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软饭男 作者:碉堡rghh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男人,他们不思进取,他们心肠恶毒,他们把吃软饭当做毕生目标,他们把高富帅对象坑得体无完肤。 系统:我们的目标是崛起!我们的目标是奋斗!我们要吃硬饭!! 当无数个灵魂被系统绑定,进入一个吃软饭的人身体里,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简而言之,这是主角穿越成渣攻/渣攻重生,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一片天的故事。 第一界面:重生恶毒凤凰男攻x富家傻缺暴躁少爷受 第二界面:穿越入赘贫家子攻x侯府残疾少爷受 其他界面待定,一个世界一个故事,每个世界单独主角。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起等等等等 ┃ 配角:很多 ┃ 其它: 第1章 重生 深夜,大雨倾盆,惨白的路灯将道旁绿植的影子拉得老长,看起来鬼魅怪诞,狭小的出租屋内静坐着一名男子,他轻阖双眼,陷入沉思,门外震天响的叫骂声分毫都不能影响到他。 “陆起!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子开门!欠了钱拍拍屁股就想跑?可没这么容易的事,连本带利五万块一分都不能少!” 怎么会这样…… 男子终于睁开眼,打开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指尖在时间显示栏上用力滑过,最后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从小城镇初入大城市,一贫如洗,满身负债的大学生——看起来似乎很糟糕,但又比五年后想骗霍明琛的家产结果被他疯狂反扑同归于尽的结局要好得多。 外面依旧在叫骂不休,陆起终于动了,他起身走到门边,隔着厚厚的门板,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那人的耳朵里, “三个月后还你,按合同上的,连本带利三万五。” “你现在闹大了最坏就是报警,我们一起进派出所,但是你想清楚,放高利贷是触犯法律的行为,到时候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门外人闻言愣住了,胸腔呼哧呼哧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放你娘的屁!五万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陆起说, “四万,爱要不要,我做三份兼职几个月就能还上了,不要的话我现在开门,大不了你把我命拿去。” “……” 债主估计是新手,也不识几个大字,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陆起这种滚刀肉,三言两语就被唬住了,換個心黑的來,直接給他剁手卸腿一通操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陆起看起来不慌不忙,甚至还抽空点了根烟,许久,债主脸色铁青,终于松口, “你的证件都在我这儿,上什么学校我也知道,债条可是有法律效应的,大不了一起上法院,撕破脸大家都不好看。” “放心,” 陆起背靠门板,眼尾微眯,袅袅烟雾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肯定还你的钱。” 上辈子他穷怕了,拼命学习考到首都来,满心满眼只想出人头地,然而小城镇和首都相差的何止是距离。别人一顿饭的钱很可能是你一个月的生活费,手上一块表你半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 这是陆起从未想过的世界,他痛恨的同时又深深的渴望着。 他像一只蜗牛,努力向上攀爬着不属于自己的高度。直到后来认识霍明琛…… 烟头被狠狠按灭,陆起想起自己上辈子五年间的步步为营和费心谋划,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漏洞,唯一一点就是操之过急,缺乏耐心,把霍明琛直接逼疯了。 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什么都不怕…… 上辈子的陆起身败名裂,不过不要紧,这辈子他会慢慢来,一步一步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兜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一阵响动,陆起回神,看了看来电显示,微不可察的一顿,他接通电话, “喂?” “是陆起吗?”电话那头很是嘈杂,“我是方棋,明琛他喝醉了,没法开车,你过来接一下他吧。” 对方说完报了个地址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趋炎附势的人大概让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反正跟霍明琛一个圈子玩的都不怎么看得上他,认为陆起舔着脸巴结上来无非是为了钱和权。 唔…… 陆起笑了笑,心想自己可不就是为了钱吗,他上辈子还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原来这个时候所有人就都看明白了……也许这其中还包括霍明琛。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势,拿着伞出了门。 这个时候霍明琛对陆起只是玩玩的心思,没几分认真,说白了不是一个圈子的,玩过了,各取所需,就该退回到各自的世界。 但后来,霍明琛把自己玩进去了,陆起也不愿退出那个世界,他的心一经富贵熏染,便再也不肯褪色。 酒吧包厢满是鬼哭狼嚎的吼叫声,一群富家公子喝醉了拿着话筒也不知道在唱些什么,茶几上东倒西歪的全是酒瓶,临近开学,似乎都想放肆一把。 陆起走进酒吧,看着舞池里疯狂扭动身躯的男女,感受着周遭极致的堕落,忽然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闭上眼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掩住下巴,在女人猎艳的目光中坐升降梯上楼。 底下有美女对他勾手指,笑得肆意快活, “帅哥,下来认识一下嘛!” 宽肩窄腰,身形流畅,周身禁欲的气息不只是对零号,对女人也有着致命的诱惑,传说中的男女通杀。 霍明琛能看上陆起这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陆起找到包厢推门而入,里面果不其然一片喧嚣,他们划拳的划拳,唱歌的唱歌,上万的酒一扎一扎叫,过着有钱人醉生梦死的日子。 霍明琛似乎是真的喝醉了,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睡得醉醺醺,别人也不敢闹他起来。霍家规矩严,方棋等人不敢送他回去,被老爷子抓到他们喝酒少不了一顿骂。 “醒醒。” 陆起拍了拍霍明琛的脸,灯光交错下对方俊气的眉目有些晦暗不明,隐隐可见一丝少年人的青涩,闭眼睡觉也能看出几分乖巧,跟陆起印象中那个歇斯底里喜怒不定的人相去甚远。 以前没仔细看过,原来五年前的霍明琛是这样的。 陆起又盯了片刻,最后俯身把人从沙发上扶了起来,方棋刚好上台切歌,见状把话筒往身边人怀里一扔,走上前去问道, “你行不行啊,要帮忙吗?” 霍明琛喝醉了就是个活阎王。 “谢谢,不用。” 陆起单手也能把人扶的稳稳的,而霍明琛在他怀里也意外的乖,不吵也不闹。方棋是直男,有些看不过眼两个男人搂搂抱抱,尤其这里面一个还是自己发小,真是怎么看怎么怪。 他靠着门框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幸灾乐祸的哎呦了一声,这要是让霍家老爷子知道他宝贝孙子喜欢男人,能把霍明琛狗腿打断。 外面还下着雨,大概是冷风吹得难受,走到门口霍明琛就开始挣扎起来,陆起往他腰上不轻不重的挠了一把,然后趁着人软下去的瞬间从他裤兜里摸出车钥匙,看起来轻车熟路,是个惯犯。 离停车的位置还有些距离,扶着个醉鬼也不方便撑伞,陆起直接脱下身上的外套把霍明琛往怀里一裹,径直抱起他走进了漫天雨幕中。 方棋拿着伞出来就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这幅场景他记了很多年。 等坐上车的时候,陆起身上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往下落,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淡漠又无情。 某人在副驾驶座躺得安安稳稳,得幸于陆起的外套,霍明琛除了衣角有些许水渍,其他地方都是干爽的。 车辆在黑夜中穿梭,周遭景物飞速变幻,一道道错乱的霓虹光影透过车窗,将车内分割成明暗两界,恍惚间有人睁了眼,眸底精光一闪而过,但下一秒又状似困顿的阖上了眼皮。 陆起似有所感,回过头却见霍明琛睡歪了身子,伸手给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这才继续开车。 现在学校还没有正式开学,没办法回宿舍,霍家就更不能去,陆起只能开了间房,把人送到酒店过一夜。 遥想上辈子,他想跟霍明琛生米煮成熟饭早点确定关系,趁着他喝醉把人带到酒店做了不该做的事,第二天差点没被打死。 陆起让霍明琛睡了一晚上酒店,霍明琛让他躺了半个月医院。 那时候的陆起曾恨恨的想,他这辈子就算去睡狗也不会睡霍明琛。 有些事当时让你恨得牙痒痒,多年之后再回想,却只觉得幼稚可笑,笑完之后,心里就空了。 陆起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理了入住手续,缴完费之后手机里就只剩五百块,他把霍明琛送到房里,默默盘算着该怎么从他身上捞钱。 霍明琛出手向来大方,但前提是他自愿给你,耍阴谋诡计一个子儿没有不说,还很有可能倒蚀把米。陆起给他脱了外套和鞋,把被子往他身上随便一搭,指尖不规律的抖动起来——这是他要算计人前的小动作。 上辈子发生关系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破而后立,虽然住了半个月医院,但霍明琛好歹没抱着像以前一样玩玩的心态了,陆起能感觉他在慢慢尝试着接纳自己。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睡都睡了,干脆试试。 那这辈子呢,自己还是走老路吗? 陆起思忖着,床上安睡的人忽然皱眉,含糊不清的呓语了一句什么,然后一个大翻身,整个人呈大字型趴着,胳膊腿都搭在了坐在床边的陆起身上。 上帝把性做为礼物赐给人类,但只有在婚姻中,它才是一种最亲密的爱的表达,在婚姻外的任何性都是错误的。 陆起沉默着把霍明琛的胳膊腿轻轻撂下去,心想自己上辈子把他坑的够惨,这辈子……就算了吧。 外套里忽然掉了一个皮质钱包在地,陆起俯身捡起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都是些五颜六色的卡,目光粗略一扫,有三张他都知道密码。 其实霍明琛花钱如流水,自己都没个数,少个五万六万他压根就不会发现…… 陆起这么想着,很是渣男行径的抽了张卡出来,结果就在他手触碰到卡的那一瞬间,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巨大的电流忽然将他的手瞬间电麻。 一声轻响,卡片掉落在地。 陆起不知道花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叫出声,他捂着已经没了知觉的右手,瞪大眼睛惊骇异常,怀疑自己见了鬼。 【叮!】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电子机械音, 【宿主你好哦,此项操作违背系统规则,第一次警告,第二次严重警告,第三次将会扣除生命值,请务必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生命。】 【星际自强系统已经启动,我们的宗旨是自立自强,拒绝软饭。亲,用自己的劳动和双手换取的果实才是最甜美的呢,让我们硬起来吧!!!】 万年软饭男陆起:…… 第2章 军训 人是有求生欲的,哪怕你嘴上如何说着不想活,身体却诚实的找寻着各种能使你活下去的办法。 陆起两手空空的离开了酒店,双手插兜,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落寞,他连夜找房东退了房,打算等第二天学校开放就住到宿舍去,然后再打几份零工,实在不行找渠道卖肾也可以,先把五万块的债还了再说。 霍明琛支着身子,正在酒店窗户边打电话,外面的夜风将他手中的烟吹得忽明忽暗,偌大的雨声也掩盖不了话筒那边传来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哎呦喂笑死我了,他把你带到酒店开了个房就走了?!!什么都没发生?我说霍二少你不会找了个直男吧?还是说你魅力下降了?” 方棋在那边笑的直捶墙,眼泪都出来了,霍明琛这厮家世好长得帅,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追,没想到今天还有吃瘪的时候。 相比方棋的乐不可支,霍明琛这个当事人倒是淡定的很,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住面子,垂着眼按灭了烟头道, “他要是敢做什么,看我不废了他。” 再说了, “欲擒故纵玩过没?没玩过总见过吧?” 方棋说:“我懒得跟你犟,睡觉睡觉,明天开学呢。” 大把香香软软的漂亮学妹等着他,谁跟霍明琛似的缺心眼,非要喜欢男人。 一开学就是长达半个月的军训,距离三个月的还债期限就只剩两个半月,陆起难得有些咬牙切齿,他怒极反笑,问系统, “你觉得我该卖几个肾才能在两个月里还清这四万块?” “亲,不吃软饭就行哟。” 系统依旧是很公式化的回答,陆起似笑非笑, “吃得上算我本事,有些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银行卡余额,发现剩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拍拍裤腿认命的站起身,打算晚上军训完就溜出去找兼职,刷盘子他都认了。 教官吹响了集合的哨子,看见众人拖拖拉拉半天才站好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们的班长是谁?!” 陆起呛了大霉,他报名那天跟助教班主任都混了个脸熟,后来竞选代理班长,助教直接向班主任推荐了他。 他迈步出列,直觉没什么好事。 “到!” 教官看也不看他, “俯卧撑一百个,其余人站军姿,谁动一下跟他一起做。” 能在首都大学入读的非富即贵,这群公子哥大小姐在家里都是顶天霸王,班主任的话都不见得放在眼里,有人站了十分钟就受不了,身形微晃,被教官逮了个正着。 “出列,俯卧撑一百个!” 一名身形纤瘦的女生欲哭无泪的站了出来,认命的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然而勉强做三个膝盖就跪到地上去了。陆起刚好做完,毒日头晒得他满脸是汗,他喘了口气,维持着那个姿势,汗水蛰的眼睛生疼, “报告,我帮她做。” 他总是很少有情绪波动,说话也很少大声,但字句沉稳有力,教官还是听到了,看不出情绪的瞅了他一眼, “你确定要帮她?” 部队里输了不是要紧事,放弃伙伴才是最严重的,陆起如果真的对那个女生冷眼旁观,等着他的可不止是一百个俯卧撑。 “确定。” 陆起说完只略略歇了口气,继续做了起来,他出身农村,小时候也没少干活,体力勉强能撑的住。 那名女生愧疚的不行,明明是她们自己没好好站队,结果还害得陆起受罚,当下眼圈都红了。 每年军训挑得都是最热的时候,众人清楚看见陆起动作已经不如开始迅速,后背汗湿了大片,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连带着地面也多了一小片汗渍。 有热血上头的,队伍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报告!我帮他做!” 说完身体力行的出列趴下,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声音在队伍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报告!我也帮他做!” “报告!” “报告!” 队伍里很快哗啦啦趴下了一片人,陆起动作一顿,咬着牙把最后三十个做完了,最后一刻他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恭喜宿主触发团结之力,对女同学伸出援手获得小行星奖章一块,奖励RMB五百元,已发送至您的银行账户,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哟,请再接再厉,触发更多支线任务!】 陆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他以为这个系统除了拖后腿压根没什么用,结果还能挣钱吗?趁着休息时间,陆起特意避开人群,看了看手机,果不其然发现账户上多了五百块钱。 他若有所思,问系统:“是不是做好事就能得到奖励?” 如果是这样,那五万块的债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还清。 【叮!系统任务随机触发,无法给予宿主肯定回答。】 陆起心下有数,不再去问。手中有钱,他难得“奢侈”了一把,走到校园商店门口打算买水喝,老板正在用抹布擦柜台,声音爽利的道, “要买什么?刚冰好的汽水,还有西瓜。” 陆起下意识的道, “一瓶橘子汽水,一瓶矿泉水……” 话音未尽,他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怔愣了一瞬,正想把橘子汁退回去,却听老板道, “五块五,看你是新生,给五块吧。” 陆起一顿,只能把两瓶水拿起来, “……那就谢谢了。” 隔壁财院的军训场地就在附近,隔着老远方棋就看见陆起,他捣捣霍明琛的胳膊, “哎哎哎,那不是陆起吗?” 有一张好皮相和好身材确实重要,陆起本就身材颀长,穿上军训服标准的宽肩窄腰,在人群中鹤立鸡群般显眼,刚开学没多久,隔壁院系不少女生都在打听他。 霍明琛正在玩手机,闻言顺着看了过去,然而下一秒就把视线收了回来,头也不抬的道, “怎么,还想我帮你要张签名吗?” 程天耀没听见他们说什么,还以为是要美女QQ,拼命怂恿方棋, “快快快,让他去要。” 他们这一圈人都是数得上名的高/干/子弟,其中不少都是八卦杂志上的熟脸,一溜看过去全是大长腿,帅的各有千秋,学姐经过他们身边脚步总是放慢再放慢,这些人里面只要钓上一个,下半辈子吃喝就不愁了。 方棋顺水推舟, “是啊是啊,我想要他签名,你去呗!” 他本是说笑,结果话音刚落,就看见霍明琛把手机揣进兜里,拍拍灰尘站起身径直朝陆起那边走了过去,方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我艹,你特么还真去啊。” 陆起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霍明琛,但他一转身,那人就站在不远处,眉眼都真切鲜活,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喂……” 霍明琛双手插兜,懒洋洋的出声,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干嘛。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深入骨髓而不自知,就像手里的橘子汽水,就像倏忽顿住的脚步。 陆起站在原地,看着霍明琛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只听对方道, “你上次把外套落我这儿了。” 陆起恍然,反应过来道,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拿。” 霍明琛无谓耸肩,“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他看了陆起一眼又一眼,也不说话,片刻后才道, “谢谢你那天送我,有空出来吃顿饭。” 主动邀请不太像他的风格,上辈子陆起花了几年时间才啃下这块硬骨头,也许自打他重生开始,冥冥之中一切就有了变数。 耳畔听到教官的集合哨,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微微点头:“好,有时间再约。” 说完把手中的橘子汽水递给霍明琛, “队伍还要集合,我先走了。” 汽水的瓶身还带着冰凉的温度,霍明琛下意识伸手,却不知道这一握,就是长达数十年的心悸。 他低下头,神情莫名,似乎有些纳闷陆起怎么会知道他喜欢喝橘子汽水。 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众人都十分疲惫,陆起回寝室冲了个澡,换下军训服,看样子是要出去,室友打趣他, “你不会是谈了女朋友吧,大晚上还跑出去约会,亏得那么多女生打听你,这么快就被别人追到手了。” 陆起没说自己是打算出去找兼职的,他系着鞋带,头也不抬的道, “没谈女朋友,我出去有事儿,如果回来晚了查寝帮我混一下。” 说完戴了顶棒球帽就匆匆出门了。 陆起刚下楼没多久,手机就收到一条信息,是霍明琛发来的, ——我在你寝室楼下,过来拿外套。 两个人的关系仅限于暗地里,平时在路上碰见了也只当不认识,霍明琛主动来见面,只为了送一件外套,挺稀奇的。 甚至不用刻意寻找,打眼一扫就能看见他那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停在路边,十分张扬。陆起眯了眯眼,自动将那辆车折算成RMB,内心有些可惜。 霍明琛现在对于陆起来说就像一座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金山,如果系统不拖后腿,如果系统不拖后腿…… 他总是很眼馋,对霍明琛……的钱。 陆起压低帽檐走过去,屈指敲了敲车窗,从霍明琛这个角度能看见他性感的下颌线,黑色的瞳仁十分深邃,像是烟火散尽后的天空,沉寂里带着璀璨的余烬。 霍明琛降下车窗,从副驾驶座把外套从窗口递给他,指尖在方向盘上不规律的敲击着, “有空吗,出去吃顿饭。” 方棋他们不赞成霍明琛跟陆起打交道,觉得他凑上来无非是为了钱,而且心术不正。但霍明琛觉得这没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最好,牵扯到感情才是真头痛。 他不怕陆起要钱,只怕他不要。 第3章 邀约 陆起没回答,他接过外套,从口袋里掏了盒烟出来,打火机在黑夜中亮起,眼中便多了两簇明灭不定的火焰,他叼着烟,看起来有点痞气, “马上就门禁了。” 霍明琛不以为然, “怕什么,出了事我担着。” 他看起来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掏出钱包从里面抽了张卡扔到副驾驶座,言简意赅的道, “上来——” 霍明琛话音未落,陆起迅速变脸,开门上车拿卡,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钝都不打一个,他露出标准的四十五度微笑, “谢谢,我记得附近有一家湘菜馆,味道还可以。” “……” 霍明琛没说话,发动车子,全程再没看陆起一眼。 【警告!警告!】 陆起脑海内忽然警铃大作, 【宿主行为已违反系统守则,请速归还非自身劳动所得财物,十秒钟后未归还将进行严重电流警告,并扣除相应生命值】 陆起闻言嘴角笑意一僵:…… 艹,他怎么忘了这个坑爹系统。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指尖微动,一张银行卡在黑暗中被人心不甘情不愿的悄悄塞进了霍明琛的外套口袋,陆起木着一张脸,忽然感觉只要有系统在,他一辈子都是个穷/逼/命。 他们去的那家湘菜馆味道正宗,菜价合理,周边又都是学校,因此每天都座无虚席,也算是赶巧,二人进去刚好有座。 “剁椒鱼头,小炒黄牛肉,糖醋里脊,香菜拌牛肉,再来一份番茄蛋汤不要葱,一份南瓜饼,两瓶橘子汽水,谢谢。” 陆起似乎来这里吃了很多次,菜单都没看直接报出了一长串菜名,霍明琛翘着腿,目光不着痕迹的审视着他,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就不问问我想吃什么?” “嗯?” 陆起疑惑抬头,天地良心,他刚才点的都是对方爱吃的菜,难道口味变了? “算了,没什么。” 霍明琛偏过头,莫名有些无所适从,对面这个人好像很了解自己的口味,说句不好听的,他爸妈都未必能知道这么清楚。 菜上的很快,陆起用茶水涮了涮两份餐具,一时有些感慨,竟是不记得他上一次和霍明琛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家的鱼味道不错,尝尝。” 陆起先剔干净一块鱼肉,沾饱汤汁用公筷放进他的碗里,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始起筷吃饭,认真沉静的样子跟周围的喧嚣有些格格不入。霍明琛没忍住眯了眯眼,只感觉面前这个人实在是合自己的心意,但同时心里又有些没由来的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呢,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陆起,有些事我当初没跟你讲,现在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霍明琛双腿交叠,指尖在膝盖上一点一点,想起方棋跟他说过有很多女生在打听陆起,心情有些躁郁,他声音轻飘飘,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狠厉, “我这人脾气不好,别让我发现你背着我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不然后果自负,腿打断都是轻的。” 这话说的,好像他俩是合法对象一样。 “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好处少不了。” 系统现在不让吃软饭,跟着你好像意义不大。 “以后我给你打电话必须接,每个周末一起出来吃顿饭,你遇到什么摆平不了的事儿也可以找我,我替你解决,但这段关系你必须得把嘴巴闭严实,懂吗?” 陆起摸了摸下巴,他记得霍明琛上辈子可没这么多要求,现在怎么跟娘们一样事事儿的。 有点想分手,但没那个胆子。 霍明琛可以踢别人,别人不能踢他,陆起如果说分手,肯定被他整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他点点头, “你放心,我都懂。”回头看看,如果实在受不了,努努力争取一个月内让霍明琛把自己踢了。 十分通情达理,预想中的大吵大闹并没有出现,这让霍明琛有些意外,他正欲说些什么,只听陆起道, “快吃吧,马上门禁了。” 然后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碗里堆得满满当当,有那么点让他闭嘴的意思,霍明琛扫他一眼,没说什么,闷头吃了个干净,后半段基本上陆起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两个年轻人饭量也大,桌上的菜没一会儿就吃的七七八八。 吃饱喝足,陆起拉开椅子起身,对霍明琛道, “你先坐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 #论渣男逃单的一百个理由# 系统准时准点又冒了出来, 【花自己的钱,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对象,不算是好汉!每个男人都有一颗吃软饭的心,但我们要有一个吃硬饭的灵魂,宿主,不要大意的上吧!我们不占别人便宜!】 陆起脚步一顿,因为他听见系统说—— 【去跟他AA!】 “丢不起那人。” 陆起缺钱是没错,但该花的从来不省,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表面的绅士风度一惯都维持的很好。在陆起离开后,霍明琛唤来了服务员结账,结果却被告知饭钱已经付过了, “先生,刚才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帅哥已经去前台把账结了。” 霍明琛一顿,心中陡然多了一些微妙,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建立在一种不平等的基础上,但陆起的一举一动并没有给他一种这样的待遇是花钱买来的感觉,就好像……两个人真的是情侣…… 但下一秒,霍明琛就将这个念头连带着烟头一起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陆起没多久就回来了,他看了眼时间,对霍明琛道, “走吧,现在回去刚好能赶上门禁。” 一副斯文禁欲的长相,却偏偏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哪怕不笑,看人的时候也有三分笑意。虽然穷,穿着打扮也得体,带出去不丢人。霍明琛看了一眼,随即单手插兜转身往外走,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学生。” 明明是开玩笑活跃气氛的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却总有那么点冷嘲热讽的感觉。 陆起并不在意,快他半步拉开门, “好学生的定义很广泛,看你怎么理解。” 富二代二世祖不见得都是混子,只论成绩,霍明琛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好学生。但相比起来,陆起能从家里的小县城考到首都,实力更不可小觑。 霍明琛往停车的地方走,肩膀忽然被人握住带到了路里侧,耳边响起陆起的声音, “外面车多,走里面。” 话音未落,霍明琛只感觉自己手心一空,原来是车钥匙被拿走了, “吃完好好休息,我来开车。” 陆起有让人为他疯魔的资本,这样的男人对你好起来如在天堂,但坏起来也是一夕坠地的事,上辈子霍明琛被他折磨得精神分裂,最后拉着陆起同归于尽,二人双双丧生在车祸爆炸中。 两人都太狠,一个工于心计,一个狠厉决绝,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不得善终。 陆起其实是有一点点愧疚的,但对于他这种人渣来说,那一点点愧疚比不过芝麻粒大,他见霍明琛站在车旁没动,回头看了过去,眼底的神色堪称温和, “怎么不上车。” 霍明琛其实是被他刚才一连串的动作搞愣住了,闻言反应过来,不自然的把手插入兜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男人刚才的温度, “你挡在这里我怎么上。” 霍明琛性情乖戾,少有人能受得了,陆起却不在意他的无理取闹,还是那句话,习惯就好。 “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处就是商业街,霍明琛看了一圈,忽然想给他买点东西,这种情绪来的毫无预兆,很强烈, “手机?电脑?还是手表?” “都想要。” 这句到嘴的话被陆起给咽了回去,他总算记得天杀的系统的存在,摇了摇头, “不用,这些我都有。” 霍明琛挑了挑眉,没说话,习惯性点了根烟自顾自的抽着,车内很快烟雾弥漫,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说, “给你买你就拿着,别磨磨唧唧的,开去前面的商业大厦。” 陆起没听他的,把车往学校方向开,顺手把霍明琛嘴上的烟拿了下来,微凉的指尖在他唇瓣上一触即逝, “你要是真想给我什么,不如给点实用的,你如果有认识的朋友,帮我找份兼职。” “兼职?” 霍明琛没想到他要的是这个,微微皱眉, “卡里的钱够你花了,现在才大一,不是兼职的时候。” “你也知道你已经给我卡了,干嘛还非要买手机电脑。” 陆起指尖还夹着霍明琛的烟,星火燃尽,还剩小半截,他把烟熄了, “少抽,对身体不好。” 霍明琛嗤笑,心里却莫名消气了, “没见你少抽。”倒是不介意被人熄了烟。 “我不一样,我没有瘾,想戒随时可以戒,你烟瘾大,抽多了以后就戒不了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霍明琛当着他的面又点了一根烟,挑衅之意甚浓, “抽多了,没瘾也会上瘾。” 他蓄了一口烟雾,思考了那么几秒,然后对陆起勾勾手指,清亮的眼眸暗火丛生,而后者几乎秒懂他的意思。陆起单手握着方向盘把车在路边停稳,毫无预兆的,另一只手扣住霍明琛后脑亲了上去。 他吻的很公式化,不带半分情绪,却让人感受到他的霸道和热烈,烟雾在二人相接的唇间四散,在黑夜中逐渐褪色。霍明琛被陆起按在车窗上亲得晕头转向,吸吮到舌根都痛了才堪堪停住。 “艹!” 他没想到陆起看着斯斯文文,结果这么猛,霍明琛仰头喘着粗气,只感觉大脑缺氧,手还紧揪着陆起的衣领子不放, “你他妈不是新手吧,以前还跟谁亲过?!” “狗。” “滚!” 陆起掰了掰他的手,却掰不开,见霍明琛真的有些生气了,才回答道, “没跟谁亲过。” 说完又补了一句, “骗你出门被车撞死。” 这句话把霍明琛给堵了回去,他眼尾微眯,死死盯住陆起, “被车撞死算什么毒誓,要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威胁之意却半分不少的传达到了,霍明琛说完松开他的衣领,偏过头看向窗外,浑身都散发着老子很不爽别惹我的气息。 “坐好,我开车了。” 陆起俯身过去替他扣上安全带,然后偏头看了霍明琛一眼,发现对方眉头依旧皱得死紧,他微妙的犹豫了一瞬,然后—— “啵。” 蜻蜓点水般在他下巴亲了一下。 “!!” 后者身形一僵,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脊椎骨瞬间蔓延到头皮,全身要炸。 第4章 拒绝诱惑 陆起清楚了解霍明琛的一切,知道怎么让他开心,知道怎么让他生气,知道他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什么而起,了解他甚至胜过了解自己。 在不牵扯别的情况下,他愿意哄哄。 把车子行驶到霍明琛宿舍楼下,陆起说, “那我回寝室了,你也早点休息。” 霍明琛又想抽烟了,但不知想起什么,又打消了念头,他下意识捻捻指尖,对站在黑夜中的陆起道, “我知道。” 寝室楼底下到处都是成对腻乎在一起的情侣鸳鸯,搂搂抱抱不肯撒手,恨不得一夜话尽天明,霍明琛以前看了觉得闹心,现在莫名有点……理解那种感受。 他想起今天被按在车上吻到浑身发软的感觉,忽然降下车窗,对陆起道, “过来。” 这幅专横独行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象他是个纯0,陆起俯身,用手支着车顶,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胆子真大,不怕被人看见?” 霍明琛长这么大除了自家老子就没怕过谁,他不耐的出声催促, “磨叽什么,快点。” 陆起叹了口气,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低头借着树荫和黑夜的掩护与他交换了一个吻,不同于之前带着吞吃入腹的霸道,缠绵得令人心悸。 霍明琛连自己怎么回的宿舍都不知道,反正脚步直打飘,进门就倒床上去了,方棋正在打游戏,见状抽空看了一眼, “怎么进门就倒,喝高了?” “没喝。” 霍明琛打开手机,指尖在陆起的社交软件头像上晃了很久,最后还是没点进去。他起身准备去浴室洗澡,但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去阳台打了个电话,顺手还拉上了门,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 “……我记得公司现在是不是在招翻译……嗯,对,留几份文件发过来……我这边有合适的人选,周六周日过去就行……不用跟老爷子说,工资直接从我账上划。” 霍明琛打完电话,从阳台出来闷头往浴室走,心想自己生平第一次为别人这样费心思,陆起这王八蛋要是敢做对不起他的事,先废了再说。 方棋的床位靠近阳台,虽然没怎么听仔细,但零星片雨也能猜的七七八八,一时间对兄弟除了担心还是担心,他叹了口气,一边打游戏一边道, “真行啊,连你家老爷子那边的关系都动了,别怪兄弟丑话没说在前面,他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能坑死你。” 如果霍明琛只是玩玩,方棋还没这么担心,但看现在这个情况,悬。 “他是人,当然不是东西。” 霍明琛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充分发挥毒舌本性, “全天下就你一个好东西。” 他话音刚落,只听脚边啪嗒一声轻响,原来外套口袋里掉了张卡片出来。霍明琛疑惑低头,捡起一看,只觉得莫名眼熟,发现正是自己今天给陆起的那张银行卡。 他不会蠢到认为对方是无意中放到他口袋里的,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陆起不想要。 但……为什么不要…… 霍明琛想不通,他天性多疑敏感,心中思绪一时复杂万千,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无意识攥紧了那张卡,又在一瞬间悄然松开,最后选择丢入抽屉。 加入部门也有RMB奖励,这是陆起最近才发现的,他上辈子加入学生会一路坐到副主席的位置上,几年时间打通了自己的人脉圈,对他未来助力不小,这辈子自然依葫芦画瓢,学生会招新的第一时间就去面试了。 【叮!恭喜宿主成功通过学生会面试,人脉+3,获得RMB奖励五百元,已发送至您的账户,请查收。】 陆起闻言往回走的脚步一顿,果断转身直奔学工处招新的面试地点。他人俊俏,又会来事儿,有上辈子的知识做基础,谈吐间只让人觉得学识渊博,兼得成绩优异,加部门就没有不通过的,一路上系统的提示音响个没完, 【叮!恭喜宿主成功通过学工处面试,人脉+10,奖励RMB六百元。】 【叮!恭喜宿主加入摄影部,请努力发展更多爱好,做一名全面发展的优质男神,奖励激励资金一百元。】 【叮!恭喜宿主成功加入文娱部,获得激励资金一百元。】 陆起只加了两个主要部门和两个兴趣社团就打住了,大一空闲时间不多,他如果贪心系统的奖励,到时候肯定应付不来,难免因小失大。 十来天的军训一晃而过,期间大一新生事多,估计霍明琛也忙,两个人一直没联系,陆起趁着空闲时间出去找了份短期家教兼职,时间相对自由,每晚八点至十点补习两个小时,如果能坚持下来,一个月也能挣不少。 但这远远不够,剩下的还需从长计议。 学习部晚上要查晚自习,哪怕陆起上辈子是副会长,这辈子也得从小喽啰做起,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他和搭档李钊被分到了财经系,换句话说,可能会遇上霍明琛。 “唉,真倒霉,财院的都是大爷,哪个都惹不起,” 李钊和陆起一样都是普通人家出身,但他是首都本地人,对一些人脉关系知道的要比旁人清楚些,言语中怨念颇大, “等会儿收手机,你看着吧,没一个会交,不交就算了,声音也不关,上次学工领导视察,刚好有人手机响了,我差点被踢出部门。” 这人话多,陆起任由他絮絮叨叨,一句话不接,兀自保持着沉默。七点的晚自习铃准时打响,教室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陆起和李钊走进教室,眼神一扫就看见了坐在最后排的霍明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首都的富家子弟也是分阶层的,而霍明琛无疑站在顶端,他周围坐着的都是地位相当的人物,这是一个圈,别人融不进去。 后排坐着的这些人物,有的在睡觉,有的看手机,完全拿监督员李钊当了空气,而陆起,那过分出色的气度与容貌像是一把磁铁,把财院女生的眼珠子死死吸住了。 “晚自习开始,请大家上交手机以及电子设备。” 陆起举着手机袋例行公事,神情严谨,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淡漠,带着那么点不近人情的意味,但这无形中更加凸显了他的冷峻。 霍明琛早在陆起进来的那一瞬就看到了他,这是二人距离上次,这十几天来的第一次见面。他饶有兴趣的笑了笑,抬眼毫不避讳的盯着对方,手机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转着,这让陆起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李钊在上面记考勤,陆起单手拎着手机袋,从第一排走至最后一排,得幸于他帅气的外貌,有些女生色迷心窍的把手机放了进去,手机袋里不至于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有些装傻说没带手机的,陆起也不管,交多少收多少。 教室一直很静,直到霍明琛的桌沿被他轻轻敲响, “同学,麻烦交一下手机。” 此言一出,后排几个跟他扎堆玩的富少爷纷纷抬起头看了过来,程天启乐不可支,满脸看热闹的神色,对身旁的方棋道, “胆真肥,又是一个愣头青。” 那么多人不交手机,偏偏要霍明琛交,别是故意套近乎来吸引注意力的。 霍明琛也有点这种想法,他扫了陆起一眼,这几天事情多,自己都没怎么找他。 身子慢慢倒向椅背,神情莫测,就在别人以为霍明琛不会交的时候,他动了动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机放了进去。 不管陆起是故意过来没事找事刷存在感,还是认为他和自己在一起后就可以肆无忌惮飘起来,当着这么多人,霍明琛还是给了他脸面。 有架关门打,有话关门骂,不让外人看笑话,这是他一惯的行事准则。 新生入学,就意味着有学长要毕业了,学工处主席换届,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得做点成绩出来,陆起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也就是今天,忽然又来了一批人清查晚自习,那些没交手机的都被扣学时通报批评了。 虽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但到底不好。霍明琛家里势力大,却也不代表他能胡作非为,相反,他们这样的家庭规矩只会比普通人家管的更严,要是让他家老爷子知道霍明琛在学校瞎胡闹,第一个扒了他的皮。 陆起纯粹发挥了一点那微薄的良心,随口提醒一句而已,霍明琛如果不愿意交他也不会怎么样,左右不关他的事。 把手机袋挂到墙上,陆起和李钊站到了最后面,一左一右监督晚自习纪律。后面几排总有女生偷看陆起,隔一分钟回一次头,隔一分钟回一次头,掐点掐的比闹钟还准,李钊真怕她们把脖子给扭断了。 “哎,财经的系花何嘉,刚刚瞅你好几眼呢。” 李钊小声说完这句话就自动撤离陆起身旁,在走道来回巡视,内心哀叹爹妈怎么没给他生帅一点。 何嘉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羞涩,一头雾霾蓝的长发张扬又大胆,听说她是混血儿,所以五官深邃漂亮,兼得身材火辣,报道第一天就被封为财院系花。 她似乎对陆起很感兴趣,回头笑看了他好几眼,可惜陆起连眼皮子都没掀,老僧入定般眼观鼻鼻观心,妥妥的大冰山。 这幅样子只会更引起女生的征服欲,只见她低头用笔在书页上刷刷刷写了些什么,然后将那一角撕下来,趁人不注意团成团扔到了陆起的脚边。 何嘉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一幕被霍明琛尽数收入眼底,他搭在桌边的手不自觉握紧成拳,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却没有任何动作——他想看看陆起会怎么做。 是接受佳人投怀送抱,还是…… “咣。” 陆起看也不看,直接把那团纸轻轻踢进了一旁的撮箕里,连带着霍明琛所有天马行空的想象也被这一脚踢得渣都不剩。 何嘉见状瞳孔一缩,似乎是没想到会有男生拒绝她,难得遇见一个合心意的人,却被变相拒绝,对女孩的心思是个不小的打击,她抿了抿唇,随后转过头,脊背挺得笔直,整节课再没往后看过。 第5章 春风 霍明琛见状,握紧的拳头不自觉松开,取而代之的是眼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趴在桌子上藏住大半张脸,只剩一双冷厉的眼睛露在外面,一动不动盯着陆起,看起来很傻缺。 他不知道,自己眼底的光芒堪称炙热,比那些女生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晚自习下课铃终于打响,像是一滴水掉入热油,教室哗啦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学生们纷纷拿起书本正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四五个领导模样的男子忽然走了进来,有眼尖的认出其中一人就是学工处新任主席, “全部都坐回原位,” 一名带着工作牌的男子把手机袋从墙上取了下来,站在门口,眼神犀利, “交了手机的来我这里,领一个走一个,没交的先在原位坐着。” 卧了个槽!大事不妙!!! 这是众人心底的第一个想法,交了手机的在暗自庆幸,没交的简直如坐针毡,霍明琛第一时间就看向了陆起,却见他摘下脖子上的工作牌,已经走出了教室门外。 方棋欲哭无泪,攥着霍明琛的肩膀死命摇晃, “卧槽!陆起他知道今天要院查吧!他为什么不找我要手机只找你要,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这货学时都快扣光了,这次再扣就得去辅导员办公室喝茶,然后请家长。 霍明琛闻言莫名心情甚好,就像是……被特殊对待了一样,他压抑着唇角的弧度,顺便把方棋的手拽下去,不耐的道, “你活该。” 刚才早跟着他一起把手机交了不就没事了。 夜已深,楼梯间挤满了下晚自习的学生,陆起夹在人群中间跟着慢吞吞的挪,半天也没走几步。他的背总是挺得很直,清瘦有力,哪怕混在人堆里也能一眼认出来。 走出教学楼,陆起正准备回寝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看也不看,仿佛知道是谁打的,在原地停住脚步回头,果不其然霍明琛就站在身后。 “怎么不接电话。” 霍明琛走上前,和他并排站在一起,笑的痞气, “你知道是我打的?” 陆起淡定道, “嗯,我还知道你盯了我一整节晚自习。” 虽然这种事实很扎心,但不得不承认,陆起的朋友圈真的小的可怜,小到电话一响就知道是谁打的。 “……” 霍明琛完全没有偷看被戳穿的尴尬,他一边走一边道, “那个蓝毛给你扔纸条,怎么不捡?”因为我盯着,所以不敢捡? 陆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蓝毛是谁,“哦”了一声反问回去, “我为什么要捡?”又不是捡垃圾的。 霍明琛现在才觉得陆起真是又聪明又圆滑,语气也不由得带了点强硬,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别似是而非。” 陆起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不过还是敷衍的说出理由, “有你了。” 金主一个就够,尤其霍明琛这种精明多疑的,脚踩两条船容易翻,陆起自认没有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猎艳。 有,你,了。 这三个字不知触碰到霍明琛哪根神经,直让他头皮发麻,心头发涨,脚步发飘,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 像是一颗埋在他心底的火种,原是沉寂的,而如今,野火顿生,已呈燎原之势。 陆起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 “我想亲你,去车上。” 他讶异回头,却对上霍明琛发红的眼尾,眸底带着要将人吞吃入腹的占有欲,说实话,看起来有些骇人。 陆起明面很少违背霍明琛,向来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上辈子篡夺霍家,也只是暗地里的阳奉阴违。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感,说不清楚。 车就停在宿舍楼下,二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就滚到了一起。霍明琛抱着陆起狠狠索吻,动作生涩,磕碰间已经有了血腥味,但不知为什么,他亲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二人的距离近到说话都能碰到嘴皮子, “亲我,” 霍明琛忍着自己的冲动,喘着气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命令的, “过来亲我。” 为了避免嘴巴被他咬烂,陆起顺水推舟,反客为主,把他推倒在车座上反压亲了回去,毫无间隙的,让人喘不上气的,像是一条蛇缓缓攀附心间,刚开始一无所觉,到最后反应过来,却已经窒息得没有分毫抵抗能力。 两个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人,很快就有了反应,陆起亲的也有些晕,恍惚间记忆与上辈子重叠,他习惯性的手往下,却被惊醒的霍明琛一把按住, “等一下——!!” 他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陆起, “你不会打算在这里来一、炮、吧?” 陆起心想你上辈子又不是没做过,他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霍明琛,眼底清明与情/欲/混杂, “那你想怎么办?” 两个人都扯旗了,陆起没有用手的习惯,也不喜欢。 霍明琛看出了他的意思,沉默一瞬,然后偏过头,干巴巴的道, “……随你吧。” 第一次总有特殊的含义,现在的时间地点都不符合霍明琛想象中的预期,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翻过身,把一切都交给陆起。 早晚都有这一遭,大男人矫情什么,霍明琛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总算好受了点。 陆起没动,他在黑夜中眯了眯眼,思考着什么,就在霍明琛没忍住回头看去的时候,陆起忽然起身绕到了驾驶座上, “还是去酒店吧。” 他发动车子,如是说道。 星级酒店,双人大床,玫瑰花瓣,空调热浴,陆起付钱。 霍明琛要付,他没让,一个男人再穷,开房的钱还是要有的,这是最起码的尊严。 陆起看起来是个禁欲冰山,事实上也真的是,但积压那么多年的欲/望/一夕被勾起,就刹不住车了。他跟霍明琛几乎是一路亲着从门口滚到床上的,陆起把人压在身下,一边解扣子,一边从床头柜拿了盒东西出来。 霍明琛现在是待宰羔羊,视线飘忽的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套。” 陆起说, “这不是常识吗,还是说你没住过酒店。” 他平常看起来不温不火,其实骨子里的掌控欲和霍明琛一样强,动作间已然带了几分霸道。霍明琛趴在床上,已经做好了血流成河的准备。 但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出现,相反,刺激的连灵魂都在颤栗,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浪到飞起。 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契合的人。 事毕,二人沉沉睡去,陆起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衣着光鲜,事业有成,因为那时已经得到了霍明琛的一切。 “你藏的挺深。” 对面的男子看起来很颓糜,面庞消瘦,俊逸中带着一种诡异的苍白,较之以往锐气更甚,他笑看着陆起,黑色的瞳仁却暗得连光都照不进去。 “方棋他们早就提醒过,是你自己不信,现在他们想帮也帮不了你……不过还是谢谢霍少对我的信任。” 梦里的自己人模狗样,笑意温和,看起来挺/贱/的,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大概就是衣冠禽兽。 漂亮的女助理送了一叠文件进来,她娇嗔的看了陆起一眼,轻声催促, “快点,晚上定了餐厅吃饭。” 人出去后,霍明琛闭了闭眼,他仰头倒在椅子上,忽然轻笑出声,笑得眼尾泛红,周身都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随口问道, “怎么,你女朋友啊?” 陆起没有是说那是自己妹妹,随口敷衍的应声。 霍明琛闻言点点头,脊背微不可见的弯了弯,他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小小的动作看出了那么一点决绝, “再陪我出去吃顿饭怎么样?我用这么大一个霍家换一顿饭,不亏吧。” 这顿饭明显不简单,梦里的陆起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 “……好。” 之后二人上了车,刚开始都很正常,然而不知道怎么了,后半段路霍明琛忽然疯狂加速,导致刹车失灵,然后车身重重撞上高速围栏,“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爆炸了—— 二人双双丧生,连带着五年间的纠葛爱恨,连带着刚到手的一切,都在空中散作云烟。 陆起倏的睁眼,陡然从梦中惊醒,他盯着酒店天花板用力眨眨眼,攥紧被子,又松开。臂弯沉甸甸的,低头一看,是霍明琛未经世事,意气风发的眉眼。 他用手背覆住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亮升起又落下,见证了两个年轻人一晚上的酣畅淋漓,陆起下床去浴室洗澡的时候,霍明琛已经睡得像个死人,动动手指都费劲。他没办法,把人抱起来又去洗了一遍。 “陆起……” 霍明琛醒过来,窝在被子里,黑发搭在额前,将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挡住了大半。 “嗯。” 陆起坐在床尾,背对着他,正在用毛巾擦头发,随口应了一声,霍明琛似乎是不满意他离的那么远,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凑上去亲了亲他带着些许凉意的侧脸,漫不经心的问道, “上次给你的卡怎么不要?” 陆起闻言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口不对心的道, “……我可以自己挣。”个屁。 霍明琛又退回去,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根烟,眼神在缭绕的烟雾中有些明灭不定, “你不要钱,干嘛跟着我?” 要感情?他给不起。 陆起很无所谓,当炮/友不行吗, “那就不跟……” 他话音未落,后颈就是一痛,霍明琛以前被扔进部队里练过,身手不是盖的,他面无表情,在陆起耳畔语气幽森的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嗯?” 他脑子有病,陆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当下乖觉,嘴巴闭得要多紧有多紧,但这无法平息霍明琛胸中的怒气,几息之后,他到底松开陆起,拍了拍他的脸, “这种话以后别乱说,我会生气。” 陆起不要钱,霍明琛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他发了一个文件夹给陆起,报出待遇优厚的工资, “给你找的兼职,翻译文件就成,不难吧?” 能考进首都最高学府,英语是必备技能,陆起知道是霍明琛给他开的后门,心里并不在意,有钱挣就行,当下点头, “可以,什么时候交?” “随便,弄完发我,我再发给他,” 霍明琛说着想起什么似的, “银行卡号报给我,到时候工资直接打里面。” 所以说吃软饭就是好呢,按照这个路迹走下去,自己毕业后就会像上辈子一样被安排进霍氏。傍上霍明琛,他能在首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少奋斗五十年……啊不,这不算吃软饭,陆起默默想,他翻译文件可是付出了劳动的。 系统,你听见了吗? 系统:…… 不吭声就是听见了。 陆起开始穿衣服,吹头发,看样子是要走,霍明琛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干嘛去?” “我下午有课。” “不能不去?” 陆起心想当然不行,缺课时评不了优,拿不了奖学金,不过刚从霍明琛手里得了甜头,不能太绝情。他俯身抱住人,给了一个绵长的吻,声音低沉, “乖,晚上再聚。” 然后霍明琛就什么抱怨都说不出口了,只感觉面前这人好像知道自己的软肋,一掐一个准。 第6章 打针 陆起加了两个大部门,每天光开会就能占去他一大半的时间,再加上周末的家教兼职和学校课程,时间所剩无几。 霍明琛下午给他发消息,没回信,打电话,也不接,找人又找不到,简直气得肝痛,一整天脸色都是阴沉的。方棋和程天启下意识离他老远, “怎么了这是,脸色煞白。” “可能大姨夫来了……?” 霍明琛懒得搭理他们。男人之间,尤其是在底下的那个本来就容易受伤,尽管陆起那天已经很注意,但回来还是发了一场低烧。 生病期间的人都有那么点矫情,尤其现在还找不到始作俑者,心情怎一个糟糕了得。而且晚自习的时候,分来财经系检查的人并不是陆起。 方棋看了眼霍明琛病恹恹的脸色,又想起对方夜不归宿,一瞬间猜到了什么,顿时震惊到觉得自己已经跟世界脱轨了, “你们不会……不是……这也太快了吧???” 霍明琛气闷的扯了扯衣领,只感觉头晕脑胀,没好气的道, “怎么就快了,看你的书去。” 陆起巡查的是隔壁系的晚自习,他经过走廊脚步下意识慢了慢,透过玻璃窗刚好看见霍明琛趴在桌子上,面色苍白,眉头紧皱,不像在睡觉,倒像是……生病了。 检查员站在他旁边,一副想叫醒他又不敢叫醒的样子,陆起认识那个人,干脆走进去,把他拉到一旁低声商量, “今天部长不在,我们换个班吧,你去经贸,财系这边我来。” 两个人都是同一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顺水人情的事对方没理由拒绝,思考片刻后就同意了,他拍拍陆起的肩膀道,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记得别让他们睡觉玩手机,会长上次清查就说过了,不能放水。” “放心,不会放水的。” 等人离开后,陆起径直走到霍明琛身旁,伸手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发现确实有点烧,正欲把人叫醒,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黑沉的眼眸。 霍明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他面无表情的坐起身,语气称不上友善,像一头炸毛狮子,随时要跟人干架, “想干嘛?” 他看起来很暴躁,心里更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打一顿再说。 陆起望着他,语气平静的陈述事实, “你发烧了。” “关你屁事?” 霍明琛恼怒,见不得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二人之间的气氛僵持着,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旁边有个不知名的狗腿子想拍霍明琛马屁,见状眼睛一转,对着陆起道, “哎哎哎,你是查我们班晚自习的吗?我怎么记得刚才不是你啊,原来学习部还可以随便换班的……” 他话没说完,霍明琛忽然转头,眼神冷厉的看了过来,眯着眼尾道, “你TM要死啊,嘴巴给你缝上信不信?!” 后者立马闭嘴,尴尬的不再吭声。 事已至此,上面的考勤人员也不能装看不见了,他硬着头皮从讲台上走下来,正准备劝劝这几个刺头,却见陆起忽然把那个传说中很不好惹的霍明琛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不好意思,他发烧了,我带他去医务室,麻烦记个假。” 说完就直接把人“强行”带出了教室。 方棋:目瞪狗呆.jpg。 陆起用了大力,霍明琛被拖出去,狠甩两下都没甩开,他反手捏住陆起手腕关节,冷声道, “松手,信不信我废了你!” 陆起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眉头微皱, 然后…… “你废啊。” 轻飘飘的语气,十分欠揍。 他不信霍明琛会动手。 “你!” 霍明琛瞳孔一缩,直接气到语结,然而果真如陆起所料,几个呼吸过去了,他手腕上的力道紧了松,松了紧,就是没见对方动手。 这个时候学生都在上晚自习,教学楼走廊里一片寂静,四处无人,陆起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回响,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有什么事看完病再说。” 说完继续拉着他往楼下走,但这次力道却轻了很多。 霍明琛心里总算舒坦了那么一点,但也仅限一点,他牙关紧咬,盯着陆起的背影冷不丁出声, “陆起,你长本事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给你脸了?” “今天学生会开了两个小时例会,学工处开了两个半小时,下午快上课了才结束,上完课我又赶着去查晚自习……” 陆起说着拍拍裤兜, “而且昨天没有充电,手机已经关机了。” 霍明琛不说话,脸上写满“我不信你”这四个字,直接把他的手机摸出来检查一通,待确定是真的没电了后,神色这才有所缓和,他沉默片刻道, “……下不为例。” 声音有一种不正常的沙哑。 陆起感觉有些好笑,手机没电又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但他懒得解释。在霍明琛眼里解释就等于顶嘴,你再多说一句就是抬杠,抬杠就要挨打,陆起不想挨打。 “现在能去医务室了吗?” 某人理所当然, “去呗,我又没说不去。” “……” 医务室只有一个值班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带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眼神似乎不大好,她给霍明琛量了量体温,发现有点高, “小伙子,给你打瓶吊针算了,这样烧退的快。” 霍明琛最烦打针,闻言刚想拒绝,陆起却抢先一步答应了, “好,那就麻烦您。” 霍明琛“啧”了一声, “多大点事儿,至于打针吗,睡一觉不就好了。” “别把自己弄那么惨,打针好的快。” 陆起在他旁边坐下,找医务室大妈借了一个充电器,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靠着椅子闭目养神,霍明琛不太想打扰他,但一个人打针无聊,总忍不住找他说说话, “你加那么多部门干嘛,不嫌累的慌。” 霍明琛一个部门都没加,与其说他懒,倒不如说看不上。 “还好,充实一下课余生活也挺不错。” 睡也睡不着,陆起干脆把手机开机,目光只在扫过那六十多个未接来电时顿了顿,然后就自顾自的玩起了游戏,霍明琛见状轻踢他一脚,皱着脸,有点心理不平衡的道, “我舌头苦。” 陆起似乎沉迷手机无法自拔,空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然后将一颗葡萄味的硬糖放到霍明琛手心里,头也不抬的道, “吃。” “……” 这跟霍明琛预想中的温馨浪漫不太一样,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用牙撕开包装纸,吃进去的一瞬间,舌尖弥漫上一股浓郁的葡萄果汁味,将药物产生的苦味压了下去。 他砸吧砸吧嘴,凑到陆起耳边若无其事的道, “其实亲你比吃糖甜。” “……” 陆起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视线扫过正在不远处忙碌的医生,转头问霍明琛, “是亲我比较甜,还是被我亲比较甜?” #论如何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最骚的话# “……” 霍明琛默默闭眼,不敢再看陆起,他怕自己再看就忍不住拔针管,当场跟对方亲个天昏地暗。 两瓶点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见着已经快滴完了,陆起忽然拍拍屁股从座位上起身, “我去买瓶水,一会儿就回来。” 霍明琛说:“快去快回。” 陆起前脚刚走,医务室大妈后脚就拿着缴费单过来了,吊瓶价钱比外面死贵不说,还开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药,当然,这些霍公子完全不在意,只是他掏出手机付账的时候,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陆起在门口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以老大爷散步遛鸟的速度慢吞吞往回走,霍明琛刚好付完账从医务室走出来,跟他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你……” 眼中满是疑窦,总感觉他应该谴责些什么,但好像又没有什么立场谴责。 陆起把手里的水递给他, “走吧,我送你回寝室休息。” 霍明琛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莫名感觉嘴巴还是有点苦, “不是给我请病假了么,晚上住外面得了。” 言语间疯狂暗示。 “想都别想。” 陆起拉着霍明琛往寝室楼走,结果发现已经下了晚自习,周围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下意识松开手,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 霍明琛拧着眉,站在原地不动,老大的不乐意, “老子又不是瘟疫,你躲屁啊。” 陆起说, “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其实操场上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男生,动作比他们亲密得多,相比之下拉个手实在不算什么。 “看到了怎么样,谁这么神看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一对。” 陆起觉得霍明琛有病,病的不轻,说这段关系不能暴露人前的是他,硬往自己旁边挤的也是他,还带着某些小小的报复心理的把自己挤了个趔趄。 陆起只能跟他并排挨在一起走,心想世界上应该没有比他更惨的人了,一分钱没捞到不说,还倒贴不少,这不是找了个金主,这是找了个祖宗。 毕业之后进霍氏一定要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走了一段路,祖宗发话了, “这个周六,陪我出去玩。” 陆起算了算时间,家教兼职是在晚上,明天白天应该可以,他问霍明琛, “陪你出去玩有工资拿吗?” 毕竟陪玩也是正经职业,要付出劳动的—— 你说是吧系统? 系统:…… 它现在才发现,这个宿主不是一般的会钻空子。 “艹,你掉钱眼儿里了。” 霍明琛觉得陆起有病,正经给他银行卡不要,非要在这种小钱上抠抠唧唧的,不过算了,往好处想,这叫有原则,不吃白食。 往陆起手机里转了一笔钱,他似笑非笑的问道, “够不够?” 陆起立刻收账, “够。” 像是忽然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他心情难得有些雀跃,诚恳的提出建议, “要不我这周日也陪你出去玩吧。” “想都别想。” 霍明琛眯着眼说, “老子又不是出来piao——的,为什么跟你出去玩还要给钱,这种事下不为例。” “……” 第7章 送房 文娱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校园公众号上发送相关推文,新生军训结束没多久,上面要求的板块主题就下来了,陆起和几个小组成员熬通宵才把推文做好,部长难得好心,大手一挥给了三天的假。 陆起没时间挤食堂,平常吃饭都是在宿舍泡一桶面了事,今天难得空闲,打了份饭坐在一楼慢慢吃。 霍明琛也在食堂,不过是二楼,他坐的位置是靠栏杆的卡座,往下一瞅就看见陆起了。不知道该不该说是缘分,两个平常都不来食堂的人,心血来潮那么一次就遇见了。 霍明琛身边还聚了一堆朋友,不太方便下去,他打开手机正准备给陆起发消息,方棋这个傻白甜就凑了过来,贼兮兮的道, “你猜我看见谁了。” 霍明琛说, “我没瞎,吃你的饭去。” 方棋差点把筷子咬断,痛心疾首的道, “你丫见色忘友,见利忘义,你忘记你夜不归宿的时候是谁帮你混寝的了吗?” 旁边有同寝室的人听见,顺口打趣了一句, “哎明琛,你这段时间好几天晚上都没回寝室啊,不会谈女朋友了吧,什么时候介绍给哥几个认识认识,以后看见嫂子免得冲撞了。” 学校统共就这么大,漂亮妞就那么几个,这群公子哥眼光又高,如果谁有对象了一般都会带出来见见,心照不宣的规矩,免得泡妞泡到兄弟头上。 “没谈,” 霍明琛嘴边叼着一根烟,并不点燃,纯粹过过瘾,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的道, “我二叔马上回国了,这几天家里忙着呢,老爷子身体又不好,一些事还得我打理。” 他说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打出一行字点击发送,果不其然看见底下埋头吃饭的陆起忽然愣了愣,然后从裤兜掏出了手机。 霍明琛咬着下唇偷笑,有一种恶作剧后的快感。 ——在干嘛,出来玩。 陆起倒向椅背,不着痕迹的往楼上瞥了眼,眉头微挑,有些无奈,单手打字回复过去, ——在嫖,你请客? 霍明琛心里“艹”了一声, ——老子身材不好吗,白给你上,你至于出去piao? 霍公子如果只看那张脸和身材,确实是极品。 这话内容尺度有点大,陆起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低头扒了一口饭,换了个话题, ——午饭时间,好好吃饭,别玩手机。 然后霍明琛就知道陆起肯定是看见自己了,到底忍不住,他起身拍拍方棋的肩膀,对众人道, “你们先吃,我看见一个熟人,下去打声招呼。” 说完快步下楼,径直走到了陆起身后,霍明琛特意放慢脚步,然后以手握拳抵住下巴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在对面落座, “这里没人吧?” 陆起说, “你不是人吗?” “……” 霍明琛第一次发现这厮嘴巴这么毒,而自己被人怼了不仅不生气,反而还有点高兴,难道是传说中的贱骨头??? 陆起见他一愣一愣的,低头吃饭,眸中似有笑意一闪而过,问道, “不是不爱吃食堂吗,今天怎么过来了。” 霍明琛不知道这世上再有没有这样的人,随口一句话就能道明自己的喜好。 “你……” 他犹疑着开口,心脏忽然砰砰直跳,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我很久了…… 陆起抬眼,跟着问道, “我怎么了?” 恕他直言,霍明琛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像一个囊中羞涩的穷鬼要找人借钱。 霍明琛险之又险,难之又难的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匆忙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道, “算了,没什么。” 问出来又怎么样,徒增烦恼,二人保持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挺好。 陆起一动不动盯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就在霍明琛被盯得差点端不住手里的杯子时,只听他道, “你喝的饮料是我的。” “……” 霍明琛一愣,神色终于没有刚才吞吞吐吐的羞涩样,下巴微抬,眉眼满是桀骜, “怎么,不能喝?” 活脱脱一土匪。 陆起不跟他争, “能喝。” 说着把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想怎么喝怎么喝。”反正不值钱。 霍明琛这人,脾气臭是真的,好哄也是真的,陆起一句话就让他心情颇好的勾起了唇, “下午有课吗?” “没有。” 霍明琛连声催促, “那你快吃,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陆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是又不太确定, “去了你就知道了。” 霍明琛除了明面上的房产,其实暗地里背着家人还买了一套,上辈子这套房就给了陆起住,用来金屋藏“娇”,不过那是他们在一起三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好像有点早,所以陆起不太确定。 不过当霍明琛驱车带着他前往目的地的时候,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陆起就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这里离学校不远,以后周末就来这里住。” 霍明琛给了陆起一把钥匙,推着他进了新居,言语中带了点炫耀的意思, “房子是我自己装修设计的,前段时间才弄好。” 室内设计风格很符合霍明琛的审美,低调奢华的冷色系,陆起的指尖拂过壁纸,目光一寸寸巡视着,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忽然又控制不住的翻涌起来。 故地重游,霍明琛不知道,陆起其实比他更熟悉这里。 “很漂亮。” 陆起真心夸赞。 “真的?” 霍明琛望着他,歪着头咬唇坏笑,只觉得看陆起越看越顺眼,一句话轻易出口, “喜欢就送你。” 这样寸土寸金的房子,普通人奋斗大半辈子都未必买的到,但价格只是其次,设计的心血才是第一,他轻易送人,不是大方,而是真的看重陆起。 系统:咳咳咳。 陆起只能强颜欢笑, “有你就行了,要什么房子。” #论重生那些年我错过的金山银山#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毫无预兆的被霍明琛一把按在墙上,对方明明比他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一点不输人, “原来你是闷骚款,看着一本正经,说话比谁都甜。” 陆起纳闷了,第一次有人说他骚,他低头扣住霍明琛的后脑,声音低沉,目光霸道张扬比他尤甚, “只对你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好到霍明琛腿都软了,他抓着陆起的衣领,几乎是半挂在他身上,声音沙哑的道, “今天晚上住这儿。” 意思很明确,来都来了,不打算睡一睡他再走吗??? 陆起:“……” 第一次发现,霍明琛是个粘人精。他把人抵在墙上亲的晕头转向,一颗一颗有条不紊的解开扣子,露出性感的喉结,还有闲心问问题, “我是闷骚,你是什么?” 霍明琛在他的脖子上留了个草莓印,笑的一脸痞气, “我是只对你……骚~” 海水静谧无波,可一旦风起,翻涌的就是滔天巨浪,霍明琛感觉自己就是水里的一艘小船,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波又一波的浪打过来,他已经快翻船了。 陆起因为剧烈运动出了一身汗,他将汗湿的刘海往后一捋,青涩俊美的五官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霍明琛腿都在打颤,没忍住往他腰上捏了一把,嘴硬道, “身材不错,还以为你打人都费劲。” 陆起身形流畅紧实,但又不属于夸张的那种,穿上衣服很显瘦,具有十足的欺骗性。 “收拾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陆起把人从床上捞起来去浴室洗澡,热水哗哗淋在身上,雾气弥漫,连带着眼前都模糊起来,但怀里的人却又那么真实的存在着。 他第一次生出做梦般的感觉。 第8章 打架 二人洗完澡,躺上床正准备睡觉,霍明琛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对陆起道, “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完掀开被子下床径直去了阳台。 霍明琛不知是在跟谁讲电话,隔着玻璃门也能看见他眉头微皱,单手插兜在阳台来回踱步,一直在敷衍的嗯着什么,陆起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把目光重新投注到手机屏幕上。 夜晚有点凉,霍明琛带着一身的冷气钻进被窝,像八爪鱼一样抱着陆起,声音带了点烦闷, “刚刚我大哥打电话了,让我周末回家一趟。” 陆起扫了眼时间表,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霍家二叔应该从国外回来了,说起来,自己当初能得到霍家,少不了这位的帮助。 霍明琛在家里行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霍明城,上辈子老爷子退休后直接把家族产业交给了长子打理,谁知道一年后霍明城忽然死于一场车祸,连带着老爷子也经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 作为家里唯一的嫡系男丁,霍明琛就这么被迫扛起了霍家,虽然那个时候并没有怎么上心,但陆起现在都清楚记得霍明琛得知家人死讯,一人静坐在医院长廊上,满身寂然的样子。 霍二叔一直没放弃过谋取家族产业的想法,但他没想到霍明琛年纪虽小却雷厉风行,做事让人半点差错都找不出,无奈之下把主意打到了陆起的身上。 他以为给陆起一笔钱,就能收买他反水。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霍二叔看错了陆起,霍明琛也看错了陆起,谁都没想到平日斯文沉默的一个人有这样的野心,算计所有人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陆起不由得陷入沉思,赢家吗? 不,没有赢家,他缓缓摇闭眼,上辈子所有人都输了,所有人。 思绪归拢,陆起看向霍明琛,还想再确认一下, “你大哥怎么忽然让你回家?” “还不是我二叔,马上要回国了,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呗。” 霍明琛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眸底飞速闪过一抹暗沉,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既然是家宴,那就回去吧,老人回来一趟也挺不容易的。” 陆起总是习惯性把自己伪装成一幅纯良无害的样子,霍明琛捏了捏他的下巴,笑眯眯的极好说话, “行,都听你的。” 帅气的皮相总是能招惹桃花,更兼得一副看似温柔的好性子,陆起又行走在各大部门,办事能力卓绝,勉强算个风云人物,不说是桃花朵朵开,死缠烂打的爱慕者总有那么几个,可惜是朵烂桃花。 霍明琛绝对想不到,他昨天才笑话陆起“打人都费劲”,今天陆起就被人给打了。 事情发生在晚上,陆起刚刚开完会,正准备和搭档一起去查晚自习,谁知走廊里忽然冲出一个男生,不由分说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陆起猝不及防中了招,整个人站立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岂料那男生见状,趁机冲上去又是一拳,两个人直接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这里是走廊死角,平常没有什么人经过,搭档是名女生,见状吓的六神无主,拉扯半天没拉开,赶紧跑去找老师了。 方棋混过了晚自习考勤,正打算偷溜,谁知刚下楼就看见这一幕,他一开始还饶有兴趣的瞧热闹,然而待看见其中一人是陆起时,不由得脸色大变,艹了一声就直奔楼上。 陆起打架功夫不错,但架不住对方拼了命的架势,被压在地上难以动弹, “紫妍人那么好,你为什么拒绝她?!你知不知道她这几天哭的很伤心,几天都没来上课了!!” 男生似乎有点精神不正常,眼中带着常人所没有的偏激,他死死掐住陆起的脖子,十足十下了狠手, “你这个人渣!” 窒息的感觉阵阵袭来,陆起眯了眯眼尾,眸中狠厉一闪而过,他右手攥紧成拳,中指微突,对准男生的腹部正准备狠狠打去,谁知身上的压力却陡然一轻。 霍明琛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一把揪住那名男生的后衣领,把人拉起来狠狠摔到墙上,照着肚子就是一脚,直把人踢得在地上缩成了虾米,拳脚雨点般落下,招招要命,虽一句话不说,周身却带着令人心惊的戾气。 陆起眼尖,看见走廊尽头有保卫处的人走了过来,赶紧上前制止住他,低声喝道,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霍明琛被他拉着,总算有了片刻清醒,他回过头看向陆起,胸膛起伏不定,一双眼都是赤红的,里面带着还未散尽的余怒。 这样的他,陆起上辈子只见过一次,当下不由得愣了片刻。 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地上的男生踉跄爬起,蓄力之后拳头直直对准霍明琛的后脑打来,陆起只感觉眼角余光一团黑影闪过,下意识把怀里的人推开,紧接着脸上就又挨了一拳,他整个人已经晕头转向,却还不忘死死拉住已经气疯的霍明琛, “别!打架斗殴要记过处分的!” “记就记,老子要弄死他!!!!” 就在陆起快要拉不住霍明琛的时候,保卫处的人和老师终于匆匆赶来,最后那名男生被带去学工处调查,而陆起则被送到了医院。 霍明琛陪着他做了一系列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放下心,只是脸色依旧难看,开车回去的路上都是绷紧着脸,陆起则双手抱臂,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才忽然开口, “被打的是我,又不是你……”所以为什么要生气。 “打你还不如打我。” 霍明琛绷着一张脸,唇瓣紧抿,见前面有辆车串道,狠按了两下喇叭, “老子饶不了他!” 陆起没什么诚意的劝道, “算了,他家里人不都说他性格天生偏激,脑子有病吗。” 霍明琛闻言陡然把车子一停,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飞速敲击着,他脾气乖戾,但自从认识陆起已经极力收敛,如今眸色冷凝的样子总算与以前不可一世的霍公子有了些许重合,他头也不抬的问, “怎么,对那个李紫妍心疼了?” 李紫妍,就是军训时候陆起帮她做了一百个俯卧撑的女生。情窦初开的年纪感情总是最纯粹炙热的,尤其还是这样一名温柔俊美的男子,她喜欢上陆起似乎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李紫妍是陆起所有追求者中最执著的一位,也许她用情太深,三番五次被拒绝后有些受打击,身边的骑士见状就义愤填膺的来替公主“打抱不平”,陆起就这样遭了无妄之灾。 “心疼谈不上,就是觉得她眼神不大好。” 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陆起眼底的情绪趋近于淡漠,他对着后视镜照了照自己眼眶的淤青,莫名感觉有点像熊猫。 霍明琛面色稍霁,重新发动车子, “别看了,过几天就消了,刚好请个病假,好好休息几天。” 陆起对自己吃软饭的本钱很是看重, “万一破相了怎么办。” “破相了也帅。” 霍明琛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最后见陆起还是皱着眉头,把他的脸掰过来亲了一下, “破相就破相,我又不图你的脸,人好好的就行,你说是不是。” 霍明琛说的那么认真,这让陆起想骗自己他是撒谎的都不行,指尖下意识摩挲脸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体会,属于霍明琛的吻。 第9章 酒宴 车开到一半拐了个弯,却不是回家的路,霍明琛忽然道, “这次打架……不,应该说你单方面被人殴打,我能及时赶到多亏了方棋那小子通风报信,开个饭局过去谢谢他,一品斋,正好没吃饭。” 他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 槽多无口,陆起缓慢的把头发往后顺了顺,俊挺的五官青紫斑驳,他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不能因为我不还手就低估我的武力值。” “从来没低估你武力值,” 霍明琛看着前方的路况,实话实说, “你床上就挺猛的。” “……真高兴我在你眼里还有优点。”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陆起觉得脸上的伤太有碍观瞻,一开始还坐在车上不肯下来,霍明琛站在车门边,俯身撑着车窗看他, “不肯下来就回家,滚滚床单。” 陆起双手抱臂,垂着眼皮,老神在在的坐在位置上,觉得霍明琛幼稚, “这招唬不到我。” 不过他还是打开车门下车,半拖半拽的被拉到了二楼包厢。 霍明琛说是请方棋吃饭,但门打开才发现里面其实不止方棋一个人,程天启,迟亦柯,赵诗涵,陆起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才发现原本以为早就忘记的人或事,现在还是能记得分明。 霍明琛一个个给他介绍,面上是难得的耐心细致, “这些都是我死党,方棋你认识了,这是天启,亦柯,小涵。” 又对着大家道, “这是陆起,以后自家兄弟,多罩着点。” 首都贵圈顶尖的几个富家子弟有一小撮都聚在这张桌子上了,陆起脸上有伤,但不影响他的气度,他习惯性的摆出最标准的笑意,一个个问好。 赵诗涵作为全桌唯一一个女性,她的眼光很直接的代表了陆起对异性的杀伤力, “天呐,明琛你居然认识这么帅的帅哥,早就应该介绍给我的嘛,比明星都不差什么,我一直单身着呢,你们不知道吗。” 她的话当然只是说笑,赵诗涵从来没在圈子里见过陆起,再结合霍明琛刚才说罩着点的话,那就说明对方应该只是普通人,两个人自然没可能。 霍明琛笑笑,不置可否,方棋汗颜,敲了敲桌子, “哎哎哎,这一桌都是帅哥呢,你老盯着陆起看什么,我们也不差啊。” 赵诗涵拨弄了一下肩上的卷发,很是不屑的扫了他一眼, “我又没瞎。” 霍明琛在桌子底下悄悄碰了碰陆起,面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女生缘挺好啊,刚走一个李紫妍,又来一个。” 陆起该吃吃,该喝喝,看不出半点局促,桌上这一圈人他都认识,不过那是上辈子跟着霍明琛久了慢慢认识的,这么正式的介绍还是头一遭。 他喝完一碗汤,用纸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 “人太帅,没办法。” 有些人脸上带伤也帅,更添冷厉,霍明琛支着下巴细细端详他的侧脸,发现确实是事实,嘴上却还是嗤笑道, “谁给你的自信。” 