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榻栖鸾 作者:桔桔 文案 肌肉猛男穿成美少年,还被送去和亲? 肌肉猛男(直的)一朝穿成弱不禁风美少年,还要被送去远嫁和亲,这能忍?! 更令人不能忍的是,好不容易弄死了老公,还有个小叔子在一旁虎视眈眈…… 夏云泽:你们等着老子练回前世的体格! 萧明暄:小皇嫂,校场风大地寒,您要不要随我换个地方练♂ ———— 1v1,霸道腹黑小叔子x外表娇弱内心糙汉伪娘皇嫂 有副CP HE PS:受跟前夫没滚过床单 PPS:主CP前期吃狗粮,后期才撒狗粮 第1章 筋肉系兄贵穿越成娇弱美少年 对于那天的遭遇,夏云泽一想起来就觉得冤比窦娥、死不瞑目。 周五晚上,健身房人满为患,连他这样的菜鸟私教课都约满了,帮最后一个男学员做完拉伸并委婉地表示自己是个直男并不能跟他回家继续拉伸之后,夏云泽看看时间,打算去撸两把铁再下班。 结果他蹲下系个鞋带的功夫就被杠铃爆头了。 在惊叫声中,重物挟风砸向他的后脑,夏云泽本能地躲了一下,没躲开,天灵盖一声闷响,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昏过去的时候,夏云泽只有一个念头——等他醒来一定要把那个单边卸杠铃的瓜批按在跑步机履带上摩擦十公里! 然后他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醒来。 睁开眼就看见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床顶,比电视剧里还大还夸张,罗帷绣幕,烛影摇曳,阵阵香风扑鼻而来,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药味。 他浑身无力地躺在满床锦被中,扭扭脑袋左右张望,发现床边脚凳上还坐着个小丫头,身着古装,梳着两个丸子头,小脑袋正一晃一晃地打瞌睡。 被网络种马小说浸淫多年的夏云泽第一反应是他空降到哪个白富美的香闺里去了,又觉得这种大馅饼砸不到他头上,会砸到他头上的只有杠铃。 夏云泽后怕地“嘶”了一声,抬手摸脑袋,手指却勾住一团长发,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自打记事起就没有一根头发超过三公分的糙汉子瞪着缠绕在指间的柔亮青丝,难以置信地轻扯了一下,头皮马上感觉到一阵揪痛。 他猛地坐起身来,因为动作过猛引起一阵眩晕,低头看如云如缎的秀发丝丝缕缕地垂落下来,流水似地倾了满床满枕,夏云泽就觉得后背一凉,脑袋比被杠铃砸一下还要疼。 难道不是空降到白富美的香闺,而是他自己变成了白富美? 夏云泽吓傻了,低头看自己身上花团锦簇的轻衫罗裙,再抬手瞪视自己的手。 原本蒲扇一样满是老茧的粗硬大手缩水了好几码,手指白皙修长,掌心绵软温润,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整齐,泛着一层朱粉色,漂亮得可以去当个手模。 他变成女人了?!夏云泽咬紧牙关,哆哆嗦嗦地伸手朝下摸去,摸到重要零件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虽然比原件小,总算以后还能站着尿尿。 可是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他甩掉一脑门虚汗,不死心地上下十八摸,然后悲痛欲绝地发现虽然性别没改,但是他的胸肌腹肌二头肌、腰线臀线人鱼线——通通不见了! 他在健身房挥汗如雨地搏击举铁波比跳,在餐桌前味同嚼蜡地吃草嚼麦啃鸡胸,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连跟朋友撸串都要严格计算卡路里,以无与伦比的自制力练出一身堪比健美先生的雄壮肌肉,一夜之间全他妈没了! 而他现在的身体,基本可以用弱不胜衣来形容,单薄矮小,瘦骨嶙峋,浑身上下刮不出四两肉,摸着都硌手。 从筋肉壮汉变成女装弱鸡,就算神经粗如电缆也扛不住啊!夏云泽如遭雷殛,直挺挺地向后躺倒,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如果能让他从这个荒诞的噩梦中醒来,他可以不追究那个瓜批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云泽再度睁开眼睛,悲哀地发现噩梦还在继续。 他已经认命地接受了自己成了穿越人士的现实,可是为什么种马文男主角一个个都能从弱质宅男穿越成威武雄壮的套马汉子,他这个24K纯金肌肉男反而穿越成个弱不禁风的葬花妹子? 哦不对,他这身体还是个男的,是男的又为什么穿着女装?还他妈染着指甲! 他不会倒霉催的穿成权贵豢养的小相公了吧?当了二十四年钢铁直男的夏云泽头一次产生这样恐怖的联想,并成功地把自己吓出一身鸡皮疙瘩——苍天啊大地啊他宁愿被杠铃砸开天灵盖也不愿意夜夜菊开啊! “哎呀主子醒了!”床边的小丫头忽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然后一撩帘子朝外喊道:“黄公公!咱们主子醒了!”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片刻之后,一个面白无须的圆脸胖子探头进来,表情惊喜交加,眼角还挂了泪,一迭声地感慨:“谢天谢地,主子您总算醒了!这些天可把奴婢们吓坏了,您要再不醒呀,太医院那边可就瞒不住了!” 小丫头颠颠地捧了鸡汤过来,黄公公扶他坐起,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夏云泽闻见香味才感觉饥火中烧,于是软塌塌地倚着枕头,享受小丫头饭来张口的服务。 汤鲜味浓,就是油撇得不够彻底,夏云泽不自觉地皱皱眉,然后意识到他现在的身体就算天天吃猪油拌饭也不会让体脂率飙高,当下就释然了。 喝完一碗汤之后小丫头起身要去添,夏云泽清清嗓子叫住她:“哎……多捞点鸡胸肉,鸡腿也行。” 这身体需要多补充蛋白质,喝汤没什么用,不如直接吃肉。 黄公公怔住了,小丫头差点把碗扔出去,兔子似地跳起来向外张望,确认房门紧闭屋里就他们三个人之后,才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黄公公眼中又泛起可疑的水光,幽幽一叹:“是奴婢们无能,让主子受委屈了。” 不是……受委屈是什么意思?不会连鸡腿都不给吃吧? 夏云泽瞪着眼睛,眼皮干涩,眼眶有点泛红,倒是真带出几分委屈相,让黄公公更伤感了,朝外喊人传菜,就见几位宫装丽人拎着食盒鱼贯而入,黄公公帮着摆好小炕桌,凑到他耳边轻声嘱咐:“主子,慎言。” 摆完饭菜,挥手让宫女们退下,黄公公把门一关,守在一旁当门神。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让人精神紧张,夏云泽嘴角抽了抽,决定先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 菜色清淡,多是些汤羹粥糜,适合大病初愈的人,他也不挑了,由小丫头服侍着吃了个半饱,然后靠在枕头上细细地喘气。 吃个饭都能累出一头汗,这破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给他擦擦汗,撤了杯盘碗盏,捧来一杯清茶给他漱口。 作为一个生命力堪比小强的筋肉系兄贵,为了在陌生的时空活下去,他必须尽快搞清楚状况,夏云泽斟酌着措辞,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丫头闲聊。 小丫头年轻脸嫩没城府,几下让他套出一堆猛料。 原来他不是什么小相公——谢天谢地——他的正式身份是郴国九公主,父亲是郴国皇帝,母亲则是将门之女入宫封贤妃。 由于娘家功高震主,皇帝对她就有点阴阳怪气,怀胎的时候本来想暗下一碗药打掉,然而母亲的心腹太监黄公公略通岐黄,及时把药换下来保住他一条小命。 他母亲整个孕期躲各种明枪暗箭躲得心力交瘁,分娩之后血尽气竭,只来得及亲了亲他就撒手西去,黄公公买通接生嬷嬷和奶娘,瞒下他的真正性别,只报贤妃生了个公主,又从外面偷运进来个女婴抱去给虎视眈眈的皇后验看。 原本忌惮不已的渣皇帝也松了口气,终于装出几分怅惋之态,为逝去的贤妃写了几句悼词,然后念其娘家战功卓著,将贤妃生前所住的芝兰宫赐给刚出生的“小公主”居住。 按制丧母的皇子皇女应交予同位分的宫妃抚养,然而皇帝多疑,满宫嫔妃无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个粉嫩娃儿教一群宫女太监抱回去。 黄公公检点了几个心腹,闭锁宫门,专心养育这两个娃娃,一个是他夏云泽——为了保住一条小命不得不男扮女装,另一个则是给他当过替身的小丫头黄冬灵——黄公公认了她当干女儿,留在夏云泽身边贴身服侍。 这十几年可谓尝遍了人情冷暖,他外祖在的时候还好,待到外祖驾鹤西归,将军府势微之后,芝兰宫越发门庭冷落。 九公主明显是个不得皇宠的,别人也没功夫来烧他这个冷灶,平日里深居简出,只有初一十五混在一群皇子皇女中间去太后皇后宫里请安,或者节庆日出来露个脸,为了不穿帮还得捏着嗓子学女孩儿讲话。 被黄公公当女娃养了这么多年,夏云泽不仅长相雌雄莫辨,连作派也像极了大家闺秀,走路娉娉袅袅,端茶杯还翘兰花指,眉宇间更是似蹙非蹙,常年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原来方才黄公公乱发感慨不是因为他要吃鸡腿,而是突然听到他没加掩饰的少年音,替他感怀身世罢了。 这芝兰宫再冷清也有十几个宫女当值,其中保不准有别宫的眼线,能进九公主内殿伺候的只有黄公公亲手带出的可信之人,出了内殿,他还得捏着嗓子装姑娘。 装了这么多年,心理不抑郁才有鬼了! 原主这次病倒就是因为半夜睡不着出来望月嗟叹,结果冷风一吹,这小身板直接高烧昏迷。 太医院惯会捧高踩低,只派了个小太医过来看了一眼,开了几服药让灌下去,再去请人就推说太医们忙着给淑妃安胎,黄公公只好靠自己那点粗浅的医术给主子望闻问切,拿出私房钱上下打点买来药材,可他主子还是身体太弱没撑住,让倒霉蛋夏云泽不情不愿地鸠占鹊巢。 别说皇子了,就是公主被养得这么弱唧唧也够败兴的!他学员里还有卧推一百公斤的女大佬,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现在的他摆平放倒。 除了身体孱弱不堪,长相也不再是穿越前棱角分明的硬汉脸,夏云泽就着冬灵捧来的铜镜照了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他妈就是一张初恋脸啊! 由于严重缺乏户外运动,他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柳眉杏眼,睫毛卷翘,又浓又长,别说放火柴了,放个打火机都没问题,眸中水光盈盈,带着大病初愈的柔弱和羞怯不安的忐忑,鼻头小巧,口唇莹润,端得是婀娜窈窕、人比花娇。 连他看着都怦然心动,觉得有生之年要是能和这样的女孩子牵着小手一起打打沙袋甩甩战绳,那该是多么幸福的场景呀! 好吧,夏云泽及时止住了荒唐的脑补,他现在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子,还弱得一比,就算放弃节操顶着这张美脸对镜自渎都没那个体力。 幸好他这具身体还不到十六岁,骨骺未闭合,努力锻炼加食补应该还有机会发育得威武雄壮,至于配上这张脸会不会产生金刚芭比的惊竦效果,他暂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第2章 七公主驾到 夏云泽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精神头好了许多,就打算下床走动走动,视察一下居住环境好制定今后的健身计划。 芝兰宫位置偏僻,占地倒不小,他妈身为将门虎女,从小就不爱琴棋书画只喜欢舞刀弄枪,在家里跟长兄单挑还能胜负各半。 进宫之后由于生得貌美,性子又爽朗活泼,颇得了几天圣宠,皇帝为表示优容功臣之后,连芝兰宫北侧一座闲院也一并赐给贤妃,两处打通,芝兰宫就多了个宽敞的后院。 贤妃每天早晨过来打一趟拳,宫里不能私置兵器,有靶无箭,陪嫁里的六钧弓也压了箱底。 听黄公公絮叨贤妃旧事,夏云泽颇有点神往,可是他这么硬核的妈一入宫门短短两年就被蹉磨得香消玉殒,不由得感叹旧社会把人逼成鬼,他这辈子可不能不男不女地耗死在深宫内院里。 不过让夏云泽振奋的是他便宜爹赏下的小院子在皇宫最北边,跟外面的巷子就隔着一道宫墙,等他把身体练好可以效仿肖申克偷挖一个暗道金蝉脱蜕,带上他的心腹们去外面的广阔天地浪出一个未来。 夏云泽心情雀跃,又开库视察了一下贤妃的私房,对以后更有信心了。 燕老将军疼女儿,掏空半个将军府置办了百余台嫁妆,打开箱子全是密密实实的金银珠宝,光芒璀璨,照得人两眼发直。 穿越之神还是眷顾他的,除了身体不好,其他方面哪里都好得不得了,夏云泽眉开眼笑地捞起两颗金锭抛着玩,有这么多私财傍身,他一定得养好身体长命百岁,不能英年嗝屁白白让偌大的家财落到他便宜爹手里。 在芝兰宫逛了一圈又累出一身虚汗,夏云泽气喘吁吁地回到书房,喊冬灵备好文房四宝,大笔一挥,开始给自己列健康食谱。 健身嘛都要三分练七分吃,碳水脂肪蛋白质,样样不能少,一天三顿正餐加两顿点心一顿消夜,米面蔬果肉奶蛋轮番搭配,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变成一个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的阳光少年。 黄公公接过他拉的单子,先是诧异主子病了一场怎么连字也写不好了,然后想当然地以为他病体衰弱手腕无力才会字丑得一言难尽。 再定睛一看内容,眼皮就开始抽筋,反复琢磨了几遍,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怎么换了口味,您以前从不吃牛羊肉的。” 冬灵在一边猛点头,何止是不吃牛羊肉,她这主子味道重一点的菜都不肯沾唇的,整天哄他吃饭能愁死个人,不是嫌这个腥就是嫌那个腻,恨不得天天吃花瓣喝露水,性子又敏感多思,看见草木凋零还要伤心难过,山珍海味摆到他面前也是百无聊赖地略动几筷子,活像喂鸟一样。 病愈之后他想增加食量是好事,可是一下子从喂鸟改成喂猪,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夏云泽甩甩酸软的手腕,头也不抬地继续写写画画,答道:“鬼门关前走一遭,许多事情倒看开了,再像从前那般拘泥,只怕我下次病倒又熬不过去啊。” 黄公公连声称是,没留意他那个“又”字,只觉得主子这一病,反倒豁然了不少,不再像以往琉璃般易碎,若肯每餐多吃几口饭把身子养壮些,才好谈什么前程功业,也不枉贤妃拼着性命生下他。 打发冬灵去小厨房安排晚膳,黄公公侍立在桌边,看主子在纸上涂涂抹抹,越看越糊涂。 他画了两个圆滚滚的轮状物,中间用横杠连着,像车轮又太厚了些,又画了个马蹬似的环状物,上面画出方便手握的曲线,下面是片巴掌大的小平板,黄公公看了又看,确定这玩意绝对不是马蹬。 “喏,按图纸各打造两对,铜铁的最好,银的也无妨。”夏云泽把图纸给他,黄公公瞪着眼睛接过来,说:“奴婢见识浅薄,竟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 “哑铃和俯卧撑架。”夏云泽给他科普,拍拍自己细软的小胳膊和单薄的小胸膛,“练这里和这里的。” 黄公公哎哟一声扭过头去,一脸没眼看的样子,拂尘差点甩到天上,低叫道:“主子,在外人面前切不可如此粗俗。” 哪有堂堂公主说拍胸就拍胸的?虽然是个假姑娘,落在外人眼里难免留下不端庄的印象,万一有人借题发挥把主子叫过去申斥,挨骂事小,穿帮事大啊! 夏云泽翻个白眼,心想以前老子胸肌两米八,多少阔佬富婆想拍还得排队呢,等老子重整旗鼓再当壮男,一个俄挺直接吓死你。 即使面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知道轻重的,要是让人知道他这个“九公主”是个带把的,估计皇帝皇后就要血洗芝兰宫了。 黄公公见他病好之后变得这么不着调,心急如焚,又开始在他耳边絮叨,把夏云泽念得头大如斗,只好娇娇羞羞地低下头,膝盖并拢正襟危坐,细声细气地说:“公公说的是,我知道错了。”呕…… 他刚调整好状态,殿外有宫女来报,说是七公主听闻九妹玉体稍安,前来探望。 黄公公眉头皱起,夏云泽娇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由宫女服侍着换了见客的衣裳,长发松松地挽起,头上除了一支玉簪再无它物,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苍白憔悴,病容清寥,夏云泽还打了个呵欠挤出点点泪光,揽镜自照,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拎个锄头就能去葬花了。 “主子病的时候,七公主来过两次,都带了补品过来。”黄公公给他披了一件素色锦袍,在他耳边轻声提醒,“这满宫里就七公主还偶来走动,可她毕竟不是自己人,主子小心些。” 夏云泽面色凝重,心想陪老妈看了那么多集宫斗剧,终于能学以致用了,他一边走一边回想黄公公和冬灵对七公主的描述,脑中大略有了方案。 七公主夏云清是惠妃所出,惠妃和贤妃出阁前是闺中密友,相继入宫之后却很少来往,惠妃出身不低,父亲曾是夏云泽外祖麾下一名偏将,送女儿入宫之后就领了个闲职提前退休。 所以皇帝对惠妃还是不错的,贤妃故去后,还试探着问惠妃愿不愿抚育九公主,却被她婉言拒绝。 因为这事,宫里有不少闲言碎语,都说惠妃心性凉薄,故人之女都不肯照拂一二,不过没人敢当着长瑞宫人的面嚼舌根,因为七公主是出了名的凶悍骄蛮,又有圣宠在身,欺负了谁谁也只能自认倒霉。 夏云泽就是经常被欺负的那个,七公主好像对他特别关注,每次过来作客都弄得主人泪水涟涟,不过有几次参加宫宴遇到别的皇子皇女戏弄他,都是七公主挺身而出把那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帝后及时赶到,夏云清腰缠的鞭子就要解下来了。 冬灵对七公主感情复杂,又怕又敬,一方面那是个惹不起的煞星,骂人的时候简直声震寰宇,而且一言不合就动手,另一方面则是,七公主确实屡次给自家主子解围,不然以主子那唯唯喏喏的性子,还不知道要让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夏云泽倒不觉得七公主有什么问题,这不是典型的傲娇小女王嘛!我罩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别人谁敢动一下就得死,宫斗戏里这都是外挂级的人物——要不是原主胆小如鼠,抱紧七公主的大腿就够他在宫里安稳度日了。 带着宫女迎到前庭,夏云泽拿捏着腔调,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七姐来了,有失远迎,妹妹先赔个不是。” 对方没吱声,四周一片寂静,夏云泽眼角余光瞥过去,黄公公满脑袋汗,拂尘抖得像风中落叶。 过了不知多久,对方解下长鞭,用鞭柄抬起他的下巴,语声带笑:“七姐?” 夏云泽被迫抬头与之对视,然后一瞬间忘了怎么呼吸。 卧槽这个小姐姐又美又凶又霸气,如果前世遇到我可以五折售课给你做私教! 七公主一身骑装,大红披风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头戴七宝缠丝发冠,足蹬祥云锦锻朝靴,作男儿打扮,高挑健美,飒爽英姿,面容更是绝美无瑕,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微挑,不怒自威,鼻梁俏挺,朱唇似火,正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低声说:“九妹突然改了称呼,倒让七姐受宠若惊呢!” 这位不会看出什么苗头了吧?坏了!他突然想起来黄公公说自己一向怕这个七姐,每次见了都恭恭敬敬喊一声七公主,被逼得狠了才勉强唤声七皇姐——直接喊七姐?绝无仅有。 在穿帮的边缘疯狂游走的夏云泽马上力挽狂澜,他眨了眨眼,把方才憋出来的眼泪沾到睫毛上,长睫像沾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忽闪忽闪,一副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模样。 夏云清眼神锐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瞪出一个窟窿,不过夏云泽做了几个月私教,早被阿姨阿叔们用吃人眼神盯习惯了,丝毫不怯场,仍装出又惊又怕的样子,凉风一过还打了个哆嗦,堪称戏精附体。 夏云清看不出什么名堂,似乎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颓馁相,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过眼下也没心思细究了——这次来除了探病,还有更要紧的事要提点这个窝囊废。 第3章 我虽然可爱但我是男孩子 七公主一甩斗篷率先向正殿走去,龙行虎步雷厉风行,夏云泽提起裙摆颠颠地跟上,活像大佬身边的小跟班,二人一前一后踏入正殿,夏云清突然抬手挥退了左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随我来。” 没人敢忤逆七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柔弱怯懦的九公主可怜兮兮地被硬拽着穿堂过院,一路拖到最北边的闲院去。 “七公主,您这是……”夏云泽身体太弱,一路走一路喘,跨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夏云清扶了他一把,那张美艳的脸就在他前面晃过,只是表情更加凶恶了:“你又叫我什么?” 夏云泽察言观色,意识到这是一道送命题,赶紧改口:“七姐。” 夏云清阴沉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仍是皱着眉,嫌弃道:“早不病晚不病,偏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上赶着给人添堵吗?” 夏云泽安静如鸡,垂头听训,对他七姐的刀子嘴有了切身体会。 “你让黄公公去太医院请什么太医,怎么不去找我?” 他哪敢啊?谁不知道您凶名在外,再说您也不会瞧病呀!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岐国使节抵达京城,递上国书要与我朝结盟。” 那岂不是省得打来打去了?黄公公说他外祖就是出征岐国的时候战死沙场,可恨皇帝连一点表示都没有,芝兰宫也不敢造次,只能半夜偷偷烧纸祭奠。 “两国交好,依例要嫁一个公主过去,岐国皇帝膝下可只有两位皇子。”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虽然可爱但我是个男孩子呀! 夏云泽心里弹幕乱飞,抿着嘴不出声,七公主见他这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样就来气,扬鞭甩在石柱上,一声脆响吓了他一跳。 “七姐?”夏云泽拿出对待土豪客户的态度,伏低作小,一脸讨好,让夏云清满腹火气都化为无奈,摇头叹道:“太医们去给淑妃安胎,不知哪个多嘴的提到你也抱恙在身,父皇这才想起来还有你这么个多余的公主——他原本打算选宗室女封公主去和亲的。” 夏云泽像离水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呆怔了许久才消化完这些讯息,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和亲!送一个男孩子去和亲!你们古人的操作都这么骚吗!? 幸好他及时想起自己色如春花的初恋脸,也跟着叹了口气,长成这鬼样子,不掏出来真没人相信他是个男的。 就算他敢掏出来,估计也会当场变成死鸟一只——主人都要挂了,零件当然跟着玩完。 想来想去还是要骂那个渣皇帝,他外祖领兵跟岐国打了那么多年,早被岐国人恨之入骨,如今送他过去和亲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这是人干的事吗?就算便宜爹也不能这么狠啊! 夏云泽一脸生无可恋,迎风长叹,脑中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理论上还有出线机会。 留给夏云泽的时间同样不多了,理论上也还有翻盘机会。 他涣散的目光渐渐凝实,扫过北面高耸的宫墙。 这个时代砌墙又不用钢筋,就算没冲击钻也能挖出一个洞来,只要他还没被裹上嫁衣塞进马车,夏云泽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柔若无骨的手指攥成了拳,他脸颊绷紧,眼神坚毅,小身板挺得笔直,表情活像个出征的战士,让人竟然依稀看到当年贤妃的影子,夏云清怔忡了片刻,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岐国山高路远,互换庚帖都要耽搁几个月,就算他们来迎亲,最早也要明年夏天了,再说……” 七公主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若铁了心不愿和亲,总有法子赖过去的……只是以后再觅良人就难了。” 我觅什么良人?我自己就是良人!夏云泽现在又能体会到他七姐的豆腐心了,人间处处有真情,即使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也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他朝七公主展颜一笑:“多谢七姐告知,我心里有数。”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可以装病装残装毁容啊,皇帝再昏庸也不可能嫁个丑八怪过去,那就不是交好而是结仇了! 况且就算赖不过去,到明年夏天还有十来个月,他拿根掏耳勺也能把墙脚挖空,到时候卷起细软脚底抹油,让渣皇帝自己上轿去吧! 他那粗比电缆的坚韧神经让他在最短时间认清现实并且抛弃幻想准备战斗,夏云泽朝墙边踱了几步,寻思这里可以放一套单双杠,锻炼累了就挖两下,既不耽误事儿又能掩人耳目岂不是美滋滋? 他没被吓哭已经出乎七公主的意料,现在竟然还朝自己笑!夏云清又开始觉得不对劲,鞭柄一抬挑起他的下巴,挑得夏云泽迅速恢复一脸娇羞,活脱脱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小娘子。 被这样恃美行凶的小姐姐抵着下巴,他确实有点羞,不过想想夏云清是他七姐,马上把那点绮念压了下去——占了人家弟弟的身体还对姐姐想入非非,他就算阅遍种马文也没那么掉节操。 又变成泫然欲泣的苦瓜脸,夏云清不知道该安心还是该发火,只好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下个月初十就是你十六岁生日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夏云泽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七姐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方醒,“啊”了一声,难为情地看看七公主手里的鞭子,小声问:“七姐库里若有多余的鞭子,能不能赏妹妹一副?” “你要这个做什么?”夏云清瞪他一眼,嫌弃地扫过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你不曾习武,玩这个怕会伤了自己。” 夏云泽眼巴巴地看着他七姐,耷拉着眉眼一副可怜相,夏云清见他这怂怂的样子也凶不动了,悻悻地把手里的鞭子丢给他,附赠一句:“你可长点出息吧!” 说完转身就走,连茶也不喝一杯,夏云泽低眉顺眼一路把这尊大神送出芝兰宫,然后迫不及待地冲回内殿去欣赏他刚讨到手的生辰礼。 这可真是个宝贝啊!乌金色泽,坚实柔韧,长度也刚刚好,往房梁上一搭就是现成的抗阻训练悬挂带,虽然两端不太好抓握,不过对于健身狂人来说这都不叫事儿,夏云泽挥退闲杂人等,闭紧殿门,把鞭子往房梁上一甩。 手腕无力,没甩上去。 再甩,还是不成,鞭梢还险些甩到他脸上。 夏云泽咬牙切齿,哼嗤哼嗤地搬了个圆凳踩住,高度总算够他把鞭子搭上去,试了试手感十分满意,正要跳下来做做热身,在门外听动静听得心惊肉跳的黄公公终于忍无可忍破门而入,看清屋内情景之后竟然尖叫一声:“来人呐!九公主上吊啦!” 被他尖细的声音吓了个哆嗦,夏云泽脚下一滑从凳子上栽下来,脑袋磕到桌子腿,凄惨万状地昏了过去。 我太难了……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再睁开眼又到了掌灯时分,冬灵愁眉苦脸地守在床边,见主子醒了,赶忙扶他坐起,悄声说:“主子,方才淑妃娘娘来过了,斥责黄公公伺候不力,赏了他十个板子。” 夏云泽愣了几秒,然后忽地掀被下床,连鞋都没穿就要往外走,冬灵一把抱住他的腰,劝道:“主子莫冲动,行刑的人收了银子,黄公公无碍的。” 夏云泽被她按坐回榻上,神情如同梦游,整个人懵里懵懂,问:“淑妃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冬灵就细细地跟他分说宫里的局势,淑妃娘娘是皇帝表妹兼青梅竹马,十几年圣宠不衰,连生两个皇子,现在肚里又揣了一个,在宫里向来横着走,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给人吃一顿排头,连皇后都不愿轻易招惹她,其他妃嫔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按理说这么一个红得发紫的人物,平时哪想得起被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失宠皇女?但是和亲的人选是在她宫里定下的,万一默默无闻的九公主能借此机会得圣上青眼咸鱼翻身呢?就打算来收拢收拢那个不经事的小丫头,说不定将来能为自己所用。 “不仅如此。”皇公公拐着腿一步三颤地挪进来,虽然挨了板子,眉眼之间却洋溢着欢欣雀跃,一甩拂尘,喜格格地说:“奴婢恭喜主子,外面刚传来消息,咱们燕公子得了桂榜榜首,现已拜入沈大儒门下准备来年春闱,阿弥陀佛,娘娘若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欢喜。” 燕公子?谁?夏云泽一脸鸭子听雷雾煞煞,不明白黄公公喜从何来。冬灵觉得他八成是烧坏了脑子,醒来活像换了个人,就在他耳边提醒:“就是主子的小舅舅燕成璧,娘娘入宫那年他尚年幼,今年好有二十了吧。” “哦……”夏云泽恍然大悟,然后也跟着兴奋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将军府门庭冷落了这么多年,竟然横空杀出个二十岁的解元郎!堪称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若来年会试连登黄甲,必能一飞冲天,重现将军府昔日的荣光。 夏云泽倒没想着光宗耀祖,就觉得这绝对又是一个超级外挂,看来他这只无人问津的垃圾股终于要触底反弹了,待到弃了钗裙逃出宫去,鲜衣怒马快意江湖,没钱找黄公公,有事找燕舅舅,脑补一下都激动得能多吃三碗饭。 正好他也饿了,拍拍手喊人传膳,然后在黄公公和冬灵惊惧交加的注视下,豪迈地把自己填到嗓子眼。 脆弱的消化系统禁不起突然的暴饮暴食,半夜他又发起烧来,上吐下泻,惊得黄公公连夜去请太医,这次太医院没推三阻四,不仅派了太医过来,稍后连他的便宜爹也摆驾过来了。 第4章 未婚夫和小叔子要阋墙 太医还没进殿,冬灵麻利地放下床帏,把他往床里一推,然后自己一骨碌躺到床上,大被蒙头,隔着床帏伸出一边腕子去。 这套流程熟练得让夏云泽叹为观止,怪不得他这个假公主能太平无事地混到现在还没露馅,真是细节决定成败。 太医按着冬灵的手腕,没探出什么毛病,再一撩帐子看看他露在锦被外面满脸菜色的容颜,只说九公主怕是积了食,留下一瓶消食丹,让熬些陈皮山楂水罢了。 黄公公点头哈腰,奉上红包把太医打发走,然后进殿把门一关,开始数落他主子。 作为一个万恶的统治阶级,夏云泽想不通原身怎么会混得这么惨,老太监数落他也就算了,连冬灵那个黄毛丫头都跟着落井下石,更惨的是宫里对付积食的办法简单粗暴——绝食,饿三天。 那他还有命吗?夏云泽坚决反抗这种不人道的方案,正要拿出统治阶级的范儿压迫他们闭嘴,就听见守门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得,更万恶的统治阶级来了。 以前贤妃在的时候,皇上来的次数都不多,贤妃故去之后,芝兰宫更是十几年没迎过圣驾,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夏云泽收拾整齐,前呼后拥地迎出来跪了一地,口呼万岁,夏云泽跪在最前面,就算心里又烦又怕,脸上还得装作惊喜交加。 “平身吧。”皇帝声音温润,语气和软,还虚扶了他一把,“九儿可好些了?” 夏云泽趁机抬起头来观察他的便宜爹,是个中年帅大叔,五官端正,蓄着美髯,威仪天生,龙目一瞪,让人无端矮了半截。 夏云泽嗅到了权势的芬芳,一脸神往,却被他便宜爹误读成孺慕,态度更温和了:“九儿身子娇弱,都别在外面站着了。” 一群人跟着皇帝进了正殿,小宫女端茶摆点心,夏云泽在黄公公的暗示下,给他便宜爹奉上一杯热茶,细声细气地说:“女儿不孝,累得父皇深夜驾临,更深露重,请父皇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软软绵绵、不温不火的几句马屁拍得他便宜爹龙心大悦,皇帝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细细打量这个被他忘在脑后的女儿。 以前仿佛有几分淡薄印象,觉得九公主缩头缩脑地上不得台面,现在看来,只是娇弱了些腼腆了些,举止还是合宜的,况且面容姣好,颇似当年的贤妃。 对贤妃,他的感情很复杂,刚入宫的时候贤妃出众的美貌确实让他心悦,也愿意让她承蒙圣宠孕育皇嗣,可是燕老将军手中的兵权又让他如芒在背,连带着对贤妃也戒防起来——幸好她生了个女儿,又韶龄早逝,让皇帝此时回忆起来只剩下美好,对她留下的孩子也产生了几分怜惜。 夏云泽看着他一脸伤感怀念,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皇帝这是沉思前事把自己感动了,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还千方百计磋磨迫害,终于把人坑死了又来假惺惺地重温旧梦,呵!渣男! 皇帝还不知道他这个看似恭顺的女儿内心早问候了他八辈祖宗,犹自伤怀感叹了一番,又温言叮嘱他几句,最后吩咐宫人好生伺候,就从哪来的回哪去了。 恭送便宜爹离开,夏云泽累得只剩一口气,让冬灵半拖半抱地弄回床上休息,第二天早晨自然睡过了头,直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领着一群人过来颁旨,才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和疼痛欲裂的脑袋爬下床来,打着呵欠被套上繁重的礼服,一脸倒霉相,跪下接旨。 听大太监念完,他头更疼了。 他那个渣男便宜爹,在对他不闻不问十六载之后,下旨册封他为荣安公主,食邑五千户,阶从一品,位比郡王。 如此荣宠,在公主中是头一份儿,他七姐虽然受宠,可是现在封号还没赐下来呢! 垃圾股突然被拉了个涨停板,夏云泽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随着册封下来的,还有买一赠一的和亲大礼包, 皇帝正式下旨,将新出炉的荣安公主嫁予岐国太子萧明玥,由钦天监择定良辰吉日,来年远嫁完婚。 ……留给中国队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使节快马加鞭把消息带回岐国的时候,正赶上秋狩,皇族子弟在草原上安营扎寨,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在山林间纵马驰骋,惊起丛丛飞鸟,伴着呼喝叫嚷的声音,热闹非凡。 岐国后宫不像郴国那样佳丽云集,目前位分高的只有东西两宫,双贵妃并立,互别了几十年苗头,顺妃先一步诞下长子萧明玥,一年之后宸妃诞下次子萧明暄,宫妃之间的争斗终于延伸到两位皇子身上。 顺妃娘家势大,萧明玥教养得儒雅贤良一派明君风范,人又长得如明月般俊美清逸,高贵卓然,不仅在贵族之间颇受爱戴,平民百姓更是把他当成天仙化人,推崇倍至。 宸妃娘家只是个小部落族长,但是本人生得美貌,性子又娇,对唯一的儿子十分宠爱,导致萧明暄与她同出一辙地蛮横霸道,而且与兄长的斯文俊雅不同,萧明暄更加威武强悍,自小习武,弓马娴熟,有盖世之力,却由于性子嚣张跋扈,到处惹是生非,人们提起这位二殿下无不摇头叹息。 他父皇对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也头痛不已,数次要责罚,板子还没举起来宸妃就哭哭啼啼前来护犊子,一来二去的,皇帝也歇了管教他的心——反正萧明玥早早封了太子,这个小儿子将来做个逍遥王爷也就罢了,荒唐胡闹总比野心勃勃要好。 太子萧明玥垂手肃立,白净温雅的面容沉静如水,听使节宣读完国书之后,他躬身施礼,朗声道:“儿臣遵旨。” “好。”皇帝点头微笑,满意地看着这个丰姿出众的儿子,“孤为你求来的可是燕老将军之后,既结两国之好,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可不要慢待了她。” “是,儿臣明白。”萧明玥对即将嫁给他的郴国公主反应淡漠,左右不过是政权工具罢了,与他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清冷透澈的眼眸闪过一抹自嘲,萧明玥低下头,掩去眼眶间突如其来的酸胀,恭敬有礼地送他父皇出了营帐,才松了口气,顺妃便闻讯赶来,温婉的脸庞寒霜密布,扯住他的衣袖说道:“郴国要把九公主嫁给你?” “是。”萧明玥回以温文尔雅的微笑,“已经定了封号荣安公主。” “欺人太甚!”顺妃怒目圆睁,“我儿才貌无双,配七公主绰绰有余,怎会指了那个不受宠的九公主?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哪个公主不都一样吗?”萧明玥苦笑,他又不可能喜欢她们,锦衣玉食地好好供起来就是了。 “怎能一样?”顺妃挥退左右,压低声音道:“郴国宫里的探子传回消息,那个九公主身体羸弱,才干平庸,如何担得起太子妃之职,况你登基之后她就是皇后,一个参加宫宴都会吓哭的小丫头能做岐国的皇后吗?” “母亲慎言!”萧明玥难得态度强硬地截住话头,“父皇春秋鼎盛,我们做儿臣的,除了阶前尽孝、为君分忧,切不可有其他念想。” 他做了九年太子,在这个尴尬又危险的身份之下,每一天都戒慎恐惧、临深履薄,不敢相信任何人,生怕一步踏错从云端跌到泥里,顺妃这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真的以为自己这个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吗? 萧明玥心里清楚,他能封太子除了顺妃娘家势大之外,再则就是萧明暄实在不争气,但凡他那个弟弟稍微收敛一点,这个太子之位就未必能落到自己头上——父皇心里,终究是偏爱宸妃母子的! 顺妃看着儿子玉琢似的俊美容颜,越想越不甘心,双拳紧握,指甲掐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她的儿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女子,潜藏在郴国的探子可以行动了,那个妄图染指她儿子的公主,注定享不了这么大的福分。 温言哄劝了几句,送走顺妃,萧明玥绷直的肩背松懈下来,难得流露出些许疲态,披了件大氅,走出营帐,没带随从,就在营地附近漫步前行。 秋草泛黄,晚风拂过,掀起满眼波涛,夕阳下,前去围猎的儿郎们呼朋引伴地满载而归,骑着马追打笑闹,水囊中灌足了烈酒,仰头痛饮的时候酒液沿着下巴淌下,沾湿了缀着皮毛的襟领。 这种无拘无束的畅快,是他二十年来都不曾体会过的。 萧明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眼中是他自己也觉察不到的羡慕。 做太子有什么好呢?看似荣宠万千,却时时刻刻被权势裹挟,连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都是奢想。 少年们看见他,纷纷下马向他行礼,萧明玥回以微笑,眼看着张狂放肆的少年郎一个个拘谨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无趣,挥挥手让他们自便了。 少年们散去了,晚风中飘来他们欢快的笑语,纷纷相约晚上在篝火前摔跤,看看谁是岐国第一勇士,又怂恿着哪个羞涩的小伙儿去姑娘帐前唱情歌,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萧明玥也笑了,不同于平日里端正自持的虚伪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又带着几分惆怅,几分伤感。 他踩着枯草继续前行,草蔓勾勾连连地挂着他的靴子,一时竟产生了举步维艰的错觉,夕阳散尽余晖,空气中只剩下湿润的青草气息。 萧明玥拢紧了鹤氅,在越来越凉的晚风中打了个寒颤,转身往回走,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飞驰而来,他还没来得及避让,一个俊朗强壮的英武少年纵马掠过,绕到他身前猛地勒住缰绳,骏马嘶鸣,高抬的前蹄带起枯草败叶,溅落到他一尘不染的鹤氅上。 萧明暄! 除了这个混小子,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皇兄怎么不骑马?”萧明暄低头看他,浓眉大眼,五官深刻,体格精壮,是草原上难得的英俊小伙儿,偏偏唇角总带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性子又顽劣,让情窦初开的姑娘家望而却步。 左右无人,萧明玥也懒得扮贤良兄长了,一抖鹤氅,绕过他继续走。 “怎么不理我呀皇兄?”萧明暄笑意更深,骑着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臣弟还没恭喜皇兄呢,听闻郴国盛产美人,未来皇嫂不知该是何等绝色。” “有心了。”萧明玥略一颔首,不咸不淡地打发他。 萧明暄知道自己讨人嫌,犹以讨人嫌为乐,绕着他左看右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皇兄像是累得狠了,是东宫的美人们太缠人吗?” 萧明玥站定脚步,抬起头来,用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看着他:“皇弟不用绕弯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萧明暄哈哈大笑,露出白厉厉的牙,眼中闪过一抹凶戾,道:“也没什么,今天有人贡上一对凉国美人,既然皇兄喜事将近,臣弟就借花献佛将她们送予皇兄,皇嫂嫁到之前,皇兄可要抓紧时间尽情消受。” 说完,他鞭子一甩,纵马离开,留下萧明玥伫立在原地,不期然被“凉国”二字攫取了心神,脚下如生了根一样,再也挪不开半步。 第5章 老司机带带我 萧明暄策马回营,一天狩猎所得已经让随从先一步送回来,在帐前堆成小山,宸妃笑容满面地看着下人清点猎物,猞猁和獐子最多,山羊和野兔次之,难得有两只通体不见杂色的白狐,都是一箭射穿眼窝,皮毛没一点儿损伤,但最让宸妃欣喜的是儿子还猎回来一头鹿,这在皇家围猎中意义可非同一般。 听见马蹄声响,宸妃上前几步,看着暮色中归来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的宠溺。 “母亲!”萧明暄跳下马背,任由宸妃给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又接过宫女捧来的奶茶一饮而尽,浑身上下洋溢着骄傲与快活,“这两只狐狸母亲喜欢吗?” 宸妃笑得合不拢嘴,嗔道:“怎么不把鹿献予你父皇,他必定欢喜的!” “算了吧。”萧明暄解下空空如也的箭囊丢给下人,瞥了一眼远处的皇帐,神情似笑非笑,“太子哥哥到现在还两手空空,我献一头鹿上去把他气哭了怎么办?”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顽皮了些。”宸妃乐见他们兄弟两个表面兄友弟恭私下水火不容,挽着儿子进帐,听他讲了几件狩猎时发生的趣事,慢慢把话题转到他太子哥哥身上。 “郴国是怕你哥哥竹篮打水一场空,才送个不受宠的公主过来垫垫路。”宸妃打从心底看不上那个文弱书生似的太子,男人要像她儿子这样勇武刚健才好,就算性子狂躁些,等他成家立业也就磨得稳重了,哪能像萧明玥,从小到大都晦气沉沉,活死人一样。 “至少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没挑宗室女来充数。”萧明暄看了宸妃一眼,语气平淡,“太子拥戴者众,母亲不可掉以轻心。” “这我自然知道。”宸妃扬扬下巴,美艳的脸上现出几分凌厉,“有凉国在一旁虎视眈眈,郴国岂敢托大?他们必送公主过来的。” “凉国局势不稳,想搅局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傻儿子,就是局势不稳才要向外勾连呀!”宸妃咯咯地笑,“可惜他们没有适龄的公主,只好拼命献美人来贿赂我们了。” “母亲知道了?”萧明暄皱眉,新来的美人怕是还没送到萧明玥帐中,宸妃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宸妃点点头,又忍不住笑道:“你做得很好,好东西自然要先献给兄长。” 萧明暄眸色渐深,神情晦黯不明,轻声问:“好东西?” 宸妃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头,道:“不过最好的东西只能是属于你的,儿子。” 萧明暄也笑了,烛火照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坚毅沉稳,完全不见平日里的轻狂放肆,他像一头隐藏在林间的猛虎,屏着呼吸,伏低身形,只等到猎物经过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将之撕咬殆尽。 宸妃满意地看着儿子充满挑战欲的眼眸,又道:“顺妃原本想为你哥哥求娶郴国七公主,她果决机敏,貌美多才,身体也康健,足以担当重任。” 不过郴国选了九公主,想必顺妃坐立难安、要耍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了,萧明暄摇摇头,觉得他哥也有点惨,政治联姻由不得他挑三拣四,到时候人嫁进东宫,盖头一掀,无论貌比西施还是丑如无盐,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母亲也觉得七公主更好,所以不妨暗中助顺妃一臂之力。” 萧明暄疑惑地看着她,互别苗头的两位贵妃竟然有目标一致的时候,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 “我说过,最好的东西是属于你的。”宸妃绽开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你皇兄……哪享得了这么大的福分呢?” 天气渐冷,夏云泽吃过一次教训之后不敢再急于求成,逐步增加饭量和运动量,在腊月之前,他好歹能连做二十个俯卧撑了,小细胳膊覆上薄薄一层肌肉,胸肌也厚实了些,个头大约拔高了寸许,反正去年的冬衣基本穿不上了。 好在芝兰宫有咸鱼翻身之势,他封号下来之后待遇明显提高,不说赏赐如流水吧,至少宫里按季分发的生活物资不会再刻意短缺或以次充好。 初一十五去两宫点卯的时候也没人挤兑他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他当透明人,反而正合他意,作为空降兵,夏云泽丝毫没感觉到难过,只顾着乐陶陶地欣赏各路美人。 在后宫混日子真是每个穿越宅男的初心梦想,不说他的姐妹们个个颜值爆表丰采卓然,就是皇帝的宫妃们也是环肥燕瘦各具特色,让夏云泽目不暇接心醉神迷,美人们说话声音又娇又好听,如同黄莺出谷婉转动人,就算动不动就冷嘲热讽打机锋,反正他一个直男又听不懂,不妨碍他看美人就行。 黄公公看他每次请安都呵欠连天不情不愿地过去,再精神百倍恋恋不舍地回来,还时不时露出花痴般的傻笑,就觉得小主子脑袋里面怕是有点贵恙。 他要真是个公主,黄公公可能还觉得这是订亲之后情窦初开憧憬嫁为人妇的美好生活了,可他是个假公主真皇子啊!万一情窦开错了地方对他那个素昧平生的未婚夫产生非分之想可如何是好?难道要让自己到九泉之下对着贤妃痛哭流涕忏悔他有负厚望把娘娘唯一的骨血养成了个断袖? 黄公公雄风没了节操犹在,哪里知道夏云泽是对着他的姐妹和小妈们流口水?直接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拂尘都不会甩了,三更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偷开库房翻出贤妃嫁妆里一个压箱底的小匣子,口中念念有辞,求天求地求娘娘保佑,小主子若真真走岔了路,他拼上这条老命,也要给夏云泽下一剂猛药。 夏云泽还不知道自己的直男本能反应被黄公公误会到姥姥家,腊月初一去点完卯欣赏完美人勾心斗角,回来分组做了一百个波比跳,正在拉伸,他七姐又上门拜访。 七姐是熟客,也不用通传,直接登堂入室,然后和满头大汗的夏云泽大眼瞪小眼,呆滞了片刻才问:“你干什么呢?” 夏云泽换抓另一只脚踝,面不改色地回答:“股四头肌拉伸。” 夏云清听不懂,不过也没兴趣追问,直接上手敲他的头,嗔道:“作什么怪!今天想不想出去玩?” “御花园连叶子都掉光了。”夏云泽摇摇头,今天给眼睛吃冰淇淋已经吃够了,他一点也不想顶着寒风去宫里乱逛。 不过七姐来了,看看七姐还是好的——在一群娇花般的美姑娘中,七姐这样的烈火雌狮更耀眼夺目,而且七姐声音也不娇,反而清清朗朗碎玉一般,听起来悦耳极了。 “谁要去御花园?”夏云清又敲他一下,有敲上瘾的趋势,“换上男装,我们出宫玩一天。” 七公主盛宠在身,想出宫只要带足护卫向惠妃报备既可,九公主无宠,想出宫只有靠七公主这个老司机带带他。 夏云泽眼睛一亮,蹦起三尺高,要不是男女有别,真要抱住七姐啃一口,他一迭声地喊冬灵伺候他更衣,往内殿跑的时候还扭头对夏云清绽开迷弟之笑,喊道:“七姐,你是我亲姐!” “废什么话!”他七姐一抖鞭子,把迷弟吓得缩回内殿,片刻之后,换了一身低调朴实的男装出来。 七公主常作少年打扮,人们见怪不怪,九公主头一回穿男装,让满殿的宫人一言难尽。 夏云泽照照镜子再看看他七姐,头顶低气压弥漫,整个人陷入消沉沮丧中。 为什么七姐这样一个冷艳绝美的女孩子,穿上男装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他一个清新可人的男孩子,穿上男装依旧毫无男人味? 在宫里混了这么久,夏云泽知道自己这张初恋脸实在算不上什么,所有能叫上号的女子颜值统统碾压他,七姐更是直接屠杀,可是对比这么明显,还是让他有点郁闷。 就好像明明揣着一颗演好楚留香的心,却领了石观音的剧本一样悲摧。 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形,夏云泽握紧拳头,认为一定是锻炼强度不够的原因,以后隔天要来几组胸背联合,争取早日练出倒三角的好身材。 黄公公第一次看他穿男装,差点老泪纵横,他倒不觉得小主子怪异,瞧这白皙俊俏的小少年,长得多像贤妃娘娘啊! “准备好了就走。”七姐连声音都变低沉了,大冬天还甩开一把扇子,活脱脱一个带着狗家丁上街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对他姐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夏云泽接过装满铜板的荷包系在腰上,怀里还揣了几个银锭子,与七姐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宫门。 马车里生着炭炉铺着锦被,温暖又舒适,还备着茶水点心,棉帘一放,把凛冽寒风都挡在外头,冬天出行也成了享受。 夏云清像是有心事,倚着靠枕,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扇子,时不时掀开窗帘朝外看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夏云泽完全沉浸在出门逛街的喜悦中,丝毫没觉察到气氛有异,等他把点心品尝一遍,发出一个满足的饱嗝之后,才终于感觉到他七姐一身挥之不散的阴郁气息。 夏云清看着他嘴角的点心渣,不屑地吐出一个字:“猪。” 公主殿下不会是来大姨妈了吧?看上去比平时更不好惹,夏云泽怂头怂脑地凑过去,问:“七姐这是不高兴?” “叫七哥。”他七姐手里的扇子敲到他头上,声音从鼻子里哼出来,就算夏云泽这种到死都是单身狗的低情商都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涎着脸继续问:“七哥,怎么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夏云清翻他一个白眼,反问道:“你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夏云泽被一击命中红心,捂着胸口直喘,夸张的样子终于把他七姐逗笑了,夏云泽也跟着笑,满不在乎地说:“这事有内务府操持,我不担心。”反正都是白忙,嫁妆什么的他才用不上呢! 北面宫墙脚下有一片灌木丛常年无人修剪,长到一人多高,最适合掩人耳目,墙壁在他每天奋力掏挖之下已经松动了好几块砖,按这个进度挖到春天他就可以出宫跑路了。 一想到走了就见不到七姐了,他心里又有点难过,一时真情流露,凑过去想给他七姐一个迷弟的拥抱,结果马车颠簸了一下,他直接扑到夏云清身上去了。 夏云清:“……” 眼看对方扬起扇子又要敲他,夏云泽却忘了躲闪,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七姐的胸可真平啊! “还不死开?”七公主忍无可忍,坚硬的扇柄敲得他眼冒金星,夏云泽抱着头缩到一边,没往深处细想七姐的飞机场有什么问题,只是以直男思维由衷地感叹了一回:未来的七姐夫,有点惨。 各种意义上的,惨。 第6章 想你舅啊 夏云清也烦得很,看向那个只知道憨吃傻睡的九公主时眼神就有点不善了。 这家伙向来满腹愁肠,无事还要淌出两行泪,怎么这一阵子倒豁达了许多,好像小白兔突然变成小狼狗,不仅敢对着自己摇尾巴,有时候还敢抬爪子了呢! 想起早晨与惠妃的密谈,心里更是烦乱无章。 “清儿,岐国两宫贵妃都看中了你。”惠妃自有她的消息渠道,三个国家虽然表面相安无事,背后没少派探子互相渗透,“不得己,只好先给你订下一门亲事了。” “订什么亲?”夏云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狷丽绝美的容貌罩上一层阴冷,“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 “清儿,母亲只是希望你此生平安顺遂,再没有旁的念想。”惠妃沉下脸,“驸马只是个摆设,你不喜欢,不召他便罢,到时候嫁出宫去独掌一府,不比在宫里自在?” “到底是谁?” “你父皇上次提到,燕家那个小子尚未婚配,文武双全又生得一表人才,若他来年能考入一甲,便将你下嫁予他。” “燕成璧?”夏云清愣住了,随即摇头苦笑,“父皇可真够狠心的。” 在郴国娶公主可不是什么好事,驸马是没有实权的,只能领个清贵的差事混日子,什么鸿图抱负统统不必再提。 将军府沉寂多年,燕成璧初露头角,早被无数权贵盯住打算榜下捉婿,何必搭上自己的前程去做驸马? 说到底还是皇帝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小顾虑,既想在天下读书人面前做个明君,又实在不愿意看见燕氏一族重振声威,只好把这个向来宠爱的公主舍出去了。 “君王的宠爱,呵!”惠妃嗤笑了一声,抚上夏云清无瑕的面容,“清儿,这些年委屈你了,只要过了这最后一关,你便一生安逸,自在无拘。” 自在?在樊笼里生活了十七年,这两个字早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想。 何况这自在要赔上另一个人本该平步青云的仕途,夏云清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抹苦涩,喃喃道:“燕成璧……可不是个甘心当摆设的人呐!” 一只手在眼前来回晃动,唤回夏云清神游的思绪,抬眼对上夏云泽一张呆脸,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斥道:“滚远些!” 夏云泽对他七姐这爆炭脾气习以为常,看对方神情恍惚,眼中含嗔带怨,脸颊还有点泛红,就忍不住冒死询问:“七哥,一脸幽怨想谁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夏云清恼羞成怒,干脆破罐子破摔,脱口而出:“想你舅啊!” 夏云泽一时没反应过来,委委屈屈地咕哝:“好好的你骂我做什么?” 夏云清脱力地往后一靠,扶着额头笑了起来,最后笑得喘不过气来,眼泪都溢了出来。 原本还担心他远嫁岐国会被人欺负,现在看来真是多虑了,就这样的,萧明玥不被他气到英年早逝那才是祖上积德。 “等!等一下!”夏云泽这才后知后觉地消化完那几个字,一脸错愕,问:“你跟我舅……要订亲?” 他两个拇指对在一起,比划了个有些狎昵的动作,眼神灼灼,充满求知欲。夏云清低吟一声,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偏那家伙不依不饶,直问到脸上来:“七姐啊,我是以后喊你舅母,还是喊我舅七姐夫?” 夏云清那点尴尬都让他气跑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不是想死?” 夏云泽嘿嘿地笑,觉得又美又慧的七姐要是嫁到燕家,他们岂不是又能常常见面了?七姐虽然嘴巴凶了点,不过心肠还是软的,希望舅舅能振起夫纲,至于飞机场什么的也无所谓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辈份乱不乱的他从没考虑过,反正郴国开国皇帝上烝下报还逼娶寡嫂,把老中青三代都祸祸了一遍,在皇室中堪称表率,他七姐和他舅又没血缘关系,这点屁事,御史都懒得多说一句。 夏云清仰头望着车顶,五味杂陈,许久才叹出一口气来,柔声低语:“再说吧。”万一你舅发挥失常落入三甲之外,外放为官也算逃过一劫。 夏云泽还在兴奋地脑补,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护卫长的声音响起:“七公子,九公子,富春楼到了。” 夏云泽精神一振,裹上抖篷就迫不及待地往下走,反而他七姐一脸恹恹之色,没精打采地抚着腰里的鞭子跟在后面。 富春楼是京城名气最大的酒楼,平时客人非富即贵,今天让夏云清大手笔包了下来,掌柜亲自出迎,一路点头哈腰引他们到楼上雅间就座。 论装修这里确实豪气,雕梁画栋鎏金错银的,空气中都充满了诱人的铜臭味,让夏云泽这种当了几个月权贵的前草根心旷神怡,摸摸怀里那几颗小银锭,遂心安理得地决定吃大户。 楼上生着火盆,推开窗户正对着后院一座梅园,此时红梅初绽,枝头点点殷红似雪,在万物萧条的冬日里分外惹眼,像他七姐那样又美又冷又高傲——夏云泽看看梅花再看看“舅母”,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呵呵傻笑。 幸好店小二及时上酒上菜,堵住了他的嘴。 富春楼的菜色与宫里不温不火的份例菜截然不同,滋味浓郁口感一流,酿的酒也好喝,甘甜绵柔带点辛辣,让夏云泽这个滴酒不沾的健身狂人也没忍住多呷了几杯。 夏云清胃口不太好,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这一桌子酒菜都便宜了他这个小跟班,夏云泽正甩开腮帮子吃得抬不起头来,忽然听见外面有人传报:“七公子,您的客人来了。” 还有客?夏云泽抬起头来,呆头鹅一样看着他七姐,夏云清愣了一下,回看他一眼,哑声说:“让他进来吧。” 话音一落门就开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挟着寒气进来,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带笑,朝他七姐一拱手,声音低沉温雅:“七公子,别来无恙?” 他七姐慢慢站起身来,对这个绝世大帅比浅浅一笑,笑得夏云泽心中拉起警报,仿佛看到一抹绿云正缓缓飘落到自家舅舅头上。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七姐连声音都比跟他说话时温柔了不知多少倍,还带着点软乎乎的嗔怨,让他这个迷弟心跳不明不白地加快了几分。 大帅比面不改色,回道:“七公子有邀,在下岂敢失约?” 这他妈什么对话?!暧昧得突破天际了好吗?亲姐你别学山阴公主啊!我舅他也是个青年才俊啊! “很好。”只见他七姐解下腰里的鞭子,身形一闪从窗口掠了出去,大帅比朝他点点头,也跟着飞出窗外。 两个人在梅林里大打出手,大帅比身无寸铁,只凭一双肉掌与夏云清过招,竟然游刃有余不落下风,还隐隐有压制之势,他七姐也不是好惹的,鞭子挥得连残影都看不见,鞭风所及之处枝凋花落,幽静的梅园被他们糟蹋了个彻底。 夏云泽目瞪口呆,这他妈又是什么神展开! 扒着窗台看了一会儿,俩人打得不可开交,大帅比显然未尽全力,七姐却没有手下留情,夏云泽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刚才被喂一嘴狗粮的感觉一定是错觉…… 他一口狗粮还没吐完,只见那个大帅比以无比刁钻的角度躲过一鞭,欺身而上揽住夏云清的细腰,头一低就啃了下去。 ……我擦! 这一波三折的发展惊掉了他手里的筷子,夏云泽双眼被辣得生疼,飞快地关上窗户,对着葱绿的翡翠酒盏流下热泪。 我那素未谋面的舅舅啊,你真是惨没边了…… 心里不痛快就容易借酒浅愁,夏云泽不知不觉喝多了,脑袋有点晕,还有些内急。 梅林里已经没声音了,不知道那对狗男女是不是转移阵地去别处苟且,夏云泽找了个店小二指路,一溜小跑闪进后院的茅厕。 醉眼朦胧还能对准恭桶,夏云泽觉得自己真是有公德的好青年,畅畅快快地放完水抖了抖,系好裤带吹了声口哨,一转身却被吓得险些栽到恭桶里去。 几分酒意瞬间飞到九霄云外,冷风一吹,他就开始哆嗦。 他七姐嘴唇红肿,脸泛桃花,负着手站在茅厕门口,不知道是不是看完了他站着尿尿的全过程。 两相对视,夏云泽恨不得给自己十来个耳光。 一杯敬智商,一杯敬膀胱,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让他穿了帮。 正脑补到人头落地的场景,他七姐慢慢走过来,朝他一抬下巴:“让开。” 夏云泽缩着脖子让到一边,然后瞪大了眼睛,一声惊呼鲠在喉咙里。 只见他那个艳若桃李的七姐站到恭桶前,一撩衣袍,解开,掏出,开始放水。 ……我擦咧! 夏云泽被雷劈得外焦里嫩,他七姐……不,七哥还要雪上加霜,慢条斯理地把家伙抖抖收回去,凤眼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你舅舅要真当了驸马,你怕是要喊他一声七皇嫂。” ……不不不他哪有那个福分?还是让刚才的大帅比来吧!反正你们看起来就像有一腿的样子!真的,亲哥! 第7章 假公主的真把柄 两个假公主一前一后回到雅间,守着一桌子残羹冷炙相顾无言,夏云泽左右张望,大帅比呢? 夏云清看出他的心思,没好气地说:“还找什么?早走了。” 哎呦大帅比你行不行啊?打完架啃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了?没开个房间把他哥按在地上摩擦半个时辰? 作为一个新世纪有识青年,夏云泽本人虽然宁折不弯,但是对男男恋也没什么特殊观感,何况他工作的那个环境装个基佬雷达能从早响到晚,实在犯不着大惊小怪。 他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就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靠打架分上下吗?” 不同于后世遍地飘零无1无靠的基圈环境,他七哥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比较受传统观念束缚的,不太愿意屈身做0,何况七公主这般心高气傲的更不可能轻易雌伏。就不知道那个威武雄壮的大帅比能不能套住他七哥这匹烈马了。 至于他舅舅就别掺和人家夫夫感情了,不然狗男男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他一介书生焉有命在? “你放什么邪屁!”夏云清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气得七窍生烟,鞭子一甩抽得他满屋子乱窜。 惹不起惹不起,夏云泽抱着脑袋往桌子底下一钻,连声求饶:“七哥!亲哥!我错了!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 夏云清中午没吃几口菜,又跟大帅比打了一场,头晕目眩,抽他就抽得有点后继乏力,最后把桌子一掀,靠在墙上抚着胸口直喘气。 自从知道七哥与他同命相怜之后,夏云泽就一点也不怕他了,看他明显血糖耗尽,赶紧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把人抱住,一迭声喊小二上甜汤,越甜越好齁死拉倒。 一碗清冽冽的蜂蜜梅子汤灌下去,他七哥恢复了几分力气,一脸嫌恶地撕开他,怒道:“死一边去!” 脾气这么辣,谁能消受得了?夏云泽发挥金牌私教的职业精神使劲哄:“七哥息怒,如今同是天涯待嫁人,我们要同心同德、和衷共济啊七哥!” 夏云清喘匀了气,绕过一片狼藉,坐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凤眼微挑,催他有屁快放。 穿过来几个月,宫里的形势再看不清楚,他就白陪他妈看那么多集宫斗剧了——当初他妈坐在沙发上看剧,他在沙发旁边练俯卧撑,剧里死一个人就做一个俄挺,生生练成他们健身房最闪耀的俄挺小王子。 往日种种不必再提,现在他领会精神,掰着手指头开始分析利害。 如今皇后与淑妃斗得不可开交,满宫妃嫔只有她们养育了皇子,其他宫妃就算生下儿子,养到三五岁也就不明不白地夭折了。 惠妃和贤妃不愧是闺蜜,有志一同地把儿子当女儿养,才让他们两个难兄难弟平安长大——怪不得当年惠妃不收养他,两颗鸡蛋要放到同一个篮筐里,万一东窗事发大家一起玩儿完。 “我母亲只让我时常照应你。”夏云清叹了口气,“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同我一样……” 也许是怕他年少轻狂藏不住心事,惠妃不仅对芝兰宫始终冷冷淡淡的,也没告知夏云清他那个娇滴滴的“九妹”其实是九弟,白当了这么多年护花使者,谁知道护来护去险些被活活气死。 再看他怂头怂脑的样子就更不爽了,夏云清冷哼一声,鄙夷道:“黄公公怎么把你养成这样,阴柔有余,勇武不足!” 夏云泽羞愧地捂住脸,暗下决心等到练回他原来的体格,先一屁股把这个看不起人的傲娇货坐成标本。 不过对于七哥他还是佩服的,这他妈就是灯下黑啊! 明明都靠男扮女装续命,夏云清除了正式场合不得不按品级盛装打扮之外,平时都是穿男装,还怎么张扬怎么来,性格也凶悍骄横,偏偏宫里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惠妃更是三天两头就抚着额头抱怨她这个“女儿”顽劣粗鲁仿佛投错了胎,把满宫上下哄得深信不疑。 连渣皇帝都曾经在宫宴上笑称小七要是个儿子就好了——众人不仅没吓尿还哄堂大笑,可见人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印象多么难以改变——真是比他整天夹着丁丁战战兢兢做人逍遥一万倍! 夏云泽酸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心胸狭隘面目可憎——都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的人,谁也不用嫉妒谁。 夏云清看他沉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又往回找补:“其实你现在已经很好了,以前……”以前更让人窝火。 夏云泽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七哥,我现在这样,走出去会有小姑娘喜欢吗?”他还特意做了个弯举动作,显摆显摆略见弧度的二头肌。 夏云清不说话了,抿住双唇,闭紧了自己的刀子嘴。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夏云清看他更沮丧了,强忍着按住抽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哄道:“你要不要跟着我习武?” 那我还不如接着练肌肉呢,你习武十几年也没习成壮汉啊! “不了吧。”他看着七哥修长瘦削的少年体格,摇摇脑袋,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没打赢你那姘头啊。” 很好,只见他七哥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下沉,阴瘆瘆地说:“我能打赢你就行了。” 雅间门紧闭着,时不时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明明是兄弟干架却被旁人当成姐妹互撕,满楼护卫竟然没一个进来拉架。 他七哥虽然整天习武其实没多少实战经验,平时陪他过招的武师们都收敛着力道怕伤了这个尊贵的公主,所以夏云清招式熟练好看,杀伤力着实一般。 夏云泽吃亏在身体条件太差,但前世练过好几年自由搏击,结合街头混混打架的套路,竟然没让他七哥当场秒杀,不仅灵活地在翻倒的桌椅之间钻来钻去,还瞅准空当使出绝世阴招猴子偷桃。 夏云清吓了一跳,险险躲开,一甩鞭子卷住他的腰把他掀到一边,怒道:“黄公公整天就教你这些?!” 夏云泽一击未中,累得直喘,往地上一躺就不起来了,鞭稍被扯住,夏云清收手不及也跟着跌倒了。 两个人并排躺在脏乱的地板上,看着彼此的狼狈相,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胸中积郁渐消,一身的怨气仿佛都随着汗水挥散出去,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疏朗开阔。 原来在这条荆棘丛生的狭路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他们既是兄弟,也是伙伴,更是彼此唯一可以交付信任、互为倚仗的战友。 夏云清扭过脸看着这个思维异于常人的九弟,眼中笑意盈盈,一张冰雕雪砌似的盛世美颜比平时鲜活了许多,让夏云泽看得怔住——怪不得人家穿男装都不露馅,谁想到男人能长这么好看? 当年向他示爱的小0们哪个要有七哥一半颜值,说不定他穿越之前就弯了。 “傻笑什么?”夏云清一看他走神就知道他脑袋里准没想好事,果然,夏云泽回过神来,哀叹一声:“一棵好白菜让猪拱了啊!” 夏云清不明所以,但是直觉告诉他还是别细问,他起身整理了头发衣裳,又把弟弟拉起来给他拍干净身上的灰,继续方才的话题:“你不会真打算嫁到岐国吧?” 当个假公主虽然能保命,但婚姻不由自主,随时都有被嫁掉的危险。 留在郴国还好,按制度公主独掌一府,驸马非宣召不得见,公主要是瞧不上驸马,大可以一辈子不搭理他,但是去和亲就不一样了,身处异国他乡只能任人拿捏,何况还有这么个“把柄”挂在身上。 “当然不。”夏云泽两眼放光,神秘兮兮地说:“七哥,你听我的,咱们把身体练壮实些,最晚明年春天就能逃出宫去,到时候我们一起纵马江湖看遍世上风景岂不快哉?” 夏云清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让夏云泽觉得在他看一头猪,满腔热血飞快地降温,冻出一脑袋冰碴碴。 良久,夏云清幽幽一叹,道:“你以为……这些年数次出宫,我没本事甩掉护卫溜之大吉?” 他的武功再中看不中用,身份在那儿摆着,出门又不带侍女,有些场合护卫们是打死也不敢跟进去的,到时候藏起来换身衣服改个妆容,制造点乱子趁机混出去,能有多难? 夏云泽愣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抱住脑袋也跟着长吁短叹。 是啊,一人逃脱容易,身后留下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这个心无挂碍的穿越者在宫里住了几个月,已经对黄公公和冬灵产生了感情,若带他们一同走,不说难度翻倍,他护得住他们吗?外面可不是他前世的法制社会,遇到危险可以找警察叔叔;可若留下他们,自己一逃,整个芝兰宫的太监宫女都只有一个下场:拖出去杖毙。 何况还有之前他从未想起过的,贤妃的娘家人。 ……包括他那个绿云罩顶的学霸舅舅。 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都要为他的一念之差变成刀下亡魂,就算造成这一切的是他那个没人性的便宜爹,夏云泽扪心自问还是做不到这么自私和冷血。 比起他来,夏云清放不下的人就更多了——他终于明白七哥肆意张扬的背后是多少不能倾诉的苦衷和无法释怀的挫败——这座牢笼锁住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烈火般炽热燃烧的灵魂。 这就是他的七哥,他的伙伴,他的同路人,又美又骄又善良,让他这个异世飘萍在全然陌生的时空里第一次产生了牵肠挂肚的归属感,和脚踏实地的存在感。 火热的情感在胸中激荡,夏云泽眼眶发热,上前给了七哥一个熊抱,安抚道:“没关系,我们好好合计,总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没想到这个傲娇货一脸嫌弃地推开他,拧着眉低斥:“说话就说话,没事少肉麻。” ……又美又骄又善良,就是太他妈凶了!大帅比快回来管管你姘头啊! 第8章 遇袭 兄弟俩促膝长谈,中间少不了拳脚相向,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坦率交流,建立了坚不可摧的手足之情。 休息够了,还得出来面对悲摧的现实,两位“待嫁公主”打开雅间大门,在护卫们如释众负的表情下,大摇大摆地下楼登车,前往东市逛街买买买。 夏云泽穿越之前陪他妈逛街,穿越之后陪他哥逛街,待遇天差地别,陪老妈逛街需要做个任劳任怨的拎包侠,还得真情实感地抢着结帐,陪他哥逛街后面跟着一串拎包侠,喜欢什么东西不用腆着脸要,多看几眼他哥就喊掌柜结帐包好丢给护卫们,银子一甩都不用找零的,简直壕无人性。 夏云泽头一次充分体会购物的快乐,心想穿越前要遇到这么壕气的小0,说不定他当年就毫无节操地弯了,可惜他那些学员们示爱归示爱,私教费照旧要杀价要抹零,真是提起来都委屈得想落泪。 东市向来是高消费场所,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碰上纨绔子弟的机率颇高,碰上纨绔子弟还要打一架这种事,发生在他七哥身上也就不稀奇了。 起因是他们逛玉器店的时候,一个不开眼的油腻青年带着狗家丁来调戏他们! 他们一行人打扮得低调简单,连他那个整天一身红衣仿佛一根辣椒的七哥都难得地换成月白色锦袍配上灰鼠毛大氅,身上再无赘饰。 他就更平凡了,墨蓝色棉袍加一件黑色斗篷,护卫们都扮成寻常家丁的样子,让人远远望去不过是两个姿容出众的富家子弟,其中一个还疑似女扮男装。 孙满志偷跟了他们两个店铺,觉得一个明艳逼人,一个清秀可爱,若能双美入怀,他这辈子都不会去秦楼楚馆了。 至于小的那个是男是女他不在乎,反正孙大少男女通吃是出了名的——若是一对兄妹,狎玩起来才更有趣味呢! 他绽开自命风流的笑容,摇着扇子走过去,夏云泽正专心把玩一块玉佩,冷不防身侧香风袭来,一道油滑的声音响起:“掌柜的,这二位公子的帐我结了。” 夏云泽手一抖,泛起一片鸡皮疙瘩,扭头对上一双色眯眯的三角眼挤在一张胖脸上,痴汉般的目光还瞄向他绝美无双的七哥:“蔽姓孙,家父镇西侯,不知是否有幸结识二位公子?” 哥可忍弟不能忍,夏云泽忘了这不是他前世的体格,一把将七哥往自己身后拽,结果没拽动,一道劲风已经从身旁掠过,鞭子带着残影抽在孙满志脸上,直接抽掉了他半边嘴的牙,夏云清声音冷厉:“那老匹夫,也配在我面前提起?” “少爷!”狗家丁们一拥而上,孙满志疼得要昏死过去,颤着手指向他俩,嘶喊道:“给我绑回去!莫、莫伤了脸!” 死到临头还惦记这档子事儿,被七哥抽死也不冤,守在店外的护卫们一拥而入,连家丁带主人胖揍一顿。 一时间装饰豪华的玉器店内遍地狼藉,客人们抱头鼠窜,只两位“公主”被护在柜台里毫发无伤,夏云泽还一边观战一边打听八卦:“七哥,镇西侯是谁?” “淑妃的爹。”他七哥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摩挲着鞭柄,似乎还不过瘾,“也是太后的堂弟。” 怪不得他敢这么嚣张,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更嚣张的七哥。 “仗着裙带关系,惯会欺男霸女,早就想收拾他了。”夏云清咬牙切齿,想起和亲的人选就是在淑妃宫里定下的,不管有没有淑妃推波助澜她都脱不了干系,一时新仇旧怨涌上,喊过一个护卫让他脱下鞋子,用鞋底狠抽孙满志的嘴。 “他会不会进宫告你刁状?”别的他不担心,就担心渣皇帝不问缘由地护着淑妃一系。 “他知道我是谁?”夏云清嗤笑一声,他带的护卫都是惠妃心腹,对七公主的行事风格心知肚明,每次揍人下手又快又狠,揍完之后护着主子上马车穿街过巷飞快地隐于市闾,等五城兵马司派人过来,他们早跑没影了。 这次也不例外,夏云清看到孙家连主子带家丁都被修理得不成人形,正要下令撤退,夏云泽突然后背一寒,蓦然生出似曾相识的危险预感! 与当时杠铃朝他脑袋砸过来的感觉一模一样,夏云泽这次反应迅速多了,朝旁边一歪顺便挡住他七哥,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弩箭穿窗而入,“咄”地一声钉在柜台上——若不是他躲得快,后背得多一个血窟窿。 “抓刺客!”护卫长最先反应过来,带几名高手从窗口掠出,朝弩箭射来的方向追去,剩下十来个人将主子们团团围住,护得密不透风。 夏云清又惊又怒,刚要伸手却被一护卫拦住,对方小心翼翼地垫着手帕拔下弩箭,呈上来让七公主细看,低声道“主子勿碰,这箭头是淬了毒的。” 夏云泽的脑子终于跟上身体,一边庆幸这阵子没白练一边气愤这年头调戏美人不成就要当街杀人灭口吗?!镇西侯目无王法啊在天子脚下纵子行凶啊!御史呢?参他! 夏云清也是一阵后怕,方才那一记冷箭要不是他弟躲得快,这刚封的荣安公主还没热乎几天就要凉了。 孙满志不知他们的身份,要报复也应该冲自己这个先动手的来,何况他带的那些家丁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打架却不堪一击,刺客的狠辣与果决远在他们之上。 难道他们行踪已经暴露,刺客是从宫里出来的?可会是谁呢?他弟平时连芝兰宫都不出,偏安一隅,连皇帝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孩子,怎么会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还是有人想挑起事端,借机打压惠妃一系? 在深宫里长大的夏云清从小耳濡目染,对种种阴私手段了如指掌,遇事就不得不多想几遭,在脑中飞快地排出一串嫌疑人,还没理出个头绪,护卫长已经拎着刺客折返:“主子,属下无能,他服毒自尽了。” 死士?夏云泽也惊了,这级别有点高啊,对付自己这么个小虾米,犯得着吗? 他再没常识也意识这天外飞来的一箭不是孙少爷的手笔了——那个窝囊废看见刺客尸体直接吓尿了裤子。 “哥,再不走,怕官府要来人了。”夏云泽小心地提醒,刚才他们开打的时候就有店伙计一路尖叫去报了官,古人就算没有110的出警速度,一听事涉达官贵人都不会太怠慢。 “走什么?我还要上报大理寺呢!”七公主面沉如水,扯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语气阴森,带出一身众星捧月的骄横劲儿,盯着被揍成猪头的孙满志一字一句地说:“好个镇西侯,纵子行凶,谋害皇嗣,本公主倒要看看你有几颗脑袋去扛!” 他一亮身份,孙满志直接两眼翻白昏了过去——调戏到皇家公主头上,他爹也护不住他啊! 一屋子狗家丁一看情势不对,只要能动弹的都呼啦啦跪了一地,磕头如捣蒜,夏云泽看他哥这不依不饶的架势,心也暖了,腿也软了,幸好护卫及时推来另一把椅子,才没让他一屁股坐他七哥大腿上。 啊……有人罩着的感觉太幸福了!等小弟练成壮汉,一定要给七哥遮风挡雨鞍前马后让我往东不往西让我打狗不撵鸡…… 这是夏云清第一次在京城打完架没及时撤退,不过兵马司指挥史亲自带人过来看这个场景,脑袋嗡一声就大了,恨不得他们还是早撤早好。 一边是金枝玉叶,一边是皇亲国戚,哪个惹得起? 论起来荣安公主可是从一品,镇西侯攀着两个女人的裙带子才堪堪混到正三品,可淑妃是皇帝宠妃,吹吹枕头风他们都得跟着吃瓜落,七公主又是出了名的骄悍,现在正瞪着眼睛要寻人晦气。 指挥史不敢偏帮,简单问讯得知孙满志调戏不成反被揍,得,先把这一帮人羁押回去,至于谋害皇嗣的罪名,还得让大理寺查证之后再定。 五城兵马司的人大冬天淌了一脸热汗,胆战心惊地把人证物证带走,公主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扣押的。 被闹了这么一场,夏云清也败了兴致,叫护卫拿银子赔了店家的损失,沉着脸登上马车,打道回宫。 “哥你喝茶,消消气。”小炭炉上暖着热茶,夏云泽殷勤地倒了一杯捧过去。 虽然差点嗝屁,不过由于事发突然他都没来得及害怕,那刺客就真的嗝屁了,让他到现在还感觉如梦似幻,以及身处漩涡中心的莫名兴奋。 夏云清呷了口茶,靠在坐垫上闭目养神,低声说:“刺客应该与镇西侯无关。” 但是锅要扣到他头上,才好把水搅混引那真正的幕后黑手现身。 夏云泽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心中突然一阵后怕。 如果他不小心凉在外面,带他出来的七哥会怎么办?还有惠妃她们都要跟着倒霉,皇后不借题发挥才有鬼了! 所幸有个撞到枪口上的孙少爷,让他们能把火烧到淑妃头上,淑妃又不可能老老实实背锅,几方撕咬之下,真凶必定露出马脚。 “这些天你宫里人都警醒些,入口的茶饭都要一一验过。”夏云清提醒了他一遍,仍不放心,“衣裳被褥也要留意,这宫里……太多你想不到的下作手段。” 这就开启宫斗副本了?夏云泽不敢多话,乖乖点头,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父皇会不会生你的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纵是七哥也惹不起。 夏云清睁开眼睛,双眸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嘲讽,低声道:“就怕他不生气。” 第9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皇帝平时最宠七公主,对他微服出宫玩耍这事持默许态度,出去跟人打架只要别吃亏,他也睁只眼闭只眼,训斥几句便罢,可是在孙满志自报家门之后还把人打成猪头,这就让他不得不生气了。 早朝之后,先是镇西侯进宫来哭了一回,虽然口口声声自责教子无方冲撞了公主,却字里行间暗示七公主太骄横跋扈,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还当众骂他老匹夫。 他正哭得皇帝心浮气躁,大理寺卿来报公主遇刺一事,刺客无法验明身份,弩箭上确实涂了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 这让老泪涕零的镇西侯当场哑了火,也让皇帝勃然大怒。 有人在京中豢养死士,还胆敢当街行刺皇家公主!这是公然蔑视天威,公主出行都有性命危险,他这个皇帝的龙椅还坐得稳吗?! 兹事体大,公主当街揍个人算什么?不成器的浪荡子弟揍了便揍了,反正也没把人打死——皇帝恨恨地咬牙,这些年对淑妃一家优容太过,一个个惯得不知天高地厚,那个孙满志出门动辄以小国舅自居,还狗胆包天调戏到他的金枝玉叶头上! “给朕彻查!”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大理寺卿领旨告退之后,皇帝一拍桌子,怒道:“你这个老匹夫!” 镇西侯哆哆嗦嗦地瘫跪在地上,一张老脸汗如雨下。 “平日里朕说过多少回,约束子侄勿生事端,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横行霸道纵奴行凶,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真以为有太后护着,朕就处置不了你们?” “臣万万不敢!犬子他有眼无珠,并非有意冒犯公主呀!”镇西侯拼着最后一点胆气给他儿子喊冤,“行刺之事……绝非犬子所为,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圣上明鉴呀!” 皇帝看他还试图胡乱攀咬,火更旺了:“滚回去闭门思过!” 一家子不明事理的混帐东西!看看贤妃娘家,门风清正子弟淳朴,燕成玦虽然没有功名,却将祖业经营得红红火火,燕成璧就更不得了,三岁开蒙四岁习武,十六岁下场初试,顺顺当当一路考下来,更是在乡试中荣登榜首,这样的良玉美材,怎么就生在了燕家呢! 镇西侯刚走,淑妃宫里的大太监慌慌张张赶过来报淑妃娘娘捂着肚子喊疼,怕是动了胎气。 “去叫太医,找朕有什么用!”得,又一个往枪口上撞的——平日里宠妃撒娇无往不利,可惜这次非比寻常,皇帝正被刺客的事闹得心烦意乱,别说淑妃了,太后的面子他都不想给。 处理完杂事已到午时,皇帝食不知味地用了几口饭,把碗筷一推,摆驾芝兰宫。 娇弱的“九公主”出门遇刺,自然被吓得卧病在床,黄公公如临大敌,把整个芝兰宫整顿了一番,为保险起见,夏云泽辛苦挖出的几块砖也填上了,把他主子气得差点真病倒了。 化悲痛为饭量,中午就吃得有点撑,夏云泽翻出本风月小说上床挺尸。 本想助眠,没想到作者写得太香艳又极有画面感,让他瞬间回忆起前世硬盘里火辣奔放的欧美姑娘,不仅越看越精神,连夏小泽也跟着精神了。 估计是这阵子吃好睡足锻炼勤,穿越以来一直没动静的小伙伴就在他看话本子里书生大战狐狸精的时候起立敬礼了。 夏云泽纠结了一下,幸好内殿无人,待他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之后就能进入贤者时间继续做个腼腆羞涩的小公举。 还没慢动作重播,他七哥来了,门也不敲就进来,还一撩床帏坐在床边,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夏云泽像受了惊的小白兔一样缩到被窝里,泪光点点,气喘吁吁,脸颊泛着红晕,手还藏在被子里,枕头边摊开风月话本,一看就没干好事。 夏云清心领神会,哈哈一笑,不仅没自觉地退场保节操,还坏心眼地拿起话本子给他接着念。 正好接下来是狐狸精被书生一身伟力碾压得承受不住现出尾巴,那作者也是个没节操的货,书生不仅没被吓软还兴发如狂按着狐狸精要大战三百回合,吓得狐狸精夫君相公好哥哥一通乱叫…… 狎昵露骨的词句从七哥的冷艳朱唇中倾吐出来,四平八稳的读书腔却带给人异样的迷情惑色,听得夏云泽耳朵发酥,对七哥伸出尔康手,哀求道:“别……别念了……”你再念下去你弟就真弯了,欧美姑娘也救不了我了! “出息!”七哥嗤笑一声,饶有兴致地往后翻了一页,发出一声惊叹,“咦?这狐狸精是个男的!” “什么?!”夏云泽浑身一激灵,脑海里的欧美姑娘瞬间烟消云散。 他翻起身就着七哥的手指往下读,越读越悲愤,哀嚎一声:“草!辣鸡作者欺骗我感情!你他妈一个公狐狸穿什么女装?!” 夏云清不乐意了,卷起书册敲在他头上,冷哼道:“你敢指桑骂槐?” 夏云泽这才注意到他这个惯穿男装的七哥这次破天荒地穿了一身宫装罗裙,素衣朱绣,环佩叮当,配上这张绝世美脸,真如仙女下凡。 不是……他穿成这样过来做啥?不会只为了给自己念一段小皇文吧? 他看到狐狸精性别的时候已经萎了,心中暗自庆幸我还是个笔直笔直的小直男,再看七哥这娇艳绝美的容颜,对自己的认知又产生了怀疑。 他七哥食指沾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起耳朵静听。 夏云泽大气也不敢出,神情惊疑交加,就这么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听见守宫门的小太监通报:“皇上驾到——” 夏云泽精神一振,正要下床接驾,夏云清一把将他塞回被子里,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在他大腿上狠拧一下,疼得他一声闷哼,眼中瞬间盈满泪水。 七哥的意思他懂,不仅要装病还要卖惨对吧?可你也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啊!疼死了……嘶! 夏云清松开他,满意地看他九弟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可怜相,杏仁眼中两泡泪,病容娇弱,委屈巴巴。 他自己也低眉敛目,收起一身桀骜不驯,表现出难得的乖顺端庄,迎在大殿门口,对皇帝长施一礼,起身时眼中已有泪光,哽咽道:“父皇息怒,都是小七的错,小七甘愿受罚,求父皇不要责怪九儿。” 性烈如火的骄横公主突然变得低眉顺眼,楚楚可怜,任谁的铁石心肠都得磨软了,何况他一向偏爱这个女儿,皇帝也不忍心责骂七公主惹是生非了,堂堂公主在天子脚下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夏云泽听他便宜爹温言安抚他七哥,还保证要严查刺客之事还女儿一个公道,对夏云清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七哥! 听见脚步声朝内殿走来,夏云泽把长发拢在脑后,露出苍白带泪的小脸,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皇帝一看这个遭受无妄之灾的孩子,更心软了,又想到七公主性子虽暴烈,对妹妹还是怜惜照顾的——他不知道夏云泽大腿都让七公主掐青了——又劝慰了几句,赏下一堆珠宝衣料给他压惊。 最后笑着戳戳夏云清的脑门,叹道:“你这孩子还是过于莽撞了些,回长瑞宫禁足一个月磨磨性子,这样狷急暴躁,以后嫁人了怎么办?难道也让驸马进宫向朕哭诉妻悍如虎?” “噗!”夏云泽没绷住笑了出来,对上他七哥刀子似的眼神,他笑不出来了,再一想皇帝想订给七哥的燕成璧可是他亲舅,瞬间想哭。 “父皇,七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就算拿错剧本也要垂死挣扎往下演,夏云泽突然白莲花附体,发出傻白甜之问:“七姐这样的母老……咳、女中豪杰,是不是要配个盖世英雄才好!”反正他舅那样的书生学霸是大大不般配的! “你胡说什么呢!”他七哥故作娇羞,趁皇帝不注意,眼角飙出的飞刀快要把他戳成筛子。 皇帝被这对“小姐妹”逗得哈哈大笑,坐下喝了杯茶,然后摆驾离开,赶场子一样去探望据说动了胎气卧床不起的淑妃。 送走了皇帝,他七哥一脸凶相,明摆着要秋后算帐,夏云泽往被子里一缩,火上浇油:“七姐你快回去禁足吧,不然七姐夫要进宫里哭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七哥竟然没按着他大打出手,反而叹了口气,问:“你不想让燕成璧做我的驸马?” 那当然了!别说你另有相好,亲哥你别忘了你是个男的啊!坑人坑到自家舅舅头上,他就算是个空降的外甥也要跳起来反对。 “那好办,让他在春闱之前订一门亲就是了。”夏云清冷哼一声,压下心里隐隐的怒意,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卷话本子,问:“你还看不看?” “不看了不看了。”下次再挑话本子可要睁大眼睛,不能捡到篮里都是菜。 本以为七哥会把那玩意毁尸灭迹,没想到人家往怀里一揣,起身告辞。 ……算了算了,禁足一个月也怪可怜的,以后让黄公公再出去多淘些小话本给他送过去罢了。 第10章 小七的心事 夜深人静,夏云清懒懒地靠床头,披散了长发,换下繁丽的钗裙,只穿着一身素白中衣,一张脸也是白的,唯有双唇红艳似火,浓烈而炽热。 他百无聊赖地翻看手中的话本子,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香艳靡乱的描写,只觉得无聊无趣,蠢不可及。 不知道是什么破落户家的穷书生,偷着写些山精野怪投怀送抱的戏码,偏偏在市井之间颇受欢迎,可惜写得再天花乱坠,终究是粗俗鄙陋,难登大雅之堂。 你这个小狐狸精!书生把狐狸精翻来覆去地折腾,恨不得一身的蛮力都耗在他身上。 夏云清突然扔掉书,抬手挡住眼睛。 他想起那日在梅林中的一吻,也是这样疯狂热切,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要嚼碎了吞下去。 ……你这个小狐狸精……那个男人也在他耳边低喃过同样的话,让他平静的心湖霎时翻涌起滔天巨浪,窘迫难当,才会收敛了一身的骄横锐利,措手不及地任由对方恣意施为。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被那人纠缠的时候,竟丝毫起不了推拒的心思,就好像对这一切都心照不宣,所有意料之外不过都是水到渠成罢了。 外表激烈如火,内心却淡薄寡欲的夏云清,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不期然被回忆中的一个吻撞开了心窍。 他整个人蜷缩进被子里低促地喘息,被胸口泛起的莫名热意熏红了脸颊,长睫轻颤,眉头紧锁,目眩神迷,雪白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眼前流光散尽,都没让那个名字从齿隙间逸出。 黄公公特意选了个休沐日,顶风冒雪地前往将军府替公主送年礼。 以前两处失意,互通个消息都要偷偷摸摸,如今公主被赐了封号,燕成璧也中了解元,公主给外祖家赏赐东西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黄公公只觉得腰杆子都直了几分,坐在马车上翻看长长的礼单,愉悦得哼起小曲。 燕家兄弟得了信,带人迎到门外,黄公公下车一甩拂尘,先与燕成玦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向燕成璧,胖脸上笑出一朵花,夸赞的话不要钱似地往他身上堆,直把个燕家二公子夸得大冬天臊红了脸。 一行人进正厅落座,先叹了一回早去的贤妃,黄公公再报喜不报忧地挑九公主出彩的事讲上一讲。 至于出格的那些,他也不好意思启齿,例如让他这老家伙去书坊酒肆淘买些风月话本——九公主还特意强调了不拘什么题材只要香艳好看。 再问候问候家眷,把小辈们叫出来行礼,最后自然要把话题转移到燕家的热门人物燕成璧身上。 黄公公不知道后世的人有两个禁忌:见了学生不问功课见了年青人不问婚事。他不仅都问了,还问得特别详细特别深入,比人家亲哥还殷切。 他也是没办法,小主子有嘱托,让他一定要努力挖掘小舅舅的私生活。 燕成璧唇角含笑,一一作答,态度谦和有礼,连“平时去不去花街柳巷啦有没有相好的小娘子啦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啦”这种破问题都没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风度,让黄公公越看越满意,又没口子地乱夸起来。 眼看燕成璧面露尴尬之色,燕成玦赶紧给他解围,恰好酒宴已摆好,大家移步花厅,按次入席。 黄公公喝了几杯酒,话没那么多了,却句句紧要,一再提点为免高中之后身不由已,当早些定下亲事才好。 燕成玦看了他弟一眼,欲言又止,燕成璧只点头称是,一副任凭长兄作主的乖顺相,黄公公醉眼朦胧看不出兄弟俩之间暗潮涌动,酒足饭饱,带着一堆回礼告辞走人。 黄公公一走,兄弟两个双双变了脸色,燕成玦一脸怒意,燕成璧则收起拘谨正直的书呆子相,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疏懒,淡淡地说:“大哥,我回书院了。” “你给我站住!”燕成玦一声狮子吼,吓得仆役们纷纷避散,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上前几步看着弟弟俊朗出众的面容,低声斥道:“你大嫂为你相看了多少名门闺秀都让你拒了,现在京城的官媒一听你的大名都不肯上门,你这臭小子难道想找个天仙不成?” 燕成玦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唯一愁的就是小弟的婚事,两人年龄相差太大,这弟弟向来是当儿子养的,谁知道人养大了心也野了,除了乖乖读书考试,没一件事肯听他安排。 只见他弟拈起一团雪花捻碎在指间,摇头一笑,道:“我的心上人,可不就是个天仙么!” “诶?你有心上人啦?”燕成玦喜出望外,臭小子刚才还说没有相好的小娘子,“是哪家姑娘?我让你大嫂帮你相看。” 燕成璧同情地看着他哥,缓缓摇头:“不是姑娘。” “那是……”燕成玦表情有片刻空白,像被鱼刺卡了喉咙,艰难地问:“那是……寡妇?”也行吧,只要别看中有夫之妇,他们燕家不讲究什么般不般配,只要他弟喜欢就成! 没想到他弟竟长叹一声,露出夏虫不可语冰的神色,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借力跃起,几个纵身消失在重重屋宇之后,声音夹在风雪中飘散过来:“我走了,除夕再会。” “你给我滚回来!”狮吼声把房檐上的雪都震了下来。 黄公公不仅买回来一摞话本子,还搜罗了京城里有名的点心零嘴回来哄主子开心,一一验过之后送到夏云泽面前。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日子太舒服了!夏云泽嚼着酥糖,手眼并用,麻利地把话本子分成两堆,有男有女的他自己留下,有男无女的包袱皮一裹送去给七哥。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这些披着马甲的作者们不仅脑洞清奇,描写方式也十分直白奔放,贴到后世网站上会分分钟连累站长去喝茶的那种。 其中卖得最好的当属空山居士所著,就是写书生大战狐狸精那货,别看名字出尘脱俗,下笔毫无节操,香艳刺激火辣辣,让他这个阅文无数的老司机看着都脸红。 可惜这货是个双担狗,产粮还不均衡,只有前期作品是风流公子游遍芳丛,后期全他妈男上加男,还各种场合无数花样轮番上,十分辣眼睛。 不过这些粮他七哥应该可以嗑,否则窝在房里多无聊啊,弟弟可是时刻想着你哟! 他不知道那本书生与狐狸精不得不说的故事已经让他七哥挫骨扬灰了,撕完又后悔,后悔的同时暗骂自己无聊,越是强压着思绪越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夏云泽喜格格地带着话本和零食来探监的时候,就撞见他七哥阴郁消极的厌世脸。 “七姐你怎么了?”他们当着宫女太监的面还得装姑娘,绝对不能犯祸从口出这种低级错误。 夏云清怏怏地挥退下人,人看着不爽利,连声音都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总算知道来看我,没白疼你。” 这话他从他妈嘴里听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听着像责怪,实际在撒娇,看来七哥现在需要人哄,可惜大帅比不在,不然来一波亲亲抱抱举高高,完美! “我还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他把零食铺在小炕桌上,看他七哥没什么食欲,又把包袱皮一掀,露出琳琅满目的龙阳小话本。 夏云清被唬了一跳,拿起一本翻了翻,然后烫到手似地丢回去,怒道:“拿这些腌臜东西来寒碜我吗?我看你是皮子痒了!” 骂完,不由分说地卷起一包袱话本就往外丢,夏云泽拼死拦住,哀叫道:“七姐息怒,我见你那天带走一本,以为你想看才叫黄公公出去搜罗的,你要不喜欢也别烧,我带回去就是了,你别生我的气。” 要命,他忘了这不是前世那个“楼主好人一生平安”“留图不留种菊花被熊捅”的互助时代,现在分享小皇文极其容易被误解成有意冒犯——他七哥可是正宗的受了十七年封建教育的矜贵小公举啊。 夏云泽眼神清澈,态度真挚,纯净的眼眸映出他横眉竖目的一张脸,让夏云清怔忡片刻,即而无地自容。 云泽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想讨他欢喜罢了,是他自己心魔作乱疑神疑鬼,才会不问青红皂白地乱发脾气。 夏云清颓然靠在榻上,心烦意乱,羞愧不已。 “不是你的错。”他咬着牙,像是与看不见的敌人鏖战不休,情绪低落,疲惫不堪,全没有平日里的骄横跋扈,声音微弱得让人心疼:“是我不好,我只是……心里烦乱得很。”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中邪了,从一句话、一个吻开始,就陷进激流浪涌的漩涡中载沉载浮,几欲灭顶。 无论他怎么挣扎抗拒,身体的本能还是会将他拽回到不见天日的海底,逼迫着他,撕扯着他,折磨着他,直到他一次次屈从。 并且一次次在风平浪静之后陷入浓浓的自我厌弃之中。 看他哥愁云惨雾的样子,夏云泽就知道这是在钻牛角尖了,虽然不知道为啥……管他为啥,哄就是了! 第11章 哄孩子的艺术 他在夏云清身旁坐下,轻拍对方紧绷的肩背——现在的身体虽然是个弟弟,但是他穿越前都二十四了,比他舅都大,给七哥灌鸡汤简直小菜一碟。 “哥啊,兄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其实他觉得他哥是青春叛逆期到了,算算年龄不正是十七岁的雨季吗?把脑袋里的雨水控控干就好了。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现在就愁成这样,日子还咋过?” 想当年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经历过千股涨停千股跌停千股跌停到涨停千股涨停到跌停还他妈说熔断就熔断,比较起来如今的日子堪称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与其自己不痛快,不如让别人不痛快。” 反正他七哥身为万恶的统治阶级,有的是让别人不痛快的资本。 “至于有什么让你烦心的事,你也不用有所顾忌,用最让你痛快的法子解决就是了。” 社畜才要忍字心上一把刀,他哥这样的顶级权贵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这些东西也就是看个乐子,不必太过介怀,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大家都会从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年变成没羞没臊的老油条,看小话本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无数新世界的大门等着打开呢! 夏云清冷着一张脸听他啰嗦,虽然表现得不以为然,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 都是歪理,倒也稀奇。以前女官们只会教他克己崇礼明明德止于至善,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你就由着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 就算横冲直撞弄得遍体鳞伤,至少心里不用这么憋屈。 他长出一口气,挑着凤眼,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这个一脸诚挚的弟弟,问:“就算我要给你舅戴绿帽子,你也由着我?” 我好心好意哄你,你给我出送命题?夏云泽翻了个白眼,小手一挥把他舅卖了:“看在弟弟的薄面上,少戴几顶就是了。” 比起远在天边的舅舅,他果断选择了近在眼前的兄弟,反正他舅鞭长莫及,他哥一伸手就能揍他。 夏云清指着他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道:“怪不得有人说外甥都是狗,此话一点不假。” 只要能博美人一笑,别说当狗了,当王八还有人排队呢!夏云泽“啧”了一声,又一碗迷汤灌下去:“绿帽子压不死人,你不高兴才是心疼死人!” 夏云清突然脸红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明眸似水,柔波荡漾,横了他一眼,嗔道:“哪里学的这些浑话,敢来消遣你哥哥。” 夏云泽心想哥当年阅遍种马文学了一肚子土味情话,没撩遍天下妹纸先拿亲哥练手,他还觉得亏了呢! 眼看气氛活跃起来,夏云泽趁热打铁,试图打探大帅比的来龙去脉,还没问出什么,门外有小宫女来报惠妃午歇醒了。 夏云泽赶紧起身整顿衣裳,收起玩闹的神色,装出一副温良恭顺样,说:“我先去娘娘那里请个安,然后再来陪你。” 玩归玩,闹归闹,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夏云泽由惠妃身边的大宫女引着去向惠妃磕了头,把黄公公教过的那堆吉祥话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 对惠妃他是感激的,在宫里生活了几个月,夏云泽再蠢也能琢磨出个味儿来——当年的事若没有惠妃暗中相助,黄公公可没那么容易瞒天过海。 闺蜜原本情深意重,结果被渣男害得渐行渐远最后天人永隔,这些年惠妃吃斋念佛与世无争,是宫里出名的老好人,好在七公主凶蛮又护短,才没人敢欺到长瑞宫头上。 “好孩子,你有心了。”惠妃亲自扶他起来,语气温软,眼神慈爱,面容肖似夏云清,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被岁月消磨得更柔润些,远没有夏云清那样咄咄逼人的侵略感。 出手跟她儿子一样大方,直接赏他一套和田玉雕的十二生肖,精致玲珑,让人爱不释手。 夏云泽马上迷弟附体,被惠妃拉着坐下闲话家常。 “清儿性子急,做事有不周全之处你多担待些。”她叹了口气,提起七公主又是骄傲又是无奈,夏云泽低头轻笑,说:“娘娘哪儿的话,宫里宫外,都是七姐照顾我。” 惠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清儿虽虚长你一岁,论心机胆略却不及你多矣。” ……娘娘你搞反了吧?七公主是出了名的莽、九公主是出了名的怂啊! “也怪我这些年娇宠太过,清儿胸无半点城府,只会张牙舞爪一味蛮干,我在一日还能护他一日,我若走了……还有谁能为他筹谋?” 他怎么听出托孤的味道?夏云泽眼皮狂跳,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理论上他应该打蛇随棒上拍胸脯表示愿意接下这颗烫手山芋并尽己所能让她的心肝宝贝一生安逸无忧……不过惠妃真的没搞错吗? 他的人设可一直都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啊,给七哥当花肥可以,当靠山……谁敢信呀!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端起茶杯准备呷一口热茶来缓解尴尬,刚端起杯子就觉察到份量不对,也没有感觉到茶水晃荡的波动感,咦,空的? 夏云泽不明就里地掀起杯盖,电光石火之间,一团黑黢黢的东西窜了出来,飞快地爬到他手背上。 近身伺候的宫女没忍住尖叫一声,连惠妃都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夏云泽定晴一看,是一只枣大的蜘蛛,后背带花,一身绒毛,正挥动着长腿要往他衣袖里钻。 “公主小心!”大宫女采薇变了脸色,拿着火筷冲过来,还没等她下手,只见夏云泽只是略现惊讶之色,然后一翻手腕把蜘蛛甩在桌上,拿起茶托往下一拍,“啪叽”一声脆响,蜘蛛被拍成了肉饼。 全程冷静自若,出手果断迅捷,根本没给旁人反应的时间,夏云泽就干净利落地终结了这场意外。 满室寂然,个个瞪大了眼睛,惊疑交加地看着他。 夏云泽也很纠结,不知道接下来是该表现得像个身经百战的壮汉,还是该像个惊魂未定的少女呢? 算了算了,人设崩就崩吧反正大家互相都握着把柄谁也不怕谁作妖,他挪开茶托,露出被降维打击的蜘蛛,冷声问:“这就是长瑞宫的待客之道?” 惠妃毫无被识破的尴尬,反而双眼发亮,倏地站起身来,惊喜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夏云泽无语,心想你们皇族子弟也是娇气竟然拿蜘蛛试胆,他们搞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这种东西都是食材好不好,嘎嘣脆,鸡肉味儿! 再说没试出来只能说明惠妃选错了东西,她要往茶杯里放他老妈的双十一账单,夏云泽说不定直接就吓尿了。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夏云泽挥退左右,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壮汉气场,“七姐待我至诚,只要我力所能及,必不教他受委屈就是。” 连给未来丈母娘的承诺都预支出来了,全世界也找不着他这么贴心的小棉袄,结果有人还不领情。 他们闲聊也没关殿门,只是压低了声音,外面还守着一群宫女,让夏云清一看这阵仗生怕夏云泽吃排头,没让宫女通报就冲了进来,刚好听到他弟义薄云天地表忠心。 “你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夏云清感到匪夷所思,他几时需要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护着了? 见他进来,夏云泽不着痕迹地用茶托盖住蜘蛛尸体,粉饰太平之后朝他七哥一笑:“我不是说一会儿就过去陪你吗?” 夏云清在惠妃身边坐下,挑眉道:“九儿娇弱胆小,母亲别吓着他。” 他在自己房里左等右等,去请安的人却老也不回来,让夏云清莫名替他担心——别是那个缺心眼的家伙捅了什么娄子吧?想到这,他这个当哥的只好急匆匆地过来善后。 却见他弟和惠妃用同样又宠溺又无奈的表情看他,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夏云泽觉得惠妃的顾虑还是很有必要的,七哥一天到晚耀武扬威地给别人当护花使者,其实这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货最需要护花使者了。 “你这孩子!”惠妃笑着嗔道,“母亲只是看小九乖巧可人,留他说说话罢了,也值当你心急火燎地跑过来?难道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夏云清半信半疑地看向他弟,他弟还是一脸至纯至善的傻笑,重重地点头:“惠妃娘娘温和慈善,就同我的母亲一般。” 他是说他亲妈,在座的人却都以为他在说贤妃,气氛一下子惆怅起来,惠妃还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泪,感叹了一回,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你随我来。”夏云泽扣住他七哥的腕子,表情凝重,唬得夏云清不明所以,一路被带回房里,他九弟挥退左右,压低了声音问:“这宫里,你们母子俩有没有冤家对头?” 夏云清瞪眼,这话问的,满宫里的女人,谁没树过十个八个敌人呢? 宫室里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大宫女采薇却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惠妃煞白了一张脸,全无方才的温雅从容,厉声道:“你说的可当真?” 这次不仅近身伺候的宫女全退出殿外,连门窗都关严实了,采薇头都不敢抬,颤声答道:“千真万确,奴婢准备的是无毒的青脚毛蛛,到九公主茶杯里却成了剧毒的凤花狼蛛,若不是九公主刚勇,方才……” 两种蜘蛛模样相似,外行轻易看不出来,采薇来自苗疆,九公主一掀杯盖她发现不对劲,当时一头汗就下来了。 惠妃跌坐在椅子上,抚着胸口一阵后怕。 是啊,若不是九公主送它归西,万一被咬上一口,一顶谋害皇嗣的帽子就稳稳落在她头上了,她若获罪,她的小七怎么办? 惠妃被吓出一身冷汗,手里的念珠“啪”地一声掉到地上,她瞪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不知过了多久,再抬起头来已经收敛了情绪,又变成那个艳冠六宫风华绝代的惠妃娘娘。 “给本宫暗查。”她冷笑一声,凤眼微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把手伸到长瑞宫来。” “是。”采薇磕了个头,起身告退,惠妃又叫住她,吩咐道:“再配些驱虫粉往各处洒一些,虽说是冬日里……也不能掉以轻心。” “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第12章 冬天里的一把火 比起郴国皇宫里的姐妹情深,岐国皇宫里两兄弟就只剩下虚情假意了。 “太子又病了?”宸妃裹着狐裘,纤手执壶,倒出浓如琥珀的醇香美酒,然后把酒盏往她儿子面前推了推。 坐在她对面的英武少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一身薄衫,还袒露着结实的手臂,闻言嗤笑一声:“太子哥哥体弱,哪年冬天不病一场?” “今年不同往常。”宸妃叫人取大氅来给萧明暄披上,瞪了他一眼,“别仗着身子壮连棉衣也不穿,这儿还开着窗呢!” 萧明暄不与她顶撞,只叫宫人把火盆挪远些——他火力壮向来怕热不畏寒。 岐国皇室原先都是游牧民族,住惯了穹庐布帐,定都之后才建起宫室,几代修缮扩成现在的规模,无论奢华还是舒适都比不上郴国皇宫,连地龙也没得烧,只在生活起居的房间内烧炭火取暖罢了。 让岐国皇帝发愁的除了他荒唐成性的小儿子,还有他体弱多病的太子。 顺妃一族耗尽全族的力量给太子求医问药,珍贵补药流水似地往东宫送,也没把他的身体调养出什么起色,还是柔弱书生般风一吹就倒。 身体不行,留个子嗣也好,可是往东宫塞了那么多美人,也没见哪个传出喜讯,太子若是一病不起,顺妃整个家族的希望也就灰飞烟灭了。 “哪里不寻常?”萧明暄想到他哥那张端庄自持、一本正经的脸就觉得无趣,“顺妃也太心急了,就算是给牛羊配种也要两头牲口看对眼,太子哥哥不喜欢那些美人,还能强按着他行房不成?” 宸妃被他的比喻逗得咯咯直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压低声音说:“往常太子一病,顺妃必然把所有太医都叫去会诊,这次太子病了就只召了她娘家出来的郭太医,连药都不从太医院拿了,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萧明暄对太子的关注度远不及眼前的美酒,又一杯饮尽,满足地叹了口气,虚应道:“许是太子哥哥身无大碍,年节将至,顺妃不想惊动父皇吧。” “才不是呢!”宸妃半掩着口,声音压得更低,“顺妃宫里传出消息,太子前天吐了血。” 这听起来就很严重啊!萧明暄挑眉,平时太子蹭破一点油皮顺妃还要哭天抢地大动干戈,吐了血倒要瞒下,让人越想越可疑。 “好吧。”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精壮结实的肌肉线条让小宫女们羞红了脸,萧明暄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既然太子哥哥病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少不得去探望一番,说不定哥哥看见我心情舒畅,病就好了呢!” 那是绝无可能,不被气死就烧高香了。宸妃赶紧命人装备礼品,又一迭声地唤人过来给她儿子更衣,务必要打扮得雄姿英发,羡煞那边的死对头才好。 萧明暄任由她装扮,穿戴整齐之后顺手捞过桌上的酒壶,把剩下的美酒往口中一倒,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整个东宫气氛凝滞,屋里烧着旺旺的火盆,映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平添了几分萧条味道。 太子寝殿中烧着好几个火盆,热气腾腾的好像蒸笼一般,任谁进来都是一身汗,偏萧明玥还是缩在被子里颤抖,手脚冰凉,一张脸苍白泛青,连嘴唇都不见血色,在昏迷中一张一翕,吐露着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懂的字句。 郭太医在外间守了好几天,只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都要被烤干了。 汤药灌进去无数,又都原封不动地吐出来,粥水也喂不进去,纵是身强体健也经不住这么熬煎,何况太子向来柔弱,几日下来明显地清减了许多,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更是单薄得如纸一般。 至于太子的病因,那就更要命了,不仅让顺妃不敢声张,自己若治不好太子的病,只怕也别想活着离开东宫了。 “太子阳气耗伤,神气不藏……此为脱阳之症。”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结结巴巴说出太子病情的时候,顺妃一脸恨不得生吞了他的表情,“当……克制保身,精调细养,否则恐怕妨害子嗣。” 顺妃拂袖而去,将治疗太子的重任压到他一人肩上,再不肯叫别的太医过来看诊。 想想也是,太子向来是民众眼中如清风朗月般的神仙人物,若传出贪花过度伤了身体,甚至有可能不育的流言,那他的太子位也就坐到头了。 三天了还不醒,郭太医实在扛不住了,取出金针,找准位置几针下去,片刻之后,太子终于悠悠醒转。 郭太医喜出望外,赶忙叫人端汤奉药,萧明玥浑浑噩噩地被喂了一碗苦药汤子,掩着口鼻才没有吐出来。 “我……病了多久?”他一身冷汗,虚软无力,声音低哑得几近透明,郭太医还没回话,身后冷不防响起顺妃的声音:“你病了三天。” 萧明玥垂下眼帘,任由宫人擦拭他额上的汗水,薄肌素骨,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顺妃又是可怜又是可气,声音放软了些,语气仍是不善:“玥儿,是哪个狐狸精勾得你命都不要了?” 萧明玥低喘着,难堪地摇头,道:“东宫美人众多,是儿孟浪了,母亲不要责怪她们。” 顺妃冷笑一声,挥手让旁人退下,火炉一般的宫室内只剩母子二人,她瞪着这个病弱得只剩一口气的儿子,道:“当然不怪她们,本宫已叫人验看过,你宫中的美人仍是处子,你究竟与何人苟且把身体掏成这样?” 萧明玥身体一震,艰难地抬起脸来,眼眶泛红,眼中盈满泪水,素来明净透澈的双眸此时尽是伤情伤感,难过难堪,还掺杂着她所不能理解的恐惧和惊怯,哪里有平日里斯文俊雅天仙化人的样子? 面对母亲的诘问,他只是抿了嘴不肯吐露半字,顺妃不敢再逼他——万一逼问出太子勾搭寂寞宫妃或堂姐堂妹,那她可真是要活活气死了。 顺妃在床边坐下,轻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不管那人是谁,都要你保重身体登上大位,否则一切都是妄谈,一旦登基为帝,何愁不能与恋人光明正大厮守?” 她自以为的劝慰却在太子心中捅了一把刀,萧明玥脸色更难看,一滴泪滑落下来,溅在苍白的手背上。 他像尸体一样僵冷无神,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眼中光芒散尽,无知无觉、无助无望地凝视着虚空尽处一点飘渺难寻的影子,良久才从唇间挤出几个字:“儿明白了……” 萧明暄这个不受欢迎的访客打断了母子俩的对峙,守门宫女通传的声音还未落,他就大摇大摆地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先被太子房里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扑红了脸,再看到面色冷凝的顺妃,他呵呵一笑,行了个礼,往太子床边一坐,装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惊道:“皇兄怎么病成这样?” 萧明玥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笑:“不过是赏雪受了凉,不碍事的。” 他一本正经地撒着谎,萧明暄也就从善如流地信了,反正他们兄弟总是这样,虚以委蛇的时候多,坦诚相对的时候少。 就算不为争权夺势,他也看不上萧明玥这样的人,无胆无识,优柔寡断。 萧明暄转向顺妃,语气恭敬,态度却强硬:“天色不早,娘娘回宫歇着吧,皇兄这里我来照看就好。” 玩世不恭的笑意背后隐藏着野兽一般桀骜不驯的凶性,盯得人浑身发毛,顺妃给了儿子一个戒慎的眼神,不放心地走了。 太子不想、也没精神理会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仿佛眉间心上压着无数沉甸甸的心事,快把他整个人都压垮了。 萧明暄坐了一会儿就热出一头汗来,脱去外袍才好受些,他看着太子微仰的细白颈项,脆弱得只要一只手覆上去,都不用使全力都可以拧断它。 不过他不能那么做,兄弟俩心知肚明。 “皇兄。”萧明暄叹了口气,“若不是囿于太祖遗训,弟弟倒是愿意帮忙给你一个痛快。” 这语气简直是幸灾乐祸,萧明玥睁开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他从来捉摸不透的弟弟。 岐国太祖统一大小部落的时候堪称嗜血,不仅屠光了自己的兄弟子侄,连同兄弟的妻妾一律绞杀后殉葬,到晚年又后悔杀戮太过唯恐祸延子孙,于是留下遗训:皇室子弟不得手足相残,兄长身故,弟弟还要奉养他留下的部落和子女妻妾,务必要给血腥味弥漫的皇权之争笼上一层虚伪造作的温情。 萧明暄看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他自诩草原上的雄狮,才不屑去扑杀一只娇弱不堪的兔子,平时对太子虽不恭敬,倒没有产生过把他哥弄死的心思。 只是话就说得不那么好听了—— “所以皇兄快点把自己折腾死吧,弟弟才好心安理得地收纳你宫中的美人,至于顺妃的部族,好日子过太久,也该尝尝做奴隶的滋味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萧明玥这样从小被捧在手心的皇长子,毫不意外地被对方张狂放肆的言辞激起一腔怒火,眼中云雾散尽,熠熠生辉。 这还像个人样,先前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怎配做自己的兄弟,看一眼都替他丢脸。 见他哥明显地活泛过来,萧明暄早被这一屋子火盆烤怕了,片刻也不想多待,连外袍都没顾上穿就飞也似地告辞。 听见守在外间的宫女太监齐齐松了口气恭送萧明暄走人,太子冷笑一声,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颤着手,把萧明暄的外袍丢到火盆里,一半拖迤出来,火焰很快沿着布料窜出,攀上房间内各种垂帘布幔上。 萧明玥盯着四处攀爬的火焰,身子探出卧榻,朝外间嘶喊:“来人……” 第13章 交易 萧明暄在东宫纵火谋害病中的兄长,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让他雷霆震怒。 东宫的侍从们众口一词称萧明暄一走火就烧起来了,还把物证——那件没烧完的外袍呈到君前。 宸妃那边当然不肯承认,萧明暄还暗中称奇——他那个烂泥一样的窝囊废哥哥竟然学会栽赃陷害了。 不过这一手确实让人措手不及,谁能想到探病也能探出点事端呢?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宸妃向来护犊子,咬牙切齿地暗骂:“外表高洁内心下作的贱坯子!” 皇帝虽偏爱小儿子,可这件事容不得他徇私,当下叫两方过来对质,太子被烟雾燎了嗓子,声音柔哑,病容清隽,看上去柔弱堪怜,一开口就先为萧明暄求情:“皇弟只是一时鲁莽,绝非有意为之。” 再看萧明暄这边,还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听他哥给他求情,还“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怒不可遏,指着小儿子喝道:“孽障,还不跪下!” 孽障就算跪下了也不可能老老实实低头认罪,萧明暄调整出气愤难平的表情,叫道:“我知道皇兄恼我,可是你病成这样,多叫几个太医来有什么不好呢?” 你这又是扯的什么? 皇帝听不明白,但他皇兄听得明白,顺妃也听得明白,当下都变了脸色。 顺妃一记眼风递过去,东宫的宫人齐齐反口,又称大概是萧明暄与兄长争执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火盆,幸好施救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皇帝长出了口气,抚着胸口直喘。 闯祸比起弑兄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反正他这个小儿子闯祸比吃饭还多,只要不是手足相残,一切都可以从轻发落。 有人搅浑水,有人和稀泥,皇帝也理不清这一笔烂帐,既然两宫都表现出适可而止的意思,他也就抬抬手,让太子回去养病,萧明暄鞭笞三十,吃个教训以后不要这么骄横。 萧明暄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瞥了他哥一眼,自去领罚,东宫毁损,大冬天也没法开工修缮,顺妃就干脆把儿子接到自己宫里照顾。 每天补汤补药伺候着,太子的病情明显好转,只是眉宇间总残留着挥不去的愁绪,惆怅忧惧,无以言说。 这天深夜又开始下雪,他不敢贪凉,叫人多生了两个火盆,裹着毛裘坐在窗边读书,时不时掀开窗户,接几片雪花在指间揉化,让沁凉的雪水唤醒他昏昏欲睡的神志。 宫人都退下了,内殿只有他一个人,跃动的灯火给他俊雅的面容笼上一层暖意,少了几分憔悴,多了几分温柔。 万籁俱寂,几乎能听见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萧明玥翻过一页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凝滞的空气突然产生不同寻常的波动,一股寒气侵入温暖的宫室,萧明玥打了个哆嗦,尽力放松自己僵硬的肢体,任由那个不速之客带着一身冷意从背后圈住他。 “这是在我母亲宫里,不要乱来。”他低着头,装出端正自持的样子,视线没离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那人高壮的身躯将他整个禁锢在怀中,温热的气息从他耳边拂过:“你母亲宫里怎么了?就算你当了皇帝,我一样能到金銮殿上收拾你。” 萧明玥浑身发抖,含嗔带恨地瞪了他一眼,颤声道:“你……你还不放过我,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病……险些就死了……” “若不是你大雪天跑出去,何至于病这一场?”男人低沉的声音带了不悦,粗硬的手指摩挲他的下巴,蹭红了细白的肌肤,“现在装这副可怜样儿给谁看?” 萧明玥难堪地摇头,认命地放松身体,以为会像往常那样发生点什么。 而对方只是拥着他,表现出难得的温柔与耐心,看他乖顺,语气和缓了许多,还带出点嘲讽的笑意:“没想到你学会陷害手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尖牙咬我一口?” 萧明玥身体一僵,心里突如其来的不痛快让他忘了害怕,冷哼一声:“你也想为他讨个公道?” “我才不管你们兄弟之间的破事。”男人收紧了怀抱,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你为了陷害他将自己置于险境,这件事咱们得说道说道。” 手指扣住他惨白的脸,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男人眯起眼睛,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宫人施救不及,你这一身骨头都得化了灰。” 萧明玥清水般的眼眸起了几丝波澜,苦笑一声:“若真如此,那便是天意了。” 这副不中用的残躯就此归去,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他的答案明显激怒了对方,手指扼住他的颈项,像拎鸡一样把他掀到榻上去—— “想死?”低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到他脸上,“我还没玩够呢?” 萧明玥觉得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风啸雪飘的,冻结了他一身的肌骨血液,他抬手挡住眼睛,发出低哑的“嗬嗬”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也许顾忌他仍在病中,男人停下动作,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明玥放下手,一双眼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问:“你也觉得我斗不过萧明暄?” 男人不语,这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 萧明玥眼神更加空洞,声音低软平缓,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像是在谈别人的事:“你若助我登上大位,这一身血肉皆为供奉,我绝不再违逆你。”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萧明玥璨然一笑,真如清风明月,瞬间摄人心神,男人只是片刻呆怔,却见他冷不防从枕下掏出一柄弯刀,寒光一闪划向自己的颈项! “萧明玥!”男人抬掌挥落他手里的凶器,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背,在洁白的床褥上甩出一道血痕,“你疯了!” 萧明玥笑意更深,眼神疯狂而决绝。 他赢了,用自己的命去赌对方一句“没玩够”到底是真是假,卑贱又可怜,却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品尝到在刀尖上行走的危险与亢奋,他脸泛红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眸灿若星辰。 男人像是被他骨子里溢出的疯狂迷住了,手指抚过他的面容,全然不顾手背上的刀伤还在渗血,低声笑道:“你不必如此,我助你便是。” 说完,他起身要走,衣袖却被拽住,萧明玥就势坐起,披了一身长发,抬脸看向他,乖顺荏弱,楚楚动人。 为了皇位,这就迫不及待地摆出任人予取予求的姿态了吗?若是别人能助他握住权柄,他是不是也会在那人怀里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 胸中刚泛起的那点怜惜转瞬消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嘲讽道:“身子这么弱,如何让我尽兴?” 萧明玥松开他的衣袖,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无措地低下头去,长发遮住面容,看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男人嗤笑一声,轻轻吐出三个字:“贱骨头。” 说完,也不看萧明玥霎时褪去血色的脸庞,像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烛火终于熄了,房间内只有炭盆还散发着暗红色的火光,萧明玥僵坐许久,慢慢地蜷起双腿,抱住双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雪白的丝衣包裹着苍白病弱的躯体,那么冷那么绝望,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羞耻感此时终于山呼海啸地席卷而来,让他牙齿咯咯作响,一张脸死死地埋在膝头。 他终于把自己逼到那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萧明玥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逼迫自己不停地幻想在登顶之后的万丈荣光,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为了无上的权势才愿意委身那人。 否则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虚伪和下贱。 胸中酸胀难言,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水,他张着嘴,发出负伤野兽般的嘶嚎,声音却空洞喑哑,穿不透这个寒冷寂静的雪夜。 直到一颗心凉透了冻僵了,他才抬起头来,抚了一把零乱的发丝,把一切不该有的贪念都抛弃到见不得光的角落,继续做一个光风霁月、明澈无瑕的皇太子。 看着儿子背上血淋淋的鞭痕,宸妃又心疼又愤怒,咬着银牙骂太子柔奸成性、两面三刀。 天下母亲大抵都一样,自己儿子多混帐都要护着,别人的儿子犯了错就恨不得千刀万剐。 “行了,母亲。”萧明暄舒展了腰背,由太医给他上药包扎,眼皮都没抬一下,声调依然慵懒散漫:“是儿思虑不周才让人钻了空子,以后再不会了。” 宸妃依言坐到旁边,还是气愤难平,萧明暄等太医包扎完,挥手让人退下,笑嘻嘻地对他母亲说:“母亲莫气,这笔帐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哦?”宸妃了解儿子,知道他眼珠子一转就要出坏点子了。 “儿打算效康叔祖事。” 宸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美目圆睁,伸手抚过儿子的额头,低喃道:“没发烧呀……” 康叔祖就是岐国第二代皇室的康亲王,牵涉到一段著名的风流韵事。 当年他兄长成宗继位,此人从龙有功被封亲王,却背地里勾搭皇嫂还珠胎暗结,没过几年成宗就不明不白地酒后暴毙,康亲王亲手将乳臭未干的小皇子抱上皇位,自己做了权势通天的摄政王,与升为太后的皇嫂变本加厉,明着勾勾搭搭,又生了两个孩子才作罢。 这桩丑事皇族中皆有耳闻,却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因为当年被抱上皇位的正是如今的岐国皇帝,也就是萧明玥与萧明暄的父皇。 哪怕皇帝对当年的绿帽子压死人事件心知肚明,他明面上的父皇依然是倒霉的成宗,这一点绝不能含糊。 “现在他羽翼未丰,弄死他有什么意思?”萧明暄披衣坐起,笑容带着邪气,“等到他自以为坐拥天下,再众叛亲离跌落尘埃,那滋味想必妙不可言。” 宸妃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他,原本以为儿子鲁莽暴躁,没想到他阴起人来也够狠的。 看来这顿鞭子没白吃,她突然有点欣慰。 “所以母亲还是留下九公主一条小命吧。”萧明暄不在乎皇嫂容貌如何,反正都是摧毁萧明玥的工具罢了,“七公主那样的精明人,怕是不好摆布呢!” “就依你。” 第14章 冤家路窄 他们不知道七公主只是看起来精明凶悍,其实心性单纯得很,平时仗着拳头硬懒得与人费心机,只要摸准了脉门,很容易把狮子哄成小绵羊。 他们更不知道未来皇嫂其实是个公的,就算天雷勾动地火叔嫂好事成双,夏云泽也没本事弄个私生子出来篡他夫君的皇位。 皇帝对小七的惩诫向来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到十天就解除了禁足,还赐下封号荣华公主,与荣安公主一样食邑五千户,位比郡王。 比起将要远嫁的荣安公主,能留京招婿的荣华公主恩宠可是实打实的,一时间风光无二,道贺的人险些踏平长瑞宫的门槛。 连夏云泽都得靠边站,每次去探访他哥殿里都有访客,害得他新淘换的小话本揣在怀里不敢掏出来,捂热了又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可他又没地方去,由于要过年,各宫里都忙乱得很,芝兰宫虽然人丁稀少,收拾打扫也是项大工程,黄公公和冬灵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忙上忙下,恨不得这个只会添乱的小主子从眼前消失。 小年下,祭灶神,谁也顾不上搭理他,夏云泽无聊得要死,之前囤的小话本都翻得卷了边,精神世界极度匮乏,只好跑到院中那棵白果树下,找了条坚实的横枝练习引体向上。 夏云清好不容易觑了个空过来找他,就看见他弟像猴一样把自己挂在树上,一边吆喝一边往上耸。 “你这是做什么?” 夏云泽拉完一组引体向上,脑门上汗淋淋的,一看见他就喜出望外地蹦下来:“七姐,你怎么来了?” 夏云清给他擦擦汗,亲昵地拉起他的手,问:“你想不想出去玩?我们去买年货。” 那必须想啊!夏云泽快憋疯了,整天吃饱睡足练肌肉,哪里不痛练哪里,自我感觉肩背厚实了几分,马甲线隐约可见。 “不会再遇到刺客吧?”夏云泽一朝被蛇咬,对逛街产生了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矛盾心情。 “哪有那么多刺客?”夏云清凤眼微挑,哄小孩一样哄他,等他换好男装出门上车,才感觉气氛不对。 马车多了两辆,外观一模一样,每辆车都围着一圈带刀护卫,眼神精光湛然,太阳穴微凸,步伐稳健,一只手始终放在刀柄上,像一支支搭在弦上的箭,只待一个指令就能飞出去刺穿敌人的胸膛。 他这是把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调来了吗?只差没明目张胆地摆开公主仪仗了好不好! “父皇赏下来的,有备无患。”夏云清上了马车就窝到一边闭目养神,显然被这些天络绎不绝的访客折腾惨了。 不说别的,皇帝对京城的治安还是很重视的,刺客事件之后,皇城精锐尽出,把整个京城像过蓖似地扫了一遍,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家中人丁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律严查,谁来求情也不姑息。 还真查出有几家豢养死士的,当下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收拾了一批人之后京城风气为之一肃,纨绔子弟上街都不敢盯着小娘子看了,生怕一时犯贱连累全家。 至于那个首席纨绔孙满志直接被刺配充军了,镇西侯在宫门外哭晕过去也没用——据说这还是淑妃苦苦求情才留他一条狗命。 长瑞宫的毒蜘蛛事件起出一串钉子,盘根错节的,让惠妃花了不少心思才打发干净。 那个把蜘蛛调包的宫女在严刑拷打之下招出她是受了岐国宸妃指使,惠妃一开始还不信,以为她受刑不过胡乱攀咬,等到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又蓦地冒出一身冷汗。 两宫贵妃都相中了小七,这她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她们竟然直接朝小九下手。 相比顺妃的粗糙手段,宸妃就阴毒多了,弄死小九再嫁祸长瑞宫,她身为一宫主位一旦获罪,小七在宫里也会举步维艰,到时候皇帝无论是出于保护还是惩罚,都得把小七远嫁了事。 这些事她没敢告诉夏云清,生怕他一怒之下干出什么蠢事,两位公主要出去玩,她担心拦得狠了引起怀疑,只好求皇帝派来一队近身铁卫。 小七与燕成璧的婚事,也要早些定下来才好,免得夜长梦多,有人再生非分之想。 说起来燕成璧也算是京中难得的才俊了,皇帝虽藏着私心,在挑驸马人品才干这件事上,倒也不算委屈了七公主。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不仅夏云泽不想让他舅当驸马,夏云清也不想嫁给那个人。 眼看过了年会试就要开考,夏云清越想越心烦意乱,就干脆拉着他弟出宫散心。 夏云泽看他哥这炸毛样,赶紧把刚才换衣服的时候顺手捞出来的小话本递过去,何以解忧,唯有嗑粮嘛! 夏云清接过来一看,挑眉瞪他,怎么又是空山居士的?你小子安的什么心? “黄公公说这个卖得最好。”夏云泽眨着眼睛装无辜,“我没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诓我。” 其实他看了一点点,确定又是强人锁男迎男而上,才绝望地捂着半瞎的狗眼留给七哥。 夏云清叹了口气把书丢到一边:“你老给我这些东西做什么?” “教学啊。”夏云泽理直气壮,对这个受了十七年正统教育的皇族子弟开展某些方面的启蒙,“你知道两个男的怎么……内个……吧?” 夏云清脸红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叱道:“快闭嘴!” 他以前不知道,后来被空山居士荼毒了这么多天,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全是那些激烈的交缠和露骨的言辞,描写极其详尽刻画无比精准,看多了足以让纯情少年变成老流氓。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他可不认为自己有用得上的一天! 夏云泽挨了打,敢怒不敢言,只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七哥,话不要说太满,你那姘头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可不像是只满足于亲亲抱抱打打架的人。 多少储存点理论知识吧,万一不慎被人哄到床上,至少知道怎么先下手为强。 就算不能先下手为强,至少知道要护住什么地方。 他晃荡着满脑袋黄色废料,听着马蹄声一路脆响带他们来到东市。 年前的市集十分热闹,店家把摊子都摆到了门外,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挤挤挨挨,马车根本过不去,兄弟俩干脆下车步行,护卫们前后左右把他们团团围住,旁人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主子身份不凡,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置办年货当然用不着公主亲自出马,夏云清纯粹是找个由头出来透透气,夏云泽揣了不少银子,打算买些实用的东西回去分发给芝兰宫的太监宫女当年终福利。 