤祁道:“没有被魔息侵体,不用担心。”   季朝云敛下眼:“嗯, 那就好。”   凤祁怜惜地抚摸着季朝云的头发:“吓坏了吧?都怪我, 竟没发现那混账在你身上动了手脚。”   “怎么能怪你呢,这种事谁能事先知晓。”季朝云道,“不过的确有点害怕, 若事情当真变成那样,真不知该怎么办。”   湖底寂静无声, 凤祁垂眸注视着他:“骗我呢?你真的没想好该怎么办吗?”   季朝云眨了眨眼,莫名有些心虚:“我就是没想好呀……”   凤祁无声地舒了口气:“我要是没出那一剑,你是不是就准备自断经脉了。”   季朝云眼眸微动,低下头没敢回答。   凤祁叹息一声,扳过季朝云的肩膀,神情难得有些严肃:“朝云,就算我们的孩子真的变成魔,他也不会是第二个白秋月。”   季朝云一怔。   凤祁深深注视着他,认真道:“所以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的崽崽。”   “……对不起。”   凤祁手上的力道松懈下来,可随后,他更加用力把季朝云按进怀里。   这一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事态的峰回路转,孩子出生的喜悦,以及……险些失去这个人的恐惧和后怕。   凤祁鼻尖有些发酸,低哑着嗓音道:“抱歉,本来不该这时候与你说这些,可现在不说,我又不知该何时才能说出口。”   “季朝云,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不允许你了却自己的性命。”   凤祁道:“凤凰一族中,仅有少数能生出具有重生之力的凤凰金翎,且一生中只有一次机会。我的凤凰金翎给了你,哪怕我如今涅槃,也不再有。”   季朝云抬起头,怔怔看向凤祁。   “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你没有权利结束它。”   凤祁笑了笑,在季朝云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吓傻了?当初收下凤凰金翎的时候,没想过我会这么不讲道理?”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季朝云轻声道,“以后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我答应你。”   凤祁这才满意了,低头与季朝云接了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凤祁问:“给你准备了吃的,想上去还是我帮你拿下来?”   “上去。”季朝云想也不想,立即道,“我还没好好看过崽崽呢。”   凤祁含笑把他抱起来,纵身而上,跃出水面。   踩上水岸的同时,净水咒便将二人身上烘干,季朝云视线四处寻觅:“我的崽崽在哪儿呀?”   “抱回屋里了,朔风看着呢,丢不了。”   凤祁抱着季朝云大步回屋。   屋内多出了一张由树藤编织成的小小婴儿床。圆乎乎的龙蛋躺在棉被里,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点赤金色的蛋壳边缘。   季朝云眼睛都快看直了。   他挣脱凤祁想走近些,刚沾上地却觉得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别乱动。”凤祁连忙将他抱稳,放回床榻上,“我把龙蛋抱过来,你别下床。”   季朝云点点头,眼巴巴看着凤祁回到婴儿床边,连着包裹好的棉被一道把龙蛋抱了出来。   他把龙蛋递给季朝云。   季朝云顿时紧张得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浑身僵硬地抱住龙蛋,像是担心它滑落下去,却又不敢抱得太用力。   凤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紧张。”凤祁倚在床边,悠悠道,“这小龙蛋厉害得很,医圣的胡子都被它烧没了,还烫坏我好多盆景。”   季朝云笑了下:“这么皮啊……”   龙蛋比寻常初生的婴儿还小些,季朝云只用一个臂弯就能抱住。季朝云伸出手指,在蛋壳上轻轻抚摸一下。   蛋壳温热光滑,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触碰,龙蛋略微动了动,蹭进季朝云的手掌里。   季朝云登时心都软了,低声道:“它认出我了……”   “你先与它玩,我帮你把吃的端过来。”凤祁弯下腰,手指在龙蛋上点了一下,“不许闹爹爹,听到没?”   龙蛋颤了一下,像是个回应。   凤祁转身出了卧房,季朝云又摸了一会儿蛋壳,可怀里的龙蛋忽然不安分起来,左扭右扭,生生在季朝云怀里打了个转。   “?”   龙蛋动了动,用全新的一面蹭着季朝云的手。   季朝云困惑地问:“你是想说,这边也要摸?”   龙蛋欢快地动了动。   “有什么不一样吗……”季朝云自言自语着,还是伸手摸了上去。   凤祁很快端着一盅米粥回来了。   季朝云好些时日没好好吃饭,昨晚又耗费太多精力,刚闻见米粥的味道便饿了。   可他又舍不得放下龙蛋,眼睛眨巴两下,无声地注视着凤祁。   凤祁心领神会,盛了一碗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吹凉,喂到季朝云嘴边。   季朝云乖乖喝了一口。   凤祁笑着叹了口气:“往日我说想要喂你,你总不乐意,果然有了孩子就是好。”   季朝云耳根有点发烫,默默喝粥没搭话。   喝了两碗后,季朝云摇头表示饱了。凤祁把粥碗放回床边的小案上,简单收拾好,又问:“累不累,想不想再睡一下?”   季朝云这会儿正新鲜着,当然还不想睡。   他往床榻内挪了挪,让凤祁躺进来,把龙蛋放进二人中间。   龙蛋此时也彻底兴奋起来,左扭右扭,一会儿让摸这头,一会儿又让摸那头,闹腾得不亦乐乎。   凤祁轻轻在蛋壳上拍了一下:“不许再动了,乖乖呆着。”   龙蛋动作顿时停了。   季朝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蛋壳表面,低声道:“还没破壳就这么皮,出来不得翻天了。”   他扫了眼凤祁,正色道:“我小时候可没这么皮。”   凤祁被天降一口大锅,抬手越过龙蛋,在季朝云侧脸捏了下:“你这意思是……怪我?”   “不敢不敢……”季朝云没躲得开,笑着讨饶,“我真的不敢了……”   凤祁正想再说什么,龙蛋忽然蹭地从床上弹起来,轻轻打在凤祁手腕上。   那力道并不重,更说不上疼。凤祁稍稍一怔,收回了手。   龙蛋在空中旋了一圈,气鼓鼓地滚回季朝云怀里。   “……”凤祁哭笑不得,“它……它在怪我欺负你?”   季朝云同样有些无奈,低声道:“爹爹没有被欺负,不能随便打人。”   龙蛋在季朝云怀里蹭了蹭,不再动了,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季朝云低头看着龙蛋,忽然想到了什么:“昨晚在青丘,是不是它……”   “是他。”凤祁道,“那时我们感觉到的神力灵压,与这龙蛋中的力量相似。”   “……是他在保护你。”   季朝云心中又酸又软,用力抱紧了龙蛋:“你保护了我好多次啊。”   凤祁笑了笑,身体前倾,把季朝云与龙蛋一起拥进怀里:“以后有我和它一起保护你了,不,说不定是这小家伙保护我们。我有感觉,它长大后说不定会比我厉害许多。”   季朝云眼前一亮:“那我们快把它孵出来吧。”   “好。”   季朝云翻身而起就想下床,凤祁忙把他拉住:“你去哪里?”   “我带它回水里。”   凤祁试探地问:“你们龙族……怎么孵蛋?”   季朝云:“在海底最深处挖一个沙坑,把龙蛋埋进去,等它破壳后就会自己爬出来了。”   “……”   季朝云问:“怎么啦?”   “你们龙族真是……”凤祁眼尾一跳,咬牙道,“我绝对不要让我的儿子或者女儿出生在冷冰冰的海底,万一是只凤凰,会留下童年阴影的。”   “…………”   季朝云愁眉苦脸:“好像也对。”   凤祁义正言辞:“而且小龙蛋开心起来浑身发烫,昨晚就把湖里的水族吓得不轻,不能再让它入水了。”   季朝云问:“那该怎么办?”   凤祁思索片刻,道:“还是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二人没再提这事。   季朝云那阵兴奋劲过去后,身体的疲惫和困倦才卷土重来,很快就昏昏欲睡。   龙族分娩后需要好几日时间才能恢复,余下几日季朝云都时睡时醒,鲜少离开卧房。   而龙蛋则被凤祁抱了出去,说已经按照凤族的方法安置好,等待孵化。季朝云担心孵化被中断,只得忍着好几日没见龙蛋。   转眼过了六七日,这日清晨,季朝云难得早醒。   窗外天色刚蒙蒙亮起,季朝云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却发现凤祁并不在房中。   这么早,能去哪里?   这几天他睡的时间长,每次醒来凤祁都守在身边,今天是去哪儿了?   经过几日修养,季朝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他探头朝虚掩的窗外看了看。   他已经很多很多天没见过龙蛋了。   ……偷偷去看一眼,应该不会影响孵化吧?   季朝云这么想着,翻身下榻,披了件衣服往门外走。   仙府的清晨宁静万分,季朝云深吸一口气,清新宜人的空气沁人心脾。他略微感应一下龙蛋的气息,朝湖边走去。   湖上云雾缭绕,季朝云刚走到岸边,却是一愣。   湖岸边的梧桐树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巨大的鸟窝。一只高大的凤凰静静坐在鸟窝里,双翼收拢,纤长漂亮的尾羽垂下,末端几乎垂到地面,每一片翎羽泛着赤金色的光芒。   “……”   凤凰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了季朝云的目光。   季朝云抬眼与树上的凤凰遥遥对视,半晌,他迟疑着问:“你……你在做什么呢?”   这是在……孵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看什么看,鸟孵蛋很奇怪吗??? 第102章   周遭的空气寂静了好一阵, 季朝云面前一道金光闪过,凤祁变回人形,跳下枝头。   “怎么出来了, 身体感觉如何, 还难受吗?”凤祁快步走到季朝云面前。   “好……好些了。”季朝云还有些恍惚,他看了看凤祁,又看了看头顶上方那巨大的鸟窝,低声问, “你方才那是……”   凤祁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孵蛋啊,我又不放心交给别人, 只能自己来。”   “……”季朝云试探问, “你们凤族……都这么孵蛋?”   “不然怎么孵,难不成让你来?”凤祁道, “我当初刚被捡回凤族时族中也没人能孵蛋,还是叔父在养伤之余将我孵出来的,我们凤族——”   “别、别说了……”   季朝云抬手捂脸, 轻声打断。   他不想知道天枢仙君当年是怎么把凤祁孵出来的, 一点也不想。   凤祁道:“是不是想看崽崽了,上去看看吧,小心些,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凤祁离开, 季朝云腾身而起,落到枝头的鸟窝旁。   鸟窝架在梧桐树上,固定得结结实实, 内里很深,季朝云坐进去都绰绰有余。   天神大人就连做个鸟窝也并不委屈自己, 鸟窝铺了上好的棉絮与绒毯,小龙蛋被安放在正中间,被凤凰的体温哄得暖洋洋的。   季朝云许久没见过自家崽崽,怎么看怎么可爱,伸手在蛋壳上轻轻戳了一下。   龙蛋本能地颤了颤,却没再动,似乎还在熟睡中。   蛋壳比刚出生时颜色稍淡了些,可触上去却明显感觉到内部灵力变得更强,也更稳定。   季朝云下巴枕着膝盖,手指轻轻戳动蛋壳:“崽崽,你怎么还不出来呀……”   片刻后,凤祁端着早饭来到湖边。   他刚将碗碟放到凉亭的石桌上,身后拂过一阵清风,季朝云稳稳落到他身后。   凤祁回身将人接住,抱到石凳上:“乱用法术,你好了?”   “好了。”季朝云道,“我还觉得灵力增强了不少呢。”   凤祁在他身边坐下,扣住对方灵脉探入:“的确较先前有所增强,或许是崽崽留下的。”   季朝云一愣,抬眼朝远处的梧桐枝头看去。   凤祁帮他盛了碗米粥,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季朝云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亏我还拿回了龙珠,现在看起来,我好像是家里修为最弱的。”   凤祁扑哧一声笑开了:“这样才好呢,我恨不得你乖乖呆着,别到处打打杀杀。”   季朝云不说话,埋头喝粥。   片刻后,他又问:“对了,青丘那边如何?”   “还能如何,白秋月一死,青丘顿时成一盘散沙,气数已尽。”提起这件事,凤祁神情稍稍沉下来,“原本被白秋月囚禁的族人已经救出来,而归顺魔域的那些,死的死,伤的伤,倒戈的倒戈,已经不成气候了。”   季朝云放下勺子,抬手按在凤祁的手背上。   凤祁拍了拍他的手:“没事,我还不至于为了个魔族的死神伤,只是有些感慨。”   “……我与白秋月相识数十年,从未想过他竟是这样的人,最终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凤祁视线掠过蔚蓝的海水,遥遥看向远方,“也不知他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过。”   远处初升的阳光投射到水面上,波光荡漾,熠熠生辉。   “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季朝云敛下眼,“他天赋极高,明明该是救天狐族于水火,带领青丘走向兴盛之人,可偏偏为魔所控,成了一枚棋子。”   “说到底,都是那位魔域尊主干的好事。”凤祁叹息一声,“阎花青……此前我从未觉得这人如此可怕,现在想来,是我小看了他。”   季朝云问:“魔域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先按兵不动。”凤祁道,“如今阎花青留在仙域的最后一步棋已经被毁,只要有我在,他打不破魔域的封印,更逃不出来。”   “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   “我明白。”凤祁笑了笑,温声道,“所以我说只是暂时。再过段时日,我会集结兵力攻入魔域,杀了阎花青。只要阎花青一死,相信魔域祸患可除。”   季朝云问:“为何要再过些时日?”   凤祁眉梢一扬:“先前不是你说的吗,若崽崽出生我不在身边,他就不会认我了。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他只亲近你,不亲近我。”   “……”季朝云长叹一口气,“亏我当年觉得你顾全大局,成熟稳重,现在就为了个孩子,竟然把整个仙域盟军丢在一边。岁月到底对我的凤霄神上做了什么……”   凤祁眼睛微微眯起,忽然起身把季朝云抱到护栏边,双臂压在他身侧的靠背上,将人圈进怀里。   “我三百年前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知道后悔了?”凤祁不怀好意地笑着。   湖面反射的波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五官轮廓极其俊美清晰。   即使早就看惯了这张脸,季朝云心跳也不由得加快几分,略微有些失神。   凤祁眼底笑意更深,故意小声催促:“说啊,后不后悔?”   季朝云双手环住凤祁的后颈,在凤祁唇边亲啄一下:“不后悔,我那么喜欢你,不可能后悔的。”   我那么喜欢你——   我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耗费了这么多时光来到你身边——   怎么可能后悔。   这或许是季朝云在凤祁面前第一次坦率的说出喜欢,凤祁微微一愣,心里仿若被重物敲击,余音久久不绝。   他的眼神稍暗了暗,声音中带上一丝低哑:“你再说一遍。”   季朝云笑了起来,看入那双俊美的眼眸里:“我喜欢你。你是凤祁也好,凤霄也好,我都会喜欢你。这份喜欢不因离别而减少,不因岁月而流逝。它一如既往,历久弥新。”   凤祁低下头,深深吻住了季朝云。   随后,凤祁略微抬起头,眼里盛着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情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勾人。”   “话都让你说了,那我说点别的。”凤祁用指腹摩挲着季朝云的侧脸,二人呼吸滚烫纠缠,“这里的事都解决完之后,是不是该与我回神域了?”   季朝云一怔。   他如今只是仙身,自然是去不了神域的。想踏足神域,唯有一个方法……   合籍。   季朝云呼吸急促而滚烫,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忽然听得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声响极其轻微,就像是……硬壳破碎的声音。   二人同时一愣。   那声音是从梧桐树上发出的!   凤祁揽住季朝云纵身而起,飞上梧桐树的枝头。   赤金色的龙蛋依旧安安静静躺在鸟窝里,可蛋壳的表面,却已出现了一丝裂痕。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轻了呼吸。   蛋壳上的裂痕还在慢慢扩散,并渐渐泛起灵力光芒。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裂作两半的蛋壳化作一白一金两道光芒,没入两颗小小的脑袋里。   鸟窝里,一只小龙与一只凤凰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这两个小家伙不过巴掌大小,小凤凰身上只有稀疏的淡金色绒毛,翅膀张开,裹住了小龙大部□□体。而小龙则是通体纯白,尚未长出鳞片,一对幼小的龙角支棱着,纤长的尾巴轻轻盘踞在凤凰身上,彼此密不可分。   那两颗小脑袋紧挨着,眼睛没有睁开。   季朝云僵在了原地,连声音都在发着抖:“他……他们……”   凤祁从身后紧紧搂住他,温声道:“是我们的崽崽啊。”   像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小龙崽睁开眼,竟露出一双赤金色眼眸。它抬起头,漂亮的金眸眨了眨,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嗷?”小龙崽很快看清了眼前的二人,眼神顿时一亮,挣扎着要爬起来,“嗷嗷——嗷嗷嗷!”   它爬起来时尾巴一甩,竟将小凤崽甩得朝后翻滚一圈。小凤崽在鸟窝里打了个转,茫然地坐起来晃了晃脑袋,露出一双眸色极浅的眸子。   季朝云一手一只,把两个小崽子抱起来。   “嗷呜——”小龙崽尾巴盘在季朝云手腕上,仰头发出稚嫩的龙吟。   小凤崽则是坐在他掌心,小小的脑袋蹭着他的指腹,极轻地低鸣一声:“啾……”   季朝云心头顿时软得要命,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怎么看怎么喜欢。   担心鸟窝承受不了两名成年男子的重量,凤祁环住季朝云,心念一动,回到了卧房。   季朝云把两只崽崽放到松软的床榻上,自己也爬上床。一会儿戳戳小龙崽的脑袋,一会儿摸摸小凤崽的羽毛,玩得不亦乐乎。   凤祁在床边坐下,伸手挨个摸了摸两只崽崽,含笑道:“这下,龙凤两族可都要赔惨了。”   季朝云如今眼里只有自家两只崽崽,头也不抬:“赔就赔,谁让他们总拿我做局。都不用问,一定又是黎皓干的。”   凤祁轻轻笑了下,没答话。   季朝云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你……”   凤祁没隐瞒:“这次赌局是我坐庄,感谢我家小龙为我拿了个通吃,咱们仙府又可以扩建了。”   “……”季朝云按着眉心,“你真该去海市开个铺子,一定赚得富可敌国。”   凤祁笑道:“也好,我回头考虑考虑?”   季朝云懒得理他,低头与自家小崽子玩。   两个崽子虽是双生子,但性子完全不同。   小龙崽生性活泼,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黏着季朝云嗷嗷叫个不停。而小凤崽则安安静静坐在原地,一双眼睛乖巧地望着季朝云,那双与季朝云原形如出一辙的眸子清透而沉静。   ——忽然知道一直在蛋里动来动去的小崽子是谁了呢。   “咦……”季朝云忽然一愣,指腹拨弄一下小龙崽的龙角。   小龙崽“嗷呜”一声,开心地盘上季朝云的手指。   “这龙角的形状……”季朝云抬眼看向凤祁,惊讶道,“龙崽是女孩。”   凤祁也同样一惊。   他倾身认真朝小龙崽打量片刻,硬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   种族差异,他平生只认识自家小龙,其他的龙在他眼里都长一个样,根本分不出男女。   凤祁放弃尝试,转而揪起小凤崽的后颈,把它放到自己掌心观察片刻。   “——这小家伙是男孩。”   季朝云看了看凤崽,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龙崽,问:“那他们俩谁更大一些?”   没等凤祁说话,小龙崽马上扬起脑袋,发出一串稚嫩的龙吟:“嗷嗷嗷嗷呜——嗷呜——”   “……”季朝云失笑,“你要当姐姐?”   “嗷嗷!”   季朝云又看向凤崽:“凤崽呢,愿意当弟弟吗?”   小凤崽眨眨眼,看着左右摇晃尾巴的小龙崽,点了点头:“啾。”   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迁就的神情。   ……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凤崽:还能怎么办,宠着呗。啾。   龙崽(开心地盘住弟弟:嗷嗷嗷嗷—— 第103章   姐弟俩刚刚破壳, 没玩多久,就各自在床上睡着了。   许是还没彻底适应从蛋壳中分开,熟睡的小龙崽缓缓爬到小凤崽身边, 纤细柔软的尾巴绕了几圈, 把自家弟弟缠了个结结实实。   小凤崽脑袋靠过去,展开双翼,裹住了姐姐的身体。   两只小崽子依偎着熟睡过去。   季朝云轻轻在两个小脑袋上吻了一下,支着下巴趴在床上, 看着自己这两只崽崽出神。   “要不要也睡一下?”凤祁倚在床边揉了揉他的脑袋,用传音术问。   “不困。”季朝云摇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 同样用传音术回答, “我好开心啊,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   他难得有些语无伦次,凤祁笑了下:“我懂。”   “我也很开心,小龙。”凤祁俯身在季朝云额头落下一吻, “谢谢你。”   季朝云:“怎么能谢我呢, 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不止这些。”凤祁稍稍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谢谢你在那些日子坚持下来, 谢谢你不惜一切找到我,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惊喜。”   凤祁鲜少这样与他说话,季朝云侧脸微微发烫,偏开视线:“我们是不是该给孩子起名字啦!”   他这句话紧张得忘了传音, 两只崽崽无意识动了动,小龙崽把脑袋整个埋进了弟弟的羽毛里。   季朝云连忙捂住嘴, 凤祁笑着在他脑袋上敲了下。   先前不知孩子是男是女,因此二人没急着给孩子取名,只定下龙崽和凤崽两个乳名。   凤祁思索片刻,道:“不必着急,我们再想想。”   .   蔚蓝的湖水在阳光下泛着波光,一条银龙破水而出,两个龙角一边蹲了一只小崽子。   小龙崽盘在季朝云的龙角上,龙首高高扬起,一双赤金色的眸子明亮清澈,尾巴欢快地摇晃着。   小龙崽身上已经生出些许软软的鳞片,贴在幼小的龙身上,显得晶莹剔透。   另一边龙角旁坐着凤崽。   带着龙族血脉,小凤崽并不怕水,反倒很喜欢跟着季朝云入水去玩。几日过去,他的羽毛变得比先前更加丰满,颜色仍然是淡淡的金色,与过去凤祁曾变出的幼鸟模样极其相似。   凤崽的羽毛在水里全湿透了,它用力甩了甩圆滚滚的身子,洒了小龙崽一身水。   龙崽“嗷”了一声,尾巴一扬,就要撩起水珠洒到凤崽身上。   “不能欺负弟弟哦。”季朝云连忙制止。   龙崽动作一顿,乖乖放下了尾巴。   孩子破壳后,凤祁费劲口舌,才将胡须被烧了大半,自己在家闭关简称自闭的医圣大人从仙域的临时居所中请了出来,让他替两个孩子诊了灵脉。   不出所料,两个孩子都各自继承了一半神族血统,一半仙族血统,甚至青出于蓝,潜力不可限量。   只不过他们未经修行,灵力尚且藏于体内,往日不轻易显现。   而身为弟弟的凤崽,由于直接继承了凤凰始祖的血脉,灵力比龙崽稍高一些。   只是这孩子生来就更懂事些,遇事忍让,季朝云总怕自家小女儿太活泼,欺负了弟弟。   凤崽倒是从不介意这些,没等季朝云开口,它便主动挥了挥翅膀,招来一阵暖风,帮姐姐吹干了脑袋上的水珠。   姐弟俩体质特殊,又天赋极高,这种简单的法术早就不在话下。   见两只崽崽没有矛盾,季朝云放心下来,甩了甩尾巴:“我要出发啦?”   小龙崽扬首挺胸:“嗷嗷嗷——”   小凤崽眼神也微微亮起:“啾啾!”   银龙在湖面打了个转,身体腾空而起,一头扎入水底。   不一会儿,庭院内的传送法阵亮起,凤祁踏出法阵,后面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   仙府的庭院其实不小,规模比文曲峰还大了些。但仙府往日鲜少接待客人,乍然来了一大批人,怎么看怎么拥挤。   凤祁回头扫了众人一眼,只觉得这群人格外碍眼。   没等他说什么,人群中,君如琢率先上前一步:“凤祁,我兄长还有我侄儿侄女们呢?”   “……”   “对啊凤二……咳,神上,朝云现在在哪儿呢?”叶沉星和北染紧随其后,左右打量着。   人群最前方,凤霁扶着天枢仙君,也温声问道:“是啊,怎么不见朝云和孩子们?”   凤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应该在湖边,与我来吧。”   凤祁带着这群人出了庭院,还未走近湖边,便看见岸上一道银光闪过。   季朝云已穿戴整齐,从光芒中踏出来,一手抱着一只崽子。   两只崽子还没玩够,不知为何忽然被带上岸,嘤嘤呜呜地抗议着。   “来客人啦。”季朝云低声安抚。   从凤祁回到仙府时,他便感应到有外人进入,这才连忙带着崽崽们上岸。   两只小崽子出生之后,除了医圣还没见过其他生人。看见前面忽然来了这么多人,立即顺着季朝云的手臂往上爬,蹭地躲到他身后去了。   凤祁带着人走近的时候,便看见那一龙一凤两个小脑袋好奇地从季朝云身后探出来,一左一右,可爱得要命。   凤祁在两只崽崽脑袋上摸了摸:“别怕,出来见见叔公和叔叔伯伯们。”   片刻后,两只崽崽坐在凤祁手心里,两对水润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茫然地扫来扫去,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但众人可不在意,尤其是龙凤两族。   “这小龙可真漂亮,不愧是兄长的孩子,日后必然大有作为。”君如琢越看越觉得喜欢,戳了戳身边的人,“阿轩,你说是吗?”   他身旁的人忙接话:“是,小殿下聪慧过人,定然非比寻常。”   凤祁眉梢一扬,不悦道:“谁是你家小殿下。”   君如琢正开心着,懒得与他斗嘴。   他试探地朝小龙崽伸出手,小龙崽先是偏头看了看凤祁,见凤祁没有反对,才小心翼翼爬到了君如琢手里。   龙崽与灵渊海龙族是真正的血亲,彼此血脉相吸,加之龙崽性子外向活泼,很快玩开了。   另一头却不是如此。   凤崽比龙崽稍怕生些,死活不敢让叔公伯父抱,小心翼翼抱着凤祁的手指,一双浅色的眸子里泛着水汽,委屈地眨了眨。   “这孩子与凤祁小时候可真像。”凤霁没有勉强,只是笑着摇摇头,“就是这性子不怎么相似。”   天枢难得心情不错,捋着胡须笑道:“要是凤祁小时候能有这孩子一半乖巧内敛,我不知要省多少心。”   “……”在场还有不少族人,又当着孩子面,凤祁清了清嗓子,“叔父这话说的,我哪有这么皮。”   “你怎么没有。”天枢道,“当年你刚出生没几天就会用凤凰之焰,到处乱喷火,将族中房子都烧掉不少。”   “…………”   远处,季朝云与叶沉星、北染在湖岸边散步。   湖边的凉亭内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季朝云回眸看过去,嘴角略微弯了弯。   叶沉星偏头看他,道:“朝云,你最近真的变得很不一样。”   “有么?”   “有。”北染也道,“季大哥比以前爱笑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季朝云笑而不答,又问:“最近书院如何?”   “已经复课了,两个月后又是新一轮季考,还是老样子。”叶沉星道,“对了,摇光仙君已经伤愈回到了书院,听说准备将黎皓提为首席,那小子这几日忙得头晕脑胀,否则他也要来看你的。”   季朝云:“找点事给他做也好,省得他整日弄那地下暗庄。”   叶沉星想了想,又道:“对了,江城快要离开书院了,应当就是这两日的事。”   季朝云一怔。   “我们刚才来见你的路上还遇见他了,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北染道:“我看呐,他就是想与我们一道来仙府。”   “他来什么仙府,来找朝云打架吗?”叶沉星摆摆手,哼哼一声,“朝云与他对上那场,直接断了他晋级的机会,害他最后只拿了个天榜第八。要我说,他就是还记着仇,想来出气呢。”   “可我觉得……”北染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   季朝云早不在意这些恩怨,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叶沉星又问:“朝云,你当真不愿再回书院了么?”   