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不准刷脸[快穿] 作者:不如睡 文案: 叶澄是一个前往玛丽杰克苏世界的任务者。 【哦,美丽的人儿,你那绝世的容颜让全世界都为你让路,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咣咣撞大墙。】 看完了世界简介,出于因地制宜的考虑,叶澄选择了“颜值”作为他的金手指,以为从此千山万水,任我横行。 直到他站在属于玛丽杰克苏的土地上。 “砰”的一声,虚拟的礼花绽开,系统的声音因为正式绑定而生动起来:【欢迎宿主来到杜绝靠脸,艰苦奋斗系统!009为您服务。本系统为遏制日渐风行的“颜既正义”价值观而特意研制。我们的崇高目标是!将“艰苦奋斗”的种子传播到万千世界!】 叶澄冷漠:【说人话。】 【靠脸捞好处会被电。】 叶澄:“……” 那我要这颜值有何用?! 从此,玛丽苏世界的画风发生了某些奇妙的改变: 【揭秘!合欢宗大师兄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绝代佳人疑是性冷淡!】 【疑惑!新兴机甲大神藏头遮面为哪般?】 【震惊!某花瓶明星和金主深夜相会,原是为了煮一碗西红柿打卤面!】 不,不谈恋爱谢谢,不接受包养,不想嫁豪门,我的心中只有艰苦奋斗。 【请注意:本文进度极慢,有恋爱线,不逆cp,叶澄是受。攻前期病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快穿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澄 ┃ 配角:季芳泽 ┃ 其它: 第1章 深夜,街上人很少,只有零星几家店还开着。 几个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从街上走过,有一个女孩注意到了街角栏杆上坐着的人,小声示意同伴抬头看。 路灯昏黄。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那人的侧影,但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俊美。 ——再加上他深夜独自坐在路边,仰头望月的颓丧气质。啊,这真是一个,充满了忧郁气质的美男子,他的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是在怀想他过去浪漫又造化弄人的爱情吗? 美男子叶澄坐在马路牙子上,伸着他的两条大长腿,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如果月亮能变成饼从天上掉下来就好了。 他绝望地想。 …… 叶澄是一个传说中的任务者,日常生活就是穿梭于各个世界,完成主神发布的任务。 主神挑选一些肉身死亡的人,和他们签订契约,让他们成为任务者。任务者成功完成一个任务后获得相应的积分,可以用来兑换主神空间的生存机会和奖励。整个契约及交易过程全凭自愿,人性化程度很高,公平公正童叟无欺。总之,员工待遇还不错。 遗憾的是,叶澄没有选择权,也没有积分,因为别人签的是劳务合同,他签的是卖身契。 既然是卖身,那自然主神给什么他就接什么,只能看运气。大到拯救世界,小到清扫垃圾,叶澄一直都兢兢业业,全年无休地奋斗在艰苦卓绝的第一线。 这一天,主神突然传来消息,由于他这些年的任劳任怨和突出表现,主神决定给予他奖励,将他升级为初级合同工,还非常慷慨地让他选择一个金手指,带去任务世界。 叶澄感到很欣慰。要知道,金手指这个东西,一般都要花高价积分跟主神兑换。他之前是无偿打工,手里连一根毛线都没有。看来多年奉献,领导还是看在眼里的。 ——想来就是这里放松了警惕,才导致了后面悲剧的发生。 分配的系统009一到,叶澄就先问任务类型。得知任务世界以玛丽杰克苏爽文为根基后,他的视线落在可供选择的几个金手指上。 进入任务世界后,任务者除了自己的脑子,其他一切条件都是未知。但从主神那里换的金手指,却是可以带进去的。虽然叶澄不是特别在意这个,但任务能完成地轻松点,当然是件好事。 叶澄沉思了片刻:既然是看脸的玛丽杰克苏世界,那无论想做什么,只要颜值在线,应该都不会太难吧。怀着度假的愉悦心情,他在金手指列表中点了一下。 【请宿主再次确认金手指的选择。】 【确认。我选超高颜值。】 …… 叶澄睁开眼。 富丽堂皇的房间,低调奢华的摆设。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屋子。叶澄的内心是很欣慰的。至少这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没有重重危机,也没有破房烂瓦。暂时看来,这是个和平,富有又安定的场景。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在这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有一张看上去非常舒服的床,床上还有一个脸色潮红的青年。 青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起来,显然状况不太对劲,应该是吃了点小玩意儿。他穿的很休闲,衬衣加运动裤,都是薄薄的一层。大概是药的作用,他出了很多汗,再加上无意识地挣扎,整个场面看起来有点少儿不宜。衬衣的扣子全都散开了,露出单薄削瘦的胸膛来,裤子也被蹭下去一些,露出白色的内裤来。 他身体应该不太好,没什么肌肉,肤色透着一种苍白。 视线落在青年的脸上,就算是见过无数美人的叶澄,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难道这个就是男主?这个颜值,就算闭着眼,当玛丽苏主角,应该也绰绰有余了。 联想一下现在的场景,叶澄摸了摸下巴:【所以我这次拿到的身份,是霸道总裁强制爱?因为对主角求而不得所以将人掠来,先是灌了□□然后再霸王硬上弓什么的……】 009的声音礼貌而客气:【想什么好事呢?躺在床上的那个才是霸道总裁。你只是意外误入。】 叶澄:【……行吧。】 “大总裁不幸中招□□焚身,傻白甜误闯房间糊涂**”也是经典桥段。 不过这位霸总的画风好像不太对劲。 算了,玛丽苏世界无所不能。这一点,早在当年经历第一个玛丽苏世界时,叶澄就知道了。那个世界的主角是一朵娇花,请注意,是真.娇花。比起一朵仅凭花瓣和叶子就能掀起腥风血雨,无数修罗场的娇花,出现弱气又美貌的霸道总裁算得了什么呢? 叶澄此人并不善良,无心对躺在那里的霸总施以帮助。他不想占人家美青年的便宜,也不想被醒过来的霸道总裁按倒,上演带球跑剧情。 所以他只思考了一秒钟,就决定:此乃是非之地,还是走为上策。 叶澄转过身,直奔房门,结果拧了一下门把。门被反锁着。他转到窗户口向下看。行吧,可能玛丽苏世界中霸道总裁出没的房间,都是三百层起步。 叶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说他可以一脚暴力破门,但是门既然被反锁,就代表外面可能有人。他不清楚现在具体情况如何,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叶澄靠在墙上:【九哥,传送任务线吧。】 009提醒他:【宿主,本次任务属于C级,任务线包括完整的世界剧情和原主记忆,可能数据量会很大,传送时间较长。】 大量数据流直接进入精神力,宿主可能会出现脑海刺痛,对外界的反应迟钝等不良症状。所以009之前带过的宿主,都会选择一个相对安心的封闭空间,再接收任务线。 这屋子状况未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进来,还有个中了奇奇怪怪的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霸道总裁。实在不像是个安全常规的接收地点。 叶澄平静道:【没事。】 在等待数据传送的过程中,叶澄听到了一声钝响,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大概是因为药效,青年虽然昏睡着,但不断无意识地磨蹭挣扎。于是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终于从床上滚下去了。 叶澄在袖手旁观和出手相助中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还是把他弄到床上去吧。玛丽苏世界里,脸越好看的人越得罪不起。】 无论是出于微薄的良心道德,还是为了不得罪人,他都不好这么让人家衣衫不整地在地上躺着。 青年并不重,叶澄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提到了床上。 在这个过程中,叶澄注意到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穿着湿衣服应该很不舒服。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叶澄无视了这一点,并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决定顺手给青年把衣服整理一下。 上衣不管,至少把裤子提好吧。 结果,叶澄刚把手搭在青年的裤腰上,本来在昏睡中不安挣扎的青年,就好像被触动了危险雷达一样,猛地睁开了眼。 青年上衣的扣子已经全部崩开,叶澄单腿跪在床上,手搭在人家的裤腰上,活脱脱一个犯罪现场:【……如果我说我是在给他穿衣服,不是脱衣服,他会相信吗?】 这没道理!刚刚从床上掉下去,再被提上来都没醒,我只是想给他提了个裤子,他就醒了?!他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青年的眼神只恍惚了一瞬,很快就锐利起来,他的手猛地攥住了叶澄的手腕,狠狠甩开,满脸厌恶:“……滚。” 看着病病弱弱的,手劲儿还挺大。 叶澄揉着手腕,看着上面很快浮出的一圈红痕,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小朋友有点不识好歹啊。” 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叶澄自己都算不清自己活了多久,喊青年一声“小朋友”完全不过分。但是青年就不这么觉得了,他只觉得叶澄是在羞辱他,脸上表情冰冷:“不管是谁让你来的。你现在出去,我不跟你计较。” 尽管叶澄自己也知道,现在的场景,青年会误会很正常。但叶澄的内心还是有点火气。多少年没发过善心,好不容易发一次,居然遭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 反正现在也把人得罪了,再解释说什么误会,也只会被认为是心虚狡辩。 叶澄把手撑在青年身侧,慢慢露出了一个冷酷的反派笑:“拿人钱财,与人分忧。我收了人家那么多钱,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好意思走?” 青年冷冷地和叶澄对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镇定又从容:“他们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翻倍。” 叶澄微笑地拒绝了他:“做哪行都要有个职业道德,怎么好收二家钱。” 青年皱着眉试图阻挡叶澄伸过来的魔爪。 然而叶澄可是刀山火海里走过来的人,格斗技术非常不错,别说是中了药的病弱美青年,就算是彪形大汉也不在话下。所以他轻轻松松地就制住了青年的反抗。叶澄吹着口哨把床上的青年翻了个面,像小乌龟一样按在床上,然后三下五除二把他运动裤给扒了,远远丢开。衬衣很快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在被叶澄翻过来的瞬间,青年的眼睛猛地睁大,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个发展,浑身都僵了一下,挣扎的力度陡然加大。然而,这个出现在他床前的混蛋,力气竟大得出奇。青年的挣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青年的瞳孔猛缩,不可置信道:“他竟然让你来……怎么可能,我哥……” 叶澄挑了挑眉,把这几句零碎话语里的信息记住,但没有应声,只是随手捡了一条枕巾,给他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 青年被叶澄牢牢按住。他大概是不想自取其辱,不再挣扎,也没有说任何威胁,收买,或者求饶的话,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睛,侧脸埋在枕头中,拳紧紧地握着,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这幅模样,倒是比刚刚可爱很多。 叶澄冷笑连连地,居高临下地,非常变态地,用被子,把不再反抗的青年,滚成了一个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接档预收文: 《给我一张好人卡》 谢江楼修了二十八年的仙,才发现自己是穿书。原书主角正是他的竹马陆行舟。 而他的任务是得到陆行舟亲自颁发的“好人卡”——“你是个好人,但爱是不能勉强的。” 陆行舟此人出身名门,相貌堂堂又天赋卓绝,平生最会装模作样,暗恋他的人能从西山排到北海,一年少说也要发三百六十五张好人卡。 谢江楼觉得这个任务并不难。 这一天练完剑,他一边擦汗,一边平静道:“陆行舟,我心悦你。” 陆行舟的动作停住了:“你说什么?” 谢江楼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 然后,他就被人给一把按在了墙上。 陆行舟的力气很大,死死地抓着他的肩,眼睛里像是有克制不住的火。 “什么时候合籍?明天早上还是今天晚上?你刚刚的话我已经用玉简录下来了,别想反悔知道吗?!” …… 陆行舟站在深渊边上。 他这一生,想报的仇都报了,想爱的人也死了。如果从同一个地方跳下去,不知道魂魄能不能再相见。 罡风刮过血肉,死前回忆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陆行舟咬牙切齿。 当时谢江楼跟他告白的时候,他为什么没用玉简录下来啊?!事后不承认也太过分了吧! …… 沙雕版文案: 谢江楼:谈恋爱吗? 陆行舟:分手就自杀的那种! 第2章 这是个非常完美的卷儿,匀称而严密,将里面的青年馅儿裹得严严实实,只将脑袋露出来。叶澄还细心地将脚那边多出来的一截被子,往里折了一下。 叶澄看了看,觉得还是缺点什么,于是他用青年脱下来的衬衣和运动裤,在这个卷的两端打了两个结。没有系得太紧,但确保里面的青年馅儿不会轻易地逃出来。 青年被滚了个晕头转向。他恍恍惚惚地和叶澄对视,突然问:“所以你说有人花高价雇你,就是让你把我卷成一个卷儿?” 空气沉默片刻,青年似乎因为自己愚蠢的问题而感到非常丢脸,他向下缩了缩。 叶澄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好好交流了。” 系统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他只是个误入的路人甲,这事应该是青年的麻烦。 他的态度非常平静,就好像刚刚那个扒人家衣服的不是他一样:“我对睡你,或者被你睡完全没有什么兴趣。出现在这里纯属误会。现在门从外面锁上了,我身上没有通讯设备。你有什么好办法让我们出去吗?” 青年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没有。我劝你也别白费力气。” 既然现在误会解除,局面稳定,叶澄也不急着走了:“那如果我们待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可怕后果吗?比如说被大佬捉奸,然后不由分说一起沉江之类的。” 青年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他褪去了愤怒,有点无奈:“不会。等到傍晚,就该有人放我们出去了。” 这比叶澄预料的好一点。他点了点头,在青年身边盘腿坐下。 一分钟后,见叶澄没有动弹的打算,青年咳了一声,嗓子沙哑:“既然都是误会,那你能不能放我出来?” 他其实不太理直气壮。他冷静一下后,见叶澄这个表现,也觉得可能是误会了。他刚刚醒来的时候,态度确实比较差。 叶澄凉凉道:“不能。你现在情况特殊,鬼知道你会不会色迷心窍,对我图谋不轨。” “当然我得先提醒一下你,就我们刚刚展露出的武力值来看,”叶澄微笑,“谁会被谁操/哭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吧?” 青年:“……我可以去洗手间冲凉水。” 叶澄已经问过系统,青年中的药不算烈,只要挨过去就好了。对身体损伤不大。 “身子虚的人少冲凉水。小心到时候感冒发烧一条龙。总之,”叶澄拍了一下被子卷儿,冷漠并且残酷,“为了我们两个共同的意志,我想你还是暂时乖一点,当个卷卷比较好。” …… 青年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彻底无可奈何,总之他缩在被子里,不动了。 叶澄也没心思在意青年怎么想。这床很大,他舒舒服服地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开始梳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大明星的爱》。一听就是娱乐圈文。 讲的是一个叫做白苏颜的绝世大美男,进入娱乐圈后一路斩神杀佛,秒天秒地的故事。无数人为他痴狂,八仙过海,打成一团,逻辑与三观齐飞,阴谋共诡计一色。而白苏颜冷若冰山,谁都不爱,最后意外达成了“情敌握手言欢,共建后宫家园”的伟大成就。 叶澄将剧情一笔带过,没有细看。因为叶澄这次的任务,跟剧情关系不大。 叶澄现在待的这具壳子,叫做叶宜年。 虽然大家都在娱乐圈里混,但叶宜年和白苏颜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与一路顺风顺水的白苏颜相比,叶宜年的命不太好。 他家庭贫困,父亲早逝,还留下一大笔债,为了给家里还债,误打误撞地进了娱乐圈。他没什么才艺,也没有演技,然而一张脸挺出色,足以混口饭吃。叶宜年也没有什么火的野心和志向,就想着老老实实赚点钱混个温饱,谁知跑了两年龙套,阴差阳错地演了个白月光角色,就一炮走红,是公认的“花瓶”。尽管有了名气,他的处境并没有变得很乐观。 最开始是家里出了幺蛾子。虽然走红了,叶宜年本人仍然保持着过去一穷二白,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除了必须置办的行头,钱都会攒下来,大部分交到母亲手里。叶宜年自忖,虽然说不上豪奢,但让一家人舒舒服服地生活,绝对是足够了。 但是母亲有一天突然打电话,哭着找他要钱。叶宜年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匆匆赶回家。刚开始家里说是舅舅做生意赔了,但细问起来又支支吾吾。叶宜年起了疑心,多番追问,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舅舅赌博,很多次被债主找上门,一次比一次数额大。这么多年下来,家里竟然半点钱都没攒下来。 叶宜年和舅舅一家关系不错。在他父亲去世,他们最难的时候,父亲那边的亲戚都避而不见,只有这个舅舅,那时候帮过他们。后来叶宜年进入娱乐圈,工作繁重很少回家,母亲干脆搬去和舅舅一家住,没少承人家照顾。 这些恩情,叶宜年都记得,他心里是感激的。 所以他明知道母亲没什么主见,很依赖舅舅一家,把钱交到母亲手里和交到舅舅手里没两样,叶宜年却从来没有防备过什么。他自觉现在手头宽裕,也愿意养着舅舅一家。买房买车,表妹读的贵族学校,舅舅和舅妈说要辞职做生意,种种种种,叶宜年都没含糊过。 但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叶宜年听完现在的情况,整个人直接就懵了。 叶宜年平常忙,自觉没有时间尽孝,所以更不愿意在钱财上亏待了母亲和舅舅。这些年在外奔波,他自己没留多少,身上的钱大多都给了母亲。现在来找他要钱,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但是母亲和舅舅不信。他们不了解叶宜年那边具体的情况,只知道明星都能赚大钱,眼看着叶宜年越来越红,单是往家里拿的都那么多,怎么会相信他手里没钱。 舅舅赌咒发誓,说绝对会改过自新。舅母和母亲也边哭边劝,赌场说不还钱就要把他舅舅沉江。叶宜年苦笑,他真想说,那你们干脆把我沉了江吧,但看着家里惨淡一片的模样,叶宜年还是心软了。 他们都是叶宜年相依为命的亲人。 叶宜年极其严肃地组织了一场谈话,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次。 叶宜年东挪西借,总算是还上了。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赌场要债的人,最后连卡带现金,身上一共还剩下五十二块三毛一。辛辛苦苦数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整个人就是一句大写的“穷光蛋”。 而且他工作也不怎么顺心。 他踏进娱乐圈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签的公司风气不太好,合同条件也极为苛刻。在叶宜年意外红了之后,公司就给叶宜年安排了数不清的烂片,广告和通告,总之要将拼命捞钱的宗旨贯彻到底,让叶宜年疲于奔命。这对一个刚走红的艺人来说,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艺术价值被不断消耗,以后很难再更进一步。叶宜年本来就是靠脸出道,这样一来,口碑更是一落千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倒霉孩子心态还算乐观。因为他本人也不太在乎是否能可持续发展。 叶宜年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当明星。无论是因为脸被人追捧,还是因为不经意的一句话被人厌恶,都让他觉得不习惯。比起万众瞩目,他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在厨房里做菜。他苦中作乐地想:虽然公司安排的活又累又尬,但至少来钱是挺快。他再坚持一阵,等到熬过这一年多解约了,就去开个小饭馆。 他的舅舅显然没有把他“最后一次”的警告放在心上,很快就再次被债主找上门。这次叶宜年拒绝了替他还债。 一是他确实没有钱。二来,赌博这种事是无底洞,有一有二就有再三再四。既然舅舅自己改不了,就一定要吃点苦头才能戒掉。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家。 一开始还好,叶宜年苦口相劝,母亲和舅妈也没说什么。但眼见讨债的天天在小区门口堵人,逼得他舅舅不敢回家,躲在外面痛哭流涕地给家里打电话,家人的态度就逐渐发生了变化。 叶宜年向来性格温和,脾气好,但这次却非常强硬。无论母亲如何恳求,哭泣,甚至是责骂,他都咬死了牙,不肯松口。 有一天,母亲突然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叶宜年回去之后发现,舅舅也在家,并且还受了伤,头上缠着绷带。母亲态度很强硬,一定要他帮舅舅还了这次的债。叶宜年告诉她,自己真的没有钱。结果母亲说让他去贷。这是叶宜年第一次和母亲爆发争吵。最后,他被母亲狠狠扇了一巴掌,连人带东西被赶出门外。 叶宜年站在门外,想着母亲丢下的那句“我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儿子”,和冷眼旁观的舅舅一家,头一次真切感觉到了什么叫“心凉”。 但越是这样,叶宜年越不能松口。母子关系彻底进入了冰河期。 没过多久,他流出辍学不良少年,耍大牌,被包养之类乱七八糟的传闻,还来不及解释清楚,很快被爆出来了更大的料,他不赡养寡母。总之,叶宜年简直一夜就成了过街的老鼠。公司为他象征性地辟了一下谣。但这种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解释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叶宜年也无意站出来,大动干戈地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对峙,其中甚至还可能包括他的亲人。 在那条“不赡养寡母”的爆料出来后,叶宜年呆坐了一下午,拿着手机开开关关无数次,最后还是没打出去。就算打了,只要不是去低头认错,乖乖给钱,大概也只会被挂断吧。 那几乎是叶宜年最艰难的时候。无论是网上的留言,工作的压力,还是和亲人的决裂,都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本来就性格腼腆温和的叶宜年,变得越来越沉默。 他悄悄地安慰自己,再忍一忍,还有一年多,合约就结束了。而且,他还有一个偷偷放在心上,可以安慰他的人。 就在他为他舅舅还完最后一次赌债没多久,他参加了一场综艺,和一个年轻的新艺人搭档。那个青年刚进圈没多久,叫做贺笙,比他小五岁,大大咧咧,性格爽朗,在音乐和跳舞上很有才华,但是在生活技能上一塌糊涂。贺笙第一次吃到叶宜年做的菜,简直惊如天菜,从此拜倒在叶宜年的锅铲下,单方面宣布两人成了生死之交,隔三差五就去找叶宜年蹭饭。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哪怕后来贺笙的名气一路直上,这一点也始终没有变过。贺笙虽然在生活技能上不拿手,但在其他方面却很照顾叶宜年。就连叶宜年被全网黑的时候,贺笙也一直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叶宜年偷偷地喜欢贺笙。 有一天,贺笙来蹭饭:“叶哥,你真打算退圈,去开私房菜馆啊?” 叶宜年点了点头,跟他开玩笑:“到时候记得来捧场呀。” “那还用说?”贺笙闻着厨房的香味,突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要不开业那天,我去给叶哥献唱吧!好不好?” 叶宜年在厨房,背对着青年炒菜,嘴角浮上隐蔽的笑意:“好啊。” 贺笙火急火燎地偷了一块刚出锅的土豆塞进嘴里:“那就说定了,我给叶哥站台唱歌,到时候叶哥给我打折!” 这时候的叶宜年,还没来得及想更遥远的事,没想过什么告白,追求,以后能不能在一起。他喜欢上这个人,珍惜又隐蔽。要是小菜馆开业那天,贺笙真的能来唱一首歌,就足够他开心许久了。 但是他没能等到这一天。 他赶了一天的通告,非常疲惫。夜里到了自己家楼下,叶宜年就让助理回家了。助理跟着他跑了一天,也累得够呛。 叶宜年刚打开房门,突然被一群人给按倒了。 是来要债的人。这些人在他家里等他,让他识相点,把他舅舅欠的钱马上还上。 叶宜年看了一圈人数,知道自己绝没有可能翻盘。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过去这一遭再说。他极力镇定,告诉这些人,他真的没有那么多钱,但是他手里现在有的,都愿意马上给他们。剩下的钱,希望能再宽限些时日。 但是那些人却哄笑起来。 “没有那么多钱?这次让你跑了,下次堵不住你,我们怎么知道你还不还?” “要宽限也不是不行,但是得给我们点保证吧。大明星,你拍惯了电影,不知道会不会拍点别的。这次哥几个东西都带齐了,就看你是喜欢轮流,还是一起?” 领头的那人拍了拍叶宜年的脸:“我们不值烂钱,你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要是乖乖拍了,我们肯定相信你会还钱,宽限多久都没问题。” 叶宜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在这一瞬间,浑身血液冰凉。在那人过来扒他衣服的时候,叶宜年猛地反抗。因为叶宜年一直表现地很识时务,所以按着他的人也没太认真,竟真的让他挣开了。叶宜年朝着最近的阳台跑过去。那是开放式阳台,他想要呼救,结果在推搡挣扎中直接从阳台上摔了下去。 十二楼。 当场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就我们刚刚展现的武力值来看,谁会被谁操/哭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吧?” 某不知名青年攻:“你说得对。” 主神:这么好的机会都握不住,活该做受。 【不会用别人的壳子发生关系】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衍凤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胶甲酯酶、晓风残月、唔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南柯喵巷 5瓶;渊君 2瓶;枫岚、唐雨 1瓶; 第3章 数据传送完毕,系统紧跟着发布任务。 【本系统名为“八荣八耻,艰苦奋斗”系统,特为遏制近年来风行的“颜即正义”价值观而研制,旨在将“艰苦奋斗,拒绝靠脸”的精神洒满万千世界。 