走走停停买买买,逛吃逛吃,到中午俩人都有点累,护卫们也人手一包杂货,连刀都不太好拔了。 夏云清分出一半人去把东西放回马车上,又带着另一半人拐进最近一座小楼吃饭。 “主子……”护卫长弱弱地出声阻止,没拦住,就见七公主带着九公主一头扎进那扇挂着“白月楼”招牌的大门。 然后冷汗就下来了。 白月楼,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他有幸来过一次,叹为观止。 不仅姑娘色艺双绝温柔入骨,小倌也是风雅娇俏各有千秋,伺候人的功夫一等一,宰人的功夫更是一等一,他那点俸禄还不够做一夜火山孝子呢。 现在可好,挥金如土的有钱人来了,宛如羊羔掉进狼窝里——何况两位小主子打扮得如此丰神俊秀,就算一穷二白怕也有慧眼识珠的美人倒贴。 就是他这个护卫长有点难办啊——若是让皇帝知道他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公主去逛窑子,不知道他这一身好肉够不够剐的。 打了个哆嗦,护卫长摸摸凉嗖嗖的脖子,看向自己的手下们,咬着牙警告:“不想死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众人点头如捣蒜,发誓闭嘴保平安,然后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样,带着又惊又怕又激动的表情鱼贯而入,跟在小主子身边贴身保护顺便大开眼界。 白月楼目标客户非富即贵,楼内装潢走风雅路线,宛如后世的高级会所,欲说还休,心领神会,绝对不把主营业务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夏云泽一开始真以为这是吃饭的地方,直到他们在雅间落座,一串大美女进来弹唱陪酒,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哥这是带他开荤来了! 当下娇躯一震,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这次他哥没有包场,从雅间窗户往下看正好能看到一楼大厅的迎来送往,周围丝竹之声不绝,伴着隐隐约约的谈笑声,到处脂香粉艳,弥漫着醉生梦死的欢乐气息。 夏云清冷着脸自斟自饮,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美人们不很敢往他身边凑,就全聚到夏云泽这边,尽心伺候这个面容和善的小郎君。 夏云泽两辈子都没被这么多美女献殷勤过,虽然是逢场作戏照样窘得他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可恨他看了那么多风月小话本,真到了风月场合需要大展身手的时候,两辈子单身狗竟然羞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被灌了几杯黄汤才略壮一壮胆子,牵起旁边美人的小手,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不要我帮你看、看看手相?” 夏云清差点把酒喷出来,哈哈大笑,冷峻的面容霎时鲜活灵动,令满座脂粉都失了颜色。 他觉得看他弟的窘态比看美人表演有意思多了。 “哥!”眼看他弟要恼羞成怒,当哥哥的怎么也要在小姑娘面前给他留面子,夏云清抿住连绵不绝的笑意,把脸扭向窗外。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一群年青人说说笑笑地踏进白月楼,看样子熟门熟路,闲适自如,中间个子最高的青衣男子,不是他的老冤家又是哪个? 看他哥一张脸晴转多云,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夏云泽嗅着八卦气息飞扑过来,探头往下一看,“咦”了一声,大帅比? 这就颇耐人寻味了……他抚着下巴看向他哥那张冰冻三尺的盛世美颜,啧啧感叹:“哥,你头顶有点绿啊!” 第15章 自黑的最高境界 他哥冷着脸按住他的脑袋,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去,看向一屋子美人,冷哼道:“还是你们伺候得不够尽心!” 金主发话,莫敢不从,小姑娘们娇笑着一哄而上,夏云泽“哎呀”一声陷进脂粉阵里,左支右绌,再也腾不出余力来管他哥的闲事。 夏云清多饮了几杯酒,越想越不痛快,就依着他弟给他的忠告,出门找别人的不痛快去了。 他摆摆手不让护卫跟随,独自穿过长廊,脸上光影交错,神情晦暗不明。 胸口憋着一股邪火,同他多日来的烦闷掺和在一起,烧得他坐立难安,直想找人打一架散散火。 顶级权贵七公主决定由着性子放纵一回,让那个不开眼的混帐醒醒脑子少来招惹他。 转过拐角,冷不防被人拽住手臂拉进一间雅室,房门一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带着一身不好相与的嚣张气焰。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对方语气咄咄逼人,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驾势。 夏云清向来吃软不吃硬,何况自小被人宠着哄着,还没人敢用这种腔调跟他说话,当下嗤笑一声,反问道:“来这种地方除了寻欢作乐,还能做什么?” 说话间手指已抚上鞭柄,偏他这个冤家还要蹬鼻子上脸,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笑:“满楼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比你容貌好的,你来嫖人,倒像她们占你的便宜……” 夏云清怒极,一鞭子抽了过去:“你找死!” 两人缠斗在一起,这次男人没留手,夏云清很快败下阵来,被钳着手腕按抱在对方胸前,气红了脸,兀自挣扎不休。 “别动了!”耳边一声低喝,附带一巴掌拍在他金贵无比的尊臀上。 夏云清被他的无耻惊呆了,吓出一身冷汗——经历过龙阳小话本的开蒙,他隐约预感到再不服软就一定会发生点更无耻的事。 “燕成璧!”他瞪着一双凤眼,咬牙切齿,“你不在家备考,来这种地方又是做什么?” 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哪来的脸跟自己叫板? 燕成璧扯了张椅子坐下,仍将他锢在怀里,嗅了嗅他衣服上只有酒香而无脂粉味,满意地轻笑一声,道:“同年的举子有人要回乡做官,我们凑份子为他饯行。” “来白月楼?”夏云清推挤着他的胸膛,摆明了一个字也不信。 “食色性也,大家都想开开眼嘛!”燕成璧手臂圈得更紧,大言不惭地说:“我就不一样了,有这般绝色在怀,旁人再不能入眼的。” “你说什么屁话!”夏云清头皮一阵阵发麻,又羞又气,鞭子如灵蛇一般缠住他的颈项,仅存一点理智让自己没有当场勒死他。 燕成璧也不恼,就着他的鞭子引颈向前,温热的气息喷到他脸上:“真心话。” 说完,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唇就覆了上来,夏云清吓了一跳,赶忙扭身挣开,鞭子也不要了,躲瘟疫似地掠到窗边,怒道:“我以至交待你,你为何这般戏弄我?” 燕成璧看他那不开窍的样子就来气,兼之在风月场所撞到心上人,绿云罩顶的憋屈感让他双眼冒火,恨不得把这个骄横傲慢的俏郎君按到腿上好好打一顿屁股,看他还敢不敢出来拈花惹草。 “至交?”他眯着眼,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笑意,“连姓名都不肯相告,你就是这么待至交的?” 夏云清被他盯得心虚,想起从初遇开始就以七公子自居,真名自然是不能透露的,他也不想编个假名字哄骗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来往着,更离奇的是燕成璧也不知道是乖觉还是迟钝,竟从来没问过。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夏云清心虚归心虚,嘴还是硬的,勉力把话题扭回去:“你这人好没意思,明明自己也来寻花问柳,又责怪我做什么?” 燕成璧叹了口气,道:“我真是来送同窗的,别说喝花酒了,连席都没入就出来找你,不信你过来闻闻我身上可有脂粉味?” 夏云清半信半疑,心里的不痛快倒消减了不少,燕成璧看他犹豫,冷不防鞭子一甩卷到他腰上,手腕略一用力,把这个清冷绝艳的美少年拽到自己怀里,搂着再也不肯松开了。 “你!”夏云清眼角都气红了,容色盛极,眼神似嗔似恼,真是颠倒众生,燕成璧倒吸了一口凉气,粗鲁地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恨声道:“……跑到这种地方来,分明是要气死我。” 鼻端沁入清爽的皂角香和淡淡的书墨香,没有一丝杂味,夏云清恍惚了片刻,觉得这样更不是待至交的态度啊! 心跳得飞快,脑袋也晕陶陶的,接受了十七年正统皇族教育,时不时还要被罚抄《宫规》《女戒》的假公主从来没考虑过被男人缠上怎么办,夏云清被搂住之后整个人都慌了神,只觉得双颊火烧火燎,口干舌燥,连话都说不出来。 像笼中鸟一样困囚在深宫里,他对婚姻大事没有任何期待——真公主跟驸马都没几对情投意合的,何况他还是个假的。 像他母亲说的,驸马只是个摆设而已,按制公主独掌一府,驸马非宣召不得见,须恪守君臣之礼,不可僭越。 这样他才能谨守秘辛,自由自在地过完后半生。 在夏云清的设想里,驸马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燕成璧。 燕家光耀门楣的希望不能折在他手里,哪个读书人没有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的野心呢?他不愿意为一己之私断送了他的前程。 而且,以燕成璧的性子,怎么可能折去一身傲骨甘当傀儡? 再加上这人分明对自己有了绮念,夏云清绝不敢再与他纠缠不清。 还是趁这机会断了他的念想,还彼此一个清净罢了。 “燕成璧。”他清了清嗓子,艰涩地开口,“你我同为男子,这样于礼不合。” 温热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燕成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并不接话,夏云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你的业师沈大儒尚有娇女待字闺中,你可遣兄嫂为你求之,听闻她贞静贤淑,知书达礼,必能与你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在对方的逼视之下落荒而逃,夏云清剥去了一身的骄横,像误投罗网的小兽般无所遁形。 他浑然忘了自己还窝在燕成璧怀里,直到慵懒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难为七公子费心我的终身大事,燕某真是感激涕零啊!” 声音带着笑,眼里却一丝暖意也无,夏云清打了个哆嗦,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我朋友一场,我自然愿见你夫妇和美,仕途坦顺。” “好一个朋友一场!”燕成璧松开怀抱,就着摇动的灯影看他难得温软乖顺的容颜,“七公子如此厚爱,燕某无以为报,不如也为七公子保一门亲事可好?” 夏云清摇头,长睫颤动,目光闪烁,又开始心虚。 他的婚事只有皇帝能做主,可是御笔一点,圈住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我……”他低下头,轻声说:“我身份特殊,姻缘一事,就不必再提了。” 燕成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既然朋友一场,七公子可愿告知燕某,你究竟是何人?” 夏云清头脑一热,下定决心非断了燕成璧的念不可,遂长叹一声,拿出装委屈哄他父皇时的柔婉姿态,神情带着几分羞惭,声音低若蚊吟—— “我是荣华公主的……面首。” 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像一团火焰燎过他的喉咙,说完了又觉得如释重负,他不敢再看燕成璧的脸色,转身往外走。 这样就好了,无论是七公子还是七公主,只要他脑袋没进水,都会敬而远之吧…… 这样,才不至于被耽误一生。 他眼眶发热,肩背绷得笔直,拉开房门,逃也似地投入外面十丈软红,留下燕成璧伫立在原地,沉默许久,拾起地上的鞭子,轻笑一声,眼眸中满是讥诮—— “面首?” 护卫们依然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就是脸色有点古怪。 夏云清听见门内此起彼伏的娇笑声,推门的手顿了一下。 雅间里有人弹琴唱曲,更多的是美人笑中带喘的声音:“公子快饶了奴家,实在撑不住了。” 夏云清压下胸中憋闷的情绪,凤眼一挑,看向护卫长。 护卫长一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神色,朝他竖起四根手指,再指一指房内,表示这是第四个了。 他真的好想死,不敢幻想雅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带公主逛窑子也就算了,公主还嫖了四个?他的九族都不够诛啊! 哎哟他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夏云清吃了一惊,推门进去。 然后被眼前一幕震撼了。 夏云泽这家伙,来白月楼这种地方除了给美人看手相,竟然还教人家做平板支撑! 他甚至叫人取来一斛珍珠当彩头,命琴师在旁边焚香弹琴,谁能撑半炷香的功夫,谁就去抓一把珍珠。 重赏之下,美人们当然踊跃参与,这些自幼练舞的小姑娘大多筋骨柔韧,几轮下来,珍珠已少了大半。 夏云清倚在门边,眼中笑意盈盈。 若能像小九这样,懵懂不识情滋味,不被情爱所累,一生该多么逍遥快活。 夏云泽看见他,举着酒盏笑得开怀:“哥,来喝酒!” 夏云清了却一桩心事,坦然接过酒盏,一仰而尽。 第16章 难兄难弟 夏云泽心里也苦,众美环绕还得装柳下惠,谁让门外护卫排排站,让他有心作乱没胆出手,只能教小姑娘健身过过干瘾。 当年他们健身房也搞过平板撑大赛,一等奖米面油,比如今的逼格差出十八条街。 “哥——”夏云泽脸颊泛红,软绵绵地凑上来,眨巴着一双水光盈盈的杏仁眼,真个我见犹怜。 就是一张嘴能把人气个倒仰—— “姐夫呢?你没把他打死吧?” “你喝醉了,快闭嘴!”夏云清没好气地推开他,结果他弟借酒装疯,牛皮糖一样黏着他不放,非要问出“他姘头”是死是活。 小小年纪这么爱管闲事!夏云清被他缠磨得哭笑不得,不怀好意地想着要是告诉他那个人就是他亲舅,他弟会不会当场吓麻了爪? 心念电转,夏云清低笑一声,摇头作罢。 既然此生再无瓜葛,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扰,以他弟的处境,要发愁的事太多,很不必添上这么一桩。 他哥笑起来真是勾魂摄魄,夏云清双眼发直,觉得我要是周幽王我也愿意为你烽火戏诸侯。 可是即使脸上带着笑,他还是能感觉到他哥心里难受,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恨不得挺身而出替他哥打爆负心汉的狗头。 只见他哥八风吹不动端坐美人间,还有心情喂美人吃酒,引得美人娇笑连连:“小郎君杯中的酒比蜜还甜呢!” “哪里甜了?”他哥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啜,笑得连杯子都拿不住,“分明苦得很。” 他喝醉了!夏云泽一跃而起抢过他的酒杯,也不敢假手他人,就一路半拖半抱地把他哥弄下楼,塞进马车里去。 安顿好他哥,他也累得不行了,这小身板亏得练了几个月练出几分力气,不然支撑不住兄弟两个卷成一团滚下楼梯那才精彩呢! 夏云泽倒了杯酽茶给他哥醒酒,夏云清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捂着嘴直咳,眼神幽怨又委屈:“好苦……” 这熊孩子喝醉了简直判若两人,夏云泽后悔自己当年没学幼师专业,谁想到穿越之后还得哄小屁孩啊! “回宫之前你得醒醒酒。”他拍着他哥的后背给他顺气,“万一在长瑞宫撒起酒疯,我可没法向娘娘交待。” 夏云清瞪了他一眼,咕哝道:“我没醉。” 醉鬼都不承认喝醉了,就算在交警面前吹出好几百的数值都敢腆着脸说自己只吃了几口啤酒鸭,夏云泽完全不理会他这一套,硬把一杯酽茶都灌下去才算完。 夏云清嘴里又苦又涩,翻开食盒扒拉果脯吃,夏云泽轻拍他的背,劝慰道:“哥,你要实在放不下,就找个月黑风高之夜带上心腹把人蒙住脑袋绑出来,到时候要奸要杀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夏云清差点被一块杏脯噎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弟。 这小子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啊!被小姑娘围住的时候分明生嫩得像个雏儿,给别人出馊主意却胆大妄为到了极点。 就算是狗外甥也不能这么坑自己舅舅吧!虽然你也不知道那是你舅。 夏云泽倒不觉得强抢民男算什么事,反正那个大帅比明显不是省油的灯,俩人凑一堆互相祸害,放过他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学霸舅舅呗! 谁料他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手指一弹他的脑门,笑道:“别胡思乱想,我与那人再不来往了。” 醉鬼发誓谁信谁傻。夏云泽“呵呵”两声,心里一个字也不信,嘴上还得装模作样地哄:“甩了就甩了吧,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哎初恋果然都是要失败的,哥你节哀,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遍地是基佬,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眼看他越说越不靠谱,夏云清原本心中难言的苦涩让他搅和得一点也没剩下,他看着这个活宝弟弟,问:“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夏云泽把长篇大论的安慰都咽回去,觉得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气哼哼地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哥揉揉他的脑袋,竟然笑了起来,夏云泽心脏漏跳了半拍,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确定他哥既不是强颜欢笑也不是黑化之前的狞笑,就把一颗心放回腔子,又暗自得意起来。 哄孩子不仅要打直球,还要能转移注意力,吃不到这颗糖有什么关系,给他兜里塞满蜜饯效果也是一样的嘛! 三饱一倒闲极无聊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过年,夏云泽两辈子头一次体验如此正式隆重的新年活动,又紧张又兴奋,任由宫女们给他按公主仪制穿戴上全套繁琐厚重的礼服,披挂整齐,拖着裙摆,一步三晃地登上软轿,赶赴大年夜宫宴。 由宫人引着按位份入席,他正好坐在夏云清身边,夏云泽朝他哥笑笑,支楞着脖子,努力不让满头珠翠掉到饭碗里。 夏云清让他这憨样逗笑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向父皇敬完酒就可以退席了,回去让人给你准备消夜。” “不用守岁?”其实他回不回去无所谓,反正没有春晚可以看也不用聚精会神地抢红包,焰火也是太监们集中到一起放,沾也不让他们沾手。 “公主们不用。”这是夏云清唯一庆幸的装姑娘福利,朝更里面的席位上指了指,“那是皇子们的事。” 夏云泽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皇子并淑妃的两位小皇子坐在一起,都板着一本正经的脸,谁也不理会谁。 啧啧,这就是所谓的塑料兄弟情吧?夏云泽再看看他七哥,觉得我跟七哥才是情比金坚的好兄弟! 皇帝偕皇后同来,几位皇子马上变脸,大的一脸关怀,小的充满敬爱,切换速度之快让夏云泽叹为观止。 宫宴上的菜繁盛精美,珍奇琳琅,却中看不中吃,连夏云泽这样不挑嘴的健康宝宝都忍着吃了个半饱就放下筷子,再看他七哥只挑了两块凉糕,然后一杯一杯地呷果子酒。 公主席上的酒甜软绵柔,并不醉人,夏云泽也多喝了几杯,两人时不时碰个杯,轮到他们去敬酒的时候,脸上都泛了桃花粉。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光艳夺目的小七和清丽可人的小九,听他们说完千秋万岁的吉祥话,心里更舒坦了,一抬手赏下压岁钱,又当着满座皇子皇孙并宫妃的面宣布了个好消息—— “岐国皇子过完正月就要动身前来迎娶我们荣安公主,到时候父皇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九儿嫁出去。” 夏云泽的笑容僵在脸上,被他哥暗中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作娇羞状,心里无数羊驼奔腾而过。 都怪这些天日子过得太安逸,他怎么把这个大危机给忘了! 他哥不愧是他的难兄难弟,他那个便宜爹抚着龙须转向他哥,笑得更开怀了,道:“小七的婚事,朕心中有数,只待会试放榜,给荣华公主挑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 他哥也笑不出来了,娇羞是不可能娇羞的,他哥的风格就是莽。夏云清轻哼一声,骄矜又傲慢:“那他要赢过我手里的鞭子!” 皇帝就吃这一套,不仅不生气还哈哈大笑,连连感叹“我儿肖我。”席间众人纷纷附和,看向他俩的眼神有羡有妒,让人后背发毛,夏云清一拉他的腕子,双双行礼告退。 回到席上,手心全是汗,夏云泽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肯定一脸菜色,跟他哥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觑了个空当退席走人。 离开暖烘烘的大殿,外面冷风一吹让人清醒了不少,酒喝多了终究有点上头,夏云泽脚步虚浮神情凝重,抬头看他哥,也是一脸困兽般的烦闷。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宫人催他们上轿,夏云清才叹了口气,想摸他的头,伸出手才发现首饰太多没处下手,只好拍拍肩膀,说:“什么都别想,先回去睡一觉,明天还要拜年呢。” 这睡得着才有鬼了! 两位假公主回到寝宫一夜辗转反侧,导致第二天还得用脂粉遮盖各自的黑眼圈。 大年初一天不亮就得起来,先去太后皇后宫里请安,再给各宫主位拜年,夏云泽跟屁虫一样黏着他哥,给他的小妈们拜了一圈年,领了一堆压岁钱回到长瑞宫已是晌午了。 夏云泽去给惠妃磕过头,然后跑到他哥房里商量对策。 宫人摆完午膳就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带上殿门,夏云泽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不降低基础代谢,天塌下来每天三顿饭都要好好吃。 挖墙角的大业虽然让黄公公阻断了一回,不过该挖还是得挖,同时也要做好备选计划,不到关键时刻绝不铤而走险。 夏云清打开床头暗格,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个小瓷瓶,递给他一个:“给,蒙汗药。” 夏云泽一脸问号,瓜兮兮地说:“哥你要晚上睡不着可以喝点蜂蜜试试。”用不着上这么猛的。 夏云清瞪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新婚之夜,下到你夫君酒里。”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完全不想脑补跟一个男人新婚之夜的高难度操作,他哭丧着脸接过小瓷瓶,说:“哥啊,实在不行咱还是跑吧。” 夏云清压低声音,告诉他一个内幕消息:“听说岐国太子病得起不了床,来接亲的是他弟弟萧明暄。” 病了?夏云泽眼前一亮,听他哥继续说:“萧明玥向来体弱多病,说不定你还没到岐国,你那夫君就驾鹤西归了。” 未嫁先寡这个我可以!夏云泽脑补了一下觉得喜闻乐见——夫君一嗝屁,整个后宫不就归他了吗?佳丽云集啊!就他一个带把的啊!可以把平板撑大赛搞到凤榻上去啊!人生赢家舍我其谁啊? 那一瞬间夏云泽种马文男主角附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满心想着去岐国捡一后宫的现成便宜,不过凡事有万一:“他要没死呢?” 那也无妨,和亲嘛政治意义压倒一切,只要他顶着郴国荣安公主这个身份,别说他是个男的了,就算他是一头猪,岐国都得以皇后之礼供着他,照样可以在萧明玥的后宫里兴风作浪。 夏云泽心中梗阻尽消,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感觉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也有余力关怀他哥了:“那你怎么办?” 他哥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表情一言难尽,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攥紧了手里的小瓷瓶,别别扭扭地说:“只能怨他命不好吧。” 然后没来由地狠瞪他一让燕家给你舅舅订婚,等圣旨下来可就回天乏术了。” 夏云泽被他瞪得肝都颤了,哪有不应的?赶紧颠颠地跑回芝兰宫,劳动黄公公大过年的去燕家催婚。 第1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岐国的新年与郴国风味截然不同,王公贵族在京城近郊搭起穹庐,点燃篝火,烹羊宰牛,载歌载舞欢饮达旦,平民百姓前来拜贺的,都可领一份肥嘟嘟的羊肉和热辣辣美酒回去。 就连入冬以来甚少露面的太子都强撑病体出来与众人同乐,面容虽清瘦,精神却饱满,一双明眸神采奕奕顾盼生辉,让京中关于太子一病不起的谣言不攻自破。 “不知道你父皇急个什么,出了正月也是天寒地冻的,路上雪还没消呢!”宸妃畏寒,让人把她的软榻抬到篝火近前,再看她那个怕热的儿子已经解开大氅扔到一边,熊熊火光映出脑门上一层细汗。 别说太子一冬天都病病歪歪,就算他没病也是身娇肉贵的,哪受得了长途跋涉之苦?接亲一事,只能由他这个弟弟代劳了。 宸妃心里不忿,又怜惜儿子大冷天的翻山越岭活受罪,几天都没个好脸色,看向太子的眼神犹带了几分怨毒。 萧明暄也看了看远处正与亲王们谈笑风生的太子,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泰然自若之下的力不从心——走路还发颤呢,强撑着罢了。 “是儿想早些动身。”他转回脸来,给他母亲一个纯善明朗的笑容,嘴巴却毒得很,“事不宜迟,让小皇嫂守了望门寡可就不好了。” “何况郴国风物与我国大不相同,儿此去可多逗留些时日,寻访些能工巧匠带回来。” 宸妃咯咯地笑,又道:“听说凉国还给你哥哥送来贺礼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 萧明暄眉头微蹙,轻声道:“凉国老皇帝病重,他几个儿子打得头破血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太子哥哥手中无兵无权,纵与他有私交,对夺位也无甚帮助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宸妃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若让他们勾结起来,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萧明暄呵呵一笑,不以为然,轻飘飘地瞥了太子一眼,说:“凉国积弱,除非睿王死而复生,否则难成气候,太子哥哥勾结哪个也没用,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酒囊饭袋罢了。” 凉国与岐国接壤,边境摩擦不断,之所以没有升级到两国开战的程度,皆因凉国有一员猛将——睿王呼延凛。 他天生神力,勇武过人,更有天赋异禀能号令百兽,有传言他是凉国公主与魔物私通所生,虽然在皇庭长大,却因出身不明而屡遭排挤,致使其性情阴狠乖戾,偏狭固执,在凉国可谓人见人怕,他也习惯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两年前他因练邪功入魔,加上有人设伏狙杀,呼延凛斩杀百十个敌人之后身受重伤坠下山崖,连尸体都没收回来。 传言多是不尽不实,把呼延凛描述得如同邪魔恶鬼,萧明暄没与那人打过交道,只是惋惜一代雄才英年早逝,却也松了一口气——睿王一死,凉国再无值得忌惮之人。 至于号令百兽什么的,怕是夸大其辞罢了,萧明暄一笑置之,人都死了,夸出花来又何妨? 痛饮到半夜,纷纷扬扬的雪花又洒落下来,篝火渐熄,人们都喝得醉醺醺,敞着衣袍钻进温暖如春的穹庐里,不多时,各处营帐之间飘荡出比美酒还要醇厚火热的声音。 萧明玥没去他的营帐,而是命人套上马车,冒着风雪连夜回宫。 皇室子弟都在城外狂欢,皇宫里难得寂静冷清,好在宫人知道他要回来,火盆里一直添着炭,殿内并不冷,萧明玥褪下厚重的外袍,搓搓僵冷的脸颊,挥手让宫人退下。 凉国送来的贺礼还摆在他卧房里,那是一座价值连城的红玉珊瑚床,光华流转,触手生温,却令他心惊肉跳,战栗不已。 忙于争位的皇子们自然没心思送什么新婚贺礼,会这么做的,只有那个让他怕到骨子里,也想念到骨子里的男人。 也许他真如那人所说,天生是个贱坯子,被那般蹂躏蹉磨,仍然放任自己陷了下去。 只为了一点点偶尔施舍给他的温暖与怜惜,即使随之而来的是更多让他几乎承受不住的粗蛮与放肆。 萧明玥缓缓坐在红玉珊瑚床上,捂着脸苦笑。 这新婚贺礼本该属于他和他的新娘,他却恬不知耻地期盼送礼的人夜半潜入,将他按在这贺礼上消受一番。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再没见过他,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这不期而至的贺礼打乱了他死水般的心湖,震荡开无尽的波澜,偏偏礼到而人不至,让他在一夜又一夜的惶然与失落中忐忑不安地睡去。 今天只怕又是一宿空等,也许是嫌弃他病体未愈不能尽欢吧…… 萧明玥犹在胡思乱想,只听见门前传来笃笃轻响,在寂静中更显清晰。 他呼吸一滞,身体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地跑着去开门。 风雪扑灌进来,门外却空无一人,天光雪色中,只有一头牡鹿用头上的角轻敲房门,见他出来也不躲闪,驯顺地低下头,把衔在口中的一支冰莲放在他手上。 莹润的花瓣沾了雪水,更显剔透无瑕,萧明玥浑身颤抖,把花朵揉在胸口,让那穿肌透骨的凉意漫过自己火热的胸膛。 大过年的书院放假,雪下个没完,在家守完岁,又去亲友师长家拜过年之后,燕成璧除了习武读书准备会试,剩下的时间就是窝在房里写他的风月小话本。 他哥简直痛心疾首,翘着胡子斥他不务正业,又不是囊中羞涩,做甚去写那些不入流的东西换润笔? 燕成璧嗯嗯啊啊地虚应了一番,表示谨遵教诲,回头该怎么写还怎么写,不过为了不让他哥自责零花钱没给够,写好的馆送了,关起门来自得其乐,书馆老板几次登门求稿,眼泪流了一缸都被他铁石心肠地拒绝了。 他的同窗几乎人人都匿名写风月话本补贴家用,不过像他这么露骨香艳的寥寥无几,难怪书馆老板抚着胸口怨叹痛失摇钱树。 黄公公登门的时候他刚写完一本娇贵公子夜路遇匪被掳走搞得凄凄惨惨最后哭唧唧地做了压寨夫人,文思泉涌一气呵成,落笔生花力透纸背,写完之后浑身舒爽。 芝兰宫的总管太监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哥派人来叫,燕成璧把墨迹未干的书稿摊在桌上,换上正装前去待客。 黄公公这次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告诉他皇帝透露出榜下捉婿的口风,让他赶紧订亲,免得金榜题名之后被皇帝一道圣旨乱点鸳鸯。 同时隐晦地表示七公主骄横霸道绝非寻常男子所能匹配,当年嘉善长公主远不及荣华公主暴烈,驸马没几年就郁郁而终,驸马家人还没处讨个公道,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呀! 他说得煞有介事,让燕成玦也跟着紧张起来,燕成璧只是低头称是,乖顺又老实,黄公公被他蒙混过去,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笑呵呵摸着袖子里沉甸甸的红包,回去向小主子表功不提。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燕成玦知道他弟看似温良其实脸皮厚比城墙,软磨硬泡都没用,只得叹了口气,问:“你可想好了?若是娶了公主,不说你们夫妻和睦不和睦,仕途上熬到四品京官也就到头了,还不能纳妾。” “有了公主我还纳妾做什么?”燕成璧难得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大哥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 燕成玦看着他这个向来不服管教的弟弟,突然觉得说不定公主嫁到能让他改改性子,恶人自有恶人磨嘛! “也不知道你是图什么。”可是想到他弟十几年寒窗苦读又有点惋惜。 燕成璧却一点也不在乎,大手一挥,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自然凭本事平步青云,就算官场不得志也绝不会怪怨到公主头上。” 燕成玦也笑开了,他这弟弟虽然顽劣,倒是完完全全继承了燕家儿郎的旷达胸怀,让他十分欣慰,只盼燕成璧会试高中,得偿所愿吧。 一出正月,萧明暄带着数千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即将翻越积雪未化的山川丘陵,去郴国接回他皇兄的新娘。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饶是燕成璧这样体力过人的连着三场考下来也有点疲惫,不过功夫不负苦心人,次月放榜,燕成璧发挥神勇,高中会元。 沉寂了许久的将军府门槛险些被人踏破,官媒们虽然知道这是块难啃的骨头也在各路请托之下前来碰运气,燕成璧把不想见的宾客全交给他大哥打发,以修习策论准备殿试为借口缩回房里,继续写他的风月话本。 写好的书稿装订成册,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打算新婚燕尔之际拿出来与他的小娇妻同读共赏,想必是妙不可言的闺房之乐。 想到那个绝美又顽劣的小东西,他心里就痒得像猫抓过一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落笔如飞,在话本里把他的小狐狸精从头到脚好好调理了一遍。 长瑞宫里,夏云清打了一串喷嚏,捂着发红的鼻头让宫女把插瓶的桃花搬出去,心里莫名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倒霉事要落到他头上了。 第18章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河面冰融,春暖花开,人们迫不及待地脱掉厚重的冬衣,换上薄软鲜艳的春衫外出游玩,整个京城都活泛起来,裁缝铺尤其人满为患。 皇帝亲自主持殿试,看到燕成璧如松似柏气度不凡,不由得暗中感叹将门虎子即使做了读书人,一身的气势依旧渊渟岳峙耿介拔俗,对燕家的不喜又减去几分,觉得自己着实给小七选了个好夫婿。 主考官阅卷完毕,按等列分呈送御前,皇帝提起朱笔排出状元榜眼,燕成璧年轻英俊,点了探花。 喜报飞送至各人府上,一时间京城处处鞭炮声不断,连窝在深宫中的夏云泽都得了信息,喜出望外,恨不得一个原地空翻直接上天。 黄公公抹着眼泪给贤妃上香,夏云泽飞也似地跑到长瑞宫去找他哥,好消息要与人分享嘛! 他哥大概是犯了春困,每天睡不够,快巳时了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听见他舅中了探花,也只是懒洋洋地抬抬眼皮“嗯”了一声,十分不捧场。 夏云泽不高兴了,心想论辈分我舅也是你舅,这么冷漠无情真是扎心,于是拿出他妈收拾他的架势,被子一掀,喝道:“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搬砖!” 他哥一身薄如蝉翼的丝衣挡不住突来的寒气,肌肤迅速泛起鸡皮疙瘩,当下火冒三丈,凌空一脚飞踢过来:“夏小九,你找死!” 打是亲骂是爱,夏云泽后跳躲开,笑嘻嘻地伺候他哥穿衣服,又厚着脸皮跟他哥起腻:“哥,你整天在房里捂得都快发霉了,带小弟出去踏踏青呗!”说不定还能偶遇个美貌小娘子让他有机会说几句土味情话。 春光如此明媚,少年内心骚动,十分想在远行之前给生他养他的祖国人民留点纪念品。 “不去。”夏云清穿戴整齐,又打了个哈欠,浑身像没了骨头,软塌塌地要往被子里拱。 哥你怎么了哥!失个恋而已至于从烈火骄龙变成冬眠懒虫吗?看你那油尽灯枯的样儿,丧就一个字啊! “哥你振作点!”夏云泽扑过去摇晃他,“明天三鼎甲骑马游街,你不想看看咱舅长啥样吗?” 夏云清打了个激灵,被“咱舅”两个字雷得天灵盖一阵阵发麻,睡意全消,起身骂道:“你少放屁!你舅舅同、同我有、有什么干系!” 他心虚得厉害,又别扭得不行,想到燕成璧竟然比自己大一个辈分就觉得活像吃了一嘴沙子,只想呸他一脸口水。 幸好夏云泽不知内情,虽然无法理解他哥为啥反应这么强烈,直男思维还是让他第一时间道歉保命:“是是是我的错,怨我怨我,哥你别生气……哎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俩人面对面站着,他哥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嗤笑一声,曲起手指弹他的脑门:“小矮子。” 夏云泽嘴唇翕动,默默地咽下一口老血,暗下决心一定要练成壮汉让他哥跪下喊大佬。 亏他之前还以为他哥因为失恋才没精打采,原来人家在长·身·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他每天上窜下跳一身汗,增速还不如他哥呢! 这一脸悲愤欲绝的表情取悦了他哥,夏云清习惯性地揉揉他的头,眼中闪过一抹促狭,问:“你真想看去看你舅舅呀?” 夏云泽点头如捣蒜,眼中充满了学渣对学霸的向往——未来的靠山之一,金大腿一定要早点抱住。 哎也不知道他舅订亲没,如果没订亲就希望明天围观的群众里有小娘子挺身而出拿下他舅,夏云泽暗搓搓瞟了他哥一眼,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兔子不吃窝边草啊哥!” 夏云清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赏他一个不屑的白眼,开始期待甥舅相认的精彩场面。 进士游街的场面十分宏大,前呼后拥,旗鼓开路,围观群众早候在道路两边,堵得里三层外三层,翘首等待一睹学霸风采。 他哥手一挥包下临街酒楼,楼上楼下站满了护卫,戒备森严,兄弟俩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等,夏云清这几日饭量渐增,叫了一桌子点心小食,虎着脸训他弟:“坐下!扭来扭去像什么样子?” 夏云泽上半身整个探出去,一边哼小曲一边单脚打拍子,撂他以前的壮汉体型还有几分豪迈不拘,换成现在弱柳临风的小身板,就只剩下矫揉造作了。 让人想在他翘起的屁股上踹一脚,最好踹飞出去摔到燕成璧头上,让甥舅两个卷成一团统统滚蛋不要再来碍人的眼。 夏云清把满心的烦闷压下去,一把将他弟拽回来,递给他一杯冰糖莲子汤让他降降燥。 夏云泽坐在椅子上还不老实,抻着脖子朝外看,眼看人潮涌动,他兴奋地喊:“来了!” 状元和榜眼都四十开外了,中年人再帅也有限,本朝历届科举颜值最高的都是探花!何况探花还是他舅! 夏云泽恨不得把“燕成璧是我舅”几个字贴脸上!啊老燕家复兴有望,我舅才二十就考上探花啦,喜大普奔有没有!金腿子舅舅有没有!哥你快看我舅过来了啊……卧槽大帅比?! 一口莲子汤喷了出来,幸好他哥有先见之明甩开扇子挡住,盛世美颜绷出一脸嫌弃,脖子直得像打了钢板,死活不肯往窗外看一眼。 夏云泽呛红了脸,咳得差点背过气去,脑袋里面满坑满谷的羊驼都从嘴里狂奔出来,他使劲揉眼,死盯着骑马行至楼下的大帅比,再看看他旁边确实是两个中年人,胡子都垂到胸前了,让他想装认错人都办不到! 大帅比是我舅?我舅是基佬?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啃过我哥?还因为逛青楼被我哥甩了? 一连串灵魂爆击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夏云泽哆哆嗦嗦地转向他哥,眼神惊疑交加,还带着满满的委屈与难过,觉得他们坚如磐石的兄弟情开始摇摇欲坠。 “哥……”连声音都打着颤,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可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吃了这么大一惊,差点把自己噎死。 夏云清看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无言以对。 告诉他什么?自己和燕成璧之间有那么点欲说还休的暧昧情愫?你舅说不定还会变成你七皇嫂? 他光想想都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要他老实承认被他弟的舅舅挑动得情窦初开,还不如给他一刀痛快。 尴尬到极点,夏云清倒骄横起来,虚张声势地瞪起眼睛,沉声道:“告诉你做什么?我与他又无瓜葛。” 夏云泽啧啧摇头,表示不信,看着他哥泛红的耳垂,再看看楼下被小姑娘们抛了一身杏花的大帅比舅舅,胸中豁然开朗。 万没想到他严防死守,人家早就勾搭成双,那他何必夹在中间做恶人,说起来他哥的嫩豆腐都被他舅吃了不知道多少,吃了还不擦嘴,啥也别说了,肉偿吧! 接受了“他哥姘头原来是他舅”这个设定,想想还挺带感呢! 夏云泽搓着下巴,嘿嘿直笑,觉得这俩人简直天作之合,他哥嫁到老燕家,全家还不把他当心肝宝贝一样供着?这男扮女装的秘密完全可以带到棺材里,不仅自由自在,还能作威作福呢! 夏云清被他笑得浑身发毛,收起扇子要敲他,夏云泽当然不肯乖乖挨揍,一边喊“舅母饶命”一边抱头逃窜,不经意把他哥引到窗边,恰巧新科探花抬起一张帅脸,与他哥四目相接。 燕成璧微微一笑,拾起一枝杏花,将那柔嫩的花朵捻碎在指间,眼中闪动着灼人的热意。 夏云清像被火燎了胡子的猫儿一样向后退去,胸口震颤,一颗心险些跳出腔子,落到那人手上,任他捻捏搓揉。 都怪夏云泽那个祸头子,“舅母”也是能乱叫的?夏云清平复了失控的心跳,这次没有手下留情,按住他弟一顿饱揍。 第19章 有你哭的时候 这一科的进士们有不少未有婚配的,都被京城达官贵人们先下手为强招了东床,只剩下模样最好的探花郎,众人心知肚明他怕是要从天子门生变成天子女婿了。 护卫长把游街那天公主与探花的惊鸿一瞥密奏给皇帝——当然他略去了皇家姐妹花大打出手的场面——皇帝抚着胡子呵呵直笑,想当然地认为他家小七春心萌动了,于是大手一挥,直接叫总管太监把圣旨宣到琼林宴上。 燕成璧喜提御赐姻缘,接旨之后,同科们纷纷前来道贺,有人惋惜有人羡慕——做了驸马虽然仕途上难有进益,但对于胸无大志只想过清贵日子的人来说,那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何况京城贵妇圈里人人皆传七公主可是个绝色美人,纵然骄横一点,不过有如此美人相伴,挨打受气也心甘情愿的。 燕老将军早已西去,但是老夫人还健在,又有诰命在身,接了旨第二天就带着长媳进宫谢恩来了。 先去拜见了太后与皇后,再由等候已久的宫女引到长瑞宫来,惠妃阶下亲迎,也不让拜,拉着燕老夫人的手就掉下一串眼泪。 “小七有这样的好归宿,也算全了我与阿瑜的情分。”惠妃抹着眼泪将婆媳两个迎进殿内,又叫人去唤两位公主来见客,小七自然是要来见未来婆婆和长嫂的,小九更是多年来连外祖母的面儿都没见过。 两个假公主在殿外相会,对视一眼,各自忐忑不安,夏云泽是担心自己得意忘形露出马脚,至于他哥,则是又惊又怕又懊恼,还掺杂着一点点愧疚和难以启齿的期待。 同时又恨燕成璧太荒唐,明知道公主豢养面首还要往上凑,真是色迷心窍!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门口宫女带着笑通传一声,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夏云泽回忆他刚穿越到这身体里时走路一步三晃的样子,脚板轻抬,裙裾款摆,低着头抿着嘴,倒是显出几分羞怯娴雅,夏云清被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纷繁心绪弄得六神无主,平日里的嚣张气焰一点也没剩下,看在长辈眼里,只觉得这位公主明艳无双又端慧大气,配自家混小子还委屈了呢! 两位公主先向惠妃行礼,然后两位夫人再向公主行礼,夏云清赶紧扶住,夏云泽有样学样,暗叹封建社会真操蛋,亲祖母来了也得先行君臣之礼,不过老太太眼里的慈爱伴着泪光,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惠妃挽住老夫人的手臂引她坐下,亲昵道:“我与阿瑜一同长大,以前多得夫人与嫂嫂照顾,以后我这孩儿就托付给二位了,你们就当他是自家后辈,该罚就罚,可不要惯着他。” 夏云清捧着的茶杯差点脱手飞出去,一双凤眼瞪得溜圆。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出宫独掌一府、驸马只当个摆设非宣召不得见呢?怎么听这语气他还得晨昏定省侍奉姑嫜?他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公主难道真要给燕成璧做媳妇? 夏云清后背一阵恶寒,越想越心惊,几乎要拍案而起,幸而他弟及时把他按住了。 有些话新娘子不好讲,他这个当弟弟的就得挺身而出,提醒惠妃娘娘她家公主可是带把的。 夏云泽装出一脸懵懂无知,怯生生地问:“七姐的公主府何时竣工呀?” 惠妃笑着说:“你姐姐及笄那年就择定地址开工建造了,说来也巧,公主府与燕家就隔着一条巷子,也是你姐姐与你外祖家的缘分呢!” 不是……你看看我哥的脸色啊娘娘!他那表情好像连看了十八遍《咒怨》啊! 夏云清僵着身子,面无人色,连嘴唇都白了,显然正陷入极其可怕的脑补中,夏云泽拍拍他的手,替他垂死挣扎了一把:“那我姐夫不、不用搬到公主府去吧?” 其实他觉得俩人都那样了也没啥好扭捏的直接卷到一起去过没羞没臊的日子就是了,可是看他哥怕成这样还是让人心疼。 他懂,他都懂,看他舅那张脸就不是个会做0的人,只有委屈他哥含泪躺平了。 “这要看清儿的意思了。”惠妃这句话让夏云清暗中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句又让他炸毛了—— “这可是清儿自己求来的驸马呢,可不能恃宠生骄欺负人家。” 夏云泽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哥,他哥长睫颤抖,嗓子都吓哑了:“我不是……我没有……这从何说起啊?” 难道跟出去的护卫有人打小报告?惠妃知道他们暗通款曲?否则这话什么意思? “荣华公主怕是不记得了,当时公主年纪还小呢。”燕老太太含笑接过话茬,开始给他们讲古。 原来夏云清六岁的时候跟着惠妃回娘家省亲,这个顽皮过头的假公主趁着诸人忙乱,支开奶娘和宫女,从后花园围墙翻出去,由于年幼腿短,爬上墙头没了力气,头重脚轻就往下栽。 幸好偶然路过的燕家二郎接住了他,还给他当了肉垫,没让娇贵的公主摔个头破血流。 那年燕成璧也才九岁,就觉得这个小粉团真好玩,带他出去逛了一圈市集还买了几样玩具,送回惠妃娘家的时候人们都快急疯了,公主却笑嘻嘻拽住燕成璧的衣角不放,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母亲,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燕成璧已经具备大家子的良好教养,不卑不亢地向惠妃行礼告退,夏云清却不干了,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不让人走,眼泪鼻涕抹了燕成璧一身,连惠妃都哄不住,最后还是燕成璧无奈地向公主殿下折腰,保证长大了一定来娶他,才让公主不情不愿地松开尊手还他自由。 燕老夫人声音柔婉,惠妃还时不时添油加醋,听得夏云泽瞠目结舌,万没想到他哥才六岁就有了强抢民男的黑历史? 聊聊小孩子的糗事总是让人开怀,殿内人人带笑,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夏云清像被雷劈了一样,脑袋里的千头万绪都化成血淋淋的两个字:完了! 他完全不记得跟燕成璧有过这么一段渊源!原来那家伙曾经见过他母亲?偏他以为瞒得密不透风,装得天衣无缝,甚至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假称自己是公主面首! 夏云清盯着朱红色的柱子,想一头碰死算了。 夏云泽握住他哥冰冷的手,看着大家都在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保持着最后一点兄弟情没跟着笑出来。 他觉得他哥可能真的要哭了。 夏云清浑浑噩噩地在崩溃边缘走了一遭,全仗着他弟圆场才没失态,度日如年地熬到燕家婆媳俩告退,他闷不吭声地回房,往床上一栽,脑袋扎进被子里。 夏云泽送完客又回到惠妃这里,这次摒退了左右,直接把话挑明:“娘娘,我哥他不愿意啊!” 惠妃垂下眼帘,手指轻敲桌面,沉默了许久,叹道:“我只是想找个人护他一生罢了。” 她了解她这个儿子,骄横莽撞,心思纯稚,让他去动刀动枪可以,与人勾心斗角怕不要了他的命?须得有个稳重人在他旁边提点才能让他继续这么粗枝大叶地活下去。 她第一次见燕成璧,就觉得小小年纪颇有风范,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真的能与清儿结缘。 “终究是耽误了你舅舅。”惠妃抱歉地笑笑,保证道:“就让他把清儿当知交好友,护他周全即可,清儿是明事理的孩子,你舅舅若想纳妾,他也不会阻拦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三阻四就显得太不仗义,夏云泽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起茶杯喝茶。 娘娘你大概不知道,我舅既不会纳妾,也不会把我哥当好友就算了。 建在燕府旁边的公主府更是神来一笔,本来以为有个战略缓冲地可以让他哥躲起来当鸵鸟,现在看看距离简直是把肉送到人家嘴边,除了乖乖被吃干抹净没有第二条路。 何况他哥还撒下那样的弥天大谎,还不知道要被他舅怎样秋后算帐呢! 既然大势已去,当兄弟的,还是去抱着他哭一哭略尽情谊吧。 然后再改口叫舅妈就比较问心无愧了,嘿嘿! 第20章 婚前恐惧症 托他哥下嫁他舅的福,惠妃投桃报李,替他在皇帝面前求了个恩典,以后夏云泽带足护卫也可以出宫去玩,不需要再当他哥的拖油瓶。 他哥现在反而出不去了,天天被拘在长瑞宫里备嫁,整个人丧得不行,满脸都是生无可恋。 连夏云泽提溜着一堆糖果点心过来都哄不甜他满腔的有苦难言。 惠妃聪明一世,怎么就看不透燕成璧的本性呢?还煞有介事地给他打点嫁妆送羊入虎口,幻想着儿子儿婿亲如手足呢! 就那样的……他还能剩下个渣吗? 一想起那天燕成璧看他的眼神,夏云清就浑身不自在,又羞又恼又害怕——那人分明是算准了他在劫难逃,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他想想就冒火。 可他又没办法告诉惠妃那小子心怀不轨,只好又找心腹太监弄了些软筋散迷魂香之类江湖上不入流的东西,以保证自己全须全尾地混过新婚之夜。 然后他就可以躲回公主府闭门谢客并命大内高手轮班巡卫,让燕成璧哪凉快哪待着去。 夏云泽看他那一堆用来保节操的迷药,啧啧称奇,困惑不已,问:“你对我舅当真没有丝毫情意?” 夏云清被问住了,瞪着眼睛,期期艾艾地答道:“我、我身为男子,如、如何……”委身于人。 他窘得话都说不完,忿忿地按住他弟的脑袋,想把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臭小子天灵盖拧下来。 情意是有一点点的,但是也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不过是少年情窦初开的一点懵懂思慕罢了,就算彼此失之交臂,也只会有些遗憾,不至于太过伤感。 这一点点情意,完全无法抵消他对于这桩婚事的忐忑不安,而且他有预感,若与燕成璧朝夕相处,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终难逃脱。 然后乖乖地给那个人做媳妇。 夏云清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下定决心要谨守君臣之礼,不越雷池一步。 夏云泽同情地看着他,婚前恐惧症没跑了,可惜这年代没有婚姻咨询师,宫里嬷嬷教的那些驭夫之道完全是鸡同鸭讲,根本不对路子,让他哥越听越焦虑,几次掀桌骂人。 看来他得去外祖家一趟,给他舅敲敲边鼓,让新郎官不要操之过急,有点耐心,好好怜惜他家这朵娇花。 他舅先是授了翰林院编修,清闲自在,干了没几天他的座师——礼部尚书丁峻又把他调到大理寺做狱丞。 从七品编修混到九品狱丞,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同科们都表示同情,还有人觉得丁尚书敢公然给驸马爷穿小鞋实乃铁血真汉子。 谁也不知道是燕成璧那个奇葩主动要求去大理寺的,丁峻为了给他调职不仅搭上不少人情,还挨了皇帝好多白眼。 “朕的东床贵婿,天子门生,你把人弄到大理寺任了个九品小吏,成天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打交道。”皇帝龙须都捻断了几根,瞪着眼睛问:“丁尚书不给朕说道说道?” 丁峻心里也不痛快,心想老夫最看好的文武俊才让你一道圣旨拴到公主裙带子上,怎么没人跟我说道说道? 不过他也不敢跟皇上硬磕,就委婉地表示让读书人细致入微体察案情以后方能一展长才,也不违背他辛苦一场为国求贤的初衷。 说到底他还是不死心,将来想重用燕成璧,才费心把他扔到大理寺去历练一番。 皇帝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就是觉得这事办得太不地道,御笔钦点的探花郎下放成九品小吏,他就算再忌惮燕家也不会干这么不体面的事,这不是明晃晃地穿小鞋吗?让天下读书人寒心呐! 何况也没法对公主交代,以他家小七那爆炭似的性子,若知道驸马堪堪做了九品狱丞,不掀桌才怪。 忌惮归忌惮,面子上不能挂不住,皇帝思忖片刻,问:“能不能把职位再往上略提一提?” 丁峻就等他这句话,偏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皇帝催之再三才勉勉强强迟疑道:“倒是缺个五品寺正。” 然后闭上嘴巴不再多话,言下之意你的女婿你自己看着办。 皇帝当然不干,才登科就授五品京官,天王老子的女婿也不成啊! 丁峻深谙讨价还价之道,看皇帝快急眼了,慢吞吞地说:“林主簿下个月要告老还乡。” 七品主簿比起五品寺正简直微不足道,皇帝很痛快地准了,浑然不觉被丁峻牵着鼻子走,从头到尾就没想到让他女婿滚回翰林院去。 燕成璧就算在大理寺落地生根了,与林主簿交接工作,走马上任。 上司知道他是未来驸马爷,也不难为他,同事有冒几句酸话的,燕成璧全当耳边风,每天忙完本职工作就一头扎到案卷里,兢兢业业勤勉好学,很快赢得上下一致好感。 这天休沐,燕成璧照例窝在房里写小话本,正写到紧要关头,他哥派人来报荣安公主驾到。 燕成璧放下笔,收拾整齐前去接驾。 行过一通繁琐礼节,夏云泽挥退左右,今日出门作少年打扮,也不捏着嗓子装姑娘了,笑眯眯地看着他舅:“又见面了,幸会幸会。” 他舅一身温雅从容的气度,与他闲话家常,话题直接转到他哥身上:“荣华公主可好?” “不太好。”夏云泽眨巴着一双杏仁眼,八卦兮兮地问:“你对我哥到底什么想法?” 燕成璧想到他未来的小骄妻就忍不住开始笑,眼中充满温柔的纵容。 九岁那年在墙下接到他,只觉得这孩子玉雪可爱,让人见而生怜,至于长大了娶“她”这件事,只是当成孩提时代一句戏言,没放在心上。 那时候年纪小,完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虽然惠妃的美貌给他年幼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幻想过那个小东西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模样,不过做驸马还是算了吧,皇家的软饭岂是那么好吃的? 直到去年春天,他与长大之后的夏云清不期而遇,看到对方顶着与惠妃极其肖似的脸,却分明是个狷丽少年! 燕成璧震惊了,甚至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瞎了眼。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还故意找茬跟人家打了一架,然后绝望地确定对方就是个男的。 脾气还让人不敢恭维。 这不是跟他外甥同命相怜么,虽然两人就差三岁,他还是爱屋及乌地把人当成了晚辈,拿出哄他侄子侄孙的耐心,带着夏云清到处游玩,品味深宫之外的人间烟火。 来往之间,乱七八糟的念头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不知所起,难以捉摸,等他回过神来,已经鬼使神差一般亲了下去。 夏云清大概让他吓住了,一时忘记反抗,让他从浅啄到深吻,纠缠了个彻底,不仅没有餍足,还蠢蠢欲动地想要更多。 燕成璧心胸旷达,骨子里狂不拘礼,动心了就是动心了,绝不打算隐忍不发委屈自己,当他确定对夏云清的渴望已经盖过了对权势的野心,就满脑子想着怎么把对方弄到手。 那个骄横又单纯的小家伙完全不知道身份早已暴露,为了打消他的念头还谎称自己是公主面首,让他窝火的同时又想将人揉在怀里狠狠收拾一顿。 直到高中探花,圣旨赐婚,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同科们有人惋惜,殊不知燕成璧心里早笑开了花。 “我哥是怕耽误你,惠妃也只是想你护着他罢了。”夏云泽赶紧替他哥辩解,“他们母子也是无可奈何。” “我知道。”燕成璧笑吟吟地看着外甥,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传闻里那样胆小怯懦,反而耿直得很,十分有趣。 夏云泽想起他哥那张衰脸就忍不住哈哈笑,觉得他哥是真的要栽了,不过兄弟一场,不好太幸灾乐祸,他捂着嘴咳了几声,提醒道:“我哥肯定也是喜欢你的,不过他胆子小,你别太猴急吓着他。” 要是让夏云清听见他背后说自己胆子小,他恐怕难见明天的太阳——天不怕地不怕的七公主何曾服过软?他莽得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只可惜这次遇到天命煞星,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儿。 燕成璧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哪会吓他?我疼他还来不及。” 夏云泽被塞了一嘴狗粮,噎得直伸脖子,白眼一翻,拍拍屁股告辞。 他这个弟弟可真够意思,为他哥的幸福奔波劳碌,还差点被恋爱的酸臭味熏倒。 夏云泽兴冲冲地回到芝兰宫,命宫人大开库房,把那些不好随身携带的珍奇古董和房契地契收拾了几大箱子,命人抬到长瑞宫去给荣华公主添妆。 宫人回来秉报,荣华公主掀了桌子,然后被惠妃按头抄佛经去了。 哎,新娘可真不好伺候,夏云泽猥琐地笑,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黄公公急慌慌地过来传小道消息—— 岐国的迎亲队伍不日抵京,他也要收拾收拾备嫁了。 夏云泽想到他那个病秧子未婚夫,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纸老虎一只罢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天命煞星也要出现了。 第21章 捡回来个什么鬼 怀着老父亲嫁女儿般激动又不舍的心情,夏云泽一有空就去长瑞宫给他哥做心理疏导,虽然他身为低情商死直男没法对基佬嫁人这件事感同身受,但是哄人他可是专业的。 前世他入职时间不长,却也哄得不少老叔老姨、粉领师奶和金链大哥开卡充值买课一条龙——小姑娘们就算了,人家不喜欢他一身犍子肉,更喜欢花美男。 夏云泽拿出上辈子的忽悠劲儿,脑体并用,一边做俯卧撑一边忽悠他哥。 分析利害一二三四,展望前景二二三四,出谋划策三二三四,安抚情绪再来一次。 夏云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突然抬起一只脚踩在他背上,让健身小将夏云泽“哎呀”一声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 他趴在地毯上,扭过头哀怨地看着这个小没良心的。 夏云清出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干脆把两只脚都翘到他背上,凤眼微挑,嘲讽道:“怎么,这就不行了?” 嘿,给老子用激将法?夏云泽绷紧一身稀薄的肌肉,胸肌发力,双掌猛推地面,勉力将身体撑起,心想老子越来越强了,等以后练到胸肌两米八,背上趴一个漂亮小姐姐还能做击掌俯卧撑呢! 他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泄力,给他哥使了个坏:“哥,你刚才那句话,一定要多跟我舅说几遍。” 夏云清悻悻地把脚挪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小话本里的限制级场面,耳朵根微微泛红,恨恨地说:“你也别光耍嘴皮子,等萧明暄来接亲,我看你怎么办!” “凉拌。”夏云泽嬉皮笑脸地爬起来往他哥身边凑,他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有这么一层身份护着,除非两国开战要拿他祭天,否则他可以尽情在萧明玥后宫搅风搅雨疯狂撒种给夫君养一堆便宜儿子。 想想都激动得浑身发抖,夏云泽抹了一把汗,觉得胸肌更厚实了,小姐姐们一定会喜欢的。 夏云清想揉他的头,又怕沾一手汗,想到以后山长水远再难相见,还是按着他脑袋搓了搓,搓出夏云泽一迭声软绵绵的抗议。 “哥啊,你别老拿我当小孩。”夏云泽从他魔爪下挣脱出来,一本正经地拍胸膛,“虽然我比你小,但是我没节操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副被现代社会海量信息流冲刷了二十四年的老司机之魂,给他舅当导师都绰绰有余。 夏云清对他时常冒出的新奇之语已经司空见惯,突然福至心灵,缠着他弟要学几手打架的阴招。 夏云泽遭不住他哥的软磨硬泡,更不忍心看到这张绝世美脸流露出一点点失落的神色,当即毫无原则地从了。 教会他哥膝撞、肘击、锁喉以及买三赠一的猴子偷桃,最后没忘了语重心长地提醒一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小伎俩都是浮云。” 夏云清摆了摆手,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导致他在新婚之夜不仅没能全身而退,还因为不自量力的挑衅行为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给他哥做完心理疏导又蹭了一顿晚饭,回芝兰宫就对上黄公公和冬灵一个比一个恓惶的苦瓜脸。 “又怎么了?”夏云泽觉得自己胸怀和胸肌一样越来越宽厚,每天努力锻炼产生的多巴胺和内啡肽让他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层出不穷的意外事故。 只是这次的意外不仅棘手,还辣眼睛。 之前在他坚持不懈的掏挖之下,北墙某块地方的砖全掏空了,黄公公再三阻拦也没什么卵用,只好弄了两块木板涂上红漆,里外一扣,严丝合缝地把洞补上,不管从墙内还是墙外,只要没人上手检查就发现不了漏洞。 现在这个漏洞利用上了,黄公公把闲院里的宫人全部清场,派心腹守着院门,只等夏云泽一回来就急吼吼地把小主子请过来。 北院虽闲置多年,也是有几间屋子的,正房卧室里,一个大男人昏在床上不省人事。 饶是夏云泽这样节操丧尽的也忍不住低呼一声,公主宫室里出现野汉子,好几把刺激! 然后他看着这个野汉子壮硕的身材,流下了三尺口水。 这他妈比他前世的体格还要好啊!看这线条流畅结实贲张的肌肉,看这健康光洁的小麦色皮肤,再看看这张棱角分明充满男人味的帅脸,夏云泽嫉妒得五官都扭曲了。 野汉子胸前挨了一刀,伤口已经让黄公公处理过了,衣裳散开,胸肌豪迈,如果不是黄公公和冬灵在旁边盯着,他真的会上手摸两把! 苍天无眼啊!为什么他穿越过来没穿成这样的肌肉男? 夏云泽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激狂不已的心跳,转脸看向黄公公,问:“这是怎么回事?” 让你出宫淘小话本,话本没淘回来,给我带回个壮汉?幸好我这芝兰宫成日里门可罗雀——说白了就是仗着缺乏存在感,作天作地也没人管。 若是这事捅到皇后那里,他这个假公主说不定还会被逼着剃头出家。 不过如果在尼姑庵里安营扎寨,也是可以把后宫开起的……打住!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黄公公一脑袋汗,颤颤巍巍要往下跪,夏云泽赶紧拦住,叹了口气,声音软了几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原委罢了。” 黄公公脸皱成一团,哼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出前因后果。 原来他出宫一趟,天擦黑往回走的时候照例去北墙外检查木板还牢不牢靠,由于这事不足为外人道,他也就没带随从,结果在这条罕有人至的窄巷里与被人追杀的野汉子狭路相逢。 看得出此人身手了得,带着伤还能甩脱刺客,不过他显然被人下了药,强撑着逃到这里就力竭倒下,还恰巧倒在黄公公扣起的木板前。 黄公公吓了一跳,正要跑出去喊人,结果在巷口一露头就看到远处几名黑衣人朝这边跑来,手里的刀寒光闪闪,领头的那个刀上还带着血呢。 人在危险中迸发出的潜力惊人,黄公公当机立断揭开木板,把伤者拖进宫墙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擦了血迹把木板扣好,刚靠着墙喘了口气,就听见脚步声在墙外响起。 夏云泽听得心惊肉跳,不仅不怪罪,还要给黄公公点赞。 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果断钻洞,等五城兵马司得了消息带人过来,不仅野汉子要死透,他这个芝兰宫大总管也得跟着凉凉。 “他中了什么药?”他看着这个马失前蹄的壮汉,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别那么露骨,内心口水泛滥,看着隆起的肌肉,好想舔。 黄公公时常出宫去市井之间打听小道消息,对江湖上的玩意门儿清,一闻味儿就知道这人中了桃花雾和软筋散,一个惑其心志一个麻痹肢体,他没让人一刀毙命还硬撑着逃出来,无论是意志力还是身体素质都堪称铁血硬汉了。 “有解药吗?”依稀记得他哥那里好像也弄了瓶软筋散打算招呼他舅,这可是大大不妥,找个机会给他偷换成糖豆罢了。 “软筋散睡一觉就好了,这桃花雾……”黄公公面有难色,挥手让冬灵退下,然后小声说:“要出了火才成。” 夏云泽掀开被子往下一看,再次嫉妒得双眼赤红。 两个人都有的东西,为什么规格能差这么多?让他瞬间想起硬盘里跟欧美姑娘演对手戏的卷毛小哥哥们。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夏云泽又掀被观察了一下,扭头看到黄公公一脸淡然,头一次觉得六根清净真好,不用有事没事跟人比较。 还被比得信心荡然无存。 不过能被那些下三滥的迷药放倒,估计脑袋里面都长满了肌肉,胸大无脑就是这样的了,夏云泽轻哼一声,喃喃自语:“光大是不行的。” 然而他这宫里也没有深发展,难道让黄公公再从墙洞里拖回个自愿献身的小姐姐? 那他岂不是有现场动作片可以看了?哎哟不成,万一搞出点动静惊动了别人,他绝对会比上辈子被唤去喝茶的资源站长还要惨。 黄公公看他脸色阴晴不定,还时不时奸笑两声,就觉得这小主子别是吓傻了吧,赶紧出声唤他回魂:“主子,看此人穿着打扮像是岐国王族子弟,听闻岐国接亲队伍已到京城,萧明暄却入驻别馆养病一直未曾面圣,奴婢担心……” 夏云泽眉毛一挑:“你担心他是萧明暄?” 不能吧,小叔子要是这个智商,那他未婚夫得蠢成啥样啊? 不过这身材真是好啊,要在古代开健身房一定要聘来当个活招牌,再不济让人付费摸肌也能日进斗金啊。 眼看他又开始神游天外,黄公公咳了一声,提醒道:“当务之急是等他醒来才好确定身份。” “说得对。”夏云泽对同性向来没耐心,何况这人又不是他客户,就更不需要心慈手软了,他直接舀了一瓢凉水,在黄公公的惊呼声中掀开被子,朝对方直线拉起的“光大”泼了下去,给他来了一个量化对冲。 既能提神醒脑还能消肿止痛,不用太感激老子啊小壮汉! 第22章 馋他的身子 冷水冲过滚烫的肌肤,成功地让人冷静下来,眼看他皱着眉头似要醒转,黄公公及时递上斗篷,夏云泽撇撇嘴把自己整个裹住,戴上兜帽,只露出两片薄唇和尖削的小下巴。 萧明暄在胸口火辣辣的疼痛中醒来,感觉身上像发了河,腰部以下湿答答地泡在水里。 他第一时间绷紧了肌肉,神情戒备,像被惊醒的豹,随时会扑上去咬断猎物的脖子。 肌肉一绷更他妈好看了!他要是个女的非哭着喊着给他生猴子不可。 夏云泽又羡又妒,恨得磨牙,压低声音问:“你醒了?” 这都是废话,眼瞪得跟铜铃一样能没醒吗?不过电视剧都是这种开场白,他也不好独辟蹊径问一句你妈贵姓? 萧明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房间宽敞却空旷,除了床柜没什么摆设,床帏也是最普通的细棉纱,让人猜不出主人的身份。 床前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把自己裹成个粽子,遮遮掩掩地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萧明暄蓦地伸手去扯他的兜帽,结果抻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眉心皱起一个疙瘩。 他这一动,胸前缠的布条洇出红色,空气中也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 带着伤还敢搞事,夏云泽真是一点也不同情他,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吐出两个字:“活该。” 就算是只猛虎,中了两种药又挨了一刀,也只能瘫在床上当病猫。 捋虎须他不敢,拽猫胡子还是不惧的,夏云泽走近了些,肆无忌惮地打量这具威武雄壮的身体,开门见山就问:“你是不是萧明暄?” 萧明暄被噎了一下,眼中戒意更浓,他看着对方露出一点细白如瓷的肌肤,试探道:“是这位姑娘……救了在下?” 姑娘个屁,我是你大爷! 夏云泽气歪了嘴,又舀起一瓢水打算给这个瓜批洗洗眼。 幸好黄公公及时拦住,为保险起见把水瓢也抢走了。 萧明暄感觉到气氛不对,不知道哪里惹小娘子不高兴了,不过在摸清楚状况之前,他决定按兵不动。 至少这小娘子没有敌意,虽然凶巴巴的活像个炮仗。 至于不露脸,要么就是身份特殊,要么就是长得太丑。 “你是不是萧明暄?”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萧明暄双眼微眯,反问道:“谁是萧明暄?” 连对方是谁都没搞清楚,他当然不会蠢到自报家门。 夏云泽暗中松了口气,不管可信不可信,反正他是信了。 毕竟与这么个充满压迫感的男人做姻亲总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虽然他不是夏金莲但是也不想要个武松一样的小叔子。 还想着在萧明玥后宫兴风作浪呢,要是被护兄心切的小叔子抓住把柄一刀喀嚓了那他就亏大了。 “记得怎么受的伤吗?”他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很好,一切风平浪静,小帐篷垮得很彻底。 萧明暄身体一僵,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瞬间整个人都惊呆了。 草原上最大胆的女子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看男人那个地方,没想到这人外表娇小柔弱,内心竟如此狂放! “怎么受的伤?”他又问了一遍,耐心所剩无几。 怪不得人们常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看这肌肉男一脸呆相,怕是理解能力堪忧。 萧明暄眼神晦黯,一张俊脸沉了下来。 他一入京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甚少生病的强壮身体突感乏力困倦,一开始以为是长途跋涉之后的劳碌,可是在别馆休息了两天,惫懒感不减反增,他才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萧明暄身为王族子弟,对江湖上那些祸害人的东西知之甚少,直到今日饮下心腹好友递来的茶,身体明显起了反应,他才意识到他被下药了! 有人不想让他活着回去,在郴国下手还能把黑锅甩到别人头上,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萧明暄仗着身子强壮才没有一开始就倒下,今日估计是那些人等不及了,才会狗急跳墙再下一剂猛药。 头晕目眩,神志不清,他拔剑而起,一路拼杀出来,浑浑噩噩不辨方向,最后药力发作,倒在这条窄巷里。 没想到他命不该绝,被这家主人救起。 “江湖恩怨罢了。”萧明暄含糊过去,撑起上身,朝夏云泽拱手为礼,“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你再叫两声小娘子,救命恩人就要变成夺命仇人了! 夏云泽叫黄公公再去拿伤药和干净布条,不管这人是谁,都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难听点,万一死在芝兰宫,他可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个坑把尸体埋掉。 “报恩就不必了,此处也非久留之地。”夏云泽挥挥手,轻描淡写,“等你药性消了,我让人送你出去,缺什么只管向方才那位爷叔要。” 萧明暄笑了笑,再度向他道谢,夏云泽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具美好的躯体,磨着牙走了。 出门没忘了让黄公公给他准备干净的衣掌被褥,就算这客人再怎么讨人嫌,也没有让人家泡在水里的道理。 夏云泽心宽,留下几个心腹,把北院门一锁,回房洗洗睡了。 半夜梦见肌肉男血糊啦地横尸在宫门前,吓得再也睡不着,夏云泽披衣坐起,看看四下无人,就裹上斗篷溜出寝殿,想去北院看看那家伙是死是活。 守夜的宫人都睡了,万籁俱寂,他也没掌灯,借着月色摸到客人门前,悄悄推开房门,一只脚刚跨进去,突然让人攥住手腕,一拽一推,整个人被抵在墙上。 眼前一花,正对上他艳羡不已的壮硕胸肌。 虽然绷带有点破坏美感,不过这身子还真是让人眼馋。 夏云泽实在忍不住,伸出爪子摸了上去。 怪不得上辈子那么多富婆阔佬排着队摸他的胸肌,手感太他妈好了! 萧明暄嘴角抽搐,有点被他的狂野风格吓到,抬手拽下他的兜帽。 夏云泽怔忡,一张雌雄莫辨的初恋脸就这么暴露在对方面前。 烛火昏暗,水雾氤氲的杏仁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头微蹙小脸泛白,一副泫然欲泣、娇弱堪怜的模样。 萧明暄愣了一下,没想到救命恩人这般美貌,不由得头脑一热,伸手把人揽到怀里。 分不清是药性还是本性作祟,他只想把这只小羊羔吃得干干净净。 夏云泽鼻梁撞到他坚实的胸肌,暗骂一声臭不要脸。 老子救了你的命,你想跟老子困觉? 别说他被害妄想,你有我有全都有的东西又起立敬礼,隔着衣服戳到他肚子上了! 滚烫的气息在他耳边拂过,肌肉男无耻地提出要求:“救人救到底,求小娘子成全。” 夏云泽面无表情地拉起对方的手拍在自己胸前,冷声道:“老子是男的。”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喜欢女的。” 萧明暄感觉到掌下一片平坦,还不死心地揉了两下。 揉一年也不可能摸摸大,死心吧小傻冒! 感觉到充满威胁的枪杆子倒下了,夏云泽非常满意,就说世上没有那么多基佬嘛! 肌肉男松开双臂,那表情活像吃了屎,夏云泽坏笑一声,又给他补了一刀:“你若非要肉偿,不妨转过身去。” 很好,估计这个心理阴影够他清心寡欲到年底了。 拥入怀中的小娘子突然变成男的,嘴还特别贱,试问哪个直男遭得住? 看来这小子一时半会死不了,夏云泽伸手给他拢上衣衫,还把斗篷也解下来给他披上,下了逐客令:“药性过了就走吧,自己小心些,此间种种,还望足下守口如瓶。” 萧明暄皱着眉头,扯下腰间的玉佩塞给他,朝他一拱手,道:“小郎君放心,救命之恩在下来日必报。” 行吧,报恩就报恩,只要别肉偿,反正以后他也要在岐国宫廷里混,多个朋友多条路总是好的。 夏云泽笑盈盈地回他一礼:“走吧,我送你出去。” 长得这么好看,偏偏是个男的,真是暴殄天物。 长得这么帅比,偏偏是个瓜批,真是令人扼腕。 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间。 可信的宫人都睡死了,还得劳驾他这个主子给人掀木板。 萧明暄却不用他受累,看了一眼宫墙的高度,直接飞身上墙,回头看他一眼,然后飘然而去。 回到别馆大开杀戒,把顺妃安插的钉子清洗了一遍不提,不待伤口愈合,他就得前往宫中面圣了。 第23章 七哥大昏 “今晚宫里有宴,你还不回去收拾?”夏云清摇着扇子,摆出一张厌世脸,嫌弃地看着他,“一身汗,离远些。” 夏云泽知道晚上宫里大摆宴席为萧明暄接风,不过他早让黄公公去告了个病假。 这种招待外客的场合,就算公主们列席也是隔着屏风泾渭分明,还得正襟危坐彰显皇家礼仪,满桌子菜动不了几筷子,一顿饭吃下来简直要犯肠胃炎。 有这闲功夫他还不如陪陪他哥呢,过不了几天他哥就要变成探花郎夫人了。 而且长瑞宫的小厨房饭菜颇对他口味,在远行之前,能多蹭一顿是一顿吧。 夏云清凤眼一挑,不怀好意地问:“你就不想瞧瞧你那小叔子长什么模样?” 一点也不想,完全不好奇。夏云泽练完几组深蹲跳,呼吸中带着喘,拿起桌上的茶壶一通猛灌,然后抹抹嘴,甩了一把汗珠子,在他哥警告的眼神中凑了过去,反问道:“你干嘛惦记我的小叔子,就不怕我舅知道了捧醋狂饮?” 夏云清抬脚把他踹开,笑骂了一句:“胡说八道!我与燕成璧有何干系?” 都快给人家做媳妇了还嘴硬呢! “好好好,是是是。”夏云泽求生欲满点,从不与他哥争辩,反正有他舅教做人,他又操哪门子心? 这些天他天天翻腾库房,又找出不少好东西,献宝似地拿给他哥当嫁妆。 反正都是从将军府送出来的,由他哥带回去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夏云清被惠妃收拾了一顿之后顺溜了不少,连白眼都不怎么翻了,估计是没心力再生气,满脑袋想着怎么在新婚之夜让探花郎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知道他那堆江湖秘药都让他混帐弟弟偷换成了面粉糖丸,直到大婚当日,登舆之时,还像抓救命稻草似地把那一堆小瓷瓶藏到衣袖里。 荣华公主大婚,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兄弟姐妹都来送嫁,红妆十里蜿蜒出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夏云清紧张得要命,在人前还得装出一身冷傲威仪,像木偶一般让人梳妆打扮,穿上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浓厚的脂粉盖住苍白的脸色,只有交叠在腿上的双手绷白了指节。 惠妃面带笑容,眼中含泪,轻拍他的手背,柔声道:“清儿莫怕,走出这道宫门,你就自由了。” 夏云清反握住她的手,一滴泪落在嫁衣上。 夏云泽也跟着伤感,过来拍拍他哥的肩膀,轻声说:“三日之后你还要回门的。” 母子终有再见的机会,何况嫁出去的公主也能时常回来探望父母啊。 眼看吉时已到,惠妃狠狠心拂开儿子的手,夏云清却跪倒下去,端端正正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然后放下盖头,由嬷嬷引了出去。 惠妃霎时泪如雨下,哭倒在榻上,夏云泽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抚。 平心而论,他要是惠妃他也哭,好好一个儿子,为保命不仅要当成姑娘养大,最后还得靠嫁人逃出生天,想想都觉得荒唐又可怜。 “娘娘别难过了。”想来想去,他也只能这么安慰当妈的,“我舅舅必会善待七哥的。” 惠妃哭湿了两条手帕,勉强收住泪水,低喃道:“但愿如此吧。” 阿瑜的幼弟,必然是品行端方的谦谦君子,清儿有他护着,不会受委屈的。 狗屁谦谦君子! 夏云清被按倒在喜床上的时候简直欲哭无泪,差点咬碎银牙。 他一路忍着满心的惶恐不安,沉甸甸的凤冠霞帔压在他身上,也压在他心头,被浓艳赤色包围着,让夏云清连呼吸都不顺畅。 直到在公主府落轿,喜娘把红绸一端塞到他手里,另一端递给新郎,燕成璧却没有接过,而是一把握住他手,小心翼翼地扶他下轿。 夏云清才从手指交握的暖意中感觉到如梦初醒的真实。 以及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熟识。 他下意识地回握住对方,鞭炮声和锣鼓声吵得他头晕脑胀,全凭惠妃最后的叮咛让他没有扯下盖头落荒而逃。 浑浑噩噩地让人引着拜过天地,送入洞房,耳边清静了许多,夏云清刚松了口气,冷不防被驸马掀起盖头,露出脂光粉艳的一张脸。 蓦然四目相对,夏云清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幸好脂粉涂得厚,不教人看见他脸上的火烧火燎。 燕成璧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心高气傲的小皇子快忍到极限了,遂轻揽了一下他的肩背,温语道:“我去前面招呼宾客,清儿稍坐片刻。” 他一声“清儿”唤得他后背一麻,鸡皮疙瘩顺着脖颈爬上来,夏云清瞪了他一眼,双手暖和过来,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 “叫丫环来给你净面。”驸马又在他耳边轻笑,“莫让脂粉污了颜色。” 直到他转身离去,夏云清才从懵懂中回过神来,心中警钟长鸣。 燕成璧那语气,分明是与他调情! 夏云清摘下凤冠扔到一边,由人服侍着洗尽铅华,然后把丫环婆子都挥出去,拿出他压箱底的防身法宝,一咬牙,全倒进酒壶里。 向来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七公主还是头一次在背后耍阴招,战战兢兢又过意不去,手抖得差点把酒壶打翻。 终究是误了他,好好的探花郎,无论前程还是姻缘,都断送在自己手上。 夏云清对燕成璧的感情很矛盾,既觉得心怀愧疚,又怕他秋后算帐,有一点点怨恼,又多了几分依赖。 还没等他厘清这一团乱麻,燕成璧就回来了。 他竟然没让人灌翻?夏云清闻到淡淡的酒气,猜他喝的不会超过三杯。 燕成璧看出他的疑惑,伸手搂过他,笑道:“都让侄子们挡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岂能虚度?” 他哥结亲早,嫂子又能生,大侄二侄比他还大呢,加上后面一串,挡酒绰绰有余。 “谁、谁要与你共度春宵!”夏云清吓得都结巴了,眼珠子一转扫到加了料的合卺酒,长睫轻颤,低声说:“先饮交杯酒吧。” 燕成璧哈哈一笑,倒了两杯酒过来,两人手臂交缠,燕成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饮而尽。 夏云清只是沾了沾唇,一杯酒全倒进手帕里,暗中松了口气。 可惜他等来等去,没等到药效发作,反而让人一把按倒在喜床上。 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 夏云清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在燕成璧身下拼命挣扎,毫无章法地攻击他的要害部位。 燕成璧合身压住他,皱眉问:“你跟谁学的这些不入流的招式?” 还敢抬膝往他腹下撞,要不是他躲得快只怕当场就废了。 燕成璧对他向来是温柔包容有耐心的,这还是头一次板着脸跟他说话。 夏云清打了个哆嗦,直觉今夜没法善了,心中叫苦不迭。 都怪小九那不着调的,教的手段没一个能用,还适得其反! 眼看把燕成璧惹火了,他有点害怕,更多的是懊恼。 在樊笼里束手束脚十七年,怎么出了宫还要受制于人? 夏云清越想越窝火,那点愧疚感抛到九霄云外,眉眼间只剩下高高在上的骄横劲儿。 “放肆!”他怕有人听房,只能咬着牙压低声音:“这样成何体统!” 可惜绯红的脸颊让他弱了声势,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燕成璧撑起手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充满征服欲的眼神让他浑身发毛。 “体统?”他粲然一笑,眼中透着邪气,“那就床下行过君臣礼,床上再叙夫妻情,如何?” 夏云清只觉得脸快烧起来了,斥道:“你白读那么多年圣贤书,哪学来这些淫词浪语?” 燕成璧轻笑,声音醇厚低哑,像一片羽毛不经意扫过,让人从耳朵一路酥到胸口。 “清儿可知何为人间至乐?” 夏云清一阵轻颤,又开始扭动挣扎,怒道:“不许这么叫我!” 燕成璧单手化解了他的反抗,还饶有兴致地与他探讨:“那叫你什么?” “荣华公主?七公子?”他拖着慵懒的腔调,尾音上挑,凑到他耳边,“夫君的小心肝?” 苍天!再让他这么撩逗下去,他就算不气死也要先羞死了!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饶是夏云清这样嚣张惯了的都得暂且咽下这口气,低头服软:“燕兄能不能先放开我?这样实在……不雅。” 一声“燕兄”也没唤回男人的良知,燕成璧不再与他废话,抚上他滚烫的脸颊,低头攫取了他的双唇。 然后不顾他的挣扎,一层层解开嫁衣,开始尽情享受新婚之夜。 “清儿乖,让夫君好好疼你。” 温柔诱哄,细致厮磨,终于让这个骄横跋扈的俏郎君在他怀里变成了乖软黏人的小狐狸精,绽放出无尽的风情与浓烈的热情。 春宵苦短,来日方长。 喜服胡乱丢在地上,剥出一个白生生的身子,横陈在大红色床褥上,骨肉匀停,肌理细腻,在红色锦锻围裹下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夏云清被亲得喘不上气来,眼中逼出泪水,从齿隙间勉强挤出三个字:“燕……成璧……” 燕成璧压迫着他,火热的唇吻遍他的全身,连足心都没有放过,酥痒的感觉从脚底传到天灵盖,夏云清低吟一声,已然情动。 后腰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他皱着眉头难耐地扭动,燕成璧伸手朝褥子底下一扫,扫出一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婚床上总有人铺这些劳什子,隔着软绵绵的床褥仍然硌得他浑身不自在。 “娇气。”燕成璧低声笑,清理了褥下的东西,又铺开锦被,把肌肤泛粉的夏云清放在一片花开富贵鸳鸯戏水上。 夏云清连眼都不敢睁,满脑子都是自投罗网的羞恼和不知所措的惶然,胯下之物早昂扬挺立,顶端泛出隐隐水光。 他悄悄抬起腰肢,欲望在男人衣服上轻轻蹭动,身上欲火燎原,心里也跟着冒火。 凭什么急着把自己剥干脱净,他身上却衣衫楚楚? 心高气傲的小皇子几曾受过这种气,眼圈泛红,含嗔带怨,委委屈屈地瞪着他。 却不知道这表情更让人疯狂。 燕成璧低咒一声,双手更粗鲁地抚弄过他的身体,莹润的肌肤包裹着柔韧劲瘦的肌肉,既不显得羸弱,又没有粗犷之感,一身像白玉雕成,哪里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夏云清被他搓弄得惊喘连连,手指颤抖着扣在他肩上,半是推拒半是迎合,残留着最后一分理智让他在欲海中苦苦挣扎,颤声道:“你这杀才……还不悬崖勒马……” 声音都带着哽咽,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两条长腿蹬动不休,却被燕成璧借势分开,精壮的身子嵌了下去,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一杆长枪抵在他腿根处。 夏云清瑟瑟发抖,忍不住向后缩,他的驸马一手禁锢住他的腰让他退无可退,另一只手打开床头的小瓷盒,沾了一指软膏朝他身后探去! “放松些。”揽在他腰后的手向下游移,在他窄翘的臀上捏了一把,夏云清低叫一声,羞耻得无地自容。 由不得他推三阻四,粗硬的指节已经摸到紧闭的穴口,带着冰凉的软膏插了进去。 “啊!”夏云清身体紧绷,头颈向后仰,疼得额角冒汗,像屠刀下的小动物一样无助又可怜。 那个地方,怎能承受鱼水之欢?就算他看了再多狗屁不通的小话本,也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到后庭花开的境地。 “燕成璧……我要杀了你……”他嘶声低喊,眼泪滑落下来,又愤怒,又屈辱。 燕成璧只当耳边风,手指在他紧涩的甬道内戳压旋转,膏体很快融化,进出间发出羞人的水声。 火热的唇又落了下来,比之前温柔许多,轻怜蜜爱,缱绻万千,像对待捧在手心的无价之宝。 夏云清脑袋又开始发晕,被亲得神魂颠倒,心中的愤懑与不甘竟然渐渐消散。 后面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只是被外物入侵之后怪异得很,穴口翕动,从未有过的酸胀感让他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排解这陌生又炽热的汹涌情潮。 “燕成璧……”怎么会舍得杀他呢?不过是守着最后一点骄矜,生怕太过丢脸罢了。 可是身体都被那人彻底掌控了,脸面还剩下几分呢? 夏云清叹了口气,认命地闭上眼睛,轻启双唇迎纳对方纠缠的唇舌,尽力放松身体,腰部一阵阵颤栗。 他喜欢这个人,不承认也没用,身体已经替他做了主。 从他落到燕成璧怀里开始,就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如今洞房花烛,他是真的完完全全落到这人怀里了。 甚至甘愿沉沦下去,哪怕将来万劫不复。 “清儿,睁开眼睛。”他的驸马在耳边哄他,抬身窸窸窣窣地解开衣服,夏云清打了个激灵,睁开一双泪光流转的凤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再撑不下去,也再摆不出骄横傲慢的模样,他把自己交了出去,像刀俎间的肉一样任人宰割。 然而他对上一双温柔似水,深情款款的眼眸,像融冰的暖阳,像暗夜的灯火,抚平了他的不安,驱散了他的恐惧。 燕成璧衣衫解开,却没有完全脱下,层层叠叠的衣料坠在身体两侧,像小帐篷一样把夏云清罩在里面,温暖而柔软。 裸袒的身体贴住他的,腰一沉,硬热的欲望缓缓顶开濡湿的穴口,一点一点埋了进去。 “清儿,你记住。”他入侵着他的身体,也蛊惑着他的灵魂,“我会一生爱你惜你,护你宠你,你没有误我,你是成全了我。” 夏云清咬紧牙关咽下一声尖叫,颤着手揽住男人的肩背,湿热的后穴被撑开到极限,饱胀酥麻,娇弱的内壁裹含着对方,任由他推进到最深处去。 “慢些……”终究是忍不住,殷红的唇间吐出柔软的低吟,“疼……” 燕成璧一手抚上他的分身,强忍着大肆挞伐的冲动,轻摆腰身,徐徐进出他的身体。 前后夹攻,初时的疼痛很快被堆积起来的快感取代,夏云清双颊赤红,喘息愈急,不知何时抬起长腿圈环住男人腰身,主动去啄吻他的唇。 燕成璧见他得了趣,也不再忍了,托着他的腰臀开始大开大合地进出,每一下几乎全部拔出再整根撞入,后穴被彻底肏开,水光糜艳,热情又饥渴地吞吃着夫君的硬杵,雪白的臀肉被撞得啪啪直响,羞得他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被子里。 一开始还拼命压抑冲到喉间的呻吟,可是如何压抑得住?没几下他就缴械投降,搂着夫君的脖子嗯嗯唧唧,撩人至极。 后面热得受不了,一波又一波狂涌而来的快感逼得他喘不上气来,夏云清眼泪流了一枕,嘴里胡乱叫着燕成璧的名字,被顶弄得狠了连夫君驸马都喊了出来,仿佛真成了被他搂在怀里恣意怜爱的小娇妻。 燕成璧没再碰他前面,而是钳住他的细腰埋头猛干,抽动百余下,随着一记狠怼,夏云清蓦地夹紧臀腿,分身喷溅出一片白浊。 高潮之后他双眼失神,身体虚软脱力,只感觉埋在他体内的东西依然硬得让人心惊。 “你……你怎么……”他结结巴巴,又羞又恼。 同为男子,他都泄了阳,对方怎么还没一点鸣金收兵的迹象? 燕成璧撑起身体,缓缓抽离,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把他翻了过去,健臂捞住他的腰,从后面肏了进来。 “不要了……”夏云清声音都带了哭腔,似是求他饶过这一遭,身体却罔顾主人的意志,恬不知耻地向后凑迎过去,迫不及待地吞下对方硬热的孽根。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光裸的肩背上,伴着男人浊重的喘息,燕成璧咬住他的耳朵,轻声说:“清儿别怕,回门之日,夫君抱着你进宫就是。”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荣华公主被驸马揉搓得连路都走不了?他的脸要往哪搁! 这可怕的遐想不仅没让他熄了兴致,反而更加兴奋,夏云清抓住驸马的手臂一口咬下去,翘臀却抬得更高,扭着腰胯渴求更多。 “真是个磨人的小狐狸精!”燕成璧笑了,索需更加凶猛。 夏云清把脸埋进枕褥间,发出一声声娇软的喘息吟叫。 狐狸精就狐狸精,早晚有榨干你的时候。 …… “真的……不要了……” 只怕没把燕成璧榨干,他就要英年早逝了! “求你……别再……” 还是死在床上! “驸马……哥哥……燕舅舅……” 求饶不仅没用,还让这家伙更加兴发如狂,夏云清不知道泄了几回,最后什么都射不出来,后穴火辣辣地疼,进出间带出积在里面的白浊,弄得被褥一塌糊涂。 红烛燃尽,春宵苦短,短不短放在一边,苦是真的苦啊…… 第24章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三日归宁,公主是让驸马抱进宫的。 夏云清一副疏懒娇慵的模样,眼皮都睁不开,燕成璧叫了几次,探花夫人不仅把脑袋扎到被子里,还一脚踹到他身上。 燕成璧知道这几天把人折腾狠了,也不叫丫环过来,像哄小孩儿一样把夏云清拖出来,亲自给他梳洗更衣。 女子的发式他半点不会,就照他媳妇惯常那样梳髻簪冠,穿戴整齐定睛一看,真是朱颜玉貌,俊美无俦。 一直抱上马车,夏云清在他怀里又补了一觉,到宫门前换轿的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 腰疼腿软,一身承欢过度的后遗症让他想把始作俑者乱拳捶死,拳头扬起来又舍不得落下,只好悻悻地瞪他一眼。 强忍着不适正要下车,燕成璧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地穿过宫门。 当着公主府的众多仆役,当着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还当着惠妃派来的一干太监宫女! 那一群人掉出来了! 夏云清羞得头都不敢抬,手臂揽住驸马的颈项,又乖又软,哪还有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骄横劲儿? 众人先是瞠目结舌,再看驸马年轻英武一表人才,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公主对驸马想必满意得很,听说这几天探花郎一直住在公主府里,连宣召都省了。 长瑞宫的人抬着软轿迎了过来,燕成璧停下脚步,悄声问:“是乘轿?还是我抱你过去?” 夏云清脸埋在他肩窝里,一声不吭,只是双臂圈得更紧。 反正脸已丢尽,他干脆豁出去了,怎么舒坦怎么来。 燕成璧心领神会,朝抬轿的宫人摇摇头,一路招摇而过,把公主抱到太后宫前。 公主归宁,要偕驸马先向太后请安,再去给帝后磕头,最后才能回母亲那里说些体己话。 皇帝向来偏宠七公主,下了早朝就带着皇后候在太后身边,听到宫人通传公主与驸马到,抚着胡须笑眯了眼。 驸马体贴备至,亦步亦趋地扶着夏云清,让皇帝更满意了,觉得真是给小七挑了个好郎君。 他哪知道他的宝贝公主私底下让驸马欺负成什么样儿了! 受了新人的礼,又各自发下赏赐,太后与皇后对公主们并不为难,笑着说了些夫妻恩爱早日开枝散叶的吉祥话,看时辰不早,皇帝大手一挥,放他们去见惠妃了。 这回夏云清不让抱了。 到他母亲那里,总是想要找回一点颜面的。 何况皇后方才的话让他心里不舒服,什么早日晚日的,不管怎么日,他们都没法开枝散叶的。 燕成璧把他扶到软轿上,又加了两层垫子在他腰后臀下,末了轻抚他的脸颊,笑道:“到娘娘那里可不能哭丧着脸让人担心,有什么不痛快的,回去找夫君撒气就是。” 夏云清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些,脸颊泛红,心思都转到该怎么撒气上,恨恨地扔给他两个字:“贫嘴!” 说是撒气,怕是终究会变成撒娇,再往后该发生点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惠妃得了信,亲自到长瑞宫门口候着,旁边还站着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弟弟! 夏云清远远地看见惠妃,急忙吩咐宫人落轿,他整整衣襟,也不要驸马搀扶,忍着一身酸痛下了轿。 惠妃的初衷是将孩儿托付给燕成璧,若知道让人囫囵个吃了还没吐骨头,他怕她会受不了。 所以夏云清强撑着往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行至惠妃面前刚要屈膝,已被惠妃一把扶住,连驸马一同免了礼。 他弟终于有点眼色,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暗中使劲扶住他,在人前装出一副手足情深的样子,就是一张嘴笑得快裂到耳根了! 怎么看都是幸灾乐祸,这小混账,真是白疼他了! 夏云泽挨了一记白眼,笑容收敛了些,表情还是又暧昧又猥琐,扎眼得很。 等一下若有机会,非让他舅舅管教他一顿方能解气。 夏云泽完全没意识到他要挨揍,就觉得他哥这欲盖弥彰的小样儿特别好玩,明明一路大张旗鼓让他舅抱着走,惹得众人惊诧,现在才想到划清界限,太晚了吧! 要不是他及时给传信的宫人敲了边鼓,惠妃能不知道她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赖在老公怀里不挪窝? 唉,他真是为这个哥哥操碎了心。 一行人回到殿内,依次落座,荣华公主和驸马各自装得道貌岸然,一副相敬如宾清清白白的样子。 奥斯卡欠你们两座小金人! 连他这种直得能当钢板尺的小直男都看出俩人之间情思勾连暗潮汹涌,偏偏惠妃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舅只是拿他哥当晚辈照看,言辞还多有偏袒,对燕成璧简直比对亲儿子还和善。 夏云泽能感觉到中年老母亲的牵肠挂肚——又想全天下人都宠着惯着自己的崽儿,又怕熊孩子太过无法无天惹人厌烦,只好先安抚一下驸马,让他别与不懂事晚辈一般计较。 “娘娘多虑了,公主很好。”燕成璧唇角含笑,促狭地看了夏云清一眼,后者目露凶光,灼热的视线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在惠妃面前装出一副温良恭谨相,倒好像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夏云清哑巴吃黄连,头一次反省自己从前不管不顾的嚣张作派,弄得现在谁都觉得他只会仗势欺人! 夏云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立的人设,哭着也要撸完。 如坐针毡地听他们闲话家常,时不时还要他低头表态保证少给人添麻烦,真是别提有多窝火了。 好不容易熬到传膳,惠妃爱子心切,小厨房准备的大半是他爱吃的菜,重油重辣,红彤彤一片,让夏云清觉得他是真的要死了。 不过也确定了惠妃是真的不知内情。 他心里稍安,一脸悲壮地正要下筷,驸马却叫布菜宫女挪了两盘甜口菜摆在他面前,对惠妃解释道:“公主这几天脾胃弱,该吃些清淡的养养。” 惠妃点点头,叫宫女去小厨房传话再加几道粥羹,又赞驸马体贴入微,清儿托付给他真是让人放心云云。 夏云清捏着筷子,手指发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当场谋杀亲夫。 夏云泽赶紧给他哥布菜,酒也别喝了换成果子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哄住再说。 用完午膳,惠妃去休息,他们三个总算有机会窝到房里说点悄悄话。 宫人摆完茶点都退到门外,燕成璧直接把他哥抱坐在腿上,肆无忌惮地狂撒狗粮。 夏云清余怒未消,抡拳就揍,被他舅一把抓住手腕,哄道:“当着外甥的面有点长辈样儿,别闹!” 夏云泽:“?” 塞我狗粮就算了,你别一言不合就给我哥升辈分啊! 不过再一细想,他哥升舅母也算实至名归,夏云泽没忍住给他哥皮了一下:“舅母在上,给舅母请安了。” 他哥还没反应过来,他舅先伸手给他一个爆栗,不悦道:“知道你哥脸皮薄,还这么消遣他!” 他亲舅一点也没手下留情,弹得脑门上直接肿起个包,夏云泽哀叫一声捂住头,在心中竖起中指,敢怒不敢言。 麻痹!见色忘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明明是你先调戏他的好不好!我诅咒你微软·松下·联想啊! “行了,都别油嘴滑舌了。”最后还是他哥不计前嫌捞了他一把,“你即将远行,你舅舅给你找了些防身的东西。” 他舅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鹿皮囊递过来,夏云泽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副巴掌大的银色小弩,颇似前世熊孩子玩的牙签弩,不过要大上一号,还配着箭匣,弩箭排到匣中可自动上弦,弦柱坚韧,箭头锋利,堪称巧夺天工。 “这么小能有什么用?”他觉得这玩意最多打爆个气球,随手朝柱子扣了一下机簧,结果一道银光飞过,弩针“咄”地一声钉进柱子里。 夏云泽被震得虎口发麻,凑过去一看,没忍住“嗷”地一拍大腿。 支撑宫室的木料何等坚硬,竟让那细小的弩针入木三分,只留下不到半寸的尾巴露在外头。 试着往外拽了拽,根本拔不出来,这要是招呼到人身上,怕不是要直接打进五脏六腑? 鹿皮囊里还有两个瓷瓶,一蓝一黑,夏云泽想拔开看看,他舅拦住了他,道:“黑瓶里是断阳,见血封喉,无药可解,蓝瓶里是长醉,能在一息之间放倒一头熊。” 有毒药,有麻药,还有小规模杀伤性武器,虽然不足以让他在岐国横着走,但是遇到有人逼宫的话,至少还有一争之力。 “黄公公那里应该还有些东西。”燕成璧对阿姊没什么印象,但她当年带入宫的陪嫁里却有些没来得及用上的珍藏,“可助你一劳永逸,金蝉脱壳。” 夏云泽双眼发亮,差一点拜倒在他舅的金腿子之下。 等他在萧明玥后宫里浪够了,不必等到东窗事发就可以抽腿走人,然后天高地阔任我逍遥,真是想想都浑身舒爽。 他要收回前言,舅舅还是疼他的,就算娶了舅母也没把他扔在寒风里独唱小白菜地里黄。 “大理寺给了我半个月婚假,我与你七哥还能送你一程。” 这就不必了吧,夏云泽表示并不乐意被他们花样虐狗,可是又想到兄弟俩见一面少一面,就忍不住扑上去给他哥一个熊抱。 “七哥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他哥也有些伤感,轻拍他的后背,眼圈微微泛红。 最后还是他舅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他撕下来扔到一边,黑着脸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何必作此小儿女态?” “呵!呵!”夏云泽干笑。 真他妈一个绝世醋缸,连外甥兼小舅子的醋都要吃,七哥,收拾他! 第25章 一个小目标 送走舅舅舅母,夏云泽在长瑞宫又蹭了一顿晚饭顺便讲冷笑话逗惠妃开心,总算把人哄得开了颜,然后带着一堆赏赐乐颠颠地回到芝兰宫。 回去把殿门一关,堵住黄公公,夏云泽手心上翻,用眼神示意他有好东西赶紧拿出来。 黄公公对小主子向来百依百顺,眼看这就要远嫁和亲,也不敢藏着掖着了,直接把压箱底的宝贝亮出来。 他从暗格里拿出个小匣子,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又是两个小瓷瓶,一灰一白,瓶口还带着蜡封。 夏云泽有点失望,毒药和迷药他都有了,对同类产品不是很期待。 黄公公先拿出灰色瓷瓶,低声道:“此药名为‘前尘误’,服下去能让人闭气沉眠,体肤僵冷经脉难寻,如同死去一般。” 他又拿出白色瓷瓶,道:“这是解药‘怅往生’,给假死之人喂下此物,一时半刻就能还魂,神志无损,与寻常一样。” 夏云泽喷出一句国骂,差点把大腿拍肿。 果真神药!居家旅行必备,诈死脱身利器! 试想一下他在萧明玥后宫尽情耕耘,玩够了ntr游戏之后把药一吃,风光大葬,再由心腹把他挖出来,喂下解药咸鱼翻生,分分钟又是一条好汉! 夏云泽很激动,觉得这是他离种马文男主角最近的一次!苍天有眼,终于轮到他兴风作浪了! “这药真那么管用?”他抓着黄公公问,“能吃几次?” 这关系到他能开辟多少战场,反正他的节操早喂了狗,无数穿越的种马前辈告诉他:有多贱就有多爽! 黄公公摇摇头,为难地说:“这个……奴婢也没试过啊!” 夏云泽狂热的大脑冷静了几分,神色变得凝重。 三无产品要慎用,何况关乎身家性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拿自己当小白鼠。 夏云泽让黄公公收好匣子塞到他的嫁妆里去,动身之前,他还想去个好地方。 第二天,夏云泽收拾整齐带上护卫,先去拜访他哥。 “昨天不是才见过,又来做什么?”这是他那个有同性没人性的舅舅。 夏云泽当着众人的面还得装,给他舅一个矫揉造作的假笑,问:“小七呢?” 他舅伸手就要敲他:“没大没小,小七也是你叫的?” 夏云泽一闪身躲过,倒退三步远,拱手作揖,一本正经地说:“舅舅息怒,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说。”他舅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请他坐下用茶。 “第一件事,芝兰宫有些人要托付给舅舅和舅母。”夏云泽扳着手指细数,“黄公公和冬灵,还有凝翠她们几个大宫女,这些年关于我的事都担着干系,我走之后,让七哥想法子把他们放出来妥善安置。” “都是心腹,你不想带走?” “黄公公年纪大了,剩下都是小姑娘,就别跟着我背井离乡了。”夏云泽摇摇头,“这一去,还不知道前程几何,我怕护不住他们。”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有时却沉稳老练得让人不敢小觑,燕成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答应。 “可以。”放几个不得用的宫女太监出宫,对于荣华公主是小菜一碟,“还有呢?” “第二件事就是……”夏云泽露出猥琐的笑容,眼中充满憧憬,“舅舅帮我掩护一下,我要去一趟白月楼。” “去那里做什么?”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夏云泽回头一看,他哥睡眼惺忪地从里间晃悠出来。 虽然衣衫整齐,这小模样仍然让人浮想联翩。 他舅马上表演变脸,伸手揽住他哥,眼神缱绻,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调笑道:“海棠春睡未足耶?” 冷不防又被拍了一脸狗粮的夏云泽默默地捂着腮帮子扭过头去,牙好酸。 同时感叹读书人就是牛逼,调情都不忘掉书袋。 偏偏他哥就吃这一套,红着脸窝在他舅臂弯里,俩人黏糊了半天,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快石化的闲杂人。 “去白月楼干什么?”他哥好不容易腾出嘴来问一句,夏云泽瞪起眼睛,反问道:“还能干什么?” 当然是找个成熟妩媚的小姐姐献出童子身,远征之前,先实现一个小目标嘛! 所以要把宫里的护卫哄在公主府里他才好暗渡陈仓,不然带着一群人去逛窑子他还有什么搞头? 夏云清看他弟这激动万分的样子,再看他弟娇花一样的脸蛋和弱柳扶风的小身板,皱了皱眉,还是放心不下,道:“我陪你去。” 已婚人士涉足烟花之地,我看你是皮在痒。 夏云泽视线转向他舅,用眼神示意他管管老婆。 没想到他舅心更大,直接表态:“我陪你们去。” 夏云泽无语地抬起头来,对着苍天默念一声法克鱿。 就这样,他的寻芳之旅变成一直二弯三人行。 何等煞风景。 更扫兴的还在后头,在他努力忽视那两个基佬,蓄势待发地踏入白月楼打算一展雄风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似曾相识的帅比。 夏云泽本能地往他哥身后躲,还是慢了一步,那人看见他之后双眼一亮,笑道:“小郎君,又见面了。” 好的好的,一血也别送了,大家坐下打一桌麻将吧! 萧明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这俏生生的小郎君放到草原上比许多女子都纤弱,也来寻花问柳? 由于有个病秧子哥哥压在头上,他向来瞧不上这种斯文羸弱的男子,觉得一个个外表高洁内心蔫坏,可是小郎君不一样,除去救命之恩,他的胆识和机敏也让萧明暄印象深刻。 那天晚上他只顾着回去清理门户,后来凭着记忆又回到那条巷子,才惊觉救命恩人身居皇宫内苑,那么小郎君的救人之举,必然是担了极大风险的! 可惜当时没问他的名字。 他在郴国人生地不熟,寻找一个陌生人宛如大海捞针,何况小郎君身处宫闱禁地,贸然打听只会给他招灾惹祸。 郴国只有三位皇子,在宫宴上已经一一厮见过,小郎君既非皇子,那么他的身份就十分微妙了。 萧明暄看着对方那张雌雄莫辨的俏脸,眼神就带出点同情。 这么貌美心善的小郎君,原来是个六根不全的可怜人呢! 不过此时偶遇,真是意外之喜,他朝小郎君的同伴拱了拱手,柔声问道:“小郎君来这里做什么?” 夏云泽:“……” 他本来以为自己情商就够低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家伙是不是在茅厕遇到故人也要问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逛青楼,还能做什么!啊? 小公公逛青楼,能做什么啊?萧明暄如是想。 幸好夏云泽不会读心术,不然他非当场一记撩阴腿把这个没眼力见的帅比变成公公不可! 第26章 冤家路窄 “你们认识?”他舅先出来护犊子,上下打量对方,显然对外甥的交友状况忧心忡忡。 “怎么认识的?”他哥就直接多了,一手抚上腰间的鞭子,随时准备话不投机就动手。 夏云泽蓦然产生了小学生被家长调查朋友圈的尴尬,眼看四个高颜值戳在这里已经引起旁人侧目,他只好讪笑几声,含糊道:“就萍、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哈哈!” 萧明暄看他装傻充愣试图撇清关系的样子,心里就没来由地不痛快。 他从小众星捧月,人人巴结讨好,到了郴国也是权贵争相笼络的对象,头一次碰到小郎君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 萧明暄看着小郎君水汪汪的杏仁眼,顽劣本性开始冒头。 想逗逗这个小家伙,算是报那天夜里险些让他一蹶不振的仇。 他笑容和煦,很自来熟地搭上小郎君的肩膀,语声轻柔:“小郎君也忒绝情了,你我明明是生死之交呀!” 你妹的生死之交,我看你是想让我生不如死! 夏云泽已经感觉到身后俩“家长”的威压,他打了个哆嗦,抖掉如芒在背的感觉,把这个讨人嫌的肌肉男拽到一边:“借一步说话。” 萧明暄乖乖地被他拉着走,心里有一点惊诧。 看这小腰还没他大腿粗,拽人的时候倒有几分力气呢! “你小子是故意拆我的台?”小郎君磨着牙,双眼冒火,显然被逗恼了。 萧明暄看着不远处与小郎君同来的两个男子,一个俊朗一个狷丽,心中十分好奇,问道:“那二人是你的主子?” 夏云泽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心想哪里我主子啊,分明是我祖宗,一个都惹不起。 萧明暄觉得他又乖又可怜,正巧贴身侍从被处理了一批,缺个伶俐小厮使唤,就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把你要过来如何?” 既然两国交好,他向郴国要个小太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夏云泽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翕,一脸被噎住的表情。 之前在低情商方面他甘败下风,原来在厚脸皮方面他仍然一败涂地啊! 这小子脑袋里面都是肌肉吧?塞到密不透风脑仁挤得只剩下枣核大,是不是? 他“嘶”了一声,难以置信地问:“你妈健在?” 被他跳脱的思路弄糊涂了,萧明暄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她没教过你报恩的正确姿势?”他的嘴巴向来是遇甜则甜遇贱则贱,切换得可利索了。 萧明暄听不太懂他的话,不过报恩俩字倒是提醒了他,是啊,怎么能把小恩公当下仆呢! “对不住,是我失礼了。”萧明暄赶紧道歉,像哄孩子一样问他,“那你愿意跟我走吗?做我的贵宾如何?我定让你恢复自由身,不再受任何人驱策。” 老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鬼听你在这里吹牛逼。 夏云泽摆了摆手,再看看俩人的体型差,他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万一嘴太贱把肌肉男惹急了,一拳轰过来他就直接归西了。 “咳……这位仁兄。”他回忆前世直播间网红向上45度角看人的样子,装出一脸乖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天晚上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你别放在心上。” 初恋脸配上楚楚可怜的哀求样,通杀一切直男,反正夏云泽自己是吃这一套的,从他上辈子几度给网红主播打赏到月底只能吃泡面就可见一斑。 肌肉男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伸出手盖了过来。 蒲扇般的大掌不仅盖住他的眼,还挡住了他的脸。 夏云泽眨了眨眼,不指望你刷打赏了,屏蔽老子是几个意思? 萧明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又酸又痒,怪异得很,就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把这张小脸盖住,眼不见心不烦。 浓长的眼睫扫过掌心,麻酥酥的感觉沿着手臂一路窜上去,让他喉结颤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视线向下游移,扫过对方平坦的前胸,萧明暄才恍然想起来,这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呃,人无完人,缺了样东西也非他所愿——反正不是女娇娥! 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胸中莫名的骚动,萧明暄暗笑自己色迷心窍,他放下手掌,郑重其事地朝小郎君长施一礼,正色道:“小郎君宽仁,我却不能负了小郎君,在下乃岐国国君次子萧明暄,小郎君若到岐国,当为我座上嘉宾,我必以知己相酬,以国士相待,不让任何人与小郎君为难。” 夏云泽听到一半就石化了。 然后小脸泛白,一股尿意朝丹田涌去。 什么叫冤家路窄!什么叫霉运当头! 只是想找个小姐姐谈人生,为什么冒出个肌肉男甩他一脸王炸啊! 贼老天,就算出门不看黄历你也不用这么整我吧! 夏云泽脑袋嗡嗡作响,像又被杠铃砸过,整颗头都一抽一抽地疼。 救了小叔子固然是好事,但是让人知道他是男的,他嫁到岐国还有活路吗? “小郎君,你怎么了?”萧明暄看他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心生怜惜,声音更柔了,“不怕的,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夏云泽牙都要酸倒,心里五味杂陈,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个太子哥哥?” “他?”萧明暄嗤笑一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不屑道:“他更别想动你一根指头了。” 原来不是护兄狂魔啊,那他还有在夹缝中生存的希望。 夏云泽看着对方壮硕到接近完美的体格,胸中千万头羊驼化成一句话:“这、这可是你说的。” “嗯。”萧明暄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心,“我说到做到。” 夏云泽低下头,浅浅地“嗯”了一声,心虚得不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希望萧明暄信守诺言,尽职尽责地给他当个免死金牌。 救命之恩呢!就算不报,也不能恩将仇报,是不? 萧明暄看他又变成乖乖软软的模样,十分欣喜,不死心地再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没想到他都这么哄了,小郎君竟然还不领情,只是含嗔带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像听到弓弦声的小鹿一样扭头就跑,直扑到方才那个狷丽少年身上。 “我要回家。”他扁着嘴一脸衰样,“老子要当个伟大的魔法师!” 青楼什么的最讨厌了!谁来谁倒霉! 第27章 出嫁 小姐姐没沾着,还抱着一颗地雷落荒而逃,夏云泽在马车上老实交代了与萧明暄的前因后果。 他那个没人性的舅舅差点笑断气,他哥也紧抿双唇,要笑不笑的样子,眼中除了同情,还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 什么亲人呐这是!夏云泽气歪了鼻子,杏仁眼瞪得溜圆,双手握紧作势要小拳拳捶他哥胸口。 伸到半空就让他舅挡住,燕成璧总算笑够了,思忖片刻,道:“传闻岐国二位皇子面和心不和,萧明暄虽狂妄任性,倒是个一诺千金的男子汉,你要提防的反而是你那个人人称贤的未婚夫。” 面和心不和那简直是一定的,一个妈生的尚且要争权夺势,何况俩人还不是一个妈生的。 不过萧明玥都病得快死了,还有什么好防的?夏云泽不以为然地晃着脑袋:“你们就祝我早日守寡吧。”然后他就可以浪遍天下了嘿嘿嘿! “你别高兴太早。”他舅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岐国习俗兄死叔继嫂,你以为萧明玥一死就能脱身?” 夏云泽瞪着眼睛,理直气壮地说:“萧明暄可是保证过不为难我。”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放出来的话万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而且一入后宫深似海,太子妃也不可能整天抛头露面让人围观,他还是有希望在萧明暄那里蒙混过关的。 对方又明显是个直男,就算不得不依照习俗接收皇兄的遗孀,那也没关系,掏出来给他看看就行了。 至于萧明玥,连亲自来迎娶的体力都没有,娇花一朵,不足为惧。 夏云泽搓着下巴,思绪渐渐飘远。 听说岐国有绵延的山林和广阔的草原,草丰水美牛羊壮,人民的饮食习惯与郴国不同,平日里都以肉食乳品为主。 怪不得能养出萧明暄那样让人垂涎的体格,不缺蛋白质嘛! 等他过去混几年,变成壮汉再回来报效祖国,想想也挺带感呢! 五月端阳一过,荣安公主也要出嫁了。 虽然内务府的表现中规中矩,远不如对荣华公主那般上心,但是他嫁的是岐国太子,接亲的人就有数千,聘礼摆开满院子金碧辉煌,排场一点也不差。 他哥回宫来给他送嫁,惠妃也来帮忙,夏云泽被人按头梳妆打扮,只剩一张嘴能动,就絮絮叨叨地讲笑话哄他哥。 “哥给我取两个馒头来。” 夏云清不明所以,拿了两个喜馍给他,问:“你饿啦?食盒里有刚出炉的点心,一会带到马车上去吃。” 夏云泽浪笑两声,把馒头塞到衣服里,挺了挺胸膛,霎时飞机场变波霸,他得意地瞥他哥一眼,道:“这样谁也看不出老子有什么破绽,饿了还能拿出来吃。” 他哥抬手挡住眼,一副不忍卒睹的样子,满腹离愁别绪都给搅和没了,只剩下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他这个弟弟真是个活宝,到哪里都让人开心。 只愿他一路平安,一生顺遂,归期有期,重逢非梦中。 惠妃也湿了眼睛,又是欣慰又是不舍。 男扮女装在这深宫里终究是危机四伏,他们兄弟相继出宫,这出荒唐的戏码才能悄然落幕。 她看着夏云泽那张与贤妃相似的脸,感慨万千。 阿瑜,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终于也要逃出这座牢笼了。 她把大宫女采薇送给夏云泽,此女来自苗疆,善使毒药,能驭蛇虫,聪慧灵敏,武功也高强,放在他身边是个大大的保障。 夏云泽感激不尽,郑重地给采薇行礼,并掷地有声地保证:“采薇姐姐受累远行,别的不敢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亏待姐姐。” 说话间吉时已到,公主该上轿了。 与他哥不同,他哥出了闺房就是洞房,他离进洞房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所以宫人也没给他上太浓的妆。 反正盖头一遮也看不出美丑,乘轿到宫门口再换马车,一到车上他就可以卸妆更衣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采薇确实心思缜密,除了几笼换洗的衣裳,还给他准备了几副幕离,长度过腰,不仅能把脸挡得严严实实,连胸是平是挺都看不出来。 这安排正中他的下怀,否则他为掩人耳目真要在马车上窝一个多月,非憋出毛病来不可。 收拾停当,夏云泽向惠妃长揖到地,转向夏云清的时候突然顽心大起,抱起他哥掂了掂。 他哥惊呼一声,花容失色,夏云泽哈哈一笑,哄道:“不必为我忧心,我本领大着呢。” “胡闹!”他哥又敲他的头,只是力道轻得像被微风拂过,“你的馒头扁了。” “呃……”夏云泽放下他哥,低头一看,波霸又变成贫A。 外面喜娘一声声地催,俩人手忙脚乱换了一对馒头塞进去,四目相接,不约而同地笑了,他哥一拍他的肩膀,柔声道:“珍重,兄弟。” 夏云泽眼眶有点热,转身往外走,右手一抬,打了个响指。 放心吧,兄弟! 依照俗礼,萧明暄既然是代兄行事,就得穿上一身吉服,完成繁琐的迎送之礼。 他不耐烦得很,礼服厚重,天气又热,让他心浮气躁,只想快点接出新娘,然后往马车里一塞即刻启程。 可惜还是没打听到小郎君的下落,若依他的性子,直接翻墙进去把人掳走就是了,可是对救命恩人,他还做不到这么无法无天。 束手束脚地施展不开,心里更是不痛快。 鞭炮声响个没完,烈日骄阳下感觉不到一丝微风,萧明暄里衣都湿透了,喜轿总算千呼万唤始出来。 他皇嫂盖着红盖头看不到容貌,身材倒是不差,胸脯高耸,一把纤腰,走起路来娉娉袅袅,风姿绰约。 郴国盛产美人,何况皇家公主,姿色总是有几分的。 皇兄倒是有艳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消受得起。 萧明暄勾唇一笑,接过红绸,把他皇嫂迎上马车。 他消受不起无所谓,有人消受得起就行了。 一个多月长途跋涉,朝夕相处,足够发生点什么了。 万一皇嫂进东宫的时候,肚子里再带一份大礼,那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第28章 确认过眼神是想偷的人 萧明暄在郴国逗留了这么久,也不是整天寻欢作乐,启程的时候,除了公主以及公主的陪嫁,他还带走了数百工匠、各类农作物种子以及大量书籍和郴国特产,可谓满载而归。 除了没带走他的小郎君。 萧明暄挑旺篝火,把猎来的野兔架在火上烤,想起小郎君天真纯稚的眼神,暗中叹了口气。 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生活久了,总是无法自拔地被纯洁的东西吸引,他对小郎君念念不忘,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心不在焉地翻动着兔肉,油脂滴落,诱人的香气在营地中飘荡开来。 接亲的人多,送嫁的也有不少,导致车队行进速度更加缓慢。 况且怕公主娇贵不堪长途奔袭之苦,他也不赶夜路,天一擦黑就叫大家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比来时从容了许多。 夏云泽一上车就除去钗环洗掉脂粉,换上舒适的绸衫,散着头发在软垫上沉沉睡去,晃晃悠悠地晃掉一身依依不舍。 他虽然惆怅,却也想得开。 他本来就是天降来客,在郴国皇宫里停驻多半载,每天都过得很快活,离开也没有什么遗憾。 左右是回不了家的,干脆身化飘萍,四海为家,倒也潇洒自在。 那些让他牵挂的,也只是漫长的一生中匆匆来去的过客罢了。 相逢须尽欢,别后长相忆,这就足够了。 他脸颊泛红,睡得没心没肺,一点也看不出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仿佛他只是出门逛个街,而不是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 采薇再一次见识了九公主的淡定,心中十分佩服。 内务府给他配备的陪嫁宫人都在后面的马车里,贴身服侍的只有她一个。 天色渐暗,采薇点起琉璃灯,轻声唤主子起床。 夏云泽睁开眼睛,有片刻恍惚,他盯着车顶晃动的流苏,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月底办卡八折优惠赠两节私教课姐你考虑一下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采薇听得一头雾水,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生怕小主子中了邪。 “没事。”夏云泽拂开她的手,“我现在很好。” 是啊,比起以前满街发传单、点头哈腰追着人家屁股求办卡、为业绩不惜牺牲色相贡献胸肌任人摸的日子,现在仆役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实在太舒服了。 舒服到让他觉得再不知足就会天打雷劈。 可是人心哪里会真的知足呢? 以前为业绩抢破头的时候常幻想自己一觉醒来变成权贵多好,割草都用金镰刀,现在真成了权贵,又觉得像笼中鸟一样不自由,只好念一遍当年的磨嘴皮子话,忆苦思甜,哄哄自己罢了。 要是让他妈知道他这番心理活动,八成会翻个白眼,甩他一句你咋不上天? 夏云泽想到他的老母亲,心里熨帖又伤感,唉,未能尽孝就英年早逝啊! 他正胡思乱想,还没意识到马车早停了下来,暮色中,有人轻扣车门。 夏云泽弹起身来,赶紧戴好幕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静若处子的端庄相。 采薇倾身打开车门,笑道:“是殿下呀,有何吩咐?” 萧明暄将托在手中的瓷盘递给她,声音清朗带笑:“不敢当,刚烤了一只野兔给小皇嫂加餐,有劳采薇姐姐了。” 长辈身边有头有脸的丫环都得敬着,嫂子虽然是平辈,但不是还有句“长嫂如母”嘛,一声姐姐采薇还是担得起的。 就是萧明暄这彬彬有礼的君子风度让夏云泽有点消化不良。 他以前觉得这人脸厚心黑神经粗,怎么几天不见就改弦更张啦? 人家客客气气,他也不好冷若冰霜,夏云泽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妾身谢过殿下。” 恰巧这时灶上婆子拎着食盒过来,萧明暄不好再逗留,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夏云泽松了口气,垮下肩膀,等采薇关上车门摆好杯盘之后,他摘掉幕离,赶紧吃饭。 “采薇姐一起吃,出门在外不必拘礼。”反正这么多菜他一个人也塞不完,更不好意思让人家干等着最后吃冷饭。 采薇谢过一回,拿起筷子,眉宇间有些忧虑,迟疑片刻,轻声道:“那位殿下看您的眼神不对劲,主子警醒些,不要落单。” 夏云泽噎了一下,这还没到东宫呢,宫斗就要开始啦? “哪里不对劲?”方才戴着幕离什么也看不清,就算看清了,以他的粗神经病,也不一定能看得懂。 太不对劲了,像毒蛇盯住青蛙,像豺狼闻到血味,眼底透着贪婪、阴鸷和凶狠,让人不寒而栗。 又要表述精准又不能言辞太粗俗污了主子耳朵,采薇斟酌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就是惯偷看到别人口袋里钱财的眼神。” 她说得完全是两码子事,但夏云泽竟然一瞬间情商上线,看着对方难以启齿的表情,福至心灵,点头表示略懂:“他想偷皇嫂?” 采薇一拍手,满脸钦佩,崇拜的眼神让夏云泽都不好意思了。 他没好意思告诉人家他上辈子看的种马文里有不少嫂子文学,耳濡目染之下近墨者黑,一看到饺子就想到嫂子,条件反射,污力满满。 可这事摊到自己身上可就不好玩了,别说他是个假的,他就算是个真姑娘,也不想掺和兄弟俩的夺位之战,搞得里外不是人。 “再看看吧。”万一是灯光昏暗采薇看错了呢,夏云泽叹了口气,胃口全无,“你放心,我记住了。” 萧明暄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不然别怪自己掏出来放一泡尿呲醒他。 事实证明采薇目光如炬充满洞察力,萧明暄这几天有事没事就凑过来献殷勤,鲜花野果络绎不绝地送,打到猎物也把最肥美的一块留给他,一口一个“小皇嫂”叫得亲昵又热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努力淡化自己存在感的夏云泽不仅没有如愿以偿地被遗忘在角落,反而在萧明暄的死缠烂打之下成了众人焦点。 导致他连下车透个气都战战兢兢,缩在采薇身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这日子太他妈憋屈了,虽然确定萧明暄绝对白忙活一场最后连个屁也偷不着,但是整天被这么滋扰,他要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只能在沉默中变态了。 要不是早与萧明暄打过交道,知道那人皮厚心黑不要脸,说不定他真会被对方诚意万千的模样蒙骗过去。 一想到渣男都是用这种套路来欺骗小姑娘,夏云泽就义愤填膺,翻出他舅给的“长醉”,决定替天行道,给那个不知死活的混帐小子好好上一课。 第29章 扭一扭、泡一泡 行程过半,山路渐多,车队行进越发艰难,拖出蜿蜒曲折的一字长蛇阵。 由于两国往年交战,商路断绝,道边的驿站行馆都破败不堪,他们这些天到晚上就搭起帐篷,或在马车里过夜。 初夏天气,夜里春寒褪尽,晚风清凉,吹得人浑身舒爽。 一行人穿过密林,在湖畔驻扎,夏云泽看着夕阳晚照下的粼粼波光,心旷神怡,趁采薇整理行李的空档,他戴上幕离跑到水边,感受着沁入鼻端的凉润气息,舒服地叹了口气。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这些天生活起居都在马车里,每天就是弄几盆水洗净手脸再擦擦身体,让他这样粗神经的糙汉子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此时看见湖水清澈明净,好想脱光了跳进去。 可惜只能想想,夏云泽在柔软的草丛中坐下,低头看见胸前一双小白兔,张望四下无人,忍不住抬手弹了一下又一下。 天气热,馒头捂久了容易馊,采薇就给他缝了两个小布袋,连在一起塞满棉花,做成鼓鼓囊囊小山丘的形状,往他胸前一绑,瞬间化身窈窕多姿的美娇娘。 这才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可是这玩意捂久了也难受啊,就算采薇加班加点给他做了好几套每天换洗,夏云泽胸前还是捂出了一串小痱子。 痒得钻心又不能挠,他迫切地想要洗个澡。 同时对后世那些被bra束缚的女同胞表示由衷地敬佩,同理心爆棚——做女人,挺难。 他的陪嫁宫人正在忙忙碌碌地取柴烧水洗菜做饭,夏云泽实在忍不住了,朝后喊了一嗓子:“采薇姐姐!” “小皇嫂有何吩咐?”姐姐没来,来了个阴魂不散的弟弟,萧明暄在他身后站定,神情似笑非笑,视线扫过他鼓胀的“酥胸”。 以及抚在胸上的素白手指。 夏云泽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双手抱胸,活像个被恶少调戏的小姑娘。 幸好隔着软纱看不见他宛如吃饭吃到老鼠屎的表情,萧明暄负着手,居高临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玲珑有致”的身材。 秾纤合度,可作掌中舞,如此尤物,岂能便宜了萧明玥那个窝囊废? 他这一趟郴国之行事务繁琐,不知不觉已是旷了数月,再加上本来就打算送他哥一顶绿帽子,若能在归国途中成就好事,岂不是一石二鸟? 想到这里,萧明暄的眼神更加灼热,也更加露骨,唇角带笑,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征服欲。 把赶过来的采薇都吓了一跳,惊声道:“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夏云泽早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胸前的痱子又痒得厉害,一听见采薇的声音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跳起来往大宫女身后缩,然后借着采薇的掩护伸进手去猛挠了一把。 可是这样治标不治本啊!他委委屈屈地用手背蹭了两下,低声说:“能让他们多烧点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看这连下人都不敢使唤的怯懦样子,真如传闻一样胆小无能。萧明暄嗤笑一声,对这个小皇嫂又轻看几分。 他哪知道是夏云泽这个空降货还不习惯颐指气使的权贵生活? 况且陪嫁的宫人都是内务府派的,他一个也不熟,那帮人平时也不上赶着伺候,只把吩咐下去的活计做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似地,冷漠又疏离。 连教养嬷嬷都没配,摆明了让公主放飞自我,随便作天作地,只要别作死就行。 只有采薇知道他的底细,里里外外一手操持,看在旁人眼里倒像这个大宫女恃宠而骄挟持了主子,而荣安公主也对她言听计从。 采薇正要吩咐下去,萧明暄抢过话头,笑道:“西边山谷里有一处温泉,我可以带小皇嫂过去。” 夏云泽被他的臭不要脸惊呆了,这他妈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祝你将来娶个老婆也让野汉子带着泡温泉啊!当着你的面把泉水泡脏!嘿嘿嘿! 他的思绪又不可救药地走向猥琐流,仿佛亲眼看见萧明暄头顶绿帽高悬一样,老怀大慰,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萧明暄显然误会了,以为他在害怕,声音放得更柔,哄道:“小皇嫂不必担心,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多嘴半句。” 无论事前还是事后,既不会有人阻止,也不会有人告密。 哎哟这个肌肉男是明着想约?夏云泽两辈子都没享受过被人约的待遇,好不容易遇到两次,还他妈是同一个人! 还他妈都把他当成女人! 哥可忍嫂不可忍啊! 本来面对萧明暄明里暗里的撩逗,他一路上都采取避让态度,但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他都快避到坑里了,萧明暄竟然还步步紧逼? 既然你不仁,别怪老子不义。 夏云泽拽住采薇的衣袖,快速在她手里写了两个字,嘴上还怯怯地问:“采薇姐姐,我们一同去好不好?” 采薇领会精神,去收拾了皂角香胰与换洗的衣服,把那瓶“长醉”塞到袖子里。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萧明暄甜言蜜语像不要钱似地住外吐,听得夏云泽阵阵反胃,也想吐点什么回敬他。 他承认自己是在迁怒。 上辈子有个心仪的女生被渣男骗身骗心之后找他哭诉,他都心疼死了恨不得把渣男倒吊在龙门架上捶打一万遍! 结果他嘘寒问暖晴天送花雨天送伞献了半天殷勤,最后人家赏他一张好人卡,转头又回到渣男怀抱! 死渣男还发朋友圈嘲笑他,气得夏云泽好几天吃不下饭去。 现在那种让他肠胃翻腾的恶心感又回来了,萧明暄的帅比脸隐约和渣男的装比脸重合,新仇旧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连骗炮的话术都如出一辙—— “能得小皇嫂垂怜,臣弟三生有幸。” 瞧瞧这话说的,又乖又可怜,再配上俊朗刚毅的面容和精壮健硕的体格,活像个行走的荷尔蒙,他要真是个春心荡漾的小皇嫂,说不定就被哄得五迷三道,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日后再说。 可惜他是个钢铁直男,所以这番虚情假意注定是俏媚眼抛给瞎子看。 “小皇嫂若为难,臣弟也绝不敢唐突佳人。” 我就上去喝杯茶,我就抱着睡个觉,我就蹭蹭不进去——骗炮三连弹无虚发,嘴里说不敢,那眼神恨不得直接把他扒光按在草地上摩擦摩擦。 “小皇嫂也不必忧心,臣弟这一路上有皇嫂相伴就心满意足,不敢贪求太多。” 明白明白,就在路上爽一爽,到终点果断拔吊无情,小皇嫂千万别食髓知味纠缠不清哟! 真是渣男本渣,今天老子就要代表广大嫂子把你包成饺子,你给老子等着! 说话间,采薇已经收拾了东西,萧明暄打个唿哨叫过自己的马儿,正要邀皇嫂同骑,却见采薇也牵了一匹马,手臂一拦把小皇嫂捞上马背,一双利眼瞥了过来:“殿下,请带路。” 萧明暄也不与她计较,反正主子都要变成他的囊中物了,一个宫女,何足为虑? 三个人,两匹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西边山谷疾驰而去,宫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干自己手上的活。 至于岐国太子的帽子颜色,谁管他? 第30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西边山谷里果然是有温泉的,夏云泽看见那汪热气氤氲的泉水的时候,浑身骨头都酥了。 萧明暄想到接下来就要软玉温香抱满怀,骨头也有点酥。 他驻马落鞍,朝夏云泽伸出手,笑道:“小皇嫂,请。” 小皇嫂不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抬起手犹豫了片刻,终于含羞带怯地把素白小手放到他的掌中。 手指纤细,若即若离,更让人心痒难耐。 他略一使力握紧了对方的手,正要调戏几句,突然掌心一点刺痛,像被牛毛针扎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能在一息之间放倒一头熊的“长醉”,果然是迷药界的扛把子! 夏云泽拊掌大悦,跳下马背,如脱缰的野狗般朝温泉飞奔过去。 一路走一路脱,碍于女士在场他拿了条布巾裹在腰部,试了试水温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流水温柔地抚过肌肤,舒服得他浑身打哆嗦,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干脆把头发也散开,一脑袋扎进去,吐出气泡再浮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采薇把昏迷过去的萧明暄搬到草地上,旁边撒了一圈驱虫药粉,然后过去帮主子洗头发。 夏云泽仰靠在池边,嘴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想起萧明暄偷鸡不成蚀把米,又呵呵笑了起来。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泡到全身虚软,每一个地方都洗得干干净净,夏云泽觉得自己又活过来,可以再苟一阵子了。 萧明暄睁开眼睛,先看到头顶一轮明月,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淙淙水声提醒了他,萧明暄撑着身子坐起,摇了摇头,从渐渐消散的眩晕感中回过神来。 泉边白雾缭绕,热汽蒸腾,给凄冷的月色也增加了几分温柔,一道纤细的背影坐在岩石上,长发披在身后,青丝如墨,犹带着清润的水汽,随着风飘过来若有若无的花香。 真如月下仙子,让人心神俱失。 萧明暄呆怔了片刻,觉得喉咙发干,胸口一阵阵热流涌动。 本来是一时兴起,怎么不经意间就着迷了呢? 他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个针尖大的血点,不细看还发现不了,那么霸道的让人毫无还手之机的迷药,他平生未见。 万没想到竟然看走了眼,小皇嫂可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不中用,相反,这蔫坏的小东西说不定还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相,在心里偷着笑呢! 采薇先发现他醒来,在主子耳边低声提醒,并拿起幕离给他戴上。 萧明暄看看已然穿戴整齐的主仆两个,有些遗憾,更多的是新奇。 这样狡狯的小狐狸,比软弱乖顺的草包美人更让人想要驯服。 被他逼到角落无处可逃,不得不低头服软,任他为所欲为,这可比单纯的求欢索爱有意思多了。 