季朝云沉默下来。   没等他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他忙回身望去,凉亭内人群聚集,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看见火光显现。   季朝云心头一紧,纵身朝凉亭飞去。   还没等靠近,湖面忽然掀起一阵水花,将凉亭内的人尽数浇了个透彻。季朝云在水幕前猝然顿住脚步,随后就听见了凤祁咬牙切齿地声音:“龙崽凤崽,都给我住手!”   片刻后,龙崽凤崽一人一边,心虚地蜷在季朝云臂弯里。   凤祁带着一群头上还滴着水的凤族,冷眼看着龙族七手八脚把君如琢从凉亭里扶出来。   再之后,季朝云才从凤祁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   君如琢这货和龙崽玩了一会儿,不知哪根筋搭错想教它控水之术。谁料法术刚教完,龙崽迎面喷了他一身凤凰之焰,整个人当场烧了起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凤崽敏锐地冲出去,两只小爪子抓起姐姐就飞了起来,翅膀一挥,直接从湖里掀起一道水帘。   在场一群仙域有头有脸的人物,竟一个也没跑掉,全成了落汤鸡。   季朝云:“噗。”   “你还笑。”送走了所有遭受无妄之灾的亲朋好友,凤祁换了件干净的里衣,也不穿外袍,走到床边,“君如琢头发都烧没了大半,我看这次,他好长时间都不敢再来烦你了。”   季朝云抱着两只崽崽,笑得肩膀直发颤。   凤祁凑上来亲他,发梢末端还在往下滴水。   季朝云连忙抱着孩子往后躲:“快把你头发弄干,床都湿了!”   “我不。”凤祁举起一块帕子,在季朝云眼前晃了晃,“你儿子弄的,你得给我负责擦干。”   明明一道净水咒就能解决的问题,偏要弄得这么麻烦。   季朝云与凤祁无声对视片刻,最终还是拿他没办法。季朝云把孩子放在一边,拉着人在床边坐下,自己半跪在床上帮对方擦头发。   发髻散开,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洒了满床。   季朝云握着干爽的帕子,一点一点帮凤祁擦拭头发。   凤祁道:“叔父今天与我说,由于白秋月背叛,书院会取消他的天榜资格。若你还愿意回到书院,你便是天榜第一。”   季朝云动作一顿。   凤祁笑了笑:“还有登云楼,也是你的了。”   “等此间事了你便要与我回神域,我本想直接回绝叔父,可想了想还是该征求你的意见。”凤祁回头看向季朝云,笑着问,“如何,是要与我回神域,还是回书院继续修行?”   “我……我还没想好。”   “嗯?”凤祁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眉梢一挑,翻身把人按到床榻里,居高临下看他,“怎么,孩子都生了,还不愿与我合籍?”   “不是……”季朝云偏过头,神色似乎十分迟疑,“总之,反正距离回去还有些时间,我要再想一想。”   凤祁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在季朝云唇边吻了一下:“随你吧,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听你的。”   季朝云开心地笑起来,仰头正想回吻他,忽然察觉到什么,动作一滞。   他偏过头,两双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他们,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嗷?”   “啾?”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嘤。 第104章   仙家的孩子长得快, 何况姐弟俩是半神半仙之体。过了十来天,灵力较高的小凤崽率先能化成人形。   小凤崽化作人形这日,季朝云正在屋中打坐。   凤祁外出未归, 灵虎变回白猫模样, 陪着自家两个小主人在庭院里玩。   是小龙崽哭声将季朝云从入定中唤醒的。   龙崽性格活泼外向,还从没见它这么哭过。季朝云心头一紧,连忙起身朝外走,刚打开房门, 一条小龙扑进他怀里。   “呜呜呜呜哇——!”已经逐渐长出银色鳞片的小银龙尾巴紧紧缠住季朝云的手腕,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哭得直打嗝, “嗷呜!嗷呜呜呜……”   季朝云听懂了它断断续续的话, 一怔:“你说什……”   他的视线抬眼看去,便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趴在地上, 低头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眼神有些茫然。   白猫乖乖坐在小男孩身边,同样茫然地看向季朝云, 似乎不明白小龙崽为什么忽然哭得这么伤心。   “……凤崽?”   听见季朝云唤他, 小男孩抬起头,歪了歪脑袋,脆生生道:“……爹……爹爹!”   男童五官尚未张开, 却已能初见俊美的眉宇轮廓。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依旧是浅色的, 纤长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十分漂亮。   ——简直就是个幼年版凤祁。   季朝云被可爱得头晕目眩,正想上前把儿子抱起来, 小龙崽忽然用尾巴用力拽他:“嗷呜……嗷呜呜呜……”   季朝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别怕,那是弟弟啊。”   小龙崽抬眼看了看他, 又偏头看向庭院里的小男孩,哇的一声钻进了季朝云怀里。   “……”   可怜的小龙崽,方才明明与弟弟玩得好好的,谁料弟弟忽然变了个模样,吓得大哭起来。   见姐姐哭得这么伤心,小凤崽眼里也泛起水雾,委屈地眨了眨,似乎想忍耐却又没忍得住。   下一刻,庭院里响起新的哭声:“哇——!”   “…………”   凤祁踏出传送法阵时,恰好听见这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吓得一个踉跄,险些从传送阵里摔出来。   片刻后,季朝云抱着女儿,凤祁抱着儿子,手忙脚乱地哄着。   好在两个孩子平时并不怎么哭,两位父亲稍哄了哄,便将场面控制下来。   但小龙崽还是不敢靠近弟弟。   小银龙大半身体缩进季朝云衣袖里,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好奇又害怕地盯着凤祁怀里的孩子。   凤崽脸上还挂着泪珠,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抽抽搭搭的抽气。   “这可怎么办?”季朝云低声问。   他往日恨不得把这两个孩子捧在手心里,此刻见他们这么哭,心里难受得要命,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祁腾出手来安抚地摸了摸季朝云的头发,试探地抱着凤崽靠近:“龙崽,你仔细看看,这就是弟弟啊。”   龙崽无声地往季朝云衣袖里缩。   见姐姐不要他,凤崽抽了抽鼻子,眼里又泛起水雾:“嘤。”   凤祁连忙把人抱开。   “不然……”凤祁思索片刻,轻轻问,“施个法,让龙崽也变出人形来?”   龙崽只是还不适应弟弟变了样子,若两只崽子都成了人形,说不定更容易接受。   季朝云却摇了摇头。   大部分仙兽都具有化形的能力,能够成功化形,什么时候化形,是仙兽是否能进一步修炼的证明,也是仙兽出生后的必经之路。   他并不想出手干涉。   季朝云低下头,将小龙崽从衣袖里抱出来。   “龙崽,听爹爹说。”季朝云温声道,“弟弟化成了人形,可他还是弟弟。弟弟这么喜欢你,你不理他,他会很伤心的,你舍得让他伤心吗?”   小龙崽看了看凤祁怀中的小男孩,脑袋低下来:“嗷呜……”   季朝云:“还有,龙崽以后也能化成人形,你希望我们都不理你了吗?”   龙崽连忙摇头:“嗷嗷!”   季朝云笑起来,拂去它脸上的泪珠:“那就勇敢些,去向弟弟道歉。”   “嗷……”   小龙崽慢吞吞从季朝云手心滑下来,来到凤祁身边,它四个小爪子顺着凤祁裤腿爬上去,在凤祁大腿上直起身体。   凤崽朝它伸出圆乎乎的小胖手。   龙崽先是本能地往后躲了下,回头触及季朝云鼓励的目光,终于鼓起勇气,仰头在凤崽手指上啪嗒亲了一口。   季朝云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嘤嘤呜呜交流了一会儿,小龙崽已经敢爬到小凤崽藕节般的手臂上玩耍了。   凤祁把凤崽放到地上,让两个孩子自由去玩,自己则坐到季朝云身边,把他揽进怀里。   “累了么?”凤祁轻声问。   季朝云看着摇摇晃晃、总忍不住像鸟儿一样蹦跶两下的凤崽,和盘在他手上、专心注视着弟弟学走路的龙崽,心里前所未有的充实。   他靠在凤祁怀里,摇摇头:“不累。”   季朝云顿了下,又问:“盟军那边如何了?”   凤祁眼眸稍稍敛下。   仙域联盟在青丘一役后终于组建成功,可内部的分歧却从未减少。   凤祁回归神位,魔域封印得以填补,加上白秋月一死,越来越多人开始建议就此休战,省得再闹得生灵涂炭。   对此,凤祁还没说什么,季朝云率先就不同意。   当年那道封印几乎耗尽凤祁毕生修为,重归神位后也只是临时填补,若想彻底重塑,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力量。想以一己之力困住整个魔族,这个中难度可以想象。   仙域各家自扫门前雪,从三百年前就是如此。   否则当初也不会因凤霄离开短短三个月,便有这么多人倒戈魔族。   这些时日,仙域盟军屡次集会,来来去去说的都是那一套。   见凤祁这副模样,季朝云何尝猜不到今日又是如此。他心中当即来了火气,愤愤道:“他们就是一群懦夫!”   两只小崽子皆是一愣,齐齐看向季朝云。   凤祁连忙给季朝云顺毛:“别生气啊,吓着孩子了。”   季朝云气鼓鼓道:“早知就不该救他们,让他们归顺魔族去好了。”   凤祁哭笑不得,把人搂得更紧。   “我就是有些气不过。”季朝云把头埋进凤祁怀里,“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可他们这样对你,难怪神域不让你回来,你就不该回来。”   凤祁道:“说什么气话,我不回来,你和孩子怎么办?”   “而且,我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那一两个人。”凤祁温声道,“这世上的人本就各不相同,有一往无前的勇士,也有委曲求全的小人,他们混杂在一起,才是这众生百态。”   “难道要因为那一两个人,便放弃这无辜的芸芸众生吗?”   “更何况,你和孩子,凤族所有子弟,鸿蒙书院的同窗们,还有众多依旧在支持我的人,大家都与仙域息息相关,我不可能放弃他们。”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样想。”季朝云小声道,“可我又很喜欢这样的你。”   他仰起头,看入那双俊美的眸子里:“我最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是哪个契机,让我如此爱慕你。”   “……想来想去,总是会想起我第一次见你时的场景。”   季朝云声音放得极轻,一字一句缓缓道:“那时魔域刚刚攻入,一个个宗族遭到灭顶之灾。谁也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不知第二日一早醒来,还能不能见到亲人好友。就在那个最黑暗的时刻,是你出现了。”   “我在深海龙宫中,听说了那个会来拯救我们的大英雄的名字。我当时在想,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英武而伟大的神明,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我溜出灵渊海,藏在你下界的必经之路,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你。”   季朝云闭上眼,轻轻道:“我直到现在都记得那时你的模样,你屹立于云层之上,统领着无数神兵,那样气宇轩昂,那样高不可攀。也是从那时起,我再也忘不掉那个身影,忘不掉那张脸。”   凤祁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在季朝云唇边吻了一下:“原来你这么早就开始觊觎我了?”   季朝云偏头躲开:“孩子还在呢。”   凤祁一扭头:“龙崽凤崽。”   两只崽子同时回头。   凤祁正色道:“爹爹们有正事要说,你们去外屋玩。”   小凤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带着姐姐摇摇晃晃往外走。   “你怎么骗孩子唔——”季朝云话还没说完,被凤祁用力堵住了唇瓣。   凤祁把他压到床上,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亲了个够本。   “谁让你今日与我说这些。”凤祁手掌在季朝云身侧摩挲着,声音低哑,“要不是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一定收拾得你下不了床。”   季朝云耳根通红,声音紧张得有些发抖:“我……我其实……”   龙族生产后几日便会恢复过来,他的身体更是早在灵力修复下恢复如常,其实早就可以……   二人周遭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而滚烫,凤祁眼睛微微眯起,眼神中流动着某种危险的光芒。   可就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噗通一声响。   “……”   凤祁与季朝云无声地对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无奈。   这两只崽子就不能安生一会儿吗?!   凤祁无可奈何地把季朝云拉起来,帮他理了理散乱的衣襟,二人一起绕过屏风走向外间。   刚走出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扑到季朝云怀里。   是个与凤崽一般大的小女孩。   她整个脑袋都埋进季朝云怀里,只能看见泛着一头柔顺光泽的长发。   季朝云有些发懵:“龙崽?”   小女孩抬起头,额前一对龙角晃了晃,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银色龙鳞。   她模样与凤崽完全不同,却季朝云有七分相似,眉宇线条柔和,一双金色的眸子明亮灼人。