本次世界名为:《大明星的爱》 本世界主线任务:在娱乐圈玛丽苏世界中艰苦奋斗,圈粉一百万。 本世界附加任务:完成原主叶宜年的心愿。】 任务者进入任务世界的方式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主神直接给任务者原创一个壳子,但这种方法按时收费,极耗能量,需要任务者用积分兑换。所以大家更常用第二种,就是借任务世界土着的身体。 主神手下设有多个分工部门,秉持着公平公正,契约自愿的原则,会根据任务详情和任务世界的具体情况,在任务世界挑选合适的亡魂,发出合同邀请。 谈妥合同之后,主神会将世界的时间线后退,任务者借用原主的身体完成任务,相应地也要为原主达成心愿。多方共赢,经济实惠。 叶澄闭上眼睛,灵魂就突然出现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中。 温文尔雅的青年站在正中间,哪怕这个房间之前只有他一个人,也是身形挺直,规规矩矩的模样。他朝着叶澄看过来:【是叶澄先生吗?】 【心愿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遗憾。只是我答应了阿笙,和公司解约后开一家私房菜馆,开业时请他去唱歌。失约的话总觉得不太好。】他语气温柔,笑容中带着一点歉意,【希望不会和您的任务有冲突。】 叶澄抬起眼看他:【不报仇吗?】 枉死的人不想报仇,还真是少见。 叶宜年沉默片刻,苦笑起来:【报仇?找谁报仇?】 是找那些逼上门,直接害得他从阳台上摔下去的人,还是找那些,真正把他逼到绝境的亲人呢?无论再怎么俭省,叶宜年毕竟是个有知名度的艺人,他租房子的小区安全系数很高,小区大门,单元门,还有电梯,每一层关卡都需要刷卡。是谁告诉了那些人他的住址,又给了他们足以通行无阻的卡牌,甚至是他房门的密码呢? 叶澄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叶宜年。 叶宜年不太像是枉死的人,和叶澄见面以来,他一直都是气息宁静的模样,直到现在,才隐约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来。 【你可以在这里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告诉我。我完成任务前都不着急。】叶澄未雨绸缪,【只是我得提前告诉你一声,我这个人吧,不太能受气。】 叶宜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我其实知道,他们也不是真的就想让我死。他们只是以为,我有钱,有办法。但是死了这一次,我觉得,什么情分都没了。】 叶宜年的苦笑褪去。有那一刻,他温柔的脸上,透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我思来想去,我这辈子除了欠阿笙一个约,也没有对不起谁了。我该还的,赔上这条命,怎么都还完了。既然这幅壳子给了叶先生,就请叶先生自便吧。】 【我会尽到赡养义务。】叶澄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哦对了,我手里还有一百积分,等我这次任务回来就过期了。你自己看着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在商城里全兑了吧。里面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 009强憋着,等他从空间里出来才尖叫:【宿主,那是新手赠送积分,你怎么能让他全兑了?!】 新手赠送积分就这么一次!知道这玩意儿有多重要,多难得吗?! 叶澄不以为意:【这次任务时间久,叶宜年少说也得在里面住好几年。空荡荡的无聊死了。以前我没积分拿,没办法,现在有了,就让他用呗。】 009心在滴血:【那你好好跟他说一声不行吗?干嘛这样,这得浪费多少。】 普通人平常用的日用品在商城中不怎么值钱,就算把那块系统空间兑成总统套房,也用不了一百啊! 【你知道刚刚为什么他不说想报仇吗?就算他对那些亲人还有点情分,那些逼得他跳楼的打手,他也有情分?】叶澄却话头一转,说起了别的,【他只是觉得那些人势力大,怕给我惹麻烦。这种连报仇都害怕麻烦别人,要替别人想一想的人,你告诉他这玩意对我来说值钱,他能在里面傻站十年,也不舍得兑一分。】 【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一分没有,也顺顺利利地过来了。你要是想买什么,我这次任务争取完成等级高一点,到时候给你买。】他安慰009,【分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赚嘛。】 009倒不是自己想买东西。只是他见惯了守分奴,从没见过这么大手大脚的宿主,非常不适应:【但是宿主,你自己就没有点想要的东西吗?】 商城里商品应有尽有,其中积分最高的那件,叫做“梦想成真”。谁能真的没有**呢? 叶澄的声音平静:【我没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 …… 安慰完009,叶澄睁开眼,微微皱眉,看向被他捆在被子里的青年。 在叶宜年上一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次经历啊。好在叶澄也有这幅壳子的具体记忆。叶澄往前回顾了一下。 叶宜年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来试镜的。叶宜年得到这次机会纯属偶然。一位牌面非常大的大导演,路过本城办事,而他下一部准备拍摄的电影,还缺一个花瓶配角未定。叶宜年的经纪人打听到这个消息,深觉机会不容错过,多番运作之下,给叶宜年争取到了提前试镜的机会。 以人家的牌面,自然不可能专门抽出时间去见叶宜年。只能挑人家空闲的时候,叶宜年过去人家住的地方。 这个要求没什么好奇怪,好避讳的。因为这栋非常高的大楼,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住宿酒店。身为玛丽苏世界中的重要建筑,它兼具万千功能于一身,里面除了住宿,还提供高级餐厅,桌球俱乐部等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甚至连会议室都有,全方位覆盖顾客需求。别说视个镜,在里面拍个戏估计也能胜任。 叶宜年的经纪人本来是要送他过来的,但到了下午,突然被一点事给绊住了。经纪人叮嘱叶宜年,导演的助手会在楼底下接他。经纪人出于重视的态度,详细地描述了那位助手的外貌特征,年近四十,穿着一身黑西装。 叶宜年刚进大厅,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那位西装男看到他之后,立刻走上前,彬彬有礼道:“请问是叶先生吗?” 叶宜年点头后,西装男朝电梯走过去:“请叶先生跟我来吧。” 上一世的经历,和这一世,就是在这里出现了差池。 因为叶澄结合两世的记忆一看,上一世来接叶宜年的那位真.助手,和这一位,显然不是一个人啊! 他们两个应该是彼此认错人了。这位“叶先生”并不是西装男等待的“叶先生”,这位“西装男”也不是叶宜年等待的“西装男”。 然而叶宜年并不清楚这件事,他们一路鸡同鸭讲,竟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到了房间门口,西装男示意叶宜年“按照规矩,录像设备不能带进去”。叶宜年试镜无数,也知道一些剧组规矩严,在电影播出前,对剧情内容严防死守,所以乖乖地把手机交了上去。 他刚跨进房门,身后的门就“咔嚓”一声被反锁了。就在这时候,叶澄进来了,抬头看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美青年。 叶澄惊奇:【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按理说,时间回溯,他直接在某一个节点进来,那他没有进来的过去时间段,这一世和上一世应该是完全吻合的,怎么会出现这么明显的差别。事实上,他做了多少次任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009解释道:【因为这次主神回溯的时间点,是叶宜年为舅舅还完赌债的那一刻。但是宿主你之前选金手指,耽误了一点时间。这段时间世界自由发展。根据蝴蝶效应,一个小小的差池,就可能会延伸出许多不同。】 叶澄听完这段话,已经完全不在意什么差别了,他只关心一件事:【九哥,你刚刚说,老大回溯的时间点是……】 009言简意赅:【五十二块三毛一。】 正是叶宜年给他那混蛋舅舅还完最后一次债,最贫穷困苦的时候。 叶澄嘴角抽搐了一下:【所以我现在的处境是……】 009无缝对接:【身无分文,债主无数。而且宿主,我得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距离和导演约好的时间,已经迟到了足足半个小时了。原主是通过了这次试镜,在五天后拿到预付片酬,才艰难生存到下一笔到账的。你要是这次试镜失败……】 叶澄沉默了片刻,视线转向被子里的青年,正色道:【如果我现在反悔,把他从被子里扒出来睡了,然后再去替那位没来的“叶先生”领报酬。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009义正言辞:【请宿主牢记我们的宗旨。八荣八耻,艰苦奋斗。拒绝卖身,小心被电。】 …… 季芳泽刚刚昏睡着的时候,还不时有声音和动静,如今醒了,便一声不吭地缩在被子里,浑身紧绷,抵御汹涌的情潮。 突然,季芳泽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他睁开眼,正好对上叶澄饱含遗憾和扼腕的双眼:“……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叶澄没说话,走过去拿起房间的固定电话。 房间里的固定电话只能连接内线。那端声音甜美温柔的小姐姐,在听到他的要求和房间号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季芳泽低声道:“这楼是我哥的,我哥发话之前,不可能有人来开门。” 叶澄其实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不死心想着试一试。他看着那边被裹在被子里的青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如果我跟他们说你犯病了,危在旦夕,肯定会有人来开门看看吧?” 看季芳泽的反应,他跟他哥哥应该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可能关系还不错。再看季芳泽削瘦的模样,偶尔犯个病应该挺可信的。 季芳泽抿了抿嘴唇:“我哥不会信的。我身上有健康监测装置,如果真的犯病,家庭医生会接到消息。” 叶澄:“……”行吧,是在下输了。 季芳泽看他一反刚刚的镇定,估摸着他突然想起来有什么急事,安慰他道:“等到傍晚,我哥就会放我们出去。” 叶澄抓了抓头发,不可思议道:“你哥怎么想的,就你这小身子板,能用得了一下午这么久?” 季芳泽:“……”他再也不想和这个混蛋说话了。 叶澄叹了口气:“那只能这么办了。” 在所有的办法都被否决之后,叶澄的第一反应,是踹开这扇门,然后狂奔到导演那里,抱住大腿,恳求导演再爱他一次。 然而在动脚之前,他非常理智地想到,看看这个房间的配置,再想想他比脸还干净的钱包,他十有**是赔不起这扇门的。踹门这么大的动静,到时候可能还没见到导演,就先被保安给围住了。 所以,只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了。幸好他还有系统,可以告诉他那位导演现在在哪个房间。 叶澄飞速地将季芳泽从被子里放出来,然后把床单拧成条儿,又连着绑窗帘的粗绳,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绑成一条很长的结实绳子。 季芳泽这下是真的惊了:“你想干什么?!” 这里是三百多楼! 叶澄一边找结实的地方绑绳子,一边回答季芳泽:“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季芳泽咬牙切齿,顾不上穿衣服,就要站起来去拉他:“你疯了?” 什么天大的事让你从三百楼爬下去?!这绳子撑死往下走三层啊! 叶澄推开季芳泽,把他卷回被子里,向床里面一滚:“大庭广众的注意形象,不要裸奔。大人有养家糊口的重担,急着去搬砖,时间真的浪费不起啊。” 药效上头,季芳泽正是手软脚软的时候,再一次被滚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爬起来打死这个混蛋。 “放心,哥哥可是飞檐走壁的高手,比这高的都爬过几百次。”叶澄走到窗边,顺着绳子下去之前,对着季芳泽扔了一个飞吻,“小朋友,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忘记给存稿箱设时间了……希望没有人注意到…… 哦对,我们攻大名叫芳泽。小名叫小芳……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莉奈、月衍凤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威武霸气双眼皮男神 3瓶; 第4章 陆白凡非常非常地生气。 作为我国超一线知名导演,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等过人了。就算是制片人这种金主爸爸,也别想浪费陆导这么多时间,更别说是放他鸽子了。 今天!他看在自己多年老搭档的面子上!特意空出一下午时间,让那个撑死十三线的小花瓶来提前试镜!结果那个小花瓶竟然敢放他鸽子! 陆白凡咆哮道:“现在!无论是谁!来跟我求情,我都绝对,绝对不会同意那个人出现在我的摄像机里!太不敬业了!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他的老搭档霍自如连忙给他顺气:“老陆冷静一点啊,晴晴好不容易开一次口,我们再等三分钟!说不定人已经到门口了。” 霍自如是陆白凡专用编剧。两人多年搭档,情谊深厚。 叶宜年能得到这个试镜机会,就是走的霍自如的门路。他的经纪人,普晴女士,是霍自如的前女友。前女友的面子不是那么好驳的。尤其是这个前女友和他多年情深义重,手里握着他很多黑历史。 陆白凡:“没用!就算她这次要把你的果照贴满广电大楼,我也绝不会妥协!” 霍自如:“冷静啊冷静!再等三分钟,我到时候请你去蒸桑拿!”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礼貌的玻璃敲击声。 两人只是停顿了一下,谁也没抬头,继续他们之间的暴走和劝说。 片刻后,又是三声。 陆白凡皱着眉站起来:“这鸟儿怎么还盯上这屋了,我去赶走它。” 霍自如正好面对窗户,嘴巴慢慢张大了:“我怎么觉得,我刚刚好像看到一只手……” 他话音刚落,一个男声从窗户那边模模糊糊地传来:“陆导,您在吗?我是来试镜的。” 两个人几乎是毛骨悚然地同时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片刻,陆白凡大着胆子过去了,霍自如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窗边凑头一看,外面竟然真的扒着一个人!可能是出于礼貌,他一直扒着窗沿,吊在窗户下面,等到两人凑到窗前,他才扒着边缘撑起来。 那是一个非常秀美的青年。就算是纵横演艺圈多年的陆大导演,看到他,视线也会有一瞬的停留。但是此时此刻,就算是梦露在世,也无法再打动里面两个老男人的心了。他们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你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这里这么高!房间之间的距离这么远!外面的窗沿这么窄!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叶澄见两个人站在窗户里面,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开窗,只好出声道:“请问,我方便进去吗?” 陆白凡几乎是手忙脚乱地给他把窗户打开了。 “两位就是陆导和霍编吧,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叶澄手脚利落地从窗户外面翻进来,根据叶宜年的记忆,上去就鞠了两个躬,“我叫叶宜年,是下午来试镜的,但是路上出了点意外。” 叶澄的表情和动作都非常自然,还顺便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着装,就好像他刚刚不是从几百层的窗户外翻进来,而是从大门那里体体面面迈进来的一样! 陆白凡和霍自如不可思议地想。 见两人不说话,叶澄眼巴巴地看着他俩:“迟到真的只是个意外。我对陆导和霍编的敬仰之情,绝对是倾尽三江五湖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陆白凡一脸恍惚:“哦,你说你是来试镜的?” 叶澄深知未来一段时间的衣食住行,都要仰仗这位此刻的心情,整个人乖巧无比:“我还能试镜吗?” 前女友的威力在这一刻爆发,战胜了“走近科学,人类谜团”之类的震惊和恍惚,霍自如抢先答应了下来:“行啊!老陆!” 叶澄看了一眼陆白凡,见他没有反对,立刻打蛇滚上:“多谢陆导和霍编。” 陆白凡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可能是被刚刚叶澄翻窗的壮举被镇住了,也可能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他没有再发脾气,只是脸色不太好:“你要试公子长歌是吧。给你的剧本看了吗?” 叶澄规规矩矩地站着,双眼专注,应答及时,谁也看不出来他脑海里正在跟009吵架:【是你让我来做演员。要是我每接一个靠脸的角色,你都电我一次,我早晚得被你给电死。】 009一边把通电按钮找出来,一边诚恳道:【规矩就是这样,不让靠脸,我也没办法啊!日常电一电,头脑更方便嘛。】 在009准备通电的千钧一发之际,叶澄不好意思地开口:“陆导您看,我能不能试一下那个暗卫?就是剧本里一直跟在公子颂身边的,蒙着脸的暗卫丙三。” 由于霍自如的面子,叶澄拿到的剧本是完整版。剧本大概讲的是,一个饱受欺凌,无依无靠的小可怜公子颂,如何一路奋起,成为了称霸帝业的龙傲天。 公子长歌是公子颂的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相貌秀美,温文尔雅,天资出众,仁者丹心,堪称完人。唯一的缺点是死的有点早。在他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是父王最属意的继承人,也是公子颂的庇护者。由于剧本是从公子颂落难开始的,公子长歌大多出现在公子颂的回忆中。而丙三则是公子颂的暗卫,身着黑衣,戴着面具,一直陪在公子颂身边,平常隐在暗处,几次危急时刻救主。 若看出场次数,公子长歌和暗卫的戏份差不多,都属于普通配角。但让谁来挑,公子长歌的角色都比暗卫要出彩得多。毕竟,身穿华服坐在花树下弹琴,怎么也比戴着面具,在泥地里摸打滚爬来得讨喜。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陆白凡有点惊讶,他挑了挑眉:“怎么,人家都是挑着往上走,你要从十三线奔往十八线啊? 陆白凡确实不太瞧得上叶宜年的咖位,但让叶宜年在他的电影里演一个脸都不露的小角色,还是有点过了。 叶澄从叶宜年的记忆里,知道陆白凡虽然脾气臭一点,但其实为人不错,所以找他卖惨:“陆导,您看我这把年纪了,再靠脸吃饭还能吃几年,我也想试着转型,去挑战一些不考虑外表的角色。我也不跟您套近乎,您给我个机会,让我试一试,要是我表现地您不满意,我马上就走。” 霍自如看着叶澄鲜嫩无比的一张脸,再联想一下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眼角抽了一下。 陆白凡听完他的话,脸色倒好看了一些:“那就试试吧。” 他也知道一些,像叶宜年这样的艺人,天资普通,靠着脸机缘巧合红了,一些公司压根懒得培养他,只想着趁着流量捞一笔,根本不会考虑艺人的未来。虽然说天分不太好,至少还有点上进心。瞧着也谦虚,没有被一点名气冲昏头,肯放下身段去演不讨好的戏。 …… 试镜,讨论,最后拍板。 差不多定下来之后,陆白凡提醒他:“别以为是小角色,就能糊弄我。丙三这个角色对打戏,身手有要求,你要是没经验,得给我好好练练。” 叶澄已经跟俩人混熟了,告辞之前朝他们摆摆手:“放心吧陆导。您看我之前的那个翻窗,多干脆利落啊,到时候直接给您把威亚钱都省了。” 说完,叶澄就走了,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刚开始太震惊迷茫,后来又忙着试镜什么的,陆白凡和霍自如都忘了问叶澄之前翻窗的事了。陆白凡迷茫地看了眼霍自如:“现在的娱乐圈竞争压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为了演暗卫,所以从楼下直接徒手爬了几百层,就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身手吗? 霍自如结巴了一下:“应,应该不至于吧?” …… 叶澄初步拿下了角色,想到未来的伙食有了着落,心情很不错。他吹着口哨下了电梯,在电梯口遇到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个面容俊秀,一个高大硬朗。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看上去面容俊秀的男人,正拽着那个高大硬朗的男人的耳朵。而那个高大硬朗的男人,不仅没反抗,还笑得非常谄媚讨好。 叶澄也没细看,他沉浸在喜悦中,手揣在裤兜里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真的是,迟到大王……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桦雾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似兮风月月非月 30瓶; 第5章 那两人也丝毫没有注意刚刚走出去的叶澄。季安然现在心里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是现在就打死身边这个王八蛋,还是先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折磨,再打死他。 虽然这个楼是季安然的楼,这里面的员工也是季安然的员工,当初约季芳泽过来的,也是季安然。但问题是,给季芳泽下药并且把人关起来的人,真的不是他啊! 季安然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距离案发过去两个小时了,他想让员工立刻去开门,但又害怕里面有什么不好让人看见的画面,只好自己赶了过来。他怒气冲冲地质问罪魁祸首:“你到底给我弟弟吃什么了?!” 被拎着耳朵拖着走的贺埙不敢挣扎,极力为自己辩解:“好东西啊!当然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我敢给咱弟弟吃吗?!除了四肢发软浑身无力,**上头不太冷静,绝对!绝对没有其他任何坏处!事后还能强身健体,心情舒畅!” 进了电梯,贺埙信誓旦旦地保证:“媳妇,我找的人你绝对放心,充分考虑了咱弟弟从小到大的一贯审美,能体检的项目全都体检了一遍,绝对干干净净,技术又好。我还特意叮嘱过,让他洗干净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床边坐着,到底做不做都听咱弟弟的。要是咱弟弟想做,他再过去,把咱弟弟伺候地妥妥帖帖。这次肯定能把咱弟弟的毛病治好。” 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季安然无情地对贺埙进行了殴打:“说谁有毛病呢?我看你有毛病还差不多。你吃错药了给我来这出?” 躲在电梯的角落里,贺埙非常心酸:“是咱爸非得让我干的啊。咱爸天天找人威逼利诱我,说我要是敢不听话,就把南美那个项目交给你。” 季安然深吸一口气:“我爸的意思应该是,让你给芳泽找个听话的小情人。你把我弟弟药翻做什么?!到底是谁睡谁?!” 贺埙懵了一下,小声道:“咱爸跟我说,芳泽那个啥,就是那方面,有一点障碍。年轻人脸皮薄,觉得丢人,所以才一天到晚冷着个脸,光往佛庙跑。他让我想想办法,不要声张。我找人打听了好久,才买到这个效果好,又没副作用的药。” “贺埙,你真是傻到没治了。你就没有考虑过,为什么我爸不自己做这件事吗?他是比你缺人手,还是比你少钱?”季安然无语片刻,他对此事的结果一锤定音,“你完了,芳泽绝对会搞死你。” …… 走到房间门前,季家大少爷犹豫再三,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丢人事——贴着房门偷听。但不知道是他家建筑太真材实料,还是里面真的没什么动静,反正他什么也没听见。 季安然按了门外的通话按钮。 片刻后,被接通了。季芳泽平静冷淡的声音传出来:“你好?” 季安然听季芳泽还是以往的语气态度,听不出什么不对,松了一口气:“阿泽,我方便进去吗?” 那端顿了一下:“哥,进来吧。” 贺埙一边开门,一边叨叨:“我就说,咱弟弟没生气吧?不过这就可以进了?咱弟弟时间不太行啊。” 贺埙走进屋子,没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惊奇道:“弟弟,我给你找的那个小美人呢?” 季芳泽根本懒得理这个傻子,他敷衍了一句:“变成蜘蛛侠爬走了。” 贺埙震惊地看着季安然:“咱弟弟竟然学会开玩笑了?” 季安然也懒得理他,看季芳泽虽然衣着完整,但显然皱巴巴的,脸色几番变化,想说什么,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芳泽,你没事吧?” “没事。”季芳泽摇摇头,视线落在贺埙那张英俊硬朗的脸上,“哥,你真的不考虑换一个吗?” 其实季芳泽也觉得他哥不太可能干出来这种事,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哥的地盘,他哥的手下,所以他以为,他哥至少是知情的。现在看来,完全是家贼难防。 贺埙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倒霉孩子?姐夫,不,嫂子全都是为了你好。” “他把人给弄错了,来的压根儿不是他找的人。”季芳泽看都没看贺埙,只看着季安然,声音放低,眼睫垂下,“哥,我差点被人扒光睡了。” 季芳泽刚生下来就进急救室,天生羸弱,多灾多难,家里想了无数办法,医院玄学两手抓,才把人养成今天这幅好端端的模样。所以家里人都很宠他。但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病痛折磨,季芳泽偏偏冷淡又早熟,是那种天资绝佳,什么都能做好,但是不爱跟任何人太亲近,更喜欢独处的人。 季安然做了二十年傻哥哥,愣是没见季芳泽撒过娇。所以这次季芳泽一放下音调,季安然一颗傻哥哥的心立马就化了。 季安然狠狠地瞪了贺埙一眼:“回家我再收拾你,” 季芳泽先礼貌性地给贺埙下了点绊子,想着日久天长,以后再搞他也不迟。季芳泽收起了有点可怜的样子,面无表情道:“哥,你替我给爸打个电话。” 季安然转过头:“怎么不自己打?” 季芳泽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有点像冷笑:“短时间内,爸应该不会接我电话了。” “哥,我觉得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没有办法胜任爸交给我的重任。所以经过思考,还是由我去陪妈妈度假,换爸回来工作。还有,哥,你帮我告诉那老头子,”季芳泽有一点无奈,眉眼看着柔和了许多,“我真的没打算出家。” 所以别再瞎折腾了。 …… 季芳泽迈进佛堂,里面那位身穿僧袍的年迈僧人,正坐在蒲团上念经,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半个小时后,经声停止。僧人睁开眼,看向季芳泽:“季施主。” 季芳泽没有起身,只是双手合十:“大师。” 季芳泽幼时身体极差,除了相信现代科学医术,季家人也没少找庙拜。这位大师,是真的有佛法神通的人。季家求到他这里,大师留季芳泽在身边住了半年。也是打那之后,季芳泽的身体慢慢好起来的。季芳泽和大师的关系很好,如同晚辈与长辈,所以季父才总担心季芳泽要出家。 大师笑眯眯道:“恭喜季施主久别重逢,得遇故人。” 半响,季芳泽才叹口气。他托着腮,此时此刻,他才更像个二十岁,烦恼又迷茫的年轻人:“他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喜欢安静,最讨厌吵闹和喧嚣,所以他一直以为,能让他倾心等待的,会是一个沉稳,或者文静的人。没想到,是这样跳脱又欢快的一个人。 反正殿中无人,大师收起刚刚高僧的架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八卦:“既然跟想象的不一样,那你怎么认定是他?” 