萧明暄站起身来,缓步朝主仆二人走去,夏云泽低头装怂,住采薇身后一躲,怯怯地说:“皇弟突然晕过去,是不是这些天太过劳累,体力不支呀?” 高大的身躯明显僵了一下,让他心里狂笑不止,没忍住又补了一刀:“年轻人身子这么虚,可要好好休养一番。” 机敏、大胆、牙尖嘴利……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萧明暄轻抚额角,眼中闪过一抹困惑。 若不是男女有别,他真会以为是小郎君站在他面前。 不过就算逢场作戏也要演完全套,萧明暄暗暗咬牙,脸上装着若无其事,道:“多谢小皇嫂关怀,臣弟一定养精蓄锐,不负小皇嫂一番心意。” 夏云泽:“……” 他怎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看这咬牙切齿的样儿,要不是有采薇挡着,怕是要直接扑上来掐死他。 夏云泽死猪不怕开水烫,对小叔子炽热的眼神视而不见,搭着采薇的手腕从他旁边走过。 一阵香风撩过,沁人心脾,萧明暄一皱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沉声道:“慢着!” 夏云泽“哎呀”一声惊叫,手腕被抓得生疼。 难道这小子恼羞成怒,想霸王硬上弓? “公主当心。”采薇也叫了起来,摸出个火折子“噌”地一声擦亮。 夏云泽这才意识到危险不在身侧,而在周边。 密林中闪动着星星点点绿幽幽的冷光,一道道黑黢黢的身影在草丛间穿梭,朝这方世外桃源包抄而来。 “是狼群。”萧明暄声音低沉,眼神亢奋,“铿”地一声弯刀出鞘,浑身肌肉贲张,迸发出冷冽的杀意。 夏云泽两辈子都只在动物园看过狼,哪见识过这等阵仗? 这一个闹不好,他们都得葬身狼腹,这地方离营地快马疾驰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呼救是没用的,等别人意识到他们泡温泉泡得失了联再过来找寻,怕是都化成狼粪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神经再粗也意识到情况危急,只觉得后颈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不自觉地往萧明暄身边蹭。 天塌下来有壮汉顶着,老子现在真的不能打。 谁料这货神经比他还粗,都到生死关头了竟然还有闲心与他调情—— “小皇嫂总算知道怕了?”萧明暄一手揽住他的腰,感受到这单薄身躯的一阵阵颤栗,隔着软纱在他耳边轻笑:“臣弟还没尝过小皇嫂的滋味,哪舍得让你香消玉殒?” 夏云泽不抖了,对这人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当愤怒占据了中枢神经,恐惧感随即烟消云散,他慢慢竖起中指,对着萧明暄做了个无声的口型:你麻痹。 大战当前不能动摇军心,先忍了。 如果他们侥幸逃出生天,他一定要出清两辈子的脏话库存,把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骂个狗血淋头! 这番厮缠不过几息之间,萧明暄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色,像拎鸡似地拎起小皇嫂,朝上一抛,夏云泽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昏头胀脑地被扔到一棵大树上,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手脚并用地抱住树干,才没自由落体原路摔回去。 眼前一花,采薇也被扔了上来。 大宫女显然镇定多了,把主子撕下来,又带着往高处攀了攀,然后在一侧粗壮的横枝上安置下来。 树下,第一匹狼已从林间窜出,闪电般扑向萧明暄。 他手中的弯刀也同时挥出,激起尖峭的风声,斩碎一地月光。 第31章 行行好别撩了 刀锋凌厉,角度刁毒,狼爪还没触到他的衣裳,狼颈已被一刀劈开,甩出漫天腥血。 恶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重重地摔在他脚下。 群狼相继赶到,萧明暄在这狭小的空地上辗转腾挪,如砍瓜切菜一般,出手就是一刀毙命,不多时,脚下已经围了十几具犹带热气的尸体。 夏云泽在树上看得真切,几次要惊叫又怕干扰到对方,只好咬住自己的手掌,紧张得心跳如擂鼓。 原来他也不光会耍嘴皮子,干正事的时候真是帅得让人……摒不牢啊! 几滴狼血溅在脸上,给英姿勃发的俊颜增添了几分狠戾,在剧烈运动中膨胀的肌肉几乎要撑破薄衫,萧明暄整个人如同在血雨尸山中降临的神祗,浑身上下燃烧着嗜血的战意,既使人恐惧,又令人神往。 夏云泽心里那点小芥蒂早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得小叔子气场两米八,大腿更是粗壮有力,让人想抱住哭喊大佬带我装逼带我飞。 这么能打又有权有势的壮汉,足够成为他在岐国的坚强靠山。 他悄悄掀开软纱,双眼发亮,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越看越帅,心脏越跳越快,如果他现在戴着运动手环,说不定要嘀嘀嘀报警了。 有生之年若能和这样的男人并肩作战,于千军万马中谈笑凯歌还,那该是多么畅快激爽的人生! 光脑补一下他就觉得热血,连带着某个地方也随之。 夏云泽尴尬地夹住腿,扭了两下腰,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冷静!冷静!你别在这个时候给老子添乱! 他咬紧牙关,揪住衣摆,挪到旁边抱住树干,一边观战一边不着痕迹地乱蹭。 正常!正常!被如此强大的力量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又不能下场鏖战,无处宣泄的激动可不就全朝着那里汇集了嘛! 采薇不明所以,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主子,再乱动就掉下去了。” 夏云泽才意识到自己的腰都快扭成麻花了,为了掩藏身体反应,他像条蛇似地拧巴着缠在树上,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默念了一串“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终于把不听话的小兄弟和谐了,夏云泽再低头一看,心跳几乎骤停。 狼群吃了苦头,不再到场就冲刺,而是在几丈开外彼此等候,聚集到十来只,逡巡着缩小了包围圈,打算一哄而上把萧明暄包成饺子。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殴,别说十几只狼了,就是十几头猪也能把他拱趴下! 采薇也变了脸色,从腰间取下一支虫笛,抵在唇间呜呜吹奏。 草丛里响起一片细碎的声响,群狼也开始躁动不安。 萧明暄当然不会蠢到候在原地等围攻,他飞身掠起,稳稳地落在树上,又有闲情调戏他的小皇嫂了。 “小皇嫂怎么抖成这样?”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后背,沿着脊线上下游移,温热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渗透了软纱,暖烘烘地拂过他耳畔,“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可怜儿。” 麻痹!战神一秒变流氓,让夏云泽这迷弟没当热乎就即刻脱粉,还想回踩。 “离远些,血沾到我衣服上了。”他抱着树干不撒手,恨不得把脸埋进树洞里去。 窘得要死,不仅是偶像崩塌带来的郁闷,还有这不受控制的身体也让他震惊到失语。 本来平静归笼的小小鸟,在闻到血味和汗味的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想要振翘高飞。 低哑的笑声几乎就贴着他耳朵响起,张狂放肆,让夏云泽心头火起,越想越生气。 要不是这王八蛋毁了自己在白月楼的寻芳之行,他早就找个美艳小姐姐献出童贞轻装上阵了,何至于攒到现在憋得不分场合乱发烧? 萧明暄,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殿下,狼太多了,这样杀是杀不完的。”采薇总算把话题掰回来。 在笛声召唤下,草丛中游出密密麻麻的蛇虫,与群狼缠斗在一起,但是毒蛇并不多,杀伤力实在有限。 萧明暄硬是把手插到夏云泽和树干之间,热热地贴上他的腰腹,隔着衣服竟烫得人心神不宁。 “小皇嫂——”他拖着长音,结实的胸膛挤住他的后背,把他的小身板挤成一摊饺子馅,“小皇嫂若允我一亲芳泽,我就去为你斩了那狼王。” 你这是趁火打劫!都兵临城下了还顾得上跟老子撩汤!臭不要脸!我就是女的我也不愿意!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的硬件还没软下来,只想求对方行行好别他妈再火上浇油了! 撩也要讲究基本法的好不好! 夏云泽默默地咽下这口闷气,声音绵软地跟他打起太极:“就算偷情……也须两厢情愿,皇弟这样相逼,难道不知强扭的瓜不甜?” 萧明暄松开他,手指轻捻帽帏,唬得夏云泽身体发僵,生怕他一时犯浑硬要一睹真容。 要让他知道想偷的小嫂子是个带把的,自己可能就真的要被扔下去喂狼了。 幸好对方还残留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渣男意识,似乎觉得保留一点神秘感更添意趣,就没再逼迫他。 “罢了。”萧明暄收回手去,“路还长着呢。” 话音未落,他飞身而起,在枝杈间穿梭而过,消失在密林深处。 留下主仆两个惊魂未定,夏云泽一撩帽帏,小脸在月光下青白交错,真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活像误入罗网的小动物,徒劳地挣扎着想逃离猎人的追捕。 采薇有点不落忍,但是作为心腹,她还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意思大概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早晚得让他……”偷到手。 夏云泽脑补了许多菊花变成向日葵的画面,终于把自己吓软了,他拽住采薇:“我们还是趁乱跑吧,萧明暄回来只当我们被狼叼了。” 采薇默默地拿出一支玉簪,又捋下手腕上的镯子,低声说:“盘缠不够。” 夏云泽颓然靠在树干上,仰天长叹。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早知道泡个温泉也能泡出这么多事端,他肯定天天腰上裹一堆金银细软。 再说就凭他们两个,要走出山林跑到有人烟的城镇里去,那更是难如登天。 “主子,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必须得讲啊!夏云泽充满期待地看着她,盼这个足智多谋的大宫女献计让他脱离苦海。 采薇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有救命之恩,不如早点坦白身份,还能仗着恩情去讨价还价。 可要是一路瞒天过海,把萧明暄的胃口吊高了再暴露真相,只怕那人恼羞成怒之下,连救命之恩也抛到脑后了。 夏云泽左思右想,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那小子就是想玩玩,可终究花了一路的心思,要是让他知道从头到尾都表错了情,还不知道要怎么秋后算帐呢。 不过坦白也是个技术活,时机要卡对,又不能显得太刻意,还要多备几个预案以应对小叔子的不同反应,哄着他顺顺当当地咽下这口气。 “容我想想……”夏云泽揉着额角,脑袋一抽一抽地疼。 好在萧明暄是个直男,知道自己同为直男之后,至少不会再瞎几把撩了,对不? 他正在伤脑筋,就听一声尖啸响彻山谷,树下游荡嘶吼的群狼像炸了营一样四散奔逃,片刻之间跑得不见踪影。 萧明暄浑身浴血,越过林梢树顶翩然而至,将拎在手上死不瞑目的狼王首级抛在树下,然后仰着头对他一笑,露出两排白厉厉的牙。 比狼还吓人。 害得夏云泽又是一阵心率不齐。 一定是这柔弱的躯体限制了老子的胆量,我是直男我怕什么啊! “小皇嫂跳下来吧,我接着你呢。”那人张开双臂,撕裂的衣衫被汗水和鲜血打湿,贴裹在身上,勾勒出健硕的肌肉线条,让他整个人呈现出狂野又凶悍的美感。 夏云泽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口水。 那一瞬间,他想抢过采薇的簪子戳瞎自己的狗眼,免得一双眼珠子那么不争气地黏在这肌肉男身上。 挪都挪不开。 第32章 别让我等太久 夏云泽当然没往他怀里扑,而是自己攀着树干慢慢出溜下来。 采薇想揽着他往下跳也让他拒绝了,身体有点应激反应,一碰就起鸡皮疙瘩。 骑来的两匹马,采薇那匹拴在树下让狼群撕咬得断了气,萧明暄的马早撒开四蹄跑得无影无踪,他们要么等人救援,要么靠两只脚走回去。 萧明暄跳到温泉里洗去一身血污,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只好穿上满是破洞的裤子勉强蔽体,上衣烂得没法穿,直接打赤膊。 他就这么袒着一身肌肉晃悠到夏云泽面前,转过身去微微下蹲:“上来,我背你。” 夏云泽往后退了一步,拒绝三连:“多谢,不必,心领了。” 他倒没有叔嫂授受不亲的想法,就是单纯觉得万一路上支个帐篷戳着人家就不好了。 在确保能全身而退之前,他还不想让萧明暄三观炸裂。 “还是我背着主子吧。”采薇及时解围,夏云泽哪好意思把自己这一百多斤抛给一个姑娘,更是摇头如拨郎鼓。 “我能走。”他拎着裙摆跨过一地狼尸,雄纠纠气昂昂,一马当先朝营地方向走去。 “哎呀卧槽!”树影婆娑,黑灯暗火,夏云泽看不清路,裙子又累赘,没走两步就误踩树坑,摔了个嘴啃泥。 “主子!”采薇赶紧过去扶他,萧明暄却先她一步,忍着笑一手捞起他的身子,半真半假地关切道:“小皇嫂,哪里摔疼了?” “嗯……好疼……”胫骨磕到硬树根,疼得他当场流下英雄泪。 这一声低吟又软又娇又委屈,像猫爪子在他心里狠挠了一把,萧明暄捏住他的帽帏,突然想在月下品品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幸好夏云泽拼着老命护住了脸,没让人把遮羞布撩起来。 “皇弟别这样。”他又疼又心虚,声音带着哽咽,像奶猫在撒娇,“我还没准备好呢!” 天地良心,他就是耿直地表示还没准备好坦承真相,结果被萧明暄会错了意,肌肉男放开帽帏,直接给他来了个公主抱,还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别让我等太久,不然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的。” 这对话好像有点怪,但是一晚上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现在的智商比一只草履虫高不了多少,再加上满脑子想着怎么交代案底,不仅没听出话里的玄机,还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跟在后面的采薇无言以对,暗暗感叹自家主子真是不解风情。 回去收拾细软吧,她觉得夏云泽多半会把事情搞砸,还是择机带他逃跑算了。 萧明暄倒是很满意,一路走一路逗他闲聊。 夏云泽早累得不行,心里纳闷这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打了一晚上怪竟然还能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真是让人心服口服。 他回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片儿汤话,不知不觉缩在萧明暄臂弯里睡着了。 “小皇嫂?小皇嫂?”萧明暄试着唤了两声,确定他是真睡着了,不由得摇头轻笑。 之前还避自己如蛇蝎,现在又毫不设防,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可惜……他回头看了采薇一眼,抱紧怀中的人继续往回走。 那眼神让采薇后背发寒,无比确信要不是自己在场,他会直接把主子按到地上揉搓得不成人样。 真是孽缘!她低下头,咬住唇忍下一声笑,心里有点同情这位二殿下。 左右都是偷不着的,白费心机罢了。 一路跟到营地在望,采薇不得不出声:“殿下,把主子交给奴婢吧。” “怎么,怕我毁了你主子名节?”萧明暄语带嘲讽。 他俩看上去确实不像样,任谁瞧见岐国二皇子抱着他嫂子从小树林里出来,都会产生一言难尽又不可描述的观感。 特别是萧明暄身上的布料加起来还不够裹住个婴儿,更让人浮想联翩。 “主子不在乎名节。”采薇叹了口气,从他怀里把夏云泽接过来,意味深长地说:“就算是,也是怕毁了殿下您的名节。” 说完,她抱着夏云泽朝营帐走去,留下萧明暄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名节?” 一觉醒来,营地里果然风言风语满天飞。 闲人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眉飞色舞地描述二皇子和太子妃是怎么钻小树林洗鸳鸯浴又野战三百回合,最后太子妃连路都走不了还是让人抱回来的! 殿下也真是不讲究帮他哥把新娘接了不算还抢先下手拔得头筹这兄弟俩真是啧啧啧啧…… 话可不能这么说谁让太子体弱只能让二殿下代劳这可好连新婚之夜也代劳了哈哈哈哈…… 男人们纷纷发出猥琐又下流的笑声,女人们则翻着白眼,对那个兄弟通吃的小骚狐狸又恨又妒。 能嫁给太子那样清风朗月的神仙人物还不满足,竟然没到京城就勾搭上小叔子,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进了宫,看顺妃怎么收拾她吧! 只有夏云泽陪嫁的宫人不理会那些,依然木着脸该干什么干什么,公主的营帐又在最里头,所以闲言碎语并没有传到夏云泽耳朵里。 只要没人把话甩到他脸上,以他的粗神经和低情商,完全感觉不到营地里的异常氛围,只觉得泡过温泉之后的睡眠酣甜无比,就是胫骨上青了一块,走路一瘸一拐地有些不方便。 他这一步三颤的娇弱相,看在有心人眼中又成了被萧明暄辣手摧花的铁证。 看看,偷小叔子的下场,萧明暄那一身蛮力可不是谁都消受得了的! 连快马加鞭从京城赶来报信的小许将军都听了一耳朵叔嫂风流韵事,坏笑着一肘子拐在萧明暄胸前:“真有你的,下手这么狠!” 萧明暄回他一肘子,看向湖边伫立的纤瘦身影,也不说破,只是笑着默认了。 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何必辩解? “喂!”许正渊破天荒地看到他眼中一缕柔情闪过,惊叫起来:“你不会动真心了吧?” “怎么可能?”萧明暄皱眉,不悦地横了他一眼。 所有跟萧明玥扯上关系的都让他厌恶,小皇嫂也只在此时还有赏玩的价值,等送她入了东宫,有了身孕,一顶绿帽子给萧明玥结结实实地扣到头上,这段露水姻缘也就该无疾而终了。 “太子知道了大概会气出病来。”许正渊与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对太子自然没什么好感,嘻笑道:“东宫已修缮一新,太子为了迎娶这位公主直接遣散了后宫,顺妃发了好大的火也没用,只怕是铁了心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遣散后宫?”萧明暄先是愕然,随即笑出声来,“他怕是病糊涂了吧!” “是真的。”许正渊收敛了顽笑之色,“他宫里那些美人,嫁人的嫁人,还家的还家,你先前不是送过一对凉国美人吗,也让他打发出去了。” 萧明暄手指轻敲膝盖,神情若有所思。 他哥对顺妃一向唯唯诺诺,如今不惜忤逆生母也要遣散后宫,让外人看了还以为他对郴国公主多么心驰神往专情专意,萧明暄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那个哥哥,柔奸成性又谨小慎微,从来不肯光明正大地硬碰硬,只会背地里使些阴险无聊的小手段罢了。 郴国公主,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分量能让他转了性子。 一想到小皇嫂最终会成为他哥的枕边人,萧明暄胸中就生出隐隐不快,又说不出原因,只好先扔到脑后不再细想。 “你专程跑一趟,不会只为了说我哥这点破事吧?”他硬生生地转移话题,不耐烦地瞪向好友。 “当然不是!”许正渊灌了几口酒,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凉国睿王收拢了旧部杀入王城,把皇子皇孙都屠了个干净,现已登基为帝了。”他一口气说完,“消息传到京中,宫里都炸了,我这不才得了信儿就赶紧来找你嘛,真是片刻也不敢耽搁。” 萧明暄捏碎了一枚酒盏,满脸震惊,皱眉问:“呼延凛还活着?” “死里逃生,还全须全尾,那人也是命大。”许正渊又看了一眼湖畔的荣安公主,不知道是同情惋惜还是幸灾乐祸,“你哥的大婚典礼,他也要作为贵宾出席的。” 萧明暄终于把这两个消息关联到一起,思忖片刻,笑道:“只怕不是贵宾,是入幕之宾吧!” 太子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能想到他竟找到这样一座靠山呢? “如此才有趣。”他眼中熠熠生辉,野心勃勃,“呼延凛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萧明玥与他勾结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呢,哎呀我都有点担心太子哥哥了。” “你哄鬼呢!”许正渊哈哈大笑,一拳捣在他肩膀上。 第33章 偷不着和不想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接亲队伍刚过边境,流言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深宫。 所幸皇家还要脸面,心照不宣地把这桩丑事按了下去,没让它发酵成京城里街谈巷议的皇室秘辛。 但是传扬开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等接亲队伍回京,那么多人的嘴岂是都能堵住的? 没人敢禀报皇帝,顺妃气得生了一场病,原本温婉的容颜更显寡淡,憔悴得仿佛一夕老了十岁。 “都怪那些奴才没用,怎么没把那狐狸精弄死!”顺妃看着在床边侍疾的太子,流下两行热泪,“可怜我儿一片真心,却被那贱妇折辱。” 一想到萧明玥一意孤行遣散了东宫的大小美人们,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那贱妇何德何能? 公主又怎样,不守妇道谁也容不下她! 萧明玥低下头,神色波澜不惊,柔声道:“母亲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他接过宫人端来汤药,慢慢吹凉了喂顺妃喝下,声音越发柔婉:“何况传言荣安公主性子卑怯,一个弱女子离乡背井,怕是有身不由己之处吧。” “你还护着她?”顺妃心火升腾,长指甲掐住额角,怒道:“身不由己,难道不会自尽全节么?萧明暄再荒唐能玷辱一个死人不成?” 萧明玥动作顿了一顿,放下药碗,眼底闪过一抹晦涩,强颜笑道:“她既然肩负和亲之责,岂有寻死觅活的道理?母亲不要多想,专心养病就是了。” 他自然知道名节已毁的公主进宫会带来满城风雨,到时候连他的名声也要跟着蒙尘,可是顺妃这明显要逼死她的态度,不经意间戳中了萧明玥心中最隐秘的疼痛。 他自己都做不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必苛求一个弱女子? 不过都是被命运裹挟的棋子罢了,一死了之多么容易,在风刀霜剑中活下来才最为艰难。 无论那个公主是不顾廉耻与萧明暄勾结,还是被他那混蛋弟弟强迫失了贞节,其实并没有细究的必要。 或者说,从宫里指派萧明暄代为接亲开始,他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插曲。 他太了解萧明暄了,不挟私报复才见鬼了! 其实也无妨,反正他对公主并无情意,当个摆设供起来罢了,在深宫里蹉跎几年再香消玉殒,也算对郴国皇帝有个交代。 侍奉母亲服了药睡下,萧明玥带着一身疲累回到东宫,无心理政,只坐着看了一下午书,晚膳草草用了几口,然后解衣入浴,洗去一身药味之后上床歇息。 碾转到半夜才生出几分睡意,朦胧中听到窗外淅淅雨声,又让他清醒起来。 岐国的夏天并不炎热,雨夜更是凉爽,萧明玥披衣下床,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湿润清新的空气。 他想起从边境传来的流言,把萧明暄怎么偷奸皇嫂描绘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们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苟且,让人从头看到尾一样。 说得越是夸张,他就越发觉得荒唐。 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明白传言不能尽信的道理。 就像人们交口称贤的太子殿下,谁能猜到他半夜睡不着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 人常说偷雨不偷雪,这样的天气,不仅适合偷窃,也可以偷情。 想到他弟正和他的未婚妻风流快活,萧明玥心中悸动,狠狠地咬住下唇。 他不敢承认自己竟然在羡慕。 为什么别人都能得偿所愿,鸳帐成双,他却只能一夜一夜地虚耗到心力交瘁才勉强入眠? 那种隐秘的、禁忌的滋味一经品尝,就像中了毒似地,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让他在寂寞的长夜里叹息、抽泣,被内心深处的渴望烧灼得辗转难眠,幽怨如同弃妇。 萧明玥一拳打在窗棂上,正要关窗,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抵住窗户,他讶然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 偷雨不偷雪,他竟然真的来了! 萧明玥恍惚以为身在梦中,不敢相信,直到那人跳进窗子,顺手把窗扇阖上,他才如梦初醒,转过身就要点灯。 还没摸到火石,腰身被一双健臂搂住,高壮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男人在他耳边低笑:“多半年不见,想我了吗?” 他想得快疯了! 萧明玥浑身发抖,也不去点灯了,双手扣在对方手臂上,生怕他突然抽身而退。 呼延凛嗅着他发间清冽的香气,又问:“洗得这么香,是特意等我吗?” 他抖得更厉害,又怕又羞,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习、习惯如此罢了。” 仅剩的一点自尊让他咬紧牙关,不肯承认每夜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像摆上神坛的祭品,眼巴巴地盼着他的神祗偶尔垂青,驻足享用。 “夏天身上还这么凉。”呼延凛咕哝了一声,抱着他坐在榻上,大手揉搓着他僵冷的脊背,热意迫人,不仅没让他放松下来,反而更加僵硬。 似乎看出他的紧张,男人嗤笑一声,讽道:“不用怕成这样,我没有霸王硬上弓的兴致。” 萧明玥牙齿咬得咯咯响,胆气壮了些,羞恼道:“你还说!第一次明明就是你……” 呼延凛捏住他的下巴,俊容粗犷,眼神透着野性,威胁般箍紧他的腰肢,问:“你这是要翻旧帐?” 萧明玥摇头,发烫的脸颊贴住他的肩膀,身体渐渐放松,认命地等待对方的横征暴敛。 呼延凛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提起烦扰他一整天的传闻:“荣安公主倒是个有趣的人。” 萧明玥眼皮跳了跳,抬起头来,问:“你见过他们了?” “嗯。”呼延凛像是想起什么,呵呵一笑,“本想随手弄死他们,没想到萧明暄勇武过人,我倒觉得杀了可惜。” 嫉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就真的事事不如萧明暄? 连唯一的温暖和最后的倚仗,提到萧明暄也是赞不绝口! 萧明玥不知哪来的力气,从男人臂弯中挣脱出来,冷声提醒:“你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呼延凛脸上笑意未消,眼中已是浓浓的嘲讽,道:“交易?这个自然……不过日后你登基为帝,若容不下他,就让他到凉国去投奔我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照拂一二。”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捅在萧明玥胸口,让他如坠冰窟,冻了个透心凉。 偏偏这人态度轻描淡写,不知道是兴之所至随口一提,还是真的为萧明暄铺好了退路。 “再有,你的新娘并未失贞。”呼延凛又补充一句,“依我所见,萧明暄也没那么容易得手。”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不在乎。”萧明玥心中气苦,语气凉薄,“就算她找了十个八个野汉子,只要她是郴国公主,我一样将她迎入东宫,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 呼延凛面色沉峻,冷冷地看着他,轻哼一声:“你为了皇位,还真是忍辱负重!” 萧明玥冷笑,心脏像被撕扯过一样,只想把这疼痛排解出去,于是更加口不择言:“我自己这副样子,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守身如玉?” 一手抚上他冰冷的脸庞,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呼延凛心中没来由地冒火,讽道:“可惜这么高洁矜贵的太子殿下,竟被我这杂种玷污了。” 萧明玥硬生生地移开视线,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中有多少凄楚破败的晦暗心事,只能努力挺直背脊,做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既然觉得萧明暄好,何必又来理会他? 事到如此,除了那冰冷的王座,还有什么能带给他些许慰藉? 呼延凛看他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只觉无趣至极,也没了继续温存的兴致,起身就要走。 “你……”萧明玥早习惯他阴晴不定的性子,却没想到这样小别之后的重逢竟也留不住他。 他心中五味杂陈,又拉不下脸来主动求欢,伸手扯住对方的衣带已经耗尽所有勇气。 他忍到极限,灵肉躁动不安,身心苦不堪言,迫切地想要投入呼延凛的怀抱,承纳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征伐。 藉此证明他们之间犹有镜花水月般的片刻温情,不仅是冷冰冰的交易。 他贪恋着对方身上的温暖,甚至可以忍受与之相伴的屈辱与疼痛。 只要他还能牵绊住他,只要他肯施舍予他。 他情愿死在他怀里,也好过被他抛在脑后不理不睬。 这昼夜不熄的渴求快要把他逼疯了,萧明玥手指痉挛,眼中不自觉地带出几分乞怜的神色,像献祭一般虔诚入骨。 仿佛在说我愿意。 然而呼延凛知道这只是错觉。 他始终弄不明白萧明玥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他不愿意。 抖成筛糠的身体和冷冰苍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的恐惧,自从他提出那一场交易,曾经的肌肤之亲都变得索然无味。 何况他还怕成这个样子,就算强硬地占有他,得到他,也不过搂着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有什么趣味呢? 呼延凛摇摇头,狠心拂开他的手,笑道:“你还是养好身子,免得虚度新婚之夜,败了新娘子的兴致,还做什么恩爱夫妻?”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萧明玥面色惨白,跌坐在榻上,神情委顿又难堪,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得对,受教了。” 说完,他翻身上床,扯开被子蒙住头,整个人蜷缩起来。 温暖的黑暗包裹住他,连对方何时离开都不知道,萧明玥咬着被角,极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脑袋昏昏沉沉地,眼泪扑簌簌流了一枕。 第34章 坦白从宽不容易 萧明暄以公主受了惊吓为由,让大家在湖边多驻留休整几日,众人诺诺称是,回去又是一番议论。 分明是偷情没偷够,乐不思蜀了才对。 温泉旁边的一地狼尸都被拖运回来,腌肉剥皮,整个营地忙得热火朝天。 夏云泽两辈子第一次吃狼肉,味道一言难尽。 调料不够,盖不住腥臊,灸烤的火候也不对,外面都焦了,里面还带着血丝。 岐国人习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在湖边欢饮笑闹,喝得上头还摔起跤来,郴国这边料理狼肉就讲究多了,焯过几遍水才开始放料红焖,不惜柴火,一定要炖到烂熟才出锅。 夏云泽果断把剩下的烤肉推到一边,接过汤汁浓郁肉质酥软的炖肉大快朵颐。 如果没有那个阴魂不散的小叔子过来纠缠,这日子简直滋润得让他想唱歌。 小叔子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跟嫂子起腻,见他放下碗筷,马上凑了过来:“看来这炙肉不合小皇嫂的口味?” 夏云泽客客气气地回答:“是我没口福。” 难吃倒不是问题,实在是嚼不动啊,咬了两口嚼得他腮帮子疼,还没彻底嚼烂,最后抻着脖子硬咽下去。 “小皇嫂不必自谦,若论烹饪造诣,岐国不及贵国多矣。”萧明暄瞥向他碗里剩下的炖肉,笑道:“我等都是粗人,出门在外猎到的野味只会架起柴来炙熟,这样精细的做法实不常见。” 夏云泽心有戚戚焉,有一种“隔壁小孩馋哭了”的感觉,正要喊人去给二殿下盛一碗来,萧明暄就直接拿起他用过的筷子,从他剩下的碗底挑了一筷子肉送入口中。 兄弟,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 看这熟不拘礼的态度,这熟稔自然的动作,要说他们没奸情,骗鬼鬼都不信。 作为一个直男,夏云泽当然不介意跟同性一个碗里扒饭,但是萧明暄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怕这小子越玩越来劲,闹到最后没法收场。 普通朋友翻脸,最多老死不相往来,萧明暄要跟他翻脸,搞不好他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还是早点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发落吧。 大军未动,斥候先行,夏云泽递过帕子让他擦擦嘴角的汤汁,试探着问:“你与太子……感情尚可?” 他这是明知故问,萧明暄要与他皇兄感情好,能明目张胆地偷皇嫂? 萧明暄横了他一眼,绷起一张俊脸,似嗔似恼,语气不屑:“怎么?想同我打听你夫君了?” 哎哟这语气酸得好像打翻醋缸,小伙子演技不错,入戏挺快的嘛! 夏云泽忍俊不禁,老是忘记这家伙本质上还是个十九岁的熊孩子,得顺着毛捋才成。 “你不喜欢你哥哥呀?”他装出一副傻白甜的样子,“可是我身边的人都说太子端方贤良、斯文稳重,倒是二殿下骄横跋扈,到处惹是生非。” 这回萧明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了,那表情活像被人喂了个苍蝇。 夏云泽察颜观色,继续恶心他:“既然人人都说他好,只你觉得他不好,那一定是你的错。” 这种简单粗暴的归因法只会火上浇油,萧明暄脸色越发阴沉,空气中弥漫开山雨欲来的气氛,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笑道:“小皇嫂不如今夜到我帐中来,亲身验一验臣弟到底好不好?” 就你这一脸凶相,我去了能活到天亮吗? 夏云泽呵呵一笑,收起大棒拿出胡萝卜:“不过这些天来与你朝夕相处,我倒觉得传言有失公允。” 萧明暄眉毛微挑,掏了掏耳朵,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真是个不懂事的小混蛋,怪不得在舆论阵地被他哥吊打! “你除了任性、乖张、鲁莽暴躁……”夏云泽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来,直数得萧明暄脸色黑如锅底,才笑吟吟地收尾:“却也是个胸怀磊落、敢作敢当的好儿郎。” 一个马屁总算把萧明暄拍得脸色放晴,这么个大块头偏做出一副委屈相,又抚上他的手,低语道:“有小皇嫂知我懂我,臣弟死而无憾。” 夏云泽被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在坦白真相之前,他必须把对方拍得飘飘欲仙,哄得他心情好了才有可能高抬贵手嘛!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他抬手覆在胸前,作西子捧心状,语气满是忧伤,“只盼你也能体谅我的苦衷。” 萧明暄心里一阵酥麻,油然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皇嫂有何苦衷不妨说来听听,臣弟愿为皇嫂分忧。” 重头戏来了!夏云泽四下张望,确定附近没有闲杂人等旁听,又软着嗓子央求他:“我要真说了,你可不能恼。” 以他从小到大跟他妈斗智斗勇的经验,要来保证也没用,他妈就算没当场赏他一顿竹笋炒肉也会日后找由头修理他。 但是萧明暄还嫩啊!跟他妈那样的千年狐狸自然不能比。 “我不恼你。”萧明暄快被他逗笑了,不明白这样小小个人儿,哪装得下这么多忧虑。 夏云泽捂着隐隐作痛的良心,在作死的边缘游移试探:“就算我瞒了你,骗了你,坑了你,你也不生气?” 萧明暄眼神渐冷,想起某些不愉快的经历,问:“你骗过我?” 温情脉脉的气氛荡然无存,迟钝如夏云泽也能体会到对方态度有异,他胸口一紧,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假、假若……” 没想到他都穿越了,还能体会到自习课看漫画被班主任从后窗盯住的感觉!比被狼盯住还恐怖,简直要吓尿了好吗! 萧明暄揉捏着他微凉的手指,脸上虽带着笑,语气却森冷砭骨:“我在贵国京中时,曾遭奸人暗算,险些丢了性命。” 夏云泽不敢插嘴,当一个壮汉在你面前剖析内心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听众比较安全。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小太监救了我。” 不是……你那什么眼神啊,黄公公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小太监? “我脱险之后回到行馆,把顺妃母子埋下的钉子杀了个一干二净。” 好的好的大兄弟你人狠话不多,也难怪这么讨厌太子,皇家兄弟情果然都是纸糊的。 “至于那个给我下药的人,我将他倒吊起来,抽筋扒皮,一寸寸敲断骨头,又以参汤吊命,让他哀嚎十数日才断气。” 用云淡风轻的腔调描绘出鲜血淋漓的残酷场景,让在法制社会长大的乖宝宝头皮发麻,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似乎感觉到他的恐惧,萧明暄轻拍他的手背,轻声问:“你可知我为什么这样做?” 夏云泽早吓麻了爪,低头看看自己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陷入可怕的脑补中。 别说现在他变成弱鸡,就是拿出当年的壮汉体格,他也打不过萧明暄啊,人家可是见过血杀过人,还能力战群狼的铁血猛男! “那个人……是……”他声如蚊吟,被对方一身凶戾压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萧明暄突然收紧手指,将他攥得生疼,每个字都带着尖锐刺人的冰碴子,“却暗中投靠太子,欺瞒我诓骗我,甚至妄图取我性命,你说,对这样的叛徒,我是不是该以牙还牙?” 夏云泽心虚气短,那点曲线救国的小心思早抛到九霄云外。 在绝对力量面前,策略算个屁呀! 别说抽筋扒皮了,以萧明暄的功夫,一拳就能送他归西。 “吓着你了吗?”这家伙又从恐怖片频道跳到爱情片频道,柔声细语地哄他,“乖乖莫怕,小皇嫂必然不会哄骗我,对不对?” 我羊驼!这种送命题让老子怎么答?尤其是前面还专门拎出个反面素材给老子敲黑板特别警告!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再不敢有别的想法,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三十六计走为上,逃命要紧! “算了,不提那些扫兴的事。”萧明暄略松了松手,与他十指交叉,亲昵宛如情侣,“知道小皇嫂胆子小,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臣弟过来陪小皇嫂如何?” 狗东西求欢还挺讲策略,吓一吓再哄一哄,软硬兼施之下还怕美人不嘤嘤嘤哭着投怀送抱? 可惜他想泡的美人长了第三条腿,还让他吓得暂时ED了。 夏云泽拂开他的手,言简意赅地拒绝:“不必了,不方便。” 萧明暄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凑,气息拂上他的帽帏:“怎么?” 夏云泽仗着自己脸皮厚,呵呵一笑,道:“月事来了。” 装女人,他也可以很入戏的! 第35章 只泡温泉不泡你 “我觉得咱们还得合计合计。”夏云泽缩回营帐里,找采薇商量对策,“那小子心狠手辣,不是个好相与的。” “嗯。”采薇蜷在榻上,恹恹地点头,显然智力体力都不在线。 跟夏云泽这种满嘴跑火车的假姑娘不同,她是真的被大姨妈按倒摩擦了一整天,战斗力断崖式下跌。 夏云泽发挥暖男属性,灌了汤婆子给她暖着,又叫宫人熬了姜汤,看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手一挥给她放了假。 等采薇睡下,没人看着他,夏云泽换了一身小厮装扮,溜出去放飞自我。 他要去泡温泉。 白天众人闹闹哄哄地往林中走了一趟,撒了无数驱兽粉,现在别说猛兽了,山鸡都不见一只。 所以半夜三更揣上一壶小酒去温泉里泡着晒月亮,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抗拒的诱惑。 就算是神经粗比恐龙的钢铁直男也需要一点小确幸,特别是傍晚他差点让萧明暄吓出心脏病。 夏云泽把长发绾上头顶,用一支木簪固定,浑身上下朴实低调,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混在队伍里的陪嫁宫人。 他忘了冤家总是路窄,以及狭路相逢一秒就怂。 正呷着小酒泡得通体舒畅,冷不防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小皇嫂?” 低沉带笑的声音近在咫尺,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喷出一口酒,手忙脚乱,像秤砣一样埋进水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家伙不是早早睡下了吗! 萧明暄只看到一个肌骨纤薄的背影,似曾相识,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想到对方反应太过强烈,一头扎到水里不出来了。 要真是小皇嫂,这样天赐的良机岂能放过? 萧明暄当机立断跳下温泉把人捞了出来,撩开头发一看,不由得又惊又喜:“怎么是你?” 夏云泽把水吐干净,咳得死去活来,耳朵里也进了水,整个人像被泡过的馍馍,湿答答、软趴趴地瘫在男人臂弯里。 一只大手轻拍他的后背,拍得他咳嗽都带了颤音,夏云泽再一次确定他绝不是萧明暄的对手,瞧瞧人家一个安抚动作就折腾得他五脏六腑齐共震,四肢百骸俱发酥。 他又惊又怕又恼火,想抓着对方衣领质问一句你妈没教过你不能在背后吓人? 连脚步声都没有,鬼一样突然冒出来,万一吓得老子尿到温泉里还怎么泡? 结果伸手一捞,只摸到对方厚实光洁的胸肌,倒显得他像个小色狼。 爪子被人抓住,萧明暄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嘴唇几乎要贴住他的额角—— “小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云泽抬抬眼睛,被这人热烈而赤诚的眼神蜇了一下,再往下看看,他直接炸毛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连条底裤都没穿,就这么清洁溜溜地下了水! 他恍然想起萧明暄方才还叫了一声小皇嫂…… 所以这是认错了人还一键脱衣想借机行奸? 寡廉鲜耻!道德败坏! 幸好老子是男的,你有的老子都有! 夏云泽眨了眨眼,眨掉睫毛上沾的水珠。 就是比老子高一点,壮一点,大一点,有什么了不起。 把肌肉男从上到下欣赏了一遍,再看看自己白条鸡似的瘦削身材,真是无地自容,一池泉水也洗不尽这满面羞。 他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本来腰里围着布巾的,方才一番挣扎导致最后一块遮羞布决然弃他而去。 于是两个没有底裤的小直男,就这么面对面泡在水里,大眼瞪小眼,大鸟看小鸟。 萧明暄的手还扶着他的后腰,再往下一点点就要覆上他的第三围。 掌心比泉水还热。 第36章 直男泡温泉的正确姿势♂ 上辈子皮糙肉厚,这辈子细皮嫩肉,还敏感得不行,柔腻的皮肤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上烙铁般的温度,烫得人五内俱焚。 这比他当年众目睽睽之下负重深蹲不慎裤裆开线还要尴尬。 夏云泽浑身不自在,扭了两下腰示意他快收回禄山之爪,再摸老子可要收费了! 这小东西乱扭什么?扭得他心里一热,本来打算挪开的手又贴了上去,还往肉最多的部位拍了一巴掌。 “哎呀!”夏云泽惊叫一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水波荡漾,缓和了力道,非但不疼,还带着轻柔的冲击感,沿着尾椎一路震荡,震得他心里也跟着浪花一朵朵。 他完了他要被这肌肉男一巴掌拍弯了…… 不不不就算折腰也要找一个妖娆多娇的小美人,这种大肌霸太硌牙根本嚼不动啊! 夏云泽陷入不可救药的悲情联想中,反省这底线怎么就跟底裤一样说没就没了呢? 为缓解这种无言以对的尴尬,他抬脚往后蹭蹭,蹭到那块沉底的布巾,夏云泽脚丫子一挑把布巾捞在手中,干笑道:“要不要擦、擦背?” 萧明暄默默地接过布巾,夏云泽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这才是直男泡温泉的正确态度!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就被人一把掀过去,像铁锅里的贴饼子一样趴在岸边。 “你干什么!”屁股朝后,空门大露,夏云泽直接吓成尖叫鸡,“别让老子捡肥皂!” “你说什么怪话?”萧明暄好像叹了口气,绞湿的布巾覆到他背上,“不是让我帮你擦背吗?” “呵、呵呵!”夏云泽心惊肉跳,声音都变了调,“你、哎哟你轻点!” 哪有不由分说上来就搓的!这一手蛮力让他觉得皮都要被搓下来了! “啊……轻些……那里不要……疼、疼……慢点儿……嗯啊啊啊……舒舒服……” 搓澡工萧师傅无师自通,收敛了力气之后搓洗得他筋骨松软,舒爽得嗓子都发了腻。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又虚又颤又娇软,足以掰弯电线杆。 萧明暄越听越不对劲,耳朵尖都热了,忍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闭嘴,别乱叫!” 很好,这一巴掌又把他打直了。 是真的,直了。 夏云泽腰腿发软,欲哭无泪,活了两辈子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抖M!可为什么不是欧美姑娘拿小皮鞭抽打他而是肌肉壮汉咸猪手打屁股呀! 他把脸埋到双臂间,肩膀一抽一抽地悼念自己碎裂的三观。 萧明暄也发现了他的身体变化,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近了些,精壮的躯体几乎贴住他的后背,笑道:“小郎君,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瞎?眼睛用不着就捐出去吧谢谢了! 他怂成一团的样子让人更想逗弄,萧明暄发誓他没别的心思,就是被这意外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想看这小东西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过今夜他确实有些意外,不仅是因为看到小郎君还看到小小郎君—— “我先前还以为你是宫里的小太监,没想到……”小鸟没死,还挺精神。 “啊?”夏云泽脑中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消化完他话里的意思,瞬间又变回钢铁直男。 几息之前那似弯非弯的体验,一定是错觉! 看看,他的小兄弟也垂头丧气失去了冲动,身体力行地证明他性别男爱好女。 先把取向捋直了,夏云泽咀嚼着对方最后三个字,胸中无名火起。 小!太!监! 原来他傍晚提起救他命的小太监不是黄公公,而是他夏云泽啊! 我可去你妈的吧! 他要气疯了!要不是泡在泉水里,毛孔都得冒出火星子! “你才是太监!”愤怒让他丧失理智,转过身来,不管不顾直接开喷:“你全家都是太监!” 萧明暄眼睫都没动一下,淡定地指指下方:“我不是。” 夏云泽顺着往下瞟了瞟,嫉妒使他不可理喻,想也没想就来了一记撩阴腿! 水流妨碍了他的发挥,小细腿还没踢中就被格开,萧明暄皱皱眉,欺身而上,把他纤瘦的躯体挤在池壁上,抓住他散落的长发迫使他抬起头来,问:“既然不是小太监,怎会出现在深宫里?” “疼……你他妈松手!”头皮被扯得生疼,一双清朗的杏仁眼漫上生理性泪水,活像个饱受欺凌的小可怜。 让人几乎要忘了他刚才那阴险又下作的偷袭。 萧明暄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胸中突如其来的躁动,逼问道:“你这三脚猫的身手也不可能是侍卫,小郎君,乖乖告诉我,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郎君扁扁嘴巴,露出气恼又委屈的神色,低头服软:“你先放开我,这样被人撞见可不好。” 他虽然掉节操,脸还是要的,半夜泡温泉又跟肌肉男零距离接触这么劲爆的黑料要是被人传扬出去他以后还怎么泡小姐姐? “放开你,怕你又跑得不见踪影。”萧明暄只松开他的头发,表情无奈又纵容,“你是小皇嫂的陪嫁?” 夏云泽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对方弄糊涂了,问:“到底是不是?” 想起这小子处心积虑想偷皇嫂,夏云泽冒出一串坏心眼,打算给他添点堵。 他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凄楚相,小心翼翼地说:“我要跟你说了实话,你可不能要我的命。” “胡说什么呢?”萧明暄轻声斥道,“小郎君是我的恩人,我若伤你一根寒毛,与禽兽何异?”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夏云泽垂下眼帘,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低声说:“我与荣安公主自小形影不离,出车同行,入则同席,奈何造化弄人,我这样的身份,终究是见不得光,不能堂堂正正地与‘她’并肩而立……”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就算将来穿帮了萧明暄要秋后算帐,也挑不出一点漏洞。 只是语气和神态都在拼命把人往沟里带。 萧明暄果然被带偏了思路,回想起一堆乌七八糟的宫帏秘事,只觉得胃里一股酸水直往上冒,连牙都要酸倒,沉声问:“你是小皇嫂的……面首?” 夏云泽身子一颤,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心里却放起了鞭炮,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慰。 你费尽心机还没沾到手的小皇嫂,已经被我看光摸遍还合体了哟! 逻辑没毛病! 怪不得他哥宁愿自黑八百也要放出绿帽三千,看讨厌鬼吃瘪真是比中彩票还爽。 对男人打击最大的两件事,除了交枪太快,就是头上泛绿,前者他没体验过不好闭眼黑,只好捏造出个三角关系来恶心对方。 哦,加上他那个不知道能活几天的未婚夫,那就是四角关系。 何等贵乱,何等刺激啊! 夏云泽抿着嘴巴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身体后倾,提防这小子肠胃翻腾吐到自己身上。 他低估了萧明暄的心理承受力,肌肉男虽然脸色难看,却没有当场失态,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突然叹了一声,问:“你这样的……能行吗?” “……”刚把“头上泛绿”牌地雷扔给萧明暄,对方就回敬一个“你行不行”炸得他灰头土脸。 他还没法辩驳,虽然练出薄薄一层肌肉,身体依旧纤细柔弱,一吸气还能数肋骨呢,怎么看都是发育不良的少年体格。 一边暗下决心赶路也不能忘记锻炼,一边输人不输阵地抬起头来,拍拍自己色如春花的小脸蛋,大言不惭地说:“我长得好看,哪个姐儿不爱俏?” 被这波光流转的眸子瞪上一眼,萧明暄呼吸窒涩,胸口发紧,连声音都哑了:“确实好看。” 他盯着对方鲜活灵动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扣住他的后脑,在夏云泽戒备的目光中,缓缓低下头—— “且让我替小皇嫂验验货。” 不、不用了!不要啊! 第37章 没有一点点防备 两个直男,缺衣少衫,腰酸腿软,抱成一团。 四押!棒棒哒! 不、不是!夏云泽简直恨死自己动不动就如脱缰野狗一般的思维了,现在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吗? 身体被禁锢,无处可逃,眼看那张充满侵略性的帅脸越凑越近,夏云泽果断向前一甩头,一记头锤撞了过去。 萧明暄冷不防被他暗算得手,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还没什么反应,就见撞人的那个倒是捂着额头噙了满眼泪。 夏云泽窝火死了,本来是要撞他鼻子让他酸爽到泪流满面,结果身高差太多,踮着脚才撞到人家下巴,搞得自己泪流满面。 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马上还要被清算。 “小郎君怎么哭了?”萧明暄把他挤成一张小薄饼,弹弹他的脑门给他雪上加霜。 刚不过,就乖乖认怂,夏云泽是识时务的俊杰,当下装出一脸愧疚,小声说:“我不小心……脚滑了一下,碰疼你了吗?” 这话哄谁?萧明暄一个字也不信,小东西性格狡猾,心思却单纯,让人一眼就能看透,那点坏心眼像气泡一样一戳就破,并不惹人厌,倒有几分可爱可怜。 还是年纪小经历少,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变成萧明玥那样阴险蔫坏的伪君子,那才是明珠蒙尘。 “你怕我?”萧明暄眯起眼睛,露出几分凶相。 夏云泽不敢乱动,晚上吃得有点多,他怕萧明暄一使劲把他的馅儿挤出来,那可就太不堪入目了。 “我只是想让小郎君做我的挚友。”他眼中带着失落,语气诚恳极了,“小郎君真的不肯赏我个情分吗?” “哈哈,你太抬举我了!”做你的挚友风险有点大啊兄弟!再说交朋友也没你这样的啊,肉贴着肉把人压在池边算怎么回事?不答应就碾成照片? 不管怎么样先脱身再说,他是来泡温泉的不是来当肉垫的! 肌肉男没得到满意的答复,脸板得像个讨债精,追问:“不行吗?” 夏云泽推了推他,难为情地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呀?” 做直男真的难,他俩要有一个是基佬,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骂臭流氓别挨老子。 总好过现在被挤得心虚气短,还没法举报对方X骚扰。 萧明暄肯定没那个意思,他就是霸道加无聊,肯定的! 夏云泽灵机一动,将心比心,作为一个直男,被基佬示爱绝对能列入烂桃花三甲,他决定用这招来劝退那个不知所谓的肌肉男。 “你再这样……”他拖长了音调,声音故意压出软绵绵的暧昧,“我会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萧明暄嘴角抽搐了一下,后退一步放开他,如山岳般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夏云泽松了口气,刚要爬上去穿衣服,突然被人拽住手臂,拖回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小郎君既然有此念头……”萧明暄低头看着他,双眼炯然动人,“那我就如你所愿吧!” 结尾的话音随着他的唇覆了下来,蛮不讲理地夺去了他两辈子都没机会送出去的,初吻。 夏云泽瞪着眼睛,从头到脚都石化了,脑袋像被雷劈过,不仅大脑焦糊一片,小脑也跟着罢工,一时竟忘了反抗,手足无措地任他施为。 欧美姑娘纷纷远去,新世界的大门和他紧闭的双唇一起被人叩开了。 这王八蛋不仅没有浅尝辄止,反而越亲越来劲,直接朝法式热吻发展! 舌头不要伸进来!你妈的! 夏云泽打了个激灵,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他,手背挡住嘴唇,感觉到酥麻肿痛还有点血腥味,不由得“嘶”了一声,怒道:“这就是你对待挚友的方式?” “你不满意?”萧明暄这个臭不要脸的又贴了上来,狗皮膏药一样揭都揭不掉,“还是在吃醋?” 夏云泽暴跳如雷! 世上还有比他更不讲理的人吗?吃了别人豆腐还有脸倒打一耙! 他那个挚友怎么没干脆给他来一碗鹤顶红呢?留下这个祸害干什么!连累自己后门失守再满世界买马应龙吗? 不!快住脑!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夏云泽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平心静气地讲讲道理:“你不是对公主一往情深吗?难道还想脚踏两条船?” 萧明暄笑容温暖,眼神缠绵,很缱绻、很多情地看着他,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我有小郎君这样的妙人儿,还要公主做什么?” 夏云泽冷笑,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包括他自己,哪个不是谎话连篇? 骗骗无知小儿也就罢了,想哄他?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戏唱成这样还得想办法收场,夏云泽低下头掩饰好满肚子的鄙夷,装出左右为难的样子,轻声道:“你移情别恋无妨,我却不能对不起公主。” 一根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男人笑得意味深长:“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你拒了我,才是对不起公主。” 没理搅三分扯尼玛的淡!夏云泽气得咻咻直喘,唾弃道:“夏虫不可语冰!我不与你废话了。” 萧明暄的手像铁钳一样扣着他不放,涎皮赖脸地缠磨个没完:“我还想与你废话的。” 夏云泽那点耐心终于消耗殆尽,开始酝酿素质三连,不过在开喷之前,他得想办法穿上衣服。 萧明暄没给他一点机会,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低声说:“你听还是不听,小皇嫂?” 素质三连卡在喉咙口,噎得他直翻白眼,夏云泽小脸青白交错,身体打起摆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别乱叫!哪、哪有什么小皇嫂?” 他试图负隅顽抗,萧明暄一只手按住他的头,目露凶光,让他觉得再狡辩会让人把天灵盖拧下来。 “还嘴硬。”他语气阴冷,完全没有方才的柔情款款,“小皇嫂莫非把我当傻子?” 难道你竟不是个傻子吗!他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只满脑子偷香窃玉的色狼是怎么看破他伪装的。 难道他其实比萧明暄更傻? 感觉智商和运气手拉手弃他而去,再让萧明暄那么一瞪,勇气也跟着溜之大吉。 “不敢、不敢!”夏云泽挤出一个讨好的假笑,知道混不过去,赶紧举手投降,“我也是不得已,并非有意欺瞒,挚友勿怪、勿怪。” 冥冥中仿佛听见啪啪脆响,是打脸的声音。 “你倒是能屈能伸。”萧明暄嘲讽了一句,高抬贵手让他拖泥带水地爬上岸。 片刻之后,两个人各自穿戴整齐,相对而坐,萧明暄没再动手动脚,就是眼神幽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表情甚至有点失落,好像他才是猝不及防被人端了老巢的那个人。 夏云泽被这无声的谴责折磨得坐立难安,紧张到极致反而有点想笑。 费了半天劲,表了一路情,到头来发现美娇娘原是纯爷们,这事摊到谁头上都够郁闷的,偏偏有救命之恩在前,萧明暄再生气也不能手撕了他。 夏云泽虽然吃了一吓智商有点掉线,临场反应依然机敏,求生欲也强,连连道歉,软话说尽,终于把人哄得开了颜。 “你这个人……”萧明暄无奈地摇头,欲言又止,最后给他一声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中。 警报解除,夏云泽陪着笑脸,身体前倾,虚心求教:“你是何时看破的?” 萧明暄横了他一眼,答道:“你的身体发肤和小皇嫂闻上去一模一样。” 夏云泽无语,你是狗鼻子吗? “那只是因为我用的胰皂是公主所赐。”他撇撇嘴,不太认可这个理由。 “不一样的。”萧明暄笑了,似乎想摸他的头,手伸出来又尴尬地悬在空中,最后抵着唇轻咳一声,“人皆自带体味,同样的香染在不同的人身上,闻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夏云泽低下头,像小狗一样嗅嗅衣襟袖口,一派傻呵呵的天真,让人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奇妙的人呢?顽皮、狡狯、胆大妄为,却又单纯、稚嫩、我见犹怜。 气味还那么好闻,干净清爽,温暖芬芳。 小脸也被温泉水蒸得粉光致致,真是活色生香。 让他既想捏死他,又想呵护他。 萧明暄恣意嚣张地活了十九年,头一次遇到这样难解的问题。 看着那人没心没肺的小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我被摆了一道,你却不痛不痒? 萧明暄低哼一声,又起了逗弄之心,凑到他耳边笑道:“我亲你的时候,你哼喃的声音也和小皇嫂一模一样。” 不出所料,可爱的小耳朵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像早春的海棠,容色绝佳。 不知过了多久,夏云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怜巴巴地问:“既然大家坦诚相见了,那、那以后我们可以做挚友了,对不对?”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用剥皮抽筋的那一种。” 胆子比谁都大,怂起来却比谁都快,乞怜的眼中甚至带了泪光,让人明知道他在做戏,却不忍心拒绝。 萧明暄哈哈大笑,终于揉上他的脑袋,看着对方敢怒不敢言的神色,心里那点纠结与气恼统统烟消云散。 “可以,挚友。”他又拍他的肩膀,力气之大让夏云泽直接栽到草地上。 你给老子等着!早晚有一天我练成大肌霸一拳捶死你! 他吐出嘴里的草梗,拳头握紧,眉眼却带出轻松的笑意。 兵不血刃地解除了危机,我真是棒棒哒! 第38章 皮子痒了就直说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又初步抱上靠山的大腿,夏云泽心情甚好,走在路上还吹起了口哨。 他上次磕青的小腿还有点疼,加上山径崎岖,走起路来就扭扭答答的,让跟在他身后的萧明暄看在眼里,火上心头。 大男人走个路扭什么扭?看那一翘一翘的小屁股让人真想按住打一顿。 打得他眼泪汪汪,哭哭唧唧地说软话求饶才有意思呢! 夏云泽浑然不知对方正打什么歪主意,犹自一蹦三跳,在萧明暄得像一只扬蹄的小鹿。 毫不意外地激起了他的狩猎本性。 想拴住脖子套回去,养在苑中随时供他赏玩。 可惜对方不仅是他的恩人,明面上还是他的小皇嫂。 一想到这个萧明暄就开始笑,顺妃母子钻营来钻营去,好不容易达成与郴国的联姻,谁知道新娘子是个带把的? 太子哥哥大婚之夜,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你一直男扮女装当公主养着?”他忍不住好奇,幸好岐国王室只有两位皇子,要有公主的话他也该想办法找人验身了。 “是的呀!”夏云泽捡了一串野花在手里甩来甩去,扭头看了他一眼,答道:“除了我那三个弟兄,别的皇子都夭折了,我靠装姑娘才捡了一条命。” 萧明暄想起两宫贵妃多年来的明争暗斗,对后宫的险恶心中有数,不由得跟着嗟叹一声:“你现在无亲无故,进了东宫要怎么办?” 这里可不像郴国后宫里那样一群人给他打掩护。 “我有你呀!”夏云泽转过身来,笑得眉眼弯弯,小脸上尽是讨好的神色,“朋友可不能见死不救。” 萧明暄像被迎面打了一拳似地,心跳都漏了半拍,呼吸一急,不由自主地抬高音量:“什么死不死的,少胡说八道!” 一缕热意从胸口漫上耳根,让他迫切想在小皇嫂身上磨磨爪子。 再磨磨牙就更好了。 萧明暄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此时深山密林中就他们两个,月色撩人,暗室相欺真是天经地义。 心念一动,手就伸了出去,本想狠拍一巴掌再说,又怕打草惊蛇,只好假惺惺地扣住他的细腰,提醒道:“小心脚下。” “好。”夏云泽脑袋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就觉得这人可信可靠——能为朋友坑哥没商量,此人可交,可深交。 萧明暄吞了口口水,嗓子还是干涩,声音也低哑了许多:“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不用……卧槽!”频频回头接话的下场就是马失前蹄,又摔了个嘴啃泥。 身后响起那人幸灾乐祸的大笑声,夏云泽又羞又气,自己都觉得这番作态像个欲迎还拒的绿茶吊。 可他冤啊!老天爷!老子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热衷于打老子脸! 他双颊泛粉,杏仁眼似嗔似怨,不信邪地扶着树站起来,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膝盖八成是磕破了,疼得他脚下开始划圈圈。 萧明暄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捞过来,像抱小孩一样抱在身前。 再看他这么一步三扭,他真的不敢保证会发生点什么。 夏云泽脸上火烧火燎,身上也像过了电,不自在地扭动几下,小声说:“还、还是背着吧。” 这个姿势耻度爆表!他自从上了幼儿园就没再让人这样抱过! 后来踏上肌肉猛男这条不归路,抖抖手腕就能把熊孩子甩上天花板,更没机会享受儿童抱了。 萧明暄从善如流地把他挪到身后背起来,大手托着他的臀腿,还拍打了两下:“别乱动。” 夏云泽本来窜直的身体又颓然趴回去,一再告诫自己管好脑子不要七想八想,他的挚友只是一时好心伸出援手,绝对不是趁人之危施展咸猪手。 就算换了娇花的外表,他胸中跳动的依然是糙汉的心脏,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糙汉,神经绝对不能过于纤细敏感。 夏云泽有点尴尬,又有点过意不去,口哨也不吹了,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说:“你哥哥这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萧明暄一提他哥就烦,头发尖都是鄙夷,不过小皇嫂既然问起,他不想提也得提。 “太子为人谨慎,做事中规中矩。”萧明暄语气四平八稳,像谈论一个陌生人,“性情柔婉,礼贤下士,从皇族到庶民几乎没人说他不好。” “背地里怕也有不少阴私手段?”夏云泽想起萧明暄那个叛变的挚友,突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可怜。 太子贤名远扬,众望所归,萧明暄却声名狼藉,怨声载道,连他在郴国深宫里都略有耳闻。 真是人设卖得好,贤人当到老。 说不定萧明暄的荒唐名声,也有他哥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当然主要还是他自己不检点,一个接亲都要创造机会偷皇嫂的人,臭名远扬有什么稀奇的,不作不死罢了。 “嘿嘿!”夏云泽的思绪又开始失控,猥琐地笑了两声,问:“你真的不是暗恋你哥才甘当绿叶衬红花?”看这一路作死把他哥衬托得身高两米八。 萧明暄当场黑了脸,肠胃一阵翻腾,露出恶心欲吐的表情。 大步迈过一个树坑,把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他咬牙切齿地说:“皮子痒了就直说,少给人送腻歪。” “我错了。”认怂他是专业的,夏云泽老老实实告饶,“我知道你喜欢女人,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感觉对方肌肉绷紧,一身戾气激得他头皮发麻。 夏天的衣服又薄又软,萧明暄本来体温就偏高,一生气更像个火炉子,烤得他浑身不自在。 夏云泽懊恼地闭上嘴,不着痕迹地向后仰了仰,分开紧贴在一起的身子。 换来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以及不耐烦的喝斥:“趴好,你想摔断脖子吗?” 夏云泽低叫一声,趴到男人背上,不敢再作妖。 他小时候由于调皮捣蛋没少挨揍,可是从没像今晚这样,被打得腰也软了,腿也颤了,从臀大肌到竖脊肌一路酥麻。 一定是他这些天疏于锻炼的后果! 练胸不练背早晚要残废,夏云泽深吸了一口气,暗下决心回去就做十组俯卧挺身! 两个人叠在一起,说说笑笑,黏黏乎乎,回到营地已经是深夜了,萧明暄直接把他带到自己帐中,扒下他的裤子,在夏云泽惊恐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给他破皮的膝盖上药。 要不是怕惊醒沉睡的众人,他八成会叫得震天响。 萧明暄难得施一次好心却油然生出狗咬吕洞宾的感觉,脸色阴沉,低哼一声。 夏云泽蜷了蜷腿,小心翼翼地问:“你又怎么了?” 十九岁的大龄熊孩子真是麻烦,翻脸快过翻书,比他更年期的老妈还难哄。 “又没给你刮骨疗伤,你抖什么?”萧明暄拿过干净布条给他裹住伤口,“就你这样的,进了东宫还不让人生吞活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夏云泽躲闪的眼神他就生气,手又痒痒了,觉得路上没打够。 再想到小皇嫂要嫁到东宫去做太子妃,心里更是没来由地窝火。 “东宫怎么了,又不是龙潭虎穴。”夏云泽从头到尾都没把他未婚夫放在眼里,太子就算头顶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他体质不行啊,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萧明暄又往他磕青的地方涂了点药膏,眸色渐深,状似不经意地问:“洞房花烛夜怎么办,不圆房吗?” 短短十几个字,每个字都浮光掠影般从他心头划过,带出一阵阵轻浅的战栗。 明知不该问,却着实想问,字里行间还弥漫开不易觉察的酸味。 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朋友一场,实在放心不下罢了——萧明暄这样告诉自己,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暗暗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答案。 没想到夏云泽直接笑倒在榻上,两条白生生的腿还弹动了几下,像摊开肚皮的小青蛙。 “圆什么房?你想多了!”他的小皇嫂险些笑岔了气,“你哥又不是断袖,再说就算他是,我不是啊!” 这小子真是杞人忧天! 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两个人同时看向彼此,各自腹诽不已。 “你放心,我有办法。”夏云泽手里有一堆江湖秘药还有采薇这个开挂大佬,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对男人没兴趣,保证不占你哥便宜。” 谁管他啊!萧明暄眉头一皱,追问道:“那他若占你便宜呢?”就你这小身板,比萧明玥还矮半个头呢! “那更不可能了!”夏云泽把单薄的小胸脯拍得砰砰作响,斩钉截铁地说:“能占我便宜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萧明暄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复杂,还掺着点矛盾纠结。 夏云泽看不懂,不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做的题直接跳到下一道,绝不死磕。 只可惜当时他还太年轻,不知道每一句吹出去的牛逼,上面都插满了旗。 第39章 眼不见心还烦 夏云泽睡了远行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连梦都没做,醒过来只觉得天也蓝了地也宽了,虽然还得穿女装,但是不用戴幕离了! 少了一层软纱遮挡,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天光乍现,小许将军还在营地上蹭狼肉吃,就见一个宽袍广袖的纤细女子走出营帐,长发披在身后,晨风拂过衣角,通身带出洒脱旷达的风流意态。 许正渊手里的肉干掉到地上,油手扒住旁边的萧明暄就问:“那是太子妃?” 萧明暄不悦地拍开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许正渊摆出一脸花痴相,喃喃道:“想不到竟是如此尤物。” 萧明暄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的肉干堵住他的嘴,脸色沉郁,许正渊呸呸两声,又往那边看了一眼,坏笑道:“你小子艳福不浅。” 萧明暄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躺在湖边,漫不经心道:“别让萧明玥听见,当心顺妃撕了你的嘴。” “我是傻子吗?”许正渊叫唤起来,又摸着下巴嘀嘀咕咕,“虽然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可瞧上去就是让人心动,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男人味吗?萧明暄横了他一眼,你身上有的人家都有,还心动什么?断袖啊你? 算了算了,不怪许正渊眼瞎,他自己不也曾被骗得团团转? 看在同是天涯被骗人的份上,萧明暄出声提醒:“别想入非非了,那可是太子的人。” “好哇!”许正渊推了他一把,假模假样地抬袖口拭泪,捏着嗓子嗔道:“你这个薄情郎,狠心将奴家拱手相让。” 萧明暄竟然让他说得心肝肺脾都颤了几颤,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你少放屁!” 许正渊无端挨了一脚,嗤了一声,继续啃他的肉。 看萧明暄眼珠子恨不得黏在他皇嫂身上的样儿,还嘴硬呢!真该拿面镜子让他照照自己是什么表情,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浑身冒着傻气。 “送她进东宫,你肯定会后悔。”许正渊同情地瞥过去一眼,以好友的身份最后一次提醒,“萧明玥绝非善类。” “我知道。”萧明暄唇角含笑,不置可否。 他的小郎君神通广大,自己在他手里都讨不了好去,何况萧明玥那个窝囊废? 大不了多派几个暗卫,护着他就是了。 “郎心如铁、负心汉……咦,人呢?”许正渊又要念叨,一扭头却发现萧明暄已经弹跳起身,风一般地掠向太子妃的方向。 “啧啧!”他摇着头轻哼道,“假正经!” 夏云泽正要攀过一个土坡,结果裙子太累赘,腿上还有伤,硬是几次都没迈上去,还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他有点泄气,想着干脆绕过去算了,突然眼前一花,萧明暄落在坡上,朝他伸出手来。 逆着光的身躯像沉默的雕像,高大,冷峻,优美,让夏云泽两眼发直,怔忡迷离。 真他妈的……帅啊! 可惜老子不是女儿身,不然肯定扑上去先日了再说。 他喉头颤动,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心中充满了遗憾。 萧明暄不知道他脑袋里装了多少黄色废料,手又向前伸了伸,一脸不耐烦,凶巴巴地瞪着他。 那眼神好像在说少磨磨叽叽快点滚过来! 眉峰凌锐,五官立体,又凶又好看……老子要是个女的,保证榨得你一滴也不剩! 夏云泽定了定神,把手放到他掌中,被他拽着往上一拎,轻而易举地攀上土坡。 鸦羽般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萧明暄的脸颊,撩得他心神荡漾,无以名状。 他不自在地扭过脸去,问:“到这里做什么?赏景还是采花?” “那边烂树根上有木耳。”夏云泽露出垂涎的表情,“我去弄点煮煮凉拌。” 萧明暄脸颊抽了抽,反手一巴掌把他的小手打了下去,弄得夏云泽一头雾水,叫道:“你小学鸡啊你!”说翻脸就翻脸! 萧明暄理也不理他,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背影。 不是小学鸡,就是更年期! 另一边,许正渊饶有兴致地观望这一幕,感叹道:“萧明暄你这个蠢东西……” 偷完就抽腿,迟早要后悔。 他还没幸灾乐祸个够就被迁怒,萧明暄那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不忍心找太子妃的麻烦,只拿他来当出气筒,两个人在湖边打了一架,然后他被塞了一包干粮,连人带马赶出营地。 许正渊哀叫连连,一边骂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一队护卫押着滚回京城。 后面的行程还是不紧不慢,白天行路,晚上驻扎,唯一不同的是萧明暄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往他面前凑了,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骑着马挎着弓在山林里乱转,把飞禽走兽都祸害了个够。 知道自己是个男的,也就没有再献殷勤的必要——夏云泽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绝对不、不是因为萧明暄不再瞎撩的缘故! 他就是觉得萧明暄在躲他,有一种“以前跟人家称兄道弟,现在对人家爱搭不理”的憋屈感。 “主子想多了吧。”采薇结束掉血状态,又成一尾活龙,几刀劈开一块树皮,在大树树干上僻出一处箭靶,“二殿下昨天不是还派人送来两只雉鸡吗?” 你也知道是派人送来的啊?毛都没拔好不好!要是搁在以前,早料理得外焦里嫩香喷喷,亲自颠颠地送过来了。 夏云泽回想起曾经的待遇,心里酸辣交集,又觉得自己思想有问题——萧明暄是他挚友又不是他老婆,凭什么指望人家掏心掏肺呀! 为免闲极无聊胡思乱想,夏云泽除了每天疯狂练肌肉之外,还让采薇翻出一张弓来,跟人家学射箭。 技不压身,将来金蝉脱壳之后多一个谋生技能总是好的,何况哪个少年郎不想要扬鞭策马吟啸山林呢?每天背着箭囊出门去,挂满猎物回家来,小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主子左肩朝前些。”采薇手把手教他基本动作,从远处看俩人几乎贴在一起,“右手扣弦,左手推弓,不要急,慢慢来,左肩前推,右肩后拉,把弓弦拉到力竭。” 夏云泽屏着呼吸,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身体还有点不协调,采薇帮着他拉了一把,继续引导:“瞄准箭靶,好,松右手,脱弦!” “嗖”地一声,羽箭离弦而去,落在距箭靶好几尺的草丛里。 哎哟真菜!夏云泽臊红了脸,采薇还在耐心哄他:“一回生二回熟,多练练就好了。” “这弓不适合你用。”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震得他手一抖,第二支箭没搭上弦就掉了下去。 第40章 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萧明暄在他身后站定,伸臂覆上他的手,偏过脸来低头看他,问:“你初学就用六钧弓,对自己有几分力气心里没数?” 夏云泽垮下肩膀,丧丧地瞪了他一眼。 老子心里当然很有逼数,只是装备不足。 “主子嫁妆里只有这一张弓。”采薇轻声解释,“是贤妃娘娘的旧物。” 她不提还好,一提更让人无地自容——他娘少女时代都能拉开的弓到他手里竟然拉不开,何等丢人现眼。 眼看一双杏仁眼羞窘交加,波光流转,萧明暄紧绷了好几天的理智瞬间土崩瓦解,干脆遂着心意把他揉到怀里,一手沿着他的手臂勾勒下来,低语道:“腕子、手肘、肩膀一线发力,后背和腰腹也要绷紧,你姿势尚可,就是力气不足。” 他说到哪里,手就滑到哪里,语气不疾不徐,力道不轻不重,揉弄得夏云泽浑身发毛,肌肤像着了火。 “要教就好好教,别……”别乱摸啊兄弟!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但是这样容易让人误会啊! 他往后缩了一下,身后是萧明暄热烘烘硬梆梆的身体,前后都没个逃脱处,倒像他有意投怀送抱一般。 “别什么?”萧明暄的气息直往他耳朵里钻,“方才那丫头不也是这么教你的?” 夏云泽耸耸鼻子,仿佛闻见一股子酸味,于是没过脑子就冒出一句:“你吃醋了?”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像闻到大蒜味会问对方“你吃蒜了?”一样的字面上的意思! 别用这种要吃人的眼神看我啊兄弟! 夏云泽在他臂弯中瑟瑟发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好好好,算我错了,行了吧?”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萧明暄眼神更凶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夏云泽,我干脆打死你算了!” 连小皇嫂都不叫了,怎么就把人气成这样了?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萧明暄也就是放放狠话,没真打,还叫侍卫去寻了一张小弓给他,一脸鄙夷地塞到他手里。 穿越以来净跟这种瞧不起人的傲娇货打交道,心好累! 夏云泽也被激起火来,掂掂手上的弓,豪气干云地嚷道:“就这样的,再拉不开弦老子脱光了裸奔!” 萧明暄喉结颤动,双手几次握拳再松开,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抽了过来。 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明里暗里无数窥探的视线,打在小皇嫂挺翘的尊臀上。 “竖子尔敢!”夏云泽气炸了,扑上去跟小叔子打成一团。 没人的地方打几下老子懒得跟你计较,大庭广众之下还手贱!我不要面子的啊?! 别看太子妃单薄娇小,出手还挺阴毒,指戳眼、肘撞喉、膝袭裆一气呵成,又快又狠,看得人叹为观止,纷纷替太子捏了一把汗。 至于萧明暄,从会走路起打架就没输过,不管是光明正大来切磋还是出其不易搞偷袭,明显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司机,收拾他绰绰有余。 于是夏云泽的损招都没派上用场,须臾之间被人家制住,萧明暄也不管四周一群人在瞪着眼睛看,把小皇嫂往肩上一扛,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呵……这是要白日宣淫了! 众人纷纷摇头,感觉太子头上的帽子愈发浓翠欲滴。 采薇面无表情地收拾好弓箭,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完全没有拼死护主的意思。 萧明暄能占什么便宜呢?不被气死算好的了,随他吧。 “萧明暄你个畜生!”夏云泽被他甩在榻上,腰背撞得生疼,“你他妈连个褥子都不铺!” 什么破床硬如钢板!摔一下差点把五脏六腑都震出腔子! 这小子故意的吧!明明上次他过来还有软毛毡的! “弄脏了,扔了。”萧明暄面色不豫,眼神有些闪烁。 这几天积了满腹火气没处宣泄,本来想把人按住打一顿,谁知道这个娇气包想起一出是一出,倒开始嫌他的床。 思路跳得这么快,把他酝酿好的情绪破坏殆尽,只剩下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夏云泽体会不到他的心绪起伏,还直着嗓子叫:“脏了洗洗啊,怎么就扔了?败家子!”不想要了给我也行啊,那毡子又软又柔,躺上去让人舒服得想哼哼。 萧明暄脸色和缓了些,在他旁边坐下,挑眉问:“你给洗?” “凭什么?”夏云泽挺身往起弹,又被单手按了回去,萧明暄干脆侧躺过来,手指勾住他散乱的长发,不怀好意地说:“那毡子是因你弄脏的。” 确切地说是梦见他的时候弄脏的。 那天把夏云泽带回来上药,人虽走了榻上却留下一抹残香,伴着他入梦,还梦见了些无法启齿的事。 他梦见两个人还浸在温泉里,小皇嫂细白的肌肤被泉水浸成粉色,像名贵的花笺,由他亲手添上无数糜艳妖娆的痕迹。 醒来时心跳得厉害,毡毯让他弄得一塌糊涂,混沌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若真能把他压在这里才算不虚此生。 萧明暄被自己这荒诞的念头吓了一跳,草草处理了一床混乱,一连数日都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人。 脾气也越来越狷急暴躁,像个火药桶似地一点就着。 他正是血气方刚、龙腾虎猛的年纪,邪念既起,哪能强压下去? 咬紧牙关忍了这么久,却在看见夏云泽跟那死丫头贴在一起射箭的时候轻易破了功,这才不顾一切地把人掳到帐中,只想把这些天隐忍不发的一肚子火气通通奉送给他。 谁知道这小子一进来就嫌床硬,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夏云泽虽然情商低,但是他不蠢,眼看萧明暄整个人都易燃易爆,不由得感叹熊孩子的中二期怎么这么漫长,决定服软认怂,先把人哄住再说。 “好了好了,我洗就我洗。”像在哄无理取闹的女朋友,真是难为他这个母胎单身狗,夏云泽满脸堆笑,柔声细语,“我的小祖宗哎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萧明暄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磨牙。 躲着他的时候,满心满脑子都是他,现在把他弄到眼前了,又觉得还是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不然真是一开口就要把人气死。 干脆倾过身去堵住这张可爱又可恨的嘴巴,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夏云泽先是吓僵了,然后又被生生亲软了。 挚个几把友,直你妹的男! 脑袋乱哄哄地,像被塞了一团麻,什么都没厘清,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张开了嘴。 第41章 可以再抢救一下 一吻终了,两个人都喘得厉害,萧明暄目光灼热,手也烫得吓人,高壮的身子覆在他上方,将他整个罩在怀里。 夏云泽被亲得昏了头,晕陶陶软绵绵,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吻技高超,让他这个两辈子在室男甘拜下风。 “你等老子……呼……游遍芳丛……”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挑衅,“再来与你……呼……一决高下……” 萧明暄一挑眉,干脆放松支撑任由自己压了下去,只听他的小郎君一声闷哼,差点被压断气。 “小皇嫂这是说的哪里话?”他悄悄伸手勾住对方的衣带,“这不是已经分出高下了吗?” 夏云泽感觉到他的小动作,翻了个白眼,咕哝道:“你压得我好想吐……” 再没有比他更会煞风景的人了! 萧明暄黑着脸支起身来,一把扯开他的衣裳,大手伸了进去,威胁道:“你要是敢吐到我床上,我就让你再舔回去。” 真他妈禽兽不如!夏云泽恨恨地拽开他作乱的手,骂道:“你哪根筋搭错了又来寻我的晦气?看清楚老子是个男的!” “没看清。”萧明暄干脆耍起无赖,又撕扯他的衣服,“再让我仔细看看。” 这谁家的熊孩子呀这么讨厌,一天到晚作弄别人! “臭不要脸的快滚下去!”夏云泽笑骂道,用力推开他,“我要是女人早把你炼成药渣了,轮得到你跟老子嚣张?” 萧明暄时常听不懂他浑说些什么,不过他向来勤学好问:“药渣?” 夏云泽就给他讲那个药渣的笑话,讲着讲着自己先笑了,看看萧明暄肌肉贲张的壮硕体格,开始计算要榨多少次才能把他榨成药渣—— “从前有个皇帝年纪大啦导致后宫雨露薄寡,妃子美人个个精神委顿愁容不展,太医就献策可找些精壮男子进宫呃……抚慰深宫寂寥,过了半个月,美人们果然容光焕发妩媚动人,皇帝巡视后宫,发现墙边倒着数名羸弱男子,面黄肌瘦状如饿殍,皇帝就问太医那都是些什么人呀,太医答:药渣。” 他讲完笑得直拍大腿,连连问:“哈哈哈哈你觉得好笑不好笑?” 萧明暄神情古怪,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饶是夏云泽这样神经粗比鲸鱼的也被瞪得后颈发凉,鸡皮疙瘩掉了一枕。 卧槽!光顾着讲荤段子了,没留意讲的是统治阶级的荤段子,万一面前这个真·权贵产生同理心也觉得绿云罩顶怎么办? 他正绞尽脑汁想词找补,萧明暄慢吞吞地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是个女子,早与我勾搭成奸,还要把我榨到精尽人亡?” 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古怪?重点也不是这个吧! “还是说……”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你嫁到东宫若是长夜寂寞,也想召臣弟做药渣?” 这就更不对味了!就讲个段子你要不要这么发散? 夏云泽想起宫闱之中遍地芳草,心中猥琐,脸上笑开了花,道:“东宫那么多美人,我才是舍身去做药渣呢!” 这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别提有多欠收拾了,萧明暄嗤笑一声,声音慵懒低沉,不紧不慢,道:“我刚接到消息,太子哥哥遣散了后宫,一个美人也没剩下。” 晴天霹雳!夏云泽表情凝固,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萧明暄笑得更快活了,又给他补了一刀:“听说是为了迎娶小皇嫂,哎,太子哥哥倒是个专情的人呢!” 我可去你妈的吧!皇子皇孙讲专情?“专情”两个字都要羞得上吊自杀了! 东宫没美人了?我难道真要做一个伟大的魔法师?树下埋一坛女儿红贮成八十年陈酿? 夏云泽生无可恋地抬起右手挡在脸上,绝望地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后半辈子唯一的女朋友了…… 正在自怨自艾,就听见身上这个恶魔还在不依不饶地问:“还想进东宫吗,小皇嫂?” 夏云泽沮丧地摇头,发出一声英雄末路的悲叹:“谁想谁傻比啊!” “那正好。”萧明暄眼中闪过一抹阴厉,“我也不想把你让给那个伪君子。” 夏云泽被他的眼神吓出一头冷汗,问:“你什么意思?” “我会找个与你年龄身形差不多的女子送入东宫,李代桃僵。”萧明暄抚过他的脸颊,含笑低语:“至于你,我自会妥善安置。” 他烦闷了这些天,虽弄不明白胸中的波澜因何而起,但把人拥入怀里带来的满足感却是实打实的,他也不管什么纲理伦常了,想要的东西先弄到手再说。 人生苦短,何必委屈自己? 夏云泽却笑不出来了,眼神渐冷,问:“怎么安置?给你做面首吗?” 人无利不早起,萧明暄把他的嘴都啃肿了,心思昭然若揭,他再脑残也不会认为对方是为了报恩才要大费周章地收留他。 这段随时擦抢走火的危险关系,必须马上踩刹车了,两个本来毫无交集的小直男因为先前自己男扮女装行为产生的那点暧昧情愫,也该让它随风而去了。 萧明暄就算动心,也只是对那个他臆想中的未露真容的少女,如今自己坦白的性别,心中纵有余波也会很快平息吧。 他很清楚这熊孩子的心理——从来霸道惯了,先前想偷皇嫂没偷着,现在还对他纠缠不清,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再加上漫漫长路上没法拈花惹草,对自己这张初恋脸见色起心也是一个原因,没鱼,虾也好嘛! 所以还是得抢救一下,不要任其发展下去不知伊于胡底。 到了岐国京城的花花世界,他们自然该心照不宣地大道朝天各走半边,谁也不必惦记谁。 何必在分道扬镳之前,牵扯出更多纠葛?为一段露水情缘把彼此掰弯,也太得不偿失了。 更不能为一己私欲搭上别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毕竟,太子也非良人啊! 萧明暄被他噎得不轻,半天说不出话来,夏云泽推开他坐起身来,摆了摆手,道:“不劳你费心了,我既然被当成公主金尊玉贵地养了那么多年,到该为国尽忠的时候,断没有临阵逃脱的道理。” 从壮汉变成弱鸡虽然是件操蛋的事,但他依然感谢上苍给他捡了个权贵的壳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没穿成贩夫走卒整天灰尘满面地为生计奔波。 比起生存压力,和亲算什么呢? 像他这种打不死的小强,到哪里都能让自己活得舒服自在,不需要任何人来怜香惜玉,他还要给别人当护花使者呢! 夏云泽唇角带笑,低眉敛目,倒生出几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释然。 “可是你……”萧明暄急了,猛地攥住他的手腕,逼问道:“你对我当真没有丝毫情意?” 夏云泽平静地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别放任自己在错觉里越陷越深,眼波交会间的一点悸动撑不起什么天长地久,现在拒绝还能保留些朋友情分,到恋爱谈崩的时候,那就只剩下尴尬了。 “很好……”萧明暄额角青筋爆起,怒气勃发,凶相毕露,“很好,夏云泽,你很好……” 他跟复读机一样重复了好几遍,弄得夏云泽又惊又怕,下意识地客气了一句:“过奖了,也没有那么好……呃!” 他又被这狼崽子咬了!嘶,好疼! 第42章 身不由己小绿茶 萧明暄一改先前从容散漫的风格,开始日夜兼程,全速前进。 以前仿佛游山玩水,现在好似千里奔袭。 恨不得插上翅膀一夜抵京,把他往东宫一扔万事大吉。 至于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只苦了夏云泽这个娇花美少年,马车减震差,路又坎坷不平,速度一快就颠得厉害,采薇给他铺了三层厚棉被照样颠得他头晕目眩,肠胃翻腾。 连饭量都减了,反正吃了也要吐,就不必从他的五脏庙里过一遍了,每日吃些蜜饯甜糕补充血糖,饿不死就行。 短短几天,花瓣似的小脸罩上一层菜色,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下巴更显尖削。 尽管有采薇悉心照顾,夏云泽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每天有八个时辰都在睡,剩下四个时辰昏昏欲睡。 萧明暄为了赶路,干脆把大部分行动缓慢的匠人仆役抛在后面,让卫队带着他们与被精简下来的行李在后面慢慢地走,他自己则挑了一队轻骑,护着公主车驾,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隆堰。 不知道是不是怕跑慢了会耽误他投胎!夏云泽默默地问候了他祖宗八代,抿了一口参茶吊命,半死不活地靠在软垫上。 争取留一口气撑到隆堰去参观一下他未婚夫是圆是扁吧! “这样可不行,天气越来越热,老在马车里憋着,中暑怎么办?”采薇拧了湿帕子给他擦脸,忧心忡忡地问,“要不主子骑马散散心?” 夏云泽一双死鱼眼瞬间焕发神采,忙不迭地点头。 以前人多眼杂他还得端着一身矜持样儿装公主,现在前后都是萧明暄的亲卫,他可以适当出来透透气,体验一把策马奔腾的豪情。 采薇翻出一身窄袖胡服给他换上,然后一撩车帘喊道:“陈鱼!” 陈护卫长骑着马颠颠赶上来,恭恭敬敬地问:“采薇姑娘有何吩咐?” 萧明暄整天不见人影,护卫长倒是随叫随到,采薇让他给公主牵匹马来,再三叮嘱要性情温顺些的。 夏云泽上辈子去草原旅游的时候骑过马,牧人驯养的马儿习惯了接待游客,脾气都好得不得了,现在要骑非营运马匹了不知道会不会很刺激。 陈鱼应下,照例跑到前头找他主子汇报一声,顺臾牵过来一匹通体雪白的牝马,漂亮又健壮,让人一见就喜欢。 “看我的!”夏云泽摩拳擦掌兴奋异常,把身体的不适都抛到脑后,执缰上马,姿态轻盈优美,惊掉了一群人的眼珠子。 嘿嘿!装逼耍帅,老子是专业的! 他一开始还很小心,让马儿慢慢走了一段路,找着感觉之后就干脆放飞自我,一溜小跑,哒哒马蹄声伴着拂面而来的微风,别提有多舒服了。 可惜老天爷憋着劲儿要打他的脸,还没爽出二里地去,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夏云泽眼前一黑,脱力地向后倒去。 “主子!”采薇惊呼一声,飞身过来护主,却有人比她更快。 萧明暄身似闪电,健臂一伸,稳稳地接住他。 人砸在他怀中,也砸在他心里。 憔悴的面容带着病态的红晕,双眼紧闭,呼吸急促,额上渗出一层细汗,体温升高,显见是中暑了。 “原地休整一个时辰。”他冷着一张俊脸,传令下去。 早有人,在树荫下铺开席子,萧明暄弯下腰去想把人放平,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松手,干脆抱着他一同坐下。 无视众人惊疑交加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栽得彻底。 采薇拿来薄荷油,萧明暄伸手接过,蘸了一点点,小心地揉在他额角。 那天不欢而散,唇上被咬破的伤口已经愈合,无论在他身上心中,自己连个印子也没留下。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他心术不正想给萧明玥戴绿帽子,他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到京城的。 现在可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家犹自云淡风轻、心无挂碍,只有他意动情生、念兹在兹,不知何计可消除。 萧明暄垂下眼睑,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从小到大众星捧月,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张狂霸道的性子连太子都要避让三分,却在他的小郎君身上碰了钉子,平生首次品尝到求之不得的滋味。 顺风顺水惯了,突然遭遇挫败,自然无法释怀。 原以为不见面就能渐渐淡化这种执念,谁知道夏云泽偏要节外生枝,折腾出这么一场事故来。 真是个讨债的冤家,非要把他按在榻上狠狠打一顿才能解气! 萧明暄叹了口气,压下胸中狂躁的冲动,叫人拿来消暑的药丸给他服下,手指轻弹他的脸颊,低声说:“算了,暂且放你一马。” 入东宫就入东宫吧,等太子一命归西,人迟早还得落到他手里。 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揉搓? 只会强取豪夺的萧明暄头一次体会到欲擒故纵的乐趣,一味粗蛮达不到目的,那就使些水磨功夫,只希望小皇嫂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不要感动得哭出来才好。 夏云泽眼睫轻颤,已经醒了,但是他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戳着这小祖宗的肺管子惹得人狂性大发,到时候还是自己倒霉。 同时暗骂自己多此一举,缩在马车里当咸鱼保平安就是了,为什么非要跑出来招摇过市,还那么恰到好处地晕了一场。 简直就是撩而不娶,藕断丝连,欲迎还拒,渣男本渣! 连他自己都觉得在绿茶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只盼萧明暄早日从错恋中清醒,回到他笔直笔直的康庄大道上去。 虽然这壳子才十六岁,可是他穿越之前都二十四了,就总觉得有责任把小朋友们照管好,不能放任对方一脚踏上不归路。 我还是别出来惹人眼了,天热大不了在马车里打赤膊,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他脑袋还是有点晕,肌肉男的怀抱又结实又温暖,让他心里并不想、身体却老实得很,倦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完全不知道他这个小叔子不仅没死心,还开始暗中筹谋要怎么弄死太子让他变成小寡夫。 第43章 公众形象很重要 谢天谢地,萧明暄总算人性未泯,剩下的行程虽然还是赶路,好歹没再二倍速快进了,再加上队伍已经越过绵延起伏的群山,道路平坦,沿途还有星罗棋布的村镇可供歇脚,让夏云泽迅速满血复活,吃好睡好精神好,无忧无虑无烦恼。 萧明暄也不刻意避着他了,冷淡客气彬彬有礼,每次交谈都保持着至少三尺距离。 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飞扬跋扈,让夏云泽不由得感叹失恋使人成长,小狼崽终于要做个人了。 至于他自己,虽然两辈子单身狗,曾经也体会过暗恋失败的滋味,与此时的心境虽然是不同的配方,却是一样的味道。 习惯就好,对谁都好。 夏云泽体力恢复了,骑术也跟着精进了不少,一天总有两个时辰在马背上颠颠地跑,手里拿着小皮鞭心里很好奇,一路饱览岐国的风物民俗。 与郴国的农耕社会不同,岐国是由诸多的游牧民族部落聚居而成,曾经在草原上逐水而居,如今皇庭定都隆堰,也开始鼓励人民固定住所,盖起碉房院落,开恳荒地种庄稼养牛羊,不再四处流浪。 人虽定下来了,心里仍躁动着不羁的灵魂,所以从皇族到庶民,心血来潮就挑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举家迁徙,天似穹庐,四野为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族子弟受到拘束反而多些,特别是两位万众瞩目的皇子,不能想出现就出现,想不见就不见,不过平时带着护卫跑出京城去周边狩猎游玩还是可以的。 更有萧明暄这样的奇葩,仗着身强体健又能打,经常连护卫都不带,一人一骑跑得不见踪影。 如此风平浪静地走了半个多月,终于远远望见隆堰那高耸的城墙了。 夏云泽不敢再出来招摇,老老实实缩回马车里,换上繁复华丽的宫装,采薇还想给他梳妆打扮,被他以死相拒:“大老爷们不靠脸吃饭,脂粉拿远些,不然自杀。” 采薇拗不过他,只好把他的长发编在脑后,免得邋里邋遢有失体面。 好在沿途的镇子也有客栈,洗澡很方便,没把为国出嫁的荣安公主捂出馊味儿来。 收拾整齐,揽镜自照,夏云泽表示特别满意,尊贵端庄又清新雅致,加上楚楚动人的初恋脸,不说不笑的时候自带哀愁,符合一个娇公主离乡背井远嫁和亲时该有的精神状态。 天知道他心里已经浪得快兜不住了。 萧明玥遣散了东宫算什么?只要他嫁进去半年肚皮没动静,顺妃肯定坐不住要给他塞一堆“小姐妹”,到时候他就是老鼠掉进米缸,夜夜当新郎! 兄弟两个私底下再怎么水火不容,在人前还是要装出兄友弟恭亲厚和睦的样子,萧明玥一早得了信,摆开仪仗赶往城门外亲迎。 让民众也有幸目睹太子殿下清雅高洁的天人之姿,心中更生崇敬。 夏云泽偷偷撩开竹帘,看到披坚执锐的兵士拥着一个宽袍素锦、峨冠博带的美青年,眉目端秀,温润如玉,气度翩然,让人一睹难忘。 真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衣袂翻飞,纤尘不染,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样儿。 颜值虽然拼不过他七哥,吊打方圆五百里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清冷孤高的气度可比他七哥那动不动炸毛的驴脾气有逼格多了。 夏云泽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脱口而出:“哎呦!不错!这个吊!” 萧明暄正好从马车旁经过,闻言低头瞥过来一眼,目光带刺,扎得他娇躯一震菊花一紧,“啪”地放下竹帘,怂头怂脑地缩回去。 这个小祖宗一路上气都不太顺,眼看着临门一脚了,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惹毛了。 萧明暄只是略停了停,就收敛起一身阴郁气息,策马奔向城门,脸上适时表露出欣喜的神色,到城门前滚鞍下马,朝太子长揖一礼,朗声道:“皇兄,臣弟不辱使命,已将公主平安带回。” “二弟辛苦了。”萧明玥笑得温暖和煦,甚至朝他伸出手来。 萧明暄以前最不耐烦陪他做戏,经常对兄长假惺惺的关切视而不见,看在众人眼中只觉得二殿下嚣张放肆,目中无人。 风评被害,也是活该。 夏云泽又掀起帘子偷窥他们兄弟过招,心里感叹这熊孩子还是嫩,喜憎都写在脸上,连伪装都懒得,怎么是他那个贤良兄长的对手?白白给人家化作春泥更护花。 萧明暄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察到身后忧心忡忡的目光,眉头一皱,竟然破天荒地伸手握住萧明玥的手,用力一拉,把他这个谪仙般的兄长拽到怀里,笑道:“没想到皇兄亲自来接我,真是让臣弟受宠若惊!” 在人前做戏又有何难?总比将意中人拱手相让要简单。 夏云泽几乎要为他鼓掌了,先前觉得萧明暄粗暴耿直,脑袋里面都是肌肉,事实证明当他想飙戏的时候,演技还是过硬的。 萧明玥吃了一惊,脸色丕变,本能地抵触这种肢体接触,抬手抵在萧明暄胸前。 幸好他还记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他的力气也不足以把萧明暄推开。 这一抱不仅使他方寸大乱,他这个混帐弟弟还蹬鼻子上脸地拍打他的后背,动作看似柔和却也不是他能承受的,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震颤不已。 他受制于人,再维持不了平时清冷端方的模样,眸中闪过几分狼狈之色,火气直冲天灵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暗暗咬破舌尖,一口血水喷了出来。 然后脸色苍白,身子软倒在他臂弯里,一副伤重欲死的样子。 吓得亲卫们纷纷聚拢过来大呼小叫,现面几乎失控—— “太子殿下!”“二殿下,请放开太子!”“快!送太子殿下回宫!”“太医呢?太医没跟来吗?” 萧明暄把太子交给扑上来护主的亲卫们,黑着脸后退一步,然后扭头朝马车这边走来。 夏云泽先是呆怔片刻,然后差点把大腿拍肿! 这他妈什么神展开!堂堂太子竟然舍身碰瓷!这么明目张胆欺负他家熊孩子! 他可不信萧明暄会把他哥拍出血,就兄弟俩这体格差别,萧明暄想要他的命也就是一拳的事,真犯不着小打小闹地戏弄人。 萧明暄的智囊团还能不能行了?就没人提点提点他那个娇花似的太子只能远观不可碰触吗? 夏云泽啧啧感叹,怜爱肌肉男三秒钟。 萧明暄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轻拍车壁,冷冷地说:“你现在后悔还得来及。” 要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夏云泽真的想伸手摸摸他的头,看这一肚子窝火又不好发作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你这个哥哥真是妙人。”他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安抚道:“无妨,我有办法。” 萧明暄沉默了片刻,不用看也知道是在生闷气,不过分别在即,夏云泽也知道轻重缓急,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萧明暄隔着车窗扔进来一只小哨子:“随身带着,遇到危险就吹响它。” “然后你千里来相见?”他没忍住贫了一嘴,萧明暄却顾不上跟他逗闷子,沉声道:“你们的婚期在八月十七,我先护送你到别馆待嫁,陈鱼也跟着你,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好。”夏云泽乖乖地应下,心中没来由地涌上几分惆怅,轻声道:“多谢你一路照顾啊,兄弟!”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萧明暄冷哼一声,把车夫赶下去,亲自驾车,引着一行人朝城中的别馆驶去。 第44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把他们安置在别馆之后,萧明暄匆匆道别,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这么风尘仆仆地进宫请罪去了。 与小郎君相伴月余,对怎么装乖装可怜也摸出几分门道,现在到了实践的时候了。 一经点拨,豁然开朗,以前他只会用拳头说话,懒得去动那些七拐八弯的心思,现在他憋着一口气,只想把对方这么多年给他添的堵加倍奉还。 皇帝刚得了“萧明暄当众殴兄”的消息,正气得胡子乱翘,就见那个祸头子一脸惶恐地赶过来,扑通跪下,喊道:“父皇息怒,是儿臣错了!儿臣这就去向太子哥哥请罪。” 皇帝隔空指着他,手指发颤,怒道:“你这孽障!你哥哥亲去迎你,你竟不知好歹将他打成重伤!” 他就知道!萧明暄强忍着把太子揍成猪头的冲动,膝行向前抱住皇帝的大腿,争辩道:“绝无此事,儿臣只是欣喜过望,抱住太子哥哥拍了几下,是儿臣粗莽,任凭父皇责罚,只是哥哥怕真的有恙在身,不愿父皇忧心才刻意隐忍,儿臣恳求父皇携太医亲去探望,儿臣受罚事小,误了太子哥哥病情事大啊!” 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打动了皇帝,对萧明暄的恼恨不觉消减了几分,再加上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万一太子有疾却隐而不宣怎么办?那孩子向来是个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烦劳别人的,还是去探视一下求个安心。 况且他也想让兄弟两个化干戈为玉帛,除了叫来太医,干脆把萧明暄也带上,太子无事还好,若真有事,他不介意直接在东宫赏这混小子一顿皮鞭。 太子能有什么事?太子当然没事啊! 皇帝怕惊扰他养病,还特意让守门的小太监不必通传,结果一行人径直进去,就见太子坐在凉亭中品茶,慢条斯理,一派悠闲。 哪里像个被打到吐血的人? 皇帝的脸当场就沉下来了。 萧明暄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嚷嚷:“太子哥哥怎么不卧床休养?本来身子骨就弱,吹了风可怎么好?” 萧明玥手一抖,茶杯差点掉下来。 他以前黑完他弟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把萧明暄扔上风口浪尖自己独善其身,没想到这次傻小子突然开窍,竟把父皇引了来,撞了他个措手不及。 看着皇帝凝重的脸色,萧明玥心知不妙,赶忙跪下行礼,诚恐诚惶道:“不知父皇驾到,儿臣刚让郭太医施了针,身上爽利了不少,先前听说荣安公主精于茶艺,儿臣想大婚之前先修习一二。” 夏云泽要是在场,八成会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萧明暄呵呵一笑,十分佩服他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装病偷闲都能硬拗成为国效力。 还茶艺呢,他的小郎君只会牛饮,那舌头迟钝得连龙井和毛尖都分不出来。 这番说辞可信不可信先放到一边,场面总算是圆过来了,皇帝叫起太子,见他容色尚可,至少证明那个孽障没当真动手殴兄。 为保险起见,太医仍上去为太子诊了诊脉,这太医向来得皇帝宠信,对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心里门儿清,哪个都不敢得罪,诊了一回,只说太子脉相还好,只是受不得劳累,开了一堆温补的药材让慢慢养着。 萧明暄算是把自己择干净了,以他的脾气自然不肯吃亏认栽,当下反手黑了他哥一记,笑道:“原来太子哥哥是劳累过度才会吐血,父皇也真是的,怎么不心疼心疼哥哥,少分派些公务嘛!” 皇帝横了他一眼,脸虽然还板着,眼中却有了笑意,虚张声势地喝道:“你这小孽障还有脸说,你若肯上朝历练为孤分忧,孤何至于让你哥哥这么辛苦?” 萧明暄最怕被抓差,笑容一僵,就要脚底抹油,被皇帝一个眼神钉住脚步,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下个月就及冠了,整日里只知道贪玩享乐,不思进取,你是想把孤活活气死?!” 萧明暄被喷了一鼻子灰,赶紧跪下认罪,心里却明镜一样,清楚这顿排头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父皇知道错怪了他,总要找到台阶下,先当着太子的面骂自己一顿,后面就该赏个甜枣了。 果不其然,皇帝骂够了,手指点着他的额头,道:“明天一早就滚到京畿卫戍营去,给孤练出一支铁军,将来……也能做你皇兄的左膀右臂。” 太子这柔弱的身子骨实在是他耿耿于怀的隐忧,将来若登上皇位,实在独木难支,萧明暄虽胸无大志,却也不是个草包,磨练一番必能尽辅臣之责。 “孤只有你们两个儿子,毕生所愿就是你们兄弟同心同德,胸怀万民,共襄国是。”皇帝看着两个风姿卓然、各有千秋的青年,意味深长地说:“从今以后,孤不想听到你们兄弟不和的流言了。” 萧明玥眼睫轻颤,勉力维持着云淡风清的气度,低下头去,应道:“我与二弟并无龃龉,定是有小人挑拨离间,待儿臣查实之后必严加惩处。” 萧明暄则状似不计前嫌地拍拍他哥的肩膀,全然不顾他哥僵硬抗拒的表情,又凑到他耳边说着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 “太子哥哥身子弱,大婚之前就好好休养吧,可不能在公主面前露了怯。” 说完还挤了挤眼,绽开一个“是男人就懂”的猥琐笑容。 萧明玥被恶心得够呛,想到之前那些“小叔子偷嫂”的流言蜚语,更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这是嘲讽自己身体孱弱雄风难振?还是暗示公主尝过此间乐趣、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清心寡欲地保养了多半年的皇太子不禁怒火中烧,表面上还不能与这混帐计较以免让父皇认为他开不起玩笑,只好咬着牙虚应道:“多谢二弟费心,这一路辛苦,待我与公主结为秦晋,定不忘好好酬谢你。” 这句客套话误打误撞地戳到萧明暄心中的隐痛,让他收起张狂放肆的神态,脸色也跟着沉郁下来。 太子是黑人不成反被黑,他这算绿人不成反被绿吗? 皇帝没听出他们之间的明嘲暗讽,犹自捋着胡子呵呵笑,想到二皇子即将及冠,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第45章 一别两不宽 在别馆休整了十来日,夏云泽专心练肌肉,浑身上下分区域轮番猛虐,然后每天早晨被延迟肌肉酸痛折磨得哼唧半天才能爬起来, 当地以肉食奶制品为主的饮食习惯他适应良好,蔬菜水果虽然花样少不过也能保证充足供应,还有一种蜜瓜比上辈子常吃的哈蜜瓜还甜,让他每每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加上狂吃死练的缘故,他进入了久违的青春猛长期,骨头疼,睡不醒,容易饿,跟他哥当初长身体那阵子一模一样。 夏云泽又喜又忧,喜的是矮冬瓜终于要好好发育不负他每天练到筋疲力尽,忧则是这身体先前底子太差,就算奋起直追也难以在青春期结束之前长成高大挺拔的男子汉。 至于发育成萧明暄那样的肌肉猛男,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主子确实长高了。”采薇管理他的四季衣裳,最有发言权,赶紧叫陪嫁的宫女们过来给他量了尺寸赶制新衣新鞋,争取在大婚之前把公主所有的箱笼都填满。 更有岐国宫里派人来指点他大婚流程,一套宫廷礼仪大全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按理说论起繁文缛节,郴国要讲究得多,宫规厚得像砖头一样,能把人砸个半死,岐国到底是个嫩秧子,还没来得及搞出那么多限制人身自由的花头。 夏云泽的原身一直被当成公主养大,在后宫没个倚仗,形成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性子,一举一动都力求尽善尽美。 没想到换了个芯子,就让人从头发尖嫌弃到脚底板。 那两个老嬷嬷八成听了不少闲言碎语,个个板着尊脸,横眉立目凶巴巴,看他的眼神活像在看狐狸精。 一边教礼仪,一边给他上女德课,字里行间还夹枪带棒的,连他这种粗神经都能听出故意找茬的意味。 夏云泽在穿越之前也当过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叛逆少年,长大被社会毒打之后才怂起来,穿越之后为了保命更是见风使舵到处抱大腿,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个逆来顺受的窝囊蛋。 老嬷嬷没看出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还在叨比叨比,从三从四德到贞静贤淑,每三句必要强调一回太子是多么纯善宽和,好似一朵鲜花即将插在他这坨牛粪上。 啧!一不开卡二不买课三不拉客户,老子凭什么惯着你? 他把团扇拍在桌上,没耐心听老太太念经,让采薇客气而坚决地请她们哪里来的回哪去。 于是关于公主傲慢无礼的小道消息飞快地传入东宫,还往顺妃那里抄送了一份。 太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颇有任你绿帽横飞我自岿然不动的风范,顺妃就没这么好的定力了,气得七窍生烟,匆匆赶到东宫去找儿子哭诉。 “真是欺人太甚!”顺妃淌眼抹泪,愤懑难平,“这么个腌臜东西竟要我儿以正妻之礼相迎,天啊!长此以往,后宅之中岂有宁日?” “母亲。”太子扶着她坐下,神情冷峻,轻声道:“父皇让萧明暄去京畿卫戍营。” “什么?”顺妃吃了一惊,即刻止住泪水,“你父皇竟将驻防重任交给那个竖子?” 京畿卫戍营向来是保卫皇城安全的心腹铁卫,皇帝把这样一支军队交给萧明暄,一是补偿,二就是从太子手中分权了。 敲山震虎之意不言自明。 “你父、父皇也许是心疼你向来体弱……”太子凝滞的表情让顺妃痛心不已,结结巴巴地安抚道:“你被册封以来,于公于私从未出过差错!就算萧明暄得了官职又如何,你父皇终究是倚重你的。” 体弱,难道不是最大的错?做一国之君宁可使人痛恨,也好过让人怜惜啊! 萧明玥摇头一笑,紧握的手指关节泛白,低声说:“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自乱阵脚,公主妇德有亏有何妨?她终究是公主,背后站着郴国皇室,母亲把事情闹大了万一父皇为了遮丑将她指给萧明暄,岂不是白白为人做嫁衣?” 还有一点他没有提,那就是如果萧明暄真的与公主互生情愫,把人弄进东宫来便与人质无异,必会让萧明暄投鼠忌器。 能拆了那对野鸳鸯,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顺妃被他这么一说,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比起实权旁落,后宅里的阴私算什么呢?公主嫁过来她自然可以端起婆婆的架子把人调理得顺顺溜溜。 顺妃擦干泪痕,昂首挺胸地回到自己宫里,满脑子想着以后怎么收拾儿媳妇。 夏云泽还不知道自己好日子要到头了,每天吃吃练练听听八卦,舒服如同养老。 听说肌肉男去了京畿卫戍营,每天折腾得众人叫苦连天,让他光听听就觉得心里猫抓过一样,酸涩刺痒。 如果有生之年练不成肌肉男,被肌肉男操练也是好的,还有机会看壮汉爆衫,那帮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萧明暄原本也不想操之过急,没想到卫戍营的状况比他想像得还要糟烂,派系纷杂不说,军官阶层纨绔作派成风,整日里花天酒地,别说骑马打仗了,穿上战甲都嫌沉嫌累。 下层兵士常被克扣粮饷,士气低迷,出操都是比划比划样子,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萧明暄身为皇子,本来就性情暴烈,一看这状况更是火冒三丈,当即大刀阔斧地整顿了一番,尸位素餐的都被就地免职再打一顿军棍,提拔了一批下级军官,每日亲自带队操练。 一开始有不少部落族长想拉拢他,结果他谁的帐也不买,当场掀了桌子把人打出去,族长们排着队老泪纵横地去找皇帝告状,结果皇帝只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小儿顽劣,众卿多担待些。” 得,这也是个护犊子的!众人讨了个没趣,再加上实在理亏,也就任由萧明暄折腾,不敢再给他使绊子。 白天在军营中大展拳脚,忙得无暇他顾,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免不了暗中想念那个勾得他神思不属的小郎君。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他终于真切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日子一天挨过一天,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等待中,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第46章 太子大昏 他哥成亲之前紧张得一夜没睡,夏云泽心宽,直接睡成一头死猪,导致他天没亮被采薇揪起来的时候恍惚忘了身在何方,哼哼唧唧地来了一句:“妈妈呀求求你让我再睡五分钟……” “主子慎言。”采薇赶紧捂住他的嘴,庆幸没把人都叫进来看公主撒癔症。 夏云泽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垂到身前的及腰长发,愣怔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他妈以前经常哀怨养了个粗枝大叶的糙汉,现在可好了,糙汉不仅变成娇花,还要嫁给另一朵娇花了。 采薇看他浑浑噩噩完全没有进入状况的样子,一边服侍他穿上大婚吉服,一边凑到他耳边低语:“东宫那边有人透来消息,顺妃命人准备了元帕。” “元帕?”他一脸鸭子听雷的表情,睁着雾蒙蒙的杏仁眼,呆头鹅一样。 采薇只好红着脸解释:“就是新婚之夜铺在身下,要验主子的落红……” 我!擦!夏云泽被这一剂猛药彻底惊醒了,后背一阵恶寒,猛然一拍大腿,问:“她是不是有病?” 他可是作为两国联姻的标的物嫁给太子的,政治意义高于一切,岂能套用寻常夫妻相处之道?顺妃搞这种小动作除了恶心人,就是要暗搓搓给公主一个下马威了。 夏云泽哪会吃她这一套?连带对太子更加厌恶,叫采薇把他的掌弩和秘药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随身携带,太子真要用那捞什子元帕,他不介意让那个小仙男落点红。 嘿嘿,对带初字的东西那么执着,新生儿的胎粪要不要来点? 夏云泽一边腹诽,一边被人按住上妆,僵坐到大腿发麻才打扮停当,放下盖头之前他朝镜子看了一眼,然后没出息地惊艳了。 原身真是好皮相,淡妆浓抹总相宜,不知道萧明暄看到他上妆的样子会不会吓到……啧!想那家伙做什么?他的东宫攻略正要开始呢! 他把肌肉男的影子甩出脑海,由喜娘牵出去,上轿,在一路鞭炮声中抬往皇宫。 摸到藏在礼服中的瓶瓶罐罐,夏云泽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段路很短,也许还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段路也很长,由无数机缘巧合铺就,与或亲或疏的过客们匆匆道别,路到尽头,终结了他两世的自由身。 他突然觉得四肢无力,浑身弥漫开莫名的伤感。 说什么采遍东宫群芳,不过是身不由己之下的自我慰藉罢了,命运弄人,使他飘零至此,却找不到一个稳妥的落脚之处。 以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他都要穿着累赘的女装,处处小心时时戒防,战战兢兢受制于人,在深宫内院仰望高墙围拢的四角天空,日复一日地耗尽青春。 不要谈什么男儿当建功立业,搏一个远大前程,连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都成了奢想。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啊! 还没等他平复纷乱的心绪,迎送队伍已在东宫门前落轿,按规矩新郎要将新娘背进喜堂。 这事放到太子身上又让人们犯了难,婚仪是要周全,可太子体弱啊,万一被压出个好歹怎么办? 夏云泽本来心情就不好,在轿子里又憋得气闷,没等对方商量出个万全的对策,他直接一撩轿帘就要往下跳。 “皇嫂不可!”足尖还没踩到地面就被一双健臂拦腰捞住,熟悉的声音响起,“新娘子下轿之后足不能触地,否则会沾染邪祟。” 是萧明暄! 他心脏狂跳,生出莫名的激动。 道理他都懂,穿越之前他也曾背过表姐出阁,可他再瘦也有一百多斤,万一把太子压嗝屁了他岂不是婚服没脱就要变成小寡夫? 想想还挺带感呢!夏云泽双眼一亮,下意识地扯住萧明暄的衣服。 一路走来进无门退无路的孤独感通通烟消云散,在他最迷茫的时候,这个人突然出现,稳稳地接住他,成为他的倚仗,成为他的依靠。 夏云泽鼻尖发酸,唾弃自己突如其来的软弱。 咄!一个钢铁直男的标配是流血流汗不流泪,震天撼地靠自己,万千艰难一肩挑,依赖别人算怎么回事?真是直男之耻! 可是紧抓着对方衣襟的双手泄了他的底,幸好盖头遮住了脸,让他在这出荒唐的戏码中勉强残留几分尊严。 “二殿下……怎么可以?”“这成何体统啊!”“还不快放开!” 周围的声音喧闹不休,夏云泽却什么都听不到了,撞进耳膜的只有胸中剧烈的心跳声。 那么沉重那么凶猛,声声震颤着他的灵魂。 那是怦然心动的声音,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让他幡然醒悟—— 他大概、可能、确实是弯了…… 弯得毫无道理,却又天经地义。 夏云泽心中百感交集,又甜腻又苦涩,一时忘情,靠在对方臂弯里挪不开身子。 不仅弯了,还软了,这是何等的卧槽尼玛啊! “皇兄体弱,还是由我代劳吧。”萧明暄再度开口,四平八稳的声音压过了所有嘈杂,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两人之间当真没有半点私情。 太子端立轿前,大红喜服衬得面如冠玉,容光焕发,看到此情此景不仅没生气,反而含笑点头:“如此也好,让二弟受累了。” 萧明暄领了命,代兄长背起新娘,不紧不慢地走向喜堂。 就像那个深山中的夜晚,他背着他在密林间穿行,听不见人声,听不见风声,静谧中交迭着彼此失控的心跳声。 个中滋味,如鲠在喉。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眼光清凉如水。 看来他这个桀骜难驯的弟弟确实动了真心,正中他的下怀,让他终于对这桩乏善可陈的婚事生出几分期待来。 真心总是难逃被人踩在脚下的宿命,谁也不能例外。 夏云泽伏在男人背上,众目睽睽之下一路无话,只有被放下的时候逸出一声低叹。 如果不是这样尴尬的身份,他们一定会成为一生的挚友。 可惜从此之后,他们只能成为彼此藏匿于心的禁忌和缄口不提的隐秘。 他胸口还残留着对方背上传来的温度,将他捂热的人已退到无法触及的地方,隔开咫尺天涯的距离。 萧明暄完成使命就隐入人群,靠着一根柱子,听司仪唱念新人拜过天地,又被众人簇拥着送入洞房。 殿内空了大半,萧明暄趁人不注意,抬手摸了一下后颈。 仿佛此处还萦绕着那人轻柔的吐息,温暖而甜蜜。 第47章 洞房花烛夜 夏云泽被安置在寝殿里,太子挑开盖头看到他的容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俊容带笑,柔声道:“公主果然花容月貌。” 他皮笑肉不笑,做出不胜娇羞的样子,回捧了一句:“太子当真一表人才。” 萧明玥的心思根本没放在他身上,全然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留下一句“公主请稍坐,我去去就来。”匆匆到前殿主持酒宴了。 太子大婚是举国盛事,皇帝亲临,嘉宾云集,皇族重臣齐聚,连甚少露面、不喜喧闹的凉国皇帝呼延凛都来喝他的喜酒,从排场上来说给足了新人面子。 只是那人从头到尾都只顾着与父皇谈笑,吝于看他一眼,让萧明玥满心的雀跃都变作惶然,忐忑不安又酸涩难言。 神思恍惚,幸而心腹在旁边提点才没有失态,堪堪维持着贤良太子的风范。 呼延凛就坐在父皇下首,萧明玥缓步上前,先向父皇敬酒,皇帝看着丰神俊逸的长子,满心欢喜,叮嘱了几句要与公主互敬互爱、琴瑟和鸣之类的话,又笑着看向呼延凛,道:“今日难得睿王亲临,吾儿也该敬睿王一杯。” 呼延凛在凉国虽已称帝,在岐国终究是客,为表示对主人的敬重,仍用登基前的旧封号。 萧明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脸颊泛上几分醉色,眼波流转,一张俊逸清雅的面容仿佛沾染了月华,光彩夺目。 他强撑着镇定,将酒杯举至齐眉,轻声道:“久闻睿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勇武非凡。” 他们在私底下不知苟且过多少回,对他的勇武早有切身体会,可在人前只能装作初识乍见,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萧明玥想起这人惯常的粗鲁蛮横,只觉得身子隐隐作痛,一股火从胸口烧到耳朵根,连颈侧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么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模样,哪里还像个温雅贤德的端方君子?分明是意动情生,不能自已了。 呼延凛喉头一动,眼中闪过几分懊恼。 早知道萧明玥做新郎做得这么春风得意,那夜就该强占了他,让他痛不欲生,日后想忘也不敢忘。 他也端起酒杯,笑道:“人人皆传明玥太子天人之姿,出尘绝世,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果真令人忘俗。” 这样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早被自己里里外外玷污了个彻底,可叹世人只见过他清风朗月的样子,不知道他哭起来有多么动人。 两个人虚情假意地互相吹捧了几句,明明暗潮汹涌,表面却风平浪静,把所有惊世骇俗的过往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见不得人的地方。 酒过三巡,宴客厅开始热闹起来,人人谈笑风生,皇帝先撑不住去歇息,睿王也随后离场,萧明玥一时间陷在觥筹交错的繁华盛景中,心里却空落落地,四顾茫然,好像魂儿都被那人带走了。 乐伎奏起欢快的曲子,到处披红挂彩喜气洋洋,有人过来敬酒,太子来者不拒,不觉饮过了量,脸颊酡红,眼波柔腻,顾盼生辉,于不动声色间勾人魂魄。 心腹只觉不妙,再让他喝下去,太子殿下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何况春宵一刻值千金,公主还等着他共度洞房花烛夜呢。 心腹半拖半拽地把太子劝走,出得殿外夜风一吹,酒意消散了不少,萧明玥饮下醒酒汤,挥退了众人,独自朝寝宫走去。 自从他遣散了美人们,服侍的宫女太监也跟着裁撤干净,偌大的东宫冷清了许多,长廊下两串红灯笼散发着融融的暖光,映在他一身大红色喜服上,更显得鲜艳刺眼。 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与新婚妻子共度良宵,心里却烦腻得很,他靠着廊柱少歇片刻,头脑渐渐清明,脚下一步也不想挪。 事到临头不由人,嘴上说着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一想到公主或曾被萧明暄捷足先登,他就生不出半点兴趣,只觉得恶心至极。 来参加这场婚礼的宾客表面上言笑晏晏,说不尽的吉祥话,只怕转过身去都在暗中嘲笑他捡了萧明暄的残羹冷炙吧! 那个人……也会这么想吗? 萧明玥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指尖轻颤。 强压下去的贪念一经撩拨便如野火燎原,来势汹汹,逼得他无路可退,躲闪不及,只想不顾一切地臣服在那人脚下,驯顺地、卑微地乞讨一个答案——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也不愿意再这么日复一日地在猜疑中虚耗下去了。 萧明玥除去发冠,将长发披散在身后,摇摇晃晃,如同游魂一般走向他们过去惯常私会的那间宫室,神情似嗔似喜,心中乍暖乍寒。 那是借酒装疯的颠狂,以及孤注一掷的绝望。 殿内没有掌灯,幽寂晦黯,寥无人声,萧明玥几乎耗尽了一腔孤勇,颤着手推开房门。 他眼中的光芒泯然消散,房中空无一人。 胸口也像被挖空了似地,苦涩难当,萧明玥扯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徒劳想把胸中那几欲的灼痛排解出去。 他咬紧牙关,羞愤欲死,恨那人无情,更恨自己无耻! 他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恨不得即刻落荒而逃。 回去继续做一个矜贵清高、不染尘俗的皇太子。 竭力去忘记那些藏不住的心中事,得不到的意中人。 萧明玥失魂落魄,踉跄着后退,却忘了身后的台阶,一脚踏空,惊慌失措地朝后栽了过去。 他跌进了意中人的怀里。 月光如水,眸光如水,柔得快要滴出来,萧明玥被这突来的狂喜冲昏了脑袋,目眩神迷,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眼神温柔缱绻,欲说还休,带着若有若无的委屈、小心翼翼的期待,以及爱恨交织的无奈。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是何等惹人怜惜,让人明知道是虚情假意,依旧忍不住沉溺其中。 呼延凛将他打横抱起,低声笑问:“大喜的日子怎么到处乱跑?让公主独守空房可不太好。” 萧明玥闻言一僵,脸颊血色尽失,温柔转瞬即逝,又变回往日里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矫情样子。 “还是说……”呼延凛似乎心情不错,懒得与他计较,“你不想做新郎,倒想来做我的新娘?” 话音未落,穿着大红喜服的青年就迫不及待地酥软在他怀里,脸颊发烫,柔柔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折腾得他大病一场,呼延凛就再没亲近过他。 分离愈久,那些疼痛与难堪就愈加不值一提,身体只记得曾被紧紧拥在怀中的火热与战栗。 呼延凛将他抱进房中,门都没来得及关好,一双手臂就缠抱住他的颈项,火热的唇凑了过来。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让人喜出望外,呼延凛不客气地低下头,粗蛮而放肆地纠缠住他柔软的唇舌,萧明玥低喘着张开嘴,柔顺地含纳住他长驱而入的舌头,气息与口津交融,发出低浅的闷哼。 心都要被他揉碎了,在度日如年的思念中强压的欲念悉数爆发,萧明玥眼中泛着泪光,只是一个吻就让他动了情。 呼延凛将他放在红玉珊瑚床上,笑问:“这不是我送你的床吗?怎么没摆在喜房里?” 萧明玥摇了摇头,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襟,鞋子早在进门时踢下,一只脚抬起来轻蹭男人的腰侧,热切而婉转地催促着。 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怕哪一句言不由衷的话惹得这喜怒无常的男人拂袖而去,只好抿紧了双唇,强忍着羞涩去主动撩拨对方,只想让他快些上来灭了自己心中的火。 呼延凛没想到他会这么黏人,全没有往常清冷抗拒的模样,不禁啧啧称奇,一边解去他的衣服,一边口没遮拦地调戏他:“乖乖,这是旷了多久?我走之后就没与旁人亲近过吗?憋成这样,真是可怜。” “你……”再好的修养也扛不住这个人三句话,这混帐总有办法让自己火冒三丈,又舍不得破坏这难得的温情气氛,萧明玥只好咬紧了牙关,发出小动物般的哼喃。 声声催人情动,呼延凛看着身下红霞满面的俊美青年,没耐心再去宽衣解带,直接把大红色的吉服一把撕开,声音也开始带了喘:“早知道你喝了酒这么勾人,往常就该把你灌醉了再行好事。” 萧明玥唇角带笑,又缠着他索吻,赤条条的身子在他股掌之间颤抖,微凉的空气催出一片鸡皮疙瘩,可怜兮兮地缩起四肢蜷在他身下。 “冷……”他发出一声长吟,身上是冷的,心里却火烧火燎,胯下尘根立起,他却不敢自己去碰,只好大着胆子抓住呼延凛的手向下探去。 哪里是真醉了呢?不过是借着酒意,恣意纵情,摘下温良贤德的面具,在见不得人的地方与见不得光的情郎偷来片刻欢愉罢了。 他们甚至连情人都算不上,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呼延凛的玩物,凭着俊雅出众的面容和薄肌素骨的身躯吸引对方片刻垂怜,每每纾解完欲望便被弃置一旁,偏他骨子里下贱,被这样错待还是对这男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让他以为自己醉了也好,酒后失态的背后是不敢言说的真情流露,他的身体已经任由呼延凛摆布,不必把心也一并挖出来给他作践。 这样就很好,他想要的只是一夕欢愉罢了,索要情爱都是自取其辱,何必白费功夫。 呼延凛怎么会有情呢?他连心都没有。 萧明玥按捺下心中的酸楚,半闭着眼睛,身体在男人抚弄下很快热意惊人,久未承欢的后庭也空虚难耐,翕动着乞求爱怜。 呼延凛性情乖戾,对什么都没耐心,情事上尤其如此,只顾着自己快活,又有一身蛮力,常常弄得他苦不堪言。 他只能尽力放松身体,准备承纳对方给予的疼痛与伤痕。 期待中的粗暴征伐却久久不至,萧明玥睁开眼睛,抬手抚上对方光裸结实的胸膛,低声问:“你怎么了?” 今天的他们都很反常,也许是时机恰巧,也许是醉意使然,萧明玥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缠绵腻人,呼延凛则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忍耐。 再没有之前暗中戒防,剑拔弩张的对峙感。 几乎让他产生了与恋人久别重逢的错觉。 这太危险了!萧明玥避开他探究的目光,硬生生扭过脸去,说:“你若不办正事,我就回去了。” 呼延凛眸色渐深,一手抚上他的面颊,低叹道:“你还真是懂得怎么惹我生气。” “明明是你……”说翻脸就翻脸。 他话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男人像发泄怒气似地啃吮着他的唇舌,亲得他喘不上气来,心跳激狂,身体燥热,正不知如何是好,对方已揽起他的腰,不再给予任何温情抚慰,直接顶了进来。 好疼!萧明玥闷哼一声,手指扣住他的肩膀,掐出数道血痕。 那里本来就柔弱,呼延凛又尺寸惊人,毫不怜惜地捅进来,让他觉得身体被一柄利刃劈成两半,疼得眼前发黑,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呼延凛撑起上身,将硬热的男根尽数埋入,停在他体内没有动作,伸手朝后一摸,笑道:“明玥太子天赋异禀,这样都没有受伤。” “你这……混蛋……”萧明玥发出急促的喘息,嗓子都破了音,“不许这么叫我……” “那有什么?”呼延凛低下头轻吻他的鼻尖,语气幽沉,“你早点开窍多好,明玥。” 今天的萧明玥热情不似往常,让他也想投桃报李,给他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 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为逼他失态而按住往死里弄。 萧明玥一脸茫然,不明白为什么又是自己的错。 这男人还真是无法取悦,动辄得咎,哪个受得了? 呼延凛反反复复地亲吻他,很快让他软成一汪水,脸泛潮红,秀色可餐。 感觉到他身体渐渐适应了自己的凶器,呼延凛缓缓抽出寸许,再徐徐顶入,动作轻柔,让他好受了许多。 来回进出数次,那处终于不再紧涩,被调理得一片湿软,缠缠绵绵地裹含住他的,像一张火热的小嘴,羞涩又热情地往里吸。 “果然天赋异禀,合该让我肏得下不了床。”呼延凛在他耳边说着粗俗的话,渐渐加快了动作。 “你……不要说……这种话……”萧明玥面红耳赤,被越来越猛烈的快感和耳边火热的鼻息弄得不知所措,偏着头想躲开他,呼延凛看他这情难自禁的样子,哪里肯放过,打桩似地攻占着他的后穴,抽动间水声滑腻,男人结实的腰腹撞在他臀间,撞得雪白臀瓣都染了一层胭脂粉。 “你想听什么?”呼延凛低沉的声音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动作越来越猛,“明玥小心肝儿?” 萧明玥再也受不住,惊叫一声,大腿夹紧男人的腰,数点白浊喷溅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快就到了,一声“明玥小心肝儿”让太子殿下手足无措,丢盔弃甲,羞得头都抬不起来,青涩宛如处子。 下面却浪得很,湿热紧窒,缠住他的家伙就不肯放。 “还想回去吗?”