陆起打嘴炮从没输过, “不知道是谁夸我破相也帅,我就莫名有自信了。” “……” 他碍于人多眼杂,就没给霍明琛夹菜,自顾自吃自己的,霍明琛盯着他碗里的菜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把两个人的碗换了一下,若无其事的问道, “你没发现你碗里的菜都是我爱吃的吗?” 陆起没有顺着他的心意说些什么,只是道, “你爱吃我就不能爱吃吗。” 然后一点点把面前的空碗用菜填满。 赵诗涵是个人来疯,她见陆起埋着头吃吃吃,样子实在乖巧,有心想逗一逗, “哎,陆起弟弟,今天第一次见面总不能一杯酒不喝吧,怎么着也得干一瓶才算爷们儿。” 她手里拿着一瓶酒,看样子度数不低,坐在她旁边的程天启默默把椅子挪开了点,迟亦柯面色抽搐,头疼的紧,显然这种事她没少干, “女疯子,打视频电话让伯父伯母看看你这样。” “三岁小孩才告爸妈。” 赵诗涵满不在乎,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陆起,像个豪爽的女土匪, “是爷们儿就干了!” 陆起笑笑,正欲接过,霍明琛忽然伸手压住杯口,把那杯酒半道劫走了, “你看他那鼻青脸肿的样,刚从医院出来呢,我帮他喝。”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陆起在旁边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吭声,倒是赵诗涵听说他打架进医院了,也没再灌他酒,反倒对霍明琛这幅样子啧啧称奇, “难得啊,你还有对兄弟这么体贴的时候,都说大学生活能改变一个人,这话不假。” 方棋笑而不语,霍明琛喝完酒半天没缓过劲,他捂着头艹了一声,嗓子都有点哑, “你他妈弄的什么酒。” 赵诗涵就是个酒疯子,大咧咧拎着酒瓶坐下来, “衡水老白干啊,67度,还成。” 霍明琛更头疼了,幸亏他酒量好,又只喝了一杯,换陆起八成就得进医院。赵诗涵又开始转移迫害对象,霍明琛正撑在桌子边缓神,耳边忽然响起陆起低沉的声音, “喝碗汤。” 霍明琛见状眼皮子一掀,直起身体,把他递过来的汤喝干净,似醉非醉的样子, “算你有良心,没白帮你挡酒。” 陆起叹了口气,看着一桌子的醉鬼道, “我有的东西不多,良心这东西真没有。” 霍明琛觉得陆起老跟他抬杠,眼睛斜睨着他淡淡道, “怎么,让狗吃了?” “你吃我良心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腿上就挨了一脚,不怎么疼,陆起笑瘫在椅子上,心想分明是只张牙舞爪的猫,他习惯性往口袋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又放弃了。 酒过三巡,能站起来的已经没几个了,赵诗涵家里有司机来接,其他几个人各自在旁边的酒店开了间房凑合过一夜。 收拾好残局,陆起开车回家,霍明琛坐在副驾驶,垂着眼皮已然有些不清醒,打了个哈欠含糊的道, “你今天别吓着了,赵诗涵那个女疯子心情不好,她平常不这样喝的。” 陆起随口问道, “她怎么心情不好了。” “心上人跟别人结婚了呗,前两天的事。” “她家境那么好,怎么不去争取一下。” 霍明琛眯着眼睛道, “你不懂,有些事情争取不来。” “那人大她挺多岁,以前是小涵的钢琴老师,家境一般,赵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能吗,我们这一辈里面的青年才俊早就有给她定好的人选了,估计也快结婚了。” “人怎么样?” “挺好,不过不是自己喜欢的,再好有屁用。” 陆起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道, “那你呢,你以后会结婚吗?” 第10章 妹妹 “什么?” 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让霍明琛疑惑皱眉,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陆起并不重复,他知道对方听见了,只是好整以暇的望着车窗外长长的车流。 车内气氛静默了片刻。 霍明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亦或者说他压根没想过,摸出许久不抽的烟,打火机盖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眼中便多了两簇幽蓝色的火焰, 霍明琛向来不屑去与人解释什么,一根烟燃烧过半,难得耐心的道, “我不喜欢女人,也不会结婚。” 陆起饶有兴趣, “万一他们硬要你结婚呢?你争不过的。”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赵诗涵争不过,不代表我争不过,只要我愿意争,我爸妈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但前提是他愿意争。 两人之间横隔的东西太多,门第,家世,权势,财富,随便一个都不是轻易能跨越的,霍明琛的身份不允许他胡闹。 他反问陆起, “那你呢,你会结婚吗?” “我?” 陆起微微挑眉,思索了片刻,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我现在给你的答案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可能会结,也可能不会结。” 不过这两个人上辈子直到死都没结婚是真的。 霍明琛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他右手握拳,一下一下百无聊赖的锤着车窗,外间的光影霓虹川流不息,使得那双眼睛多了些晦涩的光芒, “你不能结。” 光想想那个场面就暴躁的想杀人。 “为什么?” “我不让。” 霍明琛皱眉,似乎是醉意上涌,眼神有些飘忽, “我不结,你也别结,跟了我就别想这种多余的事儿,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弄死都是轻的。” 他说完见陆起不吭声,皱眉道, “啧,听见没。” “听见了。” 只是听见了,又不代表一定要做到。陆起是事业型强人,他的梦想就是挣很多很多钱,至于结婚这种事,等他真的挣到很多钱了再说吧。 在钱面前,一切都靠边站。 陆起不会天真的以为霍明琛今天把他介绍给那么多朋友就是承认了什么。麻雀飞上枝头的例子不是没有,但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霍明琛有底气,玩的起,玩输了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损失,但对于他这种小麻雀可就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了。 陆起才是所有人里最清醒的那个,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 陆起一直百依百顺,这样毫无要求的他让霍明琛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什么都不求的人就像天边虚无缥缈的云彩,怎么伸手都抓不住。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陆起扶着酒劲上来的霍明琛走进电梯,这个点已经是深夜,四周都没什么人,楼道也是静悄悄的。 两个人半抱在一起,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霍明琛抬眼,盯着陆起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又顺着移到喉结上,最后凑上去狠咬了一下,声音含糊的道, “怎么瞅你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呢?” 陆起痛的微微拧眉,冷汗都出来了,他捂着霍明琛的嘴把人拉出电梯,低声道, “我说你是属狗的,真没说错。” 霍明琛舔了舔他的掌心,成功让陆起把手收了回去,醉醺醺的话听出了几分安慰的意思, “以后的事以后说,过好当下最要紧,总之我不会亏待你,嗯?” 他潜意识还是不愿意把两人的关系掺杂太多情感,说不好听的,依旧是一场交易,换个人来八成得跟他闹,陆起就不一样了,因为压根从来没想过。 “成,以后可千万别亏待我。” …… 这两个人似乎是在比谁更没心没肺一些。 周末霍明琛有家宴,没法儿回来,陆起刚好出去做家教兼职,谁知道在下课回来的路上还碰见了熟人。 “阿起!” 一名身形曼妙的漂亮女子隔着马路对着他招了招手,并快步朝这边走来,陆起看见她眼皮子就是一跳,心中惊讶万分,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听说你考到首都了,原本还打算跟你打电话见上一面的,这下好了,直接碰上。” 来人是陆起的双胞胎妹妹,陆缘,二人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长相却不大一样。陆缘肖似母亲,眉眼艳丽张扬,性格也很强势,高中毕业就没读了,因此比陆起早两年参加工作。 二人四目相望,陆起眼神柔和了一瞬, “你怎么会在首都,不是在深圳吗?” “我哪有什么固定的点,还不是跟着老板到处跑。” 陆缘踩着一双恨天高气场十足,白色包臀连衣裙,蓝色牛仔外套,漂亮的大波浪卷发更将那种妖冶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她摘下墨镜,比好莱坞女明星还漂亮,将陆起仔细打量了一番, “长高了……我下午七点的飞机,旁边有家咖啡店,陪我进去坐坐吧。” 陆起自然无不应允,二人走进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过于出色的外貌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陆缘习以为常,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道, “果然美丽也是一种压力。”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在新学校过的怎么样,没有勾搭女孩子吧?” 陆起默了默,老实摇头, “没有。” 陆缘眯起眼睛,有些怀疑, “真的?” “真的。” 陆起话音刚落,只感觉自己衣领一紧,陆缘忽然挤到他旁边,凑近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半晌后语气十分认真的问道, “阿起,你知道你身上这件外套多少钱吗?” 陆起闻言心下就是一咯噔,他这几天放病假都是跟霍明琛住一起的,衣服自然也是混着穿,没想到陆缘眼睛这么尖,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撒谎成精,脸不红气不喘的道, “不知道,早上有点冷,借室友的。” 陆缘视线下移,盯住他脚上那明晃晃的奢侈品商标, “那你这双鞋……?” 也是霍明琛的,陆起大大方方的伸过去让她看个明白, “莆田,高仿。” “……。” 陆缘不知道为什么,神色忽然一瞬间复杂起来,她沉默一瞬,然后低头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我前几天顺路回家了一趟,妈知道我要来首都,让我把这些钱带给你。” 得益于系统的杰作,陆起现在看见银行卡条件反射就想扔,他及时忍住冲动,顺口问道, “妈身体怎么样?” 陆缘笑了笑,难得显出几分温婉, “挺好的。这些钱你好好拿着,该花的就花,不要省着,毕竟也是大学生了,买些衣服鞋子,出去也别被人看不起,不够花了也一定别跟我说,我没有钱。” “……” 陆起把银行卡抽过来,面无表情的放进衣兜, “最后一句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妈的意思?” “我们俩的意思。” 第11章 山雨欲来 陆起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她,没说话,陆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纤细的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 “你啊,别整天想着从家里抠钱,男孩子要自立自强,妈说了不让我私下给补贴,免得你胡来。” “我也没打算找妈要钱,男人苦点就苦点吧,你把自己照顾好最要紧。” 陆起爸爸去世的早,兄妹二人全靠妈妈拉扯大,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一家人全靠退休金养活。 陆缘其实成绩不差,高中辍学出去工作一半是想打拼,一半是为了养家,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孤身一人背井离乡的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二人闲话片刻,陆缘看了看手机时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哎呀,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陆起顺势站起身,接过她肩上装满文件的皮包, “走吧,我送你。” “也好,我坐我们老板的车去机场,他就在附近的酒店谈生意,没几步路。” 陆缘笑眯眯的挽住陆起胳膊,歪头靠在他肩膀上,语气带了些感慨, “原本去年我打算回家过年的,谁知道我们大老板的秘书被撤了,让我顶上去,底下那么多人眼红盯着呢,我哪里还敢请假。” 陆起听着她絮絮叨叨,也没有不耐烦, “你们老板人怎么样,如果很辛苦的话就再坚持几年,等我毕业了养你。” “把你能耐的,你别让我养你都不错了。” 陆缘不知想起什么,神思有些飘忽, “其实我之前在另一家小公司当文员,结果阴差阳错帮了我现在的老板一个大忙,他就把我挖到他公司去了,不然我的学历连他公司的门槛都够不上,人品怎样我不评价,不过他对我还行。”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那家酒店门口,陆起看了看这间金碧辉煌的酒店,心想陆缘的老板应该身家不菲,他把包还给陆缘, “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 陆缘走进酒店大门,转头看见陆起还站在原地,不禁心头一软,笑着回过身抱了抱他,拉长了声音道, “哥~” 她难得有了点做妹妹的自觉,只喊出这一个字就再不肯说话。陆起摸摸她的头,声音温敛如玉, “乖,发工资了给哥寄点。” 陆缘立刻变脸,没好气的推开他, “死性不改!我走了。” 陆起站在原地笑的乐不可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记忆中他似乎很少有这么真正开心的时候。明朗俊气的少年就像一个发光体,吸引着过路人的目光,然而这幅场景落在某人眼中,却显得有些刺目。 “明琛,老往外看什么,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霍家的家宴也在附近酒店举办,道路交通拥堵,车辆行驶缓慢,霍明琛只随意往窗外一瞥,就看见了熟人。 一个漂亮女人跟陆起站在大马路上亲亲我我,又搂又抱,二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身后的背景还是酒店,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霍明琛的眼神忽然一瞬间幽深起来,他视线穿过车窗,在陆缘那张能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脸上定格了很久,然而下一秒司机就发动车子,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 霍明琛现在没提刀去砍了那对狗男女,完全是他够能忍。 “没看什么。” 回了大哥一句话,他就老神在在的闭上了眼,平静的不可思议,然而周身的暗潮翻涌和额角不自觉绷起的青筋却让霍明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去吃饭,但二叔难得回来一次,面子上的情分还得管一下。” “我知道。” 霍明琛就说了这一句话,后半程再没开过口。他身上似乎有一颗定时/炸/弹,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件事,都有可能引爆他的情绪。 陆起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去了趟银行把卡里的钱取出来,再加上自己这段时间攒的,发现已经差不多能把债还上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心头陡然一松,像是解决了很久以来的心病,真正意义上的无债一身轻。打电话给那个倒霉催的债主约了时间出来还款,对方高兴的差点喜极而泣,话都说不利索了, “行行行,我这个星期就有时间,到时候把你押在这里的证件和欠条都一起带过去,要不说是名牌大学生呢,比我们这些人就是强,这么快就能挣上钱……” 后面说什么陆起就没再听了,他挂断电话,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思考着什么。 第12章 误会 c大是首都的顶尖学府,从这里毕业的学生就是精英的代名词,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拿着c大的毕业证出去,十家公司有九家都会争相聘请。 如果陆起不去招惹霍明琛,安安稳稳的从这里毕业,以后的前景应该也不差,起码温饱无忧。 但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有惰性,这种惰性趋使着他们去寻找身边所有能一步登天的捷径。陆起不愿承认自己的懒惰,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称其为“野望”,去一家公司当勤勤恳恳的小职员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相比之下,霍明琛能让他站的更高不是吗? 这辈子的重生是有代价的,系统撤去了霍明琛给他的助力,如入宝山而空手归,不管是迫不得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陆起终于肯脚踏实地的去打零工、兼职,靠着自己的劳动还清了大部分债务。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霍明琛和家人的一份助力,但抛去那些钱,剩下的依旧相当可观。 陆起望着自己的双手,眼中隐有思索挣扎,然后缓缓收紧,那一瞬间他像是抓住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抓住。 不知不觉在外逗留了很久才回去,陆起回到家一开门,就见霍明琛一个人沉默的坐在客厅沙发上,大半边身形都笼罩在黑暗里,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起摸索着把灯打开,客厅霎时间一片明亮,他看见脚边一地的烟头,敏锐的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霍明琛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手机不知给谁发了条消息出去,然后随手扔在一旁,这才抬起头看向陆起, “酒宴结束的早,就提前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常,但俊挺的五官细看似有阴霾笼罩,神情喜怒难辨。 陆起一下子就看出霍明琛心情肯定不好,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但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没做什么坏事,迁怒也迁怒不到他身上来。 霍明琛起身倒了杯冷水,背对着他声音平静的问道, “今天干嘛去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陆起默了,总不能说自己思考人生思考了几个小时吧,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出去做家教兼职,有点忙。” 霍明琛哦了一声,又随口追问, “还有呢?还做了什么?” 两个人的这段关系处于保密状态,都心照不宣的瞒着家里人,老实说,陆起不太想提及任何关于家人的事,他正思考着要不要说,脚边忽然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杯子砸地的声音,玻璃渣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陆起下意识回头,就见霍明琛面色阴沉似水的望着自己, “说啊,还做了什么,继续说啊。” 他说完又不等陆起回答,怒气毫无预兆的爆发出来,“咣当”一声把脚边的椅子踢开,霍明琛满脑子都是陆起和那个女人搂搂抱抱的画面,内心猜测说不定两个人还上了床, “你他妈有胆子做没胆子说!?陆起,我告诉过你吧,提醒过你吧?敢背着我乱搞男女关系腿打断都是轻的!” 霍明琛占有欲极强,这点在陆起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结合他说的话进行前后推理,陆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然而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只感觉衣领一紧,然后被霍明琛掐着脖子按到了墙上。 “怎么,找我一个还不够,要几个才能满足你?嗯?” 霍明琛呼吸沉重,双目赤红,气的口不择言起来,一字一句的道, “你这种人,就是死性不改——” 陆起原本打算解释,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一把无名火起,到嘴的话就变了个腔调,他认真反问, “我是哪种人,我死性不改?” “哦,我这种人眼里只有钱,不过不要紧,霍少你有钱,换一个不就行了,反正只要能陪你上床的都——” “唔——!” 陆起话音未落,肚子上就挨了一拳,整个人闷哼一声弓下了腰,霍明琛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直起身,气得眼眶都红了,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陆起自知失言,闭口不谈,平常机灵得不行的一个人忽然牛脾气上来,压也压不住,他冷笑,还是嘴硬的道, “好话不说第二遍,你有钱,你是主,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你!” 霍明琛几乎是下意识抬起了手,然而拳头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到底没打下去。 他狠狠按住陆起的肩膀, “你是什么人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当初为什么跟的我你心里也清楚。” 陆起唇瓣紧抿, “大不了我不跟。” “不由得你选,” 霍明琛冷笑,讥讽之意甚浓,眯着眼拍了拍他的脸, “这场游戏是你自己要开始的,但什么时候结束你说了不算,想跟我分了去找那个女的?我现在就告诉你,没门。” “我活着没可能,死了更没可能!” 说完狠狠松开他,转身摔门而出,门框相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陆起靠在墙上,望着满地碎片其实还有些蒙,他很少惹霍明琛生气,因为对方脾气上来是很难控制住的,打死都不是没可能,现在虎口逃生,莫名的不真实。 陆缘这臭丫头也是真行,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一见面就被霍明琛逮了个正着,生来就是克他的。 用扫把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陆起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思考着霍明琛一时半会应该消不了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现在也没消气,打算明天先搬回学校住,两个人都冷静冷静。 “傻啊……” 陆起拍了拍脑袋,心情莫名很差,感觉自己真幼稚,也太沉不住气,就这么跟霍明琛掰了有什么好处呢。 他把自己低沉的情绪归咎于这个原因,从不去细想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陆起躺床上躺了片刻,却睡不着觉,说实话心里有点怕霍明琛气疯了,晚上趁自己睡着了提刀砍过来都有可能。一看时间也不算晚,现在回去还能赶上门禁,干脆收拾了一点衣物直接回学校了。 室友看见他大晚上跑回来都很讶异,鉴于陆起平常人际关系处的不错,大家纷纷表示关心, “哎呦,你假条还有几天呢,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伤好全了没?” 陆起笑笑, “本来也不严重,这几天躲懒呢,一堆事,掉课掉太多也不好。” 他是公认的模范生,成绩优异,斯文风趣,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丝缺点,c大校园贴吧评选校草男神,陆起凭借军训时的一张标兵照片占据榜首,至今就没下来过。 想追他的女生如过江之鲫,但真正敢出手的却没谁 ,李紫妍算是个异类。陆起这次受伤的原因被室友知道后还一时传为趣谈,纷纷感慨男色祸人。 晚上十点半熄灯,众人玩闹一番也都睡下了,然而可能是太久没睡寝室的原因,陆起怎么躺怎么不舒服,怀里也感觉空荡荡的,仿佛此时应该有个人死皮赖脸,八爪鱼似的抱着自己…… 他意识到了什么,强迫性的闭上眼,学会适应这个孤身一人的夜晚。 第13章 运动会 有时候人生的变故就和做梦一样,明明前几天还亲亲密密的两个人,今朝就可以形同陌路,学校统共就那么大,财院的教学楼还和陆起计信的教学楼挨着,走十次总有一次能碰上。 方棋这堆人干什么都是成群结队,帅气多金的少年,哪一个单拎出来都是c大的风云人物,而霍明琛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轻狂日子,眉眼落拓不羁,肆意张扬,吸引着人靠近,却又让人害怕靠近。 陆起下午有课,他总是习惯提前十分钟到教室占座,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越不想遇见谁,就偏偏会遇见谁,隔着七八米的距离他就看见了那群以霍明琛为首的公子哥。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陆起其实也想开了,天涯何处无金山,他保持着一颗平常心,既不躲避,也不迎上,淡定的与他们擦肩而过。 “哎,那不是……” 方棋还不知道两人闹掰的事,见状回过身还想打招呼,霍明琛直接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拐子,垂着眼皮道, “不认识的人少自来熟。” “哎呦,你吃错药了。” 方棋心想以前在路上碰见了,都是霍明琛凑上去打招呼,他拉都拉不住,现在倒好,一个个都变了性。程天启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看着陆起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自以为猜到原因,拍拍霍明琛的肩膀劝慰道, “嗨,行了,都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你们俩有什么矛盾说出来,兄弟一场什么天大的事解决不了。” 霍明琛无不讥讽的垂下眼,目光冰冷自嘲, “呵,谁跟他是兄弟。” 有人跟兄弟上床做/爱的吗。 方棋是知道内情的人,他挺想问问,但碍于人多眼杂不好出声,最后趁着中午吃饭的点把霍明琛拖住了。 “哎,你俩到底怎么回事,搞什么呢。” 方棋平时看着缺心眼,但关键时刻心里跟明镜似的,生怕这两个人又闹事, “当初既然在一起,那就好好的,分来分去算什么事儿,陆起对你不错了,有些事情你自己没感觉,我们旁观者清看的可明明白白,吵架了就说开,说不开就忍忍,忍一下就过去了。” 霍明琛心想自己都绿云罩顶了,再忍算什么?乌/龟/王八蛋? “有些事你不懂。” 他把烟头在桌上狠狠按灭,直到那根烟拧成了麻花才堪堪松手,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他出轨了……” “啊?谁出轨了?你还是陆起?” 方棋闻言脑子都蒙了,霍明琛狠狠瞪他一眼, “不是他还能是我啊?!” “不能吧——” 方棋简直匪夷所思,倒抽一口冷气, “他看着不像是那种人啊。” c大多少狂蜂浪蝶想扑陆起这朵高岭之花都没扑成,归根到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事人压根撩不动也不接招,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霍明琛狠狠闭眼,头痛的脸色都白了, “你信他还是信我,那个女的都跟他抱一起进酒店了。” 他还没闲到无缘无故往自己脑门上扣绿帽子玩。 方棋沉默良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劝,半晌才冷不丁蹦出一句话, “……那个女的还活着吗?” 不是他逗/逼,当被绿的对象是霍明琛时,这个问题非常有必要。 霍明琛闻言,脸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缓缓倒向椅背,神色莫测, “……还没查。” 方棋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不会善了,现在是霍明琛没缓过劲,等他反应过来算总账,陆起不会怎么样,那个女的可就惨了, “得得得,你没查正好,我帮你查,看看是哪个女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上赶着给人当三!” 他义愤填膺的把事情揽了过来,实则怕换了霍明琛把局面闹的不可收拾。 陆起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半个学期一晃而过,期中结课考也很快来临,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争取奖学金上面。 周五是校运会,项目细化到了院和系,陆起懒得参加那些比赛分散时间,主动报名志愿者布置场地。最近天冷,今天倒是难得的艳阳天,他搬完一小部分椅子,正懒洋洋的坐在上面晒太阳,前方忽然出现一抹阴影。 睁开眼,犀利的目光静若寒潭,方棋被他的眼神盯得后背一凉,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后想起自己的来意,又壮着胆子上前半步。 陆起轻叹一口气,拍了拍脑门,又恢复成原本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方棋搬了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过来,有些事误会太深,解释清楚就好了。” 陆起斯文的翘着二郎腿,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哦,劝和的话就不用了吧,谁没了谁都一样活。” 方棋沉默良久,忽然问道, “……你没了他一样活,他没了你也能一样活吗?” 这个陆起还真没思考过,操场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吵闹声传入耳朵,连带着原本惬意的气氛也消失不见,他轻阖着眼,指尖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 “今早我还看见他了,活的挺好啊。” 方棋看他半天,欲言又止,一字不发,久到陆起都忍不住睁开眼看他的时候,却只有一句话, “……算了,可能你们分开更好,不过算我拜托你,这段时间别刺激他。” 他也许有满肚子关于霍明琛的事要和陆起说,但临了忽然看透什么,只剩下这一句话。 陆起也觉得他和霍明琛分开是好事,他放过他了,不好吗? 之前查晚自习他每天都会和人换班去财经系,但自从两个人吵架之后陆起就请假没去了,于是自然也不知道霍明琛很久都没去上过晚自习,逃课也成了家常便饭。 他的好和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陆起一手促成。 下午一点运动会准时开幕,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各系都出了女生拉拉队,曼妙的少女穿着露脐装和超短裙为比赛队伍跳跃呐喊,青春洋溢,吸引着大半男生的目光。 操场上篮球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女生都在为各自的男神呐喊加油,声音嘶哑, “外语系王建超!!加油啊啊啊啊啊啊!!!” “化工学院蒋毅!!!是我男朋友!!!” “计信学院陆起加油啊啊!赢了我当你女朋友!!” 陆起带着工作牌站在场外,压根没上场参加比赛,闻言默默左右张望了一下,很想知道是不是有同名同姓的人也在比赛。 似乎有人刻意关注着他,女生堆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有胆大的学姐喊, “陆学弟,说的就是你!别害羞,你没比赛我们也给你加油!” “……” 陆起笑笑,并不应答,显然这种事平常没少发生,为了避免引起公愤,他干脆直接走开了。 方棋把这一切收入眼底,小心翼翼的往身旁扫了一眼,却见霍明琛神色自若,他自觉不正常,再往下一看,哟嚯,手上青筋暴起,矿泉水瓶都快被捏爆了。 某种意义上方棋肯定是站在霍明琛这一边的,为了让他死心,不可避免的会黑一黑陆起, “为了那种花心大萝卜,何必呢,天底下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花钱买罪受可不像你的风格,那小子就是为了钱,外面欠一屁股高利贷呢……” 霍明琛似乎是不想再听他嘀嘀咕咕,心烦意乱的直接趴在桌子上闭眼装睡。 参加比赛的人里有伤员或者出现身体不适的,陆起就偕同其他志愿者把他们送到医务室去,但十个有八个都是在装病,陆起喘了口气,从十楼慢吞吞的往下走,因为来回折腾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体育部的罗岩见他下来,无不吐槽的道, “那群大老爷们,一个个喊着说中暑,就是为了躲长跑,班主任让我顶上去,好悬没把我累死。” 他话音刚落,只见陆起忽然身形一顿脚步一空,底下还剩五六级台阶就那么硬生生直接滚了下来。 “卧槽!陆起!——!” 伴随着眼前天旋地转的震动,系统那久违的声音再次响起, 【叮!微电流警告触动!】 【经系统检测有不明账务来源!请宿主及时归还非自身劳动所得财务,因并非自身意愿所求,特给予三天期限,逾期不还将进行强力电流惩罚一次,并扣除相应生命值。】 【拒绝软饭,从我做起,星际自强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 什么鬼…… 谁他妈吃软饭了…… 陆起浑身发抖,被活生生气醒,他睁开眼,视线虚无几秒后重新聚焦,发现自己正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 “醒啦?” 旁边传来一道玩味的声音,陆起撑着坐起身,发现竟然是方棋这厮,沉默了几秒,陆起不着痕迹往周围看了看,眉头微皱, “你怎么来了?” “别看了,他没来。” 方棋把手里的瓜子壳扔进垃圾桶, “你从楼梯上直接滚下来进医务室了都,我们好歹认识一场,来看看你咯,不过醒了就行,我走了。” 说完转身走出了医务室。 楼梯拐角的台阶上背坐着一个人,身上浅色的体恤被汗湿了一大片,气息不匀的喘息着,像是刚经过剧烈运动,方棋看了看医务室里面,不禁叹了口气,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那人的背, “人醒了,没什么屁事,医生说可能有点中暑。” 霍明琛闻言,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扶着栏杆一步步往下走,他将汗湿的刘海捋向脑后,说话还有点喘, “嘴巴闭紧点。” 方棋笑了, “哎呦霍公子你转性了,十楼把人费劲吧啦的背上来,做好事还不留名。” 说完又忍不住吐槽, “艹,什么破楼,电梯都不给装一个。” 为了方便,运动会场就在医务楼旁边,再加上体育部的罗岩那么一喊,因此陆起摔下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看见了,方棋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霍明琛就直接哗啦站起身冲过去了。 霍明琛避而不谈, “腿疼,回去休息。” 陆起再瘦也是个大男人,一百斤往上肯定是有的,一口气背着他爬十楼,除非经过专业训练,是个人都得虚。 “旁边就是医务室啊,还有床,顺路去休息呗。” 方棋屁颠屁颠跟着下楼,又觉得这两个人还挺合适, “你帮他又还钱又送医的,分明放不下嘛,听我的,低个头就没事了。” “出轨”那件事是方棋查的,当时他被陆起敷衍的态度气到了,干脆就没告诉霍明琛“出轨对象”其实是妹妹的事实,只说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 没想到霍明琛气归气,还是找方棋要了债主的资料,帮那厮把债给还了。 霍明琛垂眸,神色冷峻, “犯错的是他,不是我,凭什么要我低头。” 语罢加快速度下楼,把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哎,那事儿其实是个误会!” 方棋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重重跺脚追了上去。 第14章 合 这边陆起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欠了霍明琛的钱,他一个人坐在床边思索半晌,视线无意中扫过枕边的手机,眼尾一眯,电光火石间猜到了什么。 咖啡厅环境清幽,借着卡座和绿植的遮挡,谈事情再适合不过。王建国似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怎么坐怎么拘谨,尤其对面的陆起还一副面无表情的阎王样。 王建国感慨似的松了一口气, “你终于想起来还钱了。” 又道, “那个什么,钱你不用还了,这是你的证件,以后混出头了可多关照着点兄弟。” 他谄笑着把一叠证件递了过去,双手紧张的搓来搓去,陆起神色不变,把东西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这才开口说话, “直说吧,谁帮我还的钱。” “这这这……” 王建国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满是犹豫, “反正你不欠我什么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陆起不语,手中的打火机规律性的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下一下敲的他心惊胆战,半天才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来路不明的钱收了可咬手,银行都有交易来往记录的,我现在只问你最后一遍,谁帮我还的钱……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只是到时候出了问题别找我。” 陆起惯会玩弄心思,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激发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慌,他说完就见王建国脑门子直冒冷汗,扯了扯嘴角,并不多言,起身欲走—— “别!” 王建国急忙出声,过大的嗓门吸引了众多视线,他慌忙站起身,做贼心虚似的把陆起拉了回来, “你这个小老弟,我又不是不说,怎么还认真上了呢。” 他左右看了看,挣扎一番道, “不过我真不知道对方是谁,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他问我你欠了多少钱,我报了数目之后对方就挂了电话,然后没过多久,我们那块儿的地头蛇彪哥就带人找了上来,帮你把钱全部还了。” 说完还把通话记录调了出来,上面的号码十分熟悉,赫然是霍明琛的。 陆起就猜到霍明琛不会主动出面,他打一通电话,多的是人愿意给他跑腿。 “欠条呢?” “早就被他们撕了,彪哥还让我把嘴巴闭严实点,不许跟你透露半个字,小老弟你可行行好,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王建国人虽然不聪明,但在这块地界上好歹混了那么多年,眼力见还是有的,他猜出打电话的那个人身份不简单,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招惹得起的,只想赶紧把事情撇干净。 “彪哥给了五万,呐,这还有一万,当初说好你只用还四万的,我就当做好事,不要了,你拿走吧。” 王建国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左顾右盼一番赶紧塞到了陆起怀里, “千万可别让彪哥找我了,我就一放高利贷的,惹不起他们。” 陆起没有推拒,把钱揣进外套口袋,最后起身离开时,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身形,对王建国道, “放高利贷十个有九个都没好下场,听我一句劝,收手找个正经生意。” 王建国内心苦笑,心想自己第一次放高利贷就遇见陆起这种货色,哪还敢再重操旧业,他点点头,把双手揣进袖子里, “得,我也劝您一句,借高利贷的十个有九个都没好下场,既然把钱还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可别沾这东西了。” “我知道。” 陆起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咖啡店,他以后就算借蚂蚁花呗都不会再借高利贷了。 原本以为还了这笔钱就行,结果现在债主转移,还得继续还,依照陆起对霍明琛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要,更何况现在二人关系还闹的十分尴尬,人生果然总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 陆起虽然对于还钱这种事有些拖拖拉拉,但如果涉及到他的生命安全,行动力还是挺迅速的。他想办法弄来了财经系的课表,发现霍明琛刚好下午有课,专门掐着下课的点去教室门口蹲人。 背靠着走廊墙壁,陆起想了很多,但真说他想出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那是半点没有。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瓷砖冰凉的温度一寸寸浸透衣衫,最后直达内里,陆起转过身,视线穿过玻璃窗,在里面搜寻着那人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程天启坐在最后一排,见他站在后门,悄悄对他招了招手,后仰着身子无声动了动唇, “你是来找明琛的吗?” 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来意。 陆起看了看讲台上方滔滔不绝的秃顶教授,然后点点头, “找他有点事。” 程天启说, “他总翘课,天天不是喝酒就是泡吧,你问问方棋那小子吧,他可能知道。” 陆起闻言紧绷的肌肉陡然一松,顿了顿,只能道谢离开。 方棋接到他的询问电话,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霍明琛,捂住话筒小声道, “陆起打来的,问你在哪儿呢。” 霍明琛一点点把面前的酒杯斟满,黝黑的眸子因着周遭的环境有了异样的光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棋隐隐看到他嘴角微勾,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我就知道他会找我……” 霍明琛低低出声,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扣住杯沿,然后缓缓收紧,顿了那么几秒才道, “你让他过来吧。” 方棋如蒙大赦,那位冤大头来了,自己就可以溜了,这年头当兄弟是真难,就因为知情不报,他今天差点没被霍明琛当成搅屎棍给弄死。 地点又是上次的酒吧,陆起走进包厢,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醉鬼,结果发现霍明琛还清醒着,好端端的坐在沙发上。 见他走进来,霍明琛略微抬眼,难得没有剑拔弩张, “坐吧。” 陆起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从兜里把银行卡放到茶几上, “谢谢你替我还债,这是还你的钱。” 霍明琛放了一个空酒杯在他面前,斟了薄薄一层酒,语气听不出来是讥讽还是自嘲, “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你至于出去借高利贷,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 他说完又想起,自己给出去的东西对方压根半分都没要过,心头不由一窒,无端陷入沉默。 陆起恍然,他说霍明琛怎么无缘无故帮他还钱呢,堂堂霍二公子身边的人居然穷得去借高利贷,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这张卡希望你收下。” 霍明琛手边一堆空酒瓶,他皱着眉喝完面前的一整杯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咽喉,刺得嗓子都在痛,过了好半晌才冷不丁出声问道, “用我的钱就让你感觉这么丢脸吗?” 陆起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丢脸这种事不存在的,他压根也不要脸。再说了,就算丢脸,上辈子花霍明琛那么多钱,早丢光了。 静默在二人之间流淌,最后霍明琛率先打破僵局,换了个话题, “那天的女人是你妹妹,当时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他这辈子没跟谁低过头,道歉是不可能的事。换了别人听不懂,但陆起知道,霍明琛这样做其实已经算某种意义上的服软。 很幸运,他在一瞬间懂了他的嘴硬。 陆起没那么小气,借坡下驴, “她工作挺忙的,难得来首都看我一趟,当时就顺路把她送到她们老板谈生意的酒店去了。” 霍明琛说, “她已经工作了?不是你妹妹吗?” 陆起似乎不愿意过多提及家里的事,一笔带过, “高中念完就没读了,出来打工,供我读书的学费。” 霍明琛从小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他也许感受过喜怒哀乐,却绝不曾尝过人间疾苦,陆起的生活对他来说太遥远,要不是两个人阴差阳错的纠缠在一起,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直观感受。 五万块的债,于霍明琛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对陆起来说,却要辛苦很久才能攒够。 也许人们仰望星空的时候,更不应该忘记俯视尘埃。 霍明琛点了根烟,眼眶被缭绕的烟雾熏得涩然,他缓声道, “别辜负你妹妹,好好学,等你毕业了,我把你安排进我大哥的公司,到时候安居落户,把家里老人接来首都照顾。” 他似乎也摸透了陆起的想法,并没有直接给他钱,而是换了一种更迂回的帮助方式, “你妹妹如果想来首都工作,也可以跟我说,我帮她安排。” 陆起怔了一瞬,随后道, “谢谢。” 真心实意。 其实降低一点要求,霍明琛刚才所说的,就是陆起这辈子想要的。 这场谈话出乎意料的顺利,也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霍明琛把烟熄掉,犹豫一下,主动拉住了陆起的手,认真的问道, “上次打你,还恨我吗?” 陆起垂眸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灼热,想起对方刚才说的话,眸中闪过一抹思索的光芒,随后笑着摇摇头, “不恨。” 这一笑就笑到了霍明琛心坎里,他心头一热,起身跟陆起挤进一个沙发,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瞬间逼仄起来,陆起只能动了动手帮他调整姿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算是一个示好的信息。 霍明琛抵着他的额头,伸手在上次打过的地方给陆起揉了揉, “你也知道我脾气急,下次不要故意惹我生气。” 陆起垂眼, “我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惹你生气,是你自己的脾气不好。” 霍明琛有些恼,但现在二人气氛太好,又舍不得破坏,他认命的点点头, “行,我尽量改。” 倒是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 陆起还欲说些什么,霍明琛忽然圈住了他的脖子,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绕, “我看见你跟别人在一起,心里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霍明琛用力捧着他的脸,让那双沉静的眸子只能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陆起,以后都好好的,别吵架了,嗯?” 最后一句带了点鼻音,有些撒娇的意思。 陆起从来不纠结这个,可能他觉得两个人压根也长久不起来,霍明琛有权有势,还不是对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接吻。 陆起五指插入霍明琛的发间,将他头微微压低亲了上去。其实细算下来两个人也没有冷战多久,但偏偏就是有一种隔年已久的感觉。 他顺着霍明琛的唇瓣下移,在对方喉间划过一道湿濡的痕迹,同时轻轻脱去了他的外套,慢吞吞磨得人心痒。 霍明琛紧紧挨着他,呼吸间都是缠绵,带了那么点补偿的意思道, “今晚你怎么开心怎么来,不用管我。” 话说的好听,真不管他随便胡来,明天霍明琛就不用下床了。 陆起没理他,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场缠绵中,直到指尖下滑,摸到霍明琛胳膊上缠的一圈纱布,这才略微回神,陆起拉开二人的距离, “怎么受伤了。” “艹,你还说。” 霍明琛揪了揪他的耳垂, “你以为谁这么好心背你上十楼医务室,差点没给我磕死。” 手是爬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在拐角划的口子,但不严重,送陆起进去的时候,医务室老师看见了死活要给他包扎伤口。 陆起说, “我感觉我人缘还行,你不背也有别人背。” “那也晚了,是我先背的你。” 霍明琛从不是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做了什么只差没敲锣打鼓在陆起耳边天天说了。 “我听体育部的人喊那么大声,还以为你直接从楼上滚了下来,结果就滚了几级台阶,你可真出息,那么点路都能踩空。” 陆起面无表情小声bb, “还不都怪你。”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陆起扣住霍明琛的手,忽然低头,隔着纱布在伤口处亲了一下, “今天心疼你一次。” 就一次。 你要说陆起多铁石心肠,其实也没有,关键时刻还是有那么点属于人类的感激之情,只是能维持多久就不好说了。 霍明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狠狠抱住了他,陆起不明所以,连转动脖子都困难,就在他以为霍明琛会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只是又抱了一会儿就默默松开了手。 第15章 因果 陆起恍惚间听见他在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要是你一直这样该多好。” 那声音太过含糊,仿佛只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陆起没听清,正欲开口发问,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忽然被霍明琛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走吧,这里乱七八糟的,先回家。” 陆起其实也不太喜欢来酒吧这种地方,他跟着霍明琛走出大门,冷风吹得原本昏沉的大脑一激灵,身后隐隐传来酒吧喧嚣的舞曲声,与外面的冷寂形成鲜明对比。 霍明琛啧了一声,有意搭话, “真冷,冬天快到了。” 这话题真没营养,陆起随口接了一句, “春天也不远了。” 然后轻车熟路的把手伸进他裤子口袋—— “哎!别——” 霍明琛吓一跳,条件反射按住他的手,要亲热也回去再说,在大马路上算怎么回事。 陆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指尖微动,然后在霍明琛的注视下,从他口袋里缓慢掏出一串车钥匙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陆起眯了眯眼,状似疑惑的追问道, “你刚才想说什么?” “……” 霍明琛忽然感觉自己真蠢,他轻咳两声转身,一言不发往停车的地方快步走去,背影难得看出了一点窘迫。 夜凉如水,寒意袭人,陆起在他身后笑笑,收回手,跟着走了过去。 二人坐上车,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陆起开车又平稳,半路上霍明琛险些睡过去,他坐直身体,打了个哈欠,觉得这辆跑车一定很委屈, “你开车怎么跟老大爷一样,我骑自行车都比你快。” 作为一名上辈子死于交通事故的人,陆起觉得自己能摒弃心理阴影继续开车就已经很厉害了,又不是谁都跟霍明琛似的喜欢飙车,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谨慎一点没坏处。” 霍明琛没说话,黝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低头顺手扣了扣车门把手,结果下一秒就被陆起啪一声拍了下来,耳畔响起他慢吞吞的声音, “别乱动,掉下去摔死我不会救你的。” 霍明琛气哄哄把手收回来,结果发现手背上面多了一个浅浅的红印子,无不风凉的挑眉道, “您放心,死也拉着你一起。” 谁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陆起收回手专心开车,才不搭理这个智障傻缺,途经一家24小时生鲜商超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顺口问了霍明琛一句, “要不要买点菜回去。” 某人连眼皮子都没掀,靠在椅背上一副大爷样, “先说好,我不会做饭。” “也没指望你会做,反正是我吃,你不想动就坐着吧。” 陆起说完直接下车,走了两步,眼角余光一扫,某人果然屁颠屁颠跟了上来。霍明琛快步追上前,碍于人多,只能不满的用肩膀轻撞了他一下, “艹,你就是这么心疼我的,饭都不给我吃?” “剩饭剩菜吃不吃?” “哎呦我艹!” 陆起推了一个购物车往里面走,发现马上临近过年,很多人都在置办年货,超市比想象中的拥挤。他买了一些番茄土豆类的蔬菜,然后买了一盒鸡蛋,剁了几斤筒骨,打算回去熬土豆骨汤。 霍明琛跟在一旁,东瞧瞧西看看,时不时往里面扔点薯片酸奶类的零食,促销员拿着大喇叭热情的推销年货,商场也放着喜气洋洋早就听烂的发财歌,气氛和乐融融。 陆起把毛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忽然想起上辈子某一年,自己和霍明琛也来超市买过年货,当时的场景,应该跟现在一样热闹吧? 他就这么一出神的功夫,购物车里就多了一盒冬枣,陆起看也不看,直接给扔了回去,下一秒霍明琛的视线就冷飕飕看了过来, “你干嘛,我要吃的。” “不是过敏吗。” 陆起记得霍明琛冬枣一吃多就过敏,浑身又红又痒,最严重的一次还进了医院。 “那我也喜欢吃。” 喜欢的东西再怎么带来伤害,也还是喜欢吃。 霍明琛把东西原样扔进购物车,然后懒懒搭着扶手,对陆起笑的一脸痞气,拉长了声音道,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关心我……少吃一点不会有大问题的。” 言外之意就好像陆起暗地里偷偷喜欢他很久了似的。 卑微的暗恋者? 什么鬼。 陆起又拿了一袋泡面放进去,发现购物车已经满了,一大半都是霍明琛扔进来的各种垃圾食品,明明已经成年了,还喜欢吃小孩才吃的泡泡软糖。 原本只打算买一点点东西,最后演变成大采购,霍明琛翘着腿,看起来心情不错, “果然购物会让心情变好。” 陆起发动车子,无不吐槽的道, “你又不是女人。” “艹,你不怼我会死吗?” 霍明琛用舌尖舔了舔口腔内壁,冷峻的脸上带了些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他凑近陆起,下巴微抬, “我如果是女人,你还会看上我,跟我上床吗?” 看上他? 陆起看了眼车窗外的天色,大晚上做什么白日梦。懒得跟他争辩,随口敷衍道, “不知道。” “我猜你也不知道。” 车子行驶到小区门口,陆起停好车,拎着东西和霍明琛一起上楼。似乎他们每次回到这里都是深夜,一个邻居都没遇见过。 两个人挤在玄关处脱鞋,霍明琛问题一个接一个, “你想做什么菜?番茄炒蛋?小炒青菜?” 陆起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走到灶台边在锅里下了两包方便面,然后往里面加了点番茄青菜豆腐,顺带着卧了两个糖心蛋。 “……” 霍明琛无语半晌,然后收回视线, “你可真行。” 大晚上逛超市买一堆菜就为了下两包泡面。 陆起心安理得的收下这不似夸奖的夸奖, “虽然挺便宜,但你不觉得泡面很好吃吗?” 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厨房也变得雾蒙蒙起来,香味一点点弥漫,让人食指大动。 霍明琛看了半晌,忽然从后面抱住陆起,身形一旋挤进了他和灶台的空隙间,没有什么目的,就像小孩子为了引起大人注意,总要动碰碰西碰碰。 刚好面也煮的差不多了,陆起只能搂住他,然后关火。 霍明琛骨子里就带有不安分的血液,行事张扬,性格急躁,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那种细水长流的感觉。就好像现在,两个人就静静地抱着,无关风月,哪怕什么也不做,也不会觉得厌烦。 “陆起。” 霍明琛忽然叫了他一声,里面包含的情绪让人摸不着头脑。 陆起看他一眼,没说话,半晌终于忍不住道, “我跟你有仇吗?” 说完扯了扯自己腰间的手, “松点,我快喘不过气了。” 霍明琛啧了一声, “当然有仇,勒死你算了。” 说着松开手,转而去橱柜拿了两幅碗筷出来。 第16章 新年快乐 两碗面其实不够两个大男人吃,撑死来个半饱,不过当做宵夜也就没事了,吃完饭再照旧滚滚床单,日子过的很充实。 马上临近过年,明天学校就开始正式放假,最后一节课学生的心都有些飞了,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该去哪里游玩,压根没心思听课。陆起早就定好了回去的车票,心中难得有了些归家的迫切。 财院结课比较早,霍明琛直接明目张胆的跑来计信这边蹭课,两个人都是外貌出色的帅哥,坐在最后一排十分惹人注目。 霍明琛打完了一盘游戏,转头就看见陆起正眼神飘忽的盯着某一处看,明显就是在发呆,而台上思修老师讲的正起劲,他忽然顿感稀奇,用胳膊撑着头看他, “好学生也不听课啊,在这里发呆,想什么?” 陆起回过神,微微摇头, “没什么。” 明显是在敷衍。 霍明琛肉眼可见的拉下了脸,他坐直身子,把手机在桌面上磕来磕去,心情不是很好的问道, “过年打算干什么?” 其实他想带陆起出国度假的,然而满肚子的话都被对方接下来三个字给噎了回去。 “回老家。” 陆起说完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太冷淡,又补充了两个字, “过年。” 霍明琛心想我当然知道你回老家是去过年的,不然还能是去piao的?虽然心情不是很美妙,但还是好声好气的问道, “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给家里老人?” 陆起哪儿敢用他的钱, “应该不用,家里该置办的我妈都买了。” 年尾应该是丰收的季节,但陆起想想,自己这半年净往里面赔钱了。他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伸手搭住霍明琛的肩膀把人拉过来,低头凑过去跟他说话。 虽然动作亲密,但鉴于当事人一脸坦然,旁人见了只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我妹妹那个工作太辛苦了,一个女孩子到处跑,我妈也不太放心,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她找份安稳点的工作,人挺聪明,不差,就是学历有点吃亏。” 陆起几乎从没主动要过什么,霍明琛怔愣一瞬,自然没有不应的,沉思了一会儿道, “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安排,你把她个人资料和简历发一份给我。” 陆起被系统电了这么多次,差不多也能摸出一些规律,他发现只要找霍明琛要的好处不直接获益在自己身上,那么都不算违规。 换句话说,这次吃软饭的是陆缘,不是陆起。 霍明琛看着陆缘的简历若有所思,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 “你们兄妹两个,名字合起来就是‘缘起’?” 他开玩笑,毒舌本性上线损了陆起一把, “怎么不是‘缘灭’?” 陆起看了他一眼,淡定的道, “因为叫陆灭不好听。” 再说了,缘灭又不是什么好词儿,哪家父母缺心眼给取这个名字。 霍明琛轻笑,有心想逗逗他,借着课桌的遮挡故意将手放在了陆起的大腿上,然后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被当事人给拍下去了。 “别在外面耍流氓。” 陆起如是说道。 霍明琛斜睨着眼看他,眉梢俱是锋利,听不出来是讥讽还是玩笑, “陆起,白眼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有用处就求着巴结着,没用就踢到一边,估计等我没利用价值了,你甩的比谁都快。” 他说完似乎是被自己这番话给刺激到了,一个人趴在桌上沉思着什么,很久都没动过。 陆起觉得他跟小屁孩似的难搞,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然后犹豫一下,抓起霍明琛的手放到了自己大腿上。 反正不是女人,摸就摸,又不会掉块肉。 霍明琛头也不抬,用力掐了他大腿一把。 陆起压根不喊痛,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你看,让你摸你又不摸,不让你摸你又说我白眼狼。” “谁稀罕摸你!” 霍明琛坐直身体,眼底又是一片清明,窗外的云倒映在里面,看得见摸不着,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 “后天。” “什么时候回来?” 陆起想了想,一时也吃不准自己会住多久,最后给了一个很笼统但也很标准的答案, “开学不就回来了。” 霍明琛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葡萄味的水果糖,撕掉塑料袋含在嘴里,似乎要用它压下喉间的什么,半晌才道, “早点回来。” 霍家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老爷子年纪大了,早早退位将公司交给了长子打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然而一个人的归来注定会打破这份平衡。 谁也不知道霍二叔为什么会只身一人去国外待那么久,有传言说他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然后失去继承权被打发到了国外。 这一去就是十五年。 霍家人基因都好,霍远光哪怕年纪大了也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头,笑眯眯的样子十分俱有欺骗性,就像变色龙一样,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披上最适宜的伪装,仿佛那背井离乡的十五年并未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霍明城对这位二叔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听闻对方想去公司工作,还是欣然同意, “都是自家人,霍家也有您的一份,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霍二叔笑眯眯的拍了拍腿,眼中满是慈爱,轻叹一口气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闲不住了,这么多年我都没为家里做过什么,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走的动,发挥一下余热算了。” 他其实也不过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与同龄人相比称得上一声精神矍铄。 霍明琛晚上回来的有些晚,阿姨给他熬了一份小米粥,外加几碟子小菜,他坐在餐桌旁正吃着,闻言抬起头,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神情, “二叔,您这把年纪应该跟爸爸一样退休享清福才是,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不孝顺呢。” 霍明琛从小就是个乖戾性子,话中的机锋连霍明城都听得出来,他当即声音有些严肃的低斥道, “明琛!你怎么和二叔说话的。” 霍远光忙拉了拉明城, “哎,明城,可别跟弟弟发火,当大哥要有当大哥的样子,他年纪还小。” “都成年了还小,从小把他惯的不成样子。” 霍明城相貌不如弟弟出色,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典型的精明商人,脸色一沉很有长兄气势。 霍明琛挑了挑眉,并不说话,等霍二叔上楼休息后,这才对霍明城道, “他你都安排进公司了,正好,我有个朋友最近在找工作,你一起安排了吧。” 霍明城叹了口气,以为弟弟在赌气,他扶扶眼镜,缓声道, “二叔进公司的事爸爸也同意了,不是我们两个晚辈能置喙的,你别闹性子。” “谁闹性子了。” 霍明琛起身从冰箱拿了瓶饮料出来,懒洋洋的道, “我可比爸爸强,他给你推荐一个糟老头子进公司,我推荐的可是大美女。” 霍明城摇摇头,不欲跟他争辩, “这种事你跟李秘书打声招呼就行,只是有一点,别乱来。” 他可能以为陆缘是霍明琛在外面谈的女朋友,并没有多加过问。 两天后学校正式放假,陆起收拾好行李箱准备回家,却发现霍明琛早就开车在宿舍楼底下等着了。 “这边。” 他降下车窗,五官冷峻,相比别人裹得像个熊,穿的很是单薄,内搭一件黑色衬衫,外面套着同色系的羽绒服,就更显得冷冰冰。 陆起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坐上副驾驶,心中还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霍明琛心想没事就不能来吗,他没好气的发动车子, “送你上路。”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陆起笑笑,眉眼温和, “要送我上什么路?” “当然是回家的路,不然还能是黄泉路?” 临近春节前夕,校门口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马路边也停满了车,喇叭声不绝于耳,霍明琛干脆直接调头从后门走。 陆起摸摸鼻尖,望着拥堵的交通,内心有些感慨, “幸亏你来接我,不然能不能赶到车站都是问题。” 霍明琛皮笑肉不笑的轻哼, “现在知道我的用处了。” 说完又道, “你妹妹的事办好了,等过完年领她去公司人事部办一下入职,就在我大哥的公司当秘书助理。” 秘书助理位置不低了,他显然是用了心思的。陆起抬了抬眼皮子,望着他认真开车的侧脸暗自出神片刻,然后倒向椅背,声音轻快, “放心,妹妹很聪明,不会给你丢脸的。” 霍明琛闻言身形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了笑,戾气尽去,目光是难得的柔和。 车站很快就到了,车却堵在外面的路口过不去,霍明琛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停车的地方,陆起道, “就送这里吧,反正已经到门口了。” 霍明琛想起他的车似乎马上就到站了,也不可能在这里耗着,只能点点头, “那你路上小心。” 他有时候说不出什么软话,更多时候宁愿保持沉默,听说嘴硬的人会失去很多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然后车内就陷入了沉默,一股浅淡的离别愁绪萦绕在心头,称不上难过,但也绝对不是很好受。 “霍明琛,” 陆起忽然叫了他一声,犹疑片刻道, “新年快乐。” 然后解下自己脖子上浅灰色的围巾,倾身过去给他围上,温热的吻在眼皮上一掠而过, “天冷了,多穿点。” 霍明琛被他一连串的举动弄愣住了,等反应过来,陆起已经下了车。 “陆起——!” 霍明琛忽然降下车窗,对着快要消失在人潮中的背影喊了一声, “陆起!” “新年快乐……” 后面一句声音陡然降了下来,霍明琛喊完就感觉自己真他娘智障,他赶紧把车窗升起来,抹了把脸,希望对方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第17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陆起的家是一个三线城市的小城镇,车转车,路转路,拐了九曲十八弯才能看见那么点记忆中的样子。道路人声鼎沸,自行车电动车川流不息,偶尔那么几辆汽车驶来也被堵得寸步难行。 陆起收拾得轻便,只拎着一个行李箱,身上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可他确实是从这里出生长大的,这个曾被他视作泥潭枷锁,拼命想挣脱出去,然而怎么都斩不断血脉联系的地方。 小地方的建筑并不高级,楼道昏暗狭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台阶宽窄不一,角落还有不知哪家猫猫狗狗拉的排泄物。 陆起三步并做两步,拎着行李箱快步上楼,结果刚好跟出来的陆缘碰了个正着, “哎,你怎么回来这么快,不是说好我去路口接你的吗?” 陆起避开她想要接过行李的手,推着她肩膀往家门进, “我又不是不认路。” 陆家里面的装饰跟外面楼道灰扑扑的格格不入,室内铺着木质地板,壁纸淡雅,窗明几净,哪怕是冬季花瓶里也插着装饰用的干花。只是不大的客厅摆放着一架珠江钢琴,占去了大多数空间。 兄妹二人进房的声响似乎惊动了厨房里忙碌的人,剁菜声停了停,一名美妇人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了看,她一头齐肩的墨发随意在脑后用皮筋固定住,眉眼温润,似一粒珍珠般柔美,让人看不出年纪。 “呀,阿起回来了!” 陆妈妈眉开眼笑, “快,进来帮我做饭,我都快忙死了。” 陆起的内心是拒绝的,他脱下身上的棉袄搭在椅背上,身量修长,比起荧幕明星也丝毫不逊色什么, “我不会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妈妈用力剁了下砧板,满脸郁闷,嘴里念念叨叨, “千里迢迢去首都,上个大学什么都没学到。” “我上的是c大,又不是新东方。” 他此言一出,家里两个女人都乐了,陆缘把他推进房间,语气嫌弃, “行了,舟车劳顿好好睡一觉,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关键时刻还得靠我。” 陆家不算大,两房一厅一卫一厨,小时候陆起和陆缘都是挤上下铺睡在一个房间的,后来年纪大了才隔开,陆缘和妈妈睡一个房,陆起则自己睡一个房。 哪怕很久没回来住,房间也不曾积灰,看出来是每天细心打扫过的。正中央有一张床,对面是书桌,书桌旁有一个简易书架,放满了他从小学到高中的教材书,外加一本厚笔记。 陆起很聪明,天生就比别人多些心眼,但和大部分学生一样,他也觉得学习很枯燥,之所以那么努力考进c大,更多的只是想挣脱命运。 他并不想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上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找份普普通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贷款买房,继续生根发芽,让子孙后代重复着一段又一段大同小异的人生。 因为多年后回首再看,你会发现,其实每个故事,结局都相似。 陆起不想要这种相似的人生。 选择不分对错,上辈子他用自己的方式奋力跳出了这里,跳出了这些条条框框,可兜兜转转,到底又回来了。 那么这一次,他该做怎样的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再次跳出这里? 已经入冬,昨夜下了小冰雹,寒气正重,窗上凝结了一层白雾。陆起伸出指尖,贴上冰冷的玻璃,在上面画了一条折线图。 一条注定坎坷的,但向上的折线图。 “陆起起!你电话响了!” 陆缘作怪的声音将陆起从沉思中惊醒,他闻言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结果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外套里。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板着脸道, “要叫哥。” 陆缘在厨房洗菜,嘴里哼着歌左摇右晃, “我偏要叫你小名儿,陆起起,陆起起~” 越说越来劲。 陆起看了眼来电显示,发现是霍明琛,他走进房里关上门,顺便隔绝了陆缘那个死丫头的聒噪声。 陆起接通电话, “喂?” “是我。” 霍明琛仿佛是掐着点算的时间, “你应该下车了吧,到家没。” 陆起躺在床上,一手垫在脑后,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非主流明星海报,那还是陆缘小时候贴的, “刚到。” 他一句问候也没有,让霍明琛有点不满意, “你就不问问我在干嘛?” 陆起闭眼,侧耳倾听,发现电话那头有推杯换盏的酒杯碰撞声,还有说话的人声,期间恰好有服务员上了一道菜,声音甜美的念出了自家招牌菜的菜名, “唔……” 他沉吟片刻, “曲园楼,牡丹香厅,和家里人吃饭。” “艹!” 霍明琛吓到了,他甚至怀疑陆起是不是压根没回去,一直跟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曲园楼?!” 连在哪个包厢都一清二楚。 陆起摸摸鼻尖,发现自己秀的有点过了,赶紧开始找补, “刚才服务员念菜名我听到了,“一窝丝”是曲园楼的招牌菜,而且大过年的,你不跟家里人吃饭,还能跟谁吃饭。” “你小子行啊,够聪明。” 霍明琛却不好糊弄,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牡丹厅?” 陆起脸不红心不跳,撒谎简直是家常便饭, “我以前在你钱包里见过包厢卡。” “哦。” 霍明琛略微挑了挑眉,心中对陆起记得自己身边的点点滴滴感到十分受用,他用手机对着桌上的菜肴拍了个小视频发过去, “他们家菜不错,改天带你来尝尝。” 陆起随意扫了眼视频,待镜头晃过桌边一个人时忽然顿住,他点击暂停,然后截屏放大,发现正是霍远光,旁边还坐着对方上辈子在公司的秘书助理。 原来这老东西现在就进公司了。 陆起若有所思,感觉自己这只小蝴蝶的重生似乎改变了不少东西。 第18章 二更 霍明琛见他半天没吭声,屈指敲了敲手机, “怎么不说话?” 陆起回过神,五指插入发间一下下的捋着,仿佛这样就能捋清自己的思绪, “你想让我说什么,当着家里人就敢给我打电话,你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霍明琛嗤笑一声,微微挑眉,嘴角上扬,带了那么些得意, “当着家里人给你打电话就胆大了?我还敢做更胆大的事,你信不信?” 陆起闻言眼皮子一跳,直觉没好事,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了话筒那边故意提高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公子哥在调戏民女一样, “宝贝儿,别心急,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过完年不就见着面了,乖啊。” 陆起:“……” 霍老爷子正和霍二叔说些什么,霍明城也在一旁认真的聆听着,霍明琛这么吊儿郎当冷不丁一出声,引得三人纷纷看了过来。 霍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满脸恨铁不成钢;霍二叔满面笑意,一副见后辈胡闹的模样;霍大哥最实在,直接在桌下踹了他一脚, “没规矩!” 霍明琛皮笑肉不笑,眼神莫名,却是望着对面的霍二叔。他拍拍腿上的灰,继续跟陆起讲电话,这次声音小了许多, “对面坐了条狼,怪讨厌的。” 对面?那不就是霍远光?但按理说霍明琛目前应该对他这个二叔印象还行,起码上辈子在霍明城死前还是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陆起心念一动,指尖无意识摩挲起来,垂下眼皮略带试探性的问道, “什么狼?” 霍明琛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在话筒那边轻声说, “当然是跟你一样的白眼狼啊……” 几乎是瞬间,陆起眸色一凝,唰一下从床上站起了身,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后,又扶着床沿慢慢的坐了回去,他呼吸有些凝滞,语气如常, “我怎么白眼狼了?” “你看看你,到家了我都知道给你打个电话,你一句问候都没有,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陆起闻言略略放下心,继续追问, “那你对面的呢?对面的怎么是狼了?” 他没发现自己已经被霍明琛勾进了一个小圈套里,开始主动找霍明琛说话,仿佛说的越多,陆起心里才能更安稳些。 霍明琛偏偏不如他的意, “没怎么,等会再说,现在有些忙。” 陆起只能点头, “好,那我晚上再给你打。” 电话挂断后,手机屏幕就再没有亮起来过,这还是霍明琛第一次主动挂他的电话。陆起若有所思的走至窗边,单手插兜,内心隐隐有一个猜测浮出水面,但又觉得不太可能。 霍明琛如果真的重生了,第一时间就会杀了自己,怎么可能还会笑眯眯的跟他说话。但对方上辈子死的时候精神已然不正常,也不好太过绝对。 不知道是不是陆起做贼心虚的原因,又或者说聪明人都喜欢想太多,霍明琛稍稍几句怪异的言辞都能让他坐立难安,就连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哎,陆起,本姑娘辛辛苦苦包的饺子,你一个都不吃,太不给面子了吧?” 陆缘很不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这么被人忽略,在桌下轻轻踢了踢陆起的脚, “快吃!都凉了。” 陆起回过神,自顾自添了一碗排骨汤,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想多了,老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亏心事做多了,门外随便来点响动都能惊得他像梁上君子一样行止难安。 陆缘不满的噘嘴:“你怎么不吃饺子?!” 陆起说, “你自己都不愿意吃你自己的饺子,妈也不吃,侧面说明很难吃,所以我不吃。” 陆缘从小就玩不过他,只有被坑的份,想坑回来是难如登天,当下气得直抓头发。陆妈妈淡定道, “你猜的挺对,刚才我一个没注意,她往肉馅里又加了一次盐,比萝卜条还咸,好好一盘饺子给废了。” “不要紧,把皮弄破,煮饺子馅汤喝。” 陆起到底还是疼妹妹的,此言一出把陆缘感动的眼泪汪汪,满眼希冀, “哥,你喝吗?” 陆起摇头, “不,你喝。” 他相信陆缘做出来的饺子哪怕没加那么多盐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是夜,陆妈妈已经睡下,陆起把陆缘单独叫到了房间说话, “过完年你跟我一起回首都,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工作已经安排好了。” 陆缘略微瞪大眼,美目中光华流转, “陆起起,你可以啊,那种大公司都能找到关系,放心,该查的资料我都查清楚了,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陆起闻言身形一顿,似笑非笑, “你一个小姑娘能查出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种豪门大族里的消息多的是狗仔挖,只要出的起钱,什么查不到,虽然十分只能信个六七分,但也不错了。” 陆缘坐在床边,纤长的五指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霍远光的照片, “霍氏最近空降了一位董氏会成员,而且在公司担任的职位还不小,有人说他是董事长的亲戚,毕竟都姓霍嘛。” 陆起点点头, “他是董事长的二叔,最近才从国外回来,你进公司之后,要想办法盯着他,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陆缘闻言一愣,满脸匪夷所思, “喂喂喂,我去是工作的,又不是当间谍的,整天盯一个糟老头子干什么。” 陆起心想可不就是当间谍的, “我可以跟你解释,但是我现在懒得解释,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对门口抬了抬下巴, “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陆缘冷哼,气冲冲的站起身, “一天天的心眼比筛子还多,我看你睡得着就出鬼了。” 第19章 惶惶 陆起心想陆缘还真是了解自己,今晚上他注定睡不着了。房间里没有空调暖气,寒意寸寸侵蚀,陆起毫无所觉,他闭眼靠着枕头,将自己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只能再次将内心的猜测推翻。 晚九点,霍明琛回到了家,管家阿姨见他似有醉意,盛了碗醒酒汤送上楼,进房时却听见桌上的手机震个不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明琛啊,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呢。” 霍明琛仰躺在沙发上,喉结微动,他用手背覆住眼皮,好像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管家阿姨依稀见他嘴角似乎勾了勾,带了那么几分诡谲, “嗯,没事,我等会儿再接。” 电话已经响了半天,为什么要等会儿接,管家阿姨是看着他长大的,不免将他当自家子侄看待,语气慈祥的劝道, “可别胡闹,快接吧,等会儿人家不打了怎么办,让别人等着不好。” 霍明琛点点头,不知道是将这话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阿姨走后,电话就没响了,室内静得能听见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还有风摇树枝的声音,估计过几天就快下雪了。 霍明琛坐直身体,侧耳倾听片刻,眼皮微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虚空敲击着,看起来不慌不忙,甚至有几分惬意。 十五分钟后,第二个电话才再次响起。 陆起比他想象中更能忍。 霍明琛撇撇嘴,长臂一捞,终于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陆起沉稳的呼吸,隔了那么几秒他才出声,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不许手机静音吗,怎么,想我了?” 陆起没回答。 霍明琛点了根烟放在烟灰缸的卡口上,白色的烟雾一点点在房间内四散弥漫,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带了那么些病态的怀念,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让你体会体会我之前患得患失的感觉呗,谁让你老不接我电话。” 确实,之前陆起给霍明琛打电话,打十个能接十个;霍明琛给陆起打电话,通常打十个能接三个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战绩了。 陆起听见他这算不上解释的解释,险些把舌头咬了,他面无表情的舔了舔口腔内壁,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报复吗?” 霍明琛伸手,在自己面前比了比尾指的一小截距离,眼尾微眯, “报复谈不上,小小教训而已。” “……” 陆起现在对这类字眼神经敏感,他忽然觉得自己明天晚上都不用睡了,下意识翻了个身,却因为床的年头有些久而发出“吱呀”一声响,动静大得霍明琛都能听见,然后他理所当然受到了对方亲切的“问候”, “跟谁滚床单呢,动静那么大?” 眉眼倒竖,语气有些不善。 陆起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曼妙的S形,他刻意压低声音,显得暧昧入骨, “36D,你猜。” “艹!——” 霍明琛他不信陆起胆子那么大敢跟别人睡, “你跟空气滚吧,别冻着。” 陆起似笑非笑,声音带了某种旖/旎, “可我比较想跟你滚,怎么办。” “……” 霍明琛默默闭眼,有些招架不住, “有本事你就过来,老子躺平给你滚。” “那你还是跟空气滚吧。” “……” 霍明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套路了。 陆起在那头闷笑出声,最后赶在霍明琛发怒之前道, “好了,不逗你,过完年我会早点回去。” 不同于刚才的不正经,声音又陡然温和起来,霍明琛闻言紧绷的神色一松,他走至窗边,目光穿过悠远的黑夜,仿佛这样就能和他看见同一片天空, “听说……明天首都会下雪。” 陆起秒懂他的意思, “好,明天我和你一起看。” 