小龙崽笑了起来,眼尾弯弯的,格外漂亮:“嗷嗷嗷!”   “……”   怎么变成人了还在嗷。   两个孩子同时破壳,虽有灵力强弱之分,但相差不大,因此同日化形并不奇怪。   季朝云与凤祁一人抱起一只崽子回到里屋。   小龙崽变成人形,开心又好奇,在季朝云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嗷呜!嗷嗷嗷呜——!”   反观凤崽则是淡定许多,安安静静坐在凤祁腿上。两人默默看着季朝云怀里的龙崽,就连脸上细微的神情都相似得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龙崽一刻也闲不下来,头顶那对龙角晃啊晃,附着一层软软的绒毛,看上去手感极佳。   凤祁看得手痒,刚伸出手,被季朝云啪地打下去:“龙角不能随便摸!”   “……”凤祁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正色道,“好了龙崽,该变成人后不能再嗷嗷叫了,要叫爹爹。”   小龙崽安静下来,一双眼睛里带上困惑:“嗷?”   “是爹爹。”季朝云摸了摸龙崽的头发,偏头对凤崽道,“凤崽教姐姐说一遍?”   凤崽乖巧唤道:“爹爹。”   龙崽俊秀的眉头皱起,艰难道:“嗷……爹……爹?”   她尝试了几次,终于能顺利叫出来:“爹……爹爹!爹爹!”   凤祁戳了下自家儿子的脸:“还有我呢,该叫我什么?”   凤崽仰头看他,却是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这也是他的父母。而且凤崽还记得,还在蛋壳中时,便是身边这个人一直守着他们的蛋,直到孵化出来。   可是……应该叫什么呢?   凤崽困惑地眨了眨眼,试探地唤道:“……娘亲?”   凤祁:“……”   季朝云:“……”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寂,唯有小龙崽欢快地跟着道:“——娘亲!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凤崽:生蛋的是爹爹,孵蛋的是娘亲!   龙崽:弟弟说的都对嗷!   感谢在2020-01-31 23:44:27~2020-02-01 23:0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木 2个;灬亦辰、腌渍酸萝卜皮、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霖寒 30瓶;白芨 20瓶;简言 8瓶;二狗砸 6瓶;元气哒风藻 5瓶;35464104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两只崽子很快玩累了, 默默爬上床,一人一边,抱着季朝云的胳膊睡着了。   凤祁看着完全被孩子霸占的季朝云, 气鼓鼓地嘟囔道:“等满月之后, 就把他俩赶去自己屋睡!”   季朝云噗嗤一声笑出来,传音道:“当娘的不能这么小气。”   “……”凤祁磨了下牙,伸手在季朝云脸上掐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季朝云偏头想躲, 却担心碰醒了身边的崽崽,不敢乱动,连忙讨饶:“不说了, 快放开我。”   凤祁眉梢一扬。   他非但没有松手, 反而身体前倾,指尖从季朝云侧脸滑下, 滑过颈侧敏感的皮肤,来到领口处。   季朝云的呼吸瞬间重了起来。   眼看那手指有继续往下的驱使,季朝云顾不得传音, 低声呵斥一句:“凤祁!”   “嘘, 别把孩子吵醒了。”凤祁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脸上带着熟悉的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的指尖停在领口边缘,暗示性的摩挲着那一小片素白的肌理, 稍稍用力, 便将原本已松散的领口挑得更开了些。   季朝云紧张得手指都开始发颤。   “孩子还在,你别……”季朝云声音微弱,尾音都开始微不可察地发起抖来。   凤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终于轻轻笑了下,将他领口拉回原样。   同时, 凤祁调笑的声音传到季朝云耳中:“脑子里整天想什么呢,我会在孩子面前做这种事?”   季朝云被他闹得耳根通红,愤愤地瞪了凤祁一眼。   凤祁并不在意,扯过被子将床上自己这三个宝贝裹起来,靠在床边,手臂越过身侧的小凤崽,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季朝云的头发。   “对了,今日叔父还问我孩子满月时有何打算,你觉得呢?”   仙域各族向来有筹备满月宴的习俗。   季朝云如今已脱离灵渊海,自然不会按照灵渊海习俗去准备。而凤鸣谷那边,无非就是宴请宾客,拜神祭祀这些繁文缛节。   季朝云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何况凤崽怕生,出生后还从没出过门,若真带他去人那么多的地方,指不定怕成什么样。   再说,凤族祭拜的神……似乎就是他身边这位呢。   凤祁一见他这神情便明白了,笑着在人额前轻吻一下,传音道:“放心,我已经告诉叔父,这时节不适宜大肆操办,满月宴我们自己请几位亲友在仙府内简单庆祝就是。”   季朝云点点头:“嗯。”   满月宴的事就这么定下来。   很快半个月过去,终于到了满月宴当日。   午后阳光正好,季朝云与凤祁正在书房,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庭院外跑进来。   “爹爹,娘——”清脆的女声在触及凤祁视线的瞬间戛然而止,乖乖改了口,“……父亲。”   凤祁在季朝云揶揄的眼神里叹了口气,躬身把自家宝贝女儿抱起来:“下次再叫错,晚上不让你和我们睡了。”   “知道啦……”小龙崽亲昵地蹭着凤祁的脖子,偏头向季朝云调皮地眨了眨眼。   半月时间过去,小龙崽比先前长高了些,约莫两三岁模样,站起来还不到凤祁的大腿。她身上的龙鳞已经彻底褪去,不过一对龙角还是收不回去,摇摇晃晃立在额前,惹眼得很。   “爹爹,父亲。”另一道稚嫩的男声响起,凤崽跨进书房。   凤崽与龙崽差不多高,这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五官神韵倒是显出些相似来。只是凤崽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越长大性格便越沉稳,倒与过去的凤霄有几分相像。   凤祁走过去,牵起凤崽往桌边走。   两只崽子站起来还没桌案高,季朝云一边一个,将他们放在座椅上挨着自己。   “这是什么呀?”龙崽注意到桌案上放着的宣纸。   宣纸上整整齐齐写了两个名字。   季初,凤辞。   仙域子女满月时需要定下正式名讳。   为此二人考虑了足足半个月,才终于定了下来。   凤崽随凤祁姓,单名一个“辞”字,取“辞别重逢”之意。而龙崽则随季朝云姓季,取一“初”字,是为“相守如初”。   季朝云道:“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名字,要记牢。”   凤崽认真看了自己的名字许久,乖巧道:“我记住了,爹爹。”   龙崽起身要去抓季朝云桌上的毛笔:“我想试一下!”   季朝云取了两支小一些的毛笔,一人给了一支。   二人乖乖握住笔杆,认真在纸上画起来。   两只崽子还没到识字的年纪,只能根据季朝云写出来的字迹描摹,字写得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认。   龙崽浑然不在乎自己写得如何,一遍又一遍照着季朝云的字迹描摹着自己和弟弟的名字,玩得不亦乐乎。   凤崽则在认真写完一遍后便停下笔,眉头紧皱,细致地对比起两边的不同之处。   季朝云没有打扰他们,偏头看向凤祁,用传音道:“龙崽这性子,一看就随你。”   凤祁笑了笑:“小凤崽这性子不也与你读书时一模一样。”   很快,朔风前来通报,第一批宴请的宾客到了。   凤祁先行前往前厅招待,季朝云留在书房继续陪两个孩子练字。直到日暮西沉,他才抱着两个孩子去了前厅。   仙府初设,前厅还是头一次使用。   凤祁主动承担下了满月宴所有事宜,因此季朝云其实并不知道前厅已被布置成什么样子。   所以,当季朝云抱着两个孩子来到前厅时,险些被那满屋的珍宝玉器闪瞎了眼。   大厅内红绸铺地,珠玑玉石点缀,就连墙上随便嵌入的一颗明珠,都是价值连城的深海鲛珠。   季朝云:“……”   就不该相信他的一切从简。   没等季朝云说什么,凤祁已经迎上前来,将他怀中的孩子接了过去。   宴请的宾客其实不多,满打满算地坐了三桌,大多都是凤族、神兵以及书院的同窗。   至于龙族嘛,君如琢被龙崽那口凤凰之焰喷成了重伤,至今没能长回头发,无奈遗憾缺席,只差人送来了礼物道贺。   凤祁抱着两个孩子来到天枢仙君身边。   两个孩子甜甜地唤了声“叔公好”,被天枢一手一个接过去,眉宇难得柔和起来。   血脉缘故,他原本该更喜欢凤崽。可抵不过龙崽可爱又活泼,来看过她几次后,便一口一个叔公,将天枢哄得晕头转向。   天枢把两个孩子放在腿上,从怀中取出两枚玉石。   “这是叔公送你们的满月之礼。”天枢道。   那两枚玉石呈半弧形,截面平整,一看便是一分为二。玉石晶莹剔透,分别用两条纤细的红绳穿着,灵力极盛。   季朝云一怔:“这是……”   “太清聚元石,整个仙域仅此一颗。”天枢道,“此物蕴含清气,佩戴此物,不受妖魔侵害,不惧世间浊气。如今被我一分为二,施加咒印,无论天涯海角,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这太贵重了,我……”   天枢笑了笑,道:“老朽本想着如今多事之秋,将其送给这一届天榜榜首,助其对付魔族。你是此番天榜榜首,这东西本来就该给你,如今给了这俩小家伙,还望朝云莫要生气才好。”   季朝云郑重朝天枢行了一礼:“不敢。”   众人这才落座开席。   两只小崽子如今还吃不得太多荤腥食物,只能吃些米粥糕点。可当凤祁终于忙里偷闲回到桌边时,便看见自家这三个宝贝,并排坐着,一人捧了块桂花糕,啃得正开心。   凤祁:“……”   “季朝云!”凤祁轻轻磨了下牙,“崽崽现在不能吃太多甜食,他俩都胖一圈了,我和你说的都忘了?”   季朝云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我看着呢,他们就吃了一块。”   他话音刚落,凤崽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当着二人的面抓起一块点心,嗷呜咬了一大口。   “……”   凤祁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什么,朔风忽然从屋外快步跑来。   “神上!”朔风手中捧着一个木匣,神色有些焦急,“属下方才清点仙域各族送来的贺礼,发现了此物。”   凤祁神色顿时变了。   不仅仅是他,龙崽和凤崽的动作也同时停了下来。   凤崽扯了扯季朝云的衣襟,小声道:“爹爹,那个……”   “怎么了?”季朝云也注意到凤祁面色不善,可他根本感觉不到那木匣中是什么。   龙崽怕得连忙往季朝云怀里钻:“我觉得,那里面有好可怕的东西……”   凤祁打开木匣,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封信。   两个孩子在季朝云怀里蜷得更紧,直到此时,在场众人才感觉出,这木匣中竟藏着极其深厚的魔息。   凤祁展开信纸,快速扫过一边,神色越发阴沉。   “这是……魔域来的?”季朝云问。   “是。”凤祁淡声道,“阎花青要与我约战,就我和他两人。”   季朝云不明白:“他怎么可能出得来,封印明明……”   凤祁将信纸揉成团,掌心燃起火焰,手中的木匣与信纸皆被点燃。   火光中,凤祁眯起眼睛:“他出不来,所以他想让我去。”   季朝云道:“可——”   他话音未落,两个孩子同时唤道:“父亲!”   凤祁手中的火光陡然变成了漆黑的颜色,黑沉沉的浓雾出现在从火焰中,比先前更加浓郁的魔息卷土重来。   凤祁抬手一挥,那团黑色的火焰被掷向厅外,却在半空中四散开,将最近的两名神兵击倒在地。   “朝云!”凤祁快速道,“带大家去后院避一避,先不要出来。”   季朝云抱起两个孩子,与十数名宾客一道快步穿过前厅。   若搁往常,他肯定不会丢下凤祁独自离开,可如今还有两个孩子在,他不能让孩子遇到危险。   众人刚穿过回廊,却见几道黑雾从四面八方追来,很快将他们包围。   能来参加满月宴的宾客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众人且战且退,可那黑雾却源源不断,很快围满了整座仙府。   混乱中,宾客渐渐被分散,季朝云退至庭院时,身边只剩下凤祁派来保护他的两名神兵。   “好像不太对。”神兵跟在季朝云身边,焦急道,“公子,这黑雾好像是冲您来的。”   “不是我。”季朝云面沉如水,冷冷道,“他们要孩子。”   龙崽把头埋进季朝云怀里:“爹爹,我怕……”   凤崽一言不发,却用力抓紧了季朝云的衣服,眼中泛起水雾。   季朝云把两只崽崽抱得更紧,抬眼看着满天黑雾,低声道:“别怕,爹爹会保护你们的。”   “公子进屋,外面我们挡着!”一名神兵抽刀出鞘,将最近的黑雾斩为两半,高喝道。   可那黑雾只是稍顿一下,很快分化成两道,重新围住了那两人。   黑雾中仿佛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狠狠掐住那两名神兵的脖子,轻易将人举了起来。   “哇——!”   龙崽终于害怕地抱着季朝云的脖子大哭起来。   “姐、姐姐……”凤崽原本也很害怕,见姐姐哭成这样,强行忍了下来,“你别哭了……”   “龙崽,你别怕,你……”   季朝云刚要出言安慰,却见一股强劲的灵力波动从龙崽体内冲出来。   那灵力波动在空中横冲直撞,形成灵力旋流,瞬间将庭院内的几道黑雾绞得粉碎。   “……”   季朝云和凤崽对视一眼,从对方清透的浅色眸子里看见了自己茫然的神情。   凤崽不确定地问:“……爹爹,还让姐姐哭吗?”   季朝云恍惚道:“哭……哭吧?”   片刻后,伴随着几乎震彻整座仙府的哭声,在仙府各处肆虐的黑雾被尽数击溃,不留一丝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龙崽:???   ————   崽崽名字定下来啦,谢谢小天使红红儿赐名,我喜欢这个寓意hhhh 第106章   仙府中的魔族尽数驱散, 而功劳最大的小功臣由于哭得太狠一时收不住,如今正被众人围着,轮番上阵, 哄都哄不回来。   小龙崽哭得直抽气, 抱紧季朝云的脖子不肯松手:“呜呜呜……好、好可怕……”   季朝云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小龙崽抽抽噎噎地问:“……爹爹和父亲把坏人打跑了吗?”   打架刚打了一半的凤祁和什么也没做的季朝云:“……”   “对,坏人已经被打跑了。”