呼延凛将他抱坐起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一柄火热的孽根上,几乎将他捅穿,萧明玥啜泣着,手臂灵蛇似地搂住男人的颈项,小腿在他背后交叠,声音甜软醉人:“不……不回去了……” 在他的意中人怀里,他还能回哪儿去?他哪里也回不去了。 他的新婚之夜才刚刚开始呢。 第48章 要想生活过得去 夏云泽洗掉一脸脂粉,换上舒适的常服,又吃了一顿消夜,挥手让宫人们都退出去,然后把蒙汗药搅进合卺酒中,绝顶静心安神,保证让他夫君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结果早睡早起的作息让他自己先开始犯困,睡到天荒地老也没等到新郎官回来。 醒来时更漏显示已是后半夜,夏云泽揉揉眼睛坐起身,看窗外明月当空,宫人们都已歇下,连采薇都让他打发去睡了。 翻来覆去再难入眠,干脆下床穿鞋,随手把头发挽了个脑后髻,溜溜达达地出去晒月亮。 此时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个发髻救他一条小命。 十七的月亮渐亏还盈,依旧皎洁明亮,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夜风中偶尔传来细小的虫鸣,伴着他轻浅的呼吸声。 夏云泽沿着长廊漫步徐行,百无聊赖地数灯笼。 数了一百多个,穿过几重楼宇,连个巡夜的都没见着。 东宫真是冷清,挺适合那个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男,说不定哪天就抱只玉兔直接飞升了。 夏云泽拖着裙摆,软底锻鞋踩过坚硬的石板路,轻柔得没发出一点声音。 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正如他所愿,只是白瞎了他那瓶蒙汗药。 做了万全的准备却出师未捷,这种感觉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哄着客户开了年卡对方却一次也不来、发微信就说在开会其实分明跟他在烧烤摊上背靠背……还要胸闷。 夏云泽有些惆怅,想家的夜晚还犯了职业病,真是愁云惨淡万里凝。 他在宫里漫无目的地乱转,不知不觉走进一间偏僻的院落。 对于数灯笼数得眼冒金星的人来说,这个没有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小院简直是世外桃源,而且窗户隐隐透出灯光,还传出轻微的响动。 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醒着,他是不是可以冒昧打扰一下问问厨房在哪里? 正在长身体的太子妃摸着空虚的肚皮,轻手轻脚地步上石阶。 然后他觉得这声音有点不对劲,让他想起穿越之前硬盘里珍藏的小电影——两个人就能演完的那种。 房门虚掩,微光乍泻,真是春色满屋关不住,一声娇吟出墙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里面显然鏖战正酣,他应该悄无声息地卷成一团滚出百米开外才算识相,然而夏云泽没有滚,不仅如此,还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撞到门板。 不是他没节操,实在是小电影男主角的声音像极了刚与他拜过天地的太子老公啊! 作为一个使出浑身解数拉客户的健身教练,听声辨人是基本素养,接起电话只要对方哼一声就能分出是李叔还是王哥,不然乱叫一气惹人恼,卡再打折也没人要。 太子的声音温润清朗,与他的人设严丝合缝,说话带一点儒雅斯文的学士腔调,辨识度极高。 现在那声音沙哑到几乎透明,带着哽咽带着喘,听得人面红耳赤,小心脏砰砰乱跳。 让他好奇死了小电影的另一位主角是何方神圣。 说好的遣散了后宫呢?原来这还金屋藏娇呢,甚至大婚当日都要溜过来爽一发,啧啧!脑袋长在丁丁上,没出息! 真该让顺妃过来看看她的好儿子,卖你妹的高不可攀人设,搞得拥趸们也个个拽得二五八万好像九天玄女下凡都不配给他提鞋。 夏云泽噙着一抹贱兮兮的笑——既然撞到枪口上,不捉个奸简直对不起自己。 看老子扒下小仙男的外皮,暴露出大猪蹄子本质。 他告诉自己这是替天行道,才不是挟私报复呢! 先有顺妃送元帕恶心人,再有新郎官大婚之夜偷吃还吧唧嘴,这母子俩在夏云泽心里已经负分滚粗,完全不需要留任何情面了。 他激动得搓搓手,打开了殿门。 同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看清房内的大场面之后,夏云泽只觉三观被碾成渣渣,恨不得抬手戳瞎狗眼。 只见他夫君背对着房门,坐在一个肌肉男身上,颠簸犹如开拖拉机走搓板路,不可描述,辣眼至极! 蓝光画质,纤毫毕现!杜比音效,余吟绕梁! 一点马赛克都没打! 那一瞬间他恨死自己2.0的大眼睛,把这个操蛋的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栗子花味扑面而来,夏云泽险些暴出一句粗口,这他妈什么状况! 为什么他逃过了强人锁男小话本,却没避开男上加男现场秀? 其中一个还是他的新婚丈夫,简直是骗婚伪娘遭遇骗婚基佬的黑吃黑。 “轻些……不行了……”太子还在颤着嗓子哼哼唧唧,底下那个野汉子已经越过他的肩膀朝门口望来。 那视线好像带着毒蝎尾后针,蜇得他后背一凉,直觉再不跑路他整个人就要凉凉了。 夏云泽转身就要溜之大吉,然而对方比他反应更快,只听身后“嗖”地一声,一个瓷枕砸到他脑袋后面,让他以平沙落雁的姿态当场扑街。 可怜的娇公主毫无悬念地昏古七,失去意识之前果断回敬了一句草泥马。 被撞破奸情就要杀人灭口,这他妈活生生一朵萧金莲啊! 好事被打断,呼延凛十分光火,出门一看偷窥者没被砸死——脑后的发髻缓冲了力度——正要再次行凶,萧明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低叫道:“呼延,不可!” 呼延凛阴着一张脸看向他,凌厉的目光让他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声音微颤:“这是太子妃。” 他也想让呼延凛干脆弄死她算了,但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别说郴国会不满,只怕他那个弟弟就要率先发难。 呼延凛被他逢迎讨好了一整夜,身心畅快,暴烈脾气平缓了许多,看他这担惊受怕的样子,突然起了逗弄之心,问:“你怕是有心无力了,要不要我替你圆个房?” 萧明玥睁圆了一双眼睛,那表情像一只被惹恼的猫,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 只是他没那胆子,只好咬住自己的唇,恨恨地扭过脸去,冷声道:“我自己的房中事,就不劳睿王费心了。” 他都如此任由他摆布了,这人竟然还贪心不足,见异思迁! 好不让人心寒? 呼延凛眼神阴鸷,拇指轻抚他的嘴唇,强硬地让他抬起头来,讽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护着你的小娇妻?” 萧明玥满腔酸楚,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哑声问:“你还要我怎样?” 他难得装乖服软,试图息事宁人,呼延凛却不吃这一套,硬是把他逼到角落里,神情似笑非笑,问:“我要你怎样你就怎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能怎样?就当是上辈子欠下的孽债吧! 萧明玥顺势偎到他怀里,意愿不言自明,呼延凛还没折磨够他,不怀好意地问:“刚才是谁喊不行了?” 刚才他确实不行了,但是现在他又行了。 不然任由呼延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与太子妃行周公之礼? 做梦! 胸口酸胀难言,鼻头都红了,说不得,只好强撑着快散架的身体竭力取悦这个混账。 萧明玥眼中尽是嗔怨,咬牙道:“你何曾对我心慈手软过?” 沙哑的声线带着一点鼻音,不像气恼,倒像撒娇,呼延凛总算满意了,也懒得回房,直接将他推抵在廊柱上再续前情。 旁边还躺着个大活人呐!这人不愧是狼窝里长大的,一身禽兽习性,行事无所顾忌。 萧明玥紧张得要命,却不知道他越是紧张越是滋味绝佳,让人欲罢不能。 只希望太子妃昏迷得久些,千万不要在紧要关头醒来。 夏云泽很给他们面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人也躺回了自己床上。 枕畔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扭脸看过去,只见太子睡在旁边,睡容沉静,姿态安祥,好像昨晚遇到的荒唐事只是大梦一场。 就是这梦也太清晰、太刺激、太没节操了一些。 夏云泽先检查了一下自己,衣服整齐,虽然睡了一夜皱得如同老腌菜,好歹都安安生生地穿在身上,所有衣结原封未动。 他悄悄松了口气,坐起身时却蓦地感觉脑袋胀痛,抬手一摸,后脑勺肿起个包,疼得他“嘶”了一声,又开始恍惚。 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没道理梦里让野汉子砸一下,醒来还头皮血肿吧? 鼻子也有点塞,脑壳晕陶陶,仿佛要感冒。 于是他决定给萧明玥做个身体检查,以确认自己有没有在新婚之夜喜提绿帽一顶。 夏云泽侧着身凑过去,鼻端沁入清新淡雅的桅子香,是澡豆的气味。 半夜洗澡约等于开过房,精神老司机都懂的。 不过这种事还要小心求证,不能冤枉一个暖男,也不能放过一个渣男。 夏云泽伸出狼爪朝对方衣襟探去,梦里的情景又重现在脑海中,每一帧都飘满了马赛克。 那么激烈的战况,身上肯定会留点痕迹,扒开看看,一目了然。 手还没碰到衣襟,萧明玥就醒了,见他此举先是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厌烦,随即绽开温文和煦的微笑,道:“我昨夜贪杯醉倒,回房时你已睡下了,便没有唤醒你。” 夏云泽半信半疑,靠坐在床头,摸着脑袋问:“我头上怎么肿了个包?” 萧明玥迟疑片刻,轻声说:“公主睡梦中不慎滚落床榻,许是撞到了?” 你确定你说的是本公主,而不是一头死猪? 他嘴角抽搐,又试探了一句:“下人们都歇了,是你把我抱回床上的?” 他夫君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夏云泽回他一句呵呵,心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货在睁眼说瞎话。 就您这弱鸡体格,一袋大米都扛不动,你把老子抱上床?吹牛逼也要讲究基本法好不好! 看来昨晚的一切是真的!他差点捉奸不成反被日! 第49章 术业有专攻 萧明玥还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言露了底细,继续装成一朵孤傲清冷的盛世白莲,起身唤宫人进来伺候,又扭过脸提醒了一句:“公主也该梳洗更衣了,今日还要去向父皇请安的。” 夏云泽仍沉浸在识破对方伪装的快慰中,直到宫人围拢过来才后知后觉地被带到妆台前。 规矩他都懂,新媳妇见公婆,必须盛装打扮,力争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采薇也赶过来,跟他在镜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混过去了,以后太子妃就能搬到自己的宫室,与太子井水不犯河水,愉快地做一对不同床也异梦的形婚伴侣。 按品级大妆耗费的时间特别长,夏云泽僵坐在那里无事可做,就开始神游太虚。 没想到岐国的全民偶像皇太子,冰清玉洁小仙男,不仅是个基佬,还在新婚之夜跟野汉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哎,真是画龙画虎难画股,知人知面不知芯。 夏云泽鼻子堵,心更堵。 穿越以来他身边的基佬密度也太高了些,比他当年工作的健身房也不遑多让啊! 难道他是弯仔码头吗?每天就看着各路基佬你方唱罢我登场,搅基搅得昏天黑地。 亏他先前还觉得萧明暄忒没下限臭不要脸,谁料他哥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浪得平分秋色,渣得异曲同工。 不期然又回想起昨夜那震撼他全家的惊竦画面,夏云泽浑身一激灵,害得宫人手一抖给他把柳眉描成毛毛虫,弯弯曲曲别提多难看了。 宫人赶紧跪下请罪,又端来温水与他洗了重画,夏云泽浑不在意地一摆手,表示这点鸡毛蒜皮不必放在心上。 眉毛弯了不打紧,人弯了可是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啊! 那些满屏尽是马赛克的场景让他头皮发麻,蛋疼菊紧,情不自禁地代入自己和萧明暄的脸,再想想萧明暄的码数,尿都差点吓出来。 老子真的做不到! 放过他吧!让他当一条与世无争的咸鱼好不好呀? 夏云泽在经历了似弯非弯、过犹不直、薛定谔的弯之后,终于再一次钢板尺附体,又把自己掰成一个笔直如标枪的小直男。 我是直男我光荣,一生不买马应龙,风雨不动稳如钟,管它绿帽一重重。 四押!老子超棒的! 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幸而顺妃宫里的方嬷嬷过来了,及时拖回他脱缰野狗一般的思绪。 方嬷嬷是来审验元帕的,见那方素帕依旧干净如雪没有红梅点点开,老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她面带愠色,两根手指拈起帕巾,晃晃悠悠地抖开到他面前,发出无声的质疑。 殿内鸦雀无声,人人塞紧了嘴巴缩到一边,不敢贸然开口。 采薇刚上前一步准备护主就被夏云泽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只见太子妃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拿去给太子,找我有什么用?” 世人总爱以貌取人,还偏听偏信,明明太子才是那个夜生活无比精采有可能用到这玩意儿的人,他夏云泽虽然绯闻满天飞加一脑袋黄色废料,实操经验完全没有,比纯净水还纯。 太子正让人服侍着穿戴正装,层层叠叠恁地麻烦,往这边瞥了一眼,脸色也有点难看。 他向来对顺妃言听计从,遣散后宫是唯一一次忤逆,这次她派人送来元帕要给公主验身,萧明玥虽然心里觉得不妥,还是听之任之,只希望双方都睁只眼闭只眼,谁也别较真。 没想到方嬷嬷如此托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给太子妃闹难堪。 “是我昨夜醉酒,不曾与太子妃圆房。”他上前解围,声音温温润润一派斯文,“嬷嬷将这帕子收了吧,我自会向母亲禀明原委。” 方嬷嬷是顺妃亲信,向来得脸,养出几分骄横,只把帕子往妆台上一放,板着脸说:“这是娘娘的意思,老奴不敢擅专,元帕还是给太子妃留着,圆房的时候自会派上用场。” 颐指气使地甩了他一脸,方嬷嬷转向太子,宠溺中带着点责备:“老奴知道殿下宽仁,只是后宫有后宫的规矩,即使是殿下也不能因情废礼,纵容私爱,否则难免有人生出毁谤之心,污了您的名声。” 夏云泽咬紧牙关,暗中捏住大腿,才忍着没喷笑出声。 这老太太真的不是卧底吗?看似对太子妃指桑骂槐,其实每一句都精准无比地戳在萧明玥肺管子上,偏她自己浑然不觉,一张嘴叭叭叭,义正辞严、掷地有金石声呢! 眼看太子一张清冷高洁的仙人脸青白交错,快要被戳成筛子,夏云泽翻了个白眼,决定英雄救美,顺便换得自己耳根清静。 他嗤笑一声,在方嬷嬷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中淡定地拿起那块元帕,展开,覆到脸上—— 用力擤出一坨鼻涕。 啊!这下鼻子通畅多了,他可能真的有点感冒。 说到底这他妈还是太子的锅,谁知道那对狗男男把他扔在石板地上当了多久的倒路尸? 夏云泽慢条斯理地把帕子团成一团丢在地上,笑道:“拿去让娘娘验看吧,不够的话我这儿还有。” 这波操作把众人都震撼傻了,没想到太子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长得娇娇怯怯一副柔弱相,行事却这般豪放! 连采薇也无语了,不过她到底与夏云泽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对此人灵光乍现的野路子心中有数,遂上前打圆场,语带埋怨:“哎呀,公主怎能这样?” 对啊对啊!众人跟着点头,这也太不讲究了! 却被她接下来的话气了个倒仰:“把胭脂都蹭花了,还得重新上妆。” 这回轮到方嬷嬷脸色青白交错了,她气得脸上的褶子都哆嗦起来:“你……你这……” 幸好她还记得地位尊卑,一句“贱妇”撞得喉咙痒痒还是强忍住没敢骂出口。 夏云泽收敛了笑容,小脸一绷,竟也带出几分威仪,斥道:“还不退下!等着本公主赏你吗?” 跟七哥混久了,耍威风的姿势也能学到一二,眼看他这夫君是个软蛋,不仅靠不住还不守夫道偷汉子,惨上加惨,只能靠他这单薄的肩膀撑起半边天了。 方嬷嬷被当众下了面子,而太子也不打算出声回护,她一张老脸挂不住,恼羞成怒,气哼哼地跑回去告状不提。 萧明玥不是偏袒他的新婚妻子,他是完全惊呆了,一时回不过神来而已。 这个公主怎么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啊?这行事做派哪里像个好拿捏的? 夏云泽看他一脸三观碎裂的呆样,又笑了起来。 你送我个轰天炮,我还你个滚地雷,不能只我一个人被炸得头顶冒绿烟。 他抚着袖口站起身来,走到太子面前站定,道:“以后顺妃宫里来人,你先替我挡下,否则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自古婆媳打得不可开交都是因为男人太废物,要能舍身做个防火墙,婆媳还有什么架好打? 跟萧明玥不必讲什么大道理,直接命令加威胁就行,反正他被强势的顺妃压习惯了,再多一个强势的太子妃也没关系。 “人气,我不行。”夏云泽隔空点向他的胸口,神情倨傲,语气轻蔑,“气人,你不行。” 由于早晨起身迟了,再加上方嬷嬷惹出来的小风波,两人穿戴整齐已是日上三竿,早膳是顾不上用了,皇帝派来的主管太监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小两口一人一顶软轿,紧赶慢赶去拜见公婆。 夏云泽其实不想坐轿,但是他饿,怕犯了低血糖扑在半路上实在不雅;萧明玥也不想坐轿,但是他弱,昨夜又吃得撑了,动一动就浑身疼,只好放下面子,先顾身子。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夏云泽闭目养神,脑袋后面的包还在疼,让他心情越来越差,萧明玥正襟危坐,时不时朝太子妃那边瞟上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行至正殿前,萧明暄早在阶下相迎,阳光洒在他俊朗刚毅的帅脸上,怎么看怎么顺眼。 不是他偏心眼,比起太子暗暗搓搓耍银剑,他还是欣赏萧明暄的明明白白不要脸。 但是欣赏归欣赏,为他弯腰绝无可能,夏云泽已经被他夫君的精彩场面吓得患了搅基PTSD,萧明暄要是再死缠烂打,他就干脆削个萝卜塞住菊花。 想起他脑补的那些叔缘嫂腻,夏云泽不禁无地自容,面对萧明暄的时候就显出缩手缩脚的不自在来。 “皇嫂当心脚下。”萧明暄灼人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看出他的尴尬,只虚扶了一把,又去扶太子下轿,眯着眼睛促狭道:“太子哥哥像是累着了?” 太子笑容僵在唇角,顿了一顿,轻声答道:“……还好。” 风流一宿,他不累谁累?夏云泽同情地看了萧明玥一眼,腿还打颤呢就别死鸭子嘴硬啦,万一昏过去让皇帝当场招来太医给他瞧上一瞧,那可就热闹了。 好歹与他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吃了瘪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夏云泽秉持与人为善的原则,伸手扶住太子。 萧明玥愕然看向他,正要拂开他的手,夏云泽横过去一眼,低声道:“不想让我扶那就换你弟弟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子乖乖地任由太子妃挽住手臂,夏云泽看似小鸟依人,实则暗中使力撑着他半边身子,让他虚软的腰腿轻松了不少。 两人依偎着拾级而上,宛如一对你侬我侬的恩爱夫妻,看在萧明暄眼里,就是截然不同的滋味了。 第50章 装纯和真纯 太子妃今天需要拜见的除了皇帝和两位贵妃以及他那个不省心的小叔子,还有两位亲王。 这两位亲王来头就比较微妙了,说起来都是已故康亲王的风流帐。 当年康亲王与皇后勾勾搭搭,导致他兄长成宗的独子很大概率是他的种,到太子继位,皇后守了寡升级为太后,二人更是明目张胆打得火热,老蚌生珠,三年抱俩。 就是如今被封亲王的萧屿和萧镇,名分上是萧明玥与萧明暄的堂叔,至于是不是他们的亲叔,那得去九泉之下问做了鬼的康亲王和太后了。 这些秘辛只在皇室内部流传,岐国皇帝胸襟甚广,两个弟弟成年以后都封了亲王,打发到封地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次太子大婚,两位王爷受邀前来,各自备了重礼,这种场合作为长辈受太子妃一杯茶还是当得的。 原本新妇入门的规矩是向长辈们跪拜敬茶,但是太子妃身为郴国公主,尽联姻之责,结两国邦交,地位超然,不能按寻常嫁娶的礼仪来要求人家,折衷的办法是夏云泽只需要给他公公磕个头,其他人一律奉茶了事。 为此顺妃还生了场闷气,头一次觉得娶回个身份高贵的儿媳妇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早晨方嬷嬷添油加醋地告刁状,把顺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既心疼太子,又恨太子妃,憋着一肚子火打算找夏云泽的晦气。 结果她看到儿子儿媳亲密无间、黏黏乎乎地挤挨着走进来,一口险些没接上来。 这贱妇好生厉害,竟把她高洁无瑕的儿子也拢络了去! 要不是顾忌着公主的身份,她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地想弄死这个小狐狸精! 夏云泽对此一无所觉,鼻子又开始堵,肚子叽里咕噜,还得撑着旁边这个身娇肉贵的太子爷,脑袋胀痛,智商暂时退化成一只草履虫,就想着快点完成任务回去胡吃海塞。 他还在生长发育呢,一刻也受不得饿。 皇帝和蔼可亲,笑吟吟地受了新人的拜,赐下重赏,两位叔王也各有礼物,连一向与顺妃不对盘的宸妃都送给他一套珍珠头面,萧明暄则奉上一把没开刃的弯刀,刀鞘上镶满宝石,光芒璀璨。 这种弯刀都是贵族女子出行时挂在腰上做饰物的,玩赏意义大于实用价值,萧明暄的礼也算不功不过,没借机给他哥送腻歪。 他消停了,有人却要上赶着挑事儿,妖蛾子最终还是出在了顺妃那里。 她准备的见面礼是一部《女诫》。 还叮嘱他要细细研读,时时自省,修德守戒,谨言慎行,做天下妇女之典范。 薄薄一册,压到旁人头上可能重逾千斤,放到夏云泽这里轻得不值一个屁。 只见太子妃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然后转手就递给了太子。 这母子俩表里不一的虚伪劲儿倒是一脉相承,作张作致地膈应谁呢? 他知道顺妃对这门亲事有诸多不满,她从一开始就中意七公主,还弄出不少小动作试图搞砸这桩婚事,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是上了萧家的户口本。 形婚原本无所谓,奈何有人胆太肥,我一个背井离乡的小公举还没说什么,你们倒委屈上啦? 还肖想他七哥?七哥更是个掀桌健将好不好!再说公主又不是你家后院的白菜想拔哪棵拔哪棵! 夏云泽虽然长得雌雄莫辨,骨子还是个钢铁直男,站在男方立场很快抓住了婆媳大战的关窍——你给我找不痛快,我就拿你儿子撒气。 他先前跟萧明暄闹得不清不楚,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抱成一团,就这样太子还捏着鼻子娶他进门,所求的不过是他的公主身份,只要他还顶着荣安公主的封号,除非主动作死,旁人谁敢动他一根指头? 他那个皇帝渣爹就算对他没什么感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嫁出去的公主被婆家人磋磨的。 与后世那些为了保全夫妻感情而对恶婆婆百般忍让的小媳妇不一样,他对太子一毛钱的感情也没有,人前给夫君面子是不想无事生非,不代表肯容忍哪个不长眼的骑在他脖子上拉翔。 何况太子要当贤德人,岂会与老婆一般计较?闹到外人面前万一落个不修内闱的名声,人设不就崩了吗? 萧明玥看到顺妃拿出《女诫》就直觉要糟,刚要出来打圆场,就见他媳妇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再干脆利落地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快得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就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众人瞠目,顺妃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一时忘了维持端庄慈善的形象,嚷道:“那是让你看的,你给太子做什么?” “我不认识字呀!”他眨巴着水光潋滟的杏仁眼,一脸理直气壮的傻白甜,让人油然生出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众人无语,萧明暄掩住唇轻咳了几声,忍住喷薄欲出的笑意。 这小东西,天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让人恨得牙痒痒,心里更痒痒。 他眸色幽深,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小皇嫂收束在玉带中的细韧腰身,视线又朝下扫了几寸,手心都跟着痒痒起来。 想在没人的地方按住打一顿,让他的伶牙俐齿的小嘴再说不出一句刻薄话,只会带着哭腔喊自己的名字。 夏云泽突然产生了被猛兽盯住的错觉,后颈竖起一片寒毛。 肯定是因为感冒了! 趁血糖还没耗尽,他决定速战速决,道:“听娘娘的意思,这既然是一部修身养德之作,那更应该呈予太子殿下了,谁不知道殿下最重德行,克己崇礼呢?研读此书,必有进益,是吧,娘娘?” 顺妃气得手抖,一拍桌子:“那是让女人看的!” 嘻嘻,老子也不是女人,要不要撩起来给你看看? 夏云泽接着装纯,虽然是回顺妃的话,目光却望向端坐在上首的帝王,语气平缓,神情不卑不亢:“娘娘何出此言?修德不分男女老幼,明理不论贵贱尊卑,我既嫁予太子,便与殿下夫妻一体,共进同退,断没有一家人吃两锅饭的道理,既然娘娘赠书,理应与殿下奇文共赏,何况——” 他拖着长音,转向萧明玥,对他粲然一笑:“我又不识字,只能请太子殿下多多赐教了。” 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啧啧称奇,竟然不自觉地回他一笑,轻轻应了一声:“好。” 婚前的厌恶与不满仿佛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散,连昨夜被捉奸在床的尴尬都顾不上计较了。 他的小娇妻真是个妙人物,每次让自己产生了新的认知之后,下一刻又飞快地推翻先前的印象。 怪不得萧明暄会陷进去,这样貌美狡黠,滑不溜手的小狐狸,谁不喜欢?谁不着迷? 他想起之前呼延凛说过萧明暄没那么容易得手,现在他开始信了。 除非使用蛮力逼人就范,否则萧明暄单凭耍心眼可不是公主的对手。 就像昨天晚上,明知道太子妃是故意使坏,却不能真的下手伤人性命,还得费尽心机把这桩丑事遮掩过去。 就像此时此刻,明知道对方信口雌黄、胡诌乱扯,偏偏乍一听全是道理,让人想反驳都觉得心虚。 皇家公主不识字,哄谁呢? 他眼中带出几分欣赏,将书递给随侍的宫人,神态温和,甚至带点纵容,回护之意显而易见,道:“不识字也无妨,回去我慢慢教你便是,必不负母亲的嘱托。” 最后还给顺妃递了个台阶,暗示她别再没事找事刁难人。 再闹下去,不仅公主要恼,皇帝也会不高兴。 特别是拿女子私德作筏子,这不是公然扫皇帝的颜面吗?谁不知道两位叔王是怎么来的?要不要给太后也烧上一本《女诫》让她老人家拜读一下? 不托梦来骂你才怪呢! 夏云泽心生诧异,本以为摊上个软蛋兼妈宝,没想到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顺妃火冒三丈,还想说什么,皇帝却拍拍她的手背,开了御口:“行了,你少说几句。” 他看向一对新人,拈须点头,笑道:“草原上的女子飒爽豪迈,巾帼不让须眉,公主既嫁到岐国,很不必用那些陈规墨俗来约束她,能与吾儿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多生几个孩儿,就不枉费孤为太子求来的这桩婚事了。” 皇帝一锤定音,旁人还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夸啊! 宸妃最会揣摩圣心,也笑着开口:“是啊,公主容貌气度俱佳,让我一见就喜欢,暄儿若能求得如此佳媳,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以后都是一家人,公主闲了也常来我宫里走动走动,千万别跟咱们生分了。” 我谢谢你一家门! 你儿子也一见就喜欢,叫我去你宫里做什么,送人头吗?并不想被萧明暄虐菜望周知! “而且公主丰姿甚美,有宜男之相,也许过不了几年,陛下就能皇孙绕膝,享天伦之乐了!” “哈哈哈!借你的吉言!”皇帝笑得胡子都抖了,夏云泽头更疼了,耸了耸鼻头,努力撑着不让鼻涕流下来。 借你的吉言,想要皇孙?让太子自己生比较快! 毕竟他才是被播了许多种的那个,呵呵哒! 殿内弥漫开温馨祥和的气氛,人人带笑,只有顺妃脸色铁青,指甲都陷进肉里。 在新媳妇面前碰钉子,丈夫儿子还公然给对方撑腰,这种闷亏哪个婆婆能吃得下去? 于是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一道笑里藏刀的声音横插进来—— “公主口才犀利,不愧是将门之后。”开口的是玳王萧屿,胖脸上虽然带着笑,字里行间却充满挑拨的味道:“犹记得当年燕老将军,阵前叫骂也是一把好手。” 此话一出,皇帝的脸就沉了下来,殿内众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出。 两国交战多年,燕家军是他们最头痛的对手,而燕老将军晚年受皇帝猜忌,内外交困,殒身沙场,才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如今当着他外孙女的面提起那些令人不快的旧事,明摆着没安好心,这是要逼着公主表明态度了。 要么软下骨头向夫家献出忠心,要么梗着脖子挺直燕家后人的脊梁。 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怎么站队,都讨不了好去。 不是丢了郴国公主的体面,就是被夫家猜疑厌弃。 夏云泽冷笑,用私生活攻击无效,又想拿他的出身做文章? “叔王此言差矣——” “叔王老糊涂了吧?” 他还没张嘴,萧家两兄弟竟同时开口,还对视一眼,然后萧明暄凭着嗓门大抢过话语权,嗤笑道:“是谁家的后人,论父不论母,太子妃姓夏不姓燕,算什么将门之后?难不成叔王凭着自己是太后所出,在外也敢自称嫡宗正溯?” 这番话真是阴险狠辣,字字诛心,让萧屿一脸灰败,恨恨地闭上了嘴。 他不敢争辩,万一出言不慎把皇帝也拖下水,他不仅亲王做到头,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无论流言如何肆虐,皇帝在明面上都是成宗的儿子啊,与康亲王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不禁咬牙切齿,冷汗涔涔,心想萧明暄这个小畜生真是猪油蒙了心,为维护那小贱人竟然什么都敢说! 眼看祸水东引,皇帝看向两位王爷的眼神已经带出浓浓的不悦。 比起做了他儿媳妇的燕家外孙女,这两个弟弟才真是鱼刺卡进喉咙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地难受,刺拉拉地不断提醒他那段不光彩的往事。 当初就不该在太后哭求之下一时心软留着这两个小杂种。 这些年不闻不问,倒把他们养得心大了,此次进京到处钻营不说,竟敢公然编派他的儿媳妇! 别说他对荣安公主满意得很,就算公主不好,也是他们自家人,轮得着你一个叔王指手划脚? 殿内一时尴尬得很,宸妃察颜观色,不疼不痒地斥责了一句:“暄儿,不可对长辈无礼。” 那态度就跟熊孩子闯了祸,家长轻飘飘一句下不为例一样气人。 夏云泽默默给宸妃点了个赞,向前迈出一步,环顾四周,看诸人神色各异,他挺直肩背,流露出矜贵雍容的公主之尊,直截了当终结了这个话题:“若没有我外祖父浴血奋战,舍身戍边,哪轮得到我在此与诸位高谈阔论?” 尊严都是打出来的,要不是燕家军骁勇善战,燕老将军余威仍在,岐国还找他们联什么姻?早攻破国都把皇子公主们牵猪扯羊一般俘虏过来了。 古有齐大非偶,今有门当户对,这是岐国皇帝屡派使者求来的婚事,他完全没必要夹起尾巴做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媳妇。 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咱铁血硬汉就是这么直! 夏云泽声音略略提高,清朗铿锵:“我外祖父为国效死,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满腔热血未凉,何惧他人毁谤!” “好一个‘满腔热血未凉,何惧他人毁谤’!”皇帝拊掌称赞,想起老对手,惺惺相惜盖过了新仇旧怨,“燕老将军一代名臣良将,可惜……” 他叹了一声,又转向太子,感慨万千:“孤果然没有选错人,太子妃胆略与见识皆远胜常人,吾儿千万莫要薄待了她。” 萧明玥也被他那番话打动了,当下朝夏云泽长揖一礼,正色道:“能得公主为妻,确是三生有幸。” 夏云泽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还礼,连称不敢当。 几句话就让老公变迷弟,老实说他也挺诧异。 对太子的印象开始好转,说不定改天可以喝壶小酒拜个把子,把友谊之花开遍天涯。 还能保证以后不捉你的奸,是不是很划算? 萧明暄着迷地看着夏云泽坦率直爽的笑脸,又看到他哥眼中的赞赏,心中酸辣交集,又是骄傲又是窝火。 你三生有幸个屁,小郎君是我的! 闹嚷嚷地快到中午,皇帝终于挥手让他们退下,夏云泽已经饿得前腔贴后背了,晕晕乎乎地扶着太子往外走。 萧明玥这一上午已经缓过劲来,被折腾得次数多了恢复得也快,这回轮到他扶着太子妃了。 新婚夫妻如兄弟——大概这就是相互扶持的奥义?夏云泽吐了个槽,爬到软轿上只剩下一口气。 “皇嫂稍等。”萧明暄跟出来,递给他一个银壶。 夏云泽抖着手接过来,掀开盖子眼睛一亮。 那是一壶浓浓的酪浆,温热适口,加了许多糖,散发出甜蜜诱人奶香。 口水差点掉下来! 他顾不上道谢,先嘬住壶嘴一通猛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感觉四处飘散的魂魄又聚拢回来。 熊孩子也知道体贴人了,怪让人感动的。 夏云泽喝在嘴里,甜到心里,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奶渍,把空壶递还给他。 萧明暄喉结颤了颤,看他舔舐的动作,赶紧扔过去一张帕子,没好气地说:“用这个擦。” 神经病,饿都要饿死了还这么讲究! 夏云泽吃人嘴软,乖乖地擦干净嘴,顺便擤了一把鼻涕,帕子自然是不好意思还给他的,就顺手团起来塞到坐垫底下,然后哼哼唧唧地向他道了声谢。 带着鼻音,软腻乖顺,撩人而不自知。 萧明玥还未上轿,闻声过来一看,忧心道:“怎么突然病了?” 方才还谈笑自若,现在就半死不活,这公主不会与自己一般体弱吧? 夏云泽瞪了他一眼,都是你的锅,你还有脸说? 他这一眼不仅没力道,倒像在撒娇,让萧明暄醋意大发,催促道:“皇兄快送皇嫂回去歇着吧,这一上午也够累的。” 萧明玥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下个月你就满二十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萧明暄一摆手,漫不经心地答道:“皇兄看着给吧,什么都好。”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云泽一眼,看得他后颈寒毛又开始起立敬礼。 你皇兄要送礼,你看我做啥子? 我真正想要的礼,自会去向小皇嫂讨的。 四目相接,他秒懂了对方的言之下意,手臂上泛起一片鸡皮。 基佬雷达在脑海中狂响,夏云泽往靠垫上一倒,表示他要果断去泡病号,无事勿扰,有事更不要来找。 第51章 夜入东宫 吃饱喝足歇了个晌,一觉醒来下不了床。 夏云泽被感冒病毒按倒摩擦,喝了采薇给他配的苗疆秘方,苦得一条舌头吐出来,小狗一样嘶嘶地喘气。 “主子忍着些吧。”采薇把蜜饯塞到他嘴里,哄道:“裹上被子再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人生地不熟,替身又没带,不好贸然给他传太医,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自己熬点药吃吃也就好了。 夏云泽含着蜜饯,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身在异乡,生病的时候心理尤其脆弱,特别是他还有许多直男的通病:嘴巴怼天怼地,内心疑神疑鬼,怕死惜命思路广,娇气脆弱脑洞多。 “万一好不了……”他丧得不行,拖着鼻音交代后事,“你就把咱们带来的私房钱给大家分一分,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主子可不敢说这种话!”采薇赶紧捂他的嘴,又塞了个杏脯进来,“又不是什么大病,怎么就好不了了?” 夏云泽欲哭无泪,古代又没有抗生素,万一感冒变成感染,他肯定会死得很凄惨。 何况就算是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每年还有许多人因为感冒挂掉呢! 比起他大学那个吃辣太多导致菊部地区有血吓得哭天号地差点写遗嘱的上铺兄弟,他已经很勇敢了好不好! 算了反正你们女人不会懂,每月血流七天还不死,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他这一病倒,也不好马上搬动了,虽然夏云泽一刻也不想在萧明玥寝宫里多待,生怕野汉子半夜摸进来再给他演小电影,但是命只有一条,眼却有两只,辣着辣着也就习惯了。 太子也不让他搬,还体贴地表示自己去侧殿睡,不妨碍他养病。 夏云泽现在看他顺眼了许多——虽然性子温吞,常耍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还妈宝,可他是颗软柿子啊,所以作为形婚对象非常合适,知机又识趣,长得也好,赏心悦目,带出去倍儿有面子。 至于其他的小爱好,大家都是成年人,夏云泽决定睁只眼闭只眼,不与他计较了。 “多谢体谅。”他倚在床头,把自己裹成一个巨大的蚕茧,有气无力地说,“我已让采薇去安置我带来的下人们,选了东边的晨曦院,过一两天待我好些就搬过去。” “不必这么急的。”萧明玥态度温和,眼中带着笑意,“公主与我已是夫妻,怎么还如此生分?” 夏云泽打了个哈哈,心想咱俩这包办婚姻,相看两相厌才是正确姿势好不好。 太子眸光流转,柔波荡漾,又道:“何况你我新婚燕尔,也该让我略尽一尽丈夫的本分。” 夏云泽被口水呛住,咳成一只虾仁,萧明玥凑过来笨拙地轻拍他的后背,拍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尽什么丈夫本分?都这样了你还想过夫妻生活?对得起你老攻吗?绿帽批发商啊你? 还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太子哥哥长得美想得更美哈! “太子离远些吧……咳咳……”他身子一扭躲开对方的手,捂住嘴又是一阵咳,险些咳出肺来,“切莫过了病气……咳咳咳……” 萧明玥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是垂下眼睑,睫毛轻颤,隐约流露出几分失落之色,低语道:“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公主不吝赐教,我虽驽钝,也当尽善己身,不惹公主厌弃才好。” 草!没事摆张委屈脸,让人心肠怎么硬得起来? 夏云泽恨恨地竖起白旗,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耿直的颜狗,对长得好看的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好好好,随便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满口应承,把原则扔进垃圾桶。 其实凭心而论,对于形婚人士而言绿云罩顶都不是个事儿,本来他就打算开放式婚姻各玩各的,你偷你的汉子,我泡我的妹子,泾渭分明,谁也别埋汰谁。 先前之所以对萧明玥不满,八成原因是其营销团队卖高贵圣洁人设用力过猛还动不动拉踩旁人导致他路人转黑,有事没事想给小仙男扒扒画皮。 剩下两成就是耍阴招算计他的熊孩子小挚友,没个哥哥样儿,让人义愤填膺。 这半天相处下来,单看太子本人,倒是可以抢救一下。 萧明玥亲手给他倒了杯茶端过来,动作十分生疏,神情无比郑重,夏云泽道了声谢,接过来呷一口顺气,说:“有些事情,等我病好了再与你慢慢分说。” 想来他这个夫君也是可怜,当了十年太子,天天谨小慎微循规蹈矩,一举一动恨不得用尺子量着,心理早不知道扭曲成什么样儿了,可不得偷偷摸摸放飞自我? 不在压抑中变坏,就在压抑中变态嘛! 太子眼睛一亮,软软地答了声好,接过空杯,嘱咐他仔细养病,就告辞离去了。 留下夏云泽拥着被子,开始认真考虑一个问题。 如果侥幸穿回去,他要不要考个教师证,去幼儿园当老师? 晚膳之后又喝了一回药,自觉精神好了许多,鼻孔由两边堵死变成单边通气,夏云泽打发采薇去睡,自己在床上煎饺似地翻来翻去。 半夜三更,他正睡得迷迷瞪瞪,感觉到有人进来。 他以为是值夜的宫人,也不理会,吸了吸鼻子继续睡。 没想到那人长驱直入进了内室,床帏一撩,把他连人带被圈在怀里。 夏云泽浑身一激灵,彻底被吓醒。 这他妈谁?不会是太子的老攻摸进来了吧? 坏了! 那可是个基佬啊!万一黑灯瞎火的认不清人把自己将错就错了可如何是好? 他又不像太子那样百炼成钢,就人家老攻那样的,他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不好说! 夏云泽眼珠子一转生出几分急智,霎时戏精附体,捏着嗓子装出一副娘娘腔,娇里娇气地说:“夫君请回吧,人家月事来了不方便……” 抱着他的人手臂松开,让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往下落,结果还没落回原位,那人一只手竟然伸到被子里来! 不是吧?还想通吃?禽兽啊你! 夏云泽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到那只手慢慢扬起来,然后对着他肉最多的地方抽了个响脆的。 他像条鱼似地弹跳起来,咬牙道:“萧明暄你这小混帐!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吓死老子了!” 秋夜里空气凉润,他一窜出被子就开始发抖,萧明暄长手一伸把他拽回来,被子一卷,手脚并用将他缠抱得密密实实。 “我来看看你好些没有。”他在他耳边低笑,“没想到小皇嫂‘又’来了月事?” 夏云泽被揭穿老底,心虚气短,浑身不自在,像条毛毛虫般蠕动起来。 “小皇嫂……”萧明暄叹了口气,“你想早点把病养好,就好好睡,别乱动了行吗?” 夏云泽身子一僵,老老实实缩回他怀里,紧张又尴尬,心率飙得像刚做完十组波比跳,生怕对方感觉到,只好把双手贴在萧明暄胸前,挡出一个适可而止的距离。 萧明暄体温偏高,火炉子一样,还符合人体工学设计,比汤婆子好使多了。 好基友一被子,我是病人我怕谁?他现在身体心灵都很脆弱,黏在肌肉男身上舒服得直打哆嗦,瞌睡虫一只一只往上冒。 暂时借用一下这威武雄壮的身躯,大不了等我练成巨无霸再还你一抱就是了。 夏云泽打了个呵欠,脑袋一阵阵地眩晕,半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句:“这可是你哥的地盘,不要打歪主意。” “哦——”萧明暄拖着长音,不怀好意地箍紧了他,调笑道:“在我哥的寝宫,我哥的床上,搂着我哥的媳妇……哎呀,难道小皇嫂也觉得不做点对不起我哥的事辜负这良辰美景……” “闭嘴!”夏云泽低吼一声,抬手捂住耳朵。 不听不怕,熊孩子念经。 真是太不要脸了!又贱又带感,几句话说得他心里怪怪地,嗓子也有点干。 幸好他及时想起他又成了直男群体的中流砥柱,赶紧摆手表示不约:“你别胡说八道了,你哥……也是个可怜人。” 本来是凡人,非要被捧成神,仿佛沾一点尘埃就罪大恶极似地,萧明玥到现在还没疯,算他是条好汉。 “嗯?”萧明暄不悦地拧起眉毛,一手盖住他的尊臀,摆明了又想打。 夏云泽惹不起这个小祖宗,只好卖夫求饶:“当然,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 “呵呵。”萧明暄解除了威胁,心满意足地搂着他,下巴在他头顶上蹭了蹭,问:“小皇嫂有心思管我哥的闲事,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壮汉撒娇,把人雷倒,夏云泽抖了抖,歪过头想避开他的气息,结果被按着脑袋贴到胸前,听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只可怜,不可恨的。” 夏云泽心里呵呵,从半通不通的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小子最可恨了。 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脑袋枕在对方胳膊上,在梦与醒之间低喃呓语:“你跟你哥……从小就不对盘呀?” 萧明暄沉默了,一手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拍得他昏昏欲睡,脑袋一歪眯了过去。 “也不是……”他好像听见肌肉男在叹息,“自从小连死了以后……我心里就没有这个兄长了……” 夏云泽最后一缕神思也坠入黑甜乡中,嘴巴张了张,逸出一声低软的哼喃。 第52章 又酸又咸 小怜是谁? 夏云泽一觉睡到五更天,惊喜地发现两个鼻孔都通气了,头不疼了眼不晕了,浑身上下都有劲儿了! 他战胜了病魔!他不会英年早逝了! 小莲是谁? 最让他欣慰的是俩人钻一个被窝还能规规矩矩相安无事,看来萧明暄也结束了弯身生活,变成直男一枚。 他们都直得可以拉个组合叫筷子兄弟啦! 至于太子早弯成个勺,加进来就成了餐具组合,不吉利,咱们不带他玩儿。 小涟是谁? 锦被遮着他半边脸,鼻端是暖烘烘的男人味儿,清冽干净,仿佛烈日骄阳下草原的味道。 萧明暄的衣衫有点潮,夏云泽知道此人最不耐热,却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而裹着被子捂了一宿。 真是举世无双兄弟义,感天动地挚友情。 也许他昨晚说的是“小李安”?还是“萧莲”? 夏云泽感冒将愈,感动得要命,只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为兄弟两肋插刀。 他内心正慷慨激昂,萧明暄醒了,也不起身,径自收紧了怀抱,下巴抵住他的头顶,声音犹带睡意:“几更了?” “五更刚过。”他不着痕迹地往后蹭,试图从对方怀里蹭出去。 早晨不可避免会出现一点小状况,往常他都是躺平做几个深呼吸然后默念核心价值观让它自己低头服软,毕竟他还在异国他乡装姑娘,身上如果出现栗子花味那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现在被肌肉男搂着,尴尬得要原地爆炸。 “我该走了?”萧明暄眼睛都没睁开,一只手抚过他的后背,沿脊而下,带着意犹未尽的暧昧。 “你不走也行。”夏云泽干笑两声,“大不了让你哥知道我也是个男的,咱三个直接桃园结义。” 撩起裙子抖一抖,你有我有全都有,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变弯谁是狗。 不是……裙子下面还没解除武装呢就别想着四押了! 他这是威胁,萧明暄睁开眼睛瞪他,低斥道:“不行!你敢告诉他,我就扒了你的皮!” 他表情太凶,夏云泽缩缩脖子,想不明白自己一世耿直,怎么就让这熊孩子吃得死死的? 算了算了,你是小鬼我让着你。 “给你的哨子呢?怎么不带在身上?”萧明暄的眼神极具侵略感,瞪谁谁怀孕,让他和他的小兄弟一起怂了,同时低下头去。 夏云泽心虚地咳了一声,小声说:“我让采薇收起来了。” 我又不是体育老师,没事带个哨做什么? 萧明暄快要被他这一脸呆相气死,忍无可忍,蒲扇般的大手对着他的翘臀招呼过去,一边一记,不偏不倚。 “你大爷!”夏云泽气炸了,不由分说抬膝就撞。 萧明暄怎会让他得手?一挡一推,人挤了过去。 两个不着调的早晨睁开眼先在被窝里打了一架,还是在太子的寝宫,太子的床上,太子的被子里。 为什么跟萧明暄混在一起他整个人就越来越脑残呢?气氛也诡异得很,又酸又咸,像柠檬蘸盐。 我明明是个正经人啊! ……所以到底是萧莲还是肖莲? 身上到底没好利索,夏云泽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气喘吁吁地举手投降,肉烂嘴不烂:“爹不行了,儿子赢了。” 嘴贱的下场就是又被按住打了一巴掌,虽然不疼但是耻感爆棚,夏云泽默念一声儿子打老子,吭嗤吭嗤地把这个大块头往外推:“你该走了,再不走天就亮了。” 啧,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听着不像话,那么问题来了:小怜究竟是谁? 萧明暄又搂着他揉搓了一把,坐起身来,神色一肃,叮嘱道:“那哨子一定要随身带好,东宫有我的暗卫,你遇到险情只要吹响它,自会有人来相救。” 哎呦不错这个好!夏云泽双眼发亮,忙不迭地点头,那表情活像咸鱼看到金大腿,恨不得扑上来抱一抱。 萧明暄忍俊不禁,觉得小皇嫂怎么看怎么可爱,温温软软的像一只小白兔,却有一肚子坏水折磨人,被他的尖牙利齿咬一口,怕不得疼上半辈子? “小皇嫂——”眼看天色渐明,萧明暄缠住他起腻,“九月初十我生日,宫里摆生辰宴,你可一定要来。” “行吧……”夏云泽心不在蔫,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这时候该有粗使宫人起身洒扫了,熊孩子可别一出门就让人撞个正着。 “我要生辰礼。”熊孩子丝毫没有夹着尾巴做人的自觉,穿个衣服还磨磨蹭蹭。 “好好好,行行行。”夏云泽摆摆手缩回被子里,打算送走肌肉男再睡个回笼觉,“只要我有的,要什么给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了。”萧明暄穿戴整齐,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想要……” 后面几个字随着潮热的气息吹拂进他的耳孔,一路烫到心尖子上去,夏云泽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消。 “你有病啊!”他捂着耳朵惊叫出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不!没门儿!你想都不要想!” 萧明暄一根手指勾住他的下巴,表情又凶又坏,威胁道:“你不给,我就自己过来拿,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那个……你说实话,小怜是不是被你气死的?你他妈再多说一句,爹也要被你气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云泽在对方吃人般的目光瞪视下,无奈点头,咽下两行屈辱的泪水。 好歹送走了这颗煞星,他还睡什么回笼觉?在床上拱来拱去,愁得眉毛都要掉光。 直到宫人来服侍他起床,还是一副闷闷不乐,有苦难言的衰样。 太子为表关怀,过来陪他用早膳,被他这张死样怪气的幽怨脸弄得胃口全无,放下筷子问道:“公主神色不豫,昨晚没睡好?” 夏云泽恹恹地摇头,把一块奶渣糕捏成了饼。 睡得很好,醒来就不好了。 “说起来,九月初十也是公主的生辰呢!”萧明玥一拍掌,饶有兴致地问:“与二弟撞了日子,倒不好大肆操办了。” “啊?”夏云泽从碗碟间抬起头来,木木呆呆地看着他,“撞了日子?” “是啊,看过庚书才知道公主与二弟竟是同一天生辰。”萧明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人常道同一天出生的可为夫妇,却是我侥幸与公主结缘,看来这姻缘运势谁也说不准。” 夏云泽听出试探的意味,干笑了几声,心想你可别乌鸦嘴了,跟你弟结婚得短寿十年。 至于他自己的生日,作为空降兵来到这个世界才过了一次,能记得住才有鬼呢。 想不到竟然和萧明暄同一天,果然是命中注定要烧香上供拜把子的。 “我向来不爱记日子,二弟的生日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实话实说,“以后宫中各位贵人的生日,就要仰仗殿下提点了。” “这个好说。”萧明玥脸色转晴,笑意盈盈,“过了生日,公主就十七了,不如晚些回来在东宫再摆一场小宴为你庆生?” 夏云泽赶紧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还小呢,弄得太过正式反而折了福分。” 装嫩可耻但是有用,反正这个壳子正是花样年华,你们这些小哥哥都得让着宝宝,呕! 他不是嫌请客麻烦,反正又不劳动他下厨洗手做羹汤,他是怕萧明暄闻风而来送他一份回礼,那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夏云泽穿越之前就对这些人情世故极其迟钝,还曾经送健腹轮给女神当生日礼物,结果被人家在朋友圈嘲得灰头土脸。 所以后来他也懒得动脑筋了,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掏心掏肝不如踊跃买单。 说也奇怪,当他开始走肮脏的金钱路线,他的人缘反而好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叫他暖男、蓝颜、男闺蜜。 幸好还没升级成中央空调,他就光荣穿越了。 所以太子问他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时候,夏云泽第一反应是给钱就行,转而想起自己富可敌国的陪嫁,又觉得金钱如粪土,举却阿堵物。 像太子这样目下无尘的清高人儿,肯定也是不屑谈钱的,可是那些风雅玩意他又鉴赏不来,强行装逼只会暴露他的俗物本质。 他抬起头,迎上萧明玥清朗明澈的眼眸,不由得心中一动,某个念头渐生渐长。 “我想要个神婆。”夏云泽双手合十,虔诚地朝他拜了拜,“只此一念,望太子成全!” “什么?”萧明玥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诧,茶杯都险些掉下来。 “天师也行,道士也行,只要有勘破轮回之能,连通阴阳之力,能解我心中疑惑即可。”他双眼熠熠生辉,一张小脸兴奋得发红,望之灿若云霞,“我愿以万金之资酬谢之。” 其实他就是想搞明白为什么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如果能原地画个圈让他再穿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世界对于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直男来说太危险了,他宁愿回去做一只孤独寂寞的单身狗。 太子若有所思,点头应下,夏云泽怕他敷衍塞责,又道:“我也不让你白忙活,不管成与不成,都会好好报答你。” “哦?”萧明玥笑弯了眉眼,问:“公主要怎么报答我?” 呵呵,这就问到他的老本行了。 夏云泽一拍胸脯,说:“我可以帮你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你说什么?!”萧明玥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多少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都不敢说这种话,这个娇娇滴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怎敢口出狂言? 可是这双眼眸如此笃定,神采奕奕,仿佛跃动着不熄的火种,点燃了他枯败晦涩的生命。 让他心潮起伏,不能自已,让他愿意试着去相信一回,能不能把那些本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牢牢攥在手中。 若能纵马由缰,在草原上恣意驰骋,吹着风,追着云,放歌而行,酩酊而归,那该是多么快意酣畅的人生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躲在金萦翠绕的牢笼里苟延残喘,生怕走出一步便被风霜摧折。 萧明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站起身来,拱手长揖,道:“大恩不言谢,全赖公主费心了。” 夏云泽回以鼓励的笑容,准备给萧明玥量身打造健身课程。 在他看来太子的娇躯纯粹是养出来的,怕凉了热了磕了碰了所以整天静若处子,结果体能严重不足免疫系统也跟着退化,恶性循环,生生养成了一朵娇花。 身体不健康心理也不会太阳光,看似贤良,眼底却一点温度也没有,总是笼罩着积郁难消的阴霾。 什么也别说了,跟着哥练起来吧,有朝一日娇花变成向阳花,哥也脸上有光。 送走了太子,他往床上一瘫,又开始为萧明暄发愁。 这兄弟俩没一个省油的灯,应付完这个还得操心那个。 甘蔗没有两头甜,蜡烛却要两头烧,这操蛋的人生。 夏云泽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想起萧明暄要的礼物,脸颊发烫,暗骂一声甘里老祖。 第53章 故人由西来 夏云泽觉得自己病好了,生龙活虎身强力壮,不过为保险起见还是被采薇按着灌了一回药,然后回书房摆开纸笔,给太子排课表。 以前卖课是为了生活,现在卖课是为了情怀。 以前遇到多龟毛的学员都得陪着笑脸耐心哄,掏钱的是大爷,一个投诉就够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现在三生有幸碰到萧明玥这样的软柿子,又是免费教学,自然能挺直腰杆化身魔鬼教练。 夏云泽摩拳擦掌动力澎湃,埋头在纸上勾勾画画,幸好他还记得维持自己“不识字”的人设,画了一堆火柴棍小人,把每课要练的动作粗粗罗列了一遍。 “灵魂画手夏云泽,专业耐心又负责。”他展开纸张晾干墨迹,满意地嘿嘿一笑,“好好吃饭,努力锻炼,排除万难,变成壮汉。” 太子这边搞定了,他又开始发愁萧明暄,哀声叹气,丧得不能自拔。 采薇过来给他续茶,一问得知他是为萧家二郎的生辰礼物犯难,当下就笑道:“若要衣服鞋袜,奴婢还能帮个忙,或者打开库房从主子的嫁妆里选个珍奇的就是了。” “库房里没有,你也帮不上忙。”夏云泽摆摆手,眼神沉痛,仿佛下个月要出席的不是萧明暄的生辰宴,而是他的追悼会一样。 以前遇到难处还能找采薇拿个主意,但是这事儿……就算人家好意思听,他也不好意思说啊! 萧明暄那个狗东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自己赠他一群蝌蚪。 还要求刚出温暖小窝,现制现售的新鲜货。 听听,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变态?是不是脑壳有包? 他哪里是想要蝌蚪?分明是想跟自己的小火铳短兵相接一下! 凭什么呀? 就他大学那个和尚庙一样的环境,他也没跟室友沦为葫芦娃啊! 怎么到了这美女如云的地界,萧二郎那样的顶级权贵不去扩充后宫,跑来跟自己逗闷子啊! 好吧至少他没提出互相检阅武装部队的要求,否则就算刀架脖子上夏云泽也不可能点头。 自己的手细细小小的,万一握不住……不!快住脑!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只听说过歃血为盟,还没听说有人取经结义的,他思路再清奇也不敢坚持这他妈就是兄弟情了! 哪个次元的兄弟情也没有这样的! “不行就只能欠、欠着了。”一向秉承“自己答应的事哭死也得办到”的诚信宝宝决定从今天开始做老赖,为了保节操,信用算个鸟,“又不是水龙头什么时候拧、拧开都有货,我也是没办法的。” 夏云泽暂时变成一只鸵鸟,把脑袋往沙坑里一埋假装天下太平,反正萧明暄也舍不得对他动粗,好汉难爆打滚的菊嘛! 欠着吧,欠着吧,秋去冬来春又至,欠到最后都成了呆坏帐,等到对方想强制执行的时候,说不定他早就脚底抹油溜之乎也了。 计划通,没毛病!夏云泽放下一桩心事,打算叫采薇开库房随便给萧明暄挑个礼物,毕竟二十岁的及冠礼,还是要重视一点。 可不是因为欠债心虚啊!更不是提前给利息啊! 搂着心上人睡了一宿,虽然豆腐没吃几口,还是让萧明暄心情大好,他心情好的结果是让兵士们绕着校场多跑十圈,尽情发散一下年轻人无处安放的精力。 折腾得大家叫苦连天,却敢怒不敢言,幸好小许将军来了,急吼吼地找萧明暄,这才让众人暂停操练,原地休息。 “连子瑜来京城了,想调职回来,请托到我老子那里。”许正渊跟他那个太子党的爹立场相反,旗帜鲜明地站在萧明暄这边,为此没少挨他爹的揍,不过揍也没用,一有风吹草动还是会颠颠跑过来向死党通风报信。 萧明暄听到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嗤笑一声,问:“他是顺妃的娘家人,直接找太子多方便,怎么舍近求远?” “哎……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呢?”许正渊叹了口气,“还是心有芥蒂吧,毕竟当年小连死得那么惨……连家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怨恨的。” 萧明暄神色更冷,讽道:“算了吧,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向东宫伸手要这要那,连子瑜算有骨气的,怎么,在西北吃了几年风沙,终于扛不住想回来了?” “也是,太子向来对连家人有求必应的。”许正渊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连真是被他害死的?” “不是他还能有谁?”萧明暄眼中尽是讥诮,语气带着浓浓的厌恶,“小连一条命换来他明玥哥哥的太子之位,也算死得其所。” 连家人有什么不平的?抛出一个不受宠的幼子换取从龙之功,将来跟着鸡犬升天就是了。 “给连子瑜送个请帖,借着生辰宴会一会他。”他浓眉紧蹙,神情冷峻,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 “行吧。”许正渊对当年的事听过一鳞半爪,只知道那年冬天宫里死了个叫连子琛的伴读,萧明玥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后来身子骨就一直不好了,至于萧明暄则背了黑锅,被皇帝一顿板子打得差点咽气。 这件事是两宫争权夺势的分水岭,次年春天尘埃落定,萧明玥被册封太子,萧明暄则彻底转了性子,变成一个嚣张跋扈,不服管教的混世魔王。 后来宫廷中对这桩祸事讳莫如深,谁也不再提及,连子琛这个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轻飘飘地湮灭在岁月更替中,成了太子封神之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活祭品。 贤德睿智、天仙化人的太子身后,还不知埋葬着多少血泪,掩藏多少龌龊呢! 送走了许正渊,萧明暄回校场继续操练,想起那些陈年旧事,胸中像堵了一团乱麻,郁郁不得舒怀。 不期然想起夏云泽毫无心机的笑容,冷硬的心渐渐温暖柔软,他对着天空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他不会让小连的悲剧在东宫重演的! 连子瑜仿佛真的被西北边陲的苦日子磨去了一身傲骨,在京中盘亘几日,终于还是向东宫低了头。 他的拜帖辗转呈送到太子书案上,萧明玥看到这个名字,先是惊诧万分,即而悲喜交加。 故人重逢,来不及一叙别情,先漫上无尽的伤感。 萧明玥在阶下相迎,看到连子瑜沧桑憔悴的面容,不由得湿了眼眶。 连子瑜整肃衣衫,对着他叩拜下去,萧明玥忙伸手去扶:“子瑜兄!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他的力气哪里拦得住一个成年男子?连子瑜硬是大礼展拜,全了规矩礼数,却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萧明玥神情黯然,引他入殿,赐座赏茶,连子瑜一一谢过,拘谨而客气。 看他这模样,萧明玥也猜出几分,叹道:“子瑜兄还在怨我。” “臣不敢。”连子瑜深深地看着他,“只是一别经年,看到太子殿下风采更胜往昔,臣就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琛儿还活着,只怕也有这么高了。” 萧明玥闻言落下泪来,胸口胀痛不已,涩声道:“该怨我啊,若是当初我看护好他,也不至于……” “殿下。”连子瑜打断了他,温言劝道:“生死祸福皆有定数,殿下不必自责,琛儿若泉下有知,看到殿下为他落泪,心里也会难过的。” 萧明玥拭去泪痕,问了问他这几年在西北的见闻,又是一番嗟叹,道:“如今我掌着户部和礼部,刑部尚书正是我的恩师,子瑜兄只管挑个好去处,我虽无能,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那臣就仗着往日的情分,腆着脸向殿下求个恩典。”连子瑜站起身来,向他长揖一礼,正色道:“臣在西北这些年,除了兵务略有所得,其他皆无寸进,只求能进兵营中领个微末差事,克尽己能罢了。” 萧明玥眼圈还红着,伤感归伤感,事情却不太好办—— “你想去京畿卫戍营?” 连子瑜点头,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他若早半个月回来,进卫戍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那里成了萧明暄的地盘,自己倒不好往里面安插人手了。 今日既然子瑜开了口,也只好舍出颜面去试一试,毕竟他是小连的兄长,自己总该照应一二。 “好。”萧明玥点头应下,京城权贵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卫戍营也不是铁板一块,萧明暄不买自己的帐,总有能治住他的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分别之后各自的境况,一个册封太子民心所向,一个仕途坎坷处处碰壁,相行渐远,宛若云泥。 “不怕殿下笑话,我若孑然一身,一辈子守在西北也就罢了。”连子瑜不像先前那么拘谨,也不再一口一个臣字,苦笑道:“只可怜我的妻儿家眷,实在不舍得她们陪我在那苦寒之地蹉跎一生。” 萧明玥也笑,附和道:“怜弱惜幼,情有所牵,大丈夫当如是,官场上,像子瑜兄这般至情至性之人可不多见。” “什么至情至性,不过是被世事消磨了雄心壮志,一天天混日子罢了。”连子瑜面露惭色,朝他拱手,“殿下事务繁忙,我不便久待,这就告退了。” 萧明玥一路送他出门,行至廊下,连子瑜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道:“既然来了,臣再斗胆问最后一句。” “子瑜兄又跟我见外。”萧明玥笑斥了一句,“尽管问就是,我知无不答。” “琛儿他……”连子瑜一咬牙,终于将心中盘旋了十年的疑惑问出口,“真是被二殿下所害?” 萧明玥面沉如水,眼眸凝起一层寒霜,冷哼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是他十年也不曾忘怀的一幕,池水还带着浮冰,他等不及宫人赶过来就跳了下去,抓着小连的衣服拼命将他往岸上推,急得满脸是泪,一迭声喊着小连小连,嗓子都喊哑了,漫天神佛求了个遍,却唤不回他的小连。 那个温柔爱笑,一口一个“明玥哥哥”的小连,早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稚嫩的生命定格在那个寒冷彻骨的冬天。 送走连子瑜,萧明玥垂下眼睑,逸出一声悲凉的叹息。 那个祸头子别再想染指东宫的人,他绝不会让公主步上小连的后尘。 第54章 出师未捷夏教练 办完了连子瑜的事,萧明玥想起娇妻的心愿,叹了口气,先前总是忙,拖了这几天,总不好再拖下去了。 不得已,还得去向那人求助。 岐国不好方士,与之相邻的凉国却迷信巫祝成风,呼延凛的生母凉国公主曾经是教中圣女,信众庞多,后来一朝有孕跌落神坛,历经波折产下呼延凛,孩子更是一出生就被扔到狼窝里,在山林中长至十来岁才被接回宫里。 关于他身世的流言就没有断过,有人说他是公主与野兽私通生下的孽种,也有人说他是公主心念虔诚得天神赐子,否则无法解释他勇武过人的神力和能号令百兽的异能。 到他杀出一条血路踩着表兄弟们的尸骨登上皇位,没人敢再非议他的出身,更有见风使舵者忙不迭地把他奉为神子,溢美之辞泛滥,马屁拍得山响。 从人人避之不及到趋之若鹜,权势的力量可见一斑。 只是对于萧明玥而言,无论是当初在山林中偶遇的野人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凉国皇帝,呼延凛还是那个呼延凛,狷急暴躁,狠戾凶蛮,喜怒无常,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去与他相处。 让人头疼,也让人心疼。 萧明玥按住胸口,摇头轻笑,自己真是着了魔了,那样无心无情铜皮铁骨的男人,用得着哪个去心疼?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了! 他知道呼延凛还在隆堰别馆中,也没下帖子,用过午膳就直接登门拜访。 为妻子的事求到情郎门上,让他自己都觉得又荒唐又羞耻,同时隐隐生出撩拨猛兽的兴奋与期待。 不知道他会大包大揽一口应下还是勃然变色将自己扫地出门? 别馆中都是呼延凛的心腹,个个沉默刻板目不斜视,一路将这位贵客恭迎进去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呼延凛正在后院练箭,见到他只是略挑了挑眉毛,弓弦震颤,一支羽箭疾射而出,正中靶心。 “稀客。”他放下弓箭,朝萧明玥走过来,迎面飘来清爽的汗味,让他想起那些热汗交织的夜晚,霎时耳根发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声道:“我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呼延凛伸手揽住他的腰,态度十分自然,惊得萧明玥四下张望,见侍从们早尽数退场,连院门都给他们关上了,才松了口气,放软了身体偎在那人怀里。 呼吸间尽是熟悉的温暖气息,让他头晕目眩,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又想要了?”呼延凛似乎很高兴,抬起他的下巴,兴致勃勃地啄吻他的唇,萧明玥抓住最后一丝清醒,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摇了摇头,道:“能不能……帮我找一个术士?” 他把要求复述了一遍,没敢说是公主相求,只说是自己想要。 “术士?”呼延凛低头看他,“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吗?” 萧明玥被他看得心虚,强撑着一本正经的面容,壮着胆子在他面前胡搅蛮缠:“你又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只说能不能吧?” “我确实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呼延凛笑容渐消,眼神阴晦,像鹰隼盯住兔子一样盯着他,“也没这个必要,你总归逃不出我的掌心。” 很好,两人之间难得的温情气氛又被破坏殆尽,浮光掠影一般转瞬即逝,让萧明玥觉得恐怕他一生也捉摸不透这个人阴晴不定的性子。 猜来猜去也不过错上加错,还虚耗心力,累死累活又没人领情,何苦来? 萧明玥低下头,做出一副有求于人的乖顺模样,小心翼翼地避其缨锋,不敢再贸然开口。 意态缠绵,让人见怜。 罢了,呼延凛叹了口气,与这种不开窍的计较什么呢?只把他攥在手里就是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松开手臂,取过挂在架上的布巾擦汗,举止泰然自若,语气轻松,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太子容色甚佳,新婚生活可如意?” 萧明玥下意识地点头,又觉得不太对劲,脖子僵了一下,低声吐出两个字:“还好。” 神态不以为然,眼中却带出笑意,像涸辙之鱼望见东海碧波,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期盼与欢喜。 原来他也有这样毫不矫饰的期盼与欢喜,呼延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看来这郴国公主能耐不小。” 萧明玥见他笑,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起来,还点了点头,发自内心地附和道:“确实不同凡响。” 人家染了风寒头一天还病歪歪瘫在床上,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康复如常,怎不让人惊羡? 要换了他自己,这样一场风寒怕是要养到冬天,天气骤冷之后再接一场,小半年就要在病中度过了。 对公主交代的事他会如此上心,归根到底还是希望公主能拿出什么秘方来帮他调理好这不争气的身子骨,免得一年到头不是愁中即病中,活得滋味全无。 呼延凛看着他难得流露出孩子气的天真坦然,心中五味杂陈。 就像看到原本流连在自己股掌间的小宠物,开始对旁人产生向往。 “太子请回吧,晚上在寝宫等我。”他自顾自拾起檀木弓,轻拨弓弦,发出嗡嗡声,震得人头皮发麻,“叫你的小公主关好房门,别再到处乱跑。” “你又想……”萧明玥愕然抬头,一脸勉为其难的神色,活像被抢了新玩具的小孩子,迫于淫威不得不陪他去玩那些早已厌倦的旧游戏。 前几天刚被喂饱,他确实不太想要,可是看呼延凛势在必得的眼神,他知道拒绝也没用,何况早就习惯了屈从,也实在拒绝不了这个人。 也许是有了别的念想与盼头,对上呼延凛的目光,他心里仍是热的,只是再不像曾经那样如痴如狂,甚至有了隐隐的失落。 萧明玥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先打起精神应付了情郎再说,公主那边,来日方长吧。 来日要几日?改天是哪天?以后有多后? 这种推三阻四的婉拒套路夏云泽当年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只想把追问三连甩到太子脸上。 作为一个有情怀、有责任、有使命感的健身教练,平生最恨的就是办了卡却不来打卡以及买了课却不来上课的人。 至于那些来了就洗洗澡拍拍照发发朋友圈的健身房观光族,他还是很有耐心哄着下场练一练的,理由是现成的:来都来了,不撸何为? 不来的那些,那真的是没辙,他固然三催四请,有耐心的还肯接个电话编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没耐心的直接拉黑还附赠一句“关你屁事”让他出师未捷身先死。 今天不练,明天不练,身上的肥肉躺着减?早晨不举(铁),晚上不举(铁),当心半夜都不举啊! 穿越过来好不容易忽悠到萧明玥这么一个学员,夏云泽恨不得把他当宝贝蛋供起来,对天发誓绝不容忍这个娇花太子犯所有健身菜鸟都会犯的病——拖延症。 为此他连搬家计划都延期了,满心想着把太子按住好好给他抻抻筋,结果一连好几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先前萧明玥确实忙得两脚不沾地,五更即起,天黑才回,夏云泽再不讲情面也不能半夜把人家拎起来锻炼,今天好不容易赶上夫君提前下班,还过来陪他用晚膳,再不顺竿子往上爬就白瞎了他当年受过的营销专业训练了。 他卖的是卡吗?是矫捷强健的未来啊!他售的是课吗?是焕然一新的生活方式啊! 现在东宫的菜单也让他改了,保证科学搭配营养均衡,太子长年挑食偏食吃猫食,不把他这毛病扳过来练了也是白练。 夏云泽亲手给萧明玥盛汤添菜,盯着他吃了大半碗饭、小半碗肉以及各种新鲜蔬菜,让习惯了看太子三口两口就说饱了的宫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太子要是一早就好好吃饭,何至于动不动就病倒啊! “实在吃不下了,惭愧惭愧。”萧明玥连连告饶,结果看到太子妃两倍于他的饭量,更加无地自容。 “没事,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夏云泽小手一抬放他回去消食,“再过一个……呃……一个半时辰吧,我过去找你,从今天晚上殿下就要开始练起来了。” “好。”太子揉着饱胀的肚腹,笑着应了一声,内心止不住地雀跃,“对了,公主直接唤我广之即可。” “广之?”夏云泽抬起头来,脸上还沾着饭粒,看上去有些滑稽,萧明玥伸手替他刮下来,笑道:“是我及冠时父皇为我取的字。” “好的。”夏云泽挠挠头,来而不往非礼也,何况俩人也算七分熟了,让人家老是公主公主地叫着略显怪异,就说:“我也有字的,私底下,你可以叫我‘教练’。” 萧明玥回去泡了个澡,还没到与教练约好的时间,债主就登门了。 “这么早?”他咕哝了一声,这人向来深夜才至,这才几时? 很快他就说不出什么扫兴的话了,锻炼的事也被抛到脑后。 夜长梦不多,情却很多,足够他慢慢儿消受的。 夏教练踌躇满志地拎着健身计划第一课,打算去给太子做个全方位体能测评,结果一到偏殿门口就听出声音不对,得,人家老攻又来了。 上回被砸的肿包刚消下去,这回他不好意思再捣乱,蹑手蹑脚地原路滚回。 希望萧明玥送走他老攻之后,还剩点体力做做卷腹俯卧撑高抬腿什么的。 他换上短衫,默默地练完几组深蹲加跳跃弓箭步,两腿酸胀,气喘如牛,再度跑去偷听那边完事了没有,结果听到他的学员比他喘得还厉害。 白白浪费一个课时,真是让人痛心疾首。 比快被忽悠到手的学员临门一脚被同行截胡还生气。 夏云泽化愤懑为力量,又回去做俯卧撑。 经过一年坚持不懈的猛练,他如今肌肉耐力可观,爆发力也提高不少,竟然能做几个击掌俯卧撑了。 拍了几次手之后突然意识到跟刚才听到的声音怪相似的,人家还无知无觉,他倒尴尬起来,手也不好意思再拍,自觉地进入静音状态。 他这边静音了,衬出那边响动更大,幸好晚膳过后他就让服侍的宫人收拾杯盘退下,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本来是担心太子锻炼的时候叫苦叫累引来麻烦才提前清场,没想到让别人捡了现成便宜。 这个学员啊,你想要健康的身体,先来保证健康的作息好不好呀! 夏云泽等来等去,困得眼都睁不开,实在熬不住,又去听了一次墙脚,然后面红耳赤地溜回来,往被窝里一钻,含恨入眠。 这个学员太不省心了,运动也不能过量啊! 幸亏你这是被动运动,不然就阁下这小身板,平时不练,突然死练,信不信直接给你来个横纹肌溶解啊! 第55章 完了完了弯了弯了 夏云泽正做着在健身房被辣妞追着问“教练你看看人家这是柯基臀还是蜜桃臀”的美梦,还没回答呢就被人捅咕醒了。 烛火未熄,光影摇曳,他看着那张严肃冷酷讨债精似的俊脸,欲哭无泪。 大菜刚上桌,别说动筷子了,还没闻着味儿呢就被拽下席,搁谁受得了? “你又来干什么?!”他气得直咬牙,要不是打不过,信不信分分钟教你这小瓜批学做人? 萧明暄神情复杂,既恼火又愉悦,感觉整个人就很分裂。 “暗卫说寝宫里有动静,我过来看看。” 夏云泽很想喷他一脸羊驼。 这是寝宫又不是阴宅,没动静才奇怪。 幸好他的脑细胞及时醒转,领会到“动静”俩字的更深层内涵,不由得“哎哟”一声,八卦兮兮地笑起来,问:“你也是来听壁脚的?” 萧明暄嘴角抽了抽,上手就打,夏云泽卷着被子缩到床里,跳脚怒叫:“竖子休得放肆,我要喊人了!” 萧明暄绽开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抬手朝侧殿指了指,问:“你想把那两个人喊过来?” ……这就不必了吧! 夏云泽身为死死团长,也知道打扰人恩爱会被砸成狗,上次有发髻挡着,这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运了。 不过现在似乎没动静了,不知道是鸣金收兵还是中场休息。 这位学员呀,你可长点心吧!教练对你很失望呀! “你真是来听你哥壁脚的?”他盘腿坐下,睡意全无,瞪着一双精光闪闪的杏仁眼,身体力行地证明真男人也爱八卦,“你对他可真上心啊!”中国好二弟,啧啧! “谁管他那些破事!”萧明暄黑着一张脸,怒气上涌,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小混蛋。 晚上陈鱼巡夜,听见太子寝宫里有动静,先是觉得不必管人家夫妻敦伦,不过责任使然,犹豫再三还是密报给萧明暄。 结果萧明暄嫌他延误时机,差点把他踹成一条死鱼,然后顶着一张酸辣交加的妒夫脸,急匆匆地潜入东宫来捉奸。 心知就算赶到也为时晚矣,一想到可能会看到什么画面他就愤怒得想抽刀砍人! 幸好虚惊一场,小郎君安然无恙。 夏云泽看着他阴一阵晴一阵的脸色,懵逼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指着他直笑:“你以为是我跟你哥闹出的动静?” 萧明暄那表情像活吞个苍蝇,郁闷地点头。 只见他嫂子捂着肚子笑倒在被窝里,差点岔了气。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夏云泽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笑得直打嗝,“人家、嗝、风流快活,我、嗝、独守空房呢!” 萧明暄眼波一转,神色柔和,掀开被子挤进来,低语道:“正好我来了,就受累陪陪小皇嫂。” 瞧你这理直气壮的样儿,难不成觉得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 夏云泽一脚踹在他腰上,抵开一个安全距离,把自己缩成个团子,警告道:“你哥的姘头有点厉害,你别没事找事啊!” “我倒想有机会与他一较短长。”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萧明暄毫不意外地被激起好战的天性,很想与传说中的人物切磋一番。 夏云泽却误解了他的话,脑袋里废料翻飞,嘟囔了一句:“我见过,长短跟你差不多吧。” 没过脑的一句话捅了马蜂窝,萧明暄捧醋狂饮,逼着他讲清楚何时何地何事何故何感,较真的劲头让人以为他在给路边社跑新闻。 夏云泽被缠不过,只好讲了自己在新婚之夜的遭遇,往事不堪回首,辣眼迎风泪流。 萧明暄听他语焉不详地讲完,神情若有所思,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问:“还疼吗?” 夏云泽摇摇头,早没事了,就是心里好奇得很:“你一直都不知道你哥的风流韵事?” “不知道。”萧明暄嗤笑一声,满脸不屑,“暗卫是随着你派进来的,我先前只知道他与呼延凛勾结,没想到竟雌伏人下,可真是有出息!” 嘿!你这话让我学员里的小0们听到会扑上来打爆你的狗头啊沙文猪! 瞧不起小0,将来可别哭着喊着求老子做0啊! 夏云泽瞪了他一眼,算了不与熊孩子争辩,八卦要紧。 “原来你哥的姘头也是个皇帝呀?”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空降兵都听过呼延凛的流言,传得神乎其神,如妖似魔,怎么会和太子那样清新脱俗的小仙男搞在一起? 活脱脱的美女与野兽,还是少儿不宜版呢! “我哥肯舍身拢络,必有过人之处。”萧明暄每一根头发都透着鄙夷,“无用之人,只会被他弃如蔽履。” 夏云泽震惊了,“噌”地坐起身来,张了张嘴,挤出一句:“我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原来竟是权色交易吗?这太子当得也太没尊严了吧! 太子都混得这么惨,他身为太子教练,就别计较砸头之仇和抢学员之恨了。 何况他也惹不起。 “你别傻了!”萧明暄又开始鄙视他,“我哥那种人只想要权势,哪看得见什么真情?” 夏云泽挠挠头,觉得太子也不容易,能为权势做到那种地步,确实是个狠人。 “幸好你没当上太子。”他由衷地感叹,狗胆包天地幻想了一下这个壮汉屈居人下的画面,不仅辣眼,脑浆子差点爆出来。 萧明暄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喉头,感觉肺都要憋炸。 看这猥琐乖猾的小模样就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让人不禁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谁告诉你当了太子都要被人压的?是我哥自己贱骨头好不好! 夏云泽眼里的同情和庆幸都无比真诚,萧明暄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抚着额低笑。 真是个活宝,一开口能把人气个倒仰,偏让人恼不起来,只想堵住这张可爱又可恨的小嘴巴,让他不会说话就少说话。 除了说话,还能做许多别的事。 夏云泽没防住他突然袭击,愣怔怔地被堵了个严实,萧明暄见他手足无措,更是得寸进尺,里里外外扫荡了一遍,亲得他差一口气就要升天。 “唔……”舌尖发麻,夏云泽终于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猛地往后一仰,结果脑袋“咚”地一声撞到床柱上,疼得他几乎流下两行英雄泪。 后脑勺可能又肿了,早知道还不如去给太子捣捣乱呢,反正怎样都逃不过这一劫。 萧明暄强忍着笑,伸手过来给他揉脑袋,目光灼热炙人,叹道:“我原本是不稀罕什么太子之位的,现在倒有些遗憾了。” 他哥当了十年太子,一举一动万人瞩目,容不得一点错处,如同一个活靶子,每日戒慎恐惧、临深履薄,熬成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他真怕他哥登基之前就会耗死在距离王座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样的荣光,不要也罢,只是—— 夏云泽长发散了一身,捂着后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滑不溜手,又荏弱堪怜,充分激起别人的企图心和征服欲。 “若今日我为太子,就能名正言顺将你拥入怀中了。”他笑容带着邪气,声音软腻撩人,“必不教公主虚度春宵。”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慢慢地撑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缩成一团,抖如筛糠。 “快住嘴……”声音都打着颤。 快住脑啊!人家瞎几把撩一撩你脑补出一大堆放到哪里都会被锁的小皇文干什么!还他妈图文并茂!还他妈都是动图! 这脑子还能不能要了?挖出来涮火锅也比制造黄色废料强啊! 完了完了弯了弯了……脑袋里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一路把他拉到医院肛肠科…… 主任医师目光和蔼,悲悯地摇头:“不中用了,回去想吃点啥吃点啥吧。” 夏云泽被自己的悲情脑补吓出一身冷汗,坚定了就算思想弯成蚊香身体也绝不屈服的决心。 姓萧的死心吧,就算你得到老子的心,也得不到老子的人! 他把自己哄顺溜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长出一口气,不服气地说:“你说得轻巧,太子岂是想当就能当的?” 萧明暄呵呵一笑,反问道:“你以为我哥是怎么当上太子的?” 夏云泽又伸出一只手,指指他又指指地面,意思很明确——你们老爸就俩儿子,干掉你这个竞争者不就只剩下他了吗? 这又不是九龙夺嫡那样需要撕得头破血流,就顺妃一系明里暗里给萧明暄名声抹黑抹得人们习惯成自然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我要是你哥我也这么干。”他语气带了点幸灾乐祸,“谁让你自己太荒唐不知道收敛,活该!” 萧明暄眼中闪过一抹愠色,恼道:“你当我向来如此吗?要不是当年……” 他顿了顿,犹豫要不要继续,夏云泽心中一紧,知道重头戏要来了,霎时把直男的坚持抛到脑后,扑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眨巴着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急不可耐地看着他,恨不得舍身换八卦。 天知道他暗地里都纠结成个麻花了,抓心挠肝,满脑子都是小怜。 萧明暄哪里招架得住这种眼神?当下丢盔弃甲,借机与他十指交扣,定了定神,将那一段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第56章 记得小连初见 小连大名连子琛,是顺妃娘家一个远亲的幼子,父亲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空有向上爬的心却没有钻营的本事,听闻顺妃正给皇子选伴读,托了门路把幼子送进宫来。 小连俊俏可爱又聪明伶俐,时年七岁,顺妃看了满意,就留下他给萧明玥送了过去。 那年萧明玥八岁,是个温柔和善的小哥哥,萧明暄七岁,只比连子琛大半个月,私底下没少硬逼着人家叫二哥。 小连性子软,身份又低微,被欺负得眼泪汪汪也不敢反抗,幸好有明玥哥哥为他解围,像他的大兄那样细致入微地呵护着他。 那时候萧家兄弟感情尚可,萧明暄虽调皮好动精力过人,倒也不至于顽劣不服管教,对这个性情端方的兄长他还是敬服的。 虽然背后没少嫌弃他哥刻板无趣不知变通,每次习武之后还是要跑到他哥宫室里去蹭茶蹭点心。 同时给那个更刻板无趣的山羊胡太师找点麻烦,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才好呢! 萧明暄在书房坐不住,就喜欢舞刀弄枪,萧明玥却是沉静的性子,连带着小伴读也收敛了孩童的天真与稚气,似模似样地装起小大人。 倒更衬得萧明暄猴儿似地调皮捣蛋,惹得萧明玥一见他就皱眉,温温软软地训斥几句,再拿雪白的汗巾亲手给他擦干净一脸泥尘。 三个人整日混在一起,感情非比寻常,小连更是寸步不肯离开萧明玥,一双小鹿般温良纯澈的大眼睛时刻追随着他,言听计从,乖巧驯顺。 他总是喜欢黏着萧明玥,因为“明玥哥哥”会照顾人,而萧明暄只会作弄人。 那是他们成长岁月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虽然两宫贵妃无休无止地互别苗头,战火却没烧到孩子们心里,那时的萧明暄像小连一样无条件地仰慕着他哥, 他根本没有争位的野心,还想着将来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披肝沥胆,为他哥哥镇守四方呢。 他把做不完的功课推给小连,拍着对方瘦骨伶仃的肩膀大笑:“好好念书,将来我为武将,你做文臣,一起辅佐咱们明玥哥哥江山永固,社稷长宁!” 小连任劳任怨地替他做功课,绽开无奈又开怀的笑,温温吞吞的,活像萧明玥的翻版。 萧明玥也是个偏心眼,明明自己才是他弟弟,结果把小连看得跟眼珠子一样,每次撞见小连替他做功课,都会揪住他教训一番,然后再让他把功课规规矩矩抄两遍。 真是岂有此理,这般重文轻武,以后怎么当皇帝? 他本以为三个人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长大,没想到就在小连入宫的第三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这段镜花水月般的兄弟情谊倾刻间分崩离析。 事情的起因并不严重,小连的父亲卷入一宗粮草贪墨案,数额不算大,他只是协犯,又有顺妃这座靠山,略活动一番也就从轻发落了。 小连救父心切,求到萧明玥那里,萧明玥向来疼他,满口答应下来,结果事还没办妥,前线发来战报,岐国军队被燕家军大败于东献山下,丢了雍关要隘, 皇帝震怒,传旨凡涉及军务相关的案子一律严查,小连的父亲不仅没讨了好去,反而被有心之人拱上风口浪尖,一时诸罪加身,谁也不敢替他求情,顺妃更是把求上门来的连氏女眷轰了出去,伴读连子琛也要一并打发回去,以免留在萧明玥身边坏了他的名声。 那年小连才九岁,正是对世事一知半解的懵懂稚龄,他父亲获罪抄家被刺配充军,他虽然伤心失望,却从没抱怨过一句,只管一心依靠信任他的明玥哥哥,没想到这一腔赤子之心换来的竟是被驱逐出宫的结局。 连家本来突遭变故,门庭崩毁,亲人离散,他再落个“攀附媚上”的名声让主子赶回去,下场可想而知。 萧明玥过去对他的宠爱都成了他的罪过,当日他跪在顺妃宫门前把额头都磕出了血,从早晨跪到下午,却连萧明玥的人影都没见着。 那个曾经待他如幼弟,百般呵护照顾的明玥哥哥,就这么冷酷决绝地把他扔掉了。 萧明暄看不过去,怒气冲冲地拽起他就走,说小连不必求他,以后二哥护着你,谁也别想赶你走。 一向柔婉乖顺的小连突然拼命地挣扎,崩溃地大哭,撕心裂肺伤心至极,被拽出老远还要把手伸向顺妃的宫门,一路的眼泪淌成了河。 他哪里是舍不得离开皇宫呢?他是舍不得离开萧明玥啊! 萧明暄叹小连死心眼又恨他哥太绝情,先把人安置在自己房中冷静冷静,然后顶着漫天流言蜚语,豁出去干脆冲到御书房,找父皇闹了一场。 谁料他那个向来慈爱宽仁爱民如子的父皇,只轻描淡写地挥挥手:一个小玩意也值当你们兄弟两个离心离德?打发了便是。 那一刻,他头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身居高位者对旁人命运的轻慢与漠视,以往父皇见了小连还会温言夸奖几句,平时也诸多赏赐,事到临头却像打发只猫狗那样,说不要就不要了。 君臣之别,真如明月与沟渠。 即使明月洒落一池清辉,任由荡漾的柔波映出自己的模样,看似亲密无间,实则高不可攀,无情无感,哪管它沟水东西流,最终流到什么地方呢? 萧明暄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殿中,却不见小连的踪影,宫人们支支吾吾说不清个子丑寅卯,他掀桌大怒你们这群废物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回话说连公子已认命只想出宫之前再见大皇子一眼,因他哭得实在可怜让人于心不忍才睁只眼闭只眼任他溜了出去。 萧明暄暗叫一声糟,急忙追了出去,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一个罪臣之子还敢到处乱晃,落到谁手里都少不了吃一顿排头。 他没想到萧明玥会做得那么绝,下手那么狠。 他没头苍蝇似地到处找,快把皇宫翻了个遍,直到傍晚时分偶从御花园经过,发现宫女太监围了一圈,池塘边放着小连冰冷的尸体,萧明玥握着他的手,容色悲凄,泪落如雨。 好一个猫哭老鼠假慈悲的伪君子! 萧明暄那年虽然才九岁,身量体格已经不输十几岁的少年,冲上去按住他哥就打,发起狂来七八个宫人都拉不住,最后还是皇帝亲临,才喝止了这场殴兄行为。 萧明暄被押到一边,抬头望见皇帝铁青的脸—— 连家养出这等竖子,竟教你们兄弟反目? 他字字带着冰霜,比寒冬腊月的池水还要冷,萧明暄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热血都凉透了。 天子一怒,岂是苟延残喘的连氏承担得起的? 小连已经无法开口辩解什么,萧明玥被抬回去就病得神志不清,内务府只好派人来问萧明暄的话。 顺妃一系开始铆足了劲儿贼喊捉贼,先是有人说看见萧明暄光天化日之下把人掳走,又是他气急败坏地跑到皇帝面前要求留下这个伴读。 萧明暄宫里的人也反了水,供出萧明暄趁人之危强逼连子琛就范,后者不堪受辱逃出去向旧主求援,结果被截杀在半路上。 宸妃自然要跳出来护犊子,由于萧明暄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哥打得不成人样,她也不很敢把火烧到萧明玥头上,只将矛头对准连子琛,指责他狐颜媚态挑拨离间,勾引不成才投水自尽,连家可恨,其罪当诛。 顺妃看着儿子青肿变形的脸,恨得咬牙切齿,直言萧明暄从皇帝书房出来到小连的尸体被萧明玥发现,中间一个多时辰的空档他不知所踪,去干了什么你们母子心知肚明。 两宫正闹得不可开交,萧明暄竟然认了罪。 他说自己强留不成,在御花园与连子琛起了争执,激愤之下失手将他推入水中,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小连又不识水性,几个浮沉就没了气息。 之后为了脱罪,假意到处寻人,直到萧明玥赶到御花园发现尸体,他才重返现场动手殴兄,来了一场恶人先告状。 向来心高气傲、眼里不揉沙子的萧明暄默默地吃下这个闷亏。 他不能让小连没了性命再丢了名声,甚至祸延全家。 小连已经够可悲了,无辜无助如同羔羊一般,到死都没得到一点垂怜,至少自己可以帮他挡一挡那些劈头盖脸泼过来的污水。 比草菅人命更让皇帝愤怒的是他儿子竟然为区区一个伴读与兄长结怨,当下赏了一顿板子,还命人狠狠地打,务必把这混小子扳回正道上来。 一顿板子打散了兄弟之情,也打伤了父子之情,有好一阵子,萧明暄都像负伤的小狼崽子一样暴戾而凶狠,对诸人诸事都充满了敌意。 幸而宸妃悉心关爱,居中协调,慢慢才缓解了父子间的僵局。 但是兄弟之间,却再也回不到往昔了。 “卑怯无德,不仁不义。”他搂紧夏云泽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瓮声瓮气地给他哥下了结语。 夏云泽听得心神震荡,暗叹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他伸手轻拍萧明暄的肩背,铁塔般的壮汉像受尽委屈的小孩子一样缩成一团,让人心生怜惜,也舍不得推开他了。 “宫里的人也是思路广……你们都那么小……”他仰天长叹,亏得自己先前脑补了一百多集冲冠一怒为红颜、波澜壮阔三角恋,初恋白月光的气味顶风飘出十里地……没想到小连是个男的不说,仨人年龄加起来都不到三十岁,毛都没长出来呢,至于传得那么桃色和下作吗? 还勾引皇子……拿啥勾引?萌吗? 萧明暄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把脸埋回他的飞机场,说:“父皇娶顺妃的时候,也才十二岁罢了。” 卧槽!人家十二岁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老子前世痴活二十四年带初字的东西都没送出去呢! ……好吧现在送出去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还是让他自己留着压箱底吧。 “那你跟你哥怎么结亲这么晚?”他勾起萧明暄的下巴,看向他的灵魂之窗。 “我哥身子弱,草原上的姑娘都知道他只可远观不可赏玩。”对方换了个姿势继续在他身上腻歪,语气总算没那么丧了,“我臭名远扬,没人敢把宝贝女儿嫁给我,只求小皇嫂发发慈悲,怜惜臣弟孤枕难眠吧。” 夏云泽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大头,呵呵两声。 让老子舍身饲色狼,你想都不要想。 至于他忆及的往事,夏云泽怜之叹之却又满腹疑惑。 倒不是怀疑萧明暄所言真伪,只是一切都太过恰到好处,犹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安排着一场场聚散离合,最终把局势推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经历过无数宫斗剧洗礼的夏云泽直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有机会也应该听听太子的述言。 萧明玥或许无德,但不至于这么无脑,何况以他向来迂回委婉的作派,就算杀人,也不该自己动手。 两人相对无言,拥在一起,只有心跳声彼此呼应,享受这深夜无人之时的温存与静谧。 四更已过,五更未至,谁也未见睡意,各有各的心事。 他正琢磨怎么去套话,萧明暄突然坐直身体,手指轻触唇瓣,轻声说:“你听。” 夏云泽屏息凝神,然后脸颊泛红,心中暗骂一句法克鱿。 侧殿那边又有动静了。 这他妈是睡醒之后再来一发吗?不愧是太子背后的大佬,腰好腿好肾更好。 他真是史上最惨的健身教练,为这个不争气的学员操碎了心。 谁叫人家硕果仅存呢?招不到学员怨我喽! “厉害厉害,不服不行。”他由衷地赞叹,“啧啧”了两声瞪向小叔子,那眼神明明白白地问:姑娘们眼中只可远观的小仙男正被一个壮汉赏玩,你当弟弟的管不管吧? 萧明暄当然不管,不仅不管还要借机生事。 他搂住夏云泽的细腰,涎着脸凑上来,低声说:“我也很厉害的,小皇嫂来品品?” 品你个头!夏云泽炸了毛,把肌肉男一脚踹开,誓死保节操。 第57章 忘了他吧 几度承欢,不待对方尽兴他就累得睡了过去,蓦然跌进纷纷扰扰的旧梦中。 也许是白日里见到连子瑜的原因,他竟然梦到了小连。 朔风凛冽,雪雾飘扬,长大后的他与再也长不大的小连不期而遇,他焦急地喊小连的名字,对着他说了许多话,对方却不言不语,只是望着他哭。 抽抽噎噎,肝肠寸断,晶莹的泪水盈满眼眶,沿着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溅落在一地尘埃中。 他的眼眸依旧清澈纯净,不谙世事,带着那么多依恋与不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情深义重,刻骨铭心。 还像以前那样让他心疼,让他难过。 小连,不要哭了,是明玥哥哥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等我握住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再没有人能逼迫你,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小连……”他在梦中皱紧眉头,眼角溢出一滴泪水,声音如泣如叹,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格外悲凄。 胸口堵得难受,像碾了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萧明玥从迷梦中惊醒,透过泪光对上一双森冷幽深的眼眸。 他一时茫然无措,忘了身在何方。 “魇住了吗?”呼延凛挪开半压着他的身躯,让他总算顺过了气,神志也随之清醒,萧明玥迅速收敛了泪意,皱眉问:“你怎么还没走?” 以往呼延凛都是逞欲过后即抽身离去,不曾有半分留恋,更不会像此时这样与他相拥而眠一整夜。 呼延凛撑起身子覆在他上方,压迫感十足,双眼微眯,反问道:“你盼着我走?” 萧明玥缄口不答,只是挪开目光,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方才的梦让他心神不宁,实在没有力气再与这男人纠缠。 反正说什么都是错,干脆默然以对,期盼对方看在他乖顺逢迎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呼延凛显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阴鸷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容,脸色沉郁,冷哼一声:“真该把你捆在马背上掳回去,囚禁在暗室里日夜磋磨,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去胡思乱想。” 萧明玥心头一颤,强撑着云淡风清的姿态,声音干涩:“别说笑了,我这身子受不得旅途劳顿,只怕到了凉国就该发丧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自嘲还是自弃,只是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人冒火,呼延凛也懒得再费劲猜他的心思——这人惯爱藏头露尾,以后有的是时间把他这颗心慢慢挖出来。 眼看黎明将至,不如省下时间做点正事。 萧明玥看出他的意图,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乞怜的神色,摇头低语:“求你别再……我真的受不住……” 以他现在的心境,只想缩起来舔舔陈年伤口,怎堪负荷呼延凛的狂浪索需? 他这个铁石心肠的债主对他没有丝毫怜惜,只是嗤笑道:“当初是谁说过绝不违逆我?” 萧明玥脸色煞白,认命地叹了口气,卸去抵挡的力气,摊开手脚任他为所欲为。 他不能失去这座靠山,哪怕一颗心早被磨耗得伤痕累累支离破碎,痛到极致总会渐渐麻木,干脆做一具行尸走肉,将这身皮肉筋骨物尽其用。 只是不知道这种受制于人的日子,还要煎熬多久才有尽头。 萧明玥睁着一双空洞失焦的眼睛,出神地望着上方颤动的床顶,仿佛透过虚空梦境,看向一个似真似幻的灵魂。 闭上眼吧,小连,别再看明玥哥哥这般恬不知耻、卑微下贱的样子。 我保护不了你,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他胸口胀痛,眼眶含泪,在惊涛骇浪中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失控地恸哭出声。 他还不如小连。 能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地走,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萧明玥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隐藏起难堪而自怜的心绪,在疼痛与屈辱中失去了意识。 黎明之前轰走了小叔子,夏云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起床穿衣,带着一身朝气刷牙洗脸梳头发,打算在夫君上班之前先去问候一下,等他下班回来再促膝长谈。 不吹牛逼,就他之前受过的营销心理学和专业话术培训,十分钟就能让太子在他怀里哭,再多五分钟套出小连的来龙去脉,易如反掌。 没想到太子今天不上班。 不仅不上班,到现在还没起床呢。 东宫的总管太监何公公熟能生巧,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派人去给主子报病告假,结果要服侍主子起床时却犯了愁。 太子房门紧闭,谁叫也不应,他壮起胆子试探着推门,才推开一道缝就被太子哑着嗓子赏了一句“滚出去”,吓得他疾退到廊下,愁得满地转圈子。 好不容易捱到太子妃起床,何公公赶紧颠颠地跑到正殿求救,想当然地认为以太子对太子妃的重视,应该不会把她拒之门外。 夏云泽闻言一怔,不仅没往外走反而坐回妆台前,拆开发辫,在脑后盘了一个圆髻。 他照照镜子仍觉得不放心,扭头道:“采薇,去厨房拿一口锅与我顶在头上。” 被呼延凛砸过一次头之后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此刻又要上阵蹚雷,当然要做好防护措施,万一那狗东西还没走呢? 何公公不明就里,见太子妃推三阻四磨磨蹭蹭的作派,急出一头汗,连连作揖,苦苦哀求,磨软了夏云泽的心肠,一咬牙一跺脚,站到了太子门前。 “主子别担心。”习武之人听力敏锐,采薇侧耳静听片刻,道:“殿内应该没有第二个人。” 夏云泽松了一口气,也不要锅了,轻扣房门:“殿下,我进来了。” 说完不等里面的人批准,他就直接推门进屋,再反手关门落扣,一阵眩晕感直冲天灵盖。 室内除了浓郁的栗子花味,竟然还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他不禁心惊肉跳,蜗牛似地往床边挪,一步一哆嗦。 他可怜的学员还活着吗? 撩开床帏对上萧明玥空茫的眼眸,夏云泽轻拍胸口,叹道:“谢天谢地,你没事……” 他话一出口就卡了壳,恨不得反手甩自己一巴掌。 太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能叫“没事”吧? 不顾萧明玥的阻拦,他一把掀开被子,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身淤痕就不说了,腿间简直惨不忍睹,气得他脑袋嗡嗡直响,爆出一串素质三连。 “草!什么狗男人!呼延凛你爹死了!”夏云泽暴跳如雷,冲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嗓子:“采薇准备热水!” 有这么糟蹋人的吗?欺负他家小仙男没人撑腰吗?!就算人家让你潜规则你他妈也不能吃饱喝足砸摊子呀! 采薇鼻子一皱就知道不对,除了热水和干净布巾,还体贴地准备了伤药。 太子这副惨样显然不能让别人看见,夏云泽只好劳动自己的尊手给他收拾善后。 萧明玥只比死人多口气,任由他拭去身上的污迹,一脸灰败地扭头朝里,低声问:“你都知道了?” “是。”夏云泽洗了一遍布巾,动作尽量轻柔,又补上一句:“不过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萧明玥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何必自欺? “我如今这副样子,必为公主不齿。”他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几乎听不见,“终究是误了你,对不住。” 你不误我我才要伤脑筋。夏云泽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本以为……你们是两厢情愿的。” 他越是表现得宽容大度,萧明玥就越是羞窘难当,一张俊脸青白交错,舌尖也破了皮,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是我自作自受……” 前半夜本来一切都很好,呼延凛颇有耐心,温柔抚慰,细致厮磨,让他尽尝蚀骨销魂的滋味,几乎产生了被人捧在手心珍惜怜爱的错觉。 直到他从梦中惊醒,眼前的美梦也一并破碎了。 呼延凛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怒意,泄愤似地折磨着他,嫌弃他“像条死鱼一样无趣”,粗暴而不知节制,最后竟完全失控,如野兽一般横征暴敛。 简直像是要把他弄死在这里。 萧明玥浑身发抖,手指抚上颈间,素白修长的颈项上是暗红色的指痕,隐隐作痛,让他每一呼吸都能回想起那一瞬间濒死的恐惧感。 “大概是我的报应吧……”他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平时月朗风清的从容,拘促而伤感,比哭还难看。 “胡说八道!”夏云泽气得跳脚,把布巾扔回盆里,又跑到门口喊了一嗓子:“换水!” 然后跑回来教训他:“你对谁做了亏心事就找谁去负荆请罪,哪有让旁人来欺侮当赎罪的道理?呼延凛算哪根葱,他凭什么这样作践你!” 萧明玥眼中闪过一点微光,又飞快地湮灭,他靠坐在枕上,低着头,一身日暮西山的颓丧,自言自语道:“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呀……” 夏云泽心中一动,像生怕惊飞一只宿鸟那样轻手轻脚地凑上前去,小声问:“谁、谁不在了?” 萧明玥蓦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给他一个敷衍的笑容。 此时此景,实在不适合追忆故人。 夏云泽也明白这一点,并不逼他,只是默默地给他清创上药——上药的时候萧明玥万般抗拒,非得他用夫妻之名哄着才肯露出伤处——又换了床单被褥,把现场弄得清爽干净,还给萧明玥换了一身衣裳,乍看上去又是一个清冷高洁的小仙男。 可是夏云泽知道这羸弱的身体受了多少伤,更不用说他心里该有多么难过了。 这事搁谁身上都恨不得把始作俑者一刀两段,可是萧明玥不仅没有怨恨之色,反而在他狂骂呼延凛祖宗十八代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尴尬与为难的情绪。 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有病。 “你……”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抓心挠肝地想哄太子开心,不知怎么冒出一句:“忘了他吧,我开健身房养你。” 萧明玥刚抿了一口茶,差点被呛住,睁圆了一双眼,一脸懵逼地问他:“什么?” 夏云泽干笑两声,说:“我是说我开……算了,我开什么都养不起你,不过我可以保护你啊!” 萧明玥这次是真的被呛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小娇妻。 大白天的别说梦话呀! 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小娇妻捋起袖子,弯了弯胳膊,向他展示线条流畅,微微隆起的肌肉。 “跟着我练,你也可以。” 又撩起袍子让他看腹肌。 “流一身汗,缓解焦虑。” 夏云泽职业病发作,差一点再往上撩撩秀胸肌,幸好他及时想起自己仍在装姑娘,萧明暄还扬言一旦露馅就扒了他的皮。 萧明玥终于被他逗笑了,眉眼一弯,轻轻地答了声“好”。 夏云泽好不容易把人哄开了颜,自己也笑了起来。 萧明暄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温馨场景,而他的小皇嫂还作死地撩开衣服,让他哥欣赏自己细韧优美的腰线和平坦紧实的腹部。 夏云泽正在招摇,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寒意,头皮一紧,转过身去,对上小叔子山雨欲来的帅脸。 卧槽,进别人房间不敲门,人干事? 第58章 一个一个清算 萧明暄的表情仿佛被欠了八百吊钱,一副憋着坏想找人晦气的样子,夏云泽被他狠瞪了一眼,乖乖地把衣摆放下,收拾整齐,缩到一边安静如鸡。 萧明玥见他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来,脸色也有点难看。 再看夏云泽,从水灵灵的豆芽菜霎时变成霜打的茄子,让人觉得又可爱又可怜。 刚才还大言不惭说要保护他呢,一见人就怂头怂脑地躲起来,虽是个养在深宫之中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倒颇有几分市井中人的油滑与狡狯。 小狐狸一样,刁钻得很。 他靠坐在床头,眉眼冷峻,轻哼了一声:“贵客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外面的奴才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萧明暄听出他在指桑骂槐,唇角一勾,皮笑肉不笑道:“是我冒失,与奴才们何干?若是扰了皇兄的好事,还望皇兄与……皇嫂勿怪。” “皇嫂”这两个字简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得他头皮发麻,夏云泽缩着脖子,暗骂自己有毛病,该反省的是萧明暄才对,他在这心虚个什么鬼? 萧明玥就算只剩一口气也绝不在他弟面前示弱,仍然强撑着温雅端方的气度,抬起眼皮问:“二弟难得造访,可有要事?” 夏云泽更心虚了,暗忖你这二弟逛东宫跟逛自己家后厨一样,还时不时偷个嘴吃,哪里“难得”了? 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太子都下不了床了,不能这时候给他雪上加霜。 “今早何公公去前头报病,我怕太子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就过来看看。”萧明暄大马金刀地在床边坐下,姿态嚣张,言语放肆。 萧明玥心中冒火,脸上犹带笑容,道:“有你皇嫂悉心照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那我就放心了。”萧明暄言不由衷,话里的酸味扑面而来,那表情分明在说没能给你收尸好遗憾。 夏云泽顶着一头虚汗,出声制止兄弟俩菜鸡互啄般的交锋:“正好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兄弟俩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然后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一个眼里带笑,一个眼里带刀,夏云泽像被两只蝎子盯住,一头雾水,如芒在背,悻悻地闭上了嘴。 萧明暄站起身来,施施然拍了拍衣摆,说:“既然皇兄无事,我就不在此处讨人嫌了,告辞。” 萧明玥不假思索地回了两个字:“不送。” 只见他弟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神情似笑非笑,装模作样地说:“差点忘了,睿王明日起程回凉国,今晚宫里设宴为他饯行,父皇说了,既然人家专为太子哥哥大婚而来,哥哥也该略尽地主之谊,免得教人笑话堂堂岐国太子不识礼数。” 萧明玥俊容惨白,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以及羞恼,随即是浓浓的恐惧。 夏云泽闻言暴怒,跳脚骂道:“尽个屁!他算老几?!” 那禽兽不如的狗东西都把他家小仙男折腾成这样了,还给他饯行?送他回老家吧! 太子皱着眉,吃力地翻身下床,不小心扯动伤处,额角渗出冷汗,低声说:“公主慎言,事涉两国交谊,我身为太子……责无旁贷。” “太子怎么了?太子就得受这种窝囊气?”夏云泽拿出中二时期的滚刀肉气质,胸脯拍得砰砰响,“我还是太子妃呢,我替你去!” “公主你……”萧明玥张了张嘴,被他这小娇妻突来的一腔血勇震住了——方才还战战兢兢试图息事宁人,怎么瞬间变成个炮仗一点就炸啦? “别叫我公主,叫我主公。”夏云泽昔日的猛男之魂熊熊燃烧,职业情怀爆表,觉得有责任在学员遭遇渣男的时候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虽然这个懒货一天也没练过! 但是!说不定娇花太子被他这一往无前的钢铁直男精神感召,幡然醒悟,一同踏上铁血硬汉之路呢! “你安心休养,什么也别想。”他把萧明玥按回床上,喊采薇进来照顾,然后一阵风似地冲到门口,卷了小叔子就走:“去去去!少在这儿给你哥添堵。” 萧明暄要被他气死了,转到廊下,趁旁人不注意把他拽到一间空屋里,一把推抵在墙上,咬着牙凑到他耳边:“你也护着他,嗯?” 夏云泽听着耳边的磨牙声,知道非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哄这个肌肉男才能避免他狂性大发在自己脖子上磨牙。 他把心一横,节操扫地,整个人往上一窜挂在萧明暄身上,笑嘻嘻地说:“你虽然嘴上别别扭扭的,我知道你心里是惦记着你哥的。” 萧明暄又是惊喜又是懊恼,一肚子火气被堵了回去,单手托住他的身子,没什么说服力地否认三连:“我不是,你别胡说八道,谁惦记他?” 另一只手对着他的尊臀就来了一巴掌,这次没留力气,疼得他“嗷”地叫出声来,挣扎着要往下跳。 萧明暄哪肯让到嘴的肉溜走,扶住他的后脑就低下头去—— “小皇嫂哄完皇兄,也来哄哄我吧。” 殿内响起细碎的咂咂声,夹杂着低软的哼喃,像是身不由己,又像是心甘情愿,原本要推开他的手臂不知何时环往他的颈项,腿虚得挂不住,偏偏身子软成一坨融化的麦芽糖,温热甜腻地黏在萧明暄身上。 夏云泽闭上眼,放飞自我,尽情享受对方热情似火的拥吻。 吻技真他妈的高啊!老子心服口服…… 口服了许多壮汉口水,夏云泽像中了毒似地晕陶陶,在对方唇瓣稍离的时候,他还主动凑了上去。 萧明暄彻底满意了,堵住他的入口,亲得他不知道东南西北,同时扶在他后脑的手悄悄沿脊而下,不怀好意地朝他的出口摸去。 夏云泽瞬间清醒,蛋疼菊紧,一拧身子从萧明暄身上滑下来,摆出誓死护菊的姿态,低叫道:“你想都别想!” 先观赏了小仙男骑马奔腾大电影,再护理了小仙男伤痕累累小雏菊,他再脑残也不会步萧明玥的后尘啊! 亲亲,可以,抱抱,可以,撩撩,可以,深入发展,没门! 没门!不管前门还是后门,都没门! 这是老子的底线!底线!等同于底裤!就算老子把心给你挖,底线也不能任你扒! 萧明暄正在情动,冷不防被他挣脱出去,当下双眼冒火,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过来!” 夏云泽被他瞪得肝颤,吞了口口水,小声说:“你别激动,别忘了正事!” “正事?”萧明暄逼近一步,利用身高优势压迫着他,“你刚才撩着衣服让我哥看,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夏云泽负隅顽抗,死鸭子嘴硬:“我、我是男的,还、还怕看吗?” “我哥知道你是男的?”萧明暄想起刚才的场景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珠子都快黏到你腰上了。” 哪有那么夸张?你哥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这小身板应该入不了他的眼。 夏云泽腹诽了一句,想起扒皮威胁,怂怂地摇头:“当然不知道。” “那你再让他看一下试试?”萧明暄巴掌一抬,作势要打他,夏云泽指天誓日以后把自己裹成粽子,没敢说他穿越之前经常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背心在健身房晃来晃去,一副好男人不包二奶的坦荡态度。 闹腾完了还是要说正事,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讨好地看向小叔子,问:“晚上的宫宴,咱们一起去?” 萧明暄一脸不情愿,扭过头去,不屑地“嗯”了一声。 夏云泽被他逗得呵呵直笑,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捋虎须:“嘴上说不要,心里还是有这个哥哥的,对不对?” 对你妈个头!萧明暄黑着脸,不耐烦地说:“你有完没完?” 他再看不上他哥,也无法忍受一个外人把他哥糟蹋成那样,他哥犯贱是一回事,别人却不能蹬着鼻子上脸。 “兄弟当如是。”夏云泽看出他的立场,更看出他们兄弟之间破冰的希望,不禁老怀大慰,拊掌道:“等我们给那个司马货上完课,再回来清算你哥也不迟。” “行吧。”萧明暄平复了身体的躁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仅要清算我哥,还要清算你呢,到时候可别哭啊小皇嫂。 他的小皇嫂还不知道自己被记了一笔,一手握拳轻捶另一手掌心,眉头皱成一个疙瘩,说:“不过有一件事我搞不懂。” 萧明暄乜斜他一眼,示意他有屁就放。 夏云泽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疑惑:“就、就是大婚当晚,我不是撞、撞见你哥与呼延凛那个嘛……看上去他还挺享受的……我当时都以为他俩是真爱……” 能在大婚之夜扔下新娘子不管不顾地跑去偷情,除了一句为爱痴狂简直无解。 何况太子当时还玩了一把脐橙,整个人犹如按下开关的电动小马达。 如果这都不是爱,我有什么好愤慨? 结果这才过了几天就猪羊变色啦?不仅真爱变成潜规则,狗男人还辣手摧花?!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真是哥可忍嫂不可忍! 萧明暄对他哥的行房细节毫无兴趣,甚至有点想吐,他扫了夏云泽一眼,威胁道:“少在我面前提他那些龌龊事,你讨打?” 夏云泽闭上了嘴,心里呵呵,捂着被捏疼的尊臀敢怒不敢言。 你哥风流,你这个当弟弟的也不遑多让,半斤八两好不好? 第59章 明珠与剑 夜幕降临,掌灯时分,夏云泽盛装打扮,藏好暗器和迷药,摆出全套公主仪仗,盛气凌人地要去找呼延凛的晦气。 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呐! 萧明暄在宫门外接应,殷勤地扶他上马车,自己骑着马伴在车旁。 “在城郊,人很多。”他言简意赅地提醒了两句,“小皇嫂不可意气用事。” “知道了。”夏云泽闷声闷气地答,把毒药塞到马车垫子底下。 要怎么在不引起外交冲突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阴到一国元首,这是个技术性难题,夏云泽靠在软垫上听着马蹄声踢踢踏踏,一路上都没什么头绪,只能见机行事了。 秋天正是牲畜肉肥脂香的时候,岐国的权贵们不愿意在宫室里拘着,直接跑到城郊搭起穹庐,点燃一堆堆篝火,在火堆边烹羊宰牛为凉国的贵客送行。 呼延凛向来不爱这种浮华热闹的场合,本打算向岐国皇帝辞行就直接动身的,只是对方不经意提了一句饯行宴将由太子做东,他心中一动,才没有回绝这场计划之外的宴席。 昨夜是他情绪失控才把人往死里折腾,让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和渐暖的关系急转直下,再度冰冻三尺。 萧明玥看似温和绵软没脾气,贤良恭谨人人称颂,只有他知道这人骨子里有多少倔强与癫狂。 如今他有求于己才拼命忍耐,等到自己没了用处,那个矜傲清冷的皇太子会顾念什么旧情?不反咬一口就算好了。 何况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旧情。 呼延凛对此心知肚明,却仍然忍不住要把人逼到墙角,逼出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匿珍藏。 即使很清楚萧明玥心里不曾有他,他还是想进去看一看。 夏云泽一下马车就觉得气氛不太对,本以为会看到吃吃喝喝大联欢的场面,没想到整个营地气氛冷凝得如同殡仪馆。 呼延凛作为宾客出席婚礼的时候,表现得虽不热络,至少还算得体,等到他担纲主角坐在宴席上,就毫不掩饰地摆出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疏离,眼风扫过之处一片肃杀。 即使是最放纵的纨绔在这样的眼光下也老老实实夹紧了尾巴,所有人都拘谨又尴尬,不敢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只管埋头默默地饮酒吃肉,大气都不敢出。 本来这位贵客还算随和,有人敬酒也应了,直到东宫派人过来致歉说太子有恙不能前来,这位曾经的睿王、现任的君主马上变了脸色,仿佛耐心告磬,懒得再与众人周旋,只是手持酒盏,全神惯注地盯着放在膝上的两个匣子。 匣子里的东西在火光映照下闪动着幽幽冷光,众人偷眼望去,只见匣中分别放着一颗明珠与一柄利剑。 鸽子蛋大的明珠十分罕见,圆滑温润,柔光流转,价值连城。 利剑更是寒铁精铸,锋刃如霜,寒光凛冽,杀气腾腾。 没有人不好奇他拿出这两样东西意欲为何,但是没有人敢问。 即使他不动声色,眼中流露出的凶狠与霸气依然压得人窒息,诸人不敢与之对视,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呼延凛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魔头呢! 万一哪个不开眼惹恼了这位爷,让他直接拔剑而起大开杀戒,那才真是有冤没处申。 已经有胆小的开始往人群后面缩,打算偷偷摸摸退席走人。 正在这时,太子妃到了。 扛雷的人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松了口气,缩起脖子装鹌鹑。 萧明暄利落地滚鞍下马,朝向车门伸出腕子,小心翼翼地把太子妃扶下来,后者莲步轻移,径直朝主位走了过去。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只听见木柴燃烧的清脆声响。 众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就见太子的新婚妻子步履从容,眼神沉静,不闪不避地盯着那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杀神。 没想到太子妃人儿不大,胆子却不小! 呼延凛抬起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夏云泽兴师问罪的目光,突然绽开今晚第一个笑容,眸光渐暖,抬手招呼道:“来。” 夏云泽确实没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到,一来是他神经粗又没完全摆脱法制社会的思考模式,总觉得能侃侃就不砍砍,二来则是,他连对方不着寸缕的样子都见过,实在害怕不起来。 有时候恐惧来源于未知的神秘,自从新婚之夜撞破二人的好事,之前那些传言所堆砌起的神秘感就荡然无存了。 幸好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微博,不然他一定会把呼延凛器大而活不好的段子配图贴出并搞个有奖转发让这狗男人分分钟上热搜。 标题他都想好了:半夜碧血洗银枪,可怜基友痛断肠,网民转发传真相,看你今后怎么浪? 夏云泽脑补到精彩处,不觉粲然一笑,一张上过妆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明媚动人,神态端庄平和,举止雍容高贵。 与太子确实是一对璧人,般配得很。 只有萧明暄瞧出他这是又开始不分场合地神游天外,小脑袋里不知道涌动着多少惊世骇俗的念头呢! 呼延凛的反应也让人意外,作为他哥的入幕之宾,见了他嫂子不仅没横眉怒目,反而像对自家亲戚那样自然而然地抬手招呼,态度堪称亲切和蔼。 要不是呼延凛的自家亲戚都让他屠干净了,单看这情形还真以为魔头改吃素了呢。 萧明暄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小皇嫂挡在身后,朝对方行了个礼,朗声道:“太子哥哥玉体违和,实不能至,我虽不才,觍颜代兄行事,还望睿王勿怪。” 夏云泽回过神来,接过小叔子的话头,补充道:“我与太子夫妻一体,也当勉力为夫君分忧。” 呼延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越看越觉得有趣。 先前在密林中窥见二人纠缠不清,只是公主戴着幕离,未露庐山真面目,如今进了东宫,不仅与太子琴瑟和鸣,与小叔子也颇有默契啊! 这般左右逢源还能两全齐美,倒真是个妙人物。 呼延凛整个童年都与野兽为伍,实在没什么正常人的道德观,在他血腥乏味的生命中,唯一让他产生兴趣的就是萧明玥,连带对萧明玥身边的各色人等也高看一眼。 他看向萧明暄充满戒防的俊脸,眼中闪过一抹温情,叹道:“你哥哥认识我时,也就你如今这么大。” 萧明暄被他这神来一笔说得愣住了,露出消化不良的神色。 夏云泽嘴角抽筋,这语气,这神态,怎么恁地像姐夫遇着小舅子? 上次太辣眼睛来不及细端详,这次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位传奇人物,他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杏仁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满手血腥、一身杀孽的煞星。 透过对方肆然无忌的表相,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人没有心。 他的眼眸幽深莫测,内敛而狂妄,不是萧明暄那种形于外的嚣张跋扈,而是历尽劫波之后望穿世事无常、堪破生死悲欢的坦荡。 没有人能约束他,没有人能阻挡他,什么都不惧怕,什么都不在乎,一切生命都贱如蝼蚁,包括他自己。 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人不应该有这样一双沧桑世故、消极厌世的眼睛,不过想想他前半生的境遇,夏云泽又觉得天经地义。 太子与这样的男人纠缠不清,只会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局。 一个掠夺成性的人,怎么可能怜惜别人?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爱别人? 可是他又是如此强大、英俊、不可一世,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凶狠而致命的吸引力。 被拘束在云端的小仙男会被这种坏男人吸引,乍看不可思议,细想却天经地义。 谁年轻时没爱过几个人渣呢?等等……听他这意思,萧明玥十九岁的时候就遭这狗男人毒手了? 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梳理一下。 也就是说他们这种不知道是谈恋爱还是潜规则的关系保持了两年,直到太子大婚还处于彼此各取所需、偷到就是爽到的阶段? 那到底是什么突发状况惹怒了这位奸夫,把萧明玥折磨成那样,连可持续发展都不顾了? 蝼蚁不值得他动怒,伸出小手指就能摁死。 太子对他,意义不同,只是这种不同,于萧明玥而言却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不尽早拆散他们,萧明玥必死无疑。 夏云泽正琢磨怎么棒打鸳鸳,呼延凛把两个匣子放到桌上,朝他微一颔首,语气温和有礼:“这是我为贵国二位皇子备下的薄礼,既然太子不能亲至,就有劳太子妃为他挑一样吧。” 夏云泽心中警铃大作,他情商再低也知道送礼都是到访当天就送,哪有临走了突然搞这么一出的?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萧明暄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显然也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伸手不打送礼人,这么多人盯着,就算没剧本也要硬着头皮往下演。 夏云泽犹豫三秒钟,为太子选择了明珠。 实在没得选,萧明玥那样的娇花,可能这辈子拿过的最重的东西不是毛笔就是筷子,送他什么武器都是暴殄天物。 而这样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剑,自该赠与萧明暄这样的英武少年。 这样的安排应该也顺应呼延凛的心意,只见他面带笑容,一手托起剑匣,递向萧明暄。 萧家二郎坦然道了声谢,持剑在手,突然化作一道寒光指向呼延凛的胸膛。 “请赐教。”他神情端肃,眼中斗志昂扬。 众人惊呼,争先恐后地起身后撤,还有倒霉鬼一脚踩进火里,烫得眼泪横飞却不敢放声哀嚎。 呼延凛笑意更深,仰头饮尽杯中酒,将空杯随手抛掷。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掠出营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姐夫和小舅子果然是天敌!夏云泽感叹一声,随手拽过来一匹马,飞身上马,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剩下的宾客跑得跑散得散,有人扯着嗓子尖叫:“速去东宫禀报太子!” 第60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切磋一定要钻小树林吗?空阔地方不够你们打?观众体验差评啊! 夏云泽跳下马背,拎着裙摆跑进树林里,躲到一棵树后,探头探脑地欣赏两个壮汉互殴。 萧明暄剑如匹练,路数刚猛凶悍,带着勇往直前的少年意气,招招袭向呼延凛周身要害,丝毫不留余地,把切磋打出了搏命的架势。 夏云泽双眼发亮,那辗转腾挪的身影仿佛落在他心尖子上,震得他胸口激流涌动,热得像开了锅。 帅得让人腿软,不愧是把他掰弯的男人! 再看呼延凛,他不由得撇撇嘴,暗骂一声老阴比。 呼延凛单凭一双肉掌与萧明暄过招,若无其事,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与萧明暄的一味猛攻不同,他利用周围的树木一次次消耗掉对方的招式,每一次来势汹汹的进攻都被他有惊无险地躲过,时不时瞅冷子还击,惹得萧明暄怒火升腾,越战越勇。 他像个掌控全局的主人,撩逗着、试探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客人,处心积虑想要逼出对方盛怒之下的全部实力。 夏云泽越看越上火,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成形,又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他伏到树干上,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一掏,原来是方才随手揣进怀里的珍珠。 呼延凛要他转赠给太子的礼物,啧啧,讨好小情人怎么不自己去送? 不对,狗男人送礼送得雨露均沾,明珠与利剑,体现出的绝不仅仅是礼物本身的价值,一定有更深层次的暗示。 他将珠子捧在掌心把玩,视线不经意撞上萧明暄的,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同时恍然大悟。 皇位与皇权被呼延凛分割开来,像给小孩子分玩具一样,萧明玥坐拥江山,萧明暄独揽大权,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明暄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一声:“睿王为我这哥哥也忒费心了些,我就是夺了他的太子位又如何?” 呼延凛脚步交错,几乎是贴着他的剑刃躲过,轻描淡写地说:“那你们都要死。” 并不是威胁的语气,只是简单直白的陈述,不急不躁,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他当然不是打嘴炮,谁都知道他能做到。 夏云泽瞳孔一缩,替小叔子捏了两手汗。 萧明暄半点不露怯,又是一剑劈过去,怒道:“萧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呼延凛再度堪堪闪过,摇头轻笑道:“我不管萧家的事,我只管他一个人的事。”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恰似与婆娑的枝叶融为一体,声音低沉平稳。 “明玥想要的东西,给他又何妨?”那个名字逸出口唇,带着几分难以觉察的柔软,呼延凛幽深的双眸仿佛也有了温度,“只是权柄多刺,我舍不得他劳心费力罢了。” 他的小情人只需要清冷矜贵地高踞云端做个神仙,一身荣耀,万丈光茫,至于底下那些脏活累活,旁人替他做。 萧明暄回手收剑,停止攻击,神情若有所思。 想起他哥那副病秧子样,不得不承认呼延凛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 就连父皇,明知道太子身体病弱,也只是略略分过一些实权到自己身上,大部分军国大事,还是压在萧明玥柔弱的肩膀上。 当一个帝国的继承人,他确实不堪负荷,但是只做一个皇位的继任者,萧明玥足够胜任了。 他看向呼延凛,试图从这男人深沉若海的眼眸中找到些许破绽,却最终一无所获,只得嗤笑一声,道:“你倒是好算计,只怕他不肯领你的情。” 呼延凛不置可否,神情淡然,道:“那是他的事。” 说完,他又朝夏云泽一拱手,收敛起一身戾气,变得温和有礼,“太子体弱,劳烦太子妃多费心了。” 太子妃瞠目结舌,等等,你这托孤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子想要的,你都能给他?” 呼延凛略一颔首,神情笃定,不带一点犹豫的:“能。” 夏云泽可以确定就算他亲妈也做不到这一点,既然呼延凛要做长腿叔叔,谁还跟他客气? 他绽开温婉端庄的笑容,话里带刀,一句比一句扎心:“太子想要身体康健,兄友弟恭,妻贤妾美,儿女绕膝,哪一样你能给他?” 右手垂在身侧,悄悄捏住掌弩,做好了迎敌准备,生怕他这“情敌”一怒之下抬掌劈了他。 呼延凛却没有动,手握成拳,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这有何难?” 他拂去飘落肩头的黄叶,动作轻快得仿佛抹去那段不为人知的露水情缘,一抖衣袖朝林外走去—— “我不再纠缠他便是。” 一道清瘦的身影蹚过满地枯枝败叶,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来,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停下脚步。 呼延凛胸口悸动,蓦地转过身去,对上萧明玥煞白无措的脸。 他扶着一棵树,站都要站不稳,身体娇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身上还不爽利,跑出来做什么?他张了张嘴,将这句冲到喉咙口的问候咽了回去。 已是旧情人,何必相过问? 所有伤痛,都是他带来的,相逢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又有什么理由再将这人据为己有? 甚至往前推二十六年,他降临到这世上,就是许多人的劫数了。 萧明玥双眼圆睁,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惊诧,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楚楚动人的神色,屡次让他会错意,误以为两人之间渐生情愫,不再是纯粹的交易。 到头来不过是错觉罢了,他一直忍着委屈,也从来没有渴望过自己。 月光朦胧,看不清他眼中是否有泪,呼延凛突然想走近些,把这张俊美出尘的脸再端详一遍。 他压下了胸中突如其来的冲动,淡淡地说:“以后不必再曲意逢迎,你该高兴才对。” 明知道会痛不欲生,还要假装欣然接受,用他单薄的身体去承纳自己无法遏止的疯狂。 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太子本不该遭受这些的。 萧明玥眼眶发热,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沙哑,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能摆脱你,我自然是高兴的。” 呼延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萧明玥心中苦涩难当,抬高了声音:“只是不知道谁又要被你这样的杂种祸害!” 粗鄙的字眼从他薄软的唇间吐出,尖锐刻薄,带着孤注一掷的嚣张。 