霍明琛伸出手点了点窗户,指尖在一层薄薄的白雾上划出一个图案, “万一你那边没有下雪怎么办。” 隔着手机看不见陆起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可怜巴巴, “那就拜托霍少你纡尊降贵和我视频一下,让我也见见首都的第一场雪吧。” 初雪,就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无论是小说还是电视,人们总会给它蒙上一层浪漫的色彩,赋予其最美好的寓意。 不过…… 陆起看了看这边地区的天气预报,总感觉明天下雪的可能性不大。 没有赖床的寒假是不完整的,陆家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平常不走动,兄妹两个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因为陆起昨天没怎么睡好,他起的比陆缘还晚些。 “陆起,吃早饭啦。” 陆缘扎着一个利落的马尾,浅白色的羊羔服衬得她青春又靓丽,她敲敲门,懒洋洋的靠着门框, “李思傲也回来啦,今天还过来给咱拜年了呢。” 陆起打开门,睡眼惺忪, “又不是大年初一拜什么年,他说什么了?” 李思傲是住陆家隔壁那户的,从小就喜欢陆缘,老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后面,几年前陆缘出去工作后才断的联系。 “没说什么,送了一大堆礼,牛奶啊燕窝啊什么的,我没要。” “哟,真难得,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陆起走进洗手间刷牙洗漱,隔着一道门听见陆缘嘀嘀咕咕的声音, “我又不喜欢他,干嘛要他那么贵的东西。” 陆起闻言一顿,心想那倒也是。 早餐直接被耽搁成了午餐,熬得糯糯的米粥,金黄的煎蛋饼,还有几样小菜,陆起的味觉还没苏醒,什么都尝不出来,吃得很麻木。 c大以前毕业的学长其实创办过工作室,而且成效不错,基本上每年都会来母校招新,成绩靠前的几名都是重点关注对象。大三的学生会会长冯杰马上就要换届毕业,他似乎有意脱离家族自己出来单干,很早就向陆起等几名学生会骨干成员抛出过橄榄枝。 年轻气盛的小青年,总得经历点挫折才会成长,但冯杰是个例外,上辈子初步创业就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一是因为他本人能力不差,二是c大的人才大部分都被他收拢麾下,三则是因为背后的冯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陆起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陆缘也看不懂他用键盘敲敲打打在做些什么,吃晚饭的时候才敢出声喊他, “哥~” 她放轻脚步,仿佛又回到了陆起高考的时候,家里人怕打扰他复习,恨不得连喘气都出去喘, “妈让我叫你出去吃饭。” “好,我马上去。” 陆起回过神,将电脑里的软件代码存盘,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他下意识去看手机,却发现上面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第20章 初雪 陆妈妈身体不好,一向睡的早,三人吃完饭就各回各屋了。陆起刚准备打开电脑,这时候霍明琛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戴好耳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喂?” 陆起觉得自己能猜到对方为什么会打电话来, “首都下雪了吗?” 霍明琛声音有些气闷, “下个p啊,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 陆起不由得笑了笑, “那就赶紧上床睡觉吧,明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往后余生那么久,少说几十年,难道还缺了一场雪看不成吗? 话筒那边微妙的沉默了三秒,霍明琛忽然半真半假的道, “我如果说我在你家楼下,你信不信?” 陆起嘴上说, “别开玩笑。” 身体却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拿了外套径直打开房门下楼,他甚至都不用从窗外看一看确认什么,心中就莫名笃定,对方一定在楼下。 霍明琛发动车子,正准备离开, “跟你开开玩笑怎么了,少在那儿给我装严肃——” 然而下一秒他的话却戛然而止,因为车窗外几步远的距离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楼下都是停得乱七八糟的杂牌车,便显得那辆限量版跑车如珍珠落进沙粒堆里一样醒目,陆起走过去,依旧没挂断电话,声音带了些玩味, “我可从来没对你装严肃,耍流氓倒是有。” 他打开车门上车,尚未坐定就被人一把抱住,唇和唇贴在一起,发狠的吮吻着,陆起扣住霍明琛的后脑慢慢回应过去,反手关上车门,仿佛建造了一个牢固的房间供他们尽情放肆。 二人的姿势不知何时变成面对面的了,霍明琛跨坐在陆起的腿上,身上除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再无其他,陆起温热的掌心从下摆滑进,在他的腰线处流连,露出来的那一截劲瘦腰肢仿佛比衣服还白几个度。 陆起啃噬着他的耳垂脖颈,引来对方一阵阵颤栗,闲庭散步聊天般的道, “原来你是冷白皮。” 霍明琛刺激的眼尾发红,他死死抓着陆起的肩膀,低吼道, “你他妈就不能找间酒店吗?!” 这个姿势太深了。 陆起轻阖着眼,生怕气不死霍明琛, “哦,不好意思,这里没有酒店。” 身上的人已经瘫了,腿在抖,腰在抖,嗓子也哑了, “旅馆也行……” “我说过了,这边旅馆不干净。” 陆起睁开眼,黝黑的眸底有笑意一闪而过, “刚才不是你说直接在车上来的吗,怎么,现在不行了。” “……” 霍明琛现在似乎只剩喘气的份了,陆起只能动手清理残局,收拾好后二人依旧用那个姿势抱着,他下巴抵着对方墨色的头发,发质柔软,跟霍明琛暴躁的性子极不相符。 陆起终于问出正题, “大过年的,怎么开车过来了。” 霍明琛调整了一下姿势,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某种事后的餍足, “刚好在附近办事,顺路就过来了。” 原本只打算看看就走,谁知道陆起那么较真,真的下楼了。 陆起似有所觉, “公司的事么?我听说霍氏好像新来了一个董事会成员。” 霍明琛闻言睁眼,略微坐直身体看向他, “你从哪里听说的?” “一些网络媒体好像有报道过。” 陆起没撒谎,一些网络八卦确实有报道过这件事。 “哦,” 霍明琛又重新趴回他怀里,语气讥讽, “是我二叔,十几年都没见过,谁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从美国一回来就说要进公司发挥余热,把别人都当傻子呢。” 陆起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怕什么,公司不还是你和你大哥的。” “说你聪明是真聪明,说你笨也是真的笨。” 霍明琛揪揪他的耳朵,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傻子,他也是有继承权的,那天我去了一趟公司,董事会几个元老好像都跟他交情匪浅,我大哥年轻不能服众,我爸年纪又大了,总觉得亏待这个弟弟,到时候怎么着还真不好说。” 陆起点点头,委婉的下了一个结论, “那你这个二叔,好像不是什么好人。” 霍明琛嗤笑, “一回国就明里暗里撺掇着我跟我大哥争家产,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起闻言又在内心小心惊了一把,霍远光这老头子也太沉不住气了,现在就撺掇霍明琛争家产,那不是找死吗,还是说自己重生后的蝴蝶效应连带着把他的命运也给改变了? 霍明琛耳边是陆起平缓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带着奇异的魔力,让他原本浮躁的心诡异安静了下来,他偏头看向窗外,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直起身,用力扯了扯陆起的袖子, “你快看外面!” 陆起闻言下意识看向窗外,却发现幽静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点点雪花,在空中飞舞着慢慢落下,美得不可名状,路灯上,车窗上,地面上,树枝上,很快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痕。 当铺天盖地的雪花翩然落下,人会陡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陆起平常很少注意这些东西,但不知是因为身边的人还是别的原因,竟看得十分认真,他缓缓抱紧怀里的人,这一刻的心是无欲无求的,难得纯粹, “我们还是,看到同一场雪了。” 霍明琛下意识说了实话, “艹,那还不是因为老子千里迢迢专门跑来找你。” 他说完神色就微妙了一瞬,闭口不言。霍明琛不是藏着掖着的人,但偏偏不想让陆起知道自己有多在乎他,能藏一点是一点,能掖一天是一天。 仿佛陆起知道后,就会得意起来,仗着他的在意肆无忌惮。 霍明琛不说话,陆起就当没听到,转移话题, “困吗,要不要去我家睡一觉。” 霍明琛有些惊讶,他挑眉,狐疑的确认道, “你确定是让我上你家睡,而不是上旅馆睡?被你家里人看到了怎么办?” 陆起今天似乎格外包容, “不要紧,就说是朋友。” 霍明琛看了他半晌,忽然抱紧他笑出声,看起来很开心, “我挺想躺躺你的床,不过明天早上有事,我等会儿就得开车走了。” 所以他大晚上抽风开车过来只是为了在陆起家楼底下待那么一会儿,挺有病的。 陆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从这里回去首都路程少说四个小时,伸手捏捏对方酸软的腰, “你行吗?” 霍明琛搂住他的脖子,咬着下唇看他,甜得不可思议, “不行你怎么办?” 陆起心想自己能怎么办, “那我就开车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怀抱又紧了紧。陆起从没发现霍明琛这么容易感动,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有一颗赤诚的心,跟自己这种捂不热的石头心不一样。 两人默默抱了片刻,谁也没说话,最后时间差不多了,霍明琛才轻轻退出陆起的怀抱,他坐回驾驶座,侧过头看向窗外, “我回去了。” 跟演韩剧似的,仿佛要生离死别。 “嗯。” 陆起点点头,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他打开车门下车,不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隔着车窗对霍明琛道, “路上小心。” 对方在里面抬手比了个ok,然后发动车子离去,陆起站在门口台阶上,目送了那么一段距离才上楼。 第21章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大年初一很快到来,一线城市是不让放鞭的,小地方管的却没那么严,大清早天还没亮,外面的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烟火味。 陆家不用走亲戚,陆起和陆缘起早把家门前的对联和福字贴了,然后一起给陆妈妈磕了头,拜过年后,两人都领到一个分量相当的红包。 陆妈妈笑意温婉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说着万年不变却心意满满的祝福语, “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谢谢妈,也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越活越漂亮!” 陆缘显然更知道该怎么说吉祥话,三言两语就说得陆妈妈眉开眼笑,她说完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一个给了陆妈妈,一个给了陆起, “妈,您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孝心。” 又转身对陆起笑的眉眼弯弯, “阿起,新年快乐,也祝你学业有成,顺顺利利。” 她一个女孩子在外打拼,衣食住行都要花钱,难为她抠抠俭俭省下来这么多,家里家外都操持着。陆起摸着红包里硬硬的一张银行卡,心想她怕是把自己一年的学费都攒出来了,笑着点点头, “等哥以后工作了,给你包个大的。” 全家人就他没有稳定收入,陆起就算给了红包她们也不会要,有时候想想其实心里挺挫败。晚上守年夜的时候,霍明琛卡着转钟的点用给他发了一个数目不详的巨额红包,不过陆起没收,还惹得霍明琛有些不高兴,最后说了几句好听话才哄过去。 寒假并不长,二人在家待了几天就得赶回首都了,陆起记挂着陆缘工作入职的事,并没有多耽搁,到学校匆匆报了个名把霍明琛约出来了。 陆缘换上一身黑白职业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掩去了那过分艳丽的气息,显得端庄持重,优雅万千。二人站在路边等霍明琛的空隙,她到底没忍住问了一句, “阿起,那位霍二公子……跟你关系很好吗?” 陆起微微垂眸,说话藏一半露一半, “哦,挺好的,虽然他看起来不好惹,但人不错。” 陆缘说, “你能交朋友我高兴,不过还是小心一点,那些富家公子可精着呢,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别让人坑了。” 她话音刚落,就瞧见不远处一辆纯黑色的高级跑车从他们面前飞速开过,然后又倒退回来,最后在陆起面前缓缓停住。 车窗降下,露出男子锐利冷峻的眉目,只是看起来有些摄人,不是很好接近。 陆起俯身撑住车窗,视线与霍明琛在半空中交汇,指了指陆缘, “这是我妹妹。” 后者反应过来,心领神会,上前半步微微一笑, “霍先生你好,我是陆缘。” 霍明琛似乎想和陆起说些什么,但碍于陆缘在场,也不好显得二人过分亲昵,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公司。” 陆起习惯性的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陆缘见状一怔,只得一个人坐到了后面。 霍明琛发动车子,不着痕迹看了陆起一眼,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两条长腿闲适的交叠着,眼观鼻鼻观心,衬衫扣子一直扣到喉结,将那种禁欲气质发挥到了极致。 闷骚,装什么装。 霍明琛暗骂一声,有些不满他一眼都不看自己,不由得加快车速,只想赶紧把陆缘送到公司。陆起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唇边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握拳抵住唇瓣轻咳了两声,干脆双手抱臂转而看向窗外的风景。 霍明琛扫他一眼,语气凉凉的道, “看什么,外面有花啊?” 陆起闭着眼,老神在在的道, “大冬天哪儿来的花。” 霍明琛闻言习惯性的嗤笑一声,再没说话。陆缘在后面看着,还以为陆起惹了霍明琛生气,不由得有些担心,可等到了目的地,二人气氛如常,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倒是不像闹了矛盾的样子。 霍氏大厦位处商业区中心地段,周围高楼林立,堪称寸土寸金也不为过,陆起仰望着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忽然有了种万事成空的感慨。 霍明琛领着她们进去,趁着等电梯的时候对陆缘道, “我带你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招呼已经打好了,到时候会有人带你走一趟相关流程,如果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让你哥跟我说。” 他显然是看在陆起的面子上才这样尽心尽力,陆缘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小小年纪却已经对为人处世之道融会贯通,她看出来霍明琛性子冷淡,也不多言, “谢谢霍先生。” 这幅样子倒是让霍明琛高看几分。 三人样貌气质都太过出色,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董事长的亲弟弟,眼见着他们走近电梯,前台的工作人员才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激动集体犯花痴, “小霍总身边的那个帅哥是谁!!太帅了啊啊啊啊啊啊,那个腰,那个腿,我的天哪,比模特也不差什么!” “公司最近在竞标那边的地皮,会不会是跃科那边派来的代理人,看他身边还有个漂亮秘书,职位应该低不到哪里去。” 其实不止是楼下前台,几人上楼后,陆起每过一处都会引起女性职员的一阵微妙骚动。 上辈子他曾在这个地方占据高位,习惯性以领导者的目光审视一切,视线所过之处噤若寒蝉,让员工纷纷猜测上面高层是不是有人事变动,调来了一位新人领导。 让人把陆缘领去培训走流程,霍明琛单手插兜,没好气的看着陆起,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他望着霍明琛半晌,唇边笑意藏了丝暧昧风流,缓声道, “交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霍明琛的心跳忽然不争气的漏了一拍,他想起今天霍明城好像不在公司,对陆起道, “走,去我办公室坐坐。” 他只是觉得外面人多眼杂,想找个清净地方,谁料陆起故意歪曲他的意思,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也行,还没试过办公室呢……” 霍明琛闻言进门的脚步一顿,差点来个平地摔,他刚想回头,腰间忽然一紧,随后就耳畔响起一连串关门反锁的声音。 “艹!” 身后是熟悉的胸膛,霍明琛默默闭眼,感觉自己腰间的皮带被人解开了, “你他妈还说我胆子大,我看你胆子才是最大的。” 陆起从背后抱住他,炙热的吻蜻蜓点水般落在耳后脖颈间,声音低低的,极富挑逗意味, “你难道不想,试试在办公室吗?” 陆起上辈子进了霍氏,就一心扑在篡权夺位上了,哪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想法,跟霍明琛滚床单也是敷衍的很,定时定点在一个地方,可没心思玩这么多情/趣。 霍明琛说不出话,总感觉隔着一扇玻璃,外面有千万双眼睛盯着自己,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像是在偷情一样刺激。 陆起带着他往办公桌后走,手臂一抬,略微使力就让人坐了上去,身旁有一小摞文件,陆起扫了一眼,发现不甚重要,挥手全部扫落在地。 霍明琛顺势倒在桌子上,他勾住陆起的脖子,没忍住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哼唧声,然后又感觉丢脸,用手背覆住眼皮,半声不吭。 陆起把他的手拉开,觉得这样子实在可爱,二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别怕,叫出来,外面听不到的。” 上辈子,二人剑拔弩张时也是在这间办公室谈判的。陆起让霍明琛一夕之间一无所有,对方也用更狠的方式报复回来了。 满身阴鸷沉郁充满病态的霍明琛,和身下眉眼含春的霍明琛,陆起还是觉得后者要好些。 头顶的灯盏光影交错,虚空变幻,仿佛依稀之间又出现前世的那一幕,陆起知道那都是假的,是自己的执念罢了,他闭眼不看,只将身下人紧紧搂进怀中,用那温热的身躯将空旷的怀抱一点点填满。 触手可及的霍明琛,眼前的霍明琛,这才是真实存在的。 第22章 要优雅,不要污 二人细细的喘息着,心还在砰砰直跳,韵律在些许错乱之后出奇的同步起来。霍明琛脱力的垂下手,发现腕上的表带都因为刚才的动作磕松了。他重新扣上,勾住陆起精瘦的腰,眉眼飞扬,一贯的得意, “怎么着,这么多天没见,还是想我了吧?” 办公室有暖气,大冷天的硬是出了一身汗,陆起拨拨他汗湿的额发,并不回答,只是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亲,细密的吻落在对方锐利的眉目间,百炼钢亦化为绕指柔。 “陆起。” 霍明琛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没什么原因,也没什么因果,好像念一声,心里的欢喜就能多一分。 办公室到底不方便,二人短暂休息片刻,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回去。幸而陆起不是什么很狂野的人,哪怕真的xx上头也做不出撕衣服这种举动,衣服扣子都好端端的在上面,除了有些皱,没什么大问题。 霍明琛走出去的时候还有些腿软,某个地方也有些不适应,他嘴唇微动,对着身侧的陆起道, “你再这么玩下去老子迟早得废。” 语气听不出是抱怨还是愉悦,那么陆起只能自发默认是后者,他借着进电梯门的空隙扶了一把霍明琛的腰,然后人模狗样的对着电梯间的镜子理了理领带, “好,后面几天让你歇着。” 他如是说道,意在养精蓄锐。 霍明琛闻言又冷哼一声不说话了,只时不时的瞅他一眼。 眼见着电梯门即将关上,忽然又叮的一声打开,只见一名穿着得体的中年男子偕同助理走了进来,待瞧见霍明琛,那中年男子不由得朗笑出声, “这不是明琛嘛,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啊?” 赫然是霍远光。 “二叔,” 冤家路窄,霍明琛算不上热络的叫了他一声,敷衍道, “我和同学顺路来公司看看。” 陆起原本是背对着电梯门的,闻言抬眸,从镜中瞥见霍远光那张熟悉却面色蜡黄的脸时不由得顿了顿,他顺势转过身,对着霍远光礼貌性颔首, “您好。” 霍远光生了张平易近人的脸,哪怕进了公司也是温和有礼,无人不夸,他见到陆起随口夸赞了一句,浑浊的眼却若有所思, “哈哈哈,好俊的小伙子,看来你和明琛关系很好,我这个侄子不轻易和谁玩到一起的。” 听了这番似褒似贬的话,陆起没什么反应,说不上冷淡,也说不上热络,嘴角带着公式化的笑容, “您过奖。” 二人所去的楼层不同,霍远光走后,霍明琛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理那个糟老头子干嘛。” 陆起低头用手机给陆缘发了条消息,头也不抬的道, “有本事你也别理,你不跟他说话,我自然就不跟他说话了。” 打起嘴炮来十个霍明琛也不是陆起的对手,他眼睛一横,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哎呦我艹,你长本事了!” 陆起穿着西装,优雅矜贵,堪称衣冠禽兽的代言词, “文雅点,别整天艹来艹去的。” 霍明琛闻言斜眼看着他半晌,嘁了一声,痞里痞气的道, “就艹了怎么着,我刚才不就被你……唔!” 下一秒陆起直接捂着他的嘴把人带出了电梯间,因为走的很快,前台人员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坐上车陆起才松开霍明琛,并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 “嘴上没个把门的。” 霍明琛翘着二郎腿,倒向椅背哎呦叹了口气, “说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跟我哥一样。” 陆起发动车子,嘴炮能力max, “那也没见你叫声好哥哥来听听。” 霍明琛闻言饶有兴趣的坐直身体,凑近他道, “想听啊?也不是不能商量。” “免了。” 陆起现在怕他,惹不起这位爷。 霍明城今天对外宣称是出国谈生意,实则买通私家侦探将霍远光这十五年来的生活查了个底掉。 原来霍远光当初失去继承权被打发到国外,其实是因为挪用公款购买/毒/品,这件事当初直接被对家公司挖出来,还险些报给媒体知道,霍家付出不少代价才把消息压下,股票形势也一跌再跌,好几年才恢复过来。 当初的老太爷直接大义灭亲,秘密把霍远光交由警方查办,他进戒毒所待了几年后,一出来就直接从继承人核心剔除送往美国,这一待就是十五年。 根据私家侦探调查的资料显示,霍远光这几年在国外一直很安分,靠着霍老爷子定期打过去的款项倒也活的自在,平时种种花种种草,出门散步,再正常不过。 可就是太正常了,反而引人深思…… 霍远光如果真像资料上表现的那么与世无争,又何必回来,千方百计的要进公司,为此还不惜找霍老爷子打亲情牌,这几天甚至借着老朋友相聚的名义暗地里把公司股东挨个约了一遍。 霍明城能坐上这个位置,仅仅靠继承权是不够的,他阖目思考片刻,忽然睁开眼对秘书道, “皇裔印象那块开发区我记得已经在施工了,你把账目拷过来,我核对一下。” 秘书依言去办,但回来时霍明城将账目仔仔细细查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漏洞,只得将心中疑惑暂时压下。 陆缘是新人,而且还是霍二公子点名要关照的,李秘书并没有给她分派太多的活,大多是一些琐碎事务,复印文件泡泡咖啡之类的。 当然她也没忘了陆起叮嘱的话,一直注意着霍远光,可惜对方职位太高,不怎么好近身,大半天过去就打了个照面,还是匆匆一瞥的那种。 陆缘摘下眼镜,坐在位置上兀自出神,精致的面容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平添一份冷淡,愈发勾人。今天晚上部门加班,这个点领导都去吃饭了,旁边按捺了许久的男同事忍不住过来搭讪, “哎,新来的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啊,认识一下呗。” 陆缘闻声掀了掀眼皮,见是一起共事的同事,浅笑着点点头, “你好,我是陆缘,缘分的缘。” 见她并没有握手的意思,男同事也不在意,笑了笑道, “我叫郭康,在霍氏待了六年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我。” 陆缘闻言一顿,看了过去, “真的吗?” 然后又拉近椅子,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道, “其实啊,我记性不太好,今天刚一进公司,就听见他们叫这个霍总,那个霍总的,我都晕了。” 郭康不以为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你记好了,咱们公司的董事长是霍总,他二叔呢,是霍副董事长,”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副”字,又补充道, “对了,另外还有一位小霍总,是董事长的弟弟,不过呢他还在上大学,不怎么经常来公司。” 陆缘若有所思,正准备说些什么,只见郭康忽然耗子躲猫似的,刺溜一声坐回了位置上,她下意识回头,却发现李秘书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离下班时间还有一小时三十二分钟,现在不是你们闲话的时候。” 男子一身黑色西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严肃的令人发指,使得那原本还有几分儒雅俊秀的面容硬生生刻板起来,身为霍董事长身边的大秘书,他的话显然分量不小。 “抱歉。” 陆缘很快承认错误,低头装作整理文件,等听到耳畔的皮鞋声渐远,这才松了口气。 第23章 想咬死你 又一个新的学期来临,学生会照例举行了一次集体会议,还有半年大三的领导成员就即将进行换届,冯杰似乎也在紧锣密鼓的着手准备着,会议结束后包括陆起在内的几个成员都被他单独留了下来。 林念空,常旋,沈洋洋,算上陆起,视线所过之处都是这一届计算机院系拔尖的人才。 “其实呢,我有一些事情一直想和大家商量商量,不过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刚好趁着这次例会请你们吃顿饭,诸位学弟学妹可一定要卖我这个老学长的面子啊。” 冯杰家境优越,是富贵子弟中难得有抱负的,他身材适中面容和善,在c大三年早就将人际关系处理的如鱼得水,这次聚餐,被留下来的人心中大概都有数,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这算是变相的橄榄枝,虽然不知道加入面前这位富家公子的阵营是否能带来巨大收益,但看在他身后的冯家和学生会会长的面子上,依旧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c大默认学生可以外出兼职,基本上到了大二就属于半个实习期,晚自习类的活动都会取消,空闲时间相对较多,冯杰早在大二的时候就在外面租了一间写字楼,算上跟他同届的几名同学,初步规模已经形成。 聚餐的地方在一家星级酒楼,酒过三巡气氛渐热,沈洋洋和陆起熟识,忍不住低声道, “会长这是想把我们拉着一起创业呢,哪有这么简单,软件行业本来就不好做,I.M和致远几家巨头把游戏业把控得滴水不漏,新人想冒头只怕难上加难。” 大二期间,不少人想继续深造,如果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连成功与否都迷茫的计划上,很多人都是不愿的。 “世界上哪有简单事,拼不赢暂且另说,可如果拼赢了,收益无法想象。” 陆起心想致远集团不就是冯杰家的么,有致远做靠山,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就算亏了也只亏冯杰的,他们这些人撑死损失些时间人力。 他低头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瑰丽的液体映出他的双目,较之以往似乎多了些什么。 冯杰从不摆架子,该和大家打成一片就打成一片,言谈间将自己对公司未来五年的构想都明明白白说了出来,一字一句有的放矢,并不会让人觉得好高骛远。 “我知道这是一条很难的路,就连我父亲都觉得我是在胡闹,可我偏不信这个邪!” 冯杰举着酒杯,视线扫过在座众人, “c大是首屈一指的名校,创校以来,无数学子从这里毕业步入社会,但却不是个个都有出息,其中不乏学习优异的人才。” 言语间带了些许激将,就在众人心微微提起的时候,他忽然又话锋一转, “他们都说我年轻气盛,年少轻狂,把所有事情想的太简单,仿佛年轻人就该受点挫折才能成长,仿佛离开他们的扶持就走不动半步路,但今天,这张桌子聚集了c大最优秀的人才——” 冯杰放下酒杯,指头画圈用力点了点桌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只属于少年人的拼搏与热血, “冯某人不才,虽然没什么出息,不过说实话,我也想拼一把,毕竟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天地。我家中小富,略微有点臭钱,不算多,但足够支撑我们前期的开放和投入成本,我出钱,你们出技术,外面市场行情开的什么工资,我分文不少你们的!” 他有着传销师的口才,紧紧抓住了少年人心中那一丝热血和拼搏干劲,以及渴望着出人头地的野心,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上辈子的成功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 外面灯火辉煌,从酒楼的窗户居高临下看去,是接踵擦肩的行人以及来往不息的车水马龙,大家齐齐举杯,透明的玻璃上映出的是一张张意气风发的眉眼,他们齐声道, “敬冯总!” 冯杰摇头,笑着举杯, “不,敬我们自己的未来!” 前面那长篇大论的鸡汤陆起一个字都没听,这句话不知哪里拨动了他的神经,他跟着众人再次举杯,这次大家声音更多了丝慎重, “敬,我们自己的未来。” 未来是什么,谁都说不准,陆起天生就比别人要成熟些,他从没有这样热血沸腾的年纪,也没有这样的意气轻狂,仔细想想,上辈子活的实在无趣。 冯杰创办的公司名叫M&E,至于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其中的含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他也没向大家解释过。一堆人里面分属系别不同,动漫设计,软件设计各有分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陆起算是技术过硬的,冯杰也最看好他,编写程序代码的同时还包揽了公司logo的形象设计。 他一点也不会觉得自己吃亏,反正冯老总钱给到位了,做什么不行。 陆起定时定点,周一至周五就在学校或者公司,周末就回小窝和霍明琛滚床单,过的忙碌且充实。 “哎呦我艹,冯杰那小子还撬我墙角。” 霍明琛踢踢陆起的腿,斜睨着眼,似笑非笑, “真行,说好毕业进我家公司的,这么快就临阵脱逃了,大一还没过呢。” 陆起坐在床头,视线盯着膝盖上的笔记本,准确无误抓住了某人乱动的腿, “你赶紧进霍氏,然后把我安排进去,我立刻踹了冯杰跟你。” 霍明琛这个年纪玩性大,并不想被事业束缚住,陆起一番话正中死穴,他气得磨牙,冷笑出声,最后没忍住扑上去咬了他一口,恶狠狠的道, “渣男!”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陆起神色淡定,以德报怨回亲了他一口, “你不就喜欢我对你坏吗。” “……” 霍明琛忽然趴在他身上不说话了,看起来毫无灵魂,陆起看他一眼,把电脑合上放在床头柜边,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霍明琛闷闷的道, “老子又不是贱骨头,我当然喜欢你对我好。” 陆起默了一瞬,伸手捋了捋他墨色的发丝, “我已经对你很好了。”真细细追究起来,比陆缘也不差什么。 “不够,” 霍明琛翻身枕在他膝盖上,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他用手背盖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遮住眼底霸道的占有欲,轻声道, “还不够。” 人性本贪,这个词完美的诠释了两人:于陆起是金钱,于霍明琛是陆起。 陆起不说话了,他从枕头底下摸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换了个武侠片想放松一下心情,霍明琛也撑着头和他一起看。 可能人都是念旧的,电视台这些年一直在滚动播放以前的老剧,荧幕上的女演员是香港人,那个年代的美女都不尽相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陆起看了片刻,发现是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 小妖女赵敏让老实巴交的张无忌靠近一点,说要惩罚他,却在对方过来的一瞬亲了上去,然后狠狠咬下,张无忌惊得后退,唇上已然见了血迹,只听她道, “你幼时咬了蛛儿一口,让她记到如今,如今我也要咬你一口,好让你一生一世都记得我。” 陆起觉得那小妖女得意洋洋又霸道的模样实在像极了霍明琛,于是在对方转身亲过来的时候直接捂住了自己的嘴, “想都别想。” 陆起现在拒绝接吻,真让霍明琛这厮咬一口,他最起码得少二两肉。 意图不轨被发现,霍明琛一点儿也不尴尬,他抓住陆起的手腕,开始转移目标,笑的肆无忌惮, “你捂嘴也没用,我还可以咬你的手。” “恕我直言,这种行为很有病。” 陆起放下手,抢先一步把霍明琛反锁在怀里,将他整个人都死死钳制住,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蛾,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霍明琛没怎么用力挣脱,他懒懒向后仰头,视线里出现陆起倒着的俊脸,边缘轮廓在黄调的灯光下泛着融融的暖意, “喂……放开我。” 说着象征性的扑腾了几下,像流落岸边的鱼。 陆起无动于衷, “你保证不咬我,我就松开你。” “大老爷们儿胆子怎么这么小,还怕疼。” 霍明琛似乎有些无奈,一双长腿把散乱的被子勾过来盖好, “好吧好吧,有本事你今天就用这个姿势抱着我睡。” 那语气,好似无理取闹的人是陆起一样,真让人恨的牙痒痒。他说完就准备睡觉,然而刚闭上眼,他的肩膀处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感,紧接着就是刺痛。 先吻后咬,先礼后兵。 霍明琛瞬间反应过来,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陆起!我艹你大爷的!” “你去艹啊。” 依旧是那轻飘飘有些欠揍的声音。陆起松开嘴,摸了摸霍明琛身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发现并不是很深,估计过个两三天就消了。 霍明琛倒在被子堆里,反手摸了摸伤口, “你他妈要咬就咬狠一点,咬这么浅算p啊。” 陆起作势活动了一下牙关, “要不我再来一次?” 霍明琛闻言抬眸看向他,半张脸都被枕头挡住了,藏住神情藏住笑, “你为什么要咬我?” 当然是先下口为强,陆起把他从乱糟糟的被子里捞出来,随口反问道, “你又为什么要咬我?” 霍明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的邪气暧昧,用一种令人后背发麻的目光盯了他半晌,然后眨了眨眼, “你知道的。” 小妖女为什么咬张无忌,他就为什么咬陆起。 陆起心想,他又何止记了霍明琛一辈子呢,说不定是两辈子, “哦,那你记我也是一样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陆起不想被咬。 第24章 避险 春天已经到来,天气却没有怎么回暖,首都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陆缘隔着落地窗看了看外面,发现大雨倾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得暗自皱眉。 郭康一直注意着她,见状殷勤的凑了过来, “没带伞吗?我开了车,要不我送你回家。” 陆缘翻出自己下午要复印的文件,婉言拒绝,头也不抬的道, “谢谢,我带伞了。” 下雨天到处都是拉着小推车卖伞的商贩,大不了下班的时候买一把,或者拦辆出租回去。 陆缘总是冷淡淡的,她看出来郭康对自己有意思,相比对待别人就更为冷淡些,偏偏面上也挑不出什么错。现在是午饭时间,公司设有食堂,陆缘通常都在那儿吃,她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几个女职员聚在楼道拐角处说悄悄话。 “皇裔印象的工程一开始就谈好要交给跃科的,结果霍副董事长提前跟富海签订了合同,你是没看见,今天董事长脸都黑成锅底灰了,啧啧啧,我进去端咖啡的时候手都在抖。” “富海的名声可不如跃科好,他们家前些时候的工程还出意外死人了,媒体都报道了,股票跌的跟抛物线一样,副董事长虽然是董事长的叔叔,但也不能这么越俎代庖直接把合同签了呀,到时候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我前几天听敛冬哥说,副董事长好像私底下把严总手上的股份花高价买回来了,算下来就得这个数呢。” 那女职员说着伸手比了个数,惹得同伴笑嘻嘻的推了她一下, “行了,我知道陈敛冬在追你,可你也不用这么编瞎话吧,副董事长哪儿来那么多钱上赶着当冤大头,他可脱离霍家好多年了,就那么点股票分红也不够挣的啊。” 陈敛冬就是霍远光身边的助理,陆缘来公司这么几天,大概也能把情况摸个清楚,目前公司隐隐分成两边,一边是霍明城代表的新立派,,一边是霍远光代表的守旧派。 霍明城手段雷厉风行,眼里又是揉不得沙子的,大刀阔斧的改革下难免触及一些元老的利益,霍远光又惯会做好人,暗处施恩把一些心有不忿的股东给拉拢了过去,打的什么算盘也不得而知。 陆缘把消息一字不漏的告诉了陆起,同时内心不由得感慨豪门多恩怨。 底下员工都知道的事,霍明城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只是霍远光这只老狐狸着实狡猾,偏生让人抓不住把柄。跟富海共同合作的项目到时候如果出了问题,不仅霍氏名声有损,就连他这个董事长也难辞其咎。 李秘书说, “霍氏跟跃科也是合作了好几年的老朋友,不跟他们签约难免伤情分,而且富海老总去世,底下的几个儿子闹分家闹的不可开交,早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副董事长这么急急忙忙就敲定合约,怕是不安好心。” 霍明城有心解除合约,但师出无名,传出去难免受人诟病,他思考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下午开会,然后替我约一下跃科的总代理人,另外把皇裔印象的项目全权交给副董事长处理,资金也放宽权限,你那边暗中找人盯紧点,别出什么漏洞。” 堵不如疏,引蛇出洞也不失为一个好招数。 陆起记得上辈子霍明城似乎是在去谈生意的途中出交通意外死的,按照时间算算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但是该怎么把人救回来,这是个问题。 这周是财系的团课时间,霍明琛往窗户外面随便一瞥就能看见陆起带着工作牌和一堆人在巡查课堂。男子内敛儒雅,鼻梁上带着一副细框眼镜,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斯文败类这四个字能形容他,身形仅从窗外那么匆匆而过,又将一干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霍明琛面无表情给自己顺了顺气,着实不喜欢那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感觉,哪怕陆起并没有对任何人做出回应,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爽。 陆起没有走,脱离队伍站在后门等他下课,霍明琛一出来就见他靠墙等的百无聊赖,大概这个姿势无论男女都十分显腿长,怪不得那些女生总夸他是模特身材。 霍明琛从他面前走过,顺手把他眼镜摘下来,放在手里把玩片刻,吊儿郎当的道, “陆大帅哥,风姿绰约啊。” 陆起站直身体,对他的文学水平表示担忧, “那是形容女人的。” 说完伸手想把眼镜拿过来,却被霍明琛躲过去了,对方点了点他肩膀,总结道, “戴眼镜耍帅。” “帅的人做什么都帅。” 见人群都在等电梯,二人绕路直接走楼梯,陆起往霍明琛的头上拍了一下,微凉的指尖冰了冰他的后颈,解释道, “最近熬夜看电脑,有点近视。” 霍明琛嘴里永远吐不出什么好话,他背手把眼镜藏到身后,然后借着衣服的遮挡用胳膊肘戳了戳陆起的小腹,眯着眼尾不怀好意的道, “你丫熬夜看小/黄/片去了吧,满脑子废料。” 陆起下意识道, “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你自己。” 他说完就愣了那么一秒,抬眼看去却见霍明琛举着手机笑得不行,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 “我可录下来了啊,原来你满脑子都是我,爱的这么深沉就早说嘛。” 陆起不说话了,加快步伐下楼, “我头一次见人被骂废料还这么高兴的。” 青春是一本太匆促的书,陆起从未来得及将它翻开便束之高阁,等想起时早已落满一层厚厚的灰。外间的雨还没有停,空气中带着微湿的泥土气味,平滑的石阶布满一层积水,他不知为什么,倏忽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 霍明琛似乎已经笑的脱力,他捂住小腹,慢吞吞下楼,见陆起看过来,又加快步速跑下来,声音还带着未来得及散去的笑意,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骂废料还这么高兴的。” 他抬手给陆起戴上眼镜,而后者也配合的低了低头,霍明城哥俩好的搭住他肩膀, “这边路滑,您可当心着点。” 陆起不理会他眼中的揶揄,只是慢悠悠抖开手中的雨伞,然后撑在二人头顶。等上车的时候,陆起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霍明琛道, “阿缘没带伞,我答应了今天接她下班的。” “这有什么,顺路去趟霍氏呗,先把她送回家。” 该怎么救霍明城,陆起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章法,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霍明城上辈子会在今天死于车祸,根据陆缘发来的消息,公司大概晚上六点散会,霍明城七点左右约好了和跃科的代理人洽谈相关事宜。 那么无论如何,必须阻止对方出去,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霍明琛,但陆起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去解释这一切,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平白惹来猜疑。 陆起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调转了车头,霍明琛疑惑皱眉, “怎么了,不是要接你妹妹吗?” “算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让她自己在楼下买把伞吧。” “……” 陆缘对霍氏的这份工作很满意,待遇好,活轻松,再奋斗几年说不定房子都有了,但她没想到自己没有败在职场斗争的阴谋诡计中,反而败在了自己亲哥手里。 同事只见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脸色陡然黑了不止一个度。陆缘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身形微侧,时不时就要抬起头来看一眼会议室的门,显然心不在焉。 她眉头紧锁,笔尖急促的戳着桌子,最后视线一扫,瞥见自己手边的保温杯,心中陡然下了决定。 陆缘起身拿着杯子走入了茶水间,却发现临近下班,咖啡粉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只得转而去楼下的茶水间,因为只有一层楼,她并没有坐电梯,哪知道刚走进楼梯口,便听见一道窃窃私语的声音。 现在是上班时间,谁会躲在这里? 陆缘从楼梯扶手缝隙往下看了看,却见是副董事长身边的助理陈敛冬和董事长的司机张叔,也不知陈敛冬说了些什么,张叔闻言顿时面如土色,因为声音太小,陆缘也听不清楚。 末了只见陈敛冬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给张叔,还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这才转身离开。 信封里八成是钱,看起来似乎有阴谋。 陆缘见陈敛冬似乎要上来,放轻脚步走出了楼道口,刚好电梯此时响了一声,她赶紧走进去,关门按按钮一气呵成。 她正为陆起交代的事而感到犯愁,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做什么?” 陆缘闻言身形一僵,转头一看却发现是李秘书,她料想对方坐电梯应该是要去找董事长的,结果被自己又带了下来,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 “抱歉,” 然后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上面的茶水间没有咖啡了。”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陆缘不等他回答就赶紧开溜。她走进茶水间接了满满一杯温水,又泡了六袋黑咖啡进去,看起来黑乎乎一团,闻着味道也不怎么美妙。 陆缘把杯盖放进贴身口袋,举着快要溢出来的咖啡杯,皱着眉用手扇了扇鼻子跟前的苦味,忽然间又想起李秘书很可能是接董事长去跃科的,再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连忙急匆匆跑上了楼。 也不知是老天爷故意帮她,还是机缘巧合,陆缘火急火燎跑进去的时候刚好跟出来的霍明城撞了个正着,手中的黑咖啡一滴不剩全泼在了对方那身价格不菲的西装上,连带着身旁李秘书手中的文件也遭了秧。 众人见状脸色齐齐一变, “董事长!” 陆缘心里快恨死陆起了,她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捂住嘴,一个劲的鞠躬道歉, “对不起董事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霍明城被撞了一下,险些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却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数遭了殃,就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身边的人正要发怒,却被他伸手拦下。 “算了,一个小姑娘。” 霍明城面色不虞,却并没有为难陆缘,李秘书见状犹豫道, “可您跟跃科的……” “你先带着文件过去一趟吧,帮我跟他们道个歉,就说我晚点到,我先去办公室整理一下。” 霍明城忙起来总是废寝忘食,因此他的办公室后面开辟了一间卧室,可洗澡,可睡觉,可换衣。 陆缘暗自头疼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不过如今她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不定等会儿就会有领导找她谈话,让她拎着东西滚出霍氏。 霍明城一身狼狈的走向办公室,刚好在走廊跟霍远光碰了个正着,对方见他还在公司,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声音关切的问道, “明城啊,你这是……” 说着手还指了指他身上的一滩不明深褐色污渍。 霍明城不欲多言, “哦,不小心把咖啡泼身上了。” “我记得你不是还要出去么,赶紧换套衣服吧,可别让跃科那边的人久等。” “嗯,谢谢二叔关心。” 霍明城点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内心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他暂时压下那种感觉,打算先换了衣服再说。 陆缘躲在楼道口跟陆起打电话,隔着屏幕恨不得把他掐死, “我被你害死了,泼董事长一身黑咖啡不说,还差点把他生意搅黄,估计明天我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你先别急。” 陆起淡定的安慰她几句,然后看了看霍明琛,发现对方正在浴室洗澡,干脆起身走到阳台打电话, “你们董事长呢,怎么样了?” “我看他换完衣服从办公室出来,接了个电话脸色难看的要死,不知道去哪儿了。” 陆缘把从那些女同事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说李秘书路上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都怪我,要不是我泼了董事长一身咖啡,他也……” 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去,面色一变,再结合自己今天看到的场景,隐隐感觉自己猜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真相。 陆起说, “你要是不泼他一身咖啡,说不定你们董事长现在也进医院了,好了,放宽心,别乱想,早点休息。” 他挂断电话,重新躺回床上,心想霍明城这下应该有所察觉了。 霍氏控股一直掌握在霍明城手里,继任之后霍老爷子又将手里的一部分转给了他,目前公司掌握股份最多的就是霍明城,再其次就是霍明琛。只要他好好活着,霍远光就算想翻出天大浪也不可能了。 浴室里的水声渐息,霍明琛裹着一件纯黑色浴袍走了出来,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这个颜色很显他白,使得原本冷峻的面容更多了一丝淡漠,不过当他看见床上躺着的陆起时,那份冷峻就瞬间荡然无存。 条件反射接住扑过来的人,陆起顺手捋了捋他湿漉漉的头发, “吹一下,不然会感冒。” 霍明琛懒得动,趴在他身上懒洋洋的道, “不要紧,一会儿就干了。” 头发是湿的还老爱往别人怀里钻,不知道哪来的毛病。陆起只能从床头柜底下拿出吹风机,像个老妈子一样尽职尽责的给他吹头发。 细细的暖风从指尖流泻,温度刚刚好,并不会很灼热,霍明琛闭上眼睛,过长的睫毛在下方打出一小片阴影,他缓缓抱紧陆起的腰,呼吸平缓,带了些静谧,忽然睁眼问道, “跟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很亏?” 陆起手上动作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问,只听霍明琛继续道, “我脾气不好,也不讨人喜欢,大哥都说我这个性子迟早要惹祸……” 陆起想,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霍明琛忽然拔掉吹风机的插头,略有些嘈杂的风声一停,耳畔就陡然寂静下来,陆起好整以暇的望着他,静听下文, “陆起,” 霍明琛坐直身体,手搭在他衣服领口处,哪怕开着暖气,掌心也略微见了汗, “……你现在还是因为钱和我在一起的吗?” 他看着陆起,眼中是那么认真,俊逸的五官褪去少年人的青涩,灯光下带了些许令人着迷的魅力。 陆起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但一秒钟过后,他就给出了答案, “我跟你在一起之后,要过你一分钱吗?” “……” 好像是没有……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霍明琛忽然有些囧,他捂着脸趴在陆起身上,懊恼的抬不起头。 陆起只能动手把他拉起来,却看见霍明琛在笑,不是冷笑,不是嗤笑,不是嘲讽的笑,也不是阴森森的笑,而是那种很开心的,发自肺腑的笑。 陆起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勾了勾嘴角,然后立刻收住,淡着脸道, “瞎高兴个什么劲。” 霍明琛摇头,拍了拍自己已经笑僵的脸。 “我也不知道我在高兴什么。” 陆起打开电视,觉得对方有些傻缺, “刚才为什么那么问。” 霍明琛下巴微抬,眉眼顾盼神飞,双手抱臂靠在床头看电视,看的出来他很得意, “我想问就问,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陆起说, “如果我刚才回答是,你会不会打死我。” 总感觉自己劫后余生虎口脱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岂料霍明琛道, “你的回答毫无意义。” 说着像小流氓一样拍了拍他的脸,痞笑道, “你说是,还得继续跟着我,你说不是,也得继续跟着我,” 再说了, “自从上次吵完架,老子什么时候动过你一根手指头。” 这倒是真话。 “不一直都是你动我吗,前几天还把我咬了一口,然后按在床上翻来覆去……” 越说越不像话,陆起一把捂住他的嘴,黑色的眸子睨着他,有些无奈, “你都不会害臊的吗。” 霍明琛摇头,然后一把扯开自己的浴袍,露出后背只剩一个浅浅痕迹的牙印,把罪证给他看,顺便把陆起的手扒拉下来, “你是不是该让老子咬你一回?” “不可以。” 陆起说出实话, “我怕疼。” “……” 霍明琛凑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道, “那你亲我一百下,上次咬我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知道的是陆起咬了他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起吃了他十两肉,屁大点事记到现在。 陆起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气息,仿佛与自己已经融为一体,他顺应心意亲了上去,先从额头开始。 霍明琛严谨的报数, “一。” 下一个吻落在了眼皮上, “二。” 再接着是鼻尖, “三。” 再然后是唇,那个四字霍明琛尚未来得及说出便被陆起尽数吞吃入腹,最后消失在二人缠绵的唇齿间。 其实这个人没有多难哄的,只要陆起愿意说些甜言蜜语哄哄他,伸手抱抱他,霍明琛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满足的人。 黑色的浴袍像蝴蝶一样翩然落地,然后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又像一朵颓靡的花,展现着瑰丽的姿态。 第25章 引蛇出洞 霍明琛唇间溢出破碎的□□, 感觉自己魂都飞了, 指尖在陆起后背留下一道道爪印,想起对方刚才说怕疼, 又把指甲藏了起来,转而发狠似的亲吻着他。 陆起把他的腿架在肩膀上,眼中像是揉碎了的黑曜,虚无片刻又再次聚焦, 亮的惊人,有汗从额头滴落, 然后顺着性感的喉结线滚落下来, 最后在肌肤相触间消弭于无形。 冯杰的事业正处于起步期, 陆起有自己的思量, 承担的工作量也最多, 熬夜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事毕后他倒头就睡, 困意连天, 动动手指都费劲。 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霍明琛怕吵醒陆起,下床随便穿上衣服, 转而去了阳台, “什么事?” 他反手关上门, 点了根烟, 袅袅雾气还没来得及成形就被夜风吹散, 只余星火明灭。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 引得霍明琛狠狠皱眉,他的手不自觉握紧栏杆,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半晌才开口,低沉的声音藏着不易发觉的狠戾, “没用,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查出来,幸亏我大哥没事,不然你有一千条命也不够赔的!” 将手中燃烧殆尽的烟头用力按灭在栏杆上, “继续盯着那个老东西,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霍远光比起上辈子太沉不住气,仅仅棋差一招,藏起来的狐狸尾巴就被人发现了,陆缘现在看他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好人,连带着心里都惴惴不安起来,生怕自己被牵扯进去,但偏偏老天就是不尽如人意。 午休时间,陈经理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近,忽然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轻声道, “陆缘,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 坏菜了,陆缘心一凉,八成是她昨天泼董事长一身黑咖啡的事暴露了,现在对方来秋后算账,也不知道跃科的生意黄了没有,损失可千万别算到她头上啊。 陈经理目光如炬的盯着,陆缘也不好打电话找陆起求助,只能勉强笑笑,磨磨蹭蹭跟着对方走进了办公室。 然而办公桌后还坐着一个人,陈经理把陆缘带进来后就把门关上退出去了,待看清那人的面容,陆缘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董事长……???” 对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找她,陆缘想起自己昨天看到的事,心里有些打鼓,干脆闭着嘴不吭声,装出一副怕到抖的样子。 霍明城不由得放缓语气,镜片后的目光却带了些审视, “你别怕,我叫你来不是想罚你,只是有事想问问你。” 陆缘急忙摇头,脸色发白,眼眶发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董事长,对不起,昨天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泡点咖啡,结果跑的太急了没看清路,不然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撞到您身上的。” 霍明城不笑不怒,继续温声问道, “你很喜欢喝咖啡吗?” 陆缘一怔,然后点点头,机灵的让人抓不住错处, “喜欢喝黑咖啡,越浓越好,比较提神。” “平常泡几袋?” 陆缘手一紧,她昨天泡咖啡都是胡乱加的,哪记得倒了几袋进去,只能含含糊糊估了个数, “大概两三袋吧。” “哦?” “……也有可能是四五袋。” 霍明城挑了挑眉,忽然站起身走到陆缘跟前,手里还拿着一件西装,赫然是昨天被泼了的那件,上面深褐色的咖啡渍已经干了,也许是因为泡得太浓的关系,一扣还有些许凝结干涸的咖啡块。 “但我看我这衣服上面的印迹,咖啡浓度可不止两三袋,你好像生怕普通咖啡弄不脏我衣服似的。” 霍明城眯了眯眼,一点点回忆起昨天的细节, “一般人泡咖啡都会直接选择用开水,你昨天应该是从下面一楼跑上来的,用的还是保温杯,按理说水温凉的应该没有那么快才对,但泼到我身上的时候,水却已经半凉了,我一点都没感觉到烫。” 陆缘心想还不是怕水太开把你泼毁容,嘴上却十分谦卑的解释道, “昨天楼下没有热水了,所以我是用温水泡的。” 见她一直对真相避而不谈,霍明城笑笑,并不在意,转而讲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可能不知道,昨天李秘书坐我的车去跟跃科谈项目,谁知道半路出了车祸,事后我专门查了,结果发现车子被人动过手脚……” 陆缘适时的表现出一抹惊讶,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专门跟自己讲这个,毕竟她只是一名小职员。霍明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眸光一闪,带着商人特有的狡猾, “虽然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今天打扰了,你回去工作吧。” “谢谢董事长。” 陆缘脚步微动,却有些犹疑,她的工作是霍明琛介绍进来的,某种意义上自然是站在霍明琛这一边的,而霍明城又是他亲哥哥,兄弟两人关系又好,自己没道理袖手旁观,到底也是一条人命,谁知道下一次霍远光又会想出什么阴招。 只是说出真相,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陆缘走至门口,手握上门把的时候忽然道, “我昨天下楼泡咖啡走的是步行楼,刚好看见陈敛冬和您的司机张叔躲在楼道角落在说话,张叔神色很紧张也很难看,陈敛冬还递给张叔一个信封,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另外, “我问过了,那个楼梯的监控刚好坏掉,维修部今天才修好,如果董事长您想调昨天的监控,很可能调不出来,我知道的一共就这么多,也希望董事长不要为难我了。” 说完打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霍明城一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陆缘暗叹事情棘手,有些怕霍明城不依不饶把自己牵扯进去,心神失守之下竟没注意撞到了人,她捂着鼻子后退一步,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竟然是李秘书。 西装笔挺,万年不变的冰山死人脸,看起来身上也没有缠绷带,陆缘惊得说话都有点磕碜, “李秘书?!你……你不是出车祸送医院抢救了吗?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她看见这人总是没由来的心虚,尤其是发现对方纯黑色西装左肩膀处还被自己给蹭了一块粉底液,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李秘书闻言疑惑的歪了歪头,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我只是蹭破一点皮肉伤,比较严重的是司机,谁跟你说我进医院抢救了?” 女人八卦果然听不得,添油加醋必不可少,陆缘正暗自尴尬着,李秘书看见她的表情似乎也猜出了那么一两分,自顾自掸了掸肩头可疑的肤色白点,发现掸不下去后又只得罢手, “你如果今天继续听她们嚼舌根,说不定还会听到我抢救无效,进殡仪馆火化的消息。” “啊?” 陆缘愣了那么一秒才发现对方居然在说笑话,可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不由得暗自耸肩,同时有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 不知不觉来到首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年头,陆起陡然接到陆母的电话,才惊觉自己生日已经到了,换句话说,他又长大了一岁,虽然听起来怪滑稽的。 “你离家里又远,记得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等放假回来妈给你补过一个生日,做些你爱吃的菜,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越是亲近的人反倒没那么拘泥于形势,陆起又和陆母闲话几句才挂断电话,结果下一秒又接到了陆缘的, “阿起,生日快乐~” 她声音带了笑意, “我已经定好蛋糕了,七点你来接我下班,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好歹也是你来首都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嘛。” 陆起无奈的笑笑, “蛋糕就免了吧,你减肥不吃,我又不爱吃甜的,买了也是浪费。” “不行不行,形势还是必须要走一下的,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还有事,回头聊,拜~” 工作步入正轨,她似乎也开始忙碌起来,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陆起平常都接不到她几个电话。 霍明琛端着水杯从他身后走过,顺路听了一耳朵,顿时停住脚步转而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今天生日。” 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霍明琛看着万事散漫,其实对于在意的人比谁都上心,这句话一出,让人分不清他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是早就知道了。 陆起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喝了一口,视线依旧盯着电脑屏幕,然后随口“嗯”了一声, “今天晚上我和阿缘出去吃个饭,晚点回来。” 话音刚落,他感觉脖子上的手紧了紧,随后又松开了一点, “……好吧,早去早回。” 霍明琛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惹得陆起诧异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下一秒就被瞪了回来, “看什么看,你跟你妹妹吃饭,又不是跟外面的野女人吃饭,我没那么小气。” 陆起心想霍明琛可不就是小肚鸡肠的,上辈子巴不得自己除了他谁都不见,不过…… “你就不打算送我点什么?” 按照霍明琛的性子,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意思意思,不声不响连句生日祝福都没有,这不是他的风格。 霍明琛盘膝坐在床上,双手抱臂,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屏幕,闻言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 “我给你封红包你倒是要啊。” 陆起坐在电脑桌前没回头,霍明琛就看不见他脸上的笑意,鼠标点击的声音响了几下,才听他慢悠悠的道, “送钱俗。” 可陆起就是个俗人,天知道他这话说的多违心。 霍明琛闻言掀了掀眼皮子, “那送你台电脑?”原谅他真的不知道该送什么了,因为太贵的东西陆起不会要。 “更俗。” 陆起腿一动,椅子跟着旋转了过来,他十指交叉置于腹部,坐直身体好整以暇的看着霍明琛,端谨优雅,像一个翩翩贵公子,思考片刻后道, “把你自己送给我怎么样?” 这话说的突然,甚至算某种意义上的告白语,霍明琛闻言心跳一窒,身形一僵,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惊讶的,抬眼一动不动盯着他,总感觉这不像陆起会说出来的话。 一秒后,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没有错, “帮我洗洗衣服做做饭,顺便拖拖地擦擦桌子,不用付工钱的那种。” 霍明琛直接把手边的枕头用力扔了过去, “美的你!大晚上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陆起接住枕头扔了回去,顺便起身穿外套,点完火直接开溜,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接阿缘下班。” 霍明琛气的直捶枕头,成功从成年人退化成三岁小孩。陆起走后,房间顿时静了下来,他一个人在床上坐了片刻,最后下床走至冰箱前打开冰柜门,里面赫然放着一个蛋糕。 霍明琛撑着门,心想自己果然玩不来浪漫,他带了那么点赌气的意味,自顾自动手切了块不甚规整的蛋糕下来。 陆起不吃,他自己吃! 公司女职员下班总是三五成群结伴而行,陆缘长的漂亮,又是靠关系进的霍氏,女同事们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嫉妒情绪在,因此她总是独来独往的。 但今天却各外不同些,陆缘走出公司大门,外面有一名身材高挑面容帅气的男子正在等她,而陆缘也一改往日冷淡的样子,笑着跑上前挽住了对方的手臂,样子十分亲昵。 有女同事看见了,心中讶异, “这是陆缘男朋友吗,长的还挺帅,怪不得看不上郭康。” “两个人还蛮登对的,我以为她进霍氏是想钓金龟婿呢,原来有男朋友了啊。” 陆起耳朵尖,听到那么几句,不由得回头看了看, “她们好像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吧,省得那些臭男人天天往我身边凑,一个二个都是下流胚子,不是看脸就是看胸。” 陆缘很是瞧不上那些追求者, “对了,我们去哪儿吃饭,顺路去蛋糕店拿一下蛋糕。” “我不饿,拿了蛋糕我送你回家吧,吹个蜡烛得了。” 陆起问清楚地址,直接拦了辆出租,陆缘坐上车,还有些不乐意,撇着嘴道, “那这也太简单了吧,一年一次呢。” 陆起从不在乎这些虚礼, “我觉得我起码还能活很多年,以后多的是机会。” 陆缘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话糙理不糙,行了,说不过你,正好省我一顿饭钱呢,也不知道你以后给我找的嫂子能不能治你。” 陆起一笑,车窗外的阴影光柱从他脸上扫过,多了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笑似的道, “先立业,后成家,穷光蛋可没女人愿意嫁。” 顺路去取了蛋糕,又把陆缘送回家,二人简单点了蜡烛,这个生日就算过了。霍明琛没想到陆起会回来这么早,因此桌上一份只吃了两口的蛋糕还剩在那里,奶油被戳的原形都看不出了。 陆起站在玄关处脱鞋,皱着眉啧啧两声,靠着门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吃蛋糕……怎么不带我一个?” 霍明琛差点被自己呛死,但看见他,嘴角却控制不住的上扬,是一种很惊喜的感觉, “你他妈怎么回来这么早?!” 陆起接住他扑过来的身子,捏了捏他的腰,在霍明琛耳畔低声道, “也许……我应该找个36d美女在外面过一夜再回来?” “不想被阉就趁早给老子打消这个念头。” 霍明琛拉住他的衣领,把人往屋里带,然后直接从冰箱里拿出那缺了一块的蛋糕放到茶几上,别别扭扭的道, “你回来晚了,蛋糕已经不完整了,将就吃吧。” 说完又摸摸口袋,掏出打火机点了几根蜡烛插在上面,霍老爷子年轻时候忙,霍明城也忙,每次过生日霍明琛撑死收到一笔钱,然后跟一堆狐朋狗友去酒吧喝酒,挥霍一番就算了,对于该怎么给人过生日,真心没经验。 点完蜡烛,霍明琛想起应该关灯,又起来去把灯关了,烛火不如灯火明亮,在黑夜中却显得尤为温暖,陆起坐在蛋糕旁边,脸上一贯的淡漠似乎也被融化了几分。 霍明琛慎重的道, “陆起,生日快乐,许愿吧。” 他站在开关旁边,整个人没入黑暗中,脸都看不清,陆起笑了一下,将这世间的温润都拢在了一起, “我能许几个愿?” 霍明琛豪气干云, “想许几个许几个,我买的蛋糕我说了算!” 陆起不说话,默默闭上眼许了愿,三秒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霍明琛开灯,房间内霎时亮如白昼,他大咧咧的坐至对面,饶有兴趣的问道, “许了什么愿,说出来听听。” 陆起挑眉,用刀将蛋糕一点点切平整,指节修长白皙,好看的紧, “说出来还灵吗,正常人都不会说。” 霍明琛嗤之以鼻, “你不说就更不灵,我小时候还许愿要当怪兽毁灭世界呢,现在不还是这样,都是大人骗小孩的。” 陆起今天被逗笑了很多次,他蛋糕也不切了,捂着肚子倒向椅背笑的力气顿失, “你小时候愿望还真是奇葩,够清奇的。” “少转移话题,” 霍明琛坐到他腿上,凶巴巴的握住他肩膀, “快说,许了什么愿。” 陆起用手背挡住眼皮,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狡猾的道, “我许了三个愿。” 霍明琛追问道, “哪三个?说出来,说不定我好心就帮你实现了。” “第一个,我要当怪兽,第二个,我要毁灭世界,第三个,你也一起当怪兽……” 陆起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霍明琛听出他是在损自己,也不生气,片刻后等他笑够了才道, “说真的,我今天很高兴。” 陆起支着头看他, “比我这个寿星还高兴吗?” “我不知道,应该是吧。” 霍明琛低头,捧着他的脸,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无法描述,什么字词都太过苍白无力,最后选择亲了上去。 他知道陆起是特意赶回来的,却偏偏什么都不说,这样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件,有些霍明琛知道,有些霍明琛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是很好很好的,好到显得自己的付出是那样渺小又微薄。 世上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椅子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发出不堪重负的动静,恍惚间似乎有谁抱着谁走向床铺,衣摆带翻了茶几上的蛋糕,奶油糊了一地也无人顾及。 陆起许了三个愿望,幼稚的一批,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霍明琛。 第一个愿望,他下辈子一定要很有钱。 第二个愿望,他还要遇见霍明琛。 第三个愿望…… 让对方吃他的软饭。 相当无厘头,姑且可以算作是一个帅气穷鬼不靠谱的意/淫。 距离上次车祸已经过了半个月,其中司机张叔受伤最为严重,现在还躺在加护病房等待脱离危险,他们家情况一般,儿子游手好闲欠了一屁股债,压根没有多余的钱支撑他住院,出事后儿子儿媳一个个躲的要多远有多远,还是霍明城出钱垫付的。 霍远光知道后,明里暗里劝他不要这样做, “只是一个司机罢了,你给点钱是个心意,他如果一辈子不醒你还一辈子都养着他不成,霍氏上上下下那么多员工,不患寡而患不均,底下人难免有微词。” 霍明城现在看见这个二叔就觉得一阵齿冷,张叔是霍远光□□的重要证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对方死,嘴角慢悠悠漾出一抹笑,霍明城道, “二叔,瞧您说的,好歹也是条人命,张叔跟了我那么久,年纪又大,我不管谁管。” 霍远光叹了口气,垂下眼不说话了,因着目光浑浊,让人一时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霍明城走后,陈敛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道, “副董事长。” 霍远光陡然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怎么样,他们肯不肯卖?” 陈敛冬犹豫着摇了摇头, “他们对价钱不满意,还想再抬高一点。” “哼!” 霍远光忽然站起身,拄着拐杖用力跺了跺地面,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在陈敛冬面前来回踱步, “他们算什么东西,要那么多也不怕撑死!” 陈敛冬苦着脸道, “那咱们还买吗?” 霍远光目光如炬的看向他,狠意顿生, “买,为什么不买,不买哪儿来的本钱去争!” 他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像个瘾君子一般,面上显出几分迷醉,连手里的拐杖都扔了, “他们要多少,给就是了,不够就从公账上抹,反正现在皇裔的工程被霍明城那个蠢货交到了我手上,今天他们吃进去多少,来日我要他们加倍给我吐回来!” 说完又意有所指的道, “去看看那个司机情况怎么样了,年纪一大把躺在医院也是活受罪,不如死了干净。” 霍氏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其实是暗潮汹涌,霍明城见父亲年纪大了,并不想将他牵扯进来,连哄带骗的把人送去国外旅游,就连霍明琛也被叫回了家。 “这几天可能公司有点事儿,我哥让我回家住,我尽量把事情早点解决,早点回来。” 霍明琛走的很不舍,各种意义上的,像是块腻腻歪歪的牛皮糖,怎么扯都扯不开。陆起帮着他收拾行李,然后把人送到楼底下,一如既往地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我又不会给你戴绿帽。” “你总是要把我气的跳脚才高兴。” 霍明琛亲了他一下,然后坐上车,五米的距离都没开出,隔着后视镜看见那人还站在原地,忽然间有了一种想抛下一切的冲动。 今天是晴天,乌云散去,露出许久不见的太阳,当暖暖的光影擦着车身掠过的时候,霍明琛控制不住的闭了闭眼。 他知道,他不想再这样藏着了。 这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早已无迹可寻,霍明琛很清楚,陆起对他来说不是可有可无的小情人,后半辈子也不会再有谁能够替代他,霍明琛也再不会像对他一样对待另一个人。 有些事已经如此明显,那么答案自然也就呼之欲出。只是现在霍氏正值多事之秋,在这个档口捅破并不是个好时机,霍明琛心里纵然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得不暂时压下。 张叔在霍家工作了十年有余,原本老实本分些也能安享晚年,可惜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面欠一屁股债不说,出去开车拉货还撞了人,那笔天文赔偿金他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一念之差,他收了陈敛冬的钱,在董事长的车上动手脚,现在躺在医院成了半死不活的植物人,报应也下来了。 隔着加护病房的玻璃窗,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吵闹声,一男一女正哭天抢地的坐在医院走廊上,任由保安怎么拉扯也不走, “哎呦喂我可怜的爸爸啊!我知道霍总好心,可他这么大年纪了多受罪,我只想把我爹接回家好好照顾,犯法了吗??!啊,大家伙给评评理,犯法吗?!” 有医护人员说, “手术完成还没多久,伤者实在不适合挪动,再说了通知书还没下来,老人家还是有一线希望……” “有个屁的希望!” 男子不由分说把她的话打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护士往窗户口扯, “你让我爸起来啊!你让他起来啊?!浑身插满管子躺那儿你乐意啊,这一天天的不烧钱吗?我家小门小户的住的起吗??” 护士躲开他的唾沫星子,小声道, “这里是霍总的私人疗养院,费用问题您暂时不用担心,他会垫付的……” 原本坐在地上抱着长椅不走的女人闻言将椅子拍的邦邦作响,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道, “垫付?!垫付咋啦?!垫付就不用还啦?!到时候救不好,那糟老头子眼一闭可完事儿了,剩下一大堆债让俺俩扛,反正他活那么久也够本了,这是俺的爹,俺说治就治,不治就不治,现在俺要接俺爹回家,你们不让的话就报警!让警察给评评理!” 那女子一番挣扎已是蓬头垢面,与疯子无异,面色枯黄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却偏生泼辣的很,惹得几个安保都进不了身,谁一靠近她就扯着衣服大喊非礼。 霍明琛在暗处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皱着眉,对院长道, “这人谁?” “男的是伤者的儿子,女的是伤者儿媳妇,闹一上午了,硬要把人接回去养。” 霍明琛冷笑,无不讥讽的道, “今天让他们接回去,明天就可以收尸了,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跑出来……” 他说着对院长耳语几句,示意对方出去把事情平息,院长却为难的道, “可董事长不让……”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事我担着。” 张志强正和安保拉扯着,忽然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方示意安保松手,然后自我介绍道, “张先生您好,我是患者的主治医师,现在情况是这样的,老人家刚刚动过手术,确实不方便挪动,万一今天被您带出去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也避免不了责任,要不这样,您先耐心等一个星期,等患者各项数据趋于平稳了再接他出院,前期的医疗费用也不用你们承担......” 张志强闻言嗤之以鼻, “我管你说的什么屁,我今天就要接我爸出院。” 院长无奈的摇头, “抱歉,患者现在一挪动必定有生命危险,我们承担不起责任,如果您执意这样,那还是请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吧。” 他说着就要唤过一名医护人员去报警,张志强见状一慌,也不哭了,赶紧阻拦道, “哎哎哎,我又没犯法你叫什么警察叫什么警察啊!爹是我自己的,我能不心疼吗?” 他咬咬牙,一拍大腿, “就按你刚才说的办,七天,七天啊,七天之后我就来接我爸,你们敢不放人试试!” 说完扯起地上的女人就要走,对方却还有些犹豫, “咋的,这就走了?爹还没接回来呢。” “接什么啊你个完蛋娘们,闭嘴回家!” 见张志强夫妻拉拉扯扯的出了医院大门,霍明琛一个眼神示意,立刻就有人悄悄跟了上去。私人医院位置处于郊区外,并不好乘车,但张志强夫妇走了没多大一段路,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他们面前把人接走了。 陈敛冬坐在车里,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办成,顿时怒不可遏的道, “接个老头子都接不出来,你们进去那么久吃干饭去了?” 张志强吓的一缩脖子,再没有刚才耀武扬威的劲头了,连声赔罪, “这这这!这可不怪我啊,我进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招都使了,他们就是不让我接老头子出来,不过那个院长被我磨的没有办法,说等老头子病情稳定一点,七天之后就让我接出院。” 陈敛冬说,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糊弄你?” “哪儿能啊,他们白养着一个老头子也没用啊不是,说不定都要不了七天他就死了呢。” 张志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躺在医院的人是他亲生父亲,一旁的女人暗中用力拄了拄他,然后又往陈敛冬那边看了一眼,他瞬间了然,腆着脸上前问道, “您看,这事儿我也办了,那钱……” 手紧张的一直搓来搓去,陈敛冬只恨不得一巴掌糊上他的脸,然后把他踹下车, “正经事不记得,要钱的事你倒是记的牢!” 张志强笑了笑,露出因为抽烟而泛黄的牙, “那也是生活所迫没办法呀,我外面欠了债,人家现在到处追杀我呢,你看我连亲爹都顾不上了,就该知道我有多困难了吧。” 他媳妇还在一旁随声附和, “是啊是啊,俺们都好几天没吃过饱饭咧。” 陈敛冬看他们一眼都嫌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径直扔了过去,冷声威胁道, “嘴巴闭紧点,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张志强急不可耐的撕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钞票,他一边舔着手指哗哗哗数钱,一边头也不抬的道, “您放心您放心,等接到了老头子啊,我保证他肯定立即就入土为安,绝对不会碍事的。” 陈敛冬又开了一段距离,将他们放在公路边就离开了,岂料他前脚刚走,张志强夫妇后脚就被几个人给强行带上了另一辆车。 这厢医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护士整理着被摔碎的花瓶和玻璃器皿,声音厌恶的小声道, “什么人啊,亲爹躺在医院这么久了不见来看一眼,今天倒是来了,要接人出院,可笑不可笑,生怕老人死的不够快。” “我要是他爹啊,非气活不可,然后狠狠扇这个不孝子两耳光!”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老人家还在里面躺着,又没死……” 护士说着下意识看了过去,谁曾想隔着观察窗,看见老人的手动了一下,她一惊,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再定睛一看,老人的手又动了一下。 “林医生!” 护士急匆匆的赶去叫主治大夫, “林医生!董事长特别交代要关照的那个病人好像有苏醒的迹象了!” “什么,醒了?” 霍明城听闻消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许松快,他叮嘱道, “现在说不了话不要紧,先把命保住,好好照顾着,如果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接他走,不要理会。” 他挂断电话,指尖下意识摩挲起来,心中陡然有了主意。