凤祁把小女儿接过来, 用衣袖逝去她脸上的眼泪,“不许再哭了,回头再把坏人引来怎么办?”   小龙崽连忙捂住嘴, 小声地抽气:“不、不哭了。”   小龙崽渐渐平复下来, 凤霁问:“魔域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凤祁思索片刻, 道:“通往鸿蒙书院的法阵已开,先把诸位送回书院。至于叔父与兄长,劳烦二位尽快将盟军召集前来仙府商议, 魔域的事拖不得。”   天枢道:“好, 我们这就去办。”   “有劳二位了。”   众人很快散去,庭院内又恢复往日寂静。   凤祁抱着小龙崽,季朝云牵着小凤崽, 两人一起进了屋。   季朝云取了块帕子, 在温水中浸湿,轻柔地帮小龙崽擦脸。龙崽哭得累了,一双眼睛红红的, 很快困得睁不开眼。   凤祁把小龙崽放在床上,转头对凤崽道:“爹爹们有事要说, 凤崽能照顾好姐姐吗?”   凤崽点点头:“嗯。”   凤崽爬上床,小小的手臂圈住姐姐的身体。   龙崽往凤崽怀里蹭了蹭,像是还在蛋壳中一样,很快与弟弟头挨着头睡着了。   “我们出去说。”   凤祁牵着季朝云去了外间。   “咱们这两只小崽子倒是厉害,就龙崽方才显现出那神力,若是要我来应对,恐怕都十分吃力。”凤祁一边说着,取过桌边的茶壶倒上两杯茶。   季朝云低声道:“如此看来,她平日里展现出的力量,不过是冰山一角。”   凤祁点点头:“这两个孩子是罕见的半神半仙之体,体内力量深不可测,又因尚且年幼而无法控制。不过今夜她消灭了所有魔物,却没有伤及旁人,可见她并非完全不会控制,只或许是年纪太小,尚不明白这是什么。”   “我猜,凤崽体内的灵力定然也像往日看上去这么简单。”凤祁说起这些时,眉宇间尽是喜色。他偏头看到季朝云的脸色,却是顿了顿,“咱们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你怎么看上去倒不怎么开心?”   “我开心不起来。”季朝云垂眸看着地面,的声音有些发闷,“比起这些,我倒宁愿他们做个普通人,省得像你似的,肩上这么多担子。”   凤祁神情稍滞,扭回头去继续倒茶:“说到这个,我就知道阎花青那个混账不可能安生太久,好好的满月宴都被他给搅合了。待我见了他,必要向他讨回来——”   他话音未落,季朝云忽然从身后抱住他。   环在他腰间的手微微发着抖,凤祁抬起手,按在对方手背上:“怎么了,刚哄完女儿,又要哄你?”   季朝云双臂收紧,抱得更加用力。   凤祁:“小龙,你……”   “我们回神域吧。”季朝云声音低哑,尾音有些发颤,“我答应和你回去,明日就走,或者……或者现在就走,再也不管这些了。”   凤祁无声地叹了口气:“小龙,你先冷静一点。”   “那你先答应我你不会去赴约!”   季朝云声音稍大了些,内室床上的两只小崽崽动了动。龙崽低低地“嗷呜”一声,往弟弟怀里钻。凤崽抬起头,隔着云屏朝这边看了看,龙崽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外间,凤祁回身,把季朝云冰冷的手握紧手心里。   “我明白你的担忧,可我们不都说好了吗,要彻底了结此事。”凤祁温声道,“就算阎花青今日不来挑衅,满月宴过后,我也会去魔域。”   “可、可是……”季朝云道,“他传信于你,必然留有陷阱,你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阎花青没有那么难以对付。”凤祁道,“三百年前他曾败于我手,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身法路数,还有,他身患的旧伤。”   凤祁顿了顿,接着道:“他旧伤未愈,所以我猜,他引诱白秋月前往魔域,除了想打破封印,或许也是为了取他体内一半魂魄疗伤。可如今白秋月已死,他的旧伤再无好转余地,不会是我的对手。”   季朝云不明白:“可他主动与你约战……”   “那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阴谋算计,实话说,他让我去魔域,暗中到底有何安排,我也猜不出。”凤祁道,“不过……只允许他有陷阱,就不允许我有准备了?”   季朝云问:“你有什么打算?”   凤祁没急着回答。   他拉着季朝云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对方的头发,轻声道:“我想借这次机会,以绝后患。”   屋外月色正好,整座仙府静悄悄的,除了戒备巡视的几名神兵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   屋内,凤祁紧紧搂着季朝云,小声与他说着话。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轻轻敲响:“神上,人都到齐了。”   凤祁:“好,就来。”   季朝云正想站起来,凤祁忽然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内室走去。   他把季朝云放到床榻上,挨个在两只已经睡熟的崽崽脸上吻了一下,又低下头,与季朝云接了个短而深入的亲吻。   凤祁抬手熄灭屋内的油灯。   黑暗中,那双俊美的眼睛明亮灼人,眼中含着笑意:“天都快亮了,快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最后在季朝云脸颊上重重摩挲一下,扫了眼床上的两只崽崽,起身理了理衣襟:“方才你有一点说得不对,我们的孩子注定不可能是等闲之辈,你这心愿算是破灭了。”   凤祁转身离开,却没注意到对方已经变了脸色。   床榻上,两个小小的团子紧紧相拥着,睡得正熟。   季朝云将两个孩子揽进怀中,垂眸看着他们,心中隐隐浮现出某个猜测。   .   仙域盟军在仙府足足商议了三日,三日后,凤祁按照阎花青的邀约,前往魔域。   这日清晨,凤祁御空而来,落到青丘岛上。   青丘一役后,留在此处天狐一族已被接往别处,如今岛上空无一人,格外寂静。   与仙神人三域不同,魔域是独立于这三域之外的另一处灵域,两域之间有一巨大的时空裂隙相连。当初魔族为了入侵仙域,打通了空间裂隙,并在仙域各处开设通道。   青丘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为何来这里,自然也是阎花青的要求。   凤祁缓步走在空无一人的海岛上,很快来到一块界碑前。那界碑立在海边,其下大半部分埋在沙土之中,早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凤祁抬手在界碑表面轻轻抚过,一道浅金色的光芒没入,随后消失无痕。   随后,他抬步越过界碑,周遭光线折叠,陡然暗了下来。   凤祁再睁眼时,眼前已是一片混沌黑暗。   凤祁下意识回过头,透过面前那道光门,还能看见青丘那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以及温暖明媚的日光。   一道幽蓝光带凌空架设,自这道光门前延伸出去,蔓延至远处无尽的黑暗当中。   这便是当初魔域在时空裂隙架设的通道。   凤祁无声地叹息一声,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不进入此处,都体会不到外面有多美,对吧?”   凤祁猝然回头:“阎花青?”   可他面前只有一道虚无缥缈的虚影。   阎花青的影子静静立在不远处,视线却是越过他,看向了外面:“三百年了,我时时站在这里,望着外面的阳光,海滩,人群。我真想出去感受一下,可这道门实在太难打破,我耗费了这么多心力都未能得偿所愿。”   凤祁淡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区别吗?”阎花青笑了起来,“当初若不攻入仙域,我们不还是只能困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我们想出去有什么错?”   “冥顽不灵。”凤祁道,“不是约战么,你在何处,为何不已真身来见我?”   阎花青转身,踏上那幽蓝光带:“与我来吧,我就在前方不远处。放心,我也没带任何侍卫,在两域时空裂隙之间与你决斗,也算是公平了吧?”   他说完,便自顾自朝前走去。   说来也怪,阎花青在满月宴上送出约战书,又放出魔物挑衅,此战必然是生死攸关。可偏偏二人身上不见一丝杀气,气氛轻松得可怕。   偌大的时空裂隙中没有一丝声响,那道虚影专心带路,没再说话。   凤祁跟在他身后,视线随意扫过四周,状似不经意问:“我很好奇,你为何要向我约战?”   阎花青笑了笑:“我也很好奇,你为何会答应。”   “我不答应,难不成要容你三天两头往我家投魔物?”凤祁道,“我倒是无妨,吓着我家孩子就不好了。”   阎花青眼神稍稍暗了下,又问:“听说那小龙为你生了一儿一女,你不怕此番回不去,独留他们在世上?”   “怕,所以我一定得回去。”凤祁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低声道,“你就不同了,你这种人心中没有牵挂,定然不会害怕这些。”   阎花青的脚步猝然一顿。   凤祁眼底笑意更深,问:“怎么,我说错了?”   “没有。”阎花青的声音忽然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凤祁面前的那道虚影化作飞沙消失,他抬眼看去,一袭红衣的身影朝他缓缓走来。   时隔三百年,凤祁终于又见到这位魔域尊主的真身。   阎花青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姿态从容:“我们又见面了,凤霄神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收尾阶段啦,这段剧情顺利的话明天一章爆更解决,不顺利就两章,或者三章orz   感谢在2020-02-02 23:23:50~2020-02-03 23:1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久久、双黑真爱、lili一只小小狸、红红儿、腌渍酸萝卜皮、S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鴆黎 30瓶;双黑真爱 19瓶;小施、菠萝A、犹似故人归 10瓶;除了睡觉,就是追更。 6瓶;BL相遇、丝娃娃 5瓶;元气哒风藻 3瓶;398905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混沌无边的黑暗深处, 一金一红两道身影飞快缠斗,灵力碰撞出一道又一道绚烂的光芒。   若有经历过三百年前那场大战的人在场,便能发现, 此番情景与当年那场最终决战何其相似。   当年的凤霄与阎花青在仙域上空大战了数日, 最终将其重伤击落至魔域。随后,灵力几乎耗尽的凤霄神上以神骨为引,设下禁制,将里面无数魔族尽数封印。   而在这时空裂隙的另一处, 无人注意到的偏僻之地,一道光门悄无声息打开。   季朝云骑着白虎,身后跟着一队盟军。   “公子, 时辰已经到了, 我们现在就进去么?”朔风在他身旁问。   还没等季朝云回答,他们身后的队伍中, 有一人忽然悠悠开口:“我们如此贸然进入,恐怕不妥吧?”   季朝云回头看去。   那人鹤发童颜,穿了一身靛色道袍, 应当也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季朝云思索片刻, 一时没想起来他是哪家宗族出身。   “……仙域盟军如今本就势单力薄,凤霄神上还让我们兵分几路潜入。某些人有神将护卫倒是不怕,我们这些灵力低微的, 若是遇到敌军该怎么办?”   此人身上泛着仙力光华, 已比在场众多盟军灵力高强,却称自己为“灵力低微”,说话拿腔拿调, 其中的讽刺之意昭然若揭。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季朝云驱使白虎转身走到那人面前, 淡声问:“你不想去?”   白虎足有一人高,凑近后,口中喷出的滚烫吐息迎面而来。那人不由自主地退缩半步,梗着脖子道:“我、我只是希望再斟酌几日,不该这么急着与魔族发生冲突。”   “斟酌几日?”季朝云嗤笑一声,“是想等着看凤霄与阎花青谁胜谁败?”   那人移开视线。   “若他杀了阎花青全胜归来,盟军便可趁魔族群龙无首之时大肆冲入魔域,一雪前耻,是不是?”季朝云身体略微前倾,轻轻道,“若他败了,则说明魔族的确势不可挡,你们有多少人又要倒戈相向,向那魔族俯首称臣?!”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我可没这么说!”   季朝云直起身,动用了些许灵力,高声道:“我不会勉强任何人,凤霄也不会。你们中若有人不想进去,或心有顾虑,大可就此止步。”   他面前这支队伍足有数千余人,可此刻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说话。   季朝云微微敛下眼,最终没说什么,驱使白虎转身走入光门:“出发吧。”   凤祁临走前定下计划,由他在时空裂隙拖住阎花青,其余盟军兵分几路,分别从不同方位攻入魔域。   季朝云所带的这支队伍进入魔域的时间最晚,可他们攻入的这入口,却距离魔域尊主阎花青所居住的无烬天最近。   众人快速穿过两域间的时空缝隙,便来到无烬天外。   无烬天外,一座高高的青铜门紧闭着,高墙之上,有两名魔域侍卫看守。   一道素白的身影凌空飞来。   “——!”   二人只觉喉间一凉,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滚烫的鲜血从被割开的咽喉喷洒而出,顺着青铜门斑驳的表面缓缓滑落。   那两道身影从高墙上摔落,重重砸在徐徐打开的青铜门前。   高墙之上,季朝云直起身体,手中细长的剑锋上滚落一串血珠。   “上!”   凤祁对魔域何其了解,早在半个时辰前,盟军便已攻入魔域各个要塞。如今的魔域各处燃起战火,无烬天反倒成为了最薄弱之处。   季朝云率领的这支盟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攻入城中。   “公子,留守无烬天的禁军已退守魔君殿内,是否现在强行突围?”朔风疾步走来,对季朝云道。   “先等等吧。”季朝云沉吟片刻,又问,“援军到哪里了?”   朔风道:“已收到两处回信,说是遭遇了大批魔军拦截,尚无法前来无烬天汇合。”   季朝云眉宇微皱:“大批魔军?”   朔风低声道:“属下也觉得此事蹊跷,还有,这无烬天的防守……似乎过于薄弱了。”   季朝云沉默片刻,道:“吩咐下去,原地戒备,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是。”   盟军在无烬天魔君宫殿外驻扎,季朝云遥望着那青石玉砌的巍峨高殿,忽然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像一个地方?”   “公子说的是……”   “青丘。”   季朝云从第一次进入青丘岛时,便觉得那里的风格与仙域格格不入。