两年前他口不择言,呼延凛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此时他再度口出狂言,却没在对方眼眸中激起半点波澜,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步履坚定,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像丢掉一块抹布似地将他抛在脑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萧明玥身上疼,心里更疼,又气又恨,眼前一黑,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小心!”夏云泽赶紧扶住他,用眼神示意萧明暄过来护兄。 攘完外,就该安内了。 萧明暄百般不情愿,被他瞪了好几眼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一把捞住他哥就要往肩上扛。 “你抱着他出去会死啊?!”夏云泽气得跳脚,张开胳膊往前拦。 外敌刚走,兄弟就要阋墙,快二十的人了不要这么小学鸡好不好! 萧明暄勉为其难地把他哥横抱起来,“啧”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他还舍不得那个衣冠禽兽呢,你说贱不贱?” 有兄如此,真教人脸上无光。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夏云泽走在他身边,看了看太子苍白憔悴的面容,“这是心理问题,需要耐心疏导,你没事少说风凉话。” “我又怎么了?”萧明暄不满地瞪他,“架也打了,人也抱了,你还偏袒他?不会是真想给我当皇嫂吧?” 夏云泽莫名其妙地被他呛了一顿,没过脑子就来了一句:“我本来就是你皇嫂……” 萧明暄探过头来,隔着太子在他嘴上咬了一口,咬得他闷叫一声,双眼泛起泪花花。 疼死了!要不是怕他把太子摔了,非赏他一记撩阴腿不可! 太子的马车就停在小树林旁,萧明暄把他哥抱到马车上已是仁至义尽,往软垫上一扔,拍了拍手又抓住他的腕子,威胁道:“小皇嫂,我生辰快到了,别忘了我要的东西。” 夏云泽尬笑两声,心中叫苦,嘴上连连讨饶:“不敢忘,不敢忘。” 车行到半途太子就醒了,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面容扭曲,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作为一个专业健身教练和半吊子恋爱军师,夏云泽当然不会任由他沉浸在悲伤里——哄哭闹的小朋友除了满足他的要求之外,还有一招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伸手戳了戳萧明玥的腰腹,戳得人家弹动几下,放下手来,惊讶地看着他。 “你看你这腰,肌肉这么软,骑马不成吧?” “我出门都乘车的……”太子怔怔地看着他,鼻头发红,有点可怜又有点萌。 “腿也没劲儿,会像青蛙那样跳吗?” “那样成何体统?”萧明玥脑补了一下,本能地摆手拒绝。 “胳膊这么细,幸好你投了个好胎,不然搬砖都没人要。” “搬、搬什么砖?”萧明玥被他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整个人都懵逼了。 脑袋被搅得一团乱,哪还有余力自怨自艾? 夏云泽察颜观色,继续牵着太子的鼻子走:“天气渐凉,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萧明玥眨着眼睛,撑起上身,静待下文。 “你衣食住行全听我安排,我保你一冬天不生病。” 萧明玥眼睛发亮,惊道:“当真?” 夏云泽点点头,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光杆学员拎起来好好操练一遍。 野男人跑了就跑了,有什么好伤感的?太子对呼延凛难舍难分,八成是长年不运动导致多巴胺和内啡肽严重缺乏,只能靠搞基来获得欢乐源泉,结果还搞到一个渣男,无异于饮鸩止渴。 来啊,一起在夕阳下奔跑,再绕着院子来三圈波比跳,你还有力气想男人我把头切下来卤了送给你下酒! 只是……萧明玥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小模样,随口一问:“公主嘴上怎么破了皮?” 夏云泽一秒怂成狗,抬起袖子挡住嘴,脸颊泛红,娇羞道:“不小心让小叔……咳……树枝挂着了……” 第61章 对话太难 眼看着入秋了,岐国的冬日比郴国来得早,也更冷一些,夏云泽没时间磨洋工,马不停蹄地开始操练萧明玥。 先让何公公给太子准备好健身时穿的短衫,又凭着印象做了几对护膝护踝什么的,然后给萧明玥进行了个身体素质小检查,夏教练忧伤地发现他肩上的担子可能比国足教练还要重。 他这个学员,无论肌肉力量、心肺能力、体力耐力爆发力,都是弱鸡中的小雏鸡,娇花中的菟丝花。 “我身上还有些不爽利……”萧明玥支支吾吾,红着脸挪了挪腰。 教练给他上过药,教练当然懂,但是教练现在人性泯灭,不听他撒娇。 不练臀不练腿,练练胸肌腹肌二头肌总是可以的吧,夏云泽绷着一张脸,不知从哪翻了个沙漏出来,往桌上一放,指着一条刻线下了指令:“刚教你的平板撑,做到沙子低于这条线。” 好不容易跟着他的节奏做完热身动作,淌了一头汗的太子无奈地抿着唇,支起双肘,足尖并拢,努力将身体撑起并绷成一条直线。 夏云泽教他的动作都诡异得很,还有些丢人,萧明玥只好摒退了下人,关起房门在寝殿里练。 一开始还好,撑到夏云泽数了二十来秒的时候,几滴汗溅到地垫上,太子浑身开始发抖,眼看着腰要往下塌。 “收紧腹背和臀部,不要塌腰。”夏云泽不知道找谁要来一柄拂尘,轻敲在学员越翘越高的屁股上,“塌腰伤脊骨,可要注意些。” 他不敲还好,敲这么一下,萧明玥更是撑不住,臊得满脸通红,又累又委屈,好不容易在教练的威逼之下捱到沙子漏过线,清瘦的身子就垮了下来,瘫在地垫上呼嗤呼嗤地喘。 别说伤春悲秋了,他连自己是谁都快想不起来了,脑袋一片空白。 夏云泽把沙漏翻过来,又指着那道线说:“歇到这里,然后开始俯卧撑,等你屁股好了,我们再练侧弓步。” 萧明玥呼吸一窒,无语问苍天,他怎么娶了个这么凶悍的媳妇啊! 然而同公主在一起确实令人开怀,用不着勾心斗角又不会忐忑彷徨,相处起来轻松又随意。 就是有时候公主的措辞直白到让他身为男子都觉得脸红。 萧明玥喘匀了气,侧过头来看向他的小娇妻,一本正经地说:“公主有些言语放在闺房之中虽颇有意趣,只是忒露骨了些。” 就像上次夏云泽跟他叨叨什么肌肉训练能增加睾酮素让人更有男人味,他不解其意,公主就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一边解释一边拿拂尘对着他的某些部位指指戳戳,戳得萧明玥脸颊滚烫头顶冒烟,恨不得掩面落荒而逃。 原来比起他媳妇,他的脸皮还算薄的。 羞窘之余,又难免想入非非,回想起呼延凛强悍结实的一身肌肉,怪不得在床上那么生猛,总是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当着媳妇的面想旧情郎,虽然心里空落落的,倒不像先前那样疼痛如绞。 看来公主所言不虚,运动能让他心情愉悦,不再没完没了地沉浸在自怜自伤的情绪里。 夏云泽见他一张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哪里知道他在胡思乱想,只当他是被自己的骚话臊住了,当即哈哈一笑,调侃道:“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大家都是大老……咳……夫妻了,有什么好羞的!” 萧明暄行至门前,恰巧听见他嫂子肆无忌惮地调戏他哥,当下抬脚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就见他哥斜躺在地垫上,短袖短衣,露出两截小腿,额上还见了汗,脸颊泛红,一副娇慵无力的美人侧卧图。 他嫂拿着个佛尘甩来甩去,眉眼带笑,温柔而专注,还带着点肉麻兮兮的宠溺。 哪个地方你没见过?没想到我哥还挺坦荡,这迎来送往的效率颇高啊! 萧明暄冷哼一声,道:“看来我又扰了皇兄皇嫂的好事?” 夏云泽像被针扎的猫一样跳起来,急匆匆否认:“我们又没干什么,就让你哥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你心虚个什么劲儿?萧明暄如是想。 你跟他解释得着吗?萧明玥也不满意。 兄弟俩同时瞪他,夏云泽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自己化身饼干小夹芯,被人左右夹击,快要挤出翔来。 老子巨冤……他把拂尘往胳膊底下一夹,打算脚底抹油。 “皇嫂无须回避,我给哥哥带一句话就走。”萧明暄抬手拦下了他,笑道:“何必与我见外,我身上哪个地方你没……” 夏云泽差点跳到房梁上去,瞪着眼睛扑过来捂他的嘴,结果被他顺势揽住,反倒像主动投怀送抱一般。 “小皇嫂留心脚下。”萧明暄假惺惺地叮嘱了一句,咸猪手还明目张胆地扣着他的后腰,“地上硬,摔了多让人心疼。” 扑面而来的老陈醋味让夏云泽确定这家伙正在抓狂边缘,只能顺毛捋,不然鬼知道这熊孩子会做出什么寡廉鲜耻的事。 他抬起脸,伸手轻拍他的胸膛,笑骂道:“二弟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再满口胡言乱语,生辰宴我可不去了。” 他态度坦荡,不见暧昧,只显出性情飒爽不拘,一咬牙,又补了一句明晃晃的暗示:“礼也没有了。” 萧明暄轻哼一声,松开手放他自由,又看向他哥,啧啧称奇:“我记得往年这个时节哥哥都穿上薄棉夹袄了,今年倒是不似过去那般畏寒,看来还是小皇嫂照顾得好。” 这话虽然没毛病,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怪异? 太子再温吞也受不了这顶按头强扣的绿帽子,正好他汗也散了,觉出秋夜的凉意来,于是起身披上长袍,挑眉道:“有你嫂子在,可比什么小棉袄都贴心,倒是二弟大冬天也敢打赤膊,怕是内火过重,早该娶一房媳妇了。” 夏云泽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唇枪舌剑,拂尘乱甩,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自在。 萧明玥含笑看了他一眼,又道:“天色不早,我和你嫂子也该安寝了,若无要紧事,我就不留二弟了。” 不是……你们菜鸡互啄提我做什么?躲到沟里也能中流弹? 夏云泽眼皮乱跳,退后一步,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你们随意,我只想当条咸鱼。 若无要事,他才不想来东宫找他哥这个假正经,萧明暄忍住一时之气,板着一张俊脸,正色问:“连子瑜来找过你?” 这事算不上隐秘,连子瑜当日是光明正大递了帖子来拜访,有心人很容易打听到。 萧明玥点点头,语气有些不耐烦:“大晚上的,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闯进东宫,只为了问这个?” 没规矩的混帐东西,有弟如此,真是前世造孽。 “这人有些古怪,你少与他来往。”萧明暄虽然意在提醒,语气却生硬得很,听上去分明是命令。 萧明玥才不吃这一套,反问道:“我与他来往,同你有什么相干?” “他想进卫戍营,却不来找我,偏去求你。”萧明暄冷笑,“你倒有手段,七拐八弯地托到我母亲那里,怎么不直接找我说项?” 萧明玥被他直接问到脸上,不禁气结,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就你这整天阴阳怪气的态度,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一样,我去找你自讨没趣吗? 他刚要反唇相讥,又想起连子瑜的事最终还得要他弟点头,只得把一肚子嘲讽咽回去,叹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从来也没敬过我这个兄长,我找你说项,岂不是适得其反?” 萧明暄满脸不屑:“是我不敬兄长,还是你自己立身不正心里有鬼?” “你什么意思?”萧明玥一张脸血色尽失,第一反应是自己都与呼延凛一拍两散了,他怎么还拿这件事来说嘴,难不成想把这段奸情抖出去让自己身败名裂? 萧明暄眸光森寒,冷冷地盯着他,说:“太子哥哥惯会装无辜,忘了你手里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了?” 萧明玥连嘴唇都泛了白,想起夏云泽转交给他的明珠以及呼延凛附加在珠子上的内涵,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窝火。 萧明暄那样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混帐凭什么就该独揽皇权,让自己做一个虚有其表的摆设? 他为公务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的时候萧明暄在干什么?不去惹是生非就谢天谢地了! 呼延凛也是个混帐!相好一场,纵然无心无情,好歹蓬门屡次为君开,由着他春风强度玉门关,临散伙竟然要这般羞辱自己! 萧明玥越想越不甘心,气得眼角都红了,梗着脖子与萧明暄针锋相对:“那也轮不着你来过问,何况父皇不是让你执掌卫戍营?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让人不齿了吧?” 眼看二人之间刀光剑影,硝烟味弥漫,夏云泽一抖拂尘,弱弱地插了一句嘴:“我怎么觉得,你们兄弟说的完全是两码子事儿啊?” 兄弟两个再度将视线转向他,尖锐凌厉,仿佛警告他敢偏心眼就要他好看。 夏云泽皮子一紧,不敢多废话,拂尘一甩先指向萧明玥,问:“你觉得他什么意思?” 萧明玥抿了抿唇,含嗔带怨地抛过来一眼,神情有些不自在,犹豫再三才挤出一句:“他不就是瞧不上我与那人有了首尾……” 他连呼延凛的名字都不肯说,只觉得当着媳妇和弟弟的面坦白心事无异于被扒光了示众,简直羞愤欲死。 夏云泽安抚地拍拍他,又指向萧明暄,问:“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萧明暄这才发现他们先前的交谈牛头不对马嘴,愣了一下,低叫道:“我管你与谁有私呢!你就算把野汉子塞满东宫,又与我何干?” “你放什么屁!”向来彬彬有礼的萧明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然后又充满歉意地朝娇妻拱拱手,温声道:“我这二弟出言无状,恐污了公主耳朵。” 夏云泽呵呵一笑,大度地表示无妨。 你辣我眼睛,他污我耳朵,都不是省油的灯,老子习惯了。 萧明暄最看不惯他这副假模假式的伪君子做派,干脆把话挑明:“这些年你自知对不住小连,对他家人百般纵容,我懒得管你,但连子瑜不知底细,你暂且少与他来往,就算要装慈悲也不急于这一时。” 萧明玥被他一番话震惊到失语,嘴唇翕动了几下,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哑着嗓子嘶叫道:“你还敢提小连?你有什么资格提他?” 要不是你趁人之危,小连怎么会死? 萧明暄看他这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也火冒三丈,吼道:“我没资格,你有资格?踩着他尸骨上位的可不是我!” 萧明玥气得脑袋发晕手发抖,朝门口一指,嗓子都破了音:“你给我滚出去!” 萧明暄骂了一句脏话,拂袖而去,留下萧明玥在原地咻咻直喘,嘴里不停地念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夏云泽关好房门,扶住这个愤怒的复读机,小心翼翼地问:“小连是谁啊?” 乖乖,温吞水竟然气到沸腾,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可不能让它从指间溜走,赶紧趁热打铁从太子嘴里套话才是正经! 萧明玥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任由夏云泽扶坐在桌边,接过对方递来的茶。 他抿了几口清茶,压下胸中沸腾的怒火,将一段尘封的往事和盘托出。 第62章 各有各的道理 连家人虽然怀着钻营之心送连子琛进宫,但小连那年才七岁,年幼无知,他懂得什么? 顺妃不太瞧得上那一家子远亲,不过小连确实乖巧聪慧招人疼,就点头留下了他。 草原上的男儿骨子里都有些与生俱来的野性,恨不得整天黏在马背上,萧明玥这样温吞沉静的读书人与他们格格不入,再加上顺妃平时管束甚严,一茶一饭都要过问,日子拘束得紧,身边也实在没什么同龄小朋友。 萧明暄经常来找他玩,但这个猴儿似的惹祸精更让顺妃厌烦不已,生怕儿子被这调皮鬼带得移了性情,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要他专心读书少与那些不成器的小纨绔胡闹。 可是萧明暄天生讨人嫌而不自知,完全看不懂顺妃的脸色,还是有事没事过来坐坐,萧明玥脸上显不出热络,眼中到底是欢喜的。 他实在太寂寞了。 顺妃对他期望颇高,不允许有半步行差踏错,养成他自律自矜的性子,总让他弟嫌弃拘谨无趣,一边嫌弃一边隔三差五就过来蹭吃蹭喝,赶都赶不走。 他只得拿出兄长的态度,亲自给萧明暄倒茶拿点心,然后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如何与那些皇族宗室子弟一道胡作非为。 在顺妃眼里,那都是些“不成器”的小崽子,偏让他托着腮,瞪着眼,听得入了神。 听完别人的热闹,再看自己身边的寂寥,两相比对,让萧明玥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唉声叹气,更像个端方刻板的小老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想跟着萧明暄偷溜出宫去玩一场骑马打仗的游戏,哪怕弄上一身一脸的泥尘,也好过整日被拘在书房里清静高雅又无聊。 与萧明暄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并不曾表露自己静若处子的表相下藏着多少挣脱樊篱的渴望。 反正说了也没用的,萧明暄又领会不了,还会嘲笑他庸人自扰。 他这个傻弟弟从小就被宠得随心所欲,哪能明白他在严苛管控下的身不由己? 直到小连被送进宫来,他才真正有了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小朋友。 冲不出这座无形的牢笼,有人进来陪伴他也是好的。 虽然顺妃的本意是给他找个循规蹈矩的小玩伴,让他不至于饥不择食到拿兄弟当知己。 小连像他又不完全像他,稳重、驯顺、教养良好,只是小连是真乖巧,而萧明玥只是在人前宽仁温柔,骨子里尽是被压抑的反叛与疯癫。 他照顾小连,呵护小连,几乎把这个小伴读捧在手心来疼爱,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表里不一的灵魂,面对另一个纯洁无垢的灵魂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心向往之。 如果说萧明暄是无所顾忌的张狂,小连就是心无旁骛的温婉,只有他自己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猿意马,活得像个不伦不类的笑话。 他看着小连,就像看着一个从他身上剥离出来的,所有人理想中的自己。 一个不必在规则与破格之间蠢蠢欲动、反复撕扯挣扎的灵魂。 他比谁都希望小连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一生顺遂无忧,活成他注定无法成为的模样。 只这一点心愿,却比摘下满天的繁星更艰难。 小连父亲涉案,他一路求到皇帝那里,而向来慈爱的父皇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叹道:“明玥,你一向正直公允,岂能因私爱乱了国法?” 他心急如焚,不明白为什么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能上升到国法禁律上去,连家的案子可大可小,先前也不是无例可循,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怎么轮到连氏,就要从严查办? “你父皇有意立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务必谨言慎行,万不可出了差错让人捉住把柄。”顺妃派心腹过来递话,萧明玥才惊觉皇权的枷锁即将套上他的脖子,而他除了欣然承受,别无他法。 他又去求太后,太后摸着他的头,与身边的嬷嬷谈笑,说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玥儿大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祖母,孙儿只有十岁啊!”萧明玥只记挂着小连的事,完全忘了他父亲将母亲迎进宫门的时候刚过十二岁生日。 “早些相看各家贵女,免得有人起了旁的心思。”太后眸色渐沉,意有所指,“万一挑唆玥儿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岂不让人痛心?” 此话一出,萧明玥如坠冰雪,心知他注定护不住小连了。 如果他的宠爱只会给小连带来灾祸,他何必再将小连拘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陪他受磋磨,那样一个水晶心肝的纯善人儿,不该承受诸多流言蜚语和莫须有的罪名。 他回到顺妃宫里,头一次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顺妃却安慰他道:“船到桥头必然直,如今连家在风口浪尖上,小连忧心父亲的境遇,自请归家,不如全了他的孝心,也教他出宫避避风头,等事情了结,再接他回来伺候你便是。” 萧明玥一想起小连惶然无助的样子就心疼得不行,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别的办法,太后又病倒了召他过去侍疾,匆忙中来不及与小连细说,只得写了张便笺让身边的太监悄悄递与他,言明让他暂且归返连家,还在信末保证一定尽快接他回来。 他在太后宫里羁留了整整一天,陪着太后观览了各家年龄相当的名门贵女画像,听嬷嬷如数家珍地评说她们的品貌性情,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暗自懊恼没有亲自送送小连。 到傍晚时分萧明玥向太后告退,守在宫门外的何公公早急得遍地转圈子,一见他就窜上来,连行礼都忘了,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小连在顺妃宫门外跪了大半天,过了晌午被萧明暄强行带走,一路上哭得甚是可怜。 这祸头子!越是情势危急越要跳出来添乱! 萧明玥赶紧让何公公去萧明暄宫里要人,结果宫人们一口咬定连公子早走了,至于是归家还是去找他,哪个也说不准。 这可把萧明玥急坏了,遣了人到处去找,没想到竟是他最先发现目标。 小连再也不会哭了,他在冰冷的池水中浮浮沉沉,像一叶破损的孤舟,倾覆在席卷而来的滔天巨浪中。 他那么弱小,那么善良,没伤害过任何人,命运却从不曾厚待过他。 萧明玥疯了似地跳下水,抓着小连就往岸上推,他的衣袍很快被浸透,手脚不听使唤,全凭着胸口一点热血,耗尽全身的力气,拖泥带水的爬上岸。 冷风一吹,热血也散尽了,他握着小连的手失声痛哭,只觉得自己心底一块净土也跟着灰飞烟灭了。 如果美好的东西注定要以这种方式被摧毁,他还要所谓的贤德仁善做什么?当个阴损下作的恶人岂不快哉? 他正悲不自抑,萧明暄冲了过来,对他拳打脚踢,指责他蛇蝎心肠不择手段,他咬紧了牙关不为自己辩解,任由萧明暄打散了他们之间不堪一击的兄弟情。 到父皇赶来制止这场闹剧的时候,萧明玥眼中光芒散尽,只剩下一片晦暗阴冷。 他大病一场,昏迷数日,几度踏入鬼门关,等到好不容易挣回一条命来,清醒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萧明暄认了罪,承认他对兄长的伴读有非分之想,趁火打劫不成便愤然将人推落水中,致使小连不幸溺亡。 萧明玥闻言呆怔了许久,最后疲惫至极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那是他一生中最寒冷、最漫长的冬天,他失去了挚友、兄弟、健康的身体,以及心中温柔向善的那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不仁的虚伪,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二年春天他被册封太子,萧明暄对他恨意更深,大概是觉得先是小连宁死不从,再是储君之位落空,祸不单行,干脆破罐子破摔,更加荒唐放纵,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流言四起,但是我知道小连并无攀附媚上之心,他不是那种人。”萧明玥把一壶茶都饮尽了,嗓子仍是干哑,神情悲凄,哪有平时温雅从容的翩翩风度? “至于萧明暄……”想起那个混帐弟弟,他的额角就一抽一抽地疼,“也未必如他所说那样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想抢夺我的东西,抢不到就恼羞成怒罢了。” 只可惜小连无辜,什么都没做错,却承担了最惨痛的后果。 夏云泽没想到这个不放过一切机会抹黑他弟的太子殿下最后竟然给萧明暄辩解了一句,看来甩锅健将内心尚有几分柔软,他们的兄弟之情也没有彼此认为的那般糟烂。 而太子的述说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这兄弟两个果然误会颇深,谁也没想到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他看着太子惨淡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以前觉得他有多讨厌,现在就觉得他有多可怜。 朋友溺水,兄弟互怼,情郎抽腿,媳妇出轨。 真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夏云泽心怀愧疚,想抱住这朵娇花哄上一哄,又恐再被萧明暄破门而入抓个现行,只好伸手轻拍他的肩背,安抚道:“都过去了,愁思伤身,你就别再自苦了,多想想以后。” “以后……”萧明玥顺势趴在桌上,颓丧忧郁,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语气也寡淡得很,平缓犹如念课文:“自是养好身子,与公主琴瑟和鸣,做一对恩爱夫妻。” 夏云泽的手僵住了,慢慢地收回来,打了个马虎眼:“也不用想那么长远哈!” 第63章 你看你看教练的脸 当年的事,物证虽然湮灭了,人证应该还没死光。 次日休沐,太子不上班,到底身子柔韧禁得起折腾,一身淤痕渐消,菊部地区也是形势一片大好。 夏云泽带着他做完热身,让他去地垫上来几组跪姿俯卧撑,自己则坐在桌边摆开纸笔,拉了个鬼画符一样的单子,把疑点标注在时间线上。 头一个,就是连父参与贪墨军需案之后,是谁把他这个位卑权寡的从犯拱上风口浪尖,热度甚至刷过了此案主犯也就是他的上锋。 连皇帝都惊动了,让顺妃就算想为他转寰也是有心无力。 他不值得别人大费周章,动他还是为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撬起顺妃一系。 萧明玥提过小连出事正在皇帝有意立储的关键节点上,对继承人的品行才干都要有充分考量。 朝堂上有文武百官做栋梁,一国之君德行可以亏欠,才干可以短缺,唯须具备一颗公允之心,绝不能徇私偏爱,乱了纲纪国法。 宫中的流言蜚语突然井喷式爆发,捕风捉影,却传得分外难听,终究是身份低微的一方承担所有罪责。 而身份高贵的往往投鼠忌器,不仅护不住他,还要及时保持距离撇清关系。 太后若不是听信了小连狐媚惑主的谣言,也不会急着要给萧明玥议亲。 要不是萧明玥大病一场将事情拖延下来,说不定现在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一定要跪着吗?”太子做了几下,觉得这姿势的羞耻程度前所未有,弱弱地提出抗议,“公主方才可是足尖触地,像那个……平板撑一样。” 你跟我比?夏云泽瞟了他一眼,不是他瞧不起人,虽然俩人身形半斤八两,乍一看都是弱鸡,但是我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你这个小娇花脱了衣服只有肋骨好不好。 呼延凛也不嫌硌牙,真是禽兽一只。 “不行。”教练铁面无情,“能一口气做十二个跪姿的才可以做标准俯卧撑。” 这都觉得羞,练腿的时候弓步开胯、马步摆胯不要臊死你啊? 太子无法,确认了一下房门紧闭还落了扣,才抿着嘴巴不情不愿地回去练。 夏云泽蘸了一笔浓墨,继续琢磨。 以顺妃的立场,要把小连打发回去也在情理之中,哄着儿子只传信不露面,是为了避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尴尬,还是要在其中动什么手脚? 萧明玥既然在信里写了以后还会接他回来,一向懂事的小连岂会不明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又怎会去顺妃宫门前下跪磕头求见萧明玥? 回连家,就算因为名声受损得几个白眼,有皇子书信作护身符,连家人也不会太难为他。 问题必然出在这封信上,是何人上下其手,使得这封本意安抚的信笺最终将小连逼上了绝路。 萧明暄脾气火爆,强行把小连带走符合他的小霸王做派,只是他宫里的人因何放走小连,只怕内情没有那么简单。 何况后来还有人反咬主子一口,把一个“欺辱兄长伴读”的屎盆子扣在萧明暄头上。 不过当时那批宫人几乎全被杖杀,死无对证了。 太子看着脾气软,骨子里却倔得很,咬着牙做完十二个,胳膊虚得抬不起来,过来倒水的时候手还抖呢。 真是少小不努力,老大徒抽筋,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他们夫妻双双变壮汉。 眼看太子喝完了水还在他这边晃来晃去地干扰思路,夏云泽也只好适度从铁血教练变成贴心暖男,叹道:“你实在不喜欢跪着的,就做几个标准的试试。” 萧明玥面露得色,觉得小菜一碟,结果做了三个就跪了。 夏云泽同情地看着他,心想我刚穿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菜,但是我比你好一点,对自己几斤几两心中有数。 “手臂不要张这么开,小心伤着肩膀。”他一时没找着拂尘,干脆上手戳戳对方的胸膛,“要用胸肌发力,就是这两块肉。” 太子怕痒,“哎呀”一声跌到地垫上,捂着胸口瞪他,活像个被袭胸的娇羞少女。 夏云泽没忍住露出猥琐笑,双手成爪做了个抓握的动作,说:“胸肌练大了摸起来让人爱不释手哟!” 萧明玥脸一红,仿佛又想到什么,莫名出了两手汗,抓过布巾擦个没完。 夏云泽一看这矫情样儿就知道小仙男思春了,以前没摸够,以后摸不着,甚是遗憾啊。 “公主怎么知道……呃……摸起来感觉怎样……”萧明玥好不容易压下满面羞色,挑起眼角反将他一军。 咦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夏云泽冷不防被噎了一下,又不好直说我上辈子胸肌两米八这辈子摸过你弟那个大肌霸,回忆一下手感,耳根子竟然一热,也带出三分霞色飞双颊。 在比拼脸皮厚度方面,教练不能输给学员,他眼睛一瞪,虚张声势地低叫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问的,快练你的吧!” 萧明玥默默地戴好这顶绿帽,有点怀疑人生,暗忖我们萧氏皇族难道还有惧内的家风? 他挑战进阶难度失败,又老老实实回去接着练跪姿俯卧撑,在一次次撑起时体会胸肌发力的感觉。 循序渐进吧,别想一波练成个壮男。 夏云泽咬了一下笔头,对学员的自觉性表示满意。 惨案发生的时候他们还是十来岁的小屁孩,情窦未开,非扯出桃色传闻实在太过牵强,再让他们长几年倒是有几分说服力。 有人等不到他们长大,或者担心他们长大之后脱离了控制,才要弄出些似是而非的传言,既要了小连的命,还断了兄弟的情。 最后小连淹死在御花园池塘里,又是谁动的手? 不会是萧明玥,他那时候还没被打击得黑化成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伪君子。 也不会是萧明暄,那家伙虽然整天没个正形,本质上还是个胸怀坦荡的好男儿。 顺妃,宸妃,甚至皇帝和太后,都有动手的理由。 顺妃不能坐视儿子为保一个小伴读错失良机,宸妃要把萧明玥拉下水给自家儿子当绿叶,皇帝则无法容忍他看好的继承人走上歧路。 他们也都有不能动手的忌惮。 当一步险棋可走可不走的时候,没有人非走它不可。 就像小连本来不必死的,偏偏丢了一条性命。 做得过了,就显得刻意,反而让人怀疑。 这场游戏,没有真正的赢家,每一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萧明玥落下病根,这么多年都没有调养回来,顺妃岂能不心疼? 萧明暄声名狼藉,连议亲都成了难题,宸妃难道就愿意? 兄弟两个从情投意合到同室操戈,皇帝会不痛心? 小连在皇帝眼中轻贱如蝼蚁一般,皇帝绝不会冒着兄弟反目的风险非要置他于死地。 本来打发他回家就可以的,要他一条命有什么意义呢?多此一举,还遗患无穷。 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让所有人都泥足深陷,自顾不暇,彼此怨恨戒防,闹到了今日这般势不两立的地步。 夏教练陷入沉思,连学员开始偷懒都没发现。 直到何公公在外面敲门,他才意识到他家小仙男趴在地垫上,只俯卧,不撑。 教练的话都不听,我看你是想罢课。 何公公似乎有要事,夏云泽只得先伺候太子更衣,又从铁血教练变成贤惠娇妻。 何公公心里也犯嘀咕,这小两口动不动就摒退左右紧闭房门,有时候还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等到让他们进去伺候的时候,太子妃绷着一张俏脸貌似讨债精,太子却时常红着脸喘着气,容色娇艳动人。 他也不明白,他也不敢问,只当这夫妻俩新婚燕尔,太子的表现可能让太子妃……不太满意? 还得叫小厨房每天给太子煨几罐补汤,切不可硬着头皮冲锋陷阵再伤了身子。 幸好他主子不知道他在忧心啥,太子妃还吩咐每次太子休息的时候多给他补充些肉脯酪干什么的,增肌不急一时,全靠日积月累。 说来也奇怪,太子原本口味清淡又偏爱茹素,太子妃一来这就改弦更张,肉也吃得奶也饮得,再没从前那些嫌腥嫌腻的讲究劲儿,太子妃给他堆到碗里的菜饭不说顿顿都吃完吧,好歹不再三口两口就停箸,因为太子妃会瞪眼。 何公公从萧明玥是个奶娃娃起就在他身边伺候,年头最长,感情也最深,眼看都入秋了太子连喷嚏都没打过一个,就觉得太子妃真是功德无量。 连亲娘都劝不动他多吃几口饭,媳妇轻而易举就做到了,顺妃娘娘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一定会对太子妃刮目相看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家孩子幸福美满呢? 想到这里,何公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对夏云泽躬身行礼,又转向太子,道:“主子,您为二殿下准备的生辰礼到了。” 萧明玥拢好衣襟,披上薄绒斗篷,朝夏云泽伸出手来,笑道:“一同去看看吧。” 他媳妇听到“生辰礼”这三个字,脸色有点丧,一副欠债难还的倒霉相,不情不愿地把手放到他手中。 第64章 惨上加惨 萧明玥给他弟备的礼是一匹西域汗血马,瘦骨锋棱,皮毛光润,神骏非凡。 夏云泽一见倾心,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要不是一群宫人在场,他恨不得扑上去抱着马脖子蹭一蹭。 他吞了口口水,不太相信萧明玥会对他弟这么大方。 别说眼前这个虚情假意的,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肉疼。 何况以汗血马劲瘦修长的体型,跟萧明暄那个粗犷壮汉也不配套啊! “取名字了吗?”夏云泽轻抚马儿飘逸的鬃毛,眼巴巴地看向萧明玥,疯狂暗示“我想要”的态度,“二弟又不缺宝马良驹,就不能换点别的吗?” “还没,公主赐它个名字吧。”萧明玥眉眼含笑,宠溺中带着试探,道:“及冠礼自然要厚重一些,何况……” 他叹了口气:“连子瑜的前程终究要赖他提携。” “这有何难?”夏云泽被这匹马迷昏了头,脱口而出,“我想法子帮你搞掂他,这马留给我如何?” 萧明玥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道:“连家的事,怎能让公主劳心费力?何况二弟向来蛮不讲理,我怕你吃了他的亏。” 夏云泽虽然一见萧明暄就怂如菜狗,唯独对这件事坚信不疑:萧明暄舍不得勉强自己。 无论是路上温泉共浴还是到这里夜勤东宫,那么多爆掉自己的机会,他都没有霸王硬上弓。 “你多虑了,我是会吃亏的人吗?”他哈哈大笑,嚣张地给自己插了个旗,“放心,你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萧明玥眸色渐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轻声道:“那就有劳公主了。” 夏云泽连连点头,兴奋得满脸通红,来回抚摸马儿脊背,又抓了一把料豆喂它,老实不客气地把它当成自己的囊中物,笑道:“就叫你‘彤云’吧,以后我们结伴走遍天涯!踏翻红尘路,同销万古愁!” 太子险些笑出声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个喜形于色的小娇妻。 一入樊笼难脱身,羁鸟哪得返旧林? 还走遍天涯? 真是长得美、想得更美啊! 每到休沐日,萧明玥都会去陪顺妃共进晚膳,聊表孝心。 虽然母子间气氛时常压抑得很,满桌子珍馐美馔也难让人胃口大开。 顺妃这些年仿佛就没有开怀的时候,自他大婚更觉事事不如意,看哪个都不顺眼。 只有这个丰姿出众的儿子让她能感觉到些许慰藉,偏偏皇帝不慈,给她十全十美的儿子娶回个一无是处的媳妇。 那贱妇居然把她儿子也拢络了去,甚至有时候大白天都要关起门来做些逾礼之事,真是不知羞耻! 仗着自己出身高贵还有皇帝撑腰,连她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嫁进来这些天,竟没一次主动过来向她请安。 太子操劳公务,哪顾得上内帏琐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小狐媚子不识礼数,她儿子必然是没一点错处的。 顺妃哪里知道萧明玥根本不想让婆媳两个相见,母亲对公主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公主也不是个软柿子,两人一言不合闹将起来,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 何况顺妃这几年的性子实在称不上平和,宫里气氛沉闷得连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顺妃摒退了宫女,亲手为他布菜,每样菜吃几口都有规矩,按理说席间应该食不言,只是她积郁太多,实在控制不住倾诉的冲动。 萧明玥只得像往常那样,一边食不知味地吞咽饭菜一边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听着她喋喋不休地抱怨。 先是抱怨皇帝偏爱宸妃母子,已经月余不到她宫里来了,再是娘家哪个亲戚进退无仪让她心烦,今年秋天菊花开得不如往年繁盛,宫女笨手笨脚打破了玉石屏风……林林总总都是些糟心事。 萧明玥看似温柔和善,时不时安抚几句,其实心里早烦腻得不行,然而他温顺惯了,又觉得顺妃可怜,只得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任由一堆鸡零狗碎的无聊琐事从他左耳朵进去再从右耳朵出来。 要是公主在此,恐怕早就拂袖走人了,那可是个脾气急躁的小炮仗,没耐心听人唠唠叨叨的。 倒是教自己活动筋骨的时候最有耐性,有些动作他学不会就一遍遍地讲解带示范,不厌其烦。 性子也是说一不二的强势,只是公主的强势带着点娇憨,总归不让人觉得被冒犯。 萧明玥想起上午那一场操练,觉得前胸的皮肉有些酸痛,难受得紧,好在公主说过酸痛才是练到了,及时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然何公公又要劳烦太医来问诊了。 “玥儿?”他一时走神,顺妃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你们这些天圆房了没有?” “啊?”萧明玥愣住了,没想到碰过一颗软钉子之后,母亲仍然对他的房中事耿耿于怀。 “你呀!”顺妃看他这表情,嗔道:“难不成要我派两个嬷嬷指点你夫妻之事?” 萧明玥瞪圆了眼睛,窘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讷讷道:“不必了,公主……已经是我的人了。” 顺妃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那她可是完璧之身?” 萧明玥只好继续圆谎,抿着嘴唇点头。 他想起公主说漏嘴提到男人的胸如何好摸,就沮丧地猜测或许媳妇真与小叔子有过什么,但那毕竟是婚前的事了,他自己屁股都没擦干净,哪好意思要求人家白璧无瑕? 只要以后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就成。 幸好顺妃没问房中细节,否则以他只与呼延凛睡过的匮乏体验,绞尽脑汁也编不出让人信服的经历。 萧明玥垂下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心想要是真把他过去的房中事交代出来,顺妃怕是会当场气疯。 哪个母亲能忍受自己期许甚高的儿子在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卑污下贱呢? 在这一点上,公主确实心志坚定,有大将之风,不仅亲眼撞破奸情,还亲手替他清理过身体,不仅没有轻视他,还对他的遭遇充满同情。 相处这些天,他觉得与公主之间不单是夫妻之情,更多的是信赖和依靠,温暖而不炙人,亲近却无狎侮,比同呼延凛在一起时心情畅快多了。 他摇了摇头,命令自己别再想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往昔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他要专心怜取眼前人。 顺妃看他乍忧乍喜的样子,摸不着头脑,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低喃道:“玥儿这是怎么了,心神恍惚的。” “没什么。”萧明玥抿唇一笑,站起身来,语气不觉轻快了许多:“母亲早点歇着吧,孩儿告辞了。” “等一下。”顺妃拉住他的衣袖,问道:“我听说你媳妇主动揽下连子瑜的事,要去找萧明暄求情?” 萧明玥神色一黯,无奈地点头。 在顺妃这里,东宫没有丝毫隐秘可言,到处都是她的耳目。 他承认自己卑鄙地利用了萧明暄对公主余情未了,不然以那个浑不吝的性子,要铁了心与他对着干,送十匹汗血马都没用,还不如扔到水里听个响呢。 顺妃冷笑,尖声道:“我看她是借机与萧明暄重温旧梦吧?果然是个不安于室的贱……” “母亲!”萧明玥忍无可忍,出声打断她,“不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公主毕竟是帮我的忙。” 顺妃辱骂夏云泽的话像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彰显着他的无能与无耻。 要不是所有门路都走不通,他何至于将妻子陷入任人非议的境地? 就算是他亏欠连家的,也该由他自己来偿还。 他的心魔,不能总是指望别人帮他消解。 但他无计可施,归根到底,握在手中的权力还不足以让他为所欲为。 就算万一……公主被萧明暄占了便宜,丑事败露成为众矢之的,他作为丈夫,好像也无法挺身而出为她讨个公道。 只能表态不计前嫌,为自己宽容大度的名声锦上添花罢了。 他向来如此卑怯,他早该习惯的。 “母亲。”萧明玥压下腹中翻腾的恶心感,淡然道:“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这是您教我的。” 我连自己的身体都能交易出去,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顺妃看着他灰败的脸色,点了点头,咬牙道:“玥儿别难过,若他们当真勾搭成奸,正好借机让萧明暄彻底失去圣心,再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萧明玥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告辞,出门深吸了一口凉润的空气,胸中还是堵得难受,如鲠在喉,憋闷烦郁。 回到东宫一下轿,他就弯着腰吐了出来。 刚吃下的晚饭吐得一干二净,肠胃仍是翻江倒海,干呕不止,连酸水都吐尽了,唇齿喉咙全是辛涩的苦味。 “你这是怎么了?”夏云泽赶忙迎上去把人扶住,一迭声地喊宫人给他斟茶倒水,“积食了吗?” 萧明玥突然挺直腰背,一把抱住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把脸埋在他肩上,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没什么,衣服脏了就换呗。”他以为对方是因为把秽物沾到他身上而道歉,伸手拍拍萧明玥单薄的肩背,哄道:“咱们这两天吃清淡些,养养肠胃。” 幸好萧明玥是个男的,这要是个姑娘,跟渣男分手之后突然吐啊吐,他作为家属兼教练还不得直接吓得六神无主? 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你是个男子汉,别这么悲观。” 至少渣男跑了没给你留点纪念品——呃虽然留了但是没卵用所以没卵用——否则一朝被甩,肚里还揣个崽,那才真是惨上加惨,惨绝人寰。 像你这样分手之后洗洗更健康的,偷着乐去吧! 第65章 萧二郎的生辰宴 把萧明玥从头到脚分开区域操练过一遍之后,九月初十到了,二皇子要在新赐下的王府里举办盛大的成人礼,提前好几天就张灯结彩,布置得花团锦簇。 那排场比他哥大婚也不差多少。 皇帝一早就颁下圣旨,封萧明暄为端亲王,赐下府邸封邑,并为他取了表字:慎之。 太子萧广之,端亲王萧慎之,从赐字就能看出皇帝对他们兄弟两个的性情了若指掌,并同样寄予厚望。 这种场面必然是权贵云集,贺礼堆成山,遍地珍奇,库房塞满了不说,偌大的院落也放不下。 萧明暄从宫里带出来的心腹太监林公公荣升王府管家,喜气洋洋地立在大门口迎客。 太子偕太子妃落轿的时候,林公公极有眼色,派小厮飞一般进去禀报,不多时,萧明暄亲自迎了出来。 兄弟两个在外人面前一向装得很和睦,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彼此脸上都带着笑,演技相当好。 夏云泽在这种场合都是挽着太子的手臂做个人形挂件,温婉端庄,绝不出风头。 萧明暄看了他一眼,又笑吟吟地一路引他们入席,太子自与其他王公贵族同坐,夏云泽则被安排在女眷这边。 席间衣香鬓影,大姑娘小媳妇人手一把鹅毛小团扇,谈笑间香风扑鼻。 自从他确定自己弯了,落到女人堆里就感觉不到老鼠掉米缸的快乐了,真是令人扼腕。 夏云泽正襟危坐,盯着面前的碗碟开始放飞自我。 他除了从私库里给萧明暄挑了个玉石摆件,怀里还揣着一叠纸,画满了进行各种健身动作的火柴棍小人,并详细标出锻炼重点和发力技巧。 希望萧明暄用得着,拿去给他的兵士进行体能训练就不错。 这叠东西自然是不好登记到礼单上的,等一会瞅个机会他要单独交给对方,并顺势提一提连子瑜的事。 那天晚上兄弟俩吵架,他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两人都对小连视若手足,人家兄长相求,似乎也不该拒之门外。 他在想事情,别人在看风景。 无数好奇的目光明里暗里打量着他,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知道这位公主有什么能耐独得太子宠爱,甚至为了迎娶她而散尽后宫佳丽。 听说萧明暄代兄接亲,也对她念念不忘,思慕不已呢! 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一张年轻细嫩的脸白皙素净,不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了薄薄一层胭脂,如红梅落雪,娇软浓艳。 萧明暄只在门外相迎时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就不能自拔地陷进焦灼的渴望中,满脑子都想着尝尝他嘴上的胭脂是什么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宾客入席,完成加冠礼,叩谢皇恩,然后宣布开宴,依次向长辈们敬酒,折腾完一圈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萧明暄迫不及待地叫心腹去向夏云泽递话,约他后花园里相会。 林公公不好直接出现在女眷席上,就悄悄去找太子妃的贴身宫女采薇,请她去带太子妃离席。 夏云泽早熬煎得如坐针毡了,深刻体会到这种饭局无论古今,枯燥的程度不分伯仲。 导致他心理防线一降再降,听到采薇耳语的时候简直如蒙大赦,不管萧明暄给他安排了什么花样,就是龙潭虎穴他也认了。 何况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温柔乡呢! 他被引到后花园,月光下池水潋滟,残荷点缀其间,中央一座水榭,引出蜿延曲折的廊桥连到岸边。 没想到萧明暄这样的糙汉子会挑一个这样风雅的地方来相见,意欲为何简直昭然若揭。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调头就走,免得落到那小子手里被百般作弄,可是胸口如擂鼓般的躁动还是让他抬脚迈上了廊桥。 几日不见,确实想念。 萧明暄在水榭中等他,四面竹帘落下,任谁都岸边经过都只能看见缝隙中透露出的隐约光亮。 他在地上燃了一个小泥炉,正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火,亲手煮一碗寿面。 “今天也是小皇嫂的生日,旁人不尽心,我却不敢忘的。”萧明暄抬头笑了笑,脸上沾了一道炉灰,看上去有些滑稽,却依然英俊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夏云泽回他一笑,懒懒地坐在美人靠上,轻声道:“有你这碗面,我这一趟值了。” 小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面条,清汤寡水,连片菜叶子都没有,绝对是他两辈子吃过的最寒酸的长寿面。 也是他两辈子最垂涎的长寿面。 他看着煮面的人,眼神不知不觉间温柔得能滴下水来。 杀狼的时候英勇无畏,打架的时候矫悍凶猛,现在放下了刀枪剑戟,用一双粗笨的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小泥炉里忽明忽灭的火光。 铁汉柔情,最是动人。 萧明暄分外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砂锅,时不时拿筷子搅几下,好不容易把面煮熟,他悄悄松了口气,也不怕烫,直接握住锅柄,把面和汤倒入一旁的银碗中。 热气冉冉,氤氲了眉眼,萧明暄半蹲着身子,笑吟吟地将这碗面举至齐眉,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顽皮,软软地拖长了腔调:“手艺不精,小皇嫂请慢用。” 夏云泽被他撩得坐立难安,腿也软了,腰也酥了,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他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不要这么花痴,颤着手接过碗筷,嚅嗫出一个谢字。 热腾腾的水汽熏得他眼眶一片潮湿,萧明暄特意给他煮的面,就算没油没卤又没盐,他也可以真情实感地吹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刚挑起一筷子面还没吹凉,萧明暄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粗硬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指尖轻触他的唇瓣,男人眼神幽深,气息灼热:“嘴上有胭脂。” 夏云泽窘了一下,小声说:“我说过不上妆的,都是采薇那丫头,非按着我涂了一嘴这玩意儿……” 他抬起袖子想擦嘴,萧明暄却更快一步,低头覆住了他的,把一声惊呼吞入口中。 夏云泽半仰着脸,脑子变成一团糨糊,鼻腔里逸出细小的哼鸣。 这是偷袭,但是彼此心照不宣,看似猝不及防,端着碗的手却纹丝不动,连面汤都没洒出来一滴。 萧明暄把他嘴上的胭脂吃得干干净净,终于餍足地放开,然后满意地发现他的嘴唇更加红润饱满。 甚至微微张启,再度摆出索吻的姿态。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萧明暄自然不会坐失良机,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又欺了上去。 等到他们再度分开,面汤已经不冒热气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告诉自己,退坐在旁边,哑声道:“再不吃,面要糊了。” 夏云泽这才如梦初醒,红着脸挑起一筷子面,稀里呼噜狼吞虎咽,恨不得把脑袋埋到面碗里,好让人看不见他臊得快自燃的脸。 萧明暄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还厚着脸皮问:“好吃吗?” 夏云泽咽了一口面,迎向他的视线。 你既然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他喝了口汤润嗓,面不改色地怒吹一波彩虹屁:“好吃,你看这面它柔韧细长,你看这汤它清澈透亮,再说这味道它没盐又没糖,吃到嘴里全是质朴醇正的麦香,喝一口汤赛过玉液琼浆,真让我每一个毛孔都十分舒畅……” 萧明暄饶是皮糙肉厚也扛不住他这么吹,脸颊发热,没好气地打断他:“行了!当我没问。” 夏云泽嘿嘿一笑,连汤带面吃了个碗底朝天,满足地叹了口气,说:“我还没夸完呢!” 萧明暄沉着脸收走他的碗筷,脑袋里天人交战:手痒,但是刚给人家吃完面就加一道竹笋炒肉好像有点不仗义? 夏云泽浑然不觉有人正虎视眈眈地想在他屁股上来几下,犹自笑眯了眼,声音又软又甜:“煮面的人长相好,人品好,对我更好。” 萧明暄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在席上喝了多少?” 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老子真心实意夸你你来拆老子的台!尤其最后几句简直耻感爆棚你他妈还不领情!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没喝……”夏云泽不禁气结,打算送他个素质三连,结果还没开喷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被这个蛮横无礼的家伙掀翻在美人靠上! 萧明暄合身压制住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轻笑道:“小没良心的,总算知道我对你好。” 夏云泽哼哼唧唧地生闷气,一双手胡乱地往他身上推。 他会不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熊孩子掰弯又气直的倒霉鬼?难道放弃世间无数美貌小姐姐就是为了让这混蛋气成一只河豚? 早知道搞基这么难,老子何必要弯? 萧明暄上赶着跟他起腻,恁大的块头撒起娇来毫不含糊:“我也知道小皇嫂疼我。” 好的,他没直够三分钟又弯成一根弹簧。 夏云泽被亲得五迷三道,觉得小叔子真是又帅又野又会撩,如果一双咸猪手别乱摸会更好。 萧明暄眼中燃起簇簇小火苗,灼灼逼人地盯着他,低声问:“小皇嫂,我要的礼带了吗?” 夏云泽被他蛰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地说:“我说没带,你、你信吗?” 你倒是教教我怎么能不带?除非老子惨遭横祸变成夏公公,否则到哪都得挂在身上好不好! 萧明暄眯着眼睛笑,好像偷了腥的猫,慢吞吞地拨弄爪下的猎物:“那我就不客气啦!” 第66章 怎么可能冲本垒 你想干、干什么?! 夏云泽面无人色,垂死挣扎,被揉搓得吱哇乱叫:“不行!快住手!我要生气了!” 想搞事麻烦看看场合好不好!并不想在这个四面透风随时会被人围观的水榭里发生点什么!再说老子是来吃面的不是来送肉的! 萧明暄一只手按住他,目露凶光,道:“你先前可是允过我的。” “明明是你、你威逼利诱!”夏云泽没什么底气地辩解,夹着丁丁誓死不从,哀求道:“我拿别的好东西来换,行不行?” 萧明暄停止动作,看他能拿出什么杀手锏。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从怀里拽出他的火柴棍小人图集,献宝似地摊到萧明暄面前:“你看!是不是很有用!” 萧明暄嘴角抽了抽,他虽然在书房坐不住,好歹曾跟着他哥耳濡目染受了几天艺术熏陶,审美在线,所以对着满篇火柴棍小人,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夸一句好看。 “这有什么用?”他干脆把小皇嫂抱坐在腿上,一手箍着人,一手又开始不老实。 “能强身健体呀!”夏云泽职业病发作,都没顾上把小叔子的咸猪手从自己衣服里拽出来,兴高采烈地指着上面的图例给他详细解说,“你看这个动作,就是你哥现在练的,增强胸肌和手臂力量,你再看这个,练大腿的,这个,练屁股的,再看看这个,最牛逼的腹肌要能做起龙旗,你行吗?” 他轮流指过俯卧撑、深蹲、硬拉以及一串虐腹动作,最后挑衅地看了萧明暄一眼,说:“你拿这一套去训练士兵,保证个个威武雄壮。” 他还怕说服力不够,干脆衣服一撩开始秀,“我以前比你哥还瘦弱呢,这练了一年,打赤膊也不怕丢脸啦!” 虽然比起面前这个肌肉男就如牙签比鸡腿,好歹成果显著,假以时日他也能练成一个肌霸,就算不能碾压萧明暄,至少不会再让他单手掀翻……吧? “绣花枕头,能上阵杀敌吗?”萧明暄戳了戳他薄韧紧绷的腹肌,喉头做了个吞咽动作,看向他画册的眼神带了几分好奇,嘴里却仍是嫌弃:“打仗的时候可没人看你身上有几块好皮肉。”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老实得很,萧明暄抽出一只手,接过他的火柴棍小人图册,粗粗浏览了一遍,神情若有所思。 “嘿!皮肉练结实了才有力气拿刀拿枪嘛!”夏云泽撇撇嘴,体能训练比招术技巧重要多了,没有体力耐力爆发力,招式再行云流水那也是花架子好不好! 萧明暄这种从小练到大的怪力肌肉男当然体会不到弱鸡的苦,听说人家从小打架就没输过,同理心?呵呵哒! 夏云泽真想让他穿越到自己身上感受一下,要么穿越到太子身上也成,哈!顺便体会一下被另一个糙汉单手撂翻的滋味! 他正脑补得不可开交,嘴角挂上诡异的微笑,萧明暄突然捏捏他的脸,问:“你就像这样练,想练成什么样儿?” 夏云泽还沉浸在幻想中,没过脑子,张嘴就答:“你这样。” “哦?”萧明暄眸光闪动,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低声问:“小皇嫂喜欢我这样的?” 夏云泽晕陶陶地点头,顺势来了一套十八摸,坚韧结实的肌肉让他垂涎三尺,喃喃道:“这要能长在我身上多好啊……” 他上辈子拼死拼活地练,到底也比不上人家真刀实枪干出来的体格健壮有型。 无意间一句话又把小叔子撩得情难自已,把小画本往旁边一扔,开始专心收帐。 “喂!你干什么?!” 湖面晚风轻拂,吹起阵阵涟漪,枯败的荷叶交头接耳,发出窃窃私语般的轻响。 “说好了换换换……换个鸡儿啊你他妈轻点!” 竹帘轻颤,烛影飘摇,夹杂着某人负隅顽抗的低叫。 “一个生日收两样礼,你要不要脸……哎呀……” 小泥炉里火还未熄,发出噼啪几声碎响,盖过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行行行我认栽,你好好地弄……别作妖……” 小皇嫂精神百倍,见谁都想怼一怼。 “明暄……慎之……二弟……求求你做个人吧!” 可惜被人缴了枪,只能咬着牙暗恨——大啊象大啊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 “你他妈就会欺负我……” 他咬着嘴唇,从鼻腔里逸出一串黏腻的哼喃,又软又娇,似嗔似恼,听的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先臊得把脸埋到对方肩窝里,吭嗤吭嗤地磨着牙,最后哭腔都带了出来—— “你等着老子练成壮汉再来找你报仇!” “怎么报仇,把我炼成药渣?”萧明暄在他耳边轻笑,潮热的气息直往耳朵眼儿里钻,“我等着呢!” 夏云泽抓着雕花横栏,指节泛白,额角已经见了汗。 “真想让太子哥哥过来看看。” 这什么破弟弟!总憋着坏想给他哥搞个大新闻。 他打着哆嗦,发出一声急促的叹息,仰起脖颈,身体绷直,片刻之后颓然垮了下来,软趴趴地偎在始作俑者臂弯里。 好不容易抚着胸口顺过气来,夏云泽羞愤欲死,不敢相信刚才那么嗲那么撩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跟大婚之夜听见的太子娇吟完全不相上下啊! 我明明是个钢铁直男啊! 虽然现在月半弯好浪漫月光下的奸夫显得特别的好看,可是他那充满铁血味的硬汉灵魂怎么就让人一把捏成了棉花糖呢? 他低下头,又羞愧又迷茫,还有一点弹药被卸走之后平静的空虚。 于是他除了不离不弃的正宫娘娘,又多了个横空杀出的绝代妖妃吗? 夏云泽皱着眉头,盯着萧明暄掏出帕子擦干净他新出炉的爱妃,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十分精彩。 后者被他盯得发毛,瞪了他一眼,问:“又发什么呆?一颗小脑袋整天就会胡思乱想。” 夏云泽有点不好意思,心想男人果然是喜新厌旧的生物,被新宠伺候了一回,顿时觉得旧爱乏善可陈了。 他哼哼啊啊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上懒懒散散地,窝在萧明暄怀里不想动,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你是不是想对我做呼延凛对你哥做的事?” 萧明暄本能地要答“我跟那种混蛋男人不一样”,又觉得不能把话说太死,断了自己的退路,只好含含糊糊地回道:“那又不是什么坏事,不信你问问我哥。” 你饶了我吧!去问太子被爆体验,他们两口子得变成一对儿蒸熟的螃蟹,臊的! 夏云泽叹了口气,抓了抓脑壳,觉得还是当个单身狗幸福,什么都不用愁,每天三饱一倒,自在又逍遥。 哪像他现在,不仅成了已婚人士,还要时不时被小叔子偷一下,真是想想就火爆惊险又刺激。 既然提到太子,就干脆顺着话题往下说,萧明暄低头与他耳鬓厮磨,道:“听说太子哥哥为我备了一匹汗血宝马,却被你昧下了?” 你派的是暗卫还是狗仔队,连这种屁事也要汇报? 夏云泽挥了挥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掩饰截胡的心虚:“汗血马体型劲瘦轻盈,不适合你骑,我怕你一屁股上去把它压垮了。” 萧明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谁说瘦的就不能骑了?” 夏云泽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干笑几声,老老实实地承认其实就是自己想要——他除了来岐国的路上骑了几天马,还没痛痛快快在草原上驰骋一回呢。 “这有何难?”萧明暄大包大揽地应下,“过不了几日就该秋狝了,到时候带你去玩个够。” “这么好?”夏云泽双眼发亮,畅想了一下自己纵马横刀大杀四方的英姿,内心雀跃,可是想到他的顶头上司是萧明玥,精神又有点萎。 人后偷嘴吃是一回事,众目睽睽之下跟小叔子牵马执缰到处浪,也太不给东宫面子了。 好歹帮人家把事办一办,不能白诳一匹汗血马。 “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抬眼看着萧明暄,先虚伪地客气客气,结果这家伙一点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截住话头:“那就别讲了。” 尼玛!我裤子都脱了你让我别讲了? 萧明暄嗤笑一声:“我哥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也只有你这傻子才甘愿给他做马前卒。” “你知道啊?”夏云泽陪着笑脸,“那给个准话呗!” 东宫都被他渗透成个筛子了,萧明暄既然知道他昧下一匹马自然也知道他揽下什么事,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萧明暄沉着脸瞪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哪个男人会窝囊到让老婆去做说客,他就不怕你吃亏?” “我是男的……”他看看小叔子的脸色,及时把“能吃什么亏”咽回去。 太子不知道他是男的,却知道萧明暄对他贼心不死,放他来找萧明暄说项无疑是在悬崖边上玩漂移,搞不好就要翻车。 “一匹马就把你钓上钩了,你也是有出息!” 夏云泽低头听训,屁也不敢放。 太子做事确实不地道,可是他也没辙啊,反正他俩形婚,犯不着用妻子要求丈夫的标准来要求他。 否则大婚之夜撞破奸情之时就该让他下岗了。 “这次是我,以后让你去游说别的男人呢?” 我去!我不去!快来做个理解猜猜我到底去还是不去,你这个醋缸! 夏云泽轻拍他的胸肌,安抚他的情绪,柔声哄道:“我又不傻,因为是你我才来呢。”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呀,哪个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再说别人他也不认识,游说个毛线。 紧哄慢哄,才把一脸凶相的小叔子哄顺了气。 怪不得人家都说长嫂如母,对这种熊孩子,可不得拿出慈母的耐性? 要是亲生的,估计都想塞回去算了。 萧明暄被他连连灌米汤,心情舒畅,道:“行了,回去告诉你那夫君,连子瑜的事我应下了。” 等到酒宴结束了正好单独会一会那人,不管他来意为何,放到眼皮子底下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连子瑜的事就算揭过,俩人又温存片刻,岸上传来长短交错的口哨声。 夏云泽赶紧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低声说:“采薇在叫我了。” “哦。”萧明暄依依不舍地放开他,趁他转身之际在他翘臀上拍了一记,低笑道:“去吧,我的小马驹。” 夏云泽扭头怒瞪一眼,听听,这是人话吗?! 第67章 故人因何来 自从萧明暄离席不知去向,萧明玥就开始神思不属,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前来敬酒的宾客,面上谈笑风生,视线却时不时往女眷那边瞟。 可惜男宾女宾之间隔着屏风,人又多,影影绰绰地实在看不清楚。 他有心提前提席,又怕托付给太子妃的事来不及办妥,可是拖得久了,总担心他那个混帐弟弟借机占他媳妇的便宜。 刚才萧明暄可是喝了不少,红光满面的,万一借着酒劲发起疯来,公主即使聪慧过人,也终究是个弱女子,如何招架得住? 可是若他们果真曾经互通款曲,借此机会旧情复燃,那可怎么得了? 萧明玥越想越心惊,最后实在熬不住,派人悄悄去女宾席上看一眼太子妃回来没有。 心腹回来报说太子妃出去多半个时辰了,连采薇都不见踪影。 萧明玥顿时如坐针毡,赶紧让人不要声张,四处去找。 这么长的时间,莫说嫩豆腐被吃多少,给人蓝田种玉都足够了。 明知山有虎,偏让妻子险向虎山行,他当得什么太子?!算个什么男人?! 惊疑不定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坐在末席的连子瑜,内心竟莫名升起一股怨恨。 既恨自己无能,又怨连家多事,甚至连当年对小连的情分都快要消磨殆尽了。 太子整个人被愧疚与羞耻感淹没,正在滚油煎心,却见太子妃带着侍女,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萧明玥也顾不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会不会显得逾礼,直接迎了上去,执起娇妻的手上下打量一遍,暗中松了口气。 衣服头发都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只是嘴唇红艳如火,像是又补过胭脂。 “不慎贪杯,出去走了走。”太子妃眉眼带笑,醉若海棠,“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正要叫人去找你呢。”萧明玥回以温柔的笑容,众人看在眼里,又感叹太子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呐!太子真是对太子妃爱若珍宝呀!能嫁给这样的良人实在是此生无憾啊! 夏云泽听了满耳朵恭维话,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心里一串呵呵哒。 萧明玥的态度更是柔情款款,他弟送出来的时候还一手搂住夏云泽的腰。 萧明暄刚尝到个小甜头,心情正好,对手下败将的挑衅行为置之不理,满脸堆笑,殷勤地送他们上马车,举止中规中矩,礼数周全得很。 马车缓缓前行,东宫两口子相对而坐,都有点尴尬,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夏云泽还沉浸在贤者状态,整个人清淡疏慵,一脸无欲无求的平静。 最后还是太子憋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道:“此事劳烦公主,实在过意不去。” 夏云泽抬了抬眼皮,漫声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不过想起萧明暄说过连子瑜不知底细,他又补充了一句,提醒道:“我知道你顾念旧情,但他毕竟在西北多年,个中内情不为外人所知,人心难测,贸然来投,不可尽信。” 他声音温软缓慢,虽是劝谏,却不令人生厌,萧明玥神情一黯,沉默许久,点头笑道:“公主不必担心,我全听你的就是。” “真的?”夏云泽很想告诉他车里没外人,不用装出一副宠妻狂魔的情圣样儿,可是太子的眼神诚挚万千,活像刚破壳的雏鸟遥望亲妈。 让人都不忍心吐槽了,只好追问了一遍:“你全听我的?” 萧明玥点点头,还朝他拱了拱手,看起来又乖又软还有点萌。 “行,说话算数。”夏教练不放过任何打蛇随棒上的机会,小脸一绷,“晚上回去少歇片刻,就开始练深蹲吧。” “啊?” “弓箭步也行。” “行……行吧。” 世事如棋,人心难测,萧明暄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向他行礼的连子瑜,不由得暗中感慨。 小连没出事以前,他也是个出门不带脑子、单凭一身蛮力走四方的莽撞小儿,多亏他哥教会他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如今弱冠年华,早已习惯对人对事带上三分猜疑,再不复当年的单纯轻信了。 “连总兵切勿多礼,回了京城怎么不早些来寻我?”他站起身来,虚扶了连子瑜一把,半真半假地抱怨,“若非我三催四请,只怕连总兵还不愿意登我的门吧?” “王爷真是折煞小人了。”连子瑜躬着身子,一副被生活摧折了脊骨的无奈,恭敬道:“实在是位卑人微,欲济无舟楫啊!” 萧明暄轻笑一声,自顾自地坐回去,也不招呼客人,叫管家拿来礼单翻阅,一副目中无人的轻狂相。 他把连子瑜晾在那里,一边看礼单还一边跟林公公点评几句,声音带着酒意,慵懒低沉:“两位叔王怎么还不回封地?乐不思蜀了吧!这次送的礼倒是贵重。” “陈太傅也忒学究了些,送这一箱子孤本岂不是暴殄天物?” “哎哟,太子哥哥倒与他不谋而合,送本王玉石屏风和文房四宝。”他轻弹纸页,英俊的脸上露出愠色,声音也冷硬许多,“这是和陈老头合起伙来笑话我不学无术呢?” “哪儿能呢?”林公公小心陪笑,“现在东宫的事务都是太子妃打理,恐怕太子妃不了解您的喜好,只求不功不过吧。” “一对迂夫妻,扫兴得很。”萧明暄眉宇间尽是不屑,窸窸窣窣地翻动着纸张,翻到后面,突然“咦”了一声,好像终于想起厅堂中央还杵着个人,笑道:“连总兵也是客气,西北苦寒,想来你家资也不丰,何必破费呢?” 连子瑜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掩去眸底的怨毒与愤懑,强笑道:“小人与王爷多年未见,略表心意,王爷不嫌弃就好。” “震日神弓,谁敢嫌弃?”萧明暄双眼发亮,叫林公公把实物取来,摩挲赏玩,爱不释手,“你真是有心了。” “小人也是因缘巧合才得此神兵,思来想去,非勇武非凡之人不能驱使,就趁这次回京,将此弓献与王爷。”连子瑜终于抬起头来,脸颊泛红,眼中充满了讨好与期待。 他这拐弯抹角的一串马屁拍得萧明暄喜笑颜开,轻拨弓弦,嗡嗡作响,又起身拉了个满月,赞道:“好弓!” 林公公也在一旁锦上添花,笑道:“果然神弓,奴婢真是大饱眼福,可要取箭矢来?” “不必。”萧明暄卸了力气,将弓放到一旁,笑道:“连兄快坐,故友重逢,该好好叙叙旧才对。” 又转头向林公公斥道:“不开眼的东西,还不上茶?” 林公公连连告罪,点头哈腰地给连子瑜斟茶,后者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双手接过茶杯,一副诚恐诚惶的样子。 萧明暄的态度显见地热情了许多,拉着他问东问西,笑声爽朗,谈到兴头上还伸手拍打他的肩膀,丝毫不加收敛的蛮力让连子瑜脸色都白了,勉强撑着笑容与他东拉西扯。 就连林公公冷眼旁观都觉得他主子这般作派完全像个有勇无谋的莽汉,又蠢又贪又急躁,胸中半点城府也无。 提到太子夫妇更是一脸不耐烦,连子瑜几次不着痕迹地挑起关于东宫的话题,都被他一带而过,不仅懒得细说,连听都不想多听。 林公公垂手立在一旁,眼观鼻观鼻心,肚里憋着笑,心想若是太子妃知道主子用“那个傻娘们儿”称之,您也别想约人家花前月下了。 扯了半天闲篇,连子瑜终于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萧明暄仰头饮下一杯茶,一拍桌子,叫道:“连兄你也是,回京城先找我哥哥,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不痛快?” 连子瑜已猜到这位荒唐王爷是与太子互别苗头才把自己晾到一边不理不睬,幸好他早有准备,一张神弓打开了局面。 看来对付萧明暄这样的粗人,比对付萧明玥要容易多了。 他心念电转,绽开一抹苦笑,道:“是我的错,只是太子殿下终究是连家旧主,我毕竟一介微末,不敢不践君臣之礼。” 萧明暄还是有些恼,嗔道:“连兄也太谨慎了些,如今卫戍营被我整治得铁桶一般,哪轮得着我哥指手画脚,你怕是病急乱投医,拜错了山头。” 连子瑜被数落了一番,唯唯称是,又朝他一揖到地,谄笑道:“这不就来拜您这尊大佛了么。” 萧明暄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连兄既信得过我,我必不负你就是。” 连子瑜也笑眯了眼睛,热切地看着他,诚恳地说:“我向来是信得过王爷的,只求王爷不吝赐教,让我能倾尽平生所学,效忠王爷。” 萧明暄笑容渐消,朝他偏过身来,轻声问:“当真?” 连子瑜不闪不避,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尽显拳拳忠心,斩钉截铁道:“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 萧明暄看了他许久,眼中闪过一抹温情,莞尔一笑,道:“我原以为,自从小连去后,你该对我怨恨难平才是。” 连子瑜胸怀激荡,心潮起伏,感觉像被一头猛兽盯住,后背一阵阵寒意涌上,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他眼圈一红,脱口而出:“我知道害了舍弟的不是王爷您!” “你……”萧明暄也表现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你如何得知?” 连子瑜浑身颤抖,在脑中进行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颤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笺,双手呈上,神色悲凄,哑声道:“王爷一看便知。” 萧明暄打开信笺,目眦尽裂,无名火起,一掌将纸张拍在桌上,怒道:“他竟然这般绝情!” 这正是当年萧明玥写给小连的信,明明白白地要他归返连家,匆念旧主,安心尽孝,与连家共克时艰云云,落款正是萧明玥的私印,字迹也是他的字迹。 就是这封信成了小连了催命符。 “当时家父被问罪抄家,舍弟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发回去,哪里还有活路?”连子瑜抹了一把眼睛,眼眶还是红,“我知道王爷是竭力想保下他的,是他自己死心眼,偏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萧明暄想起往事,也是一阵叹息,把那封信又翻来覆去地看。 “我收拾舍弟遗物时偶得这封信,只恨自己当时胆小如鼠,累得王爷蒙冤多年。”连子瑜眼中含泪,哀声叹道:“有舍弟前车之鉴,我焉敢攀附太子?只是如今太子势大,我只得假意逢迎,否则招来猜忌,难免祸延家人啊!” 他说得动情,萧明暄也听得动容,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正色道:“连兄勿怕,明日到卫戍营来寻我,本王当年护不住小连,如今必要护你周全!” “多谢王爷!”连子瑜喜出望外,扑通一声跪下,萧明暄赶紧扶他起来,笑道:“你我相知一场,连兄不可如此拘礼,再这样我可就恼了。” “遵命。”连子瑜与他相视一笑,眉心的纹路终于渐渐舒展。 时至深夜,他目的达成,知机地起身告退。 萧明暄送了客,回去独坐片刻,又拿起震日弓来细细端详,林公公屏着呼吸上前添茶,看到他主子神色淡漠,哪还有方才喜怒交织、情难自控的样子? 他提壶倒茶,主子偏过脸来,轻声问:“看了半天戏,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林公公斟酌了一下,答道:“奴婢依稀觉得……那位连公子在挑拨您与太子的关系?” “我与哥哥的关系还用得着旁人挑拨?”萧明暄摇头轻笑,“兄友弟恭不过是骗骗百姓,宗室中人只怕心中有数。” 所以连子瑜才会铤而走险,拿出那封书信做投名状,顺便添一把火,让他们兄弟之间芥蒂更深。 他要早一个月来,说不定就得逞了。 谁能想到小皇嫂神通广大,哄得他们兄弟俩暂时休战,连他这样的死硬脾气都暂且退让,只恐小嫂子夹在中间为难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公公倒完茶,又看向那张弓,笑道:“弓确是好弓,要不奴婢取箭矢来让主子练练手?” 萧明暄摇摇头,眼神一凛,低喃道:“连子瑜想做我手中的箭矢——” “就是不知道他打算借助我的弓弦,射穿谁人的胸膛了。” 第68章 念念不忘之人 太子被他操练了多半个时辰,从深蹲到深蹲跳,从弓箭步到跳跃弓箭步,最后来一波深蹲加跳跃弓箭步,折腾到两腿虚脱无力,软成面条一般,夏教练确定他真的被压榨到力竭才放他一条生路,帮他做完拉伸,一挥手打发他去洗澡睡觉。 锻炼的时候照例摒退了下人们,教练埋头收拾一地杂物,学员只好汗涔涔地扶着墙往外走,身上虽然乏力,心里却畅快得很。 他蹭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夏云泽,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才红着脸轻声说:“公主也歇了吧,时辰不早了。” 说话就说话,你脸红什么?夏云泽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抚着肚子答道:“你先睡吧,我要再吃点东西。” 太子的表情一言难尽,让人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嘲讽,夏云泽理直气壮地一瞪眼,表示我还小我还在长身体我半夜会饿。 萧明玥最招架不住媳妇杏眼含威,当下落荒而逃。 更不好意思表明他其实想歇在这里。 既然做了夫妻,总是分床而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不圆房,小皇子从哪里生出来呢? 门外候着的宫人一拥而上,何公公还大惊小怪地叫唤起来:“哎哟我的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来不快来人扶住,主子您慢着些儿。” “无妨,睡一觉就好了。”萧明玥抬手让他闭嘴,一步一步朝侧殿挪。 夏云泽在后面幸灾乐祸地笑,睡一觉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太子一夜酣眠无梦,醒来发现他连床都下不了了。 两条腿像被乱石砸过,酸胀僵直,疼痛难忍,让他动一动都渗出一头冷汗。 萧明玥从小娇生惯养的,哪受过这种罪?锻炼的时候全靠夏教练花样百出地激励鞭策加夸奖才能憋着一口气撑下来,现在房中就他一个人也犯不着逞强了,往枕上一栽,委委屈屈地哼唧起来。 夏云泽端着营养早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太子瘫在床上两眼含泪,凄楚绝伦,跟打完分手炮那天早晨一样惨兮兮,真个我见犹怜。 “让人在床下练惨了”同“让人在床上练惨了”虽然一字之差,造成的后果都是下不了床。 不过在增肌这条漫漫长路上,渐进超负荷训练所造成的肌肉疼痛是必须要习惯的,而且太子原本的娇躯也实在太废了些,这才初阶难度就把他撂倒了,想把他训练成一个壮汉真是任重而道远。 他把萧明玥扶坐起来,还在他腰后垫了几个枕头,一勺一勺喂他吃饭,健身教练一秒变成老妈子。 何公公在门口探头探脑,忧心忡忡地想传太医。 夏云泽挥手让他退下,干脆好人做到底,喂太子吃完饭之后又坐到床上,帮他按摩揉捏两条腿。 就这么一个学员,不对他好点,跑了怎么办? 萧明玥被揉舒坦了,眉眼含笑,柔情脉脉地看着他。 以前他也用这种眼神看过呼延凛,甚至更热切更温柔,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伤害与践踏。 与公主在一起,有脱胎换骨的感觉,纵然回首往事,也不再难过得痛彻心扉。 他不愿意再忆起那个人,偏有人要上赶着提醒他。 不多时,何公公去而复返,在门口报了一声:“主子,凉国国君给您送来一位巫者,如今已安置在城内别馆中,随时听候您召见。” 萧明玥心头一颤,眉头也跟着皱起,夏云泽却双眼放光,喜形于色,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狗男人虽然没有心,办事倒是有效率,对小仙男还有求必应,萧明玥想要什么,这不就颠颠地送过来了? 可惜性格太烂,还是乖乖当个神仙教母长腿叔叔,别发展超友谊的关系了。 夏云泽光顾着自己高兴,没注意太子神情恍惚,一副五味杂陈的纠结样儿。 以为自己释怀了,却还是听不得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 萧明玥也就消沉了片刻,抬头笑道:“由着太子妃安排吧。” 那当然是越快越好,夏云泽叫何公公现在就去把人召来,在床边走来走去,激动得直搓手,又给太子揉了一回,然后疯狂暗示:“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就像咨询心理医生的时候不要外人在场,他若是对大巫讲点小秘密也不希望谁来旁听。 没想到太子说旷班就旷班,理由还冠冕堂皇:“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大巫之能,就怕万一来个招摇撞骗之徒,不仅不能解惑反而还要坏事,公主涉世未深,夫君岂有不管不问的道理?” 夏云泽无语,心想你也太信不过你前男友了,虽然上床办事不行,下床提好裤子的时候,办事还是十分靠谱的。 何公公领命而去,结果不仅把大巫带到了,后面还跟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 “我本想过来告诉哥哥一声,连子瑜的差事安排好了。”萧明暄声音懒散,看向正厅中翘首期盼的太子妃,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赶巧哥哥这里来了奇人异士,也让臣弟开开眼。” 萧明玥冷笑,讽道:“你倒乖觉,这么点小事也值当跑一趟?” 什么赶巧,分明是闻风而来,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知道哥哥器重连兄,我少不得也要上上心。”萧明暄面不改色地瞎扯淡,心想要不是为了小皇嫂,谁耐烦见天儿往东宫跑?看你这张怨妇脸吗? 夏云泽顾不上理会他们菜鸡互啄,瞪着眼睛就往何公公身后看。 不愧是呼延凛送过来的人,只看外表就让人信服。 大巫是个枯瘦矮小的老头子,宽袍大袖飘逸脱俗,白发结成辫子束在脑后,肩背笔直,神情端肃,皱巴巴的老脸上绘着巫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炯炯,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就连萧明暄这样目空一切的狂妄青年,与大巫对视的时候都收敛了许多,只觉得对方视线中带着钩子,能轻易勾出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私藏。 他挪开目光,瞪向他哥那个软柿子,霎时又嚣张起来。 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敢往东宫领,吓到小皇嫂怎么办? 萧明玥也本能地讨厌这个老头,何况这人还是呼延凛派来的。 本以为心事埋得够深就能彻底放下,谁知道一碰到与那人沾边的事,他又轻易破了功,再度体会到一颗心被肆意揉搓的痛楚。 大巫朝他们躬身一礼,声音干哑,不卑不亢道:“愚奉王命前来,愿为贵人解惑。” 何公公极有眼色,赶紧请人入座奉茶,大巫冷锐的视线越过两位皇子,朝后方的夏云泽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太子妃,请。” 萧明玥眉尖一挑,记得自己向呼延凛请托此事的时候,可没说过是太子妃的意思。 夏云泽在大巫对面坐下,啧啧感叹。 如此精准捕捉目标客户的能力,去卖健身课一定日进斗金。 他抬眼看向兄弟俩,希望他们自觉点主动退散。 俩人心领神会,却有志一同地要留下来讨人厌。 “我与公主夫妻一体,何须避嫌?”萧明玥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颤着腿坐到他旁边。 “我好歹有些拳脚功夫,遇事还能及时护住哥嫂。”萧明暄在另一边坐下,顺手给他哥上眼药。 自觉退场并替他们关门的只有何公公,夏云泽目不斜视,默默地以素质三连问候这哥俩,以及他们全家。 既然有人围观,说话就必须委婉,奈何夏云泽曾经作为直男,脑子实在不太会拐弯,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大巫可知我从何处来?” 大巫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太子妃从煌煌盛世而来。” 夏云泽眼皮狂跳,交叠的双手微微颤抖,面上还得装得云淡风清,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天知道他心里已经开始狼嚎了。 萧家兄弟听到那答案可能会以为大巫在拍郴国的马屁,只有夏云泽心知肚明—— 他之前工作的健身房就叫“煌世健身”啊! 那个憨批老板一开始是想叫“皇室健身”来着,结果工商局不批准,只好改成“煌世”,风格仍是怎么俗怎么来、怎么土怎么搞,让他每次看到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招牌都觉得羞愤欲死。 这老头有两把刷子!夏云泽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暗中给呼延凛点了个赞。 中国好前夫,妥妥的! 他不自觉地身体前倾,又问:“那我还能回去吗?” 兄弟俩交换了个困惑的眼神——就算公主远嫁异国,回趟娘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大巫却不回答,伸手捞过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然后端起茶杯,将水倒入另一个空杯。 夏云泽大气都不敢出,只见对方又往原来的杯子里注满了茶水,把两个满满当当的杯子摆在他面前,指着第二个杯子问:“这杯水能回到先前的茶杯里去吗?” 夏云泽呆怔片刻,突然起身,动作之大险些带翻桌子。 茶水溅泼出来,淌得到处都是。 “公主!”“小皇嫂?”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太子不顾腿疼,起身就要扶他,萧明暄在人前也不敢表现太过露骨,干脆一把揽住太子,让这个病秧子能借力扶稳自己老婆。 三个人维持着暧昧又诡异的姿势,室内弥漫开尴尬的沉默。 大巫见多识广,眼皮都没抖一下,手指沾着桌子上的水,划出一道长长的水迹,道:“有器可容已是幸事,天命如此,凡人无须自扰?” 夏云泽站直身体,瞪着满桌狼藉,仍是难以置信。 听大巫的意思,他原本的身体没有嗝屁,而是被别的灵魂占据了? 人家不挪窝,他当然回不去。 再折腾,只怕会像那些洒出来的水一样无处安身。 可是想起他辛苦练出的肌肉,他健美结实的体型,夏云泽又觉得不甘心,生出一股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愤懑。 胸口酸涩,不知道占了他壳子的人会不会善待他的身体,甚至善待他的亲人。 原本空降至此,两眼一抹黑地混日子,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现在好不容易窥得一线天机,让他这颗本已认命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也顾不上会不会露出破绽了,声音发颤,神色仓皇。 大巫缓缓摇头。 夏云泽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撑住额头,肩膀微微颤抖。 兄弟俩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后,一个比一个懵逼。 公主有心事,却不曾对我吐露半分,明明我们才是正经夫妻。 小皇嫂有心事,怎么不肯告诉我?难道我不能为你排忧解难?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互瞪了一眼,摆出剑拔弩张的架势。 幸好他们没添乱——都想着把对方打发走了再单独安慰当事人。 大巫的声音干哑得像钢丝划过锅底,刺耳却带着震颤人心的力量,道:“心有挂牵,却身不由已,世人皆受此苦,无一幸免。” 萧明玥闻言神色黯然,萧明暄也发出一声嗟叹。 夏云泽抬起头来,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他,道:“大巫说得轻巧,为什么是我?天命吗?我不服。” 穿越爽文千千万,怎么就他这么倒霉,没有一点点防备就被抛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世界,跟净身出户一般,连蛋白粉都没带一罐。 大巫看他的眼神充满悲悯,仿佛看着滚滚尘世中辗转挣扎的卑渺众生—— “愚有一物,能让太子妃在睡梦中见到念念不忘之人。” 第69章 画风不太对 大巫掏出一个铜盒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是手指头肚大的一块香料,散发出清冽淡雅的奇异香气。 “此为息梦香。”大巫把盒子推过来,“点燃此香伴眠,自有思念之人入梦。” 不光夏云泽激动得浑身发抖,萧家两兄弟也莫名地跟着心跳加速。 都想知道太子妃会梦见谁,可是谁也拉不下面子直接去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他们兄弟俩什么事儿。 随时能见到的人,用不着梦里来相会。 夏云泽小心翼翼地把香收好,重赏了大巫,然后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正好东宫摆膳,他匆匆扒拉了几口午饭,房门紧闭,准备小睡片刻。 萧明暄难得留在东宫用膳,还没来得及撩逗几句,他嫂子就把碗筷一推,火烧屁股似地进了寝殿。 剩下兄弟俩面面相觑,一桌子美味佳肴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萧明暄心不在焉地拨拉着碗中的米粒,眼角余光瞥见他哥搛了一块炙羊肉,放到碟子里沾了点酱,小口小口地啃着吃。 他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震惊之下脱口而出:“你不是从来不吃羊肉吗?” 他们小时候同桌吃饭,腥的膻的都不让上席,他哥比下凡的仙女还难伺候,炒菜不能用大油,瘦肉还得水焯过,温火慢炖或粉蒸,调料只放一点点,吃下去嘴里能淡出鸟来。 即使这般迁就,萧明玥一顿饭吃得也比麻雀多不了几口,还净吃蔬菜水果,谁劝也不听。 敢情人家上面的嘴茹素,下面的嘴开荤呢。 这不明摆着记吃不记打吗?萧明暄恶毒地想,身上才好了几天就敢用那种肉麻兮兮的眼神看他嫂子,真是饥不择食。 萧明玥本来不想搭理他,只是对方咄咄逼人的眼神让人食不下咽,只好勉为其难地答了一句:“你嫂子让我多吃肉,往常都是她给我布菜的,今天可能是急着用那息梦香吧。” 萧明暄听出他哥话里隐隐的炫耀,“啧”了一声,搛走最大一块炙羊腿,大口撕咬起来。 他哥往这边瞟了好几眼,一脸嫌弃,让宫女给他盛了碗汤,轻哼道:“吃相还是这般粗俗,慢着些,没人跟你抢。” 萧明暄动作顿了一下,极细微的惆怅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捉摸。 十多年前,他哥也是这样,一边唠叨他吃相不雅,一边添汤递水怕他噎住。 可惜那段心无芥蒂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们也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萧明玥也有些感伤,叹了口气,幽怨道:“你总是这样,看见我有什么都要抢,抢到了却不珍惜。” 萧明暄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眉头紧锁,说:“吃你一块羊腿,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谁跟你说这个!”萧明玥横了他一眼,干脆把一盘子炙肉都推到他面前,“你当年带走小连,为何不善待他?就算他不从你,你也不能……也不能痛下杀手,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你放的什么屁!”萧明暄惊跳起来,一挥手摒退了下人,上身倾过桌面,一把揪住他哥的衣襟,喝道:“我还没找你算帐,你还敢倒打一耙?太子哥哥是这些年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都信了吗?” “放肆!”萧明玥也火了,反手一碟点心就往他身上砸,“你把人害死了,倒有脸来指责我?” 萧明暄怒极反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写信让他回连家去?” 萧明玥徒劳地掰着他的手指,脸涨得通红,咬牙道:“是,又怎么样?” “他不听话,你就杀了他?” “一派胡言!”萧明玥快要气死了,叫道:“还不放手?你敢动我一根寒毛,我定禀告父皇,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明暄松开手,把他哥推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堂堂太子就会告刁状,可真有出息!” 真想把他哥的脑袋按到汤盆里,看他还摆不摆这一张道貌岸然的天仙脸。 萧明玥喘匀了气,万般嫌弃地掸掸被他抓过的前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当年的事,我只当你年幼无知,暂不与你计较,以后休想再染指我的人。” 萧明暄一脸不屑,讽道:“我偏要染指,你又能怎样?反正你的靠山也不要你了。” 这一句精准打击又狠又扎心,戳得他胸口窒痛,脸色煞白,萧明玥把嘴唇咬出了血,恨恨地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叫你奸计得逞。” 萧明暄一伸手,萧明玥以为他要殴兄,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没想到对方只是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为区区一个连子瑜,你都让小嫂子求到我家内宅里了,现在又装什么大义凛然啊?” 萧明玥眼中羞愤交加,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嚷道:“要不是你一直拖着不点头,我何至于让自己的妻子……” 他说不下去了,在萧明暄鄙夷的目光下无地自容。 同时恼火得不行,怎么一碰上这个混帐弟弟,就如秀才遇到兵,夹缠不清,动辄得咎? 既生玥,何生暄啊!当年那顿板子怎么没把他打死? 这狗东西害了小连不说,现在又对他的公主贼心不死,真是岂有此理! 不能再拖了,得尽快与公主圆房,恩爱缠绵,然后生一串小娃娃追着萧明暄喊皇叔。 气都气死他。 夏云泽浑然不觉自己正面临形婚中的最大危机,他把人都赶出卧房,放下帏帐,珍而重之地点燃息梦香,然后往床上一挺,开始数羊。 香气渐浓,助眠效果奇佳,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缕幽魂飘飘荡荡,梦回故乡。 眼前的场景有些扭曲,勉强分辨出是他家厨房,看到的人却十分清楚,一个五十出头的精瘦男子系在围裙在料理台旁切水果。 “爸……”夏云泽本能地唤了一声,“我妈呢?” 他爸自然是听不到的,埋头切了一盆水果,里面还有他最讨厌的菠萝。 夏云泽瘪了瘪嘴,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感涌上心头。 再铁血的硬汉回到父母身边也是个爱撒娇的熊孩子,何况他再也回不去了,还不许他自怜一下啊? 他爸一手端水果,一手拿着几支小果叉就往客厅走,夏云泽像背后灵一样飘在他爸身后,看见他妈,忍不住在睡梦里发出一声抽泣。 他妈气色尚好,比他离开之前还胖了一点,夏云泽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心想难道我是充话费送的?怎么你们都不表示一下悲伤? 难过完了又摇头,自言自语道:“没我这个健身教练监督,我妈果然反弹了。” 他妈拿着遥控器,笑吟吟地朝长沙发上的人说了些什么,他听不见,看口型应该是招呼他们吃水果。 夏云泽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终于明白为啥他爹妈都不悲伤了。 长沙发上并排坐着俩青年,一个是男的,另一个还是男的。 一个是他……的身子,芯他不认识,另一个从里到外都不认识。 夏云泽扑了上去,拼命往自己壳里挤,结果像被窗纱挡住的蚊子一样,飞来飞去,不得其门而入。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俩青年肩并着肩,挨着的两只手垂下来,借着茶几的遮挡暗搓搓地十·指·交·扣。 夏云泽:“草!” 以前他懂的少,现在他开了窍,明目察秋毫,慧眼识基佬。 他的壳子被一个基佬占了!还公然带奸夫来他家出柜! 看这黏黏乎乎的腻歪样儿,背后说不定都滚了八百回床单,这壳子就算还给他,他也不敢要啊! 夏云泽气得跳脚,一波雀踏枝,狂踩俩青年的狗头。 他爸妈根本不知道亲儿子正火冒三丈,对假儿子和儿婿——也可能是儿媳妇——笑吟吟地,十分热情。 男人哭吧不是罪,硬汉也有英雄泪,既然有家不能回,何必在此徒伤悲? 夏云泽缩到墙角揉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冒牌货开开心心地叉起菠萝,还他妈翘着兰花指。 他爸虎起脸来训了一句,奸夫赶忙护着,陪笑打圆场,还伸手覆在冒牌货手上,把他翘起的小指头按回去。 夏云泽:“草!有毒!” 他这才发现奸夫长得挺帅,肌肉猛男,身高腿长,坐姿端正,一身朗朗正气,硬是把他这个铁血硬汉衬出小鸟依人的效果。 再细看冒牌货,夏云泽连连扼腕。 这肯定是个懒鬼!他辛苦练大的肌肉全他妈缩水了!变小了!变细了!变窄了! 没吹气一样肥起来,应该感谢他爸遗传给他的瘦人基因。 好吧,现在他爸也让冒牌货继承了。 奸夫一本正经地对他爸说了什么,看口型大概是:“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冒牌货闪着星星眼,头一歪靠到奸夫肩上,要不是当着老人的面,说不定还要腻到人家怀里上演点限制级。 夏云泽:“草……” 他释怀了!他放弃了!他对原来的壳子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肌肉练练就能有,基佬可遇不可求,遇到基佬躲着走,脑残才往跟前凑。 就当辛辛苦苦练几年,一夜回到健身前,比起那些在股市里站岗的猛士们,他损失这点肌肉算什么呢,毛毛雨啦! 回去一定要再备厚礼,重谢大巫! 香气越来越淡,眼前的场景也开始模糊,他妈回房拿见面红包,他爸回厨房做饭,留下狗男男在沙发上吃水果。 结果狗男男瞅准时机互喂互啃,菠萝汁都挤了出来。 行吧,他已经草不出来了,逃命似地从噩梦中醒转。 杏眼无神,怔怔地望着织金绣银的床帏,夏云泽抹了抹眼角,轻声叹了口气。 想开点,咱们硬汉就要随遇而安,往好了想,你好歹穿成了个权贵呀。 不然当个被KPI压得死去活来的小教练,不啃爹妈连首付都攒不起。 哪像现在,东宫一大片房子随便住,雕梁画栋,还不用掏房租。 他又叹了一声,抛开脑中那些没用的离愁别绪,振作精神,下定决心要在这个世界混出一番名堂。 先查清小连遇害的真相,让他们兄弟化干戈为玉帛,别一天到晚乌眼鸡似地掐个没完。 就兄弟俩那积怨颇深、不死不休的样儿,除非把证据甩他们脸上,不然空口无凭,只会让自己两面得罪人。 夏云泽坐起身来,刚伸了个懒腰,门一响,太子进来了。 “公主醒了?”萧明玥笑得一脸温良,在他床边坐下,一只手还覆到他手上,“手怎么这么凉,做噩梦了吗?” 兄弟你猜对了!夏云泽想起梦中所见,条件反射地抽回手去,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家里一些琐事罢了。” 萧明玥也不恼,还拿丝帕给他擦汗,安抚道:“公主此言差矣,既嫁从夫,这里就是公主的家呀。” 夏云泽不与他争辩,百无聊赖地点头。 太子见他仍是怏怏不乐,干脆转移话题:“再过几天就要出城秋狝,公主可要提前准备。” 眼看着蔫头蔫脑的小嫩苗瞬间支楞起来,一双杏眼熠熠生辉,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 萧明玥忍俊不禁,又逗他:“当然,公主要是不喜喧闹,留在宫里也未尝不可。” “我要去!”夏云泽弹跳起来,摩拳擦掌,“我还要骑我的‘彤云’呢!” 穿成权贵简直大大的好,不然就凭他挣那点薪水,哪辈子骑得起汗血宝马? 鲜衣怒马,快意横行,此生无憾啊! 他正激动得不能自已,萧明玥又开尊口,这次声音低柔了许多,还有几分羞涩:“出发之前,还请公主遂我一个心愿。” “行,你说!”夏云泽一拍胸膛,豪情万丈。 萧明玥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你我成亲时日不短,什么时候圆房呀?” 夏云泽一脸呆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老子知道你被分手了需要疗伤,但也别捡到篮里都是菜呀! 每天拼了老命地练,产生的多巴胺和内啡肽还不够你嗨吗? 就算吃代餐,也要挑挑口味吧——虽然都挺难吃的。 何况代餐并不想让你吃。 他看着小仙男羞答答的一张脸,慢慢地吐出一个字:“……草?” 第70章 左右逢源 被兄弟两个同时虎视眈眈是什么感觉?夏丽莲·梦露表示压力山大。 骗婚基佬想睡骗婚伪娘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夏云泽额角渗出一滴汗,觉得自己满脑子羊驼都圈不住了,撒开四蹄奔跑在头顶的青青草原上。 他往后缩了缩,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突然有这个念头?” 小仙男不是一向不食人间烟火、清新脱俗高不可攀吗?就算被凡夫俗子玷污那也是娇慵无力身不由己,夏云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气喘吁吁老汉推车的样子。 太子也是个奇葩,跟呼延凛睡的时候主动坐上去吞吞吐吐,奔放得让人脸红,轮到他想跟自己媳妇睡了,就变成说话吞吞吐吐,自己先脸红得不行。 萧明玥低着头,难为情地说:“夫妻敦伦,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哪个位面的天经地义啊?你们萧家的天经地义啊? 夏云泽挠着头皮,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奇烂无比的借口:“我还小呢,我没准备好。” 萧明玥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我母亲生我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岁呢。” 言下之意公主都十七了,蜜桃成熟了? 这分明就是残害少女啊!夏云泽眼一瞪,简单粗暴地拒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好好的,不要烦!” 他一瞪眼,萧明玥就没辄了——这一点倒比他那个禽兽弟弟强多了,他弟一身反骨,专治各种不服,越被拒绝越来劲。 萧明玥毕竟要维持谦谦君子的人设,对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媳妇也不能强人所难,何况就他那弱鸡体质,更没本事霸王硬上弓。 两个人相对而坐,俱是一脸尴尬,太子突然想到什么,垂头丧气,声如蚊吟:“公主是不是嫌弃我……”他跟呼延凛那点子破事公主了若指掌,还看过现场,这个闷亏可不是寻常人能咽得下的。 夏云泽额角隐隐作痛,连声叹息。 你想睡我,我还得哄你,世道不公,一至于此啊! 太子这备受打击的沮丧模样又让人于心不忍,夏云泽只好耐着性子安慰他:“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两个人没有感情不能做这种事。” 别说他是个男的,他就算是个姑娘,萧明玥这种类型的也不是他的菜。 太子脑袋快垂到胸口,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现身说法:“我对呼延凛一开始也没有感情,后来做得多了,就……就有了……” 夏云泽快被他气笑了,问:“所以你就想如法炮制?” 萧明玥点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认真到有点蠢萌,仿佛在问为什么杂种哥哥可以、我不可以? 教练有什么办法?教练也很无奈啊! 本来以为只有呼延凛不懂爱,没想到他这个学员也有严重的认知障碍。 老子一个清香扑鼻的单身狗,为什么要给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司机当恋爱顾问? 可是太子那茫然无措的小模样实在可怜,夏云泽仰天长叹,虽然他不想听,但是他必须问:“就他那技术,不能吧?” 萧明玥脸红得快烧起来了,脑门上一层汗,小声说:“他也不是总……总那样……” 呦呵!这就护上啦?夏云泽竖起耳朵,八卦兮兮地追问:“你们见面除了困觉,还干别的吗?” “那是自然。”萧明玥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嗫嚅道:“我身子弱,他其实不能、不能尽兴,倒是陪我说话的时候多些,只是那人喜怒无常,常常不知道哪句话惹他不高兴,才会反复磋磨我。” 夏云泽无语地看着他,很想真诚地告诉他:就你跟你弟那鸡同鸭讲的交流模式,你被呼延凛一言不合就开车,也不一定都是他的问题吧? 不过作为教练,他得站在学员这边,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再说呼延凛性格确实烂,这一点没得洗,要像他舅宠小七那样,他也犯不着多管闲事棒打鸳鸳。 至于太子也让他无话可说——以你的权势地位,找个陪聊还不简单,犯得着失身又失心? 萧明玥总被他弟嫌弃柔奸成性,怎会栽到呼延凛那个糙汉手上? 他看着对方窘迫至极却正襟危坐努力表现出清冷矜贵的样子,恍然大悟。 萧明玥在顺妃的高压管控下长大,还被全国上下吹成天仙化人,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虽然前呼后拥追随者众,能交心的却一个也没有。 好不容易得了个可心的小伴读,人还死得不明不白,连兄弟都翻了脸,直接导致太子变成惊弓之鸟,生怕重蹈覆辙,多年来只敢与人泛泛相交。 可他毕竟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会孤单,会寂寞,会想要汲取一点别人身上的温暖。 呼延凛成为他的入幕之宾,看似荒诞不经,实则顺理成章。 那是个强悍、凶猛、不容拒绝的男人,他征服他、欺侮他,同时保护他、怜惜他,彻头彻尾地支配了他,把万众归心的皇太子变成任由他摆布的驯顺玩物。 既爱他,又恨他,想逃出生天,却泥足深陷。 就在若即若离中纠缠不清,直到对方终于玩腻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连一句道别的话都吝于给予。 萧明玥垂下眼睑,黯然神伤。 被公主拒绝其实在他意料之中,像他这样卑怯的懦夫,大概注定要做个孤家寡人吧。 既无力保护弱者,也不敢追随强者,人后顾影自怜,人前却还要竭力维持尊贵宽仁的颜面。 夏云泽看他一身低气压,就知道太子殿下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一个不收费的健身教练,不仅要帮学员强身健体,还要给人家重塑三观。 心好累。 他伸手摸摸萧明玥的头顶,眼神充满怜爱,说:“我猜……你没跟女人做过吧?” 萧明玥愣了一下,抿住嘴唇,红着脸摇头。 “你想跟我试试?” 萧明玥咬住唇点了点头,乖得像个小媳妇。 夏云泽笑了,又问:“那你知道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萧明玥快被他问哭了,以前怎么没人告诉他娶个老婆这么麻烦? “是……是什么?”他抬着眼睛,虚心求教。 夏云泽朝他倾过身去,慢吞吞地解开外袍。 太子不仅没有娇妻即将入怀的欣喜,反而不自觉地向后躲了躲,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啧,嘴上说什么想圆房,身体却老实得很。 “这、这大白天的,公主你……”萧明玥慌得语无伦次,几乎要抱头鼠窜。 公主不仅说话口没遮拦,举止也肆无忌惮啊! 结果他媳妇把衣襟敞开,亮出平坦如搓衣板的胸膛。 “别问我。”他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又伸手去解裤腰带,嗓子不加矫饰,分明是清清朗朗的少年声音,“我也不知道呀,大兄弟!” 萧明玥大惊失色,像被甩出水的鱼一样向后弹去,结果后脑“咚”地撞到床柱上,痛叫一声,溅出一串泪珠子。 一直在廊下当门神的萧明暄听见响动不对,飞起一脚破门而入。 然后差点被眼前的场景气出脑溢血。 就见他哥活像个落入狼爪的小白兔,靠在床柱上瑟瑟发抖,惊惧交加地盯着他嫂子,他嫂子则一脸坏笑,袒胸露怀,朝他哥欺身过去,一只手还在解裤腰带。 好一出恶少强逼小仙男的戏码! 萧明暄气得七窍生烟,飞身过去握住恶少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夏、云、泽,我要剥了你的皮!” 夏云泽正逗小仙男逗得兴起,冷不防被人当场抓包,吓得毛发倒竖,手忙脚乱地失去平衡往前一栽,合身压到太子身上。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小叔子灼热的视线,恨不得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他暗暗叫苦,低头看萧明玥一脸生无可恋,抬头再看萧明暄浑身怒火狂燃,脑袋里莫名冒出一句——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片刻之后,三个人呈“品”字型坐在榻上,神情紧张,就差拿一盒扑克来斗地主了。 夏云泽就是那个倒霉的地主,兄弟两个破天荒地站到同一条战壕里,轮流对他狂轰滥炸。 “你既是男子,为何以公主身份与我成亲?”萧明玥三观和眼睛都被摧残,声音都带着颤。 “你竟敢在我哥面前脱衣服?”萧明暄怒发冲冠,踢翻了千斤醋坛。 “原来他早就知道,你们串通好了来欺瞒我!”太子委屈。 “我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敢向他透露你的底细!”端王爷更委屈。 被兄弟俩同时秋后算帐是什么感觉,夏地主表示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以喷止喷。 “我虽然是男的,好歹也是当正经公主养大的,有封号品级食邑,娶到我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他伸出食指隔空点了一下萧明玥,“反正你需要的就是个公主身份,求仁得仁,还敢得陇望蜀?” 我就是真公主我也不乐意跟你圆房,这小身板能招架住一套老树盘根吗? 他又转向萧明暄,长叹道:“慎之啊,你这不爱敲门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啊?” 萧明暄冷哼一声,用眼神警告他别避重就轻。 夏云泽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眼神清朗明亮,坦坦荡荡地看向他们兄弟俩,道:“朋友贵在相知,太子以诚待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瞒着他。” 太子连内心最隐秘的私情都坦白交代了,他再藏着掖着,岂不是辜负人家一番基佬私房话? 当然也是为了彻底打消对方圆房的念头。 而且这种事情对于朝夕相处的人来说终究是瞒不住的,万一他哪天练嗨了一个负重深蹲凸锤出位,他老公不得吓出个三长两短? 既然早晚要暴露,不如先下手为强。 “朋友?”萧明玥长睫轻颤,神情复杂,阴郁中生出几分新奇,像荒原上破土而出的嫩芽。 “以诚待你?”萧明暄字里行间带着凛冽寒风,恨不得把他哥的小嫩芽扼杀在尘埃里。 夏云泽突然笑出声来,一手拍着一个的肩膀,说:“我不会看走眼的,你们放心。” 兄弟俩跳了起来,显然谁也不放心。 “你不怕他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萧明暄问的是他,眼睛却紧紧盯住他哥。 夏云泽笑吟吟地看向太子,轻声问:“你会吗?” “我不会!”萧明玥眉头紧锁,忿忿然回瞪他弟,“当我是什么人了!” 萧明暄发出一声不屑的呵呵,明明白白地表示不信,夏云泽却心宽得很,拊掌道:“我当你是朋友,自然是信你的。” 万一你敢出去八卦,你弟会先剥了你的皮。 萧明玥眼眶一热,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透着点怪异,却分外熨帖,让二十一年众星捧月的萧明玥头一次体会到与人惺惺相惜的滋味。 他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对小连他宠着护着,却因身份悬殊,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主子与伴读的关系,不曾平等视之。 呼延凛就更不要提了,一场遭遇了却前生孽债,唯愿老死不相往来。 只有他娶进门的郴国公主,虽然瞒了他这么久,却始终都在不遗余力地帮助他、鼓励他,支撑着他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情真意切,不求回报,只是单纯地希望他好。 萧明玥被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情感打动了,回以一笑,道:“我也拿你当朋友。” 萧明暄冷眼旁观,生怕被遗忘,凶巴巴地抢过话头:“我可没拿你当朋友!” 行吧,反正兄弟俩的临时战线已经被他瓦解了,夏云泽往后躺倒,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朝小叔子一挑眉,笑道:“你把我当什么都可以呀!” 萧明暄也满意了,用胜利者姿态看了他哥一眼,反倒把萧明玥搞糊涂了,指着他弟问:“你知道云泽是男子,你还对他有绮念?” 他弟龇了龇牙,回他四个字:“关你屁事?” 萧明玥惊诧不已,瞪圆了一双眼:“难道你是断袖?” 他弟嗤笑一声:“难道你不是?” 第71章 又来一个学员 萧明玥据理力争:“我娶妻了!” 他弟则不遗余力地拆他的台:“呵!男的。” 接收到太子哀怨的视线,夏云泽娇躯一震,心想你们掐架就掐架,牵连我做什么? 没奈何,他只好接过话茬,舍身给兄弟俩做个缓冲垫。 坦白归坦白,不能不打感情牌,夏云泽压低嗓音,把自己的男扮女装的苦衷剖析一遍,努力渲染,讲到动情处还挤出两滴眼泪。 太子本来就心思敏感,眼圈红了又红,陪着他叹一声同是天涯无奈人。 并再一次保证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夏云泽卖完了惨,想调节一下气氛,就朝太子那边歪过去,笑问道:“还想圆房吗?” 萧明玥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开,摇头如拨浪鼓。 夏云泽猥琐地笑,说:“无妨,等你把身子养壮了,咱们在东宫广纳美人,一样给你开枝散叶。” 他小叔子斜着眼睛看他,哼道:“你倒大度!” 我当然大度了,这才是形婚的专业态度好不好?夏云泽回他一个白眼,唇角笑意未消。 眼看他媳妇和他弟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传情,独守空房的太子殿下就有点心理不平衡,想要给他弟添点堵。 “那父皇与宸妃给二弟议亲的事,想必云泽也不放在心上了?”他带着看好戏的蔫坏表情,唯恐天下不乱,“二弟可有好几个表妹待字闺中,只怕名册已经报到御前待批,愚兄在此先恭喜二弟了。” 恭喜你个头,我看你是使坏使不够!萧明暄怒瞪他哥,再转向他嫂,安抚道:“别听我哥瞎说,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夏云泽胸口酸涩,颇不是滋味,心里却明白皇族子弟都免不了这一遭,呼延凛跟太子那般虐恋情深,对自己这个太子妃仍然礼遇有加呢! 家里红旗一杆,外面基友二三,时人风气如此,他无力改变,只能独善其身罢了。 幸好没和萧明暄深入发展,夏云泽叹了口气,还是回到直男道路上,按照先前的规划,浪够了就诈死脱身,带上他的宝贝彤云,做个来去如风的江湖客吧。 同时暗搓搓地佩服一下他舅跟他哥,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气氛有点僵,他抬眼对上萧明暄紧张兮兮的眼神,忍俊不禁,发出直男之问:“你表妹好看吗?” 萧明暄怔忡片刻,即而面沉如水,发出暗磨牙的声音,萧明玥则哈哈大笑,揉着肚子倒在榻上。 稀奇,他还是头一次见清冷自持的小仙男笑得气都喘不上来,果然快乐都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吗? 夏教练不高兴了,虎着脸训斥道:“笑够了吗?笑够了就开始练吧。” “啊?”太子揩去眼角的泪花,眉头微蹙,开始装可怜,“我腿还疼得厉害……” “不练腿。”夏云泽把他按倒在榻上,往他腰下垫了块汗巾子,“做卷腹和俄罗斯转体。” 萧明暄虽然翻过他嫂子塞给他的健身图鉴,还是觉得观摩真人更有意思,所以没自觉滚蛋,还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一边参观。 萧明玥当了这么多年软柿子,逆来顺受惯了,不仅无力反抗教练的威权,连让他弟回避都办不到,只好化羞愤为力量,双手垫在脑后,收缩腹肌,一下一下地往上卷。 “腰别抬起来,把汗巾子压紧了。”夏云泽轻敲他的肩膀,“肚腹使劲,别用手掰着脑袋往上挺。” 太子被纠正了几回动作,本来脸皮就薄,还有他弟在一边瞪着眼睛看,更是羞臊难当,没练几组就气喘吁吁地红了脸。 出乎意料,萧明暄竟然没借机大肆嘲讽,反而若有所思,甚至在他起身做俄罗斯转体的时候直接上手抚摸他的腰侧。 “你干什么?”萧明玥像被开水烫到的青蛙一样弹起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怒目而视。 这混蛋吃够皇嫂的嫩豆腐,想换换口味来占皇兄的便宜? “你瞎叫唤什么?”萧明暄皱着眉,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活像个登徒子,还理直气壮地催促:“你再做一次,让我好好摸一摸。” 萧明玥咬牙切齿,求助般看向他媳妇。 萧明暄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本来以为他哥虚软得像一个草包,没想到上手一摸,腰腹结实了许多,随着扭转躯体的动作,还能感觉到肌肉的紧致与坚韧。 小皇嫂弄的那套画册果然有用。 萧明暄手指轻搓下巴上的胡茬子,又想起他哥入秋以来就没病过,跟往年天一凉就病病歪歪的凄惨样不可同日而语。 夏云泽猜到他在想什么,得意洋洋地说:“等你哥再练三个月,到时候脱光了让你看。” 萧明玥体脂低,肌肉稍微练出型来,线条就会很明显,照这样密集地连吃带练,三个月即使成不了肌霸,混个模特身材总归差不离。 “要脱你自己脱!”萧明玥忍无可忍,自从知道公主是个带把的,他就不想再保持什么君子风度了。 “我又不想看他的身子!”萧明暄也叫了起来,一副倒尽胃口的嫌弃相。 夏云泽抬手掩住嘴唇,怕自己会忍不住啐他们一脸口水。 太子练完腹部肌群就累趴下了,萧明暄意犹未尽,抓着夏云泽要求真人示范。 他这是不小心又发展了一个学员吗?夏教练看着对方肌肉贲张的强健躯体,眼红心酸。 一个瘦筋筋的我,怎么拯救一个雄纠纠的你? 再三确认萧明暄不是无聊至极跟他逗闷子,而是真的打算拿他的小画册去给士兵进行基础体能训练,夏云泽转怒为喜,开始由易到难,一项一项地教他练。 太子歇过气来,拈着食盒里的奶疙瘩慢慢地嚼,时不时饮一口酪浆,悠哉悠哉地欣赏他媳妇对他弟大呼小叫的精彩场面。 你也有今天!继续张狂啊!还不是一样被训得狗血淋头,粗坯! 萧明暄也很郁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做对了,小皇嫂却非要鸡蛋里挑骨头,还当着他哥的面对他疾言厉色,一点情面也不留。 看他哥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更不痛快。 可是再一看小皇嫂都急出一头汗了,他就强压着一肚子窝火没有发作,只狠瞪了他哥一眼。 夏云泽从事健身行业这么多年,向来只有学员太弱而完不成动作的烦恼,这还是头一回遇到学员太强而完不成动作的。 确切地说,萧明暄不是完不成,他是基本没按各个动作的发力模式来调动该调动的肌肉,与训练项目本身要达到的锻炼效果大相庭径。 原因就是他太强了,例如俯卧撑这个要靠胸肌发力的动作,人家单凭手臂力量就能来个击掌俯卧撑,胸肌连抖都不带抖的。 领会不到训练精髓,怎么去练别人?又不是谁都像他那样博士生重读幼儿园。 萧明玥看着他弟赤膊上阵,一身精壮的肌肉闪着汗光,线条流畅紧绷,不知怎么想到他那负心薄幸的老冤家,神情就有点不自在。 炫耀什么?当谁没见过呀! 他没忍住说了一句风凉话:“你给他背上压几块石头,看他还敢不敢轻忽大意。” 真是旁观者清啊!夏云泽茅塞顿开,对萧明暄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肌肉猛男是吧?自重训练干不翻你是吧?那就来个负重的。 石头沙袋一时不凑手,他的哑铃也没带来,夏云泽二话不说撩起裙摆,一屁股坐到萧明暄背上,冷笑道:“你不是厉害吗,再来啊!” 萧明暄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下,俊脸微红,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身体绷得笔直,手掌按住地面,略一使力,轻轻松松地挺了起来。 倒是晃得夏云泽“哎呀”一声变坐为趴,两只手还不老实地从他身侧捞过来,覆上厚实的胸肌。 “再做几次,我看看这里发力了没有。”他的气息拂过萧明暄耳畔,温温软软还带着点奶香——刚才没少从他哥食盒里拿奶疙瘩。 背上趴着个宝贝儿,萧明暄不敢再甩开膀子猛练,而是在夏教练引导下刻意放缓了速度,直到确实感受到需要胸肌使力才能撑起来的程度,才终于明白小皇嫂反复让他体验发力肌群的苦心。 自己学会了才能去教别人,不然光是照猫画虎做几个动作,该练的地方不一定练到,还容易抻到相邻的筋骨导致受伤。 他又练了几次,扭过脸来逗他嫂子:“小皇嫂,要不要随我换个地方练?” 刚成为学员就想潜规则教练?我看你是皮在痒!夏云泽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挑眉问:“你是觉得还有余力?” 萧明暄脸皮奇厚,大言不惭:“小皇嫂身轻如燕,我要这样就累趴下了岂不是像我哥一样没用?” 听听!自夸还不忘踩他哥一脚,真是感天动地的塑料兄弟情。 萧明玥反唇相讥:“牛马也有一身蛮力,二弟怕是料豆嚼多了才嘣出这么多屁话。” 哎哟!小仙男打架不行,吵架还是杠杠的,嘴炮功夫不同凡响啊! 夏云泽没心没肺地哈哈直笑,又叫萧明玥抛给他一块奶疙瘩,自己不啃,喂给小叔子补充体力。 整整一册子火柴棍小人,接下来且得练呢! 只是这兄弟俩相看两相厌,一个没拦住就摆开阵势打算撕到天荒地老,夏云泽无奈地摇头,一句话让这两个不省心的熊孩子霎时偃旗息鼓—— “你要觉得我分量轻,干脆让你哥也坐上来?” 萧明暄恨恨地闭上嘴,埋头苦练。 萧明玥塞了一嘴奶疙瘩,梗着脖子往下咽。 时至傍晚,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满宫室,光柱里微尘飞舞,渲染出一片温柔静谧的气息。 这可真是难得——何公公数次凑到门口偷听,忧心忡忡,生怕兄弟俩共处一室水火不容甚至喋血东宫,结果他竟然听到房中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连他自家那个温和却淡漠的主子,也时不时笑出声来。 仿佛时光回溯到十多年前。 他甩着拂尘,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意,缓步走到庭中,任由偏西的日头洒下一身光芒。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残存的暖意转瞬即逝,接下来,就是萧瑟凄冷的漫漫长夜。 第72章 收拾好了就出发 萧明暄把他的火柴棍小人图鉴研究透彻之后,就拿回卫戍营去普及训练项目,操练得兵士们叫苦连天,一开始谁也不习惯,都觉得端王爷闲极无聊,整出恁多花样来折磨人,真如传言所说,顽劣霸道得很。 谁都不乐意,谁也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王爷兼大统领。 结果雷打不动地操练了半个月之后,士兵们体力耐力皆有显著增强,再练刀枪骑射效果事半功倍。 营里上下再不敢小瞧这个刚满双十的统领。 原本以为端王爷只是武力强横,没想到他在练兵方面也颇有心得。 众人钦佩敬服端王的同时,对他安插在营中的军备官连子瑜初时也是以礼相待的。 萧明暄显然把这人当成心腹,带进带出的,态度和蔼,从不训责,而且弄到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他一份,让人不禁好奇心起,纷纷揣测这位连军备是何方神圣。 卫戍营中也有不少七拐八绕的皇家穷亲戚,或是祖上显赫儿孙不争气的破落户,别的本事没有,就爱打听些小道消息,训练间歇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互通有无,连子瑜的身家背景很快被扒了个底儿掉。 原来竟与东宫那位有些渊源。 自萧明暄走马上任以来,卫戍营风貌被整肃一新,浑水摸鱼的关系户被打发得十不存一,就算有漏网之鱼也都夹紧尾巴低调做人、老实操练,不敢再起偷奸耍滑的心思。 行伍中人心思大多简单直白,谁厉害就服谁,对那些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就算表面上不露声色,背后也要乱翻白眼。 当年宫里的兄弟龃龉又被翻出来津津乐道,有些人还依稀记得那些半真半假的桃色传闻,再看连子瑜的时候眼神就颇耐人寻味了。 端王爷把这人带在身边,是怀念旧人呢,还是寻个替身? 亲兄弟嘛,长相总归有几分相似的,别看连军需年愈三十、面容沧桑、身材干瘦,说不定人后别有风情,而端王爷就好这一口呢? 糙汉子扎堆的地方,不仅八卦热情不输女子,嘴上还特别没德行,言语污秽下流,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连子瑜在营中的处境日渐艰难。 人们对他客气却疏远,还隐有不屑之色,他传下去的指令,不是阳奉阴违就是消极怠慢,让他成日里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来了半个月还没有摸清楚营里的往来事务,更别刺探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萧明暄是个粗枝大叶的,又积威甚重,浑然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仍对他亲近厚待,还时不时叫他到营房里关起门来对坐小酌。 旁人看到这些,又少不得凑到一起挤眉弄眼,大肆编排。 有几个没时运的凑到一起嚼舌根的时候被萧明暄撞个正着,各自领了一顿军棍,打得哭爹叫娘。 不消说,这笔帐又记到连子瑜头上——说不定端王爷是被他故意引来听闲话的呢? 连子瑜有口难辩,在萧明暄面前又要装出一副肝脑涂地的样子以表忠心,逢迎奉承,巧舌如簧,虽讨得端王欢喜,却愈发被同僚瞧不起,一时间进退维谷。 度日如年般熬煎了半个月,他实在没法子,只好趁休沐日回家乔装一番,扮作小厮模样从后角门溜出去,寻那幕后之人拿个主意。 只是他自以为能掩人耳目,却不知黄雀在后,自他出门陈鱼就不着痕迹地缀着他,穿街过巷,进入一处寻常酒肆中。 萧明暄的荒唐事越传越离谱,连营区外面都听到了风声,直接导致他的几位美貌表妹纷纷打了退堂鼓。 宸妃气得蛾眉倒竖,把不成器的儿子唤回宫里一顿臭骂。 “每次给你议亲,你都要闹出点名堂!”她抄起茶杯想往儿子头上砸,又实在舍不得,犹豫间被萧明暄抢了下来,还嬉皮笑脸地劝道:“母亲,小心烫了手。” 宸妃顺势一指头戳到他脑门上,怒道:“都二十了还没个正经样儿,还是小时候打少了!” “母亲最慈爱不过,哪舍得打我?”萧明暄哄起他亲娘来驾轻就熟,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万一父皇得了消息要收拾我,还请母亲救儿一条小命。” 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胡作非为导致亲事告吹,宸妃早该习惯了,发作一番气消了便罢。 两宫贵妃虽各有一子,养育方式却截然不同。 萧明玥自小被顺妃从头管到脚,恨不得连哪只脚先穿袜子都要过问,宸妃对儿子则是放牛吃草,随便他去野。 拘在格子里的男儿养不出广阔的胸怀。她就瞧不上顺妃那种巨细靡遗的管教养卫,生生把皇太子养成个多愁多病的笼中鸟,比她娘家那些女孩子还娇气。 比起战战兢兢、半步不敢踏错的太子,萧明暄日子就逍遥多了,宸妃不太管束他,觉得男孩子粗砺些无妨,摔摔打打才能成长。 她的儿子本性嚣张,也不必非要刻意去做个谦谦君子。 皇帝虽然动不动就责骂这个轻狂不羁的小儿子,其实宸妃心里门儿清,皇帝即使早早立了太子,对那个性格温吞毫无魄力的萧明玥也是不太满意的。 可惜他儿子少,实在没办法挑三拣四。 宸妃抚着胸口喘匀了气,横他一眼,嗔道:“你这混小子,当年差点让你父皇打死,怎么不长记性,又与连家的人牵扯什么?” “我这是帮我哥呢!”萧明暄打着哈哈,“免得他狗急跳墙,再使人来烦扰母亲。” 宸妃想起先前她娘家人进宫时明里暗里替连子瑜说项,面上一哂,道:“这也值当你挂心?我早替你打发了。” 当年能打发掉一个连子琛,他那个离京十年、毫无根基的兄长又算得了什么? 蝼蚁罢了。 萧明暄眸色一沉,懒洋洋地说:“知道母亲体贴儿子,儿也不忍心拂了外祖家的面子,举手之劳罢了。” 宸妃又想说什么,萧明暄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又道:“这个连子瑜,我留着还有用。” 宸妃会意,眼睛一弯笑了起来,轻声问:“牵制你哥哥呀?” 萧明暄笑而不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这一笑,让宸妃觉得儿子似乎稳重了些,又好像还是原来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样儿,她心中忐忑,又想到一事:“你不想议亲,不会是为了你那皇嫂吧?” “哪儿能呢!”他不假思索地否认,笑容却带了几分暖意,“自然是为了皇兄呀!” 宸妃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斥道:“不省心的东西,就会跟你娘贫嘴!” 萧明暄收敛笑容,开始说正事:“母亲可知今年秋狝要去东献山?” 宸妃也刚得了信儿,不过她在宫里消息要灵通一些,抬手朝顺妃方向指了指,撇嘴道:“还不是那位?皇上难得去她宫里一趟,可是抓住机会吹了半宿枕头风。” 东献山是岐国太祖龙兴之地,虽然有山有水有草原,奇珍异兽遍地跑,却不适合当猎场。 只因那山势过于险峻,林木葱茂地形复杂,迷魂嶂、鱼背岭、踏云崖……处处都是险地,摔下去连尸骨都找不着。 两年前秋狝就在东献山,饶是萧明暄这样悍勇无双的矫健儿郎都吃了不少苦头,倒是他太子哥哥阴差阳错地捞了个便宜,连弓都拉不开却有白鹿撞到他怀里,让皇帝以为天降祥瑞,龙颜大悦。 那头鹿现在还养在御苑里,每天被人伺候着吃饱喝足刷毛晒太阳,快要肥成一头猪。 太子经此一事,声望空前,被吹捧得超凡入圣,就差没得一口仙气飞升上界了。 他低下头思忖片刻,嗤笑一声:“顺妃怕是又想给太子哥哥造势了。” 什么天降祥瑞?不过是欺世盗名的把戏罢了,东献山离凉国也就快马加鞭三五天的路程,呼延凛又透露过萧明玥与他初遇正是十九岁那年,所谓白鹿入怀,八成是舍了身子换来的嫖资罢了。 宸妃不知内情,就是觉得太子瞎猫撞到死耗子,轻哼道:“你这次可不要让着他,猎个十头八头鹿给你父皇看看。” “鹿有什么稀罕?”萧明暄双唇微抿,忍住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我要猎一头小马驹。” 夏云泽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咕哝一声:“谁骂我?” 太子今天在练臀,做完臀桥紧接着几组单腿硬拉,到让他蹲开马步前后摆胯的时候他就死活不愿意了。 这个动作实在太丢脸了,老让他不由自主回想起跟呼延凛在帏帐中的那点事儿,真是臊死人了! 不听话,还想不想要柯基臀了?夏教练一瞪眼,威胁道:“你不好好练,我可要跟你圆房啊!” 啧,自从知道他是个男的,太子对他是一点想法都没了,反倒是他时常把圆房挂在嘴上,没节操得很。 太子瘪瘪嘴,委屈兮兮地撇开大腿蹲成马步,不情不愿地摆了几下胯,速度越来越慢,俊脸越来越红。 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做,就这么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抬眼看向他家铁血无情夏教练。 夏教练就是打个嘴炮,哪会真对学员下毒手? 他偷着乐还来不及。 太子健身以来,身体素质可谓突飞猛进啊!以前做单腿硬拉,腿一抬人就摔,现在稳得像钉子一样,这是核心肌肉有劲儿了髋关节也稳定了啊!再说这马步,第一次没蹲十秒就开始颤,这次都快一分钟了还稳如泰山呢!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打一闷棍就要给个甜枣,教练深谙哄骗之道,“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咱们就换成驴踢吧。” 驴踢就是俯卧后踢腿,名字虽蠢,效果拔群,姿势丑归丑,好歹能忍受。 太子如蒙大赦,乖乖地俯在地垫上做驴踢。 夏云泽一边给他数着一边闲聊,说的当然是目前最让人期待的事:“何公公让我告诉你一声,这次秋狝要去东献山。” “什么?”太子一惊之下手没撑住,直接趴倒在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垮脊背,怎么拽也不肯起来了。 “又偷懒!”夏云泽凑到他耳边想来个河东狮吼,结果发现太子神情恍惚,似嗔似怨,眼角都红了。 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又双叒叕开始回忆前男友,阴魂不散呐这是! 夏云泽真的生气了,手一抬,对着太子初显挺翘的小屁股就来了一巴掌。 ……手感确实不错,打一下颤三颤,怪不得萧明暄老是忍不住手贱。 太子本来练得臀肌酸痛,被他打得低叫一声,面红耳赤地扭过脸来,小声交了老底:“我就是在那里遇、遇到呼延凛的。” 夏云泽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双手托腮,摆出求知若渴的样子,问:“然后他对你一见钟情穷追猛打?” “才不是!”萧明玥咬了咬唇,小声说:“我迷了路,还有人图谋不轨,要不是他出手相救,只怕我当时就折在山里了。” “咦?”萧明玥竟然曾经遇刺,怪不得呼延凛技术那么烂太子还愿意跟他睡,救命之恩在那摆着呢!“这事你告诉皇帝了吗?” 萧明玥抬起眼,无语地看着他。 这怎么说啊?告诉皇帝恩人救了他顺便强占了他吗?那不必劳烦刺客动手,他自己就得羞愤得跳崖去了。 再怎么清高自矜的贵公子都是惜命要脸的,干脆什么都不说,暗中查证就是。 呼延凛当时下手狠辣决绝,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只从刺客头领的尸体上搜出了萧明暄的剑穗子,于是所有嫌疑全都指向他那个混帐弟弟。 “你可别以为他是好人。”萧明玥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跟他扯上关系的,哪个不是下场凄惨?” 夏云泽双目发直,怔怔地看着对方,眼皮砰砰乱跳,脑细胞光速运转,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他突然想起萧明暄接亲的时候曾在郴国京中遇袭,要不是黄公公及时施救,他小叔子就要客死他乡了。 萧明暄说过是他最好的朋友暗中投靠太子,如今叛徒已被剥皮抽筋折磨致死,这幕后指使除了太子不作第二人想。 只可惜自己当时光顾着打哆嗦了,没问问他那好友究竟是在拷打之下认了罪,还是萧明暄查到的证据指向东宫? 他们兄弟这些年来斗得你死我活,起因是小连,却不仅仅是因为小连。 太子遇到的刺客,真与萧明暄有关吗? 背叛萧明暄的人,真是太子指使的吗? 夏云泽敲敲脑袋,哀叫一声,想扎到金鱼缸里降降温,否则真的要自燃。 他只想当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壮汉,为什么这么难? 陈鱼屏住呼吸,蝙蝠似地倒挂在房檐下,手指沾了一点口水,然后探下手去,悄无声息地在窗纸上戳出一个洞,竭力倾听房中的声音。 也亏得连子瑜为了避人钻进后院厢房,后窗正对着一堵砖墙,平时没人从这夹道里过,仅供一人穿行的窄路上生满了青苔。 正好给他偷听提供了方便。 窗边摆着一道屏风,挡住了室内相对而坐的人影,连子瑜语气颇为恭敬小心,述说他在卫戍营中处处碰壁恐有负主子所托。 对面那人却不急不恼,声音沙哑低沉,让他稍安勿躁,不必忙着揽权,只要像现在这样获得萧明暄的信任,能跟他一同去围猎就行。 “今年秋狝照例要从卫戍营中调兵前往,路途遥远,山林险峻,你只要跟在萧明暄身边,主子到时自有安排。” 连子瑜似是松了口气,唯唯称是。 那人又呵呵低笑,叹道:“这兄弟俩,运气倒是不错,次次有人相助,怕是天意要让主子好事多磨。” 连子瑜也跟着笑,信心十足:“这次万事俱备,他们不会总这么好运的。” 一滴汗滑下额头,陈鱼咬紧牙关,定了定神,如同一片纸屑般轻飘飘地翻过后墙,朝来路飞驰而去。 出发在即,从皇族宗室到营中兵士无不翘首以盼,只等着一声令下,奔赴那巍峨险峻的皇家猎场。 有人盼着大展身手,有人想要大开杀戒。 第73章 三个臭皮匠 陈鱼将偷听来的内容分毫不差地汇报给萧明暄,然后不敢多看主子阴沉的脸色,躬身告退,滚回东宫去履行他的第一要务——保护太子妃。 虽然在他看来,太子妃实在没什么危险,太子对她言听计从,就差凿个佛龛把人供起来了——萧明暄八成也意识到这一点,才将暗卫撤得就剩下他一个,有事做护卫,无事传闲话。 有危险的明明是萧家兄弟俩,他一想起连子瑜那句“万事俱备”就心惊肉跳,只担心猎场会变成修罗场,又猜不出幕后人物准备了多少陷阱等着太子和端王,越想越焦虑,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他愁得半夜睡不着,正烙饼似地辗转反侧,突然感觉胸前挂的小铃铛嗡嗡作响,应和着空气中微不可闻的震颤。 是太子妃在召唤他! 陈鱼翻身掠起,似鬼魅般穿窗而出。 夏云泽也失眠了,脑袋里乱糟糟地活像早晚高峰的公交车,车里的乘客拼命往外挤,车外的乘客拼命往车上钻,狭小的空间水泄不通,弥漫着让人窒息的韭菜包子味儿。 疑雾重重,危机四伏,他需要找个靠谱的人来商量一下。 然而那个平时没事还要夜勤东宫瞎几把撩的家伙,到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反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真是让人由衷地感叹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每天看见你们都冒火。 