霍明城走出办公室,经过走廊时,目光不经意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脚步便换了个方向, “陆缘,” 霍明城依稀记得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而当事人闻言下意识抬起了头,待看见喊她是人霍明城时,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又有什么事? 霍明城从她脸上读出了这样几个字,不由得笑了笑,把人唤出来后,伸手将眼镜扶正道, “张叔前几天住院了,今天医院传来消息说他已经苏醒,李秘书有事要办,你帮我买点礼品去医院看看张叔。” 没了李秘书还有别的小助理,干嘛非要找她? 周围同事都在看着,陆缘只能点点头, “好,我一会儿就去。” 霍明城走后,陆缘一坐回位置,身旁就顿时炸开了锅,有女同事寒酸吃醋的道, “阿缘,董事长好像和你很熟啊,他叫你出去干嘛啊,我平常都不见他这么和颜悦色的。” “就是就是,可惜啊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不然啊,你这么漂亮,身材又好,说不定还能钓个金龟婿呢!快快快,董事长刚才不会是主动约你出去吃饭了吧?” 陆缘把桌上的文件用力跺了跺,面无表情的道, “你们别误会,张叔在医院治疗,今天刚醒,李秘书临时有事,董事长只是让我买点礼品去看看张叔。” 此言一出,大家齐齐切了一声, “原来是张叔啊,我还以为他出车祸去世了呢,没想到还挺有福,这都能醒。” “植物人都有苏醒的先兆,张叔怎么就不行了,他人不错,平常老实巴交的,上次还帮我搬东西来着。” 现在是午饭时间,大家讨论起来声音也没个顾忌,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霍远光拄着拐杖从她们身旁经过,闻言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你们刚才说什么?” 他平常一惯笑面示人,女职员也不怎么怕他,闻言有人抢先回答道, “是董事长的司机张叔,听说今天醒了,身体都好了一大半,我们正说他有后福呢,福大命大。” 女人添油加醋的本事这个时候又显现了出来,她说完之后霍远光的脸色就微妙一变,不着痕迹跟身旁的陈敛冬交换了个眼神。 霍明城并未走远,站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笑的内敛儒雅。 蛇,要出洞了…… 第26章 苏醒 霍远光尚且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殊不知他暗中挪用公款私底下向股东收购股份和买通张志强夫妇的事早已被霍明城洞悉。现在霍明城只需静等即可, 时间越久,对方越慌, 露的马脚也就越多。 霍明琛现在被勒令住在家里,没办法和陆起经常见面,两个人只能在房间里打视频电话,摸不着, 看看也是好的。 陆起的脸很上镜,因为五官骨相很正, 无论怎么看都挑不出瑕疵, 俗称的360度无死角。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墨发微湿, 当陡然现身在镜头里的时候, 霍明琛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帅了一把。 他向后坐了一点,便于全方面欣赏陆起的颜, 视线带着侵略性, 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你家基因不错啊,随母亲吗?” “阿缘长的挺像我妈, 我可能随我爸。” 陆起还没出生的时候老爸就死了, 他见都没见过, 家里一张照片也没有, 陆母也不曾对两个儿女提起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陆起也懒得问。 霍明琛又支着下巴, 凑近了看他, “这几天想我没?” 陆起一边擦头发一边反问回去, “你觉得呢?” 霍明琛对准他的额头屈指弹了弹电脑屏幕,仿佛只有这样才解恨,没好气的道, “我看你一个人过到天荒地老都不会感觉无聊!说点好话哄我开心会死吗。” “你又不是傻子,好话真话都听不出来吗。” 陆起略微倾身,指尖从屏幕上轻轻掠过,对准他的唇细细描边——这个动作欲到让人心慌腿软,只听他声音低沉富有磁性的道, “我不骗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被他骗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对面那个傻子上辈子还没被骗够吗。 霍明琛闻言,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下巴,歪头打量他半晌,最后眨眨眼,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想亲你。” 陆起勾勾手指, “那你过来,我让你亲个够。” “再过几天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可以回去了。” 谁也不知道霍明琛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许除了霍远光这个老狐狸,他心里还藏着别的事,只是陆起一时半会还看不出来。 霍明琛隐约听到楼底下有动静,不知道是谁回来了,他起身把房门反锁,这才重新坐回来,闲聊似的道, “你说,如果后半辈子都跟我一起过,会是什么感觉?” 陆起拆开一包薯片,在对方憧憬的眼神中吐出四个字, “生不如死。” 霍明琛居然不生气,复又问道,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让你跟一个比我有钱比我帅的男人去过后半辈子呢?” 过后半辈子?那就意味着要跟另一个人滚床单,然后亲他,吻他,把对霍明琛的一切包容体贴都转移到那个人身上…… 陆起闻言认真想了想,发现不太可能,并且有点抗拒,但他总觉得自己如果说出答案,霍明琛一定会很得意,于是避而不谈的道, “等你先把那个人找出来再说吧。” 霍明琛身上,有陆起两辈子的费尽心思,他再不会像对待霍明琛一样去对待另一个人,这种感情很复杂,复杂到一向心眼奇多的陆起都说不明白。 霍明琛闻言笑开了,咬咬下唇,挑着眉神情桀骜,得意中带了那么点嘚瑟, “我告诉你,比我有钱的都是老头子,没我帅,比我帅的,没我有钱,就算有,也得人家是个gay,” 综上所述, “那种人压根不存在,死了心吧,你还是只能跟我。” 两个人天造地设的一对祸害,内部消化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造福社会。 房间里开着暖气,霍明琛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他似乎是觉得有些热,把扣子解了个七七八八,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和胸膛,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过操劳,瘦的都有些骨感了。 陆起隔着屏幕盯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对方是在故意勾引自己,慢悠悠的掀了掀眼皮,并不言语,霍明琛一腿屈起,手懒懒的搭在膝盖上,带着些许色/气的对他抬了抬下巴, “嗯哼,想亲我吗?” 像一只搔首弄姿的花孔雀。 “并不想。” 就算想,也不会说出来的。 陆起当着霍明琛的面点了一份外卖,酱香鸭锁骨,成功把对面那只花孔雀气的破了功,对方阴恻恻的放出了狠话, “下次见面老子要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哦,我好怕啊。” 陆起无谓的摊了摊手,这幅不咸不淡的反应堪称挑衅,霍明琛是又气又无奈, “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生气或者伤心的样子,你是不是天生就这样。” “想看吗?” 陆起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眼睛被鸭锁骨辣的有些红, “我现在哭给你看。” 霍明琛嘟嘟囔囔的道, “谁想看你哭了。” 他说完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了,又想起陆起整晚整晚熬夜,睡觉时间少的可怜,忽然又不忍心拉着他继续说话,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又叮嘱道, “凌晨两点之前一定要睡。” 陆起喝了杯凉水,一饮下肚,五脏都是冷的,连带着那股辣意也淡了些,他点点头,声音堪称温和,黑色的瞳仁也柔和了不止一点, “好,你也早点休息。” 霍明琛似乎要关电脑,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凑上来隔着屏幕亲了他一下,然后托腮望着他不说话了,唇瓣逐渐殷红起来。 陆起笑得眉眼都弯了一下,好整以暇的道, “你知不知道屏幕上有很多细菌?” 霍明琛瞪着他,从鼻子重重冷哼了一声,然后用袖子大力的擦了擦嘴,仿佛这样就能把细菌擦掉似的。 “算了吧,擦不掉的。” 陆起似乎是准备关电脑了,霍明琛眼见着他站起身,人都出了画面外,但忽然又返回来对着屏幕亲了一下, “啾~” 蜻蜓点水,一闪即逝,霍明琛连他的脸都没看清,陆起就飞速下线了。 “艹……” 霍明琛目瞪口呆的骂了一句,片刻后忽然又慢慢的笑开了, “闷骚!” 也不知是在骂谁。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的原因,张叔的恢复情况比想象中要快,几天过后已经能勉强说一些话了,从加护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霍明城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有人暗中盯着,有些事只能交给霍明琛去办。 用眼神示意护士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霍明琛拉了张椅子大咧咧坐在床头,笑了笑, “张叔,身体怎么样?” 病床上躺着的人目光呆滞,面色枯黄,胳膊和头都缠着绷带,着实说不上好,张叔见来人是他,目光中闪过一抹心虚,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道, “谢谢……二少爷关心……已经……已经没事了……” 医院不让抽烟,霍明琛只能把烟一截一截的掰着玩,褐色的烟丝掉了一地,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张叔, “没事就好,你儿子儿媳前几天还说要接你回去享清福呢,差点没把医院房顶给掀了,当时你刚做完手术,不好挪动……” 他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手表, “啊,当时说让她们七天之后来接你的,算算时间差不多刚好是今天。” 张叔闻言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眼眶里有一团浑浊的泪在逐渐凝聚,最后缓缓流下,浸湿了眼角旁的一小块纱布。 霍明琛只当没看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张叔如今躺在病床上哭,只不过自作自受罢了,如果霍明城出个三长两短,现在哭的就该是霍明琛和霍老爷子了。 他冷不丁的问道, “我哥对你还行吧?” 张叔闭上眼,也难掩满面羞愧痛苦, “董事长……对我很好……看我年纪大了也没嫌弃我,反而处处照顾……” 跟了霍明城这么久,受霍家恩惠,还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更该死。 霍明琛眼底微不可察的阴鸷了一瞬,他阖眼,继续慢悠悠闲聊似的道, “张叔你开车也有十几年了,从来没出过岔子,怎么好端端的车子就忽然失控了呢。” “我……我……” 张叔闻言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放在身侧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来,霍明琛掀起眼皮子,带了那么些咄咄逼人, “说啊,那天是怎么回事?” 张叔不说话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霍明琛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才这样问的,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进来,他陡然心如死灰, “是我对不起董事长……”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 霍明琛嗤笑,身体倒向椅子,是一种闲适且胜券在握的姿态, “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人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他扔了一支录音笔在桌上,里面传出的一段对话让张叔本就死透的心更是化作余烬, “是陈敛冬那个小王八崽子指使我的啊,他让我把爹接回来,然后……然后说别让他活太久,事成之后就给我一笔钱,帮我还了赌债,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您发发好心千万别送我进局子!我给你磕头了!!” 伴随着张志强涕泪交加的哭喊声,张叔陡然张大了嘴,胸腔起伏着,声嘶力竭的怒骂道, “这个!这个混账东西——!” 霍明琛关掉录音笔,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中冰冷一片,毫无怜悯, “你知道吗,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说话。” “你就算没死在那场车祸里,迟早也会死在他手里。” 墙上的钟表仍在滴滴答答的走着,伴随着霍明琛好心提醒的声音,无异于催命符, “还有一个小时,你的好儿子就来接你出院了。” 第27章 夫唱夫随 人性本恶, 自私是天性, 当察觉到自己的付出十分不值时,再强大的亲情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张叔闻言瞳孔一缩, 望着墙上一走一停的挂钟,眼底满是对死亡的惊惧,面上已然动摇起来,他仍在犹豫不决, 霍明琛却没什么耐心了,径直站起身道, “您好好休养吧, 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等等——!” 一道声音蓦的在他身后响起,张叔喊出这句话后, 整个人就像泄了一口气般瘫软下来, 霍明琛微微勾唇,依言顿住脚步。 他既然能拿到那份录音,自然就说明张志强夫妇在他手上, 又怎么可能会过来呢, 张叔徒有一颗懦弱胆怯的害人心, 却十足不算个聪明人物。 霍明琛没有过多掩饰, 直接大摇大摆出了医院, 似乎浑然不在意外面是否有人监视。 陈敛冬今天原本是来看看张志强夫妇是否把张叔接走, 哪晓得看见霍明琛从里面走了出来,心中顿时一咯噔,拨了一个电话出去,却是半天无人接听。 他面色骤然一变,不由得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万般无奈下只得通知了霍远光。 “应该只是意外,张志强本来就不靠谱……” 霍明城现在对他还是尊敬有加的,霍远光便觉自己不曾露出马脚,可到底他是个狠性子,向来斩草除根,唯恐拖下去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他们不来,你就去,把这件事办妥少不了你的好处。” 陈敛冬闻言电话都险些没拿稳,他买/凶/杀/人是一回事,到底只是个中间人,只负责牵线搭桥给钱就行了,哪怕警察查出来也好开脱。但亲自杀人又是另一回事,到时候万一东窗事发,霍远光大可置身事外,受罪的可是自己! 他冷汗涔涔,顿时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下不来的那种, “董事长……我……我不行的……要不我再找找,或者花钱找人去……” 他话未说完便被霍远光怒骂着打断, “蠢货!”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你还花钱找人?你找谁?你知道对方靠的住吗?到时候被缠上了可是后患无穷!” 霍远光似乎是说的急了,剧烈咳嗽了几声,隔着话筒陈敛冬都听见了他窸窸窣窣的点烟动静,好大一会儿对方才缓过劲来,语重心长的道, “年轻人,一点狠劲都没有,怎么混出头?到时候董事大会,我把霍明城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赶下台,公司的二把手位置让我怎么放心交给你?” 伴随着他一字一句的诱惑,陈敛冬尽管不信,却还是动摇了,无他,现在霍远光身边只有自己这一个心腹,有什么掩人耳目的事也只会交给自己去办,到时候董事会选举完毕,霍远光也舍不得抛下自己这颗棋子,因为他有太多的腌臜事需要人去经手,而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年轻人,一点狠劲都没有,怎么混出头? 陈敛冬脑海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他咬咬牙,缓缓挂断电话,终于下了狠心。 是夜,医院周围笼上了一层黑暗,周边绿化带中栽种的树枝影子被惨淡的灯光拉得老长,张牙舞爪骇人的紧,陈敛冬一直等到凌晨时分才下车。 他不敢打灯,摸黑走进了医院,此时走廊空无一人,前台的值班护士正在打瞌睡,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紧张充斥着大脑,陈敛冬完全不曾去思考这里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人,也不曾奇怪一切为什么会如此顺利,他驾轻就熟的切断了监控摄像头的线路,一步步朝着张叔所在的病房走去。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陈敛冬被冻得一颤,恍惚间听见值班医生抱怨断电的说话声,他定定心神,轻手轻脚的闪身推门进去。 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他只能一点点的摸索着,冰冷的床架,再往上是被褥,虚虚一触碰,隐隐摸出是个人形,陈敛冬的手隔空确定了一下张叔的头部位置,又往旁边落下,捏住了枕头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陡然爆发出一道残忍的亮光,将张叔脖子猛的掐住,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底下的枕头抽出来捂了上去,就在这一瞬间,陈敛冬忽然感觉自己后背传来一股大力,直接将他滚地葫芦般踹到了地上。 他惊骇异常,尚未从疼痛中反应过来,病房内的灯便霎时间亮了起来,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睁开,这才发现床上躺的不是什么张叔,而是一个人形布偶,刚才他太过慌张竟是一时没有发现。 “啪啪啪——” 他耳畔响起了鼓掌的声音,陈敛冬顺着看去,这才发现霍明琛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病房的门口也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把守住了。 “我二叔看见你一定非常欣慰,” 霍明琛摇摇头,饶有兴趣的弯腰,俯身看他,端详半天,末了下了结论, “好忠诚的一条狗。” 陈敛冬想从地上爬起来,试了试结果发现不行,只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他下意识后退,只剩摇头装傻这一条路, “二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你蠢,你是真的蠢,果然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狗。” 霍明琛被陆起打压了这么久,毒舌的功夫变本加厉, “我都能知道你要动手,早早的在这儿埋伏你了,你觉得光剪外面那几个监控有什么用?” 陈敛冬闻言陡然垂下头,面如死灰,捶胸顿足悔不当初,霍明琛对身旁的人道, “行了,送局子里吧,也不知道杀人未遂会判多少年。” 他起身欲离开,结果刚迈出一只脚就被陈敛冬连滚带爬的抱住了,对方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的道, “二少!二少救我啊二少!我只是受人蒙蔽,不关我的事啊!!我也不想杀人的,我不想的!” 霍明琛面无表情的把他踹开, “这话你留着跟警察说吧,你要是真无辜,人家肯定也不会让你白蹲大牢。” “这件事都是副董事长指使的!都是副董事长指使的!二少你帮我!我知道很多事,很多事,副董事长想害董事长啊!!” 陈敛冬本来胆子就小,紧要关头一惊一吓,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事都秃噜了出来, “他收买张叔在董事长的车上动手脚,挪用公款找那些股东私底下购买股份,还有、还有皇裔的工程,因为公款空缺他全部用的都是次等材料,他和富海的人沆瀣一气,过几天他就会装病把工程重新移交到董事长手里,到时候工程出问题账本有漏洞,全部都会栽赃给董事长!等董事会召开的时候,霍远光就会借此发难,联合其他股东要把董事长赶下台!” 哪怕霍明琛早就知道这些打算,再听一遍也还是恨的牙痒痒,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陈敛冬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道, “我有!我有证据!我们每次谈话我都有录音的!还有那些账目,我都备份了原版,包括他吸*,都是我在里面牵线搭桥当中间人的!” 霍明琛胡忽然没什么成就感,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霍远光是个酒囊饭袋,他手底下的人也是, “狗改不了吃屎,十几年前他就因为这个被踢出霍家,今天还敢沾。” 连哄带吓的从陈敛冬手里弄到了录音和证据原件,霍明琛直接给霍明城发了过去,并对陈敛冬叮嘱道, “等会儿放你回去,你该怎么讲心里清楚,少做反水的事,我能保住自己,霍远光不一定会保住你,知道了吗?” 陈敛冬连忙点头,一个劲的赌咒发誓,等从医院出来之后,夜风一吹,他冷得打了个摆子,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了。 他坐上车,哆哆嗦嗦给霍远光打了个电话,咽了咽口水,竭力保持平静的道, “副董事长,事情办好了,” 霍远光并没有睡,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声音苍老的问道, “你怎么办的?” “张志强那个赌鬼被高利贷堵家里了,我找到他,帮他还了钱,逼着他来医院把张老头接走了,那个老头子经不住吓,气的又打又骂,自己就断气了,张志强明天就回老家,去祖坟把人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我知道了,” 霍远光似乎很满意, “钱我会补给你,你明天不用来公司了,请假一天,开车跟他一起把人送回去,亲眼看着他把人埋了再回来。” “好。” 陈敛冬见蒙混过去,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他挂断电话后,声音颤抖的对着身后人道, “我已经按照二少说的去办了。” 身后人没动静,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兀自下了车,车门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响,震得陈敛冬又瑟缩了一下,一辆黑色的高级跑车从陈敛冬车旁开过,然后停住,车窗降下露出霍明琛有些邪气的脸,他无声启唇,笑着夸赞道, “这才是聪明人做的选择。” 车窗再次升上,车身幽灵般在黑夜中疾驰而过,霍明琛心情颇好的打了个电话出去,响了三声就接了, “喂?” 陆起似乎在加班,隔着话筒都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响声,霍明琛抛了个媚眼,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吊儿郎当的道, “大宝贝儿,想我没?” 陆起在那头平静的道, “我觉得你想我的大宝贝了。” “……” 霍明琛在这头开车,他在那头开车,谁也不输谁。 第28章 电影 几日后, 事情果然如陈敛冬所讲的那样, 霍远光没多久就忽然称病,找借口把皇裔印象的工程转交给了霍明城, 而后者将计就计,全部如数接下。 再过几天就是董事会召开的日子,霍明城想了想,最后吩咐下去, “工程暂停一天吧,让那些工人带薪休假。” 霍远光如果聪明的话, 就会选这个时候动手, 到时候建筑垮塌不至于闹出人命, 他接掌霍氏之后也能力挽狂澜, 把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冯杰的公司已经全部装修完毕, 陆起设计的软件也雏形已出,APP图标是雾霾蓝的底色, 上面用白色英文字体勾出了M&E, 整体走简洁明朗风,并不会有多余的累赘。 陆起把重心放在了软件开屏的动画上,运用炫酷的科幻风特效绘出宇宙星球, 然后是流星飞速划过, 1.5s秒的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既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 “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几天时间就完善精良, 我头一次觉得我眼光这么好。” 冯杰用力拍了拍陆起的肩膀, 显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他招揽的这些人中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只有陆起,好像什么都会似的,大部分相关软件都吃得很透彻。 “不是你眼光好,是我的黑眼圈好。” 陆起抿了一口黑咖啡提神,眼下确实有乌青,常旋的办公桌就在旁边,他闻言凑上来指了指自己冒出胡茬的下巴和堪比国宝的两双眼睛, “起哥,你真牛,还能泡咖啡,我这两天都是生嚼咖啡粉的。” 常旋申请专业课免修,快以办公室为家了,不知道几天没刷牙,头发也是乱糟糟一团,压根看不出原本的清秀模样,陆起面无表情把他推开, “请你用这辈子的英年早逝,提醒自己下辈子千万不要学电脑。” 冯杰说, “话不能这么说嘛,干一行,爱一行。” 他点了酒楼外卖请大家吃饭,犒劳这几天的辛苦,众人聚在一堆,一边聊天一边吃,嬉嬉笑笑好不热闹,有人把电脑打开追剧,页面弹出新闻界面,待看见头条不由得惊奇的咦了一声, “皇裔印象工程垮塌?我还打算等建成之后用老本在那儿买套房呢,这质量问题也太堪忧了吧。” 陆起闻言吃饭的动作一顿,只听身旁的人道, “霍氏可是首都地产业龙头啊,他们家不可能出问题吧,这也太倒霉了,幸亏没有人员伤亡,不然……啧啧。” 沈洋洋道, “这还只是垮塌,媒体就写成这样,真出人命估计得上好几天头条,我刚看了,霍氏股票跌不少呢。” 他们正说着,忽然见陆起放下餐盒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 他仍是一惯有礼的态度,说完拿过外套,带着手提电脑径直离开了,徒留众人望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陆起给霍明琛发了条消息,然后坐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咖啡馆等他,发现霍氏的股票确如沈洋洋所言跌了不少。 这一段时间有关于霍氏的事他都是从陆缘口中断断续续得知的,霍明琛又整天整天的不见人影,陆起料想他们应该有了警惕,便没有过多关注,岂料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他习惯于坐靠窗的位置,陆起正浏览着这段时间的新闻消息,耳边忽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一偏头,却发现霍明琛隔着玻璃笑望着他。 对方弯着腰,一手扶膝,一手屈指敲玻璃,歪头笑的少年气十足,像一个大男孩,陆起也没忍住微微勾唇,然后收起电脑走了出去。 “真难得,霍二少这个大忙人终于肯出来了。” 陆起坐上副驾驶,也不知是损他还是夸他,霍明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从头发丝儿看到脚跟,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用手支着下巴道, “再忙还不是你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的事。” 陆起蓦地偏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他眼底的一片笑意中,忽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你就这么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那是舔狗才做的事,” 霍明琛瞪他,一双眼睛黑溜溜的, “我可不是舔狗。”舔狗必死。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做的事和舔狗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还是不一样,霍明琛心想,对自己喜欢的人好,这不叫舔狗。 陆起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他扒拉一下霍明琛的头发, “对,你不是舔狗。” 分明是只张牙舞爪的野猫,脾气臭的不行。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了片刻才道, “你家里……没什么大问题吧,我看新闻上说皇裔印象的工程好像垮塌了。” 霍明琛闻言神情有些稀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禁咬唇,露出了一贯的坏笑, “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陆起反问, “我不能担心你吗?” 说完后,他把手放在自己心脏处默默感受了一下,像是证明般对霍明琛道, “热的,还在跳。” 他的心不是石头。 这是陆起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表达自己对霍明琛的感受,哪怕只是担心,但也足够后者乐的找不着北。 说来奇怪,霍明琛这个没皮没脸的总是调戏陆起来骗些好听话哄自己开心,可等对方真的讲出来,他又有些破天荒的不好意思。他低着头无措的理了理衣领,轻咳两声道, “我没说你不能担心我啊……” 声音细弱蚊蝇,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虽然霍明琛不想把陆起卷进这场风波,但还是隐晦的提了提,完全一个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傻狗, “皇裔的事我大哥心里有数,不然工程忽然垮塌早死人了,放心吧,霍家能混到今天绝不是因为这些蝇头小利,而且钱是挣不完的,少那么一点也没什么。” 陆起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反正他是没有霍明城这种壮士断腕的狠心,拿那么大一个工程去赌。陆起很小气,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也要想方设法变成他的,旁人休想从他手里抠出一分一毫。 当然,旁边的这个人情况特殊,姑且算作是例外。 两人难得出来一趟,不滚滚床单好像有些可惜,包括陆起都是这么想的,但霍明琛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忽然试探性的问道, “要不我们看场电影?”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陆起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电影城的后门,一对又一对的情侣从里面走出来,亲亲我我着实虐狗。 陆起默了默,没回答,但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最近新上映的片子,征求霍明琛的意见, “你想看什么?喜剧,悬疑还是爱情?” 陆起这种人很会藏心思,轻易不暴露喜好,但霍明琛还是能从他询问的顺序摸索出一些规律来,摸着下巴佯装思考片刻道, “唔……要不看喜剧吧。” 正中陆起下怀,他翻看了一下时间, “好,十五分钟后刚好有场次。” 二人下车,直接从后门走上二楼,这边是一个娱乐城,设有电影院,一股爆米花的奶油甜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甜甜腻腻的,霍明琛以前不喜欢吃这个,但陆起取完票回来,就见他坐在等候区,怀里还抱着两大桶爆米花。 匪夷所思的走过去,陆起道, “你是不是发烧了?” “啊?” 霍明琛茫然的抬起头,两只手满满当当的,陆起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居然觉得对方这幅模样有些乖,复又问了一遍, “怎么买这么多爆米花?” 霍明琛刚才看见那些情侣都在柜台买爆米花,脑子一抽也跟着买了两桶,见陆起问起,他随便扯了个理由, “肚子饿就买了点咯,当零食。” 陆起啧啧摇头,似有感慨,在他身旁落座,顺手从茶点桌抓了把瓜子, “真是人傻钱多。” 这种爆米花在外面十块钱一大桶,电影院直接翻了五倍,陆起反正是不买,谁买谁傻缺。 正想着,旁边那个傻缺忽然推了推他,催促道, “走吧,可以进场了。” 并且霸道的把两桶爆米花往前递了递, “帮我抱着。” “谁买的谁抱。” 陆起压根不搭理,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见周围没人,双手抱臂道, “抱你还成,爆米花就算了吧,我没兴趣。” 说完把手中的瓜子壳扔进垃圾桶,拍拍手径直往前走去。 霍明琛闻言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心中又气又笑,他快步跟上陆起,用肩膀怼了怼他,只感觉心尖尖都是甜的,压低声音贼兮兮的道, “想抱我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不让你抱……” 他话未说完,走进放映厅时视线陡然黑了一把,加上脚底下地毯又软,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双手抱着东西又没办法控制平衡,眼见就要摔倒,黑暗中一只有力的臂弯忽然拦腰将他牢牢扶稳。 身后落入的怀抱是熟悉的气息,霍明琛心有余悸, “我艹,差点摔个狗吃屎。” 听见他无意识的骂自己是狗,陆起险些笑出声,从霍明琛怀里接过爆米花,一手捏着两桶的边缘合缝处,一手拉着他往座位走,哪怕是在黑暗中也行走无虞。 霍明琛把自己放心的交给了他,陆起的手很有力,给了他一种闭眼走都不会摔的感觉,就像婴儿小时候蹒跚学步,父母总会在后面紧紧护住孩子,哪怕站不稳也没关系,因为身后的人一定会扶住你。 陆起选的两个座位是最后一排靠近走道的位置,他抱着爆米花想坐里面一个,结果刚走一步就被霍明琛揪住衣服拉了出来,他不由得回以疑惑的眼神, “你坐外面。” 霍明琛轻咳两声,不去看他,径直坐了进去,右手边是一名大波浪卷发身材傲人的美女,目测可能有个36D。陆起见状瞬间了然,轻笑一声落座,扔了颗爆米花在嘴里,霍明琛只听耳畔响起两个短促的字, “幼稚。” 霍明琛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趁着熄灯一片黑暗时,警告性的屈指敲了敲陆起的腿,低声道, “这叫防患于未然。” 有脸说他幼稚,不知道谁天天把36d美女挂嘴边。 电影已经开始播放,陆起看的认真,霍明琛也看的认真,结果他们前面坐了一对情侣,女生还扎了个高马尾,男女两个人时不时就要歪头凑在一起说些什么,顺带着还会打个kiss。 高马尾十分挡视线,霍明琛这个暴脾气,真恨不得手里有把剪刀,他心烦意乱的移开眼睛,换了个姿势坐着,陆起似乎察觉到他的烦躁,悄悄伸手,在黑暗中握住他,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霍明琛忽然就不生气了,他靠过去,侧脸抵着陆起的肩膀,继续跟他一起看电影。其中有个桥段是男女主被绑架了,男主舍身成仁,自己拖住了劫匪,大喊让女主角快跑,女主角跑三步回一下头,跑三步回一下头,最后竟然又跑了回去,拉着男主哭的涕泪横流,又是一番俗套的“你快走!”“不!我不走!我不丢下你一个人!”。 霍明琛以前觉得这种剧情真他娘智障,但当他伸手从陆起怀里捞了一颗爆米花,望着对方在屏幕灯光下忽明忽暗的俊逸侧脸时,陡然默了一瞬。 脑洞大开,如果换做陆起是男主角,自己是女主角,真心设身处地的想想,说实话,霍明觉得自己一定比那女主角还不如些,对方尚且能跑三步,他…… 他可能一步也跑不出去。 说不定还会拎刀跟劫匪干起来,大不了一起死。 嗯?霍明琛想了想,跟陆起死一块儿,好像……也不错??? 第29章 上瘾 霍明琛一个人兀自沉思着, 看起来傻了吧唧的, 连电影什么时候散场的都不知道,现在只剩一些稀稀落落的人还坐在原位等彩蛋。 陆起莫名背后一凉, 伸手在他耳畔打了个响指,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霍明琛的心思了:“想什么想这么入神?” 霍明琛是直肠子,有话也藏不住,闻言斜眼看了过去:“我在想, 你以后跟我一起死怎么样?” 一副打商量的语气。 陆起先是一愣,继而摇头, 心想原来霍明琛这个时候就已经病得不轻了, 一天天的不想着怎么活, 净想着怎么死, “不怎么样。” 陆起一副万事没商量的语气, 说完又觉得实在没必要,霍明琛脑子有病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何必跟他较真:“不过现在地皮很贵, 如果你买墓地的时候愿意在旁边顺便帮我买一个,我没意见的,死一块可以, 同时死就算了吧。” 他上辈子连三十岁都没活过, 这已经不叫英年早逝了, 叫夭折, 这辈子怎么着也得活个一百岁才够本。 电影散场出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华灯初上, 街上人来人往,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他们面前经过,陡然有了一种平凡却充实的感觉。霍明琛没办法拉陆起的手,只能像好兄弟似的搭住他肩膀,踩着地上的霓虹虚影道:“这就晚上了,时间过的真快。” 陆起说:“因为它已经过去了,所以你觉得快,但你上课的时候,却总觉得度日如年。” 霍明琛不满的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喂,知道你是学霸,不用来怼我这个学渣吧。” 霍明琛除了学习成绩尚可,身上具备一切学渣所拥有的特质,上课就犯困,考试就头疼,逃课更是家常便饭,只有轮到陆起部门巡查课堂的时候,他才会破天荒的好好上那么一节课。 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了,霍明琛郁闷的抓抓头发:“走吧,我送你回去。”晚了霍明城又要死命催他回家。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忽而感到遗憾起来,为什么时间不可以停住。 二人坐上车,破天荒的,霍明琛开车速度十分平缓,陆起陡然想起之前自己开车速度慢了,还被对方吐槽说老爷爷走路都比他快。 陆起摸了摸口袋,忽然有些想抽烟,但他并没有什么烟瘾,所以口袋里并不会常常备着,继而伸手,轻车熟路的从霍明琛口袋里摸了一盒烟出来。 “喂……” 霍明琛斜睨了他一眼, “不是没有烟瘾的吗,怎么忽然抽上了。” 陆起之前让他少抽烟,霍明琛都戒的差不多了,这倒好,自己刚戒完他又抽上了,搁这儿闹呢。 陆起仰头吐出一口烟雾,他吸的太猛,指尖星火瞬间降了一半,半晌才道:“……可能我一直都有瘾,只是自己没发现。” 换了别人霍明琛会骂一句傻/逼,至于陆起,他思考半天,最后吐出几个字:“您厉害。” 说完把陆起指尖里夹着的半根烟抽出来按灭,把车窗降下来散散味,挑着眉道:“之前还说自己没瘾,你把我忽悠的戒了烟,还想自己抽,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我不抽你也不准抽。”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楼底下,陆起往窗外看了一眼,动了动腿似乎是准备下车,就在这时,霍明琛忽然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 腰间的手勒得很紧,陆起没回头,只听见他闷闷的出声询问, “陆起,老子为什么这么舍不得你?” 陆起没出声,反手抱住他把人弄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抵着霍明琛的头顶,一下一下的拍着背,像是在给猫儿顺毛,顿了那么几秒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就出鬼了,”霍明琛似乎是气的,用牙咬了咬他的脖子,眯着眼尾道:“你总是知道我口袋里有什么,怎么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陆起闻言,伸手把他的下巴抬起来,与他视线对上,就在霍明琛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微凉的吻忽然落在了他唇瓣上,摩挲厮缠片刻才离开。 陆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心里在想我。” 霍明琛嗤笑:“你比我还不要脸。” 陆起认同的点点头:“是啊,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要脸……” 话音未落他腰间就是一痛,霍明琛抿唇掐了陆起一把,在他耳边阴恻恻的道:“我哪天死了就是让你给气的!” 陆起心想你明明是被车撞死的,什么气死的,一天到晚瞎碰瓷,不过还是轻斥了一句:“别乱说。” 霍明琛就不说话了,闭眼靠在他怀里,两个人静静抱了片刻,直到霍明城的电话打来,这才磨磨蹭蹭的分开。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霍明城没有上楼睡觉,而是坐在一楼客厅看新闻,因此霍明琛刚进家门就被逮了个正着,顶着大哥犀利的视线,他脱鞋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的道:“哦,路上有点堵车。” 霍明城闻言关掉电视,鼻梁上架着的镜片被白炽灯映射出一片白芒,但依旧不妨碍他看穿弟弟的谎言,意有所指的道:“最近非常时期,不要瞎出去鬼混。” “谁瞎出去鬼混了,方棋他们叫我喝酒我都没去。”霍明琛嘀嘀咕咕的,说完看了眼楼上:“那老东西今天还没回来住?” 老东西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前几天霍远光就借口有事要忙,几天都没回霍家大宅了,霍明城闻言难得没有纠正他的用词,或许自从上次的车祸事件开始,他对这个叔叔就已经死心了。 “嗯,估计在和那些股东拉关系,毕竟后天就是董事会了。” 霍明城摘下眼镜,没忍住叹了口气,他疲累的捏捏鼻梁道:“我还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和爸爸说,他本来年纪就大了,心脏又不好,谁出事他都伤心,今天他看见国内的新闻,还专门打电话过来问我。” 霍明琛闻言上楼的脚步一顿,他扶着栏杆居高临下的看去,迎着吊灯璀璨的光芒,陡然觉得霍明城的脊背已经有些弯了,手不由得紧了紧,劝慰道:“有些事情是无可避免的,隐瞒只是自欺欺人,爸爸这么多年大风大浪也走过来了,我相信他能理解的。” 霍明城闻言摇头道:“你不懂,他和二叔毕竟是手足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霍明琛其实不太理解这种想法,他性格分明,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别人对他不好,那么也别指望他会发善心,霍远光这种人弄死都嫌多。 “那也没办法了,谁让他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在公司搅风弄雨,再惨也是自找的。”霍明琛说完摇摇头,对霍明城道:“时间不早了,我回房休息,你也早点睡吧。” 董事会即将召开,霍远光似乎已经胜券在握,打算一次性斩草除根,只是陈敛冬依旧惴惴不安,他想起自己仍有把柄在霍明琛手上,到时候出了事只怕难逃法网。 可贼船易上难下,霍远光这个老狐狸是铁定不会保他的,陈敛冬细细一想,竟是没有人可以帮他,顿时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境。 酒席尽散,霍远光送走几位董事,算了算自己手上收拢过来的股份,再加上有皇裔这件事发难,料想霍明城是在劫难逃,不由得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他点燃一根烟,精神亢奋却又神智模糊,嘴里一直喃喃的说着些什么。 “父亲啊父亲,当初你这么狠心把我赶出霍家……现在我还不是回来了……我比他不知道强多少倍……” “你看……是我的就是我的……大哥已经老了,霍明城那个毛头小子又怎么会斗的过我呢……霍家到头来还不是归了我……” 他说着说着,沟壑遍布的脸上忽然滑下一抹泪痕,霍远光直到今天也仍觉得父亲太过狠心,他当初只是年少气盛不懂事,犯了一点小错而已,结果就这么被剔除霍家,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陈敛冬在包厢外站了很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房门,他视线扫过霍远光脚边一地的烟头,扯出一抹笑来,上前道:“恭喜董事长,以后霍氏就是您的了,刚才那些人一个个都巴结着你呢。” 霍远光见是他,整了整精神,若有所思的道:“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我当初被赶出霍家,他们落井下石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狠。” 陈敛冬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他点了一根烟,语气担忧道:“后天就是董事会了,霍明城肯定是斗不过您的,只是我担心他下台了会想办法推霍明琛上台,毕竟霍明琛手里也有股份,而且霍老爷子肯定是支持他亲儿子的……” “哼!” 霍远光不等他说完就用拐杖跺了跺地面,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显然并不曾放入心中:“霍明琛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就算霍明城一力推他上台,我也有办法把他拉下来!” “但是一次性解决不好吗,为什么要横生枝节呢。”陈敛冬凑近了他,眼中闪过一抹不怀好意,循循善诱道:“反正张叔已经死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干脆斩草除根全部栽赃到霍明城头上,一劳永逸不是更好?” 陈敛冬想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先借霍远光的手处理掉霍明琛,再借霍明城的手除掉霍远光,把这潭水搅的越浑越好,到时候也没人注意他了。 哪怕到时候跑不掉,也要把霍明琛拉下水,自己坐牢无所谓,但陈敛冬就是见不得霍明琛坏了自己的事还能逍遥自在的过那么快活。 他不是骂自己是霍远光的好狗吗,那自己就让他看看,什么叫“好狗”! 丝毫没察觉到陈敛冬心里的小算盘,霍远光闻言目露思索,询问道:“你有什么好计划?说来听听。” 第30章 注定亏本 人们总会为了掩盖以前的错误而做出更大的错事, 一步错, 步步错,说的就是陈敛冬, 他对着霍远光耳语一阵,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后者频频皱眉。 霍远光缓缓仰头,沉思片刻才道:“这个计划太险了, 实在没必要。” “是您自己说的,做人要狠, 而且霍明琛可是个狠角色, 万一霍明城一力保他上台, 我们辛辛苦苦部署这么多, 岂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陈敛冬说的也是霍远光最担心的一点, 无论他掌握再多底牌,到时候接管公司, 名分上到底不如霍明琛来的名正言顺。 霍远光原本正耷拉着眼皮, 片刻后仿佛是下了某种决断似的忽然睁眼,眸底精光一闪而过,他皱着眉, 慢悠悠的看向陈敛冬, 出声询问道:“你觉得这种事找谁做比较合适?” 陈敛冬这回可不傻了, 他上次就被忽悠着去灭张叔的口, 结果平白落了不少把柄在霍明琛手里, 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接手这件事了, 他只想撺掇着霍远光出手。 “董事长,这就得看您的人脉了,我认识的都是些地痞流氓,靠不住不说,还容易坏事……” 听了他的话,霍远光到底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道:“这件事非比寻常,我还得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霍明琛的身份和张叔不一样,他如果出了事,不仅霍明城要追查,霍老爷子也一定会追查到底,到时候警方介入,媒体再捅出来,只怕会闹的满城风雨,这并不是霍远光想要的结果。 也许,可以换一种更为稳妥的方法,只要想办法让霍明琛那天不出现在董事会上就行,等自己完全接管了公司,到时候他就算再出现也为时已晚。 这一夜所有人都各怀心思,他们知道,无论是输是赢、结果如何,这件事很快就会有一个了结。 但相比旁人,霍明琛心里更压着一件沉甸甸的石头,他向来不喜欢犹豫,认定什么就一条路走到黑,代价再惨痛也受的起,可惜他不知道陆起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问,又不想听到否决的答案。 他希望,这场纠缠不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思及此处,霍明琛忽然哗啦一下从床上坐起身,面无表情的扯过床头处放着的一件外套,这还是军训时候陆起落在他这儿的,后来自己说要还,到底也没还回去。 他目光穿透那件外套,仿佛看见了陆起,凶巴巴的道:“我干嘛要想那么多,反正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这么一说,他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抱着外套缩进被子里,然后啧了一声,满脸不耐的自我吐槽道, “妈的,为什么感觉自己像个痴汉。” 睹物思人这种事总感觉挺惨的,陆起又没死,霍明琛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最后把外套扔到一边,打算明天直接去找正主,成不成的先要个准话再说。 长夜寂寥,陆起同样满怀心思,他坐在阳台吹风,手里还有一盒买回来却没拆过的烟,眉目幽深,比夜色更让人难以读懂。 陆起有一件事谁都没告诉,他其实很羡慕霍明琛。 羡慕他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不必像自己一般谨言慎行;也羡慕他爱恨分明,敢舍敢得,不像自己斤斤计较,日日算计利益得失。 陆起心眼比筛子还多,是九转心肠,霍明琛只有一颗心,撞了南墙不回头。 上辈子最羡慕霍明琛的家世,这辈子却最羡慕他的人,哪怕陆起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活不成他那样。 房间里的电视还在播,上次的《倚天屠龙记》似乎已经到了结局,陆起坐了一会儿回房,反手拉上阳台门,刚好赶上最后一幕。 “可是你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件事没做呢。” 小妖女赵敏和那个傻小子张无忌到底还是在一起了,她挽起青丝,素钗布裙,眉目娇俏,较之前期少了些锐利,多了些温婉。 张无忌道:“对呀,你当初要我替你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你要看屠龙刀,你看过了,第二件事在亳州城,你不许我和芷若拜堂成亲,最后我也没有娶到她,那么第三件事……” 赵敏嫣然一笑,把玩着头发,下巴微抬,得意且霸道, “我要你替我画眉画一辈子!” 一辈子啊,傻小子张无忌憨厚一笑,眼中那种包容宠溺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熟悉,似乎也在陆起脸上频繁的出现过。 第二天没课,陆起一觉睡到大中午,他收拾好电脑,打算继续去公司熬夜肝代码,谁曾想下楼时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小区门口。他脚步不由得顿住,后退仔细确认了一下车牌号,然后五指极其缓慢的向后捋了捋刘海,难得看起来有些苦恼。 陆起最后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窗,结果没反应,打开车门一看,原来霍明琛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似乎是被开门的动静惊到,霍明琛敏锐的抬起了头,他眼下乌青,神色憔悴,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觉似的,陆起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下,匪夷所思的道:“你怎么了?” 霍明琛抹了把脸,见是他,神色一松,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紧张起来,最后倒向椅背,用手背覆住眼皮,无精打采的编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我认床,昨天失眠了。” 陆起压根不信,他低头看了看表,问道:“你几点来的,吃午饭了吗?” 霍明琛闻言撇撇嘴,老实摇头:“凌晨四点来的,没吃。” 有病。 陆起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作天作地的熊孩子,两个人视线默默对上几秒,最后还是陆起败下阵来,他认命的把自己电脑包扔在车后座,只感觉养儿子都没这么操心:“有什么事等会儿说,先下来吃饭。” 霍明琛斜着眼看他,没动,两只手大拇指在底下绕来绕去,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陆起只当他又在闹脾气,绕路走到车身另一侧将人拉了下来,莫名觉得今天的霍明琛有些蔫答答的。 陆起不由得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低声询问道:“是生病了?还是被你大哥骂了?” 霍明琛闻言玩味的挑了挑眉,总算有几分正常模样,歪头笑道:“你觉得是哪一个?” 陆起见他没事,屈指弹了他脑门一下:“我觉得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附近有一家全天营业的点心摊,烧麦是一绝,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有顾客排起了长龙,哪怕到中午人也是络绎不绝。热腾腾的蒸气四散,夹杂着面点的香味和黑胡椒的些许辛辣,令人食指大动。 陆起和霍明琛过去占了个座,两人点了几笼招牌烧麦和虾饺,外加两碗豆浆,看着周围坐着的老大爷,莫名有一种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感觉。 霍明琛不知想起什么,笑了笑,轻声问道:“哎,你老了以后会做什么?” 陆起抬起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眸底被中午灿烂的阳光映出几分温暖,他清瘦,没含多少东西脸颊就像仓鼠一样鼓鼓囊囊,咽下嘴里的东西,想了想才道:“不清楚,反正广场舞我是不会去跳的。” 霍明琛差点笑出声:“别呀,试试呗,广场舞多潮啊。” 陆起恍然大悟,他用手机照照自己俊逸的五官,最后点点头总结道:“也是,我老了也一定很帅,去跳广场舞肯定有很多老太太追着我跑。” 霍明琛冷哼,用筷子把盘里的虾饺戳了个稀巴烂,凉凉的道:“整天想着招蜂引蝶,我老了也不差好不好,到时候看是你人气高还是我人气高。” 这话说的,仿佛当他老了,余生也一定会有陆起的存在。 陆起闻言似乎想了想什么,但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干脆继续吃东西,抽空问了一句:“你今天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迎着他的询问,霍明琛陡然没了昨夜的一腔孤勇,他心如擂鼓,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到底也没胆子出声,只是把手边的盘子往陆起那边推了推道:“先吃,吃饱再说。” 陆起道:“可我已经吃饱了。” 霍明琛:“……” 陆起满脸疑窦,倒向椅背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霍明琛:“……”又没给他带绿帽子,能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见他不说话,陆起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略带试探性的挑眉问道:“……你家破产了?”没听新闻报道啊。 霍明琛啪一声把筷子搁在桌上,没好气的道:“你家才破产了。” 陆起自顾自耸了耸肩:“真可惜,我家没有产可以破。” 霍明琛闻言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念头一转,也不生气了,用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问他:“哎,万一我破产了你会怎么办?” 陆起:“我会同情你。” 霍明琛气的想拍桌子,好悬忍住了,默默咬牙凑近他追问道:“除了同情呢?就没有其他的??” 陆起沉思片刻,然后斜睨了他下身一眼,最后压着嘴角的笑意,凑到霍明琛耳畔,慢吞吞的道:“我可以……” “可以什么?”霍明琛莫名有点紧张。 “可以让你白/嫖/我一次。” “……” 直到耳畔响起一阵明朗肆意的笑声,霍明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他抬眼看去,阳光疏影之下,陆起笑的正开怀,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碍于周围人多不好收拾他,霍明琛只能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面无表情揪住陆起的衣领把人拉过来,咬牙切齿道:“一次算什么,老子要白/嫖/你后半辈子!” 这话似乎戳中了陆起的心酸处,霍明琛只听他悠悠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认命且无谓的道:“随便吧,反正我这辈子是从你身上捞不到什么了。” 第31章 大型反目成仇现场 这话听着让人又开心又委屈。 霍明琛松开手, 撇嘴道:“我又不是没给过你钱,你自己不要的, 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 再说了……你睡过老子那么多次,我找你要过一分钱吗?” 后面一句声量陡然降低, 再加上他嬉笑的眼神, 气氛无端暧昧起来。 陆起伸手想捂他的嘴,结果慢了一步,反被霍明琛牵制住,对方抓着他的手腕,拽着他潇洒起身:“走,这里人太多, 我带你去兜兜风。” 陆起莫名感觉自己今天有些弱势, 全程被霍明琛牵着鼻子走,他试着挣脱了一下,发现对方力气太大挣脱不开,只得放弃。 等坐上车,他毫无疑外遭到了霍明琛的嘲笑:“就你那小身板还跟我斗。” 陆起闻言, 似笑非笑的睨着他黑白分明的眼, 仿佛是在笑他的天真, 然后低头看了看手机,随口问道:“你想试试三天下不来床的感觉吗。” 霍明琛:“……”他妈的又想又怕。 身手不行, 并不代表床上功夫不行, 霍明琛也就能在嘴皮子上占占便宜, 陆起真狠起来,滚床单能滚到他哭爹喊娘叫祖宗。 见刚才还斗志昂扬的人忽然间不吭声了,陆起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他把车窗略微降下来一点,任由微风把自己的头发吹乱,闭目靠着椅背,神情闲适。 霍明琛侧头看了他一眼,望着前方的道路和逐渐下落的夕阳,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道:“你喜欢穿浅色衣服,喜欢安静的地方,看电影最喜欢看喜剧,吃东西最喜欢吃糯食,听歌喜欢纯音乐,天气喜欢毛毛雨,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 陆起闻言悄然睁眼,眸中有讶异一闪而过,只听身旁的人继续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霍明琛勾着唇在笑,为自己窥透陆起的喜好而得意,陆起不说话,为自己被人窥透心思而感到无措。 天边一角被夕阳渲染成艳丽的橘红,然后又由红过渡到紫粉,厚厚的云层宁和静美中又有一丝浩瀚壮阔,汽车依旧在往前行驶,离它越来越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到。 慢半拍的坐直身体,陆起道:“说对了又怎么样,我没有奖可以给你领。” “嘁,谁稀罕你的奖。” 霍明琛习惯性的嗤笑回去,说完后反应过来,脸上又闪过一抹懊恼,他尴尬的轻咳了两声,忽然转移话题,试探性的放柔了语气,别别扭扭的问道:“那个……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陆起在看手机,头也不抬:“你怎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他妈的就是因为太有数了所以才想听听你的意见啊,霍明琛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生平第一次感到这么郁卒,没好气的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好吧,陆起只能仔细想了想:“你很帅,而且很有钱。” 霍明琛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静待下文,然而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十秒后,他没忍住偏头看了陆起一眼:“就这些?没了???” 陆起点点头,似乎是在安慰他,一本正经的道:“这两点已经足够了,帅气的容貌可以维持你年轻时的人气,金钱是你年老色衰之后的魅力保障,这已经是很多人趋之若鹜所追求的一切了。” 听起来好像还蛮有道理,但霍明琛莫名就是感觉扎心,他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咬着牙阴恻恻的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子这辈子就只能靠脸和钱吸引别人了呗?” “不然呢,你的臭脾气吗?” 陆起那张嘴依旧气死人不偿命。 他话音刚落,只见原本行驶得好好的车忽然拐了个弯,直接上了山道,陆起小眼神立刻警觉的看向霍明琛:“你干嘛?” 霍明琛冷哼,心想现在知道怕了,刚才干嘛去了,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看好戏般的掀了掀眼皮子:“杀人灭口,野外/抛/尸。” 陆起先是一愣,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笑开了:“想打野战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霍明琛:“……” 车子一直开到了山顶,此时是太阳落山最为壮阔的一幕,大片的夕阳和近黑的暮色交融在一起,炽热浓烈到令人心惊,此时草地是一片金色,山尖是一片金色,陆起打开车门下车,下意识伸手,像是拢住了一捧阳光。 霍明琛见状悄悄走到他身后,忽然恶作剧似的将他往地上一扑,陆起惊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视线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摔倒在了软软的草地上。 霍明琛小霸王似的压在他身上,跪骑在他腰间,像往常一样揪住他衣领道:“刚才还敢拐弯抹角的损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身后是大片绚丽的火烧云,眉目意气飞扬,一时竟分不清是那景色更夺目还是他更夺目,陆起躺在草地上,抬眼望着他,黑色的瞳仁转了转,然后将这份夺目一齐收拢了进来。 有蔚蓝的天,有五彩的云,也有……霍明琛。 陆起惯于掌控一切,他趁霍明琛不注意,忽然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并钳制住了他的四肢,开始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噗哈哈哈哈——艹!你偷袭!” 霍明琛笑的浑身没力,顿时挣扎起来,陆起不防,下意识抱紧他,两个人就那么滚地葫芦似的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你压我,我咬你,活像小孩子打架,身上满是草屑。 霍明琛一惊一乍的:“卧槽卧槽!快停!小心滚下山去了!” 陆起闻言顺势停住,现在的姿势,他在上,霍明琛在下。 两个人挨得极近,连喷洒出来的气息都交融在一起,陆起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用指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光洁的侧脸,风流的桃花眼仿佛盛进了一片深情。 霍明琛忽然紧张起来,他咬着下唇,细密的睫毛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干巴巴的道:“喂,你头上有草叶子。” 说完略微起身,欲伸手将他发间的草屑捻去,抬头的那一瞬间唇上却猝不及防多了一片温热,霍明琛不由得瞪大了眼。 这个吻来的毫无预兆,陆起反手扣住他的后脑,一点一点侵略进唇舌间,于是霍明琛刚坐起来的身体又重新躺了回去,他反手搂住陆起,热烈的回应着,吸吮的力道大到舌根都在发痛。 太阳一点点的落山,似乎也羞于看见这对胡闹的年轻人,等天空逐渐蒙上一层幕色,二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夜晚湿气重,陆起伸手将霍明琛从地上拉起,对方却故意撞进了他怀里,笑嘻嘻的没个正形,拉长了声音道:“喂,刚才干嘛亲我亲那么起劲。” 陆起不说话,只是略微挑眉,把自己被吮破的唇给他看,意思很明显,你亲的不也一样起劲? 霍明琛又凑上去吧唧亲了他一口,将唇靠近他耳边,拉长了声音道:“你这个大闷、骚~” “那你就是明骚。” 陆起拉开车门,径直坐上了副驾驶,觉得这个词天生就是用来形容霍明琛的。 天已经黑了,晚上再待在山上不□□全,霍明琛发动车子往山下开,车前灯将周边的树影拉得老长,仿佛是陆起刚才的亲热给了他一些底气,霍明琛忽然出声道, “陆起,” “嗯?” “你有没有想过……” 霍明琛话未说完,整个车身忽然剧烈的震荡了一下,像是被人从后面狠狠撞击了似的,他和陆起面色顿时齐齐一变,往后视镜一看,一辆中型货车正停在他们身后,此时正往后退着,像是准备蓄力再撞一次。 霍明琛心知事情不妙,立刻加速准备离开,谁曾想这时前面也开来了一辆汽车,车灯大开晃得人眼前一片白芒,与后面的货车形成两面夹攻之势将他们堵在了路中间。 霍明琛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想直接加速撞过去,但念及这边都是山道以及旁边坐着的陆起,只得咬牙歇了心思。 后面的货车上很快下来五六个壮汉,他们手中都拿着铁棍,来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拉开车门,把霍明琛和陆起带了下来,并收缴了他们的手机财物。 为首的光头男看了眼陆起的手机,笑道:“你小子动作挺快啊,报警电话差点就让你打出去了。” 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警察会发现,招了招手,很快就有人把陆起和霍明琛绑上了车。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变故,上一秒还在山坡上滚来滚去打kiss,下一秒就被劫匪给绑了。 货车厢内视线昏暗,空气中灰尘飞扬,旁边还有一个人盯着他们,铁棍子一下一下的敲着掌心,无声的威胁着,仿佛只要他们喊一句救命,下一秒敲的就是他们的头。 陆起现在心情有点复杂,难道自己这辈子又是个夭折的命吗?他视线与霍明琛对上,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唇:“你仇家?他们好像是冲你来的。” 霍明琛猜测这些人怕是霍远光派来的,一边暗骂自己大意,一边后悔把陆起连累了,闻言没好气的道:“你一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不冲我来难道还能是冲你来的。” 陆起说:“我是被你连累的,你态度放好一点。” 这句话成功给了霍明琛会心一击,他顿时木着脸不出声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似乎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斟酌了一下词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从中吸取教训就好。” 霍明琛闻言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吸取教训?什么教训? 打kiss一定要在家里打,千万不能上山打,因为上山打kiss会被绑匪抓吗? 第32章 你活了,我才能活 车子颠簸了很久, 摇摇晃晃的似乎开到了郊区,路面都是泥地, 疾驰而过时掀起滚滚烟尘,呛得人嗓子眼发痒。 快到地方了,看管他们的人“哎呦”一声扶着膝盖从车厢里站了起来,用黑布蒙上了他们的眼睛,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 害得老子屁股都坐麻了, 你们两个大男人大半夜开车上山待半天也不知道干啥, 别是个兔爷吧!” 他们是从高速公路开始跟上霍明琛的, 原本那个时候就想动手, 但见车里还有一个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就按捺住了,一直在远处蹲点,谁曾想一直到晚上这两个人都还待在一起,雇主那边又催的紧, 眼见天都黑了, 干脆一咬牙将两个都绑了。 只收了绑一个人的钱,却绑了两个人,就像杀手不收钱就杀人,男人觉得亏的慌。 陆起心想幸亏没乱来, 不然岂不是被人看去了, 霍明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懒洋洋的叹了口气:“别想太多, 那种事不可能的。” 他和陆起都不是胡来的人,撑死嘴上过过瘾,心得多大才敢在野外打炮,不怕虫子还怕细菌呢。 正说着被人推了一把,绑匪道:“哪儿那么多话!” 刚才车上无聊,陆起和霍明琛说话的时候,他从头听到尾,这会儿倒嫌话多了。 二人被带到了一个疑似货仓的地方,绑匪也没有摘下他们的眼上的黑布,只听一阵铁门上锁的哗啦声音过后,周身便是一片寂静。 人在黑暗中会感到极度不安,尤其是陆起这种心思敏感的人,他眉头一直紧皱着,总有种没着落的感觉,步步后退想靠到墙边,直到霍明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起,你在吗?” 这里似乎很空旷,声音还带着些许回响,陆起那颗飘着的心莫名就落了地。 “我在。” “你站着别动,我过来找你。” 这个时候霍明琛出乎意料的稳重,莫名让人心安,他在黑暗中有规律的摸索着,不一会儿就碰到了陆起,陆起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镇定下来。 霍明琛说:“你低头,我把你眼罩摘下来。” 陆起依言低头,霍明琛摸索着凑上去,微凉的鼻尖擦过脸颊,磕碰间亲了好几下,最后才成功将他的蒙眼布咬下来。 陆起眼前豁的一亮,连带着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眯了眯眼,低头依法将霍明琛的眼罩摘下,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简陋的小型货仓,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干草,在他们头顶上方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旁边的铁门年久失修,布满锈迹,因此关不严实,是用锁链锁着的,透过缝隙还能依稀看见外头的情况。 有四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物正围坐在外面的一张方桌上喝酒打牌,手边还有花生米,时不时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爆笑声,有人问里面关着的人该怎么办,领头的光头男道:“听雇主那边的消息吧,两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杀了也不费劲。” 陆起闻言脸色白了白,这下子成了真真正正的小白脸,霍明琛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对方赶在今天这个关口绑了自己,无非就是要给霍明城造成打击,想起身旁被自己连累的陆起,想起明天的董事会,他脸色不由得逐渐沉凝了下来。 陆起喜欢玩阴招耍心术,但这些对外面的绑匪没用,对方显然是有目的而来,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骗得对方放了自己。 霍明琛靠着墙,忽然偏头看了看他,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半晌才轻轻开口,活络气氛似的道:“喂,你脸怎么比纸还白。” 这种凌迟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受,陆起也看向他,一本正经的道:“等会儿我死了,脸色更白。” 霍明琛闻言低头笑了笑,吊儿郎当的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起想说自己上辈子不就是被他弄死的,但开不了这个口,只能闭着眼,一点一点捋顺自己烦杂的思绪,让心情镇定下来。 霍明琛似乎是动了动,陆起耳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只听霍明琛随口问道:“外面那些人你能打几个?” 陆起默了。 他一个也打不过。 他适合玩脑子,不适合动手,他要是能打的话,凭他那个不吃亏的性子又怎么会在学校被一个神经病在地上按着打。 见他不说话,霍明琛似乎是叹了口气,陆起难得有些窘迫,语气犹疑的道:“我应该……能打一个。” 霍明琛丝毫不留情面:“我看你一个都打不过。”说完又嘀嘀咕咕的道:“你也就在床上厉害点。” 陆起搜寻着周身有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第一次被气的没了脾气:“我们都被绑着,说这个没有丝毫意义,你就算能一打十还不是和我这个战五渣被绑在这。” 霍明琛靠着墙懒洋洋的道:“挣脱绳子不是问题,难的是怎么跑出去。” 陆起一想也是,不由得收回了视线:“我第一次被绑,没什么经验,这种情况你哥会来救我们吗?” 霍明琛眨了眨眼:“我怕等他找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死透了。” 陆起:“……” 现在是晚上吃饭的点,外面的绑匪似乎有了动静,其中一个磕了磕装花生米的盘子,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妈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买点吃的都没有。” 光头男道:“干完这笔,你想吃什么没有,鲍鱼燕窝鱼翅随你选,还有大把的妞。” 那个绑匪有点憨憨的,挠了挠头道:“大哥,我饿,我不想吃鲍鱼燕窝,我就想吃饭。” 光头男似乎有些头疼,只得抹了把脸道:“三儿,彪子,你俩开车进镇上,带点吃的回来。” 被点名的两个有些不乐意:“大哥,俺们又不饿,谁饿的你让谁去买呗,开车得好几个小时呢,再说了,咱还得把里面那俩好好看着呢。” 光头男不做声,捏碎了一把花生壳,脸颊右侧纹了一个倒钩镖,粗声粗气的道:“大憨不认路,你们让他进镇上他能把车开进局子里,再说了,明天白天人多眼杂,咱们得避风头,难不成明天一天都不吃饭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门里面:“至于那两个肉票,都绑着呢,四个人看着还不够吗,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被喊做三儿和彪子的男人只得起身,挨个问了他们要吃什么,这才驱车离开。 霍明琛将这番对话尽数收入耳中,他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眼底暗潮汹涌,转头看着陆起,无声的动了动唇:“外面还剩四个人。” 陆起读懂了他的意思。 要么趁现在人少想办法逃出去,他们尚有一拼之力,等那些人回来,万一真要灭口,那就真的是俎上之鱼任人宰割了。 但霍明琛撑死只能打两个,而陆起……陆起打一个都费劲。 霍明琛动了动,袖管里忽然掉下一个打火机,这是他下车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指尖摸索半天,最后找到卡口按下,一簇幽蓝色的火焰顿时燃起,舔舐着腕上的绳子和皮肤。 有淡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霍明琛皱着眉一言不发,额头见了密密的冷汗,最后用力一挣,绳子应声落地。 陆起见状眼神一亮:“你有打火机?” 霍明琛转了转有些抽筋的手腕,那里被火灼出了几个燎泡,他走至身后给陆起松绑道:“男人怎么能没有打火机。” 他现在似乎十分的有主意,可能是小时候家里有钱被绑架的多了,有经验。霍明琛对陆起低声叮嘱道:“等会儿我把地上的干草聚起来点着,把他们引进来,我打三个,你打一个——就那个说话傻不拉几的大憨,他好对付,你弄翻他赶紧跑,来的时候我听见了汽车喇叭声,这边没多远就是公路……” 他话未说完,陆起忽然攥住了他的胳膊,皱着眉,一字一句的低声道:“一起走。” 他说:“我们两个,一起走。” 霍明琛望着他,不说话了,胸腔起伏了两下,嘴角才扯出一抹笑,说的却是不相关的事:“你知不知道老子刚才在车上想跟你说什么?” 陆起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以活着为前提,死了一切都是空谈。” 霍明琛垂眼笑了笑,邪气横生:“是吗,那如果这次我们俩都活着出去……你跟老子公开怎么样?” 他说完不等陆起回答,又道:“老子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询问你,你的意见不重要,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哪怕撒谎骗人也得给我一个‘好’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 陆起着实没想到霍明琛要说的会是这个,他这个人很实际,只喜欢实在带来好处的东西,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分他从不在意,上辈子没有公开不也跟霍明琛厮混了五年么。 望着对方漫不经心实则暗藏紧张的眼神,陆起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他怔愣过后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现在危难当头,计较那么多也没什么用,顿时压下了心中的万千思绪。 陆起想了想道, “如果你不怕被你大哥打死,” “如果你能争得赢你家里人……” 他眼神从未有过的专注,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那我陪你赌一把也无所谓。” 最后说出霍明琛想听的那个字, “好。” 这个字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霍明琛闻言深吸一口气,忽然用力抱住了陆起,力道大得要将他骨头勒断,低声道:“哪怕你是骗老子的,老子也高兴。” 陆起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抬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眼底讳莫如深:“外面四个人,我们一人两个。” “那我们就都得死在这儿了,”霍明琛笑笑,扣住他的后脑,在他耳畔一字一句的道:“陆起,你记住,” “你活了我才能活,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你跑出去,我才能活。” 陆起闭了闭眼,没有动。 他是有些傲气的,自恃聪明能看透人心,把旁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然而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他也是这么的没用。 陆起只知道霍明琛会拉着他一起死,从不知道霍明琛也能付出性命让他活,生生死死也没个定数。 霍明琛有话对陆起说,陆起也有话对霍明琛说,动了动唇,无声无息吐出的却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这句话,在他心里藏了足足两辈子。 外面剩下的四个绑匪正百无聊赖的继续打牌,桌上的啤酒瓶已经空了,歪七扭八的倒在一起,大憨鼻子耸动两下,忽然瞪着眼睛道:“什么东西烧焦了?” 光头男闻言一顿,几个人跟着闻了闻,四处看了一眼, “是啊,我也闻到了。” “我们也没烧东西啊。” 铁门缝隙中逐渐有浓烟飘出,光头男见状脸色陡然一变,扔下手里的牌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废物!他奶奶的里面着火了!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第33章 得其以偏爱,倾尽平生慷慨 那头的雇主曾千叮咛万嘱咐, 没有他的示意不能弄出人命来,现在一半的尾款还没到手,里面的那两个肉票自然不能出事,更何况出来走这条道就是靠名声, 这一票万一砸在手里, 以后他们就不用混了。 货仓内散落的干草并不多,更兼得地方潮湿, 聚在一起也烧不了多久, 听到外面的怒吼和铁门锁链哗啦响的声音,霍明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些绑匪不过来, 他们还得另想办法。 钥匙在光头男身上,他率先冲过去手忙脚乱的开了锁, 谁曾想门刚一打开, 尚未看清情况腹部就遭受了一拳重击,趁着他弯腰的时候,霍明琛又抬膝一顶, 以手肘为武器狠狠击向他的脊椎,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利落狠辣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眼见着光头男倒下, 剩余的三个绑匪瞬间目瞪口呆,随即便是大怒, 从地上抄起铁棍就要冲过来还击, 霍明琛率先上前拖住了两个。陆起记着他的话, 直接迎上了那名脑子不甚好使的大憨,伸手从桌上抄起酒瓶敲碎,拼着被打了一闷棍的代价将断茬口刺进了对方腹部。 大憨痛得双目血红,死死掐住了陆起的脖子:“啊啊啊!老子他妈的杀了你!” 霍明琛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双拳难敌四手,他跟一个绑匪厮打在一起的时候,另一个人直接抄起铁棍照着他的腿狠狠打了下去,这一下隐隐听见了骨头脆响,霍明琛当即站立不稳险些跪地,却还是死死拖住了这两个人。 陆起惯使阴招,他手心还藏着一块碎玻璃,直接照着大憨的眼睛划去,霎时间有血飙出来,眼前一片血红,对方痛得顿时松了手,捂着眼在地上滚来滚去缩成了虾米。 陆起刚才挨了一棍子,现在喉间都是腥甜,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他正欲去帮霍明琛,却听对方怒吼道:“跑啊!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再不走两个都得死!” 霍明琛腿受了伤,已经快牵制不住另外两个人了,再耽搁下去只怕去镇上的劫匪就快回来了,陆起眼前一片暗红,忽然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跌跌撞撞闷头冲了出去。 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风雨飘摇,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地上的路瞬间变得泥泞一片,恍惚间他不知道摔了几个跟头,被道旁的树枝刮擦了多少下,又飞速的从地上爬起来往大路上跑,耳畔是迅疾的风声,胸肺间是剧烈的撕痛感,每呼吸一下都仿佛有刀子在他喉咙狠狠刮过,然后顺着扎进心脏,鲜血淋漓。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陆起用力抹了把脸上不知是血是汗还是雨的东西,整个人已经没了感觉,连痛都不知道,只知道麻木的向前跑着。越往外跑,路就越宽,远处已经依稀可以瞧见一点光亮。 那是什么?公路上的路灯吗? 原本力竭的身体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涌上一股力气,陆起直奔那点亮光跑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边地僻人稀,平时就不会有车辆经过,夜晚的路上就更少,陆起好不容易跑到了公路上,大雨倾盆模糊了视线,没头苍蝇一般寻找着行人或车辆,一颗心仿佛被人扔进了油锅里,火烧火燎的疼。 