季芳泽没吭声。 虽然跟之前想象的天差地别,但只要看一眼,就觉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要算下次申榜的字数,所以,最近几章可能会比较短小…… 算了我还是直接写中午更新吧,要是鸽的话,会在上一章的评论区请假。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衍凤柳、莉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燕归来 10瓶;巧克力快回来 9瓶; 第6章 幽静的古刹,年迈的僧人与迷茫的青年对坐。然而他们的话题却不那么地超凡脱俗,反而非常接地气。 无尘大师面容安详:“那小伙子长得怎么样?家是哪里的?家里几口人?做什么工作啊?” 大概无论多么超凡脱俗的人,在面对疼爱的晚辈的恋情婚事时,都得变成一个大俗人。而且现在环境又是明月高悬,寂静无人,多么适合八卦啊。 “长得挺好,”季芳泽其实没有很在意那人的五官。倒不是人家长得不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回想起那人,更深刻地记得他懒洋洋的神态,似笑非笑的一双眼。那种笑意和神态,自有一种神采飞扬的风流意气在里面,倒无所谓长相如何了,“家里的情况不清楚。至于做什么的……” 季芳泽想了想叶澄矫捷的身手,敢从几百层窗户翻出去的熊心豹子胆:“杂技演员吧可能是。” 无尘大师:“……你确定?”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季芳泽有点心烦意乱:“我也不清楚,明早找人查一下就知道了。” 季芳泽同志出身富贵,而且基本不看电视,所以他完全不认识叶宜年那张脸。 无尘大师看他皱着眉,一副不快又冷淡的模样,忍不住叮嘱他:“你追人家的时候,可别一天到晚冷着个脸。小心吓到人家。” 季芳泽想起来今天下午被叶澄扒光,然后捆成卷儿的经历,他垂下眼睫:“我估计我不太可能吓得到他,何况我也只是隐约有一点感觉,再看看吧。就算以前有什么,也不一定非得带到现在来。” 无尘大师看着自己无知的蠢弟子,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我还是建议你先对人家好一点。” 自己死前发的遗愿,喜欢人家到轮回转世都洗不干净,以后到底谁巴结谁,难道还用问吗? 此刻,话题中心的杂技演员,叶澄同志,正沉浸在痛苦当中。 …… 叶宜年作为一个比较红的人气明星,当然是有助理和司机的。他这次试镜,助理留在停车场等他。所以出了大楼,叶澄直接就去停车场,上车回家了。叶宜年今天不忙,试镜就是最后一项安排。 到楼下,助理和他告别时按照备忘录一条条提醒他:“叶哥,之前签的综艺,明天就要进节目组了,早上九点准时在城郊惠及酒店集合。晴姐说让你提前一小时到,上上妆,调整一下状态。还有,叶哥,节目组发了个主题梗概过来,晴姐发到你手机上了,让你今晚看一眼。这导演脾气不好,可千万别迟到了。明天早上需要我来接你吗?” 叶宜年是个很体贴,很会为别人着想的人。他的助理和司机住的都离他家比较远,所以一些比较早的活动,叶宜年基本上不让人来接,直接自己打车过去。叶澄也没打算改变这个习惯。 叶澄摆摆手:“不用,我打车就行。” 至于钱的问题,叶澄决定参考叶宜年之前的办法,开个花呗。用五十二块三毛一活十几天,叶宜年都没这个本事,更别说叶澄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喜好奢侈的人,等下一笔报酬到账,还上就好了。所以生活完全可以照常进行。 叶澄刚进门,就瘫在沙发上了。 神魂的强大,也会对俯身的躯体产生改造和影响,但这种过程是逐渐的。他再怎么厉害,叶宜年现在的身体素质摆在那儿,不可能一下子变成超人。今天徒手爬了几层楼,他现在浑身都觉得酸。 他像没骨头一样瘫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来,打算给自己倒口热水喝,再敬业地看一眼助理之前说的主题梗概。手伸进口袋里摸了个空。这时候,叶澄才想起来,叶宜年的手机还在那个认错人的西装男手里! 叶澄嘴角抽搐了一下。 台本倒无所谓,叶宜年上一世都看过,叶澄可以从记忆里调。叶宜年的手机设了指纹锁,里面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然而,叶宜年作为一个生活艰苦朴素的青年,他只有一部手机,经纪人,助理,司机,所有人的电话都在里面。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把手机弄丢了,也没有钱买新手机,他要怎么开花呗?他只能拥有五十二块三毛一,不,现在是整二十,因为另外那三十二块三毛一在手机支付软件里。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明天早上八点的集合,他怎么过去? 叶澄一个翻身爬起来,开始翻箱倒柜。零零散散,一共找出来十五块钱。而根据记忆,打车过去至少得一百五。坐公交的话,最快也需要四个小时,这还不算路上堵车,倒车的时间。更遗憾的是,现在公交已经停运,而最早的一班公交六点半开始运行。 贫穷真的令人窒息。 【我可以去找人借钱,我不去大街上借,找相熟的邻居借钱总不算刷脸吧?】 009飞快地翻着条例:【经过判定,找熟识度五十以下的人借钱,都属于刷脸。而方圆三公里内,和叶宜年熟识度超过50的只有之前离开的助理。他现在没在家,正开着车以每小时五十千米的速度前进。你要去追他吗?或者去五公里范围内的经纪人那里借钱?】 叶澄:【……算了,我不要脸,叶宜年还要脸。】 叶澄坐在沙发上,睁着一双无助的眼睛:【我能不去吗?】 009很客观:【你赔不起违约费。而且这次综艺,就是叶宜年遇到贺笙的那次,你确定不去?】 【但是真的好远。】 009经过周密的计算,建议叶澄早上四点半先步行出发,等到七点到达某一站牌,坐半小时公交车,然后再打车,在充分运用手里每一毛钱的情况下,尽量轻松地到达目的地。 叶澄谢绝了这个建议。 现在手机能不能拿回来还是个问题,手里就这几十块钱,能省点还是省点吧。反正比这更坑爹的任务,也不是没有做过。 009安慰他:【没事的宿主。一双长腿走天下嘛。你再歇一会儿,等到晚上十一点,我准时叫你起来出发。绝对八点准时赶到。】 叶澄:【……谢谢。】 以前带着一个最简单的,只能评定任务是否完成的初级系统,也风里雨里过来了,为什么现在升了级,配了智能系统和金手指,反而感觉日子更难过了呢? …… 帽子,墨镜,口罩,叶澄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出了门。 深更半夜,路上没什么人,就算有人,看到叶澄这幅打扮,也只会惊悚万分地赶紧绕道走。完全没有被人辨认出来的可能性。 眼看着月亮升过头顶,街上的人影越来越少,就连店面也只剩下偶尔零星一两家,叶澄彻底放松了下来。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叶澄觉得有点饿。他进去买了块面包吃。 坐在便利店对面的街边栏杆上,吃完面包,叶澄决定休息一会儿。 叶宜年毕竟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天又是翻墙,又是赶路,这幅壳子完全处于饥饿和疲惫的边缘线。 其实这点难受对叶澄来说不算什么,他过去走那么多世界,九天揽过月,五洋捉过鳖,吃苦受罪的时候当然也很多,这点难受,完全就是毛毛雨。但问题是,这些罪本来不用受啊! 叶澄抬头,忧伤地看着天上那轮,酷似大饼的月亮:【我正式宣布,我跟那个认错人的西装男,还有那个被下药的霸道总裁,梁子结大了。】 …… 一路披星戴月,在太阳缓慢升起的同时,叶澄终于站在了那个酒店的门口。他的经纪人普晴女士,还有助理陈柯,已经在等他了。 普晴见他满脸疲惫和沧桑,皱皱眉:“你昨夜去偷地雷了吗?怎么这幅样子?抓紧时间敷个面膜,然后上妆。等人都来了,就要拍见面的开头了。” 叶澄任由普晴扯着他往里走,乖巧不说话。 叶宜年年纪轻,底子好,再加上叶澄本人带来的身体素质的变化,一夜赶路过去,也没出什么皮肤问题。上过妆之后,看着又是个温柔完美,闪闪发光的人气偶像了。只是眼神里的变化,是藏不住的。 其他人还没到,叶澄坐在大厅里,主持人和摄像组就过来了。 大概是叶宜年平常呈现的,永远是端正得体,温柔内敛的形象,今天叶澄的慵懒和随意,就格外显眼,主持人跟他开玩笑:“叶老师是知道今天要过来,昨夜太激动了,没睡好吗?” 叶澄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是啊,昨夜做运动做过头了。” 主持人在来之前也做过功课,知道叶宜年是个内敛温柔,不太爱说话的人,比较担心会冷场。见叶澄起了话题,主持人笑起来:“叶老师还喜欢做运动?这可没听说过。昨夜都做什么运动了?” 叶澄回想了一下散步的属性:“有氧运动。” …… 属下办事效率很快,季芳泽早晨吩咐下去,不过一个时辰,叶宜年的资料已经送到了他面前。 季芳泽大概翻了一下。原来是明星。 他看了一眼照片,很漂亮的人,但意外地没什么感觉。 属下揣测着上司的心意:“叶先生参加了一场综艺,是直播,今天九点正好开播。季总,您要看一下吗?” 季芳泽皱了皱眉。 昨天才爬了那么高的楼,今天又早起去工作,做明星这么辛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芳泽:“做明星这么辛苦吗?” 明星们:“不不不,做明星不包括徒手爬楼。” 好像也没有肥章……大家凑活着看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双双 17瓶;yin 1瓶; 第7章 叶澄没等多久,陆陆续续其他人都来了。叶澄根据叶宜年的记忆,一个个认人。 参加这次综艺的,一共是六个人,四男二女。 这个搭配看起来怪怪的。 其中四个,都是娱乐圈里的熟面孔,至少也是叶宜年这个二线鲜肉级别的。剩下两个,只能说是比较有潜力的新人,一个是贺笙,另一个是个女孩子,叫秋茗。 叶澄心想,所以这俩人,到底谁是太子,谁是陪读? 人到齐以后,女艺人沐雪繁跟主持人撒娇:“缘缘姐,咱这次要去哪个国家啊?” 在这之前,节目组要求大家提供过相应的一些材料,大家都能猜到,这次活动的地点应该在欧洲,但是具体去哪个国家,到那里要做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 主持人只是微笑,不说话。 节目组要卖关子,大家也不追问了,只嘻嘻哈哈地跟同行的人打招呼。有的是早就认识,自然亲密一点,有的以前没接触过,但大家都有心交好,很快就熟悉起来。这场真人秀要持续不少天,这些天除了睡觉,基本上都和这些人待在一起了,混熟一点总没坏处。 何况又是直播,没有剪剪裁裁的余地,要是在团队里人缘不好,能分分钟被人剪出来一大堆黑料。 这种情况下,高岭之花白苏颜,瞧起来就有点不合群。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白苏颜目下无尘,背景深厚,也没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对,这次的真人秀邀请的演员里,有白苏颜。 这时候的白苏颜进圈没多久,已经靠着极其出色的一张脸,和身后无数人的保驾护航,成功跻身一线。不过因为白苏颜高冷,叶宜年内敛,两人虽然同拍了一场综艺,也没培养出什么交情。完全是面对面走过去,点头示意都嫌多。 不过,不仅是叶宜年,白苏颜好像跟谁都没交情。 白苏颜站在叶澄右前方,低着头看手机。叶澄能看到他的侧脸。其实白苏颜的长相是偏向于妩媚那一挂的,轮廓精致,眉眼细长柔媚,但偏偏是冰冰冷冷的神态,糅杂在一起,有着别同一般的风情。 确实有值得众生癫狂的资本。 叶澄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朝他走过来的青年身上。 开朗英俊的青年主动朝他伸出手:“叶哥,我叫贺笙。这些天请多指教啦。” 叶澄微笑着和他握手。他没有说什么场面话,眼底的神情,分明是叶宜年的温柔和内敛:“你好,我叫叶宜年。” …… 节目组的车很快就到了,上了大巴,主持人楚缘缘站在最前面:“欢迎来到本次‘生活不平凡’,本节目由粽子直播冠名播出。本节目持续七天。在此期间,希望大家能配合节目组的要求,不要偷偷违反规定,不要非暴力不合作,不要调戏主持人。” “现在,第一个要求,就是把各位的手机交上来!” 众人顿时哀嚎一片,但在楚缘缘的“淫威”下,还是被迫将自己心爱的手机交了上去。 收到叶澄这里,对上楚缘缘的视线,叶澄无奈:“我没带手机。” 大家显然不信,顿时起哄,这个年头还有人不带手机出门?楚缘缘眯起眼睛:“叶宜年同志,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从本主持人这里得到特权。我是个颜狗吗?不,我不是!” 叶澄扶额:“真没带。昨天不小心弄丢了。” 他总不能变一个手机交上去吧。 旁边沐雪繁起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相信他?缘缘姐,搜一下!揩油的大好机会!” 叶澄看着虎视眈眈的楚缘缘:“缘缘姐,节目组有没有规定过,主持人不能调戏嘉宾?” 楚缘缘淑女笑:“没有这个规定呢亲。” 叶澄真诚地看着镜头:“我是真的不介意脱光了以证清白,只是为了咱这个节目组考虑,还是不要了吧。刚开始就被封,我怕赞助商会打死我。” …… 季芳泽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也心神不定。最后,他按照下属说的,打开直播软件,正好看到楚缘缘和沐雪繁包围叶澄,威胁要搜他的样子。 等到叶澄面对镜头说完那句“以证清白”的话,弹幕更是刷刷飞过,清一色的起哄。 【脱!我绝不相信他没带!请务必脱得彻底一点!】 【啊啊啊啊啊啊难道今天就是我老公的屏幕初裸?!屏幕录制已经准备好了。】 季芳泽:“……” 这什么垃圾节目?不是说最近严打□□色情吗,这节目怎么过得审?!举报按钮在那里? 不过,手机昨天丢了? 季芳泽皱皱眉,给自家的傻缺嫂子打了个电话。 …… 最后,叶澄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遍,大家才不甘又震惊地承认,他竟然真的是个不带手机的神人! 沐雪繁就坐在叶澄身后,睁大眼感慨道:“天啊宜年,你竟然这么稳得住!我简直没法想象,没了手机该怎么活。” 主持人微笑:“没关系的,你很快就会设身处地了解到这一切,因为在未来的七天里,你们都将失去自己的手机。” “本次节目的主题叫做‘谁是大富翁’!在一个风景如画,民风淳朴,但与世隔绝的小镇里,你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突然有一天,你接到了一封遥远的,远方亲戚的来信,邀请你七天后到他家做客。你决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但是你没有足够的积蓄来支付路费。所以你决定先攒钱。为时七天,谁最早攒到足够的路费,就是我们本次回合的赢家。” “本次节目的拍摄地点,是一个非常小的欧洲小镇。通用语是英语,节目组会为大家提供必要的生活条件和安全保障。祝大家好运。” 这个剧情有点槽多无口,但是所有人都顾不上吐槽,开始排队问问题。 叶澄早就从叶宜年的记忆中,得到了这次节目的主题和流程,所以并不惊讶。但是其他人就有很多问题要追问了。 “如果有人用粉丝刷钱怎么办?” 要是有粉丝直接追过去送钱。那还比什么?直接看谁粉丝来得快就好啦。 “大概率不会的。等我们上了飞机,摄像就会终止,直到到达小镇再开拍。而我们去的这个小镇呢,是经过节目组严格筛选的。位置偏僻,人口少而简单,里面每家每户都熟识,可能一年也来不了几张生面孔。如果有非正当粉丝刷钱,节目组会进行过滤剔除。” “另外,为了保证节目的正常拍摄,我们不允许在直播中透露任何和镇名相关的信息哦。” 大家七七八八问了很多问题,最后安静下来。 白苏颜抬眼,突然开口:“我们有启动资金吗?” 楚缘缘大概也被他的美貌倾倒,跟他说话,自动放低八个度:“当然有的。这个本来是要到那里才能告诉你们,但是看在苏颜的面子上,我就提前告诉你们啦。开心不开心?” 叶澄这时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他相信,等楚缘缘说出后面的回答,他们一定不会感到开心的。 楚缘缘大声宣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启动资金,那就是!你们现在身上带的现金数!” 空气陷入了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楚缘缘,面无表情。楚缘缘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众人身上散发的怨念。她眨眨眼睛:“大家快来数一数自己身上的钱,看谁是那个站在起跑线的最前端的幸运鹅?” 信息化时代,街上买个烤冷面都可以手机付款,你不提前说一声,谁会在身上特意带现金?! 众人礼貌性地翻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口袋。 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叶澄,他倒不是高尚到不想破坏游戏规则,问题是他没有现金可以带。 这真的是个悲伤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室友又不去医院了。【每天都想打死我的室友系列】 第8章 一路奔波,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确实是个风景秀丽,悠闲又安逸的小城镇,一路上过去,到处都是繁花绿荫,窄窄的道路上连汽车都少见,放眼望去,都是悠悠然散步,或者骑自行车的人。 节目组在衣食住行上倒没亏待他们,给他们找的住处是一栋小洋楼,上下两层,还有个小花园,精致又可爱。冰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小洋楼门口停着六辆萌萌的自行车。如果还有别的想吃的想用的,可以向节目组后勤人员申请,只要不太过分的,都可以得到满足。 唯一严厉的硬性要求是,除了他们自带的所谓“启动资金”,节目组不会为他们提供任何可以在市场上正常流通的货币,并且节目组为他们生活所需提供的一系列用品,也不可以拿去换钱。各种意义上的换钱。解释权归节目组所有。 节目组把人卸下来,楚缘缘笑眯眯道:“今天剩下的时间,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休息,睡觉,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都可以。从明天太阳升起,我们的‘谁是大富翁’就正式开始啦。” 自认为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楚缘缘一行人迅速撤退,只留下他们六个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邰书辛最先开口,他眨眨眼:“我们快来商量一下这几天怎么住吧?” 邰书辛是选秀节目出身,长相艳丽,性格张扬,平常走的是“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美少年”的人设。 这个节目组选人还挺注重差异性的。叶宜年,温和内敛;邰书辛,艳丽张扬;白苏颜,高岭之花;贺笙,阳光开朗。两个女孩子,沐雪繁是活泼甜美,而秋茗,显然要走温柔女神的路线。 邰书辛话音刚落,白苏颜就直接站了起来:“我要单独睡一间房。” 空气瞬间安静了。这个小洋楼一共有四个房间,而他们是六个人。所以肯定要有人一起睡。这个问题其实比较敏感。谁也没想到白苏颜会这么直接。 顿时,邰书辛的脸色就不太好:“要为女孩子着想,让女士先挑吧。” 白苏颜压根没理他,宣布完自己的决定,就直接提着行李上了楼。 邰书辛气死,还想找他理论。秋茗连忙劝他:“没事的,我和雪繁姐一见如故,正好晚上可以聊天。就让白先生单独住一间吧。” 沐雪繁坐在一旁,笑着点头附和,眼底的神色倒像是似笑非笑。邰书辛嚷嚷了几句,才愤愤地坐下。他转过脸,鼓着腮帮子:“小茗和雪繁姐住一间。宜年哥资历最老,剩下单独的一间给宜年哥吧。我和小笙住一间。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里面的心机算盘,叶澄不是看不出来,但他确实无所谓。 飞机上睡不好,叶澄困得要死,见分了房间,就飞快地跟大家告别。他打开行李箱,里面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一股脑全部塞进柜子里。系统提醒他,现在直播间切的是他房间里的镜头。叶澄头都没回,一边从柜子里翻睡衣,一边向他背对的摄像头摆了摆手:“我睡了,大家去看别人吧。” 然后随手向后一扔,一件T恤飞过来,正正当当地把摄像头遮严实了。 摄像头背后的导演:“……” 直播间的观众:“……” 好不容易可以只看叶澄的季芳泽:“……” 漆黑一片的直播间内,弹幕一条条飞过:【他怎么知道现在切的是他房间的镜头?】 【不可能知道吧,应该只是以防万一。】 【只有我一个人关心他扔衣服的准头怎么这么好吗?!】 …… 这些事都和叶澄没关系。他正在浴室冲澡,热水浇在身上,酸痛的肌肉都觉得舒服了很多。 009提醒他:【宿主,别忘了我们还要圈粉的。这是主线任务。】 叶澄给自己搓了一头泡沫:【我没忘啊。怎么了?】 009不开心,它觉得叶澄对任务的态度一点也不端正。就连身为系统的它都知道,刚刚的情况下,自己住一间房明显会招黑,而且两个人一起住,镜头也会多一些,还能接触到贺笙,多好啊。 叶澄:【你不是不让靠脸吗?颜粉都要被你筛掉,镜头多有什么用?最后还是要靠人格魅力。】 009:【哦,没有镜头的话,你打算怎么展现你的人格魅力?一个个面对面展现吗?还有,自己住一个房间就算了,刚刚镜头切到你,你竟然直接把镜头捂上了。】 【因为我要脱衣服洗澡啊。不关摄像头,你的意思是要我卖肉?】叶澄惊讶过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嗯,男色时代嘛,也不是不行。】 009咬牙切齿:【我是个正经系统,谢谢。】 叶澄调戏了一把系统,心情极好地哼起歌。 009生气,不想理他,但他哼的这歌旋律很独特,悠扬动听,就连系统听了,都感觉内核中的0和1要飞扬起来。009在数据库中查了一下,竟然没有查到,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宿主,你唱的这是什么歌?】 叶澄把泡沫冲掉:【随口哼的。不记得了。】 009这才猛地想起,它来叶澄这里报道之前,有老系统来提醒过它,叶澄跟它之前带的宿主都不一样。 任务者死后签订契约,来到主神空间,他们的生活更像是佣兵。主神是任务发布者,任务世界是工作场所,积分是钱,主神空间是生活区。而主神空间的生存并不算艰难,有的宿主天资好一些,有的差一些,但只要勤勤恳恳,大家都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无非是生活条件好一些,差一些的区别。 绝大部分宿主除了工作,更经常待在主神空间,他们在主神空间有社群,有人际关系,也有各式各样的娱乐和放松。 但叶澄和普通的宿主相比,像是生活在另一端的人。宿主中很少有人知道叶澄这号人,但在系统中,却多多少少八卦过。 很少有系统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主神空间的。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主神并不是特别苛刻的老板,就连0和1组成的系统,都有相应的休假和奖励,但叶澄是没有的。他从来完成一项任务,片刻不停,就直接奔赴下一个世界。他孑然一身,没有来到主神空间之前的记忆,没有假期,没有亲友,也没有任何盼头。甚至在自己来之前,叶澄连一个工作伙伴都没有。 如果是寻常人,大概早就崩溃了吧。叶澄却一直坚持了下来,是业绩最优秀的员工。据说无论多难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过手,也从来没有被任务世界牵绊过。 这几乎都不能算是一个人了。009来之前还想过,叶澄或许是那种面无表情,比最低级的非智能系统,还要冷硬刻板的人。来了之后却发现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很好相处,还会调戏系统,看不出和寻常年轻人有什么区别。 009突然很好奇,主神空间里,寻常人就算是想死而复生,也不过是五千积分的事。叶澄到底跟主神换了什么,能把自己换成这幅两袖清风,无期卖身的模样。 叶澄擦干头发上的水:【忘了换的什么了。】 009:【!】 它竟然直接问出来了!它直觉这件事应该还挺私密的。 009:【抱,抱歉。】 叶澄套上睡衣:【有什么不能问的。不过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过去的记忆,也一起跟卖身契打包好,跟主神换东西了。】 009听了以后,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小心翼翼道:【那宿主你怎么知道,主神确实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了?】 叶澄挑挑眉:【九哥,年轻就是刚啊。你竟然敢说boss贪污枉法!】 009:【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全当我刚刚的一点同情心喂了狗! 叶澄笑起来。他灵活地跳到床上,打个滚,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睡相很差劲地把枕头搂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系统也知道他累了,闭上嘴不再打扰他睡觉。 叶澄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声音轻飘飘的:【放心吧九哥,我保证给你把任务完成地妥妥帖帖。】 系统小声嘟囔:【睡觉吧你。】 叶澄闭上眼,很快就感觉到困意涌上来。 片刻后,他睁开眼,场景模糊一片,只能看清楚隐约的轮廓。叶澄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经常做梦,虽然一睁开眼,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叶澄知道,这是他来到主神空间前的记忆。 他把记忆打包卖给了主神,只能在梦里看一看过去。但就算在梦里,也是什么都看不清的。 自己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垂下来,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小芳啊小芳,怎么这么不贤惠呢?你把枕头都扔了,我抱着什么睡觉?” 看不清面容的青年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低着头不理他。但叶澄知道,他的嘴角此刻一定微微翘着。 叶澄突然就轻盈地跃起来,直接扑到人家身上,把青年按倒在床上。还拽着人家的领子,对人家耳朵呵气:“看书做什么?怎么不来看我?” 第9章 这一觉睡得很沉,整个人像陷在一团棉花里,又像是沐浴在春风中,和谁肩并肩看一朵花,有种岁月静好的自在和安逸。 叶澄的意识逐渐清醒,睁开眼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还在,但是梦里的景象已经如同潮水般褪去,走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叶澄搂着被子,像是贪恋刚刚的睡意沉沉,忍不住又闭了一下眼睛。 009在他耳边真诚地感慨:【你睡相真的差。】 叶澄深吸一口气,坐起身,看着被扔到地上的两个枕头,真诚地叹了一口气:【确实差。刚刚太困了,忘了我睡觉床上不能留枕头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毛病,明明睡前还挺喜欢抱着枕头,但一旦睡着,就会把枕头扔到床下面去。 叶澄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已经是夜幕沉沉,繁星初上。他伸了个懒腰,踢踏着拖鞋出了门。 客厅里,沐雪繁他们几个正围在餐桌前说话。听到声音,大家都朝着他看过来,空气一时安静。 如果是旁人的话,可能会觉得有点不自在。毕竟六人之中,只有他和白苏颜两个住在楼上,又不合群地选择了下午休息。这种微妙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怀疑,人家四个是不是形成了关系更密切的小团体。 不过叶澄没有太在意,径直下楼。 邰书辛笑眯眯道:“叶哥,你就这么随便地出来了啊。” 叶澄莫名其妙地看了邰书辛一眼。他虽然穿的是居家服,但T恤短裤,出门扔垃圾都没什么不妥当,何况只是下楼吃个饭。 叶澄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邰书辛对他有种隐隐约约的敌意,但他懒得理,只是懒洋洋地从餐桌前走过去:“你说没化妆啊?没事,纯天然惊人美貌,不用太费心。” 