当他坐在廓下晒着斜斜月光,做贼似地把萧明暄强塞给他的小哨子含到嘴里,使出吃奶的劲也没吹响的时候,更是满肚子烟火璀璨,恨不得把一捆窜天猴塞到萧明暄屁股底下送他直接上天。 带上他哥更好,省得他又当教练又当保姆还要偶尔客串一下情感专家,累死累活地伺候那个娇花太子小仙女。 他骂了一句粗话,对着手里的哨子干瞪眼,正抡起胳膊要往外扔—— “太子妃。”一道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他后脊梁一阵恶寒,扭头见对方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夏云泽一时拿不准,低声唤:“陈鱼?” “正是属下。”陈鱼扯下蒙面巾,露出愁云惨雾的一张脸,拱手相问:“太子妃有何吩咐?” 夏云泽绷着脸蛋,神情凝重,急道:“能不能给萧……王爷传个信,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务必入宫一趟。” 陈鱼眼睛一亮,正中下怀,又行了个礼,掠上房顶,飞身而去。 萧明暄得了信也是眼睛一亮,还特意换了身衣服,打扮得风流倜傥,摩拳擦掌地要去东宫窃玉偷香。 在他哥卧榻之侧做点对不起他哥的事,想想都觉得刺激。 结果一开门发现他皇嫂没有玉体横陈床帏里,反而正襟危坐案桌前,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怎么了?”萧明暄不顾对方的抗拒,硬是把人往怀里一揽,笑道:“我哥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去帮你收拾他。” 夏云泽瞪了他一眼,挣扎几下挣不开,干脆放软了身子偎在他怀里,就当靠着个取暖器,在清凉如水的秋夜里分外熨帖。 “小皇嫂?”萧明暄勾起他的下巴,对上他水雾氤氲的眼眸,胸口一热,朝他低下头来。 夏云泽往后一缩,没忍住打了个呵欠,眼角抿出两滴泪,抱怨道:“你突然凑过来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没有比他更会扫兴的人了,萧明暄偷袭不成,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夏云泽低声叫痛,满脑袋瞌睡虫都被打飞了,瞬间精神百倍。 “别闹!”他抓住萧明暄作乱的手,嗔道:“叫你来是有正事,走,先去把你哥叫醒。” “叫他干什么?”萧明暄不乐意了,手扣在他后腰上,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你想让他在旁边看着?” 夏云泽一时没反应过来,幸好他脑袋里浩如烟海的ntr小皇文及时帮助他领会精神。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可是脑补一下,还觉得有点带感。 他的底线真是层层败退,垮得一塌糊涂。 萧明暄可不愿意跟他这么大眼瞪小眼地辜负良宵,直接把人抱到帐中,正要动手动脚,夏云泽猛地一翻身骑到他身上,拧着眉毛斥道:“你正经些!” 现在到底是谁不正经啊?萧明暄冷不防一抬腰,晃得小皇嫂“呀”地一声趴到他身上,气得咻咻直喘。 “说吧,有什么正经事?”萧明暄在把人逗恼之前见好就收,当然少不了伸出咸猪手在他身上揩点油。 夏云泽撑起上身,斟酌再三,转述了太子两年前在东献山遇险的秘事,然后睁着一双杏仁眼看他,又乖又无辜,看得他火冒三丈,挑眉问:“你以为是我干的?” 夏云泽识相地摇摇头,避免自己的尊臀再遭毒手,温声道:“我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起你在郴国的时候也曾不慎遇袭,这遭遇与你哥哥颇为类似啊。”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朋友……亲口承认受你哥哥指使?” 萧明暄阴着脸,目露凶光,沉声道:“他第一天就咬断了舌头,到死也没招认,不招认有什么用?他行囊里可是搜出了太子的密信。” 夏云泽“嘶”了一声,觉得舌根隐隐作痛,不由得啐自己脑补太多真有病。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期期艾艾地,努力做出不偏不袒的公正模样,“我总觉得吧,有人在暗中挑拨你们兄弟自相残杀。” 下手的时候确是要置人于死地,偏偏这俩兄弟吉人天相,死里逃生,偏偏对方又留了后手,就算查到证据也是由彼此背锅。 他们对外还要维持手足情深的假相,总是不好直接翻脸,除了吃下这个闷亏,暗中戒慎防备之外别无他法。 而物证什么的,最容易被人动手脚了。 本以为萧明暄听到自己替他哥洗地会怒发冲冠然后大打出手,没想到暴躁小青年只是皱了皱眉,眸光闪动,陷入沉思。 他想起陈鱼回禀的内容—— 这兄弟俩,运气倒是不错,次次有人相助,怕是天意要让主子好事多磨。 两年前东献山围猎,太子确实有几日离开营地不知所踪,他还带人去找寻来着,只是后来他哥若无其事地自己回来了,又有白鹿在光天化日之下投入其怀中,扯衣摩颈,亲昵非常,一下子引众人称奇,倒顾不上细究他这几天的遭遇了。 太子说自己在山林中迷路幸得异兽相救才得以归营,旁人也就信了他的鬼话。 如此看来,救他的不是什么是异兽而是呼延凛,萧明玥真是命不该绝。 不过萧明暄想起他哥被折腾成那个衰样,一点也不羡慕。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他哥就是没出息惯了才让那狗男人蹬着鼻子上脸,结果让人家玩弄两年,靠山还说跑就跑,毫不留恋。 真是让当弟弟的都替他汗颜。 这些时日因着小皇嫂的关系,他与太子私下接触多了,对萧明玥倒不像先前那样恨之入骨。 当然讨厌仍旧讨厌,嫌弃依然嫌弃。 如今再翻老帐已无据可查,唯有盯紧连子瑜,引诱他背后的主子露出马脚。 萧明暄回过神来,对上夏云泽忧心忡忡的眼神,安抚道:“我晓得该怎么做,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两年前你有没有遗失过剑穗子?”夏云泽瞪着眼睛看他,明明困倦还强撑着保持清醒的模样分外可爱,让他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蛋,笑道:“我哪记得这些琐事?兵器都在库房里收着。” 虽然各式兵器都学过,他却不爱用剑,狩猎时带在身边的也只有最趁手的弓箭与弯刀。 看来确实有人闹鬼,萧明暄就算再看不上他哥,也不能忍受外人把黑锅扣到萧明玥头上,这桩桩件件,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走吧,去把我哥叫醒。”他坐起身来,收起调情时的温存小意,神色冷峻,声音沉缓:“与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只希望小皇嫂能居中调和,别让他们兄弟俩的夜半恳谈再度变成牛头不对马嘴的争吵,最终不欢而散。 太子睡得并不安稳,正翻来覆去地在梦境中挣扎。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原本弃他而去的人又来对他死缠烂打,不知道算美梦还是噩梦。 他做过许多次关于呼延凛的梦,梦中的呼延凛有各种不同的性情,残暴的,温柔的,绝情的,多情的,无数零散的片段交织在一起,近得触手可及,又远得杳然难辨。 他早知道这个人没有心,却还是不可救药地陷了下去。 就像一个在漫天风雪中独行的旅人,形影相吊,举步维艰,突然看到一篝野火,一道暖光,明知道危险,还是孤注一掷、奋不顾身地迎了上去。 只求那人驻足一顾,施舍他片刻相知相伴的温暖。 聚散如斯缘浅,梦里兀自情深。 这是他的梦,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无所畏惧,恣意妄为。 他在草原上纵马奔腾,萋萋芳草随风起伏,如同碧绿的波涛,延伸到极目眺望的远方。 他飞出牢笼,自由得像一阵风。 水囊中灌满烈酒,马鞍袋里备着干粮,他扬鞭策马,心向天涯。 呼延凛追着他,逐着他,不离不弃,如影随形,跃马而过的瞬间将他扯下马背,护在怀里,搂抱着滚落在齐腰深的草海中,碾碎了招摇绽放的格桑花。 幕天席地,抵死缠绵。 “呼延……凛……”呼吸短促,唇间逸出喟叹般的低吟。 只有在梦里,他才能拥有这个让他爱之入骨、也恨之入骨的男人。 可惜好梦正酣就被人摇醒,他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冷不防对上他那个混帐弟弟讨债鬼似的脸,顷刻间从温柔乡跌到了乱葬岗。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弄死萧明暄。 他媳妇从他弟身后探出一颗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哥正做美梦呢,你非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弄醒做什么?” 这个媳妇也不能要了! 第74章 事后诸葛亮 萧明玥被扰了情梦,身心皆不畅快,一肚子无名火,让他神仙般的修养也破了功,阴郁的视线扫过两个不速之客,先朝萧明暄发难,讽道:“二弟半夜睡不着,怎么不去磨坊里戴上眼罩子转几圈?” 嘲完他那牲口不如的弟弟,萧明玥又转向夏云泽,念在有几分夫妻香火情的份上,语气和软了些:“云泽这是过来与我圆房?”同时拐着弯往他弟胸口戳一刀。 夏云泽脑袋和手一起摇,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多想啊!” 萧明暄想起他哥方才搂着枕头厮磨扭动的样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句:“才几天离了男人就把你旷成这样,没出息!” 要撂到从前,萧明玥八成会被刺得无地自容甚至自怜自伤,但是跟他弟吵了这么多次架,又被他媳妇从身体到精神都锤炼了一遍,今非昔比,不仅脸皮渐厚,心态也稳如老狗,回道:“你有出息,手别往我媳妇腰上搭。” 一有机会就在小嫂子身上揩油,哪来的脸教训他? “你们别一见面就吵架。”夏云泽作为一个不偏不倚的和稀泥健将,一把将萧明暄的手从自己腰畔扯下来,视线扫过太子敞开的领口和微红的颈项,也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们先去外间等你,你缓一缓再过来,多穿些衣服,夜里凉。” 太子挥了挥手,直接披衣下床。 还缓什么?看见他弟那张臭脸,什么兴致也没有了。 三人围坐在外间矮榻上,正好何公公值夜,一听见殿内响动,就颠颠地去小厨房走了一趟,回来给他们摆开一桌子茶水点心。 夏云泽最不耐饿,一见有吃的不禁喜笑颜开,抓了块奶皮饼边啃边夸:“整个东宫再没有比何公公贴心的人了,你说是不是啊太子哥哥?” 萧明暄刚吩咐陈鱼去端王府书房里取东西,也不急着进入正题,在一旁呷着茶水听他们闲聊。 “何公公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伺候得确实尽心。”萧明玥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媳妇一眼,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他媳妇果然笑眯眯地看向何公公,问:“公公在太子身边多少年了?” 何公公低头哈腰,陪着笑回答:“回太子妃,奴婢从主子诞生就有幸服侍在侧,到如今好有二十一年了。” 太子妃神情闲适,语气温和,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问:“太子是从小就体弱多病吗?” 何公公犹豫了一下,偷眼看他主子,太子还未发话,太子妃轻敲炕桌,沉声道:“不必看他,照实回答。” 何公公缩着脖子,知道这遭躲不过,一咬牙,旧事重提:“主子幼时身体康健,只是十岁那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好……不过自从太子妃您嫁进来,主子显见结实了许多,这入秋以来还没病过呢。” 夏云泽眼眉一挑,问:“是因小连落水的那次?” 这两个字仿佛自带魔力,不仅让兄弟之间气氛紧张,何公公的额角也见了汗。 “你既然在太子身边年深日久,对小连的事不能一无所知吧。” “太子留给小连的书信,从头到尾都经过了谁的手?” “小连到顺妃门前跪了大半天,是谁拦着不让人告知太子?” “又是谁去给端王传的信?” 一连串的质问让何公公汗如雨下,萧明暄也皱起眉头,看向他哥:“小连在你门前跪了半天你竟不知道?” 萧明玥眼中闪过一抹伤感,哑声道:“当时我在太后宫里侍疾,等何公公传信予我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怨变故来得太快,紧接着宫里一场血腥清洗,连他身边的宫人都折进去不少,萧明玥更是闯过一道鬼门关,十几位太医熬白了头发才堪堪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他一条命来。 当时只顾着忧愤伤心,竟没有细究过其中的疑点,现在被夏云泽指出来,让人越想越古怪。 正巧陈鱼去而复返,叩门请见,萧明暄微一颔首,让何公公去门口接了东西。 那是他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几封书信,萧明暄挑出一封,先递给夏云泽。 夏云泽浏览一遍,薄唇微抿,看向何公公,道:“我知道你对太子情深意重,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兄弟彼此误会,同根相煎?” 何公公眼角泛红,扑通一声跪下,一句一句地交代:“主子的书信,先呈到顺妃娘娘那里,看过没有不妥才让人给连公子送过去。” “当时在主子书房伺候笔墨的是李公公,也是他给主子送的信。” 萧明玥依稀想起往事,点了点头,补充道:“确实有这么个人,伺候时间也不长,偏摊上这档子事,他现在何处当差?” 何公公摇了摇头,一阵后怕:“他挨了一顿板子,没扛住,当时就……” 当时宫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何公公也受了罚,只是他身子壮才挺了过来——比起萧明暄宫里那些皇帝亲自下令杖杀的宫人,能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主子去太后宫里侍疾,奴婢想传信却被人挡在外头,求了半天,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才出来提点了一句别为些许琐事妨碍主子尽孝。” 萧明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哥,太子攥紧了拳头,长睫微颤,苦涩难言。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在上位者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仿佛无所不能,却对这场悲剧袖手旁观,冷眼看着那些弱者在洪流中挣扎呼救,辗转哀求。 皇子身份说起来尊贵,无权在手就连个屁也不如。 夏云泽默默地递了杯茶给他,萧明玥低声道谢,接过去捧在手中,贪婪地汲取那透过杯壁的融融暖意。 萧明暄看他哥这副样子,心生诧异,又莫名难过,后悔当时年少冲动,不曾与他哥互通消息,致使兄弟之间这么多年视如寇仇。 夏云泽看出他的悔意,轻拍他的手背,安抚道:“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只希望你们能冰释前嫌,别再让有人心钻空子。” 萧明暄用袖子遮挡,反手握住他的手,定了定神,道:“我宫里的人都被打杀了,还是父皇亲自下令,谁求情也不行,当时给我传信的宫女也在其中。” 那年冬天,他们兄弟一个养病,一个养伤,谁也没多余的精力刨根问底,就任这笔糊涂帐发展成解不开的仇怨。 如果没有小皇嫂,他们还不知道要彼此怨恨多少年。 夏云泽把那封旧信展开,递到何公公面前,问:“你看仔细,这是不是当年太子写给小连的信?” 何公公抬起头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摇头道:“不是这封。” 萧明玥“咦”了一声,凑过来一看,惊呼道:“确实不是!” 字迹却与他的一般无二,落款还盖着他的私章,萧明暄取过信来,追问何公公:“太子的信与这封信有什么分别?” 何公公抹了一把汗,低声道:“奴婢不识字,但记得当时主子的信有百余字之多,占了这么宽的纸。”他十指并拢比了个宽度,“这封……少了二指余宽……” “你倒是细心。”夏云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幸好你不识字。” 萧明玥说过,他在信里特意写了让小连勿生顾虑,日后必会接他回来,眼前这封信却分毫未提。 信在顺妃宫里被调了包。 模仿十岁孩童的笔迹并非难事,拿到他的私章更是易如反掌。 “难道是我母亲……害了小连?”萧明玥脸色煞白,惊惧交加,眼中泪光闪闪。 “现在还不能下此定论。”夏云泽虽然不喜欢顺妃,也不想平白无故让她背锅,“她换信大概是想让小连死了心别再纠缠,与太后的意图差不多,她们犯不着让小连去死,而且……她知道小连死了你会伤心。” 不管顺妃有多少毛病,她对萧明玥确实是掏心挖肝地好,毋庸置疑,好到让人窒息。 就例如顺妃明明视自己为眼中钉,但因太子回护,大婚这么多天除了拜见公婆那一次闹了点不痛快,后来她都忍着没再给自己添堵。 萧明玥心中好受了些,即而觉得竟然怀疑亲生母亲,实在不孝至极。 夏云泽摆平了太子,又转向萧明暄,直言道:“你宫里肯定有别人安插的钉子,否则不至于有人在关键时刻攀咬你,但是不分忠奸全部杖毙,怕是为了杀人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是既是秘密,为何一开始没避忌众人,出了事才急赤白脸地大动干戈? 皇帝恨这些宫人教坏了主子,在他看来欺侮伴读不算什么,殴打兄长才是罪不可赦,所以要发落服侍的宫人,可是奴才也有亲疏,贴身服侍的也就罢了,连在院中洒扫的粗使宫人也不放过,实在过犹不及。 说句难听的,他这个亲爹都没把儿子教出个人样,奴才们就算在主子跟前吹吹风,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被迁怒罢了。 更惨的是有人被迁怒,有人还得陪绑。 “小连真的是自己跑出去的吗?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小孩子?”夏云泽敲案沉吟,“他们共同向你隐瞒了一件事,正是这件事,一开始看似微不足道,小连出事之后才让人觉出非同小可,最终让他们丢了性命。” 那些人可能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 说到后来不由得暗中感叹幸好自己穿成个权贵,要是不幸穿成了宫女太监,卑躬屈膝身不由己也就算了,万一牵连进什么宫帏秘辛,真是死了都没处喊冤去。 萧明暄突然想到什么,手指轻弹叫陈鱼进来:“速叫林岩过来回话。” 林岩就是林公公,端王府大总管,当时犯了点小错被发落到浆洗处去做苦力,反倒因祸得福逃过一劫。 看来皇帝要处理的,确实只是在场的人,否则要以教唆主子学坏的罪名,哪会有林公公这条漏网之鱼。 陈鱼疾掠如风,把林大总管从被窝里挖出来,袍子一卷扛上肩头,一路从房顶上抄近道回来,可怜林公公落地之后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头晕眼花,看见主子一张黑煞脸才强忍住没吐出来。 兄弟俩和太子妃齐刷刷地看着他,咄咄逼人,他哪里还敢隐瞒?赶紧低头跪下,把压在心底十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那天我在浆洗房伤了手,实在熬不住,就偷溜回去想找主子求求情,没想到还没进院,就听见里面传来责骂声,我心知不对,不敢再往前凑,趁着四下无人,溜到后窗去听了一耳朵。” 他垮着肩膀,时不时打个哆嗦,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是宸妃娘娘……她骂连公子不知羞耻,叫宫人把他赶出去,说是这种……下贱坯子要死也死在外头,莫、莫脏了主子的地儿……” 这次轮到萧明暄面无人色了。 夏云泽继续保持公平公正的作风,叹了口气,把和事佬当到底—— “也不一定就是宸妃。” 第75章 打虎还要亲兄弟 两宫贵妃虽然立场相悖,护犊子的心却是一样的,在她们眼里一个小伴读算不上什么,为这个弄得母子生隙就得不偿失了。 “宸妃脾气娇纵,听信流言不管不顾地把人撵走,却恰恰证明她不是凶手。”夏云泽掰着手指,耐心分析,“若想要小连的命,自然有更隐秘的法子,她不避忌宫人,正是因为她根本没想到小连会死。” 结果小连溺水身亡,萧明暄震怒之下把他哥打得不成人样,宸妃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既怕母子失和,又怕引人猜疑,慌慌张张地要堵住宫人嘴,皇帝出于偏爱,也为了消除隐患,干脆把在场的宫人都打杀了。 萧明暄眼神错愕,一脸三观碎裂的表情,低喃道:“父皇竟然如此……不仁……” 上位者的疏忽,却要无辜之人以命相抵,这世上哪有什么公道可言? 他想起当年跑到御书房求父皇开恩的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父说过的话—— 一个小玩意也值当你们兄弟两个离心离德?打发了便是。 难道做一个帝王,都要无心无情到视人命如草芥? 他突然分外沮丧,头一次觉得大位不争也罢。 草原上的男儿生来就该屠龙搏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敌人碾成齑粉,却不愿意向手无寸铁的羔羊举起屠刀。 萧明暄看向太子,就见他哥也是一副心神俱失、魂不守舍的样子。 以前最瞧不上他这优柔寡断的温吞相,现在竟莫名生出几分亲近。 萧明玥虽然耍过不少给人添堵的小手段,到底没有把他往死里祸害,终究还是心软。 如果他登上皇位,也会变得像父皇那般杀伐决断、冷酷无情吗? 他摇了摇头,父皇并非冷酷,而是因为私爱宸妃才对宫人痛下杀手。 可为什么对他们兄弟与小连的情谊不能见容呢? 难道只有掌握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才能够为所欲为? 太子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是为了获得凉国的支持才委身呼延凛的吗?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点可怜。 他之前不该说那些话的,落井下石算什么英雄好汉? 萧明玥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温和似水,就是说出口的话不中听:“怎么,你是打算为当年不辨是非就动手殴兄之事向我认罪悔过?” 兄弟一开口,情分不如狗。 萧明暄甩他一记眼刀,把在郴国搜出的书信拍到他面前,问:“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萧明玥拿起来翻阅,越看越恐慌,低叫道:“你问我我问谁?这东西哪来的?” 又是他的字迹他的私章,内容却触目惊心,不仅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萧明暄的恨意,最后一封更是直接要求阅信人在京中动手,让他这个混蛋弟弟横死他乡。 夏云泽及时接过话头,把萧明暄在郴国的遭遇简略陈述了一遍,太子闻言大惊失色,像炸了毛的猫一般跳起来,叫道:“我与你那朋友素无往来,焉敢委以重任?再说就算我要他取你狗命,也不会留下书信做把柄啊!” 这么明显的破绽,他弟弟竟然看不出来,还敢兴师问罪,简直其蠢如猪! 萧明玥一时委屈得不行,觉得这小子狗眼看人低,把自己看得与他一样颟顸,真是奇耻大辱。 “你是要气死我!”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再维持不住斯文儒雅的气度,对着他弟一通狂喷:“一天到晚舞刀弄枪,胸无点墨!在太师眼皮子底下打瞌睡,多读几页书好像能要了你的命,从小就糊里糊涂,大了更不明事理!长着一颗脑袋当摆设吗?这么个小把戏都能把你骗得团团转!出去莫说你是我弟弟,我怕别人以为我同你一样蠢!” 萧明暄被吼懵了,不知道哪里戳着他哥的肺管子,让这个向来柔奸成性的温吞水改弦更张,比太师还会嚷。 他哥以前哪有这个胆子?明明被自己挑衅的时候都要打个太极能避则避啊!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骂回去还是该打回去。 论骂人他比不上这个饱读诗书的酸儒,可要对他哥饱以老拳呢,又实在下不了手。 啧!我是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可不是于心不忍啊! 所向披靡的萧明暄头一次在菜鸡互啄中被全面碾压,最后只能弱弱地挤出一句:“你吃了火药了?” 夏云泽看着太子一脸愤懑,也有点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好像误会他蠢比误会他坏更让萧明玥难以忍受? 算了,小仙男的脑回路,他一介凡人理解不了。 不过能直白坦荡地吐露胸中所想,不再阴阳怪气地明嘲暗讽,这无疑是破冰的开始。 他们两个都朝对方走出了第一步,要放到以前,萧明玥才不会梗着脖子跟他弟硬碰硬,萧明暄更没耐性听他哥叨比叨比。 夏云泽心中甚慰,继续发挥调解员职能,把太子两年前东献山遇险的事讲了一遍。 这回轮到萧明暄反攻倒算:“哥哥也是忒瞧得起自己,就你那病弱娇躯,连马都骑不好,我动动小指就能捺死你,还能把尸体伪装成不慎落马摔断脖子的模样,用得着派刺客?一群刺客非但没弄死你还被你的野……林中异兽取了性命,啧啧!我手下哪有这样的草包?” 萧明玥被他嘲得脸蛋一阵红一阵白,把手里的奶皮饼捏出一串坑洞。 然而这狗东西虽狂妄,说得却有道理,当着下人的面也没忘了管住嘴巴,一句“野汉子”硬生生拗成林中异兽,真是难为这个粗坯了。 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那张狂妄自大的蠢脸。 夏云泽确定三方会谈取得了初步进展,就把所有书信一字摆开,逐页分析:“咱们先看给小连的这封,钩折柔婉,笔锋轻盈,虽然为模仿十岁小孩的字迹刻意放缓了落笔,但仍能看出笔墨娴熟,还带着点秀气,极有可能出自女子之手。” 他又指向写给萧明暄前挚友的信,对何公公说:“去书房取太子墨宝来。” 努力缩着脖子当背景的何公公打了个激灵,应声往外跑,林公公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又往花瓶后面挪了挪。 何公公取来太子新抄的《孝经》,恭恭敬敬递上去,然后一扯林公公的衣袖打算告退,却被太子妃抬手唤住:“既是主子的身边人,你们也跟着听听,无须回避。” 两位公公垂首应是,往前凑了凑,听太子妃细细分说:“太子成年之后的字迹更显端正严谨,这信上虽极力模仿太子的遣词造句,落笔也方正规整,乍一看与你的字体一般无二,但是仔细看来,运笔更为平稳,回锋厚重,力透纸背,写信的人多半是个男子,且腕力远胜于你。” 几双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盯着纸页,一开始都看不出什么分别,经夏云泽这么一讲解,再瞧就明显不一样了。 “奴婢眼拙,幸得太子妃赐教,这才看出内里乾坤。”林公公最先回过神来,猛拍马屁,“太子妃真是秀外慧中,怎么就能瞧出咱们看不透的玄机来?” 夏云泽呵呵一笑,心想你要从小学到高三,十几年模仿父母笔迹签名签阅还写阅卷感想,你也可以的。 “可是我的私章……”太子洗清了嫌疑,眉头还是拧成一团,后背一阵阵恶寒,“向来都是收在书房里,并没有遗失过啊!” “仿刻一枚也不是多难的事。”夏云泽没好意思说给他一个萝卜他也能刻,但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小连的事暂且搁置,现在当务之急是提防有人再对你们兄弟下毒手并栽赃陷害。” “不应该先查出杀害小连的真凶吗?”萧明暄也皱起眉,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十来年的怨怼原来都怨错了人,让他悔愧之余,恨不得立刻把真凶揪出来矬骨扬灰。 “这个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夏云泽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萧明暄满头雾水,问:“你今天晚上不是要为我们解惑吗?” 萧明玥也跟着点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他。 夏云泽拍案而起,想拧开这两兄弟的天灵盖。 “我费了这么多口水,你们都听到狗肚子里去啦?”他也豁出去了,当着下人的面直接开怼,“端王可明白小连不是太子和顺妃害死的?” 萧明暄下意识地点头,夏云泽又转向太子,凶巴巴地问:“太子也相信宸妃和端王不是真凶?” 萧明玥往后缩了一下,生怕口水喷到自己身上,也点头答是。 “那你们就兄弟齐心,自己去查啊!”他差点对月狼嚎,感叹想当咸鱼这么难,“以前你们见面就掐,还要互相扯后腿,我夹在中间像哄祖宗一样谁也不敢怠慢,现在既然冰释前嫌,查清楚当年的旧事难道不是你们分内之责吗?怎么还想推给我,是想累死我?” 兄弟俩齐齐摇头,异口同声:“不敢,不敢。” 夏云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自觉功德圆满,人困马乏,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我去睡啦!这次围猎恐怕危机重重,你们自己慢慢商量吧。” 岐国的宫斗大戏与他无关,他只想当个不沾锅,每天吃饱喝足勤锻炼,争取早日练成胸大无脑的小壮男。 “公主留步。” “小皇嫂别走。” 夏云泽被兄弟俩叫住,呵欠连天,困得眼角泛泪花,不悦地回头瞪他们:“怎么,难道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就办不成事?非要拴在我的裙带子上不成?出息呢?” 这话说得刁毒,不仅兄弟俩噎得脸红脖子粗,连两位公公也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抬手要捂耳朵。 同时暗叹这小公主真不得了,这才嫁过来多久就把兄弟俩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目送夏云泽离开,兄弟俩又坐回榻上,萧明暄拾起那叠书信在灯上引燃,付之一炬—— “万一落到旁人手里,总归是个隐患。” “二弟……”萧明玥眼眶有点热,声音发颤,正要感慨一番,他弟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肉麻话少说,这次去围猎确实有麻烦,我尽量护着你就是。” 满腔感动被堵了回去,萧明玥学他媳妇那样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谢谢你。” 眼看气氛变得又冷又尴尬,两位公公赶紧圆场,吉祥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吐—— “恭喜二位主子前嫌尽消,重修旧好。” “就知道主子们都是顾念手足的,打虎还要亲兄弟嘛!” “全托了太子妃的福。” “太子妃功德无量。” “行了。”萧明玥抬手打断他们,眉梢一挑,“谁说我们重修旧好了?” “啊?”两位公公瞠目结舌,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本王与太子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萧明暄发出一声冷笑,“记住了?” “彼此猜忌,互不来往。”萧明玥把两人用过的茶杯都挪开老远,百般嫌弃的样子。 “争权夺势,你死我活。”萧明暄直接跳下榻来,还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摆。 然后两位皇子同时瞪着他们:“你们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两位公公福至心灵,赶紧点头。 一边点头一边大不敬地想:您二位真有点像太子妃说过的那什么……戏精? 第76章 私房话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出行日,夏云泽天没亮就醒了,然后翻来滚去睡不着,兴奋得像个参加秋游的小学生。 能骑着汗血宝马到处招摇到处浪,可比小学生爽多了。 他不好意思弄出太大的动静扰人清梦,只好一遍一遍地检查箱笼行李,确保他舅给他的暗器和秘药都分类放好,一个都不能少。 最让人激动的是为了出行方便,他可以穿男装了。 夏云泽等不及宫人来伺候,自己动手穿戴整齐,头发绾起束在发冠里,揽镜自照,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帅比。 太子到破晓时分也没了睡意,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努力锻炼的原因,身体壮了,火力也壮了,一睁眼就十分尴尬。 不得已,想着旧情人的脸在被窝里蠕动了一番,回过神来又觉得空虚无趣,隔靴搔痒一般不痛快,萧明玥暗骂自己贱骨头,羞臊难当,看着身下一榻糊涂,连回笼觉也不想睡了。 窗外天色泛白,宫女们过来伺候他更衣,萧明玥收拾停当就去找他的骄妻兼教练,生怕对方睡过头误了时辰。 推开殿门,只见一个翩翩少年立在晨光里,晕出温暖明亮的轮廓,对他露齿一笑,真如旭日朝阳般耀眼。 萧明玥满肚子烦闷被一扫而空,莞尔一笑,赞道:“好一个红颜美少年。” 夏云泽的笑脸垮了下来,嫌弃地撇嘴:“不会说话就少说。” 萧明玥被他嫌弃惯了,也不恼,还一本正经地歪着脑袋问:“哦?恕我驽钝,还请教练明示。” 夏教练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么乖巧软萌的学员,当下被哄顺了气,一脸严肃地给他的软柿子学员洗脑:“你要夸我英俊潇洒大俊男,或者力劈华山小壮汉,以及认真负责猛教练,再不济强者无敌夏日天,最后还有……” 太子被这一串不要脸的自吹自擂蜇得耳朵生疼,再也听不下去,扭头就走,结果在门口撞到采薇,她也是一身男装,朝他行了个礼退到一旁。 萧明玥又转向夏云泽,指指采薇,笑道:“你还没人家高壮呢,这姑娘都比你像个男子汉。” 采薇:“……”好像被夸奖了,但并不觉得高兴。 夏云泽:“……”一句话得罪俩,你很好很强大。 他就纳闷太子这样贤良仁善的天仙化人,是怎么练出不动声色间杀人诛心的嘴炮功夫的?难道近墨者黑被呼延凛污染了?可是那狗男人的风格明明是人狠话不多一言不合就是干啊! 夏云泽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具备了熊家长的典型思路:自家孩子是好孩子,都是让外面的狗东西带坏了。 算了算了,反正呼延凛已经自觉退场了,萧明玥每天被正能量反复熏陶,假以时日又是一枚光风霁月的小仙男。 他忘了东献山离凉国并不远,而前男友这种生物的自带属性就是阴魂不散。 皇族出行,声势浩大,前面禁军开路,马车排成一字长蛇,蜿蜒曲折,前后看不到头尾。 夏云泽窝在马车里吃了一顿点心,那股子兴奋劲儿一过去,就显出睡眠不足的后遗症来,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 太子还在旁边絮絮叨叨,温润平缓的声音分外催眠。 也不怪他话多,即将故地重游,回味纠葛一场,让他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一紧张就阖不上话匣子,总想找人唠一唠。 萧明玥细细描绘了东献山的山形地貌,风物特产,历史渊源,最后终于遮遮掩掩地说到他与呼延凛第一次见面,结果听众很不给面子地脑袋一歪睡了过去,还发出细小的鼾声。 太子不高兴了,心想好不容易抛开羞怯找你说个私房话,你还这么不捧场。 看着对方沉静单纯的睡颜,萧明玥冒出几个坏心眼,凑到夏云泽耳边轻声问:“小教练,你跟我弟做过吗?” 夏云泽瞬间清醒,睡意全无,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瞪他,叫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 萧明玥一脸不相信,嗤笑道:“肉送到嘴边还不吃,可不像我弟弟的为人。” 你当谁都跟你前男友那样想上就上不让上也要硬上? 他晃晃食指,严肃声明:“我是绝对不会屈居人下的,除非你弟愿意雌伏,否则我们不可能。” 萧明玥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他,那表情好像在说就你这弱柳扶风的小身板还妄望按倒我弟那个铁塔壮汉? 看不起人吗这是?夏云泽一捋袖子来了个二头弯举,冷哼道:“我早晚有一天练得比他还粗还大还威猛。” 他用词太过直白露骨,一下子让萧明玥想到某些糟糕事物,俊脸泛红,眼含秋水,似嗔似怨地瞪了他一眼,瞪出他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什么表情!”夏云泽搓着手臂,看他这学员一脸娇羞可人,春心萌动的小模样,脑中警铃狂响,“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萧明玥垂下眼睑,摇头轻笑:“不会的,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 梦里再如何天花乱坠精彩纷呈,醒来仍是一场空,他不会傻到重蹈覆辙。 夏云泽对着他左看右看,发现太子似乎心情很好,像是搬走胸口一座大山,整个人都敞亮了,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顾盼生辉。 “能与二弟解开误会,我甚是欢喜。”萧明玥郑重其事地对他作了个揖,“多谢你为我们兄弟劳心费力,今后若有能为公主效劳之处,我万死不辞。” 夏云泽被他说得都不好意思了,摸着脑袋憨笑:“你们都好好的,我就别无所求了。” 呼延凛算什么,老子才是世界第一长腿叔叔! 萧明玥想起跟他弟十来年针尖对麦芒,悔恨之余又有些遗憾,不知道怎么补上这半路摧折的兄弟情。 偏偏他们现在还不能表现得太过亲近,仍然要做出面和心不和的样子以蒙敝躲在暗处的敌人——萧明玥想起他弟当年拍着胸口要做大将军为他征战八方的样子,伤心得眼圈都红了。 思来想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助他实现心愿。 至于他弟有什么念想,那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萧明玥觉得自己大概是天底下最宽宏大量的丈夫,明知道他弟对他媳妇图谋不轨,还要帮着他弟把他媳妇搞到手。 好歹他弟也姓萧,肥水不流外人田。 萧明玥忍住促狭的笑意,轻声说:“你练到我弟那个样子只怕此生无望,想开点,做下面那个也没什么不好。” 夏云泽没想到他刚谢完自己就过河拆桥,还一屁股坐到他弟那边,甚至得寸进尺地想拉个皮条? 你脑袋冷吗非要织一顶绿帽子戴上? 他想起太子的限制级画面,啐道:“看不出你这么细皮嫩肉的,竟然不怕疼?” 萧明玥红着脸,哼哼唧唧地说:“也不是每次都疼……轻着些……还是很、很好的……” 不听不听,零号念经。 理智告诉他赶紧装睡别让太子再有机会给他普及龙阳十八式,好奇心却压倒一切,夏云泽吞了口口水,抓耳挠腮,结结巴巴地问:“你跟那个谁做、做的时候,受、受得住吗?” 不仅受得住,还欲罢不能呢!萧明玥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脸颊滚烫,声如蚊吟地说:“习惯了就、就好,何况慎之对你总归是舍不得太粗鲁的……” 他自己情路坎坷,幸得兄弟维护、妻子扶持才安然度过那段最难受的日子,所以总想着投桃报李,让有情人鸳鸳相抱。 他媳妇肯定也是喜欢他弟的,不然以这人滑不溜手的作派,他弟能吃到豆腐才有鬼了。 “打住!”夏云泽捂着脸叫道,“你不要给我转进如风啊!谁、谁答应要跟他做了!?” “跟谁做?”车厢门一开,说曹操曹操到。 夏云泽干脆把脑袋整个扎到软垫堆里,自暴自弃,开始装死。 好你个萧慎之,是在马车里装了监控,还是自带关键词快捷召唤功能?为什么每次都在他最尴尬的时候说出现就出现? 萧明暄笑吟吟地对他哥说:“今天风轻日暖,老在车里憋着不闷吗?哥哥要不要出去透个气?” 行吧,萧明玥起身抖了抖衣摆,出去叫人牵了匹马过来。 以他现在手臂腰腿的力量,骑着牝马慢慢走完全没有问题。 能有如此长进,他媳妇居功甚伟。 所以自觉离场别打扰人家亲热也是他分内之事。 只是……萧明玥不着痕迹地环顾自周,嘴角下垂,眉头紧蹙,摆出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忧愤之色,教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八成觉得他头顶上浓翠欲滴呢! “我也要去骑马!”夏云泽挣扎着往外爬,却被小叔子拖死狗似地拽回来,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别跑了,我的小马驹。” 谁、谁他妈是你的小马驹?夏云泽浑身一哆嗦,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他一句荤话撩得动了情。 一定是刚才那芒果色的私房话太有画面感,害得他脑补过度,心理影响了生理! 夏云泽恨恨地捶打着坐垫,又把脑袋扎进靠枕下面,腰肢打着颤,闷声闷气地说:“你哥骑术不精,你快去护着别让他摔了。” “那么多护卫又不是吃闲饭的。”萧明暄合身覆上他,一手绕到前面捞住他的小把柄,坏笑道:“小皇嫂,多日不见,有没有想我?” 多日个屁!自打你们兄弟和好,你哪天晚上不偷着去东宫蹭酒喝?还把你哥灌醉了好几回! 等等……这句小皇嫂怎么不像在叫他? 夏云泽一脑袋糨糊,光顾着抠字眼,一时竟忘了自己身陷险境,等到萧明暄大权在握开始彻上彻下,他就只剩下吭嗤吭嗤求饶命的份儿了。 事毕之后,夏云泽浑身虚软地靠在小叔子身前,眼角泛红,怒道:“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 “我进来跟你商量个事,这事有些棘手,只好想法子支开哥哥。”萧明暄一脸假正经,如果手没伸到他衣服里不出来的话。 “那你也不用……”不用动手能力这么强啊! “我也不想的。”萧明暄还有脸笑,凑到他耳边说:“谁让你脸皮太薄,一句话就精神了。” 意思是老子还得感谢你及时客串消防员?夏云泽气歪了嘴,一肘子拐到他胸前,咻咻喘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萧明暄收起笑容,低声说:“你想办法盯住顺妃,我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啊?”夏云泽扭头看他,“顺妃怎么了?” “失魂落魄,还动不动发脾气,心里不痛快,像是藏着事。” 这难道不是更年期?夏云泽想起他二十来岁时那段随时被亲妈暴打的悲摧过往,皱眉问:“你手头没可用的人?” 自己手上能用的就只有采薇,陪嫁一个没带,东宫的人手虽足,他也不敢安排太子的下人去盯梢太子的妈。 萧明暄亲昵地刮刮他的鼻头,提醒道:“你可是她儿媳妇,多去尽尽孝,乖。” 哦……夏云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层关系,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行吧。” 只希望顺妃心脏足够坚强,别让他气出个三长两短才好。 第77章 婆婆的心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云泽仗着脸皮厚,有事没事就往顺妃跟前凑,行路间歇要到她马车上请个安,沿途驻跸更是围着她团团转,嘘寒问暖,猛刷存在感。 顺妃对这个儿媳妇本来就讨厌,现在更是看见就烦,有心向儿子告一状让他管教管教太子妃,又担心太子心肠软耳根子更软,只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开始她是想立些规矩磋磨磋磨这个不守妇道的小贱人,结果几次交锋,发现公主乖猾狡诈,能屈能伸,惯会避重就轻地打太极,滑溜得像泥鳅一样。 有心让人抄几卷经书陶冶一下性情,谁料太子妃直接摆出“我不识字”的冥顽嘴脸,还狗胆包天地要教她这个婆母做什么小燕飞? 真是不可理喻! 好不容易熬到队伍行至东献山下,刚住进营帐休息片刻就听宫女小声来报太子妃求见,顺妃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让她进来。” 她先前有几次避而不见,结果太子妃干脆在外面候着,摆出一张受尽委屈的脸,让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看笑话。 那小贱人仗着自己模样标致,眉尖若蹙,楚楚可怜,使得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是自己这个婆母倚老卖老欺负小媳妇。 连她儿子都过来说项,委婉地表示公主诚心诚意想陪伴母亲以慰旅途寂寞,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不太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母亲千万别与之计较,使人告诉他就是了。 她还能说什么?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她真能次次把儿子叫过来让他欣赏那小妖精佯装无辜的虚伪样?倒显得她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了。 何况此次秋狝还指望儿子再得祥瑞至宝,声望更上一层楼呢,岂能教这些内闱琐事绊住他的手脚? 男人啊,不被色相所迷者几希?她想起进宫虽晚却始终压她一头的宸妃,不就凭着容貌美、性子娇、花言巧语笼络了君上吗?如今可好,连她十全十美的宝贝儿子都没闯过美人关。 她犹自思绪纷飞,宫人已撩了帐帘,躬身向太子妃行礼问安。 夏云泽穿着枣红色骑装,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身后,青丝间缀了几串珍珠碎玉,不施粉黛,素面粉唇,一双杏仁眼熠熠生辉,真是年少娇嫩,意气风发。 顺妃不经意抚过自己绷紧的脸颊。 即使平日精心保养,到底比不上人家青春貌美。 岁月无情啊!她默然感叹,再看这飞扬跳脱的儿媳妇也释怀了。 再惹人烦,架不住她儿子喜欢,人生苦短,能和有缘人相爱相伴,又是何等艰难。 夏云泽捧着一束花递给宫女,笑道:“我见营地周围野花开得好,采了一些给娘娘插瓶。” 连个母亲也不会叫,真是惯得没个样儿! “你有心了。”顺妃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态度疏离客气,“怎么不与玥儿去猎场玩耍,老陪着我这半老婆子有甚意思?” 夏云泽心想我上辈子荣膺妇女之友,人见人爱,穿越过来连婆媳关系都摆不平,岂不是要堕了我师奶杀手的名头? 他绽开真诚又热情的笑容,上前把顺妃坐姿扶正,在她腰后和两侧各垫了一个靠枕,叮嘱道:“娘娘以后别这么斜倚着坐了,姿态虽然好看但是长此以往会伤腰,您本来就有腰痛之症,平时可要仔细些,我教您的小燕飞练了吗?” 顺妃瞪起眼睛,拍开他的手,低斥道:“腰痛自有太医来治,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太医也搞不定腰肌劳损和腰椎间盘膨突啊!夏云泽在她旁边坐下,职业精神爆发,苦口婆心地劝:“有些痼疾要慢慢调理,汤药不管用的,就如太子,跟我练了这么些日子,不仅病痛少了,连马都能骑了呢!” 提到萧明玥,顺妃眼中闪过几分暖意,对儿媳妇的关心也不那么抵触了。 大婚之后,太子的身体确实比以前强壮,这次出行,连精神都旺健了许多。 这都是太子妃的功劳,她身为母亲,心里是感激的,可是感激之余,又有些不由自主的酸溜溜。 她耗尽心血养大的儿子,对这个讨人嫌的臭丫头言听计从,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夏云泽又开始推销他的小燕飞,拍胸脯保证练个一年半载必见成效,天阴雨湿腰不痛,身姿矫健赛游龙。 事实上他隔三差五来拜访顺妃,就是以这个理由向太子提前报备过,使得太子不仅感动于他的纯孝,还要帮忙哄着顺妃接受他的骚扰。 而顺妃腰痛的老毛病,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一半原因是平时坐姿不好,另一半原因则是生孩子太早。 斜倚薰笼固然优雅美丽,腰椎却要侧边受力,时间一长,不就横突了吗? 再加上生育太早,自己的身体还没发育好呢就要遭遇孕产之苦,大腹便便,为保持平衡,椎间盘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能承受之重,可不就膨出了吗。 ——如果有朝一日他自立为王,不仅要把健身房开遍大江南北,还要提倡晚婚晚育。 天知道他得知皇帝十二岁娶妃的时候三观震裂了一回,后来听太子说顺妃入宫的时候才过了八岁生日,三观直接碎成饺子馅,铲都铲不起来。 这他妈放到后世就是两个小学僧啊! 幸好太子及时补充了一句他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十九岁才与顺妃圆房,大概一发入魂,顺妃踩着十五岁的尾巴生下皇长子。 怪不得他公婆感情淡如白开水,这一路驻跸,皇帝就来过顺妃帐中两次,也不过夜,喝杯茶聊几句就走,标准的相敬如冰。 听宫人私底下八卦说顺妃早已无宠,只因萧明玥是她所出,皇帝不愿薄了太子的面子才过来略坐一下,父子恩义大过夫妻情分。 皇帝心中偏爱的始终是宸妃母子,据说他十九岁那年围猎时对时年十五岁的宸妃一见倾心,不在乎她娘家门第低微,执意要接进宫来,所予名分地位皆与顺妃平起平坐,要不是太后压着让他先与顺妃圆房才能再立贵妃,萧家兄弟谁当老大还真不好说。 夏云泽听过这些陈年过往,再不羡慕古人三妻四妾,更是绝了开后宫做种马的念头。 以前觉得顺妃讨厌,现在觉得她也挺可怜。 相遇太早,结果大多不好。 两个人在屁也不懂的年龄为了宗族利益被迫共结连理,不仅不会怜香惜玉说不定还要互抢玩具,天长日久,相看两相厌,左手握右手,等长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婚姻正是七年之痒。 他公公可不就知好色则慕少艾,慕到别人身上去了么。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栽下一颗小树苗,浇水施肥又剪枝捉虫,辛辛苦苦养护几年,最后被别人摘了现成果子。 搁谁身上受得了啊? 顺妃说话做事阴阳怪气爱刺人,原来根子在这儿呢,这么说起来人家也够隐忍的,要换成自己这样的小爆脾气,直接把渣男天灵盖拧下来教他重新做人。 咦?我明明是个男子汉,为什么要代入小姑娘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这种跳如野狗的习惯可不好,要改。 不过顺妃这种婚姻不顺就折磨自己并折腾别人的习惯也不好,更要改。 老公移情别恋,儿子优柔寡断,何以体健心宽,唯有坚持锻炼。 ——他有没有说过,每次四押搏出位,都是雄心勃勃想要发展学员的时候? 假以时日,他一定会让全民健身的春风吹遍天涯。 夏云泽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装乖卖好,又屡次拿太子举例,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太子骑射功夫渐精,此行必有斩获。 儿子就是老母亲的软肋,顺妃终于被说动了心,半信半疑地让他指引着做了几组小燕飞,腰疾未见缓解,后背倒酸痛起来。 “一开始都会痛的,练壮了就好了。”夏云泽睁着大眼睛,诚意满满。 顺妃却不信他了,素手一摆直接赶人:“去去去,你找玥儿顽去吧,平时少来闹我。” 教练嘛,卖卡卖课一靠坚持,二靠不要脸,三靠坚持不要脸,哪会被拒绝一次就气馁? 夏云泽被撵了也不恼,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告退,打算骑上他的彤云去撒个欢。 他们的营帐位于驻扎地中央,距离皇帝的帐殿数丈之遥,人多眼杂,导致他必须收起铁血硬汉作派,夹着丁丁装温柔婉约小可爱。 皇帝固然仁慈和蔼见面就夸,但是想起他对小连的态度,夏云泽就心寒齿冷,不敢在作死边缘试探。 万一他公公知道他是男的,尊脸一翻,萧家兄弟前仆后继也护不住他,就算仗着身份留下一条小命,保不齐也要脱一层皮。 他装成与世无争小白花,就有人真当他是颗软柿子,不知死活地想要上手捏一捏。 夏云泽只带着采薇,兴冲冲地跑到马厩前,结果还没摸到彤云的鬃毛,就被一个油头粉面的圆胖子拦住了。 “小子萧方,给皇嫂请安了。”圆胖子两只眼睛快挤成一条线,笑一笑谁都看不见,敷衍地行了个礼,视线贼溜溜地往他和采薇身上扫。 夏云泽一脸问号,觉得此子似曾相识,又确实没见过——作为专业教练,他可以确定他自带人脸识别插件。 而且他的小叔子身材魁梧帅裂苍穹,这哪来的肥宅乱认亲戚? 采薇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是玳王萧屿的长子萧方。” 夏云泽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眼熟,他们父子二人真如一条生产线上出品,连猥琐油腻的气质都一脉相承。 想起拜见公婆那天萧屿横插一杠明嘲暗讽,梁子既然结下,他对这便宜小叔子就没什么耐心,冷冷地点了个头算是回应,绕过他就往马厩里走。 结果这家伙趁着四下无人,胆敢上前牵他的手,还嘻笑道:“皇嫂有事尽管吩咐,小子愿效犬马之劳。” 采薇一个错身挡在他身前让这小流氓捞了个空,夏云泽越过她的肩膀看向自己那头瘦骨锋棱的骏马,再看看比瑜伽球直径还大的便宜小叔子,两相比对,发出一声冷笑:“小子,你该减肥了。” 这是他从事健身行业以来,平生首次产生罢课的念头。 这种学员,白给他都不要。 第78章 人约黄昏后 萧方从小被宠溺到大,在玳王封地上是个人尽皆知的小霸王,结果到了正子嫡孙面前处处矮一头不说,想调戏个美人还被当场拂了面子。 人们都以为胖子心宽,其实不然,他与他父亲性情类似,都是狭隘偏执、睚眦必报之徒。 萧方想起一路听到的关于叔嫂之间的闲言碎语,再看太子妃清丽天真的一张脸,暗骂一声小贱人装什么贞节烈女,背地里怕是早让萧二玩熟了。 太子真是个软蛋,由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他弟一瞪眼他连句重话都不敢说,无能至此,算什么男人? 弱者手中的珍宝分外引人觊觎,萧方向来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比起萧明暄也不差什么,左右这皇嫂是个不安于室的,端王偷得,他偷不得? 萧方脸上一阵阴晴变化,勉强挤出笑容,说:“皇嫂有所不知,这身子粗壮了,还有别的好处哩!太子殿下那样的,怕是身娇体弱,有心无力吧。” 太子也是惨,怎么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想送他一顶绿帽子? 再说人家瘦归瘦,现在好歹也练出点肌肉了,平肩窄背马甲线,长腿细腰小翘臀,瘦而不柴,赏心悦目,比你这一身肥油养眼多了。 夏云泽冷笑一声,他再无知,也懂得男胖短女胖深的道理,有个屁的好处,别人看在他爹的面子上逢迎几场,就飘得忘乎所以,真当自己是潘驴邓小闲啦? 对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恋狂,夏云泽很乐意帮助他重新认识自己。 他挑起眼眉,粉唇轻启,漫声问:“你蹲下能自己站起来吗?” “啊?”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就把他问懵了。 “站着向前弯腰能摸到膝盖吗?”咱就不要求摸脚踝了,说这个都像欺负你。 “啊?”萧方差点现场弯一下试试,结果被肚子上的肥肉挡住,脸上的肥肉也跟着哆嗦。 “低头能看见脚尖吗?”这位仁兄不仅肚子圆滚滚,胸还颤巍巍,低头只见峰峦起伏,分外壮观呢。 他虽然弯了,口味却始终如一地喜欢运动健将,运·动·健·将,没一个字能跟萧方沾上边。 “回去吧。”夏云泽半是嘲讽半是同情地看着他,“今日之事我当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 再敢纠缠不清,我不仅要叫我小叔子来打你,还要叫我老公来骂你! 一个悍勇无双,一个嘴炮无敌,兄弟联手,所向披靡。 萧方这才听出自己被耍了,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骂道:“臭娘们儿!敢消遣我!” 说明迟那时快,采薇回手一捞揽住他的腰将他带出战圈,身姿飘逸,脚步腾挪,足尖在萧方的肥腿上轻轻掠过,霎时止住了对方来势汹汹的攻击,怪叫一声栽倒在马食槽里。 夏云泽冷着脸,看看萧方被草料兜了一头的狼狈样,拍拍巴掌,绕过他去牵了彤云出来。 “要想告诉你家大人,尽管去。”临走还补了一刀,成功地让小胖墩的脸胀成猪肝色。 他当然没脸去告状,要是让人知道玳王府的小霸王调戏皇嫂不成反吃了一嘴料草,丢人现眼不说,让他皇伯父听到风声怕是要先治他个大不敬。 萧方抖着酥麻无力的腿,勉力爬起身来,吐出嘴里的草渣,恨恨地说:“你以为太子是个什么东西,小爷早晚让你们好看!” 这个小插曲让他当笑话讲给兄弟两个听,萧明暄拍案而起就要出去揍人,萧明玥一把拽住他,劝道:“营中人多眼杂,不可贸然行事,明日就要进山狩猎了,还怕没机会收拾他?” 萧明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从鼻腔里哼出两声,指节扳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拧掉萧方的狗头。 “父皇就是太优容了才会让这群杂种生出非分之想。”他一脸不屑,转向他哥,“你明天同我进山,还是留在营中?” “我晚些再去。”萧明玥现在骑马走平地没问题了,走山路还是有些发怵,他有自知之明,没打算以身犯险,何况还有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父皇这几天又犯了哮症,我想留下侍疾。” “行吧。”萧明暄看了他嫂子一眼,笑道:“等我满载而归,打几张好皮子来孝敬小皇嫂。” 他哥“哈”了一声,白翻到天上去,夏云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把徘徊在喉咙口的一句话硬咽了回去。 你们萧家人是不是有偷皇嫂的传统? 不过这话一说出口,牵连到顺妃和宸妃,备不住这兄弟俩要剥他一层皮。 以前他左右逢源两头卖好,现在人家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惹不起惹不起。 次日清晨,夏云泽送小叔子出营,闹嚷嚷的营地少了一大半人,清静了许多,太子去御前侍疾,他无事干,只好继续暗中盯梢顺妃。 这盯来盯去,就盯出鬼来了。 半夜三更,采薇把他唤醒,低声说:“顺妃乔装出营了,身边没带宫女。” 夏云泽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无,鲤鱼打挺弹跳起来,采薇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夜行衣,最后抖篷一裹,像两坨煤球似地溜出营帐,向顺妃离开的方向追去。 顺妃不会武功,体力也弱,还要掩人耳目,走走停停,不多时就被他们跟上,不远不近地缀在后方。 她一头扎进高大的桦木林,绕来绕去,绕到林中一处空地,然后如飞鸟投林一般,扑进一个高挑男子的怀中。 夏云泽被采薇带到树梢上,居高临下,一目了然,借着月光看清了野男人的脸,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外焦里嫩。 老萧家家风罔替,代代相传,盲狙都不冤啊! 与顺妃在小树林中私会的男子,赫然是皇帝的另一位便宜弟弟,瑢王萧镇! 只见顺妃一改平日里严肃刻板的模样,又是跺脚又是小拳拳捶胸口,娇嗔如二八少女,萧镇则搂着她的腰,笑容温雅,凑到她耳边喁喁细语,不多时就把人哄好了,乖顺地偎在他怀里。 夏云泽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感叹:“哎哟卧槽……震撼我的妈……” 采薇皱眉,悄声道:“听说顺妃入宫之后是养在太后身边的……” 夏云泽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算了算几个当事人的年龄,更是心如明镜。 皇帝三岁那年被康王抱上皇位,次年,皇权在手的康王与太后产下萧镇,隔了一年又产下萧屿,这两个小孩一直养在太后宫里,顺妃八岁入宫,与小丈夫面都没见过几回更谈不上陪养感情,养在太后膝前与同年龄的萧镇朝夕相处,可不就青梅竹马,情愫暗生?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夏云泽啧啧赞叹,没想到咬人的狗不会叫,别看萧屿整天上窜下跳的,止增笑耳,不值一个屁,倒是这个儒雅书生一般的瑢王爷,不声不响地搞出个大新闻。 比起粗犷豪迈的糙汉,顺妃大概更喜欢温润如玉的才子,不仅情郎如此作派,连太子都养成如出一辙地斯文俊逸,放到草原上一众粗坯中间活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不对……太子!夏云泽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萧明玥与瑢王性情相类,真的只是顺妃养育施教的结果? 这点疑惑犹如星星之火,在他心中漫延成燎原之热,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揉了揉眼睛,盯住瑢王的脸仔细端详,试图让自己别胡思乱想。 眉眼俊雅,面容白皙,蓄着一把美髯,从五官来看太子并不像他,可是太子也不像皇帝啊! 不怪他疑心生暗鬼,实在是这事太他妈的匪夷所思,还是一颗惊天巨雷,万一哪天捂不住,准炸得他们灰头土脸,搞不好还要命丧黄泉。 皇家阴私,非同小可,夏云泽脑中纷乱如麻,一时间闪过千百种念头,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在查到切实证据之前,把嘴巴塞严实了绝不泄露口风。 他们兄弟好不容易重归于好,还没热乎几天,再抛出这么个无凭无据的揣测,只怕又将形同陌路。 而无论太子是不是瑢王的种,只要这段奸情败露,他就是死路一条。 皇室血脉岂容混淆? 皇帝再仁慈,也不会留下这个偷情的把柄,时时提醒人们自己头顶绿油油。 小仙男何辜?下凡一次弄得遍体鳞伤,一生下来就承担着顺妃全族的期盼和野心,世间诸苦尝了个遍,哪有几天开怀的时候? 小叔子实惨,自暴自弃地做了这么多年混世魔王,现如今重拾梦想要给他哥做大将军,如果让他知道他哥不一定是亲哥,又该激起何等强烈的反弹? 最无辜的两个人,却要承担两败俱伤的结局,世事何其残酷! 啊……脑壳疼!夏云泽揉着太阳穴,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个两全齐美的办法,纠结得想撞树。 “我听说……”采薇这个八卦王及时给他快烧糊的大脑降了降温,“瑢王少年时曾不慎落马,伤了根本,所以膝下并无子嗣,元配王妃病逝之后也一直没有再娶。” 夏云泽乱成一锅沸粥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些,低喃道:“还好、还好。” 这次盯梢盯得他胆战心惊,也不想再看下去了,招呼采薇就要打道回营,没想到中间两人交谈声音渐大,萧镇突然冒出一句:“端王小儿,这次定叫他有去无回。” 夏云泽屏住呼吸,压低身形,觉得还是尽快找他婆婆说道说道才行。 第79章 谁没个小叔子咋地 此处离营地不远,顺妃即使冒着杀头的风险私会情郎,也不敢在小树林里真刀实枪,只搂在一起互诉衷肠以慰相思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萧镇真如传言那般,不行了。 夏云泽拧着眉毛,陷入沉思。 就算他不行了也不能证明太子不是他的种,看两个人此刻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黏乎劲儿,他以前跟顺妃偷情的时候肯定是行过的。 如果俩人始终柏拉图,不可能人到中年还情深如初恋,必然有着更深的羁绊才能暗通款曲二十多年。 卧槽,越想越觉得太子凶多吉少。 不是他心理阴暗,他毕竟曾经是个直男,脑袋里干货不多,黄色废料应有尽有,且对直男的劣根性了若指掌。 乍一看野鸳鸯难舍难分,细细观察却能瞧出端倪。 萧镇虽然搂着顺妃,脸却微微偏向侧边,避开了她的呼吸,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却只是手指轻触,手掌都没有贴住,放到后世有个专门的称呼叫绅士手。 夏云泽可以确定他婆婆没有口臭,她吃得素淡,平时又注重保养,牙齿洁白,吐气如兰。 那萧镇躲什么? 不经意的小动作可以暴露很多问题。 也许无关避忌,只是厌烦而已,就像他不紧不慢、例行公事般轻拍她肩背的动作一般,看似温柔体贴,实则敷衍塞责。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就算萧镇不行了,面对难得聚首的情人,也不该这样彬彬有礼,生疏客气。 顺妃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辨不出虚情假意,他冷眼旁观,却看得一清二楚。 萧镇此人,很不对劲。 顺妃久居深宫,平时除了丈夫儿子,连只公苍蝇都见不着,皇帝对她又不亲近,在富贵牢笼里守着活寡,对青梅竹马念念不忘就再正常不过了,于是年少轻狂的一段露水情缘,在无数个漫漫长夜的怀念与美化中愈煨愈浓,终至不能自拔。 萧明暄之前说她烦躁易怒,怕是情之所至,患得患失罢了。 萧镇却截然不同,他在封地做个土皇帝,有钱的势,自由自在,人又长得俊雅风流,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 就凭这张脸,就不知道是多少小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甭管他行不行,反正他不会委屈自己过六根清净的和尚生活。 既然情疏欲浅,那他甘愿冒险相会,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利益驱驶。 夏云泽嘬着牙花子,手指比成枪状,对萧镇无声地开火。 最讨厌这种利用别人感情的人渣了,跟他比起来,呼延凛那种蛮不讲理的禽兽都被衬得身高五米八,耿直又可靠。 民间叔嫂偷情被捉到,顶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皇家不一样啊,一旦东窗事发,不仅顺妃的脸面性命不保,整个宗族受牵连,太子更是要从云端跌落泥潭,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太子要是完犊子,他这个太子妃也得跟着倒霉,何况他才舍不得他的小学员受这种无妄之灾。 夏云泽一阵后怕,又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跟了过来,不然两眼一抹黑,事到临头再懵逼那才是哭都找不着调门。 皓月西沉,林中夜风渐冷,就在夏云泽快被冻成一条带鱼的时候,俩人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然后他看到顺妃从袖袋中掏出一样东西送给萧镇。 夏云泽2.0的大眼睛不仅看真人秀纤毫毕现,偷窥也一样发挥出色,何况那玩意在月色下光华流转,分明是太子先前经常佩戴的白玉带钩! 做母亲的把儿子的私人物品偷出来送情郎,是不是可以跻身迷惑行为大赏? 灵光一闪,夏云泽打扫干净脑中的桃色废料,智商归位,突然想起太子遇刺那年从刺客身上搜到萧明暄的剑穗,暗叫一声糟糕。 真他妈一招鲜吃遍天,还来? 他心里脏话翻涌,又想到现在除了他与少数几名心腹,谁也不知道萧家兄弟已经化干戈为玉帛,都以为他们还像从前那样貌合神离呢。 有时候太入戏,当着他这个知情人还要唇刀舌枪,互戳肺管子,堪称一门双影帝。 夏云泽悬着的心稍稍回落了些,至少己方占得一点先机,对手还没来得及调整战略。 可万一那带钩不是用来挑拨兄弟关系,而要用在更要命的计划里呢?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鹿皮小口袋,翻出那瓶“长醉”塞给采薇,指指萧镇手里的东西,采薇会意,略一颔首。 萧镇收起玉带钩,又温言安抚了顺妃几句,急匆匆道别离去,顺妃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幽幽低叹一声,转身往回走。 采薇轻飘飘地在树梢间掠过,追着萧镇而去,夏云泽抱着树干滑溜下来,时机卡得精准,正好落在顺妃面前。 顺妃本来就胆战心惊,突然一个黑影呼啦啦地跳下来,鬼魅一般,吓得她花容失色,正要尖叫,却被对方捂住嘴巴,兜帽一掀,露出她儿媳妇阴沉冷冽的小脸蛋。 见是熟人,顺妃先是松了口气,又提心吊胆,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情郎离去的方向,然后挺直了脊背,虚张声势地轻喝道:“半夜不睡觉,出来闹什么鬼?” 夏云泽向前一步,紧迫盯人,道:“有人闹鬼,我只好出来捉鬼。” 顺妃被他噎了一下,犹自嘴硬:“放肆!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夏云泽冷笑,你都往火坑里跳了,我还不能泼点凉水? “那敢问长辈——”他瞪着眼睛,身体前倾,展现浑不吝的本色,“为什么把太子的玉带钩赏人?” 他用了一个“赏”字,一是给顺妃留几分面子没直接揭破叔嫂偷情的事实,二则是提醒她别忘了地位尊卑。 康王的儿子,就算是太后所出,在皇家正溯面前依旧君臣有别,不可僭越。 不是他势利眼,现实就是这么操蛋。 而且那枚玉带钩他记得是呼延凛送的,太子爱得跟眼珠子一样,平时佩戴拆解都是亲自动手,不让宫女触碰,如今在君前侍疾,穿戴力求朴素低调,才把一干佩饰都收敛起来。 没想到后院起火,让顺妃给他挖了个坑。 偏偏挖坑的人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即使听出他言外之意,仍是不以为然,狡辩道:“瑢王仰慕太子风采,想求个贴身物件供在佛前,为太子焚香祈福。” 这话骗谁?夏云泽嗤之以鼻,讽道:“他是不是还说对太子感念至深,奈何云泥殊途,只求一物让他睹之思人?” 左右都逃不出这些套路话,偏偏最是套路得人心,看顺妃双目圆眼惊诧不已的样子,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不明真相的还以为这老不羞暗恋太子,谁又知道比暗恋更可怕,他是要亲手毁了太子呢? “你……糊涂!”夏云泽捶了一下树干,强忍住想打人的冲动,“太子私物,怎可转赠他人?瑢王要真像他说的那样钦慕太子,为何不直接去求太子赏赐?太子仁善,岂会不允?光明正大地赏下去,谁也不会说什么,更添一段佳话,何必私相授受,落人口实?” “瑢王也是有苦衷……”顺妃被他训得气短,似乎也意识到这事不太对头,讷讷地说:“又没人看见……” 我不是人啊?!夏云泽气得跳脚,如果顺妃是个男的,脑袋早让他戳成蜂窝了。 苦衷个屁!他说当爹的想念儿子,你就信了?就算真是他儿子,也得咬死不承认啊!再说现在没有DNA检验,谁也没法证明太子就是瑢王的种,何必先给他扣个私生子的锅?你是要坑死你儿子啊! “万一他心存歹意,那玉带钩就是个把柄!”夏云泽长一口短一口地出气,心想就顺妃这心智,在宫斗剧里活不过两集,真是沾了家族势力庞大以及岐国后宫佳丽稀少的光,才能这么不思进取地当一条咸鱼。 你儿子都浪够回头一心向道了,你还这么恋爱脑。 顺妃双眼起了雾,柔光似水,语气却斩钉截铁:“他绝不会对玥儿不利的。” 夏云泽无力地垮下肩膀,举手投降:“求你了,祖宗!千万别在人前说这种话,你这是生怕别人不起疑心吧!” “我是傻的吗?”顺妃柳眉倒竖,“你是玥儿的房里人,同玥儿荣辱与共,又看到……咳,不然我怎会跟你多费口舌?” 她也是被这个秘密压得太久,憋出一身郁结之气,看谁都不顺眼,恰巧被儿媳妇撞破奸情,更妙的是儿媳妇与儿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绝不敢出卖她儿子。 可不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被看到了,何必再遮遮掩掩? 夏云泽心想我都快成捉奸专业户了,又被她心安理得的态度气笑了,讽道:“谁说我和玥儿荣辱与共,你有小叔子,我没有吗?” 出乎意料的是,顺妃不怒反笑,挑眉道:“围猎之后,就没有了。” 她敢这么嚣张,就是笃信萧明暄必死无疑。 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她这个不省心的儿媳妇也只能死心塌地效忠太子,休想再凭这张狐媚子脸兴风作浪。 夏云泽瞳孔一缩,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扭过头来,冷冷地说:“你最好祈祷他平安归来,否则太子第一个要找你算帐。” “不可能!”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戳就心虚,顺妃尖叫一声,道:“我这都是为他好!” “折他一条臂膀,还说为他好?”夏云泽懒得与她废话,飞奔回营帐,拽出小哨子猛吹。 陈鱼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采薇也恰好赶回来,除了太子的玉带钩,还顺手牵羊搜罗回一堆金玉佩饰。 “我用‘长醉’放倒了他,怕只偷带钩引起怀疑,就……”她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再说。 就干脆把贵重物品洗劫一空?瑢王半夜偷情反遇贼,真是天道好轮回。 夏云泽朝她挑挑大拇指,转头问陈鱼:“你手下有多少得用的人?” “端王爷留下二十名近身死卫。”陈鱼答道,“都是千里挑一的绝顶高手,忠心毋庸置疑。” “好。”夏云泽摊开纸笔,开始写信,同时吩咐下去,“抽调六人,兵分两路,去玳王与瑢王的封地查清他们的底细,留四人暗中保护太子,你与采薇带着这封书信和玉带钩,快马加鞭去凉国求见呼延凛,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尽快、亲手交给他,十万火急,不得耽搁!” “遵命!”两人齐声应道,夏云泽“啪”地一声将玉带钩撂到桌上,取过他惯用的弓箭,振衣而起,道:“剩下十人,跟我走!” “主子这是要去哪?”天还没亮呢! 采薇问归问,仍然飞快地给他收拾箭矢,还往包袱里放了干粮和水囊。 夏云泽一阵风似地冲到马厩牵出他的彤云,月色下,十名暗卫齐齐现身,牵马执缰,只待一声令下。 “进山,狩猎。”夏云泽丢下几个字,一马当先,踏着清冷的月光疾驰而去。 马蹄声碎,在万籁俱寂的营地里宛如奔雷乍起,振聋发聩,惊醒了人们最后一个安稳觉。 山雨欲来,风声鹤唳。 第80章 两条狗 萧明玥在皇帝帐殿中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好几天,玉容憔悴,眼睛下面两片青黑。 虽然有一大片宫女太监伺候着,端汤奉药什么的他还是尽量亲力亲为。 自册封太子之后,皇帝就把他当成继承人来悉心培养,恩威并重,严格要求,容不得片刻松懈,萧明玥在父皇面前真如君臣奏对一般,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再难有寻常人家父子之间的孺慕温情。 倒是萧明暄始终不改张狂本色,经常惹得皇帝勃然大怒,还时不时拿起鞭子要抽他。 气完怒完,那双看透世情的双眼总是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和无奈的宠溺。 以前觉得他弟荒唐,现在竟然有些羡慕。 手握权柄,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这是他注定要走的路,早就知道在云端高处不胜寒,何必再贪求那些尘世间的温暖? 这次父皇突然病倒,倒是给了他一个亲近的机会,能让他像平凡人家的儿子一般对父亲略尽孝心。 几日来不眠不休,皇帝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喝了最后一次药,此时已沉沉睡去,萧明玥将烛火挪远些,打算在旁边的矮榻上小憩片刻。 他已经累散了架,眼皮子黏到一起分不开,却没有往常那样稍一受累就胸闷心悸的感觉,身子显见是结实了许多。 这要搁到从前,只怕皇帝还没好,他就先熬不住了。 萧明玥唇角含笑,刚浅浅入眠,突然被滚雷般的马蹄声吵醒,一激灵坐了起来。 皇帝也醒了,眉头一皱,叫总管太监出去看看是何人狗胆包天,半夜在营地中跑马。 陆公公弯着腰退出去,又战战兢兢地返回来,脑门上挂着汗,看了太子一眼,嗫嚅道:“回禀陛下,是太子妃……等不及天亮,带着人进山狩猎去了。” 萧明玥心中愕然,他这个媳妇有时候如定海神针一般堪为中流砥柱,有时候却像脑袋进水一样特别不靠谱。 他正要向父皇请罪,病榻上的人先笑了一声,调侃道:“不愧是燕将军的外孙女儿,与那个老倔头一样是个急惊风的性子。” 听他的语气并无怒意,萧明玥定了定心,也笑道:“扰了父皇清梦,着实该教训一番。” “教训?你还想教训人家?”皇帝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戏谑之色,“孤怎么听说咱们太子对太子妃言听计从,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呢?” 太子没想到他严肃刻板的父皇突然跟他逗闷子,一时茫然失措,红着脸,半天才低低地“啊?”了一声。 “没有的事。”他连忙摆手,未来的一国之君,尽可以贤良仁善,却万万不能惧内,萧明玥羞窘难当,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嗔恼:“父皇听何人传诳?” “哪次见你母亲,她不向我抱怨你媳妇桀骜不驯难以管教?”皇帝摆了摆手,在他的搀扶之下坐起身来,“你母亲总是担心你耳根子太软,任由他人摆布,真是杞人忧天,孤的太子岂是那般昏庸无能之辈?” “父皇?”皇帝和颜悦色的态度太罕有,让萧明玥搞不清楚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敲打他。 皇帝一阵气促,咳了几声,道:“她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无亲无靠的,宠着些也无妨,总不会有外戚跟着狗仗人势。” 萧明玥眼皮子抖了抖,越发小心翼翼地回话:“父皇说的是。” 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皇帝皱起眉头,叹道:“你性子绵软,若不娶个厉害媳妇,只怕将来登位会让你那些舅舅们生吞活剥了,公主性子虽急,却是个有见识的,切勿听信你母亲挑唆,疏淡了夫妻之情。” 这话说得重了,似是对顺妃一族不满已久,萧明玥想起他那几个身居要职的舅舅,手心捏了两把汗,低声说:“儿臣谨尊父皇教诲。” 至于他和太子妃人前恩爱夫妻人后亲如手足,而他真正的手足还一天到晚想给他头上涂点绿……这种事可千万要捂严实。 康王的风流事是皇帝讳莫如深的一块心病,让他知道小儿子打算效法先人,怕是要气出一口老血来。 萧明玥倒茶过来,皇帝就着他的手呷了一口,又道:“你那媳妇也是个刚硬的,听说前几天萧方调戏不成,反被她收拾了一顿?” 萧明玥怔了一下,想起萧方调戏夏云泽正是大白天,再怎么遮遮掩掩也难保不被人觑见,只是没想到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更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起此事。 萧明玥略一思索,斟酌出一个不功不过的答复:“玳王教子无方,萧方顽劣不堪,活该吃点苦头。” 皇帝看他这谨小慎微的样子,摇了摇头,叹道:“什么玳王瑢王,不过是皇家养的两条狗,你们兄弟年轻不经事,仍须历练,不然孤何必留着那两个糟心玩意儿?” 萧明玥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脸上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原来留着他们,还有这样一层用意? 可笑萧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以为仗着先太后宠爱,蕃王地位坚若磐石,犹在沾沾自喜,想入非非呢! 至于萧镇,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以逍遥王爷自居,得过且过地混日子,由于膝下无子,腰杆子实在直不起来,对朝廷毕恭毕敬,对萧屿俯首帖耳,任人驱策拿捏,一副没骨头的窝囊相。 只要除去萧屿,萧镇不足为虑。 萧明玥眸色渐深,胸中有了计较,朝皇帝行了一礼,道:“儿臣明白了,必不负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欣慰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来了,就不要空手而归。” 这个孩子还是养得太娇贵,太清高,不食人间烟火如同风雅名士,哪里像是未来的天子? “儿臣遵命!”萧明玥双眼发亮,终于不再是平时沉静温吞的样子,迸发出灼人的光彩。 从太子到天子,这条路上折损了多少良玉美材,只有染过鲜血的双手才能紧握权柄,只有蹚过荆棘的双脚才能登临庙堂。 萧明玥必须自己走过这一遭,谁也护不住他,谁也替不了他。 “遇事多与你弟弟商量。”皇帝挥挥让他退下,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心慈手软。” 留着那两块磨刀石,不就是为了给他的继承人开刃么。 “是!” 身体疲累至极,精神却亢奋不已,萧明玥沉浸在无法遏止的雀跃中,回到营帐里就要检点人马整装出发,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总要向娘娘辞行呀!”何公公无法,只得搬出顺妃来压他,还硬灌了一盅安神汤才让他主子倒头睡过去。 何公公给他盖好被子,笑着摇摇头。 这才做了几日夫妻,连性子也随了太子妃的急脾气吗? 萧明玥确实累得狠了,没人叫起,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了。 “怎么不叫醒我?”他抱怨了一句,让何公公赶紧伺候他梳洗更衣,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兴冲冲地去向顺妃辞行。 没想到顺妃听说他要进山,先是惊呼一声,然后坚决不同意,眼泪飞溅,甚至以死相逼,就是不让他去。 这过于强烈的反应让人扫兴,也让人起疑,萧明玥眉头微蹙,问:“母亲先前不是还说要我再猎一头珍兽献给父皇吗?” 来东献山也是她极力撺掇的,怎么来都来了,倒要把他拘在营地里? 他跟着夏云泽苦练这么多天,连射箭都长进了不少,可不是为了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窝在帐房里,等萧明暄回来笑话他中看不中用的。 顺妃心里又怕又气,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道:“你父皇痼疾发作,我实在忧心不已,你该在御前尽孝才行。” 山中不知置了多少陷阱机关要取萧明暄的性命,萧方又带了数百刺客埋伏在险要地带,她岂能让儿子无知无觉地去凑这个要命的热闹? 她这借口苍白无力,萧明玥都懒得辩驳。 顺妃口口声声忧心不已,却只探望过一次,说了几句惠而不费的吉祥话就匆匆离去,连茶水都没端过一杯。 宸妃过来还知道拧个帕子给皇帝擦擦手脸呢。 他知道父母感情淡薄,可冷漠到这种地步,也是让人无语,又何必打出侍疾的幌子呢? “玥儿听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顺妃语无伦次地哄劝道,“秋狝还有一个多月才结束,你何必急于这一时?这山高路险的,听说林中还有毒沼,你等护卫们探过路再去吧,不要以身犯险。” 萧明玥心跳有片刻紊乱,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母亲如何得知林中有毒沼?” 当年他被刺客追杀,逃入迷魂嶂深处,幸得呼延凛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 那是整个东献山地势最低的地方,树木遮天蔽目,湿气雾染,积叶成泥,到处都是毒沼,刺客追杀至此,被呼延凛斩净杀绝,后来又亲自送他到营地附近,抓了头白鹿让他交差。 还有谁知道迷魂嶂深处毒沼遍地?皇族子弟追逐猎物都不会入山太深,别说鬼域一般的迷魂嶂了,只到鱼肠谷他们就望而却步了。 萧明玥挥退下人,神情冷峻,又问了一遍:“究竟是谁告诉母亲林中有毒沼的?” 一向温顺的儿子竟然用这种不依不饶的眼神瞪她,顺妃心虚气短,哪敢据实以告,只得支支吾吾地说是听当地牧民所讲。 萧明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质问道:“公主为何连夜进山,是否二弟遇险?母亲,回答我!” 顺妃瑟缩了一下,泪眼滂沱,在儿子咄咄逼人的气势下跌坐在榻上,泣道:“我都是为了你好……没了那竖子,还有谁能威胁你的太子之位?” 萧明玥一颗心沉如铅灌,坠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痛不已,沉声道:“母亲何其糊涂!我与二弟唇齿相依,互为倚仗,二弟若遭遇不测,我焉能独善其身?” 顺妃胡乱摇头,急道:“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只要不进山,他向我保证过……” 萧明玥没耐心再听她狡辩,袖子一甩冲出营帐,带足亲卫,心急火燎地纵马冲出营地。 第81章 一锅端 林影幢幢,夜路难行,幸好一路上都有萧明暄做的标记,指引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林深处走。 他有功夫做标记,说明外围猎场不是动手的地方。 越往里走树木越是繁茂,夏云泽纵马跃过一道沟堑,将手中的火把凑近一棵大树,找到树上被弯刀削出的月牙形记号,目光凛冽,神情凝重。 刀痕上有血迹,在白森森的木茬子上分外扎眼。 看周围环境倒没有打斗的痕迹,他略定了定神,火把一挥,招呼人们继续前行。 一路走走停停,行至天明,他们来到一处蜿蜒狭窄的山谷,暗卫中有来过东献山的,上前禀道:“太子妃,此处名为鱼肠谷,再往深处就是迷魂嶂,皇族子弟至此即止步了,里面的情形当地猎户也说不清楚。” 夏云泽点了点头,让大家稍事休息,进些食水,过鱼肠谷之后才是重头戏。 他不知道迷魂嶂中已是刀光剑影,血雾漫天。 萧明暄进山之后先在外围晃悠,不与其他宗室子弟同行,只带着数十名亲卫在林中追赶野兽,打到猎物就架起火来炙熟了分给众人吃,还要饮酒助兴,一副疏狂无忌,纵情享乐的样子。 萧方带着人缀在后方,连子瑜如愿与萧明暄同行,每每暗传消息,端王不是在打猎就是在吃吃喝喝,丝毫没察到密林中一触即发的杀身之祸。 派出去侦察的刺客还捡回来个空酒囊,让人分外无语。 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他咬着牙暗骂,什么正子嫡孙,草包一个,全仗着投胎投得好。 等他割了萧明暄的头送到那小娘皮面前,看她一张小嘴还敢不敢尖酸刻薄! 萧方这么想着,一路跟着萧明暄过了鱼肠谷,潜入迷魂嶂,正要择机下手,没想到风云突变,一路上悠闲自在没心没肺的端王爷竟然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调转人马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热血泼溅在石壁上,脚底尽是腥泥,萧明暄的亲卫个个身经百战,悍不畏死,他本人更是狠辣凶猛,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顷刻间撂翻十几名刺客。 萧方自知不敌,收敛人手后撤,借着复杂的地形,与萧明暄在层峦叠嶂中打起了游击,不着痕迹地将人往迷魂嶂深处引。 他没本事把萧二郎截杀在半路上,就打算按原计划把他带进最深处黑云沼中。 可惜他如意算盘打得虽好,萧明暄却是个不按套路走的狂妄货,猫捉老鼠一样且战且停,竟然渐渐向鱼肠谷方向撤去,摆明了是不想奉陪。 萧方无法,只得从刺客中挑了一名身材纤细的少年扮作女子模样,学出几分太子妃的嗓音,在渐浓的雾气中隐约现身,娇呼一声“二郎救我”便被打翻拽走,消失在参差不齐的石壁之后。 “那是太子妃?”连子瑜惊呼一声,队伍中也起了骚动,萧明暄果然中计,不假思索就带人追了过去。 怪不得人常说奸出人命赌出贼,他这灵光一闪,竟然歪打正着。 萧方心下暗喜,向黑云沼方向一路逃窜。 他们在迷魂嶂中盘桓这三五日,机关陷阱被触发十之六七,饶是萧明暄身手绝佳也有中招的时候,拆解一处机关时被冷箭划破手臂,虽是皮肉伤,箭头却淬了毒,不消片刻整条手臂就开始发麻肿胀,热辣辣地疼。 萧明暄及时服下解毒丸,挤出伤处的黑血,简单包扎过后,命众人原地休息。 连子瑜忧心忡忡地凑过来,低声劝道:“里面只怕更为凶险,不如先回营中,再做打算?” 萧明暄怒目而对,道:“这些杂鱼何足挂齿,再说你没看到他们掳了太子妃吗?” 真是年轻气盛受不得激,连子瑜心里不屑,看来流言并非无中生有,萧明暄对他嫂子显然关心则乱。 萧明暄还在那冠冕堂皇地越描越黑:“毕竟人家是郴国嫁过来的公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哥怎么向他岳丈交待?” “太子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真是想不明白。”连子瑜换了个思路,暗搓搓地挑拨离间,“谁人能把太子妃带出营地而不引人侧目?” 你不就想说是我哥吗?绕着圈子扯什么呢?要不是他早跟他哥和好了,八成也会觉得他哥把小皇嫂卖了还让小皇嫂帮他钓鱼。 萧明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迷魂嶂深处情况不明,只怕更加凶险,我担心到时候护不住连兄,连兄不如带些人手撤回营地,禀明父皇,请他再派禁军前来增援。” 连子瑜推辞道:“属下不才,愿与王爷共赴险境,岂能临阵脱逃?” 萧明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你是小连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连兄不要让我为难。” 连子瑜眼圈都红了,也是入戏得很,萧明暄又道:“何况我还盼着连兄带来援军解我危困,本王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连兄了。” 连子瑜终于被说动了,朝他郑重地施了个礼:“属下必不辱命!” 送走连子瑜,萧明暄拆开绷带又换了一回药,嗤笑一声:“若不为放长线钓大鱼,我会与你费这么多口舌?” 身边的亲卫都是跟随多年的死忠之士,闻弦歌而知雅意,问:“主子,还要去营救太子妃吗?” “哪有什么太子妃?”萧明暄站起身来,“走吧,把那只小老鼠捉来玩玩。” 太子妃滑溜得像泥鳅一样,岂会轻易落入敌手?被俘了还有闲心捏着嗓子装姑娘?那一声娇怯怯的“二郎”险些让他把隔夜饭吐出来。 萧方自以为得计,眼看要进入黑云沼,还没来得及窃喜,萧明暄竟然兵分两路左右夹击,把他包了饺子。 他的手下力战不敌,死伤一地,萧方被捆得像粽子一样,让人推搡到萧明暄面前,一名亲卫用刀柄在他腿弯处一敲,萧方痛叫一声,肥硕的身体跪倒在泥尘里。 萧明暄坐在一块石头上,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贤弟你呀,叔王也是狠心,怎么舍得贤弟漫山遍野地跟着本王吃苦受累?” 萧方这一路奔波,遭了不少罪,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没想到萧明暄这个扎手货早看穿了他的伎俩,一路上遛狗似地来回折腾他,刀剑无眼,手下虽尽力护着他,激战中也难免挂彩,追到现在,萧方衣衫褴褛,身上没一块好肉。 再看萧明暄,衣裳沾着血迹,手臂还缠着绷带,却不显一丝狼狈,面容俊朗夺人,眼眸灿若群星,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肩背挺直,器宇轩昂,仍是嚣张跋扈的藉藉天骄子模样。 仿佛天生就是个号令四方的王者,尊贵无匹,高不可攀。 萧方以前总觉得萧明暄除了会投胎,简直一无是处,这趟东献山之行却让他吃尽了苦头,再也不敢小看这个弱冠之年的王爷。 萧方有些后悔,父王定计的时候他为什么要主动请缨呢?玳王还未请封世子,若他这一趟折在这荒山野林里,岂不是让那几个弟弟捡了现成便宜? 大丈夫能屈能伸,保住命要紧,萧方一咬牙,磕下头去,颤声道:“王爷饶命,愚弟愿将功折罪,只求王爷从轻发落。” “哦?”萧明暄抚着刀柄,半眯着眼睛接过亲卫递来的水囊,啜饮了几口,懒洋洋地问:“怎么将功折罪?” 萧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想起玳王的嘱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攀咬上太子再说:“是太子殿下拿捏了愚弟的把柄,胁迫愚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王爷明鉴,这并非愚弟的本意啊!” 萧明暄身体前倾,眼中兴趣浓厚,问:“他拿捏了你什么把柄?” “愚弟……曾对太子妃出言无状……”萧方甩了自己一巴掌,作痛心疾首状,“是我猪油蒙了心,见色起意……” 萧明暄一脚踹开他,作愠怒状,喝道:“混帐东西,我的……我哥的人你也敢动?!” 萧方被踢中胸口,差点背过气去,看看对方狰狞的表情,这要说没奸情谁信? 他咳了一声,再接再厉,火上浇油:“太子这是听信了王爷与太子妃的流言蜚语,想一箭双雕啊!” 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再加上还有大位之争,想要借刀杀人简直顺理成章。 萧明暄看着这个抖若筛糠的胖子,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些悲哀。 他们之前竟然被这样拙劣的手段、这样粗糙的计谋离间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几至反目成仇。 萧明玥的温吞懦弱,萧明暄的轻狂易怒,都被人算计得分毫不差,拿捏在股掌之间。 这是要把他们兄弟一锅端啊!然后玳王那一堆小孽障也不必抢什么世子之位了,直接各凭本事争当太子多好? 至于那个跟在玳王屁股后面,奴才一样唯唯诺诺的的瑢王,自己没本事生个儿子,替别人儿子谋朝篡位只为了跟着捡点残羹冷炙? 萧明暄冷笑,如果不是从天而降的小皇嫂,他们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如今他们兄弟同心同德,共策共谋,到了该把幕后黑手一网打尽的时候了。 第82章 两相完 进入迷魂嶂之后标记就断了,夏云泽只好循着打斗的痕迹渐渐深入,道路险阻,崎岖难行,又有浓雾遮挡视线,行进得倍加艰难。 前面的人打游击,后面的人也跟着绕迷宫,还时常看到无人收殓的尸体,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 幸好从衣服能分辨出不是萧明暄的亲卫。 越是情势危急,越要沉得住气,夏云泽重新做好标记,整理出一条最直接的路径,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家轮番休息和值守,一步步接近黑云沼。 他循迹潜入,连子瑜原路撤出,双方人马就在半途中撞了个正着。 夏云泽在萧明暄生辰宴上远远地看过连子瑜一眼,凭着过目不忘的人脸识别技能,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无间道,当下板起脸来,虚张声势地诈了一句:“主子交代的事办得如何了?” 连子瑜虽然对太子妃久闻其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此时突然与一队黑衣人狭路相逢,见为首的是一名俊美少年,连主子带手下都泛出一股子肃杀之气,他就算脑子再活泛也联想不到太子妃头上,又看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只当是自家主子派来增援的人手,就拱手行礼,据实相告:“端王爷此刻怕是已进入黑云沼。” 夏云泽手心冒汗,佯装镇定,幸好连子瑜早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又有浓雾缭绕,就算露怯也不容易被发现。 何况以夏教练久经考验的脸皮厚度,为卖卡卖课都能戏精附体,生死关头更是装逼装到底。 他做出奸计得逞的模样,坏笑几声,继续用模棱两可的话术忽悠对方:“给端王爷的大礼可准备好了?” 连子瑜面露得色,答道:“黑云沼中早已埋下雷火弹,一旦引爆,不但萧明暄尸骨无存,东风一起,毒雾漫延,整个营地谁也跑不了。” 夏云泽小脸一白,强忍着一鞭子抽过去的冲动,唇角带笑,招手道:“如此甚好,你过来,我还有事吩咐。” 连子瑜大概被他稳如泰山的装逼气场镇住了,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就见这位玉面郎君朝他倾过身来,凝滞的雾气飘荡起伏,带着凉润的气息拂过他的后颈。 像被蚊虫叮咬了一下,轻微的刺痛让他头皮一麻,随即眼前发黑,连子瑜向后倒去,失去了知觉。 “捆起来,押回营中待王爷回去发落。”夏云泽笑容尽敛,一脸阴沉,派四名亲卫带连子瑜回营并速报太子安排众人拔营回京,刻不容缓。 然后也顾不上休整了,一路疾行军,朝迷魂嶂深处的黑云沼奔袭而去。 萧明暄虽然提前将解毒丸分发给众人服下,进入黑云沼仍然觉得浑身不舒服。 雾气渐绿,带着阴沉腐朽的气息,黏答答地贴在肌肤上,到处可见冒着气泡的毒沼,外围还有零星误闯进来的野兽尸骨,越往里走越是幽静,连鸟叫声都绝迹了。 能挑这么个地方设伏,两位叔王倒是看得起他。 早已埋伏在密林中的刺客闻风而动,与萧明暄一行人短兵相接。 在这遍地毒沼的鬼地方打群架需要分外小心,万一不慎跌入毒沼,不死也得脱层皮,再加上萧明暄先前伤了手臂,地形又施展不开,一时陷入苦战。 “刀剑无眼!快停手啊!”萧方被押到阵中,怪叫不已,生怕他爹派来的死士连他这个大少爷也一并砍了。 没想到那群人不仅没收敛攻势,反而步步紧逼,出招毫不避讳,即使对萧方也没有手下留情。 萧明暄暗骂一句脏话,还是失算了! 本以为俘了萧方,萧屿的人能投鼠忌器,让他们得占先机全身而退,现在看来,萧屿竟是狠心到连嫡长子都能舍出去! 混战中没人护着萧方,他被一刀砍翻,哀叫不已,拼死抱住萧明暄的大腿,哭求道:“莫丢下我,我知道哪里有生门!” 萧明暄冷眼踹开他,以萧屿的决绝,既然打定注意要牺牲萧方,还会给他留什么生门?就算真有,也必然埋伏着大批精锐以逸待劳。 所弃甚多,所图也甚巨,换了他也会把计划做到底,绝不给人侥幸逃脱的机会。 萧明暄一刀砍翻冲上来的刺客,眉头紧锁,心中阴云密布。 只怕此次,九死一生,幸好没将小皇嫂牵连进来。 想起夏云泽,他略一走神,忽然听见锐物破风之声,一道银光从他头顶掠过,刺入后方想要偷袭的刺客身体。 萧明暄愕然抬头,就看到他的小皇嫂真的从天而降,裹着一身黑袍从林梢跃下,朝他飞扑过来。 他真的骂出声来了。 “你受伤了?”夏云泽扶住他的手臂,看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色,急道:“血色怎么发黑,是不是有毒?” 萧明暄瞪着他疲态尽显的面容,急促地喘息,终于忍不住,吼声响彻山林:“你他妈的跟进来做什么?送死吗?!” 一边吼他,一边不忘挥刀砍人,夏云泽与他并肩而立,掌弩填满银针,每根针上都蘸了毒药。 都到生死关头了,他舅给的“断阳”终于能派上用场。 他两辈子头一次亲手取人性命,一开始心怯手抖,连发几针都没中,还差点连累到萧明暄的亲卫,结果被人一剑指到眼眉前,幸好萧明暄反应快,用受伤的手臂勉强揽住他的腰向后撤开,一刀掷出,钉穿了刺客的胸膛。 又有人围攻上来,夏云泽当机立断拔出刀来抛还给萧明暄,腥血溅了他一脸,倒让他飞快地冷静下来。 老子这可是正当防卫啊! 在“手软就是个死”的思想指导下,夏云泽抛弃幻想开始战斗,肾上腺素飙升,头脑越来越亢奋,手也越来越稳,每针飞出都有人哀嚎着倒下去。 说不定他穿越一场,也能建功立业,做个草头天子呢! 快住脑!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保住命要紧! 夏云泽无比庆幸自己坚持锻炼,拼命提升体力耐力爆发力,现在与萧明暄并肩作战,竟然不怎么拖他后腿,还越打越默契。 当然主要是因为那些人的重点攻击对象是他小叔子,大部分杀招都被萧明暄拆解,一柄弯刀挥出去连残影都看不着,护着他在旁边瞅冷子使暗器阴人。 只是对方实在人多势众,像蝗虫一样杀也杀不完,萧方早被砍成肉泥,亲卫也多半失散,两个人且战且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开追兵,逃入一处山洞中。 夏云泽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胸口剧烈起伏,刚才激战正酣还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现在有机会歇口气才发现体力严重透支,虚脱般瘫在地上。 呼吸间隐约闻见血腥气,喉咙带出点铁锈味,黏黏乎乎地让人难受。 萧明暄的状态比起他也好不到哪去,身上又多了几处刀伤,手臂上的绷带又开始渗血,脸色也差得很,一手支在他头侧,恶狠狠地瞪着他。 夏云泽咽了口口水,莫名地有些心虚,小声问:“你是不是伤口疼?” 萧明暄目露凶光,从怀里摸出颗药丸塞到他嘴里,夏云泽咂砸嘴巴,是解毒丸的味道,就哑声道:“我来之前就吃过了……唔!” 他被堵住了嘴,干裂的唇厮磨辗转,霸道地、急切地纠缠着他,萧明暄结实的手臂迫不及待地紧拥住他,加深了这个弥漫着血腥味、一点也不甜美的亲吻。 夏云泽拱起身子,用力揽住男人的颈项,柔顺地、热情地回应着他。 紧贴在一起的胸膛呼应着彼此失控的心跳,历经生死厮杀之后的缠绵分外浪漫。 可惜这实在不是个纵情的地方,何况他现在还想秋后算帐,萧明暄用仅存的理智硬生生地分开胶着在一起的唇,咬牙问:“谁让你进来的?不在营地好好待着过来作什么死?” 夏云泽咬了咬唇,在肌肉男怀里缩成一团,哼哼唧唧地装委屈:“我来救你,你还凶我?没良心的负心汉……” “说人话!”萧明暄额角青筋暴跳,被他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戏精作派引出一片鸡皮疙瘩。 要不是怕引来追兵,他怕是要河东狮吼,震破他的耳膜。 夏云泽忍俊不禁,抬头轻啄他的唇,安抚道:“幸好我来了,连子瑜透露出毒沼中布下了雷火弹,等着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呢。” 萧明暄眼眉一跳,喃喃道:“既然有这等杀招,为什么一开始不用?” “他们还想等到东风起时再引爆,把整个营地一锅端。”夏云泽伸出手去探探风向,这地方位于低洼地带,空气流动性极差,大风天可遇不可求。 这么说起来,他们还得想办法拆了埋在毒沼中的雷火弹? 萧明暄看着小皇嫂,心情复杂,低声说:“你本来不必跟着我冒这个险。” “那不行。”夏云泽挑起眼角瞪他,神态嚣张:“你是我的人,我得做个护花使者。” 祸从口出,他家这朵食人花把头一低,再度吞没了他的气息。 第83章 搬救兵 嘴麻了。 有人发出细软的哼喃,很快又被截住了声音。 舌头也麻了。 拖长的鼻音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整个人都麻了。 眼角泛红,生理性泪水沾湿了眼睫,颤动间带着隐隐水光,分外惹人怜爱。 夏云泽把脑袋拱到他肩窝里,一脸悲戚,哭唧唧地说:“我是不是中毒了?” 他明明吃过解毒丸的,可是身处的环境让他实在不敢太乐观。 直男都怕死惜命,弯了好像也没勇敢到哪儿去。 现在有点像他穿越之前去云南吃野生菌之后的症状,头晕乏力浑身酥软,眼前群星闪耀,就差有小人飞来飞去了。 如果有小人,一定是光着小屁股、背着小弓箭到处瞎几把射的那一种。 正浓情蜜意,竟有人这般大煞风景,萧明暄叹了一声,放松身体趴到他身上,不顾小皇嫂唧唧歪歪抗议,脑袋一歪,说:“趁着无人打扰,少歇片刻再做打算吧。” 他这几日接连经历生死搏杀,精神和身体都没有片刻松懈,早已苦撑到极限,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搂着心上人,一直紧绷的弦突然卸了力道,被他刻意忽略的疲惫感终于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夏云泽拭去他脸上的污渍,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轻声说:“睡吧乖宝贝儿,我守着你。” 萧明暄抬头瞪他一眼,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想咬他一口却有心无力,只好把脑袋枕在他身上,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发出平缓的呼吸声。 夏云泽也累,却了无睡意,他扯过斗篷盖在萧明暄身上,支起肘子清点自己剩余的家当。 弓还在,箭囊也是满的,入山之后打野食基本上没他什么事,连剥皮炙肉这种活都是暗卫服其劳,一入黑云沼开始打群架,使用最多的还是他的掌弩跟“断阳”。 毒药已经见了底,银针也只剩下十余根,估计难以撑过下一波敌袭。 “长醉”还有多半瓶,在这种危机四伏的鬼地方,昏迷跟死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惨。 剩下的就是从他七哥那里搜罗的江湖秘药,软筋散七步倒迷魂香什么的,不知道有用没用,只能等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再用。 萧方已死,萧屿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如果都没搞死他们,必然还有后招。 萧镇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按理说他无妻无子,就算想向他爹学习也该极力保住太子才对,可他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要把太子往死里坑。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就是他觉得给皇帝当爹不如自己当皇帝,要么就是一直在韬光养晦打算玩一把黄雀在后,不行了是假的,没儿子也是假的。 夏云泽撇撇嘴,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不幸不举了,肯定捂死了不能认啊! 君不见后世有多少短平快死精无精不举男还反咬老婆不孕不育的,事关男人的尊严,寻常人尚且三缄其口,何况封建社会王族宗室,讳疾忌医的居多,就算真猛士敢直面人生,把太医封口再容易不过,哪会任由传言遍地开花,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 萧屿为了皇位能舍弃嫡长子,萧镇舍出点尊严算什么?萧家的人又何曾顾及过脸面? 夏云泽意识到一个地图炮把他家猛汉和娇花都扫了进去,不由得闷笑两声,赔罪似地摸了摸萧明暄的脸,结果发现他小叔子竟然在发烧! 夏云泽惊惧交加,又摸了一回,一颗心沉入谷底。 战斗主力一垮,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他搜遍全身,把采薇给他备的清热解毒的药丸全给萧明暄喂到嘴里,又解开绷带检查手臂的伤处,眼眶发热,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伤口皮肉外翻,透着诡异的青紫色,整条手臂都肿胀了一圈,体温高热,筋络狰狞,伤口还流出泛着腥臭味的黑红色血液。 寻常止血药疗效甚微,夏云泽只好试试土办法,解下发带绑住他手臂上端,然后由远及近一点点搓碾过去,尽可能挤出被毒性浸染的血液。 还要时不时松一松发带防止肢端坏死,萧明暄睁了一下眼睛,就着他的水囊把嘴里的药吞咽下去,就再度陷入昏睡中,随便他去折腾。 夏云泽后背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满头大汗,埋头苦干,终于挤出了鲜红的血液,手臂不再肿得像烤发的面包,体温也渐渐趋于正常。 萧明暄眉心舒展,睡容平和了许多,夏云泽累得半死,又给他换上干净绷带,摊开手脚在他旁边躺下。 回去一定得给小叔子好好补补,这出血量不逊于十次大姨妈,男人也有男人的苦,打个架都要伤筋动骨。 夏云泽额头抵住对方的肩膀,血腥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暖烘烘地,算不上清爽,却意外地撩人。 心跳像汽锤一样沉重,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膛,他闭上眼睛,蓦然产生了一个让他恐惧的念头。 如果这次能侥幸脱身,他也不纠结什么做1做0了,有这样同生共死的感情基础,为他的意中人绽放一回又何妨? 太子不是现身说法力证在下面感觉也挺好么,夏云泽虽然存疑,但是到了紧要关头,他也可以硬着头皮让自己信一回。 反正底线只会越放越低,而他竟然甘之如饴。 他正在胡思乱想,萧明暄突然睁开眼睛,低声说:“有人来了。” 夏云泽往外探探头,什么都没听见,他小叔子已经像蛰伏的野兽一样弹跳起来,提刀朝洞口冲去。 来者是萧屿的人,他们果然发现了这个隐敞的山洞,层层包抄过来,由于忌惮夏云泽手中的暗器,干脆在一丈开外架起弓弩,箭如疾雨,在洞外交织出一张网,令人插翅难逃。 他们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夏云泽想伸手出去用掌弩盲狙一下,却被萧明暄下死力气按住,生怕他细细白白的小手被扎个对穿。 嗖嗖箭雨声中,突然响起“嗤啦”一声,淡淡的硫磺味儿随风飘入,萧明暄脸色丕变,竟然迎着漫天利箭飞身跃起,挥刀劈向飞进来的黑影。 雷火弹! 时间仿佛停止了,夏云泽脑中一片空白,心脏激痛,让他连呼吸都窒住了。 他听到箭头破开身体的钝响,随即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箭雨骤停,硝烟四起,山林为之撼动。 “明暄!”他呛咳出眼泪,朝萧明暄倒地的方向扑过去,白烟阻碍了视线,夏云泽颤抖着伸过手去,却摸到满手鲜血。 一只大手攥住他的手腕,萧明暄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趁现在赶紧逃,想办法混出去,他们的目标不是你。” “不可能!”他恨得咬牙切齿,“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算什么男人?!” 萧明暄眼睛一亮,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哑声说:“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闭上你的乌鸦嘴!”夏云泽厉声喝止他,手下动作不停,确认了两处箭伤,一处在腹部,一处在大腿上,此处缺医少药,毒雾弥漫,只能简单处理,夏云泽折断了箭杆,撕开止血药粉就要往伤处撒。 萧明暄抬手拦住他,问:“你会取箭头吗?” 我当然不会了我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宅男好不好!夏云泽瞪过去,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挫败感。 萧明暄让他把自己扶坐起来,从马靴中取出一柄小匕首,点了个火折子烤过,然后自己动手把大腿的伤口划得更大些,血淋淋地取出箭头。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下手快准狠,神情泰然自若,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好像划在别人腿上,看得夏云泽心惊肉跳,冒了一头冷汗。 这萧二郎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啊! 萧明暄看他一脸颓丧,竟然还笑得出来,问:“学会了吗?” 夏云泽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只会木木呆呆地点头,结果小匕首被塞到他手上,萧明暄躺平身体,指指腹部的伤口,命令道:“帮我把箭头挖出来,动作利索些,别弄疼了我。” 我可去你妈的吧!我小时候连给洋娃娃打针的游戏都没玩过,你今天让我来一台外科手术? 还要别弄疼了你,你像怕疼的样儿吗?撒娇也要讲究基本法好不好! 萧明暄对上他圆溜溜的杏眼,还要打蛇随棒上,软绵绵地央求道:“实在是拖不得了,求小皇嫂救我一救。”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情况也确实危急,夏云泽牙一咬心一横,赶鸭子上架地在肌肉男身上动起刀来。 一刀下去差点划到自己的手,他做了几下深呼吸,默念“大不了老子还你一条命”,再下刀的时候手稳当多了,竟然还能想到别破坏萧明暄形状优美的腹直肌,尽量顺着肌肉纹理下刀。 他憋着一口气挖开伤口取出箭头,比伤员还要紧张,然后马不停蹄地撒止血药粉,包扎好两处伤口,还给萧明暄喂了几口水和肉脯,才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直叫受不了。 一半是后怕,一半是庆幸,方才萧明暄置生死于度外的惊险场面,他这辈子不想再见到。 同时感叹肌肉发达就是好,两支箭都被坚韧紧绷的肌肉卸去力道,箭头也嵌在肌肉中,没有更进一步伤到内脏和大血管。 安置好萧明暄,他壮着胆子朝外探了探,那颗雷火弹被劈出去,在人群中引爆,炸翻了一片,夏云泽拎着弯刀,看见没死的直接补一刀,彻底从阳光正气小教练变成冷血无情刽子手。 硝烟散尽,林中又有人影飞快地掠了过来。 夏云泽隐入洞口,刀尖轻触地面,浓稠的血液沿着刀锋滑落下来。 谁想动萧明暄,先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这一拨刺客发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敢冒进,而是迂回包抄,将洞口团团围住,打算采用人海战术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夏云泽取过弓箭,拉开弓箭,瞄准了最近的一个。 箭矢飞出,为首之人应声而倒,本应蜂拥而上的刺客却炸了锅,纷纷朝后方撤去。 夏云泽先是不解,然后听到一声虎啸,更不解了。 这鬼地方连只老鼠都见不着,哪来的老虎? 一头斑斓巨虎从洞口上方的石壁跃下,朝一干刺客呼啸而去,随即响起悠扬的虫笛声,数百条毒蛇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昂头吐信,飞一般地朝人群游去。 夏云泽胸口悸动,从山洞里钻出来,扭头看到洞旁的参天古树上,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衣袂翩然,广袖带风。 是呼延凛和采薇,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的救兵终于到了! 夏云泽心中激动万分,又觉得酸辣交集。 见君心甚喜,胜装十年逼。 在如此碾压性的气场面前,他节操和脸都不要了,尖叫一声:“采薇你是我亲姐!” “那我呢?”呼延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 “……你情况比较复杂。”夏云泽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就叫你硬核前男友,如何?” 第84章 回头草 萧明暄看见他哥的前男友,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但是对着救兵又不好口出恶言,只好抿紧嘴巴,点点头算是招呼。 以前觉得他哥天生下贱,现在觉得他哥实在可怜。 他看呼延凛不顺眼,呼延凛看他也跟看个讨人嫌的小狼崽子似地,对待夏云泽倒是和颜悦色,还拱了拱手,问候道:“公主别来无恙,太子可好?” 不是他妄自菲薄,他怎么看都觉得呼延凛这分明是“娶媳妇带丫环”的态度。 莫非对他家学员还贼心不死?夏教练危机感顿生,假笑道:“太子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呼延凛但笑不语,扬手抛过来一个锦囊,夏云泽接住一看,里面装着萧明玥的玉带钩和他那张叠成豆腐块的求救信。 萧明暄凑过来,捻开纸张一看,脸更黑了。 危急时刻夏云泽都没忘了他“不识字”的人设,又怕信被别人截到反误了大事,所以一个字也没写,只画了一轮明月被乌云遮住半边,月亮还画得不太圆,呼延凛能认出来算他想象力丰富。 “你画的这是什么玩意?”萧明暄就一点也不客气了,说话又狠又扎心,“这种落笔鬼能看出来啊?” 误中流弹的呼延凛呵呵两声,觉得他俩不愧是亲兄弟,一开口都让人手痒。 区别在于对萧明暄只想按住揍一顿,对萧明玥却想揉搓到让他发出世上最美妙的声音。 人前孤高清冷飘飘欲仙,人后在他怀里啜泣迎合的样子,既让人怀念,又使人怅惋。 夏云泽小脸微红,心想我又不是数学老师能徒手画圆,当时争分夺秒时不我待,能画成这样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好不好! 呼延凛也过来补刀,问:“太子既然无事,为何要以他的名义向我求救?” “哎呀!”夏云泽更尴尬了,谄笑道:“不搬出太子,怎么请得动您这尊大佛?” 就呼延凛这样的,眼里除了一个萧明玥,对其他人完全选择性眼盲,要知道他跟萧明暄遇险了,八成还希望他们死快点,肯伸出援手?夏云泽可不敢赌这种万中无一的概率。 前男友这种生物,对拆散他们的家属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雪中送炭?做梦比较快。 呼延凛眉毛微挑,可能觉得自己救错了人有点亏,就开始臭不要脸地狮子大开口索要酬谢:“作为报答,让我见明玥一面如何?” “不行!没门!你想都别想!”夏云泽摇头如拨浪鼓,宁当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不能让他家娇花学员去肉偿。 就呼延凛那分手炮都打不好的行房技术,好好一个小仙男给了他,还不被生吞活剥了,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啊? 好不容易帮着太子扛过了戒断反应,他可不想再由着呼延凛祸害一下,身心受创不说,万一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才真是让人哭都找不着调门。 呼延凛看他这一戳就跳的炸毛样,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摆明了在逗他,偏偏太子妃当局者迷,一副张牙舞爪挺身护夫的小模样,有趣得紧呢! 太子有这样的人尽心扶持,确实用不着他再画蛇添足。 萧明暄看不下去了,阴阳怪气地说:“听闻呼延兄后位空悬,既然对我哥念念不忘,干脆把他掳走算了。” 呼延凛何尝不想把他的小宠物捆在马背上带回去,从日落月升疼爱到东方泛白,让他除了自己,眼里心上再盛不下别的人、别的事。 奈何他向来强取豪夺的作派,唯有在面对萧明玥的时候屡屡心慈手软。 他的明玥哭起来有多么让人动情,就有多么让人心疼。 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没见过他展露笑颜,无论是一开始屈服于他的蛮力还是后来要借助他的权势,萧明玥总是乖顺逢迎,任由他摆布,多少委屈咽回肚里,从来未说一个不字。 只有最后一次噩梦之后的推拒,却换来一场堪称暴虐的掠夺。 他实在不是个好情人,想要怜香惜玉,却总是弄巧成拙,最后竟然只有放他自由这一条路可走。 君既无心我便休,他不愿意,就放手吧,何必让他再受攀折之苦? 有些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坐在云端当一个人人崇敬的小仙子,而不是被强拽到他这种人怀里承受肮脏的玷污。 他看向萧明暄,回以嘲讽的笑意,漫声道:“他不会跟我走的,倒是你,不妨随我回凉国,寡人愿以王侯之位相迎。” 萧明暄被噎得胸口发痛,瞪着眼睛无言以对,夏云泽脑内呵呵哒,暗骂一声老阴比。 这是要釜底抽薪,绝了太子的肘腋之患啊! 你说你一个友邦首脑,干涉别人内政有瘾?别说萧家两位郎君现在情比金坚,就算兄弟俩打破头,又关你屁事啊? 他自己被当成傻子逗弄倒没什么,看见萧明暄被老阴比挤兑,心里一万个不爽,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护崽。 结果他还没开口,他家学员清朗的声音在他身后乍然响起:“我们萧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只见他们的太子带着一干人马踏开雾气前来,一身素白锦袍下摆被勾破了几处,脸上带着倦容,肩膀也垮了下来,模样虽然有些狼狈,双眼却明亮有神,像燃着簇簇火焰,生机盎然,意气风发。 比起以前的温吞黯淡,真如脱胎换骨一般。 夏云泽暗叫一声来得好,小腰一扭朝他扑了过去,捏着嗓子娇呼一声:“夫君!” 萧明玥被他叫得一阵恶寒,扶住这个戏精上身的小媳妇,带笑温语:“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哥!”萧明暄也挺高兴,暂时不计较小皇嫂投怀送抱的行为,跟他哥串成一条藤来膈应呼延凛,“你怎么来了?想要什么猎物我打到带给你就是了,这山高路险的,你过来做什么,没得让人担心。” 萧明玥抚着手臂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鸡皮疙瘩,对他弟这种壮汉发嗔似的关怀颇不习惯,低头一笑,道:“我得了信有人要害你,哪里还坐得住,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他这一路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艰辛,幸好身子骨不像以前那般柔弱,否则行不了半日就要累得昏厥过去。 先是发布诏令,命入山的宗室子弟当日全部撤离,如有违背格杀勿论,大批禁军入外围搜山,萧明玥则带着数百亲卫穿过鱼肠谷,冒险进入迷魂嶂。 凭着两年前的记忆,他还能忆起进出黑云沼最安全的一条路,果不其然那里埋伏着大批刺客,打算围剿失败再作最后一击,萧明玥一声令下,双方一场恶战,几度迂回反复,在折损不少人手之后,终于全歼了对方。 黑云沼外都如此凶险,里面还不知是何等光景,萧明玥心急如焚,更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延缓了行军速度,不然早该到了,全因他受不住日夜兼程的劳累才拖到此时。 结果正撞上呼延凛游说萧明暄抛家弃国跟他走,如何不让人怒火中烧? 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蛮横霸道,肆意妄为! 萧明玥压下狂乱的心跳,看看他弟身上的伤,心痛不已,低声问:“是他救了你们?” 萧明暄点点头,猜出他为难的心思,坦然一笑,转向呼延凛,长施一礼,道:“小子无能,承蒙抬爱,然心系兄长,无意远行,还请陛下恕罪,救命之恩不言谢,来日当杀身以报。” 呼延凛听着他的客套话,一双眼睛始终黏在他哥身上,表情既凶狠,又温柔,像是饥肠辘辘的野兽看到肥美的羔羊,又像心虔志诚的僧侣见到供奉的神祇。 野兽的目光有如实质,盯得他如芒在背,萧明玥又是恼火又是害怕,因着身边有亲人倚仗,他鼓起勇气,不甘势弱地瞪回去。 这委屈又愤怒的小模样别提有多勾人了,呼延凛实在忍不住心里那点不做人的冲动,就朝萧明暄摆了摆手,道:“不必你杀身以报,你让你哥道个谢,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反正相逢不易,逗他一逗又何妨? “那怎么行?”萧明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下意识地挡在他哥身前。 萧明玥抬眼看了看那个混帐,从他弟身后绕出来,低着头,轻声问:“只是……道个谢?” 呼延凛点点头,沉声笑道:“不然,明玥太子还能怎么谢我呢?” 他的声音带着遗憾,心知肚明经此一遭,萧明玥只怕会更讨厌他。 这颗明珠曾经不幸蒙尘,黯然失色,终于在他放手之后,焕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萧明玥依赖过他,利用过他,也亲近过他,而这一切,不过是他情之所至,自以为然的幻想罢了。 自始至终,他都是不该存在的,不曾被爱,也不会爱人。 一意孤行给他的心上人带来的,只有无休止的伤害与折磨。 “好一个恩怨一笔勾销。”萧明玥闭了闭眼,睁开时眼眸沉静如水,掩去所有难舍难分的纠葛。 这个人啊,只有活在他的梦里,才会将无情化作多情,把冷漠转成怜惜。 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他抚平袖口,轻拍衣摆,不紧不慢地走到呼延凛面前,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着地,大礼展拜下去,声音依旧清朗温润,听不出任何心绪起伏:“多谢陛下仗义相救,明玥甚为感激。” “明玥!”呼延凛大惊失色,后退一步要伸手扶他,却在碰触之时感觉到他肩膀轻微的颤抖。 “哥!”萧明暄冲上前来,要拉他起来,一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萧明玥却执意不起,只抬着头看向呼延凛,唇角带出冷冽的笑容,问:“不知如此道谢,陛下可满意?” 呼延凛脸色铁青,气息急促,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厉声道:“明玥,你这是在逼我!” 萧明玥笑出声来,眼中尽是露骨的嘲弄。 难道你没有在逼我? 还是真以为萧明玥天生就是个没骨头的贱人,合该让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就如你所愿,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心中一丝半缕萦绕不去的情丝。 他知道他柔顺的表相下藏着多么倔强的本性,呼延凛长叹一声,硬将他拽起来,双手微微颤抖,强忍着把他揉入怀中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你我之间,前尘尽消。” 众人低头敛目,不敢作声,更不敢窥视。 夏云泽瞠目结舌。 从萧明玥突然跪下,他的下巴就掉到胸口,脑袋直接死机。 给他多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也预料不到小仙男会来这么一出! 好一个恩怨一笔勾销,萧明玥这一跪,堪比王母娘娘的大笔一挥,在他们之间勾出一条难以逾越的天河。 还没有喜鹊来搭桥呢! 这才是釜底抽薪啊!夏云泽暗中挑起大拇指,他家学员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挨回头操的坚定决心! 第85章 猪羊变色 客气而疏离地送走了——或者说气走了——前男友,萧明玥率领亲卫在黑云沼中清了一波小怪,确保萧屿埋下的人马全被清除干净,又从毒沼中拽出不少雷火弹,引线还连在一起,只要点燃一处,整个黑云沼就要遍地开花。 这批雷火弹自有精于此道的亲卫来拆解,萧明玥袍袖一甩赶回他弟身边,夏云泽正给萧明暄换药,伤口止住了血,颜色也恢复正常。 说来惭愧,就在他跟呼延凛暗潮汹涌剑拔弩张的时候,采薇姑娘已经目不斜视地配好了对症药汤,一碗药灌下去,萧明暄面色红润,手臂肿胀全消,又成了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萧明玥悬着的一颗心放回原位,检点人马先撤出黑云沼,在这地方待久了,纵使提前服下解毒丸,对身体也会有影响。 其余事项,回营再做打算。 夏云泽想起先前他叫人回营报信让众人尽快拔营撤离,突然觉得脑袋开始抽痛。 先前是怕黑云沼雷火弹爆炸之后毒气漫延,现在虚惊一场无事发生,皇帝还养着病,这要白折腾一番惊了圣驾,他还得到君前请罪,编个靠谱的理由蒙混过去。 结果到营地一看,理由也不用编了,萧屿替他省了事。 玳王爷谋划许久,势在必得,直接双线作战,不仅在东献山埋伏了大批人马去截杀萧明暄,在营地也安排了刺客,并趁侍卫换班的间隙潜入帐殿中去刺杀皇帝! 那一晚正好是宸妃侍疾,那刺客身手了得,伤了十余名宫人,直闯到皇帝卧榻前就要行凶,宸妃拼死护驾,拖延了片刻待到侍卫冲进来才七手八脚地将刺客制服。 刺客当即咬舌自尽,宸妃受了些皮肉伤,惊吓过甚,回到自己营帐就病倒了,皇帝更是旧疾发作,咳得差点背过气去,侍卫长从刺客身上搜出一封书信,哆哆嗦嗦地呈到君前,结果皇帝看到上面的字迹,直接一口鲜血喷出来。 那是太子的字迹! 他刚提点了太子不要心慈手软,他的好儿子竟然反过来对付他这个君父?! 皇帝雷霆震怒,一道口谕下去,萧明玥一回营就被关押起来,弄得一行人满头雾水,连喊冤都不知道所为何事。 幸好何公公消息灵通,夏云泽这才知道有人弑君未遂,身上还搜出了太子书信。 又是太子书信!会写字就是惨,还不如剁手保平安! 萧明暄是吃过这种教训的人,去看了宸妃一眼,然后连衣裳都顾不上换就风尘仆仆地去向父皇求情,力证太子无辜,书信都是歹人栽赃陷害。 他方才问过母亲,以那刺客的身手,绝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所能拦阻,要真铁了心行刺,根本等不到侍卫赶来救驾。 看来行刺是假,牵连太子是真。 萧明暄经历了这么多勾心斗角的算计,终于不再是个冲动易怒的莽汉,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跪在皇帝榻前述说情由—— “幕后之人以为我与哥哥不睦,才要费尽心机挑拨我们两虎相争,可是父皇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就算我们谁得了手害死对方,父皇也不可能真的降罪下来,反而还要回护,这并非是指父皇不爱我们兄弟,只是不能让皇嗣断绝的无奈之举罢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有神,语气坚定:“唯一让父皇不能包庇的,就是谋逆大罪,十恶不赦,那人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要在东献山设伏杀我,同时把弑君的罪名扣在哥哥头上,若计谋得逞,父皇不仅痛失幼子,还要亲手废黜长子,父皇此时又在病中,如何撑得住?” 皇帝侧躺在榻上,呼吸短促,时不时要宫人拍打脊背才能顺过气来,他半闭着眼睛,听完小儿子情真意切的一席话,半晌不语,任由萧明暄跪得膝盖发麻,才低叹了一声:“慎之,你长大了。” 萧明暄低下头去,羞愧道:“是儿先前孟浪无知,险辜负了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干咳两声,声音带着沙哑痰音,道:“你既然笃信太子无辜,就去想、去问、去查,找出真凶,助他脱困。” 萧明暄眼睛一亮,试探着问:“那我哥哥……” “他未洗清嫌疑,还是待在帐中不要乱跑了。”皇帝想起他那个温吞儒雅的长子,又叹了口气。 那个儿子真是没有一处像他,柔婉又孱弱,还让太傅教得迂腐不知变通。 这些年来皇位传承的压力常使他夜不能寐,不立储君,群臣不满,立了储君,又实在让他引以为憾。 一向荒唐成性的小儿子若能改头换面,展露才干,他也不至于这般无奈。 “那我哥也太可怜了……”萧明暄本能要给他哥抱不平,皇帝却摇了摇头,挥手让他退下。 一个总让人觉得可怜的储君,如何承担治国理政之责?权柄交到萧明玥手中,他真能握住吗?这些年顺妃一系孜孜不倦地为太子造势,所图的,可不仅仅是从龙之功吧? 废黜太子,他确实不忍不舍,可是真让这样一个软弱的孩子登上皇位,这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 他心中烦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 萧明暄一出帐殿就吩咐下去,对太子的营帐重兵把守,非至亲不得擅入,送去的衣裳饮食都要一一验过,身边服侍的仍是东宫旧人,谁也不许横加刁难。 既是看管,也是保护,年轻的端王爷对他这个兄长表现出说一不二的霸道,竟隐隐有力压太子一头的架势。 宸妃皱着眉灌了几碗苦药汤,一听这事就来了精神,将儿子叫到帐中,悄声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千万不要错失了。” “什么机会?”萧明暄坐也坐不住,一门心思要往外跑,宸妃瞪他一眼,嗔道:“以为你稳重些了,怎么还是这般毛躁?先前是谁说要让他众叛亲离生不如死的?” “啊?”萧明暄一脸鸭子听雷的呆相,经宸妃提醒才想起去年冬天他被他哥陷害挨了一顿鞭子,当时确实产生了让他哥从云端跌落尘埃里的念头。 “这才不到一年,你就忘光了?”宸妃猛戳他的额头,语气恨铁不成钢,“你父皇一直对他不太满意,这次甭管他冤不冤,只要你展露头角让你父皇看到,他萧明玥的太子之位还能这么稳当?” 萧明暄哑然失笑,想想当初与此时截然相反的心境,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废立之事,母亲不可妄议。”他制止了宸妃的言辞,正色道:“一切全凭父皇做主,我只要尽力尽责即可。” “哎哟我的傻儿子。”宸妃气得跺脚,“你倒是个坦荡君子,焉知那边不生猜忌呢?” 萧明暄眸色渐深,觉得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太子虽对他赤诚,却是个耳根子软的,向来对顺妃言听计从,而顺妃和她的娘家兄弟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匆匆告别宸妃,出去又下了一道指令:太子营帐,顺妃及其宫中诸人一律不得进。 看在旁人眼中,太子是彻底被孤立起来了,幸好太子妃身份超然,还能入帐抚慰一番。 萧明玥突遭变故,整个人都懵了,精神恍惚,只是不言不语地坐着,端进来的饭食放凉了也没动筷。 夏云泽把筷子硬塞到他手里,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吃饭。” 萧明玥像从噩梦中突然惊醒的孩童,一脸惶然地抬头看他,小声说:“不是我。” “我知道。”夏云泽拍拍他的肩膀,“先吃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子低下头去一阵狼吞虎咽,嚼也不嚼就梗着脖子往下吞,机械地填饱肚子,又被他盯着灌了一碗参汤,这才放下碗筷,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不是我。”萧明玥再度强调,委屈又伤感,夏云泽郑重地点头,安抚道:“慎之也相信不是你,你且安心,我们定然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谋逆弑君的罪名要是坐实了,别说太子性命不保,顺妃一族都要被诛连,萧明玥声望甚高,他弟又摆明立场不与他争,只要自己不作死,这九五之位指日可待,他疯了才会谋权篡位。 何况就算要弑君,之前侍疾的时候有多少机会动手,至于派个刺客还带着书信前去演一出自投罗网的烂戏? “还有,慎之派重兵把守,是怕有人借机害你。”他还得给小叔子说句话,免得兄弟离心,“你们兄弟背后都站着不少居心叵测之人,若是趁机作乱,只怕会闹得不可收拾。” 说白了,他怕萧明玥会在待审期间“被自杀”,那才真是死无对证。 萧明玥点点头,心下稍安,到了这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境地,还有兄弟妻子为他奔走,何尝不是人生至幸? “他已派人急召太傅前来,你们多年师徒,他必能辨识那封信非你所出。”夏云泽又送太子一颗定心丸,没想到太子不但没觉得松快,反而神情更加凝重,迟疑了许久,小声问:“云泽,你说……父皇真的认不出我的笔迹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他心中扎根生长,野草一般铲尽还生,让他既痛恨自己竟有如此大逆不道的猜测,又自虐般试图说服自己别再心存妄念。 父皇是真的认不出他的笔迹,还是看到萧明暄的能力之后,想要顺水推舟地换个太子? 他被这个想法折磨了整整一天,茶饭不思,神思不属,又无人可倾诉,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从身体到心灵都冷得如坠冰雪。 “云泽,如果父皇属意慎之,我愿意让贤的啊!”萧明玥眼眶泛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滚下来,“我并非恋栈权势之人,只是身不由己,只要慎之善待我母亲的宗族,我愿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 他知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只是顺妃一族对他寄予厚望,既给他铺路,也赖他庇护,才硬着头皮往上爬,甚至不惜舍出身体去攀附呼延凛。 以前他总以为,只有登上大位才是他唯一的出路,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把权势当成浮木的萧明玥了,他有了健康结实的身体、肝胆相照的兄弟和无话不谈的知己,他的生命从单薄无趣变得厚重丰饶,何必一门心思将自己捆绑在那冰冷的御座上? 若能卸下这早已让他不堪负荷的太子之位,他是不是就能自由自在地纵马奔驰在草原上,在阳光下,在月色里,随遇而安,处处为家,不受尘网束缚,像只飞鸟一样去追逐他所向往的一切? 夏云泽看着这样的萧明玥,既流露出刻骨的绝望,又迸发出蓬勃的希望,矛盾而鲜明,像涅槃的凤凰,像破茧的蝴蝶,美好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也不必这么悲观。”他也只能这样聊胜于无地安慰,反正他模仿他爸笔迹的时候,他爷爷没看出来。 不然就是男子双打了,他能不能活到穿越都不好说。 第86章 趁火打劫 安抚了太子,他又赶场子似地去找萧明暄,正好陈鱼把派出去的人接应了回来,正排在帐中一一密报。 萧明暄的亲卫早得了主子吩咐,太子妃入他的营帐向来畅通无阻,陈鱼带着暗卫们齐刷刷地向他行了礼,萧明暄更是殷勤地迎上来,携着他的手坐下,笑道:“还是小皇嫂想得周到,不然咱们还不知道要被两位叔王瞒哄多久。” “查出什么来了?”夏云泽反握住小叔子的手,压低声音问:“伤口还疼不疼?” 能面不改色徒手挖箭头的铁血硬汉趁机撒起娇来,往他身边蹭蹭,嘴唇几乎贴住他的耳朵:“疼死了,小皇嫂给吹吹呗?” 夏云泽的耳朵红得像被阳光晒透的芍药花瓣,娇嫩可爱,要不是当着诸多暗卫的面,他真想咬住磨磨牙。 陈鱼轻咳一声,提醒主子注意场合,换来萧明暄凶巴巴的一瞪眼,他缩了缩脖子,求助般看向太子妃。 夏云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小团扇,挥去脸上的燥热,乜斜了萧明暄一眼,道:“先说正事。” 正事自然是关于两位蕃王的,玳王的封地在衮州,瑢王的封地在昕州,派去两地的人都是潜行探密的高手,此行不虚,各自有收获。 玳王萧屿在封地豢养私军,铁甲数万,足以威慑朝廷,自东献山事败,他已携妻带子,逃匿不知何处,连同他的私军一并消失无踪,怕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至于萧镇就更妙了,自打他受伤不举的传闻流散开来,瑢王府平时不见声色犬马,瑢王酷爱琴棋书画,俨然风雅名士,暗卫转悠了两天还是像狗啃刺猬一样没处下嘴。 没想到采薇偷的那堆贴身饰物起了关键作用,有个心眼活泛的暗卫拿一块玉佩谎称信物骗取了管家信任,不仅混进书房带走一卷手抄的《金刚经》,更是循着蛛丝马迹查探到萧镇置有外室,结果发现人家有如花美眷软玉温香,还有个玉树临风的儿子。 看来他同萧屿沆瀣一气,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夏云泽眉头紧锁,轻叹一声。 正应了他的猜测,什么无妻无嗣,糊弄朝廷罢了。 一提到两位蕃王,谁都知道萧屿狂妄,萧镇淡泊,不知不觉间都把注意力放到萧屿身上,提防戒备,同时想当然地认为后继无人的萧镇没有争权夺势之心。 谁知道人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还有顺妃那个傻子,坚信他会全力辅佐萧明玥,哪想到他恰恰是最想毁掉太子的元凶。 萧明玥多活一天,他们偷情的证据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只有让太子消失,一切旧事皆无对证,他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萧镇在事发之后也没了踪影,依他向来藏头露尾装乖示弱的习性,同萧屿在一起的可能性更大。 萧明暄翻开那卷《金刚经》,眼皮子跳了跳。 全篇模仿太子的笔体,与用来栽赃陷害的书信如出一辙。 “原来是这个孽种干的好事!”他勃然大怒,叔王也不叫了,一脸鄙夷地把经书摔在案上,“这兄弟俩倒是打的如意算盘,萧屿那个蠢东西还不知道黄雀在后呢!” 夏云泽淡淡地说:“想办法让他知道就是了。” 玩火者必自焚,这兄弟反目的戏码该在始作俑者身上重演一遍了。 “连子瑜关押在何处?”他将经书揣入怀中,隔空点了一下陈鱼,“把这件事想办法透露给他,他是萧屿的人,必然有办法与他主子联系。” 萧屿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牺牲了嫡长子,焉能不恨?若是让他知道他那个忠心耿耿依附于他的好兄长其实打着拿整个玳王府当踏脚石的主意,脸色想必会十分精彩。 以萧屿那睚眦必报的性情,屠尽萧镇满门都算客气的。 “就依太子妃的。”萧明暄冷笑,“外室养的儿子十七年连萧姓都不敢用,如今也不必认祖归宗了。” 连子瑜办砸了差事,正好送他一份大礼向主子表功,夏云泽挥退众人,叮嘱道:“小心行事,莫露出马脚。” 众人应喏退下,帐中只剩他们两人,萧明暄眼中带笑,拍拍自己的大腿,诱哄道:“过来,坐这里。” 