不多时,终于有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过,雨刷一下下的摆动着,然而司机对陆起拦车的动作视若无睹,直接加速擦着他的衣边开了过去。 陆起牙关紧咬,逼不得已从路边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奋力追上那辆车将石头砸向了后备箱,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后备箱直接被砸凹了一小块,车子瞬间应声而停。 “我艹你祖宗!哪个王八蛋敢砸老子的车!我活剐了你的皮!” 一名肥头大耳的男子飞速打开车门下车,伞也顾不上打,直接气势汹汹的冒雨上前准备兴师问罪,岂料陆起却先他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手机呢?手机呢?快报警、这边有劫匪、有人被绑了!你快点报警!报警!多少钱我十倍百倍赔你!” 他不知道自己双目血红,神情有多骇人,在黑夜中犹如恶鬼一样狰狞,兼得身高相差太多,男子直接吓软了腿,哆哆嗦嗦的掏出电话报了警,在得到警察的答复后,陆起仿佛是安了心,后退两步又掉头往回跑去,男子见状大着胆子,赶紧一把抓住了他:“你你你!你去哪儿!我的车钱还没赔呢!” “你他妈的给老子松手!” 陆起嗓子都是哑的,他一边挣脱男人的钳制,一边用力扯下了腕间还值几个钱的手表想扔给他,然而就在这时,二人耳畔忽然响起“砰”的一声闷响,尽管隔得有些远,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来是从不远处的民屋中传来的。 刚摘下来的手表落了地,发出一声轻响。 陆起腿一软,忽然跪到了地上去,那姿势太过惊惧,像是怕失去什么,他挣扎着想起来,却没成功,最后还是那个男人把他从地上硬拽了起来,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哑巴了?!” 陆起没理会,深吸一口气,蓄力站稳,猛然一把推开了他,又照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跑了回去。他大脑空白一片,耳畔嗡嗡直响,胸腔肺腑都是一片疼痛,喉咙还有腥甜,难受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陆起生平第一次有些害怕,他怕那些劫匪有枪,他怕…… 怕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熟悉民屋终于出现在视线内,他跑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跤,顿时泄力,整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着进去的。 货仓门口是一片狼藉,正正好是经历过恶战的模样,地上已经倒了三个绑匪,霍明琛被仅剩的一个绑匪掐住了脖子按在地上,身上全是泥土和大片的血迹,看上去连挣扎都力气都没有了。陆起想也不想,直接捡起地上的铁棍用力给了那人一下,然后一把将人从霍明琛身上掀开。 “霍明琛……” 陆起的眼睛被什么蛰的生疼,心中一瞬间兵荒马乱,溃不成军,他跪地捧着霍明琛的脸,低声急促道:“我报警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医生马上就来,你撑住,撑住……” 霍明琛呛了两下,见是陆起,又是无力又是怒:“你他妈的……老子让你跑……你回来干嘛……” 陆起用袖子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手比冰块还凉:“没事的,警察很快就来了,还有医生,枪伤不致命的……” 陆起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脸上一道泥印一道血,白色的衣服已经脏成了灰色,裤子也是划破了好几道,比乞丐还惨,哪里还有c大第一校草的风采。 霍明琛一愣,随即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反手握住他,这才发现陆起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轻微抖动,不由得加了大力气,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陆起,你在里面被关着的时候,答应过我的话别忘了……” 陆起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还想的起自己在里面答应了什么,只道:“只要你还有命,什么都好说。” 陆起上辈子这辈子都没许下过这么慷慨的承诺,万一那人要他所有的财产,岂不比掏他的心挖他的肺还难受,但他知道,霍明琛不会的。 霍明琛一直捂着腹部,闻言扯了扯嘴角,面色苍白:“真的假的?” 陆起摇头:“我说过,不骗你。” 这人到生死关头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我爱你你爱我类的煽情话,仿佛脑子天生缺根筋,血液天生就是冷的,又或者说是太过聪明理智,从不会让感情左右思维,冷静清醒的可怕。 不过没事,霍明琛有办法治他。 瞧,霍明琛就从不会像别人一样问陆起喜不喜欢他这种没用的废话, 他只问一句, “那你愿意把你所有的钱都给我保管吗?” 打脸来的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陆起闻言身形肉眼可见的一僵,愣愣的看向霍明琛,却见后者眸底是一副诡计得逞的光芒,再看向他的腹部,虽然有血迹,却没有伤口,而刚才压在他身上的绑匪躺在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 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陆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他用手撑着地,肩膀不住的耸动,半晌也没抬起头来。 他在笑什么呢?可能是在笑自己傻,也可能是在笑自己栽了。 风在吹,雨在下,恍惚间他认命似的点了点头, “……愿意” 他说, “拿去吧。” 霍明琛花了两辈子的时间,两条命,到底把这个人的血捂暖了,心捂热了。 眼眶一瞬间有些发热,忍着身上的疼痛从地上坐起,霍明琛伸手抱住了他,就像是以前在家里一样,咬着牙在他耳畔低声骂道:“傻子!谁要你的钱。” 霍明琛以前读过一句话。 得其以偏爱,倾尽平生慷慨…… 解释的意思有很多种,他却只喜欢一个, 如果有一天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么要用尽平生最大的慷慨,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不远处有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渐渐响起,当霍明城和警察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弟弟和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两个人都是同样的狼狈,却又说不出的相衬。 这幅场景十分怪异,但真要细究,又让人说不出是哪里怪异,霍明城的心莫名一沉,脚步下意识顿住,忽然有一种预感,等会儿也许会有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要发生。 第34章 摊牌 长兄如父,霍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忙于事业, 无暇顾及孩子, 霍夫人又去世的早, 霍明琛可以说是霍明城一手带大的,但这个弟弟自幼性格就阴晴不定,他从来也没摸透过。 病房的天花板雪白一片,顶上的灯也晃得有些刺目, 霍明琛身上有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 小腿也有轻微骨折,现在打了石膏根本没法下地。陆起在隔壁病房,霍明琛撑着身体问了他的情况,听医生说没大碍, 这才躺了回去。 霍明城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他送走做完笔录的警察, 不由得将视线看向了这个从小就不省心的弟弟, 他拉了张椅子在霍明琛身旁坐下, 双手交握, 是一种掌控全局的姿态。 霍明城扶了扶眼镜,问道:“跟你一起被绑的那个男人是谁,朋友吗?” 该来的总会来, 躲也躲不过去, 霍明琛好歹还顾及着他大哥的心脏承受能力, 斟酌片刻才尽量委婉的道:“……是朋友, 不过前面得加个字。” 霍明城闻言心跳有点加速, 他皱眉,不安的换了个坐姿:“什么字?” 霍明琛:“男。” 朋友前面加个“男”字,那不就是…… 霍明城镜片后的瞳孔倏地一缩,反应过来哗啦一下站起身,力道大得连椅子都掀翻了, “你怎么敢!——!” 他惊骇的瞪大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想扇霍明琛一巴掌,手在半空中高高扬起,气到连指尖都在颤抖,然而看着病床上满身是伤的弟弟,这巴掌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巴掌最后重重落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花瓶震荡两下,霍明城牙关紧咬,额头都见了青筋,向来一丝不苟的背头此时狼狈的耷拉下来一缕头发,再没有商场上呼风唤雨的模样:“是谁带着你沾这些不三不四的习惯?!” 跟女人谈就算了,居然跟男人厮混,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霍家颜面何存?!! “没有人带着我沾,我天生就是同性恋。” 霍明琛望着他,神色坦然镇定,一番话在霍明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我以前喜欢男人,现在只喜欢他,改不了也没法改,治不了也没法治。” 霍明城脸色煞白,胸腔起伏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霍明琛碍于行动不便,不然这个时候就给他跪下了,只能愧疚的闭上眼:“哥,对不起……” 每个人生来就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也有必须要顾及的亲人,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世无两全,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 霍明琛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份感情对家人或者旁人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然而最低,却并不代表没有,他宁愿霍明城狠狠打他一顿,这样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到底是经历过风雨的,霍明城竭力顺了口气,好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青白,他绷着脸把椅子扶起,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霍明琛,复又慢慢坐下来,却只说了一句话:“立刻跟他分手。” 说完又咬着牙加重了两个字:“立刻!” 霍明琛心里是有主意的人,他要么就不说,说出来就一定要做到,脊背倔强的挺直:“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对不起霍家,我做了很多的错事,多到数不清……” 他毫不避讳的直视着霍明城,一瞬间像是长大了许多,尽管这种成长的方式是霍明城并不希望看见的:“我没有尽到做子女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做弟弟的责任,我享受了霍家的一切却什么都没有付出,但是哥,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喜欢?”霍明城似乎是笑了一下,轻蔑又讥讽:“你才多大?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你知道跟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你做了这个决定又意味着什么吗?!” 他说的这些以前霍明琛都不懂,但认识陆起之后,他懂。 一辈子很长,但想到是要和他一起过下去,又觉得很短。 他可以为陆起收敛自己的脾气与任性,开始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并逐渐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种爱和亲情不一样,林林总总很多,三言两语说不清。 霍明琛不与他争执,依旧只是那句话:“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霍明城这个时候完全冷静了下来,商人的天性与敏锐让他在弟弟身上开始寻找最薄弱的点逐个击破。 “你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那个人能忍在你身边,你怎么知道不是为了你的钱?”陆起的脸很生,霍明城从来没在社交圈见过,家境八成不会很好。 被那个“忍”字刺激了一下,霍明琛默默转头看向他:“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这个人脾气很臭,注定没人喜欢?” 霍明城不语。 霍明琛继续自顾自的道:“如果他是为了我的钱,那么我八成会很高兴,高兴自己还有东西能留住他。” 这番话听在霍明城耳中堪称犯/贱,但他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了。 “他家境确实不好,也很爱钱,但和我在一起后没要过我一分钱,我什么也没给他,我能给他什么呢……” 霍明琛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他大一的时候,每天都出去打好几份工,一边学习一边挣钱,大二的时候,跟着别人一起开创公司,继续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哥,你知道吗,那种生活我从来没想过……” 霍明琛从小目下无尘,金尊玉贵,每天最烦恼的事就是该去哪里玩,该怎么寻开心,他浑浑噩噩的青春里,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体会过人间疾苦。 “他可能有很难的时候,但是一个字也没和我说过,他比我见过所有的人都认真,一直在尽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的更好……当然,我说这些也不是想向你证明什么,” 霍明琛抬起头看着霍明城:“我喜欢他,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好也喜欢,坏也喜欢。” 因为喜欢的只是他,而不是怎样的他。 “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 霍明城哗的站直身体,不欲与他再多做纠缠,径直往门外走去,霍明琛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直接破罐子破摔的道:“你不用从他那边找突破口用权势压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弄死他,他前脚死,我后脚跟着一块儿死。” 说完又丝毫不掺假的道:“没有他我活不了,他要是无缘无故和我分手,我就拉着他一块儿死!” “啪!” 霍明城这次是真的没忍住回身一巴掌扇了过去,霍明琛不躲也不避,直挺挺的受住了,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抿唇望着霍明城,倔强的一言不发。 “爸妈生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死的吗?!早知道这样,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应该掐死你!” 霍明琛自知失言,可他只能那么说,如果不这样,倒霉的就是无权无势的陆起。 兄弟二人的争吵声隐隐透出,连隔音门都有些挡不住,更遑论站在门外的陆缘,只可惜听不见在说些什么内容,只能感叹豪门恩怨是非多,她摇摇头,径直走进了隔壁的病房。 陆起有些轻微发烧,正打着吊瓶,靠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见陆缘进来,勉强打起精神道:“他怎么样了?” “放心吧,好着呢,跟他哥吵架,不知道多中气十足。” 陆缘拆开从楼底下带上来的饭菜,长长的头发随意挽起,神色间还有一丝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惶无措,她抿着唇,等把饭盒都打开了才忽然道:“你以后少和那个霍二少纠缠在一起,这次被连累得被绑架,下次还不一定是什么,我刚刚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都差点吓死了。” 陆起闻言接筷子的手一顿,注意力瞬间从霍明琛和他哥吵架转移到这上面来:“被绑架的事和他没关系,而且有些事要发生什么都挡不住,只能说命里注定。” “命里注定你活该被人打闷棍,怎么没把你打成傻子呢!” 陆缘气的饭都吃不下,她头疼的抹了把脸,想起自己化了妆,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幸亏警察没打到妈那儿去,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 陆起说:“放心吧,她承受力比你强。” “承受力再强她年纪也大了,你可真行,没有百万富翁的钱却有百万富翁的命,全国每年统共就那么几起绑架案,你还给撞上了。” 陆起端着粥却没胃口吃,不理会她的絮絮叨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霍明琛怎么和他哥吵架了?” “不知道,吵得怪凶的,我站外面也听不清,这次事情闹得人仰马翻,晚上一堆警察呼啦来了公司,带走一大堆人,还包括我们副董事长,外面蹲点的全是狗仔。” 陆缘一边说一边吐槽:“我早就看副董事长不是个好东西,还有他身边的那个陈敛冬,听同事说他们不仅买/凶/杀/人,还挪用公款私底下收股,之前皇裔印象垮塌也是因为他用了次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原本霍明城是打算在明天的董事会上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果这次的绑架事件打乱了全盘计划,把一切事情都提前了许多,不过不要紧,结局一般无二,坏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听了陆缘的描述,陆起大约能知道隔壁为什么吵起来了,将手中的粥碗轻轻放在床头,他坐直了身体。 “阿缘,” “嗯?” “哥……给你找一个大嫂好不好?” 陆缘闻言不由得笑开了,歪头诧异的打量着他, “真行,还有女人能收了你,我未来大嫂挺厉害,谁啊?” 第35章 回家 陆起睨着她半晌, 并没有立即说出答案, 直把陆缘盯到有些心慌, 这才道:“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 女性的直觉有时候很敏锐,陆缘眯了眯眼, 莫名有些不安, 她把自己认识的年龄相当的女性在心中粗略过了一遍, 发现都不太可能, 最后轻推了陆起一把:“哎呀你别和我打哑谜了,赶紧说吧, 我猜不到。” 陆起不语,眼睛黑沉沉的望着她, 然后抬手指了指隔壁。 陆缘:“……隔壁???”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脑子当机片刻, 心在一寸寸的下陷, 世界观也在崩塌边缘徘徊,但她仍抱着一丝期望, 勉强扯出了一抹笑问道:“……隔壁护士?” 陆起摇头:“病人。” 病人?那不就是…… 陆缘失声惊叫:“霍明琛——?!!!!” “嘘——” 陆起微微垂眼,将食指压在唇上, 示意她噤声,然而下一秒陆缘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嘘你妈!你脑子让门夹了被驴踢了!这个时候开什么世纪大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陆起微微用力把她的手拉下去:“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还有, 我妈也是你妈。” 陆缘当然知道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可就是知道所以才慌, 她扶着墙,似乎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有些晕,陆起想去扶她,却被指着道:“你躺那儿别过来。” 陆缘指着他,隔空用力点了几下:“陆起,你死定了,来这边不好好读书,跟人玩同性恋,我说霍明琛那个富家子弟怎么跟你关系这么好,原来……原来……”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深吸一口气,冷笑着道:“我才不管你的破事!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了,仗着你那张脸还有几分姿色到处祸害人,我这就打电话告诉妈,让她来收拾你!” 一家人谁不了解谁,陆缘不信,不信陆起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八成又是一个拜倒在他西装裤下被耍得团团转的可怜蛋。 踩着高跟鞋,第一次觉得有些摇摇欲坠,她踉跄着走出了病房,一个人靠在墙上深呼吸,竭力平复心情,岂料这个时候隔壁病房的门忽然打开,霍明城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就那么好巧不巧的碰上了。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的尴尬。 两个人同样的脸色苍白,都像是遭受过什么重大刺激一般,愤怒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绝望中透露着心如死灰。 陆缘看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霍明城尚不知道她和陆起是兄妹,见状不由得一愣,伸手扶了扶眼镜,声音还带着些许疲惫:“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缘下意识站直身体,脑子还是懵的,她俏脸苍白,嘴巴动了动,一时编不出什么理由来,最后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我来……我来辞职……” 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应该在霍氏也干不下去了吧。 辞职的事归人事部管,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医院,霍明城却一时没有顾及到这些,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辞职?” 因为我哥和你弟弟搅基了…… 陆缘望着他,这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最后掩饰般的低下头去,含糊的摇摇头:“就是家里有急事,要赶着回去,所以……” 霍明城闻言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辞职,回头我和李秘书说一声,你想请几天假就请几天吧,位置还是给你留着。” 陆缘救过他,霍明城都记在心里,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机灵果敢的很,只要在能力范围内,帮些小忙也没什么。 他越是这样,陆缘就越愧疚,当下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心想反正等霍明城反应过来,不用自己辞职他都会撵自己走。 霍明城打了个电话给什么人,似乎要办理转院手续,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过来几名黑衣保镖守住了病房门口,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陆缘见状暗自咬唇,一个人走到了医院楼下,坐在花坛边准备给陆母打电话,然而手抖了半天,就是拨不出去号码。 她颓废的将脸埋入掌心内,兀自待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肩上传来异样的触感,似是被谁披上了一件外套。陆缘睁开眼,却见陆起正站在她面前。 “一个人坐这儿不冷吗?” 在她身旁坐下,陆起也不说话,望着黑夜中的树影暗自出神,陆缘终于心软,忍不住警告似的道:“我还没有和妈说这件事,给你三天时间,赶紧分,别出去祸害人家。” 陆起双腿交叠,低头掸了掸裤腿上的浮灰:“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是祸害人的。” “你不就是看上人家钱多吗,等你把想要的东西骗到手,那个人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陆缘瞪大了眼,一双眼在夜色中亮的惊人,胸膛气的起伏不定,然而看人的眼光依旧毒辣,如果陆起没有重生,这大概就是霍明琛上辈子的结局。 陆缘说的确实没错,陆起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打动,可她不知道,那个人用了足足两辈子的时间。 陆起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拍拍膝盖哎呦一声叹了口气,他眯眼望着夜空中隐约透出点轮廓的月亮,视线仿佛一瞬间穿透了时光岁月,回到了上辈子。 支着下巴想回忆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人总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 陆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指尖冰冷,凉意一瞬间沁了进去,陆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听他道:“以前可能是吧,不过这次真的不是。” 重来一次,他到底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钱固然重要,在心中却不是第一了。 陆缘不信,还是沉默。 陆起继续道:“我也觉得这种事挺悬的,别说你了,我自己都不信……但有时候就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你欠了一个人什么,注定要还回去,也是人生某种意义上的守恒。” 上辈子霍明琛栽了,这辈子他栽了,公平的很。 陆起没必要骗她,陆缘肩膀颤了一下,却还是接受不了,她盯着地面,一抹月光从高跟鞋尖上幽幽掠过,闪着莹润的色泽,半晌才声音闷闷的开口:“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这条路太难走了……” 既不被世俗所认同,也不被家人所理解。 陆起勾了勾唇,清俊的面容像是一块最温润的玉,这一刻所有心思褪去,只剩语重心长:“世界上难走的路有很多条,可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一个可以陪着你走下去的人,就不会觉得难了,你现在还小,不懂,以后就会明白了。” 陆缘抬起头望着他,难得显露出几分稚气:“我不是不懂,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让我喜欢的人。” 她说完站起身,将外套扔给了陆起:“你从小鬼主意就多,从来只有你让别人吃亏的份,没有别人让你吃亏的份,你心里有主意,我知道我改变不了,我现在也不想干涉……妈那边我会如实说,而且我绝不会帮你,好自为之吧。” 陆缘深深看了他一眼,期盼他说出什么后悔的话来,可惜并没有,只得抿抿唇,背着包转身离去。 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因为身份地位和所处环境的不同,注定也会有不同的决定,霍明城就没办法像她一样洒脱。 “我腿都折了,出院?出什么院?你们嫌我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霍明琛坐在病床上,一身的戾气,似笑非笑的视线寸寸扫过面前的几个保镖,直把他们盯得后背发凉。 “二少,这是董事长的意思,他说……他说您的伤死不了,医生也说不严重,如果很不幸的瘸了,霍家还是能养你后半辈子的。” 保镖顶着他冰冷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好悬把话说完了。 公司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一大堆事等着霍明城善后,他着实忙的焦头烂额,连亲弟弟出柜这种事都顾不上管,霍明琛不想在这个关头给他添麻烦,但也不会按照他的意思乖乖被软禁在家里就是了。 霍明琛思考片刻,心中也不知有了什么主意,竟是异常配合的没有反抗,他一言不发,乖乖坐上了回霍家的车,倒让两个保镖讶异的不行。 “前面路口左转,去碧玺湾。” 霍明琛坐在车后座,他冷不丁一出声,开车的保镖心肝都颤了两下:“那边路不对啊……您去那儿干嘛?” 霍明琛眼神一扫,眯了眯眼尾,犀利的紧:“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哥只让你们接我出院,不相干的事少管,家住海边的管那么多。” 保镖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要闹幺蛾子,下意识就想踩刹车,霍明琛却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阴恻恻的道:“你敢停一个给我试试?” 大的惹不得,小的也惹不得,保镖心里那个难,只得依言将车开到了碧玺湾,霍明琛也没要他们扶,打开车门拄着拐杖就下车了,一副病号样,偏偏凶的不得了,痞气十足像个纨绔子弟。 保镖坐车里也不敢上去追,见他离开了,赶紧掏出手机想给霍明城发消息,然而就在这时,身旁的车窗却被人敲了两下,抬头一看,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霍明琛。 保镖:“!!!” 霍明琛:“把我的手机还我,我知道在你这。” 保镖犹豫一下,把车窗开了条小缝,将手机递了出去。 霍明琛俯身,眼神警告,用手指隔着窗户点了他两下:“你嘴给我闭严实点,不该说的别乱说。” 虽然霍明城迟早会查到这里,但他自己查和背后有人打小报告完全是两回事,霍明琛最恨别人出卖他,说完见那保镖点头应是,这才冷哼一声,拄着拐杖进了小区里。 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给陆起打电话,幸亏还有两度电,霍明琛把拐杖靠在一旁的树上,大咧咧的坐在花坛边,静等电话接通。 黑夜里四处无人,于是耳畔那点振动的声音就听的特别清晰,霍明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圈,却发现不远处的路灯底下站了个人,赫然是陆起。 “我艹!你怎么也出院了!” 惊喜的情绪一瞬间充斥了胸腔肺腑,美好的像是烟花在夜空中绽开。霍明琛想站起身,结果忘记腿部打了石膏,一时又摸不到拐杖,半天都站不起来。 陆起快步走到他跟前,俯身蹲下,高领毛衣遮住了下半张脸,却挡不住眼中温暖的笑意:“霍二少骨折了尚且身残志坚,我区区小伤,哪里敢住院。” 霍明琛笑的像个孩童一般,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勉强压制住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清了清嗓子道:“我们不一样,我武力值高,不住院也没事,而你是个战五渣,就应该乖乖躺在医院里。” 陆起说:“在家里躺着也是一样的。” “家”这个字,某一瞬间把霍明琛本就够软的心击的溃不成军,他咬咬唇,望着陆起,而对方也好整以暇的回望着他,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喂,把我拐杖拿过来,” 霍明琛先开口,说完又补充了三个字:“……回家吧。” “好。” 陆起依言站起身,将拐杖拿过来递给了他,霍明琛接过,正欲站起身,身体却在一瞬间腾空了起来,他瞬间讶异的瞪大了眼,惊得拐杖都差点掉下来。 陆起将人稳稳的抱在怀里,一如那个雨夜,冷色的路灯倾泻在他身上,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冰冷,他低头,亲了亲霍明琛的额头,低声道, “走,回家吧。” 第36章 渣男本渣 霍明琛有一瞬间都说不出来话, 他闭目靠着陆起的胸膛, 一手抓着拐杖,一手悄悄攥紧对方的衣领, 听着那原本平缓的心跳开始逐渐急促起来。 男人走的很快,霍明琛甚至觉得一秒都没有过,再一睁眼就到了家门口,从陆起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他不满的嘀嘀咕咕:“走这么快, 后面又没有狼撵你。” 陆起微微摇头, 将他又掂了掂,声音有些喘:“不是,你有点重,我再不走快点就抱不动了。” 霍明琛:“……” 霍明琛恨铁不成钢, 三两下开了锁:“你这个战五渣, 我又不重, 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人看起来确实瘦, 但又不想承认自己太废, 陆起随便找了个背锅侠:“嗯,你不重, 是拐杖太重了。” 他三两下在玄关处脱了鞋,然后把人放到沙发上, 继而跟着在霍明琛身旁坐下来歇气。霍明琛斜睨了他一眼, 故意把腿搭在他身上, 指着伤口道:“这可是老子救你的丰功伟绩, 你得负责养我后半辈子。” 陆起轻笑,侧头望着他:“别指望我,我还指望你养我后半辈子呢。” 霍明琛立刻又喜眉笑眼起来,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用力拍了拍陆起的肩膀,哥俩好的拉长了声音道:“行~,别说养你一辈子,养你十辈子都成。” 陆起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真是像孩子一样的脾气,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饿不饿?给你做点饭?” 霍明琛摇头:“不饿,再说了,你压根也不会做饭,也就泡面还能吃吃。” 陆起点了他脑门一下:“饿死你。” 说完站起身,似乎是准备去浴室洗澡,霍明琛见状扑上他的背,一把将人捞了回来,耍赖似的道:“我也要洗澡。” 陆起闻言讶异的挑挑眉,伸手摸了摸他腿上的石膏,语气不确定的道:“打了石膏好像不能沾水,起码得一个多月才能拆,而且你腿上的都不知道干了没,要不等会用毛巾擦擦。” “怕什么,不沾水不就行了。”霍明琛确实强悍,谁家病人打石膏一天时间没过就拄着拐杖到处跑的,再兼之陆起医学方面知识较为缺乏,又经不住他磨,犹豫一下只得同意了。 家里浴室很大,行动并不受限,用防水的材料把石膏缠了一圈,再加上有陆起帮忙,霍明琛还是磕磕绊绊的快速洗了个战斗澡。 陆起把怀里的人用浴巾一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霍明琛乌黑的头发沾了水汽,耷拉在额前,兼之皮肤略白,看起来倒有几分乖乖巧巧的感觉。 “好好躺着,别乱动。” 看了看他的腿,确定石膏没沾水,陆起把被子往他身上一盖,径直去了浴室。 经历那一场绑架,两个人神经都紧绷的厉害,骤然松懈下来,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陆起擦干头发上床,发现霍明琛已经累得沉沉睡去,不由得笑笑,抬手关灯也躺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身旁的温度,霍明琛迷迷糊糊间一直往那边挨,陆起侧身从后面搂住他,把姿势固定住,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周身,他这才安稳的没乱动。 之后的一段时间,霍氏一直处于风雨欲来的飘摇状态,公司高层遭遇大规模洗牌,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媒体似有报道,但又被强压了下去,惹得公司人心惶惶,连带着外界也猜测纷纷,幸而霍明城手段了得,行事狠厉果决,几经周折到底把局面稳住了。 勉强把事情处理完,这才有功夫把心思放到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身上,霍明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比对付霍远光那种人还难上几分,他并没有立即出手行动,而是让人先把陆起的底细都查了个清楚。 从履历上看,陆起确实优秀,无论外貌还是成绩都无可挑剔,哪怕半工半读也未见得比别人逊色半分,霍明城一面是可惜,一面觉得这种人城府极深,自家那个傻弟弟怕是掌控不住,这下本就不同意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越往后看,霍明城的脸色就越差劲,尤其在发现陆缘竟然是陆起妹妹时,终于忍不住抬手合上了电脑。 骨节分明的手覆在桌沿,力道大的隐约显了青色,霍明城轻叹一口气闭了闭眼,神色复杂的让人看不清,似是豁然,似是了悟,或许还有些别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接到霍明城的邀约,在陆起预料之中,就连时间也分毫不差,霍明琛性子太倔,逼急了难免做出一些极端举动,这件事他只会从自己身上找突破口。 咖啡馆环境清幽,除了霍明城却空无一人,明显被包了场,他坐在靠里面的一个卡座,西装革履,气质儒雅,与霍明琛很像,却又不尽相像。 “霍先生您好,久仰大名,闻名不如见面。” 遥想上次见面还是在殡仪馆来着。 陆起微微一笑,略略颔首,尽了礼节才拉开椅子落座,举手投足气质尽显,眼中是不逊色于对方的利落精明。 霍明城从头到尾并未表态,甚至可以说连正眼都没看过他,闻言略微掀了掀眼皮子,只一眼,心中顿时觉得陆起这个人有些棘手,轻易不能打发,向后看了看,不由得问道, “明琛呢?” “腿受伤了,还在床上躺着,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放心,他不知道我们见面。” 心略微放了一半,坐直身体,霍明城习惯性扶了扶眼镜,开门见山的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今天为什么约你出来,目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陆起不喜欢把底牌尽掀,闻言双手交握置于腹部,目光掠过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最后又回归于霍明城身上:“霍先生抬举了,其实我算不得什么聪明人,所以我想,您还是说清楚点比较好。” “那我就直说了,不管你们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分开,霍家以后一半都是明琛的,在圈子里到底有些脸面,他不能随便胡闹。” 霍明城抿了口咖啡,末了意味深长的下了定论:“年轻人,做什么都是意气用事,他现在愿意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一时冲动,等以后他意识到了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那一腔激情都会被柴米油盐和现实打磨殆尽,他输的起,而你,输不起,早些分了,其实是为你好。” 陆起闻言静默半天也没听到对方像电视剧里一样甩出那种“我给你x千万,只要你能离开xxx”的台词,心中不由得有些小失望,他闻言点点头,对霍明城说的话深以为然:“您说的话十分有道理,其实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明城闻言满意的颔首,准备静听下文,然而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像是要给谁打电话,不由得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同时心中不屑,这就忍不住要告状了,实在没气性。 陆起:“打电话和他分手。” 霍明城:“…???” 似乎是没料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饶是霍明城也愣了一下,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啪一声按住了陆起的手机:“先等等!” 就这么分手,霍明琛那瘪犊子非得把房顶都掀了不可!!! 陆起见状皱了皱眉,一脸茫然的看向他,随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也对,现在先不着急,等我先买几张飞国外的机票,和家里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打电话和他分手。” 霍明城闻言心头瞬间窒息,他死死盯住陆起的眼睛,莫名有些替霍明琛不值:“你到底是真喜欢我弟弟还是假喜欢我弟弟?” 说分就分,哪里有半点爱的要死要活的样子。 陆起闻言抬眼,把手机重新放回桌上,好整以暇的道:“真喜欢假喜欢……其实这都不重要,反正迟早都要分的,我这个人理性至上,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何况两个人地位相差悬殊,您说是吧。” 霍明城希望陆起和霍明琛分手,他偏偏顺势而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原先准备的一大堆说辞都派不上用场了。 霍明城脑子现在有点乱,他强自镇定下来,终于站稳了阵脚:“明琛他脾气倔,你和他分手要从长计议,不能太直接。” 陆起闻言道:“从长计议?您有什么好办法吗?”说完又摇摇头道:“抱歉,我这个人很直接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既然我和他注定不能在一起,那么也就没必要把宝贵的时间牺牲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上,我想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霍明城震惊了,这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他眼尾微眯,平息了一下胸膛中的怒火,带了几分与霍明琛相似的狠辣:“我弟弟他为了你不仅和家里人闹翻,哪怕放弃继承权也在所不惜,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仗着霍明城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脑子混沌,再加上护弟心切,话题在陆起的操控下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歪楼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当我对不起他吧,现在分手,后半辈子我还能念他的好,您以后好好和他说,叫他别纠缠我。”陆起本色演绎大渣男,这幅施舍般的语气无疑让人恼怒,霍明城凭借忍耐力尚能冷静下来,换了别人只怕一拳就揍上去了。 “你以为你是谁,我弟弟又凭什么稀罕你念他的好?你又凭什么让他不要来纠缠你?”霍明城身体不由得前倾,额角紧绷,像一只暴怒中且蓄势待发的狮子。 陆起轻而易举将渣男的功力又上升了一个档次,继续变本加厉的说瞎话:“我能理解霍先生你维护家人的心情,但很可惜事实就是这样,当初先追我的是他,哭着喊着要和我在一起的也是他,威胁说分手就一起死的更是他——” 陆起身体略微前倾,微微一笑,目光带了那么些挑衅的意味,一字一句道:“现在是他没有我活不了,而我……没有他一样活。”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是吗?” 陆起略微挑眉:“当然。” 话一出口,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对面的霍明城压根没张嘴,再回想起刚才那有些熟悉的声音,他身形不由得一僵,慢半拍的转过了头。 “……” 霍明琛正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两人,语气十分平和的下了结论, “你们俩,挺热闹啊。” 陆起:“……” 第37章 第 37 章 霍明琛拄着拐杖, 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面色平静的让人害怕, 陆起伸手想扶, 但料想对方一定会反手赏个巴掌,思考半天还是收了回去, 整理一下袖口, 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咖啡, 声音平静的道:“你怎么过来了。” 表面稳老狗,实则慌的一批。 霍明琛不理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对面的人。 霍明城余怒未散,见他过来,脑仁还在突突的疼,站起身用力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道:“他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这种人!这种人渣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陆起无故躺枪。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这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霍明琛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 看也不看的一把揪住了陆起的衣服后领, 把人拎小鸡似的硬生生从椅子上扯起来,二人四目相对, 愈发显得他眼珠子黑沉, 莫名凶残。 霍明琛学着陆起刚才的样子, 嘴角缓慢的勾起一抹弧度, 然后歪着头, 一字一句、轻声细语的问道:“你,听见了吗?” 陆起僵硬点头:“听见了。” 霍明琛又问:“那你现在还想离开我吗?” 离开=死。 你现在还想离开我吗?=你现在还想死吗? 陆起扯出一抹笑,摇头:“不想。” 听到满意的答复,霍明琛这才将视线重新移到霍明城身上,静静望了他片刻道:“大哥,我说过,你有什么冲我来,别牵扯他,如果非要我们分开,那除非两个人都是尸体。” 别说是尸体,哪怕两个人都成了灰,也得和在一起。 陆起闻言下意识抬头,刚想说些什么,霍明琛一个眼神就扫了过来,按在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对着他充满威胁性的、无声的动了动唇:“你、给、我、闭、嘴。” 陆起背后说人坏话被捉了个现行,现下自然是没什么资本与他争的,当下立刻乖觉的闭上了嘴。而这一幕落在霍明城眼里,无疑坐实了陆起之前说的话—— 霍明琛对陆起用情至深,而后者却是迫于压力和他在一起的。 心中一时又是无力又是恨,现在陆起这条路也被堵死了,霍明城喘了口气,一把摘下眼镜,指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道:“为了一个男人……就为了一个这样的男人……他根本都不爱你……你也还要固执的跟他在一起吗?” 如果说之前是忧心弟弟和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么现在忧心的就是弟弟和一个渣男在一起,陆起并非良配,迟早要把霍明琛弄的遍体鳞伤。 中国人的性格特点就是退而求其次,如果发生一件糟糕的事,他们会很难接受,但如果此时再发生一件更糟糕的事,两相对比,他们会下意识更容易接受前者。 “大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要什么,也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后果……” 霍明琛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霍明城煞白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沉默片刻,最后深深的低下头去,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面色不善的回头看向陆起,眼神凉凉一扫:“还坐那儿干嘛,等着过年?” 陆起立刻起身跟上他,低眉顺眼要多乖有多乖。 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等离开咖啡馆一小段距离,陆起主动上前两步拉住了霍明琛,然而下一秒就立刻被甩开,连带着还有手背上的一个红印子。 他自顾自的摸了摸手,然后锲而不舍再次拉住对方,不出意料又被甩开。 拉住,甩开,再拉住,再甩开,再次拉住,再次甩开,两个人就这么一直闹别扭闹回了家里。 进了门,就没那么多顾及,姿势也不用局限于牵手这么简单,霍明琛刚把拐杖扔到墙角,尚未来得及回头算账就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他愠怒,用力挣扎:“给老子松开!” 身后某人摇摇头,声音带着笑意:“不松。” “松开!” “不松。” 把霍明琛双手牢牢钳制在怀抱中,陆起顺着他的后颈亲了亲,温软的痒意从耳畔传来,让霍明琛顿时泄了力,但泄力并不代表泄恨,他偏头,直接对着陆起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想借此让他松手。 手臂上的疼痛感并不强烈,就像是被小猫崽子挠了一下似的,霍明琛没真的使力,咬了一半就下不去口了,他呸了一声,对陆起道:“你再不撒手,我咬下来你半块肉信不信?到时候可别找我哭,骂我心狠。” “咬吧,”身后的人极好说话,任由他胡闹,嘴角的笑意如狐狸般狡猾,凑到他耳边慢吞吞的道:“只要你能解气,想怎么咬,就怎么……咬。” 他最后一个字堪堪落下,双手忽然被霍明琛反剪,紧接着被揪着领子按到了墙上,情形局势顿时天翻地覆,陆起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仍笑的一脸温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霍明琛望着他,眯了眯眼尾:“当初先追你的是我?” 陆起装傻,并不承认:“你记错了,是我先追的你。” 霍明琛:“我哭着喊着要和你在一起?” 陆起:“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和你在一起。” 霍明琛:“我没你不能活?” 陆起又笑了:“是我,” 他终于有了动作,缓缓握住霍明琛揪住自己衣领的手,低头亲了亲, “是我没你不能活……” 他们两个谁离了谁都活不了。 霍明琛着实好哄,陆起一句话就让他满肚子的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松懈下来,他咬着唇,想说些什么,又不肯轻易示好,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陆起继续露出那种乖软的笑意,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用那种骨子里就有的温柔一点点卸下霍明琛身上坚硬的刺。 牙关轻而易举就被那人撬开,霍明琛绷着脸坚持了几个回合,终于还是丢盔卸甲乱不成军,他反咬住陆起的下唇忽的用力,然后在即将见血时缓慢松开,在对方怔愣的眼神中道:“下不为例,我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 刚才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陆起抱起他,把人抵到墙上,托着他的腿,低声道:“傻子,说你傻,你是真的傻,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吗。” 霍明琛勾住他的脖子,眼神犀利:“假话我也不喜欢你那么说。” 陆起很温柔,堪称百依百顺:“好,那我以后不说。” 霍明琛这才满意,凑上去和他继续亲吻起来,将自己刚才在他唇上咬出的印子用舌尖一点点舔舐着,室内温度升高,陆起神智尚且清明:“你的腿……” “瘸不了,都一个多月了,明天就去拆石膏,我一个在底下的都没吭声,你别婆婆妈妈的。” “……” 陆起瞬间觉得丫就是欠收拾,当下闭口不言,抱着人直接扔到了床上。他站在床沿,慢条斯理的解开领口扣子,居高临下的睨着霍明琛,眼尾下压,面无表情,风流却又禁欲,十分矛盾。 霍明琛双手垫在脑后,好整以暇的歪头看着他:“怎么,生气了?” 陆起不说话,让他自己细品。 霍明琛又道:“别啊,不兴公报私仇的,你可不能故意在床上折腾我。” 他一副害怕的语气,脸上却还笑嘻嘻的,仿佛根本不惧什么,陆起怒极反笑,深以为然,慢吞吞的点头应是:“嗯,我不是那种人。” 他欺身而上,举止温柔:“放心,我只是单纯的想你了。” 单纯的想收拾你。 卧室内的吊灯璀璨得有些过分,盯久了很容易让人头晕目眩,一头晕目眩,就很容易说些不过脑子的话来。 虽然因为腿上打了石膏,姿势受限,但质量依旧稳稳的在水平线上。霍明琛嘴硬,且毒,能把常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陆起从来没有哪一次这么喜欢他的嘴硬。 一战方休,陆起撑在他身上,汗水浸湿了鬓边的头发,顺着喉结缓慢的滚了下来,他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还敢再来吗?” 霍明琛喘了口气,极其受不了他眼中的轻蔑,嗤笑摇头:“没有什么不敢的,就怕你不行。” 很好,陆起十分满意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次终于到了尾声,陆起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指尖掠过他涣散的眉眼,下了定论:“你不行了。” 霍明琛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下去,却没什么力气:“再来多少次都行。” 陆起点头,笑的清风霁月:“也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两个人不知道厮缠了多久,双人床上的响声和喘息声就没停过,墙上的钟表一刻不停,滴滴答答绕了无数个圈,一道嘶哑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响起—— “陆起!你他妈的不是人!连残疾人都不放过——!” 喘息声依旧在继续,没有人理他,于是那道沙哑的声音又弱了一个调, “陆起,我腿瘸了,你不能这样……” 眼角刺激的泛红,恍惚有泪水淌了下来,男人吻了吻他的眼皮,终于施舍般的道:“不要紧,我没碰你的腿,明天就带你去拆石膏。” “你他妈的……再不停信不信我阉了你!” 陆起撕咬着他的耳垂,在耳边低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不过没见过这么泼辣的牡丹花。 霍明琛气的神志不清,死死掐住他的肩膀:“你这是公报私仇……” 陆起淡定:“我不是那种人。” 第38章 这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人生 霍明琛斗不过陆起, 最喜欢在他面前逞口舌之快,后者也不管,只顾放任着他, 反正他占去多少便宜, 最后都要在床上赔回来。 说好三天下不来床,多一分不多, 少一秒不少,陆起总是熟知这个道理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耐心。 霍明琛去医院拆了石膏, 起初走路还有些不适应, 腿感觉轻飘飘的直打晃,陆起扶住他, 低声问道:“是不是骨头还没长好,回去让医生再看看?” 霍明琛冷笑:“关医生什么事,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言外之意腰酸腿软走路不稳都是他害的。 陆起闻言笑笑, 眼神温润暧昧,指尖在他腰侧轻轻划过,尽管隔着衣物布料, 那层骚痒也分毫不差的传达到了心里:“我这个人心里最没数了, 记性也不好, 做了什么还真记不得。” 霍明琛就想损他一把:“那你记得谁欠过你的钱吗?” 陆起想了想,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跟前晃了晃, 神色认真:“除了你,没有人能从我这里欠东西。”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莫名让人心跳加速,霍明琛捂着心脏默默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整个人像是掉进了蜜罐子一样,齁甜。 还没从偷乐的情绪中出来,陆起忽然悄悄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叮嘱道:“但是你以后要记得还啊。” 霍明琛闻言嘴角笑意瞬间消失,这下子什么感动的情绪都没了,只觉得自己像个大傻x,他斜睨了陆起一眼,阴阳怪气的道:“你看我还不还,我还你我就是狗!” 你本来就是狗,脾气臭,天天还爱乱咬人。 陆起幽幽看他一眼,一个人低头嘀嘀咕咕道:“不还就不还,反正也没指望你还。” 陆缘的动作比想象中还是要快一些,不知道她怎么说的,没过几天陆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老人家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接受能力确实比陆缘那个小丫头要强上不少。 彼时陆起刚刚下课,因为早有预料,所以并不讶异,他随便在操场一角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阳光熹微,温暖却不刺目。 陆母道:“听阿缘说你找对象了,是个男的?” 陆起点点头,望着不远处在操场上追逐足球的学生,目光一瞬间很是悠远:“嗯,上学认识的,和我一个大学一个年级。” 陆母又问:“他家里人知道吗?” 陆起:“知道,不过他们家不是很赞成。” 话筒那边闻言静默了片刻,陆起也不说话,半晌才听陆母忽然道:“有什么事见面再说吧,我和阿缘在你学校附近。” 陆起有些讶异,不由得从地上站起身:“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又不是缺胳膊缺腿,到都到了。” 陆母报了学校附近一个酒楼的包厢号,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陆家的相处模式和其他家庭有些不一样,每个人都很独立,平常各做各的,也不会打扰到对方,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导致陆起的情绪并不怎么外露,究其原因一半都是随了陆母。 陆起正准备过去,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用手机给霍明琛发了一条消息,这边离教学楼并不远,不到五分钟某人就立刻飞奔过来了。 碍于在学校里人多眼杂,做不了什么,但霍明琛眼神里的欢欣喜悦却能溺死人,他搭着陆起的肩膀道:“喂,叫我出来干嘛?” 陆起不由得纠正他的用词:“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课,没有叫你出来。” 霍明琛拍了他一下:“你丫问我有没有课不就是叫我出来吗,你不叫我出来干嘛给我发定位让我来找你,毛病。” 陆起说不过他:“那你有课吗?” 霍明琛一挑眉梢,得意洋洋,活像做了什么光荣事迹,吊儿郎当的道:“有,不过翘了。” 大有那种你一个消息我立刻翘课过来陪你,快夸我快夸我的邀功意思。 陆起只道:“逃课可耻,回头举报你。” 说完顺便拉着他往学校外面走,霍明琛不明所以的跟着,一脸茫然道:“去哪儿?吃饭吗?” “见我妈。” “……” 霍明琛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了,反应过来赶紧扯住陆起的手,一脸震惊:“等等等等!怎么回事?!伯母怎么也来了?!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陆起耸了耸肩:“我也是才知道的,走吧,她已经在等我们了。” 霍明琛惊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不不不!先等等!你带我过去干嘛?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陆起:“嗯。” 在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霍明琛一瞬间神情陡然复杂起来,老实说,两个人家庭环境不一样,自己上面好歹还有个大哥顶着,压力没有那么大,但陆家却只有陆起一个男丁了。 霍明琛说是公开,那是针对自己,他其实没指望陆起这边能真的把事情对家里人摊牌,他只做自己该做的,至于陆起,他并没有什么过多要求,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就好。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时说不上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酸涩多一点。 陆起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路边拦了辆车把人塞进去,等坐稳后才道:“放心吧,你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 霍明琛:“……” 就冲陆起这句话,哪怕等下陆母扇巴掌他都能忍下来。 不过陆母肯定也做不出这种事就是了。 因为要谈的事很私密,地点在酒楼二层的一个包厢,陆母和霍明琛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她年龄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许,气质卓然,脸庞温润柔美,看人的时候不笑也有三分笑意,周身的气息有些淡漠,和陆起骨子里的性格像了个十成十。 陆缘就坐在陆母身旁,见他们二人进来,先是怔愣,随后恶狠狠的扔给陆起一个“你等死吧”的眼神。 “妈。” 陆起全当没看见,带着霍明琛上前介绍道:“这是明琛,我对象。” 霍明琛到底不比陆起活了两辈子,人精似的人物,这种场面下虽然不慌,但到底是有些紧张的,闻言忙摆出一副晚辈模样乖乖巧巧的道:“伯母好。” 陆母没有摆出想象中的冷脸,但也没有太过热情,闻言略微点点头:“都坐吧,耽误你们上课了。” 霍明琛道:“哪里哪里,今天刚好没课。” 话一出口,陆起神色微妙的瞥了他一眼,霍明琛直接在桌子底下踢回去了。 陆母似有所觉,目光如炬,微不可察的笑了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这个问题很复杂,“在一起”和“在一起”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就连当事人都说不清楚,陆起给桌上几人倒了杯茶,对陆母道:“挺久了。” 就像皮球掉进油锅里一样滑不溜手。 陆母抿了口茶,一双手保养得宜,纤长分明,是弹惯了钢琴的,她微微摇头,丝毫不给陆起留颜面,意有所指的道:“没见过你这么精明的人,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整天把别人在掌心里忽悠的团团转。”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么对象是谁也不言而喻,除了霍明琛不做他想,怪就怪陆起前科太多,一朝从良都没人信。 霍明琛要是能被这几句话忽悠住他就不是霍明琛,面上依旧挂着晚辈聆听长辈训导时的笑容,并暗自在桌下捏了捏陆起的手,示意他不要在意。 老人家心里有气,吃点下马威在所难免,自己都把她儿子拐过来了,哪怕挨顿打都没什么,几句意味不明的话实在不算严重。 陆母后面却没再说什么了,服务员上了菜,她间隙间偶尔会问问霍明琛的学业情况,然后再和陆缘搭几句话,虽然不热情,但也不冷落,反倒是陆起在一旁则全成了摆设。 一直到吃完饭,陆母才终于肯给他一个正眼,放下筷子,斟酌了片刻才问道:“你们想好要在一起了?” 陆起点头:“想好了。” 陆母忽而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连带着一旁的霍明琛也紧张起来,本以为会受到什么责难,却只得到一句话:“……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上课吧,今天也耽误你们太久了,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最后一句是对陆起说的。 霍明琛闻言有些怔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陆起拉着从椅子上起身,陆起微微躬身:“谢谢妈,那我们先走了。” 霍明琛跟着道:“谢谢伯母,那我们先告辞。” 二人出了包厢门,霍明琛忍不住问道:“伯母是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陆起顿时觉得他傻了吧唧的,揉揉他的脑袋道:“你看她的样子像是同意的吗,不过她从小都没怎么管我,这次也一样。” 霍明琛闻言心情忽然有些雀跃,他捏捏陆起的手:“伯母真开明,不过不要紧,以后老子管你嘛。” 陆起慢慢笑开了:“……好,以后你管我。” 眼见着他们二人离开,陆缘终于忍不住哗的站起身,又急又气:“妈,您瞧陆起那个样子,倒是管管他啊!” 陆母垂着眼,显然心情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我管他,也得他听我的才行,从小到大他做什么心里都有主意,现在都已经把事情捅到我面前,就更加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动的,难不成让我学电视剧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人仰马翻,何必呢。” 末了她闭目静坐片刻,再睁眼却见陆缘仍是不甘不愿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丫头,你哥他已经长大了,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思量,你越拦着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现在拆散他们,阿起就更加一辈子都忘不他。”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只有让他得到了才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个东西,让他自己去吧,谁年轻的时候能一帆风顺呢,撞个头破血流就知道疼了,知道疼了,也就不会犯傻了。” 陆母是难得的豁达人,然此举在陆缘看来却有些冷情,她抿着唇,想起陆母从小到大都没管过哥哥,不由得问道:“妈,你老实说,哥是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陆母闻言一顿,讶异的反问回去:“你和你哥是龙凤胎吗?” 言外之意,陆起如果不是亲生的,你能是亲生的吗? 陆缘顿时语结,心想自家这边怕是拦不住了,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霍明城经过上次的谈话,现在完全处于一个步履维艰的境地,他自己是制不住霍明琛了,但总不能把消息捅到国外的老爷子那儿去,暂且不提霍老爷子身体不好,说句不好听的,老人家还能有几年活头,何必给他晚年添堵,安安稳稳在国外享福也就是了。 强行拆散也不敢,那个陆起本来看着对自家傻弟弟就不上心,万一被自己一逼迫,梗着脖子要闹分手,搞不好就是两条人命。 只希望霍明琛早点看透,两个人情感破裂,自己分手最好。 然而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直到陆起和霍明琛双双从c大毕业,他的希望都还是没达成。 期间冯杰创办的M&E公司也正式打入市场,成功有了一席之地,当初那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有人退出道路,有人坚持下来,最后也收获了不同的结果。 陆起现在担任了M&E的副总职位,在行业里也是这一代数得上的年轻俊才,走出去人人也要称一声陆总。 到底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他用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让家人过上了优渥的生活,也成功用自己的努力获得了能与霍明琛并肩站在一起的地位……这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人生。 拼搏很难,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自己用血汗拼出来的人生和天地,老天也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将它轻易夺走。 又一个晨光熹微的早晨,陆起尚在睡梦中,却陡然被脑海中一道久违的声音吵醒,他忽然一怔,意识到了什么,悄悄看了眼身侧还在熟睡的人,轻手轻脚的下床去了阳台。 【叮!星际自强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 陆起一旦做出吃软饭的违规行为,系统会第一时间实施惩罚,但已经忘了有多久,系统再没出过声,久到陆起都忘了它的存在。 这是系统时隔多年,久违的第一次响起,陆起眯了眯眼,不知道它又要弄什么幺蛾子,抿着唇静听下文,然而…… 【本次服务即将结束,历时七年,宿主成功依靠自己的努力走出了一条与上辈子不同的道路,经星际审核官判定已达合格标准,也请您继续再接再厉,往后余生继续保持下去哟~】 陆起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要走了?” 【是的呢亲~你应该很讨厌系统君吧~现在你可以解放了哟~】 “不……” 陆起闻言,目光悠远,意料之外的摇了摇头:“不讨厌你。” 【嘤嘤嘤人家好感动,我虐宿主千百遍,宿主待我如……】 “是恨。” 陆起面无表情道。 【……(咬手绢)】 系统如果有人形,现在应该是一副纠结的便秘样,陆起勾了勾唇,忽然轻笑出声:“骗你的。” “我很感谢你……” “并不是每个做错事的人都有悔改的机会,谢谢你让我重来一次,抓住了那些错过的,弥补了那些辜负的……” “谢谢你……” 系统沉默了很久才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这样的觉悟,有些人哪怕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也依旧过不好这一生,而你,很幸运。】 室内的大床上有人翻了个身,皱眉往身旁摸了摸,然后嘟囔两句翻身下床,揉着眼睛往阳台这边走来,与此同时陆起脑海中也响起了系统最后的提示音。 【叮!抽离程序启动,请宿主做好准备, 开启自检程序, 自检完毕。 解除捆绑中, 20% 50% 100% 解除成功,本次服务圆满结束,感谢每一次相遇,再也不见哟~】 陆起的腰身被人从身后抱住,霍明琛声音还是迷迷糊糊的,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道:“大清早站阳台干嘛,不嫌冷啊。” 陆起轻笑不语,偏头亲了亲他的脸,霍明琛不满的捏着他下巴:“为什么不亲嘴?” 陆起朗笑出声:“噗哈哈哈哈因为你没刷牙。” “艹!你丫还不是没刷!” 这就是最好的时光,以后除了天边的白云和随着岁月流逝而苍白的鬓发,什么都不会改变。 第39章 杀了她如何 谢延平年轻的时候替先帝打下了琅川, 被封为昌国公, 世袭罔替, 与国同休, 是大晋为数不多的铁帽子爵位之一, 更兼得其长女入宫为妃,获尽盛宠, 谢家一时可谓权势滔天,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昌国公晚年事事顺遂, 膝下却子嗣不丰, 统共一女三子, 嫡女谢素之, 嫡长子谢珩之, 嫡次子谢玉之,庶三子谢平之。 其中这嫡长子幼年因病早夭, 便只剩了两个儿子, 谢二爷谢玉之已到适婚之龄,却喜好男风有断袖之癖,而且少年时期上战场受了伤,当时遍请京中圣手也药石无医, 右腿就那么落下了残疾。 就因为这个原因, 谢二爷自觉倘若找一男子成婚,门第高了易受委屈, 门第低了辱没身份, 再者说男子都想延续香火, 大多数人哪怕有断袖之癖也会纳女妾生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今科赶考的士子中挑了名品貌端正看得过眼的招为上门夫婿。 大晋民风开放,男人娶男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他们少有愿做赘婿的,觉得太辱没祖宗没气性。但昌国公又对这唯一的嫡子疼爱有加,因而哪怕招婿这种事对他们这高门大户来说太过荒唐,也还是同意了,当即上书请奏陛下,择了个良辰吉日让二人风风光光的完婚。 金秋十月,夜晚的气候却还是有些冷得冻人,昌国公府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再往里看,穿堂回檐间都挂着红色的彩绸,依稀还能瞧见白日里的喜气,只是这来往的奴仆皆都来去匆匆,神色惊惶,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有两名绿衣丫鬟低着头从曲风院走了出来,见周围无人,按捺不住的嘀嘀咕咕道:“这二姑爷胆子也太大了,新婚之夜就敢同别的女子厮混,二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另一名丫鬟闻言冷哼道:“有的好戏看,那对狗男女被捆了送到二爷的院子里,现在还跪着呢,一个时辰了,跪足了便该罚了。”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七千二百秒。 沈妙平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时间这么难熬,他如今跪在一条碎石路上,双膝刺痛难忍,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喜服,玉带环佩,好不富贵,可惜双手被捆,神情狼狈,瞧着倒如阶下囚一般可怜。 沈妙平暗自摇头,倒霉呀倒霉,怎么就穿越到这个境地来了呢。 原主是一文弱书生,实打实的手无缚鸡之力,才学平平,却有张好面皮,加上惯会装模作样,在这届士子中倒颇有贤名,阴差阳错便入了谢二爷的眼。 彼时科考尚未开始,主考官是个惯会趋炎附势的,有心攀上昌国公府的高枝,考前曾私下有意无意向原身泄露过考题,最后资质平平的他阴差阳错下竟被点为探花郎,可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时辉煌难言。 原身是个眼皮子短浅的,被喜事冲昏了头脑,自以为飞黄腾达不必看人脸色,再加上底下的美貌丫鬟做了飞上枝头的凤凰梦,有意勾搭,他便顺水推舟的应了,岂料这府中到处都是眼线,二人尚未厮混成功,新婚之夜便被捆了个严严实实扔给谢二爷处置。 原身不知道是吓死的还是跪死的,沈妙平就这么穿越过来了,至于他上辈子是什么身份,从这一刻开始都是前尘往事,他自觉倒不必太过追究。 膝盖实在痛的慌,沈妙平又不能装晕,身旁哭哭啼啼跪着的女子半个时辰前这么做,直接被身后看管的奴仆泼了盆拔凉的冰水,现在大寒夜里冻得涕泪横流,脸色青白,直恨不得死去才好。 沈妙平尚且淡定,他能忍些,低着头看看花看看草转移注意力,那与原身厮混的丫鬟却再也受不住,身形摇晃一下扑在了地上,一双葱白的手挣扎着抓住了沈妙平的衣裳下摆,哆哆嗦嗦的哭道:“姑爷……求求您……向二爷求个情吧……婢子知错了……婢子知错了……” 沈妙平心想我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和你一起在这跪着,当下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些,同时心中开始默数。 一、 二、 三…… “哗啦——” 果不其然又是一盆凉水泼了下来,身后一名绿衫子的大丫鬟直接上前将春翘拽着头发从地上扯了起来,阴阳怪气的道:“二爷可吩咐过,没他的命令就得一直跪着,春翘姑娘同我们一般的奴才贱命,怎么这便受不住了,姑爷文曲星下凡似的矜贵人物都没吭声。” 最后那句话被人拐了十八道调腔,听不来是褒是贬,是赞是夸,沈妙平只当聋子便罢,低着头一副诚心悔过的忏悔模样。 春翘却是恨极了,一面从那丫鬟手中护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哭的梨花带雨,扯着嗓子对那紧闭的院门喊道:“我是下贱的婢子,比不得二爷金尊玉贵,但并不曾做狐媚惑主的勾当,是姑爷亲口说要收用了我的!男子到底要成家立业续祖宗香火,二爷全该替姑爷着想一番。春翘不求旁的,只求二爷让奴婢待在姑爷身边端茶倒水,不求名不求分,全了这一片痴心才好!二爷要怪罪就怪罪婢子一人,万万不要伤了姑爷的心!” 她这番话明面上将自己说成是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实则步步都在败坏谢玉之的名声,一是指责他不分青红皂白便罚了她,二是指责他善妒不许沈妙平纳妾续香火,三则是道他狠心,连一个痴情人都容不下。 那丫鬟闻言大怒:“还敢满嘴嚼蛆!我撕烂你的嘴!” 巴掌高高扬起,正欲落下,那紧闭的院门此时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里头走出来一名男子,身上的喜服与沈妙平一般无二,身长玉立,只是内衫襟边是黑色的,生生压下了几分喜气。容貌殊绝,眉飞入鬓,肌肤偏白,唇似点朱,一双眼暗沉沉的,说不出怪诞。 满院子的人一见他顿时噤声,齐齐低了头行礼道:“见过二爷。” 男子不语,负手缓慢的走了出来,沈妙平这才发现对方似有足疾,行走间有些一瘸一拐的。 春翘自打谢玉之出来后就吓的不敢噤声,现在眼见那双纯黑色的云缕靴停在了自己跟前,身子像是被抽空力气一般瘫软在地,登时神色惊骇的躲到了沈妙平身后,攥紧他的肩膀哭喊道:“姑爷救春翘啊!” 救什么救,你刚才不说的挺带劲吗…… 沈妙平本来就跪的不稳,被她这么一扑直接控制不住平衡向后跌在了地上,正想起身,然而他默默感受片刻,发现跌着居然比跪着舒服十倍不止,象征性的挣扎两下就没动了。 这幅场景落在旁人眼中,便是“郎有情妾有意”。 谢玉之有腿疾,经不得久站,他示意底下人给他们松绑,然后在身后奴仆搬来的雕花木椅上缓缓坐下,目光审视性的打量着沈妙平,最后竟勾出一抹笑来, “你喜欢这贱婢?” 谢玉之是国公府嫡子,春翘不过一介丫鬟,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很显然,沈妙平不是傻子,他活动了一下青紫的手腕,在春翘满含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妙平既已做了二爷的赘婿,此生便是二爷的人,又怎会喜欢旁人呢。” 话音未落,春翘一颗心如坠冰窟,顿时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谢玉之无动于衷,继续问道:“也不怪我善妒,禁你纳妾,断了你沈家的香火?” 沈妙平继续摇头:“妙平无父无母,飘萍一株,幼时全靠乡亲养活,如今承蒙二爷不弃,日后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断不会起纳妾的念头。” 春翘闻言满脸不可置信,扑上来抓住了沈妙平的手臂,连声道:“不是的姑爷!不是的!是您把春翘买入府中,是您说过会待春翘好的!” 春翘本是贫家女子,被滥赌的父亲卖给了一名死过三个老婆的恶霸,她挣扎不从,被上街的沈妙平瞧见,便花十两银子买下她带入了国公府做丫鬟。 沈妙平轻轻将她的手拉下去:“姑娘会错意了,我不过瞧你身世凄苦,心有怜悯而已,答应好好待你,却并不代表要纳你为妾。”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叹汉语言的博大精深和古人的含蓄了,随便沈妙平怎么曲解都行。 春翘不由得痛哭出声,她心知沈妙平若是不保自己,下场逃不了一个死,当即跪在地上将头磕的邦邦响:“姑爷,是您救了春翘,春翘对您一片真心,愿做牛做马报答您啊!” 沈妙平避开她的叩首,一张将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脸上只有平淡:“我当初买下你花了十两银子,姑娘若想报答,还我十两银子便可。” 这一句话将春翘所有的哭声都瞬间噎住,她瞪大了眼,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周围隐隐传出低低的讥笑声。 谢玉之淡淡阖目,灯笼映着高高的玉堇树,在他如玉的侧脸打下一片稀疏花影,半晌才道:“依你的话,此事尽是她的错,与你无关?” “妙平当然有错,”沈妙平躬身道:“我既已成婚,便不该与旁的女子纠缠暧昧,今日我喝醉了酒,脑子糊涂,更何况又是新婚之夜,本不该与春翘共处一室,平白惹了误会,还请二爷责罚。” 谢玉之拢了拢袖子,指节分明,衬着大红的喜服愈发好看,他笑笑:“罚你倒不必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虽一日未及,却也不必如此狠心……” “当啷”一声轻响,扔了把乌金匕首在沈妙平跟前,谢玉之接下来的话如平地惊雷般炸得春翘大脑空白一片, “这丫鬟冒犯了我,我心里头不大乐意,你既对她无意,杀了她如何?” 第40章 罚跪 他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 沈妙平闻言不由得一愣,杀人?他不会杀人啊。下意识将目光看向春翘, 却见她已吓得三魂失了六魄, 目光痴呆, 死人一般。 那把乌金匕首就静静躺在地上,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森然的光, 带着嗜血的气息。 见沈妙平不动,谢玉之反问:“怎么,舍不得?” 沈妙平心想这倒没有, 他只是觉得这种问题比妈妈和媳妇同时掉进河里先救谁还让人纠结。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兵刃时又收了回去,顶着上方压迫性的视线道:“今天乃大喜之日, 见血着实不吉利, 二爷不若改日再发落她吧。” 不理会他的推脱之词,谢玉之身子微倾,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张俊秀风雅的脸:“我少年征战沙场,杀人无数,从来不挑日子。” 谢玉之少年成名,文采风流武艺超群, 十六岁第一次领兵出征蛮夷便大胜而归, 此后从无败绩, 当年引得盛京无数闺阁少女爱慕, 一代人中无能出其右者。 旁人都以为此子前途无量, 当带七尺之剑登天子庙堂, 入职内阁掌朝中大权,但谁曾想到那年谢玉之出征东夏,不慎中了敌军暗器,右腿就此落下残疾,两年未出府门一步,自此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仔细看来也算情有可原,可惜世人大多只看结果,不问因由,哪会管他是因为什么性情大变的,连带着他在外的名声也逐渐凶恶起来。 沈妙平还是没动,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思量着解决办法,谢玉之却似乎没了耐心,十指缓缓交握,不动声色的又扔出一个平地惊雷:“如果我说,你们二人今日一定要死一个呢。” 他视线如蛇般幽幽滑过春翘的脖颈,最后停在沈妙平的身上,一字一句问道:“是你死……还是她死?” 那当然是她死。 沈妙平先盯了那匕首片刻,又转而看向春翘,目光一直在二者间来回穿梭,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动手。他不知道自己看春翘的目光如看死人一般,眼底那种漠然比任何愤恨的情绪都来得可怕。 沈妙平真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顾盼间让天上明月都失了色,但春翘却只能看见他掩在袖中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是握惯了笔杆子的,只是不知拿起刀来是否也一样利索。 这男子如此狠心,翻脸快过翻书,上一刻还与自己海誓山盟轻言爱语,此刻便为自保装成了陌路人,他一会杀了自己的,他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春翘的视线开始虚晃不定起来,她抖若筛糠,冷汗涔涔下冒,沈妙平似有所觉,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恍惚间见那袖中的手似乎动了动—— 只听“嗡”的一声响,春翘脑子里的弦登时崩断,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忽然疯了一样扑上前去抢到那把匕首,然后尖叫着刺向了沈妙平。 “姑爷!” 周围的奴仆见状登时一阵惊慌,尖叫声此起彼伏,沈妙平没料到这女子会忽然暴起,后退想跑,却因为跪得太久跟本站不起来,情急之下只得抬手去挡,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谢玉之忽然抬手掷出一物,瞬间击中春翘的手腕,她不禁痛呼一声,匕首当啷掉到了地上。 “看来不用你做选择了,她已替自己选了路。” 谢玉之一个眼神过去,侍卫立刻冲上来压住了春翘,只见她鬓发散乱,又哭又笑,已然疯癫。 沈妙平哽在喉间的一口气这才缓缓顺下,好不容易穿越捡的小命,可万不能丢了,他略微定下心神,抬眼看向谢玉之,拱手感激道:“多谢二爷出手相救……” 谢玉之并不接下,只是睨他半晌,似讥似讽的勾了勾嘴角:“为这种女子也值得吗?” 值得你赌上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名声,值得你大婚之夜让我沦为众人笑柄,值得你犹豫不决难以举刀? 