作为完全靠颜值走红的艺人,这里面除了白苏颜,叶宜年这张脸还真不输谁。啧,嫉妒也没用。 邰书辛噎了一下,不再说话。沐雪繁笑意盈盈地看着叶澄走向厨房:“宜年是不是饿了?茗茗之前做了饭。我们给你和白老师留了一部分,在厨房的饭盒里。” 叶澄看了一眼饭盒里凝块的粥,还有凉成一块的主食,决定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在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挺齐全的。再打开冰箱,上下三层两开门,塞得满满的。 秋茗最先注意到厨房的动静,这姑娘长得温婉文静,宛如秋水,说话也细声细气:“宜年哥也会做饭呀。” 叶澄点点头:“平常自己做饭,会一点。” 邰书辛撇了撇嘴。果然,叶宜年这人瞧着温吞,其实心眼一点不比谁少。这年头会做饭当然也是加分项,这是想艹居家好男人的人设呗。不过,他幸灾乐祸地想,现在算过去,是国内晚上三四点,就算切的是厨房的画面,直播间里能有几个人?做了也是白费力气。瞧瞧人家秋茗多会挑时间,卡着国内凌晨时间做的。 倒是贺笙站起来,挽着袖子走过去:“我来给叶哥打下手吧。” 叶澄熟练地调着酱汁:“那帮我把剩下的菜洗一下。再看看这些食材有没有你不吃的。对了,吃姜蒜这些吗?” 贺笙露出一口大白牙:“吃。”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贺笙单看叶澄卷培根卷儿那个速度,就知道这是真会做饭的,不是现学现卖。 片刻后,叶澄把培根金针菇摆的满满的一盘子,刷上两层酱料,撒上芝麻,塞进了烤箱。大晚上地,他也懒得折腾,做的都是最简单的菜。 叶澄看着剩下的食材,想着做个虾仁豆腐汤。叶澄用小火慢慢煎虾,虾油出来后,又加入蒜瓣爆香,翻炒西红柿汁,香味很快就冲出来了。略带些酸,香气扑鼻,让人有点想咽口水。 沐雪繁闻着味道凑上来:“大家都是贴心的朋友,你怎么这么厚此薄彼,只问阿笙吃不吃?” 叶澄反问她:“你也帮忙做饭吗?” 沐雪繁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我不说要给你帮忙,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叶澄挥着锅铲,把香菇,笋丁什么的倒进去:“那饭后洗碗?” 沐雪繁在好吃的,和不用干活中犹豫了几秒,咬咬牙:“成交!茗茗,你吃吗?” 邰书辛早就回屋去了。秋茗站在厨房外,面色不太好看,勉强笑了笑:“我吃饱了,先回屋去了。” 等只剩下叶澄三个人,沐雪繁“噗嗤”笑了起来。 叶澄嘴角微扬:“这位知名女星,这可是在镜头下,注意自己的形象啊。” 沐雪繁“哼”了一声,一转身裙角飞扬,有一种娇俏可爱的美:“我去问问白老师吃不吃。” 沐雪繁走开,叶澄对着贺笙眨了眨眼:“你猜白老师会不会答应和雪繁一起洗碗?” 贺笙一愣,恍然大悟。他说沐雪繁怎么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敲白苏颜的门。为了找个人分担家务,沐雪繁也是拼了。 贺笙陈恳道:“我估摸着难度有点大。” 白苏颜这人,恨不得连呼吸都拿玻璃板跟别人隔开,答应下来一起吃饭都罕见,怎么可能洗碗?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很快气氛熟络起来。 贺笙来之前,对这次相处的同伴是有简单了解的。但是送上来的资料,和真人的脾性,显然有差别。尤其是邰书辛,他走的是大大咧咧的人设,他的粉丝还总是因为他“没有心眼,被人欺负针对”,给他抱不平。但今天一看,并非如此。 贺笙不是傻白甜,他也能理解这一点,尽管邰书辛针对的只是叶宜年,对他倒挺客气,贺笙还是觉得有些腻味。 其实叶宜年这个人,也和资料上不太一样。不过相处起来,倒比邰书辛要更愉快一点。真说起来,唯一一个人设和资料相符的,竟然是白苏颜。资料说他高傲冷淡,真人比资料上还高傲冷淡,简直是个移动制冷机。 叶澄收锅前,让贺笙尝一下味。 贺笙喝了一口汤,顿时眼睛亮了:“叶哥的手艺真好啊。” 比他家的厨子做得还好吃! 叶澄见没问题,就起锅盛汤了:“那当然,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开饭馆。” 邰书辛正好来客厅拿东西,闻言假笑道:“宜年哥手艺这么好,怎么不去开啊?” 梦想是开饭馆,还当什么明星?装模作样。 叶澄把烤箱里的盘子取出来,平静道:“因为我没钱。” 叶澄的视线看向摄像头,玩笑似得笑道:“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有些人瞧着面上光鲜,是个体面人,其实全部身家,算上现金和银行卡加起来,连一百块钱都没有。” 009迟疑地出声:【宿主,你这是……】 【卖惨啊。他们不是要说我不赡养寡母吗。这件事说破天,叶宜年也没错。他只是太要脸,又注重情分,不愿意站起来撕,才被人泼了一头又一头的脏水。】叶澄把汤端到餐桌上,【我可不是叶宜年。他们敢跟我不要脸,我也跟他们不要脸。看看最后谁的脸皮被撕下来。】 009:【可叶宜年还没有说过,要不要报仇。】 叶宜年没下定决心,009觉得最好还是别自作主张,省得到时候出力不讨好。 叶澄:【我也没怎么着啊,只是先打个预防针。要是他们以后不找人爆我料,我也不会找他们麻烦。】 饭都摆好了,还不见沐雪繁下来。叶澄心想:不会是被冻死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楼梯传来脚步声,两个人的。沐雪繁竟然真的把白苏颜叫下来了。 一顿饭,除了白苏颜坚持要单独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整个过程都很愉快。贺笙和沐雪繁都对叶澄的厨艺进行极致的赞美。伴随着彩虹屁,所有的碗盘碟都被清扫一空。 吃完饭,沐雪繁一撇嘴,趴在桌子上哀嚎:“今天在外面逛了逛,就看了看地形,一点办法都没想出来。怎么办啊。除了演戏,我什么都不会干。他们缺剧组演员吗?我可以去里面当丫鬟。” 贺笙安慰她:“没事的,既然节目组让我们找活干,肯定有安排。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转转。” 这种外来人口极其稀少的小镇,当然不会有那么多空闲工作等着他们。要是六个人转了七天,一个活都没找到,这节目就彻底搞笑了。节目组肯定有相应的安排。 饭饱之后,沐雪繁和白苏颜负责收拾厨房。让叶澄觉得惊讶的是,白苏颜竟然也规规矩矩干活,没有提出任何意义,而且看上去比沐雪繁这个家务杀手熟练多了。 大家散了场,叶澄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盘着腿看书。他下午睡了一觉,现在不太困。 而且,他还得等人呢。 夜色渐渐更深,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就连街道上,都彻底没了人影。 叶澄耳朵好使,他听到了悄悄上楼的脚步声。片刻后,很轻的敲门声响起。 秋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宜年哥,你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浆家的豆沙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望月观星 4瓶;Yiviris、梦霓、yin 1瓶; 第10章 叶澄听着敲门声响了好几下,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叶澄看着门口的人,眼神平和:“秋茗,有什么事吗?” 秋茗换了一身棉质的浅色长裙,居家又温婉,披着头发,站在门外仰着脸,房间的光从门口透出来,照的她格外清丽动人。她挠着胳膊,表情有点无奈:“宜年哥,夜里蚊子太多了,你这里有没有花露水啊。” 叶澄靠在门框上,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怕花露水过不了安检。” 其实他带了抹的药,不过人家也不是真的来借花露水的。这次他不转身找药,不给她进去的机会,唔,看她好不好意思站在门口说。 见秋茗还站在门口,不说话,叶澄好脾气道:“还有其他事吗?我屋里乱,现在监控又没开,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虽然号称是360度全天直播,但到了这边夜里一定时间,无论艺人有没有用衣服遮挡,这栋房子里的摄像头都会关闭,这是对艺人**的保护,也让人稍微喘口气。 不过,要是摄像头开着,估计她也不会来了。 秋茗沉默了一会儿,抓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宜年哥,我能不能求你一个事啊。” “我,我这次能参加这个节目,争取了很久。我的经纪人说,让我一定要好好表现。就是公司给我定的居家路线,让我一定要争取到一些镜头。”可能是过于窘迫,秋茗的脸涨红了,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我知道宜年哥做的比我好,但是能不能,就是把平常做饭的机会,能不能让给我?我知道来说这个很冒昧,但是宜年哥,我就这么一点长处,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秋茗这话半真半假。 她是科班出身,长相和气质出众,并且有辨识度,起步条件很好,是公司重点培养的新艺人。来到公司后出演了几部电视剧,心机演技都不缺,但就是缺那么点运气,没有红起来。经纪人很看重她下一步的发展,觉得是缺曝光平台,人设不鲜明,才想方设法,甚至用了一点不正当的手段,为她接了这个综艺。 公司给她定的人设,是温婉知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走“大和抚子”,“最想娶回家”的路线。这个人设没有什么爆点,但符合秋茗的气质,而且卖好了也很讨人喜欢。秋茗为此还特意报了个班,学了一下厨艺。下午做饭的时候,她发现沐雪繁不会做饭,还庆幸了一阵。谁知叶宜年晚上露了一手,做饭好像比她还要熟练一些。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点不能说出口的小心思,秋茗来到这之后,经纪人通过节目组一个员工悄悄通知她,这六个人里面有贺家的小少爷。 经纪人的本意可能是不想让她和贺笙起冲突。但秋茗听了,难免起了一些别的心思。贺家的小少爷是什么人,只要他一句话,想要什么都有了。更何况,贺笙又是英俊阳光的模样。 他们不分组,白天各自赚钱,可能不会有太多的交集。晚上回来,给大家做饭几乎可以说是最合适,又不刻意的展现自己的机会。 叶澄没说话。女孩子窘迫又难堪,她眼圈红了,勉强笑了笑,摆摆手,语速飞快:“宜年哥,算了,你就当我没来过吧。” 话刚说完,秋茗扭头就跑了。 整个过程非常行云流水。不过,叶澄心里没有任何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叶澄摇摇头,打算转身回去,就听到另一边的房门开了。 白苏颜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你不会当真吧?” 叶澄有点惊讶。他和白苏颜虽然都住在楼上,但房门各在两边尽头,秋茗刚刚的声音也不大。最重要的是,白苏颜竟然会管这种事不关己的闲事? 白苏颜站在那头,过道没有灯光,看不清脸色,但语气不怎么好:“你不会天真到,人家跟你掉两滴眼泪,说两句好话,就真的可怜人家吧?” “我拍了多少年龙套,演了多少个花瓶才站到这儿。人家刚出道一年,就跟我上一个节目。”叶澄挑挑眉,“我哪有资格可怜人家?” 白苏颜语气好一点:“你知道就行。那是黑莲花,建议你离她远一点。还有,靠脸吃不了一辈子,有什么优点赶紧展现一下。到时候脸不能看了,还能换条路走走。” 叶澄失笑,这嘴可真够毒的:“说人家是黑莲花,你是什么?” 白苏颜本来已经准备回去了,闻言顿了一下:“我是见血封喉,沾上就死。” 他的声音带了一点警告的意味:“所以离我远一点。” 叶澄靠着门,忍俊不禁道:“请问这位见血封喉同志,怎么突然好心出来提醒我?” 白苏颜诚实地丢下一句:“因为我比较希望接下来几天还是你做饭。” …… 叶澄回到房间。 虽然公司比较坑,但其实叶宜年的经纪人,也就是普晴女士,是个很负责又认真的人。她是真的想把手上的每个艺人带好。所以,这次真人秀是个挺好的机会,大平台,口碑好,要不是现在尝试推出直播和点播结合,邀请的嘉宾阵容不可能是这样而已。 想想看,毕竟是连故事主角白苏颜都要搭一脚的节目啊。 上一世,叶宜年也是下午休息,错过了饭点,自己去厨房煮了碗挂面吃。当天夜里,也有差不多的一番对话。 但可能是看人下菜碟,也可能是进了屋比较放得开,秋茗没有像现在这么干脆地离开,而是梨花带雨,说了不少卖惨的话。 叶宜年当时已经有了退圈的想法。何况,他自己是从底层摸打滚爬起来的,知道刚入圈的新人不容易,见一个女孩子窘迫可怜成这样,一心软答应了。反正谁做饭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日行一善了。 问题是,不用你感激,也别恩将仇报吧。 叶宜年上辈子,除了第一天夜里给自己煮了个挂面,这几天就没怎么进过厨房。一直到最后一天下午,录制结束,接下来的时间给大家自由休整。 秋茗不太舒服,三四点的时候就回屋休息去了。 到了饭点,见秋茗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沐雪繁突发奇想,决定自己下厨试试看。在她把厨房彻底炸掉之前,叶宜年接手了。想着反正节目录制已经结束了,不算和秋茗有冲突,叶宜年就炒了三四个菜,绝对家常菜,没有什么要炫技的意思。这就把马蜂窝给捅了。 秋茗从房间出来,发现叶宜年已经在厨房了,尤其是贺笙看着非常捧场,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在叶宜年黑料缠身的时候,秋茗那边推波助澜,为他顺道添上了“耍大牌欺负新人”,“全程让新人干活”,“明明会做饭却连帮忙搭把手也不肯”之类的奇怪罪名。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自己没能搭上贺笙,这事不能算到叶宜年头上吧。 叶澄翻着脑海中的菜谱:【九哥,你说炒爆熘炸烹煮炖,八大菜系,我明天从哪个开始?】 【对了,还有点心。点心我也不给她留下。】 …… 第二天一大早,楚缘缘带着摄影师突袭,想要拍一下大家晨起的窘态。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了在厨房辛勤工作的叶澄。 楚缘缘走近:“你怎么起这么早?!” 叶澄手速飞快,皮和馅儿在他手上,简直像是一秒钟也没停留,就变成了一个个馄饨,滚到案板上:“昨天下午睡够了,今天就醒得早。馄饨吃不吃?” 楚缘缘看着叶澄素着一张脸,围着围裙,踢着拖鞋,满手都是面,一点也不光鲜亮丽的模样,脑海中只有一个疑问:“你哪儿来的馄饨皮?” 节目组确实提供了不少新鲜食材,但这里面的范围,应该不包括馄饨皮这么小众的东西吧?! 叶澄不以为意:“自己做的啊。” 楚缘缘虚心求教:“馄饨皮这种东西也可以自己做?” “挺简单的,跟饺子皮差不多。”叶澄掀开锅盖,水蒸气扑出,带出一点烟火气的晕晕来,“你们吃吗?” 楚缘缘犹豫了两秒。她来之前呢,其实吃了面包,但是吧,这个面包,跟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比,怎么就觉得这么没有存在感呢? 楚缘缘矜持地问:“够吗?” 叶澄利索地把案板上的馄饨一气儿倒进锅里:“皮和馅儿都有多的。包起来也就十分钟的事。” 水再次沸开,叶澄把备好的调料,紫菜放进去,很快香味就涌了出来。又续了两次冷水,馄饨终于出锅。 满满一锅,不仅仅是楚缘缘的份,叶澄招呼他们谁想吃随意,接着包自己的馄饨。 楚缘缘闻着香,吹了两下,塞进嘴里,咬开那一刻,她整个人呆一下。咽下去,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叶澄:“其实你家是什么天下第一馄饨第几代传人,有祖传宫廷秘方的那种吗?” 叶澄:“……跟家门口卖馄饨的大爷学的,他有没有祖传秘方我也不知道。” 贺笙从门外进来了,擦着额上的汗:“是我晨起跑步的时候,叶哥问我吃什么,我说了个馄饨,叶哥就做了。叶哥说不定别的更拿手。” 楚缘缘积极举手:“我明天能点单吗?” 沐雪繁敷好了面容,妆容精致地走出来:“不,缘缘姐,你来之前我已经排过队了,下一顿轮到我点单。” 叶澄嘴角含笑,不去听他们斗嘴,也没有理会秋茗隐约的视线。他看烤箱时间好了,转身把烤箱打开。 烤箱一开,有一种馥郁的甜香涌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楚缘缘探头:“宜年还烤了点心?” 唔,虽然早上吃甜点有点怪怪的,但是这个味道我可以试一试! 叶澄摇头:“不是给你们吃的,是赚钱的秘密武器。” 楚缘缘自觉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刻提醒:“我们这里提供的所有补给,不可以直接拿去卖钱的。” 叶澄手指敲了敲烤箱,眼睛有点狡黠地微眯起来:“我不卖钱,请甜点店的老板免费吃一点,应该不违反规则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知道小天使们对我雄起的期待,但是吧我这个人有点虚,肝不动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佘酒买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三只水 26瓶;巧克力快回来 20瓶;晓风残月 10瓶;燕归来 4瓶;十八、yin、春老才觉短 1瓶; 第11章 最近一档知名综艺节目的风很大,因为它新推出了一种模式,是直播和综艺结合。 其实这种模式并不被人看好,一来直播风险很大,艺人们不一定愿意参与;二来,原视频的播放,没有剪辑也没有特效,只有摄像头的切换,笑点和有趣程度,肯定不能跟精心剪辑过的视频比。 “生活不平凡”也还在尝试阶段,两条路子都走,先是开一个直播,等到节目录制后,也会出相应的剪辑版。 因为之前疯狂营销“全天从屏幕上陪伴自己的偶像”,加上节目组本来的口碑,直播间来来去去,人还是很多的。 目前来看,这档节目还是进展地挺顺利的。虽然没有后期,也没有固定剧本,但里面还是有很多看点。 比如说,甜美优雅女神沐雪繁,替老年住户遛狗反而被狗拖着狂奔三公里什么的。高岭之花真是无时不刻表现着自己的社交恐惧症,明明有一大摞招聘启事可供选择,最后竟然选择了去果园做苦工。而漂亮的秋茗小姐姐钢琴弹得很好,坐在窗明几净的餐厅里,优雅又温柔。贺笙和邰书辛去了酒吧应聘,贺笙弹吉他唱歌,邰书辛是跳舞小王子,风格不同的两个帅哥都大受欢迎,每天都有小姐姐搭讪,甚至还有英俊的小哥哥。 至于叶澄,他沉迷于各种烹饪,认为自己的表现一定能在这个节目中,为将来的菜馆打出营销的第一步。 画面切换间,网友纷纷表示很不适应。 【我总觉得我在穿插着看两个节目。】 【我也有同感。这个节目组应该分为两个部分,沐雪繁,叶宜年还有白苏颜一组,另外三个一组。】 【前面的兄弟说得对,因为后面三个是正常明星画风组,前面三个是人设崩塌画风组。人家弹钢琴唱歌跳舞,他们仨遛狗做饭爬树。】 里面也有叶宜年的粉丝:【唉,我哥哥还记得自己的人设吗?每天不是在家里下厨,就是在店里下厨。你是人气小鲜肉,不是美食博主啊。】 【以前出门都是金光闪闪的美青年,现在连个粉都不打了,每天穿着T恤运动裤就出门。年年,你不能因为经纪人不在身边,就这样放弃自己啊。】 【可能是知道脸快崩了,所以干脆不装了。】 【黑子GUNA,我们年年才二十三,至少还能再美十年。】 【唔,前面的朋友都冷静一点。只有我觉得,叶宜年做美食博主,比做艺人有前途吗?他每天做的东西,我都好想吃啊。】 …… 张秘书推开门,悄声走进来,不出意料地发现,季芳泽正拿着平板看视频。 就在前两天,张秘书突然发现,他家高贵冷艳,淡漠严肃的老大,竟然开始看综艺节目了。他不是向来认为这种娱乐无聊透顶,简直是对生命的浪费,只有白痴才看的吗? 经过悄悄的观察,他发现,他家老大仍然对综艺节目嗤之以鼻,他看的,是这场综艺中一个艺人的剪辑镜头。 更可怕的是,张秘书昨天来季芳泽这里拿文件,发现他家季总大老远出国谈生意,还随身带着一份叶宜年的个人资料! 他只是,追星,而已。 “追星”这个词,再次让张秘书那张严肃端正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还是很难把这个词和自家老板联系起来啊。 张秘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季总,所有的合同都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季芳泽点点头,又皱起眉:“他这么卖,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 张秘书瞄了一眼平板,知道这时候不用自己发表意见,没有吭声。 其实人家叶澄的甜点生意做得还不错。第一天的免费试吃,让他成功地说服了甜品店老板合作,老板提供食材和场所,叶澄负责做点心,做出来的点心在店里卖,叶澄拿三分利。他的手艺摆在那里,再加上甜品店老板的大力推广,很快打开了销路。 但在季芳泽这种分分钟签下几百万大单的霸道总裁看来,他每天那么辛苦,做的认真又精心,只拿三分利就算了,光顾的还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看着实在是让人烦躁。 “查到他们是在哪儿录节目了吗?应该不远吧,坐飞机过去要多久?” 张秘书心想,幸亏我早有准备:“不到一个小时。” 季芳泽点头:“帮我买下午的票。” 一个合格的心腹,就应该时时刻刻都关注老板的兴趣爱好,张秘书这些天也非常关注这档节目,对节目的游戏规则很熟悉。他劝道:“但是节目组规定不能刷钱的,如果您突然过去,买两三个还好,一下子买很多的话,会被节目组发现的。” 张秘书看着季芳泽的表情,机智地补上一句:“而且对叶先生的风评,也不太好。” 追星要理智啊老板! 季芳泽却很平静:“没有一个人买很多,我们每人买两三个,陆陆续续分开去买不就好了。” 张秘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您的‘我们每人’的意思是……” 季芳泽表情如常,但在张秘书眼里看起来却格外冷酷:“我,你,还有外面的人。我记得这次谈合同,公司一共来了十二个人是吧。通知下去,大家收拾一下,下午出发,是这次团队的团建活动。” 张秘书的微笑慢慢僵硬了:“老板,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季芳泽看向张秘书:“为什么不合适?不是明天回去的机票,今天下午都空闲着吗?” 张秘书心想,是刻意留了半天空闲时间没错,但是秘书团几个人早就约好去泡温泉喝咖啡。小程,小刘已经规划了最近的观光路线。李总,张主管已经拿出了夫人列的一大串购物清单。就等着这半天的空闲时间呢啊喂。不要因为你是老板,就这么任性好吗?! 季芳泽微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半天还是少的。我不来的时候,你们总是想法子推迟一两天回去。公费旅游愉快吗?” 张秘书沉默两秒,沉痛道:“我相信大家一定都对这次团建活动充满了期待。” 老板追星真的太可怕了。 …… 作为一个身价极高的霸道总裁,季芳泽拥有一个人数众多的秘书团,致力于为他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 这群年轻人对工作充满了热情,在了解到老板的真实意图后,很快就从“玩乐计划泡汤”的悲痛中挣扎出来,投入到了无限的工作当中。他们抓紧时间详细搜索了小镇的详情,并且在飞机上紧急开了个小会议,会议主题就是“论如何不被节目组发现,他们对叶宜年同志的资金支持”。 经过激烈的讨论,他们一致认为,老板之前想的那个主意不行。老板不了解那个小镇的情况。那个镇子很少出现外来人口,突然一天出现十几号陌生人,还三三两两地,全都光顾了叶宜年在的甜点店,很容易引人怀疑。 在翻看资料的过程中,他们发现那个镇子是一位画家的故居,但是那位画家并不太出名,小镇也从来没有宣传过,所以一年只有很少的旅游人士光顾,大多是那位画家的崇拜者。 他们可以让老板假装是这位画家的粉丝,路过附近的城市谈生意,所以带着员工来这里转转。他们可以先集体去参观那位画家的故居,在里面徘徊一阵儿,再一起逛逛小镇,路过那家店,顺理成章地进去吃东西。 逻辑完善,策略迂回。 季芳泽对他们的讨论结果非常满意。 可惜这么完美的策略,还没来得及进行到一半,就夭折了。 季芳泽一行人推门,走进店里,还来不及到柜台前看一眼,正好碰到了来店里突袭,顺便买甜点吃的楚缘缘。 楚缘缘此人作为一个资深老江湖,眼神十分毒辣,为人十分多疑。她看了一眼季芳泽身后的一群人,和季芳泽视线对上,笑盈盈道:“宜年今天不在哦。” 季芳泽演技非常出色。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但出于礼貌,还是回了楚缘缘一声:“你说谁?” 楚缘缘眨眨眼:“你们不是来看叶宜年的吗?” 季芳泽严肃道:“我想你应该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说完,他看了一眼店铺角落里的摄像人员,面露迟疑,问老板:“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吗?” 老板是个非常和气的大叔,闻言笑眯眯:“当然方便,随便坐。这是单子。” 楚缘缘摆摆手,笑道:“啊抱歉,是我误会了。” 她暂时放下了一颗狐疑的心。主要是季芳泽一行人,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看着实在不像是疯狂粉。 这时候,叶澄正好端着楚缘缘要的点心,从后厨出来了。他把甜品放到楚缘缘桌上,对上季芳泽的一张脸,惊喜道:“呦,好巧啊。” 楚缘缘的视线立刻冰冷地转了回来。 季芳泽以及他身后的一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似兮风月月非月、果胶甲酯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是洛杉矶还是费城 30瓶;彧子 28瓶;双双 10瓶;朝生暮死 3瓶;燕归来 2瓶;春老才觉短、yin 1瓶; 第12章 遇到相识的人,总归是一件比较愉快的事。唔,虽然上一次相遇不是特别地愉快,但不知道为什么,叶澄对季芳泽印象还挺好的。总之,是个挺可爱的小朋友。 叶澄看着季芳泽身后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你们公司来这边出差吗?” 季芳泽面不改色道:“是啊,我在附近谈生意,有半天空闲时间,想着来哈多的故居看看,算是团建活动。没想到这么巧。” 叶澄他们来到这个小镇后,也对小镇的历史有过简单的科普。叶澄好奇道:“你喜欢这位画家吗?” 季芳泽点点头:“嗯。” 楚缘缘坐在他们之间,闻言优雅地笑起来:“呵呵。” 季芳泽仿佛没有听到,一双眼专注地落在叶澄脸上,有一点他自己都发现不了的温柔。 季芳泽身后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眉来眼去。 【她竟然敢“呵呵”咱老大!】 【何止“呵呵”,她可能还敢把咱老大,还有我们都赶出去。】 【讲真,我好像发现摄像大哥在打电话叫人过来……他可能怕我们是脑残粉。怎么办?】 叶澄注意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楚缘缘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噗。”叶澄简直啼笑皆非,“缘缘,这真不是来帮我刷钱的。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我们俩就是因为一个乌龙,有过一面之缘,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那种。” 楚缘缘不知道怎么回事,叶澄还不知道吗?上次见面,这个青年不认识他,明显不可能追他的星。至于交情,把人家剥光捆起来的交情吗?不找他麻烦,都是人家宽宏大量了。怎么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来给他刷钱? 虽然说叶澄眼神很真诚,说的话也和之前季芳泽的表现对上了,但是楚缘缘看着季芳泽的眼神,心想,这话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叶澄还记得这是在人家店里,他兼职了服务员的角色,招呼大家坐下:“要吃点什么?” 叶澄知道楚缘缘不信,他也懒得掰扯这些,干脆把单子发出去:“随便点。相逢就是有缘,今天我请客!” 唔,除了要排除刷票嫌疑,其实还有个原因。上次把人家剥光捆起来,人家还关心他爬楼的安全。叶澄事后回想起来,难得觉得良心有点痛。 楚缘缘本来想说什么,听见这句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季芳泽一眼,优雅地坐了回去。 季芳泽也没想到这个发展,一时愣住。 张秘书连忙想老板之所想,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人这么多。” “对对对。”他身后有人附和道,“我们吃的比较多!” 