夏云泽瞪了他一眼,可没忘了这位大兄弟腿上还有个窟窿,真要一屁股坐上去,万一渗出血来沾在他衣服上,那才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萧明暄见他一脸不情愿,长手一伸硬把他拉到怀里,夏云泽怕他胡闹再把伤口绷开,也不敢太反抗,就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虚虚地坐在他腿上,生怕压着伤口。 “知道小皇嫂心疼我。”萧明暄涎笑着凑上来,声音低哑得近乎耳语,“等我伤好了,让小皇嫂坐个实在的。” 夏云泽脸红了,脑袋里的黄色废料咕噜咕噜往外冒泡,甚至脑补出全套动图。 他虽然有了为爱做0的觉悟,但是第一次就、就用坐的,是不是难度太高了点?新手上路就别学人家老司机放飞自我了吧! 脑子一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腰软得撑不住,为了维持平衡,夏云泽将双臂搭上小叔子的肩膀,双手在他颈后交叉,故作镇定地调侃道:“你哥蒙冤未雪,你倒有心思勾搭嫂子?” 萧明暄不怀好意地托住他的身子,说:“我哥被奸人陷害,我必全力营救,事成之后……小皇嫂可得好好酬谢我。” 哎哟!这熊孩子还挺入戏!夏云泽对上他的眼眸,被浓烈的禁忌感刺激得浑身发抖,演技爆棚,摆出一副不甘受辱的贞节烈妇样儿,羞愤道:“你这样趁火打劫……对得起你哥哥吗?” 萧明暄捏了他一把,表情又坏又野,挑眉问:“怎么,你想让他也来共襄盛举?” 卧槽!输了!在脸皮厚度方面,他小叔子独占鳌头,无人能出其右! 夏云泽气馁地用自己的脑门轻撞他的,鼻息交融,恼火道:“你真不要脸。” 能得心上人入怀,脸算什么? 萧明暄呵呵直笑,暗道自己运气好,那两箭要是再往别处偏几寸,小皇嫂就什么也别想坐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艳福。 眼看着多日来的水磨功夫把小皇嫂耗软了心肠,哪能让煮熟的鸭子飞掉? 救他哥责无旁贷,敲他嫂的竹杠也是天经地义的嘛! 萧明暄箍住他的细腰,在他耳边拖着长音央求道:“小皇嫂就行行好,赏了我吧。” 这么会撩,谁扛得住?夏云泽两下就被他弄得丢盔弃甲竖起白旗,服服帖帖地偎在萧明暄怀里,手指揪扯着他的后脖领子,把头一低,先下口为强。 他小叔子欣然笑纳,一手扣住他的后脑,化被动为主动。 夏云泽脑袋晕晕沉沉地像灌了几斤老酒,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那么娇软黏腻的声音。 这小子的嘴巴肯定是涂了蜜,不仅会说甜言蜜语哄人,尝起来更是甘甜绵软,滋味绝佳。 萧明暄先收了一笔定金,心情愉悦,手指一勾,扯出他怀里的《金刚经》问道:“把这个呈送父皇便能证明我哥清白,小皇嫂可是仍有顾虑?” 夏云泽怔了一下,又把经卷揣回怀里,没来由地有些心虚,说:“还是等太傅前来吧,这经卷我另有他用。” 这玩意交给皇帝,就得说清楚来历,这来历却不是那么好说的,太子的墨宝可不是集市上的年画五文钱一张,萧镇如何得见?又怎能模仿得这般惟妙惟肖? 万一皇帝起了疑心,刨根问底彻查下去,牵涉出太子的血统问题,那才是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皇家对于这种说不清辩不明的阴私事件,向来是宁可错杀不肯错放,小仙男好不容易放宽了心胸开始享受人生,被一闷棍打落到泥坑里他怎么受得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萧明暄捏住他的下巴,半眯着眼睛,笑意渐消,沉声道:“小皇嫂有事瞒着我。” 他不是质疑,而是陈述。 夏云泽更心虚了,试图靠彩虹屁蒙混过关:“端王爷目光如炬,我哪有什么能瞒得过你?” 可惜端王爷不吃这一套,一把将他掀翻在床榻上,蒲扇般的手掌高高扬起,对着他肉最多的地方作势要打,威胁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皇嫂这一身细皮嫩肉,弄出什么痕迹可就不好了。” 夏云泽顾忌着他的伤口,挺尸般一动不动,大声叹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欠揍。” 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萧明暄眼神闪动,幽幽怨怨地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太多疑。” 夏云泽被他这矫揉造作的腔调逗笑了,一把扯开他的手,笑道:“‘明月’还关禁闭呢,想办法早点把他捞出来才是正经。” 他又是讨好又是卖乖,还抱住萧明暄的脑袋送出一串求饶之吻,才哄得小叔子暂时高抬贵手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至于应下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承诺,他一点也不想回忆。 我这也算为朋友两肋插刀,甚至不惜被爆——夏云泽苦中作乐地想,只希望萧二郎有点人性,别跟呼延凛蹂躏小仙男似地把他折腾得半死不活就好。 天知道他刚才差点就扛不住萧明暄的软磨硬泡,把太子的身世之谜透露出来了,幸好经受住了考验,仍然是个坚定不移的守秘者。 就是面对小叔子的时候,分外过意不去,以至于逆来顺受,予取予求。 如果萧明玥不是皇帝亲生却觍居太子之位,对萧明暄是何等不公! 如果让萧明玥知道自己血统不明,他又该如何自处? 如果让萧明暄知道他哥可能不是他亲哥,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春暖花开的关系是不是又要变得凄风苦雨? 有没有什么万全之法可以让他们无灾无难地各安天命?无虑无愁地偿愿此生? 他这颗咸鱼脑袋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夏云泽望着萧明暄的俊脸发起了呆,在对方覆过来的时候还乖乖地伸出胳膊揽住,任由对方吞噬了他低柔的叹息。 唉…… 进退两难。 他一个晶莹剔透的单身狗,竟然也能体会到二胎老父亲的心情。 这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平太难求。 他轻抚萧明暄的头发,在纠结与困惑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放空思绪,随他去吧…… 浑浑噩噩中,听见陈鱼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萧明暄恼火地支起上身,一拳捶在榻上,吼道:“什么事?” 陈鱼硬着头皮回禀:“是顺妃娘娘去探视太子被阻,此时正在营帐外哭闹,谁劝也不走,属下怕惊动了圣上,特来求主子拿个主意。” 夏云泽应了一声,推开萧明暄,拢了拢散开的衣襟,轻声说:“我去吧。” 大家都是明白人,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当太子有什么好,孤帆济沧海,处处是暗礁。 小仙男这一趟苦短颠簸的人世游,从头到尾都像在渡劫。 如果这一遭萧明玥终究没扛过,墓志铭一定要刻上这两句——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亲友别作妖。 第87章 回头是岸 顺妃在帐外哭闹不休,太子在帐内坐立难安。 守在帐外的都是卫戍营精锐,只听萧明暄一人调派,其余人等一概不理会。 战士们披甲执锐,铁面无私,把太子营帐围得铁桶一般,除了服侍太子的东宫旧人和太子妃,旁的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顺妃更是萧明暄特意传令要严防死守的重点人物,连隔着帘子与太子说几句话都不允许。 “萧明暄这竖子!”她抹着眼泪,连哭带骂,“我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一个都要来害我的玥儿!”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营地里传得沸沸扬扬,太子甫从猎场回来便被软禁,两件事隔了好几天,萧明暄为保护太子名声并没有向外透露出书信一事,连宸妃也被他严令不许提及此事,至少明面上,太子被软禁跟皇帝遇刺没有直接联系。 但是架不住别人自由心证啊!宗室子弟哪个不是人精?脑子都不用绕几道弯就推测出太子由于皇帝偏爱端王、担心皇权旁落所以铤而走险弑君篡位,还例举了无数萧氏兄弟不和的小例子来力证前缘后果。 至于为什么太子只派了一名光杆司令连个像样的逼宫阵容都没有自己还懵懵懂懂地被瓮中捉鳖……这些不堪一击的逻辑问题没人去细细推敲,人们只愿津津乐道那个天仙化人的矜贵太子在失去圣心之后将会多么落魄可怜。 何况这弑君大罪一旦坐实,太子就不止是落魄可怜这么简单了,身首异处还算好的,最怕各种酷刑轮番招呼一遍,在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屈辱中被慢慢折磨至死。 就太子那娇娇滴滴的身躯,一套夹棍都熬不过去吧? 风言风语越传越离谱,仿佛亲眼看见太子被大刑伺候,描述得绘声绘色,些许闲话传到顺妃耳朵里,吓得她两腿一软瘫在榻上起不来。 此时不在京中,也没法与父兄商量,顺妃平时脑子都用在照管儿子上,现在儿子不见天日,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先前听到皇帝遇刺的消息她只是惊了一下,还顺便酸几句宸妃恰逢其会,对皇帝的死活却漠不关心,反正也没几分夫妻之情。 可儿子就不一样了,萧明玥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后半生的精神寄托,也是偌大宗族唯一的希望和倚仗,耗费全族的心血供养出的千亩地一株苗,旷世奇珍不过如此。 这要是折在登基继位之前,丧子之痛,灭族之殇,她如何承受得了?又该怎么向父兄交代? 顺妃抹着眼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给正任户部尚书的大兄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地传回去,然后亲手炖了一罐鸽子汤来探望萧明玥。 没想到这些士兵们拿着鸡毛当令箭,连她都敢阻!这是欺负他们母子失势,迫不及待地要落井下石? 这笔帐自然要记在萧明暄头上,太子倒霉谁能从中受益?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顺妃正在哭骂,只见太子妃翩然而至,从她面前经过时递了条手帕给她拭泪,好声好气地劝道:“大家都是听命行事,娘娘何必为难他们?不如待我看过太子,再陪娘娘说说话?” 顺妃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后退一步,就着下了台阶,恨恨地说:“你夫君落了难,你倒不慌不忙,可怜我儿真是遇人不淑。” 看这云鬓微松、面带红潮的模样,就知道这不守妇道的小狐狸精又去找那小霸王厮混去了,顺妃暗暗咬碎银牙,心里骂萧屿废物,怎么没把萧明暄弄死在山里? 夏云泽看她表情大致猜出她在想什么,呵呵两声,径自进了营帐。 你儿子确实遇人不淑,凛皇还禽兽不如。 可是他也没辙,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先安抚了自家人再说。 太子正急得团团转,把地上铺的织毯都蹭得起了毛,看到夏云泽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低声说:“能不能劝劝我母亲,请她稍安勿躁,万一惹恼了父皇,我怕她也要跟着吃瓜落。” 夏云泽诧异地挑挑眉,问:“你不想见她一面吗?” 太子都要泥菩萨过江了,还担心顺妃因他而受责罚,这单薄的肩膀要扛起多少期望啊?夏云泽想想都替他累得慌。 萧明玥神情黯然,摇了摇头。 他挂念顺妃没错,但是与母亲相处又实在憋闷得很,于现状了无益处还容易引人侧目,不如不见吧。 “你主子晚膳用了什么?”夏云泽扭头看向候在一边的何公公,何公公躬身报了一遍,有肉有菜有干粮,还进了一碗酪羹,虽然吃得不算多,好歹没再闹绝食。 夏云泽最见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身体,吩咐何公公照旧盯着太子正常吃饭,然后掏出他突击赶出来的火柴棍小人画本递给萧明玥,说:“你也别光顾着发愁,难得有大把的空闲,干点正事多好?” 萧明玥接过画本一看,嘴角直抽抽。 “好好练,教练看好你。”他一拍学员的肩膀,笑得没心没肺,“就当闭关修行了,等你出关那天,教练要考核的。” 他这“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豁达胸怀让萧明玥叹为观止,半信半疑地问:“我还能出去吗?” “年轻人不要这么丧,要充满希望。”夏云泽狂得快飘起来了,拍着胸脯打包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必能保你一条性命!” 祖传假死药,谁用谁知道,先两肋插刀,再金蝉脱壳。 赞美他娘舅!给的东西虽然少,样样都是镇库之宝。 哄好了太子,夏云泽走到门口,又回头晃晃食指,提醒道:“十天后我要检查,练完别忘了拉伸。” 太子乖乖地“哦”了一声,无奈地摇头苦笑。 太子妃说得没错,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愁容惨淡,不如努力锻炼。 给太子灌完鸡汤,夏云泽出来招呼顺妃,开门见山:“太子不想见您,让我送您回去。” 顺妃露出倍受打击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夏云泽面不改色,掏出怀里的《金刚经》在她面前一晃,龇牙道:“娘娘要是心情不豫,我再给您念念经?” 顺妃一见那经卷上的字迹,心惊肉跳,哪敢再闹腾,乖乖地跟他回到帐中,摒退了下人,才小心翼翼地问:“这经书你、你从何处得来?” 夏云泽目光灼灼地瞪着她,说:“看来娘娘心里也清楚,何必明知故问呢?” 顺妃捂住胸口,显然被噎得心塞。 夏云泽比她更心塞,人常说养儿是还债,谁见过养儿子来祸害的? 萧明玥八成是上辈子欠了顺妃一家子血债这辈子才托生到她肚子里,二十多年高压管控,可不就跟挤破皮的饺子馅一样,被生生挤到呼延凛碗里了? 偏偏那狗男人捡了现成便宜还不珍惜,真是让人越想越生气。 “他向你要过太子的手书?”夏云泽冷笑,“理由是不是跟要玉带钩一样?” 顺妃被他逼问得六神无主,只会讷讷地点头,眼神闪烁,语无伦次地争辩:“他……他先前只说倾慕太子……正好我这里有些玥儿的诗文,就陆续给了他一些……” 夏云泽抬起头来,对着圆圆的帐顶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他把经卷放在桌上,缓缓道:“他模仿太子的字迹,这事你知道吗?” 顺妃摇头,她不知道,但太子的字迹极具特色,瘦骨嶙峋,墨迹清寥,本该是铁画银钩的运笔,却因腕力不足而带了些阴柔,正是字如其人,既清冷矜傲,又温吞婉转。 所以一见这与太子字迹相同、运笔却阳刚许多的经书,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得到太子真迹的萧镇。 夏云泽心情总算没那么糟了,把萧镇做的那些烂事一件件摆出来:“慎之到郴国迎亲时遭遇好友背叛,险些丢了性命,他那好友身上搜出太子的书信,致使他一度误会是太子想对他痛下杀手,这次皇帝遇刺,刺客身上同样搜出了太子的书信,多亏慎之竭力周旋,这件事才没有声张出来,你只听到营中流言四起,你想过是什么将太子陷于这般境地?” 顺妃张着嘴巴,如遭雷击,脸色由苍白转成铁青。 夏云泽又道:“如果当日刺客身上搜出的不是书信,而是太子的玉带钩呢?” 字迹模仿得再像,细看终究是有分别的,可如果搜出太子的贴身饰物,萧明玥又当如何自证清白? 顺妃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浑身发抖,嘴唇一张一翕,声音支离破碎:“可是……他不该、不该是陷害我儿的人……” 夏云泽看她一副三观碎裂的样子,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顺妃固然可恨,却也是个一门心思维护儿子的糊涂人,她有权知道隐藏在脉脉柔情之下的丑陋真相。 “太子是他的孩子吗?”他的声音轻若浮尘,听在顺妃耳中却重逾千斤,她软倒在榻上,将下唇咬出了血。 “你相信他会效忠太子,是因为他膝下无嗣?”夏云泽容不得她再自欺欺人,一字一句地说:“他在昕州置有外室,儿子都十七了,藏得严严实实,就等着坐收渔利呢!” 顺妃蓦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你骗我!” 夏云泽似乎能体会到这种整个世界瞬间崩塌的滋味,大概比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从壮汉变成弱鸡还要惨。 情郎是个王八蛋,不仅利用她,还要拿他们的孩子当垫脚砖。 一旦萧明玥的血统受到质疑,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一场糊里糊涂的鸳侣梦,要让多少人受牵连? 夏云泽不忍心再想下去,转身就要往外走,顺妃突然扑了过来,拽住他的袍角跪倒在地,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猩红如血的疯狂。 “我知道怎么找到萧镇。”她的脸颊抽搐着,面容扭曲,阴煞如鬼,“我死不足惜,只是玥儿无辜,求你救他一命!” 她终究是萧明玥的母亲,无论铸成多少大错,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她的儿子。 所以在承受了如此巨大的冲击之后,顺妃仍然在最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果断把情郎抛出去,试图作为筹码,保萧明玥一线生机。 这是身为母亲的一腔血勇。 夏云泽扶起顺妃,郑重地向她保证:“我会让明玥全身而退。” 第88章 纵虎归山 萧明暄这边效率很高,陈鱼跟他最久,给人挖坑也最为得心应手,得了主子吩咐就亲自去审讯连子瑜。 连子瑜自然是咬紧牙关不肯招认,只说因当年幼弟枉死一事报复端王,对幕后指使之人只字不提。 陈鱼拍拍巴掌:“用刑。” 雷声大雨点小地一套刑罚招呼下来,连子瑜不负众望地开始装昏迷。 陈鱼心中有数,叫人去取冷水,自己坐在胡床上翘着脚喝茶,还跟旁边的看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言谈间把萧镇卖了个底儿掉,连他那外室住在哪条巷子都“无意间”透露出来了。 那看守也是个机灵的,附和着就问那外室的孩子怎么安置呐? 陈鱼叹息说还能怎么安置,玳王虽然纵子行凶谋害端王,瑢王却是个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皇帝仁慈,哪能眼睁睁看着萧镇绝嗣? 纵然不方便把那外室接进府里,也没有让皇族子弟流落在外的道理,说不定一道圣旨册封世子,让那可怜的孩子苦尽甘来,名正言顺地继承瑢王府呢。 看守跟着感叹瑢王确实对朝廷至忠至诚,安分守己,比他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强出百倍。 连子瑜被吊在刑架上,要不是在装昏,真想一口唾沫啐出来。 萧镇那个伪君子,平时像条狗似地跟着玳王,作同仇敌忾状,在挑拨萧家兄弟一策上阴招迭出,败露之后萧屿出逃,他倒想逍遥法外? 真是不吠的狗最会咬人。 连玳王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能把儿子瞒十七年,可不就是等着摘现成的果子? 萧屿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身边还有人虎视眈眈呢! 陈鱼看他眼皮子直颤,呼吸都粗重了许多,知道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对看守使了个眼色,起来伸个懒腰往外走。 当晚,帐外的看守醉酒的醉酒,跑肚的跑肚,竟然让连子瑜觑了个空当,磨开捆着手脚的麻绳溜之大吉。 陈鱼派人暗中跟着,一个连子瑜若能引出萧镇萧屿的藏身地,这厮也算人尽其才。 天气渐冷,又因萧屿的事败了兴致,这次秋狝只能草草收场,萧明暄去讨了皇帝的旨意,传令众人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拔营回京。 皇帝身体不好,心情更不好,有时还会遗憾自己儿子少。 娶顺妃只因她娘家势大,那时候康王摄政,还有两个孽种养在太后宫里,他年幼势孤,虽贵为天子,却如傀儡一般受制于人,还要忧心康王独揽大权仍嫌不够,要更进一步夺了他的江山可如何是好? 顺妃的氏族实力雄厚,人才辈出,一度成为他收敛权势的强大助力。 可惜如今飞鸟已尽而良弓未藏,顺妃的父兄身居要职,把持朝政,竟隐隐有功高震主之势。 他对顺妃没什么感情,刚成亲时情窦未开,又整天担惊受怕,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等到长大成人,顺妃早被太后笼络了去,更让他敬谢不敏。 圆房也是在太后的强逼之下例行公事,顺妃倒是争气,一举得男,为他生下了萧明玥。 对这个孩子,皇帝的感情很复杂。 作为一国之君,即使与后妃感情不睦,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是期待的,于萧明玥他自认为尽到了君父的责任,早早封了太子,悉心教导,慷慨放权,只盼着把对方锤炼成一个精明强干的治世之君。 萧明玥却总是差些气候,无法教他称心如意。 再说萧明暄,世人多偏宠幼子,何况宸妃得他真心喜爱,对他们的孩子更是寄予厚望。 比起长子,幼子脾性更与他相似,倔强、刚强、精力旺盛,虽然有些毛躁,那也是瑕不掩瑜,依旧让他爱若珍宝。 他曾在兄弟之间举棋不定,甚至更偏向萧明暄一些。 谁料那年发生了伴读溺亡一案,萧明暄盛怒之下出手殴兄,导致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顿板子,不光是为了惩戒幼子,更是为了压下朝堂上的漫天风雨。 群臣躁动不安,顺妃的兄长串起半朝文武纷纷上书为皇长子抱不平,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决断,立萧明玥为太子。 一来是为了安抚顺妃一族,再来就是他确实对萧明暄有些失望。 特别是一顿板子不仅没扳好他的乖戾性情,反倒让他破罐子破摔,越发地桀骜难驯。 萧明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和名声,怎么混帐怎么来,让他恼怒之余,也歇了废长立幼的念头,一门心思开始教导萧明玥。 如今萧明暄担了差事,历练过后变得稳重许多,让他原本熄灭的心思又有些死灰复燃。 无论从感情还是从理性上来说,他都更看好萧明暄。 可是萧明玥做了十年太子,勤勉克己,兢兢业业,无功却也无过,到头来却被换下去,莫说顺妃一族要生出怨怼,就是其他朝臣也会不满。 何况他作为父亲,终究是有些不忍心的。 废太子,他不忍心,传位于太子,又有些不甘心。 皇帝望着闪动的烛火,叹了口气,彻夜难眠。 只盼着这次刺客案能带来个转机,解开他左右为难的困境。 次日大早,宗室众人准备停当,踏上回京之路,太子仍然整日待在马车里不露面,只有晚上扎营休息时由护卫把守着去没人的地方透透气。 行路寂寞,书也看不进去,萧明玥干脆铺开软垫做些腹背练习,聊胜于无。 夏云泽进来的时候,他正吭嗤吭嗤地做俯卧两头起,衣衫薄软,能看出肩背臀腿肌肉紧绷,线条十分赏心悦目。 学员额角渗出细汗,让教练甚为满意,隔着衣服上手一摸,背阔肌平滑坚实,马甲线鲜明流畅,屁股也圆翘紧致,大腿更是劲瘦有型,与原先白条鸡似的羸弱身体有着天壤之别。 以前如虾皮般干瘪硌牙,现在似虾仁般鲜嫩弹牙。 作为专业人士,夏云泽对美好的身躯向来欣赏不够,太子虽然比起他弟还是单薄瘦削,但是与这张清冷禁欲的仙人脸相得益彰,越发显得如芝兰玉树一般飘逸俊雅,不可方物。 虽然嘴上叫着做人要做大肌霸,但要真把小仙男练得五大三粗,他当教练的都觉得可惜,健身也不能一概而论,要因材施教嘛! 何况现在萧明玥亟需增强的不是体质,而是心理素质。 上可扛天雷,下能镇河山,这才是当之无愧的铁血硬汉。 “休息一下。”夏云泽拎进来一盒酪酥,让他趁热来吃,道:“你那陈太傅前几日染了风寒,一听说你蒙冤,强撑病体就要上路,还是皇帝发了话,让他在京中候着,我们加快行程赶回去就是,只是要你多受几天拘束了。” “这有什么。”太子不仅身板结实了,性情也开朗了许多,一边吃一边笑,“我正好躲个清闲,只是有劳你和二弟了。” 夏云泽摆摆手让他不要客气,烦心事都是萧明暄的,又要搜捕萧屿又要君前侍疾,四面八方皆有消息传来,陈鱼养的信鸽都累瘦了一圈。 他只要每天把那两瓶药带在身上,时刻准备着当机立断给太子灌一灌。 顺便收拾了些金银细软,确保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包脱身之后能买房买地买仆役,做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他们抵京当日,陈太傅忧心太子,从病榻上爬起来进宫参见,恨不得第一时间为爱徒洗脱嫌疑。 陈太傅虽与太子有师徒之谊,为人却向来刚正不阿,谁的帐也不买,顺妃的兄长曾经笼络过他,结果被他连嘲带讽弄得下不来台,第二天还直接在君前参奏一本。 皇帝也不担心他循私,书信要真是出自太子之手,这倔老头肯定第一个不饶他。 陈太傅执掌刑部多年,早练得一双利眼,一见那书信就知道是伪造的,洋洋洒洒分析了一通,听得众人频频点头,连皇帝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太子被奸人陷害,表现却宽宏大气,不嗔不恼不埋怨,对皇帝依旧是拳拳孝心,皇帝怜惜他无辜蒙冤,颁下诸多赏赐,温言安抚了几句,还放了几天假让他回东宫休养。 萧明暄比他还高兴,一路送他们两口子回去,直嚷嚷晚上让何公公摆好宴席,到时他要过来一醉方休。 萧明玥满口答应,又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究竟是何人模仿我的字迹,慎之查得可有眉目?” “咦?”萧明暄大大咧咧地朝夏云泽偏过脸去,“小皇嫂没告诉你吗?就是……哎哟!” 夏云泽突然下死劲捏他腰侧,好似要拧下一块肉来,再硬的硬汉也受不了在腰上搞突袭,惊得差点跳脚。 要是换了旁人,早被他一巴掌拍进墙里嵌着去了,可惜面对小皇嫂,再大的火气也得生生咽下去,还要软着嗓子先哄为敬:“没事瞎捏什么?小心弄疼了手。” 萧明玥“噗”地喷出一口茶来,指着他弟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 他弟面不改色地握住他媳妇的手,对着他龇牙:“你懂什么?戴好你的绿帽子上床睡一觉,晚上还要喝酒呢!” 太子啐了一口,不再理会这两个寡廉鲜耻的,叫何公公准备热水,洗去旅途疲惫和一身晦气,头发都没完全擦干就往床上一趴,倒头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萧明玥神清气爽地醒过来,夏云泽坐在窗边,半晌也不见翻一页,分明是在发呆。 “教练这是有心事?”萧明玥支起手肘,懒洋洋地爬起来,“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还能开解一二。” 看他这无事一身轻、抛却世间愁的小模样,夏云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萧镇的事告诉他,若只说心怀不轨模仿字迹也就罢了,只怕太子追问个没完,翻出陈年老帐,就不知道该谁开解谁了。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何公公叫人备了一桌好菜,我们等二弟一起来松快松快。” 萧明玥不疑有他,起身穿好外袍,叫宫女进来给他梳头发,还兴致勃勃地絮叨:“这次一定把他灌到桌子底下,看他还拿什么嚣张。” 何公公在外间候着,也是笑容满面,发自内心地为主子欢喜。 万事俱备,只差萧明暄一人。 结果等到菜都凉透了,他也没有来。 第89章 风云突变 傍晚时分,萧明暄被急召入宫,焦急地候在皇帝寝殿之外。 太医们鱼贯而入,又愁眉苦脸地退出来,疾步如飞,回去煎膏熬药,陆公公送走太医,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 “陛下咯血不止。”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王爷千万慎言。” 萧明暄略一点头算是道谢,匆匆步入寝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皇帝已吃了护心丹,由太医施针稳住了病情,不再大口大口地吐血,只偶尔咳嗽几声,带出缕缕血丝。 “父皇!”萧明暄冲到床边,看着面如金纸的皇帝,急问:“父皇龙体渐安,怎么突然发作?” 返程的时候皇帝已经好转,一路上没再反复,今日抵京还精神旺健,与他们有说有笑呢。 皇帝侧身躺着,奄奄一息,陆公公打着哆嗦,指了指地上的锦盒,悄声道:“殿下是看过这锦盒里的东西之后突然发病的。” 锦盒? 盒盖半开着,边缘沾染了可疑的暗红色污迹,萧明暄一凑近就闻到扑鼻的血腥味,这才意识到这满屋子血气不只是因为皇帝吐了血。 他伸手掀开盒盖,发现里面赫然是一颗人头! 这人头被割下来多时,肤色僵白,血迹都发了黑,只因天气渐冷才没有烂在路上,萧明暄拨开结块的长发,定睛一看,惊疑道:“哥哥?” 不……这不可能是萧明玥! 他暗骂自己眼拙,他们兄弟才分开没几个时辰,他哥的脑袋怎么会被切下来装进匣子里? 可是此人五官竟与萧明玥有七分相似,只是略显稚嫩,看上去还是个惨绿少年。 萧明暄胸口悸动,转向陆公公。 陆公公不敢看盒里的东西,扭过脸去,结结巴巴地说:“是从昕州快马送过来的,还有一封奏折,说这是、是瑢王的儿子,请朝廷赐、赐封世子。” “荒唐!”萧明暄接过奏折,字里行间都是挑衅,看得人火冒三丈,“你们竟由着这东西呈送御前?” 这必然是玳王的手笔,他报复萧镇在意料之中,但把这颗人头送进宫是意欲为何? “陛下得知盒中是萧镇子嗣的头颅,特命奴婢呈上来的。”陆公公也冤啊,要不是皇帝发了话,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这玩意儿送到皇帝面前啊!“大内护卫仔细查验过,盒中并无机关暗器,就……” 就是没想到皇帝看了人头之后会急怒攻心吐血不止。 他父亲也是御驾亲征过的,不至于被一颗头颅吓成这样。 萧明暄似有所悟,上前安抚道:“父皇可是被骇到了?那个只是长得像,又不是我哥哥。” 皇帝半睁开眼皮,惨笑一声,嘶声道:“确实……不是你哥哥。” 萧明暄不解,只好去瞪陆公公,后者快把脑袋缩回腔子里,声如蚊吟:“顺妃当年承宠之后是来过癸水的,敬事房总管被拷打之下,招认帮她改了记录,还说是先、先太后的意思。” 他说得含含混混,萧明暄一个大男人,听得糊里糊涂,不明白怎么又扯上先太后了。 “你说清楚!”要不是看在他服侍父皇三十余年,真想一脚踹过去。 陆公公偷瞟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把心一横,详说道:“圆房之后,陛下再没宠幸过她,是敬事房瞒报了一次癸水,陛下才以为她初承恩露就有了身孕。” “所以?”他好像抓到点什么,又不是很清晰,脑袋里纷乱如麻,一个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 陆公公闭上眼睛,神情宛如赴死,颤声道:“太子并非陛下亲生,倒有可能是萧镇之子。” 萧明暄表情错愕,脑中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盒中的头颅,先前对萧镇萧屿狗咬狗的期盼全转成了震惊。 这怎么……烧香引出鬼来了? 萧明玥不是他的亲哥吗? 他皱着眉头,一时难以承受这山呼海啸的冲击,脑中竟然浮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康王和瑢王,还真是子承父业,生生不息。 他们萧家的男人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叔嫂相奸,代代相传? “暄儿,孤对不住你们母子啊……”皇帝低喃一声,语气尽是悔意。 萧明暄飘荡的思绪这才飞回原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梦似幻,全无真实感。 萧明玥怎能不是他的亲哥呢? 他们才重修旧好,就又要背道而驰吗? 他神情恍惚,怅然若失,一向怕热的人平生首次感觉到森森寒意,让他指尖轻颤,手脚冰凉。 胸中却莫名燃起熊熊烈焰,席卷漫延,令他五内俱焚,灼痛难当。 萧明玥竟然不是他的亲哥! 他缓缓地扶着桌沿坐下,壮硕强健的身体虚软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撑起上身,一阵剧烈咳喘唤回他的神志,萧明暄赶忙上前一步,轻拍皇帝的后背,用绢帕拭去他唇角溢出的血丝,低声道:“事已至此,父皇勿再动怒,伤了身子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皇帝顺过气来,哑声道:“孤在想怎么发落那个孽种。” 萧明暄胸口一悸,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如交给儿臣去办!” 皇帝抬头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萧明暄一时语塞,有点懊恼自己嘴快。 “不可心慈手软。”皇帝冷笑一声,叹道:“也罢,念在他不知情,且这些年事孤至孝,赐一杯毒酒,让他体体面面地去了吧。” 皇家秘辛,多半不能为外人道,只能循着旧例,遮遮掩掩地处理掉关键人物。 萧明暄只觉得身上冷得更厉害了,“噗通”一声跪倒,不敢为萧明玥求情,只说太子声望甚高,死得不明不白容易引发时局动荡。 他的脑袋里还乱纷纷地理不出头绪,只凭着本能行事,仿佛白吃了这些年的教训,又成了那个莽撞蛮干的混世魔王。 “不然你想怎么样?”皇帝眼神冷厉,讽道:“想送他回昕州认祖归宗?” 萧明暄低下头,不敢承认自己真动过这样的念头。 萧镇不是好东西,弄死他就是了,萧明玥直接继承封号和蕃地,当个逍遥王爷也未尝不可。 可是他再蠢也知道这么做是生生打皇家的脸,庙堂之上也容不得他如此轻狂放肆。 “都说你愚顽,孤却知道你心软。”皇帝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神情五味杂陈。 是他错将鱼目当明珠,却耽误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些年只惯着他恣意妄为,理政之学、制衡之道、帝王心术……什么都没有教过他。 如今突遭变故,却要他独当一面,是他这个做君父的太心急了。 “也罢。”皇帝暂时妥协,计划放长线钓大鱼,将顺妃一系连根拔起,“陆玉中,拟旨。” 萧明玥下午睡足了,看着一桌子酒菜食欲大增,结果久等客却不至,又不好先动筷子,只好叫人上来几盘点心,一边垫肚子一边逗他媳妇说话。 夏云泽向来耿直爽快,难得表现出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愁得连奶皮子都啃不动了。 纸里包不住火,这事不说不行,万一太子从别处得知自己的身世,猝不及防,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不如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他只好绕个弯子,曲线救国,先说萧镇私下养的儿子被萧屿所知,怕是凶多吉少,再说萧家家风诡异,叔嫂相偷何时了,最后又隐晦地提到那外室之子只是幼子,上头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兄长养在别人膝下。 他这么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地瞎绕,口水都快耗干,非但没暗示出什么名堂,倒把萧明玥绕进去了,还饶有兴致地凑过来跟他探讨萧屿和萧镇何时兄弟反目呀! 夏云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泪往心里流。 同情太子,也同情自己,甚至有点同情呼延凛。 虽然那厮器大活不好,脾气还狂躁。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到底是太子理解能力欠佳还是他表达能力低下? 看来跟太子这样的还得打直球,夏云泽斟酌了一下措辞,正打算一鼓作气告诉他——你是你妈和小叔子生的这事让任何人知道你都会倒霉所以不如激流勇退反正你也乐意让贤于是有兴趣来尝尝我的假死药吗? 他还没张嘴,何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大事不好!端王带人来堵了宫门,要抓主子下狱!” “胡言乱语。”萧明玥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觉他那个顽劣的弟弟又来逗闷子,夏云泽却面色剧变,心道一声不好,东窗事发了! 他起身就往外冲,不小心带翻了桌子,摔得一地杯盘狼藉,太子惊叫一声,伸手要抓他的衣袍却抓了个空。 夏云泽没跑几步,萧明暄已经踹门进来,一列铁甲禁卫将太子团团围住,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抓人。 萧明玥被这阵仗惊呆了,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讷讷道:“慎之这是与哥哥顽闹?” 萧明暄看着这个他叫了二十年哥哥的人,从情深意重到水火不容再到勠力同心,如今终于手足情尽了。 堵在胸中的激流突然找到了宣泄之处,愤怒与不甘喷薄欲出。 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都被这个人偷走了。 那么由他亲手夺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不是我哥哥。”他的眼神凛冽如刀,大手一挥,“拿下!” “慎之?”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狼似虎的禁卫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押解起来。 萧明暄抖开圣旨,眼角余光看向撞到他面前的夏云泽。 果不其然,小皇嫂脸上流露出心虚的神色,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让自己如傻子一般蒙在鼓里! 萧明暄怒火更炽,声音像鞭子一样毫不留情地抽在萧明玥脸上—— “……太子萧明玥,侍疾不恭,不孝不恤,交结外戚,勾连逆臣,卑懦无能,德不配位……” 洋洋洒洒十余条罪状念完,萧明暄阖起圣旨,看也不看他一眼,沉声道:“带走,下诏狱。” 萧明玥猛然惊醒,俊容失色,一边挣扎一边叫道:“萧明暄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我要见父皇!” 夏云泽打了个激灵,仗着自己是邻国公主,壮起胆子跑到萧明玥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个字。 萧明玥先是僵住,然后像被扼住喉咙一般吐不出字句,只会嘶嘶地喘气,脸色青白交错,身体软绵绵地瘫了下来。 萧明暄冷眼看着太子被拖走,心知这废储的圣旨怕是要接踵而至了。 如果人还能活着从诏狱里出来的话。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声:“小皇嫂还是信不过我。” “我错了。”夏云泽怂怂地道歉,抬头看见萧明暄血丝密布的双眼,又惊又怕又心疼,小声说:“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瞒着,只是事涉皇位,不得不慎重啊! 这又不是瓜果梨桃,让了就让了,这是江山啊! 他只想两全齐美,不希望两败俱伤啊!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拖来拖去,还是拖成了最难堪的局面。 萧明暄听不见他心里的呐喊,只嗤笑一声:“小骗子。” 言语中再听不出往日的亲昵,只有浓浓的鄙夷。 夏云泽活像被迎面打了一拳,眼前发黑,胸口胀痛,不顾一切地想拉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萧明暄狠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他再一次失去了哥哥。 还有那痴心错付的意中人。 第90章 一线生机 诏狱自建成以来,死在里面的钦犯不下百余,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无不闻风丧胆。 一入诏狱,魂飞汤火,惨毒难言,十八般酷刑加身,再刚硬的汉子也要被磨去半条命,何况身娇肉贵的皇太子? 萧明玥倒是这些年来身份最为贵重的一个,狱长不敢轻忽,早早迎候在外面。 犯人未上枷号,手也没被缚住,只是惨白着脸,游魂似地让人带进来,一身生无可恋的沉沉郁气。 狱长见此情形,心生疑惑,接了圣旨略略一扫,都不是必死之罪,更迷糊了,遂颠颠跑到端王爷面前行了个礼,求个具体示意。 端王爷抄着双手,俊脸阴沉,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斥道:“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此人身份特殊,备不住哪天皇上要亲审,到时候你不全须全尾地把人交出来,我可唯你是问。” “明白,明白。”狱长把心放回肚子里,赶紧叫人给安排了最干燥整洁的一间囚房,还弄了两条棉被过去。 他又看了一眼圣旨上那些可大可小的罪名,记下了端王爷的指示,脑子转了一遍,觉得这八成是皇帝恼了太子,送进来吃点苦头小惩大诫。 这么一想,赶紧把狱卒们叫过来再三叮嘱,让他们千万别昏了头在太子身上动刑,不然等皇帝气消了要见儿子,他们交不出人或交出个不成人形的,就等着被挫骨扬灰吧。 父子哪有隔夜仇?看看人家端王从小到大板子都打断不知多少,皇帝还不是疼他疼得眼珠子一样? 哎哟,连板子都没挨就直接送进诏狱,太子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呀! 他也不明白,他也不敢问,有心去卖个好,又怕弄巧成拙,干脆在细务上多下功夫,让狱卒们把茶饭弄得精细些,不敢说宾至如归,至少别让人家太受罪。 禁卫撤离之后,萧明暄没急着走,在诏狱中闲逛了一圈,看过几间关押重犯的囚室,眉头越皱越紧,吓得狱长大气也不敢出,赶紧使眼色让属下去把刑房的门锁住。 万一让这位爷看见里头血淋淋的刑具,回去在皇帝面前上点眼药,就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到底是王孙公子,娇气得紧,还容易大惊小怪,狱长低下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陪着小心把人引到太子那间囚室外面。 这间囚室位置最好,只有一半延入地下,墙上还有一处小窗,抬头就能看到墨蓝色夜空中一轮明月孤悬。 空气也干燥清爽,没有底下那股子腐朽霉烂的潮湿阴气。 狱长隔着栅栏,看向那个端坐在草席上的锦衣青年。 只见他肩背笔直,颈线优雅,双手交叠在膝上,一身矜贵沉稳的风华气度,头发衣裳纹丝不乱。 不愧是天潢贵胄,如玉如英,映得狭窄陋室都明亮了几分。 胆略也过人,诏狱是什么地方,世上最暗无天日之所,多少人哭爹喊娘地进来,再遍体鳞伤地出去。 更多的是再也出不去的人,酷刑之下,体无完肤,抽筋断骨,九死一生。 太子却了无惧色,泰然如常,不像身陷囹圄,倒像高踞庙堂。 狱长正在暗中赞叹,忽闻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又浅又低,要不是他耳朵灵光,几乎听不着。 他抬头偷瞟一眼,再飞快地低下头。 端王爷唇角笑意未消,眼中清冷讥诮,淡然道:“我有些话想说与太子,能否行个方便?” 狱长乖觉,留下灯盏,悄然退下。 泥塑木雕般的萧明玥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来,隔着栅栏与他视线交会,长睫轻颤,满目悲凉。 “原来……”他声音发抖,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我才是个杂种。” 仿佛不堪重负,无地自容,他低下头,软软地道了声对不住。 道歉有什么用呢?错失的一切终究无法再挽回。 萧明暄看着这个心如死灰的人。 被揭穿了身份,摧折了傲骨,还要对他说一声对不住? 把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从云端踩到泥里,非但无法让他开怀,反倒使他满心挫败。 最初的激愤与震怒平息之后,他发现自己对萧明玥仍然恨不起来。 恨他有什么用呢?都是被命运磋磨的可怜虫罢了。 何况他心中也并非真的对他恩断义绝。 旁人只看到端王爷轻狂放肆,跋扈嚣张,却看不到他桀骜不驯的表相下坚定不移的信念。 草原上的男儿,生当缚龙搏虎,鏖战群雄,而非恃强凌弱,虽胜犹耻。 他看着萧明玥,看着对方充满愧疚的眼神,凄楚憔悴的面容,以及紧绷泛白的手指,胸口像压着千钧巨石,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萧明玥为什么不强悍一点,不狠毒一些呢? 这样柔弱堪怜的模样,让人如何硬得起心肠? 夜风穿窗而入,烛火闪动,如此良辰月色,他们本该举杯畅饮,彻夜欢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着天壤之距遥遥相望,欲诉无言语。 萧明暄眼神飘忽,不期然想起决裂之前,他常去找萧明玥蹭吃蹭喝,对方一边嫌弃他吃相难看,一边拿着帕子给他擦嘴,还为他盛汤倒水,让他不用急,喜欢的都给他留着。 其实宸妃盛宠在身,宫中什么珍馐美馔尝不到? 可他就是觉得萧明玥那里的点心更加香甜,也爱看对方又生气又纵容的表情。 他果然什么好东西都给他留着。 有一年从苗疆运来一批果子,酸软甜蜜,香气扑鼻,因数量稀少,他吃完了宸妃宫里那份,又开始打萧明玥的主意。 萧明玥只尝了个味儿,满满一盘子都让他祭了五脏庙,那人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口一个,也不嫌麻烦,亲手给他剥皮去籽,那表情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囚房里瑟缩的身影似乎与记忆中温柔体贴的兄长融为一体,清晰一如昨日。 真切得好像他每次闯进书房,大着嗓子喊一声哥哥,那个伏在书案上的小小少年总会抬起头来,无奈又欣喜地看着他。 萧明暄不自觉地抬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指尖破开虚无幻像,搭上冰冷的精铁栏杆。 里面的人,不再是他的兄长,也不会对着他笑了。 他心中蓦然生出浓浓的遗憾。 如果早知道他们之间只有短短二十年的缘份,他怎会把一半时光都用在置气上? 这明明是他曾经立誓要保护、要辅佐的人啊! 到头来他们之间,只有恍如隔世的儿时情谊,以及截断十年之后,还没来得及夯实砸固的手足之情。 犹如浮沙上筑起的高台,脆弱得不堪一击。 黄粱梦醒,乍暖还寒。 “我这十年,究竟干了什么啊……”他喃喃自语,头一次对自己的放纵后悔莫及。 他被怨恨蒙蔽了双眼,放任自己无止境地沉沦,肆无忌惮,狂妄轻浮,误了自己,也误了彼此。 萧明玥红着眼眶,起身朝他作了个揖,低声说:“此处不宜久留,王爷快回去吧,今日之事,我谢过王爷。” 萧明暄挪开视线,冷冷地说:“我捉你下狱,你还谢我,可是昏了头了?” 他烦躁得很,嗓子干剌剌地疼,浑身不痛快,整个人犹如一个火药桶,说不准哪句话就点着了,炸个灰头土脸。 萧明玥看着他那不耐烦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忧惧渐消。 萧明暄本来不必做这个恶人的。 只是自己若落到别人手中,还不知要被怎样折磨。 失势的皇子,有时比丧家犬还悲惨。 萧明玥突然朝他笑了笑,温和明朗,好似又成了那个伏在书案上的稚龄少年。 “以后关于我的事,王爷还是不要插手了,于你名声有碍。”他不敢再叫二弟,两个人之间已经划出一条不可僭越的鸿沟。 “哪来那么多废话?”萧明暄黑着脸,恶声恶气地说:“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别人?” 萧明玥低下头,气死人不偿命地答了他两个字:“有的。” 纵然身份悬殊,在他心里,仍然拿他当兄弟。 就是可惜蹉跎了十年,未尽兄长之责,由着他长成了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萧明暄闻言气得两眼发黑,真想一刀劈开这颗榆木脑袋,把里面的水控一控,再塞点有用的东西进去! 这都生死关头了,你装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给谁看?说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让谁听? 致使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又开始摇摇欲坠。 怕多看对方一眼,不是被活活气死,就是被生生急死。 又窝火又无奈,萧明暄一拳捶在砖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脱落。 这不是哥哥,这他妈是个祖宗! 萧明暄带着一肚子火离开诏狱,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纵马狂奔。 夜风微冷,吹乱了他的头发衣袍,却吹不散他周身怒气缭绕。 萧明玥这一遭注定凶多吉少,偏偏让他没办法袖手旁观。 他明明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啊! 只怨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让他还没来得及摒弃那些镜花水月般的虚幻情感。 萧明暄在外面盘桓到午夜时分,总算耗去了多余的精力,绷着一张俊脸策马回府。 结果一进大门,林公公就迎了上来,禀道:“太子妃来访,在您房中久候多时了。” 这更是个祖宗! 萧明暄甩开缰绳,火药桶终于引爆,怒吼声响彻云霄—— “不见!” 第91章 死缠烂打 夏云泽痛定思痛,深刻反省,决定今日事今日毕,矛盾不能放过夜,于是急赤白脸地上端王府负荆请罪。 荆条一时找不到,笤帚疙瘩哪都不会少,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男人就咬紧牙关不求饶。 没得抱怨,只怪穿越过来一直顺风顺水,哥哥惯着弟弟宠着,膨胀得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恨不得拔着头发上天。 事实证明,他玩不转。 晚上禁卫抓人的凶煞场面让他心有余悸,每每想起来都手心冒汗。 这是他头一次亲眼见证、亲身体会皇权那摧枯拉朽的力量,并为之胆寒。 作为一个法制社会长大的守法公民,唯一跟执法部门打交道的经验就是路遇交警查酒驾——警察同志都很客气,拦下车来先敬个礼。 他虽然穿成了权贵,思维方式还是个草根。 这导致他对事态的严重程度认知不足,没有及时转变思想,忘了这可不是他生活的时代。 后世上《新老娘舅》撕一撕就能解决的问题,放在皇家宗室之中,一个不慎,就能让无数人头落地。 杀头不像割韭菜,像他这种积了水的咸鱼脑,还是夹紧尾巴,少捅娄子吧。 夏云泽在萧明暄府里唉声叹气,又惊又怕又后悔。 闯下这场祸事,头一个对不起的就是萧明暄。 他想起晚上他小叔子愤怒又失望的眼神,只觉得心如刀绞,疼痛难言,恨不得左右开弓甩自己两个耳光。 明明是兄弟俩之间的问题,他夹在中间做什么?真以为帮他们消除了十年前的误会就能事事出头当个调解员?哪来这么大的脸? 自古疏不间亲,他是太拿自己当盘菜。 还是太顺利,太得意,生出骄狂之心,飘得忘乎所以。 他正在房里踱来踱去磨地砖,听见马蹄声由远而近,声声都像踩在他胸口,让他心脏狂跳,忐忑不安,硬着头皮往外冲。 活像个拿着零分考卷见家长的小学生。 结果萧明暄一声怒吼糊到他脸上,让他一脚绊在门槛上,以保洁小妹撞击霸道总裁的标准姿势,哀叫一声朝人家扑了过去。 萧明暄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伸手接住他,没让他摔个嘴啃泥。 完了,他一定当我是个心机boy。 不出所料,对方非但没有被意中人投怀送抱的喜悦,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把他推到一边站好,扬声道:“林岩,送客!” 林公公一见情形不对,干脆挥退了下人,院门一关,将自己送了出去。 这帮奴才真是越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萧明暄也不搭理他,径自穿堂过院,大步流星地朝内院行去,夏云泽发挥一不要命二不要脸的精神,背后灵一样跟着他,一路把自己送进了他的卧房。 这次他是豁出去了,只要萧二郎肯原谅他,他可以任打任骂任揉搓,就算对方要实现生命的大和谐,他也会乖乖趴好主动把衣带解。 ……不过应该不至于吧,萧明暄对自己一向是百般纵容的,虽然豆腐吃起来没完,却没有真正使过什么强硬手段。 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作孽不可活。 他跟进来之后还随手关门落扣,保证不会在紧要关头被人闯进来。 萧明暄看见他那臊眉耷眼又胆战心惊的模样就来气,看这死皮赖脸的架势,骂是骂不走,又舍不得动手,干脆当他不存在,进了卧房宽衣解带。 衣裳一件件扔到地上,袒露出结实强健的躯体,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贲张起伏,线条流畅分明,散发出无穷的力量与眩目的美感。 夏云泽面红耳赤,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悔得要捶胸顿足。 这样盘靓条顺又能打的男朋友,你不把他供起来当宝,你还把人家气跑?是不是长了个猪脑?是不是? 不能因为人家壮,就什么天雷都让人家扛啊! 他视线下移,看到对方身上结了痂的两处箭伤,更加过意不去。 萧明暄在他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面不改色地脱得像个婴儿,倒让夏云泽不好下手了。 他是来请罪的,不是来吃豆腐的,借机猥亵苦主算怎么回事呢? 眼看萧明暄打算上床睡觉,他当机立断,解下自己的斗篷一甩—— 裹到了萧明暄身上。 虽然短一截,好歹遮住大半风光,不再勾得他心猿意马。 萧明暄被他气笑了,挑眉问:“看够了?” 来了,送命题! 夏云泽点头,又觉得这答案不行,以后都不让看了怎么办? 他赶紧摇头,把斗篷带子系好,痛心疾首地表示现在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他是来求原谅、求宽恕、求复合的。 萧明暄眸色渐沉,似笑非笑地问:“你是为我哥的事来的?” 这他妈又是一道送命题! 夏云泽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这事确实跟萧明玥切身相关,但是他再没脑子也不能直接承认啊,那不是摆明了戳萧明暄的肺管子吗? 阴差阳错地被人夺了太子之位就够窝火了,他再一屁股坐到萧明玥那边,萧明暄无论多喜欢他,都要忍无可忍,将他扫地出门。 他再也不敢仗着这份喜欢胡作非为、上窜下跳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夏云泽往前蹭了蹭,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怎么还叫哥呢?” 萧明暄积习难改,话一出口就知道要糟,果然被这小狐狸抓到语病,还蹬鼻子上脸地反咬一口。 “看过了就走吧。”他板着脸,努力让自己别心软,“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夏云泽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化身八爪章鱼,低叫道:“我错了,慎之,饶过我这一遭!” 萧明暄托了他一下,然后伸手把他往下撕,夏云泽不管不顾,手脚并用把人紧紧缠抱住,脸埋在他胸前哼哼唧唧:“我知道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别赶我走。” “你!”萧明暄哪里架得住他这样厮磨,额角青筋爆起,怒道:“圣旨已下,你求情也没用!少在这里夹缠不清!” “我又不是来求情。”夏云泽满脸通红,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又把脑袋拱到他颈窝里,气息温热,声音低软:“我是真的喜欢你。” 此话一出,他就感觉到萧明暄整个人都僵住了,肌肉紧绷,原本要拽开他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狠狠一巴掌甩在他屁股上。 “疼!”这次是下了狠手,疼得他差点流下英雄泪,夏云泽扭动了几下,挂在他身上死活不肯下来。 那表情,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嘴巴更是涂了蜜:“就算把我打死我也喜欢你!” “滚下去!”萧明暄把他的腿撇开,声音还是硬梆梆地拒人千里之外,“当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夏云泽不依不饶地再度抬腿挂上去,老树盘根一样圈住他的腰,一边庆幸自己健身常练腿,一边再接再厉往外喷甜言蜜语:“我的全部心思都是喜欢你!” 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他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之下,萧明暄终于被耗竭了,又窝火又无奈地托住他,恨声道:“少给我花言巧语,你敢说你不是为萧明玥来的?” 夏云泽揽住他的颈项,调整了个平视的姿势,有惊无险地答对了所有的送命题:“我当然是为你来的。” 说完,主动把唇凑了上去。 “是我的错……” 四瓣相贴,认真又笨拙。 “我自不量力……” 嘴唇抿住他的,滋味柔润清甜。 “我不该因为你强大无匹,就不考虑你的感受……” 舌尖划过唇隙,小心地戳探。 “我早该与你商量,怨我先前太自以为是……” 牙都用上了,细细密密地啃出一片酥麻的水痕。 “原谅我……慎之……萧郎……暄哥哥……” 声音软颤,气息黏腻,比陈年的美酒还要醉人,萧明暄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被他磨软了,低咒一声,强势地攫取了他的唇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枉他厚着脸皮叫出那一串耻度爆表的昵称。 夏云泽闭上眼睛,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哼喃,紧贴的胸膛感觉到彼此呼应的剧烈心跳。 顾脸不顾腚,顾腚不尽兴,为了哄他家小叔子展颜,今天老子破釜沉舟,两个都不顾了! 斗篷早让他拽开,被放倒的时候,夏云泽已经做好了慷慨献身的心理准备,心里还有点小期待呢! 没想到萧明暄只是手肘支在他头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无奈叹道:“小皇嫂终于肯赏我个美的,我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嘿哟!你怎么这么难哄?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夏云泽看着对方俊朗英挺的面容,喉结上下颤动,艰难地承认他钻牛角尖的样子都是这么好看。 行吧,为了证明自己是情之所至而不是为夫献身,他们还是发乎情止乎礼,跳过少儿不宜的场面,提前进入贤者模式吧。 设身处地想一下,皇宠、皇位、皇嫂,本来都该是萧明暄的,现在全让外人鸠占鹊巢,正子嫡孙反倒靠边站,这让人情何以堪? 放到后世,房产绕过亲子分给养子,都要大撕特撕,闹得鸡犬不宁。 何况这是至高权柄,万里河山。 这事要是搁到他身上,他得气得原地爆炸。 如果加上本来一直欲迎还拒当情趣的绿茶吊小皇嫂,竟然为了救他哥而任他揉圆捏扁…… 这不是遂人心愿,这是给人喂屎。 萧明暄已经够堵心了,就别给他雪上加霜了吧。 夏云泽惋惜地扫了几眼那令人垂涎的好身材,悻悻地起身,拿起寝衣给他披上,打算促膝长谈。 有些话不能日后再说,现在就得掰扯清楚了。 第92章 秋后算帐 萧明暄拢好衣衫,挑亮了灯火,茶壶温在窠子里,他抬手倒了两杯茶,温度刚好入口。 更深露重,寒意袭人,那件斗篷又扔回了小皇嫂身上。 肉送到嘴边都不吃,实在不是他的作派,别说夏云泽会诧异,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确实提不起兴致,一是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屑于尝这口委曲求全的鲜,二来则是,萧明玥就算不是他哥,也勉强算是一个朋友了。 现在朋友危在旦夕,他却按着人家媳妇翻云覆雨? 他萧二郎虽是纨绔,自问还没有那么禽兽不如。 说到底,还是栽到这小狐狸手里,被拿捏得甘之如怡。 于是如此秋夜良宵,两个亲肿了嘴唇的人面对面坐在桌边,一人捧着一杯茶,临窗夜话。 夏云泽不敢再耍小聪明,把东献山一行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地讲了一遍,从他怎么盯顺妃盯出奸情,再到截了玉带钩向呼延凛求援,最后还拿《金刚经》找顺妃逼问内情,确定了萧镇与萧明玥的父子关系。 他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杏仁眼,一再澄清:“我就是想琢磨出个两全齐美的解决办法才延误了时机,绝对没有知情不报、将错就错的念头。谁知道萧屿会闹这么一出,弄得人人措手不及。” 延误战机是智商问题,知情不报是立场问题,这个绝对不能混淆。 要让萧明暄误以为他偏心萧明玥,那他岂不是冤死了? 虽然这事让理中客看来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倾向…… 但是你要相信我啊萧郎! 萧郎将信将疑,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的纹路,问:“你对广之一向关爱有加,舍得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有什么舍不得?本来也不是他的东西。”夏云泽灌完一杯茶,理直气壮地把空杯推到萧明暄面前,“生活琐事我是比较关照他,但是我也不会慷他人之慨啊!” 这兄弟俩站一起,一个高大威猛,力拔山兮,另一个弱柳扶风,姣花照水,会关照弱的那个是人之常情吧! 大肌霸和小娇花抢玩具,他肯定要护着小娇花啊! 但是一旦涉及核心利益,他绝不会因为萧明玥是娇花而怜惜他! 这就好比自家熊孩子和亲戚熊孩子菜鸡互啄,大部分家长都让自家熊孩子忍着,但亲戚熊孩子要得寸进尺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家长就该亲自撸袖子上了。 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就是这么一个玄妙的课题。 “我不会因为你比他强大,就故意让你受委屈,更不会因为更与你亲近,就理所当然地要你牺牲退让、放弃你该得的东西。” 夏云泽一手捧心,表示自己真是能力有限而不是有意为之。 当个绿茶吊已经很够了,他一点也不想进阶成圣母吊。 萧明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试图从他水光潋滟的眼眸看到灵魂深处。 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经历了太多尔虞我诈的图谋和勾心斗角的算计,已经习惯了被掠夺、被忽视、被刻意打压,习惯了敛去锋芒、退居其次、求之不得。 一度认命地做那颗璀璨明珠身侧黯淡无光的陪衬,用放荡不羁的行径来麻痹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 曾经只有宸妃告诉他最好的东西最终会属于他。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告诉他,你不是其次,我更与你亲近。 萧明暄执起茶壶,给他添满了茶,随着细细的水线,徐徐吐出一口闷气。 胸口积郁渐消,敞亮了许多。 他抬起头来,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当时就是套出顺妃的话,才要连夜进山寻我?” 夏云泽点点头,腰板挺得笔直,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得意之色。 就冲这同生共死的交情,萧郎都不该怀疑他的真心。 只见他小叔子放下茶壶,朝他招招手:“过来坐。” 夏云泽心花怒放,嘴角快裂到耳朵根,颠颠地跑过去,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人家腿上。 萧明暄一把抱住他,坚实如铁的手臂箍紧他的身体,密不透风地将他搂在怀里,挤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他该挣扎的,可是他没有。 还将手臂环了上去,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的一腔情意。 他感觉到萧明暄在颤抖,仿佛某些曾经被压抑在心底的东西正在挣脱樊笼,喷薄欲出。 夏云泽把额头抵在他头上,因缺氧而眼前发黑。 他晕陶陶地想,别说打一顿屁股了,这个人哪怕要拧下他的脑袋,他也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只要他肯笑一笑,别再被这些狗皮倒灶的破事染上一身消沉晦黯。 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睥睨天下的英武少年啊! 就在他被勒断气之前,萧明暄终于松开怀抱,夏云泽张开嘴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把飘出去的一缕魂魄吞回来,男人温热的唇也覆了上来。 又把他的魂吸走了。 美男计,屡试不爽,忒要命了…… 等到风平浪静,茶水已经凉了。 不过这难不倒端王爷,他把窗子一推,朝外喊了一嗓子:“林岩,上茶!” 林公公在夜色里应了一声,夏云泽寒毛直竖,火烧屁股似地跳起来,把掉了满地的节操捡一捡,规规矩矩地坐回原位,又装成个清清白白太子妃。 还拿小团扇挡住半张脸,免得让人看见他红肿破皮的香肠嘴。 “王爷请开门。”林公公的声音转瞬到了廊下。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进来时顺手把门锁上了! 还装什么正经?激情演绎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夏云泽眼神飘忽,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躲躲羞。 萧明暄哈哈大笑,过去拨开了门扣。 端王府的下人们神出鬼没,片刻功夫就给他们送上一壶热茶,还摆开一桌子硬菜。 夏云泽顾不上害羞了,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口水掉下来。 香气扑鼻,勾动空虚的肠胃,肚子叫得像打雷。 ……脸什么的,早不要了。 他扔下小团扇,怒瞪萧明暄。 真是奴才随主,奇葩满府,大半夜的上什么烤全羊! 他忿忿地在下人端来的水盆中洗净了手,掰下一根胫骨就啃了起来。 要不是刚才摸了小叔子身上某些马塞克部位,他连手都懒得洗。 软、嫩、鲜、香! 夏云泽把教练的操守抛到脑后,顾不上计算什么卡路里了,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享受帅哥含情脉脉的注视,幸福得快要哼哼出来。 结果帅哥眼神越来越诡异,看得他老脸一红,把含到嘴里嘬髓汁的胫骨拽出来。 为什么我总是七想八想,因为我有1T火辣热情的欧美姑娘。 眼看着女神都成了姐妹,他突然有点怀念。 早知道就该跟人家取取经,学学怎么取经。 “你也吃呀,别光看着。”他不敢竖着啃了,改成横着啃,一边大吃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招呼主人。 不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小叔子的目光太过露骨,看得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好像在看一只填鸭,喂饱了就把毛拔一拔送进烤炉,上桌又添一道好菜。 就在他想端起盘子落荒而逃的时候,萧明暄终于收回视线,开始享用美食。 还一边吃一边跟他闲聊:“小皇嫂也不必太忧心,广之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虞。” 看他能坦然提起他前·哥而不再捧醋狂饮酸溜溜,夏云泽老怀大慰,伸出油汪汪的手给他点了个赞。 萧明暄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倒了一杯清茶让他解腻,感叹道:“也多亏了你,要依着以前我们的关系,他落到我手里活不过半个时辰。” 命运总是与他们开这种拙劣的玩笑,要不是小皇嫂一力促成他们兄弟和解,他跟萧明玥还在明争暗斗互相使绊子呢! 有机会把人打入地狱永不超生,那必须毫不犹豫啊! 他一想到那种情形,就觉得后怕不已。 如今虽有牢狱之灾,至少那个娇生惯养的家伙不必承受皮肉之苦。 夏云泽放下羊腿,充满期待地问:“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萧明暄横了他一眼,既爱他乖猾狡诈的小模样,又见不得他得意忘形骨头轻,就逗弄了一句:“你觉得呢?” 只要萧明暄留条缝给他钻,他就能力挽狂澜,夏教练别的没有,脸皮奇厚,笑道:“你要还没消气,我就坐你腿上哄哄你。” 他张开手,两手全是油,还沾着些胡椒粉,糊成一片,让人不忍直视。 萧明暄往后仰了仰,头一次觉得把心上人搂到怀里也是需要勇气的。 “吃你的吧,废话多!”他没好气地斥了一句,谢绝了小嫂子投怀送抱的美意。 夏云泽呵呵一笑,埋头苦吃,萧明暄给他把肉撕到碟子里,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对广之有什么打算?” “都听你的,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他一边啃一边腾出嘴来表忠心,又补了一句:“只要不死不残就行。” 至于心理创伤那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等把人捞出来之后再慢慢抚慰。 这就把难啃的骨头丢给自己了?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萧明暄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消息八成已经散出去了,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 夏云泽抬起头来,皱眉道:“顺妃?” 萧明暄不置可否,搛了一筷子肋条肉堵住他的嘴,淡淡地说:“明日一早可见分晓。” 第93章 求仁得仁 太子因侍疾不恭被投入诏狱的消息当晚就随着夜风吹进了达官贵人之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整个皇城为之震动。 次日早朝,皇帝强撑病体来到紫辰殿上,冷眼看满殿朝臣群魔乱舞。 顺妃的大兄——礼部尚书赫连杰率先发难,上表力证太子宽和仁善,贤德无双,然后顺妃的父亲——户部尚书赫连英紧随其后,连向来铁面无私的陈太傅都为爱徒下了场,一呼之下,群臣响应。 太子背后的势力,让皇帝都感到心惊。 幸好听了萧明暄的劝阻,没有直接下诏废储。 “太子势大,父皇当徐徐图之。” 皇帝看着为太子说情的文武重臣们,曾经都是他扳倒康王的得力助手,如今这些鹰犬养肥了胆量和野心,开始反噬他这个主人了? 太子年轻俊雅,性情温和,比起春秋鼎盛的壮年皇帝,心怀不轨的老臣们更想要这样容易摆布的稚嫩幼主。 特别是赫连家的人,功高震主,尾大不掉,仗着扶佑之功,怕是从来没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就连顺妃一介女流,都敢背着他与康王的孽种私通,再生下萧明玥那个小孽种。 一想起他把萧明玥当成亲儿子一样关爱疼宠,托付重任,甚至差一点将自己殚精竭虑从康王手中夺回的皇权交予他手,皇帝胸口气血翻腾,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皇帝在朝堂上偶尔也跟臣子拍案大怒,却是第一次被气得吐血,众人一时鸦雀无声,随后在紫辰殿上炸了窝。 “传太医!” “陆公公呢?!” “还不快扶住皇上!” …… 皇上这一吐血,好像印证了太子侍疾不恭的罪状,待到陆公公带着一群太监七手八脚地把皇上抬回寝宫,群臣们低眉垂首,缓缓退出紫辰殿,互相眼神乱飞,都好奇太子那样谪仙般的纯善君子,究竟闯了什么大祸把皇帝气成这样。 前朝风吹浪打,后宫也暗潮涌动。 顺妃一听太子入狱的消息就知道完了。 不像萧明暄挨板子成家常便饭,皇帝对太子连训斥都很少,最重的责罚也就是抄书,这次不由分说把人送进诏狱,除了东窗事发她想不到别的缘由。 比起在东献山时的六神无主,她现在反倒镇定下来。 皇帝不会把这件丑事公诸于众,要废太子,“侍疾不恭”不是个经得起推敲的理由,必然还要罗织其他罪名。 太子入狱只是个开始,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赫连家的女眷一大早就递了牌子,不复先前的目中无人的猖狂,个个变成缩头的鹌鹑。 萧明玥一出生就被绑在了这个庞大部族的战船上,共谋共生,荣辱与共。 如今太子被一道圣旨扔进那令人闻之色变的诏狱中,赫连家岂能落了好? 也许不止赫连家,整个部族都要跟着遭殃。 于是她们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宫来找顺妃打听消息,顺便讨个主意。 顺妃哪有什么主意?安抚了几句让她们回去约束家人,不要跳得太高激怒了皇帝反倒得不偿失。 打发走娘家人,她连早膳都顾不上用,就急匆匆地去找儿媳妇讨主意。 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要保下太子性命,总不能空口说白话。 太子入狱,东宫也是一片肃杀,人心惶惶,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夏云泽干脆给诸人放了假,只留下几个心腹伺候。 何公公还算镇定,连夜去给狱长塞了一回银子,虽然没见着太子,好歹得了暗示没人为难他主子,着实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妃夜访端王府,访到黎明才回来,云鬓散乱,春意盎然,一脸梨花带露的娇慵,让何公公觉得整个东宫都罩在一片绿云底下。 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在心里替太子掬了一把泪,又庆幸自己六根清净,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夏云泽换了身衣服,椅子还没坐热,顺妃就急慌慌地赶了过来。 “太子无事。”他严重睡眠不足,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困得两眼泛泪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他婆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萧镇,留他在外头就是个祸害。” 据跟踪连子瑜的暗卫传来的消息,刚离开东献山萧镇就与萧屿分道扬镳,带着几个心腹向京城方向逃窜。 如今萧屿和皇帝都在暗中搜捕此人,萧屿要利用他祸乱朝纲,皇帝恨不得杀之后快,落到谁手里他都讨不了好去。 顺妃与他藕断丝连这么多年,自然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联络方式。 先前她被猪油蒙了心,现在情散意尽,余恨滔滔,遂自告奋勇要乔装出宫去将萧镇钓出来。 夏云泽揉着额角,萧明暄一早就进宫了,实在没人可商量,想着抓人这事宜早不宜迟,就托何公公给端王爷传了个信,他带上采薇,乔装成顺妃身边的宫女,打点了一番,陪她一起出宫。 皇帝这一次呕血,病情更重了,然而多事之秋容不得他细细将养,太医院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使用虎狼之药以期立竿见影。 在诏狱中的太子成了烫手山芋。 留着他,能让赫连家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可又怕他们狗急跳墙干脆逼宫篡位迎立新帝,倒不如一壶毒酒灌下去一了百了。 萧明暄跪在龙榻前,力劝皇帝不可过激,萧屿萧镇还未归案,处死萧明玥恐会引起时局动荡,让二王趁机兴风作浪。 毕竟皇家要脸面,绝无可能公开萧明玥的身世,只能用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掩人耳目,又如何能服众? 不要说朝臣,连百姓也会忿忿不平,如果普通民众受到奸人蛊惑生出民乱,朝廷会陷于被动,更加不可收拾。 大义凛然的言辞下有几分私心,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以前他处心积虑想摧毁萧明玥,偏那人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现在他想方设法要保住萧明玥,那家伙却漏洞百出一身破绽,母族的人还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好似生怕皇帝心慈手软。 造化弄人,苍黄翻覆。 早朝上的事他也听说了,赫连氏这些年被优容太过,竟养出目无君上的骄横,以前皇帝还顾忌他们是太子外祖家,不愿意伤了父子情分,现在与萧明玥既非父子,哪里还有什么情分? 皇帝被他说动了,神情若有所思。 萧明玥留着还有用,无论是太子身份还是他的性命。 要能利用萧明玥兵不血刃地处理了赫连家,他倒不介意宽大为怀,给那个小孽种一条活路。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萧明玥没了皇子身份,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萧明暄侍奉皇帝用了汤药,起身告退,带着皇帝的口信去诏狱看望萧明玥。 在狱中过了一夜,虽然没人难为他,可是听着远处刑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惨叫声,萧明玥头皮发麻,哪里睡得着,蒙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捱到天明实在熬不住了才睡过去。 萧明暄过来的时候他正睡得香,听见敲栏杆的声音也没醒,还轻笑了一声,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 萧明暄沉思片刻,招手叫狱长过来打开牢门,略一俯身,轻手轻脚地踏入这间逼仄囚室,在萧明玥旁边坐了下来。 他不忍心打断,只能静候对方从梦中醒来。 只盼上天垂怜,让他的梦再长些,再美些。 萧明玥梦见他们小时候的事。 自打记事起,顺妃就时常耳提面命,要他离宸妃宫里那个调皮鬼远一些,免得被带得移了性情,做不成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他不觉得当君子有什么好,只觉得这不行那不让,拘束得要命,看着萧明暄猴儿似地调皮捣蛋,羡慕的同时,心里某些压抑着的东西仿佛也一并宣泄出来,畅快开怀。 他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只不过被拘在格子里不得自由,习惯装腔作势罢了。 他反抗不了顺妃,也不能跟着萧明暄到处疯跑,只能在他来找自己的时候尽心款待,把好东西都给他留着,作为无声的支持与鼓励。 萧明暄每次喊着哥哥推门进来的时候,带来的尽是能让他感同身受的自由与快活。 萧明玥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朦胧中仿佛看到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又闯进他的书房—— “二弟……”他低喃一声,绽开欣喜的笑容。 萧明暄有一瞬间的怔忡,欲言又止,不自在地偏过脸去。 萧明玥这才忆起身在何处,打了个激灵飞快地起身,面露赧色,低声道:“不知王爷驾临,罪臣失礼了。” 萧明暄胸中又烦躁起来,想像小时候那样往萧明玥脑门上甩一个爆栗子,看他还敢不敢这样拿腔拿调。 他忍着手痒,闷声闷气地说:“父皇给你指了三条路,让你自己选。” “哦?愿闻其详。”萧明玥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狱长怕他自尽,连簪子都收去了,一头浓密青丝披散在身后,整个人就显得苍白荏弱,我见犹怜。 萧明暄扔过去一条丝绳让他扎头发,尽量不带个人感情地转述了皇帝的意思—— “一是赐毒酒,对外报暴病而亡。” “二是废储圈禁,遇赦不赦。” “三是出继瑢王为嗣,回昕州做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抹了。” 比起前两条,第三个选项堪称绝处逢生了,萧明玥却面色如常,叹了口气,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选第二条。” 萧明暄目瞪口呆,凶巴巴地瞪着他,怒道:“你发什么疯?出继不比圈禁强百倍?” 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口水、花了多少心思、又绕了多少弯子才旁敲侧击地诱导父皇想到出继这一条,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引人生疑。 二十年没这样动过脑子,到现在头还疼呢! 萧明玥竟然不领情?他真想被圈禁在小院子里虚耗一生? 萧明玥朝他拱拱手,轻声道:“王爷为我煞费苦心,明玥感激不尽,只是我却不能一走了之。” 萧明暄嗤笑一声,问:“这京中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萧明玥看向囚室之外空荡荡的长廊,道:“我外祖和舅舅位高权重,我若被出继,赫连氏怕是会生出异心。” 更惨的是落到外家手中,被裹挟着做一颗颠覆皇权的棋子。 萧明暄眼神渐暖,苦笑道:“你怎么总是这样……” 都沦落到这般境地了,竟然还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事事想周全,谁想过保你平安? 萧明玥绑好头发,对他笑了笑,说:“能保住性命就是意外之喜了,可惜牢中无酒,否则当痛饮一杯。” 萧明暄很想回一句要不是他竭力周旋,毒酒就送进了好吗? 怎么他这个哥哥进了趟诏狱,倒不像过去那样矫情,反而像被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旷达了许多? 萧明玥看出他的不满,抬了抬手,道:“王爷不必劝了,就算不为牵制赫连氏,我也不会去昕州的。” “为什么?” 萧明玥站起身来,肩背挺直,言辞铿锵:“瑢王有不臣之心,明玥自幼受朝廷供养,虽无才无德,也知道礼义廉耻,焉能认贼作父?” 萧明暄凝视他许久,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叹道:“那就如广之所愿吧。” 第94章 愿者上钩 他们三人扮成采买的姑姑和小宫女,用借来的腰牌混出宫去。 不仅夏云泽带着他所剩无几的秘药和暗器,就连顺妃也在袖中藏了一把匕首。 为保险起见,他还吹了声哨,示意陈鱼带着人暗中跟随。 深秋时节,黄叶飞舞,正是牛马肥壮粮食丰收的时候,集市上十分热闹,全国各地的物产齐聚京城,恢复通商以来,还能时常见到郴国运来的珍奇货品。 店铺门口堆满了货,吆喝声此起彼伏,大街上攘来熙往,顽童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追逐穿梭,后面跟着大人善意的呵斥。 宫外盛世太平,宫里风起云涌。 夏云泽拢紧斗篷,戴好了兜帽,一行三人像三条不起眼的小鱼一样汇入滚滚人潮中。 大隐隐于市,萧镇真是个人才。 他们跟着顺妃穿街过巷,走进一家酒馆,也不与人打招呼,顺妃取出一张银票叠了扔过去,店小二就闭上嘴缩回柜台里,由着他们长驱直入,拐进后面的民宅。 “我小时候他带我来过这里。”顺妃推开大门,半眯起眼睛,“只要把银票叠成飞鸟扔给店小二,进来就没人阻拦了。” 夏云泽四下张望,打量着萧镇与顺妃的秘密基地,发现这个宅院颇有那么几分意趣。 一株高大的公孙树落下遍地金黄,粗壮的横枝上吊着秋千,葡萄架下养着金鱼,几片秋叶落到缸里,引得鱼儿追逐嬉戏,鱼尾甩出水面,溅起串串水花。 夏云泽心里啧啧感叹,萧镇别的不行,泡妞真有一手。 顺妃年幼入宫,远离亲人,与丈夫又没感情,可不就吃青梅竹马岁月静好这一套? 可惜现在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再也静好不起来了。 顺妃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变了脸,从杀气腾腾转成愁眉苦脸,红着眼圈低呼一声:“萧郎救我!” 这他妈也是个影后! 萧镇果然在这里,身形清减了些,面容削瘦,一身素袍,在桌边持笔而立,依旧是个装逼如风的翩翩美中年。 见他们进来,萧镇也不意外,反倒面露喜色,柔声道:“卿卿来了。” 冷不防被真·公婆秀了一脸,夏云泽有点心烦,遂摘下兜帽,朝萧镇施了一礼,开始飙戏:“请叔王救我夫君!” “太子妃?”萧镇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顺妃,微挑了一下眉毛,仿佛在问怎么把儿媳妇带来了。 顺妃抹着眼泪,哽咽道:“玥儿昨晚下了诏狱,我们娘儿俩没了主心骨,又怕玥儿在牢里受磋磨,实在没法子才来找你。” 影后桂冠已经压不住了,终身成就奖实至名归。 夏云泽暗中一掐大腿,也挤出两泡泪,凄凄楚楚地看着他这个便宜公公。 萧镇神情凝重。 太子入狱才一夜,各方势力都在伺机而动,赫连家更是站上了风口浪尖。 萧明玥有这样强势的外家,既是助力,也是灾祸。 “卿卿勿急。”萧镇招呼他们坐下,端茶倒水,殷勤备至,末了一撩袍角在对面落座,眉心微蹙,忧心忡忡地问:“玥儿出事,我也心急如焚,只是不知卿卿为了玥儿,敢不敢铤而走险?” 顺妃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只要能救玥儿,我愿豁出命去。” “好。”萧镇捋了一把美髯,沉声道:“当下之计,唯有说服赫连氏,一不作二不休,逼宫弑君,扶立新主!”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顺妃瞠目结舌,慌道:“玥儿事君至孝,如何干得出夺位之事?” “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助他登位吗?”萧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玥儿心软,卿卿可不能心软啊!” 顺妃似被说动,眉目舒展,眼中灼灼有神,又道:“可萧明暄掌着卫戍营,他可不是吃素的。” 萧镇朝他这边扫了一眼,温声道:“我原本也担心这个,没想到卿卿与我心有灵犀,打瞌睡递枕头。有公主在手,还怕萧明暄轻举妄动?” 夏云泽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旁观个黄昏恋也能被牵连,他跟萧明暄的奸情已经传遍朝野了吗? 他不禁啼笑皆非,道:“叔王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与慎之不过露水姻缘,可不足以让他将大位拱手相让。”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萧明暄又不是恋爱脑,哪能要美人不要江山? “让或不让,一试便知。”萧镇哈哈一笑,拍了拍巴掌,“来人,请贵客去内院安歇。” 一群黑衣人呼啦啦地冲进屋子里,将他们团团围住,采薇抚着剑柄就要上前,夏云泽一把拽住她,轻轻摇头。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此间狭窄难以施展,打起架来容易误伤友军。 他施施然站起来,摆出乖巧听话的模样,还对萧镇笑了一笑,道:“瞧我这记性,倒忘了告诉叔王一声,玳王已经将令郎送进宫来,还上书为您请封世子呢!” “什么?!”萧镇终于变了脸色,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碎在地上,厉声道:“胡说八道!本王、本王……无嗣。” 他这一瞬间的失态很快被强压了下去,至少在顺妃面前努力维持着忠贞不渝的痴情郎人设。 如果手没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就更好了。 夏云泽轻笑一声,好声好气地说:“行吧,就当我胡说八道,大概是连子瑜传错了消息,倒让玳王辛辛苦苦白忙一场。” “连子瑜?”萧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冷哼道:“那个蠢货,不明是非,认敌为友!” “咦?”夏云泽眉尖一挑,好奇地问:“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玳王于他有知遇之恩,君子自当涌泉相报。” “屁的知遇之恩!”斯文儒雅的瑢王爷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嘲讽道:“他弟弟当年就是让萧屿派人弄死的,他还蒙在鼓里,对萧屿感激涕零呢。” 他竟然脱口说出当年的真相,看来是铁了心要搞事,已经不在乎萧家兄弟会不会因此消除误会了。 反正萧明玥一登位,萧明暄必然对他恨之入骨,还顾得上追究当年的伴读死于何人之手? 夏云泽毫不反抗地被一群护卫带到内院,临出门前余光瞟到萧镇张开手臂,柔情款款地将顺妃揽入怀中。 三进三出的院子,他们一直被带到最里面,确定这边打上了房也影响不到前头,夏云泽摸到小哨子,朝采薇点了点头,示意她动手。 采薇利剑出鞘,扬眉冲了上去。 夏云泽一矮身躲过护卫的钳制,衔住哨子猛吹。 陈鱼早带着人上了房,听见召唤,下饺子似地飞身落到院中,与萧镇的人打成一团。 夏云泽猫到廊柱下看热闹,还掏出暗器瞅冷子搞偷袭。 打架他不行,但是他路子野啊!能做一个轻松惬意的小阴比,谁乐意真刀实枪与人硬碰硬? 瑢王府护卫完全不是萧明暄手下精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被料理得清洁溜溜,夏云泽掸掸衣袖,大摇大摆地往前院返。 不知道萧镇看见他去而复返,会是什么表情。 他把门一推,愣在原地。 血腥味补面而来,萧镇露出愕然的神色,顺妃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正插在他胸口。 一身素雅的锦袍弥漫开大片血迹,萧镇咳了两声,唇角也溢出血来,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个向来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 “我说过,只要能救玥儿,我愿豁出命去。”顺妃神色阴冷,清淡的容颜溅了几滴热血,显出异样的狠戾,“你的命。” 她用力拔出匕首,大量鲜血喷射而出,萧镇身子向后软倒,喉头咯咯几声,双眼圆睁,头一歪没了气息。 顺妃垂着手立在房中,衣袖湿透,前襟和裙摆都被染上朵朵红梅。 所有人都惊呆了,夏云泽更是震惊到失语。 本以为要做好解救人质的准备,说不定还要跟顺妃吵一架。 没想到萧镇糊里糊涂就让旧情人一刀毙命,可能到死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激怒一个护子心切的母亲,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自以为神机妙算的负心汉胸口多了一个窟窿,到九泉之下找他那个身首异处的儿子去了。 夏云泽一条腿跨过门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低声唤道:“娘娘?先把刀放下,明玥还在牢里受苦,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陷入呆滞状态的顺妃听见“明玥”二字,身子一颤,抬起头来。 他对上一双晦黯无神、心如死灰的眼睛。 “娘娘?”夏云泽把另一条腿也迈进去,动作犹如太空漫步,哄道:“此番能铲除奸人,母亲居功至伟,我们一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明玥好不好?” 顺妃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她张了张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这没规矩的,怎么突然叫起母亲来了?” 夏云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卸掉她手里的匕首,心想只要能阻止你抹脖子,别说母亲了,叫祖宗都行啊。 顺妃无力地扶着桌沿,轻叹道:“我糊涂了一辈子,只有今天活明白了。” 妇女之友上线,夏云泽解下斗篷裹住她,笑道:“什么一辈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婆婆抬起脸来横了他一眼,斥道:“少油嘴滑舌,我要见我的玥儿。” 夏云泽摸摸鼻子,灰溜溜地点头:“遵命,祖宗。” 第95章 一波未平 探监这事,还得走萧明暄的路子。 萧镇人虽死了,尸体还要带回去结案,这些事交给陈鱼处理,功劳算在他主子头上。 相信顺妃不会有意见。 夏云泽回宫梳洗更衣,收拾清爽了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端王府,打算表个功再顺便磨一个探监机会。 他已经亢奋得完全感觉不到昨晚睡眠不足带来的困倦了。 萧明暄刚从诏狱回府,一听传信就急了,正要带人出去搜找他那个不省心的小皇嫂,就见他牵肠挂肚的人作少年装扮,骑着“彤云”一路疾行到他门前。 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王府的护院心明眼亮,一见太子妃大驾光临,颠颠地执缰牵马把人请进来。 门前下马的规矩可不是约束太子妃的,没见王爷都急不可待地迎到前院了吗? 夏云泽一看他那仿佛被欠了八百吊钱的黑脸就觉得不对,甭问什么原因,先哄为敬。 他滚鞍下马,一阵风似地跑到萧明暄面前,笑着叫了一声:“暄哥哥!” 然后就见对方眼里的火苗子好似被当头一盆水浇熄,连一丝烟气都冒不出来了。 “你这个……”萧明暄咬着牙,长臂一伸直接挟着他往房里带,夏云泽“哎呀”一声,像一袋稻米似地被他提溜进花厅里。 “暄哥哥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啊?” 一声不行就多叫几声,总有把你骨头叫酥的时候! “暄哥哥你快松手,我头晕。” 你再板着脸,我还有更骚的称呼。 “暄哥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啧,这个角度可以来一记猴子偷桃,如果他能掏完就跑的话。 算了算了,想法很勇敢,后果会很惨。 万一没轻没重,把暄哥哥掏成暄公公……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勒令自己别手贱。 好在他叫破喉咙之前,暄哥哥没被哄好,却被烦到了,直接堵了他的嘴。 “聒噪。” 这两个字消匿在唇齿之间,夏云泽被按着后脑勺,还拼了老命地回头看。 萧明暄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干脆抱着他转了个身,夏云泽看到林公公以猎豹般矫捷的身姿扑上来关上大门,终于放心地软了身子,认真与小叔子厮缠起来。 他搞了一件大事,虽然没亲自动手,但是不妨碍他肾上腺素飙升,激动得不能自已。 萧明暄感觉到他颤抖的身体与手指紧扣在自己肩膀上的力度,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直到他呼吸平缓,鼻腔里逸出绵软的哼唧。 这到底是谁哄谁? 夏云泽还没想明白这一层,就被萧明暄按趴在腿上,二话不说抬手就打。 才吃了口糖就要棍棒教育,是不是人呐你? 他奋力挣扎,拧着脖子看向萧明暄,叫道:“别打别打!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 萧明暄一手覆在他肉最多的地方,采取战略威慑,同时刨根问底:“错在哪儿了?” 咦,这套对话不是八点档里才出现吗,为什么基佬吵架也离不开它? 他抱住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毛毛虫似地蠕动着身体,虽是反抗但那点力度在萧明暄看来约等于撒娇。 他又问了一遍,夏云泽还是满头雾水,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反问:“要么,您给我说道说道?”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就擅自出去找萧镇?出了事怎么办?”萧明暄气得额角青筋爆起,看他那样也知道根本没觉得自己错了,白说几句好听话哄人罢了。 夏云泽先是一怔,然后暴跳起来,怒道:“岂有此理!” 不要仗着你长得帅肌肉又好看,就给我胡搅蛮缠! “先前广之的事,你嫌我优柔寡断延误时机,老子认打认罚。”他气得后颈的寒毛都炸了起来,活像一只烫了爪子的猫,“这回老子连早膳都没顾上吃,当机立断就去铲奸了,生怕晚到一步让那厮溜之大吉,你不夸我就算了,还挑理?还生气?” 真是气死爹了,受累还不落好,老子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呀!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搞基难,难于走钢丝。 慢也挨骂快也挨骂,明明是皇子却有一身公主病。 这种吹毛求疵的男朋友,想退货怎么破? 还不如穿越回去陪我妈逛街,好歹是亲生的! 夏云泽越想越气,肚子叫得山响,头晕目眩手脚颤,呈现低血糖症状。 萧明暄一把扶住他,急喊林公公传膳,唯恐厨房上菜不够快把小皇嫂饿昏在他府上。 林公公知机,先拿来一罐蜂蜜给他应急,夏云泽也顾不上发飙了,老老实实窝在萧明暄怀里,拿木勺一口一口舀蜜吃,也不嫌齁,抿完一嘴还要意犹未尽地舔舔勺。 他这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可怜,让人再大的火气也消了,只剩下心疼。 他心软了,夏云泽倒是骄横起来,没好气地甩过来一句:“你瞅啥?” 萧明暄低头咬了他一口,蹭了一嘴软腻清甜。 “以后别这么莽撞了,总让我担惊受怕。” 夏云泽舔舔嘴唇,吃软不吃硬,不服气地说:“我又不是一个人去的,陈鱼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 他端了杯茶水灌下去,把顺妃挥刀怒捅负心汉的前情后续讲了一遍,感叹一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最后顺理成章地将话题拗到顺妃也是个可怜人能不能让她见儿子一面。 堪称层层推递转进如风。 萧明暄却没让他牵着鼻子走,仍不依不饶地叨比叨比,指责他冒冒失失擅自行动,那表情严肃得仿佛他去的不是萧镇的藏身之所,而是什么龙潭虎穴。 林公公带着人摆了膳,夏云泽掏掏耳朵从萧明暄腿上跳下来,抓起筷子就开始吃,时不时发出几声鼻音算是应和,敷衍至极。 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心没肺,记吃不记打的样子。 萧明暄耐着性子等他吃饱,又把人拉坐到自己腿上,不厌其烦地念叨要他以后遇事沉着冷静切不可脑袋一热就冲动行事云云,听得他耳朵都要出油,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草原上最嚣张暴躁、易燃易怒的火药桶竟然教育他遇事别冲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你笑什么?”萧明暄觉得自己简直要操碎了心,这小混帐竟然不领情? “我笑你杞人忧天。”夏云泽吃饱喝足,开始打呵欠,眼睛半睁半闭,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愁个什么劲儿,难不成还想把我拴在裤腰带上?” 他家熊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不仅替前·哥处处筹谋,还想像母鸡护仔一样把他护在翅膀底下。 这份情义他心领了,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机会转瞬即逝,该干还是要干。 萧明暄郁闷地瞪着他,沉声道:“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夏云泽身子一弹,扯着嗓子叫道:“你少瞧不起人!我好手好脚还有吊,用得着你处处护着?” 虽然尺码一般般,但是该有的零件都齐全,大家同样性别男,谁稀罕当你的腿部挂件? 不要以为能在床上把老子放倒,下了床老子还要做你手心里的宝。 萧明玥都不走菟丝花路线了,何况他这个浑身是胆的健身房小霸王? 萧明暄双手扣着他的腰,与他互瞪半晌,眼看谁也不肯低头,只好妥协地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小皇嫂英武盖世,等我回来自会为你请功。” “你去哪?”夏云泽听他这腔调不像要进宫,伸出胳膊环住他的颈项,果断变成一块牛皮糖。 萧明暄被他这反应取悦了,眼中带笑,用平淡的语气送给他一个晴天霹雳:“萧屿反了,我要带兵平乱。” 夏云泽被他吓清醒了,张着嘴,半天才弱弱地“啊”了一声。 才弄死一个又跳出来一个,这是生怕他们日子过得太悠闲? “暗卫才使飞鸽传信回来,等到附近州郡的官员上报朝廷,只怕反贼就要直捣京师了。”萧明暄轻弹他的额头,昵语道:“京中诸事皆有安排,唯独放心不下你。” 夏云泽第一反应是你还是把我拴在裤腰带上带走吧。 随即脸一红,听到灵魂深处响起啪啪的打脸声。 怎么还没热乎两天,他家熊孩子就要上战场了呢? “顺妃想见广之也不必着急,我走之前总要把他从诏狱里捞出来。”萧明暄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萧屿这一反,废储的诏书倒要延缓些时日了,京中大局不能生变。” 夏云泽神情凝重,点头表示理解。 事有轻重缓急,先灭了反贼,再回来收拾赫连氏。 “广之被圈禁,你多费心照顾他。”他又叹了口气,自语道:“多当几日空头太子也没什么好的,钝刀子割肉罢了。” 夏云泽几次想说带我去,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艰难地点点头。 “以后可要深思熟虑,切莫再莽撞。”萧明暄还是不放心,捧着他的脸千叮咛万嘱咐,“还请小皇嫂替我镇住那些牛鬼蛇神,别让我在前线分心。” 如果可能,他真想把他一并带走。 所幸理智尚存,阻止了他这突如其来的冲动。 他的小皇嫂身子单薄瘦削,性子却悍勇机敏,有他留守,可保京中无恙。 夏云泽难得被委以重任,激动得脸蛋泛红,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必给你一个安全稳定的大后方。” 萧明暄眉眼带笑,朝他压过来,不失时机地给自己讨要好处:“等我凯旋,小皇嫂可要好好犒赏我。” 夏云泽气喘吁吁地拱起身子,除了好好好是是是,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第96章 搞个大新闻 萧明玥结束了诏狱三日游,毫发无伤地被他媳妇接回东宫。 一波三折,总算全身而退。 萧明玥只觉得经此一遭,心怀开阔了许多,再也没有往日里那敏感多思的琐碎性情。 他眼神平和,笑容清淡,出门还对狱长拱了拱手,倒把人家闹了个大红脸。 外人不知道这是个即将被废的空头太子,仍对他礼遇有加,还有想趁机巴结逢迎以求将来鸡犬升天的,结果还没凑到跟前就被太子妃一瞪眼吓了回去。 啧,传言太子惧内果然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太子登基之后大封六宫的时候,这位太子妃还敢不敢这么凶。 旁人腹诽不已,萧明玥则坐上软轿直接回了东宫,把自己泡在浴桶里洗去一身晦气。 作为空头太子,待遇大不如前,虽然还暂时居住在东宫,但大部分院落都锁了,只留了一处四合院给他和几名心腹宫人栖身,平时不得外出,份例也断崖式下跌,不仅数量少,质量还不好。 简直是从奔驰到奔奔,难为萧明玥还有一颗平常心,没有怨天尤人。 以前萧明玥洗个澡有六七个宫女伺候,模样还都是顶美貌的,现如今只有何公公帮他擦背添水,他媳妇坐在一边翻着帐册还翘起二郎腿。 东宫库房被搜查了一遍,太子那点家私都抄没得一干二净,连他新婚之夜睡过的那张红玉珊瑚床也没能幸免。 萧明玥嘴上不说,心里对他前男友送的礼物可是珍惜备至,听夏云泽念查抄造册念到红玉珊瑚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手指划开一道水纹,问:“你只说留下了什么吧。” 夏云泽笑嘻嘻地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赫然是呼延凛送他的玉带钩,因不显眼被太子妃私藏下来。 他这个学员从顶级权贵沦落成无产阶级,太子的待遇全被撤消,锦帽貂裘换成厚棉袄,绫罗绸缎换成青布袍,镶金错银的宝石腰带自然一去不复返,留下这个玉带钩其实没什么用,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 萧明玥横了他一眼,嗔道:“你就给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夏云泽看他洗好了,扔过干净布巾给他擦去身上的水,抖开素袍帮他披上,挥手让何公公退下。 “由奢入俭难,你别担心,我还有嫁妆呢。”夏云泽关上房门,豪迈地表示不介意夫君吃他的软饭。 萧明暄大概打过招呼,内务府来搬东西的时候都是绕着他的嫁妆走的,皇帝也懒得跟他计较,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放过。 也多亏他有先见之明,古玩字画这些风雅玩意都塞给了七哥,带到岐国的全是黄灿灿的硬通货。 于是他就可以暗搓搓地给萧明玥开个小灶。 外面的衣袍要按规格来,不过贴身的衣物别人看不见,他早备好轻丝软绸让陪嫁宫人去赶制了,务必不能叫宫里配给的粗糙面料磨损小娇花的细皮嫩肉。 萧明玥接过玉带钩攥在手里,看看房中朴素简薄的布置,面带愧色,低声道:“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堂堂公主——虽然是个公的吧——嫁了他这个冒牌货,如今与萧明暄两情相悦,又因为他横在中间,硬是只能暗度陈仓,搞得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这有什么?”夏云泽搞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忧郁是为哪般,心想这有什么好委屈的,群租房也不是没住过,给主播打赏太上头还整箱整箱吃泡面呢! 萧明玥确是养得娇,看来以后餐饭也不能委屈了他,还得自掏腰包给人家爱的供养。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反正也供养不了多久了。 他向外室瞄了几眼,确定房中无人,就压低了嗓音凑到萧明玥耳边说:“等这场风波平息,你想不想逃出宫去,隐姓埋名过寻常人的日子?” 萧明玥愕然抬头,动作过猛撞到他的鼻子,夏云泽“嗷”地一声,捂着脸跌坐到榻上,酸爽直冲天灵盖,活像一口吞下整管芥末。 “教练!”萧明玥自知闯了祸,臊得面红耳赤,俯身过去捧住他的脸,“快让我看看有无大碍。” 夏云泽吸了两下,确认没流鼻血,眼前的黑云渐渐散去,正要调笑几句萧明玥的铁头功,没料到房门一响,萧明暄大步走了进来。 夏云泽眼前又开始发黑,一把拽下萧明玥的手,朝来人挤出一个闪闪泛泪光的笑容。 敲个门是不是会让你少块肉?是不是? 萧明暄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不由得挑起眉毛,给他一个“皮又痒了?”的眼神。 夏云泽从床上出溜下来,陪着笑脸,怂怂地凑上前去,问:“你怎么来了?” 萧明玥站直身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道:“云泽不小心磕了一下,我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萧明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信了他们不是夫妻恩爱而是姐妹情深。 他向旁边闪开一步,露出身后裹得密不透风的娇小身影,道:“顺妃被禁足了,我带她出来见你一面。” 那人揭开蒙面的布巾,露出苍白憔悴的一张脸,神情激动难抑。 萧明玥惊呼一声:“母亲!” 随即眼圈一红,心中五味杂陈。 是该怨她一念之差牵连甚众,还是该怜她遇人不淑痴心错付? 萧明玥低下头掩去满脸愧色,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 生怕忍不住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即使给他带来灭顶之祸,他仍然不忍心责怪她。 萧明暄早把夏云泽拽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上房门,留给他们母子独处的空间。 顺妃看儿子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抹了一把眼泪,低语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既安好,我也放心了。” 字里行间透露着诀别之意,彼此心知肚明,母子俩隔着几道宫墙各自坐监牢,以后再见面怕是难如登天。 萧明玥眼中也泛起泪光,叹了一声:“母亲坐下说话。” 母子两个相对而坐,半晌无言,最后还是萧明玥打破了沉默,轻声问:“母亲宫里,用度可有短缺?” “还好。”顺妃面容愈见枯槁,眼角也有了皱纹,笑容却明朗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一身怨气,看向儿子的目光温柔中带着愧疚。 皇帝要废太子,自然不会放过顺妃,封宫只是第一步,随即大批宫人被裁撤,锦衣玉食变成粗茶淡饭,处处捉襟见肘,平时还要自己缝衣制鞋,短短几日仿佛老了十岁。 境况虽窘迫,内心却宁静平和,如释重负。 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早有了以命相偿的觉悟,唯独割舍不下她心爱的儿子。 “玥儿,是母亲对不住你。”她看着萧明玥,俊逸无瑕的容貌,清风朗月的气度,温润如玉,天仙化人。 “母亲不要这么说。”萧明玥倒了杯茶给她,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他没办法指责顺妃。 当年她本来可以选择不生下他。 有太后帮着遮掩,一剂落胎药下去,再无后顾之忧。 她为他偷来这二十多年的人世浮沉,让他细品个中滋味,尝尽冷暖酸甜。 还遇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爱恨交织的老冤家。 如今从云端跌落到泥里,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倒也没觉得失落。 看来进了一趟诏狱也并非全无益处,竟让他生死看淡,宠辱不惊。 “母亲不必忧心我。”萧明玥反过来安慰她,“我如今无事一身轻,心里倒舒畅了许多。” “你长大了。”顺妃欣慰地看着他,又忍不住叹息,“可是你还这么年轻。” 这么年轻,却要在高墙里圈禁一生。 皇帝给她儿子摆出的三条路,每一条都是绝路。 “公主是个有主意的,端王爷也明里暗里护着你。”她怎能看着儿子在这四方监牢里幽囚至死?“将来若有机会……你就逃出去吧,不必再为了赫连氏而自缚手脚。” “母亲?”萧明玥不解地皱眉。 从他记事起,所受的教育就是自身荣辱与赫连氏的强弱休戚相关,赫连氏,甚至整个部落,既是他的靠山,也是他的责任。 顺妃饮尽了杯中茶,站起身来,柔声道:“我已经为这个姓氏付出了代价,我的儿子不必再做赫连氏的活祭品。” 如果没有在垂髫之年被送进宫来,她的人生该是另外一番模样。 明玥不该再走这条布满血泪荆棘的路了。 她了解这个儿子,温雅的表相下是被强压着的倔强与疯狂。 他该是自由的,像一只白鹤,飞上云霄,一去不回头。 她走到萧明玥面前,轻抚他的长发,眼神慈爱而温暖,道:“以后的路,随心所欲地走吧。” 屋内依依惜别,屋外难分难舍,夏云泽与小叔子并肩坐在廊下,偏过脸来问:“你几时动身?” “大军整装完备,明日一早启程。”萧明暄点了点他红通通的鼻头,笑问:“还疼吗?” 夏云泽借机耍赖皮:“萧郎给吹吹就不疼了。” 萧明暄倾过身来,不仅吹了吹,还亲了亲。 夏云泽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身子一拧坐到他腿上,在他耳边发出气声:“你可真是我的心肝宝贝。” 虽然他是个魔法师,但是受过海量两三个人就能演完的电影洗礼,精神上可是个老司机。 在确定彼此的心意之后,老司机完全不扭捏,只凭着本能,见了男朋友就想摸摸抱抱再啃啃。 即使仍有顾虑,不过如果对方强烈要求的话,他也可以硬着头皮为爱做0。 萧明暄搂住他的腰,尽情消受小皇嫂这缠人的热情。 “乖乖地等我回来。”他揉过夏云泽劲瘦的腰身,眼神又辣又野又带劲,“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云泽软成一块刚出锅的年糕,整个人黏乎在他身上,低笑道:“怕死不当教练。” 事实证明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临行之前小皇嫂信誓旦旦,言犹在耳,结果转身就联合萧明玥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 寒冬腊月,几场大雪阻了书信,战事也陷入胶着状态。 皇帝身体状况愈差,终于没熬过个异常寒冷的季节,于腊月初十殡天。 朝廷一时陷入权力真空。 呼延凛亲率一支铁骑奇袭京城,在赫连氏接应之下,一路杀进皇宫大内,撕毁遗诏,亲手将萧明玥从东宫接出,抱到紫辰殿的御座之上。 随后闭锁城门,一只飞鸟也不让放出。 待到信使顶风冒雪东躲西藏,艰难跋涉到萧明暄帐中的时候,萧明玥已经登基半个多月了。 两军暂时休战,营地上热火朝天,正要过年呢。 第97章 过河先拆桥 萧明暄离开第一天,夏云泽没时间想他。 他忙成了狗,比上辈子做社畜还累。 萧明暄给他留下了陈鱼以及百余名身手卓绝的暗卫,夏云泽干脆给人分了组,暗中派到文武百官府上搞潜伏,刺探情报,记录言行,宛如一个山寨的粘杆处。 他还要晨昏定省去皇帝宫里问疾,宸妃因儿子上了战场整天寝食难安需要配些滋补的药材,顺妃宫里要送些过冬的棉花木炭,太医院奉上的脉案也要抓紧时间看一看。 后宫的事忙完了,赶场子似地去京畿卫戍营指导训练,同时送上新的火柴棍小人图册,训练难度进阶。 萧明暄临走留给他一枚鱼符,另一枚在陈鱼手里,卫戍营中诸人见符如见端王,尽皆听从调遣。 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寒冷,比起忙得两脚不沾地的夏云泽,萧明玥每天饱食终于无所用心,天天锻炼身体,不再那么畏寒,取暖的炭火倒用得比去年少了。 他到入冬都没咳嗽一声,下了大雪还到院子里扫雪堆雪人,颇让教练喜出望外。 呼延凛送来的大巫还寓居京中,怕是乐不思蜀,他得过人家的教诲,也不能忘了送些过冬的物料,略尽地主之谊。 白天的事忙完了,晚上还要一边听陈鱼汇报诸臣家的私密隐事一边帮着皇帝批奏折。 也不知道萧明暄是怎么向皇帝吹的风,军机大事竟然绕过群臣,交予他一介“妇人”之手。 晚饭都没顾上吃,夏云泽一手提着朱笔批批注注,一手抓过点心填肚子,太医院又派人来送脉案。 这皇帝当得也是无奈,沉疴难起,又不敢让朝臣知道他时日无多,可不就得让儿媳妇代劳了? 好在草原上的女人都很彪悍,巾帼不让须眉,在皇帝眼里燕老将军的外孙女儿自然是文武双全的。 他觉得吧,跟萧明暄那档子事,皇帝八成是知道了。 原本叔嫂偷情是皇帝心中大忌,可是这俩人歪打正着偷了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倒让他没办法横加阻拦了。 还暗暗生出一种天道好轮回的畅快感,只差没直说偷得好偷得妙了。 他亏欠幼子太多,公主既然与慎之情投意合,就随他们去吧。 本来岐国就有兄死叔继嫂的习俗,堂堂公主可不能便宜了那个冒牌货。 只等慎之回来,消除朝中肘腋之患,再顺理成章地抱得美人归。 只要运作得当,这种在岐国司空见惯的事不会有人说闲话,连御史都懒得张嘴。 皇帝已经起草了废长立幼的遗诏,每日用虎狼之药强撑着病体,竭力想撑到幼子归来。 第一场大雪降下之后,皇帝又开始咯血不止,每日里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汤药都灌不下去了,只能由太医施针吊命。 夏云泽一翻脉案就知道情况不好,沉吟片刻,转头吩咐陈鱼:“事不宜迟,速传信与端王。” 信鸽一到冬天就全趴窝了,只能靠信使长途跋涉,只是天气莫测,能不能及时送到就不敢保证了。 他起身推开窗子,望着庭院中积了寸许深的白雪,再抬头看看飞絮飘舞的夜空,喃喃自语:“就怕这雪下起来没完没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作为一个资深乌鸦嘴,夏云泽第二天推开门就被雪粒子呛得打了个喷嚏,绝望地发现天空依旧阴云密布,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户部又上书陈情一夜风雪压垮了数间民宅,吹翻了几处穹庐,要求拨银修缮。 夏云泽直接打了个红叉。 户部尚书赫连英可是萧明玥的外公,腰杆子硬实得很,以前因着与太子的关系,户部的预算向来年年有余,肥得快滴出油来仍不知足,还是遇到一点屁事都张嘴要钱,恨不得把国库搬空。 前线战事吃紧,处处要银子,哪有余财去填他们的小金库? 夏云泽一想起先前征收粮草的时候赫连氏暗中使的绊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赫连氏确实是太膨胀了,难道以为他和太子有夫妻之名,就得无条件地对他们宽容忍让? 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不过现在最愁的还是皇帝的病情,这一日日熬下去,眼看着就要油尽灯枯了。 古代又没有ICU,太医几轮会诊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一再暗示他早做准备。 这一下雪,驿道不通,书信断绝,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 实在不行也只能把萧明暄急召回来了。 好在朝中稳定压倒一切,赫连氏虽张狂,手头却没有什么武装力量,待到大局已定,相信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萧明玥那个疯比前男友。 由于早有准备,皇帝殡天之后夏云泽果断决定秘不发丧,等着萧明暄回来灵前继位。 反正天寒地冻的,火盆一撤窗户一开,尸体放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臭。 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都让他敲打过了,知道兹事体大,指天誓日守口如瓶。 所以呼延凛与赫连氏里应外合杀进皇宫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逼了! 先是冲天的火光被积雪反射,映得天空一片通红,随即杀声四起,一路向东宫而去。 夏云泽暗叫一声不好,不顾宫人劝阻,顺手抓起一把剑就往萧明玥的住处跑。 一颗心怦怦乱跳,险些跳出腔子,生怕晚到一步他的娇花学员惨遭不测。 谁料到一进院门,就见呼延凛那个千杀刀的抱着萧明玥走出屋子,嚣张得如入无人之境。 萧明玥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被呼延凛用狐裘裹住,从绒毛间露出一张比他还要懵逼的脸。 夏云泽牙根发酸,阴阳怪气地讽道:“睿王贵为国宾,如此大动干戈深夜驾临,究竟有何贵干啊?” 呼延凛眉毛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太子妃若不是来迎太子登基的,就请让开吧。” 夏云泽冷笑一声,挥剑指向呼延凛:“你他妈是来逼宫的?” 呼延凛一张狗脸总算有了点表情,眉毛一皱,道:“小姑娘怎能满口污言秽语?” 小姑娘你个羊驼!信不信老子一剑直取中路让你变成个大姑娘? “呼延!”萧明玥总算回过神来,挣扎道:“你放开我!” “不放。”呼延凛充分发挥控制狂本色,收紧了怀抱,“我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他低头看向萧明玥错愕的脸,轻声道:“明玥想要什么,给他就是了。” 信不信他现在最想拧下你的狗头?! 夏云泽咬牙切齿,寸步不让,一副“想出门先踩过老子尸体”的气势。 萧明玥也头疼得紧,轻扯住前男友的衣襟,无奈地叹道:“你先放开,萧家的事轮不到你管,我并无继……”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听见院门口跪了一片,为首的正是他外祖父赫连英,几位舅舅跪在旁边,佩刀上都染了浓稠的腥血。 “先皇殡天,臣等恭迎陛下登基!” 夏云泽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去,火光明灭,映着他惊诧难言的面容。 皇帝尸骨未寒,他身边的人就反了水。 怨他一念之仁,没让那些人彻底闭嘴。 一代帝王,身后事竟如此窝囊。 萧明玥脸色煞白,看着这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人一个个露出狰狞面容,他不自觉地抓紧呼延凛的衣服,厉声道:“皇宫内院岂容你们生事?还不速速退下!” 赫连英站起身来,朝身旁的太监一挥手,道:“去请顺妃娘娘。” 赫连杰在一旁附和:“太子还请节哀,莫负娘娘的期待。” 连他小舅也跟着添油加醋:“太子事母至孝,向来对娘娘言听计从。” 这尴尬的情势僵持片刻,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叫道:“不好了!顺妃娘娘薨了!” 萧明玥浑身发抖,瞪大了眼睛,嘴唇轻颤,逸出一声低哑的“母亲?” 赫连英只有片刻讶然,随即浓眉一皱,叹道:“可惜。” 轻慢的态度让夏云泽这个外人都觉得齿冷。 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件残旧不堪用的工具。 萧明玥嘴唇翕动,发出微弱的气声,饶是呼延凛耳力过人,也要低下头才能听清。 “……是你们逼死了她……”他说,“如今又来逼我……” “明玥……”他心生怜惜,凑到怀中人的耳边低语,“你可愿跟我走?” 即使希望渺茫,他也愿意试一试。 萧明玥打了个激灵,像受伤小兽般缩在狐裘中,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泪光点点。 透过一层水雾看向门外气焰冲天的赫连氏族人,他一手抚到胸口,隔着衣服攥紧了挂在身上的玉带钩。 “不。”他对上呼延凛的双眼,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送我去紫辰殿。” 呼延凛垂下眼帘,掩去一瞬间的失落,温声道:“好。” 紫辰殿存放着先帝遗诏! 夏云泽倒吸了一口凉气,提剑追了出来,直呼其名:“萧明玥!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萧明玥把脸埋在呼延凛胸前,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夏云泽一口气没接上来,连日的疲惫加上急怒攻心,让他眼前一黑栽到雪地上。 人群随着呼延凛撤离,鹅毛大雪扑簌簌地洒落下来,转瞬间又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幸好采薇及时赶到把他抱回房中,加了个火盆,才没让气蹶过去的太子妃冻死在雪堆里。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无力回天。 夏云泽烧得昏头胀脑,又被采薇按住灌药。 萧明玥端端正正一身衮冕,前呼后拥地过来探病。 夏云泽扭过头去不看他,哑声道:“你出去。” 他愤怒又伤心,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一条战壕里的好兄弟突然反手一刀捅他个透心凉,搁到谁身上受得了? “在陛下面前不得无礼!”新君身边的太监不是何公公,一见他这态度就猴急地窜了上来,结果马屁拍到马蹄子上,新君嫌恶地瞟过来一眼,淡道:“叉出去。” 几名如狼似虎的护卫听命上前,把那不开眼的奴才提着四脚拎了出去,留下一路哀哀求饶声。 萧明玥在他床边坐下,顺手替他掖掖被角,轻声道:“爱妃请借鱼符一用。” 草! 夏云泽肠胃翻腾,一股酸辣药味直冲天灵盖,差点一口吐在新君那纤尘不染的衮服上。 “这我可做不了主。”他抚着胸口压下恶心,眉毛一挑,讽道:“要么你去一封信直接问你那兄弟?” “城门关了,莫说信使,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萧明玥轻描淡写地给他火上浇油,气得夏云泽差点原地爆炸。 最好炸他一身肠子肚子,看他还摆不摆这张道貌岸然的仙人脸! 他气得眼冒金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别逼我骂脏话。” 萧明玥叹了口气,气死人不偿命地回了一句:“小姑娘不要口出秽言。” 草! 他怎么忘了萧明玥天生嘴炮无敌,这穿上龙袍也不改牙尖本色。 要鱼符?萧明暄在京中拢共就那么点家底了,你还想一锅端?真是长得美想得更美! 当着一群人的面他实在不好给萧明玥闹难堪,干脆翻身朝里,给他个屁股看。 萧明玥沉默了片刻,像是解释又像是陈述,低声道:“我身上毕竟流着赫连氏的血,可不能辜负了外祖父多年来的苦心孤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从对方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一抹苦涩与自嘲,夏云泽狐疑地转过身来,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晦黯幽深,毫无生机。 十年太子,一朝继位,他该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才对。 可是夏云泽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有生无可恋的寂寥和死气沉沉的凄凉。 “在那种情势下,我没有别的选择。”萧明玥突然一笑,嘲讽之意更浓:“只怕先帝也没想到,他给我指了三条路,我却走了第四条。” “罢了。”他站起身来,丰姿卓然,“没有鱼符也无妨,大不了绑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到营前,不从命就杀,总有杀到他们服软的时候。” 夏云泽心神巨震,不敢相信这是萧明玥说出来的话。 他那个温吞善良、敏感多思的学员已经没有了,站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个手腕狠辣、铁血无情的帝王。 如果不是他眼中隐约流露出藏匿不住的忧伤,夏云泽几乎要信了自己的判断。 他忍着头晕坐起身来,问:“陛下可还记得你这条命是谁保下来的?” 萧明玥略一点头,他身后的人倒瞪起了眼。 要不是有刚才那老东西的前车之鉴,怕是又要冲上来教他学做人。 夏云泽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若负他,我必杀你。” 萧明玥闻言轻笑,答道:“我不负他,你一样该杀我。” 夏云泽瞪了他半晌,命采薇取来鱼符,同时挥退众人,吹响哨子叫来陈鱼,把他手上那枚鱼符也要了过来。 “有事我担着。”他叹了口气,暗中祈祷这次不要看走了眼。 新君继位,有人欢喜有人愁,赫连氏尤为得意,弹冠相庆,骄矜自满,皆翘首等待萧明玥论功行赏,封官进爵,让赫连氏的荣光与皇权真正血肉相连。 也该挑几个美貌女子给新君充实后宫了,免得那个公主恃宠生骄,胆敢不把赫连氏放在眼里。 整个部族一片欢腾,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耗尽一族之力扶立起来的新君,龙椅还没坐热乎,就悍然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枪杆子里出政权,两枚鱼符到手,赫连氏把持朝政的野心瞬间化为泡影。 呼延凛那点人手,奇袭搞事可以,要想真正掌控京师,还得靠卫戍营。 夏云泽一边痛不欲生地往下咽药汤,一边听采薇向他汇报前朝政局变幻。 药灌完了,事也听完了,他含着蜜饯,由衷地感叹一声兔子急了也咬人啊! 事实证明萧明玥疯起来比他前男友有过之而无不及,杀伐决断,雷厉风行。 先是陈太傅逆风而上,参奏赫连氏卖官鬻爵、贪墨军需、豢养死士……罗列了十余条罪状,引起轩然大波,赫连杰虽冲上来与他争辩,却被他亲外甥怒斥御前无礼,命人拖出去廷杖三十。 群臣震惊,不敢相信新帝刚登基继位,这就要过河拆桥了? 难道他往后几十年漫漫长路,能丝毫不倚靠外戚? 赫连氏也不信萧明玥真敢自毁根基,觉得大概是新帝要立威,先拿外祖家的人做做姿态罢了。 接下来事就让他们不敢再心存侥幸了。 御史台闻风而动,诸位御史对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早有不满,只是以前被打击报复得狠了才不敢妄言,这次一看新帝明显要削弱外戚,纷纷上书,一时间奏折堆成了小山。 萧明玥毫不含糊,查明罪证,连发圣旨,贬职、抄家、流放,三板斧下去,族内中坚力量无一幸免,内外一片血雨腥风。 赫连氏不甘没落,起初还负隅顽抗,而他们养的私军平时欺负百姓时威风凛凛,真碰上卫戍营的虎狼之师则不堪一击。 反抗的后果是罪加一等,赫连英被一撸到底,听说回家先吐了一口血,病到床上就起不来了。 还有人异想天开去向呼延凛投诚,求他只要保住赫连氏,愿再做内应助他逼宫篡位。 夏云泽嘴里的蜜饯差点卡住喉咙,呛咳出了眼泪,直叹那群人不知死活要往枪口上撞。 就呼延凛那个中国好前夫的偏执劲儿,你让人家去逼他心肝宝贝的宫? 呼延凛二话不说直接把说客的脑袋拧了下来,于光天化日之下抛到赫连氏门外,引起万民围观,都表示喜闻乐见。 百年望族,一朝分崩离析,沦为三流世家,苟延残喘,再无起复之力。 没想到一向被保护得娇娇滴滴的萧明玥,干这种招人怨恨的脏活累活还挺得心应手。 他再咸鱼脑也看出门道了,新君以这样无与伦比的魄力清理外戚,是要给萧明暄铺路,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 他还要什么几十年?他干完这一票就打算退休了。 夏云泽吃完了蜜饯,铺开纸笔,每日例行给萧明暄写信。 他在病中,倒成了最闲的一个,萧明玥忙成一个陀螺,深更半夜才有空过来探望一下。 “你安心养病。”新君一张俏脸疲态尽显,容色黯然,语气倒轻松,“先前多蒙你费心周旋,如今享享清福,等端王回来自有你忙的时候。” 夏云泽听出他言下之意,这位大兄弟摆明了打着在萧明暄回来之前死遁脱身的如意算盘,届时人家拍拍屁股溜之乎也,把好大一口黑锅留给自己。 教练能怎么办,教练也很无奈啊! 只能拼命写信,述说情由,阐明利害,求萧郎凯旋归京不要先给自己来个火星撞地球。 只是大雪封路,信能不能及时传到萧明暄手中,只有听天由命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新君命人到卫戍营调兵遣将的时候,萧明暄留在营中的心腹就深夜翻墙出城,不顾风雪呼啸,冒死向前线奔袭而去了。 第98章 君心似我心 萧明暄第一次带兵讨逆,就展现出惊人的战略眼光和指挥能力。 大军沿途收复了几个被萧屿占据的郡县,打通了被截断的驿道,能确保与京中通信畅通。 毕竟天气一冷,信鸽就不能再用了。 初到衮州,因地形不熟,几次小规模的交手各有胜负,等他派出去的斥候们大略摸清楚敌方虚实,排兵布阵就更加游刃有余了。 要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他还想速战速决提着萧屿的首级回家过年呢。 初时京中常有书信送达,夏云泽还通过驿道给他寄送了几件冬衣,虽然都是出自宫女之手,小皇嫂连只袜子也不会缝,但是穿在身上一样温暖熨帖。 大雪封了路,别说书信不能往来,京中调拨的粮草也没法运送。 幸好夏云泽有先见之明,入冬之前疯狂地征集物资,绝大部分粮草辎重都在降雪之前源源不断地运抵衮州。 加上他们从附近州郡征收的那些,只要萧明暄别大意到让人烧了粮仓,撑到明年春天仍有余裕。 连日降雪,加上新年将至,萧屿也无心造反,双方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火,隔着一条西舂河各自安营扎寨,打算来年再战。 经过一路疾行军以及接连不断的大小战役,兵士们都有些疲躁,正好借此机会休整一下,养养士气。 撤是不可能后撤的,尽管后方四十里的崇山郡更适合大军驻扎,萧明暄还是决定将部队驻扎在西舂江畔,与萧屿隔江相望。 天气晴好的时候,还能看见对方营地上升起的炊烟呢。 可惜晴好的日子太少,太阳没露半日的脸,就又开始下雪。 广阔的河面封冻起来,坚厚可跑马,萧明暄命人凿开冰面,网出百来筐肥鱼给大家加菜,又往冰上放置了一串雷火弹,各处用油纸包好防止进水,白雪一盖看不出端倪,万一萧屿想过河偷袭,就点燃引信直接送他们上天。 除夕夜里,营地里架起百余口大锅,享羊宰牛,烧旺了柴火,肥美的肉块在锅里翻滚,香气被夜风挟着飘到对岸,惹得萧屿大骂不已,深恨那小崽子坏了自己的千秋大业。 萧明暄麾下的将士却喜不自胜,伙房不仅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端王更是格外开恩,允许每桌上一坛烧酒。 虽然分下来每个人匀不到半碗,对于酷爱豪饮的草原儿郎来说不够润润嗓子,但是自出征以来军中严格禁酒,众人早馋得口水横流,有小半碗也是聊胜于无嘛! 负责值守的哨兵和巡卫连半碗都没有呢! 听说端王帐中也无酒,倒是来了个风尘仆仆的信使,从京城一路风雪兼程地赶过来,路途实在艰辛,最后连行囊马匹都丢了,只剩一口气赶到崇山郡,再由郡守派人套上马车送过来。 那人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地,像被狂风吹倒的木头一般,挟着雪花扑到萧明暄帐中,嘶声叫道:“王爷!先帝殡天,太子登基了!” 主帅帐中并无侍从,只有萧明暄和他的副将小许将军,闻言俱是一怔。 空气霎时凝滞如浆,让人难以呼吸,帐中弥漫开死一般的寂静,萧明暄提着笔的手悬在半空,沉默了许久,皱眉道:“你再说一遍?” 许正渊也回过神来,赶紧扶信使坐下,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酪浆给他。 那人一饮而尽,呛咳几声,道:“先帝腊月初十殡天!赫连氏借凉国国君之势逼宫扶立太子!太子妃随后交出鱼符,就连卫戍营……也落入太子囊中了!” “陛下殡天了?”许正渊惊叫一声,扭头看向萧明暄,后者脸色阴森,眼中无数情绪闪过,最后归于沉寂,只轻声问了一句:“太子妃交出了鱼符?” 那人被他一身凛冽杀气激得不敢抬头,咬了咬牙,答道:“不仅如此,就连……陈营长手中那枚……也是太子妃要去的!” 萧明暄眉眼冷峻,“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的笔,逸出唇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瘆人的冰碴子:“好……好得很!” 一时间帐内帐外同凉热,冻得人浑身哆嗦,许正渊本能地朝外蹭了蹭,壮着胆子问:“慎之,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难道没留下遗诏?” 遗诏?就算有,也不可能公之于世了,新君继位,外戚强横,一手遮天,岂会留下把柄任人指摘? 他闭了闭眼,隔空点了一下许正渊,沉声道:“为人臣属,不可再议此事。” 许正渊“哎呀”一声,气得跳脚,追着问:“难道你就甘心?先前太子犯错,你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不甘心,又如何?”他揉着额心,挥了挥手,“带他下去休息,好生照看着。” 许正渊还想啰嗦,被他阴戾的眼神蜇了一下,缩着脖子把使信拽出去安置。 帐内一灯如豆,火盆烧得正旺,厚实的棉帘挡住了外面漫天风雪。 他却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仿佛从骨髓到血液全部冻结,连每一次吐息都凝成了霜。 他睁着眼睛倒在榻上,帐内火光明灭,穹顶高阔,却无法让他摆脱那种无力挣扎,被活活埋进污泥之下的错觉。 那冰冷的泥浆还在一层层漫上来,压着他的胸口,淹没他的口鼻,带着腐朽破败的死气,夺去他原本蓬勃热烈的生机。 要是从来都不知情就好了,他想,要是从来都没相遇过就好了。 何苦让他绕了那么多冤枉路,一次次触手可及,再一次次怅然失去? 他甚至有点羡慕许正渊,或者说羡慕所有不知内情的无关者。 他们只知道太子被申斥下狱,端王或许可取而代之,得知太子继位的消息,纵有遗憾,也只是为他感慨几句,叹一声既生瑜何生亮罢了。 没人知道那个冒牌货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萧明暄瞪着穹顶,急促地、艰难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翻涌着无数血腥的念头。 “夏云泽……”他低念出那个名字,这三个字像一条火蛇逸出喉咙,炙烤着他的唇舌。 曾经带给他多少甜蜜,现在就带给他多少痛楚。 他握紧拳头,用力捶打胸口,想藉由肉体的疼痛去麻痹这颗被砍斫到鲜血淋漓的心脏。 是守在这里,讨伐逆贼,为那个夺去他一切的人平定天下,还是调兵回京,踏平皇廷,让所有背叛自己的人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萧明暄低声苦笑,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他想弯刀出鞘,杀遍天下负心人,他想酩酊一场,忘却此生不平事。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挥师而上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甚至连一杯消愁的酒也不能沾唇。 萧屿仍在对岸虎视眈眈伺机反扑,他不能退。 营中将士在异地他乡辞旧迎新,作为全军统帅,他也不能醉。 他似乎总是这样,满腔愤懑,却无可奈何。 早该习惯了。 天下没不透风的墙,萧明玥登基的消息也传到了萧屿帐中。 萧屿哈哈大笑,连日战局失利的郁气全消,当即派出使者前去游说萧明暄与他一道反了算了。 堂堂正子嫡孙,何苦受那小杂种的鸟气? “事成之后,玳王愿与端王共分天下。”使者信心十足,红光满面。 萧明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抽刀挥出一道残影,削去了他的脑袋。 萧屿久候使者不归,就知道事情谈不拢,抚着胡须怒骂:“不知好歹的小王八蛋,活该一辈子当老二!” 萧明暄不仅不买他的帐,甚至等不到上元佳节,就趁月黑风高,悄悄蹚过结冰的河面,对他的营地发起偷袭。 萧屿被打得猝不及防,战损过半,且战且逃,躲进衮州腹地的山林中与他打起了游击。 萧明暄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二月初,终于全歼了萧屿残部,把逆王的人头挑上刀尖。 大军在衮州驻扎月余,又把萧屿没来得及带走的儿孙子侄屠了个干净。 这一耽搁就到了三月,冰消雪化,草长莺飞,驿道畅通,延误在途中的书信终于如雪片般飞向衮州。 先前由于大军深入作战,辗转迁移,信件不能及时送达,就全堆到了崇山郡。 等到他们剿灭反王,驻到衮州,捷报传回京城,朝廷又连发几道金牌密令,郡守不敢延误,赶紧派出一队轻骑,快马加鞭深入衮州,务求尽快将信件送达萧明暄手上。 萧明暄跑马归来,一身薄汗,来不及换衣服就被许正渊截住,生拉硬拽地拖到书房,非让他看看朝廷下了什么密令。 “说不定是有封赏下来。”许小将军搓着手,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充满了期待。 萧明暄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打开装得满满的木匣。 都按时间排列好了,最近的就是朝廷接连三道密令,不知何事十万火急,再往前就是因天公不作美而滞留在路上的书信,夏云泽的最多,一天一封从无遗漏,中间也夹杂着不少亲友问候平安的信笺。 他不急着拆开密令上的火漆封蜡,倒是挑出宸妃总管太监的信略看了看,绷了一冬天的俊脸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宸妃把册封太后的圣旨扔出宫门,回房大哭,太监宫女们轮番上阵才堪堪劝住。 骄横归骄横,活得倒也恣意。 等他回京,该上书请旨将宸妃接到端王府供养,萧明玥既得了天下,这些小事总不至于斤斤计较。 在许正渊的三催四请之下,他终于拆开第一道金牌密令。 