他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暗得连光都照不进去,不过沈妙平可以理解,任谁看见结婚对象新婚之夜跟别的女人出轨厮混,八成都会心如死灰的。 春翘很快被带了下去,周围的奴仆也呼啦间退了大半,只留下几个贴身侍候的。不多时曲风院来了一名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看样子有些脸面,但见那嬷嬷走至谢玉之跟前行了个礼,低声道:“公爷在点云阁等着二爷。” 谢玉之闻言一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沈妙平却感觉怪怪的,因为那嬷嬷走前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他不由得多想了些…… 难道是因为原身厮混,老丈人爹要踹了这个上门女婿? 这可不得行。 沈妙平在现代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材,到了古代文不成武不就,出去只有饿死的命,再说得罪了昌国公府,官场肯定也是混不下去了,难不成让他去当小倌倌卖身?使不得使不得。 眼见着谢玉之从椅子上起身,似乎要走,沈妙平赶紧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喊住了他:“二爷!二爷等等!” 谢玉之闻言顿住脚步,略微回头看向他,一双眼睛下压冷清,最是好看,却偏生被那团常年所带的阴沉生压下去几分颜色。 沈妙平就与他恰恰相反,双目风流灵动,坊间都说探花郎必定是样貌出众,外表英俊之人,被这样的人一瞧,石头心肠也要融化。他金榜题名打马游街那日,引得满楼红袖招招,将状元郎的风头都压下了,不知勾去盛京几多女子的心。 与他视线相对,谢玉之面上瞧不出什么波澜,准备静听下文,却听沈妙平道:“二爷说的对,我确实是下不了手的……” 只这一句,谢玉之神色瞬间冷下来,转身欲离去,沈妙平却先一步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下不了手是真的,却并非对她存有余情。” 谢玉之不愿听,薄唇中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沈妙平脚步不动,继续道:“春翘是无关之人,妙平只将她当过客,是清风是浮云,总归不会有交集,我这辈子不曾亲手杀过人,无论究何原因,今日若真亲手杀了她,势必要一辈子忘不了她的,如此又何必呢?” 见谢玉之不动,沈妙平又笑了笑道:“妙平是不愿将一个无关之人记上一生的。” 说着又摊开掌心,里头静静躺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翡翠佩,瞧着便知绝非凡品,方才春翘行刺沈妙平的时候,谢玉之便是用此物击中她手腕,可惜掉落在地,现如今已经碎成了两块。 沈妙平道:“玉佩上头刻了二爷的名,又贴身佩戴,想是心爱之物,碎了着实可惜,等妙平找能工巧匠修补修补,再还给二爷。” 男子若生有一副顶好的皮相,世间女子有一半都要为之倾倒,再兼得善察人意,细心体贴,余下一半又去一半,更何况口蜜腹剑温柔刀,如此这般,剩下的只怕十不存一,怨不得这届赶考士子无数,人才济济,昌国公府偏偏选中了他。 谢玉之闻言深深看他一眼,总算说话了:“碎过的东西,我从不要。” 沈妙平不在意,十分的好打商量:“那等以后寻到更好的,妙平再买一个新的给二爷。” 说完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谢玉之瞧见他偷偷将那碎玉自然而然的放进了怀中,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开口,视线微微扫过他的膝盖,最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大丫鬟忍冬又忽然折返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她对沈妙平微微行礼道:“这是二爷吩咐给姑爷的伤药,屋里已备好了热水,姑爷进房吧,奴婢伺候您上药。” 沈妙平闻言一怔,随后摇头:“不必了,我自己便可。” 他接过忍冬手中的托盘走进屋内,反手带上门,望着四周价值万金的摆设,不由得微微一笑,眼底情绪讳莫如深。 沈妙平背靠着门,内心双手合十,堪称心满意足,默默感谢了老天爷一番。 感谢你,赐给我一个对象。 长得好看,又高,又有钱,人还单纯好骗。 请你保佑老丈人千万别踹了我这个便宜女婿。 *** 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昌国公谢延平自然有所听闻,但他念及谢玉之老大不小,早已不是孩童,便将事情交由了他自己处置。 道一句真心话,谢延平真想踹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上门女婿,但这门婚事乃是圣上亲赐,无论如何都不好随意更改,再则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要怪只怪自己当初识人不清,误将中山狼当做了东床快婿。 点云阁是谢延平处理政务时所用的书房,平日没有他的允许无人能进,谢玉之却是个例外。 他走进书房,见谢延平端坐在桌案后,一旁灯罩里的烛光暗灭渐弱,也不知坐了多久,将今夜的事一一禀报给他,却被骂了句“糊涂!”。 谢延平气的不知该怎么是好,用力敲着桌子道:“大庭广众下你便让沈妙平跪了那许久,传出去岂不是生打了他的脸面,纵然现在向你服软道歉,你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心怀怨恨?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你直接将那贱婢发卖了便是,沈妙平难道还敢与你对着干不成,你闹这一出,佳偶天成变成怨侣一对,简直糊涂啊!” 谢玉之没有说自己原是打算杀了那对狗男女的,只兀自垂着眼皮道:“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混账!”谢延平武将出身,脾气也爆,当下一拍桌子站起了身:“为父知道你当年出征东夏被部下所叛心有愤恨,可也该看清时局,今时不同往日了,非血脉至亲谁会对你掏心掏肺?!” 提及出征东夏那件事,空气中忽然有了片刻的寂静。 谢玉之少年英才,那一战本是胜券在握,可岂料身边亲信叛逃,泄露了军/事部局,导致十万大军落入敌军圈套,拼死才逃出生天。 他一生只此一败,可就是这一次让他再也站不起身,一腔热血瞬间冷寂,少年意气也在那卧床养病的两年中逐渐消磨殆尽,此后再难信人。 见谢玉之不说话,谢延平忽然长叹了口气,慢慢的坐回椅中,喃喃道:“你大哥珩之早夭后,为父便只有你一个嫡子了,你肖似你母亲,性子也是一样的倔强,你喜欢男子,为父应了,你不愿嫁人为男妻,为父应了,要选那沈妙平为赘婿,为父也应了,还要如何呢……” 在大晋,男子相恋不是什么稀奇事,很多达官贵人也会私养男宠,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延续香火,哪怕有人娶了男妻,也还是会纳一女妾生子,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大多如此。 昌国公深知他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才招了沈妙平这个好拿捏的,甚至不惜求皇上赐婚以堵住悠悠众口,可事实证明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如今一切都成定局,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谢延平疲累的闭了闭眼,摆手道:“叫丫鬟搬一个软垫,你自去外头跪半个时辰吧。” 他是为了谢玉之好,沈妙平毕竟是探花郎,今天当着一干子下人的面跪了一个时辰,心中定然心怀怨恨,传到圣上耳朵里也不好听,如今再罚谢玉之跪半个时辰,也算全了沈妙平的脸面,说出去旁人只会当是家中长辈罚了他们两个,一笑置之罢了。 谢玉之没动,抿着唇,隐约看出几分倔强,昌国公抬眼望着他,轻声问道:“感觉委屈吗?” 不等他回答又道:“委屈就对了,做人哪有不委屈的,路是你自己所选,为了昌国公府的颜面,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走下去!” 谢玉之终于有了反应,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微微拱手道:“谢父亲教诲。” 他一瘸一拐的走出点云阁,推开了丫鬟递上来的软垫,直接在院门口的石子路上跪了下去,消瘦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杆青竹。 谢玉之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腿,已经废了一条,再废还能如何。 周围过往仆人来去匆匆,皆不敢看这位爷的笑话,但依旧免不了闲言碎语。不多时便传到了沈妙平耳中。 “什么?二爷被罚跪了?” 沈妙平堪堪处理好伤口,闻言不由得把卷起的裤腿放了下来,忍冬皱着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底下小丫头传来的消息,说二爷不知怎的惹怒了公爷,现下正在点云阁外跪着呢。” 第41章 天道好轮回 国公夫人去世的早, 府上仅有谢延平早年间纳的一名妾室,可惜也是人微言轻, 平日规行矩步甚少踏出院门, 谢三爷又是个经不住事的,如今谢玉之被罚跪, 一时竟也无人来劝。 夜已深, 树影婆娑, 衬着天上的明月,枝叶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银光,地上的鹅卵石闪过一抹莹润的色泽, 倒是好看的紧, 只是跪上去可就不大舒服了。 一旁的小丫鬟手里拿着软垫, 不住的哭求谢玉之垫在腿底下, 他却闭目,皆充耳不闻,谢延平恼了, 在屋里砸碎了一盏茶盅, 怒声道:“由得他去, 从小一身死硬脾气,半点不讨喜, 迟早要吃亏!” 暗处有人在看笑话,然而待瞧见一人走进来时, 又都纷纷收了回去。 “夜里寒气重, 入体到底不好, 二爷该替自己着想才是。” 谢玉之耳畔陡然响起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他倏的睁开眼,却见沈妙平不知何时蹲在了自己身边,见状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目光幽暗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瞧我的笑话?” “天下笑话何其多,我又何必非要瞧二爷的。” 沈妙平并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从丫鬟手中接过软垫,低声和他说话,像是哄不听话的孩童一般:“垫在膝下吧,不然岳父瞧了也是要心疼的。” 谢玉之淡淡移开视线,目视前方,并不理他。 沈妙平见状不由得一笑,将软垫放置一旁,心想他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自找不痛快,但凡软和点何至于跪今天这一遭,面上却叹了口气道:“好吧,二爷不愿用就罢了。” 谢玉之心想他这下总该走了,谁曾想眼角余光一暗,却见沈妙平撩起下袍直接跪在了他身侧,瞳孔不由得一缩,冷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当然是刷刷岳父的好感度咯。 “还有盏茶功夫您就跪完了,夜深路黑,妙平在一旁等着二爷。” 沈妙平说完对他一笑,容色绝世,一旁站立的丫鬟都看痴了,谢玉之胸腔起伏两下,丝毫不领情:“不用你管,今日跪足了一个时辰还没跪够么,速速离去!” “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就当我今日还没跪够吧。” 沈妙平似乎是生气了,敬称也没用,时不时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花草,一个人倒也自得其乐,谢玉之不知为何,看他一眼竟也没再搭理了。 夜里的石头浸了寒气,跪着本就不好受,更兼得谢玉之腿有旧伤,一时只觉疼痛刺骨,仿佛跪的并非石地,而是针地,他身形微晃,肩膀略微垮了些许,一旁监罚的嬷嬷见状,手中竹条应声落在他脊背上。 “二爷肩塌了,请直起来。” 谢家军伍出身,家法自然比常人严苛些,跪要跪得笔挺,腰不可弯,肩不可塌,头不可低,能把人蹉跎死。 谢玉之闻言,默不作声将肩直了起来,然而因为之前足足两年的卧病在床,汤药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他额上逐渐有冷汗滴落,面色苍白若纸,偏生在夜里瞧不太仔细,那嬷嬷也没发现。 又过了盏茶时间,谢玉之气息渐短,眼前发黑,身形控制不住的晃了两下,那嬷嬷只得又抬起了竹条,带着破空声唰的打了下去—— 这次却没有落到实处。 谢玉之等了半天也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传来,不由得回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身后有一只手在半空中攥住了那竹条。 是沈妙平…… 谢玉之望着他,一怔,然后微微抿唇,哑声道:“……松开。” 嬷嬷也道:“还请姑爷放开鞭子,此乃家法,祖宗爷定下的规矩,不容有私。” 同时一双浑浊的眼紧盯着沈妙平,大有再不放手连你一起抽的意思。 “二爷身子骨不行,跪不得这许久,想必岳父看了也会心疼,法不外乎人情,嬷嬷宽容些。” 沈妙平说完就松了鞭子,转而扶住了谢玉之,对方欲挣扎,却被他低声喝住:“别乱动。” 沈妙平几乎是半强迫性扶着他的,另一只手顺便将软垫拖了过来,又强迫性的让谢玉之跪了上去,嬷嬷见状下意识看向点云阁,却见谢延平捋着胡须,似有笑意,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户对她遥遥点了点头。 嬷嬷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沈妙平一手揽着谢玉之的肩膀,见他额上满是冷汗,又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替他擦了擦:“人家成婚都是洞房花烛夜,咱们不一样些,齐齐在这里罚跪。” 谢玉之闭了眼:“你若不想跪,自回去便是。” 沈妙平笑了:“二爷还在生我的气。” 说完,放在谢玉之肩上的手逐渐下移,不顾对方轻微的挣扎扣住了他的手心,半真半假的解释道:“我自幼出身贫苦,瞧见春翘不免感同身受些,便让她入府做了丫鬟,哪晓得她有了那样的心思。今日是我昏头,喝醉了酒,稀里糊涂也不知怎么的跟她待在了一间房里,若说二心,是断断没有的。” 谢玉之闻言微微瞥眉。 沈妙平又将话说狠了些:“我如果真的与那丫鬟厮混,辜负了二爷,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野狗噬身,永无葬身之地。” 古人信奉鬼神,轻易不发与性命相关的誓言,沈妙平此番话不可谓不毒,就连谢玉之也不得不信了七八成,只是若让他说什么服软的话,却是不知该从何开口。 对上沈妙平的眼睛,谢玉之沉默半晌,片刻后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微微抬膝,将底下的软垫抽出来扔给了他,算是一个示好的信息。 沈妙平心想我来的时候早有准备,膝盖上绑了东西呢,一点都不疼。 他将软垫又放回谢玉之膝下,一番体贴之举让身旁的嬷嬷都软了心肠:“无事,我皮糙肉厚,再者跪也跪不了多久。” 沈妙平说完欲收回手,却忽的被谢玉之反手扣住了手腕,不由得抬头疑惑的看向他。 谢玉之视线只幽远的盯着地面一处,微微沉了声道:“我这人不看重名声,这次便信你,但日后你若往我眼里撒了沙子,我豁出性命也是要将你碎尸万段的……” 沈妙平心想我可不会如原身那般蠢,就算做了那种事还能让你发现不成,面上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妙平任由二爷处置。” 鬼话说多了,便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老天不信,沈妙平自己也不信。 谢玉之却信了。 对方虽无言语,但沈妙平能感觉自己手腕上的力道略微松了些许,不由得暗自低笑,只觉得谢玉之真是单纯好骗,几句甜言蜜语就被哄昏了头脑。 听见夜里的梆子响声,一旁的嬷嬷略微迈步上前提醒道:“二爷,姑爷,时辰到了。” 沈妙平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再跪下去腿都要麻了,他的手放在谢玉之腰间,微微用力把人搀了起来,低声道:“走,我们回去吧。” 谢玉之从不让人搀扶,上一个敢这么做的奴仆直接从府上被发卖了出去,这次被沈妙平搀着,倒没见他有半分不悦。 大丫鬟忍冬和茯苓提着灯笼候在院门外,见他们相扶着行来,像是已经重归于好,先是一怔,随即便是欣喜,忙走上了前去一左一右的照路。 “二爷,姑爷,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等伺候你们梳洗吧。” 沈妙平叮嘱道:“记得弄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替二爷敷敷腿。” 茯苓不由得笑了,曲风院别的不多,治腿的伤药最多,说不定连皇宫的太医院都要逊色几分呢,对他福了一礼道:“好姑爷,奴婢哪敢忘了,早早就备上了呢。” 沈妙平这才收回视线,然后对谢玉之低声道:“二爷沐浴不喜旁人近身,但一个人到底不便,我就候在门外,有事喊我,嗯?” 他一双眼睛如美玉般通透,最后一个字被主人诉尽了柔情,灯火朦胧下,愈发他显得面如冠玉,深情款款,忍冬和茯苓不由得暗自艳羡心醉,世间怎会有这样俊美的好儿郎。 谢玉之负手步入房内,闻言微不可察的一顿,却并不看他,只掀了掀眼皮,头也不回的道:你若担心,便一起进来。” 语罢不顾怔然的沈妙平,反手带上了房门。 卧室内阁后间用汉白玉砌了一个浴池,中间用水墨屏风隔挡着,袅袅水雾升起,让人模糊了视线,如登仙境。 谢玉之将腰带搭在屏风上,脱了绯色的外袍,只着一身玄色单衣,恍惚间背后有凉风掠过,肩上有一只手搭了上来,他眉目一凛,条件反射攥住了那人的手腕,反身使了一个小擒拿,沈妙平下意识挣扎起来,谢玉之又一时站立不稳,二人便双双落入了水中。 “二爷,是我。” 沈妙平从浴池里哗啦冒出头,激起水花无数,他不会水,连呛了几口,兀自扑腾不休,谢玉之微微用力,攥着他的肩膀将人拉了起来。 沈妙平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似有笑意:“二爷好功夫。” 谢玉之一身衣裳湿了个透,纯黑色的衣服紧贴着身躯,愈发显得白皙,只唇殷红似血一般,怪诞却又美的惊奇,闻言眯起狭长的眼尾,反问他:“我没有名字么?” 沈妙平道:“我唤二爷唤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谢玉之点头不语,算是应允,沈妙平见状又道:“那你慢慢洗吧,我就在屏风后头等着。” 说完转身,正欲从池子里出去,却忽然被谢玉之抓着后领拽了回来,又是一阵水花四溅,只听对方不悦的道:“你穿着衣裳掉进池子,鞋也不脱,却让我用这水沐浴?” 沈妙平:“那二爷先等等,我去叫丫鬟换水。” 谢玉之轻笑出声:“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完揪住沈妙平的衣领,将人一把拉到跟前,一双黑黝黝的眼盯着他道:“今天本该是大好的日子,偏生被那贱婢搅得我心里不痛快,你我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却还不曾入过洞房。” 还说不急。 沈妙平缓缓笑开,伸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将人抵在浴池边缘道:“让二爷不痛快是我的错……” 他一双眼艳若三月桃花,看人时深情无限,温热的指尖一寸寸掠过谢玉之的眉眼,最后停在了他的唇瓣上,询问似的道:“那咱们现在便入洞房如何?” 谢玉之道:“这是自然,不入洞房算什么夫妻。” 古人看重礼数,择良辰选吉日,所有礼都要在同一天完成,缺一不可。 沈妙平在现代经过无数片子荼毒,该怎么做心里也有数,闻言笑笑,捏起谢玉之的下巴,俯身亲了上去,轻柔缱绻,有过电般的感觉。 谢玉之平日是个乖戾角色,这种时候却没什么章法,一时只听池中水花四溅,他死死勾住沈妙平的脖子,双目失焦,眼尾泛红,颤抖着在他后背留下一道道指印。 沈妙平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报复性的加倍在他唇上咬了回去,将那本就殷红的唇弄得颜色更深。 水哗啦哗啦的响,温度由热转凉,不知过了多久,忍冬和茯苓在外头站的腿都麻了,里头的动静才堪堪停止。 沈妙平揽住谢玉之脱力的身体,在他苍白的脖颈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吻痕:“这个洞房花烛二爷可满意?” 谢玉之并不回答,只攥紧他的肩膀哑声道:“今日不可胡闹太晚,我们明日要去宫里向长姐请安。” 长姐?沈妙平略一思索,心想应该就是那宫中的昭贵妃了。 他笑着点头:“好,那我抱二爷起来吧。” 谢玉之闻言满意的眯了眯眼尾,看沈妙平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这个夫婿确实没选错,捏着他的下巴道:“你很快便要去翰林院入职了,都是些文官散活,没什么意思,明日让长姐替你选个好差事。” 沈妙平心想这个对象真是再好不过,正欲答应,然而一个“好”字尚未出口,脑海中却陡然响起一道警报似的声音。 【叮!】 【宿主你好哦,须知祸从口出,此项操作违背系统规则,第一次警告,第二次严重警告,第三次将会扣除生命值,请务必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生命。】 【星际自强系统已经启动,我们的宗旨是自立自强,拒绝软饭。亲,用自己的劳动和双手换取的果实才是最甜美的呢,让我们硬起来吧!!!】 沈妙平:…… 第42章 科举舞弊案 沈妙平以前是唯物主义者,哪怕他死后离奇穿越到了这个地方, 心中也还是不信鬼神,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毒誓发了一个又一个, 浑然一副滚刀肉做派。 如今莫名其妙被一个名为自强系统的东西绑定, 着实有些惊碎三观之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接受这个官位?” 沈妙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望着漆黑的帐子顶,用意念和所谓的系统对话。 不只是官位,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都不能接受,系统等着他自己后期慢慢触发。 【亲,只有用自己的努力和双手换来的成果才是最真实的呢, 任何吃软饭的行为都会遭受电击惩罚, 生命来之不易, 请慎重选择哦~】 沈妙平闻言陡然陷入沉默, 眯着眼沉思了很久, 最后微微一笑, 狡猾的像只狐狸:“可我已经和谢玉之成婚,他的就是我的, 我的就是他的,一家人何必分的这么清楚?” 系统:【鉴于二者身份地位以及财富等各方面因素的不对等, 星际审核官将此判定为软饭行为, 请宿主早日自立自强,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开辟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沈妙平道:“这怎么能算吃软饭, 他予我荣华富贵, 我对他真心相待, 也是互惠互利的。” 系统:【等宿主有了真心的那一天,这件事我们可以再慢慢讨论。】 沈妙平摇头:“此言差矣,我的心长在我自己身上,自然只有我自己知道是真是假,你又怎么知道我对他不是一片真心。” 系统觉得这个宿主话有些多。 沈妙平又继续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平等,不然怎么人生下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呢,哪怕是神也不能……” “刺啦——” 一阵电流声忽然响过,世界终于寂静了。 系统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刚才程序出现了一点漏洞。】 “……” 沈妙平捂着手,闭眼陷入了沉默,半天都没动,他微微喘了口气,等那种痛麻感过去,才缓声道:“……你说的话有道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应该自立自强,吃软饭的行为确实令人不耻,我受教了,昭贵妃给的官位我不要就是。” 这个宿主的觉悟出乎意料的高,但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吗? 系统有些不太信,但也没有再管。 黑暗中,沈妙平静静阖上了眼,昭贵妃的好处不要便不要吧,反正原身乃是探花郎,按规矩皇上会赐他入翰林院做七品编修,官位虽低,却总比没有的强,再说了,他没有那么大的官瘾,当不当的倒也无所谓。 翌日清晨,天边熹微亮起,一缕阳光顺着镂花的窗子倾泻进了屋内,打下一道斜斜的光柱,隐约可见尘埃跳动。 沈妙平尚在睡梦中,被晃的受不了,下意识狠狠皱眉,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继续睡。 谢玉之已经穿戴完毕,一身玄色箭袖常服,身长玉立,气质愈发冷冽,茯苓像往常一样替他在腰间系了枚香缨,正欲去拿玉佩时,却不由得一惊:“二爷,那敛方玉怎么……” 谢玉之神色如常,淡声道:“碎了,换别的系上。” 茯苓闻言心里顿时一咯噔,这敛方玉乃是国公爷当初机缘巧合下寻得的一块绝世稀品,当时恰逢二爷出生,便命能工巧匠雕琢了一方玉佩替他系上,二十多年都没离过身,怎么好端端的就碎了! 见她发愣,一旁的忍冬唯恐她触怒了主子爷,忙从匣子里捡了块双鱼佩上前替谢玉之系上,浅笑着转移了话题:“二爷,您瞧,进宫的时辰快到了,要不将姑爷喊起来吧,睡迷了容易伤身。” 谢玉之闻言不由得往床榻上看了一眼,却见沈妙平裹着被子睡的正香,丝毫没有要醒的趋势,不由得上前,俯身戳了戳他的肩膀。 沈妙平无意识攥住了他戳自己的指头,闭着眼迷糊道:“嘘……别吵我……” 谢玉之饶有兴趣的声音头他头顶上方响起, “今日要进宫,误了时辰你不怕杀头吗?” 沈妙平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想多赖会儿床,闻言倏的睁开眼,刚好对上谢玉之的视线,不由得无奈,笑着问道:“二爷舍得让我死么?” 说完不等他回答,自觉的掀开被子下床开始梳洗了。忍冬茯苓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位爷可算是起来了,忙伺候着沈妙平穿衣梳头,一身锦袍玉冠,端的风流倜傥,实不负探花郎的名声。 马车早已在外备好,里头宽敞,置有矮桌,上面放了几碟子精致的点心和温好的热茶,用来填肚子用。 沈妙平走的比谢玉之快了半个身位,到了府门外面,也不讲什么规矩,大咧咧先他一步径直上了马车,茯苓见状站在底下暗自心惊,偷摸瞧了谢玉之一眼,却见他神色自若,不见半分被人冒犯的不虞。 “来,” 沈妙平上了车,却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折身回来,等谢玉之走到车前的时候伸手握住了他的臂膀,微微使力将人一把拉了上去。 茯苓掩唇一笑,不由得羞红了脸,心道原来姑爷是念着二爷腿脚不便,真是恩爱…… 她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当事人心中自然更不平静,车帘落下的瞬间,谢玉之不知怎的,忽然反手一锁,顺势将沈妙平按在了车壁上。 马车开始行驶,摇摇晃晃带着些许颠簸,谢玉之凑近了沈妙平,仔细端详他片刻,一张脸难辨喜怒,最后声调诡异的下了判断:“你以前定是个招人喜欢的风流种子。”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沈妙平却不赞同:“二爷玉树临风,少年英才,家世显赫,又出身权贵,肯定比我更招人喜欢,更风流些。” 谢玉之闻言,锁住他肩膀的手上移到了沈妙平的咽喉处,轻笑一声道:“你可知我最喜你哪一点么?我最喜欢你胆子大。” 盛京之中,若论权重身贵,皇室之下便是昌国公府,作为谢家唯一的嫡子,谢玉之哪怕身有腿疾,按理说也应该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愿意自荐枕席,不至于落到要招沈妙平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人做上门女婿的地步。 归根到底,还是他名声太恶,令人闻风丧胆。 坊间传言,当年东夏一战之所以失利,皆因谢玉之的亲信反投了敌军,害得十万黑风骑足足折损了六万有余,当时已是濒死之局,谢玉之却强撑病体,力挽狂澜,最后惨胜东夏。 然后那名叛徒也被捉了回来。 三军阵前,谢玉之命人架起一口油锅,用柴火烧得滚烫,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名叛徒扔进去炸了足足十日,直至皮肉皆焦,白骨尽黑,看不出人形为止。 此事传回京中,有人欣赏,有人胆寒,但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谢玉之可为良将,可为帅才,可为兄弟,却断不可为良人。 心狠,手毒,杀人无数,便是外界对他的评价,跟这样的人过后半辈子,不死也离死不远了。 谢玉之说他胆子大,沈妙平对此深以为然,原身胆子如果不大,敢在新婚之夜给你带绿帽子么。 二人离的极近,沈妙平伸手便可搂住他的腰,微微使力将人往怀里一带,垂眸在他耳畔低语道:“其实妙平不止胆子大,还有别的地方……” 后言未尽,却说不出的暧昧缠绵。 谢玉之斜睨着眼,冷笑道:“你对我嘴上花花便罢了,若是让我晓得你对旁人也这般,就割了你的舌头。” 语罢微眯了眼,松开扣住他咽喉的手。 沈妙平笑道:“二爷放心,我只对你一人这样。” 说完微微低头,亲上了他的唇,一点点入侵进去,带着与平日性格不符的霸道,谢玉之一顿,然后顺势闭上眼,伸手搂住了沈妙平的脖子,任由形势颠倒,被他反按在车壁上缠吻。 二人吻的忘情,不知不觉便倒在了坐榻间,谢玉之只觉得整个人晕眩无比,轻飘飘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指尖微微用力,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人,沈妙平撕咬着他的耳垂含糊道:“二爷可当着心,这衣裳不比我的后背,脆弱的紧,万一留下印子可怎么是好。” 马车内的帘子垂着,导致沈妙平看不见外头匆匆来去的人们,街上的小贩停了叫卖,百姓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大批的士子文人在茶楼上群情激昂,手中握着大叠的纸张,举止义愤填膺,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公之事,最后三五成群的结伴,直往皇城而去。 昭贵妃居住在止风殿,她十七岁入的宫,至今已经五年有余,生得一副绝妙之容,盛宠滔天,兼得先皇后因体弱薨逝,如今后位一直空悬,旁人都言皇帝若要立后,非她莫属。 “玉之昨日成婚,本宫不便前去恭贺,也不知今科探花郎是个何等人物,受不受得了他的性子。” 谢素之端着茶盏,眉头微蹙,端的忧愁动人,言语间显然对弟弟的婚事忧心不已。 贴身侍女将她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接了过来,笑着柔声安慰道:“奴婢早打听过了,这二姑爷可是个顶顶俊俏的人物,能考中探花,想必也是文采非凡之辈,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素之闻言妙目一横:“生的俊俏有什么用,百年后不也是枯骨一堆,京中子弟长得平头整脸的不在少数,可你瞧那一个个的,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尽靠着父辈余荫了。” 说完犹嫌不够,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桌子道:“就说那武安侯的大公子柳振虎吧,本宫在闺中的时候曾在诗会上见了一面,体态痴肥满目色气,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物,当时他抽中了花笺要做联诗,可你猜怎么着?” 侍女猜测道:“莫不是作了首横竖不通的诗?” 谢素之不禁嗤笑摇头:“他连那花笺上的字都只识得半边,如何作诗?” “啊?!”侍女不禁惊讶捂嘴:“可是那武安侯公子乃是今科榜眼呢!” 第43章 面圣 谢素之用手支着头, 鬓间的流苏步摇微微晃动, 侧脸一片珠玉之光, 闻言伸出手指头算了算道:“他那年沦为诗会笑柄, 说不得回去发愤图强了呢,本宫记得三年前他也考过一次, 不过落榜了, 后来武安侯带着他将知文馆内的大儒挨个拜了遍,没想到今年居然还真中了。” 侍女笑了:“这就叫功夫不负有心人!” 谢素之轻哼了一声道:“本宫倒宁愿他笨些, 倘若仍是个劣根子不改的,这种人入朝为官也只会祸害百姓。” 沈妙平和谢玉之被侍女引着走入殿内,刚好听见这一句话,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心想这贵妃娘娘倒是个耿直性子。 侍女翩然走至谢素之身边, 屈膝行礼道:“贵妃娘娘, 二爷和姑爷到了。” 谢素之方才说的太投入,一时竟也没注意,如今回过神来, 却见谢玉之已经到了, 身旁还立着一名俊逸非凡的少年郎, 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参见贵妃娘娘, 娘娘万安。” 谢玉之和沈妙平正欲行礼,却被拦住了, 谢素之板着脸故做不悦的道:“都是一家人, 来了止风殿还讲什么虚礼客套, 成了婚连长姐都不叫了么?” 谢玉之不由得一笑:“长姐哪里的话,只是礼不可废。” 谢素之嗔他一眼:“竟不知你何时如此守规矩了,快坐下吧。” 说完又将视线移到了沈妙平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半真半假的赞叹出声:“这便是今科的探花郎了吧,果然一表人才,好气度,本宫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俊俏的人物了,还是玉之有眼光些。” 沈妙平扶着谢玉之坐下,闻言不由得笑了笑,拱手道:“娘娘谬赞了,大晋自开朝以来英才济济,微末功名不足挂齿,更何况上头还有状元榜眼,妙平一介探花又算的了什么呢。” 谢素之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不由得暗自点头,素手捋了捋袖口,思索一番道:“说起来你也要领差事了,翰林院倒是个清贵地方,只是琐事繁杂,你瞧着是个灵醒人物,没在那种地方当一个七品小官有些可惜……” 言外之意便是要替他寻差事了。 谢玉之笑看了沈妙平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翰林院平平静静,倒是难有作为。” 翰林院乃天下文人士子齐聚之地,若有机缘,日后说不得能入主内阁,但除非是惊才绝艳之辈,否则进了那个地方便只能用年岁去熬资历了。 回忆起昨天那电击般的剧痛,沈妙平下意识覆上自己的手腕,最后对着谢素之一笑,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婉言推拒了:“天下之事常成于困约,而败于奢靡,再说官位无论高低,皆能为国为民出力,妙平年岁尚轻,才学尚浅,能静下心来在翰林院多多历练一番也是好的,多谢娘娘赏识了。” 谢玉之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说,略微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反应过来,对着谢素之道:“长姐莫怪,他便是这个脾性,平日读书读傻了。” 谢素之却并不恼,相反,闻言目光中真正带了些赏识之色:“你何须自谦,本届参加科举之人不下万数,能一路过了乡试会试殿试,足以证明你非平庸之辈,天下之事常成于困约,而败于奢靡……说的好啊,能说出这句话,已远胜旁人许多。” 沈妙平抬手谢礼:“娘娘谬赞,妙平愧不敢当。” 他话音刚落,忽见一大太监模样的人匆匆入了殿内,走至谢素之身边神色焦急的低声道:“娘娘,陛下往这边来了,现已到了御花园,瞧着脸色并不大好。” 谢素之闻言不由得一顿,微微蹙眉:“不是在上朝么,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那太监低声道:“今日皇城外头聚起了一堆士子,群情激奋,声称本届科举有舞弊之人,底下的大臣也给皇上递了折子,说是湖州江州两场乡试有主考官收受/贿/赂,出卖举人功名,阅卷官何求功、王寰知情不报,偕同受贿,消息传出去后民愤四起,恳请皇上严查呢!今天早朝文武百官争论不休,半天也没拿出个章程来,陛下气的直接罢朝了。” 谢素之一惊,紧接着怒而拍桌:“这些人也太大胆了,杀头的死罪也敢犯,为了金银竟是什么都不顾了么!” 沈妙平在一旁听的清楚,闻言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顿时溅到了腕上,谢玉之见状将茶盏接了过来,皱眉道:“发什么呆,手都烫红了。” 沈妙平脑子有了片刻晕乎,随即又暗自镇定下来,原身虽是才学平平,但那是与今科状元蒋宏远相较,他一路从乡试会试中厮杀出来可都是自己考的,并未作弊。只是殿试之前,主考官有心攀附高枝,口头上略微点拨了他两句,原身又惯是圆滑,文章阴差阳错正中皇帝下怀,这才得以封了探花郎。 口头上点拨而已,他又没给主考官送金送银,查出来应该没他的事……吧。 沈妙平心里有些打鼓,神色变的太明显,连谢玉之都不由得看了他好几次,眯着眼尾,满脸狐疑的道:“你怎么了,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可别告诉我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 后面一句显然是在开玩笑,殿试一甲前三都是皇帝亲自过目的,没瞧见那些官员只敢在乡试上动手脚么。 沈妙平现在经不得吓,闻言回过神来,暗自扫了他一眼道:“我乃锦州人士,舞弊之事在湖州江州,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只是乍然听闻有舞弊之事,太过震惊罢了。” 谢素之也皱眉轻斥了谢玉之一句:“还是这样没个遮拦,什么事也敢浑说!” 语罢起身,吩咐侍女侯着,似是准备去迎接皇上,谢玉之自知失言,偷偷瞧了沈妙平一眼,却见他仍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对谢素之道:“长姐,既然陛下要来,我们不便搅扰,不如就先告退……” “哈哈哈,这不是谢家二郎么,难得见你进宫一次,都是自家人,何谈什么搅扰不搅扰的。”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陡然在外响起,紧接着殿门外出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来者约摸三十岁许的年纪,身着龙袍,不怒而威,样貌英武不凡,身后跟着一众宫人,赫然就是当今陛下。 止风殿的奴仆见状霎时间跪倒大片,谢素之迎上去屈膝行礼,沈妙平一惊,反应过来赶紧同谢玉之齐齐下跪, “臣妾见过皇上。” “微臣见过皇上。” 皇上快步走入殿内,亲自将谢素之扶了起来,同她一起入座,又示意谢玉之等人平身赐座,笑着道:“爱妃何须多礼,朕今天倒是来的巧,谢爱卿也入宫了,他领了个闲职整日的也不做事,难得让朕逮上。” 谢玉之笑笑:“微臣该死。” 只此一句,旁的再不多言。 大晋向来是重文轻武,导致朝中武将良莠不齐,难得出了一个谢玉之,却也半途夭折,皇上内心对他其实很是痛惜,眼神一扫,忽然发现了在谢玉之身旁装隐形人的沈妙平,觉得莫名眼熟,不由得皱了皱眉。 身旁的宦者附在皇上耳畔提醒道:“他乃是今科探花郎沈妙平,昨日同谢家二公子成的婚,陛下忘了,还是您亲自下的旨呢。” 皇上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然他被今早的事情闹得头疼,听见与科举相关的事就不由得脸色微沉,闻言目光看向沈妙平,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问道:“你便是沈妙平?仪表堂堂,与谢爱卿倒也相衬。” 沈妙平面上瞧着很是淡定,闻言起身拱手道:“谢皇上夸赞。” 他直觉自己身处风口浪尖,还是趁早闭嘴,多说多错,只希望对方问几句就罢了。 然而皇上似乎并没有想放过他,继续循循善诱的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啊?” 这个时候如果是湖州江州的八成就倒大霉了。 沈妙平低着头,十分谦卑:“妙平乃是锦州人。” 谢玉之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妙,暗自给了谢素之一个眼神,后者见状示意他放心,随后浅笑着摇了摇皇上的臂膀道:“皇上,近日国务繁忙,您难得来看看臣妾,怎么竟对着妙平问了,也不关心关心臣妾。” 皇上听闻沈妙平乃是锦州人士,神色不由得缓和了些许,安抚似的拍了拍谢素之的手道:“底下的大臣上折子说本届科举有人舞弊,朕着实痛心,现如今大批文人士子还堵在皇城外头呢,那些老臣也拿不出个章法来,恰好探花郎在此,朕倒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 话已至此,谢素之也不好再拦着,她心想到底有昌国公府的脸面在,皇上也不会拿沈妙平如何,倘若对答有理,说不定还能入了皇上的眼,这么一想便放下了心。 皇上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状似闲聊的对沈妙平道:“朕方才说的舞弊之事,你可有耳闻?” 沈妙平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只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略有耳闻。” 皇上垂着眼道:“你可知外头那些文人士子为何群情激奋久久不愿散去吗,主考官受贿只是其一,更多的原因则是本次秋闱得中举人者共二百六十二人,其中七成都是家中富贵显赫者,朕已下令清查了,牵涉进去的考生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人,可仍是难以平息民愤,朕记得你也是寒窗苦读上来的,如何看待此事啊。”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沈妙平不语,内心飞快的思索着该怎么回答才能不暴露自己是个冒牌货的事实。 以前历史老师好像讲过,在以前的门阀制度下官员一般都是由贵族子弟担任,他们无论出息与否,不用费什么心力就能当官,但是真正有才能的人却很难施展自己的才华,科举制度施行之后无疑给寒门士子提供了一条道路,他们可以通过科举做官,既能巩固加强皇权,也能提高官员的文化素质,但在成名之前,依旧很难改变贫富差距。 沈妙平斟酌着开口道:“士子中常有言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此话虽绝对了些,但不无道理,虽然科举为求公正,不限年岁身份,但不得不说,世族子弟与寒门中人依旧还是有差距。” 谢素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皇帝按住了。 沈妙平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继续道:“这种差距,不止在贫富,更在底蕴上,贫家子弟若要入学,只说交与先生的束脩便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更遑论笔墨纸砚这种消耗品,为了省钱,他们更多的都是用树枝在地上练字,有时候一户人家倾尽家私也未必能供的起一个读书人,无形之中便有了制约,这是其一;其二,能在当地开办私塾的大多是落第秀才,少有真正的饱学之士,而权贵之家藏书万卷,遍请大儒上门相教,这便又差了一截;其三,科举考状元,文章只占一半……” 殿内气氛凝滞,沈妙平对上谢玉之有些担忧的目光,顿了顿,随后移开视线又看向皇上,伸出了两根手指道:“……这文章只占一半,另一半,则是名望。” “每年会考,全国无数英才云集一处,在同辈中有名望的便会传到考官耳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倘若有二人文章才气相当,便会优先录取名望较大者,这就叫先声夺人。例如本届科举,冀州有赵应,临川有石淳云,蓝田有王叔卿,这几人在当地都是家世显贵的门户,人脉自然也胜常人许多,是以士子之中颇有名声,这便再差一截。” 沈妙平说完,对着皇帝拱手道:“妙平不曾仔细看过乡试榜,但斗胆猜一猜,这二百六十二名举人中定有这几位兄台的身影,当然,妙平并不是说这几人没有真才实学,而是在众人才华相等的情况下,他们会更有优势。寒窗苦读十余载并非一句戏言,寒是真寒,苦也是真苦,但古往今来,能一朝鲤鱼跃龙门的又有几人,为何史书会将出身不显但最后功成名就的人大写特写,就是因为太难得也太少了,长此以往士子心中便会有积怨,这次的科举舞弊只是一个诱因罢了。” 他一番话落下,殿内沉寂了许久,古人和现代人看事情的思维和逻辑大有不同,沈妙平是千年之后的人,他站在大局观上,有着上帝视角,纵览中华上下五千年,比这些人通透太多。 谢玉之谢素之同时陷入沉思,皇帝看了身边的宦者一眼:“方才探花郎所说的几人可在名册上?” 立刻有人去查探,不多时便来人回禀:“回陛下,赵应、石淳云、王叔卿等人确实在榜。” 皇帝闻言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他倒向椅背,望着沈妙平,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你倒是胆子大,什么真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朕砍了你的头。” 谢玉之下意识就想起身,却被谢素之一个眼神狠瞪了回去。 沈妙平看出皇帝没有真正生气,安安稳稳的行了礼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若要砍妙平的头,妙平也绝无怨言。” 皇帝道神情复杂:“从无人对朕说过这样的话,你说的句句有理,但这其二朕却是不大认同,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当地私塾确实多为秀才,但那寒门士子难道没有大儒相教便没有出息了么?恐怕不见得吧。” 沈妙平道:“自然有出息之人,但都是些惊才绝艳触类旁通之辈,一年又能出几个呢?” 古文难懂,古意难明,长长的一段话既无标点断句,也没有固定的翻译,所以才会演变成各种各样的学说。 沈妙平见皇帝不语,只想赶紧把他忽悠过去拉倒:“千人千面,经书史籍上同样的一句话,会繁衍出千万种理解,当世大儒为何是大儒,因为他们对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理解,独成一派,更何况万事万物皆有一套既定的流程,一位止步于院试的先生,和一位经历过乡考会考殿考的先生,陛下认为哪一个会更有经验些?” 这样一来,官员的子弟就有了先天优势,贫民子弟就只是一个陪衬,先天的不足让他们在考场满眼一摸黑,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尽缺。 后面这段话有些太直接,沈妙平就没有说出来,他见皇帝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不得已举了例子道:“妙平以前曾读过一个故事,一位赶考书生路遇大雨,不得已在亲戚家借住,然而这雨三天都未停歇,偏那亲戚又是个吝啬鬼,不想让他白吃白住,便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敢问陛下,此句何解?” 皇帝略加思索便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沈妙平笑着摇了摇头:“陛下还有其他解法吗?” 第44章 图你什么 皇上闻言略一思索便想出了这字联的玄妙之处, 但却不知他用意何为, 是以神色疑惑,并未出声, 谢素之思考半天, 倒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沈妙平继续将故事说了下去:“那亲戚的上联本意就是陛下所言的“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那书生看出意思,又用原话反对了一个下联, 即‘下雨天,留客天, 留我不?留’。” 旁人顿时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出了声,深觉有趣,皇帝也浅笑出声:“甚妙。” 沈妙平道:“一句话停顿不同,语气不同, 就会有不同的意思, 这个字联其实还有好几种读法,例如‘下雨天, 留客天, 留我不留?’、‘下雨天, 留客天。留?我不留!’, 精妙异常, 全看各人理解, 是以不同的先生授课, 自然也会教出水平不一的学生。” 皇上闻言这才有些赞成那“其二”的理论,又将他说的几个字联细细品读了一番,不由得从胸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似有感慨的道:“朕也希望天下英才能尽得其用,可门阀世家林立,根基深厚,又岂是这么好撼动的,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沈妙平略微垂下眼皮,他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皇帝,世家子弟占有太多的优势,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人脉关系,都远胜于寒门子弟,所以这届录取的举人中勋贵占了七成是十分十分正常的情况,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皇帝就只能励精图治缩小贫富差距,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 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穷尽几代人的力量也不见得能完成。 殿内一时寂静得针尖落地可闻,那士林学子愤怒的呼声一直回响在皇城上方,哪怕身在止风殿,也能清晰感受到他们那种声嘶力竭的抗议。 他们仍未散去。 皇帝牙关紧了紧,攥紧扶手一字一句沉声道:“此次涉案官员朕一定严惩不贷,作弊的考生通通革去功名,杖一百枷三月,此生永不录用!” 涉案的官员必死,至于那些舞弊的考生,杖一百只怕命都要去了,就算侥幸活下来,此生不得再考取功名,十载苦读尽付东流水,再难有出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隐瞒一件事往往需要撒下数十个谎言,沈妙平闻言眉头微皱,踟蹰半天,似是下了什么决断般,忽然深深看了谢玉之一眼…… 哥们啊,等会儿皇帝如果要砍我的头,你千万千万可得拦着啊。 那眼神太复杂,谢玉之尚未读懂他的意思,就见沈妙平忽然掀起袍角噗通一声直直对着皇帝跪了下去,语如平地惊雷引得四周一片哗然:“妙平该死,请陛下降罪,革去我的功名。” 他们前脚才说完舞弊之事,后脚沈妙平就如此作态,无异于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皇帝闻言脸色瞬间黑如锅底,谢素之也是惊骇异常,险些没反应过来。 “陛下恕罪,他言行无状,万不可当真!” 谢玉之瞬间跟着噗通跪地,抬手攥住沈妙平的手腕沉声喝道:“天子面前,岂可胡言乱语!” 皇帝胸膛起伏不定,重重一拍桌子,殿内奴仆瞬间跪了大片,他目光如炬的看向沈妙平:“你究竟何出此言,跟朕仔细一一道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忽略了手上逐渐攥紧的力道,沈妙平道:“妙平出身微寒,侥幸从众考生士子中脱颖而出,一路考过了会试,并蒙昌国公垂青招为赘婿,殿试之前,主考官闫东青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多次与我攀谈,言语间隐约透露了些消息,当时妙平并未在意,可直到殿试的时候,才发现他说的一些话都与试题有关……” “混账!”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殿试题目是由内阁心腹大臣预拟再交由他亲自选定的,没想到这些人中也出了败类,他哗的起身,挥手扫落了桌上茶盏,大步上前怒指着沈妙平,最后又愤而罢手在他跟前来回踱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群混账东西!朕将他们当肱股之臣,这才委以重任,命他们择选天下能人俊才,没想到竟都是一群蛀虫!该死!该死!” 跪着的宫人噤若寒蝉,都吓的把头低了下去,谢素之也赶忙离座,屈膝请罪:“陛下恕罪,此事探花郎也是被人蒙蔽啊,恳请陛下念在他一片赤诚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谢玉之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妙平,神情复杂,似是在怪他不打自招,似是在怪他自寻死路,似还有些别的,但攥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放开。 沈妙平有八成的把握皇帝不会杀自己,这件事他今天就算瞒了过去,日后清查只怕也会抖搂出来,更何况再退一万步讲,假如没有人把他查出来,那么皇帝赐下的官位他是要还是不要呢。 要了,难逃系统责罚,不要,就是冒犯君上,届时便处于进退维谷之地,还不如自己说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自从今早发生了科举舞弊的事,沈妙平就隐约意识到,万事都在系统的掌控之中,侥幸逃过这次对方也必定还有后招,想从中钻空子只怕难上加难,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硬留也留不住,原身的探花郎之位不要也罢,省得日后心惊胆战。 偏头瞧见谢玉之神色纠结的紧,沈妙平不禁想逗逗他,无声的动了动唇:“现在跟我断了,还来得及。” 谢玉之微眯了眼尾,面无表情望着他,一言不发。 皇帝被怒火冲昏了头,但到底是一国之君,几息后又强行镇定了下来,他又重新坐回位置上,直直的看向沈妙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同他们一样舞弊,现在还敢说出来,不怕朕砍了你的头发配充军吗!” 军中是谢家的天下,发配充军应该也受不了什么苦,顶多脸上刺个字……吧。 沈妙平拱手道:“陛下此言有误,闫东青说过的话虽涉及试题,但妙平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耳旁风听过便罢,也未曾来得及做什么准备,若说舞弊,着实冤枉了些。” 皇上道:“那你又为何让朕革去你的功名?分明是心中有愧!” 沈妙平沉默一瞬道:“……若说心中有愧,是有的,却是对外头那些真正才华横溢却落榜的士子,妙平无意舞弊,但还是占了名望的便宜,借着昌国公府的名声令那些阅卷官另眼相待,才学平平腆居探花之位,于人不公,于己也不公。” 皇帝依旧阴沉着脸:“辛辛苦苦考上来的功名,说不要就不要,你不觉得心痛吗?” 谢素之在一旁帮腔,幽幽叹了口气道:“陛下,妙平是个实诚人,方才臣妾还说翰林院琐事繁杂,想求您给他一个好官位,但他竟是推了,还说什么无论官位大小只要能为大晋出力便好,可见不是贪慕虚荣的。” 沈妙平接着道:“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成名天下知,妙平是个俗人,自然也不愿籍籍无名一辈子,但相比后半辈子永远活在心愧不安中,功名不要也罢,做山野闲人也自得乐趣,读书只是为了明事理,开眼界,这两点比考取功名要重要的多。” 开口便是一番哲理鸡汤,倒让殿中诸人觉得他品性高洁,为人耿直,皇帝胸中的怒气也诡异的平息了下来。 方才几段对论,沈妙平看着不像是个草包,他说自己不曾舞弊,皇帝是信的,往大了说撑死是被牵连的,革去功名不再录用便是,但若真革了去,沈妙平又有几分巧言善辩的才能,莫名让人觉得可惜。 沈妙平低着头,一副诚心忏悔的模样,静等着皇帝发落,然而半晌后,他只感觉身旁一阵凉风袭过,抬头一看,却是皇帝拂袖而去的身影,耳畔还响起太监一声长长的唱喏—— “摆驾回宫——!” 到底也没说该怎么处置他。 随着这一声唱喏,止风殿内的低气压瞬间散去,谢素之神色复杂,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好好请个安会把事情闹成这样,她见谢玉之和沈妙平仍跪在地上,不由得没好气的道:“起来吧,陛下都走了,还跪着给谁看呢。” 谢玉之闻言对沈妙平冷哼一声,撒开了他的臂膀,自己撑着站起了身,对着谢素之躬身道:“今日是弟弟的不是,给长姐添麻烦了,不便再过搅扰,改日再来请安,就先行告退了。” 谢素之也头疼的紧,挥挥手允了。 沈妙平也从地上起身:“妙平告退。”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玉之就瞬间走的连人影都没了,沈妙平不由得摇头赞叹,谢玉之真是自己见过走路最快的瘸子了,他赶忙跟上去,不多时便在宫道追上了。 谢玉之平日走路总是缓之又缓,如今骤然加快速度,不免显了腿疾,他却只阴沉着脸,想起沈妙平方才殿上所言的“现在跟我断了”几字,不免更加来气。 沈妙平却不明所以,他快步上前抓住了谢玉之的手,仍是一副笑模样:“你怎么了,走这么快,也不怕摔着。” 谢玉之气闷的甩开他:“摔死我算了。” 沈妙平这才看出来谢玉之有些不高兴,他起先茫然,随后转念一想,心中顿时恍然大悟。也对,本来以为找了个探花郎夫婿,谁曾想是个作弊的冒牌货,说不定等会儿连功名都革没了,换了谁能高兴的起来。 想“明白”了,也懒得热脸去贴冷屁股,二人隔着一段距离,一人身后跟着一个丫鬟,互不搭理,倒像陌路人一般。 谢玉之见沈妙平拉了自己一下便再没动静,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双手负在身后,对着皇城左看看右瞧瞧,吹着口哨好不悠闲,将过往的小宫娥迷得路都不会走了。 谢玉之拂袖,又是一声冷哼。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二人上了车,各坐一边,谁也不同谁说话,沈妙平翘着腿,掀起帘子查看外面的动静,发现历经一上午的时间,外头的士子也有些偃旗息鼓了,不由得放下了一半的心。 谢玉之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把玩着,似讥似讽的道:“瞧什么,怕皇上砍你的头么?” 沈妙平笑了:“我这罪还是太小,该犯个诛九族的带着二爷一起呢,生同衾死同穴没听说过吗?” 谢玉之瞬间冷笑,挑眉道:“方才还说要同我断了,这会子找死倒想着拉我一起了。” 沈妙平道:“非也非也,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怕牵连二爷罢了,二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何苦吊死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呢,说不得一回府,皇上的旨意便到了,功名一革便是白丁……” 他话音未落,谢玉之忽然一脚踩在了他身侧,上半身微倾,盯着他的眼睛道:“官身如何,白丁又如何,难不成我贪图你的那些虚名声么?” 第45章 士之耽兮,亦难说也 沈妙平望着他慢半拍的眨了眨眼, 也不说话,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 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茯苓温婉的声音:“二爷,姑爷,已经到了。” 谢玉之闻言看了沈妙平一眼, 起身掀起帘子下了马车, 径直往府里走去,曲风院的丫鬟早早便在门口候着了, 见状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道:“二爷,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留了众大臣议事,公爷一时片刻怕是回不来, 还有……还有阮太医……” 话未说完, 谢玉之便讥讽出声:“治又治不好, 日日来做些虚招式给谁看,不过为了好向皇上复命罢了,他有时间耗我可没有,叫人撵了他出去!” 到底是唯一的嫡子,昌国公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谢玉之的腿, 皇上也下了旨, 命太医全力医治, 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成效,他们怕担责,又不敢下猛药,只能开些四平八稳的方子,定期热敷活络经脉的药包,惯是虚招。 沈妙平没有跟进去,离宫的时候昭贵妃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忍冬正带着人清点入库,他就在一旁凑热闹,旁的名家字画翡翠玉石就罢了,其中有一方色泽剔透的水晶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妙平拿起这块小半个巴掌大的水晶,对着太阳照了照,发现里面大部分地方还是有些小气泡,只有一小部分才算是纯净,在后世连玻璃都比不上,但在古代却算是十足的稀世珍品了。 忍冬将物件都记上了册子,见状笑道:“这方水晶石剔透无比,姑爷若喜欢可请了能工巧匠雕琢成玉佩,挂在腰间压压衣角定然好看。” 沈妙平闻言正欲应下,但想起自己身上还绑定了一个系统,到嘴的话就变了个口风:“我只是觉得此物通透,日头下流光溢彩,定然是很衬二爷的,不如这样,我画个图样,你们去请能工巧匠雕琢了,哄得二爷开心,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说完又想起这个时代用的都是毛笔,不由得顿了顿,忽然间眼神一扫,瞧见角落里有丫鬟平日玩耍用的鸡毛毽子,便走过去拔了根羽毛过来。 忍冬方才登记入库,笔墨还未收去,沈妙平拿了张纸,用鸡毛尾端沾墨水在上面画了图样,跟她细细的解释:“瞧见了么……磨成圆形,中间厚边缘薄的……不要从中间穿孔,上下末端留一小角打孔,你先让匠人磨出个大致形状,花样纹路我日后再告诉你如何刻,只要这中间最通透的一小块。” 忍冬虽觉得这形状怪异了些,但还是点点头应下了,沈妙平交代完事情,正欲回去,谁知刚走到曲风院外,就听见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还请二爷不要为难微臣,为您治腿疾是宫里的意思,倘若违背了旨意,皇上和昭贵妃降罪下来微臣承担不起啊!”阮太医一把推开了要撵他出去的仆人,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对谢玉之好言相劝,内心却暗骂道:都说瞎子狠瘸子怪 ,聋子多疑哑巴坏,果不其然,谢玉之这坏脾气,一辈子瘸着才好呢! 他喊累了,打算歇口气,就忽然见院中的奴仆对着一个方向齐齐行礼道:“见过姑爷。” 阮太医下意识回头,就瞧见一容貌出色的锦袍少年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对上那双眼睛,他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咯噔了一下。 沈妙平对人的恶意向来很敏感,瞧见阮太医,不由得神色莫名的问了一句:“这位是……?” 内院洒扫的小丫鬟杜若机灵道:“姑爷,这是阮太医,宫里头派下来给二爷治腿的,有一年多时间了呢。” 这话就很玄妙了,治腿治了一年多还没治好…… 沈妙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然后对阮太医笑了笑:“失敬失敬,原来是给二爷治伤腿的,敢问太医如何个治法啊?扎针?服药?治多久能好?” 一连串的问句将阮太医堵的话都说不出,他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二爷的腿已是旧疾,微臣等无能,只能勉力一试罢了,特配了些舒筋活血的药包,日日热敷了,阴天下雨不至膝盖刺痛。” “原来如此……” 沈妙平点点头,然后对他伸出了手:“二爷不喜见外人,阮太医将药包给了我吧,我一会儿便替他敷上。” 说完吩咐底下的小丫鬟给赏,另将药包递给了嬷嬷去热上,推门进了屋内,再不理会他。 谢玉之正倚在榻上看书,见沈妙平进来掀了掀眼皮,又继续把视线移到书上,头也不抬的道:“下次见了那老东西,直接撵出去,不必废话。” 他五官分明,是很好的相貌,如今镂花窗外的阳光斜斜打进来,俊秀的侧脸有一种独属于少年的薄弱感,但眼尾下垂时,依旧有一种常年间挥之不去的阴沉似水。 沈妙平坐在他腿边,见谢玉之只顾着看书,并不同自己讲话,不由得探头看了一眼:“在看春宫图么,这么入神?” 谢玉之:“……” 他终于放下了书,合上书页,是一本《诗经》。 谢玉之目光幽幽的看向沈妙平:“你平日寒窗苦读,看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么?” 沈妙平道:“也不是,看多了也有些腻,平常也会读读《飞花宝鉴》、《玉楼春》、《锦屏秀榻》类的。” 他有原身的记忆,刚才说的几本都是些描写露骨暧昧缠绵的下九流□□。 谢玉之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忽然低笑出声,他慵懒的靠着枕头,轻踹了沈妙平一脚:“你便是靠着看这些东西考上探花的么,传出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沈妙平正欲说些什么,房门忽然响了响,外头传来嬷嬷的声音:“姑爷,药包温好了。” 沈妙平闻言下意识看了眼谢玉之,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进来吧。” 嬷嬷闻言端着托盘进来了,上头放着温好的药包,一并还放着纱布剪子等物,她似是怕谢玉之发怒,将东西放下便匆匆行礼告退了。 谢玉之见她出去,抬眼望着沈妙平,不吵也不闹,平静的陈述事实:“敷这些东西没用。” 沈妙平摸了摸,那药包还有些烫手,带着中草药特有的味道,闻着怪香的,他对谢玉之道:“有些药一时半会是看不见效果的,就算没用也敷着吧,说不定哪日就好了,总得有个奔头。” 人活着不就图个奔头么,不然整日浑浑噩噩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谢玉之道:“不敷,我也不需要奔头。” 沈妙平将袖子捋至手肘,漫天说瞎话:“那个姓阮的分明就是个庸医,实不相瞒,我幼时曾拜一云游方士为师,略通岐黄之术,说不定比他强,二爷让我瞧瞧腿吧。” 说完握住了他的脚踝,入手纤细,只觉孱弱的紧。 谢玉之似是想踹他,但瞧了瞧沈妙平的小身板,说不得一脚下去人都能飞了,思索片刻便由得他去。 沈妙平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状心下了然,将谢玉之的裤管往上卷了卷。 许是因为卧床两年的原因,谢玉之腿部肌肉有些退化,比常人要瘦一圈,他的伤在膝盖处,有一条寸长的伤疤,因着肤白,瞧着便十分狰狞,沈妙平仔细看了看,一副专业做派,装的比谁都像。 “伤着骨头了么?” “嗯。” “伤着经脉了么?” “嗯。” “怎么血管发乌?膝盖四周也有暗紫?” 谢玉之拿起了书继续看,挡着脸看不清神色:“当年伤我的暗器有毒。” 沈妙平闻言一顿,然后将裤管继续往上卷到了大腿处,一寸寸的往上捏骨,室内寂静,只听他忽然“哎呀”一声道:“不好!” 谢玉之被吓了一下,瞳孔一缩,立刻抬眼看去,沉声道:“怎么了?!” 沈妙平脸都白了:“二爷……这这这……这毒会蔓延啊,现在已经从膝盖上移到了大腿,日后时间长了侵入五脏六腑,你只怕性命不保啊!” 谢玉之下意识皱眉,斥道:“莫要胡言!” 其实心中也有些慌了。 沈妙平义正言辞的道:“骗你我是狗,方才二爷膝盖往上的经络也已经发乌了,若以外力施压,便会更明显,平常把脉是把不出来的,好厉害的毒啊,不动声色便能害了人!” 谢玉之抿着唇未说话,但脸已经白了不止一个度,沈妙平忙安抚道:“无事无事,此毒虽厉害,但我有法子能保住二爷的命。” 谢玉之攥紧了手中的书:“什么法子?” 沈妙平凑近他,表情凝重的道:“那就是趁毒尚未蔓延至肺腑的时候……” 说着抬手比了个砍下去的动作,一字一句如平地惊雷将谢玉之炸得两眼发黑, “截——肢——!!” “从膝盖处将腿截掉,这样毒就不会蔓延了。” “哗啦”一声响,谢玉之手中的书卷登时落地,他瞪大了眼,脸色极其难看,怎么也没想到他所谓的办法是这个! 谢玉之胸腔起伏不定,脸色青青白白,半晌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混账……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真好骗。 沈妙平忽然笑了,他坐直身体,伸手将药包握在手里,发现温度已经差不多,好整以暇的道:“如何,相比将腿砍去,二爷有没有觉得现在这个状况还是不错的。” 人总是觉得自己惨,那是因为他们还没遇见过更惨的人。 瞧见他眼中的调侃之意,谢玉之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当即脸色阴沉的揪住了沈妙平衣领,眼带怒意:“你好大的胆子——” 沈妙平将他的手扯了下去,半点不慌:“二爷不就喜欢我胆子大么。” 说着将谢玉之的腿又拉了过来,对方欲挣扎,却被他微微使力压住:“敷着吧,过不了多久便是冬日,天气阴寒,可有的你疼。” 沈妙平将药包贴上谢玉之的膝盖,用纱布一圈圈缠了个仔细,低垂着眼神色认真,药包是温热的,谢玉之却莫名觉得烫的慌,他盯着沈妙平,半晌手动了动,却是将地上的书重新捞了回来。 方才读到《诗经.氓》,谢玉之为了转移心神,继续接着刚才的地方读了下去,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谢玉之不由得默念出声,却觉得这话不对,便改了几个字:“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士之耽兮……犹难说也。” 第46章 策论 沈妙平耳朵尖, 闻言不由得抬起了头,神色疑惑:“你说什么?” 谢玉之抬眼,想起他刚才做的混账事, 一把扔了书坐起身, 凑到他跟前道:“说你是个混账东西,说你满口瞎话,说你比那姓阮的庸医还庸!” 沈妙平顿时笑了,脸颊边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他握住谢玉之的小腿不放, 只觉细腻白皙比女子还秀气些:“二爷可知何为混账东西?” 这样的动作十分下流, 带了轻薄的意思,由他做来却并不惹人厌烦,对上那双永远带着笑意的眼, 魂都能勾飞了。 脚是很私密的地方, 谢玉之不由得斥他:“快松开!” “二爷都骂我是个混账东西了,混账东西惯做荒唐事,又怎么会松手呢?”沈妙平的手继续往上, 掌心温热, 与谢玉之温度偏低的腿形成鲜明对比:“还是说二爷真怕我截了你的腿去……” 刚才被他一番胡言乱语吓的脸色青白,着实丢脸,谢玉之一把按住了在自己腿间乱动的手,眯着眼尾哼了一声:“你若够胆便来试试, 看看是谁先截了谁。” 拼武力沈妙平自然只有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份, 若不是谢玉之不愿与他强来, 十个他也制不住谢玉之。 沈妙平道:“这可不公平,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二爷得让我几招才是。” 谢玉之挑眉道:“让你二十招?” 沈妙平心想瞧不起谁呢,他伸出三根指头晃了晃,笑道:“不需那么多,三招便够。” 谢玉之点头应允:“好,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你。” 他话音刚落,肩膀忽然一沉,整个人天旋地转被沈妙平压在了身下,谢玉之欲出手,却被他制止住:“哎,说好了让我三招的,这才第一招。” 谢玉之抿唇,隐约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天大的圈套里。 沈妙平慢吞吞挑开他的腰带:“这是第二招……” 谢玉之用手背覆住眼皮,已经没脸看了。 沈妙平瞧见他的样子,隐约觉得怪可爱的,可惜自己是个天生坏种,不想疼惜,只想往死里欺负。 谢玉之唇间陡然覆上一片温热,耳畔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这是第三招……二爷可以还手了……” 对方极有技巧的舔舐着他的唇瓣,不轻不重的撕咬着,由唇落在喉结,又转移到耳畔,炽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撩起心底最深的骚/动。 谢玉之浑身一颤,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下意识迎合着沈妙平,如同即将渴死的鱼,迫切的想要回到水中,但对方偏不如他的意,若即若离,让他不上不下,还一个劲的挑衅着。 “二爷怎么不还手了?” “二爷不是说要让我二十招么?连三招都受不住了?” 谢玉之眼尾泛起一抹嫣红,想掐死他。 外头廊下隐约传来丫鬟细碎的脚步声,让人神经都跟着敏感起来,沈妙平让谢玉之坐在自己腿上,还有功夫闲话:“以往读《左传宣公九年》,识得一词,二爷可曾读过?” 谢玉之紧紧攀着他的后颈,眼眶被刺/激的发红:“你这混账,读的都是下九流书……” 沈妙平讶异道:“二爷不曾读过么?白日宣……” 谢玉之捂住了他的嘴:“你闭嘴!” 沈妙平笑着眨眼,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他的掌心,引得谢玉之缩回了手去:“我现在给二爷还手的机会,二爷自己不动的,到时候可别说我欺负你。” 语罢将锦被一拉,被面上头绣着的芙蓉花纹起伏不定,色泽莹润,乍一看仿佛活了般。 他们二人成婚不久,按理说今日是要拜见长辈敬茶的,奈何府中正经主子就那么几个,妾室身份不够,唯一够身份的昌国公今天一早去上朝,现在还没回来。 谢玉之累的睡去了,沈妙平出来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非心亭中,这里地势偏高,视野颇好,抬眼是假山流水,顺着往前看去是郁郁葱葱的古树,实在美不胜收,重要的是往旁边再走两步就是库房…… 如果窗户打开了,就能看见里面成堆的金银珠宝,成箱的黄金…… 沈妙平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方向,无比专注,挪也挪不开,他在心里默默出声,跟系统闲聊:“你绑定过很多人吗?” 【叮!这个是机密哟。】 沈妙平不在意,继续问道:“那你一般会绑定多久?” 【当宿主有独立生存能力,通过星际审核官的判定时,系统会自动解除捆绑,时间不一。】 沈妙平终于问出心里话:“那你觉得……你可能会捆绑我多久?” 如果你继续贼心不死,那就是很久很久。 【估计有点久】 沈妙平追问道:“具体是多久?” 系统慢慢斟酌了一下语言:【可能是……从生到死的那种久?】 手忽然有些冷,沈妙平淡定的倒了杯热茶:“有没有可能发生一些意外情况,导致系统不得不解除绑定的?” 【有……如果宿主意外死亡,系统会自动解除的。】 换句话说,要么吃硬饭,要么死。 再热的茶也温暖不了逐渐冰冷的心,沈妙平不是个十足的好人,但也不是个十足的坏人,他穿越到这个地方获得第二次生命是好事,但明明身在权贵之家,却一点便利都占不到,金银财宝,官位权势,他着实有些不甘心。 十指交叉相握,是一个谈判的姿势,沈妙平垂着眼道:“我既不会什么民生学问,也不会什么科技发明,唯一知道的知识都是纸上谈兵,都快忘光了,你让我自强起来,我能做什么?总不能去乞讨吧?” 【叮!不可以哟,乞讨也是吃软饭的一种呢~】 沈妙平:“……” “你不觉得这个条件对我来说太苛刻了吗?” 【叮!不苛刻哟,鉴于宿主与任务对象是婚姻关系,系统有酌情放宽权限哟,你在侯府的衣食住行都未算进软饭条规】 沈妙平脸上是和谢玉之如出一辙的冷笑:“我图他家两碗饭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自顾自出了亭子,谁曾想在假山拐角处遇上一人,对方一身浅色长袍,与谢玉之有几分相像,身后还跟着一名书童,应该是府上的三爷谢平之。 二人险些撞上,幸亏沈妙平反应快,及时往后退了一步,等站稳后道了歉:“对不住,方才不曾看清。” “哪里哪里,是我走的太快了些。” 谢平之眼神不正,待瞧见沈妙平的容貌时,不由得心念大动,直勾勾的望着他,眼睛移都移不开,半晌才回过神道:“我在家中行三,名平之,那天也未瞧仔细,你就是二哥昨日…… 男子倒是不太好称呼,沈妙平笑着道:“你唤我沈大哥吧。” 他看出对方眼神中的那些许意思,要是换做往常可能会逗趣儿一番,可惜了,今天没心情,再者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对方样貌不如谢玉之,身段也不如谢玉之,更没有那种清清冷冷的勾人劲,着实普通的紧。 便宜岳父真惨,统共就俩儿子,俩都是断袖,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沈妙平心中暗自摇头,假装没有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客套两句便借故离开了。 谢平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忽然幽幽的对书童道:“父亲对二哥可真好,这样的绝色也能寻来……” 谢玉之能舍得名声,他可舍不得,庶子承袭爵位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倘若再将断袖之名传了出去,那可真是半点希望也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话不好接,书童低了头,只拿自己当哑巴。 沈妙平回去的时候,谢玉之已经醒了,正一个人盘膝坐在书桌后的紫檀椅上静静出神,他到底初经人事,可能刚才折腾狠了,脸色还是有些病态的苍白,愈发显得一双眼睛黑如点墨。 沈妙平难得有了那么些良心,他走上前与他挤坐一处,理了理袖袍问道:“怎么了,蔫头耷脑的,莫不是刚才输给了我觉得羞愧难当?” 谢玉之闻言暗自勾了勾嘴角,轻叹一口气,慢悠悠的道:“父亲刚才回来了。” 沈妙平挑眉,所以呢? “散朝后皇上曾私下召了他议事,父亲回府后就说让你到点云阁找他去。”谢玉之点点他的胸膛,最后做了总结:“你要倒大霉了。” 很明显,皇帝找昌国公告状了,你家女婿科举作弊呐,快收拾他去。 沈妙平飞速眨了眨眼,忽然感觉有些牙疼,他问谢玉之:“你也同我一起去么?” 谢玉之挑眉道:“不去,父亲只让你去,又没让我去。” 沈妙平顿时陷入沉默。 谢玉之眼底不着痕迹的闪过一抹笑意,不走心的宽慰他道:“父亲虽然出身军伍,私下却并不严厉,左右你死不了的。” 沈妙平没有被他吓到:“非也非也,妙平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陛下若革去了我的功名,岳父觉得我配不上二爷要逐我出门可怎么办?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算了,还是答应吧,莫要耽误了二爷的前程,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谢玉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道:“胡言乱语,谁说父亲要逐你出门了。” 沈妙平不理他,一个人在房间转来转去碎碎念:“我想来罪不至死,日后回了锦州,置办些田地,娶个婆娘过完后半辈子也就罢了,官场黑暗,着实不适合我这样品性高洁的人……” 他话未说完,谢玉之顿时气笑了,抄起桌上的书本直接砸了过去:“混账,成日的说些糊涂话,你还敢娶婆娘,信不信我阉了你送进宫当太监!” 语罢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将自己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尽数道来:“同父亲一起回来的还有御前副总管刘公公,听长姐说皇上私下给了你一张试题,想要考较你的才能,你若答的好,这探花之位便名副其实,可若是答的不好……” 沈妙平闻言默默闭眼,真真正正一口老血哽在了喉间,他扶住桌子对谢玉之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次科举的试题都不同,也是碰运气的事,万一我并不擅长……” “万一你并不擅长,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了,左不过革去你的功名……可你依旧是我谢玉之的夫婿,是昌国公府的二姑爷。” 谢玉之望着他:“如此,还担心吗?” 沈妙平顿了顿,嘀嘀咕咕道:“我没担心啊……” 今日早朝文武百官争论不休,从科举舞弊扯到世家贵族权势过大目中无人,又从官员腐/败扯到皇上治下不严,有人怒斥贪官,有人怒斥门阀,还有御史大夫,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人,直接揪着皇上开喷,将他与前朝的昏君陈光义相提并论,说皇上纵容世家扩权,任由官员贪污,百姓尚有衣不护身食不果腹者,而权贵人家却招买歌姬醉生梦死,他与那陈光义相去不远矣,灭朝之祸就在眼前。 皇上与他们争的面红耳赤,气的就差提剑砍人,那御史大夫直接就要一头碰死在大殿上,说倘若一死能换得皇上清醒顿悟那也是千值万值,一干侍卫费了老大劲头才拉回来。 昌国公也算“权贵”之一,尤其还有个当了探花郎的女婿,差点被那些御史老臣喷了一脸唾沫,逮着他一个劲的问:你家女婿怎么考上了探花?是不是你也贿赂了那些贪官?贿赂了就从实招来,可以从轻发落。 贿赂他奶奶个球! 昌国公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他可从来没做过那种阴损事儿,就差指天发誓了,然而打脸来的太快,谁曾想他前脚刚保证完,后脚就被皇上留下来谈话了。 人生啊…… 谢延平对面坐着一名内侍打扮,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对方手中还有一个长条锦盒,装着陛下所给的试题,进屋以来就没离过手。 谢延平捋了捋胡须,笑着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寻妙平了,需得得一会儿,公公不妨试试我府上的茶。” 能从宫里活到这个年岁的都是人精,刘公公笑着躬身道:“国公爷折煞奴才了,如此叨扰已是惭愧,怎好再蹭府上的茶,一切等探花郎来了再说不迟。” 油盐不进! 谢延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就在此时,丫鬟黄莺出谷般的声音从外间传了来:“公爷,姑爷到了。” 谢延平更头疼了,对外道:“叫他进来吧。” 门帘打起,沈妙平走了进来,一派从容不迫,他对着谢延平微微拱手道:“见过岳父大人……” 说完又将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刘公公,神色疑惑:“这位是……” 刘公公顺势从座位上站起了身,笑眯眯的,声音细软阴柔:“咱家是皇上跟前伺候的,姓刘,探花郎唤咱家刘公公便是。” 沈妙平恍然:“原来是刘公公,失敬失敬。” 谢延平道:“妙平啊,今日皇上早朝遇见了些难事,有一副策论要考你,特派了刘公公来,你可要仔、细、回、答啊。”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八股文啊经书史籍他全不会,大不了就是革去功名被天下人耻笑,沈妙平脸皮厚,不怕,已经做好了得零鸭蛋的准备,闻言很是泰然自若:“妙平才疏学浅,只怕帮不了皇上,不过也愿尽绵薄之力试一试。” “好气度。” 刘公公笑眯眯的夸赞了一句,然后打开锦匣从里面取出一份卷轴,平摊到了书房的黄花梨木桌上:“这是陛下给探花郎的题。” 黄色的十二云纹玉版笺,上面只写了一排笔势浩荡的字—— 前朝永炤帝因何故亡国?何谓君?何谓臣?何谓民? 隔着一张纸,沈妙平都能感觉到皇帝内心深深的疑惑。 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做阅读理解有几个要点。 首先审题,很明显,皇上想看看沈妙平对前朝灭国的理解,后面又问君臣百姓的关系,那么这个时候别人说过的千篇一律的套话不能说,回答不仅要体现自己的个性和独特见解,又要较好的忠实皇上的心思。 第二,仔细阅读题目,整体感知文章内容,了解出题者的意图,很明显,出了科举舞弊的事,皇上目前有可能已经对自己的治理手段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兼得被大臣怼了一通,必须浇灌心灵鸡汤来安抚。 然后上下联系,换位思考,联系生活,立足中心。 沈妙平盯着题目盯了半天,最后终于在刘公公期待的视线下提笔,在纸上落下一个不甚工整的字…… 沈妙平不太满意,换了张纸,然后对刘公公露出了右手上缠着的一圈纱布:“今日不甚将手刮伤了,实在是抱歉……” 刘公公忙道:“无事,陛下不会怪罪的。” 沈妙平这才继续写下去。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适当的名言警句开头有助于提升印象分,让阅卷老师有读下去的欲望。 “前朝亡国,其故有三:其一,永炤帝登基未稳,便营建长河岭道,以致国库渐空,其下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强征劳力,大量田地荒芜无人耕种,民心已失;其二,彼时前朝内忧外患,南有百越,北有回讫,更有蛮族虎视眈眈……” 贬完了,该夸一下,这样比较全面,有理有据。 “永炤帝虽昏聩,却不可一概贬之,长河岭道打通商路,连接南北,一定程度上推动经济发展,大晋亦有所获益,可谓弊在当下,功在千秋……” 至于后面君臣百姓三者的关系,沈妙平就往死里灌心灵鸡汤, “夫万万人之上者为君,君之下为臣,臣之下为民,三者休戚相关,缺一不可……” 前朝就是因为失了民心,导致百姓揭竿而起,四处起义,大晋就是这个时候建立的,沈妙平水够了字数,最后写下总结。 “……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是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毛笔字写的慢,沈妙平又字斟句酌,两炷香的功夫过后才写完交卷,刘公公将纸一卷放入了锦盒内,对谢延平笑眯眯的道:“有劳探花郎了,时候不早,咱家要回宫复命了,公爷留步莫送。” 谢延平也懒得送这个笑里藏刀的老东西,直接让身边的大嬷嬷把人送了出去,沈妙平见状也顺势告退。 外头天色已经半黑了,沈妙平出了点云阁,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人,就在此时,屋顶上忽然悄无声息的落下了一道黑影。 “答完了?” 谢玉之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沈妙平一回头,发现他正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得问道:“你从哪儿下来的?” 谢玉之笑着指了指屋顶:“我在上面待着,你方才写的东西我瞧见了,很不错。” 沈妙平道:“你怎么看见的?”又问:“把瓦片给掀开了?” 什么逆天视力。 谢玉之点了点头,解释道:“待在窗户外头会被父亲发现,所以我上了屋顶,你的策论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写的真的不错。” 