叶澄大手一挥:“没关系,我和你们老板投缘,大家都是朋友。” 季芳泽的耳朵瞬间红了。 不过叶澄没有注意到,他转过头,对着店铺老板笑道:“大叔,他们该给店里的费用,直接从我今天的分成里扣,可以吗?” 大叔笑眯眯点头,继续沉迷自己的电视剧。他喜欢这个来自异乡的漂亮年轻人,所以也愿意给他一些方便。 他的手一定被上帝亲吻过,在做吃食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而且手脚勤快,性格讨喜。自从他来这里打工,不仅是做甜品,店里店外的事都安排得很妥当,自己可以安心坐着看一天的电视剧,而且还经常有来自异国的美食投喂。 想到只有七天,还有些遗憾呢。难怪在异国,听说也是很受欢迎的明星。 虽然听叶澄说他们是朋友,他稍微有一点高兴,但是他也不可能真的接受。毕竟他本意是来帮忙的,不是来蹭吃蹭喝的。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持:“我们按原价付钱给老板。你们怕作弊的话,就把这次给他的分成剃掉。” 没能给他添上钱,至少别让他赔钱啊。 他走到冰箱柜前,视线扫过:“店里有什么现成的吗?大家逛了一下午,都饿了。” 他不想麻烦叶澄进去现做。 叶澄不是特别清楚,这里面有的东西不是他做的,于是他也凑近冰箱柜,挨个数:“现成的有水果布丁,牛轧糖,蛋糕杯,后厨还有刚刚出炉的南瓜派,水果派。不过单子上其他的食物做起来也很快。只需要等一小会儿。” 因为并排放着两三个冰箱柜,叶澄挨个看过去,身体向季芳泽的方向歪了一下。 叶澄敏锐地发现季芳泽有点不自在,愣了一下,余光注意到摄像大哥正朝这个方向。 叶澄心想,他可能不太喜欢入镜,只是进来了不好意思说。 叶澄退后了一步,刚好在镜头前把季芳泽挡得严严实实。 叶澄自然道:“外面也有座位,有花香,还能吹风,要不要去外面坐?” 外面的座位分布在玻璃窗的两侧,只要摄像大哥不特意转方向,那个角度应该不会被拍到。 季芳泽不清楚原委,但是叶澄这么说了,便点点头。 大家落座,点了单。因为大家都点的现成的,叶澄只要把东西端上去就好。 店里现在就这么几个客人,全部端完,叶澄闲了下来,看窗外,季芳泽一个人坐在街边,点的东西也没动,孤零零的样子。 片刻后,叶澄端着一块南瓜派走过来。 季芳泽抬起头,看着桌上的碟子:“我没点这个。” 叶澄站在他身边:“小朋友不要怕,这个是哥哥请你吃的。” 季芳泽想反驳叶澄他不是小朋友,但又想到资料里叶宜年二十三,刚好比他大一岁。只好闷闷道:“我叫季芳泽。” 叶澄温言,关掉了身上带的微型耳麦。季芳泽是素人,在节目中暴露出太多的私人信息,可能会给他造成困扰。 季芳泽见摄像大哥还在屋里面,叶澄又关掉了耳麦,轻声道:“别动不动就请别人吃东西。那个跳舞的,已经差不多攒够钱了。” 他虽然不看其他人的镜头,但是网上有相关的讨论,对谁现在赚了多少钱,有大概的统计。 叶澄眼睛睁大,片刻后无奈道:“我的天,你不会真的是带着人,跑过来给我刷票的吧?” 见季芳泽没有反驳,叶澄笑得前仰后合:“天啊小芳,你也太可爱了吧!” 季芳泽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转过脸,盯着路边的花花草草:“不要叫我小芳。” 叶澄离他很近,他这次注意到,季芳泽红透了的耳垂。 叶澄并肩和他坐在一条长椅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调侃道:“小朋友承认吧,你是不是哥哥的脑残粉?上次假装不认识我,其实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什么的。” 季芳泽知道叶澄是在开玩笑,但是叶澄现在的动作,对他来说,太亲密了一些。 季芳泽从小就是个冷淡严肃的宝宝,长大慢慢进化成了冷淡严肃的小少年,青年。在他稍微长大一些后,就很少有和人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但是这个人靠过来,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心跳变得很快,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一些别的,他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玻璃窗外,两个不同风格的青年并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四周有繁花似锦,绿叶成荫。 不知道面容冷淡严肃的青年说了什么,秀美开朗的青年搭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严肃的青年抿抿嘴,有些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 外人看来,几乎像是一幅画了。 店内的一个员工抬眼看到这一幕,吸管从嘴里掉了出来,茫然地戳了一下身边的人,小声道:“这还是咱老大吗?” 追星真的能让人丧失自我…… 他身边的人也很震惊:“应该说另一个人是个什么勇士?” 张秘书坐在他们对面,踩了自己手下一脚:“闭嘴。少说废话多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这个小朋友太可爱了吧! 手下们:你在说谁???? 第13章 季芳泽小时候整个人比较脆,家里看得像眼珠子,严令禁止他吃外面“来历不明”的食物。毕竟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体,万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他那个脆弱的身体受不了的东西,又是一桩大事。 小小的季芳泽性格冷淡,会在爸爸要求给一个亲亲的时候,无情地用小手推开他的大脸,但家里的叮嘱和交代,都有好好记在心上。所以就算每天上学,要经过一条街的小吃摊子,零食铺子,也从来不多看一眼。 后来慢慢长大,身体养好了很多,但这个习惯还是一直保留了下来。除非必要的应酬,季芳泽基本上不吃外面的东西。 习惯是这样没错,但是季芳泽看了眼那块叶澄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南瓜派:“你亲手烤的吗?” 叶澄坐在他身边,坦然道:“是啊。新学的点心,还是第一次做,除了我,你是第一个捧场的。尝尝看。” 这个南瓜派看起来不像店里其他的点心一样精致,南瓜的橘色,蓬蓬松松的,有种淳朴的厚实感,上面撒着各式的坚果。 季芳泽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快。 里面应该没怎么放糖,南瓜的口感很重,一口下去,尽是浓郁的南瓜软糯和清甜,里面又添了坚果的松脆和香气,是一种朴实的香甜和温暖,像是六七月的暮夏,傍晚天上都是彩霞,走在小土路上,两边矮矮的墙壁上,有将合未合的南瓜花。 季芳泽认真地一口口吃完,才放下叉子,看着叶澄:“很好吃。” 他的评价很认真。他承认,他是因为对叶澄有特殊感情,才会选择吃这块点心。但是这个点心,确实达到了让人尊重的程度。他不懂厨艺,也不知道这里面工艺复杂与否,他只知道,这块点心做得很用心,会让吃到的人,真心实意地满足起来。 这时候,叶澄本来该说“谢谢”,但话到嘴边,他看着身边青年认真的表情,笑起来,点点头认真附和:“是很好吃,因为做的时候很开心,也很认真。” 这是叶澄的手艺,用的是叶宜年做饭时的心境。 是叶宜年留在这副身体中,对喜欢做的事,认真又开心的本能。 虽然灵魂离开,但毕竟是居住那么多年的真正主人,会留下一些痕迹很正常。 叶宜年是温柔的居家系宅男。因为家庭原因,很小就学着料理家务减轻大人的负担,小时候早早做好饭,看爸爸妈妈回来以后的笑脸,是很开心的记忆。进去娱乐圈后,压力很大,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做菜,是他最重要的减压方式。后来,也是因为厨艺与贺笙相识。做饭对叶宜年来说不仅仅是乐趣,而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充斥着放松,幸福的情绪。 这种痕迹是可以屏蔽的,但很多任务者在进入任务世界后,为了不被周围的人发现端倪,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会选择模仿原主的性格和习惯。这些本能,能更好地帮助他们适应环境,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叶澄很少这么做。 因为叶澄是没有自己的时间的,他永远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里穿梭,永远待在别人的身体里,如果每次都要扮演原主,那他什么时候做他自己呢? 这一次,他进来之后,屏蔽掉了这具身体中枉死的不甘,对亲人的复杂情绪,对贺笙隐忍不言的爱,只留下了这一处心情。 因为叶宜年的心愿是,开一家自己的饭馆,邀请贺笙来唱歌。 那至少,这家饭馆,应该是有叶宜年的初心在的。 这时又有客人来了,叶澄和季芳泽摆了摆手,就回了后厨。 这一去,就忙了起来,客人陆陆续续,叶澄没再有闲暇出来。 等叶澄闲下来,外面已经是夕阳落辉,到了店铺关门的时候。叶澄把店里打扫干净,和大叔告别,出了门,发现季芳泽竟然还没走。他带来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听到声响,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大概是夕阳的原因,此刻他的神情看起来格外柔和,竟像是有缱绻的情谊一般。 这一刻,叶澄心里突然有一种模模糊糊,不太好的感觉。他笑道:“怎么还没走?” 季芳泽站起身,走到叶澄身边:“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又不好意思去里面打扰你,所以在这里等你。说完再走。” 叶澄往前走,用眼神示意他说。 季芳泽犹豫了一下:“之前的事,是我家中胡闹,连累了你,实在抱歉。” 之前被锁在一个房间的事,叶澄确实是被无辜牵连,还差点丢掉试镜。 叶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听是这个,失笑道:“这个啊,我也没吃什么亏,没事的。” 季芳泽接着说:“你的手机还在我那里。” 最近大家都不用手机,叶澄都快忘了这回事了。他挺高兴,毕竟穷光蛋能省则省嘛:“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劳烦,本来就是我连累你。因为节目组不让用,所以我没有给你带过来。”季芳泽轻声道,“等你录完节目回去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私心。如果,等叶澄回去再给他送手机,就能顺理成章地再见一面。 走在路上,叶澄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之前说过来这边出差,是真出差吗?” 季芳泽不明所以,诚实道:“是。离这里就一个小时。” 叶澄松了一口气。 所以是过来出差,顺道来跟他说手机的事的。 小朋友心肠挺不错嘛。 告别季芳泽,叶澄溜达着转过一个拐角,和站在那里的秋茗迎面碰上。 秋茗笑意盈盈:“有朋友来看宜年哥啊。” 叶澄点点头,温和道:“是啊。” 他早就知道秋茗在这里。她刚到,009就提醒叶澄了。 叶澄没有在意。 一来,叶澄不觉得他和季芳泽的对话有什么见不得人。二来嘛…… 【她要是这次不害我,我还不好意思跟她算叶宜年上辈子的帐呢。好了九哥,我们快点回去,马上就到叶氏私房菜直播广告时间了。】 …… 节目很快就到了尾声。说好的七天,但在第六天傍晚的时候,沐雪繁女士上气不接下气地遛完那群格外喜欢欺负她的狗狗,也成功达标了,作为全组的最后一名。 节目组见意外空出来一天,就决定大家放松一下,出去玩,做做游戏什么的。 叶澄婉拒了这次活动,因为他一开始和甜品店老板说好的,要去甜品店做七天工。秋茗也没去,她说自己不太舒服。叶澄还记得,她上一次也是这天不舒服的。 …… 楚缘缘坐在车里,拿着平板看直播间。到了这个时间,直播间会涌进来一批新的人。 楚缘缘对着摄像头,念直播间的弹幕。 “我来晚了吗?叶哥的小厨房开课了吗?不这位观众朋友,你来的一点也不晚,我们现在还没回去呢。” “缘缘姐,我宜年哥哥是真的打算将来转行做美食主播吗?不,不是这样的,他上次说过,将来主业打算开私房菜馆。美食主播应该只是副业。” “快点开始吧!一天就等这一顿呢!” 楚缘缘念了几条,面对摄像头,严肃道:“我们明明是一个正经的偶像综艺,每天粉丝们为自己的爱豆加油,都让我更加坚信这一点。但每次到了晚上做饭的时间,直播间的画风都会突然改变。我甚至会有一个错觉,其实我们根本就是一个美食课堂直播间。他这样真的很过分!导演说必须批评他!除非他今天做的饭还像昨天一样好吃!” 这时候,已经到了房子门口。楚缘缘对着镜头,龇牙笑道:“唔,让我康一康,最后一天,宜年做了什么好吃的等我们!” 动作夸张地推开门,楚缘缘进去,桌子上确实摆着很多菜,样式多样,有种酒店出品的精致感。不过,从厨房往外端东西的人,不是叶澄,是秋茗。 楚缘缘微微睁大眼,笑道:“今天是秋茗做饭啊。” “我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一直呆在家,叶哥还要去工作,就想着别让叶哥辛苦了。而且,”秋茗抿着嘴,笑容温婉,“毕竟是最后一天,就吃的丰盛一点嘛。” 楚缘缘笑容不变,但是后面进来的沐雪繁和贺笙,笑容就淡了一点。 之前说的还合情合理,后半句话说的,就是要踩叶澄了。 叶澄平常确实不怎么炫技,虽然做的好吃诱人,但都是家常菜。 叶澄这时候从房间出来了,刚洗过澡,换了一身家居服,神色如常,看起来无害又温和。 楚缘缘开玩笑道:“今天大家要失望了,叶哥厨房小课堂今天没有了。” 叶澄走下来,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虽然有位心灵手巧的姑娘做过饭了,但是为了不让直播间的同学们失望,也是为了持之以恒地给叶氏私房菜打广告,我还是稍微做一点。” 叶澄对着摄像头笑道:“桌上没有汤,我就给大家简单做个汤吧。” 第14章 叶澄走进厨房,朝镜头随意摆了摆手:“欢迎来到叶氏私房菜的广告时间。由于今天的饭菜已经被漂亮的小姐姐准备好了,所以今天就给大家煮一道汤,差不多二十分钟,刚好赶上另一边的螃蟹出炉。大家一起吃饭。” 秋茗笑意盈盈地在厨房另一边,她已经差不多把活儿做完了,现在只等着食材出锅,仍然留在厨房,慢慢悠悠地雕着一朵漂亮的萝卜花:“叶哥只用二十分钟吗?我还以为汤要做好,都得花大功夫熬呢,所以今天才没做。” 这话有点挑衅的意思,就连弹幕都觉得有点微妙了,刷刷飞过,立刻引起一场小的粉丝纷争。 叶澄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忍了,反而夸了她一句:“萝卜花雕得不错。” 秋茗笑容嫣然:“随便雕着玩的。叶哥不是说以后打算开菜馆吗,那刀工也得练一练。虽然有人说都是形式,但看厨师水平,还是首先看刀工的。” 叶澄挑了挑眉:“你说的实在很有道理。” 见气氛不对,楚缘缘来打圆场:“这是要做什么汤?都用什么材料?观众有人说,要跟你一起做。” 叶澄往常做的都是家常菜,里面经常穿插不少小窍门。一开始大家都是看热闹,到后面还真有一些人跟着学做菜。 “我先看看冰箱有什么。” 叶澄走进厨房,在冰箱里翻了翻,捡了几样食材出来。 豆腐,火腿,香菇,冬笋,鸡胸脯,青菜。 他回来看秋茗做了那么大一桌子菜,还以为食材会被用的七七八八呢。没想到东西竟然还挺齐全的。 哦对,秋茗这几天憋着劲儿,就打算最后一天表演一波大的,打一下叶澄的脸,大概看不上这么简单的食材。 桌上有些食材应该在节目组供给范围之外,估计是秋茗自掏了腰包。赚钱活动结束,节目组已经把手机什么的都还给艺人了。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是穷光蛋了。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叶澄沉浸在没有钱的悲伤中,犹豫地叹了一口气,把冰箱角落的罐子拿出来:“今天这个汤有点难度,而且大家没提前准备清汤,估计学不来。” 直播间立刻有人嘲讽。 【真能吹。就二十分钟,能做什么复杂的菜?】 【看了几天,真没粉丝吹得那么厉害,估计做个荔枝肉就是他厨艺巅峰了。说真的,老老实实当花瓶不好吗?一天到晚瞎折腾什么。】 【刷人设呗。他要真开菜馆,我就把键盘吃下去。】 【这俩人是要打擂台吧?不过秋茗都做了那么大一桌子,叶宜年只做个汤,还二十分钟,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只看菜色的话,秋茗应该确实比叶宜年厉害。】 叶宜年的粉也立刻反击。 在重重弹幕中,有几条飘过去,没引起什么注意。 【这个食材,我看着有一点眼熟啊……】 【这不会是要做我想的那个吧?!这个做不好真的会打脸!】 沐雪繁溜进来,好奇地看着叶澄拿出来的那个罐子:“wuli年年,这是啥?” “鸡清汤。前两天熬好的。所以我说大部分学不来,今天要做的菜,一半的功夫都在这道汤里,得提前熬。” 贺笙已经默默地在给叶澄洗食材了,洗好的,就搁在小筐里。 叶澄把盒装的内酯豆腐但在案板上,刀上蘸水,对着镜头眨眨眼:“秋茗说得对,做一个好厨子,刀工确实很重要,所以,在蹭节目热度打广告的最后一天,我要给大家来炫一下技。” “我刚刚说过了,这道汤一半的功夫在罐子里。现在,我要给大家表演另一半的功夫了。” …… 叶澄动刀开始切的时候,直播间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场明显震了一下。 他实在是切的太快了,几乎看不清落刀和起刀之间的动作。到了最后,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说话,只能听到清晰的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还有,不知道是谁稍微急促一些的呼吸声。 他把一块豆腐从头切片到尾,用手抹平,开始切丝,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停顿,看上去轻松又自如。 直播间的弹幕猛地慢了下来。 【开玩笑吧,这都切了多少刀了,豆腐还能看吗?这是剁豆腐沫?】 【谁来告诉我,我刚刚特么是不是看到了残影?这速度就算真是剁豆腐沫我也服了!】 【我靠居然真的是要做文思豆腐??他行不行啊?!】 【等下水的时候就知道是骡子是马了。】 可能是太过震惊,导致忽视了时间流速,好像眨眼之间,叶澄就已经切完了?!他用刀把豆腐接起来,准备往一旁备好的清水里放。 沐雪繁喊住了他:“等等等等。你这就要往水里放了?!” 叶澄莫名:“不然呢?” 沐雪繁好像比叶澄还紧张,她咽了一下口水:“我的意思是,放之前,用不用做个什么祷告之类的?” 叶澄失笑,没有说话,只是将豆腐轻轻拨进了水中。 一时所有的视线都会聚在那个平平无奇的瓷盆里。摄像大哥甚至又向前了两步,给了瓷盆一个无比清晰的特写。厨师已经彻底被摄像大哥给挤到一边去了,镜头里只剩下那个瓷盆,和里面的豆腐。 豆腐泡在水里,完全没什么备受瞩目的自觉,仍然是刚下水时,都在一处的模样。 空气安静几秒。 叶澄很淡定,他拿了一双筷子,绕过摄像大哥,轻轻地在盆子里搅了一下。 瓷盆中顿时发生了变化,随着筷子的搅动,豆腐全都散开,如同天女散花,一瞬间充满了整盆水,根根分明,宛如发丝。最让人震惊的是,水中除了漂浮的豆腐丝,并没有其他絮状物,水几乎可以说,还是清澈的。 楚缘缘接过叶澄手里的筷子,从盆里挑了几根儿出来,让摄像能更清楚地拍到,豆腐丝的宽度。 没有人说话,无论是现成的人,还是直播间的人,万言千语汇成一句话。 卧槽。 …… 接下来是香菇,冬笋,火腿,鸡胸脯,青菜叶,连切带处理,但是这次已经没人过来挤开他了,所以案板边的小碗里飞快地多出一堆一堆的细丝来。 直播间也没人刷弹幕嘲讽或者怀疑了,毕竟豆腐都切成那样了,其他的食材也不用细看了吧? 鸡清汤被煮沸,处理好的各种丝样食材挨个丢进去,进入调料后煮沸,然后捞起来放入汤盆。另一个锅里的鸡清汤中,豆腐丝已经浮上汤面。 叶澄用漏勺将豆腐丝捞出来,放入汤盆,这道汤记好了。 叶澄拍了拍手:“好了。二十分钟。” …… 叶澄脱掉围裙,解释道:“文思豆腐是一道很讲究的名菜。看着我做的快,其实之前熬汤底很花功夫。所以没有提前熬的汤底,只这么做的话,学不来味道。” 叶澄一边擦手,一边:“要是大家想看清鸡汤的话,等我回了家,再抽空给大家直播怎么做。” 片刻后,直播间有人发出了灵魂的质问:【这道菜我学不来,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提前熬好的汤底吗?!】 后面紧跟着有人回答他:【不,是因为你没有那双手!】 【这一手得练多少年?叶宜年家真的不是祖祖辈辈做厨师的?】 …… 秋茗没再就叶澄的“厨艺刀工”做任何评价,叶澄好像也忘了之前秋茗话中带刺,最后的一顿聚餐,吃得很愉快。 到了夜间,叶澄下楼喝水,和秋茗迎面碰上。 四下无人,秋茗声音很小,面色带笑,却语出讥讽:“宜年哥确实是深藏不露。” 叶澄点点头,非常坦然,脸皮极厚:“承蒙夸奖。” 秋茗眼神很冷:“但是宜年哥,这世上这么多条路,你有的已经够多了,何必非要把别人挤得无路可走。事情做绝,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这世上的路那么多,没有哪一条刻着谁的名字,大家各凭本事去走。我让你是情分,不让你是本分。”叶澄挑眉,“姑娘,你总不能因为别人不愿意让着你,就来这么大的怨气吧。” 虽然叶澄那天晚上和009吹牛,要把八大菜系做个遍,但这几天,他做的全是普通的家常菜,毕竟是娱乐综艺,不是炫技大赛。喧宾夺主并不合适。而且叶澄每天上班,傍晚才回家,如果秋茗有心,完全可以和叶澄轮流着来,没有谁抢谁风头这个说法。 秋茗一直没有行动,等到最后一天,才来这一出,并且话里话外挤兑叶澄。叶澄本来只想用汤底做个青菜豆腐汤,被她挤兑完,直接升级了。 你不是说刀工吗?我就跟你来刀工。 叶澄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要踩别人,别人不让你踩,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今天也是迟到的一天,你们打我吧。 第15章 叶澄跟着节目组回到出发地的时候,普晴女士已经在那里等他了,笑容得体,举止端庄,好像马上能出发参加一场盛宴。上上下下把所有该打招呼的地方都照应到了,才领着叶澄告辞。 到了车上,表面功夫不用做了,普晴上来就揪他耳朵:“小王八蛋我让你好好表现,你就是这么给我表现的?!” 叶澄很冤枉:“我好好表现了啊。一共七天,我从来没有消极怠工过,天天积极为自己争取镜头。” “你可真有脸说。”普晴女士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还记得自己吃饭的人设是什么吗?你去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求你真的给我表现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别一天到晚泡在厨房行不行?就算你一定要泡在厨房,打个底画个眉毛再去和面切菜能累死你吗?!长得好看不是你这么放纵自己的理由。知道这七天你的颜粉跑了多少吗?来自己读读这些脱粉的微博。” “人家的艺人上节目都是唱歌跳舞弹钢琴,就算遛狗的,还能展示一下自己爱护小动物的心灵美。”普晴越说越觉得自己命苦,“我带的艺人倒好,去节目上耍大厨的。” 叶澄决定通过拉踩别人家的孩子,来安慰一下普晴:“白苏颜还爬树挖土呢,我应该比他表现地好一点吧。” 普晴面无表情:“哦,人家有金主,而且是好几个,你有吗?要是你也有,别说爬树挖土,你想天真无邪地铲沙子我都给你递桶。” 在女人的怒火前,叶澄决定低下他骄傲的头颅:“晴姐,我错了。” 普晴简直要气死。其实这次直播叶澄表现地不错,没有什么污点,相反人气还升了许多,可问题在于,这跟普晴想为他维持的形象不一样啊!普晴无奈:“以后那些男神角色,谁还愿意找你?你一上场,观众就特么记得你切豆腐的英姿了。” 叶澄往椅背上一靠,嘴上讨饶,眼中还带着笑意:“可是晴姐,我就是喜欢做饭啊。” 普晴斜眼睛:“喜欢做饭是吧?以后也别演什么仙尊皇子了,转型去接家庭伦理剧吧,演喜欢做饭的受气小丈夫。” 叶澄在后座挨骂,助理陈柯开着车,忍不住笑出声。 叶澄连忙借此转移话题,故作严厉:“咳,笑什么笑,晴姐生气就这么好笑吗?” 陈柯试图救叶澄于水火,连忙应声:“晴姐我错了!” 普晴凉凉道:“没事尽情笑吧,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照这么任性下去,他很快就发不起工资了,到时候也用不着助理了,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去切豆腐丝。” 叶澄和陈柯一起安静如鸡。 等普晴气呼呼地把不满发泄完,叶澄才轻声道:“晴姐,我不想再按照之前的人设走了。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怕哪里做得不好,让大家失望。” 叶宜年是高中辍学,半路出家,刚开始自然摸打滚爬什么都肯演,后来红了,普晴接手了他,他的演艺路才开始有一些人设之类的规划。他演技不行,当初能火,除了一张脸,就是因为演的那个角色好。这几年,为了维持形象,普晴给他接的戏,基本上都是按当初的那个角色形象来,是超凡脱俗,文静内敛的美人灯。 这个人设对演技的要求不高,但同样,叶宜年也要为了这个人设,牺牲一部分东西。他尽力地,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个体特征,从公众的视线中隐形。因为一盏美人灯不能被人看到逛菜市场,不能说自己最喜欢的食物是红烧牛肉面,也不能说我平常喜欢在家做家务。 这种近乎躲躲藏藏的生活方式,也是叶宜年心理压力的来源之一。后来黑料爆发,叶宜年的名气大幅下跌,也和人设崩塌有一定的关系。 普晴确实是真心为了叶宜年的前途考虑。但只能说,叶宜年真的不适合娱乐圈。 普晴顿了一下,解释道:“你现在才二十三,现在这个人设刚站稳,是吸粉的时候。如果想转型,也等过两年,人气稳定下来再说。” “这就是我打算跟您说的第二件事。过了这两年合同期,我打算和公司解约。我不想再接着演了。” 这下,何止是普晴,连陈柯都彻底惊呆了,反应过来大气不敢喘,小心开车。 普晴抚了一下刘海,平静道:“还有两年多,怎么现在就说这个?” 叶澄笑笑:“我提前告诉大家,也让大家都有个准备。晴姐,要是有什么带新人的活儿,你尽管开口。” 一般来说,艺人就算想解约,也会等到合同快要到期的时候,才真的提出来。你提前说出来,公司可能会给你穿小鞋什么的。但普晴对叶宜年不错,提前把话说开,也能让她早点把精力转移到别的艺人身上去。还有陈柯,也要为自己做打算。 车内安静片刻,就在陈柯担心普晴会跳起来当场把叶澄打死的时候,普晴终于开口了:“小王八蛋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虽然话不好听,语气也很差,却没有什么愤怒或者指责的意味。 叶澄诚恳道:“晴姐,还有陈柯,对不起。” 普晴摆摆手,不耐烦:“没什么对不起的。本来就是各人的选择,这些年我从你身上挣得也不少了。” 陈柯却舍不得叶宜年:“叶哥,你退圈以后打算干什么啊,还要人手吗?” 叶澄摸摸下巴:“应该是开菜馆。” 陈柯顿时高兴起来:“我去给你当服务员成不?一个月开三千,包吃包住就行。” 普晴一巴掌糊在陈柯脑壳上:“还能有点出息吗?” 等冷静一点,普晴呼出一口气:“其实退圈也没什么不好。怎么突然想开了,不接着给家里当牛做马了?” 叶宜年这些年拼了老命接戏,收入并不低,自己却过得紧紧巴巴,是为了什么,普晴也清楚。 叶澄平静道:“人总得为自己也想想。我突然觉得,这些年辛辛苦苦赚钱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又不花。” 普晴有点惊讶叶澄态度的转变,但转念一想,他能想明白自然是件好事,面色好看了一点:“你自己留点心眼,别把钱都交到别人手上。开菜馆也得花钱的。” 温情时间最多两秒,普晴柳眉束起:“还有,别以为你要退圈,就能随便浪了。这两年还是得给我好好赚钱,知道吗?之前接的合约,无论是什么角色,也必须给我好好演了。” 车到了叶澄小区门口,叶澄下车,热情地招呼车里的两人:“别走啊,我今天下厨招待大家吧。” 普晴提着自己的限量款小包包坐在车里,慢条斯理道:“不吃了,我怕亲眼看见你切豆腐,想把你也给切了。走!” …… 叶澄回到家,洗个澡瘫痪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之前试镜的那个暗卫角色,预付片酬应该到账了吧。 既然有了钱,那搬家事宜也该提上议程了。 虽然说再来十个壮汉,打架他也不虚,但能避开麻烦当然还是好的。毕竟,叶宜年那些亲人对这里通行无阻,万一听了谁的唆使,给你放点违禁物之类的也防不胜防啊。 不过,现在第一件事,是先想办法把手机拿回来。 想曹操曹操就到,叶澄刚想到这件事,家里的对讲机就响了。 叶澄接通,保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叶先生您好,门外有一位姓季的先生来访,说来给您送东西。” …… 叶澄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反正最后,为了表示感谢,叶澄决定请季芳泽在家里吃下午饭,他亲自下厨。 