才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第99章 当时明月在 许正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种表情。 就好像吃饭被硌了牙,吐出来一看却是个金豆子一样,乍悲乍喜,难以描述。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是封赏吗?” 萧明暄眉头纠结成一团,胸口也纠结成一团。 原本强压下去的种种心绪又死灰复燃,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他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被滔天巨浪拍到岩壁上,错愕地瞪着眼睛,看这世间诸事再一次被颠簸翻覆。 朝廷密令言简意赅,新君病重,召他速回。 这皇位还没坐稳当,怎么就重疾不治、危在旦夕了呢? 要是以前那个美人灯似的萧明玥,倒还有几分可信,可如今他让夏云泽管着练了有小半年,不说体格壮硕吧至少身子骨康健了许多,当了皇帝不是更应该志得意满大展鸿图吗?怎么说垮就垮了? 萧明暄皱着眉,胸中没来由涌上一股子火气,暗骂萧明玥不中用,当了皇帝怎么还是那么身娇体弱? 朝廷连发三道密令都是召他回京的,一道比一道紧急,催得他烦躁不已,索性扔到一旁,翻出夏云泽那一叠书信。 虽然心中怨怼难平,一个字也不想看,萧明暄还是耐着性子,从最早的一封开始。 呵,倒是一个字也不用看。 “这是什么?”许正渊挨到他旁边,对展开的绢纸嗤之以鼻,“你嫂子给你写的情信?还真是不拘一格啊!” “滚!”萧明暄一脚踹过去,警告他非礼勿视。 不知道是不是怕落到旁人手中泄了机密,夏云泽又变成了灵魂画手。 画得还很丑。 第一封信是一条穿戴衮冕的大鱼坐在岸边,甩出钓竿在钓水中的鱼。 第二封:大鱼收竿,背着一篓子吞饵的鱼回家。 第三封:大鱼挥刀给小鱼开膛破肚,斫鳍刮鳞,收拾得不成鱼样。 第四封:大鱼孤身一鱼坐在云端,举头望明月,低头批奏章。 为了体现正襟危坐的效果,他还别出心裁地给鱼画出两条人腿,看起来诡异又恶心。 后面一沓子信上全是这条大鱼的生活起居,大鱼五更即起三更才睡,大鱼对着满地鱼尸暗自垂泪,大鱼给一群小虾减免赋税,大鱼借酒浇愁邀月同杯,大鱼衣带渐宽鱼憔悴,大鱼还他妈的在练腿。 画鱼添腿就够膈应人了,还给它画了几张交替侧弓步和高抬腿,画风之奔放、思路之清奇、姿态之粗犷……堪称震古烁今,旷世神作。 萧明暄都快被气笑了,又庆幸先前把许正渊踹到一边缩着,不然让他看见这一叠大鱼起居注,怕是要生生笑破肚皮。 如果那人出现在他面前,非得按住好好打一顿屁股,打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看他那颗异想天开的小脑袋还敢不敢琢磨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玩意儿。 然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翻看着这些匪夷所思的信件,他心中的愤懑竟然渐渐平息下来,从一片混沌不明的隐喻中,慢慢抽丝剥茧,归纳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真相。 他先放开夏云泽的信,找出陈鱼例行汇报京中要事的条陈,看到萧明玥六亲不认把赫连氏折腾得伤筋动骨欲振乏力,他瞳孔一缩,赶忙拆开夏云泽最近的一封信。 大鱼卧在床上口吐白沫,眼泪汪汪地眺望远方。 萧明暄胸怀激荡,难以自持,胡乱将一叠书信揣入怀中,冲出营帐,急声喝道:“备马!” 许正渊满头雾水地追出来,结果被马蹄扬起的烟尘灌了一嘴土,呸呸两声,骂道:“你赶着投胎去啊?!” 萧明暄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耳边猎猎风声,催促着他扬鞭策马,恨不得一日回还。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萧明玥用他单薄的身躯,压制了京城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用他细嫩的手指,拔去了权柄上尖锐的毒刺。 他从来不是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他如同一个手无寸铁的战士,用血肉之躯把所有指责、误解、明枪暗箭一肩扛下,在新旧政权交替之际,阻止了高楼倾覆,蚁溃长堤。 可是如今他要死了。 他明明最是娇气,被夏云泽按着多练几回都要哼哼唧唧! 他怎么能死?怎么能忍心抛下这一切呢。 “等我……”他咬紧牙关,眼眶酸涩,“……等着我。” 我能保住你一次,就能保住你一生。 乍暖还寒的春风吹干了泪痕,蜇得脸颊生疼,却比不上胸口的疼痛之万一。 他义无反顾地奔向京城,就像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急不可待地奔向那个小小少年的书房。 那人温柔的、稚气未脱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 别急呀,好东西都给你留着呢。 自打捷报传回京城,萧明玥就开始消极怠工,积极等死。 他顺理成章地“病倒”了,而且很快到了药石罔医的地步。 太医院束手无策,又开始劝夏云泽早做准备。 教练有什么办法?教练也想吞刀自尽啊! “你就不能等他回来,好歹诀别一下?”他苦口婆心,第一千零一次劝道。 萧明玥挑着眼角看他,反问:“换成是你,你敢吗?” 夏云泽幻想了一下萧明暄得知真相后的雷霆之怒,打了个哆嗦,抱着脑袋怂到一边。 事是两个人办下的,却要他一个人来扛雷,这还真是“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的生动演绎。 就见萧明玥连发诏书,在紫辰殿留了遗诏册封萧明暄为皇太弟,该走的程序一点也不含糊,相当乐在其中。 甚至还有点小期待呢! “皇太弟,不错不错。”萧明玥抚着装遗诏的盒子自嘲,“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都得给我当一回弟弟。” 你可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夏云泽拿出他舅给的“前尘误”又看了一回,压下想往自己嘴里倒的冲动,又问:“那要不要把你死遁的真相告诉慎之?” 萧明玥拧起眉毛,面露难色,沉思许久,冒出一句:“你就见机行事吧。” 夏云泽怒目而视,心想你是嫌我送命题答得少,再给我来个附加题? “他要是伤心难过,告诉他也无妨。”萧明玥低头轻笑,眉目舒展,语气释然,“若还是恨我,就瞒着吧,免得再生事端。” 说得很有道理,让他无言以对,只好再度发挥他的社畜本能,把察言观色的技巧提升到战略高度。 只希望萧明暄略收敛一下那暴躁脾气,能让他活着把话说完。 想到小叔子一怒倾城的气势,他就不敢太乐观。 “你说,我写的信他能看懂吗?”夏云泽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这个即将成为他前夫的小哥哥,“会不会太隐晦了一些?” 前夫哥当然是看过他那些灵魂画作的,呵呵一笑,赏他一个鄙夷的白眼,说:“那种东西鬼才能看懂,你就做梦吧!” 不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夏云泽想了一圈,回忆起他向凉国求来救兵之后萧明暄好像也甩过这么一句。 他啧啧赞叹,这一对堂兄弟,真是不同的狗嘴,同样的芬芳。 比人家亲兄弟还有默契。 既然想到凉国,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呼延凛,他顺嘴提了一句:“那能告诉呼延凛吗?” 经过这么一遭,他算看出来了,不仅呼延凛对小仙男贼心不死,小仙男对呼延凛也余波荡漾,既然打定主意要死遁脱身放飞自我,去给前男友添点堵岂不更好,不能白瞎了这嘴炮无敌的好功夫嘛! “不必!”萧明玥垂死病中惊坐起,羞怒交加,喝道:“告诉他做什么?我与那厮有什么相干!”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夏云泽伸手把他按回去,“反正他早滚回凉国去了,就算得了信来奔丧,也不能对一具尸体做什么吧哈哈哈!” 他还不知道他给前夫哥立了好大一杆旗,就像他始终不知道呼延凛临行前与萧明玥在紫辰殿里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事也不能怨他,毕竟呼延凛逗留京中的那段日子,萧明玥并没有表现出步履蹒跚、不良于行的状况。 就呼延凛那差劲的床品和野兽般的精力,他倾向于相信凛皇没让他家学员肉偿。 不然一国之君欠着屁股虚坐在龙椅上,那场面可就太一言难尽了。 又扯了几句闲话,夏云泽起身去处理政务,不敢再劳累萧明玥。 毕竟就算死遁也免不了停灵三日,须养精蓄锐,以免三天水米不进损耗过度。 同时叫陈鱼绷紧了皮子,派出大群信鸽与沿途的鸽站互通消息,密切关注萧明暄的行踪。 为避免时局动荡,萧明玥需要“养病”到他弟踏入城门的那一刻才能吞药往生。 万一萧明暄行程有误而朝中有人作妖,前夫哥还得来一波回光返照以稳定局势。 站岗站得如此尽职尽责,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他代表自己希望兄弟两个能再见一面彼此不留遗憾,但也怕沟通不良导致没法收场,所以陈鱼前来禀报端王昼夜兼程即将抵京的时候,夏云泽果断弹跳起来,风一般冲进萧明玥的寝殿—— “大郎,该喝药了!” 第100章 灵堂作婚房 大郎就着一小蛊浓浓的蜂蜜水把那丸“前尘误”吞了下去,夏云泽不敢让他多喝,怕挺尸的时候膀胱憋炸。 毕竟体肤僵冷只是表相,内部循环还在低能耗运行。 萧明玥要待机三天,国丧之后再让人悄悄挖出来灌一口“怅往生”,改头换面又是一条好汉。 何公公早让他放出去打前哨了,听说已经购置了大片田产宅院,就等着主子金蝉脱壳去做一条衣食无忧的美貌咸鱼。 看萧明玥如释重负的神情,跟高考结束的小学霸一样一样的,满心雀跃地要奔向新生活。 夏云泽心生羡慕,由衷地为他高兴,可是想到以后再见面就难了,又有点惆怅。 萧明玥漱过了口,缓缓躺平,双手交叠在腹部,闭上眼睛,唇角含笑,轻声说:“教练对明玥恩同再造,明玥先走一步,以后若有缘份,江湖路远,重逢有期。” “好。”夏云泽挥去淡淡离愁,笑道:“君且去,休回顾。” 萧明玥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僵冷,四肢不听使唤,呼吸也轻微不可探寻,真如活死人一般。 可为什么他意识还清醒着?除了眼睛闭着看不见东西,其他感官反而更加敏锐! 他嗅着鼻端残余的蜂蜜甜香,感觉到夏云泽将白绢布拉起来盖过他的头脸,还在他耳边安慰道:“好好睡一觉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也想睡!可是他睡不着啊! 萧明玥心中慌乱,偏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好暗自祈祷这三天快些熬过去,别再节外生枝冒出什么妖蛾子。 萧明暄纵马驰入城门的时候,远远听到皇宫方向隐约传来的钟声。 他的心沉了下去,眼前发黑,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缰绳。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感终于汹涌而来,萧明暄咬牙撑住一口气,也不下马,一路闯进宫门,大内护卫认出端王,竟然没有险拦,由着他畅行无阻地冲到灵堂前。 春光明媚的时节,宫里一片肃杀,太监宫女迎出来跪了一地,夏云泽一身重孝迎到堂前,面容清冷,低声道:“你回来了。” 萧明暄滚鞍落马,三步并作两步冲进灵堂。 灵堂内点着香烛,烟气缭绕,入眼之物皆罩上了素白的丝绢,萧明玥静静地躺在灵柩中,神色平和,如果不是脸上毫无血色,真如睡着了一般。 萧明暄手脚虚软,踉踉跄跄地走到近前,不顾宫娥的惊呼,伸手探向尸体的颈侧。 冰冷僵硬,感觉不到丝毫脉动。 他魁伟如山的身躯颓然倒下,额头重重地磕在灵柩上,灼痛的喉咙发出颤抖的气声:“哥……” 他还是来迟了。 泪珠溅落,这个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男人伏在灵前,抖着肩膀恸哭失声。 按岐国的规矩,三日停灵,第一日由王室宗亲哭灵,第二日文武百官拜别,第三日友邦来使吊唁。 今天是第一日,宗室诸人齐聚,被萧明暄这铁汉落泪的场面调动了情绪,哭声此起彼伏,灵堂内一片哀声。 夏云泽作为“遗孀”,要实实在在地守灵三日,而此时人多眼杂,他不便多言,只好跟着一道掩面痛哭,把手帕里的薄荷膏悄悄抹到眼角来催泪。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宗亲们哭完灵都告退了,他跪麻了腿脚,让宫女搀扶着,颤颤巍巍走到萧明暄面前,叹道:“你回去少歇片刻,晚上还要守灵。” 萧明暄直挺挺地跪着,老僧入定一般木然,夏云泽又说了一遍,他才僵着脖子抬起头来,低声问:“我哥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为了我?” 夏云泽被他咄咄逼人的视线逼得无所遁形,又不能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告知真相,就含含糊糊地回答:“你哥为国尽瘁,虽死犹生。” 萧明暄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他步履沉重,被无尽的悲伤与悔恨压垮了肩膀,回府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服,于掌灯之时又回到宫里,打算彻夜守灵。 春夜的风犹带着凉意,灵堂这种地方更显阴森,夏云泽在孝服外面披了一件白狐大氅,让宫人都退了出去,廊下也不必留人,远远守着就好。 萧明暄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独自伴着长明灯,摸出荷包里的奶疙瘩往嘴里塞。 本来该是伤感欲绝的氛围,硬是让他两腮鼓鼓的蠢样子破坏殆尽。 萧明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小皇嫂对他哥向来有情有义,为何他哥殁了,他嫂子竟无戚容? 夏云泽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折返,被噎了一下,面红耳赤地硬咽下去,起身时有些忙乱,显些被裙摆绊倒。 “草。”他低咒了一声,“过了这一遭,哀家再也不穿裙子了!” 萧明暄沉着脸,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疑窦丛生。 这怎么看都不像个刚丧夫的小寡嫂啊,除了那句“哀家”用得挺顺口。 夏云泽整了整衣服迎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怎么连饭都不吃就跑过来了?” 萧明暄额角弹动,抄起双手,冷眼看他唱独角戏。 夏云泽不由分说地拈起一颗奶疙瘩送到他嘴边,哄道:“先吃点垫垫,晚些让采薇送些干粮过来。” 萧明暄没动,看那表情似乎很想咬他一口,夏云泽缩了缩脖子,把奶疙瘩塞回自己嘴里,鼓着腮帮子小声说:“白天人多,我没法跟你详说,其实你哥他……不是真死了。” 萧明暄觉得一阵阵头晕,不仅额角,连脑门都爆起一片青筋,他倾身朝向灵柩中的尸首,问:“怎么回事?” 夏云泽吞了口口水,心一横牙一咬,道:“你哥当初继位也是身不由己,毕竟谁家的外戚谁清理起来比较容易,他如今功成身退吃药诈死想要退隐江湖,出殡之后挖坟一事还得赖你安排,你千万别悲伤过度倒下了,我一个人真的玩不转。” 萧明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消化完他的话,然后像被迎面打了一拳似地,喜怒哀乐都透支了,心里空荡荡,一张俊脸僵硬得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夏云泽以为他不信,干脆扒开萧明玥的眼皮,招手让他过来看。 萧明暄在战场上杀进杀出,死人见过无数,知道人死之后瞳孔会扩大,如今一见萧明玥与生人无异的瞳孔,不由得信了八分。 他心情大起大落,脱力地跌坐在蒲团上,按着心跳如雷的胸口,气喘吁吁。 夏云泽一看他这样就心疼得不行,从后面张开大氅把他裹抱住,顺手又塞了个奶疙瘩过去。 可怜的小叔子,本来赶路就累,再这么大喜大悲地一折腾,可不就低血糖了嘛! 萧明暄这次乖乖地张嘴吃了,还把他扯到身前,抱到怀里,头埋在他肩窝里,半晌不说话。 他只好继续喂食,一边喂食一边灌米汤:“你别怪你哥哥,呼延狗贼和赫连氏都逼到家门口了,他纯粹是被裹挟上位的,幸好卫戍营堪用,才能顺利扳倒赫连氏。” 这些内情,陈鱼都给他一一列过了,然而即使他置身事外,也能想像到当时京中该是何等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 萧明玥所面对的,不亚于自己在营中初得信报时那种肝胆俱裂的难堪。 他收紧了手臂,恨得咬牙,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挥师进京,将你二人斩于马下?” 他后怕不已,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被怨恨冲昏头脑,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 “我给你写信了呀!”夏云泽被勒得气闷,委委屈屈地抬眼看他,“呃……画得有点难看,但是总能领会精神吧?” 萧明暄捏住他的下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那些信,我春天才收到!” 夏云泽心虚地干笑两声,心想你不能因为快递不给力就给卖家打差评啊! 转念一想小叔子也咽下了许多委屈,怪不得在灵前哭得像个一百六十斤的孩子,霎时心软得像豆腐一样,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这不是苦尽甘来了吗?皇权是你的,皇位也是你的,你哥他就要一偿夙愿,浪迹天涯去了。” 萧明暄却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定定地瞧着他,灼人的视线烫得他心尖子直发颤。 “那你呢?”就在夏云泽被瞪得要落荒而逃的当口,他终于开口了,带着厚茧的手指摩挲他的脸颊,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哥真的为给我腾地方而自绝性命,你我之间就再无缘份了。” 他这次真是被折腾得不轻,对萧明玥的决绝与狠厉叹为观止。 谁能想到一直被他们护着的娇公子会挺身而出给他挡风挡雨呢? 心中既是感动,又怕对方发了疯将生死置之度外,真的造成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结局。 “你哥没有那么虎比。”夏云泽咕哝了一声,“好日子还没开始,他哪舍得真死?就算没有神药,我们也能商量出个法子让他全身而退。” “当然。”他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彩虹屁不要钱似地往外喷,“这都仗着暄哥哥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宽宏大量、大智大勇、粗枝大叶……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生我的气了吧。” 为表忠心,他又毫不犹豫地卖队友:“大不了等你哥醒了之后你打他一顿?” 萧明暄眼中终于有了笑意,面不改色地听着他吹,问:“可是我现在想打你一顿,怎么办?” 夏云泽打了个哆嗦,知道躲不过,干脆凑迎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发出软腻的颤音:“别打脸……” 萧明暄眸色渐深,僵持片刻,终于不打算忍了,一把将他掀翻在地上,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狞笑道:“我哥既然把好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可不敢辜负他一番美意。” “你!”夏云泽脑中警铃大作,奋力挣扎,“你想干什么?” 萧明暄俯罩住他,炽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手掌更是滚烫,反问道:“你不知道我们岐国的习俗是兄死叔继嫂吗?” 夏云泽被他这恬不知耻的举动惊呆了,不假思索抬膝便撞,结果被对方格开,偷袭不成,自己反倒摊成一只晒肚皮的青蛙。 他摒退宫人是为了讲事情,不是为了搞事情! “你哥尸骨未寒,你敢逼奸寡嫂!”他被揉搓得吱哇乱叫,试图以理服人,“他若知道了该多么伤心,萧慎之你做个人吧!” “我等不得了!”萧明暄动作更加凶狠不容拒绝,对他的指责丝毫不脸红。 萧明玥既然未死,他心中最后一丝阴霾本该散去了,可为什么胸口还是酸涩不平? 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攫取些什么,来填补这些天来有苦难言的痛楚。 “你本来就该是我的……”他叹息着低下头,覆上了对方喋喋不休的嘴巴。 多等一刻都是煎熬,这滚油浇心的滋味,让他把礼义廉耻抛到脑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了再说。 “这他妈是灵堂……你个杀千刀的……”紧闭的房门阻止了声音外泄,没人知道新晋太后说话都带着哭腔。 灯影摇曳,人影成双,有人铁石心肠,只想让他哭得更凄惨些。 夏云泽抓着身下的狐裘大氅,眼中含泪,后悔死自己一时心软喂给他那包奶疙瘩。 真是打死也没想到一包奶疙瘩就让这个疲累不堪的男人满血复活,还投桃报李,喂了他一肚子奶油。 暖融融的狐裘铺在地上,阻隔了凉气,萧明暄几下把他一身孝服剥光,合身覆了上来。 肌肉贲张,这个壮硕的大块头毫不留情地压挤着他,让夏云泽整个人陷在衣服堆里,连推拒都伸不开手脚。 “小皇嫂,乖一点。”萧明暄在他耳边轻笑,低沉的声音带着缠绵的韵律,勾得他胸口直发痒。 夏云泽耳朵都红透了,缩着脖子想躲开他的低音炮,并且明确表示不想在这鬼地方打一炮。 虽然萧明玥是假死吧,但是灵堂的阴森氛围可是实打实的,萧明暄竟然敢在这种地方搞一搞,就不怕引来孤魂野鬼围观他打炮? 他扭来扭去地挣扎,磨得男人欲火更炽,一条肉鞭隔着衣袍抵在他光裸的小腹上,恨不得把这头不听话的小马驹从里到外好好鞭笞一番。 夏云泽“啊”了一声,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想起这位大兄弟的大尺寸,他头皮发麻,长睫轻颤,可怜兮兮地哀求:“我用手、用手行不行?” 夏太后心里苦啊,没有鲜花美酒洞房花烛也就算了,他一个糙汉子不追求那么精致的文艺范儿,但是润滑剂至少要备一支吧! 他一个精神老司机送出最后一样带初字的东西,难道不应该留点美好的回忆? 至于仪式感这种东西,他从头到尾就没敢奢想过。 人的底线果然是层层突破的,为了保住菊花不被粗暴地爆掉,他乖乖地仰着脸迎合男人的亲吻,张开嘴含吮住对方探进来的舌头。 萧明暄一身戾气在拥吻中渐渐变得柔软,热依然是热的,他一手按住夏云泽,一边扯开自己的腰带。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让人脸红心跳,夏云泽被吻得喘不上气来,嘴唇发麻,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鼻音轻软,声声诱人情动。 萧明暄抓了他的手按进自己裤子里,夏云泽摸到男人的性器,像被烙铁烫到似地浑身发抖,下意识想逃,却被牢牢地钉死在地上,手又被人家按着,只好笨拙又委屈地给他打一发。 就当是礼尚往来好了,反正萧明暄的手也伺候过他的小兄弟…… 不过放到一起真是牙签比鸡腿,他握着萧明暄的大兄弟,竭力不让自己露出嫉妒的表情。 伟哉神器!与他的壮汉体格相得益彰,完美配套。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瞎几把摸,假装自己握着健腹轮手柄,也顾不上害羞了,加快了动作只盼对方快点缴枪。 萧明暄轻啄他红肿的唇,湿热的吻沿着颈项一路滑下来,在心口吮出一片吻痕,差点把他的心脏吸出来。 “唔啊……”他没忍住一声低叫,肩颈过电一般酥麻,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夏云泽打着哆嗦,羞愧地发现自己的小兄弟也轻而易举了。 然后被萧明暄一把攥住,轻拢慢捻,揉搓撸动,惹出他更多情动的喘息。 自从被这人的黄金右手伺候过一次之后,他就开始嫌弃自己的糟糠妻,这都小半年了还一次也没泄过火,怪不得让人家撩逗两下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萧明暄含住他一边的乳首,舔吮咂磨,把负隅顽抗的小皇嫂身子吮成了面条,只有空着的一只手软绵绵地推抵在他胸前,欲迎还拒地滑溜到衣襟里,像被吸住似地抚在他坚实的胸肌上。 萧明暄一手扣在他后腰上,一手有些粗蛮地抚弄他的性器,还时不时揉搓后面两颗卵丸,捏得夏云泽绷直了双腿,一阵阵快意直冲大脑。 他扯住萧明暄的衣襟,被欲火烧得昏头胀脑,嘶嘶地喘息,下面那只手还在尽职尽责地给人家撸管,一双泪光闪闪的杏仁眼流露出几分委屈。 他都被扒得一丝不挂了,对方就露了个鸟,真是岂有此理,仗着力气大作弄人吗? “你……快住手……”眼看着精关要失守,夏云泽更是臊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器没人家大也就算了,难道持久力也被甩出八条街? 萧明暄呵呵低笑,咬住他的耳垂,火热的气息霸道地钻进他的耳孔:“小皇嫂那话儿还比不上嘴硬呢!” 一声小皇嫂唤起无数隐秘而禁忌的回忆,快感如潮涌,让他一条脊柱都酥了,惊喘一声,交代在萧明暄手中。 再看自己手里那物,任由他撸酸了手,快要撸出腱鞘炎,人家还坚若磐石呢!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夏云泽羞愤欲绝,赶紧找帕子给他擦手,没想到萧明暄不走寻常路,沾着一手白浊卡到他两腿之间,直奔菊门而去! 他被吓僵了,射过一次的小兄弟垂头丧气耷拉下来,本能地并拢双腿。 萧明暄膝盖嵌进来分开他,不依不饶地寻幽探密,借着体液的润滑戳开穴口,硬挤了一根手指进来。 “啊!”夏云泽仰着脖颈,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道:“这他妈是灵堂……你个杀千刀的……” 他都退让到沟里了,这家伙怎么还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不攻下本垒不罢休啊! 夏云泽又羞又气,一时昏了头,从衣服堆里抓起小哨子就要吹,萧明暄眼疾手快地拍开他的手,笑得不怀好意:“你是想叫暗卫过来看看咱们太后怎么被王爷肏得呻吟浪叫吗?” 浪叫你个头!夏云泽咬住嘴唇,咽下一声长吟,被他这粗俗露骨的言辞撩得脑中黄色废料翻滚,涌现出无数寡廉鲜耻的劲爆画面。 生生又把自己脑补硬了,听到小叔子一声闷笑,他低头一看,更是无地自容。 后穴被外物入侵,酸胀无比,粗硬的指节搅动着柔嫩的穴肉,不经意蹭过最要命的一点,浓烈的快感狂涌而上,手指进出间带着水声,摩擦出惊人的热意。 他的腿软得抬都抬不起来,肌肉细微地抽搐着,眼神涣散,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越是这样越让人想欺负他,萧明暄又加了一根手指,满意地看到他皱起眉头,哼哼唧唧地小声抗议。 直到股间窄穴被揉戳得水光致致,湿热柔软,他才抽出手指,换上自己粗硬灼热的欲望,在对方又惊又怕的目光中,缓缓顶了进去。 夏云泽张着嘴,喉间逸出破碎的气声,三观和节操同时被对方一杆入洞撞得粉碎。 他觉得屁股里含了个烧红的铁杵,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不已,两只手推挤着萧明暄的胸膛,低声哀求:“太大了……出去……好萧郎……” 萧明暄像得了世上最诚挚的赞美,一挺腰,把凶器插到了底。 夏云泽尖叫一声,抖得像筛糠,细腰扭动,徒劳地想从这肉桩子上逃下去。 萧明暄哪肯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大手扣住他的腰臀,缓缓顶撞了起来,每次都重重地蹭过他里面最敏感的地方。 没过多久,痛呼转成娇吟,原本在他刚进入时有些垂软的小兄弟又挺胸抬头精神百倍。 好他妈爽!夏云泽脸颊潮红,在激流浪涌的快感中果断抛弃了理智,坦荡地向欲望低头。 双手在他颈后交扣,身体拱起,两条长腿更是圈到男人腰上,上面的小嘴不肯认帐,下面的小嘴却流着涎水,一嘬一嘬且吃得欢呢! 萧明暄埋入那温柔乡里,也觉得销魂蚀骨,万般爽利,看怀里的人情动如火,热切迎合,也顾不得温柔小意那一套了,双手粗鲁地揉捏着他的臀瓣,开始狂抽猛送。 灵堂内一时间水声噗噗,又有抽离时依依不舍的咕啾声,紧接着是热杵锤进去时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夹杂着浊重的喘息和一声高过一声的放浪呻吟,硬是把凛冽阴森之地变得春意盎然。 不知被怼了多少次,直到他的腰都酸得悬不住,夏云泽又去了一回,穴肉绞紧,夹得萧明暄进退不能,粗喘一声,交代在他体内。 两个人热汗交织,搂抱在一起,夏云泽喘匀了气,扭了扭腰,低哼道:“你快出去……” 这个王八蛋射过之后还不软,严丝合缝地堵得他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而且搞得这么激烈,萧明暄除了衣襟被他扯乱之外,连外袍都没解呢! 萧明暄就着连在一起的体位将他抱坐起来,托着他的臀腿站起身。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夏云泽怪叫一声,手脚并用缠抱住他才没让自己掉下来,肌肉紧绷,穴肉也夹住那东西不放,沾着那么多湿答答的淫水竟然没滑溜出来。 “好屁股。”萧明暄赞了一声,把大氅扯开整个裹住他,从头到腚一丝不露,然后就这么施施然抱着他走出了灵堂。 怪不得这狗东西衣服也不肯脱,原来还留了一手! “待我换个地方再喂饱小皇嫂。”他在他耳边低笑,夏云泽恨得咬牙,又不能跳下来裸奔,只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扎进狐裘里,双腿像钳子一样夹住他的腰,生怕露出行迹来丢人现眼。 他能听见护卫列队向端王问安,紧张得差点抽筋,心脏怦怦乱跳,后穴也一跳一跳地收缩着,溢出的情液沾湿了萧明暄的下摆。 幸好夜色掩去了这狐裘之下的苟且,而他情不自禁的缠裹让萧明暄舒爽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搂着他掠入一处空置的宫室,关门落锁,房内再度响起撩人的低哑呻吟。 第101章 夜来风雨声 一夜春潮带雨晚来急,差点要了他的老命,第二天夏云泽果断趴窝,累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萧明暄心满意足,神清气爽,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去给他哥守灵,至于他哥的未亡人,让他用“悲伤过度,卧病在床”的理由堵住了礼部的嘴。 百官拜别,都是前朝的事,夏太后一介后宫“妇人”,不在场也无妨。 夏云泽一觉睡到中午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腰酸腿软屁股痛,动一动就嘶嘶地喘气。 他总算体会到前夫哥的苦,更佩服人家娇花外表下的钢铁意志。 这都扛得住,何愁大业不成? ……真是,搞基一时爽,搞完菊花伤。 国丧期间要斋戒,桌上不能见荤腥,连奶疙瘩都得偷着吃,不过以他现在这一步三颤的鬼样子,给他个烤羊腿他也吃不下去。 夏云泽半边身子倚在桌边,食不知味了扒拉了半碗素粥,又躺回榻上,揉着后腰唉声叹气。 幸好萧明暄尚有人性,破晓时分帮他洗了个澡,不至于让新寡的小皇嫂带着一身栗子花味回寝殿。 不然可就太值得载入史册了。 夏云泽暗骂一声小混帐,翻身趴卧着,开始琢磨身后事。 萧明玥一死,他媳妇自动升格为太后,都不用册封的,那么等皇太弟登基之后,他也该收拾收拾搬宫了。 先太后的居所位于南面永晖宫,没意外的话他升级之后也会搬到那里。 如今住的长春、凤仪两宫,要腾出来迎接新的皇帝皇后了。 当然,他的最终目的还是搬出宫去,去外面的广阔天地施展抱负。 事不宜迟,他虽然在养伤,不过又不用他打包行李,动动嘴皮子就行。 夏云泽扒拉着小算盘,叫采薇进来,吩咐她有功夫就安排宫人收拾东西,免得临到搬家的时候手忙脚乱。 没想到一向伶俐的大宫女露出困惑的表情,回道:“端王爷吩咐过,主子不用挪动,只管住着就好。” 夏云泽愕然,抓了抓脑袋,想不明白萧明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那小子不遗余力地践行了兄死叔继嫂的传统,但是也没有把寡嫂安置在中宫的道理吧? 再说别人不知道,萧明暄还不知道吗?把一个男的留在后宫,他还怎么广纳美人?就不怕绿帽横飞? 一想到小叔子继位之后,不知道是大封六宫还是向他爹学习守着两宫贵妃过到老,夏云泽就胸闷得很,只能刻意不去想这些事,抱着飞出宫廷浪遍天下的念头给自己宽宽心。 如果能把健身房开遍大江南北,那他这趟也算没白来。 “我好不容易当上太后,难道还要降级做贵妃?”他浑身一激灵,刚养成的口癖又带了出来,“备轿,哀家要去灵堂。” 太后比贵妃自由度高多了,看看人家先太后寡居永晖宫敢跟康王三年抱俩,正牌儿子还不是把这一口闷亏咽下去,甚至纵着那两个小崽子长大成人再闯下泼天大祸? 总之死掉的老公才是好老公,当上太后才算后顾无忧。 就算他喜欢萧明暄,他也不愿意穿着裙子,窝在后宫里装一辈子女人。 事实证明他小叔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轿还没备,萧明暄就回来了,皱眉道:“小皇嫂安心休养,等着封后就是了,广之的后事我自会安排,你就少操些心吧。” 封!后! 噩梦成真! 夏云泽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采薇离得近,手一伸扶住他,让他缓缓躺平,叹道:“主子这是操劳过度了。” “嗯。”萧明暄恶魔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操过度了。” 可怜的夏太后急怒攻心,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他再醒来已是深夜,肚子叽哩噜咕一阵响,活活被饿醒。 萧明暄睡在他旁边,一条胳膊横在他腰上,占有欲十足,眼也不睁,从鼻子里哼出一句:“饿了?” 他肚子叫得能把方圆十里都吵醒吧? 夏云泽撑起身体,穷凶极饿,一脚踹在他身上,问:“你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萧明暄咕哝一声睁开眼,懒洋洋地圈住他,笑道:“当然是来喂饱你了。” 草! 夏云泽怒发冲冠,挣扎着下床,萧明暄把他拦了回去,自己披衣下地,从外间拎了一个食盒进来。 打开一看,是喷香扑鼻的奶渣糕和炮制酥软的肉脯,顾念他身体不适,肉脯上连胡椒粉都没洒。 守孝期小寡妇半夜三更偷吃肉,棒棒哒! 夏云泽口水滴答,落筷如风,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塞得肚皮滚圆,又灌了一杯麦茶解腻,然后抚着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看他小叔子也顺眼了许多。 吃饱喝足让人立地成佛,他乜斜了萧明暄一眼,问:“说正经的,你真打算封我为后?” 萧明暄点点头,看他这阴晴不定的神色,眉毛一挑,反问道:“你不高兴?” 夏云泽面容扭曲,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我虽然内心暗爽但理智让我坚辞不受”的情绪,嘴角抽搐,好似中风。 先前光顾着应付各种兵荒马乱修罗场了,等到看似平风浪静可以长相厮守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有许多分岐需要坐到一起好好说道说道。 择期不如撞日,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夏云泽往腰后垫了两个枕头,手捧茶杯,摆出一副老干部开会的架势,说:“你有这份心意我挺高兴的,但是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 萧明暄不耐烦听他絮叨,出声打断:“你就说愿意不愿意吧?” 夏云泽一瞪眼,飞快地回答:“不愿意。” 萧明暄没想到被打了回票,一股火直冲脑门,沉声问:“为什么?” “我是男的。”他简明扼要地回答,“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会同意你立一个男皇后?” 萧明暄打量着他身上的绣花丝袍,嗤笑一声:“你不是装了十七年姑娘了?” 夏云泽欲哭无泪,哀叫道:“我不想装七十年啊!” 再说,建立在瞒天过海、欺世盗名之上的关系,又能维持多久呢? 如果每天都戴着面具生活,还怎么心无旁骛地谈恋爱? 夏云泽精神年龄好歹虚长几岁,知道这事不能凭一时冲动,萧明暄的深情厚意是真的,所以自己更不能坑他。 “兄弟!”他按住萧明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甩出一句名言:“你可以哄骗所有人一时,也可以哄骗某些人一世,但是你不能哄骗所有人一世。” 是骗局总有被揭破的时候,萧明暄既然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必须明白他需要承担的是什么。 是天下,是公义,是生民福祉,是万里江山。 由不得他再任性了。 萧明暄似懂非懂,就听明白他嫂子不肯屈就,心中怒火翻腾,问:“你对我并无情意?” 夏云泽沉痛地说:“有。” “那为什么……”他腾地站起身来,正要把人拎起来控一控脑袋里的水,就听见陈鱼在外面急声道:“主子,灵堂那边出事了!” 萧明暄顾不上跟他吵架,几步冲到门前,问:“怎么回事?” “先皇遗体……让人偷了!” “什么?”夏云泽惊叫一声,不顾身体不适,裹了件斗篷跑出来,跟着萧明暄去灵堂探查。 上一班的值守都被打晕了,倒无性命之忧,灵柩内空空如也,萧明玥的“尸体”不翼而飞!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猜出同一个让人咬牙切齿的名字。 前男友这种生物,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还不派人去追!”夏云泽急出一头汗,尸体丢了就够可怕了,更怕呼延凛一时发疯对尸体做点大逆不道的事。 大逆不道的事也就算了,万一他想不开把萧明玥往防腐剂里泡一泡,那可就神仙也难救了! 听到萧明玥病危的消息,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没想到跑死几匹骏马,等待他的还是天人两隔的结局。 明玥就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鼻端生息全无,再也不会对着他哭,也永远不可能对着他笑了。 呼延凛珍而重之地用斗篷裹好他,搂在怀里执缰上马,朝城门飞驰而去。 在凉国亲卫的策应之下,他能轻而易举地潜入京城,甚至直入皇宫,偷走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并且在岐国护卫发现之前离开京城。 这么容易把人带走,他却依旧两手空空。 失去了明玥,他的世界再度晦暗无光。 一生的喜怒哀乐,寒热温凉,都随他而逝了。 出了城门,呼延凛勒马停驻片刻,回头看了看夜色中巍峨的城关,低头看向怀中苍白僵冷的人儿,抬手抚上他不见血色的脸颊,轻柔得仿佛怕惊醒梦中的情郎。 他徒劳地想熨平心爱之人半生坎坷崎岖的命途,聚拢那支离破碎的灵魂,抚慰那彷徨无依的心脏。 可是这一切,都为时过晚。 悔恨与哀伤淹没了他,他收紧怀抱,轻声呓语—— “睡吧,明玥。” “再也没有人逼你了。” 他低下头,用额头抵住他冰冷滑腻的肌肤,发出心碎的、嘶哑的悲鸣:“……我的明玥……” 第102章 送佛送到西 该埋的人没了,该出的殡还得出。 好在就两个邦国,使者好打发。 凉国自不必说,人都让人偷了,京中的使馆一夜之间人去楼空,非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郴国在此地也有驻使,收到讣告先派人来求见他们公主讨个章程。 前任的孝期还没出,继任就紧接着嗝屁了,雪上加霜丧上加丧,夏云泽就传令内务府让他们将萧明玥的丧事从简从速办理。 一是他本来就是假死用不着铺张浪费,二是怕停灵太久导致假死变成真死。 既然丧事从简,吊唁也就成了走过场,郴国使者又得了暗示,只在灵堂外祭拜,好歹让主家蒙混过去没有露出马脚。 萧明暄先派出精锐去追击呼延凛一行人,同时还要把宫中这出戏收了尾,空棺下葬,万民哭丧。 紧接着是登位大典,虽然仓促但该有的流程都要走一遍,纵是萧明暄这样精力过人的壮汉都累出一双黑眼圈。 夏云泽帮不上忙,只好按照前世的配方做了些能量棒,让他在忙碌间歇补充体力。 同时忧心被偷走的萧明玥,一肚子羊驼奔腾,恨不得把他那个不着调的前男友抽筋扒皮一万遍。 凤仪宫里是铁打的皇嫂流水的皇帝,深夜,新帝脱下衮服,搂住小寡嫂安慰道:“暗卫使飞鸽传信说他们又往回返了,怕是那狗皇帝看出了端倪。” 夏云泽略松了口气,数数日子,他可怜的学员已经辟谷五天了。 他不知道他的神药能不能让萧明玥待机时间媲美老人手机,但是就算能当个睡美人睡上一百年,身上那点肌肉估计都要分解耗尽了。 想到这个他又开始生气。 要不是前男友的智熄操作,本来今天他们就应该挖坟起尸吃一桌团圆饭了。 “专心点。”萧明暄见他走神,不满地抱怨,“在我床上想前夫,我看你是皮痒了。” 夏云泽瞪他一眼,化身风流小寡夫,凑迎上去与小叔子缠成一团。 国丧期间三餐茹素,偏他食髓知味,身体养好了又开始馋肉,只得劳累萧明暄半夜给他开小灶了。 两人烈火燎原,激战正酣,萧明暄不遗余力埋头耕耘,伺候得他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不料紧要关头,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呼延凛挟着夜风闯了进来! 不仅没有非礼勿视的自觉,还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冲到床前! 萧明暄眼疾手快一把扯过锦被裹住夏云泽,自己倒是不介意露出肩背上新添的细长抓痕,沉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呼延凛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激动得情难自已,哑声道:“他没有死!” 夏云泽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啧啧两声。 比起自己,前男友更像个失魂落魄的未亡人。 萧明暄对他这个“哥夫”十分讨厌,就算有救命之恩也忍不住想要恩将仇报,遂冷哼一声,讽道:“你怕是在说梦话,还不把我哥的尸首还回来,让他入土为安!” “他身上没有尸斑。”呼延凛对这个“小舅子”也全无好感,然而有求于人,只得放软了腔调,“而且……里面是热的。” 草! 饶是萧明暄这样皮糙肉厚的都觉得脸颊发烧,夏云泽更是直接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叫道:“你要不要脸?!” 呼延凛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答道:“我要明玥。”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夏云泽气得咻咻直喘,萧明暄伸手将他按回去,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把我哥还回来,我自然有办法起死回生,再拖延下去,他可就真死了。” 呼延凛不吃他这一套,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要、明、玥。” 萧明暄额角爆筋,要不是身上清洁溜溜,他就跳起来跟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打一架了! 倒是夏云泽看出点门道,从萧明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问:“那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夫君?” 以凛皇的强横霸道蛮不讲理,万一把萧明玥关小黑屋来一场强制爱,那他的娇花学员可就太悲摧了,好不容易死去活来再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图什么啊? 呼延凛闻弦歌而知雅意,答道:“他想要的,我都会给他。” 然后顿了一下,垂下眼睑,声音带出几分无奈的苦涩,补充了一句:“他不想要的,我绝不会勉强,尽我所能守着他罢了。” 从横征暴敛的衣冠禽兽变成不求回报的长腿叔叔,看来这死男人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开始收敛自己的狗脾气了。 “别忘了你说的话。”夏云泽揣着一颗老父亲嫁女儿的心,咄咄逼人地瞪着对方,“别让他受苦,别惹他生气。” 呼延凛也真跟个毛脚女婿一样,在娘家人面前垂头听训。 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昏了头脑,让他完全顾不上计较他这“小情敌”的无礼。 只要明玥还活着,只要他还有机会弥补,他愿意付出一切,唯愿能将意中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一回。 被撂两句难听话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唾面自干呢! 萧明暄刚把小寡嫂吃干抹净,正情场得意,看呼延凛这灰头土脸的狼狈相,心里舒坦了几分,回忆前情,想起他哥似乎仍对这人念念不忘,趁此机会再续前缘也不错。 何况如今萧明玥没了枷锁,再不用忍气吞声咽泪装欢,以他的心机手段,收拾一个呼延凛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代豪雄呼延凛化身爱妻如命俱内郎,这样的前景真是让人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直呼天道好轮回啊! “书信不能断,临行再见一面。”他提出条件,转向夏云泽,点了点头。 夏云泽会意,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抛给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要监督他锻炼!” 呼延凛接过瓷瓶,抱拳一礼,暗暗松了口气,唇角微弯,道:“原来你并非女娇娥啊。” 萧明暄又把他塞进被子里,夏云泽脸贴着被褥,闷声闷气地回道:“我谢谢你一家门!” 白长了一副浓眉大眼,除了萧明玥,别人在他眼里八成都是布景板。 就是不知道两个嘴炮健将碰到一起,谁先气死谁了。 呼延凛拿了药就走,来去如风,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送走了不速之客,夏云泽把脑袋伸出来,支起肘子扭头看萧明暄,媚眼如丝,问:“还能来吗?” 他刚吃了个半饱,状态还在线,就是不知道被人中途打断会不会影响萧明暄继续发挥。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铁血真汉子最受不得这种挑衅,直接按住他一通操做猛如虎,让小寡嫂哭着喊叔叔。 呼延凛说到做到,离京之前,在行馆中安排他们见了一面。 萧明暄没带侍从,只领着夏云泽微服出宫,隐匿了行踪,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会面地点。 行馆中摆了酒席,呼延凛陪坐一旁,大家心知肚明,这就是散伙饭了。 夏云泽难掩激动之色,一溜烟跑过去,抓着萧明玥上看下看,见他虽略显消瘦,容色却鲜活动人,眉眼间笑意盈盈,不见一丝愁绪,一看就知道这小日子过得十分自在。 他终于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眼角余光瞥到那位疑似复合的前男友,又觉得自家一棵水灵灵的好白菜被猪拱了,油然生出不平之气,低声问:“你真打算跟他回凉国?” 萧明玥前半生的种种困蹇忧愤都跟着棺材下了葬,如今身上无病痛,心中无烦恼,被压抑了二十多年的野性和骄横都爆发出来,正好有人上赶着任他折腾,可不就如鱼得水? “我只是去游玩罢了,过了夏天还要回来的。”萧明玥拉他入席,把旁边的大块头当成空气,“凉国的冬天比我们这里更冷,谁要去找那个罪受?” 萧明暄看他哥这矫情劲儿,就知道呼延凛有得耗了。 不过人家甘之如怡,他也犯不着操那个闲心,看热闹就好。 倒是原配夫妻相逢,有叙不尽的私房话。 呼延凛对萧明玥原本就有“汝妻汝子吾养之”的胸襟,如今知道他们是假夫妻,更犯不着乱吃飞醋,只顾着一脸宠溺地给萧明玥斟酒添菜。 三杯下去,两人都有几分醉意,萧明玥一手搭到夏云泽肩上,调侃道:“我就知道我一走你就得遭老二的毒手,呵呵!” 你呵呵个头!萧明暄瞪他一眼,飞起一筷子鱼片扔到他碟里,道:“哥哥挺了几天尸都饿瘦了,该好好补养补养。” 萧明玥眼圈一红,端了一杯酒敬他:“二弟担待了,别的不多说,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脖饮尽杯中酒,感叹幸好那药没让他失去意识,不然哪能听见嘴巴比蚌壳还硬的萧二郎在灵前真情流露地喊一声哥呢? 让他当时就感动得要哭,可惜眼眶干涩,半滴泪也挤不出来。 挺尸那几天,他也同平时一样夜眠昼醒,至于饥饿感倒是不明显,没觉得饥火中烧,更不至于服下解药一睁眼就抱着呼延凛咬他一嘴肉。 不仅没啃,还费尽全身力气,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被带走之后发生的事,他实在不愿意回想。 比躺在灵堂里身不由己地听一出大戏更让人震撼。 萧明玥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告诉夏云泽那药的神奇药效了。 大家都要脸,何必让恩人白尴尬? 萧明暄也有些动容,二话不说干了一杯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呼延凛殷勤执壶,专注地给萧明玥斟酒,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萧明玥前尘尽释,疏慵旷达,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散漫,再也不是那个曾经患得患失、委曲求全的小可怜。 夏云泽喝得脸颊泛红,跟前夫哥勾肩搭背,连连碰杯,大呼小叫:“好!我们江湖儿女,就要有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 萧明暄与呼延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扭开脸去,没有阻止他们灌蟋蟀一样互相灌酒。 即使各自有归途,分别总是件伤感的事。 做人家夫君的应该大度一些,识相一些,别搅了人家的离愁别绪。 等到他们醉得不省人事,各自抱回去就是。 酒入愁肠愁更愁,换成别的才解忧。 第103章 一条咸鱼 送走前夫哥之后,夏云泽着实享受了一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还有人伺候的闲散生活,每天横着的时间比竖着的还多。 要不是他用钢铁意志克服了春困,坚持锻炼,他大概会变成一条咸鱼王,摊在床上翻完这面翻那面。 闲出屁来的结果就是他又开始生长发育,在十七岁那年的雨季,高度和厚度都有了明显的提升。 虽然对上萧明暄还是被单手撂翻的命,至少不再让人嘲笑矮冬瓜了。 “原来你只是馋我的身子?”有人半夜三更不让他睡觉,还腆着脸装委屈,在他下面练起了臀桥,夏云泽只好摇摇晃晃地来了个五点支撑,才不至于失去平衡被怼到床下尊严扫地。 哀家馋你的身子怎么啦?说得好像你自己多清心寡欲,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混帐天天往哀家被窝里钻,雷打不动风雨无阻,都能拿个全勤奖了! 怨他胃口太好,舍不得把送餐员拒之门外,每每吃撑了也只能自认活该。 作为一个存货丰富的精神老司机,夏云泽知道自己脑细胞是什么颜色的,玩不来羞涩婉转欲迎还拒那一套,面对彼此之间强烈的化学反应,他坦荡直白简单粗暴,抹得下面子放得开手脚,让萧明暄分外惊喜、很是受用。 两任国君先后驾崩带来的悲痛气氛很快被拂入罗帏的春风吹淡,除了赫连氏及其党羽元气大伤,其他宗亲和官员都没受什么影响,卫戍营更是功不可没,各有封赏。 赫连氏被拔除之后留下的职位空缺让人心头火热,众臣兢兢业业力求表现争取提拔,朝堂风气为之一肃。 再加上有劳苦功高三朝元老、铁面无私顾命之臣——陈太傅尽心辅佐,即使萧明暄没受过什么储君培训,也在磕磕绊绊中逐渐摸清了门道,处理政事愈加得心应手。 陈太傅依稀回忆起当年那个坐不了一时三刻就要拆书房的顽劣小鬼,再看看眼前这个正襟危坐、冷峻沉稳的年轻帝王,只觉得恍如隔世。 原本萧明暄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除了宸妃的娘家人就没人烧他的冷灶,谁知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兜兜转转竟是让这位笑到最后,真是让人悔不当初。 宸妃出身低微,娘家也没什么能人,旁人要做嫡系心腹,机会大大地有。 退一步讲,做不成心腹,做外戚也成,赫连氏显赫风光那么多年,可不就靠的裙带关系? 于是就有官员内眷领着家中未定亲的适龄少女去给宸妃——如今是宸太后——相看。 宸太后的娘家兄弟虽然官位不显,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旁人摘了头茬果子,也频频往宫里递牌子,宸太后一时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应付大大小小的官夫人,还得抽空见见娘家的侄女外甥女。 虽然在孝期不好议亲,但是摸清楚儿子的喜好,给他挑几个可心的姑娘伺候左右,总不至于惹来御史说长道短——她儿子都二十了,连个屋里人都没有呢! 原先只知道他心悦皇嫂,两个人的奸情传得风一阵雨一阵,如今他嫂子守了寡,萧明暄总算得偿所愿,听说夜夜去凤仪宫里上贡,比上朝还勤快。 宸太后年轻时也经历过这种不顾一切的热爱,然而最终还是被世事消磨,年少轻狂都化作退而求次意难平。 所以她睁只眼闭只眼,没阻拦儿子火烧屁股似地赶赴温柔乡。 她相信再炽热的情感也有燃烧殆尽的时候,正如再坚定的誓言终会烟消云散。 男人嘛,没到手的时候甜言蜜语,到手之后说过的话都成了放屁。 萧明暄就算被迷昏了头,也不可能荒唐到让兄长遗孀正位中宫。 宗室都瞪大眼睛看着呢,他要力排众议给夏云泽封后,只怕仍在世的几位叔祖当天就要到宫门外痛哭。 有先太后珠玉在前,如今叔嫂私通都是小儿科,纳了他嫂子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且夏云泽贵为公主,不可薄待,封个贵妃也就罢了。 她闭上眼睛思量了一番,孝期既然不能议亲,萧明暄与他嫂子又浓情蜜意难舍难分,八成是听不进劝的,倒不如零敲碎打,塞几个美人先分分宠。 宸太后打起精神,细心挑选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送到长旸宫里去。 林公公跟着萧明暄出宫又回宫,依旧是他身边最得用的奴才,人老成精,一见这阵势就知道是神仙打架,赶忙派人兵分两路,一路报至御书房,一路溜到凤仪宫。 看新帝对他嫂子这黏乎劲儿,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奴才再没点眼力见,那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咸盐。 萧明暄正批折子,听到信儿一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送回去。” 传话的小太监应了一声正要告退,又被皇帝叫住,只见他主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问:“凤仪宫那位知道了吗?有何反应?” 小太监自然是不知道的,又一溜烟地赶回去问林公公。 林公公翻了个白眼,觉得皇帝登基以来怕是日子过得太顺,想节外生枝找点刺激? 凤仪宫那位能有什么反应?凤仪宫那位正挥汗如雨高抬腿、气喘如牛开合跳呢。 小太监来报宸太后给长旸宫里送美女,夏太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接着给自己计数,脚步都不带停的。 真有任他美女如云我自艳压群芳的淡定,让小太监暗中感叹这波澜不惊的范儿,不愧是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 夏云泽淡定,萧明暄却不淡定了,毛笔“啪”地拍在桌上,溅了一袖子丹朱。 就那人的脾气,他可不敢认为那是宽容大度要与新来美女相安无事做姐妹,八成是没把自己当盘菜,说不定还巴不得夜里能躲躲懒呢!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 别看帏帐之中热情似火,事到临头连醋都懒得呷一口。 他根本不爱我,他就是馋我的身子! 萧明暄到底年轻气盛,受不得激,憋了一肚子火,奏折也批不下去,没好气地说:“把人送回去!孝期纳色,生怕御史不借题发挥?” 小太监恨不得把头缩回腔子里,应声退下,跑比飞还快。 林公公趁人不注意,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觉得主子真是多此一举,还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亲自把几位美女送回宸太后宫里,委婉地表示皇帝在孝期要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以孝治国当为天下表率云云,把宸太后气了个倒仰。 他跟寡嫂夜夜笙歌,还有脸说什么修身养性?修到小嫂子身上去了吧!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跟他那死鬼父皇如出一辙! 宸太后牙齿咬得咯咯响,折断了一根长指甲。 那个小狐媚子白长了一张乖巧天真的脸,勾搭男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看来这次她儿子被迷了心窍,须得细细筹谋。 既打发了眼中钉,又不能伤了母子情分,最后还要如她所愿,挑一个德容兼备的端慧女子入主中宫。 与宸太后考虑得截然不同,夏云泽完全没有统领六宫的打算。 别说现在萧明暄后宫里就他一个光杆司令,还名不正言不顺地状似偷情,就算将来纳入佳丽三千,他也没兴趣当那个红粉队长妇女主任。 窝在后宫里抢男人,这事儿想想都掉价。 他不做草头王就够安分守己了,还要跟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发展共享经济? 没出息至此,他亲妈要是知道了非拧下他的天灵盖不可。 夏云泽穿越以来能平安无事地混到现在,全仗着脸皮厚神经粗,拿得起放得下,心胸旷达随遇而安,才堪堪稳坐钓鱼台,不被各路妖蛾子按在地上摩擦。 要不是心宽如海洋,他刚穿越看见自己的从壮汉变成弱鸡的时候就纠结至死了。 不管海里起多大的风浪,真男人都要一肩扛。 听到宸太妃给她儿子塞美人的消息,他心里当然不痛快,只不过那时候几轮训练下来心率飙上一百五,全力给肌体供能,实在顾不上伤春悲秋。 况且这种事,是他们早晚要面对的。 难道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捧着醋坛子仰头猛灌? 算了吧,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别说跟皇帝谈恋爱了,就是他穿越之前俩青年谈恋爱也要过父母那一关,俩男青年更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杀出一条血路方能修成正果。 他是个有原则的单身狗,可能就是因为太认死理才到死都是单身狗。 他可以像哄祖宗一样哄他的恋人,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但涉及到动摇国本的事,则一步也不会退让。 所以和皇帝谈恋爱又怎么样呢?同寻常人一般对待罢了。 纵然体格有强弱之差,地位有高低之别,但两颗碰撞在一起的心,不应区分贵贱尊卑。 要公平,要专一,要彼此坦诚,要相濡以沫。 在这个前提下,他可以给对方全部的珍惜与纵容,拿着肉麻当情趣,屁股打肿也不反抗。 一旦这段关系需要牺牲原则才能维持,他将果断抽腿,与萧明暄发展成社会主义兄弟情。 一时剜心之痛,好过一世执迷不悟。 他做完拉伸,散去一身汗珠子,把自己泡到浴桶里,还没来得及泡到通体舒畅,萧明暄就黑着脸破门而入,兴师问罪来了。 在他凶相毕露的瞪视之下,夏云泽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水有点凉。 第104章 忽悠瘸了 一看这脸色,就知道没他的好果子吃,夏云泽是识时务者的俊杰,马上认怂,试图靠一波彩虹屁保住狗命:“萧郎今天可真早,折子批完啦?萧郎治国有方知人善任八方安定天下太平富有四海,真乃盛世明君,王霸之气上冲霄汉,宽宏大量肚里撑船,虎躯壮如山,一笑百花惭!” 他喘了口气,再接再厉,真情实感地赋诗一首:“春风拂槛春水凉,春雨霏霏夜未央,此生无悔遇萧郎,来生还上萧郎床。” 萧明暄被他浮夸至极的一通马屁拍得哭笑不得,看他这样一本正经地瞎扯淡,再大的火气也被搅和得不知所踪,只觉得跟他计较才是自寻烦恼。 他无奈地伸手按在夏云泽头上,似乎很想把人按下去灌几口洗澡水,夏云泽坏笑一声,撩起水就往他身上泼。 萧明暄后退一步也没躲开他的近距离偷袭,衣袍下摆湿了一片,春衫薄软,湿答答地贴在腿上。 他低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神情复杂。 夏云泽还不知死到临头,扒着桶沿抬头看他,问:“我能出来了吗?水有点凉了。” 萧明暄抻了抻自己的湿衣服,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柔得吓人:“水凉?” “我给你暖暖就是了。” 衣服反正不能穿了,湿一片和湿个透有什么分别? 房门紧闭,洗澡水溢出木桶,溅得满地都是。 水凉了,人热了。 夏云泽流下了忏悔的眼泪,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瞎几把皮了。 “小皇嫂怎么哭了?”萧明暄贴着他的耳朵,暖得尽心尽力。 “我他妈是感动……”夏云泽泪落得更凶,觉得自己快熟了。 等到风平浪静,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夏云泽剩一口气被捞出来,羞愧地看了一眼剩下的小半桶水。 夏太后宫里不缺皇帝的衣服,两人穿戴整齐,叫宫女摆上宵夜补充体力。 “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啊?”夏云泽坐也坐不稳,泄愤似地抓着酪酥饼猛啃,“你们母子之间的官司,牵连到我头上做甚?” 萧明暄刚被安抚好的火气又窜了上来,乜斜他一眼,心里窝火得要死,嘴上还要装作风清云淡:“小皇嫂倒是心宽,也不怕大意失荆州?” 夏云泽把嘴里的糕饼咽下去,抻了抻脖子,笑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只要你并牢了不劈腿,我有什么好忧心的?” 萧明暄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却精准地把握到言外之意,双眼一眯,面色不善地说:“看来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讲啊!”夏云泽摇头如拨浪鼓,使劲表忠心,“疑人不睡,睡人不疑,何况咱们还是生死之交,我当然把你放在心上了,我最爱你了。” “你这个……”萧明暄被他这一记直球噎红了脸,恨恨地说,“油嘴滑舌的小狐狸!” “字字真心,绝无虚言。”夏云泽摸着良心,一脸诚挚,“萧郎是知道我的,对别人尚且宽容体谅,对心肝宝贝更不会无理取闹了,萧郎又没有失身于人,我干嘛乱吃飞醋让咱们都不痛快?” 他肉麻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喷,哄得萧明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把人搂到怀里揉搓,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小皇嫂被他啃得连个渣都不剩,在这段感情里他却始终患得患失? 倒是他怀里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少年更显游刃有余。 当然,嘴炮也是无敌。 有时候说出来的话,让他这个放浪形骸十余年的荒唐人物都觉得脸红。 他不甘落下风,挑着眉毛逗他:“我要失身了呢?” “你要铁了心劈腿,我也拦不住,那吃醋就更没意思了。”夏云泽想都没想,冷静得好像在说旁人的事,“不过至少我们还可以做兄弟嘛!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要换到穿越之前谈恋爱,他可能还要心绪波动坐卧不安,如今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心态已经稳如老狗,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吃饭和锻炼。 为了避免萧明暄假装听不懂跟他打马虎眼,夏云泽再度申明立场:“不管你是喜欢上了别人还是上了别人,反正我不跟人分男人,无论你有多少苦衷,我只对你一视同仁。” 他举起右手,保证道:“当然,我也绝不拈花惹草,保证只爱萧郎一个。” 萧明暄露出困惑的神色,夏云泽这番话超出了他二十年所受的教育范畴。 不过以前也没有人正儿八经教过他怎么去爱一个人。 以他观察父母及宗室子弟的婚姻生活,真是没几对相爱相守不移不弃的,他父皇更是以身作则告诉他们男子汉大丈夫当胸怀天下,不可为情所困。 就是忘了告诉他胸怀另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看着对方水光盈盈的杏仁眼,觉得既震憾,又新奇,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委屈。 夏云泽给他摆出明明白白两条道,要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把旁人的指摘当放屁,要么做个合乎世俗期待的风流天子,三宫六院唯独留不住他心爱的小皇嫂。 “你又不给我做皇后。”他郁闷地戳戳夏云泽的胸口,“又不给个夫妻名分,还对夫君管手管脚,你可真是有本事!” “我做皇后是你的损失啊哥!”夏云泽偎了过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能帮你练兵,帮你狩猎,帮你出谋划策,帮你批阅奏折,我还会种菜呢,这样的全能选手放到后宫里读女戒,你不觉得可惜吗?” 你可真能吹!萧明暄心里积郁渐消,神色平和了些,夏云泽见他开始松动,揽住脖子凑到耳朵边,带笑低语:“帝后相偕有什么意思?把功绩累累的贤臣能吏按到榻上才刺激呢!” 萧明暄心里暗叫一声老天爷,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实在是太会撒娇也太会撩,什么歪理到他嘴里也能掰扯得大义凛然。 偏偏他被勾起了心思,像一点星火散落,一瞬间烧得胸口滚烫。 “你我本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夏云泽还在他耳边念咒,迷魂药一样灌进他心里,“何不随心所欲,畅快一生?” 他真是彻底栽了!萧明暄一手扣住他的后脑,恶狠狠地压了上去。 厮磨片刻,他放开小皇嫂,依依不舍地起身,抚着对方红肿的嘴唇叹道:“你先歇着吧,今晚不必等我了。” 夏云泽眼珠子一转,问:“你要加班?” 他倒没想着萧明暄夜会美女的可能,别说那几个小宫女都被送回去了,就算没送回去,小叔子今天份的存粮也应该让他挤榨干净了。 再看萧明暄那不情不愿不积极的样子,标准一张上班如同上坟的社畜脸。 “折子没批完你就跑回来了?”他小脸一绷,摆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气,心里却乐开了花,挽住萧明暄的胳膊调侃道:“这龙椅还没坐热乎,你就开始偷懒啦?” “啰嗦!”萧明暄恼羞成怒,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他,却舍不得拂开他的手。 夏云泽吃饱喝足,精神焕发,眉眼自带暖光,缠缠绵绵地贴上去握住他的龙爪,与他十指交扣,道:“我陪你。”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萧明暄见色不迷守身如玉,他还是很高兴的,遂决定投桃报李,给他御书房蓝袖添香。 萧明暄心动不已,又舍不得他受累,假意推辞:“今天积的事务多,不敢辛苦小皇嫂。” “为人民服务,我不怕辛苦。”夏云泽牛皮糖一样黏着他,要不是腰酸腿疼娇慵无力,早就跳到他背上让他表演猪八戒背媳妇了。 萧明暄欣然接受,带着他嫂子来到御书房。 林公公眼睛一亮,笑容掩都掩不住,端上茶水点心,然后拂尘一甩躬身告退,连笔墨都不伺候了。 “这老东西!”萧明暄笑骂了一句,让夏云泽给他把奏折分类排好,提起朱笔开始干活。 情郎在侧,小意殷勤,让人像泡在温泉水里,浑身上下都畅快无比,办公效率有显著提高。 夏云泽收拾好御案,又添茶倒水,每批完十本还要凑过来跟他腻歪一下,哄得他龙颜大悦,下笔如飞。 小皇嫂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不愧为燕家的外孙,胆魄见识,胸襟气度皆超凡出众,卓尔不群。 先前在郴国皇宫里为保命不得不男扮女装,那样艰难的境遇都没有磨灭他旷达通透的胸怀和温柔善良的天性。 能让这样一个宝贝落到他怀里,真是上天垂怜。 若是到了岐国还把他圈在后宫里只与自己谈情说爱,实在是大材小用。 何况小皇嫂摆明了不愿意,他何必为一己之私,让心上人再受这种委屈? 最麻烦的事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小皇嫂的未来,他必须要护得滴水不漏才行。 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燃烧,萧明暄转了转手腕,又翻开一本奏折。 江山如画,皇权在手,他不必走先祖的老路,同样可以开创一世太平盛景。 就做个离经叛道的皇帝,与他不同寻常的恋人比翼连枝,恣意一生又何妨? 至于宗室的指摘、群臣的劝谏甚至太后的责备,他总有办法让他们统统闭嘴。 用政绩。 第105章 全民健身 陪情郎加班陪到一半就睡着了,最后还得让人抱回去。 萧明暄脚步轻柔缓慢,生怕颠醒了他,夏云泽半眯着眼睛,被瞌睡虫吃光了脑细胞,脸埋到小叔子胸前,昏昏沉沉地想着练不回前世的体格也没什么遗憾,至少不会让小叔子累出腱鞘炎。 他缩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拉着萧明暄的手腕贴到嘴边,想给他吹两下消消乏,结果嘴巴一抿一抿地就是张不开,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手腕蹭了几下,又沉入黑甜乡,怎么拨拉也弄不醒了。 温热的鼻息拂过肌肤,激起一片甜美的战栗,萧明暄低笑一声,侧身躺下,一手搭到对方腰上,阖眼进入梦乡。 夏云泽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萧明暄已经上朝去了,起身梳洗更衣都没有吵醒他。 他算了一下小叔子的睡眠时间,不禁对那人充沛的体力和旺盛的精力叹为观止。 尤其是昨天晚上闹腾得分外厉害又回去加班到快四更,早晨还爬起来上朝,真是腰好肝好肾更好。 为了避免萧明暄操劳过度英年早逝,他决定给男朋友列个作息时间表以及按需交粮台帐,免得那位大兄弟仗着身强体壮不知节制。 年少不知精珍贵,老来望菊空流泪哟!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实在吃不下了,春困加上发育期,每天睡都睡不够,哪有余力收租? 夏云泽扶着腰爬起来,下床的时候抻到肌肉,疼得“嘶”了一声,万般酸爽地红了眼眶。 吃完早饭,画完表格,他换了一身利落的短衫,叫采薇从嫁妆里翻找出那一箱农作物种子,分门别类,准备种田。 春和日暖,万物复苏,大草原上充满了生机,又到了咸鱼翻生的季节。 他准备撸起袖子加油干,努力刷点责任感。 凤仪宫的院子布置着假山花草,实在没地方让他施展拳脚,正好卫戍营中有一大片荒地可以开垦出来做实验田。 还能监督兵士们训练,一举两得,十分方便。 诸事太平,他也用不着那么多暗卫,就让陈鱼回营安排垦荒事宜,自己身边只留了采薇一个。 他带来的种子大多是郴国特产,还不知道能不能习惯岐国的气候,只能先做试验,再来推广。 卫戍营的训练也要增加花样,火柴棍小人进阶版练熟了之后,夏云泽很快给他们画出变态难度的挑战版,让卫戍营将士们对这位小太后又怕又恨又佩服。 陈鱼得了信,亲自到门口相迎,夏太后的车驾一路畅行无阻,直入营区。 他的实验田已经开垦完毕,还施了肥,平平整整,连土坷垃都敲碎了。 夏云泽没种过地,但卫戍营中有不少农家子弟来参军,刨坑播种都是熟练工了。 他丈量好距离,直接进行间作套种,让人将麦、豆、瓜一列一列间次播下,循环往复,把几种组合都试了一遍。 岐国人先前习惯游牧生活,定都之后才开始慢慢开荒种田,但粮食还是不够吃,饮食一直以肉奶为主,不缺脂肪和蛋白质,但碳水化合物严重不足,蔬菜种类也不丰富。 夏云泽怀疑岐国人块头大脾气暴是不是跟吃肉太多容易上火有关系,不过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多挑些适合的作物,慢慢改善人民群众的饮食结构。 健身嘛要三分练七分吃,吃得科学了,他推广全民运动才能事半功倍。 萧明暄刚开始听他描述这宏伟蓝图的时候还嘲笑他多此一举,在他面前炫耀一身健硕肌肉,说什么草原上尽是会走路就会骑马的儿郎,个个身材精壮,没几个人会买他的帐。 夏云泽呵呵两声,随口提到几位中年宗亲,成功地让萧明暄闭上了嘴。 草原上的儿郎只有年轻时候盘靓条顺,壮硕青年一过三十马上垮成肥硕大叔,脖子粗过头,肚子圆如球,脑门一片油,走路慢如牛。 让他每每看到都觉得辣眼睛,特别是萧明暄曾经指着某位体型像汽油桶一样宗亲说那是十年前草原第一美男子,让夏云泽一口酒喷了出来,差点抄起筷子戳瞎自己的狗眼。 “萧郎。”他看向萧明暄,一边给眼睛吃冰淇淋一边严肃正经地下通告:“如果十年之后你也变成那样,那我们还是可以做兄弟的。”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进行身材管理他们最多再睡十年? 萧明暄气得在他身上直磨牙,逼得他哭着求饶。 求饶归求饶,原则不可抛,夏云泽带着哭腔说:“就算我再爱你,也要吹了灯才下得去嘴呀!” 他要是个直男,那妻子怀孕哺乳身材变形属于爱的奉献,不仅不敢嫌弃还要百般呵护,可他都走上搅基这条路了,你萧二郎一不生娃二不育儿,纯粹凭本事把自己变成一个球的话,还不允许别人鄙视一下啦? “岐国男人也不都会发福。”萧明暄没什么底气地狡辩,人过中年身材保持好的确实有,不过一眼望去仍是胖子遍地走。 “有备无患,当计深远。”夏云泽目光炯炯有神,握着拳头抵住胸口,满腔为岐国人民的健康事业奉献终身的豪情壮志。 只有他自己知道,推广全民健身只是附带,主要还是为了帮助萧二郎保持身材,好让自己能舒舒服服地多吃几年精肉,多收几捧公粮。 萧明暄觉得他杞人忧天,他们这一支皇室嫡系都没变胖,总不至于到他这辈会突然吹气一样涨起来吧? 不过小皇嫂要做的事确实造福百姓,他当皇帝的不仅不能阻拦还得大开方便之门。 卫戊营得了皇帝的旨意,不敢怠慢,再加对夏太后的火柴棍小人心有余悸,在夏云泽面前不敢造次,一群糙汉子乖得像小鸽子一样,背后连闲话都不敢乱传。 营中风平浪静,宫中却流言四起。 宸太后不知听了多少回夏太后不守妇道没事就往兵营里钻的小道消息,只觉得儿子头上绿油油,实在按捺不住,待到早朝之后派人去紫辰殿前将皇帝截了回来。 母子俩坐在一起先唠了几句家常,宸太后绕着圈子把话题转到夏云泽身上。 她知道儿子鬼迷心窍,也不敢直接告对方的状,只好不着痕迹地上眼药:“那些粗活脏活就不能安排几个男人去做?公主娇娇滴滴的,整日往来奔波,累着了怎么办?又是个妇道人家,训练兵士如何能服人?再说整日与那些臭男人打交道,被唐突了可如何是好?” 她声音细细柔柔的,听起来全是发自内心的担忧,一点也没有背后告刁状的意思。 萧明暄看着她明艳动人的脸,不知怎么想到她当初赶走小连时那尖酸刻薄的言辞。 他没办法将这桩陈年旧事翻出来指责自己的母亲,任谁都会觉得小题大作,只是母子之间的隔阂终究是落下了。 萧明暄眸光闪动,嗤笑一声,说:“母亲不必担忧,皇嫂自有分寸。” 宸太后暗中咬牙,觉得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公主既然有公务在身,怕是顾不上伺候你生活起居。”宸太后犹不死心,“你舅家几位表妹对你倾慕已久,不如改日召进宫里让你见一见?” 萧明暄根本记不住自己有几个表妹,不过他还没忘了原本上赶着要议亲的舅母们一听他又闹出荒唐事就打了退堂鼓,心里十分腻味,道:“不必了,我非良人,莫耽误了表妹们各自的姻缘。” 宸太后脸沉了下来,问:“你难道真铁了心要立她为后?” 萧明暄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之色,无奈地笑道:“这却不是我能做主的。” “难道她竟不愿意?”宸太后惊怒交加,拍案而起,“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真当你还是那个无人问津的皇次子不成?” “母亲慎言。”萧明暄正色道,“无论我失意还是得意,公主待我始终如一。” “那你总不能守着她一个人过一辈子吧?”宸太后叫了起来,“你父皇可不是这么教导你的!” 搬出父皇来压他?萧明暄叹了口气,突然冒出来一句:“母亲,你入宫伴驾多年,后悔过吗?” 宸太后愣住了,困惑地看着他,答道:“我得你父皇专宠,儿子又当了皇帝,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专宠?”萧明暄若有所思,喃喃道:“不是专一啊……” 这两个字刺痛了宸太后,回想这么多年她与顺妃明争暗斗,使出百般手段固宠,就算背后打破了头,在皇帝面前也要忍着恶心佯装姐妹情深。 既要温柔小意笼络君心,还得对年轻娇嫩的美人们严防死守,真是心力交瘁,二十多年消磨下来,哪还有少年时相知相许的柔情蜜意? 再加上儿子始终被萧明玥压了一头,要不是那厮短命,这皇位落到谁手里还不可知呢! 她想起往事就膈应得要死,亲儿子还要戳她的痛处—— “你觉得父皇后悔过吗?” 宸太后冷笑,声音不再温柔似水:“我怎么知道?你们男人总归没一个好东西!” 萧明暄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温声道:“父皇是圣明的君主,却是个糊涂的情郎,我可不想走他的老路。” 他站起身来,露齿一笑,又道:“他太过贪心,既想要赫连家的势力,又想要心爱的女人,以为能两全其美,到头来却两个都辜负了。” 顺妃虽然铸下大错,他却对她恨不起来,说到底,她不过是皇权的牺牲品罢了。 而他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以她的美貌与心机,完全可以嫁个豪门子弟,白首不离。 偏偏被情爱蒙蔽了双眼,一脚踏进这个暗无天日的漩涡。 结果熬到最后,情爱也没了,只剩下满腔的怨怼与悔恨。 “我已得到心爱之人,又登临如此高位,已是幸福圆满。”他伸了个懒腰,眼中温暖有光,“我不敢像父皇那样贪求更多,只怕弄巧成拙,空留余恨啊!” 宸太后张口结舌地目送他离开,不知怔忡了多久,突然掩住面孔,发出一声低泣。 第106章 横刀立马 夏云泽皮糙肉厚胆大如斗,地位又尊贵,还跟皇帝有一腿,别人不敢到他面前嚼舌,不过即使不受流言影响,他也觉得装姑娘越来越不方便。 天气渐热,女人的衣袍再怎么精简也是层层叠叠地麻烦,夏云泽拎着裙摆,看着卫戍营里打赤膊操练的军士,眼红得快滴出血来。 春播的种子都出了苗,长势良好,他左手一个小本本右手一根炭条,蹲在田埂上做记录。 采薇撑了伞过来给他遮阳,一眼就看见他描朱绣凤的裙子边散到泥土上。 小太后这蹲姿,也是有点不太雅。 夏云泽浑然不觉,保持着标准的亚洲蹲做完了记录,起身时顺手提了一下裙摆,留下五个指头印。 他真的好想穿运动背心和沙滩裤。 当然只能是想想,别说在外面了,回宫里也不能想脱就脱想露就露,不然万一被哪个多嘴的宫人爆料他是个带把的,别说岐国宗室要发难,消息传回郴国,他外祖家也得跟着倒霉。 要不是嫁过来没一年就匆匆“病逝”实在不利于两国邦交,他也想走萧明玥的老路。 有皇帝情郎只手遮天,连假死药都不用吃呢。 “回去吧。”五月骄阳晒出他一身汗,脑汁也被烤干,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先苟着静待时机。 好在他小叔子这些天乖得很,着实让他省了不少心。 萧明暄比他还怕热,一入夏就在宫室里置了冰盆,要不是当了皇帝事务繁忙实在走不开,早跑出皇城,溜到草原上支起穹庐避夏了。 夏云泽穿越之前也参加过草原夏令营,回忆起那带着草叶芬芳的清凉夜风,心里痒痒得厉害。 他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皇帝脱不开身,皇嫂可以去凉快凉快嘛。 萧明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螃蟹一样钳住不撒手。 要说他这小叔子也是一朵奇葩,明明怕热,还不肯分床而治各自为政,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要赖到他帏帐里。 “小皇嫂迟些再去,六月就不错。”萧明暄把下巴支到他肩上,暖烘烘的气息拂过来。 夏云泽冷笑一声推开他,六月恰逢雨季,还去浪个屁。 “你就是不想让我出去玩。” 萧明暄俊脸一红,竟然默认了,大型犬一样把脑袋拱到他怀里,低声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小皇嫂,且等我这几日把要紧事料理清楚,咱们一同去。” 夏云泽被他磨软了心肠,也顾不上嫌热了,胳膊揽上去,与他耳鬓厮磨,腻歪到一处。 “明日宗室子弟入宫,你也过去掌掌眼。”事毕之后,萧明暄小心地给他清理身体,把自己弄进去的东西再清出来。 夏云泽缩成一团,困得眼都睁不开,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哼笑道:“不就是考校学问,有陈太傅就行了,我去做什么?” 他上辈子是学渣,数理化都不行,体育课第一名,穿越过来更是看见书就头疼,也就风月小话本能耐着性子看下去。 让他去掌眼,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萧明暄这阵子就在忙这件事,把几处闲置的宫室院落打扫布置,充作上书房,叫皇亲宗室将适龄子女送进来读书,由陈太傅任主讲经义,又挑了几名宿儒分别教他们数算地理和农桑,每年四次考核,表现优异者和垫底的各有赏罚。 夏云泽对课程设置提了不少建议,又要求按年龄阶段分班授课,小的读书时间少游戏时间多,各种体能课穿插其中,什么蛙跳抛球韵律操,旨在充分培养熊孩子们的运动能力。 大孩子体育课少些,以骑射为主,同时把卫戍营淘汰的火柴棍小人入门版拿过来给他们增强心肺能力和肌肉力量。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招生,等明天宗亲们把孩子送进来,这宫里怕是要变成花果山。 “你看人眼光准。”萧明暄把湿帕子扔到一边,不依不饶地缠磨他,“说不定能挑出未来的储君呢。” 卧槽! 夏云泽一激灵,睡意全无,瞪着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讷讷道:“这也太突然了吧?” 萧明暄沉了脸,轻弹他腹部优美的马甲线,威胁道:“不然你给我生一个?” 夏云泽腹肌抽搐,捂着脸翻过身去,小耳朵热腾腾地红了个透。 饶了他吧!老司机也架不住突然袭击啊! 他榨了人家那么多游泳健将却没卵用,现在被人臊到脸上来,真是十分惶恐,意犹未尽,当再接再厉,生命不息,推塔不止。 萧明暄把他扒拉出来,道:“也不算突然,挑几个好苗子慢慢培养就是了,切不可走漏风声使人生出非分之想。” 夏云泽出神地看着这张年轻俊朗、沉稳坚毅的面容,眼中荡漾着曼曼柔波,既温暖,又眷恋。 他想起跟萧明暄初遇的情景,那时候对方还是个轻狂放肆、桀骜不羁的坏小子,一肚子鬼主意,整天憋着坏想给人送腻歪。 这才短短一年,他已经褪去一身戾气,迅速成长起来。 在外人面前,是完全看不出一丝半点过去的荒唐迹象了。 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袒露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顽劣与跳脱。 夏云泽眼中闪过一抹怀念,想起那个遥远的夜晚,萧明暄提着狼王的头颅飞纵回来的勃勃英姿,不禁打了个哆嗦。 “冷?”萧明暄敏锐地感觉到他的颤抖,拉起薄被盖住两人的躯体,自己的后背却整个露在外面——他实在怕热。 夏云泽却翻身朝向他,一双手慢腾腾地抚上他的腰背,把微弱的火光撩拨成冲天烈焰。 被按倒的时候,他在男人耳边带笑低喘:“不冷,暖得不能再暖了……” 第二天早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让宫女们按着梳洗打扮的时候差点从妆凳上栽下来,黑眼圈是脂粉也遮不住,他又不爱涂那些玩意儿,干脆素着一张脸,假装自己是一只熊猫。 皇帝倒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仿佛汗流浃背奋战半宿的不是他。 说好的“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呢? 有生之年他能见到这头牛累趴下吗,在他爆肾而亡之前? 第一千零一遍唾弃自己记吃不记打,搞什么交粮台帐?纯粹是浪费纸张! 夏云泽被抱上软轿的时候眼睛完全睁不开,就到上书房那么一小段路程,他竟然还睡了一觉。 落轿之后,他奋力撑起眼皮,让采薇搀着,娴静端庄,行不张裙,莲步轻移到了后堂。 要是当年读书时有这种毅力,他何至于吊个车尾去体育学院混文凭啊? 幸好今天不用他劳心费力,隔一层纱窗在内室看着就行。 他灌下一杯酽茶,打了个呵欠,抹去眼角困出的泪花。 代入一下班主任从后窗监视学生上自习,这种暗搓搓的爽快感终于让他产生了一点点积极性。 他知道萧明暄这是在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山盟海誓易如反掌,具体落实难如登天。 萧明暄却是个敢上九天揽月的倔种兼情种,认定一件事、一个人,就像狼崽子嚼肉一样,咬死了不松嘴。 夏云泽老怀大慰,觉得腰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都是为一棵树放弃了整片森林,但是他们两人各自承担的压力却是实打实的天差地别。 可是萧明暄没有退缩,而是步步为营,一点点挪开挡在他们面前的重重梗阻。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魄力。 夏云泽抚着额角,摇头轻笑。 他以前总仗着上辈子虚长几岁,把对方当成个熊孩子,明里暗里操碎了心,老想像老母鸡护仔一样把他护在翅膀底下。 可是不知不觉间,熊孩子已经长大了,可以反过来给他遮风挡雨,还要横刀立马,将他们的坎坷情路辟成一条康庄大道呢! 他这个飘荡过来的异世游魂,终于在对方炽热深情的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这个陌生的时空产生了牵不可破的羁绊。 他不再是一个身似浮萍的过客,他迫不及待地降落下来,要做那个人忠诚的伴侣和稳固的支撑。 人前君臣相得,人后大被同眠,真是怎么想怎么带感。 正在胡思乱想,宗亲们领着自家孩童鱼贯而入,夏云泽收起一脸暧昧,打起精神细细观察。 不仅观察小孩,还要观察他们的双亲,宁可人憨笨老实些,不能太过机灵油猾。 没人知道新帝会在宗室中挑选储君。 如今萧明暄年轻力壮,也根本没人敢往这方面想。 所以大家只觉得皇帝是受不了皇族子弟的纨绔作派,想要出手抓一抓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所以都没有刻意表现,还有几个娇生惯养的托到宸太后那里,请求网开一面别召来上书房受拘束。 宸太后自从上次送美女碰了个软钉子,就不过问萧明暄的房中事了,美女是不再送了的,娘家再提议亲之事一律打太极,倒是时不时往凤仪宫里送些补品,采薇看过之后告诉他都是养气补血的。 明显是祝他好孕,让夏云泽一想起来嘴角就直抽抽。 只怕让人家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操蛋的人生,麻烦总是解决完了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 看了一上午,夏云泽在小本本上记了几个名字,都是身姿端正眼神清亮的孩子,衣料不见得上好,但是干净整齐,答对时口齿清晰,不卑不亢,父母看起来也靠谱,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问一句答一问,眼珠子也不乱转。 看来就算皇家也有不少穷宗亲,并不是人人都在富贵窝里享清福啊! 夏云泽感叹归感叹,落笔如风,尽可能详细地标注了对各家孩子的印象。 保守估计萧明暄还能在龙椅上坐个二十年,不必急着立储,反正今天来的孩子都会在上书房读个几年书,有的是时间暗中观察,何况宗室子弟生生不息,一批挑不出还有下一批。 下午他连庄稼都顾不上看了,回凤仪宫倒头睡了两个时辰,傍晚才心满意足地从被窝里拱出来。 萧明暄坐在床边,也不掌灯,就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他,看得他头皮发麻,问:“怎么了?” 对方迟疑了片刻,伸手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郴国使臣送来讣告,你父皇……殡天了。” “啊?”他没反应过来,先是想我爸不是好好的吗还给儿子儿婿切菠萝呢,对上萧明暄忧心忡忡的眼神才恍然大悟,是他这个身体的皇帝渣爹,崩了。 “你切莫伤心过度……”萧明暄生怕他哀毁自伤,一把将他搂到怀里,像哄小孩一样顺着肩背抚下来。 他确实不怎么伤心,一想起贤妃被磋磨得血尽而亡,导致原身十几年来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养得菟丝子一般娇怯,就更是一点也不伤心了。 不过萧明暄这么忧虑,他总不好表现得太没心没肺,就抵在他肩上叹了口气,问:“我能回去奔丧吗?” 萧明暄明显不愿意,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山高路远,早去早回。” 夏云泽反手抱住他,一个计划在脑海中隐约成型。 萧明暄在为他们的将来努力,他也不好心安理得地做一条咸鱼。 皇帝一声令下,采薇马上安排宫人收拾行李整装待发,派陈鱼带领卫戍精锐护送。 众人忙碌起来,还要帮着小太后准备些特产回国馈赠亲友,最早也要三天之后才能动身。 萧明暄以为他要居丧守孝,宽慰了一番,自觉回长旸宫歇息去了。 夏云泽乐得清闲,灌了一大碗补汤要好好养肾,闲暇时写了一大本注意事项,再三交待卫戍营诸人要好好养护他的农作物。 不然火柴棍小人极限版就要出炉了。 养了两天,精盈气满,他就有点并不牢了。 小叔子善解人意是好事,可是也得擅解人衣啊! 老司机在情事上向来不肯委屈自己,加上临行在即,依依难舍,他干脆等到夜黑风高,买通护卫,悄悄摸进了长旸宫。 给小叔子送菊……呃不,送惊喜去了。 人一溜进来萧明暄就醒了,眼眉一挑,声音带着慵懒的睡意:“孝期怎能同房?” 夏云泽暗骂一声假正经,扯开衣襟,慢条斯理地开始脱。 房中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少年光裸素白的肌肤上,流转着霜雪般的色泽,每一分每一寸都明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夏云泽踢开地上的衣服,迎向对方灼热的目光,毫不扭捏地舒展了身体。 骨肉匀称,肌线优雅,算不上壮硕,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萧明暄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从胸前粉嫩小巧的红樱到劲瘦细韧的腰腹,最后看向胯下的暗影,细软的草丛中,一根玉茎已悄悄抬头。 看得他口干舌躁,一股火从喉咙烧到胸口,又朝下腹窜去。 夏云泽轻笑一声,没让他看够,身子一拧就钻进他的被窝。 凉润光滑的身子贴了上来,一只不老实的手扯开他寝衣的带子,探到他脐下三寸,握住已然精神勃发的欲望。 “你……”萧明暄一手覆上他的肩背,像是禁锢又像是推拒,声音越发低沉沙哑,“又馋了?真是喂不饱的小寡嫂。” 床笫间的叔嫂称谓更添悖德的快感,夏云泽打了个哆嗦,软绵绵地趴在对方结实强健的身体上,毫不客气地来了一套上下十八摸,尽情享受对方肌肉贲张的坚韧手感。 他摸得萧明暄乱了呼吸,下面一柱擎天,硬梆梆地抵在他小腹上,顶端带出湿意,磨擦得他小腹一片酸软,后面也开始一抽一抽地发烫。 火热的大手沿脊而下,抚上他圆翘小巧的屁股,反复揉捏,力道控制在刚好让他有点疼又不至于难受的程度。 轻微的疼痛只会让人欲火更炽。 临行在即,夏云泽决定给他搞个大事件。 他身体游鱼似地滑溜下去,深吸了一口气,红着脸将对方鸡蛋大的前端含入口中。 萧明暄发出一声惊喘,一手扯住他的头发,夏云泽皱了皱眉,伸手握住根部,慢慢地往下吞。 他上辈子舔冰棒都没这么费力过,萧明暄的尺寸确实惊人,幸好他有1T姐妹教他怎么吃。 顶到舌根他就有点不舒服了,勉强往喉咙里戳了戳,一阵生理性干呕反上来,让他赶紧吐出一部分柱身,用软舌缠裹着,像小儿吮奶一样轻轻地含吮住。 同时沮丧地发现就算顶进喉咙他也吃不下一整根。 这么壮观的大家伙,竟然能被自己的屁股吞下去,他的菊花还真是伸缩自如。 还很贪吃。 只是这么舔着,后面就翕动着想吞点什么东西解解馋,穴口湿热,肠肉痉挛,逼得他难耐地扭着屁股,挺立的欲望轻轻蹭着男人的腿。 夏云泽鼻腔里哼唧两声,手口并用,加快了动作,头顶上喘息渐粗,萧明暄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大手扣住他的后颈将自己硬热的凶器从他口中抽出,一把将他拎坐在自己胯上,扶着水淋淋的柱身,对准濡湿的穴口顶了进去。 夏云泽双腿紧绷,发出一声绵长的低吟。 空虚的甬道被撑到极限,紧绞住长驱直入的硬物,一串火焰沿着交合的位置爬上来,烧灼着五脏六腑。 他打着哆嗦,上身微向后仰,两手扶在男人坚实的大腿上,手心全是汗。 就这么一点点吞到了底,抽动的小屁股紧紧压到萧明暄的胯上。 他觉得自己要被捅穿了,腹肌都跟着痉挛起来,体内漫延开酸胀酥麻的痛楚,让他浑身发抖,鼻子尖都红了。 萧明暄箍住他的腰,胯部向下沉,夏云泽轻叫一声,脱力地倒在他身上,手肘支在枕畔,抖得像筛糠一样。 看起来楚楚可怜一副受尽欺负的小模样,后面却夹住屁股绞得死紧,让他拔出来都费劲。 “放松些!”萧明暄一巴掌拍在他臀上,留下一个热辣辣的红印,夏云泽哼哼着,低下头来咬住他的嘴唇,磨着牙轻声说:“我想把你的家伙咬下来带走。” 这个百无禁忌的小色狼,还要带给他多少惊喜? 萧明暄双眼冒火,搂着他翻了个身,直接把他压在下面,一手抚上他汗湿的胸腹,一手摸到交合的地方,轻轻摩挲着穴口,感觉到身下的躯体像脱了水的鱼似弹动起来,小屁股吸得更欢。 “别摸……嗯……”夏云泽喘着气,发出低软的呻吟,后穴湿得不成样子,本来已经吃得很辛苦,再被他粗硬的手指摸两下,简直如同过电一般,灼酥了他整条脊骨。 他软成一汪水,哪里都使不上力气,萧明暄托住他的腰,前后摆荡着腰胯,一次次撞进他最深处,发了狠地鞭挞他火热的窄穴。 夏云泽扯过被角咬在口中,生怕叫得太浪引人偷听,快感一波波冲击着大脑,汗水沾到交合的地方,弄得娇嫩的穴口一阵阵麻痒难当。 “憋坏了吧?叫出声来。”萧明暄抽出欲望,借着月光看过他糜艳柔软的穴口,在对方诱人的哼喃声中整根顶了进去。 他把这黏人的小东西整个肏开了,每一次进入,高热的穴肉都迫不及待地缠裹上来,抽出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紧绞着他,股间水光淋漓,冲撞间发出羞人的噗嗤声。 夏云泽已经被强烈的快感折磨得神志不清了,被角让人拽开,他勾住萧明暄的脖子,仰起头,发出破碎的气声:“慢点……太凶了……我受不住……” 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求饶,对方越是来劲,萧明暄抬高起他虚软无力的腿,就着交合的姿势将他翻转过去,夏云泽发出腻人的惊叫,眼前一黑栽到枕上。 屁股还是撅得老高,露出最私密的部位咬住男人的孽根不肯放。 “小馋猫。”萧明暄伏在他背上,在他耳边轻笑,下半身也没闲着,一下下直撞到他心里去。 夏云泽再也忍不住,拖着声音吟叫起来,脚趾勾着床褥,一下下绷紧,眼神涣散,前面碰都没碰一下就直接被肏射了。 高潮过后身体更敏感,后穴涌上来的快感让他喘不上气来,夏云泽费力撑起手肘,慌慌张张地往前爬,腰身却被坚硬如铁的手臂箍住,硬是被拽回来,打着哭嗝抬腰挨肏。 他差点背过气去,萧明暄终于到了,孽根抖动着,一股股浓稠的精液射进他体内。 夏云泽倒在榻上,剧烈地喘息,觉得魂都要被顶出去了。 又不是分手炮,至于这么猛吗?他喉咙干涩,哭都哭不出来了。 累过头的结果就是带着一身痕迹睡了过去,完全忘了萧明暄的大兄弟还堵在他穴里不肯撤离。 所以他半夜又被怼醒了,哭唧唧地求饶也没用,萧明暄不仅要把这两天积的存货出清,还要把未来月余的分离都做个够本。 自己撩的汉,哭着也要搞完。 夏云泽泪流了一枕头,魂飞天外,欲死欲仙。 第二天,他扶着腰爬上马车,倒在软垫上呜呼哀哉。 众人都以为他悲伤难已,只有采薇知道他是自作自受,体贴地把汤婆子敷到他后腰上。 第107章 脱身大计 在陈鱼等人的护送之下,沿途没生出什么事端,夏云泽身体比一年前强健结实,禁得起日夜兼程,于是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五月中旬出发,六月下旬就到了。 夏天炎热,不好停灵太久,所以先帝遗体早葬入皇陵,他们这些远嫁的公主就算回来奔丧,也只是去牌位前上炷香罢了。 不过夏云泽不辞辛苦回国一趟本来也不是为了给他的皇帝渣爹送葬。 他七哥得了信,每天都派人在官道上守着,车队一到京畿地界,护卫就飞快地传信回去,等他行至城门下的时候,他哥已经骑着高头大马出来迎他了。 “七姐!”在人前他们还得装好姐妹,虽然他哥向来男装示人,今天更是一袭素袍招摇过市,没带半点脂粉气,偏偏人民群众坚定不移地相信这就是个倾城绝世的美公主。 真是可以作为营销学的典型案例载入史册。 公主出行自然是前呼后拥排场盛大,夏云清越众而出,到车前下马,拉着他打量一番,笑道:“高了,也壮实了,看来这日子过得不错。” “比你还是差一点点。”他踮了踮脚,发现自己还是比人家矮半头。 一年未见,仍是一个照面就被七哥的盛世美颜闪瞎狗眼。 即使在孝期身穿素服,依旧不掩他灼人的容貌。 “我舅呢?”他拉着夏云清一同上了马车,兄弟俩总算有机会说些私房话。 “他呀,高升了。”夏云清漫不经心地答道,“大理寺有案子,一时走不开。” 夏云清心领神会,老皇帝忌惮燕家,一直暗中打压,如今他驾鹤西行,皇后嫡子继位,既是用人之际,又要施恩于旧臣,兼之燕成璧确实能力出众,还是御笔亲点的探花郎,于是春风得意一路高升,倒比他那些仍在翰林院熬资历的同窗仕途通畅得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世情再现实不过。 听说燕成壁忙完手头的案子就要去六部轮转,将来入阁可期。 先前替他惋惜的同僚如今都羡慕不已,美貌公主入怀,还不耽误升官,这个东床快婿当得实在太值了。 夏云清倒不在乎驸马能不能登阁拜相,还嫌升官之后多了不少内眷之间的人情往来,使他这个向来不爱交际的人着实头疼得很。 夏云泽旁敲侧击套他的话,听出他舅和七哥依旧恩爱逾恒,有时三次有时两次,只羡鸳鸳不羡仙,小日了过得舒心极了。 叙过家常,夏云清又问他在岐国的境遇,他也不打算隐瞒,把自己如何与小叔子情愫暗生,如何瞒天过海帮助夫君假死,最后如何与小叔子勾搭成奸,萧明暄更是决定排除万难与他长相厮守。 夏云清叹为观止,啧啧两声,看他弟的眼神就带了点戏谑之色,笑道:“没想到咱们九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过奖,过奖。”夏云泽老皮老脸红都不带红一下的,朝他哥伸出个小指头要拉钩,“你可别让我舅知道,他那个破嘴不晓得要怎么嘲笑我。” 夏云清拍开他的手,嗔道:“你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 哟,看他哥这护夫心切的小模样,想来他舅宠妻狂魔本色不改,把他这个骄横的七哥哄得服服帖帖。 “我这趟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他神色一肃,转回正事,“还望七哥为我周全打点。” 夏云清眯起眼,低声问:“什么意思?” 刚吹完与岐国国君相知相许,这就要一拍两散啦? “总装姑娘不是长久之计。”夏云泽露齿一笑,道:“我打算金蝉脱壳,换个自由身回去。”也省得那狗东西在床上一口一声小嫂子地臊他。 以后饺子可以尽情吃,嫂子却别想尽兴玩了。 夏云清抚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男装穿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燕成璧又爱他纵他,只要人前别露马脚,人后随他作妖。 可他这弟弟就不一样了,从小养得娇闺女一般,穿上男装也不像个汉子,可是年龄渐长,总是钗裙红妆,确实不太方便。 他向来是个不爱动心思的,干脆把人接回公主府,交给驸马安排。 晚上燕成璧提前下班,摆了家宴为他接风洗尘,还让黄公公和冬灵过来敬酒,一杯下肚,纷纷红了眼眶。 宴后三个人转到湖心凉亭中醒酒,开始商讨脱身大计。 夏云泽先听夫夫俩细细分说宫中形势。 新帝是他们的大皇兄,虽然对淑妃两个儿子竭力打压提防,对嫁出去的公主们倒是宽厚仁善,再加上要重用燕成璧,七公主还是颇得圣宠的,连带宫里的惠太妃待遇都提高了不少。 所以七公主暗中做点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九公主向来存在感稀薄,说不定往皇兄面前一站,皇兄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三个人很快敲定了计划,先安排九公主不堪旅途劳顿病逝京中,然后给他改头换面假称燕家远亲,捐个小官外放到岐国做驻使,飞出牢笼天高地阔,任他想怎么浪就怎么浪吧。 “你可要想清楚。”他舅到底比他们多吃几年咸盐,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公主身份,不仅是束缚,也是你的保障,一旦没了这层身份,你在岐国就只能靠自己了。” 夏云泽点头,表示他经过深思熟虑,还是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了这票再说。 他何尝不知道,先前他在岐国敢捉萧明玥的奸,公然给顺妃添堵,还与两位叔王唇枪舌剑,都因为有公主身份这个护身法宝,如今他要弃了这个身份,赤手空拳从头干起,一旦萧明暄翻了脸,他可就一点倚仗都没有了。 他从燕成璧眼中看到深深的忧虑,连夏云清也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破釜沉舟,夏云泽沉吟片刻,眼神坚定,道:“我相信他。” 他舅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如遭变故,务必保住性命脱身回来,这里总归是你的家。” 夏云泽抱拳一笑,道:“谨遵舅舅、舅母教诲。” “油嘴滑舌。”他七哥还没怎么样,他那个见色忘甥的舅舅已经一个爆栗弹了过来。 夏云泽捂着脑门的红包,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笑脸,从怀里抽出路上新画的火柴棍小人奉上去。 教练不能在祖国发展健身事业了,好歹留份大礼,以后别说他厚此薄彼。 “你要不要先去信告知你那情郎?”他哥又提点了一句,夏云泽吃过教训,不敢再马虎大意,老老实实地点头:“我给林公公留了锦囊,干脆再写几封信,双管齐下免得误了大事。” 其实是怕萧明暄再被摆一道,怒极之下真剥了他的皮。 就这样,远嫁的九公主先后经历丧夫丧父之痛,在先皇牌位前哭得昏了过去,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没几日就香消玉殒了。 这个公主向来娇怯懦弱,在京中没什么友人,也就与七公主关系略好些,夏云清便自告奋勇接手了他的身后事。 丧事从简,也就几家与燕氏交好的官员前来吊唁,场面冷清得很。 堪称生得微不足道,死得默默无闻。 公主府里,夏云泽头一次光明正大地脱下长裙,换上男装,感动得泪流满面。 夏云清完成任务,把接力棒交给燕成璧,于是他舅上下其手一番运作,给他运作出个远房亲戚的身份,连户籍都办妥了,任谁火眼金睛也看不出破绽。 然后打通关节给他捐了个驻使的差事,打发到岐国走马上任。 比起回娘家时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这次远行只带着燕家给他安排的护卫打手,陈鱼一行人都不好贴身随行生怕引人怀疑,只能分成两拨,在前方开路,后方缀护。 他把采薇留在了公主府,如今风波已定,她也不必再跟着自己背井离乡了。 东方渐晓君行早,又是他舅和他哥送他出城。 有他舅那个煞风景的在,什么离愁别绪都搅和没了,与七哥互道了珍重,夏云泽一抖缰绳,飞驰而去。 第108章 天涯此时(完) 为免夜长梦多,讣告先一步派人快马加鞭带回了岐国,而他这个正主可以在路上慢慢地磨,一路祈祷萧二郎别气得掀桌。 夏云泽骑在马背上晃悠着缰绳,顶着大太阳抹了一把汗,想起临行前那一夜,脸颊泛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 虽然是他先撩,但是萧明暄续航能力实在强,跟装了电动小马达似地,折腾得他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早登极乐。 原先想着温存过后给人吃个定心丸的,结果嗨过了头直接忘到脑后,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幸好提前给林公公留了锦囊,发回岐国的讣告中也夹带了一张他的灵魂画作。 画的是一只蝉在脱壳,虽然他舅看过之后坚持认为他画的是一只蜣螂。 俗称屎壳郎。 灵魂画手遭到万点爆击,一脸屈辱,却逗得他哥哈哈大笑。 舅母在上,外甥真的不如狗。 夏云泽想想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犯不着再酸别人秀恩爱,于是赶紧吐出这口狗粮,灵光一闪,交给他舅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等到天气凉快些,派人收集些蜣螂给他送过去,他要解决草场上牛羊粪便堆积造成的土壤板结问题。 他舅当时就黑了脸,他哥没心没肺地又开始爆笑,简直无差别补刀。 所以第二天早晨送行的时候,他哥连马都骑不得了,窝在马车里哑着嗓子与他道别,夏云泽心领神会,本来打算给他哥一个熊抱,又怕被他舅一脚踹飞,只好抓紧最后的机会添点堵:“别忘了我交待的事啊,先谢过舅舅了!” 他舅虽然是个探花郎,好歹出身将门,不是那种五谷不分的迂书生,况且这活又不用劳动他自己的尊手,让管家往农庄上递个话就是了。 燕成璧应了下来,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快滚。 陈鱼也不敢催,夏云泽一路游山玩水,逍遥得宛如放了暑假的小学生。 他不单是为了给自己休假,更重要的是走一路晒一路日光浴,力求把自己晒黑。 最好黑到夜里自动隐身,扔到煤堆里不出声就不会被发现的那种。 就算他成了萧明暄的心肝宝贝,也要坚持走铁血硬汉之路一百年不动摇。 肌肉不够,肤色凑嘛! 盛夏的日头一天比一天毒,他每天狂灌绿豆汤才没让自己中暑,穿过边境线的时候,一张脸已经从白炽灯天使色变成狂野风小麦色。 就算见过小太后尊容的人,再看他这张色号截然不同的脸,也没法把两个人关联到一起了。 何况燕成璧给他弄的这个假身份也是妙得很,七拐八弯地编了个贤妃的远房表弟,外甥像舅,眉眼有几分相似也不稀奇。 进京之前,他还别出心裁地剪了一截黑色马鬃,挑出细软的短毛给自己做了两撇假胡子黏在嘴上。 陈鱼一见他这模样,暗中替自家主子捏了一把汗。 走了个娇公主,回来个小糙男,不知道主子还能不能坦然下嘴。 夏云泽改头换面之后加快了行程,简直是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萧明暄的表情。 萧明暄接到讣告,再看看夹在里面的灵魂画作,咬住后槽牙,腮帮子都鼓起两个小包。 与额角爆起的青筋此起彼伏,脸色分外精彩。 林公公把脑袋垂到胸前,庆幸自己早早把锦囊交了上去,不必在这个紧要关头上赶着当出气筒。 为纪念红颜薄命的小太后,萧明暄宣布休朝三日,不过近期事忙,等他真正休朝的时候,恰逢郴国新任驻使入京。 驻使以国士之礼被迎入长旸宫,据说与皇帝一见如故彻夜长谈,一谈就是好几天。 萧明暄这个混帐…… 他瘫在床上,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两撇小胡子早被扯下来扔到床底下,眼角泛红,有气无力地骂一声禽兽。 “天都亮了……”他哭哑了嗓子,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努力自降颜值了,萧明暄反而更猛更来劲? “心肝儿这样野得很。”萧明暄按住他的腰,把他这块自留地彻头彻尾深耕了一遍。 三天假期,有人觉得弹指一挥间,有人却哀叹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躺过小别胜新婚的副本,夏云泽被迫多休了几天假,然后才扶着小腰销假上班。 驻使是个清闲差事,平时无事做,战时倒大霉,如今两国交好,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个位置上混到老。 就是俸禄太低钱途无亮,不过他有私房钱,再不济还可以吃吃皇帝情郎的软饭,比光吃硬的省力多了。 夏云泽没打算做咸鱼,每天上班点个卯,然后骑着马到处跑。 监督卫戍营训练的事交给陈鱼,他专心伺弄他的庄稼,还挑了几个踏实稳重的农家子弟当副手。 秋风起兮,他套种的第一批豆子丰收了。 八月上旬,草场由绿转黄,牧民开始收割牧草以备冬储,他舅及时派人送来一箱子蜣螂,散落到茫茫草原上安营扎寨。 明年除了推广他的种植业,还可以发展一下多种养殖,给牧民的牛羊马添些扁毛小伙伴。 夏云泽拿着小本本计算养殖密度,比上辈子给自己计算卡路里还认真。 这种下放基层做村官,带领大家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感觉,比当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爽太多了。 何况他的皇帝情郎给了他最大程度的自由,不仅对各项提案大开绿灯,更是将端王府送他当私宅,一众仆役护卫任他差遣。 秋天的阳光余威仍在,他偶尔揽镜自照,发现又晒黑了一个色号。 算了,反正萧明暄不嫌弃。 正午时分,附近的牧民给他送来烤羊肉和马奶酒,还邀他到部落里共度中秋,夏云泽这才意识到月半将至,他也该回家抚慰一下大龄留守儿童了。 夏云泽吃饱喝足打着酒嗝,带上亲卫打马回还,没忘了摘一捧怒放的格桑花当礼物。 他这次出来确实耽搁得有点久,萧郎怕是要闹脾气,须得好好哄哄才行。 自从小夏太后嗝屁之后,宗室中人又动了心思,想给皇帝塞几个美女充盈后宫,结果美女还没挑好,萧明暄直接下令封禁了东宫和凤仪宫,对外的理由是不愿睹物伤情,宸妃气得哭了几场,拿她这个倔头倔脑的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众人一看这阵仗,感叹皇帝真是用情至深,也不敢送姑娘进来守活寡了。 说不定再过几年,伤怀淡忘,才有他们的可乘之机。 男儿本色,就算心里只爱一个人,脐下三寸也要风流快活的嘛! 可是看皇帝容色气度,倒不像憋着火发不出来的样子,难道是那骄纵少年一登帝位就变得清心寡欲四大皆空啦? 旁人哪知道皇帝自有温柔乡呢。 夏云泽当年只在几次宫宴上露过脸,不至于让人一睹难忘,何况公主的闺名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获知的,所以他这次连名字都没改,风平浪静地混到现在也没引起怀疑。 如今每天深入基层,不怎么与皇亲宗室往来,再加上官位低微,根本没人在意他是哪根葱。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一黑毁所有,看着他的脸,就连卫戍营帮他种菜的兄弟们也没想到这就是当年那个肤肌赛雪的美貌小太后。 分明是个不拘小节的糙汉子,不过性情好又能干,远近牧民都喜欢,一提起夏郎君纷纷赞不绝口。 还有小姑娘悄悄向陈鱼打听夏郎君有没有家室,愿意不愿意留在大草原上做女婿。 陈鱼汗都下来了,义正辞严地告诉她夏郎君不仅有家室还是个绝世醋缸,没有挟山超海之力,千万别打他的主意。 夏云泽来不及感叹他这弯了之后才来的桃花运,一路纵马狂奔,赶在天黑之前回城。 端王府里早备下月饼糕点,把湖心水榭布置得花团锦簇,只等着主子们回家团圆,共度中秋佳节。 夏云泽回府先洗去一身热汗,小憩片刻,精神百倍,换上一身锦衣,打扮得风流倜傥,摇着扇子到后园晒月亮。 还献宝似地带着他那捧有点发蔫的格桑花,活像个热恋中的毛头小子。 今夜宫中有宴,萧明暄估计要晚些才能来。 夏云泽坐在桌边,捧着花束自斟自饮,夜风一吹,舒服得哼起小曲。 “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来到草原把汉撩~哎哟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脏砰砰跳~迷恋你的公狗腰~你不来搞我我就喵喵喵~” 余音绕梁,心潮荡漾,他清清嗓子,还要继续浪,一双手臂无声无息地揽了上来,吓得他小黄歌噎在喉咙里,蠢兮兮地逸出一声嗝。 “叫得不错。”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促狭的笑意,“再叫一声我听听。” 夏云泽双颊滚烫,心想幸好自己晒黑了,脸红大概看不出来? 他尴尬地扭了几下腰,把花怼到萧明暄脸上,嘿嘿一笑:“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萧明暄接过花束,眉毛快挑到天上去,回手把花扔到美人靠上,粗硬的手指捏上他的脸。 “脸红什么?”萧明暄把他抱坐在自己腿上,倒了一杯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喝,夏云泽顺势腻歪到他怀里,絮絮叨叨地讲各处草场的情况,还没讲个尽兴就被堵住了嘴。 花好月圆,谁有心思听这个? 这咄咄逼人的小嘴,此时应该情话绵绵才对。 两个人头抵着头互诉相思,又饮了几杯美酒,萧明暄不怀好意地伸手探向他的衣结。 美景良辰岂能虚度?一定要让这顽皮的小郎君在自己怀里哭一哭。 水波潋滟,月色皎洁,清辉洒遍九州,几家同此销愁。 远在千里之外的夏云清似有所感,侧过身子偎到燕成璧胸前,低头衔住他手中的酒盅,凤眼微挑,波光流转。 而另一个隔开万水千山的地方,萧明玥一手支腮,入神地欣赏一株缓缓绽放的月下美人,没有再拒绝身侧之人递来的酒盏。 清风明月,天涯此时,鸳侣同罗帐,浓情入梦香。 ——全文完—— 第109章 凛玥番外《东宫锁宠》1初遇 一、 第一次见到萧明玥时候,呼延凛一度惊为天人。 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白鹤,慌不择路地跑到毒沼密布的丛林中,长发飘散,脚步蹒跚。 惶然无措地一头撞进他怀里。 一颗坚如铁石的心蓦地被撞出丝丝裂纹,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的腰,还未来得及惊讶这腰肢是何等盈盈堪握,后面喊杀声起,一片刀光剑影交织成网,势要将他怀里的小仙子绞成肉泥。 萧明玥知道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无处可逃了,颤抖的双手抵上对方厚实的胸膛,轻推了一把,皱眉道:“你快跑!” 他不知道这野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撞到追兵也真是霉运当头,多半要枉死在这里。 那野人不仅没放开他,反而收紧了手臂,单手将他揽入怀中,身形腾挪,一掌拍向迎面来人的胸口。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 萧明玥绝望至极,刺客的剑光几乎从他脑后掠过,让他惊叫一声闭上眼睛,整个人缩到对方怀里。 剑锋挑落了几缕青丝,却没伤到他分毫,这个身份不明的莽夫一手护着他,一手迎战,身手竟是诡谲莫测,看似闲庭信步,云淡风清,落掌却是血雾纷飞,刹那间收割了十数条人命。 萧明玥吓傻了,不知道是被刺客追杀更可怕些还是被这样一个出手狠辣的野人搂在怀里更可怕些。 直觉让他还是选择了先保住命再说,刀剑无眼,无处可藏,他只好手脚并用缠挂在男人身上,竭力不让自己成为对方的累赘。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场杀戮就结束了,地上横七竖八全是死不瞑目的尸体,竟没留下一个活口。 萧明玥双脚一挨着地面,就赶忙从那人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一地死尸,后背发寒,打了个哆嗦。 要不是恰巧遇到这么个身手卓绝的男人,只怕死的就是自己了。 对方身上溅了不少血,衣衫褴褛,虬结的长发胡乱披散着,脸都看不真切,萧明玥又惊又怕,明知道该道谢,却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惧意,连看不敢多看一眼。 他只好拾了一把剑,胆战心惊地挑开尸身的衣服搜找线索。 从头领装扮的人身上搜出了一枚剑穗,乍一看眼熟,待他拎起来细细端详,整个人从头寒到脚。 是萧明暄的剑穗子,那畜生竟然胆敢指派刺客截杀兄长? 萧明玥把剑穗攥在手中,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浑身发抖。 那野人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拉起他的手,抹开紧扣的指节,虽然蓬头垢面地看不清神色,萧明玥却依稀感觉到对方的不悦。 他不自在地收回手去,强忍着在衣服上擦擦的冲动,抱拳一笑,道:“多谢壮士搭救之恩,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那人没作声,像根本没听见似地,转身就走。 萧明玥活了十九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油盐不进,视他如无物的人。 他心情烦郁,又轻轻唤了声:“壮士?” 那人脚步不停,越过一地尸体就往外走,萧明玥无法,只好拔腿跟上,抬袖掩住鼻子,徒劳想隔绝周围令人恶心欲呕的气味。 这个地方遍地都是毒沼,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溅到身上怕是要脱一层皮,空气中本来就弥漫着酸腐的臭味,又混上了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飘荡着淡绿色的薄烟。 他刚才光顾着跑,一路喘得厉害,不知吸了多少瘴气,此时神经一松懈,霎时头晕目眩,腿脚虚软,本来就疲累至极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一脚踏空,朝一处墨绿色毒沼跌过去。 我命休矣…… 那野男人像背后长了眼,回手捞住他虚软的身子,打横抱了起来。 萧明玥眼前直冒金星,又气又窘,挣扎了几下也没用,只好忿忿地掩住口鼻。 救命之恩在上,他顾不上计较对方一身血污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裳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男人顺手采了一把形状怪异的树叶覆在他脸上,清冽的气息沁入鼻端,让他浑浑噩噩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想打量对方的尊容,又没来由地心虚,只好偏过脸去假装看风景。 他看着头顶惨白的太阳勉强辨认出方向,脑袋没那么沉了,恶心感依然萦绕不去。 为缓解被横抱的尴尬,萧明玥清了清嗓子,不死心继续问:“壮士身手不凡,不知师承何方?” 那人没搭理他,只顾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须臾之间就离开那处毒沼密布的深林,空气清新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本来就虚弱,撑到此时已是极限,神经蓦然放松之后,在男人臂弯中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一睁眼先看到枝叶交错间的满天繁星。 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还有若隐若现的缕缕白雾,萧明玥站起身来,发现掌心被指甲掐破的地方糊着一层药草,他扭头循声望去,恰好看到那个野人破水而出的画面。 他不着寸缕,湿发柔软如缎,在皎洁的月光下,在氤氲的雾气中,那人宛如降世的神祇,肆意张扬,目空一切。 萧明玥眯起眼睛,嫉妒地盯着对方魁梧壮硕的躯体,再看看自己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胸口一悸,摇头叹息。 这样勇武无双的男子,若能为他所用,这世上哪还有值得忌惮之人? 对方拧了一把滴水的长发,上岸朝他走了过来。 头发服服帖帖地披在身后,才让人看清了他有一张英俊到让人屏息的脸,浓眉深目,高鼻薄唇,轮廓冷厉鲜明,不见一丝温柔的线条。 就连看向他的漆黑双眸,也是沉静如深潭,无晴无雨无波澜。 萧明玥按住胸口,想压下瞬间狂乱的心跳,却是徒劳。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境遇,这个悍勇不可一世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危险而神秘,轻易搅乱了他死水一般的心湖。 既让人惊惧,又使人亢奋。 何况他全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萧明玥胸口起伏,双眼熠熠生辉,灿若群星,他摆出平日里的端雅气度,对那人拱手一笑,道:“在下萧明玥,壮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出山之后必有重谢。” 那人终于不再装聋作哑,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必。” 低沉悦耳的声音让他呼吸一窒,后颈仿佛被鹅毛搔过,麻酥酥地发痒,萧明玥定了定神,轻声道:“壮士高义,明玥却不敢知恩不报……” 那人突然笑了,打断他的话:“我是说,不必等到出山。” 这距离太近了!对方高大的身形带来山岳般的压迫感,而他的气息混着浴后的水汽,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感官—— “明玥太子能怎么谢我呢?” 萧明玥仰着头,硬生生忍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喉咙干涩,声音越发柔哑:“总得让我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他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老实不客气地伸臂揽住他,一只手热烘烘地扣在他后腰上,隔着秋衫炙烤着皮肤。 “呼延凛。”他报出自己的名姓,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唇覆了上来。 萧明玥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先前被截杀在山涧中坠崖身亡吗,难道竟然死里逃生? 唇瓣传来的痛感让他蓦然回过神来,原来呼延凛不满他的恍惚,轻咬了一口。 萧明玥身体猛往后仰,抬袖抹去唇间残留的热意,皱眉道:“原来是睿王大难不死,只是因何戏弄明玥?” 铁钳般的手臂箍得他动弹不得,心中戒慎恐惧,身体也跟着发起了抖。 “戏弄?不。”呼延凛灵活的手指挑开他的衣结,言简意赅,“我要你。” “你……放肆!”萧明玥气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力气推挤他的胸膛,“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焉敢如此无礼?还不悬崖勒马?” 关于呼延凛的身世他早有耳闻,公主私通有孕,生父不知是人是鬼,一生下来就扔到狼窝里,在兽群中长大,十来岁才被接回皇庭,然而偏狭激愤本性难改,整个凉国从上到下没人待见他,连他生母临终之时都悔恨当初应该一帖药把这孽胎打下去。 他降临到这世间,就是诸人的劫数。 如今还想祸害到自己头上来? “你在这深山密林中,还摆什么太子身份?”呼延凛将他虚软无力的身子放倒在草地上,高壮的身躯罩在他上方,半是威胁半是蛊惑:“我若不管你,你活不到明天早上。” “你!”萧明玥气得胸口抽痛,十九年来众星捧月宠爱万千,让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闷气,打又打不过挣又挣不开,只好凭一张利口支撑颜面,还专往人伤口上撒盐:“你张狂什么,不过是个人人厌弃的杂种罢了!” “杂种”二字从这个人嘴里吐出来,让麻木已久的心脏感受到久违的刺痛,呼延凛眼底迸发出一簇火光,即而湮灭在一片晦暗中。 他不再多费口舌,直接动手,在萧明玥的推拒与怒詈中,强占了这个清高尊贵,却娇弱堪怜的皇太子。 纤尘不染的白鹤被他攀折了翅膀拽到身下,楚楚可怜地承受着他的放肆征伐,从哀求到哭泣,一双被泪水浸染的眸子清亮明澈,映出他狂乱的面容。 这个骄矜的小太子哭哑了嗓子,最后只能发出破碎的气声,在疼痛与屈辱中昏迷过去,人事不省。 平息了体内翻腾的火焰,呼延凛心满意足地抱着他下泉水清洗,萧明玥眉头紧蹙,无意识地发出一两声委委屈屈的哼唧。 像被踩了爪子的猫一样,可怜又可爱。 给他清理干净,还涂了些消肿止血的草浆,再一件一件套回衣衫,等到全部料理清楚躺回草地上的时候,东方已经微微泛亮了。 萧明玥吸着鼻子低泣一声,身体蜷成一团,呼延凛收紧了手臂,将他密密实实地搂在怀里。 “你是我的。”他喃喃低语,温热的吻落在他额上。 萧明玥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直到头顶的呼吸声变得平缓悠长,他才睁开眼睛,皱着眉支起手肘,看着这个他本该恨之入骨的禽兽,心中五味杂陈。 身体的不适提醒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难堪的噩梦,可是疼痛过后,胸中却莫名觉得畅快。 某些长久被压抑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呼延凛用最粗暴无礼的方法撕裂了他仁善贤良的外壳,暴露出灵魂深处不为人知的贪念与疯狂。 他抬腕看着肌肤上鲜红的吻痕,无声地笑了。 高不可攀、人人称贤的皇太子,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中被野男人玷污得彻彻底底,连心都染脏了。 只是想想,他就兴奋得难以自持。 再没有什么比将完美无瑕的假象毁灭殆尽更让人激动了。 他在云端徜徉太久,孤冷而疲惫,也许只有这肮脏的泥潭才是他心向往之的归宿。 萧明玥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对方线条分明的肩颈,停留在他坚实的心口,嗓子实在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口型宣布—— 你是我的了。 他心知肚明,这场挟恩求报的戏码只是个开始,他们之间的纠葛还远远未到落幕的时候。 睡醒之后,呼延凛从溪中捞了几尾肥鱼烤来给他吃,萧明玥一脸忧愤,扭过头去不作理会,果然被强硬地拽到怀里,呼延凛把剔了刺的鱼肉递到他嘴边,命令他张嘴。 “如果不想吃饭,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萧明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咽了几块肉,嫌腥气重,死活不肯多吃。 这么难养,怪不得身上没四两肉,抱起来都硌手。 呼延凛把剩下的鱼吃完,洗净了手脸准备动身。 萧明玥头天夜里遭了罪,走不了几步路冷汗就下来了,呼延凛不由分说将他抱了起来,只是在他的抗议之下由横抱改成竖抱,走动间不至于颠得他头晕。 失踪几日,营地上怕是急疯了。 好在呼延凛确有几分神通,召来一只白鹿给他交差。 天降祥瑞,惹得众人称奇,也不再怀疑他胡编乱造的理由。 真如一床锦被遮尽丑。 萧明玥带着温雅的笑容回到营帐,将旁人的喧嚣隔在外头,闭门休养了几日才堪堪恢复过来。 没想到拔营之前,呼延凛又趁夜摸进他的帐中。 第110章 凛玥番外《东宫锁宠》2情薄 二、 萧明玥惊醒之后虽挣扎反抗,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叫人来解围。 他身子弱,很快精疲力尽,不情不愿地任之为所欲为。 呼延凛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招来闲人扫了兴致,动作温柔了许多,萧明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喘息声软软地带出几分娇。 呼延凛被他的乖顺磨软了心肠,没忍住又开始新一轮冲锋陷阵,终于把萧明玥弄哭了,淌着泪求他怜惜些,颤抖的声音却被堵在唇齿之间,化作一声悠长的呜咽。 他们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来往了两年,做着最亲密的事,却始终彼此戒备,上一刻相拥着共赴极乐,下一刻就陷入无休无止的猜疑与对峙。 他早就知道呼延凛没有心,只是一时兴起才对他纠缠不放,他也将心事妥帖地隐藏起来,只肯舍出身躯与他玩弄,不愿在那个薄情人身上遗落半点情丝。 他本以为他能把情感的激流控制在闸门背后,等待呼延凛玩腻的那一天。 而在此之前,他可以尽情享受这种被支配、被征服甚至被毁灭的快意。 他想玷污那个高洁无瑕的幻影,想毁掉那个望众所归的图腾。 他想挣脱那些束缚着他,让他不得不循规蹈矩的枷锁和期待。 他想陷入污泥浊水中,来报复那些执意将他拱上云端,却不在乎他冷热温寒的人们。 白天和黑夜被完全割裂开来。 白天他是个衣冠楚楚、举止合宜的谦谦君子,到夜里呼延凛会强势地撕开他的伪装,让他再也摆不出一身道貌岸然,只能无助地揽着对方的颈项,在他怀里感受最真实的痛与欢。 他又天生狡狯,柔奸成性,生怕被觑破一点心思,每每做出身不由己的样子,欲迎还拒,表现得不情不愿。 导致呼延凛经常要下狠手折腾他,不逼到他彻底失态不肯罢休。 甚至强迫他说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萧明玥只好流露出屈辱难当的神色,迎合他心血来潮时的百般花样。 他们这样……也算殊途同归? 都想让完美无瑕的造物碎裂在指间,都想把冰清玉洁的纯净践踏到脚下。 所以才会一拍即合,勾搭在一起难舍难分。 呼延凛有时戏言救命之恩劳烦皇太子以身相许,只有萧明玥心里清楚,就算呼延凛没有救过他,他依然会无法自拔地被这个男人吸引。 说他慕强也好,说他下贱也罢,他并不在意,只想偎在呼延凛身边,被他强迫,被他伤害,最终被他弃如蔽履。 这种近乎自戕的行为好歹排解出些许内心的苦闷,至少能让他短暂地感受到曾经真切地活过。 他想,他骨子里大概是个疯子,只是被厚重的铁链拴在笼中,无声无息,不可救药。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纠葛越深,他就越迷茫。 有时候还会扪心自问,他究竟是爱呼延凛这个人,还是爱上了这种濒临毁灭、绝处逢生的滋味? 他以为他将这种迷茫掩藏得很好,却不知那个男人早就看透了他。 他们像两只蝙蝠,昼伏夜出,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尽情释放对彼此的渴望。 呼延凛却一意孤行地想把他推出这幽暗阴森的洞穴,让他回到云端上去。 说来可笑,直到他大婚当夜,他们才有了第一次不再互相提防、全情忘我的缠绵。 不仅是身体分外契合,连两颗心都产生了紧贴在一起的错觉。 可惜错觉只是错觉,呼延凛失控的那一夜,毁掉了所有浮光掠影般的柔情蜜意。 他几乎要死在那场暴虐的情事中。 这一次,身体的创伤并没有麻痹他心中的隐痛,反而雪上加霜。 萧明玥才恍然大悟,疼痛与伤害不能带来任何效用,他想要的终究是那个人的爱与怜惜。 奈何皆是水中捞月,缘木求鱼。 呼延凛怎么会爱人呢,他连心都没有。 自始至终,他只是呼延凛的玩物,不该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那个放肆至极的人,想来,没人能推拒,想走,也无人可阻拦。 要不是夏云泽的陪伴与支持,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那段难堪的日子。 那是个小太阳一样温暖明亮的人,却无法让他内心产生一丝涟漪,在得知对方是男扮女装的时候甚至悄悄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幸好不必做夫妻的释然。 小太阳照不进他幽暗阴沉的内心,他不想回云端,他只想坠入最深的黑暗,在污泥里栖息,做着属于他自己的梦,在梦里追逐他的情爱与自由。 他没想到会在东献山与呼延凛重逢,就像一个荒唐的轮回,那人用一句略带惆怅的调侃为他们的关系做了一个了断。 “明玥太子还能怎么谢我呢?” 说得好像当年强取豪夺的不是他。 这是他爱了两年,却要怨恨一生的男人。 可惜我能给你的一切,你都不想再要了。 如果注定得不到,他又何必纠缠?弄得身心俱疲,遍体鳞伤。 萧明玥外表柔婉,内心终究是有一股子狠劲儿的,干脆跪拜下去,用最决绝的姿态堵死了彼此最后一点退路。 能看到那个总是沉稳冷静的男人大惊失色,这一跪真值了。 只是一颗心啊,为何还是疼得仿佛被他揉碎了一般? 当初提出那场交易,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诀别之后,萧明玥也就当成了戏言,断情断念,浑然不知对方还独自坚守着这个承诺。 直到被抱上皇位,他才真正意识到这男人的偏执与猖狂到了何等不可收拾的地步。 “明玥想要什么,给他就是了。” 萧明玥从梦中惊醒,抚着心跳如擂的胸口,咽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即使坐拥天下,我想要的,你还是给不了。 他没惊动宫人,独自披衣下床,散着头发,连鞋也没穿,游魂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寝殿,站在廊下看庭院中落雪纷扬的夜景。 冷风吹起衣角,几片莹白的雪花落在他头发上,转眼融化,变成清冽冽的小水珠沾在发梢,萧明玥深吸了一口阴冷的空气,胸腹之中盈满寒意。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身后站定,厚实的狐裘裹住他衣衫单薄的身体,呼延凛皱着眉,低声说:“怎么连鞋也不穿?” 萧明玥动了动脚趾头,才发现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脚就已经冻得发麻刺痛了。 方才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好像整个人都麻木了一样。 这冰冷的地面也不能踩了,萧明玥下意识地踮起脚,流露出迷路孩童般的无措之色。 呼延凛最受不了他这样,干脆将他抱了起来,用狐裘下摆裹住他冻僵的脚。 他想把人抱回寝殿,萧明玥却揽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轻声说:“去紫辰殿。” 这又是个荒唐的念头,呼延凛却拒绝不了他的要求,只好默默地把他抱到紫辰殿去。 萧明玥低声笑了,透着顽皮和愉悦,温热的气息撩过他耳畔腮边,让人胸口激荡,海浪一般席卷而来,波涛拍岸,声声都是余情未了。 他阖上殿门,把萧明玥放在龙椅上,殿内没有掌灯,而窗外的天光雪色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的面容。 呼延凛单膝跪地,大手握住他冰凉的双足反复摩挲,萧明玥怕痒,小腿紧绷,手指紧扣在扶手上,发出低哑的笑声。 呼延凛无奈,只好解开衣襟,将他的双脚置于怀中。 萧明玥止住了笑,脚却不老实,勾着脚趾戳探他的胸膛,呼延凛握住他的脚踝,低声斥道:“明玥,别闹。” 你装什么正经? 千里奔袭,逼宫篡位,真的只为兑现一句承诺? 怕是心中有我,舍不得我罢了。 这项认知让萧明玥快慰无比,只想在这个庄严肃穆的场所做一些荒诞不经之事。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在激流浪涌中载浮载沉,只想伸手抓住这根送上门来的救命稻草。 一场交易,他连心都交了出去。 无论结果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萧明玥踩住他的心口,感受着对方逐渐失控的心跳,他勾起唇角,眉眼间尽是慵懒的笑意,拖着绵软的长腔问:“你要走了?” 呼延凛手紧了紧,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笑道:“明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萧明玥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得让人如置梦中:“可是我想要你。” 他头一次明明白白地表露出对他的渴望,无论他多么恨这个人,他依然疯了似地想得到他。 难得真情流露,却被当成胡言乱语,呼延凛摇摇头,放开他的脚踝站起身来。 霎时高下易位,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对他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以及勾魂摄魄的吸引力。 萧明玥蜷起双脚,平静地仰头看向他—— “你是不愿,还是不敢?” 呼延凛像被魇住了似地伸出手,指尖微颤,虚拂过他的脸颊,轻声道:“你已得偿所愿,不必再饮鸩止渴。” 萧明玥的神情有一瞬间空白,茫然而失落,双唇翕动,喃喃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呼延凛捧住他的脸,缓慢而坚定地说:“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你只是想作践你自己。” 萧明玥似懂非懂,无措地咬了咬唇,留下一抹水痕。 “明玥。”他以难得的温柔与耐心,动情地劝慰:“你值得所有期许与热爱,别再糟蹋自己,你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萧明玥凄然一笑,既然是最好的,为什么你不要? 冠冕堂皇的一番说辞,真以为野兽能立地成佛,变成吃素的菩萨? 还是觉得他脑子被冻傻了,忘了初遇时的霸王硬上弓? 那时候自己哭着求他停下,他充耳不闻,如今主动相邀,他倒坐怀不乱? 他垂下眼睫,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解对方的腰带,结果还没碰到就被扣住手腕,呼延凛摇头叹道:“明玥,你我之间不该只剩下这个。” 萧明玥难得聚起的勇气烟消云散,不由得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骂道:“呼延凛,你真是个杂种!” 原本让他震怒的蔑称,如今却像扔在石头上一样不疼不痒,呼延凛眉毛都没动一下,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消消气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上朝呢。” 萧明玥红着眼圈,恶狠狠地瞪着他,呼延凛不闪不避,坦然与他对视。 只有天知道他正竭尽全力压抑着想把心上人按倒在王座上的冲动。 可是他不能,不能再一次把这个人从荣光万丈的云霞间拽回到污秽浑浊的俗世里。 更不能借着他一时的软弱,让他承纳自己狂乱肮脏的情感。 也不能再让他为自己的失控付出代价。 没有人爱过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但他至少可以放开手,让这只白鹤振翘高飞,翱翔于九天之上。 他像个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落入凡间的仙子,柔声道:“回去吧。” 萧明玥没有作声,默默地将脸埋进狐裘里。 直到进入寝殿,他才轻声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呼延凛的声音带出几分苦涩:“我知道。” 他已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