沈妙平没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只有你会觉得不错了。” 后世随便来一个文科生都能秒杀他。 谢玉之正色道:“我一直觉得你不错。” “哦?”沈妙平压低了声音问道:“哪方面?床榻间吗?” 谢玉之:“……” 第47章 谁睡谁? 夜已深,盛京的净街鼓已经敲罢, 灯火渐熄灭, 喧嚣了一天的市集也陷入沉寂, 只有明月高挂在天上,照耀着恢宏的皇城。 承明殿内灯火未熄, 宫女太监立在屋檐的长廊下屏气凝神, 自皇上登基以来, 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那些御史言官虽无缚鸡之力,嘴皮子却一个赛一个的狠, 皇上气的一天都水米未进了。 御案上静静摆放着一张策论,在明亮的烛光下,那字便愈发歪歪扭扭起来, 皇帝盯着这张纸足有半个时辰了,翻来覆去的看, 翻来覆去的读,最后语调平平听不出起伏的问道:“这是沈妙平写的么?” 刘公公臂弯里搭着拂尘, 闻言躬身道:“回陛下, 奴才亲眼看着他写的, 只是探花郎不慎伤了手, 是以这字迹便有些潦草。” 沈妙平虽有原身的记忆, 但字迹一时片刻也练不出来, 用裁纸刀故意在掌心喇了道伤口, 届时也好开脱些。 皇上闻言点了点头, 目光再一次回到那张纸上,潦草的字迹和太过白话的言论都不是重点,真正令他来回品读的唯有三句话而已。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得民心者得天下……” 皇上在龙椅中枯坐了许久,忽然轻笑出声,半真半假的玩笑道:“这沈妙平倒是个面面俱到的人物,字字精辟,难得他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解,当初他若将这几句话放入殿试卷中,朕说不定会给他一个状元当当……也罢,算他过了。” 语罢将那三句话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遍,然后吩咐刘公公装裱了挂在自己床头,倒让后者暗自心惊不已。 皇帝自古就不是个容易差事,尤其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命人将沈妙平的策论收下去,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发现又出了一桩糟心事。 长宁长公主唯一的宝贝儿子几日前当街纵马,踩踏菜摊还伤了人,被巡城御史逮了个正着,不知罪不说,还用马鞭将巡城御史抽掉了一嘴牙,人家现在上折子哭着喊着要辞官还乡。 三十多岁还什么乡。 毕竟是天子脚下,盛京这块地方,一块砖头砸下来,十个人有六个人都是皇亲国戚,巡城御史就相当于后世的居委会大妈,街上有人扔垃圾要管,有人调戏民女要管,出了小偷扒手也要管,他们做了所有居委会大妈都会做的事,却没有居委会大妈的威风凛凛。 本月已经换了两个巡城御史,算上刚才的是第三个,这位置太得罪人了,管吧,惹不起那群王子皇孙,不管吧,就是玩忽职守。 皇上心想牙都抽没了,连个囫囵字都说不清楚也是可怜,日后怕是进食都困难,发发善心大笔一挥准了,赐了金银下去权当慰问。 至于长宁长公主,她早些年嫁给了镇北侯,统共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那年出征大月氏,镇北侯又战死沙场,她就更是对独子爱的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何必跟寡妇较劲,免得到时候又跑去太后跟前哭,皇上想了想,没有罚的太严重,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将此事轻轻揭过。 旧御史告老还乡,那么空缺的位置让哪个倒霉蛋来顶上呢…… 皇上“嘶”了一声,沉思片刻,搁下了手中的朱笔对刘公公道:“朕记得,巡城御史是六品官吧?” 刘公公笑眯了眼:“回皇上,是的。” 皇上心中忽然有了好人选:“唔……不如让沈妙平顶上吧,观他一番对论,想必是个不畏权贵,爱民如子的,虽然照规矩探花郎新封要从七品官做起,不过谢家二郎为大晋立下赫赫战功,宽宥些也无不可。” 沈妙平升任这个位置虽逾矩了些,但也算说的过去,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昌国公府,那些逗猫走狗的纨绔子弟看在谢玉之那个活阎王的面上也不敢翻起天来。 皇上越想越觉得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当即便拟好了旨意,刘公公也跟着连声拍马屁:“圣上英明。” 翌日清晨是难得的艳阳天,再过不久气候就会冷下来,沈妙平昨日吩咐忍冬去打磨的水晶石已经磨好了,因为形状简单,倒是不费什么功夫,两端简简单单各穿了一缕蓝色的福字结缨穗,衬着透明的水晶倒也好看。 忍冬不禁问道:“姑爷,这磨得可还合您的心意?” 沈妙平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闻言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从地上捻了一撮土在掌心里,将那水晶凑上去照了照,发现连里面的一只小蚂蚁都能看清,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磨的好,我回头和二爷说,叫他赏你们。” 一院的丫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忍冬道:“那奴婢们就多谢姑爷了。” 沈妙平是典型的不花自己钱不心疼,净爱做那借花献佛的事。谢玉之今早被谢延平叫去了,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满院子笑闹声,走进去一看,沈妙平手里正拿着块流光溢彩的水晶石在太阳底下照个没完,活像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一般。 “你喜欢这种东西?库房里一大堆。” 谢玉之走进来,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一卷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沈妙平没在意,伸手一拉让他坐了自己腿上,笑嘻嘻将手中的水晶石递了上去:“好不好看?喜不喜欢?送你。” 一旁的丫鬟见此亲密状,都眼观鼻鼻观心当瞎子。 谢玉之心想这玉佩样式也太简单了些,奇形怪状的,薄厚都磨不均匀,从他手里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番道:“不过尔尔,喜欢,归我了。” 古人以玉佩定情,谢玉之为沈妙平碎了块敛方玉,对方再补送他一块,倒也公平。 沈妙平似笑非笑的嘁了一声,然后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的低语道:“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普通的玉,是神器。” 谢玉之闻言转头,对上一双艳丽风流的眼,里面好似开了一片靡靡桃花,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伸手压住了沈妙平的唇,谢玉之一本正经的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言外之意就是不信。 沈妙平伸手就要拿回来:“不信还我。” 谢玉之三两下将玉佩系到了腰间:“我信。” 沈妙平闻言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吩咐丫鬟退下,从身后揽住了谢二爷的细腰,扯着他腰上的水晶佩道:“要不要打一个赌,我若证明这是神器,你随我处置,我若证明不了,就随你处置。” 说完还信誓旦旦的补充道:“你想把我怎么样,就把我怎么样,绝对不还手。” 谢玉之想说你就算还手也打不过我,但免得沈妙平生气,又咽了回去:“你想如何证明?找个妖精来照一照么?” “就找你这个妖精照一照。” 沈妙平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将水晶佩在他指节上照了照,肌肤纹理清晰可见:“啧啧啧,二爷这手可真是伤痕累累呐。” 一双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掌心却全是茧子和伤疤。 “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谢玉之眼一眯,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水晶佩的玄妙之处,从腰间解下来看了个仔细,讶异的发现无论什么微小的东西只要用水晶佩一照,瞬间就会放大好几倍,纤毫毕现。 他玩了许久才停下,黑黝黝的眼睛看向沈妙平,扯着他袖子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呢?”沈妙平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谢二爷对着夫婿能屈能伸,五官阴柔秀气,沉寂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输了,你告诉我吧。” 沈妙平慢悠悠的磕瓜子,磕出了一把壳,在谢玉之的注视下,他拍了拍手道:“赌约又没规定我必须要告诉你诀窍,莫要挂念,想这个倒不如担忧担忧我会如何处置你。” 谢玉之是真的好奇,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压在沈妙平的身上道:“这物价不过能将东西放大罢了,算不得什么神器。” 沈妙平双手枕在脑后,很是光棍:“那我输了,你处置我吧,我任你为所欲为。” 谢玉之到真想将他按在地上揍一顿,闻言扔了张任命书给沈妙平,想刺激刺激他:“宫里今天派人来传旨了,皇上任命你为新的巡城御史,明日就走马上任。” “什么?”沈妙平闻言挑了挑眉,哗啦一下坐起身:“皇上给我赐官了?” 谢玉之就坐在他腿上,差点被掀下去,伸手一把将人按回去道:“嗯,六品。” 沈妙平又坐起来:“管什么的?” 谢玉之继续把他按回去:“隶属于都察院,每日巡查盛京,负责治安管理、缉捕盗贼等事。” 沈妙平总觉得皇帝没安好心,一听果然没安好心:“这不就是个管大街的么。” 谢玉之大概能明白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差不多吧,不过无碍,每日四处转转,差事倒也清闲。” 沈妙平倒是不在乎什么官位高低,他在想,这个官接了算不算吃软饭? 【叮!】 系统适时的蹦了出来, 【此官位不算入软饭范畴哟,宿主昨天依靠自己的文采把皇上征服了呢~官位是你自己得来的,请在这个朝代继续努力征服更多的人吧~星际自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啾咪~】 啾你丫的咪。 沈妙平把那张任命书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意外的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毕竟也是份工作呢:“哦,那我明日便去吧,每月俸禄多少?” 谢玉之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多,堪堪够你吃饱罢了。” 现在的官员和贵族谁家私底下没个铺子,真靠那些俸禄能买的起别苑么?能招的了歌姬么?能顿顿大鱼大肉么? 能饿死。 沈妙平不管这些,他只想着明天走马上任后就算自立自强的第一步,过不了多久那个鬼系统就可以跟自己解除捆绑,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有些小兴奋,精神奕奕的问谢玉之:“盛京城内都归我管,青楼妓院也归我管吗?” 谢玉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差点忘了这茬了。 伸手把沈妙平上半身从椅子上揪起来,谢玉之目光危险的盯着他,面无表情问道:“怎么?你想去逛逛?” “逛逛又不犯法,”沈妙平笑的痞气,伸手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拉:“你要是想去跟我说啊,明天我们一起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谢玉之闻言嘴角笑意更深,他眉飞入鬓,一双眼是有些邪气的,只是平日细看不出来,修长的指节捏住了沈妙平的下巴道:“世上没去过的地方多了,阎罗殿你可要去一趟?” 沈妙平掀了掀眼皮子,笑看着他,顾盼之间有那么些勾引的意味,戏谑道:“阎罗殿迟早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谢玉之眯着眼尾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敢去青楼,信不信我明日就让你去阎罗殿。” 见人真的有些生气了,沈妙平这才伸手把谢玉之拉入怀中,勾着他下巴继续说那些不知真假的情话:“二爷莫要担心我去摧残良家妇女,我发过誓的,对你绝无二心……” “不,” 谢玉之意料之外的摇了摇头:“我是担心你。” 沈妙平这小身板,这姿色,进了青楼指不定谁睡谁呢。 第48章 判案 《世说新语》里记载:“潘岳妙有姿容, 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 妇人遇者, 莫不连手共萦之。” 大晋民风开放, 闺阁少女瞧见美男子虽不会投掷瓜果,但帕子香囊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扔,沈妙平一身青色官袍,腰束银带九銙, 大清早刚刚从都察院点卯出来, 带着十几号人巡街,得益于那张绝色容貌的加持,实在风采夺人, 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一个劲的看。 阁楼上又扔下一个香囊,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沈妙平怀中, 他打开一看, 发现里面没有装钱, 只有一堆干花,不由得抬首一笑, 反手又给扔了回去。 头顶上方顿时传来女子羞恼的嬉笑声, 若银铃,若黄莺,她们从栏杆上探出身子, 皆是豆蔻年华:“你这郎君, 好硬的心肠!” 沈妙平拔高声音对她们道:“姐姐们待在闺阁中屈才了, 这样好的准头, 该去神箭营才是!哈哈哈哈。” 巡街巡的跟逛窑子似的,除了这位也没谁了。 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巡城副指挥钱通也生怕这位被这位新上司抓到什么错处,私下里存了讨好的心思,兼得方才一路观察,便觉沈妙平是个放浪形骸的,当即凑上去献宝似的道:“平日这东西南北四城是无大事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闲话家常,将底下人分作四路去巡视,大人管中城便可,茶余饭后走那么一两遭,等散值了即可归家。” 说完又补充道:“再往前走便是春宵楼,大人若有兴致,也可进去瞧瞧。” 见钱通笑的一脸暧昧,沈妙平瞬间秒懂那是个什么地方,他笑笑,摇头道:“免了吧。” 虽然是挺好奇的,但如果真逛进去,谢玉之能带着国公府的亲卫杀进来把他大卸八块。 白日里的平康坊是很热闹的,各地来往的客商和胡商络绎不绝,沈妙平尚有新鲜劲,一路瞧一路看,原本吆喝得唾沫横飞的商贩瞧见他那身官衣都会瞬间变得有礼起来,时不时递上些自家的东西聊表心意,他都笑着推拒了。 巡至朱雀街,中间的路被人群堵住,里头似乎有什么热闹事,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起来,沈妙平起初还以为是看耍猴的,但仔细一听隐约传来争执声,一个眼神过去,钱通立刻识趣的带着手下人往前开道。 “让开让开都让开!围堵在这里做什么!信不信把你们一个个都抓回去严办!” 普通百姓还是有些惧怕官差的,更何况观钱通等人的做派,平日里估计也是横行霸道的主,闻言原本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瞬间散开一条道路,沈妙平双手揣袖,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养尊处优的狗官。 人群中央站着一名老者,另还有一名穿着富贵的富态男子,男子身后跟着一众奴仆,倒显得那老者弱势起来。 沈妙平仔细看了看局面,笑笑道:“在下新任巡城御史沈妙平,出了什么事尽可与本官道来,若有冤屈,我一定替你们申冤。” 都是客套话,谁也没当真。 那富态男子瞧着是个圆滑人物,一双眼机灵狡猾,八成是当地富商,闻言立刻上前施礼道:“小人张元青,乃是盛京城内的一名药商,半月前与济世堂的少东家签订了一笔契书,他以三千贯购得我的药材,可如今小人将药材花费人力物力过江从锦州运来,这掌柜的却不认账了,还请大人定夺。” 一旁的围观百姓闻言都啐了一口:“呸!你明知道孙掌柜的儿子是个傻子,还哄着人家签契书,黑心烂肺的,也不怕祖宗坟让人家给刨了!” 张元青老神在在,轻笑一声道:“白纸黑字落的他的名,就算告到官府去我也有理,随你们怎么说。” 旁边的老者约摸就是孙掌柜,闻言直接一口唾沫吐他脸上了,看起来是个有个性的老头,一抹嘴嘿嘿笑了一声:“老朽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他奶奶的!你个老不死的东西!还敢吐老子的唾沫?!我告诉你,你要么将你的千金方拿过来抵债,要么我就把你的傻儿子送去蹲大牢!”张元青愤愤的擦了脸,十足奸商一个。 钱通见状附耳过去对沈妙平道:“这济世堂是三月前搬到盛京城内来的,孙掌柜医术不错,一直给穷人施赠药草,可惜养了个傻儿子,怕是被人坑了。” 沈妙平闻言若有所思,笑了笑,对张元青道:“你也是锦州人士么?好巧,本官也是。” 众人心中一听,不由得暗自叹气,内心只道蛇鼠一窝,当官的哪有什么好东西,孙掌柜怕是要倒霉了。 张元青瞬间喜笑颜开,打蛇随棍上道:“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能与大人这样的人中俊杰是同乡,日后说出去脸上大大的有光彩啊。” 说完还不着痕迹往沈妙平袖子里塞了张银票,瞧着面值不小,一旁的孙掌柜瞧见了,又呸一口,声音大的所有人都能听见:“狗官!” 沈妙平觉得自己不能白挨骂,直接笑纳了,他打开一看,发现是张一百贯的银票,直接摇头道:“你这样让本官很难办啊。” 说完顺手把银票揣进怀里,手在袖子里比了个八,言外之意就是嫌少。 张元青见状一愣,似是没见过收受贿/赂收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但他心想等会儿三千贯能到手,咬咬牙悄悄又塞了八张一百贯的银票给他,腆着笑脸道:“还请大人替小民申冤啊。” “好说好说,契书拿来予本官瞧瞧。” 沈妙平如此做派,引得周遭一阵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响起,孙掌柜闭了闭苍老的眼,藏在袖子里的手一颤,面上一派灰败之色。 顶上的茶楼里坐着几名气度不凡的公子,其中一人见状怒而拍桌:“真是气煞我也!怎么能如此欺负老人家!这这这……玉之你也太!” 太眼瞎了! 这一圈坐着的纨绔子弟都是盛京出了名的祸害,但祸害归祸害,处于叛逆期不听话罢了,心中自有一番热血的侠义心肠,谢玉之以前未出征的时候就是这群祸害头头,今日难得出门将他们聚在一起,无非一句话—— 新上任的巡城御史是我的人,都夹着尾巴别闹事。 然而众人从窗外好巧不巧看见了这一出,皆都义愤填膺,刚才说话的乃是肃亲王家的小世子赵熙,生得一副风风火火的性子,满桌人就数他最大胆,话就那么顺嘴秃噜出来了。 谢玉之一身玄色折领便服,左肩用银线绣了一只腾飞的海东青,身上的杀伐之气并未因卧床养病的那两年而减弱,闻言不急不缓的抿了口茶,视线从底下那抹青色身影上收回来:“他又未说那老者有罪,你们如此急躁做什么。” 赵熙气极:“钱都收了!他钱都收了!” 谢玉之老神在在道:“白送的钱傻子才不拿,我白送你一千贯要不要?” 赵熙喜滋滋的伸手:“要!”父王怕他闹事,银钱总是苛的紧,每日喝酒吃饭哪够。 谢玉之道:“我又不是傻子,凭什么白给你钱。” 他们说话间沈妙平已经看完了那份契书,张元青显然是提前做好过缜密部署的,条例清晰全无漏洞,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倘若拿不出三千贯钱,就要用济世堂的千金方做抵押。 三千贯钱,按照大晋的比率在后世相当于八十多万,济世堂一间小铺子,开张没多久,哪有这么多钱,平日里的药材都是从自家院子里种的。 现在孙掌柜要么凑齐三千贯,要么把家传的药方交出来,要么让他家的傻儿子吃官司。 沈妙平看半天,把契书还了回去,最后摸了摸下巴道:“这契书……似乎是没问题的。” 然后转向孙掌柜:“老先生,您看您是赔钱呢,还是用药方抵债呢,还是交人呢?” 孙掌柜的回答又是一声“呸!”,他声音苍老的哈哈大笑:“想拿我家传的药方去贪敛不义之财,做梦!我死也不会让你们这些人得逞的,你们枉为医者啊!老夫这就将千金方公之于众,你们……你们休想得逞!” 他说着转身就要进药堂,却被张元青带着一众奴仆拦住去路:“老东西,别不识好歹!” 孙掌柜家传的千金方收录了古往今来大大小小的奇难杂症,上面治病的药方早已失传已久,可谓价值千金,张元青早就盯上了。 有围观的百姓受过孙掌柜大恩,出声对沈妙平喊道:“大人!孙掌柜是好人啊!你千万莫让奸人得了逞!” “是啊是啊!我家小虎子的病还是他治好的呢!” 沈妙平对着四周拱手道:“本官只按律法办事,这张契书确实没有问题,孙掌柜纵然可怜,但本官也只能依法处置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知谁骂了一声:“狗官!你刚刚收了张元青的钱,自然替他说话!” 钱通拔刀大怒:“谁敢侮辱朝廷命官,站出来!” 大家左顾右盼,无人应声。 沈妙平摆手示意他算了:“孙掌柜有情,张元青有理,其中是否有冤屈也不得而知,倒真是让本官难办……啊,不如这样,古时窦娥有冤,老天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不如我等效仿之,将这契书对着日头,呈于日头之下,相信老天会告诉我们怎么做的。” 赵熙在楼上嗤笑:“读书读傻了的酸书生,亏你看得上,就一张脸能看。” 谢玉之道:“那也比你写文章狗屁不通的强。” 不止是赵熙觉得不靠谱,旁边的纨绔也觉得不靠谱,只是碍于谢玉之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底下围观的百姓就更不信了。 “窦娥那是死了老天才降雪的呐!” “现在可是艳阳天!” 沈妙平:“谁再敢聒噪直接拉下去打板子!” 说完对张元青道:“请你虔诚的将契书对着太阳,半柱香为限,此事若无阴私,你尽可堂堂正正的摊开在太阳底下,天无异像,本官就判你赢。” 耳边一片嘘声,张元青心想刚才的钱倒没白花,闻言得意洋洋的依言照做,他就不信半柱香的时间还能下了倾盆大雨不成。 百姓开始低声咒骂起沈妙平来,他却浑不在意,只把玩着腰间的水晶佩,这还是今天早上他从谢玉之那里借来戴着玩儿的,没办法,官位低微,也没个紫金鱼袋啥的挂挂,总得有个值钱的行头唬人。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点阳光被悄然聚集起来,张元青的纸在日头下透光,字迹清晰可见,沈妙平动了动手,那点阳光便悄然停在了契书上“三千贯钱”的“千”字上。 张元青一手举着契书,一手背在身后,对孙掌柜哈哈大笑,将小人得势这个词演绎的淋漓尽致:“老东西,你趁早把千金方交出来,省得我费事,老天爷都不帮你呐!”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他浑然没注意到契书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并逐渐往外扩散开来,直到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哎呀!大伙儿快看!这纸怎么冒烟了!” 张元青这才陡然惊觉,反应过来顿时吓的脸色大变,忙噗噗喷了一些唾沫星子把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子给灭了。 身后一个大婶说:“该!老天罚你呢!” “我呸!”张元青一挥袖,无赖道:“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竟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没看见,大人也没看见!您说是吧大人?” 后半句话又变得谄媚起来,沈妙平顺着他的话点头:“嗯,本官刚才确实什么都没看到,半柱香时间已过,天无异像,你赢了。” 语罢将那契书抽了回来对孙掌柜道:“老先生,您看您是如约给他三贯钱呢,还是把千金方拿出来抵债呢?” 张元青嗜钱如命,耳朵比谁都灵,闻言赶紧竖起三根指头低声道:“大人错了!错了!是三千贯钱!不是三贯钱!” 沈妙平把袖子扯回来:“错什么错?大人永远都不会错,就算错了也是对的,三千贯钱?你穷疯了吧,纸上明明白白写着三贯钱。”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沈妙平刚才说的是三贯钱而不是三千贯钱,孙掌柜也跟着讶异的睁开了眼。 沈妙平将契书举起来,在百姓眼前晃了一圈:“大家看看,大家看看,本官可有说谎啊?上面写的是不是三贯钱?” “哎呀!还真是三贯钱!神了!神了!” “老天有眼啊!” “哈哈哈哈张元青这龟孙子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叫他平时卖假药害人,该!” “不可能!”张元青急的面红耳赤,音都破了,顾不得尊卑劈手把契书从沈妙平手上夺了过来,却惊骇的发现那个“千”字已经被烧没了。 沈妙平一笑,将这天地间的颜色都占尽了,他掸了掸下袍道:“本官限你今日之内将药材都运到济世堂,否则便判你一个欺诈之罪,直接打入大牢!” 张元青登时面如土色:“大人,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收了……你收了……” 沈妙平笑嘻嘻的凑过去:“本官收了什么?” 张元青咬牙切齿,将心一横:“你收了小人九百贯钱!” 沈妙平匪夷所思:“我是收了啊,但是你自愿给本官的,本官又没有逼你,大晋没有哪条律法说有人白送钱不能拿的啊。” 围观人群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张元青乍然受了刺激,呼吸一哽,竟然是直接晕死了过去,沈妙平懒得管他,直接将契书抽出来递给孙掌柜道:“这是您的药,日后尽可凭此找张元青要货,他若不从,便来找我,都察院就在街尾。” 人多眼杂,他方才把玩水晶佩的动作虽然细微,却并非无人看见,心知他这是在拐着弯的帮孙掌柜一家,当即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是我等错怪您了!” “青天大老爷啊!” 孙掌柜顿了顿,也拱手谢礼:“多谢大人。” 语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张契书给扔到了地上:“老夫不稀罕他的药材,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这小老头还怪有意思,沈妙平笑了笑:“契书是您的,自然随您处置,只是您无偿替病人看病,广施药材,虽是好意,却坏了别家药房的生意,坏了坊市平衡,更碍了某些人的眼,再者您自个儿也要吃饭不是,日后莫要这样了。” 然后从怀里拿出刚才张元青给的银票:“这些钱就放在你这,日后若有穷人看不起病,便从里头扣,扣出来的钱归你,算作济世堂的收账。” 九百贯不是一个小数目,战乱年间生活清苦,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十贯钱而已,孙掌柜拿钱的手都在抖,眼一热,话都说不完整:“老夫……老夫……” 百姓也一时静默无声,沈妙平却不理会,挥了挥袖袍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莫要堵在路中间,车马都过不去了。” 大家闻言出奇的听话,不需钱通带人驱赶,立刻瞬息间散了干净,只是走之前女子皆屈膝,男子皆抱拳,都会低声道一句“多谢大人。” 还是古代人民淳朴啊,其实沈妙平啥也没做。 谢玉之在楼上将一切收入眼底,用茶杯敛住了唇边的笑意,眼神不自觉的柔和起来,再观赵熙,一时间面红耳赤,不禁出声赞叹:“好聪明的人,是个好官,我误会他了。” 旁边也有人道:“比前面几任巡城御史强多了。” “真是厉害,那纸怎么烧起来的?” “我瞧见了我瞧见了,他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然后忽然有一个光点出现在纸上,嗖一下就燃了,他难不成会仙术吗?玉佩也是仙家法器不成?玉之兄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沈妙平一直愁自己没钱,但没想到新官上任第一天,财路就嗖嗖滚了过来,人群散开后,他刚走没几步,一名衣着富贵的小胖子忽然拦住了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没头没脑的,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沈妙平双手揣袖,一副老干部做派,俯视着面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你看见什么了?” 小胖子道:“你有仙家法器,我看见了,你一动身上的那块玉佩,纸就烧起来了,出个价吧,我买了。” “你说这个啊?” 撵开钱通等人,沈妙平从腰间扯下水晶佩:“这个可不容易得,需得一块上等剔透的水晶石,再辅以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方能铸成一小块,你买不起的。” 小胖子道:“哼,天下间就没有我买不起的东西,你出个价吧。” 沈妙平心说我知道你不缺钱,一身暴发户气息,不宰你一下都对不起我自个:“六千贯,外加一块上等水晶石。” 小胖子闻言瞪直了圆溜的眼:“这么小一块石头,你要我六千贯?还加一块上等水晶石?不如去抢好了!” 沈妙平甩了甩手上的水晶佩:“这物件可不止引火一个功效,要你这么多是便宜你了,也罢,给你看看也无不可。” 他说完俯身从地上捻了只蚂蚁在掌心里,递到小胖子跟前,笑眯眯问道:“你能看清这蚂蚁的腿吗?” 第49章 青楼 小胖子闻言正欲凑近仔细看, 沈妙平却忽然将那水晶佩递到了他眼前, 只见蚂蚁的四肢被瞬间放大,一举一动清晰可见, 小胖子顿时吓的头颅后仰,不由得瞪圆了眼。 沈妙平笑着把蚂蚁放了回去:“如何?买是不买?” 小胖子呆滞的眨了眨眼,反应过来疯狂点头:“买……买!” 沈妙平道:“都察院你知道吧?今天把钱和水晶石送到那儿, 后天来拿货, 童叟无欺, 我还有要事在身, 先走了。” 那小胖子闻言急忙扯住了他,眼巴巴的道:“哎哎哎, 我等会儿就可以把钱给你送过去,你就把你身上那块给我不成吗?” “我身上这块?” 这是他送给谢玉之的,自然不能,挣钱虽然重要, 但命更重要不是, 沈妙平慢悠悠的摇了摇头,故弄玄虚:“不行, 说了后天就是后天, 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让你等几天是老天在考验你的诚意。” 世上再没有比沈妙平更大的奸商了, 刚才的张元青亦要甘拜下风, 黑了人家六千贯不说, 原材料还要那小胖子自己出, 怎一个血赚了得。 钱通不知这档子事,但也对这位新任上司佩服的五体投地,沈妙平难得有入账,又是个会来事儿的人,下午散值特意请一干兄弟去春宵楼喝酒吃肉看美女,美名其曰促进同僚关系。 嗯,春宵楼。 沈妙平还是有些好奇古代青楼是什么样子,他心想谢玉之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应该不会无聊到特意派人来盯着自己,再说了,他就看看,看看而已。 盛京有宵禁,五更之后便不许百姓在大街上随意走动了,被金吾卫抓到是要打板子的,青楼楚馆却是例外,现在夜色渐黑,真正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青楼女也分三六九等,北曲是最低等的所在,中曲和南曲则都是高雅的青楼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些说不得比秀才还有学问,通常靠技艺生存,除非得了她们的青眼才能做入幕之宾,寻常达官贵人等闲难得一见。 灯火阑珊,街道上的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一辆檐角雕花,低调奢华的马车就停在永安巷旁,驾车的人目光鹰一样锐利,看起来身形魁梧,一身的兵味儿,见沈妙平的身影在人群中逐渐消失不见,他低声恭敬道:“二爷,姑爷进了春宵楼。” 谢玉之将目光收回来,淡淡放下帘子:“我知道。” 车夫道:“要不要小人去把姑爷抓回来?” 谢玉之:“不必。” 车夫:“您就看着他去嫖/妓?” 自然不可能。 春宵楼在中城,属中曲,酒饭另算,能不能见到花魁也另说,进去先要交三百钱的入门费,钱通看来是熟客,一进去老鸨子芸娘就花枝招展的迎了上来:“哎呦,钱大人稀客啊,今天终于舍得来了……” 她说到一半,目光看向了沈妙平,染了丹蔻的指甲捏着帕子在他面前甩了甩,竟难得看出几分娇羞:“好俊的少年郎,奴家以前没见过,您是第一次来吧?” 钱通尴尬的咳嗽两声:“这是我家大人,新任的巡城御史。” 芸娘闻言“啊呀”一声,似是有些惊讶:“你怎么又换顶头官儿了。” 钱通摆了摆手道:“嗨,上一个被镇北侯府的小世子抽掉了一嘴牙,现在还躺家里不敢出门呢,快把你这边的好酒好菜上来,老子巡街巡了一天肚子饿的慌。” 春宵楼底下是大厅,置了矮桌,台上有姑娘吹拉弹唱,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较为低等的妓/女便会在底下陪客,芸娘见沈妙平通身气派不俗,又见他一身俊秀的皮相,有心透了个料:“奴家手底下新出了个姑娘,名唤冰儿,素爱诗词,等会儿上台献艺,还望公子多多捧场。” 沈妙平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可看的,摇摇头道:“不了,我家中已有妻室。” 芸娘轻笑一声,觉得他装模作样:“瞧公子说的,这春宵楼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个不是有妻室的,又妨碍什么呢,冰儿生得绝妙之容,您若是想当她的入幕之宾,只怕还难呢。” 沈妙平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假装没听见她的讥讽之意,漫不经心的问道:“绝妙之容?有我好看吗?” 芸娘闻言一哽,心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她强扯出抹笑来:“公子自然玉树临风,只是如何与女子比?” 语罢扭着腰身走开了,小小一个巡城御史还不值得她费心思,天天换月月换,在座的王爷侯爷不知道多少个呢,忙都忙不过来。 钱通等人已经落座了,喝酒划拳好不热闹,他们见沈妙平双手揣袖一动不动,坐的比和尚还稳,不由得道:“大人,要不要给您找几个漂亮姑娘来?一个人怪寂寞的。” 这几个人聪明是聪明,但没用对地方,事先也不打听打听新任上司的底细,他们若知晓沈妙平是昌国公府的女婿,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说。 沈妙平抬手斟酒,风雅无边:“你们不是人吗?” 一群汉子闻言哈哈干笑两声,连忙摆手,顺便离他远了一点:“我等不好男色,小倌楼在对面呢,大人你走错地方了。” “好,那我去对面,你们慢慢喝。” 沈妙平懒得理他们,觉得青楼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起身抖抖袖子就准备回家了,谁知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哎!前面的可是沈兄?” 沈妙平闻言顿住脚步,疑惑回头,却见喊他的人是名穿着红袍锦靴,圆脸小眼的富贵公子,对方怀中还搂着名容貌清丽的满身书卷气的姑娘,想来不是一般等级的青楼女子。 从记忆中得知,这圆脸豆豆眼的人乃是武安侯家的大公子柳振虎,也就是今科榜眼,只是他与原身不大对付,老想着法儿找他的碴,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 沈妙平恍然,意思意思的拱手道:“原来是柳兄,失礼失礼。” 柳振虎不回礼,搂着怀中的姑娘朝他走来,行走间有些一瘸一拐的,却是前几日去京郊跑马不慎掉下来伤着的,只听他哈哈大笑道:“沈兄,你可真是双喜临门,先与那谢家二郎成亲当了昌国公府的上门女婿,后又得中探花,真是让我这个榜眼自愧不如啊。” 这话听起来玄妙的紧,先说沈妙平入赘之事,后又说他中了探花,摆明告诉旁人他走的裙带关系,还用自己的榜眼身份压他一头。 来者不善。 柳振虎嗓门高,旁边不少人都听见了,一时间看沈妙平的眼神都逐渐微妙起来,在座诸位不乏文人墨客,前些日子科举舞弊的事刚刚平息,他这番话无疑将沈妙平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怎么答都是个错。 见沈妙平不语,柳振虎将他上下一瞅,又满脸惊异的道:“哟?陛下给你封官儿了?巡城御史?巡大街的?噗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一旁的钱通等人堪堪才从“沈妙平是昌国公府女婿”这个爆炸性消息中回过神来,闻言又被“巡大街”这几个字中所含的轻蔑给刺激到,都是当兵的,哪有好脾气,他们当即拍桌起身站到了沈妙平身后,纷纷怒视着柳振虎。 钱通跃跃欲试的小声道:“大人,要不要小的们去把这个满嘴喷粪的人揍一顿给您出出气?” 沈妙平说:“好啊,你们快去,把他满嘴牙给我敲下来。” “额……” 钱通嘿嘿一笑,挠挠头,顿时尴尬的不出声了。 沈妙平冷笑:“就知道你不敢,闪边去。” 语罢看向柳振虎,笑的一派得体:“承蒙圣上看重,亲赐了我这个官位,能护一方平安也是本官之幸,方才眼拙,竟是没认出来柳兄,一身大红锦袍真是衬的您玉树临风,乍一看还以为是今科状元蒋宏远呢。” 言外之意有两层:第一,官位乃是圣上亲赐,不容耻笑;第二,柳振虎区区一个榜眼,居然比状元郎还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考了状元呢。 柳振虎听出来意思,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内心却飞快的思索着该怎么给沈妙平难看。 沈妙平却不愿与傻/逼论长短,他心知再待下去情况肯定对自己不利,没见旁边那些寻欢作乐的文人士子眼神都快把他生撕了么,当即找借口准备离开:“啊,不巧的很,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下次见面再与柳兄把酒言欢吧,告辞。” 妈的等会儿带着钱通守在妓院门口套他麻袋,shi都给他打出来! “哎,走什么,等会儿春宵楼的吟风、雪衣二位姑娘都会出来赛诗献艺,不看看岂不可惜。” 柳振虎说着松开怀中的女子,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又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道:“哦~,莫不是怕被那谢二郎抓到你在此寻欢作乐,一怒之下将你休了不成?” 话音未落,周围便是一片嗤笑声,已经有今科落榜的士子冷声拂袖道:“他当然怕,不然这官位怕是不保呐!” 沈妙平俨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他却半点不慌,摇头笑道:“柳兄这话对,也不对,我与谢二郎成婚,是因为心中喜他敬他,自然不会找旁人堵他的眼伤他的心,今日来此实是新官上任,请诸位弟兄饮杯酒罢了,方才若不是柳兄你叫住我,只怕我现在已经到家了。” 柳振虎轻蔑一笑:“嘴上说的好听罢了,说不定你就是来此偷偷看美人的,吃不着,看看也好嘛。” 跟沈妙平玩嘴皮子,那是打着灯笼进茅厕,找死。 “柳兄若有一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那么这世间除却她,再美的皮囊于你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第50章 比试 他双手揣袖, 一派从容不迫,被周遭的灯火烟色簇拥着, 清风霁月般的人物, 倒将柳振虎衬成了跳梁小丑。 女子素来多幻想,兼得沈妙平容色无双, 言语深情,一些刚刚卖身入楼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看向他的目光都不由得痴了几分。 此时大厅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后跟着仆从的少年公子, 隐在暗处倒也无人注意,只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沈妙平。 楼上垂着纱幔, 遮住了内间的娇客, 三三两两的绝色妙女正簇拥在长廊看热闹,她们便是春宵楼内那种掷尽千金也难见上一面的优妓。 其中一个双髻丫鬟一脸向往的道:“姑娘,那探花郎不仅生的俊俏,没想到也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呢。” “世间男子多薄幸,一张嘴能混淆黑白, 骗得女子肝肠寸断,你年纪轻轻,耳根子就这样软, 须知这种话万万信不得。”紫衫女子点了点她的头,俏脸冷若霜寒。 一旁的绿衫子姑娘跟着冷哼道:“嘴上说的好听罢了,那柳振虎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瞧沈妙平也不过尔尔, 王大哥学识渊博未上甲榜, 都是被这群攀龙附凤的庸才给害的, 看我怎么收拾他!。” 紫衣姑娘闻言神色一变,连忙伸手阻拦:“雪衣不可——” 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那绿衫子姑娘一把掀开纱幔,径直从阁中走出,带着侍女从楼上款款而下,她雪肤红唇,眉心一点朱砂娇俏无比,绿色罗裙,下摆巧夺天工的滚成了荷叶边,行走间似簇浪翻涌,碧波仙子般占尽湖光春色,惹得底下寻欢作乐的男人都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痴痴望着她。 “呀!竟是雪衣姑娘!” “她平日轻易不抛头露面的,今儿个倒是稀奇。” 连柳振虎都下意识抛了怀中诗情画意的小美人,只一个劲的盯着她看,可见这女子的杀伤力之大,只有沈妙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直觉来者不善。 果然…… “小女子钦慕探花郎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不曾想今日有幸遇上了,果真是文才俊杰。” 这雪衣姑娘真是奇哉怪也,满场宾客谁也不看,一双多情目从下楼开始就只顾盯着沈妙平瞧,满面娇羞,欲语还休,其中情意傻子都能看的出来。 一时间周遭众人看沈妙平的目光顿时锐利了十倍不止,微妙难言,柳振虎更是从鼻孔里重重冷哼了一声,眯了眯那本就不大的眼睛道:“雪衣姑娘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兄纵然才高八斗,可也只是位居第三,今科状元蒋兄文采亦不俗,可惜今日不曾来罢了。” 他哪里是想夸蒋宏远,分明是想说自己比沈妙平强,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罢了。 若说雪衣看沈妙平两眼都不耐,那么对柳振虎则是一眼都欠奉,闻言似笑非笑的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是风流倜傥的人物,何须争什么名次。” 语罢从他身旁经过,径直走到了沈妙平跟前,柳振虎见状下意识后退,谁曾想膝盖忽然一麻,一时站立不稳向后栽倒了去,在众人的哄笑中摔了个大屁股蹲。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一粒不知从何处打来的花生米轱辘落地,顺着滚进了角落里。 沈妙平见状心中偷乐,赶紧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虚情假意的担忧道:“哎呦呦,柳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腿瘸了就在家好好待着嘛,出来乱晃什么,自己摔了事小,压着别人事大啊!” 柳振虎羞愤欲死,站稳后一把将他推开,像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冷哼着笑道:“我是瘸子,谢玉之也是瘸子,你有种就把刚才的话当着他面说一遍,我还当你有多喜欢他,心里只怕也嫌弃他是个瘸子吧!” 众人闻言,看沈妙平的目光又多了一分微妙,话题全被柳振虎引着跑了,就连雪衣的眼神都忍不住变了变,看他与看陈世美无异。 “非也非也,柳兄此言差矣。” 沈妙平依旧淡定,他在柳振虎跟前来回踱步,背着手将对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的道:“这人和人啊,是有区别的,人分三六九等,这伤自然也分。” “谢二爷年少便率军出征,讨东夏,征蛮夷,护我大晋海晏河清,好好一个富贵公子在外爬冰卧雪,其中艰辛几人能知,他的腿为什么瘸了?就是因为出征东夏,率领四万黑风骑与东夏八万大军以命相抗才受的伤。” 沈妙平说着瞅了瞅柳振虎,摇摇头,轻蔑的道:“至于柳兄你?你的腿如何瘸的?京郊跑马,技艺不精摔瘸的,大家说说这能一样么?” 说起昔年旧事,底下有热血上头的,纷纷出声应和道:“自然不一样!” 沈妙平闻言微微点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莫说谢二爷腿只瘸了一条,就算两条腿都瘸了,那也比你、比我强上百倍,就好比麻雀跟凤凰身上都有羽毛,但二者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一脸认真的看向柳振虎—— 所以, “大家都是鸟,你算哪根毛?” “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若说沈妙平前面还在正正经经的讲道理,后面一句就是直接开骂了,他话音刚落,场面顿时陷入寂静,然而一秒过后,大家又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声浪几欲将房顶掀翻,有些人疯狂拍着大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柳振虎闻言目次欲裂,他左右一看,见众人都在笑话他,脸色青青白白,气的浑身打摆子,做梦都没想到沈妙平敢这样欺辱自己,当即就准备找他算账。 然而沈妙平早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就站到了钱通等人的身后,柳振虎目光刀子一样剜着他,拳头握的咔咔响,钱通等人见状立刻锵的一声拔刀,大有他再出手就立刻就地正法的意思。 柳振虎到底是个蠢货,发奋读了几年书也改变不了什么,撑死由一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变成了读过书的蠢货,有人见他被沈妙平气的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直接冒头出来撑场子了。 一青衫士子从座上站起道:“柳兄虽然言语有些不当,但圣人言,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兄过头了。” 沈妙平闻言只说了两个字:“蠢货。” “你!”青衫士子闻言登时气的语结,对他怒目而视。 沈妙平没什么诚意的拱了拱手:“抱歉,我言语有些不当,兄台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噗哈哈哈哈——” 周遭又是一片此起彼伏震天响的笑声,场面顿时乱了套,雪衣也不由得笑了笑,转头却见老鸨子一直给自己拼命使眼色,她顿了顿,不得已出声圆场道:“沈公子真是妙人,雪衣钦佩不已,前些日子吟风姐姐得上届探花郎孟长陵孟大人赐诗……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雪衣能否有此荣幸,厚颜恳请沈公子赐墨宝一副?” 青楼女子一掷千金请名人替自己写诗抬高身价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算是一种炒作,那孟长陵也是诗画双绝的人物,只是这种事都是私下里来的,雪衣在众目睽睽之下求诗,分明是想让沈妙平难堪。 诗作下等,惹人耻笑;诗作平平,名不副实;诗作上等……又岂会屈居探花之位? 沈妙平横竖都是个死。 雪衣话音刚落,已经有丫鬟捧上了墨宝,沈妙平内心频频摇头,古代人没有过多的娱乐活动,要么出去跑马,要么就是投壶吟诗作对,在哪儿都逃不开。 要他赐墨宝,也不是不行,但雪衣是青楼女子,写青楼女子的诗他就会一句——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可想而知,沈妙平今天要是敢把这句诗写出来,就不用想着能从春宵楼活着走出去,是以他眨了眨眼,并没有当即应下,而是思考片刻才道:“在下才疏学浅,诗词并非我所擅长,承蒙姑娘错爱了,其实柳公子文采也不错……” “可雪衣就想要沈公子的。”雪衣上前一步看着他,剪水秋眸中满是期待,相信没有男人会舍得拒绝。 沈妙平心想我认识你是谁啊,作甚要给你写诗,他后退一步,借着倒酒的动作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谁知道眼神就这么随便一瞟,发现角落里坐了名身形熟悉的男子,不由得眯了眯眼尾—— 谢玉之? 他怎么也在这儿?嫖女人的?还是来逮自己的? 谢玉之五识敏锐,自然发现了沈妙平的视线,二人四目相对,他一时之间竟有些做错事被抓到的慌张感,不由得以手握拳轻咳两声,慢吞吞的低下了头,等再抬眼,沈妙平已经收回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被雪衣的表现给刺激到了,柳振虎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胸腔起伏两下,抬手指着沈妙平道:“我与你比一场如何,看看谁的诗更得雪衣姑娘欢心,你若输了,就在地上爬三圈给我学狗叫,我若输了,随你处置!” 谢玉之闻言脸色一凛,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尾,轻声对身边的仆从吩咐了一句什么,对方很快便悄悄起身离开了春宵楼。 沈妙平闻言笑眯了眼:“随我处置?怎么个处置法?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柳振虎语结,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脑子一热说了什么。 不过沈妙平当然不会让柳振虎去死就是了,否则武安侯第一个就得找上门来,但是到嘴的肥肉不吃又有些可惜,怎么也得诈两笔再说。 “不如这样,你输了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咱们就赌七千贯钱如何?” 第51章 攒着,给你买糖吃 柳振虎闻言一愣, 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却听沈妙平又笑眯眯的重复了一遍:“我是个俗人,不要旁的虚招子, 我输了,在地上爬三圈学狗叫,你输了,就给我七千贯钱, 如何?” 七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 柳振虎若真输了这么多钱去,武安侯能扒了他的皮,但他又自信不会败给沈妙平, 咬咬牙把心一横,到底是答应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 写诗需要时间来推敲斟酌, 二人赛诗这种场面也时有发生, 婢女端了香炉来, 摆上案桌,奉上文房四宝,规定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柳振虎早已开始提笔构思,但大部分人的目光仍聚在沈妙平身上,想看看他能写出个什么东西来。 沈妙平却只一杯接一杯的饮酒, 喝完了一壶, 又换一壶, 眼中已见了醉意, 他侧目望着不远处的角落,那抹身影仍静静的坐在那儿,谢玉之俊秀阴柔的脸被阴影分割成两半,只那灯火通明,落在他漆黑的瞳仁中多了两点光亮。 钱通等人急的不行,一个劲暗中鼓捣着沈妙平:“大人,你快写啊,等会儿喝醉了还怎么写,在地上学狗叫多丢人啊,咱们兄弟脸上也跟着没光。” 沈妙平嫌弃的挥袖子:“去去去,再多话今日的酒钱就由你来付。” 柳振虎已有了腹稿,开始落笔,炉中的线香也已经燃烧过半,沈妙平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放下酒壶,将右手掌心缠着的纱布一圈圈解了下来。 前些日子的伤已经开始逐渐愈合,但看着还是有些吓人,雪衣见状先是怔了怔,然后道:“沈公子手有伤,若是不便,雪衣愿代笔。” “不必。”沈妙平摇头。 那线香已经所剩无几,方才被他骂过的青衫士子探头看了一眼,见纸上空白一片,不由得讥笑出声:“沈兄怎么不动笔,旁人都夸你文采非凡,怎的如此慢,柳兄可是已经写完了。” 众人闻言看去,柳振虎最后一笔刚好收势,他见沈妙平纸上空空,不由得哈哈大笑,一边命婢女将自己的诗作呈于雪衣姑娘点评,一边出声讥讽道:“沈妙平啊沈妙平,本大爷可是等着你爬地学狗叫呢,你若是现在直接认输,我或许还会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沈妙平抿了口酒:“不急,先瞧瞧柳兄的诗。” 雪衣姑娘闻言欣然应允,接过柳振虎的诗篇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神色微微淡下,言论中肯的做出评价:“立意平平,言辞凑将,下品。” 古代大多男尊女卑,不少人瞧不起青楼女子,但真论起来,她们满腹才情也不是假的,论治国安/邦雪衣可能差了些,但点评诗词歌赋她却是行家。 柳振虎是青楼常客,自然知晓这个理,闻言也不在意,只等着沈妙平写出个“下下品”的诗作来好嘲笑他。 有一炷香的时间限制为前提,柳振虎的诗虽算不得多好,但也算中规中矩,谁曾想依旧入不了雪衣的眼,不免让人感到牙疼,她将诗篇随手交给侍女,目光转向沈妙平:“公子可有佳作了?” 沈妙平闻言下意识看向坐在角落的谢玉之,却见对方正双手抱臂,神色淡淡的睨着自己,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生气,他仰头饮尽最后一杯酒,隐没了唇角的笑意。 沈妙平抖了抖袖子,终于提笔开写,霎时间刷刷刷几十双眼睛都盯了过来,更有甚者直接上前,他写一句便跟着念一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有人不禁点了点头,开篇词藻倒是远胜柳振虎许多,就是这字丑了些,不过见沈妙平手上有伤,便也未再细究,定睛看了下去。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此句将外间的繁华之景描绘的淋漓尽致,外间丽人衣香鬓影,实在传神,柳振虎的脸色不由得微微垮了些许,直到沈妙平落下最后一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笔收势,满场鸦雀无声。 上阕渲染一片热闹的盛况,除了用词精妙,并无什么独特之处,然而直到这最后一句出现,众人才发现那上阕的烟火盛世繁华大道,那下阕的丽人美女,都只为了衬托一人的出现。 雪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首诗,不由得喃喃出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愣神片刻,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的看向沈妙平:“好绝的句子,当为今日魁首,沈公子胜了。” 柳振虎闻言脑子一蒙,雪衣那几个轻飘飘的字像是晴天霹雳般顿时将他砸的头晕眼花,金星直冒,尤其沈妙平还落井下石,特意伸手比了个七,对他笑嘻嘻的道:“七千贯钱,可不是七百贯钱,柳兄千万别忘了。” 柳振虎感觉自己喉咙里已经见了血腥味,他脸颊飞快的抽搐两下,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脸色胀红,目光狠狠的盯着沈妙平,最后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小厮,咬牙切齿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回、府!”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雪衣也为自己一番作弄而感到愧疚,不由得屈膝行礼道:“公子大才,小女子甘拜下风。” 今人恨不见古人,古人也恨不见今人,这一礼跨越了历史洪流,当是对着辛弃疾辛先生的,可惜老天并未将世间所有风流人物都投生在同一个时代。 “姑娘谬赞,我只是有些小聪明,担不得大才二字。” 沈妙平说白了就是抄诗打脸,他侧身避过雪衣的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刚才写的诗揉成一团塞入袖中,对着周围拱手笑道:“热闹见识过了,酒也喝了个尽兴,时候不早,在下先告辞。” 语罢对钱通等人招呼了一声,留下酒钱,不顾那些想与他讨论诗词的文人的挽留,自顾自出了春宵楼。 谢玉之见状,也起身跟着走了出去,沈妙平正靠在门边等他,手里拿着一包在路边买的山楂糕,吃了小半,见他出来,笑眯眯的递了过去:“吃不吃?” 谢玉之不接,把手背在身后,故意板着脸看他:“你好大的胆子,敢背着我来这种地方,不怕我收拾你么?” 沈妙平压根不慌,他又没睡女人:“我不过听闻春宵楼名声在外,好奇罢了,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没什么稀奇的,以后不来就是。” 沈妙平三两下把糕点吃完,拍拍手想离开,谢玉之却拽住了他的领子不让走,抿着唇不悦道:“你还给那个青楼女子写了诗。” 沈妙平耍无赖:“写了又怎么样?” 谢玉之黑黝黝的眼睛瞪着他,竟然看出来几分委屈:“你给别的女人写诗,还问我怎么样?” “谁说我是给她写的了。” 酒意上头,沈妙平有些醉醺醺的,他从袖子里抽出那张被揉皱的纸,然后摊开,指着最后一句道:“看见了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沈妙平说着捏了捏谢玉之的脸,笑的痞气,调戏道:“小美人,你知道我这一句怎么写出来的吗?” 谢玉之冷若冰霜,不说话,耳朵却悄悄红了。 “我逛青楼逛的心惊胆战,左顾右盼,一回头,看见你坐在犄角旮旯里面,就想出来这句了。” “……” 沈妙平说完打了个哈欠,搭住谢玉之的肩膀:“走,困了,回家睡觉。” 谢玉之不动。 沈妙平“啧”了一声:“怕什么,咱俩合法的。” 谢玉之有些无语,伸手扶住他:“你喝醉了。” 马蹄声渐近,亲卫将马车赶了过来,鞭梢在空中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待停稳后,谢玉之上车,伸手抓住沈妙平的臂膀一把将人拉了上去。 车厢内置有软榻,沈妙平俨然已经把那当了床,躺在上面枕着谢玉之的腿开始沉沉睡去,侧脸好看的不可思议,谢玉之不由得笑了笑,修长的手把玩着他腰间的水晶佩,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沈妙平。” “嗯……嗯?” 谢玉之认真的端详他,身上有一种微苦的中药香,身形微倾,凑近他问道:“你在春宵楼说的话是真的吗?” 沈妙平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胡乱的点头:“恩,是真的。” 谢玉之似笑非笑,又问:“那你记得你说了什么话吗?” 沈妙平总算清明了一些,拍着胸口保证道:“我对二爷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旁人在我眼中便如清风尘埃般微不足道,就算生的再漂亮我心中也只有二爷一人。” “好,”谢玉之点点头,很满意他的回答, “那你能告诉我,从柳振虎那儿赢来的七千贯钱你打算怎么花吗?” 沈妙平闻言顿时陷入沉默,谢玉之不会想让自己上交私房钱吧?这可不得行,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傻子让自己骗。 默默翻了个身,沈妙平伸手抱住谢玉之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一派纯良,低声道:“攒着,等以后我们老了,给你买糖吃~” 谢玉之似乎是想笑,又忍住了,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我老了还能吃糖吗?” “没事,咱们买别的也成,桂花糕、米酥都挺好吃的。” 谢玉之还欲再说,沈妙平却不想听了,伸手扣住他的后脑,送上一个带着酒意的吻,不顾对方轻微的挣扎,撬开唇舌直接入侵了进去。 第52章 锦囊 车厢内壁有些凉,那种微微的寒意透过衣衫, 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谢玉之能听见外头挥动马鞭的刺响, 也能听见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但都不及自己的心跳, 一声一声,似要震破耳膜。 沈妙平埋在他颈间,轻一下重一下的撕咬着, 谢玉之难耐的仰起头, 视线飘忽,指尖无助的攥紧了沈妙平的肩膀, 鼻头发红, 呼吸渐乱。 车上到底不能做什么, 半晌后又静了下来,二人额头抵着额头, 呼吸交融, 谢玉之垂眼碰了碰沈妙平的耳朵,莫名有些想揪,手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沈妙平似有所觉,抬眼警惕的看着他,意有所指道:“揪耳朵那是娘儿们才做的事。” “……我是男子,自然不会做小女儿情态, ” 谢玉之顿了顿, 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垂眸揣入袖中道:“下次如果有人惹了我不快,直接用剑砍,这才配的起我大将军身份。” 沈妙平闻言暗自做了个鬼脸,侧头靠过去,耳尖一动一动的,败服于武力之下:“好好好,给你揪给你揪,你揪吧,我不说就是了。” “不稀罕!” 马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谢玉之一把推开他,掀起帘子径直下去了,沈妙平见状跳下车跟上去,笑嘻嘻的道:“哎哎哎,你生什么气,多大了,性子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谢玉之脚步不停:“我比你大。” 沈妙平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嗯?比我大?哪里比我大?” 谢玉之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恼羞成怒道:“混账,自然是年岁,你以为是什么!” 骂来骂去就是这几句,沈妙平皮厚,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摇头晃脑的往前走:“二爷以为是什么,我就以为是什么。” 谢玉之快如闪电的出手,攥住了他肩膀,岂料沈妙平反应更快,把他手往前一拉,待谢玉之贴上来时,一个弯腰把人背了起来,并顺势勾住了他的腿弯,在背上掂了掂道:“想让我背就直说,二爷害什么羞。” 谢玉之不说话,只觉得这小混账以前肯定没少调戏大姑娘,轻哼一声,还是没忍住揪住了他的耳朵:“在你的家乡,有女子喜欢你么?” 沈妙平背着他一步一步走的极稳:“那得看是哪种喜欢,若是看脸,是有很多的,可因色相而生的爱,年老色衰后还能维持多久,而且当她们与我相交愈深时,反而没有人喜欢了。” 谢玉之疑惑:“为什么?” 沈妙平道:“因为我们那边的女子都是很聪明的,一个男人太过聪明,就意味着难以掌控,她们可能会短暂的沉迷外貌和甜言蜜语,但很少会真正对这种人交付真心。” 谢玉之揪住他耳朵的手微微用力:“世间之事都是以真心换真心,你不付出真心,如何指望别人也对你付出真心。” 嘁,天真。 沈妙平不以为然:“那我的真心在二爷这里,二爷你的真心也在我这里吗?” “小混账,”谢玉之凑近了他耳朵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沈妙平心想你不信就不信,揪我的耳朵做什么。 “快松手,还说自己不学小女儿情态,揪我干什么。” “不松你要如何?” “再不松手我把你扔进河里去。” 回廊旁边就是一个观景池,沈妙平作势要往那边走,谢玉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你若够胆就扔,瞧瞧我们谁先淹死。” 沈妙平道:“淹不死的,府里这么多仆人,随便喊两声就来人了。” 谢玉之笑他天真,勾了勾嘴角:“我若不发话,你瞧瞧他们哪个敢下去救你。” ……这倒是真的,古代人命不值钱。 沈妙平收回脚步,立刻调转方向往曲风院走,炽热的掌心隔着裤管捏了捏谢玉之的小腿,低声笑道:“瞧二爷说的,我怎么舍得把你扔下去。” 周围有巡夜的仆人,瞧见他们这样都只当没看见,低着头匆匆走过,等到了曲风院门口,沈妙平才把人放下来。 夜已深,忍冬和茯苓像往常一样伺候他们洗漱,解下腰间配饰的时候,茯苓忽然动了动鼻尖:“呀,姑爷身上怎么这样香?” 忍冬还未来得及斥她没有规矩,就见谢玉之将那水晶佩拿了过来,嗤笑道:“谁知道他去了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沾了一身脂粉香气。” 沈妙平嘁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说的好像你没去似的,茯苓,快去闻闻,你家二爷身上说不定比我还香呢。” 茯苓自然是不敢的,她隐约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再不敢言语,只感觉二位主子爷自打进了院子就开始明里暗里的掐架,嘴皮子一个赛一个的利索,谁也不饶谁。 她不知道,二人不止嘴上掐架,夜里还要妖精打架。 沈妙平白日里笑嘻嘻的,晚间也是极尽温柔,今天却有些反常,谢玉之被他压得动弹不得,浑身泄力,只能狠狠往他肩膀上咬:“ 混账。” 沈妙平纳闷了:“二爷除了混账就不会骂些别的?” 谢玉之攥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畜生!” 沈妙平躲了过去:“人都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二爷命不好,嫁了个畜生,便只好随畜生了。” 谢玉之提醒他:“你是上门女婿。” 沈妙平道:“那就是我命不好,嫁了个畜生。” 他颇有自黑精神,万事不放心上,谢玉之被沈妙平气的什么心情都没了,再不敢惹他,这厮心眼比针尖还小,白日里受了气,晚上就要在床上找补回来,十足小人。 窗外枝叶簌簌,月移风吹,陡然降下的温度让人意识到冬天快来了,沈妙平闭着眼沉沉睡去,梦中光怪陆离,也不知是不是今日提起了“家乡”的缘故,几张旧人面孔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捕捉。 沈妙平上辈子的爸爸很有钱,也很风流,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算上外面的私生子女,一共有八个孩子,沈妙平就是那众多私生子女中的一个。 他的无良妈本来想母凭子贵嫁入豪门,结果那个男人的正妻手段厉害的不得了,这么多年硬是把家里守的滴水不漏,心灰意冷也歇了心思,把沈妙平扔给邻居照顾,然后收拾行李说出差,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邻居不愿意养闲人,好在男人有点良心,把他带回了家里照顾,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沈妙平从小就很会看人脸色,把家里的老太太哄的心花怒放,日子勉强能过的去,只是老人家也活不了多久,后来…… 后来的日子也就那样。 虽然从小到大没有谁是真心对他好的,但沈妙平觉得世界上比他惨的人还有很多,人要往好处看,想那些也没用,把自己活好最要紧。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人生,普通的故事,就如同他刚来时那样,不重要,也不必提。就好比有一天他死了,也不会在这个朝代留下任何足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沈妙平曾在这个风流肆意的朝代走过一生。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一个梦能留存的时间长短,全在于那个人想不想记得,很明显沈妙平并不想记得那些乌七八糟的梦,早上起来就把事情全忘了。 昨天的小胖子把水晶石送到了都察院,大清早钱通直接给送了过来,拳头大的一块,剔透无比,居然比昭贵妃赐下的品质还要好上一些。 沈妙平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发了发了发了,果然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这小胖子家里还真有钱,唤来忍冬,这次又给了她一张新的图纸:“水晶一分为二,将上次的玉佩再打几个,另外一半照着新的图纸打。” 忍冬满心奇怪,不过她比茯苓稳重些,倒也没有多问,接过图纸应下,谁知刚走两步又被沈妙平喊住了:“让那些工匠把嘴巴闭紧,如果这图泄露出去,本大爷可要好好收拾他。” 忍冬笑了:“姑爷放心,是咱们自家的铺子,他们不敢乱嚼舌根的。” “那就好。” 沈妙平想起自己今早还要巡街,不由得叹了口气,谢玉之刚醒,睁开眼见他坐在床边,眯了眯眼尾,从锦被里悄悄伸出手掐了他一把。 沈妙平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大咧咧往床上一倒,把谢玉之压了个正着:“二爷忒没良心,大清早的,动手动脚。” 谢玉之躲在锦被里,眉眼清冷,偏偏脖颈间留了些许浅红的印迹,沈妙平隔着被子抱住他,真心夸赞:“二爷长的好看。” 谢玉之心想我好看你还进青楼找什么乐子,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半真半假的威胁道:“我会找人暗中盯着你,仔细些,可千万别落下把柄给我。” 都说巡城御史这个差事不好做,每天都有一定几率碰上那些能动手绝不跟你多bb的皇亲国戚,沈妙平这张嘴又实在气人,说不得哪天就碰上一个硬茬被人给咔嚓了,老实说,他自己也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沈妙平豪气冲天,胸有成竹:“我不做亏心事,二爷尽管派人盯着我,越多越好,若是再抓着我进青楼,我就跟你姓!” 谢玉之挑眉:“不叫沈妙平,改叫谢妙平?” 沈妙平点头。 谢玉之凑到他耳畔,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傻子,我不要你跟我姓,只是你记住,若再被我抓到你进青楼,小心你的钱袋子……” 沈妙平闻言下意识捂住腰间装钱的锦囊,反应过来,笑着亲了亲他:“我赚钱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养二爷。” 第53章 告状 谢玉之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 伸手替他整整衣领, 轻拍两下道:“如此甚好, 你若乖些不去拈花惹草,钱自然还是你的钱,若是不乖……可别怪我拿过来帮你保管了。” 放心吧,为了钱我也不会的。 沈妙平心情复杂,隐隐感觉自己暴露了一个致命弱点, 捂着岌岌可危的钱袋子出去巡街了, 经过春宵楼都是绕路走的,钱通可着劲的夸他:“大人真是英武不凡, 自上任以来, 都没见那些纨绔公子哥闹事了,当街纵马的一个都没瞧见。” 沈妙平道:“这才第二天, 能看出个什么来,说不定……” 他话音未落,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摊子被掀翻的声音,四周百姓惊呼一声,顿作鸟兽散, 定睛看去,只见路中央站了四五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长脸鹰钩鼻, 一身皮质长袍, 腰间束带, 脚蹬长靴, 两边各扎了一个麻花辫,不像中原人士。 钱通是军伍上退下来的,只感觉瞬间打脸,他眯了眯眼不确定的道:“大人,好像是辽人。” 一年前辽国侵犯大晋边境,皇上特派抚远将军前去镇压,这一仗打了半年有余,以辽军惨败作为结果,后来辽主病逝,新任君主呈递降书,特派使者入京以表诚意,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这几日了。 此事关乎国体,沈妙平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了,对钱通道:“走,去看看。” 他见那辽人身强体壮,怕等会儿发生肢体冲突吃了亏,还特意把周围巡逻的兄弟都召了回来,一干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气势汹汹,百姓见状立刻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 “哎呀,是沈大人!” “这下可好,沈大人来了,看那几个辽人还怎么威风。” 正当中的几名辽人见沈妙平一身官服,身后还跟着不少佩刀的兵卫,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松开了揪住小贩衣领的手,黄棕色的眼睛狼一样盯着他。 “本官乃是巡城御史,尔等因何闹事?!” 沈妙平心知在外人面前不能卸了气势,把架子端的十足,那小贩一见他便犹如见了再生父母,屁滚尿流的跑到他跟前抱着大腿痛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大人要替小民做主啊,这几个辽人来小民的摊子吃饭,上好的羊肉吃了十来斤,烧刀子喝了五坛,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小菜,却没钱付账,硬要拿他们的刀来抵债,小民说这刀不值钱,他们便掀翻了我的摊子,还要打我!呜呜呜……” 那小贩说着还将一把皮质的匕首呈了上来,表面灰扑扑的,看着就不怎么值钱,沈妙平接过,拔开一看,里面的刀刃都见了铁锈,砍豆腐都费劲,分明是故意寻衅滋事。 沈妙平心下思绪飞转,却还是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等会打起架来也占理不是,目光一转看向那几个辽人,浅笑着道:“这把匕首已经锈了,三个铜板都不值,你等要么用别的值钱物件来抵,要么就送官严办,自己选一个吧。” 领头的辽人男子腰间有一把金鞘弯刀,上面镶满了宝石,阳光下艳丽夺目,闻言单手叉腰,不由得哈哈大笑,张狂到了极点:“都说你们晋朝地大物博,富饶的紧,如今我们两国已结下盟约,便是友邦,朋友吃点东西,怎么还要钱呢?” 辽人这么些年与大晋开战少说数十次,撕毁盟约也不下数十次,打怕了又缩回去,没粮食了又来抢,就像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奈何大晋也是根基未稳,国库空虚,打仗这种事自然是能免则免。 沈妙平闻言不说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仰头看看太阳,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黑黝黝的眼睛看向那些辽人,抬手挡着阳光,吊儿郎当的道:“大晋是富饶,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是不是邦交还难说……当然,你们没钱也不要紧,毕竟远道而来也不能真的把你们抓进大牢。” 沈妙平说着叹了口气:“没想到辽国已经贫困至如此地步,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了,也罢也罢,本官帮你们付了也无不可。” 说完从腰间的锦囊拿出一粒碎银子,抬手扔给了那小贩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辽人来吃饭不给钱,你们且记着账,到时候再告诉本官,本官去向大辽的五王子耶律俊齐讨要,正好他们不日就会入京,顺带手的事。” 那几个辽人闻言脸色微妙的变了变,这几日他们自入盛京,晋人对他们莫不惧怕,便宜餐吃了一顿又一顿,从来没给过钱,有官员看见了也不敢管,没想到今天碰上个硬茬。 他们虽然不分属五王子部下,但两国议和的关键时候,真把事情捅了上去,不死也残,另外几个辽人已经生了退意,扯了扯那腰间佩黄金弯刀的辽人,耳语几句后便强扯着他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沈妙平冷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 钱通把已经出鞘的刀收了回去,有些失望:“大人,怎么不将这几个吃霸王餐的混账东西关起来,我还想收拾收拾他们呢,真当咱们大晋好欺负。” 沈妙平反手把他脑子一拍:“关关关,关什么关,动动脑子!这个关口把辽人抓起来就是落人口实,到时候被言官参一本你负责?” 钱通捂着脑袋,嘀嘀咕咕道:“参一本和参两本也没什么区别吧。” 沈妙平眼睛一斜:“……几个意思?” 钱通瞪大眼睛:“您不知道啊,就昨天济世堂孙掌柜和那张元青的事,还有在青楼的时候,您讹……咳,赢了柳振虎七千贯,今早上就有言官把您给参奏上去了,说您玩忽职守……身为朝廷命官还狎/妓什么什么的,反正就那么个意思。” 艹! 沈妙平眼神犀利的看着他:“小道消息还挺灵通,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嫖了?!” 满场王侯公卿那么多,一砖头砸下去全是当官的,就掐着他一个人搞?说不定就是柳振虎他爹给儿子出气,找人报复自己呢。 钱通摆摆手:“没没没,大家伙都看见了,您讹了七千贯就走了,一个女人都没招,但折子也不是我写的啊,呐,我都给您打听好了,写折子的那个言官就住在城东,姓刘的那一家。” “打听好了有什么用,我是能杀他啊,还是能杀他全家啊?” 沈妙平摇摇头,扶稳官帽,继续巡街:“不遭人嫉是庸才,随他们去吧,言官不就靠嘴皮子活么,皇上他们都敢骂,参我两本算什么。” 走了没多久,天气忽然阴了下来,乌云密布,没过多久就开始往下落雨,落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响,行人匆匆来去,原本热闹的大街转瞬便空了。 沈妙平不想披蓑衣,湿哒哒的难受,在一个茶摊里面坐着避雨,钱通自觉的跟着一起偷懒:“大人,您这样小心又被人说你玩忽职守,还剩半趟街没巡完呢。” “下这么大的雨,贼人都回家睡觉了,你看看街上哪里还有人,撞鬼你就高兴了。” 气温骤降,沈妙平冷的打了个哆嗦,他捧着一杯热茶暖手,打算喝完就找机会开溜,于是看钱通这个跟屁虫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青石板地面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由远处驶来,最后停在了茶摊前,帘子被人掀起,探身出来一名瓜子脸的美人,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撑着油纸伞走了下来,赫然是忍冬。 “姑爷。” 沈妙平见状下意识坐直身体:“嗯?你怎么来了?” “这雨下的大,二爷心想姑爷早上出门穿的单薄,怕您冻着,特意送了衣裳来。”忍冬说着还对他示意了一下车上,眉眼含笑。 沈妙平瞬间了然,从她手里接过披风,径直往马车上走去,钱通见状忙从忍冬的美色中抽离出来,伸长脖子喊了一声道:“哎!大人,您去哪儿啊!” 沈妙平头也不回的道:“你喝你的茶,本大人坐马车巡街!” 钱通:“……” 掀开帘子的时候,谢玉之正屈膝靠坐在软榻上看书,见他进来,坐直身体从旁边拿了个干帕子扔过去:“擦擦,身上都是水。” 沈妙平擦擦脸,又擦擦手,头发微湿,五官俊挺,愈发好看起来,他对谢玉之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脸颊边酒窝若隐若现:“怎么,想我了?” 谢玉之放下书,不想让他那么得意:“今日皇上宣我入宫,所以顺路来看看你。” 哦,原来只是顺路啊。 沈妙平想起自己被言官参了的事,又怕皇帝小气吧啦的去告状,不由得多问了两句:“皇上宣你入宫有什么要紧事?” 谢玉之支着下巴看他:“唔……过几日辽国使者入京,宫中设宴,他希望我也去,然后闲话了一些家常,顺带着还说了说今天早朝的事。” 今天早上有言官上折子弹劾沈妙平,昌国公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婿被人骂,两个人对喷了一早上,唾沫星子横飞,于是文武百官都知道新上任的巡城御史昨个去逛了青楼,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谁年轻的时候没去过。 他们只是纯粹觉得沈妙平能从谢玉之手底下活到第二天很稀奇而已,前些天礼部的沈侍郎去春宵楼走了一趟,被他家会武功的恶婆娘拿着长剑撵了八条街,半条命都快没了。 谢玉之又道:“今日武安侯府来人把你那七千贯钱送来了。” 沈妙平闻言眼睛一亮,主动凑了过去:“铜钱还是银票?” 谢玉之意味深长的笑了:“银票。” 沈妙平立刻殷勤的挤坐到他身旁,将他的右腿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揉着:“天寒了你容易膝盖疼,回去好好敷药,我帮你。” 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做什么都一往情深的模样,对方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在腿间游走,谢玉之不由得想起了上次他替自己敷药,耳根红了红,冷声哼道:“无利不起早,平常不见你这般殷勤,只怕是非奸即盗。” 这话说的不对,睡自己夫婿不算奸,拿回自己的钱也不算盗。 沈妙平叹了口气:“二爷好狠的心,我平日对你也是掏心掏肺的,怎么成了无事献殷勤。” “哦?”谢玉之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想要回你的钱呢,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妙平拉住谢玉之略有些冰凉的手,替他捂暖和:“银票可不能乱放,轻飘飘的一张纸,掉了可怎么是好。” 所以, “二爷放哪儿了?” 谢玉之甩开他的手,继续看书:“哦,我忘了,记性不大好。” 沈妙平闻言,眼神下意识看向了他腰间的藏青色的荷包,不大不小,刚好能装下一张叠起来的银票,谢玉之察觉到他的视线,直接解下来扔给了他:“喜欢?送你了。” 沈妙平觉得自己真可怜,他默默把荷包塞进袖子,抱着谢玉之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就那么蹭来蹭去的,像猫一样。 谢玉之垂眸看他一眼,脸上似有笑意闪过,然后收回视线,继续老神在在的看书,沈妙平发现他不理自己,终于瘫了:“二爷。” 谢玉之淡定依旧:“我真的不记得放哪儿了。” 外间雨声淅淅沥沥,忍冬撑着伞从车辕上跳下来道:“二爷,姑爷,到了。” 沈妙平率先跳下来,然后撑开伞把谢玉之也扶了下来,他们二人刚进府门没两步,就见一干丫鬟家丁来去匆匆,忍冬抓了一个小丫鬟问道:“哎,出什么事了,一个个急成这样。” 小丫鬟道:“今日不知怎的,点云阁上头的瓦片缺了一块,雨水哗啦啦的往下漏,公文奏折湿了大片,上好的紫檀木雕也泡了水,公爷气的不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正找人修呢。” 谢玉之和沈妙平闻言,不知为什么,齐齐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你上次是不是……” 沈妙平嘶了一声,目光幽幽看向谢玉之,依稀想起这厮上次爬点云阁屋顶掀瓦片看自己考试来着,不会是忘记盖上去了吧? 谢玉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说话。 …… 沈妙平转头就往点云阁走,扯着嗓子喊道:“岳父大人!——” “混账!”谢玉之一把将人扯了回来,气急败坏的道:“不许告状!” 第54章 你的心值多少钱 沈妙平被他拉了个踉跄, 仍锲而不舍的要往点云阁跑,谢玉之直接捂住他的嘴把人强行拽回了曲风院, 一旁不明原由的奴仆见状都暗自替姑爷掬了一把辛酸泪。 到了曲风院, 就是谢玉之的地盘, 他把沈妙平往椅子上一推, 吩咐忍冬带上门, 喘了口气,冷笑道:“喊啊, 怎么不喊了。” 哎呦,真当我不敢喊? 沈妙平又开始作妖:“岳父大人!我知道是谁……唔!” 谢玉之一把捂住他的嘴,凑近他低声斥责道:“混账王八蛋,没良心的, 我上屋顶是为了谁?” 沈妙平眨了眨眼,被捂着嘴说不出话, 只是默默朝谢玉之伸出手,比了个数钱的姿势,黑色的瞳仁静静望着他,透露了以下几个信息。 银票还我。 有钱一切都好说。 这世界上只有钱可以堵住我的嘴。 “……” 谢玉之面无表情的从沈妙平袖子里抽出那个藏青色的荷包,然后用力砸到了他怀里,冷冷吐出一句话:“你后半辈子就和它过吧。” 沈妙平打开荷包一看, 里面正正好装着七张一千贯的银票, 没想到钱真的装在了这里面, 他一边感慨谢玉之聪明, 一边凑上去哄人。 “不成不成, 下半辈子还是和二爷过。”毕竟钱花完就没了。 谢玉之走到屏风后头去换外袍,方才扯着某个多嘴的混账走的急,雨点子将衣袍下摆全溅湿了,沈妙平扒在屏风上面,露出小半张脸,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殷勤的递了件干净衣裳过去。 谢玉之不理他,一个眼神都欠奉,自己拿了件新的换上,然后径直走到书桌后面,“锵”一声把后面壁上挂着的长剑抽了出来,坐在椅子里,用帕子一下一下的擦拭着。 剑身寒凉如水,闪着幽幽的光,一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定然是见过血的,谢玉之擦剑擦的认真,连带着眼中也多了两点寒芒。 沈妙平心想对方可别一下气昏了头要砍自己,他坐在床边,想了想,抽出一张银票折了个纸飞机,嗖一下飞到了谢玉之怀里。 对方擦剑的动作一顿,斜睨着眼看了过来,眼角眉梢都冷冷的,沈妙平躺在枕头堆里笑道:“有福同享,二爷拿着买糖吃。” 谢玉之不理,捡起怀中怪模怪样的纸飞机反手砸了回去,他准头力道强上不少,正中沈妙平脑门,引得后者哎呦了一声。 一张不行,两张总行了吧。 沈妙平悄悄瞥他一眼,重新扔了两个纸飞机过去,然后又被谢玉之反手打了回来,他不敢再扔了,怕对方下一次直接照着自己眼睛戳。 “二爷傻不傻,送上门的钱也不要么。” 沈妙平干脆从床上起来,大着胆子凑过去与他挤坐一处,谢玉之锵一声把剑收入鞘中,看着他嗤笑了一声道:“谁稀罕你的钱。” “哎,我这人可抠门的紧,难得手松些,二爷不要白不要啊。”沈妙平手一抖,出来三张银票,笑的风流俊气:“分你一半可好?” 谢玉之把那银票用两根指头抽出来瞧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是不识数么?七千贯的一半是三千五,你这可只有三千。” 啧,还说不稀罕。 沈妙平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二爷如果想要,全给你又如何,方才和你逗趣罢了,我还能真找岳父大人去告状不成,都二十多的人还跑去爬屋顶玩,传出去脸面往哪儿搁?” “你这是在讽刺我?” 