走了七八天,家里一点储备都没有,两人就一起去逛超市。 叶澄再一次觉得,季芳泽这人真不错。相处起来很轻松愉快,不挑食,要求少,而且还会默默地帮忙推车子,让叶澄尽情地挑选食材。 走到冷冻区,叶澄兜里的手机响了。叶澄不急着接,反而惊诧道:“这么多天了竟然还有电?” 季芳泽看了一眼屏幕:“我充过了。这个电话这些天打过来好几次,但我觉得不好,所以没擅自接过。” 叶澄知道,这是叶宜年母亲的电话。叶宜年为了保护家人的**,家里人的电话没存过,反正所有的号码他都记得。 叶澄慢悠悠接通电话:“喂?” 那边女声传来,不太痛快:“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接电话?家里有事找你都找不着!” 这可多稀奇呀,叶宜年好歹也是个当红明星,行程网上都有,结果参加节目七八天,家里完全不知道。况且,儿子七八天不接电话,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担心吗? 叶澄平静道:“妈,你有什么事吗?” 女声不快:“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 “妈,我想先跟你说个事。”叶澄吞吞吐吐,好像硬着头皮似得,“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快吃不上饭了。你看家里能不能先给我转一点。等我过了这一阵,再还给您。” 那边沉默了一下:“家里哪儿还有钱,你舅舅那个讨债鬼,把家里都祸害干净了。你也不争气,多大人了还好意思找家里要。你自己先想办法找朋友借一点吧。” 电话不久后挂断。 009好奇:【宿主,你不是预付报酬到账了吗?】 叶澄冷漠:【哦。这是个窍门。为了防止别人跟你要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他要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赶在十二点半之前了! 第16章 电话挂断,叶澄叹了一口气,或许他没什么资格评价,但他心里其实挺为叶宜年难受的。 叶宜年的母亲几乎一辈子都生活在桃花源里。她小时候是家里的幺女,兄长疼,父母宠,相貌又格外地好看,一路众星捧月地走过来。长大后,她千挑万选,嫁给了那个对她近十年痴心不改,一句“我现在想吃”就肯为她深夜跑遍所有街道的男人。 叶宜年的脾性是随了他父亲。那个男人生性温和开朗,娶到心上人后近乎百依百顺,工资不算多但全部上交,家里的家务从来没有让她沾过手。婚前婚后的生活没太大差别,她依然是那个生活重心第一位的公主,这一点就算叶宜年的出生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叶宜年六岁的时候,就会在父亲加班赶不回来的时候,踩着小板凳给她煮面条吃,等她吃完再任劳任怨地给她洗碗。 这辈子她遇到的最大的坎儿,就是丈夫突如其来的重病,砸锅卖铁地治,人最后还是走了。那时候她沉浸在悲痛和惊惶中,后续的葬礼和债主,都是叶宜年出面应对这一切,后来更是直接从高三辍学,养家还债,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现在。 她或许是爱叶宜年的,就像她也爱自己的丈夫一样。只是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她从来被呵护地好好的,不经历风雨,也不必为任何人考虑,养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天真的自私来。反正想要什么,直接理直气壮地伸手要就好了。她被宠了四十年,没人拒绝过她,就算偶尔有,也不过是掉几滴眼泪,生几天气的事。 在她看来,从刚开始的父母,到她的丈夫,再到她的儿子,都是理所应当,应该满足她,照顾她的人啊。这世上,从来就有人待自己的至亲,比待旁人更苛刻。 但是叶宜年又何其无辜呢? 父亲病重的时候,他正上高中,忙里忙外,到处借钱,办理住院事宜,照顾父亲,成绩一落千丈。等到父亲离世,看着家里一贫如洗,负债累累,他知道他母亲担不起来这一切,于是默默办了退学手续。 叶宜年从小就知道,妈妈是女孩子,是家里最宝贝的那一个,要好好保护妈妈。 可一个高中生,哪怕你再早熟,再圆滑,终归还是要在社会上吃亏受气的,何况叶宜年本来也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接触到娱乐圈只是个意外。对他而言,能赚更多的钱,已经足以吸引他一头扎进去了。 他能红,他的脸固然是重要因素,但也绝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这个靠脸的世界,因为长得好看就顺风顺水。叶澄清楚,他是真真正正吃够了苦头,才能抓得住那一闪而过的幸运的。 冬天别人不愿意下的水,他能在里面待一下午。第二天直接发高烧,脑子里全是模糊的,还强撑着去演少年春衫薄。摸打滚爬受伤都是家常便饭。 这些事,他不愿意跟家里说,一来他自觉是个男人,往家拿钱是应该的,诉苦仿佛就有些羞耻,二来,说了也没什么用。 他愿意像墙一样,自己承受风雨,为里面的家人提供庇护和依靠,完全没想到,人心有不足。你付出地越多,就越是不足。 叶澄相信,他们不是故意想让叶宜年死的,毕竟就算不提感情,叶宜年还算是个摇钱树呢。 可事实就是,人已经死了,而且无法再挽回。是他们给了那些人门禁卡和密码,所以当初到底是什么想法,有没有什么内幕,都已经不重要了。 人嘛,总要学会失去支柱,自己长大。叶宜年高中的时候就能做到,相信他舅舅一家,还有他的母亲,都这么大人了,肯定也可以的。 叶澄把手机放回兜里,轻松愉快地继续挑选今晚的食材。他没注意到,身后人欲言又止,最后一路的沉默。 买好了食材,叶澄还拐弯去了一趟卖酒的区域。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他有点馋酒了。 到了收银台,身后的人突然掏出来一张卡,伸到前面:“我来吧。” 叶澄抬手给他挡了回去:“说好我请你吃饭,怎么好意思让你掏钱。” 不等季芳泽再说,叶澄已经付完了账,两人提着东西步行回家。 一路上,叶澄兴致勃勃地畅想着今晚的菜单,季芳泽安静听着,偶尔在叶澄问他口味的时候,简单回答两句。夕阳下,走在叶澄的身边,两人提着菜,说着晚饭之类的家常话,季芳泽恍惚有一种,他们已经做了很久的恋人的错觉。 不,不一定是错觉。 回到家,叶澄换上拖鞋:“你随意坐,我去做饭。” 季芳泽挽起袖子要帮忙,结果两分钟后,叶澄无奈道:“你去洗菜吧。你和阿笙差不多,也就洗个菜的水平。别试图进行更高级的尝试了。” 至于沐雪繁,他连洗个菜的活都不敢交给她。 季芳泽知道他说的贺笙是谁,想起他们在节目中好像挺亲近,故作不经意道:“你和贺笙关系很好吗?” 叶澄点点头:“是朋友。” 季芳泽洗着菜,语气如常:“你们不是节目上刚认识的吗?” 叶澄没听出什么不对:“我交朋友一向很快啊。你看,算上今天,我们才见过三面,不也一样是朋友了吗?” 季芳泽洗菜的手顿了一下。 我跟他怎么能一样。我们上辈子,是很亲密的关系啊。想到这儿,季芳泽更心塞了。因为他发现,他确实是对人家辗转反侧,念念不忘了,可叶澄对他,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啊。虽然现在看着是挺亲近,但就节目那几天看来,叶澄这人好像性格对谁都这样!只要对他没敌意的,他都挺自来熟。 想到这儿,季芳泽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我上辈子是单相思?! 叶澄看他洗菜都洗得磨磨蹭蹭,非常无情地把他赶出了厨房:“别添乱了乖。自己去客厅看电视去吧。” 季芳泽抿抿嘴,表情有点委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去了客厅。他本来想按照叶澄的话,随便打开一个节目放着,手放在遥控器上,又放下了。 叶澄好像没有钱,还是不要开电视,浪费家里的电了。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里面忙忙碌碌的身影。 好像有点瘦。季芳泽想到了自己拿到的那份资料。 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年纪轻轻就不得不辍学养家,工作非常拼命,吃过很多苦。他的家人,好像对他也不怎么好。 季芳泽握紧了手。 不该是这样的。 他对前世只有非常模糊的记忆,因为太过零碎,几乎不能说是记忆,而是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眼前的这个人,不该有这样的人生。 风流意气的少年郎,最耀眼的天之骄子,身边的爱慕和仰望从来没有断绝过。长辈疼宠,天资纵横,知交遍天下。金银玉石滚到脚边,都不该放在眼里的人。 不该是这样的。 …… 饭桌上,季芳泽轻声道:“你说我们是朋友了,那以后我能经常来找你吗?” 叶澄笑道:“虽然我非常欢迎你来打扰,但我应该很快就搬家了。我还没确定搬去哪里,等确定了再告诉你新地址。” “你打算搬家吗?”季芳泽一愣,“这个小区的条件还不错。” 无论是安保,还是**,便利,都挺好的。 叶澄不打算和他说家里的事:“是啊,因为一点特殊的原因,所以要搬走。” 季芳泽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因为他没钱,付不起下一次房租了。 这一刻,季芳泽的理智瞬间离家出走,他脱口而出:“我手里有空置的房子。” 叶澄手里的筷子顿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合着季总这次过来,不是想和我做朋友,是打算要金屋藏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小芳啊,你想包养我? 季芳泽:我不是!我没有! 叶澄:那你的意思是不想给我花钱? 季芳泽:…… 第17章 叶宜年没少遇到过这样的事。 出众的相貌不仅仅会带来便利,也同样会带来麻烦。这是叶澄和叶宜年都心知肚明的事。 刚入行的时候,叶宜年正好十八岁,好看的眉眼已经舒展开,少年感却未退,带着一种青稚的书卷气,没少惹来觊觎的目光。那时候是最苦的,因为他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婉拒之余,尽力给人家赔罪赔笑脸,人家的刁难,也得接下来。 好在他没遇见过那种丧心病狂,听不懂人话的牲口。 叶宜年后来人气慢慢有了起色,这种暗示和邀约也一直没有断过,只是递话的人等级跟着他的名气不断上升而已。直到后面有了普晴这个经纪人,才有人帮他挡下来这些事。 季芳泽的出现,叶澄一开始真的没往这方面想。 并不是他警惕性不够。一来,他的直觉告诉他季芳泽人不坏;二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季芳泽比黄花大姑娘还激烈的反应,让叶澄记忆犹新。总不能突然就从宁死不从,变成图谋不轨了吧? 但是季芳泽这句话一出口,微妙的意味就实在很重了。这实在很像某种试探。 不知道为什么,叶澄心里突然就涌现出一种不轻不重,似乎是失望的情绪来。叶澄心想,这是因为我本来把他当朋友,唔,虽然说只是见过三次面的朋友。这么一想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理由失望。 叶澄往椅背上一靠,神情似笑非笑:“恐怕要让季总失望了。季总来之前不打听吗?我不接这种活儿。” 季芳泽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句“金屋藏我”就像是一声惊雷,外加无数炮仗,直接把他本来就过热的脑子给炸懵了。 他当时说出那句话,真的没有半点不好的心思。别说是包养,他甚至没想过,要借这个来讨好叶澄。他只是单纯地,不希望眼前这个人太辛苦。 但是叶澄说出那句“金屋藏我”,季芳泽却觉得心里突然涌出一种热切来。 就好像,这是他心心念念过很久,藏得最隐秘,最深切的渴望。 把这个人彻底藏起来,谁也不给谁看。季芳泽突然觉得脑袋有点晕,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极快地飘过去:我最烦他那些狐朋狗友上门来找他,不仅拖着他出去喝酒,还撺掇他夜不归宿。 那一阵头晕很快就过去,他扶着额心想:要是真能用金屋藏起来就好了。 好在他离家出走的理智在叶澄沉下脸的时候,及时回来了,没让他直接把心底话说出来,于是也就成功避免了被叶澄连打带踹地赶出门的结局。 他垂下眼睫,收回了刚刚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低声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叶澄却已经起了疑心,闻言只是靠着椅背,脸上笑容淡淡,没有说话。 季芳泽在桌下的手慢慢握紧,但面上表情却很镇定:“我接近你,确实是有一点事,想请你帮忙。” 叶澄笑起来:“我还有地方能帮得上季总的忙?” 季芳泽具体的身份背景,叶澄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绝对非富即贵。叶澄自己都活的艰难困苦,自觉没什么能帮得上季芳泽的地方。 季芳泽的表情很诚恳:“其实我一直有厌食症。我之前偶然在节目上看到你做菜的视频,竟然觉得很有食欲。之前会去那个镇子,也是一个尝试,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你做的食物。是我交友用意不诚,我很抱歉。” 尝试的结果如何,想想之前被吃的干干净净的南瓜派,和现在坐在他家餐桌前蹭饭的一大只,叶澄也知道了。 民以食为天。霸道总裁为食折腰,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何况,季芳泽稍显削瘦和苍白的模样,也确实很有说服力。 叶澄的面色好看了很多。虽然都是别有目的,但前者和后者的差别却很大,何况季芳泽还道歉了。 因为误会了季芳泽,叶澄甚至觉得有点内疚:“这次的饭菜还合口味吗?” “嗯,非常好吃。”季芳泽点了点头,有点难以启齿地艰难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送手机,主要是想和叶先生谈个生意。我能不能请叶先生为我做饭。当然,我绝对不是说要一日三餐都麻烦叶先生,只要叶先生方便的时候,喊我一起吃饭就好。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强人所难,如果叶先生肯考虑的话,我愿意以重金相酬。就按叶先生每集的片酬算。” 这个主意是他临时想到的。 在刚刚那一刻,叶澄怀疑他用心的时候,他有想过直接告白。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既然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季芳泽没有要偷偷摸摸的意思。很多狗血电视剧告诉我们,拐弯抹角做朋友什么的,到时候可能会骑虎难下。说明了心意,正好可以摆明车马,郑重其事地追求。 但现在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告白了,先不说叶澄会不会觉得唐突,首先叶澄就绝对不会再接受他任何金钱上的帮助。就算他没有任何要用金钱要挟的意思,但是叶澄会怎么想? 季芳泽权衡了一下,觉得比起及时表明心意,还是让叶澄过得轻松一点更重要。反正如果成功的话,经常在一起吃饭,日久天长,有的是机会。 叶澄本来就是乐于助人的性子,听完后失笑:“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顺便的事,不用谈钱。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有时间,但只要我在家做饭,你直接来就行了。” 季芳泽摇摇头:“白吃白喝像什么话。如果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上门了。” 主要目的就是给你钱花啊。虽然陪你吃饭,也是件特别好的好事。 叶澄闲闲道:“你要是非得谈钱,那就干脆别来了。我家只接待朋友。” 季芳泽:“……”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这年头想给喜欢的人花钱怎么就这么难?!但是又不舍得说不来! “这样好不好?”季芳泽脸色变幻片刻,好声好气道,“宜年,你不是要搬家吗?我不给你钱,但是我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那套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安保都不错,而且我平常住的房子也在那个小区,就是楼上楼下。你不用再花功夫找房子,我过去吃饭也方便,不用每次开车跑那么远。一举两得的事情。” 至少,给他把房租省下来。 季芳泽本来是不爱说话的人,这次真的是绞尽脑汁推销:“你放心,那套房子没什么人住过,你过去以后尽管换锁换密码。我除了吃饭的时候,绝不会去打扰你。” 叶澄犹豫了一下,这件事他还是觉得不合适。他刚想说,我可以在你住的地方附近租房子,你过来也方便。季芳泽仿佛有什么预感,紧接着开口,把叶澄的话堵住了。 “别再拒绝了。其实这也是我的私心,因为我厌食症比较严重,以后肯定打扰你的时候不少。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接受,我真的没脸去蹭饭。”季芳泽看着叶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恳求了,“而且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既然是朋友,空着的房子借给你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总之,在季芳泽坚持不懈的劝说下,叶澄最后还是松口了。本来叶澄还有点后悔,但看季芳泽明显亮晶晶,高兴起来的眼神,心就软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清者自清嘛。 季芳泽做戏做到底,晚饭到了尾声:“我能不能打包一点阿年做的菜带走?” 叶澄叹口气,站起身:“别,我给你做点新的,明天直接热一下就能吃。你这毛病是怎么来的,以前怎么吃饭的?” 明明之前也是一个气势严峻的霸道总裁,怎么现在瞧着越来越可怜巴巴了? 季芳泽完全无视了在他家勤勤恳恳几十年,终极人生目标就是把他喂地白白胖胖的吴妈,睁着眼睛说瞎话:“小时候没人管,饮食不规律,慢慢就成了这样。反正饿得狠了,总能吃一点下去。” 季芳泽跟叶澄闲聊,还不忘夹带一点私货:“宜年做饭这么厉害,以后的妻子真的有福了。” 叶澄没回头,乐道:“那这好手艺可白瞎了,我不会娶妻子。” 季芳泽心跳加快。 叶澄紧跟着一句:“因为我是单身主义者,信奉终身禁欲,既不走肾,也不走心。” 季芳泽:“……” …… 季芳泽跟叶澄告别,离开叶澄视线的那一刻,脸上温和友善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他极其沮丧地在路上走着。 原来上辈子真特么是单相思。 上辈子单相思就算了,这辈子喜欢的人还是个单身主义者。 不对,难道他上辈子也是单身主义者,所以我才单相思? 我恨单身主义。 第18章 季芳泽走后,家里只剩下他自己,叶澄高高兴兴地搞大扫除,扫地拖地,之前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 009听着他把一首小曲儿反反复复地哼,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不用花钱买新手机,还把未来一段时间的住宿问题也解决了,成本只要几顿饭。省下来一大笔钱,当然应该高兴。】叶澄理直气壮道,【开店就要好好地开,总不能随便一个犄角旮旯,再摆两张桌子就开业吧。我们现在正是攒钱的时候,当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说到这儿,叶澄才想起来一件事,连忙问道:【这不算靠脸吃饭吧?我靠的明明是我的厨艺。】 009看了眼刚刚的数据:【不算。】 难道那小子真的是厌食症? 009试探着问道:【如果算违规的话怎么办?】 叶澄大大咧咧道:【那就不去了呗。】 他其实真的挺怕疼的。虽然说刚刚答应了,但要是因为这个被电,那他就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反悔了。 009听他说的坦荡,一时也有点迷糊,不知道叶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没有这根弦儿。厌食症不厌食症这件事,它暂时持保留意见,就季芳泽看叶澄那眼神,说他没点别的心思,系统都不信好吗。 009想了想:【宿主,你之前走那么多世界,谈过恋爱吗?】 叶澄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出色的相貌,009相信也会有不少人喜欢他。 叶澄立刻否认,义正言辞:【九哥你别瞎说啊,我从没旷过工!】 哦,原来是个注孤生。难怪感觉不出来。 009冷漠地想。 …… 叶澄最近日子过得不错。 钱陆续到账,终于不用再因为没钱,整夜步行去上班什么的。说起来都是泪。除了日常开支,攒下来相应比例的创业资金,叶澄还能没事改善一下伙食,喝个小酒。 至于住宿上,季芳泽的房子自然条件不能差了。更重要的是,越是和季芳泽接触,叶澄越觉得这个人很难得。季芳泽出身富贵,从小到大的履历也极为优秀,却很难得地没有半点矜傲气,反而有一种微风入雨,不动声色的体贴。 搬家这种很容易让人筋疲力竭的事,叶澄都没费什么力气。季芳泽的秘书去接的他,一应水电物业所有资料,都放在文件袋里,交代地清清楚楚。换锁公司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当场就换了锁,钥匙只留给了叶澄。叶澄进屋一看,干干净净,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季芳泽也确实像他说的一样,只有在接到叶澄短信的时候,会上来吃饭,其他时候绝不打扰。叶澄本来还有点警惕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两人相处起来很愉快。季芳泽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个连洗菜都磨磨蹭蹭的家务杀手,到了现在,洗碗切菜已经不在话下。两人搭伙吃饭,叶澄掌厨,季芳泽打下手,配合默契。叶澄是闲不住的人,天南地北地瞎扯聊天,季芳泽大部分时候安静听着,偶尔接几句话,也恰到好处。 叶澄越发觉得,小芳实在是个非常温柔善良,体贴包容的人,他的那些下属,只因为他性格比较腼腆,不爱说话,就对他敬而远之,还偷偷给他起外号,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过,他也不能天天和“温柔善良,体贴包容”的季芳泽一起玩耍,因为叶宜年的工作量确实很大,系统不让他接看脸的活,但是叶宜年之前和公司定下的工作,总得接着去做。叶澄还得抽空直播做饭,一边靠厨艺给自己吸点“不看脸”的粉,一边给尚未开业的叶氏私房菜打打广告,实在是劳模本模。 好在叶澄本人也多年担任“拼命三郎”“工作狂”等荣誉称号,不至于在这里倒下。 这一天,季芳泽接到叶澄的短信,准时上门,发现叶澄没有等他打下手,已经开始忙活了。 季芳泽看着案板上白花花的一片,还有旁边桌子上几盆各式各样的馅儿:“今天吃饺子?” 叶澄摇头:“不是。吃粥,已经熬上了。” 季芳泽就明白了,他抿抿嘴:“明天要去别的城市吗?那也不用弄这么多馅儿啊。” 叶澄毕竟忙,就算有心,也不可能每顿饭都能赶回来,所以每次预料赶不及的时候,叶澄就会给他提前准备一些现成的食物。 叶澄一边飞快地包饺子,一边解释:“我明天要进组。可能要很多天都回不来。我盘了五种馅儿,还给你炖了排骨和鸡,你待会儿拿回去,冻到冰箱下面。这些你先吃着,过一段时间,我再抽空回来给你送补给。” 过了两秒,季芳泽才反应过来叶澄的意思。 哦对,叶澄是明星,要进组拍戏很正常。这么想着,他心里却杂乱一片。主要是这几个月,他已经习惯了经常看见叶澄的日子。就算叶澄去别的城市赶通告,也就分开几天而已。这一次,可就时间长了。 季芳泽看着厨房里的盆盆碗碗:“这些是不是弄了很久?” 叶澄不在意:“没,我今天一天都没活儿,正好给你弄吃的。” 季芳泽更觉得难受,这一天肯定是进组前休整的一天,叶澄本来该好好休息,收拾一下行礼,结果都浪费在给他弄吃的上了。 他抽走了叶澄手里的筷子:“别包了。我要吃的时候,自己包就可以了。” 叶澄犹豫了一下:“自己包行吗?” 季芳泽把东西端走:“皮和馅儿都是你弄得,我只是包一下,有什么不行的?” 叶澄想想也是,顿时放松。 季芳泽顺手解开叶澄身上的围裙,等他洗完手,给他递毛巾:“合作的演员都有谁?” 叶澄数了几个。其实季芳泽一个也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平静了然地点点头。 回去查一下就知道了。 …… 吃完饭,洗完碗,厨房都擦了一遍。虽然很不想,但也确实该告辞了。 叶澄有点惊讶:“不坐会儿吗?” 平常吃完饭,季芳泽都会再坐一会儿,两人唠唠嗑,看看电视什么的。 季芳泽摇摇头:“不了。我还有点工作。” 明天叶澄还要赶路呢,要早点休息。 季芳泽搬了三趟,终于把叶澄给他准备好的饺子馅儿饺子皮,炖鸡炖排骨,都搬到楼下去了。 和季芳泽告别,叶澄回到房间,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叶澄看了眼上面那串熟悉的号码,笑起来。 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 叶澄接通了电话,然后按下了录音按钮:“妈?” 大概是上次通话不怎么愉快,叶母没好气地挂完电话后,一直没再打过来,大概是习惯性地等着儿子去低头讨好。奈何壳子里换了人,叶澄不觉得对她有什么感情和义务,除了每月月末打三千块钱,再没其他的了。 等了这么久,快三个月了,叶母终于又打了电话过来:“怎么最近都不回家了?” 叶澄语调很温和,像个一个再孝顺不过的儿子:“我最近工作比较多,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没时间回去。等我忙完这一阵儿,再回去看您,行吗?” 叶母不太满意:“哪儿有这么忙?三个月都不回来。” 叶澄声音无奈:“妈,因为舅舅欠债的事,我忙活了这些年,家里一分钱都没攒住。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赚钱,我能不着急吗?我吃的又是青春饭,现在不忙什么时候忙?” 叶母声音不太好听:“我知道,你是心里埋怨你舅舅,埋怨我们。” 叶澄没说话。这些年下来,叶宜年拼了一条命养家,家里人却这样对他,他真的心里半点埋怨都没有吗?叶澄想着叶宜年的心情,语调中带了点疲惫:“妈,过去的事就别说了。我谁也不怨谁,只要舅舅以后不要再沾赌,我们一家好好过,就行了。” 那端沉默,叶澄心里吹了声口哨。因为叶澄知道,她会打电话过来,大概就是,叶宜年舅舅又赌钱欠债了。 叶母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家里的生活费不够了。” 她的声音有些羞恼。以前这种事,哪里需要她开口,叶宜年自己吃糠咽菜,也不舍得让她手头紧。 叶澄装傻:“我不是每月都给您打生活费了吗?” “三千块够做什么?” 叶澄没有半点不耐烦:“妈,您有房子住,三千块吃饭生活,应该是够了。” “我要买别的东西。” “行,您要买什么,我买好了给您邮过去。” “你打钱过来,我自己去买。” “不行。” 叶母第一次遇到儿子这么直接的顶嘴,整个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尖叫道:“叶宜年!你说什么?” 叶澄礼貌地给她重复了一遍:“我说不行。” “妈,如果我上次说的不够明白,我现在再跟您重复一遍。从今往后,我一分钱都不会再替舅舅还赌债。” 叶母仿佛是心虚,顿了一下:“你瞎说什么?什么赌债,上次以后,你舅舅没去赌,就是我手里钱不够用。” 叶澄却没再听她解释:“妈,你有想过我吗?” “我当初辍学,养家还债,后来赚了钱,所有都交给您。因为我觉得父亲走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照顾您是我应该的。但是妈,你有替我想过吗?” “我这些年拼命工作,赚了多少,您心里是有数的,到现在一点都没剩下,这些我已经不想说了。上次我给舅舅还完债,手里一共只有五十多块钱。你想过我那些日子怎么生活吗?” “你有没有问过我租的房子什么时候到期,我能不能交上房租,有没有地方住?吃不吃得起饭?” “哪怕一秒钟,您想过这些吗?” 第19章 叶澄说完那句“您想过这些吗”,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叶澄直接挂断了。 刚开始,他接这个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日后撕逼留一点证据。毕竟“不靠脸吸粉一百万”,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他可能要在这个世界待很久,未雨绸缪总归是没错的。他虽然不大在意别人怎么说,却也不想被按着打脸泼脏水。