而此处,无论是房屋建造还是城中布局,都与青丘相似得过分。   阎花青对白秋月的影响,竟然深远至此?   季朝云无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远处,像是越过这层层的巍峨高殿,看向了魔域之外,那个混沌无光的时空裂隙。   时空裂隙之中,缠斗还在继续。   凤祁恢复了身为上古天神的神力之后,力量不可小觑。可阎花青的力量竟同样有所提高,与他缠斗许久,竟丝毫不显下风。   一声轰然巨响,二人分别落至一左一右两条光带上。   凤祁抬手按住心口,强忍下喉头翻涌的血腥之气。   反观阎花青,神态依旧从容不迫:“是不是有些惊讶,好奇我的修为为何提升至此?”   “也没什么可好奇的。”凤祁道,“毕竟这些年你关在魔域,除了练功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你修为精进,在我意料之中。”   他停顿一下,立刻道:“错了,你还可以操纵棋子在外面兴风作浪,也挺有意思吧,对么?”   阎花青眼神变了变。   那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如常,甚至就连凤祁都不曾看清。   凤祁收剑在身侧,缓缓道:“你这些年困在魔域,很孤独吧?”   “你在说什——”   “我理解你的感受。”凤祁淡声打断,“这就像我当年被困在神域时一样。说来有趣,神域永昼,此处永夜,所以我们都向往下界,都想要自由。我也的确要谢谢你,若非你出兵仙域,我无法来到这里,也不会有如今的经历。”   阎花青敛下眼,轻轻笑了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向我示好?”   “别误会,只是打累了,闲聊两句。”凤祁道,“我只是很好奇,白秋月在你心里,算是什么?”   阎花青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忽然轻笑出声:“拐来拐去,你不会是想说我对他另有感情吧?”   “我不是你,凤霄。”阎花青道,“你太心软,太重情,太容易被人打动。神魔是最该无情的,你做不到太上忘情,只会让自己生出致命的软肋。”   “……而本座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这便是我们的区别。”   “是么?”凤祁叹了口气,“看来白秋月没有猜错,你心中果然没有他。”   阎花青眉头皱了皱:“你说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凤祁道,“白秋月会死在青丘,不就是因为觉得你想要找人替代他吗?”   “替代……”   凤祁注视着阎花青,一字一句轻轻道:“可怜他穷其一生都在寻找前来魔域的方法,临到出发之前,竟得知你要故技重施,使用魂魄分离之法控制我的孩子。一个具有仙神血脉的孩子,比他那只小小的天狐厉害得多,若真让你得逞,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不就无足轻重了么?”   阎花青长久没有回答。   他稍稍低着头,幽蓝的光芒映着他一半侧脸,竟将他深邃英俊的侧脸映得格外森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阎花青轻声开口,声音中隐约带了几分嘶哑,“难怪他要对季朝云动手,难怪他灵力竟这么轻易便被吸干,魂魄分离之术必须先行搭建灵力连接,他是想……替我施展术法,率先控制那个胎儿。”   凤祁一偏头,故作疑惑:“你现在才知道这些?”   阎花青闭了闭眼:“那日事变之前,他断开了与我的联系。”   他只能徒劳地坐在魔君殿中,感觉着与自己魂魄相连的那具肉身,灵力被迅速抽走,感受着那原本鲜活的生命,一点一点消散于世间。   “呵,真是个蠢货。”阎花青低低地笑了笑,“魂魄分离之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我多出的那第三缕魂魄是因当时术法失误所致,而且根本无法俯身于人。”   “不会再有别人了……”   从他分离魂魄,注入那尚未出世的幼狐体内时,便注定那小狐狸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不可能有任何替代。   凤祁眼底闪过一丝黯色,移开目光:“所以,你想要我的孩子,只是想借那拥有仙神血脉的精魂,养你的旧伤吧?”   “的确如此。”阎花青道,“好了,想套的话你已经套出来了,继续吧。”   “不,我还没说完。”   凤祁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泛着纯白光芒的内丹。   阎花青的脸色终于变了:“你……”   “认出来了?”凤祁低声道,“这是白秋月的内丹。”   “仙族死后躯体化为灰烬,魂魄藏于内丹。只要内丹不毁,再经由因缘际遇,常年累月修行,便有极其微小的机会能够重生。”凤祁不紧不慢道。   阎花青眯起眼睛:“你在威胁我?”   “对,就是在威胁你。”凤祁举起内丹,平静道,“你现在自毁丹核,并保证魔族再不踏出魔域半步,我便将此物还给你。否则,我就捏碎它。”   阎花青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堂堂上古天神,在仙域待久了,也学会了这等低劣伎俩,你以为本座——”   他话音未落,凤祁手一松,内丹从他手中滚落下去。   阎花青神情一僵。   那内丹在虚空中快速下坠,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坠落进无尽黑暗当中。   这里是时空裂隙,空间混沌多变,若是掉下去再无回旋余地。   下一刻,阎花青纵身跃下!   他赶在那道微弱的光芒彻底湮没于黑暗之前,稳稳将其接住。   噗嗤——   一柄长剑自身后穿透了阎花青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第一傲娇:阎花青 第108章   “计谋低劣与否并不重要, 只要对你有用。”凤祁一脚踏上阎花青的脊背,二人从半空迅速坠落,狠狠砸在一条光带之上。   凤祁抽出配剑, 冷冷道:“这一剑碎了你的灵核, 阎花青,你输了。”   “咳……咳咳——!”   阎花青咳出一口鲜血,翻身仰面倒在血泊里。他手掌张开,内丹泛着淡淡白光, 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我输了……我竟然会输。”阎花青胸口的伤处不断涌出鲜血,可他仿佛感受不到似的,低哑着声音道, “凤霄, 你果真与过去不同,若是三百年前的你, 此战你赢不了。”   凤祁:“回到三百年前,你也没有生出软肋。”   “软肋……”阎花青垂眸凝视着那枚内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我很好奇, 你为何如此笃定?”   “我说过了,我们是同样的人。”凤祁道,“阎花青, 你太孤独了。越是像你这种人, 一旦有人向你推心置腹,便很容易被吸引。”   “原来如此……”阎花青轻轻道,“看来那小龙, 就是这样打动你的?”   凤祁没有回答。   阎花青轻轻笑着,重伤使他说话低哑难辨:“这魂魄分离之术乃魔域禁术, 是我从上一任尊主封存的□□中找到的。我过去不明白这是为何,可我现在渐渐明白了。”   “我天生感知不到任何情绪,愉悦,愤怒,痛苦,愧疚……我都感受不到。我不觉得这是坏事,因为这样,我可以毫不留情背叛旧主,不惜一切代价挑起战事。”   “可自从那孩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喜悦与悲伤,那种感觉是如此特别,就像是一个永远活在黑暗中的人,第一次看见了光明。那般耀眼,那般炽热,让人不由想靠近。”   “我的魂魄融入那孩子体内后,他也变得同样无法感知外界。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意识相连时,情感是共通的,也只有那时候,我们才能感知到外界,感知到彼此。”   “所谓半身……便是如此。”   凤祁眉宇紧蹙:“所以,你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喜欢?”阎花青用指腹摩挲着那枚纯白的内丹,轻轻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过去不知道,如今他不在世上,我便更加不知道了。但我只知道,那种感觉……会让人上瘾。”   “一个人,当他有了为之上瘾的东西,他便毁了。”阎花青抬眼看向凤祁,嘲弄一笑,“这就是那法术被列为禁术的原因。”   凤祁移开目光,低声问:“你后悔吗?”   “呵……”阎花青低低地嗤笑着,“不,我不会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便是应允了他的请求,没有在你恢复神力前便让他杀了你。”   凤祁猝然睁开眼。   凤祁:“你说什么?他为何——”   阎花青轻笑一声:“谁知道呢,或许他真把你当朋友也说不定?毕竟在那之前,我们也不知你就是凤霄。”   “他与我不同,他体内有一半魂魄仍是仙身,随着逐渐长大,他的七情六欲会渐渐回到身体。所以他总是心软,总是做些无用的事。”   “……莫说是他,就连你现在,不也一直在做无用的事么?”阎花青站起身,踉跄着上前半步,“否则,刚才那一剑,为何不刺我命脉?”   凤祁眼皮一跳,阎花青忽然扑了上来,二人齐齐往下坠落。   可凤祁毕竟神力护身,而阎花青如今丹核已碎,灵力即将散尽。二人在虚空中扭打起来,凤祁轻易占了优势,一掌将人劈开。   阎花青坠落在下方另一条光带之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凤祁悠悠落到他身边,正想说什么,却是神情一滞。   或许是机缘巧合,他们如今正落在青丘进入魔域的通道入口,那面通往青丘的光门静静立在二人面前,一如既往地映出外面海岸与阳光。   可那道光门上,如今却出现了一丝裂隙。   “呵……”阎花青忽然笑了起来。   方才从高空坠落,他没有灵力护体,体内的经脉脏腑皆已受伤,鲜血不受控制地从身体各处涌出。   “凤霄,你以为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了?”   凤祁俯下身,一把抓住阎花青的衣领:“你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我不过是将我大部分下属都调出了魔域,当我们在此缠斗时,他们正在驱动法阵,破解你的结界。”   凤祁:“你有办法破解结界?”   “是白秋月……”阎花青道,“当初你恢复神力回到仙域,便开始在仙域各处填补裂隙,这件事一直是白秋月负责的,还记得吗?”   阎花青:“他隐瞒了一条裂隙不报,在他想办法从外打破结界时,魔域也从未放弃从内部突破。运气很好,在尝试了数月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法子。”   “所以你故意挑在今天与我约战……”   “的确如此。”阎花青道,“我的人已经等在裂隙之外,一旦结界彻底破裂,他们便会一举冲入仙域。而你们的人,我猜他们已经攻入了魔域,对么?”   凤祁将人狠狠一推,起身就要离开,阎花青忽然道:“此处时空茫茫无定,你现在才去找那条裂隙所在,恐怕要耗费不少时间,你当真想好了?”   凤祁脚步一滞。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阎花青徐徐道:“就如同你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我再来猜猜,你家小龙现在在何处?是否就在我的无烬天里?”   凤祁脸色忽然变了。   阎花青伤得太重了,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可他语调依旧平稳,神情甚至还带着些愉悦:“无烬天是上一任魔尊修建,它被建立在一个名为无烬深渊的地方。”   “无烬深渊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峡谷,底部关押了无数被放逐的凶兽与魔族,一旦落入,便再无机会重见天日。”   “上一任魔尊以强大魔息为引,将整座城池托浮于峡谷之上,既保证无烬天有充裕的魔息供给,又不会被下面的魔物侵扰。”   一阵凉意自凤祁脊背升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在来此之前,还做了一件事。”阎花青眼底泛起一丝快意,“我将灵力与支撑在无烬天地底的魔息相连,因而我灵力大涨。”   “可你知道,当我灵力耗尽时,会发生什么吗?”   凤祁执剑的手难以抑制地轻颤一下,声音中带了几分哑意:“无烬天……会坍塌。”   “不只是坍塌。自峡谷汹涌而上的精纯魔息会让不是魔族的人丧失行动能力,只能随着那座城池一道,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阎花青微微笑起来,低声问:“选一选吧凤霄,是要救你的小龙,还是要救整个仙域?”   混沌黑暗中,一道金光飞快远去。   阎花青定定地看向那金光消散之处,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消失。   他低下头,指腹在手中的储灵戒上转了转。一道微光闪过,一样东西落进他怀里。   ——那是一只木制的左手。   阎花青摩挲着那只木手,轻轻叹了口气:“可惜,还没来得及给你……”   他抬眼看向光门外,耀眼的阳光透过光门,在他面前洒下一小片金黄。   阎花青忽然直起身,一只手怀抱着木手,竭力朝那光门爬去。   他浑身的血已经快要流尽了,双手灰白而冰冷,几乎使不上力气。   他眼底映着光门另一边那绚烂的阳光,朝那片光芒伸出手。   可他没有碰到。   那只手在距离那片阳光只余咫尺时,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它无力地落到地上,轻轻颤了颤。   阎花青缓缓闭上眼,再也没有睁开。   .   魔域内,对发生的这一切毫不知情的仙域盟军,正在与魔军苦苦颤斗。   天边传来一声凤凰鸣叫,众人仰头看去,一只巨大的凤凰掠过天际,飞快朝无烬天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一片赤金色的淡淡光芒。   凤祁原本以为,阎花青选择青丘的通道是为了缅怀白秋月,可如今看来,原因不仅于此。这条通道距离无烬天足有万里之遥,他就是用上最快的速度,也根本来不及赶到!   快点。   再快一点。   很快,那座青石玉砌的宫殿出现在他眼中,可就在这时,魔域忽然开始疯狂震颤起来。   前后不过须臾之间,凤祁眼睁睁看着远处那座宫殿摇晃,崩塌,陷入地底。那座魔域最恢弘的宫殿,就这么转瞬间被夷为平地。   凤凰降落在废墟之中。   眼前的地面完全塌陷开来,一道长长的沟壑出现在原本宫殿所在之处。