谢玉之挑眉,作势要拔剑,结果被沈妙平一把按了回去:“这儿是家里,可不是战场,难道二爷壮志未酬,还想再当一回英雄去杀敌不成?” 谢玉之忽的不说话了,他不自觉握紧手中的长剑,想起那年出征东夏的尸山血海和死去的数万将士,顿了顿道:“没有人喜欢杀戮,虽说将军最好的归宿是战场,可我还是希望盛世太平,大晋这些年因为打仗,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 有些人的命运一出生就被注定了,就好比谢玉之,他出身昌国公府,满门荣耀都系在他身上,所以不得不走上弃文从武的道路,十六岁便跟随父亲上战杀敌,大好年华都耗在了疆场上。 他不是想走这条路,而是没得选。 外间的雨声淅淅沥沥,水滴落在屋檐上,然后又掉落地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沈妙平把一张银票叠啊叠,叠成了一个爱心,然后递到了谢玉之跟前:“呐,送你。” 谢玉之一怔,接过了这怪模怪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沈妙平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神忽然变得深情款款,他双手大拇指和食指伸出来,在自己胸前比了个爱心,低声道:“这是……” “屁股吗?” 谢玉之茫然的望着他,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 空气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妙平木着脸放下了胸前的手,沉默半晌,发现自己实在酝酿不出什么情绪了,他对着谢玉之笑笑:“你觉得像什么就像什么吧。” 谢玉之隐约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错在哪儿了,犹犹豫豫的道:“可是真的有点像……” “谁家那么有钱,拿一千贯的银票折屁股玩?” 沈妙平感觉自己的心意受到了践踏,把桌上剩余的银票收拾收拾往荷包里一装,然后躺回床上抱着枕头睡觉去了。 谢玉之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想笑,起身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坐在床边把他扒拉了一下:“不是说分我一半的么,你怎么全都拿走了。” 沈妙平把他手抖下去:“我说分你一半你就信了,我还说要让你下不来床呢,你不也下的好好的。” 谢玉之:“就知道你又在骗我。” 他看了看沈妙平折的那个东西,意外发现还挺好看的,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好脾气的问道:“你告诉我好不好,这是什么?” 沈妙平道:“屁股啊,你猜对了。” 谢玉之:“我不信。” 沈妙平:“不信我能怎么办。” 谢玉之:“那你给我送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妙平睡不着了,他叹口气,坐起身认真解释道:“别看它像……那个什么,但是拆开来就是一张银票,给你送银票就是让你花的意思,懂了吗?” 说完不等谢玉之回答,沈妙平就对外面喊开了:“茯苓!二爷的药包热好了吗?热好了就赶紧拿过来!”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 五日后大辽使者入京,倒是难得的艳阳天,陛下晚间特意在千波殿设宴,按理说沈妙平的职位不大够格去参加,不过不要紧,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谢玉之的家属。 谢延平是武将,平日对内宅琐事也不怎么关心,跟沈妙平这个便宜女婿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唯一的印象就是这厮科举舞弊被皇上抓了小辫子,逛青楼被言官参奏,害得他一大把年纪还要整日跟那些御史大夫对喷,不是个省心人物。 自古老丈人对女婿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古代也没差,自打上了马车到进宫门,在去千波殿的路上沈妙平吃了他不下十个白眼,着实有些懵。 他摸了摸鼻尖,对谢玉之小声道:“是不是你掀瓦片的事被发现了,不然岳父大人怎么老瞪我们。” 谢玉之淡淡纠正他:“不是我们,是你。” 谢平之跟在一旁,见状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从头到尾老实的不得了,完美的扮演了一个沉默寡言且低调无比的庶子,再没有那日遇见沈妙平的轻浮浪荡。 千波殿拔水而建,四处依山,视野广阔,因为这里能看到最好的景致,所以逢年过节大多在此处设宴。且因着地势特殊,此殿常年雾气升腾,如在仙境。歌姬乐师或弹琵琶,或奏筝弦,舞女翩翩起舞,水袖霓裳,宫殿角落都摆了瑞兽香炉,燃着价值连城的月沉香,筹光交错间一派盛世之景。 大晋以右为尊,席间座位一分为二,右边坐着大晋官员,左边坐着大辽使者,皇帝上座,因着后位空悬,昭贵妃坐的副手,其他嫔妃顺次而下,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沈妙平在席间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胖子。 一个被他坑了六千贯的小胖子。 对方位置离沈妙平不远,但并没有发现他,一个人埋头吃吃吃,沈妙平眼神一扫,注意到对方腰间还带着那块水晶佩。 谢玉之见他左顾右盼的,不由得问了一句:“在瞧什么?” 沈妙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哎,那个穿蓝色衣裳的小胖子是谁?” 谢玉之顺着看去,然后又收回视线:“哦,赵思贤啊,礼亲王家的二子,怎么了,你认识?” “不认识,就是觉得他怪有福气,长的跟年画娃娃似的。” 沈妙平生的太过风流艳丽,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衫,浓重的颜色很好的平衡了那过于夺目的容色,气质沉稳,兼得他在这种场合不怎么笑嘻嘻的,神情有些冷峻,不免愈发勾人,满座女子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就连对面的大辽五皇子耶律俊齐都似有似无的看了过来。 沈妙平比常人更会察言观色些,他不着痕迹的看过去,隐约觉得耶律俊齐的视线并非对着自己,更像是对着自己身旁的谢玉之。 沈妙平的思维不由得发散开来,谢玉之以前好像出征过大辽,都说英雄惜英雄,谢玉之长的又不差,该不会这两人在战场上早就认识了,然后…… 第55章 你跑什么 经受天雷神剧荼毒长大的孩子, 满脑子都是狗血,沈妙平悄咪/咪靠着谢玉之道:“哎,我瞧那个耶律俊齐似乎心悦二爷呢。” “谁?”谢玉之眼尾微眯, 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大辽五皇子,他刚才老偷偷瞧你来着, 对你暗送秋波。”沈妙平言之凿凿。 “哦,”谢玉之意料之外的没什么反应,他仰头饮尽一杯酒,唇角微勾,意味深长的问沈妙平:“知道他为什么看我吗?” “不知道。” “他两个亲哥哥都是我杀的。” “……” 大辽与晋几乎年年开战,辽国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曾率兵出征,皆被谢玉之斩于马下, 后来辽主病逝,侧妃所生的四皇子发动兵变成功继位,这耶律俊齐乃是嫡出,怕是受了君主排挤, 否则出使别国的倒霉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身上。 沈妙平闻言摸了摸下巴, 若有所思:“怪不得他眼神奇奇怪怪的,这可就有些危险了,万一他想报复二爷该怎么是好。” 谢玉之漫不经心的道:“他若要报复我, 你也逃不过。” 皇上似乎有些精神不振, 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 因为膝下几位皇子尚未成年, 难担大任, 便由礼亲王主持大局,旁的官员都对大辽态度微妙,礼亲王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笑呵呵的与耶律俊齐敬酒,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谢玉之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昌国公谢延平,却见他双目轻阖,对一切都视若无睹,周遭的几名老臣看出些端倪来,不由得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礼亲王是皇上的亲叔叔,虽贵为王爵,可他衣食简朴,出入低调,对外素有贤名,皇上对他也颇为信任,就连沈妙平都听过这位礼亲王的好名声,不过一个人行事太过完美,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了。 沈妙平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最后下了总结:“礼亲王家真有钱。” 谢玉之一顿,挑了挑眉:“何出此言,礼亲王素来简朴,马车都没用过双驾的。” 沈妙平心想别的不说,就单说那赵思贤,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尚未脱离家族掌控自力更生,随随便便出手六千贯只为买一个玩耍用的水晶佩,这份豪气可不一般,要知道柳振虎上次输了七千贯,被武安侯打的现在还下不了地。 不过沈妙平是不会对谢玉之说这些的,对方要是知道自己把水晶佩卖给了别人,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因此摇头道:“我猜出来的。” 谢玉之道:“你猜出来的?你若真猜的这么准,怎么还会以为耶律俊齐心悦我?” 沈妙平哎呦叹了一声气,倒向椅背:“妙平心知自己才疏学浅,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上马定乾坤,没有五皇子人高马大,是以心中自卑。” 正常人都知道,沈妙平心里压根不会有自卑这种情绪,谢玉之居然当真了,他神色莫名的看了沈妙平一眼。神情单纯:“真的吗?” 沈妙平双手捂脸,看起来很落寞:“认真的。” 谢玉之不知道为什么,笑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望着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沈妙平瞬间放下手:“什么锅配什么盖,咱俩都半斤八两,凑合过吧。” 谢玉之眯了眼尾,轻哼一声:“就知道你是装的。” 他们二人在这嘀嘀咕咕,引得谢延平瞪了过来,他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沉声道:“吃饭便吃饭,喝酒便喝酒,两个大老爷们怎么话比娘们还多。” 谢玉之纯属遭了无妄之灾,暗自瞪了一眼沈妙平,随后对谢延平低头认错:“父亲教训的是。” 沈妙平也跟着道:“小婿知错,原是我不好,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故而问了玉之许多,才引得他说话的。” 谢延平见他护着谢玉之,心中只有熨帖满意,哪里会真的怪罪,心道沈妙平这个弱鸡崽子虽然连剑都提不动,心地却是不差。 千波殿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一直到深夜才散了宴会,昭贵妃不知为何,忽然以思念亲人为由,请得皇上恩赐后,直接把谢延平召入了内殿叙话,沈妙平一干人等只得先行离开。 走至长长的宫道,一路上谢平之都在有意无意的与谢玉之搭话,对兄长谦恭至极的模样落入旁人眼中,倒全了一副好名声。 谢玉之最不耐旁人拿他做筏子,对谢平之道:“我还有事,你带着奴仆先行回府。” 谢平之神情犹豫:“可是兄长,天黑路滑,你又有腿疾,咱们还是一起回吧……” 谢玉之见他不听,声音像是数九寒天的冰雪,骤然冷了下来:“让你回便回,哪里来这样多的话。” 谢平之闻言神情阴狠了一瞬,眼珠子提溜一转,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沈妙平,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模样,终于唯唯诺诺的离开了。 兄弟之间的事不好掺和,沈妙平从头至尾都抬着头看星星看月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谢玉之转头,见他不说话,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路,出声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凶,欺负了他?” 沈妙平一笑:“这叫什么欺负,一不打二不骂的。” 他平日走路很快,如今刻意放慢了步伐,与谢玉之走在一处,扶着他胳膊道:“你欺负他我管不着,他欺负你我可是要管的。” 谢玉之闻言一愣,颇为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反应过来后笑了笑,缓声道:“他与我并非一母同胞,关系上到底差了一层,再则他心太大,从小与我明争暗斗,我就不耐和他说话了。” 沈妙平表示理解:“就算是一个母亲生的都未见得关系有多好,更何况两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是对于小人,要么不招惹,招惹了就要打的他无还手之力,否则使起阴谋诡计来可有的受。” “你倒是有经验,家中也和我一样有同父异母的兄弟么?” “我?”沈妙平指了指自己,然后笑嘻嘻的道:“我爹不疼娘不爱的,连自己亲娘都没见过几次,哪来的兄弟。” 他自己是真觉得没什么凄惨,可落在谢玉之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袖袍垂落,在黑夜中悄悄攥住沈妙平的手,他低声问道:“你整日都是一副笑模样,心中可曾有过难受的时候?” 沈妙平想了想,然后道:“小时候有吧,但又觉得没什么用,谁让我难过了,欺负回去就是,这样不就开心了。” 谢玉之不由得摇头失笑。 他二人也没坐马车,踩着月色慢慢走了回去,一路上说了许多,例如谢玉之十六岁被昌国公逼着上战场的时候,前一夜曾躲在帐子里害怕的偷偷抹眼泪,沈妙平咸鱼似的人,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不用再寄人篱下,林林总总,都是些琐碎事。 快到府邸的时候,沈妙平不知想起什么,出声问道:“贵妃娘娘怎的忽然把岳父大人叫进了内殿去,她素来是稳重的,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谢玉之没头没尾的道:“召父亲的不一定是她,或许另有其人呢?” 沈妙平不明白:“嗯?什么意思?” 谢玉之松开他,自顾自往前走,清冷的眼中漾出些许笑意:“我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得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 谢玉之不说,也许其中有更深的含义,天家之事最无常,兼得昌国公府手握兵权,难免要牵涉其中,所幸沈妙平好奇心不大,便也没有再问。 之后的几日,大辽使团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又向皇上敬献了牛羊珠宝等物,哄得龙颜大悦,陛下吩咐礼亲王带着他们四处转悠,领略大晋的风土人情,沈妙平日日寻街,只要路过春宵楼,必然能看见那一堆辽人。 “那群辽人啊,一身的肉膻味,身上也不爱熏香,粗鲁的紧,可把楼里的姐妹给愁死了,礼亲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的把他们往春宵楼领,全盛京只有我们这一间青楼了不成,对面的连云阁,南曲的雪月勾栏又不是没有漂亮姑娘!来便来吧,规矩也不守,指名道姓要见楼里的头牌,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有钱就可以睡姑娘了么?!” 大清早的街上没什么人,青楼姑娘还没醒,正好沈妙平等人巡街经过,钱通的老相好若云倚在栏杆边将腹中苦水倒了个尽,说完没忍住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形象都不顾了,可见心中对那些辽人十分的看不上。 钱通嘻嘻哈哈的:“你躲着些,缺钱了找我要,可别上赶着伺候那些畜生,躲过这阵就好了。” 若云啐了他一脸唾沫:“前些日子让你买根簪子都没银钱,又拿去喝酒了吧,指望你老娘能饿死,站着说话不腰疼!呸!” 沈妙平见状也不知该如何说,只道:“他们若是闹事,尽可来报官,旁人不管,我定然是管的。” 若云闻言立刻变了副笑脸出来:“还是沈大人说话熨帖些,当官的就是不一样。” 语罢转身进房里拿了包点心出来,用油纸裹着的,径直从楼上扔到了钱通怀里:“整日的正经饭不吃,就知道喝酒,快拿着滚远些!” “哎!” 钱通心花怒放的应了,后半条路巡街的时候,只见他望着点心傻笑了,沈妙平将一切收入眼底,笑了笑:“你若喜欢她,攒几年俸禄,大可替她赎身去。” 钱通闻言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她是犯官之后,落入贱籍是赎不了身的。” 沈妙平恍然:“原来如此……” 晚间华灯初上,湖中的画舫顺流而出,歌女坐在船头起弦奏乐,轻柔的歌声顺着飘的极远,轻轻抚弄着人们心头的绮念,然而往日欢笑不断的春宵楼今日却是气氛异常。 “一个青楼妓/女罢了,还分什么三六九等,我堂堂大辽五皇子难道还要不了一个女人吗?!” 耶律俊齐拍桌而起,腰间兵刃出鞘,指着地上吓成一团的老鸨道:“口口声声说着不接客,可我分明看见有一个男人进了她房里,今日你要么让雪衣姑娘出来陪我,要么就把那个男人交出来!” 老鸨闻言在姑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用帕子捂着心口,强装镇定的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雪衣是诗妓,五皇子若喜欢她,自去讨了她的欢心,这才当得入幕之宾,我这春宵楼开了十来年,来往权臣不计其数,也没见哪个用权势压人坏了规矩!” 语罢看向了一旁安坐的礼亲王:“王爷您说说理儿,奴家可曾说半句谎话?” 礼亲王闻言慢吞吞的捋了捋胡须,神色古井无波,只道:“远来是客,耶律王子乃是皇上说了要好好招待的贵宾,请雪衣姑娘出来相陪也无不可。” 老鸨闻言内心啐了一口,心知这只老狐狸是不打算管了,只骂道蛇鼠一窝,却还是僵持着不肯让人下来。 雪衣在房里躲着,眼中似有火焰燃烧,她咬咬牙正准备出去,却被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拦住了:“不行!你不能出去!你若出去了,岂不是要被那群畜生……” “可我总不能放着楼里的姐妹不管啊!” 雪衣一把甩开他,然后又将窗户打开:“那辽人在底下堵着,他认得你,楼不高,你快从这里跳下去逃了吧!再别回来!” 男人僵持着不肯走,雪衣急了,反手扇他一巴掌:“我倾尽全私供你读书考取功名,是为了全你志向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不是让你死在辽狗刀下!你快走!再不走我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男子眼眶红了,厉声道:“雪衣!” 雪衣无奈:“你快逃,去找巡城御史沈大人,说不得还能救我,若是救不得,那也是我的命!快走啊!” 沈妙平已经下了值,正往家里走,谁曾想夜路不远处忽然跑来一名身形踉跄的人,男女不辨,鬓发散乱,大半夜瞧着骇人的很,直往他这边而来。 最近闹事的辽人多,因此忙的很,下值也比平常晚,净街鼓已经敲响了,除了平康坊那边的闹区,街上都没什么人,沈妙平其实怕鬼的很,见状心中一咯噔,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许。 岂料身后那人见他越走越快,也跟着加快了速度,沈妙平回头一看,心中妈呀一声,只觉得心惊肉跳,干脆拔腿就跑。 第56章 山雨欲来 身后有不知名的恐怖东西追着,潜力发挥到极限, 沈妙平刺溜一下就跑没影儿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 一直跑到昌国公府门前,看见两个守门的卫兵才放下心来。 沈妙平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直喘气,两个卫兵见状不由得出声问道:“姑爷,您没事吧?” 沈妙平摆摆手,正准备说话, 眼皮子一掀,忽的看见那“鬼”又追了上来,不过这次他身旁有人,便也没有那么怕了,等对方走近仔细一打量, 这才发现是名眉眼端正的男子,只是头发乱糟糟的,腿还一瘸一拐,是以天黑看着有些吓人。 王禹不认得沈妙平,从都察院一路打听过来, 得知他下值会走这条路, 这才追来的, 方才他见沈妙平一身官服,心中也不大确定, 正想上前问个清楚, 岂料对方撒腿就跑不见了, 自己连喊几声都没喊住,如今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眼前,眼眶一热,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可是巡城御史沈大人?!” 沈妙平抓着石狮子的脚脚,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后面,闻言从狮子屁股后面探头出来道:“正是本官,你有何事?” “求大人救命啊!”王禹闻言激动异常,连磕了几个头,将方才春宵楼内发生的事一一道来:“雪衣性子刚烈,她定然不会从了那皇子,临去的时候让小民来找大人帮忙,还请大人发发慈悲伸出援手啊!” 耶律俊齐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另外还加上一个礼亲王,沈妙平一个小小御史碰上去还真有些悬,往大了说是破坏两国邦交,说不定皇上也要治罪。 沈妙平身为巡城御史,京城内的民事纠纷都归他管,王禹找他没毛病,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大晋律法好像没有哪条规定说强迫妓/女接客是犯法的,就算师出也无名。 这个理王禹也明白,他见沈妙平不说话,脸色陡然灰败了下来,身子一垮,坐在了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上:“……让大人为难了。” 他说完,忽然狠狠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又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来路跑了回去。 这个官真是不好当,俸禄不多,事儿不少。 沈妙平只感觉颈子坠的疼,他摘下自己头上的乌纱官帽,轻拍两下,不由得叹了口气,最后进曲风院找谢玉之去了。 金吾卫多负责盛京巡逻治安,每日最频繁的事就是把那些大半夜还在街上游荡的闲人抓起来打板子,今日只听一阵马蹄声急促的从远处传来,震的人心里发慌,有没睡着的百姓推开窗户一看,只见众多金吾卫举着火把直奔平康坊,奔跑间甲胄相撞,一派锋然,他们吓的啪一声关上窗户又缩回去了。 春宵楼内此刻一片荒唐,客人吓跑了大部分,只剩一堆姑娘惊慌失措的抱作一团,雪衣钗环散乱的倒在地上,脸上是鲜明的巴掌印,嘴角已然见了血迹,她捂着脸对耶律俊齐凄惶大笑:“辽狗!你们当年进犯大晋,斩杀数千黎民百姓,今日就算缔结盟约求和又怎样,我就是死也不会伺候你们的!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 雪衣家中本也小富,她幼时战乱连年,与父母回乡避乱,途中却遇到一队辽兵,父母都惨死刀下,她侥幸活了下来,最后流离失所被人伢子卖入青楼,故而此生对辽人恨之入骨。 耶律俊齐闻言冷笑,一旁的随从武士押着名被殴打得早已昏死过去的男子,赫然是去而复返的王禹,耶律俊齐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锋芒能闪了人的眼:“好,想不到雪衣姑娘不仅容貌娇艳,这嘴也是不饶人,那我就全了你的念想,让你和这狗男人做对亡命鸳鸯!” 一旁的老鸨子惊呼一声,已经侧过头去不忍再看。 礼亲王见状狠狠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咣”的一声响,春宵楼紧锁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涌入了一大队身着甲胄的金吾卫。 变故突生,众人都吓傻了,为首的一名金吾卫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们这一堆男客,对着耶律俊齐等人冷声道:“兵力布防图失窃,特来捉拿刺客,无关人等不得擅自离开!” 语罢直接命手下把一干侍从围了起来,似欲搜身,礼亲王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见状立刻拍桌而起:“放肆!你可知……” “耶律王子乃我大晋座上之宾,不得怠慢,可重物失窃,还请诸位配合一二,不然惹的旁人闲话就不好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身形颀长,面色冷峻的男子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赫然是谢玉之。 礼亲王神色当即微妙的变了变,最后扯出抹笑意来:“原来是谢将军。” “晚辈不敢。” 谢玉之微微颔首:“今日国公府忽现刺客,偷走了我的兵力布防图,我带人一路追至此处就不见了人影,想必那刺客是趁着混乱躲进了这烟花之地,倒是不曾想王爷也在此处。” 大晋兵马一分为二,一半在刚刚平辽的抚远将军孙桐手中尚未收回,另一半则在谢玉之手中,他虽只在朝中领了个将军闲职,可皇上依旧对他爱重有加,兼得军中多是谢家旧部,今日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 一番思虑间想明白了利害关系,按住脾性暴躁的耶律俊齐,礼亲王笑道:“丢了布防图?那可真是得好好查查,谢将军实乃楷模,这种事也要亲力亲为。” 兵力布防每半年就要换一次,偷不偷的意义不大,再者说就算被偷了,更改布防就是,何至于劳动谢玉之亲自出马,礼亲王觉得他这就是故意来找晦气,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给。 谢玉之眼神在雪衣和王禹身上扫过,手搭上腰间的佩剑,意有所指的沉声道:“我谢家满门忠良,身肩护国重任,事无大小,不分贵贱,只要在大晋领土内,便无人可以犯事。” 耶律俊齐瞧见仇人,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好,奈何被礼亲王按住发作不得,肺都快憋炸了。 “不要轻举妄动,小心坏了大计……” 礼亲王低声说完这句话,又拔高了声音道:“既然谢将军要抓刺客,那我们就改日再来吧,大晋的游玩之地甚多,不止春宵楼一处。” 谢玉之笑了笑,抬手示意放行,只是在他们踏出门槛的时候,忽然出声道:“外邦使节还是不要逗留太久的好,五皇子既然肩负使命,签署完盟约便该回去了,免得辽主担忧。” 耶律俊齐闻言脚步一顿,面色阴寒,头也不回的道:“不劳谢将军挂心。” 谢玉之不应声,见他们走了,让金吾卫意思意思的把春宵楼搜了一遍,这才带兵离开,雪衣呜咽难言,跪在地上对着他离去的背影磕头,砰砰作响,血迹和泪水在地面上混做一团,刺目无比。 沈妙平不便出面,他一直隐在暗处,等谢玉之出了春宵楼,示意金吾卫打道回府,这才现身。 谢玉之道:“事情处理好了,我明日便上折子奏请陛下,想办法让大辽使节尽快出城,他们的军队就驻扎在城外不远,终究是个隐患。” 沈妙平双手抱臂,斜倚着柱子:“我还以为你不会管这种事儿呢。” 谢玉之笑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慢吞吞往回走,低声道:“父亲说过,为人臣子,守护的不止是君主,还有百姓,我虽已许久不过问朝事,到底还是记着这句话。” “她们无论贵贱,都是我大晋子民。” 沈妙平可能成为不了英雄,却不妨碍他崇拜英雄,静静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踩着谢玉之的影子玩,忽然冷不丁出声道:“二爷,你今天真帅。” “嗯?”谢玉之闻言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好奇的回头看向他:“帅……是什么意思?” 沈妙平靠近谢玉之,忽然在他微凉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慢慢退开一些距离,眼带笑意的看着他:“帅就是夸你英俊潇洒。” 谢玉之一怔,然后跟着笑开了:“我不信,你怎么会好端端的夸人,一定又是拐着弯的在骂我。” 前科太多,他不信,沈妙平也没办法。 夜幕正浓,月色照在青石板上,泛出些许光泽,万家灯火已熄,一片寂静,沈妙平走得好好的,忽然快步跑到了谢玉之前头,蹲下了身低声道:“来,我背你。” 谢玉之望着眼前不甚宽厚的背影怔了怔,然后左右环顾一圈,发现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一番犹豫,慢吞吞的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 沈妙平勾住他的腿弯起身,一步步的往回走,然后问谢玉之:“知道我为什么不抱你吗?” 谢玉之不搭腔,感觉怎么回答都会被他套进去。 沈妙平见他不说话,继续道:“你太重了,抱着你走不到十步路,两个人都得摔个狗吃屎。” 果然。 谢玉之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只觉温度冰凉,沈妙平还以为他要掐自己,吓的一缩脖子,引得背上的人轻笑出声:“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沈妙平自黑精神十足:“像缩头乌龟呗。” 谢玉之没顺着他的话说,手绕到前面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是猪八戒。” 沈妙平乐了:“猪八戒背媳妇?” 谢玉之这次真的揪住了他的耳朵,还拧了半个圈,沈妙平居然也不怕疼,背着他往前走,嘴里还不忘占便宜:“走咯,背着媳妇入洞房。” 谢玉之挑眉:“混账,你是上门女婿,按规矩是你嫁给了我!” “那二爷下来啊,二爷背我。” “做梦!” *** 大晋这一年注定不平静,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据探子来报,护送使团的大辽军队原本驻扎在城郊三十里地外,近日却在逐渐往盛京城内逼近,恐有不臣之心,另礼亲王一改往日低调,频繁宴请大臣,尤以抚远将军孙桐为最,送金送银便罢,竟还将独生女儿柔嘉郡主许配给了他。 皇帝把一切看在眼里,连下几道圣旨,先是给辽主修书一封,让他召五皇子耶律俊齐等人速速回国,然后命抚远将军孙桐上交兵符,另将十六卫兵马调集起来守卫皇城,连番举动惹的人心惶惶。 不过这一切沈妙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毕竟不是中心人物,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过劳心劳力,那日回来之后他就病倒了,弱鸡崽子直接成了病鸡崽子,四肢无力烧的连床都下不来,都察院那边也告了假。 第57章 兵变 天气渐冷, 说变就变, 前几日穿着单衣尚可,现在说句话都能哈口寒气出来, 沈妙平裹着锦被窝在床上, 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心想等过几天下雪了再出去巡街, 简直就是人间悲剧。 屋里燃着暖炉,熏得人昏昏欲睡,茯苓打起帘子将熬好的药送了进来,一股寒气跟着窜入, 谢玉之原本正坐在书桌后看布防图,见状抬起了头道:“大夫怎么说?” 茯苓将盛了滚烫药汁的青瓷碗摆上桌道:“大夫说许是姑爷前几日衣衫单薄了些,风邪入体遭了病, 好在不严重, 倒不至于下猛药,这药方子平和,慢慢温养着, 过段时间就好了。” 古代医术不发达, 小小一场风寒说不定都会要了性命,是以沈妙平对喝药这种事比谁都积极, 他见谢玉之端着碗过来,正欲伸手去接, 岂料却被对方抬手躲过了。 沈妙平:“???” 谢玉之掀起衣袍下摆坐至床边, 解释道:“碗太烫, 我喂你。” 沈妙平不信,满脸狐疑:“昨天的碗也烫,你怎么没喂我。” 谢玉之不语,用汤匙搅了搅碗中褐色的药汁,瓷碗碰撞间隐有袅袅热汽升腾,等手中药碗的温度缓缓降下来了,他才笑道:“你替我敷药敷了那么多次,就当我难得良心发现,照顾你一回不行么。” 沈妙平闻言轻笑出声,修长的指尖摸了摸下巴:“二爷倒是第一个说要照顾我的人,可惜这药太苦,一勺一勺喂受不起,我还是自己喝吧。” 语罢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谢玉之见状也不在意,把空碗接过放在一旁,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不相关的事:“大辽使者今晚便会离京,还有抚远将军孙桐,他手中的兵马也很快就会交由父亲接管。” 沈妙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起这个,想了想道:“前几日陛下让他交虎符,他磨磨蹭蹭的不愿给,数万兵马就这么交出,他只怕不会甘心。” “……他确是不甘心的。” 谢玉之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原是想看看院中栽着的那棵梧桐树,可惜天太冷了,花窗紧闭,什么也瞧不见,只得作罢。 没过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扣响,忍冬在外头柔声道:“二爷,公爷那边传话来,说是请您用过午膳后前去点云阁议事,万不可忘了。” 谢玉之闻言一顿,淡淡道:“我知道了。” 沈妙平敏锐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想起这几日昌国公一直频繁的叫他去点云阁,微微皱了眉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整日巡街串巷,小道消息也听了不少,略一思索就想通了关窍,瞳孔一缩,追问道:“是不是礼亲王……” “嘘——” 谢玉之立刻压住了他的唇,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些事心里知晓就可,不必说出来。” 礼亲王若真想谋反,就一定会借助耶律俊齐和孙桐的力量,而今天无疑是他最后的动手机会,武将之中以谢家为首,且有一女入宫为妃,论亲戚关系也比旁人更近一层,真出了事,谢家只怕要第一个冲在前头。 沈妙平握住谢玉之有些冰凉的手,脸上罕见的没有什么笑意:“你有腿疾,可别去凑热闹,帮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虽如此,统率三军一半靠兵符,另一半靠的却是威望,昌国公府子嗣单薄,统共就谢玉之一个能扛事的,换了旁人调不动兵马,皇帝也信不过,再说谢延平年事已高,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谢玉之道:“我当初远征东夏,右腿中箭,伤势比现在还重,不也带着军士杀出了一条生路么,再者说,我腿虽然瘸了,弓还是能挽动的。” 沈妙平不知道该怎么说,抿唇不语,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谢玉之见状一笑,拉了拉他的手:“来,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妙平用被子蒙着头,背过身去躺尸:“懒得动。” “必须动。” 谢玉之把他强行拽了起来,又给他套上一件衣裳,攥着沈妙平的手走到了隔间的书房:“今夜我和父亲不在府中,外头虽留了人手保护你,可到底也不稳妥,你自己要当心。” 他说着将多宝架上的一个古董花瓶移开,露出了里面小半个巴掌大的暗格,沈妙平见状一怔,谢玉之却并不解释,将里面的机关用力按进去,只听哗啦一声响,书桌后方的整面书架竟自动往旁边移动了些许距离,露出了一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暗道出来。 谢玉之点了根蜡烛,神色在烛火的照耀下并未柔和半分,他罕见的强硬,拉着沈妙平走了进去,待他们身影消失后,书架又缓缓移动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入目是一片漆黑,烛火亮起,显露出脚下的一条阶梯暗道,这里空旷,连轻微的声响都能引起回音,沈妙平下意识扶住了谢玉之,接过他手中的蜡烛,同他一起走下石阶。 谢玉之道:“父亲性子太过耿直,已经做好了身死报国的准备,自然不会留什么后路,现在城外全是辽兵,这个暗室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等我走了你就待在这里,干粮和水都已备好,出了什么动静都别管。” 他转身看向沈妙平,却因着四周黑暗,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声音平静,一如往昔:“此战不会太久,翌日一早,我若得胜,自会打开暗道来找你……” 暗室中除了干粮和水,另有一张睡榻,谢玉之说着倾身,并压下沈妙平的肩膀,迫使他低头看向床底,这才继续后面未尽的话:“我若没来,你等干粮吃完就立刻逃出去,床下的地砖掀开,有一条暗道,很长,也很黑,会很难喘气,但你不要怕,顺着一直出去就是城郊……” 沈妙平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闻言不知为何,忽然一下子猛的站起了身,对上谢玉之沉静的目光,他后退几步,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半晌,又掀起衣袍下摆,重新蹲了下来。 “你继续。” 沈妙平道:“你继续说吧,我听着……” 谢玉之有条不紊,继续道:“倘若礼亲王事成,谢家必受牵连,你逃了出去就隐姓埋名,再不要回来。” 受牵连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要么满门抄斩,要么挫骨扬灰。 谢玉之又站起身,从床头拿出一个大的紫檀木匣子,打开一看,最面上放着一封信,沈妙平眼尖,发现底下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 “礼亲王想必不会和小鱼小虾计较,你并非谢家直系,如果真那么不走运被抓到了,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那信封上写着和离书三字,沈妙平正欲伸手去拿,却又被谢玉之避了过去,他抬眼注视着沈妙平,一字一句道:“你记着,这和离书是为了保你的命,却并不代表,你从此以后就和我没关系了。” “生是我谢玉之的人,死是我谢玉之的鬼,一纸契书改不了,生死也改不了。” 声音在地室回响,尤为清晰,沈妙平闻言忽然又不动了,往日机灵的一个人,今日木讷寡言的不行。 那封和离书最后是被谢玉之强行塞到他手中的。 “你素来机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我原有许多话想叮嘱你,但又觉得没必要,我能做的都做了,但你若还是因此受了我的牵连,那也是命中注定,就当我欠你的,且记着,下辈子再还。” 恍惚间谢玉之说了很多,有些沈妙平听进去了,有些沈妙平没听进去,最后时间不早,谢玉之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沈妙平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为何如此?” 二人是一个擦肩而过的姿势,谢玉之看不见他的脸,便只得看向远处的一块地砖:“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 沈妙平竟然笑出了声,反问道:“如果这些好都是假的,都是骗你的呢?” 地室一时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谢玉之才道:“……骗一辈子便无碍。” “我今日若身死,也算你骗得我一生,若不死,再来与你算后账。” 他语罢再不看沈妙平一眼,径直往出口走去,沈妙平转身回头,却只能看见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蓦的出声道:“二爷不介意我另娶妻生子吧。” 谢玉之闻言倏的顿住了脚步,却没回头。 沈妙平又道:“二爷如果死了,我带着这些银票逃出城去,置办些地契铺子,再找个人过完后半辈子便罢了,逢年过节会替你烧些纸钱的。” 谢玉之再不理他,打开机关出去了,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书架缓缓合上,周遭便陡然寂静了下来。 沈妙平维持着那个姿势,盯着出口很久很久,久到脖子都僵了,才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开始仔细打量着四周。 床尾放着几套干净整洁的平民衣裳,旁边还有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紫檀木匣子很深,装的全是银票,沈妙平正欲看看,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叮!】 【亲,接受非自身劳动所得财物属违反规定行为,会给予轻微电流警告,请宿主慎重哟~】 四周漆黑寂静,只有蜡烛明灭不定的光亮,系统冷不丁一出声还有些怪吓人的,沈妙平闻言一怔,竟也没说什么,默默收回手,背靠着床边席地而坐,一个人想事情去了。 沈妙平有时候会想,他的无良妈当初谎称出差,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到邻居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后路。 如果邻居不管了,或者那个男人没有良心,并不打算把自己接回沈家去,那么沈妙平,当时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谁的心肠也不是天生就硬的,都有过胡思乱想的年纪,沈妙平十岁之前还记挂着那个女人,有时候经常会想妈妈是不是跑了,不要自己了,又或者嫁了另一个更好的男人,生了另一个孩子,林林总总,很多种结果。 不过后来他才明白,凡事要多往好处想。 于是沈妙平猜她可能是出差的时候死路上了。 只有这个结果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的怨恨,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些。 沈妙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玉之替自己把所有后路都留好了,钱财,出路,性命,能做的都做了,能想的都想了。 第58章 最强外挂 都说血缘关系是最稳固的枷锁, 可仍有一句话,至亲夫妻, 千里江山换不回。谢玉之能在百万军中厮杀浴血, 虽九死亦不惧, 但他到底怕自己死了,沈妙平会没个着落。 谢玉之活着一日, 便能护他一日, 可沈妙平倘若离了谢家, 离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此生便再护不得了…… 外间夜色逐渐浓稠,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闻了让人作呕, 昌国公府奴仆尽数遣散, 只余少数手持兵刃的高手护住门府, 四周静得可怕。 皇宫在东城,站在高处望去,只见那边火光冲天, 雨水也未见得能浇熄几分灼热, 大队人马乘着夜色直奔而去, 马蹄声急促, 刀剑相碰甲胄哗哗作响, 无数箭矢闪着寒光, 在黑夜中锋芒毕现。 地室中留了蜡烛和火折子, 谢玉之带进来的那盏灯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沈妙平却浑然不觉,他盘起膝盖靠墙而坐,整个人一动不动,直到头顶上方传来些许杂乱的脚步声,他这才倏的睁开了眼。 屏气凝神,沈妙平把衣袍下摆扎入腰间,俯着身悄悄走上了石阶,他看不见外间的情况,但把耳朵贴地,还是能依稀听见一些动静。 有人进了曲风院,而且不止一个…… 脚步很杂乱,还有兵刃相交的打斗声,但不多时又停了下来,紧接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走入了卧房,沈妙平甚至能感觉到有人从他头顶走过。 像是有一堆土匪闯了进来,他们四处翻找,瓷器掉落摔碎的声音不断响起,桌椅砰的倒地,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定是一片狼藉,沈妙平的心忽然凉了半截,控制不住的往深渊坠去。 辽人就在城外,礼亲王率王府私兵和孙桐手上的一半兵马前去逼宫,这便就有三路人马了,谢玉之既要防着辽人攻进城来,又要保住皇帝和昭贵妃的安危,本就不多的兵力再一分散,只怕凶多吉少。 沈妙平缓缓站起身,在地室内来回踱步,他伸手扶住冰凉的墙砖,出声询问系统:“现在什么时候了?” 【叮!星际自强系统为您报时,现在是大晋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沈妙平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第二天了,他指尖开始不规律的颤动起来,许久后,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谢玉之会死吗?” 【叮!是个人就会死哟,没有人能超脱生死。】 沈妙平闻言眯了眯眼尾,显然这个答案让他不甚满意,不由得淡淡的反唇相讥:“那你也会死咯。” 系统静默了一秒。 【……我不是人】 沈妙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外间雨势渐大,气氛似乎也逐渐焦灼起来,皇城宫内杀声震天,直上云霄,一直遥遥的传了很远,辽人开始集中兵力攻打盛京城门,几方人马厮杀血战,地上的雨水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期间曲风院又来了两批人,一番搜查过后却并没有立即离开,沈妙平一个人静静坐在石阶上,头顶上方不时响起脚步声,在地室也能听的很清楚。 他闭上眼,无力感侵蚀四肢,开始后悔。 谢玉之离开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抱一抱他,哄一哄他,还偏要说那种娶妻生子的扎心话,今天他想给自己喂药,也没喂成,如今想想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肝肠寸断,只是一瞬间,心中有一种绵绵密密的刺痛开始蔓延,像是被上万根针扎了似的。 沈妙平忽然从地上站起身,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那把防身的匕首塞入怀中,然后把床榻上的被单撕扯下来,一圈一圈缠到了膝盖上,又钻到床底下,把地砖轻轻掀开,露出底下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 【叮!宿主你要跑路了吗?】 沈妙平半个身子已经钻进去了,闻言动作不停,只道:“不跑路做什么,等死吗?”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连弓都挽不动,出去帮忙只怕死的比谁都快,还是先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地道十分狭窄,鼻翼间满是泥土腥味,沈妙平摸索着前行,没过多久就感觉空气开始稀薄起来,他喘了口气,继续加快速度,手肘都蹭出了血迹,十根手指也是火辣辣的疼。 昌国公府是显贵之家,居住在胜业坊,四周官僚云集,靠近皇宫,离城门却是有些远了,沈妙平巡街的时候都得巡半天,更遑论是爬地道出去。 这条路便如谢玉之所言,很长,很黑,也很难喘气,然而更难的是根本看不到尽头,只能麻木前行,好几次沈妙平都快撑不下去了,最后又卯着一股劲往前爬。 城门楼上杀声震天,随着时间的流逝,辽人攻势愈发猛烈起来,大晋的军队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大雨倾盆而下,每一道寒光闪过,就有一人倒下,血水在地上蔓延,和着泥土混作一团,整个地面都泛着暗红色的血迹。 沈妙平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爬出地道,看见的就是这番景象,血流成河,尸山成堆,雨水兜头浇下,让他四肢百骸都跟着冰凉起来。 地道出口在离城墙不远处的密林中,沈妙平掀开板子爬了出来,又将出口仔细掩好,借着树木的遮挡前去观察战况,虽然因着雨幕瞧不大清楚,但大晋这边显然已落了下风,在城门上厮杀的人里面说不定就有谢玉之。 沈妙平望着底下大批的辽兵,很想扔个雷过去,炸死一个是一个,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系统忽然叮一声响了起来。 【叮!系统升级完毕,已开启商城功能,如有需要,宿主可以使用功德点兑换相应武器,星际自强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绝处逢生,大概就是沈妙平现在的心情写照,他闻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追问道:“功德点是什么?我有吗?” 【宿主平时行善积德可获取相应功德点,目前余额为三点】 沈妙平:“能兑换什么?大炮?” 【大炮有,但是亲,你的功德点不够哟,只够兑换三个手榴弹】 “兑换。” 手榴弹就手榴弹,总比没有强,沈妙平话音刚落,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副密密的网格图,就像是以前玩枪战游戏时瞄准镜里出现的辅助线一样。 【啾咪,请宿主选择投放坐标】 为了避免误伤友军,沈妙平最后点击了一下辽军队伍中心偏后的区域,伴随着系统“咻”的一声音效,黑夜中一颗手榴弹从天而降,落入了辽人队伍中。 “砰——!” 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忽然在众人耳畔响起,连带着地上的泥土都炸得四处飞溅,沈妙平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后背被什么东西砸的生疼,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然而等他再次看向战场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辽人队伍瞬间倒了四分之一。 变故突生,连大晋的士兵都愣住了,更遑论处于事发地带周围的辽人,他们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的马儿都惊得腿软倒地,再站不起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是老天降下了神雷要惩罚我们吗?” 诸如此类的话在人群中蔓延,他们开始恐慌起来,更甚者已经有人跪地对天祷告,辽兵中的领头人见情况不对,高举手中的黄金弯刀,怒声道:“一定是这群晋人在搞鬼!他们已经快撑不住了!随我杀进去!五王子有令,谁若能取了敌将的人头,就封他做大将军!杀啊——!” 随着他的一番话,士气又很快的凝聚了起来,兵士们继续往前冲杀,然而就在此时,他们耳畔忽然又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泥土飞溅出了数丈远,地面直接被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辽人更是死伤大片,比起刚才更是活生生少了一半的人。 沈妙平喃喃自语:“这手榴弹比大炮还厉害。” 【嘿哟~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辽人原本正搭着人梯想要越过城墙,直接被余波震的倒了下来,一堆人重重砸向地面,晋军将领反应过来,挥斩着手中的长剑,声嘶力竭的道:“天佑我大晋!将士们杀啊!谁若能取了耶律俊齐的人头,陛下以侯爵酬其功,以万金劳其苦!我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城内,万不能让敌寇打了进来!” 功名利禄,血脉至亲,总有一个能打动人心,方才还一边倒的局势瞬间逆转过来,辽人被打的四处逃窜,耶律俊齐脸色难看至极,显然没想到会出此异况,他被辽主所排挤,麾下旧部本就不多,此次与礼亲王联手也是基于对方能帮自己取得王位的前提下,如今人马损失过半,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再打下去就真的一个不剩了。 耶律俊齐夹紧马腹,目眦欲裂:“众军随我速速撤退!” 听到号令,原本正负隅顽抗的辽军瞬间停止抵抗,随着耶律俊齐往城外飞速退去,晋军见状瞬间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沈妙平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背靠着树干,看见晋军出来收拾残局,其中有一个身着银色盔甲将军模样的人显得尤为醒目。 他没见过谢玉之穿盔甲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沈妙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土,凑近想看仔细些,指尖下意识握紧树干,连钻爬地道所受的伤都顾不上。 “留下一些人守卫城门,其余人等随我前去皇宫护驾!” 方才两军对峙,杀声一片,如今陡然静了下来,便愈发显得死寂,沈妙平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甚至还有一具被刀剑刺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对方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正正好看向沈妙平,黑夜中宛如厉鬼骇人。 “谢玉之……” 沈妙平背靠着树,避开了那具尸体的视线,手深深陷入泥地中,他眯了眯眼尾,念着谢玉之的名字,遏制了自己想要逃离的脚步,仿佛这三个字比“阿弥陀佛”更让人心安些。 这种没由来的不安感十分陌生,到如今这个年纪,甚至细化到前一秒,沈妙平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任何人或事出现过这种情绪。 他再一次看向城墙上,那身着银色盔甲的将军布置好防护,终于转过了身,腰间佩着的宝剑闪着熠熠寒光,脸上血污未除,尽管隔着茫茫雨雾,沈妙平也能通过那双坚毅的眼睛认出对方是谁。 …… 是他岳父大人。 第59章 一辈子陪你 沈妙平默默收回视线, 只感觉头突突的疼,谢延平既然在守卫城门, 那就说明谢玉之还在皇宫里面, 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否则定然不会只留下少许人马守门,带着大部分士兵前去皇宫支援。 城门打开, 有士兵出来收缴残余兵器以及同伴尸首, 沈妙平弓身, 悄悄往远处走去, 借着夜幕的掩饰将一名身死的晋兵尸首拖进了树林。 沈妙平第一次碰死人,对方的身上还带着些许余温, 胸腹中箭, 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 盔甲滑腻腻的, 不知是血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对不起……冒犯了……” 手忙脚乱的解下了他身上的盔甲, 然后飞速把二人的衣裳交换,沈妙平带好头盔,从地上捡了把刀, 又往脸上抹了两把泥, 悄悄混入了晋兵的队伍里。 他学着旁人, 从地上背起一名晋兵尸体, 然后放到了城墙根底下的板车上, 沈妙平动作很慢, 故意落了旁人半步, 他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身形一闪,穿过城门隐入了一旁的街道中。 平常巡街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沈妙平知道哪里有小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谢延平的队伍,街上现在空无一人,百姓将房门紧闭,就连最热闹的平康坊也是灯火寂然,一些商铺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货物散乱一地,像是遭受洗劫了一般,白日里繁华的盛京如今成了死城。 谢延平的队伍行进很快,但因着方才一番激战,并没有什么队形,有些人受了伤,隐隐落下了一段距离,沈妙平跑的很快,侧身藏在巷口拐角,等他们跑过去之后,跟着队尾前进,然后慢慢加速混入了人堆里。 礼亲王显然蓄谋已久,手下豢养的私兵皆是身强力壮以一挡十的高手,另有一些忠臣良将率兵守住朱雀门,艰难挡住了他们的进攻,但皇城内的情形依旧不容乐观,远比城墙外的厮杀更加惨烈,到处都是逃窜保命的宫女太监,一派混乱。 天光逐渐大亮,雨势渐停,经过一夜的奋战,谢玉之这边的兵士已经折损大半,孙桐步上石阶,脚下满是粘稠,他领着手下一步步踏入议政殿,声色狠厉:“请陛下退位!” 皇帝一身戎装,手上的剑身还滴着血,杀伐之气尽显:“乱臣贼子也敢在朕面前口出狂言么!” 谢玉之双目冰冷,侧脸满是干涸的血迹,身上银色的盔甲也已经被鲜血浸透得看不出颜色,他握住手中长剑,将皇帝护在中间,气势摄人,一字一句冷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孙桐虽占了上风,脸色却算不得多好,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攻下了皇城,可谢玉之硬是带着那么点人把自己耗了一夜,礼亲王尚未攻入皇城,纵然对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他也不敢贸然开杀自损兵力。 孙桐又往前逼近了几步:“谢将军,你是难得的将才,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人付出性命呢,倒不如弃暗投明,我保证你风光如昔,折损此处岂不是可惜了。” 三公子谢平之也通晓武艺,他被昌国公逼着披甲上阵,临到头来见情势不对,又想弃兵逃跑,最后被孙桐一剑斩于马下。 谢玉之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讥讽之意尽显,孙桐被他瞧的恼怒,挥剑斩落一旁的烛台,剑尖直指皇帝,狠声道:“给我杀!谁能取了狗皇帝和谢玉之的项上人头,本将记他大功一件!” 他话音刚落,只听外间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众人都吓了大跳,没过多久就听一阵杀声逼近,孙桐惊骇异常的望去,却见谢延平已经率领兵马赶来支援了,对方骑于马上,手中拎着一个东西,顺着用力一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孙桐脚边,他定睛一看,竟是颗血淋淋的头颅。 谢延平对着众人高声道:“叛臣礼亲王已死,首级在此,尔等速速投降,降兵不杀!” 孙桐身后的士兵闻言一片哗然,皇帝见状上前一步,威严的目光环顾全场:“朕知道你们是受人蛊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放下兵刃投降,朕对赵家列祖列宗发誓,降兵不杀!” 谢玉之视线一一扫过对面诸人,其中有不少都是谢家旧部,他将长剑收入鞘中,表明态度,而后退立于皇帝身侧,一字一句沉声道:“降兵不杀——!” “当啷”一声轻响,不知是谁的兵刃先落了地,就像是一个预兆般,紧接着接二连三的人都扔了手中兵刃,孙桐左右环顾一圈,目眦欲裂:“你们疯了吗?!快给我把兵器都捡起来!捡起来!老子叫你们捡起来!他们说的话不能信!不能信!” 他状若疯癫,踢翻了周围好几个投降的兵士,最后犹觉不够,恼怒至极的就要动手砍人,就在此时,一道箭矢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陡然响起,众人只听嗖的一声闷响,孙桐身形忽然一僵,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最后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他双目圆睁,喉间赫然插着一根羽箭,尾翼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顺着看去,只见谢玉之张弓搭弦,只不过这次箭尖对准的却是那些尚未扔掉兵器的叛众,他们一怔,清晰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杀气,不由得慌张的面面相觑。 谢玉之搭弦的指头松了一根,箭尖闪着寒芒,无声压迫人心,终于又是一阵当啷响声,余下的叛将扔了手中武器,吓的直接跪地,齐齐对皇上俯首叩拜:“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只说降兵不杀,却并没有说不罚,皇帝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人把他们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或是脊杖一百,或是流放千里,总归不是什么好结局。 沈妙平就在外头的人堆里,他遥遥望着谢玉之,最后扯了扯嘴角,艰难的露出抹笑意来,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下来。他刚刚跟着谢延平杀进朱雀门,一路上东躲西藏的,还差点被人开了瓢,堪称凶险万分,不过幸好。 幸好他赶上了…… 两个人都活着,他还能喊对方一声二爷,也能把对方气的跳脚,听谢玉之再骂自己一句小混账。 沈妙平累极了,只感觉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手肘膝盖也是火辣辣的疼,他靠着身后的扶栏,刚想歇口气,岂料耳畔忽然听见一阵马鸣嘶声,下意识看去,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利落翻身上马,手中鞭子狠狠一扬,向宫门外疾驰而去。 沈妙平虽然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那人八成就是谢玉之,因为昌国公在后面气的跳脚,只差破口大骂了:“逆子!反了天了!你连你老子的坐骑都敢抢!!” 沈妙平闻言蓦的笑出声,忽然知道了谢玉之要做什么,于是原本想歇脚的心思也没了,万一对方以为自己跑去娶媳妇了可怎么是好。 皇城内外,每走几步就能看见尸体,有宫女的,也有太监的,有士兵的,也有百姓的,青石板的地面用水泼了好几次,也还是泼不净缝隙中的殷红暗沉,所有人都在忙碌不休,那一道骑着快马飞速而过的身影便也无人在意。 昌国公府被人搜查过,提前埋伏的高手也被尽数斩杀,高楼依旧,水榭亭台,却是一片死寂,半点人气也无。谢玉之经过一夜的血战早已力竭,他翻身下马,腿软跌倒在地,又撑着从地上起身,一瘸一拐的往里面奔去。 曲风院一片狼藉,谢玉之却无暇去管,他打开机关暗格进入地室,果不其然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床下的地砖虽已经被掩好,但依旧能瞧出些许撬开的印迹。 悬着的心一瞬间落回了原处,沈妙平应当是离开了。 跑了就好…… 跑了就好…… 说明沈妙平没有被来搜查的人抓到,他那么聪明,应该会寻个安全的栖身之处,等过几日剿灭叛臣的消息传出去,他自然就回来了。 不过谢玉之又想,外面的辽军还未彻底剿灭,还是带人去把他找回来吧,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才安心。把地室重新关上,谢玉之撑着一口气往外走去,谁料刚刚踏出门槛,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人影正蹲坐在墙角,当即愣住了。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抬头看向谢玉之,那人一张俊逸殊绝的容貌全是灰扑扑的泥巴印迹,但并不妨碍谢玉之认出他。 “沈妙平……” 谢玉之扶着门框缓缓倾身,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连名带姓的喊出过这三个字,也许是一天,也许是十天,但总有一种已经过了很多年的感觉。 “我没走。” 沈妙平累的已经站不起来了,他靠着墙,偏头看向谢玉之,用一种带着些许骄傲的语气,又出声重复了一遍:“我没走。” 贪生怕死的沈妙平,没有走,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件很了不得且匪夷所思的事。 谢玉之喉结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沈妙平撑着从地上起身,笑着把他拥进了怀里,就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伸手一下一下的顺着他后背。 “没事,我们都好好的呢。” “我不走,也不娶媳妇,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经过昨夜暴雨的洗礼,地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院中的梧桐轻轻抖动枝条,悄然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象征着冬天的到来,也预示着春天的来临。 第60章 尘埃落定 翌日, 皇帝下旨颁诏,礼亲王偕孙桐等人逼宫谋反, 皆已被就地处决, 其余人等打入天牢, 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 打入贱籍的打入贱籍, 一时可谓牵连甚广, 惹得人人自危。 礼亲王府抄家那日, 金银成箱,奇珍难数, 派去的官员清点了足足三日才算明白。西市街口跪满了等待处决的囚犯, 其中不少都是在朝官员, 手起刀落间数百颗人头落地, 大晋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样大的场面了。 罚完了, 便该论功行赏,只是昌国公却推拒了皇上的赏赐,只道是上天庇佑, 天子煌煌之威尚在, 他们在城墙上与辽军交战的时候, 上天忽然降下两道神雷, 巨声震耳, 劈死辽军无数, 后来率兵赶到皇宫救驾被堵在朱雀门外, 也是陡然神雷再降,不然他们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斩杀了礼亲王,及时赶到议政殿救驾。 皇帝起初不信,以为只是他的推托之词,谁料后来派人去彻查,发现朱雀门外有一个丈长的深坑,焦土漆黑,确像是被天雷所劈,最后才不得不收回了赏赐,改为在宫内祭天,感谢上苍庇护。 昌国公府已经荣宠到了极致,再赏已是封无可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未必是好事,皇帝心中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只是谢家冒死救驾,该表明的态度还是要有。 谢平之死的不甚光彩,丧事也没有大张旗鼓,低调的难以引人注意,除了昌国公暗自叹息,也就只有他的生母刘氏会真心落几滴泪。 待一切残局收尾之后,已是月底,皇帝立下圣旨,册立昭贵妃为皇后,晓谕六宫,就连沈妙平也跟着“沾了光”,因为谢玉之说皇帝似乎有意给他升官。 “升官?升官就不必了,巡城御史这个位置挺好的,俸禄堪堪够我养家糊口,余钱再扯几匹布,过年做几身新衣裳,已经比常人强上很多了。” 谢玉之穿的素净,一身月白常服,阴沉尽散,俊颜殊秀,周身气质比以往平和了许多,尽管他对谢平之这个弟弟无甚过多的交情,但还是依例斋戒,尽了礼数。 听闻沈妙平这番话,他似笑非笑的问道:“升官不好么?可比当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威风。” 沈妙平经历此事,似乎也看透了些什么,身上少了分轻浮,多了分稳重,只那张脸依旧颠倒众生,看了让大姑娘小媳妇脸红心跳。 “我当官又不图威风。” 沈妙平从身后搂住谢玉之,侧头亲了亲他的脸,温柔得令人心悸,后者一回头,就撞入了他和煦静谧的眼底,不由得失神片刻。 感受到有轻微的吻落在眉心,谢玉之眼睑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他搂住沈妙平的脖子,与对方一番唇齿厮缠,半晌才睁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不图威风,图什么?” 沈妙平轻轻的蹭了蹭他的鼻尖,俊眉修目,面如冠玉,好看的让人心醉:“我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但我知道,太大的官我做不了,太小的官我不稀罕做,这个位置刚刚好,我知足了。” 一个人的一生,并不一定要惊心动魄,百代光阴,七十者稀,从青年至暮年,会遇到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这些相遇并不是偶然,你也一定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沈妙平的心没有那么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每日打马巡街,眼看炊烟袅袅升起,集市慢慢喧嚣起来,卖包子的小伙很孝顺,为了赡养年迈的父母,天不亮就起来做生意;济世堂的孙掌柜人很好,每每遇到穷苦人家都会赠药救治;还有以前被辽人砸了摊位的那个小贩,每次看到沈妙平都会热情的送上一碟子酱牛肉,推都推不过,惹得沈妙平看见他都绕路走;春宵楼的歌姬,清晨会在楼上练歌,声若出谷黄莺,悦耳动听…… 然后下了值,黄昏时分来临,天边彩霞绚丽,沈妙平就该回家找谢玉之了。 这些沿途的风景,他觉得比官场风云勾心斗角有意思的多,庇佑一方百姓平安,也比以前浑浑噩噩的活着更有意义。说不定千百年后,史书也会记上“沈妙平”这三个字一笔,后世的人便会知道,他也曾来这个繁华风流的朝代走过一生。 推开雕花轩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外间的亭台楼阁早已修缮完毕,精美如昔,沈妙平探手出去,又收了回来,对谢玉之笑道:“你看,下初雪了。” 天地间洋洋洒洒的落下雪花,飞入掌心还未看清便瞬间消融,沈妙平不是第一次看雪,但总觉得这次意义不同些。 谢玉之手一撑,翻身坐上窗沿,抬首望去,见雪花从空中打着旋飘下来,他对沈妙平道:“这儿的雪景还不够美,再好看,被这四四方方一面墙围住也显了拙气,我昔年出征漠北,正好是冬天,那儿的雪花如鹅毛飞羽,须臾便落了厚厚一层,站在高处一望,远处的千里江山银装素裹,连绵不绝,堪称壮阔。” 沈妙平扯了件皮裘盖住他的腿:“那你如今不能再征战沙场,心中可有遗憾?” “我年岁不小了,早过了那种意气风发的年纪,以前可能会觉得遗憾,但现在不,谁都想生逢太平盛世,征战沙场的将军也不例外。” 谢玉之说着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沈妙平,眼中浸了笑意,轻声道:“马革裹尸从不是我想要的归宿……” 他如今的样子便很好,腿瘸了,就不能再征战沙场,皇帝也会对昌国公府放下戒心,下一任新帝若出自皇后腹中,此代安稳可保。 “你最好的归宿就是和我一起老死,然后同葬一处。” 风雪渐大,沈妙平一把揽住谢玉之的腰,将他从窗沿上打横抱了下来,院外守着的丫鬟见状,识趣的轻轻合上窗户,将严寒都挡在了外头。 谢玉之斜睨着他:“你以前不是说我太重了,抱不动么?” 沈妙平轻笑出声:“我说你重你就重,我说你傻你便傻么?” “……” 之后几日,风雪渐大,富贵人家便罢,穷人家冻死街头的却不在少数,朝廷依例开设了粥场,在东西南北四城布施粥米,此事隶属都察院负责,沈妙平每日巡完了街,空闲时间也会过去帮忙。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贫苦百姓排了长长的队,手里端着粥碗,再拿两个馒头便慌不迭的蹲到一旁吃了起来,沈妙平把手中的粥勺搅了搅,让底下米浮起来,这才继续布施。 有人在清扫路面上的积雪,不远处的街道忽然出现两个轿夫,他们抬着一顶青呢小轿往这边而来,最后停在了粥厂路旁,沈妙平刚刚歇下来,见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想这么冷的天谁还跑出来。 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撩起,随后走出了一名带着面纱,身披狐裘的女子,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楚楚,想必是名美人,对方下轿之后径直往沈妙平这边走了来,倒惹得后者满面狐疑。 “沈大人,许久不见,可还记得雪衣。” 女子盈盈下拜,沈妙平闻言这才认出她,下意识站起了身:“原来是雪衣姑娘,找在下有事么?” “无意叨扰大人,只是听闻朝廷在此布施米粥,雪衣虽是一介女子,但也想略尽绵薄之力,还望大人不弃。” 雪衣说着广袖微动,沈妙平这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将锁扣微微开了半边,里头装着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和散碎金元宝,另还有成堆的珠钗翠环,瞧着价值不菲。 沈妙平一怔:“这……” 雪衣将匣子不由分说递给了他:“这是给京中贫苦百姓的,还请大人莫要推辞,将这些东西换做衣食布施下去。” 沈妙平当即拒绝:“不可,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姑娘还是留着自己做体己钱吧。” 雪衣摇摇头:“大人放心,这些东西并非雪衣一人所有,另还有春宵楼的一众姐妹,她们听说沈大人每日在城中施粥,也想帮上一帮,我们各自拿了些才凑得这许多的。” 见沈妙平还是犹豫,雪衣轻笑了一声道:“大人是个好官,我不妨直说,今日在这布施的若是旁的什么人,我们可断然不会搭理,银钱送出去还不知落入了谁的兜里呢,楼里的姐妹大多出身贫苦才流落烟花,对这些百姓也感同身受,雪衣原本只想一人捐赠些的,可她们听说此事是大人在管,每人便都捐了些出来。” 沈妙平有些纳闷:“在下也不曾逛过青楼,怎的……怎的她们……” 雪衣却再没解释了,女子生在那样的环境里,皆都是一颗玲珑心肠,大辽五皇子在春宵楼闹事那日,虽是谢玉之出来救的场,但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么,定是沈妙平在背后开的口,否则谢将军怎会亲自来。 再者说,沈妙平这个巡城御史虽然看着不着调,但百姓若是遇了事,他没有不管的,说出去谁人不称一声好。 “您和谢将军都是好人,百姓心中明镜似的呢,雪衣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 雪衣拢了拢肩上的狐裘,迎着风雪坐回了轿中,那顶青呢小轿向远处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沈妙平望着她离去,心情复杂,最后将匣子收好,打算今天下值了就去当铺把这些兑换成米粮冬衣,旁边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正缩在墙角躲风,吸鼻涕的声音引得沈妙平不禁频频回首。 从筐里拿了两个热馒头,又打了碗热粥,沈妙平走过去放在他跟前问道:“小孩,刚才怎么不去排队。” 小孩吸了吸鼻子,小脸冻的通红,见沈妙平一身官服,华贵异常,只觉得和神仙似的:“一个人只能领一次……我……我刚才领过了……我阿娘生着病……她来不了……” 沈妙平心想这小孩倒是诚实,将手中的热馒头递给他,笑着道:“无事,你领粥饭的时候和他们讲清缘由,他们会给你两份的。” 粥摊还未收起,反正无事,沈妙平蹲在墙角和他闲话:“你多大年纪了?” 小孩喝粥喝的呲溜响,闻言抬起了头道:“十二岁了。” “可曾读书?” “我娘识字,她教会了我,但是我家里买不起书,我以后要考科举当大官,然后买栋大宅子孝敬她。”小孩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神采奕奕,若不是手中端着粥碗,只怕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古代纸张贵重,古籍孤本更是千金难求,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藏书万卷,沈妙平伸手摸摸小孩的头,心想在后世他这个年纪都快小学毕业了,但在大晋,像他这样的孩子比比皆是。 沈妙平拍了拍膝盖,站起身道:“小孩,早点回去吧,外面冷,别让你娘担心。” 第61章 愿为天地蜉蝣客,朝生暮死与君同 路上积雪甚厚, 沈妙平下值后将雪衣捐赠的首饰去当铺换成了现银,又吩咐钱通等人去购买米粮冬衣,最后才坐着马车回家。 卧房燃着暖炉, 丝毫感受不到外间的寒冷, 新换的紫檀山纹画桌上静静放着一枚水晶扣,谢玉之坐在椅子上,盯着看了很久,情绪莫名,就连沈妙平进房来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沈妙平掸掉身上的雪, 把微湿的外裳脱了下来, 随口问道:“看什么看那么入神?” 谢玉之并不回答, 闻言倒入椅背,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沈妙平察觉到气氛不对,不着痕迹的往桌上瞥了一眼,然后瞳孔微微一缩,有见鬼之感—— 真是奇了怪了, 这不是他卖给那个小胖子的水晶佩吗, 想当初他为了提升档次, 水晶佩打造好的时候还特意用金丝穿了络子,好认的很。礼亲王府前几日才被抄家,按理说这东西应该在国库才对, 怎么就到了谢玉之手上???! 要知道对方可一直把他送的水晶佩当做定情信物来着, 若是知晓自己卖了个同款给别人……不敢想。 沈妙平面上镇定, 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视若无睹的走过去,顶着谢玉之的视线坐在床边脱靴脱衣,最后翻身往床上一躺,裹着被子闭眼睡觉,妄图躲过这一劫。 睡不到三秒,身旁的被褥忽然下陷,沈妙平心想难道天要亡他,默默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脸道:“我困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谢玉之似笑非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改天?再改天你确定你不会把这些东西卖的满大街都是?” 沈妙平心想不可能,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卖出去一个呢,再说了水晶佩这东西也不是说有就有的,他现在手里统共就那么几个。 见他蒙在被子里不说话,谢玉之凑近沈妙平,伸手扒拉了一下被子,唇角微勾,低声道:“你倒是想着法的会赚钱,说来听听,你卖了多少。” 沈妙平闻言眼皮子一跳,随后猛摇头:“不多。” 谢玉之追问:“不多是多少?” 沈妙平掀了掀眼皮:“你猜啊。” 谢玉之:“六千贯。” 沈妙平:“……”猜的还挺准。 拉下被子慢吞吞的坐起身,沈妙平调整了一下情绪,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的每样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二爷不要看这两枚玉佩长得一模一样,但其中饱含的情意却是大有不同……” “少满嘴编话,说的好听。” 谢玉之才不听他满嘴胡扯,将手中的水晶佩在指尖绕了一圈,然后似笑非笑的道:“这东西你还有多少,六千贯一个,尽卖我吧。” 沈妙平从来没有找他要过什么,官位权势金银珠宝,就连那日在密室中的银票也没拿,谢玉之姑且把这当做男人的自尊心,好好维护着就是,不过让他眼睁睁看着沈妙平把这东西卖的满大街都是,绝不可能。 沈妙平闻言一怔,然后笑开了:“你若想要,我送你便是,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他说的是真心话,可谢玉之已经起身,从桌上的匣子里拿了一叠银票过来:“我可不白要你的东西,拿去吧,你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只要不喝花酒逛青楼,什么都好说。” 巡城御史这个活太容易得罪人,谢玉之怕有那不长眼的找事,每日都暗中派人跟着沈妙平,雪衣捐钱捐银的事他自然知晓。 “我不喝酒也不逛青楼,天底下像我这样的好男人已经不多了。”沈妙平想了想,还是把银票收起来,对谢玉之道:“这钱咱们拿来开一间私塾好么?” 谢玉之闻言微不可察勾了勾唇,偏过头去:“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便怎么花,我管不着。” 沈妙平凑过去看他:“我的就是你的,等以后我死了,剩下的钱全留给二爷花……” “不要胡说。” 谢玉之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抬眼道:“虽说人生短暂,譬如蜉蝣,但你我正当壮年,死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现在不必提那些,再者说,你又如何断定我活的比你久?” 沈妙平闻言默了一瞬,然后缓缓笑开,亲了他掌心一下:“好,我不说,等七老八十了,咱们最好一块儿死,谁也不多活一刻,这样都不难过。” 说完又摇头晃脑的念他新作的诗:“愿为天地蜉蝣客,朝生暮死与君同……” 四季变幻,来去匆匆,这个冬天过去的很快,沉静了许久的盛京也开始逐渐喧嚣起来,小贩依旧热闹的叫卖着自己的货物,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城中区不知何时悄悄建起了一座学堂,里头教书的先生在门口立了告示,说小孩去读书不必交钱,甚至还挨家挨户的敲门通知。 百姓心中犯嘀咕,不交钱就读书,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旁人都还处于观望状态,李二婶家的小虎子直接就去了,谁不知他家穷的底掉,连饭都吃不起,但没想到小虎子去上了几天学,回来后竟然都能提笔写字了,没过多久又考上了童生,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跟着去学堂的孩子越来越多,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沈妙平用余下的钱盘了几间商铺,每年也能挣不少,最后积攒一些银钱,效仿后世的图书馆建了间占地面积颇广的书斋供人免费读书,有谢家的帮助,里头收集了不少古籍孤本,藏书万卷,据说只要这世间有的书,里面就没有找不到的,不少贫寒学子都因此获益。 又是一年夏天,沈妙平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旁的矮桌上摆着果酒点心,不远处新载的树也开了花,浅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偶尔那么一阵清风拂过,便带得暗香阵阵。 他双目轻阖,俊朗清秀,依旧不减半分风采,从沈妙平高中探花那年开始,他就一直是全盛京闺中女子的梦。 谢玉之曲膝坐在窗沿上,手中折了一根花枝,时不时便会恶作剧似的在沈妙平头上拂过,然后惹得后者频频嫌弃摆手。 他们二人都活倒转了,沈妙平越来越稳重,谢玉之越来越少年心性。 【叮!】 摇椅晃的人睡意酣然,于是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沈妙平脑海中响起时,倒惹得他瞬间惊醒,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对方道, 【本次服务即将结束,历时九年,宿主成功依靠自己的努力在异世闯出了自己的天地,经星际审核官判定已达合格标准,也请您继续再接再厉,往后余生继续保持下去哟~】 沈妙平闻言先是一愣:“你终于要走了?”随后笑开:“我还怪舍不得的,你不怕我等你走了又吃软饭吗。” 【叮!星际审核官判定的标准并不单指物质上的自给自足哟】 如果说自立自强,早在沈妙平当上巡城御史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做到了,不过显然,系统的审核包括但不限于这个,也许更多的还是人心。 只有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而不是一味索取。 沈妙平自从来到这里,除了那许多年前的一次,再也没有回忆过前世的一切,他不会主动去想,就如同他不会去思考礼亲王造反那年,如果自己没有带着系统给的武器去帮忙,谢玉之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么些年的兴教育,修学堂,不止是因为沈妙平想这么做,更多的则是因为当初的那三个功德点,他总想着多做些善事,多攒些功德点,然后再从系统商城兑换一些保命的东西出来,尽管当初系统曾明确的表示不可能。 【这一方世界是因为你们而存在,宿主如果死亡,这一方世界也会崩塌,系统有义务维护此方世界稳定,并会根据宿主自身情况而随机调整面板性能,非危急时刻,系统商城会永远处于关闭状态】 换句话说,当初的系统商城开放仅仅只是因为宿主所需而临时开发的功能,并不是一直就存在的。 沈妙平望着头顶的花枝,还有手持花枝的人,笑意愈深,对系统轻声道:“还是多谢你,我曾设想的人生并没有现在这样好。” 【叮!不用谢哟,系统君只能起到规劝作用,你们的人生,你们的故事,只有你们自己才是主角,人生短暂,譬如蜉蝣,重来一次的机会难得,余生也请好好珍惜哟~】 冷心冷情不可怕,他们的心到底没有坏死,也能感受到旁人对他的好,这便足够了,否则再来十个系统也没用,沈妙平不坏,只是生错了环境。 系统的声音最后响起。 【叮!抽离程序启动,请宿主做好准备, 开启自检程序, 自检完毕。 解除捆绑中, 20% 50% 100% 解除成功,本次服务圆满结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沈妙平斟酒,然后抬手对着远方遥遥一敬,谢玉之跟着看向远处,出声询问道:“你在敬谁?” 沈妙平仰头饮尽杯中酒:“故友,不过他已离去。” 说完趁谢玉之发愣的时候,忽然从椅子上起身,伸手直接把人从窗沿上拽了下来,不偏不倚接了个满怀:“让你刚才用花枝子闹我,现在就把你扔进河里去!” 谢玉之闷声发笑:“这离观月塘可远着呢,只怕你走不动。” 沈妙平道:“你不知么,前些日子岳父在风来水榭新挖了个荷塘,几十步的距离罢了。” 谢玉之:“……” 晨光熹微,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后来时光飞逝,日月如梭,学堂里的学生也长大了,竟也考出过不少状元榜眼,他们衣锦荣归时,无一例外都会给学堂捐钱捐物,那时人们才知道,这学堂竟是巡城御史沈大人建的。 说起沈大人啊,那可真是个稀奇人,谢将军贵为当朝国舅,权势滔天,他的夫婿身份自然也是不同凡响,但偏偏就心甘情愿做了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 而且这一做,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