但是说到后面,突然就觉得有点意兴阑珊。 想过没?自然是没想过的。 既然以前没想过,以后也不必再想了。 叶澄见过为了儿女不惜一切的父母,自然也见过完全不把儿女当人的混账。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实在没必要太较真,要不然叶澄早八百年就被气死了。 只希望那些人能识趣点,别来招惹他。 …… 叶澄来到剧组,迎面正好碰上了白苏颜。 之前叶宜年的记忆中,白苏颜是没有参演陆导的这场电影的。叶澄有点惊讶,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次他放弃原本试镜的角色,去演那个不露脸的暗卫去了,白苏颜应该是演那个盛世美颜白月光。 两人好歹是一个锅里吃过饭的人,叶澄友好地打了招呼,结果白苏颜就像完全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跟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他的助理,也是一脸无视。 叶澄挑挑眉,旁边坐着的一个漂亮女艺人站起来,惊喜道:“哇,宜年你也在这个剧组!快来和我坐一起!” 这姑娘是这部电影的女二,叫做柳君灵,以前和叶宜年合作过,关系还算友善。她刚刚热情地招呼他,大概是怕他被白苏颜甩了面子,觉得尴尬丢脸。 等他坐下,君灵悄悄安慰他:“别理他,对谁都那样。之前冉姐给他打招呼,他都不理。” 冉敏敏是女一号,正正经经的大咖位,国内的影后已经拿了个遍,据说下一步打算跨出国门,去搏一搏国际大奖。 叶澄倒没觉得多丢脸,他只是觉得,白苏颜这个人看上去实在是很矛盾啊。 这世上确实有盛气凌人,谁也看不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没错。但叶澄想起那几天和白苏颜接触,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先不说那天晚上白苏颜对他的提醒,只看平常,白苏颜其实是个事相对来说比较少的人。除了刚开始坚持要求自己住一个房间,他没再提出任何额外的要求。 节目组把手机收走,其实好几个人都不太高兴,只是为了荧幕形象,没表现出来而已,但白苏颜这样随心所欲,连一线影后面子也不给的人,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他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碗里从不剩饭,事后很自觉地洗碗收拾,比沐雪繁这种宁愿撒娇也要逃避家务的人强多了。明明有那么多选择,白苏颜选了又苦又累,还不光鲜的果园打工,一天到晚累得要死,白苏颜瞧着也没什么不满意。 如果忽视掉他对人的态度,他的性格,几乎可以算是相当随和了。他所有的反常,让人不快的地方,都在和人的接触上。 就好像是刻意的一样。 但你说这样的刻意,对他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刻意到处得罪人? …… 陆白凡和霍自如都正忙着,一时顾不上叶澄,叶澄就和柳君灵坐在一起闲聊。 柳君灵捧着一杯热饮,好奇道:“宜年,你演哪个角色啊?” 叶澄:“暗卫。” 柳君灵脱口而出:“演暗卫?那岂不是不露脸了?!” 实在是叶宜年靠脸打天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啊,刚刚柳君灵还琢磨呢,这剧本里还有哪个角色是适合叶宜年的。一听到竟然是暗卫,实在震惊,没来得及思考话就出去了! 刚说完,柳君灵就后悔了。这话说的既像是嘲讽叶宜年只演看脸的角色,又像是嘲讽他竟然只接了个不露脸的角色。天啊!她说话不过脑子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她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宜年你这么帅,把脸遮住太浪费了!” 叶澄却没生气,也没有微笑大度地示意没关系。他吊儿郎当地侧过脸,微微靠近,眼中含笑地斜了柳君灵一眼:“难道我的帅只体现在我的脸上吗?” 柳君灵的脸“哄”一下就红了! 她跳起来,结结巴巴道:“当然不是!” 叶澄失笑,他刚想说话。这时候,陆导出现在他身旁,一把把一张面具糊在了叶澄的脸上:“我的剧组禁止私自散发荷尔蒙。” 叶澄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把面具待上,乖巧听话:“好的陆导。” 陆白凡面色稍缓:“我记得你吊过威压吧?” “吊过。” 陆白凡满意地点点头,介绍身后的男人给他认识:“这是我们剧组的武术指导,姓荀。你这几天先不急着上镜,我提前把你叫过来,就是希望你好好地练一练动作。这个角色,主要是打戏。” “虽然你有武术功底,但是还是要好好练。”陆白凡面色严峻,“你要是不行,动作到时候过不去,就别怪我换人。” 当初他肯和叶澄签合同,普晴的面子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主要是看中了叶澄有一定的武术功底。其实这个角色,他原本是打算去武校找人的。但招来会武的,又怕适应不了镜头。如果叶澄能两样兼顾,自然最好。 叶澄乖巧:“荀老师,这些日子请多指教。” “客气了,不敢说指教。” 想起叶澄当日试镜时的表现,陆白凡对自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被叶澄的外表所迷惑,发现他优秀的武术天赋,其实还是有点得意的。他轻咳了一声:“走,老荀,先让这小子试一试手,你看看他底子怎么样。” 一边朝里走,武术指导一边给叶澄讲:“暗卫这个角色,主要武器有两个,一个是暗器,一个是剑。暗器这个不急,主要是长剑,这个需要下功夫。” 武术指导对叶澄来演这个角色,感觉并不乐观。 长剑这种武器看起来潇洒帅气,是古代影视剧中武器头一把交椅,但是同样也对演员的要求很高。如果只会点鸡毛蒜皮,全靠后期的演员,就算后期上了天,也很难弄出陆导想要的那种效果。 “长剑你用过吗?” 叶澄谦虚道:“会一点。” “那就试一下吧。”武术指导抽出了一把木剑,他实在对这些当红小生所谓的“会一点”,不敢报太大希望,于是和蔼道,“随便比划一下就行。” 叶澄接过木剑,熟练地挽了一个剑花。 看叶澄的动作手势,武术指导的面色就舒缓了很多。看来确实会一点。 不等他开口说可以了,叶澄向前一步,剑猛地刺出,去势尚未耗尽,仿佛真的有人和他对打一般,他剑锋一转,身子像是长蛇一般翻折,避开对方的攻势,轻轻向后一跃,脚尖点在墙上,整个人轻松地翻上了两米多高的墙头。那么窄窄的一道墙,他连低头看一眼都没用,步子急速后退,手中长剑不断格挡刺出,剑影如织。 明明是木剑,但剑锋所掠,众人几乎疑心自己看到了剑光。 片刻后,叶澄当空跃下,稳稳站回了原本的位置,长剑收起:“献丑了。” 这个小院里站着的人不少,除了原本就在这里整理道具的场务们,还有陆白凡,武术指导,和偷偷跟过来的柳君灵一行人。安静片刻后,顿时一片哗然。 柳君灵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大隐隐于世?不,还是因为执意要进圈追梦,所以被门派逐出门墙?” 陆白凡没柳君灵这么大的脑洞,但是也看的出来,叶澄的水平极高,顿时高兴:“呦,专门学过啊。” 叶澄点点头:“嗯,小时候跟邻居家老大爷学过太极剑。” 武术指导:“……” 你学的太极剑和我知道的太极剑,真的是一个太极剑? 最后,他想了想,只好微笑道:“那你邻居家练太极剑的老大爷,身手够矫捷的。” 第20章 叶澄身手利落,省了武术指导大半的功夫,每次的武术动作,只要示范一下,叶澄转眼就能做出来。 他演的这个角色,沉默寡言,没有太多情感爆发,主要就是武打戏,所以叶澄这段日子过得非常游刃有余。 他甚至有精力继续自己的美食直播事业,为整个剧组伙食水平的飞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时不时的美食攻势下,叶澄在剧组的人缘突飞猛进,就连陆白凡都对他态度和蔼仿佛一个老父亲。 除了白苏颜。他不接受叶澄的好意,准确地说,他不接受任何一个人的好意。 刚开始还有人想搞好关系,或是讨好他,碰了几次钉子,也就没人去自讨没趣了。剧组里白苏颜的风评不大好,大家都知道他有靠山惹不起,但背后也断不了说他坏话,连叶澄都听到过几次。但白苏颜完全不在意。 这一天,和叶澄搭戏的女二号柳君灵突然请假,所以叶澄的戏被取消了。他决定偷偷回酒店摸鱼,直个播,做个饭什么的。 站在酒店的大堂里,叶澄按下电梯的按钮。电梯慢慢从地下车库的负二楼升上来,在大厅打开,叶澄走进去,刚准备按自己住的楼层,发现已经被人按过了。 他才注意到,电梯里面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提着很多袋子。虽然全副武装,但是如果你们在一个房子里同住了七天,现在还在一个剧组,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是谁的。 唔,还有满电梯的小龙虾味儿。 昨天叶澄刚刚大展身手,做了一大堆小龙虾,礼貌性地送到白苏颜跟前,同前几次一样惨遭拒绝。 “我不想吃。” 啧。 两人四目相对,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叶澄认真思考了一下,到底是假装没认出来,还是假装没认出来。 最后叶澄靠着电梯壁笑:“下次想吃就吃呗,大家都吃,又没人笑话你。” 本来他还以为白苏颜不会理他呢,结果白苏颜眼中神色变幻好几次,艰难为自己挽尊:“我只喜欢吃蒜蓉口味。” 叶澄没有拆穿他,只是含笑点头:“我没做过蒜蓉口味的,下次试试看。” 白苏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电梯门开了,白苏颜快步走出去。叶澄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走在他身后。 不知是袋子里面东西太沉,还是塑料袋也承受不起如此尴尬的气场,站在房间门口,白苏颜正从口袋里掏房卡,他提着的一个塑料袋子直接破了。里面的啤酒,花生米,还有其他的什么的,滚落了一地。叶澄弯腰帮忙捡了几件,发现白苏颜用手实在拿不了,就好人做到底,帮他拿进房间。 本来打算放下就走,白苏颜却喊住了他。 叶澄停下脚步,白苏颜却又不说话。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指着桌子上的小龙虾盒子,冷着脸低声问:“你吃吗?”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叶澄其实不饿,但他看白苏颜双手都握紧的模样,觉得不能打击了他社交的积极性:“我拿两个走吧。” 白苏颜给他拿了个干净盒子,让他挑小龙虾,自己去门口拿东西。 刚刚掏房卡的时候,他把手中的一个袋子放在地上了。 叶澄正拿起来筷子,突然听到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他扭头,发现是白苏颜关上了房门。 叶澄面露疑惑,从一些细节中,他发现白苏颜突然变得很紧张。 白苏颜低声道:“我听到电梯停在这一层了,等走廊没人了你再出去。” 叶澄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门突然被敲响,一个男声响起:“白哥,你在吗?” 叶澄听得出来,是白苏颜的生活助理。 白苏颜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就变了。他拉开柜子门,急促道:“快点进去!” 叶澄简直惊呆了。他只是来分一点小龙虾,为什么要搞得像是来偷情的一样?! 在白苏颜的低声催促,甚至是连拖带拽下,叶澄被他塞进了柜子里。 白苏颜关门前警告道,“别出声啊,出声死了别赖我。” 叶澄几乎是懵逼地待在柜子里,听着外面的对话。 门被打开:“什么事?” “白哥,郑总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让我过来看看。顺便邀你明天出去吃晚饭。” “不去。” 助理仿佛没听到似的:“郑总的人会明天下午七点来接。” 助理似乎看到了桌上的小龙虾:“白哥自己出去买的?怎么不让我们跑腿?” 白苏颜冷冷道:“怎么?我现在连自己出去买个小龙虾的资格都没了?要不你跟他们说一声,把我手脚直接砍掉?” “白哥,你说什么呢。”助理无奈,“行行行,我走了。白哥你好好吃吧。” 等房间安静下来,白苏颜拉开柜子门,叶澄爬出来:“你那助理是谁的人?” 白苏颜的表情很难看。不是那种平常表现出来的,故意谁也不理的冷淡,而是很愤怒,但是又不得不忍着的难看。 “就像你听到的八卦那样,是我的金主爸爸们。” 他冷笑着,特意加重了那个“们”字。 他强压下内心的不快:“你等会儿再走,我怕他还在走廊里。” 叶澄在桌边坐下,拿起一罐啤酒:“反正现在也走不了,陪你喝一杯?” 白苏颜深吸了一口气,他接住了叶澄扔过来的啤酒,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大口。 他可能是被叶澄撞见刚刚的事,干脆自暴自弃,放弃自我了,之前的高冷消失地无影无踪,只剩下烦躁。 “我今天叫你,就是想跟你说,你以后别再给我送吃的了。最好连招呼也别跟我打,就假装没我这个人。” 白苏颜面对别人的好意,通常是冷面相对,几次下来自然就没人接近了。但叶澄待他始终态度如常,没有很亲近,也没有敬而远之,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朋友。但就是这份如常,已经让他很焦虑了。 “算我求你了兄弟,你家是有钱还是有势啊,没权没势的人就自觉离我远一点好吗?”白苏颜崩溃地抓着头发,“我不跟没权没势的人玩啊!” 叶澄也没生气,只是平静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白苏颜突然低落,他苦笑了一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帮不上我。” 叶澄举起啤酒,跟他碰了一下杯:“唔,至少我能听你骂人。” 白苏颜安静了片刻,突然开口:“我可能会骂的比较难听。” 叶澄点点头:“小点声就行。” 足足十分钟的国骂结束,白苏颜喝了一口啤酒润润嗓子。 “你知道吧,别人都说我有好几个金主。” 叶澄点头:“据说多金而英俊,背景强大,还痴情围着你一个人转。不少人因为这个怀疑你会下降头。” “是是是,有钱有势没错。长得帅也没错。围着我转也没错。”白苏颜简直崩溃如狗,“问题是,他们全是精神病啊我艹!” “你知道吗?我已经很久很久,足有七八年,没这么跟人坐着喝酒,聊天吃东西了。” 白苏颜苦笑,他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因为,我跟谁亲近一点,谁就要倒霉。” “我知道圈里都是怎么说的,贫民窟出身,进了圈想出名想疯了,脚踩好几条船。” “但其实我是上高中的时候开始遇到这些人的。我是孤儿,总之相信学习改变命运。那会儿成绩好,贪学校给的高额奖学金,去了私立贵族高中。” “早知道会在学校遇到这种傻逼,倒贴钱我也不去啊。” “刚开始我人缘还不错,大家都是高中生,虽然有人脾气差点,但相处起来也还好。后来慢慢地,跟我玩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跟我玩得最好的那个男生,突然摔断腿,然后转学了。只剩下固定几个。那会儿年纪还小,傻,看不出来怎么回事。” “后来到了大学,”白苏颜瞳孔紧缩,似乎是想起来一些他很不愿意面对的事,沉默片刻后脸色苍白道,“后来就不提了。” “总之,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就成了这样。”白苏颜脸色古怪地笑笑,“你能想象吗?我以前也是那种呼朋唤友,下了学一起去打球撸串的那种人。我现在看见有人对我好一点,就害怕害了人家。” 可能是压抑地太狠,白苏颜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语句开始变得凌乱又快速:“反抗也没用。其实现在也挺好的。遇见的全是神经病竟然也有好处,多足鼎立,相互制衡。要不然估计早就被谁锁住关起来了。那群王八蛋什么都干得出来。希望神能保佑我永保处男之身。” “竟然还有人跟我说什么爱情?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怀疑除了这张脸,他们对我任何一点性格,爱好都不了解。”白苏颜冷笑,“这是哪门子爱情啊?” 白苏颜趴在桌子上,一罐啤酒下去,竟然有些醉意了。 “我他妈的,请人吃个小龙虾都提心吊胆的,这日子活的有什么意思。要不是为了,”他把这段含糊过去,没有说出来,“我真的觉得自己活够了。” “他们让我觉得,我就是个移动的灾难源。” 叶澄安静地听着,等白苏颜的话告一段落,突然开口问:“那群精神病里,有没有开赌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对,其实我们是恐怖玛丽苏故事…… 第21章 就白苏颜这个酒量,最好还是这辈子都别沾酒了。 喝完第一罐,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要让叶澄赶紧走的事了。等喝到第二罐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往桌子底下滑了,虽然眼神看着还清明,但嘴里却控制不住说胡话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泪目:“你这个人真的很烦,天天开小灶,我又不能吃。” 叶澄剥着花生米:“想吃就吃。你之前在综艺里,不是也天天吃了吗?也没见谁来找我麻烦啊。” “这能一样吗?那时候只有你做饭,不吃就得挨饿,所以吃了也有理由!现在是小灶,我敢吃吗我?!”白苏颜泪目,“只能每天眼巴巴看着你们吃!” 叶澄无奈,只能拿出来当初做幼儿园老师的耐心来哄他:“行行行,不哭啊。下次我半夜翻窗户给你送进来,好不好?” 白苏颜不断往下滑。叶澄有心扶一下他,但他好像对人的接触非常不适。所以叶澄只能眼看着他滑到桌子底下,彻底躺平了。 叶澄怕他磕到头,起身把桌子搬开,看着躺在地上的他哭笑不得:“你喝个啤酒就变成这幅鬼德行,这么多年的处男之身到底是怎么保下来的?” 白苏颜看着天花板:“我才不在他们眼前喝。我喝酒都把门窗锁好,拉上窗帘,再按上三个顶门器。” “那你倒放心在我面前喝。” “我也不知道。可能真的是,太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吧。”白苏颜认真思考了一阵,“而且我觉得我们属性一样。” 说完这一句,他就四肢伸展,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留下叶澄一个人看着他豪放的睡姿:“……” 叶澄起身,把屋子里的垃圾,障碍物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四处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三个顶门器。 顶门器和窗户反锁无法兼顾。但叶澄观察了一下这个楼层,觉得除了他以外,能来去自如的人应该不多。于是他挨个把三个顶门器按好,转身翻出窗,再细心地合上了窗户。 幸好出门的时候想着通风,叶澄房间的窗户没有关,才能轻轻松松地翻了进去。 叶澄落了地,走到门口,将房卡插进卡槽,想起门把手上还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于是打开门,打算拿进来。 “芳泽?你怎么在这儿?” 季芳泽站在他门口,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转过身:“你回来了?” 叶澄让开门,放他进来。 “我给你做的东西吃完了?”不等季芳泽回答,叶澄已经自动默认他是来觅食的了。叶澄麻利地脱掉外套和鞋,钻进了洗手间,“我身上味儿太重,先去冲个澡,马上给你做吃的。” 季芳泽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和心思都落在房间那扇大开的窗户上。 他知道,叶澄之前没在房间里,因为他等了一会儿后,尝试着敲过门。但是屋里没有任何声音。 叶澄是从窗户进来的。 对叶澄来说,这种窗户大概只是小意思。 让季芳泽觉得心绪杂乱的,是叶澄走窗户背后的意义。他手里有房卡,又是正正经经的酒店客人,为什么要走窗户?这个酒店一楼灯火通明,有不少安保人员,叶澄不可能从一楼爬上来,不被任何人发现。 叶澄是从别人的房间翻过来的。 他一直都待在别人的房间,至少待了半个多小时,喝了酒,最后走的时候,还走了窗户。是什么样的人,叫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走门,必须翻窗户? 而且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季芳泽感觉自己的理智在逐步崩塌,他很想问一问,叶澄刚刚到底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但他很快悲哀地发现。 就算他真的去了别人的房间,就算他真的是刚从别人床上下来,我有什么资格问? 如果真的以追求者的身份,也算合情合理。问题是他连告白都还没告,现在也压根不敢告白。万一告白了,他从自家楼上搬走怎么办? 果然追一个人就该早早摆明车马,走迂回线路做朋友,最容易骑虎难下,现在果然轮到他骑虎难下了。 还好,还有一件事能安慰季芳泽。 叶澄说了,他是单身主义者。没道理他在我面前就是单身主义,在别人面前就不是了吧。 季芳泽紧绷的思绪稍缓,终于注意到了耳边“哗哗”响起的水声。 他略带僵硬地侧头看了一眼水声的来源。 磨砂玻璃围成的浴室就在他坐的椅子旁边,是那种没有办法反锁,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的玻璃门。因为浴室的构造,淋浴就在靠近磨砂玻璃的一侧,水溅在玻璃上,季芳泽甚至能看清,叶澄身体隐约的线条和动作。 刚刚镇定下来的思绪彻底飞了,突然愤怒和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就涌上头了,季芳泽用力敲了一下身侧的玻璃:“大晚上不要用凉水洗澡!容易中风!” 晚上出去跟不清不楚的人喝酒鬼混就算了,回来还用凉水洗澡。 叶澄扶着玻璃墙,差点笑断气:“行行行,我什么都听小芳的,用烫水行了吧?” 季芳泽奇妙又悲哀地发现,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就这种满嘴甜言蜜语,随便一句话就能讨好人的混蛋,其实单身主义只是不想负责任吧? 等叶澄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他发现,房间里没人了。 这房间一共就这么大,里外两层,外面客厅,里面卧房,可以说一目了然。人能跑到哪里去? 叶澄给自己找了干净衣服换上,打开房门,果然看到季芳泽在门口。 叶澄哭笑不得:“怎么又跑到门口去了?” 难道就在刚刚,时光突然发生了某种奇妙的逆转? 季芳泽进了屋,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我去楼下给你买了点葡萄解解酒。而且你在洗澡,我在里面不合适。” 叶澄不以为意:“我只喝了点啤酒,酒味重是因为我不小心撒身上了。而且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季芳泽动作一顿,他觉得,提高叶澄的防范意识很有必要。 季芳泽的表情严肃起来:“当然不合适了。这里的浴室不能锁,我要是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叶澄一点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挑眉,非常惊讶:“小朋友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你对我图谋不轨?你是不是忘了上次谁被卷成卷儿了?来来来,我不穿衣服,还让你一只手。” 季芳泽:“……”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咬牙切齿:“上次我是吃了药,身上没力气。” 叶澄眼神慈祥,态度敷衍:“是是是,我们小芳最厉害了。” 季芳泽:“……” 为什么别人的暗恋,要么是心酸,要么是甜蜜,我的就那么生气呢?!我再也不想理这个混蛋了! 叶澄已经起身,准备出门:“我去借厨房,给你做吃的。吃面条?” 季芳泽的眼神经历了挣扎,最后变得温软下来,闷闷道:“……要西红柿鸡蛋卤的。” 这个简单又好做。不费力。 …… 季芳泽坐在桌边吃面条,叶澄没什么事,在脑海中和009说话:【九哥,这些人,你能查到他们的消息吗?】 他把叶宜年记忆中,最后找上门的那十个人的图像调了出来。 009:【你先说你要查什么吧。】 【九哥,你从叶宜年舅舅这次欠债的那个赌坊开始查,先查一下这十个到底是不是那个赌场的人,如果是的话,再查一下那个赌场跟白苏颜身边的那群人,有没有什么关系。】 009:【我先试试看。宿主,你是觉得,叶宜年当初的死,和白苏颜有关系?】 叶澄剥葡萄:【不好说。只是有一点怀疑。】 009提出了质疑:【但是上辈子,除了那七天的综艺节目,叶宜年确实和白苏颜毫无瓜葛。】 就算那帮精神病到处发疯,也不应该找到叶宜年的头上来啊。而且,叶宜年出事,从头到尾其实逻辑挺清楚的。他舅舅是很早就赌钱成性,不像是有人给他设的套。 【我不确定是不是和白苏颜有关,但我确定,当初肯定是有人搞叶宜年。你还记得吗?当初叶宜年是先被爆出一堆似真似假的黑料,不等叶宜年解释,很快又爆出来“不赡养寡母”这件事,这一点被叶宜年的家人亲身证明,给了石锤。一件事是真的,连带着其他那些假黑料都被人信了。所以叶宜年的名声才怎么也挽不回来了。】叶澄的声音有点冷,【我相信这件事,是叶宜年的家人为了逼他给钱,才闹出来的。但叶宜年的母亲和舅舅都是不接触娱乐圈的人,平常连叶宜年的行程都不看。没有人在后面引着,他们能做得这么完美?】 【而且,那些后面来找叶宜年麻烦的人也有点奇怪。那些赌场的人个个人高马大,又是在叶宜年家里出其不备堵他,用得着那么多人?要是想逼叶宜年还钱,只要拍下来一些□□,或者真的是拍一小段视频,完全足够了。】 【足足十个人,带了摄像机过来。】 【你觉得这像是要拿把柄吗?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极端恶意的报复和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爱的小芳出现了。 第22章 叶澄正坐在那里想事情,突然发现身前多了一团阴影。他仰起脸,季芳泽站在他身前,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刚刚和009说话的时候,叶澄把手里的葡萄捏碎了,粘了一手黏糊糊的紫色果汁。季芳泽把他手里的葡萄扔掉,用热毛巾给他擦手。 叶澄另一只干净的手托着腮,笑嘻嘻道:“小芳真温柔呀。” 平常这么说,季芳泽都要不自在,偶尔还会耳朵红,这次却很平静:“你在想什么?” 叶澄长得很好,如果单从五官来看,是那种温柔又文气的相貌,但偏偏叶澄很爱笑,在他面前又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样子,所以倒遮掩了这部分特征,瞧着颇有些风流意气少年郎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叶澄总不该是刚刚那样的。脸上褪去了平常的笑意,眼中神色未明,带着一种晦涩的冷厉。明明屋子里的灯是暖色,却半点也照不进他眼里。 季芳泽不喜欢他这样,他希望叶澄永远都高高兴兴的。 叶澄笑意微收:“没什么。” 他不想骗季芳泽,但也不方便告诉季芳泽实情。 他不想说,季芳泽也没追问,换了话题:“我刚刚给你打电话,怎么一直占线?打通的那次也不接。” “在片场调成静音了,一直扔在包里,没有看到。希望晴姐没找我。” 说着,叶澄自然地把手抽了回来,去旁边包里翻手机。结果拿出来一看,屏幕正好亮着。 有人给他打电话。 叶澄看了一眼,挂断,关了屏幕。 但是就刚刚那一会儿,季芳泽已经看到了,屏幕上满满一串,全都是未接电话。 如果看上一世的话,这时候正好是叶宜年苦口婆心,说服了母亲和舅妈,不能再给舅舅还赌债,难得安生的一段日子。但是叶澄又不是叶宜年,早知道结果,懒得花这个功夫去跟她们白费口舌。他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每月三千,多一分没有”。那边打了几次电话,见叶澄态度强硬,也不再打过来。 但这两天可能是要债的终于上门了,电话又开始频繁起来。叶宜年母亲的,他舅舅的,舅妈的,后来干脆是要债的人的,一天换八十个电话号码打,拉黑都拉不过来。 叶澄被骚扰了两天,就打算换号码,今天刚拿到新的电话卡,还没来得及换呢。 叶澄把手机里的电话卡拔掉:“我打算换号码,你一会儿存一下。” 季芳泽面色很严肃:“有人给你打骚扰电话?” 叶澄耸耸肩:“要债的。” “你舅舅又去赌了?” 心上人家里的情况,季芳泽多少是了解的。知道他有个嗜赌成性的舅舅;知道他母亲耳根子软,待这个儿子向来骄纵又苛刻;也知道他这些年的积蓄,大多陪在了还债上。 他心疼叶澄,自然厌恶那些对他不好的人,但他也知道,从叶澄过去的行事来看,叶澄对他的亲人感情很深。 