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滚滚魔息汹涌而上,逼得凤祁口中瞬间泛起腥甜。   可他已经毫不在乎。   “不……”凤祁一步步走向那塌陷的沟壑,任凭那汹涌的魔息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怎么会这样……不会的……”   一滴眼泪从他侧脸滑落,没入焦黑的沙土中。   忽然,远方隐约有熟悉的哭声传来。   “……”   凤祁抬起头,一道巨型光罩自黑暗中缓缓升起。   季朝云站在人群最前方,眉宇紧蹙,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他的身后,朔风一手一个,局促地抱着龙崽和凤崽。两个孩子搂着他的脖子,哭得正伤心。   季朝云气鼓鼓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凤祁的目光。   “…………”   光罩很快飞出裂隙,稳稳落到凤祁身后的地面上,随后消散无痕。   凤祁茫然地眨眨眼,注视着季朝云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阎花青呢?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快让我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凤祁忽然倾身,用力将他抱进怀里:“你没事,你没事……”   “我?我是没事啊。”季朝云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声道,“就是这无烬天不知为何忽然塌陷,好险逃出来了。”   季朝云抬起头,狐疑地看向凤祁:“你眼睛怎么红了?不是……哭了吧?”   “……”凤祁移开视线,“没有,被风吹的。”   他这一偏头,看见了朔风怀里的两只崽子。   那两只崽子看见凤祁来了,立即止住了哭声,可怜巴巴地望向凤祁。   凤祁问:“他们是怎么……”   “我骂的。”季朝云一提到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恼道,“这两只崽子胆子越来越大,居然趁天枢仙尊不备,偷偷变成原形躲进小花的皮毛里跟了过来!要不是我方才发现,还指不定要跟多久!”   “别气别气,他们也……”凤祁正要安慰,见季朝云脸上怒容未消,当即变了脸色,转头对那两只崽子严肃道,“是该好好教训一番,怎么如此不懂事,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龙崽凤崽眨巴眨巴眼睛,眉头一皱,扭头抱紧了朔风的脖子:“哇——!”   作者有话要说:   崽:委屈.jpg   阎花青和白秋月的故事会写个番外补充,他们的结局等番外大家会看到,不着急哈~   感谢在2020-02-04 22:54:08~2020-02-05 23: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腌渍酸萝卜皮、lili一只小小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犹似故人归、惘友小烨 10瓶;Rogdoll 9瓶;lili一只小小狸 6瓶;元气哒风藻 2瓶;不要吃兔兔、苏玖、飘过ing15、妖刀乱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朔风抱着两只崽子手忙脚乱地哄着, 凤祁将与阎花青之间发生的事告知季朝云。   “……所以现下必须要阻止魔族打破封印。”季朝云快速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凤祁拉住他,抬眼看向天边, “来不及了。”   无烬天坍塌的尘嚣尚未散去, 魔域的天空上,无数星辰点缀着暗夜,似乎并未被今夜的变故而影响。   众人看不到,在这片夜空的外面, 那广阔无垠的时空裂隙中,一道屏障轰然崩碎!   凤祁眉宇微蹙,一阵血腥之气从心口涌上, 沿着唇角徐徐滑落。   他抬手拭去那丝血线, 沉声道:“魔域的结界,被打破了。”   季朝云定定看着他, 猝然转身:“朔风!”   “属下在。”   季朝云道:“立即传信所有魔域内的盟军,即刻回到仙域戒备!还有仙域那边——”   “传信的事我们去。”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君如琢带领一队盟军朝他们所在之处奔袭而来。   君如琢快步行至季朝云面前, 单膝落地:“兄长, 让神兵大人们回仙域吧,魔域这边有我们灵渊海。”   季朝云:“可是魔域这么大,还不知有多少魔军埋伏, 你们——”   “不止我们。”   君如琢话音未落, 远处尘嚣又起。季朝云抬眼望去,有人在地面奔袭,有人御空而行, 无数仙域盟军都在此时,自四面八方赶来。   “明心宗, 前来支援。”   “七星宫,前来支援。”   “碧涛舫,前来支援。”   ……   “鸿蒙书院,前来支援。”   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季朝云稍稍一怔,扭头看去,对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黎皓带领一支队伍快步行来,朝季朝云眨了眨眼,而后正色道:“距离无烬天不远的盟军已经尽数召集,更远些的,我们会派人分头去寻。待消息传达后,便一同回到仙域应敌。”   “黎皓,你们……”季朝云放眼看去,无数熟悉的面孔立于黎皓身后,众人皆执兵器在手,严阵以待。   黎皓笑道:“我现在是督察殿首席弟子,别没大没小,叫师兄。”   “咳咳!”凤祁轻咳一声,冷冷扫了他一眼。   黎皓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色道:“鸿蒙书院天、地、玄、黄四级弟子,派出共计三百七十六人,听从神上吩咐!”   由各家宗族分头去仍被困魔域的盟军,神兵则先行回到仙域,抵挡魔族侵犯。   众人接连散去,废墟中这方寸之地忽然安静下来。   凤祁目送众人离开,回头对季朝云道:“你……”   “你如果现在想让我走。我是不会走的。”季朝云坐在虎背上,打断道。   凤祁仰头与他对视,笑着问:“方才还说仙域十万火急,现在怎么又不愿意走了?”   季朝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凤祁身上衣衫浸了血,脸颊额头也被魔息划出几道伤口,模样却依旧俊美。   季朝云搂着两只小崽子,忽然笑了下:“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掉进那峡谷,回不来了?”   凤祁稍稍一愣,移开目光:“没有,我知道你会回来。”   季朝云问:“那你呢,你能平安回来吗?”   凤祁忽然沉默下来。   “你安排了大家的去处,你自己的呢?”季朝云道,“魔域的结界是你当年用一身骨血化作的,现在结界破了,你是不是又想去用这一身骨血填回来?”   魔域结界,需要耗费的灵力绝非常人能够想象。结界一旦崩损,再想要重塑,结果只能重蹈三百年前的覆辙。   这才是阎花青要他做出的选择。   是要他的命,还是要季朝云的命。   凤祁:“其实我……”   “不用再说了。”季朝云敛下眼眸,苦笑一下,朝凤祁伸出手,“上来,我与你一起去。”   “……”   “快上来,没时间了,你还想放多少魔族逃出去?”季朝云断然道,“哪怕你今日无法注定离开此处,我也要陪你走到最后一刻,你别想推开我。”   二人对视许久,凤祁终于叹息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他纵身跃上虎背,手臂一圈,便将季朝云与两个孩子一起圈进怀中:“那便一起吧。”   白虎低啸一声,正欲展翅飞起,凤崽忽然扯了扯凤祁的衣袖:“父亲,那里……”   “……怎么?”凤祁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到一堆房屋崩塌后留下的废墟。   凤祁还想再问,凤崽忽然从他怀中滑落下去,嗒嗒几步跑过去,蹲下身不知在翻找什么。   “凤崽!”   二人连忙驱使白虎跟上去。   白虎一低头,衔住凤崽的衣领,将那只小崽子叼了起来。   凤崽手里还抱着一块碎石块,两条小腿蹬了蹬,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凌空。   他面前的废墟之中,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蜷缩在瓦砾之间,睁开眼,露出一双湿润的红眸。   男孩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尘土,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唯有那一双眼睛泛着鲜红的光芒,十分惹眼。   这是一个血统纯粹的魔族。   此处崩损后魔息深重,就连凤祁也一时间没有发现这小魔族的存在。   他朝后爬行几步,畏惧地睁大了眼睛。   凤祁没打算与个孩子为敌,何况这孩子看上去不比龙崽凤崽大多少。他正欲开口,却听凤崽率先道:“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孩子似乎有些惊讶,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小声问:“你们……真的不杀我吗?”   白虎一扭头,把凤崽扔回背上。   “我们不杀你,你走吧。”凤祁不想与他多言,驱使白虎就想离开。   “等一等!”男孩忽然鼓起勇气,叫住他们。他看了看凤崽,又抬眼看向凤祁,试探地问:“那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关起来?”   凤祁与季朝云皆是一怔。   季朝云问那男孩:“你是指封印吗?”   男孩从瓦砾落石中爬起来,低声道:“我……我方才都听见了,你们要去关上那扇门,对不对?”   “我听说,那扇门外有很美很美的风景,尊主大人答应过会带我们去看的。你们要是将那扇门关上,我们就不能出去了。”   季朝云轻轻道:“可你们的人去到那边,会为我们带来危险。”   男孩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危险?为什么会有危险?”   “……”   男孩低下头:“抱歉,我只是……只是很想出去看一看……”   .   虎啸声划破夜空。   季朝云靠在凤祁怀里,目视着眼前光景忽然变换,混沌的黑暗与幽蓝光带映入眼帘。   “还在想方才那孩子?”凤祁在他耳边轻声问。   “没有,在想你。”季朝云道,“这世间事,立场各有不同,永远无法两全。可这世间待你多不公平啊,总要你去抉择,要你去牺牲。”   凤祁笑着摇摇头,温声道:“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季朝云听出他言下之意,猝然回头:“你这是何意?”   凤祁笑而不语,季朝云道:“你已经想到了解决之法?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其实……我方才就想告诉你,可你一直不让我说……”   凤祁越说越小声,季朝云急得快疯了:“到底是什么?”   白虎终于来到时空裂隙的边沿,原先隔绝两域的光门已经破碎,从此处朝外望去,外面阳光正好。   凤祁抬手在虚空中一划,轻轻道:“你还记得我回到神域时,他们告诉我,能够破解此局的人即将现世吗?”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那人究竟是谁,为何时至今日都未曾出现。”   “可就在刚才我才忽然明白,他其实早就出现了。”   凤祁下巴枕在季朝云肩头,视线下移,落到他怀中两只小崽子身上。   季朝云怔怔低下头:“你是说……”   凤祁没有回答,他揉了揉两只崽子的脑袋,温声问:“能不能告诉父亲,今日为何要跟来?”   两只崽子抬起头,两双截然不同却都明亮灼人的眸子看向凤祁。   “因……因为……”龙崽被训怕了,抓着凤祁的手,怯怯道,“因为想保护爹爹和父亲呀。”   “凤崽呢?”   凤崽注视着凤祁,认真道:“因为……感觉如果不跟过来,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凤祁又道:“那如果父亲现在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龙崽凤崽会保护好我吗?”   “会的!”   季朝云意识到凤祁想做什么,仓惶地握住凤祁的手:“不行凤祁,这只是你的推断,根本没有证据。何况他们还是孩子,万一……”   “这不是我的推断,这是我的直觉。”凤祁道,“他们能瞬间击溃阎花青散布的魔物,能从无烬深渊中全身而退,这些就连我都做不到。”   凤祁反手握住季朝云的手,柔声道:“小龙,相信他们,也相信我。”   凤祁腾身而起,飞到季朝云面前。   他朝两个孩子伸出手,眼神温和:“把你们的灵力借给我,好吗?”   龙崽凤崽对视一眼,两个小小的手掌放到凤祁手心里。   两道汹涌的灵力毫无防备冲入凤祁体内!   “唔——”凤祁眉宇紧蹙,强忍着那在灵脉内横冲直撞的两股灵力旋流。   见父亲面露痛苦之色,龙崽凤崽害怕地瑟缩一下,想要松开手。   季朝云将手覆在两个孩子的手背上。   “别怕。”季朝云声音低哑。他眷恋地望着凤祁,手指收拢,将那两只小小的手掌紧紧覆住,扣在他与凤祁的掌心之间,“你们可以做到,别怕。”   片刻后,两股力量终于平息下来,在凤祁体内融为一体。   两只小崽子蔫了似的,两道光芒闪过,变回原型落回季朝云怀里。   季朝云连忙抱稳了两个孩子,抬起头,被凤祁用力吻住了。   这个吻浅而绵长,半晌,凤祁放开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季朝云的侧脸:“看着我,小龙。”   “我很快回来。”   随后,凤祁纵身飞向了混沌的苍穹之上。   片刻后,一道赤金色的光芒自远处亮起来。   那光芒仿若天地初开的第一抹阳光,自远处徐徐蔓延开来,逐渐照亮整座天空。   炽热而耀眼的光芒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魔域整个笼罩起来。   光芒过处,原本由魔域架设的光带尽数被烧毁。而更远处,正在两域裂隙间与神兵厮杀的魔族大军,也被这滚烫的光芒烧作灰烬。   屏障在季朝云眼前收拢聚合,汇成一道金色的光门。   .   “你留下了这道门,真不打算再封起来了?”   季朝云与凤祁立于云层之上,遥望着那尚未封锁的仙魔两域的唯一通道。   凤祁搂着季朝云,徐徐道:“三百年前,我察觉自己灵力即将耗尽,迫于无奈才封闭了整座魔域,反倒多生许多事端。”   “既然重来一次,不能再犯下当初的错误了。”凤祁轻笑一声,道,“何况我也想试一试,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两全之策。”   季朝云问:“你想怎么做?”   凤祁笑着摇摇头:“你应该问的是,仙域想怎么做。”   季朝云听得似懂非懂,嘟囔道:“不明白,反正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当真?那如果我说……”   凤祁嘴角泛起一丝坏笑,偏头在季朝云耳畔说了几个字。   “……”季朝云扭过头,耳根顿时红了。   凤祁爽朗一笑,正欲拉着季朝云往回走,忽然发现了什么:“咦?”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泛着纯白光芒的内丹。   季朝云问:“白秋月的内丹?不是被阎花青拿走了吗,怎么会……”   凤祁眉宇微微皱起。   他回头看向魔域,忽然回想起先前,阎花青拼着灵力即将耗尽,也要扑上来与他扭打:“或许就是那时放进来的吧……”   “他……是想让你救他?”季朝云问,“白秋月真的还有重生的机会吗?”   “哪有这么容易。”凤祁叹了口气,“一颗内丹,一丝残魂,就算再活过来,也不会记得前尘。”   “不管了,随他吧。”凤祁将内丹往怀里一揣,搂着季朝云朝身后的白虎走去。   虎背上,一龙一凤彼此依偎着,睡得正香。   两只小崽子的灵力已经归还,不过许是此行太多疲惫,一觉睡到现在没醒。   凤祁把季朝云扶上白虎,季朝云问:“我们去哪里?”   “回仙府啊。”   “那重塑封印之前,逃出的几万魔族……”   “管那些做什么。”凤祁眉梢一扬,“一些魔族散兵也值得本尊亲自出手?”   “我现在,只想回屋搂着我的小龙美美睡一觉,谁来打搅我揍谁。”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炷香后,白虎落到仙府,凤祁满心雀跃地跳下虎背,正要伸手去接自家小龙,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赤金色的眸子。   凤祁:“……”   季朝云:“……”   天神大人不会想到,两只崽子转移灵力后竟丝毫后遗症也没有,反倒因为睡了一觉而精神充沛,硬是缠着季朝云陪他们玩了整整一夜。   当晚被迫独守空闺的凤祁:“……” 第110章   直到下半夜, 季朝云才哄睡了两个孩子,回到卧房。   凤祁伤得不算太重,但他此番灵力消耗极大, 医圣简单为他包扎过后, 强行要求他卧床修养。   季朝云悄无声息推门进屋,一眼便看见凤祁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熟。   季朝云放轻脚步,来到床边。   凤祁睡着时, 五官不像平日那般带着锋芒,却更显出眉宇轮廓的精巧。那是无论多么精细的工笔,都雕刻不出的容颜。   季朝云跪坐在地上, 脑袋枕在床边, 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也不知他前世到底积了多少福分,才能在此生遇到这样一个人, 拥有现在这一切。   “这种时候不是该凑过来把我吻醒吗,还在等什么呢?”   季朝云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凤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正含笑注视着他。   “……”季朝云坐直身体, 藏在黑暗中的耳根略微发烫,“我、我没有……”   “可我有啊。”   凤祁偏头一笑,擒住季朝云手腕用力一扯, 轻而易举将人扯上床, 翻身压上去。   “你身上还有伤——”季朝云刚要开口,却被凤祁捂住嘴唇。   凤祁小声道:“嘘,当心把那两只小崽子又吵起来。”   “……你是担心把医圣吵起来吧。”季朝云毫不留情戳穿。   凤祁含笑不语, 用指腹缓缓摩挲季朝云的嘴唇:“方才在看什么呢?”   季朝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特有的寒气。可凤祁的身体却十分暖和, 那滚烫的热度毫无保留传递到季朝云身上,烘得他也开始有些发烫。   “我……我没看——”   季朝云的话还没说完,被凤祁低头吻住了。   凤祁一边亲吻他,眼神还揶揄地看着他,眼中的不怀好意丝毫不加掩饰。   片刻后,他放开季朝云:“再给你个机会,告诉我小龙,你方才一直在看什么?”   季朝云呼吸急促:“我、我看你……”   “看我什么?”   凤祁估计凑得极近,近到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说话啊小龙,我好看吗?”   二人四目相对,季朝云脸颊越来越烫,被逼得没办法,抬头在凤祁唇角讨好地吻了一下:“好看,你最好看。医圣说你要好好休息的,快睡吧。”   他说完就想翻身溜走,却被凤祁揽着细腰拽回来:“跑什么啊?”   季朝云被俯身压在床榻上,后背抵着对方精瘦结识的胸膛,刚想动,凤祁的手便覆上来,扣住了他的手背。   “凤祁……”身后传来的热度烫得无法忽视,季朝云心跳加快,声音有些发颤。   凤祁偏头,一点一点亲吻季朝云裸.露在外的脖颈,低声道:“这样躺着,也不知要躺多久才能恢复。用别的法子养伤不好吗?”   “……”季朝云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指紧张地收紧,又被凤祁掰开,十指相扣。   “小龙,帮帮我。”   ……   ……   自从孩子出生之后,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放纵过。   刚开始季朝云还顾忌着凤祁的伤势,可谁知灵修的效果太好,几次下来,别说是身上那点上过药后浅浅的伤痕,就是虚耗的灵力,都很快修复回来。   凤祁在屋中设了个屏障隔绝声响,屋外的庭院整夜寂静无声。   屋内,床榻不堪重负地响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时,才依稀停了。   .   在结界重塑前逃出来的那三万魔军,大多是魔域的精锐之师,没那么好对付。   与仙域双方混战几日后,魔军强占了家势力低微的宗族安营扎寨,与盟军僵持不休。   战事久久未平,可凤祁打定主意不管,以养伤为由,前来求援的盟军一概不见,每日拉着季朝云在仙府醉生梦死。   至于神兵?   神兵已尽数被凤祁派去把守魔域结界出入口,无暇支援。   战事就这么胶着了小半个月,凤祁终于松了口。   “谈和?”凤族的传讯光镜中,凤霁眉宇微微蹙起。   “不错,这是目前解决仙魔两域纷争的唯一方法。”凤祁倚在湖岸边的躺椅上,视线越过光镜,看见了正与两个孩子在湖中嬉戏的季朝云。   银龙浑身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格外漂亮。   他收回目光,正色道:“兄长大可将我的建议告知盟军,至于你们如何抉择,我不会干涉。但同样,我也不会再参与仙魔两域的纷争。”   凤霁隔着光镜注视凤祁许久,忽然轻轻笑了下:“我能问一问,是什么改变了你的主意么?”   “没什么,只是魔域一行,发现那里与我想的并不相同。”凤祁道,“魔域内有不折手段的侵略者,也有一心向往自由的无辜人。我相信世间会有两全之策,也相信两族之间,矛盾不会永远这样尖锐下去。”   凤霁问:“可就算我们如今达成和解,谁又敢保证未来……”   “兄长多虑了,未来如何,那是子孙后代的事,与我们没有关系。”凤祁道。   “果真是你想得通透,我会将这些如实告知盟军。”凤霁说着,正想收了传讯,凤祁忽然叫住他。   “兄长等一等。”凤祁神情有些局促,他迟疑许久,摇摇头,“算了,没事,不打扰兄长了。”   凤霁若有所思地看向凤祁,问:“是季朝云的事?”   “……”凤祁心虚地瞄了一眼湖面上的季朝云,闷闷应道,“是。”   “他还没答应与你合籍?”   “你怎么知道?”凤祁眼皮一抬,惊讶道。   凤霁一言难尽地看向他。   这些时日,这货逢人便问该如何说服季朝云与他合籍。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仙域都知道,堂堂凤霄神上求婚失败,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就差拔毛相逼了。   “谣言,绝对是谣言!”凤祁义正言辞,“我才不会拔自己的毛!”   “……”凤霁按了按眉心,“所以你有计划了吗?”   凤祁与镜中的凤霁对视片刻,叹气:“没有。”   凤霁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三日后,凤祁拉着季朝云去了趟凡间。   人间如今春意正浓,灵虎刚落地就变回小白猫,追着几只蝴蝶滚进了草丛里。   凤祁拉着季朝云步入杉林。   “这里是……”   “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凤祁视线四下寻觅,“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那棵树。”   季朝云轻声笑了笑,反手拽过他的手臂:“你走错方向啦。”   季朝云拉过凤祁,往另一边走去。这林中少说有数百株杉木,季朝云却轻车熟路,很快带着凤祁到了地方。   高大挺拔的杉木与这林中其他并无不同,凤祁看向那枝头,熟悉感油然而生。   就是这里。   三百年前,他重伤逃至下界,在毒性折磨下随意寻了棵杉木小憩,还没睡多久,却被一名小少年从梦中闹醒。   林中数百株杉木,他偏偏踢中这一株,至此二人缘分纠缠,直到现在。   凤祁伸手抚摸着树干,心中一时感慨:“你在凡间时,经常来这里?”   “是啊。”季朝云翻身上树,坐在枝头看着凤祁,“没事的时候就来这里坐一坐,再睡一觉,想着你会不会忽然出现在树下,把我唤醒。”   凤祁也跃上枝头,在他身边坐下:“结果呢?”   “结果总是睡着之后不小心掉下树。”季朝云瞥了眼凤祁,小声嘟囔,“不明白你们凤凰都是怎么睡在树上的,这样睡着一点也不舒服。”   凤祁失笑,把人紧紧搂进怀里。   “现在有我抱着你,不会再掉下去了。”半晌,凤祁轻轻道。   “嗯,我知道。”季朝云靠在他怀里,仰头问,“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凤祁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这次又是谁告诉你的,我兄长?”   季朝云垂眸不语。   “……”凤祁问,“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不想和你合籍。”季朝云坐直身体,认真道,“我先前拒绝你,并不是不愿意。”   “那你为何……”   “我……我不想你一直拖着我往前走。”季朝云道,“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总是你在护着我,你总是挡在我前面,帮我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你对我很好,可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不想一直这样被你庇护着。”   “我想与你并肩,而不是被你护在身后。”   凤祁:“小龙……”   “你听我说完。”季朝云道,“先前我一直没有决定好,可这些天我想明白了。”   他注视着凤祁,一字一句郑重道:“我要回鸿蒙书院,我要继续修行。有朝一日,登上登天门,再堂堂正正与你合籍。”   凤祁没料到他会这么想,稍稍有些惊讶。   季朝云低下头,小声道:“抱歉,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而且,我灵力远不如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但……但我会更加努力修炼,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不,你不用道歉。”凤祁温柔地注视着他,轻轻道,“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反对。只要我们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季朝云笑了起来。   和煦的阳光透过枝头洒在二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季朝云一仰头,在阳光中吻上了凤祁的嘴唇。   大半个月后,消息传来,仙魔两域终于结束了长达数月的胶着,决定择日商议和谈。   三个月后,仙魔两域正式签订盟约,商定休战,千年内互不侵扰。   凤祁留下的那道光门,被命名为灵境之门。   灵境之门不再封闭,而是由仙魔两域各自派人看守。灵境之门允许仙魔通商及人员往来,但必须经由双方核查,共同放行。   盟约初始,仙魔两域不乏有反对的声音,想要彻底磨合完善,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这些就不是季朝云要考虑的事了。   待到两个孩子再长大些,季朝云正式回到鸿蒙书院复课。   他在天榜大比中夺得首冠,复课后不仅能获得登云楼的使用权,还能直升入天字级。   这日清晨,鸿蒙书院的晨钟徐徐敲响。   季朝云踏入天字级课舍。   天字级道经课原本没多少人会来,可如今,整间课舍坐得满满当当,听见脚步声,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投向门边。   “……”   “朝云,这儿!”黎皓朝季朝云招了招手,“给你留了位置。”   不久前,黎皓通过了最后一次越级考核,成功升入天字级。   季朝云走到他面前的课桌坐下,与他简单闲聊两句,讲授天字级道经课的仙君到来,课舍内这才安静下来。   “授课开始前,有两件事要告诉大家。”天玑仙君白发白须,说起话来语调慢慢悠悠,波澜不惊。   “其一,朝云从今日起与大家一同上课,还望诸位多多帮助。”   “这其二嘛,负责修行课的玉衡仙君在先前的战事中受了些伤,短期内无法前来授课。不过不用担心,书院已经找到人代替玉衡君,先见一见吧。”   天玑仙君偏头看向门外,季朝云心头忽地一跳,下一刻,一袭金袍的男子悠悠踏进课舍。   课舍内顿时炸开了锅。   凤祁立于堂前,眼神扫过课舍内众人,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我就不用介绍了,你们都认识。”凤祁道,“天字级的修行课以后由我负责,我知道你们不少人平日里不乐意去上课,我在天字级时也这样。老规矩,只要打败了我,我就不再管你们。”   凤祁在众人的哀嚎声中勾唇一笑,视线落在季朝云身上。   二人隔着人群静静对视,似有无声的暗流在身侧涌动。   片刻后,季朝云叹了口气,无奈扶额。   难怪今日一早他离开仙府时,凤祁说会准备个惊喜给他。   还真是……天大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