季芳泽想起刚刚叶澄独自坐着发呆,表情冷厉的场景,心紧缩成一团。 叶澄好歹是个明星,名声那么重要,他们竟然直接把叶澄的电话给那些要债的。 季芳泽冷声问:“多少钱?” 叶澄一愣:“什么?” 季芳泽重复了一遍:“他欠了多少钱?” 叶澄想了想:“好像是三百五十万。” 季芳泽转身,把热毛巾放到桌边:“其实金额也不算太大。” 叶澄懒懒笑道:“大总裁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对我来说可不是。” 季芳泽声音平稳,好像在随口说一件特别小的小事:“那我来给你出这一毛吧。” 从理智上来看,季芳泽自然赞成叶澄现在的做法。身边有亲近的人嗜赌成性,这种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早狠下心,让他知道不可能从自己这里拿到钱,熬过去,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可换成是叶澄,他就舍不得了。 打鼠切忌伤玉瓶。 现在看来,叶澄的舅舅他们,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牵扯到叶澄身上了。开赌场的,要债的,那都是些什么人?为了要钱会干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好。叶澄不是不能跟他们耗,但能用钱解决,何必让叶澄担这个险? 实在不行,还完这一笔,他可以派人片刻不离地看着叶澄的舅舅,强制他不再涉赌。 叶澄摇头:“不是这三百五十万的事。” 叶宜年当初咬死了牙,不肯给他舅舅还钱,他心里害怕的不是眼前这三百五十万,是后面无数个没有尽头的三百五十万啊。 叶澄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他眉眼弯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小芳啊,我知道你是拿我当朋友,但你这样真不行。” “傻乎乎的,心这么软,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要总是这么对人好,多少家当也不够你败的。”叶澄本身就是那种手头松,对朋友很大方的人,但就算是他,都有点替季芳泽担心了,“而且帮朋友也不是这么帮的。你帮我一次,难道还能帮我一辈子?” 叶澄话音刚落,季芳泽已经沉声道:“我能。” 叶澄一怔。 “而且我不对别人好,只对你好。” 季芳泽的声音平稳,完全听不到他内心的忐忑。他看着叶澄,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我来替你解决这件事,好不好?不仅仅这件事,所有的事,我都替你做。” 告白来得很突然。季芳泽其实没打算在现在告白,他原本想着,相处更久一点,等叶澄对他的印象更好一点,或者说,至少等叶澄的处境更好一点,手头宽松一些。 可他已经等不及了。他不想再做朋友了。做朋友,很多事都要瞻前顾后,要缩手缩脚。但他想保护叶澄,也想照顾他,想名正言顺地替他解决掉所有的麻烦,让他永远高兴,永远也不用露出刚刚的表情来。 叶澄听完他的告白,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芳泽,如果你是因为想让我一直给你做饭的话,我……” 季芳泽打断了他:“不是。” “不是因为这个。”季芳泽轻声道,“是我喜欢你,看到你就很高兴的那种喜欢。” 叶澄这次没再沉默,他很快就给出了回答:“我很抱歉。” 只在一瞬间,季芳泽就发现,叶澄面对他的态度变了。叶澄面对他,总是放松又舒展的态度,但现在,季芳泽发现了他们之间隐隐约约的疏离和紧绷。 季芳泽没想过一次告白就能成功,但听到叶澄的回答,他还是觉得心往下沉了一下。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成熟:“我并不是期待你现在就给我回应。我只是觉得,我喜欢你,想要郑重地追求你,照顾你。我可以追求你吗?” 叶澄叹了一口气:“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不可能的。” 季芳泽以为叶澄误会了,神色微变,急忙解释:“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之前也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 “芳泽,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叶澄打断了他,“我并不是怪你什么。相反,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告白,所以不希望你再做无谓的付出。” 如果是在三个月以前,叶澄可能会怀疑季芳泽想包养他,但是三个月的相处,叶澄住在季芳泽的房子里,季芳泽对他守礼尊重,从没有过半点让他不舒服的举止。 既然不是想玩玩,那就是真心实意。 真心实意更惹不起。 叶澄的表情有点无奈,但很坚决:“我当初跟你说过,我是单身主义。说这句话时,我可能有点玩笑的语气,但其实是真的。我没有要恋爱结婚的意愿。” 季芳泽想了想,认真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不用你,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付出。我来对你好,行不行?” 叶澄平日里是个很好说话,也很照顾别人心情的人,但这一刻,他却格外地坚定和狠心:“如果我过去举止不合适,给了你什么误会,我向你道歉。等这次回去,我会搬走。” 季芳泽离开的时候,叶澄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对不起。” 他看着季芳泽难过,心里也不好受。 季芳泽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你不用觉得愧疚。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都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我都接受。” 季芳泽关上门,“咔哒”一声,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叶澄瘫在床上,捂住脸:【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009凉凉道:【很明显好吗?!你见过谁会把刚认识几天的人往自己家里领的?】 叶澄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不好意思九哥,但说句实话,我自己就是这种人。】 009心想,那是因为你是个奇葩。季芳泽一看就不是那种热情好客的人啊! 009纳闷:【我本来还以为你是故意跟他暧昧呢。挺明显的啊,你真感觉不出来?】 叶澄也不是那种真的没心没肺的人啊,009觉得他对人情洞察还挺敏锐地。 叶澄平静道:【他要是单纯想睡我,我早感觉出来了。但是喜欢这种情绪,我感觉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节告白惨遭拒绝…… 第23章 季芳泽把门关上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势都颓丧下来。 他远没有自己所表现地那么平静和从容。但是除了假装自己很平静很从容,还能怎么办呢? 被心上人拒绝,甚至是“你的追求会成为我的负担”,已经够丢脸了,还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连哭带闹,还是不依不饶?那也太下作了。 站在宾馆门口,季芳泽突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这里离市区挺远,他是自己开着车来的,没让司机送。他存着一点小小的心思,过来的时候都是傍晚了,说说话吃吃饭,夜就深了,干脆在这个酒店住一晚。当然,他没想过要住在叶澄房间,但住在叶澄房间的旁边,楼上楼下,也很好啊。 但现在,他站在酒店停车场,觉得自己最好离叶澄远一点。 在车里安安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季芳泽终于动了。他开着车,一路疾驰,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夜色过半了。 这家寺庙很小,又在荒郊野外,现在关了门,看着有几分幽暗。但季芳泽对这里很熟悉,走了小门进去。 老和尚披着僧衣,打着哈欠从院子里走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打扰老人家的睡眠好不好?” 夜里被人吵醒,实在是一件让人困倦又懊恼的事。老人家都不想摆高僧的谱了。 老和尚见季芳泽垂着头坐在院里的石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还有你,才活蹦乱跳几天,就不把熬夜吹风当回事了?” 季芳泽跟着老和尚进了僧房:“他不喜欢我。” 老和尚无奈,谈恋爱这种事为什么要来找和尚,不过自己养过的倒霉孩子也没什么办法。他给季芳泽倒了杯热水:“你们不是前世缘分吗?” “上辈子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何况别说上辈子,就算这辈子我们在一起过,领过证,他现在不喜欢我了,我也只能乖乖滚蛋啊。”季芳泽端着那杯水,声音稍微高起来,“要不然怎么办?把他铐起来关在屋子里,逼他每天说一百遍‘喜欢我’?” 老和尚:“……你想的倒怪仔细的。” 季芳泽重新低下头,有点心酸:“想想总不犯法吧。” “所以干脆来跟我一起敲木鱼吧。”老和尚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倒霉样,觉得实在没眼看,“算了。你在这里清清静静地住几天,好好想一想,顺便也给我除除草,修修屋子。” 季芳泽安静地接受了老和尚的安排。他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很久,长大后隔三差五也会再来待一段时间,不接触外界,也不去碰电子设备,只是安安静静地帮老和尚做些事。他现在脑子很乱,清修几天确实是个好选择。 老和尚打算离开,季芳泽坐在房间里,突然问:“我小时候挺不讨人喜欢的吧?师父,为什么你那时候会愿意留下我?” “说起来真的奇怪,我小时候应该很不对劲吧,我偶尔回想一下,都觉得自己像个天生的反社会,养不熟的白眼狼。”季芳泽的表情有种奇怪的意味,“我家里的人却全都能一如既往地待我好,就连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都很照顾我。” “当然我不是怀疑家人的爱和包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会觉得很不真实,好像我不该有这一切一样。” 老和尚只是笑着不说话,眼神慈爱地摸了摸他的狗头:“今天晚上加班加点把这几天的工作都安排好,接下来几天好好干活。” 家里的老头子和哥哥都健健康康,能挑大梁,季芳泽的工作不算太繁重。但就算这样,他把接下来几天的事都交待好,用邮件发出去,也差不多快天亮了。 安排好一切,季芳泽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发了一条消息给秘书:【找几个人跟着宜年。别被他发现,也不要插手他的事。只要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就好。】 …… 叶澄的低落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了,他坐起身,面上神情如常,开始询问009调查的进度。 009老实道:【我查了那个赌坊最近三个月内的监控,确实在里面看到了那些人。唯独没看到那天领头的那个人。三个月之前的已经被删掉了,要是想看的话,需要再花点功夫。】 【至于白苏颜身边那群人。我查了一下,那家赌场确实和其中一个人有一点弯弯绕绕的关系。但是导致叶宜年坠楼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干的,还是不好说。】 叶澄点点头:【麻烦九哥费心了,帮我盯着一点他们。】 【这倒不麻烦。但是宿主,】009有点迟疑,【如果他们真的有人和叶宜年的死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叶澄毫不迟疑:【那当然是去干他们啊。】 009迟疑道:【但其实这件事和我们的任务关系不大。叶宜年也没说过要报仇。他家人要钱的事,是甩也甩不开,我们必须解决。后面那件事,只要我们能躲过去就行了。】 说到底,他们的任务只是不靠脸吸粉,还有开饭馆而已。何必自找麻烦。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叶澄摇头,【而且九哥,就算他们和叶宜年的死没关系,如果他们真的像白苏颜说的那样,我还是要管这件事的。】 009不太理解:【为什么?】 【我和白苏颜是朋友嘛。】 009怀疑自己失忆了:【你们啥时候成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之前他请我吃小龙虾的时候啊。】叶澄看系统崩溃,稍微收了笑意,面色正经起来,【九哥,我不算是正义感爆棚的人。没看见的事,我也不会满大街上赶着去“行侠仗义”。但如果我看见的事,我觉得不应该,就要去阻止。】 【你看看白苏颜,你觉得是什么事,能叫一个本来爽快,甚至有点缺心眼的男生,把自己逼成这样?他无意识说的那些话,“出声死了别怨我”,“害怕害了人家”。你觉得那些人可能做过什么事?】 叶澄很平静,也很坚决:【我觉得这些事不应该发生。你觉得呢?】 009见他态度如此,没好气道:【反正现在掌控身体的是你,我又管不了。你别把你正经的任务忘了就行。】 叶澄连忙问:【我现在靠我出神入化的厨艺,圈了多少粉了?】 009看了一眼数据:【两万三百二十六个。还有九十七万六百七十四个,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叶澄哀声叹气地睡着了,希望能在梦里粉丝暴涨,早日达成目标,逃脱被电的命运。 但梦里并没有暴涨的粉丝,而是一片空茫茫的,被白雾笼罩的异域空间。 他站在白雾之中,仰着头,不知在跟谁说话:“我是不是永远也不能见到他了?” 回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一点机械的平稳,却又很柔和:“有一定的概率,但比较低,大概是几千万分之一。” 几千万分之一,那也是有可能鸭。 叶澄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愉悦了几秒,但是很快,他的笑意就再次褪去了:“可就算见到,我也不可能陪着他了,对吧?” 不等另一端回答,叶澄就高声道:“那我能再换一点别的吗?” 他仰着头,声音中有一点急切:“什么都行,你开价吧。我这里还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空气沉默很久,他身后的白雾突然散开,出现了一条小道。叶澄知道,人家这是不愿意跟他换,委婉地暗示他滚蛋。 “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呀老大。” “咱再商量商量吧!” “我以后不休沐行不行?!” 叶澄坚决不走,非常坚持不懈地在里面骚扰人家,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 那声音有点迟疑:“其实这么换,你有点亏了。我有机会再找补给你。” “不亏。很值。”叶澄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却感觉到自己心底的复杂,很舍不得,但是又很释然,“如果他什么都有的话,那没有我陪着,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在这一场交易中,他一共给出去三样东西。 未来,过去,还有爱。 …… 清晨,阳光照进房间,叶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009突然出声:【宿主,这里有一个意外发现需要通知你一下。】 叶澄的眼神一下子就清醒起来了:【什么?】 009的声音有点得意:【你不是让我留心那家最开始爆叶宜年黑料的娱媒吗?昨夜三点,我在他们家的工作邮箱里,发现了一封邮件,里面是这两天要发出去的通稿,和最初污蔑叶宜年的那篇文章,一模一样!】 【我顺着那封邮件往后查,写这篇文章的那个狗仔,前两天银行账户刚收到一笔来历不明的钱。打钱的那个账户,就是今晚约白苏颜吃饭的那个郑总的秘书。】 【怎么样?需要我帮你拦下来这篇吗?】 叶澄伸了个懒腰:【拦人家做什么,让他发呀。】 第24章 叶澄就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照旧去了剧组拍戏。 上午风平浪静。 下午,叶澄正坐在一边的小马扎上,看男女主的对手戏。陈柯突然上前一步,悄声把他叫了出来。 到了角落,陈柯把手机递给他,是普晴的电话。 “你刚刚看微博了吗?” 叶澄心知是什么事,没吭声,听普晴继续说。 “今天超凡娱乐的官微突然爆出来一篇文章,里面影射你高中辍学不良少年,耍大牌,欺负新人什么的。我已经找人去交涉了,但是超凡娱乐本来就是以明星黑料为卖点,不一定有效果。”普晴在电话那端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首先他没有指名道姓。就算最后爆名字了,以他们的口碑,公众也不会有多少人信。” “我看过了,里面只有高中辍学一件事是真的。真说白了,我们又没卖过学霸的人设,就算真被扒出来高中辍学,也不会太致命。只是难免会对你的形象,有一点影响。” 以后可能会更被人骂“花瓶”什么的。 叶澄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普晴平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先不要发声。人家也没指名道姓说谁,我们急惶惶地站出来反驳,反倒落了下乘。” 普晴的处理方式其实是没问题的。 这篇文章确实不算什么,无论是娱媒口碑,还是从里面所谓的“爆料”程度来看,都只能说是流量明星与生俱来的小磕绊。叶宜年经历过的这种阵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真跟人撕,反而叫公众看了笑话。倒不如让这件事安安静静地过去。 问题是这件事过不去。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接二连三的爆料,很多娱媒下场,所谓的各种“石锤”,有真有假,有断章取义,借位取图,还有几位新人落井下石。直到最后他母亲站起来,接受了采访,希望她的儿子能继续“赡养”她。叶宜年不愿意站起来跟母亲对峙,所以彻底被锤死了。 那时候普晴当然知道是有人搞事了,但是她已经控制不住局面。而且她也掰不过幕后的人。只能看着事情一步步恶化。 叶澄应下来:“晴姐,我知道了。” 普晴很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009冒头:【你真不反驳啊?】 叶澄揣着兜往回走:【他爆一个,我反驳一个,最后拖拖拉拉搞成拉锯战,顺便搞臭路人缘,你觉得有意思吗?再说我现在还在剧组里,剧组要求专心拍戏,不要搞事。我每天跟娱媒大战,老陆不得打死我啊。】 叶澄吊儿郎当地笑起来:【不如让他们尽情点火,等快爆的时候,我来给他一次性把火按下去,来的干净环保省事卫生。】 009有点难以接受:【那你岂不是要被骂很久?】 【这倒是个问题,最好还是速战速决。】叶澄若有所思,【所以,我来帮他加把火吧。】 叶澄走到小院里,正好迎面碰上白苏颜,他走过去极其非常特别,自然地勾住了白苏颜的脖子:“苏颜,晚上约饭啊。” 白苏颜整个人都吓呆了,他条件反射地一挣。 竟然半点没挣动。 叶澄看上去并不算强壮,是那种修长偏瘦的类型,但手劲儿却格外大,白苏颜的挣扎完全没有激起任何水花,甚至旁边的人都没发现他挣扎过。 倒是白苏颜的助理面色巨变,伸手就朝叶澄打过去,叶澄灵活地向后一闪,就带着白苏颜躲开了,非常惊诧地看着白苏颜的助理:“你干什么?” 助理冷笑,刚想说什么,白苏颜打断了他,声音冷淡:“叶先生,我晚上有约了。” 叶澄也不生气,他态度亲昵又自然,像是对待很亲近的朋友:“行,那就后天。” 叶澄说完,不等白苏颜反应,他松开人,对白苏颜眨眨眼,高高兴兴地往里面走了。 助理在白苏颜身后,突然笑起来:“我都不知道,白哥跟叶哥关系那么好。” 白苏颜垂下眼睫,表情厌倦又冷淡,他脱掉了刚刚身上被叶澄搂过的外套,丢给助理:“谁知道他今天犯什么病?给我拿毛巾过来,不,我要现在就回酒店洗澡。” 另一端,叶澄嘴里哼着歌:【我想,明天我的黑料就会如同井喷般出现了。】 009接茬:【也可能是今晚。谁知道呢?】 …… 夜里,叶澄留心着白苏颜房间的动静,等到白苏颜回来,他照旧从窗户那里过去。 白苏颜看到窗外的叶澄,整个人差点吓疯。两秒后,他拉开窗户,咬牙切齿地把叶澄拉进来:“你他妈昨天晚上是翻窗户走的?!” 叶澄翻进来,白苏颜想起今天白天的事,整个人气得发抖:“你是不要命是吧?对,你确实是不要命!你以为我昨天晚上都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他妈真想揍你!” 叶澄看着他的眼睛:“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白苏颜没听明白:“什么怎么办?” “昨天你喝多了,我没来得及问你。你真的打算一辈子这么跟他们耗?” “那我能怎么办啊?我所有的办法都试了,跑也跑过,求也求过,耍过心眼,我甚至划烂过一次脸。可每次反抗,除了会连累别人,没有任何改变。”白苏颜差不多明白叶澄的意思,收起脸色的颓丧,甚至勉强笑了一下,“你别管我了,别插手我的事。至少现在,他们顾忌着对方发疯,不敢真的怎么着我。” “那你觉得这个平衡你能一直维持下去吗?” 不可能的。根据原书最后的结局——“情敌握手言欢,共建后宫家园”,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白苏颜也知道,他面无表情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随便他们呗。” “我不想再逃了。我甚至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能早点发现这一切,要是我发现以后一开始就选择听话该多好。不去想什么自由,朋友,就乖乖地被他们关在屋子里当个玩偶,谁进来就跟谁睡。如果我能一开始就这么想得开,可能也不会连累任何人。”白苏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嗓子里的喑哑,“我现在活该这么活着,这就是我的罪。” “所以你能离我远点吗?我真的担不起。” “太晚了兄弟。我今天早晨收到消息,有人要搞我,就是今天下午跟你吃饭的那个人。所以就算我现在离你十万八千里远,他们也会来找我的麻烦。” 白苏颜几乎方寸大乱:“那怎么办?” 叶澄拍了一下白苏颜的脑袋:“要不要合作?” …… 009给他泼凉水:【说的好听,干他们,你一个穷光蛋小明星,拿什么干人家?】 叶澄扒着窗户,漫不经心道:【九哥,做系统呢,最重要的就是乐观。办法总是有的,实在不行,我还能深夜摸到床头,把他们给一刀切了。你看看他们干的这些,是人事吗?】 校园霸凌,人身□□,强迫别人拍不雅照,有的人身上甚至还有人命。 009:【……我们有规定,不能肆意扰乱世界秩序。】 【所以我们走和平路线。】叶澄站起来,爬进屋子里,【他们这么喜欢拍照片拍视频,我就让他们拍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攒入v大肥章啦!不要嫌弃我现在短小! 第25章 大概真的是被叶澄的挑衅激怒了,这一次的进程,倒是比叶宜年那一世快了很多。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叶澄的名声就烂大街了。 这种变化很明显。 刚开始超凡娱乐的那篇通告,除了普晴的那一通电话,完全没在叶澄的生活中激起什么水花。但是这几天,叶澄明显感觉到了剧组里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他在剧组里人缘很不错。之前刚被人泼脏水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委婉地过来地暗示他,是不是得罪了人,要尽快解决。 但随着事件的发酵,在他的母亲和舅舅站出来指责他“不孝”之后,剧组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是八面玲珑的人,也不至于让叶澄发现什么排挤,但是和他亲近开玩笑的人渐渐变少了。 叶澄也能理解,眼看着他要倒霉,趋利避害是人类本能。 况且不赡养寡母,被所有的亲人站出来在公众面前指责,在儒家文化盛行过的国内,仍然是极大的罪行。 就连剧组里和他关系最好的柳君灵都忍不住劝了他几句:“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回去道个歉认个错吧,先让这件事过去。” 叶澄只是摇了摇头,说经纪人在处理了。 因为他的事,剧组里人心浮动。陆白凡发了好几次脾气,才压了下来。 这一天午饭的时候,陆白凡拿着盒饭过来给叶澄讲戏。 叶澄突然问:“老陆,你没考虑过换个人演暗卫吗?” 陆白凡头也不抬:“每次你NG的时候,我都有这个想法。哦,说的容易。耽误的场地费,误工费,还有重新请人的钱谁来出?你个穷光蛋瓜娃子?那你两个肾可能不够卖。” “我名声最近好烂。” 陆白凡吃完了饭,站起身,居高临下:“说的好像你以前名声很好一样,花瓶专业户。老子既然定了你来演,只要你别给我演糊了,我就不会换人。” 大概是想安慰一下黑料缠身的叶澄,陆白凡勉强了一句:“你演的勉强还算凑活吧。” 这个安慰可真体贴。 叶澄失笑。 叶澄知道,陆白凡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上一世,叶宜年的黑料没这么快,但也是在这部电影彻底杀青之前。按照合同,艺人在拍摄期间爆出丑闻,剧组是有理由换人,但陆白凡最后也没换人。 所以说,叶宜年也有很多温暖的记忆在。 叶澄扒着饭:“放心老陆,我过两天一杀青,就去尽快澄清,绝对不连累咱剧组的名声。” 夜里,陆白凡坐在房间里,看这些天录下来的片段。 霍自如溜达着过来拿茶叶,瞅了一眼,忍不住感慨道:“小伙子真不错啊。” 身手好,有灵性,为人也很不错,谦逊爽朗,不浮躁。还心态好,够敬业。 陆白凡哼了一声:“演的勉勉强强吧。也就是身手好,其他地方太出挑,不像暗卫。” 霍自如叹气:“就是命不好,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家里也糟心。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些天相处下来,他不觉得叶澄会是那种无缘无故,不赡养寡母的人。 陆白凡盯着屏幕,眯了眯眼:“宣传部门不是老催吗。你让他们把叶宜年第一天来,耍剑那段花絮放出去。” “别的我不知道。他跟他妈关系怎么样,有没有被谁包养,这些我不知道。但我选他拍这个角色,没有那些不干不净的原因。” “老子选人看潜规则?我可去他妈的吧。” …… 第二天,叶澄叼着油条来剧组,一进来,迎面碰到道具组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一露面,几人立刻沉默片刻,生硬地转了别的话头。 一上午,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妙。 这是前些天,他刚被爆大料时的表现啊。 叶澄回想了一下,非常纳闷儿:【捏造的黑料差不多该爆完了吧?难道他们又发挥了新的想象力?】 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009回答他:【唔,宿主,我最近忙着盯那几个混蛋,一时没留心你这边的情况。我刚看了一眼,网上确实有了新料,是关于你被包养的事。】 【而且我个统认为,这次的锤很硬啊。】 叶澄挑挑眉。 捏造明星的黑料嘛,被包养当然不容错过,一早就有娱媒发了这方面的通告。但叶宜年又没被人包过,他也没有,怎么可能有硬锤出来?所以都是些借位的照片,牵强附会。 这次难道不一样? 009已经把最开始的帖子扒出来了:【扒一扒叶小鲜肉为何能突然走红,横行霸道?原来背后金主竟是他!】 叶澄:【……】 叶澄扫了一眼帖子,瞳孔一缩,图片里面的人是季芳泽。 叶澄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这个帖子是从叶宜年参加“生活不平凡”的开头扒起的。 【大家应该都记得,在那场综艺里,楚缘缘要求大家把手机全都交上去,那么多嘉宾里,只有叶小鲜肉没有交。他的理由是!他手机!丢了!】 【让我们再来看一眼叶小鲜肉重新用回手机是什么时候!】 下面附了一张图。 像素不太清楚,但能看清,是叶澄在一家超市里,正在接电话。为了表明日期,还特意拍了一张冰柜里鲜肉包装上贴的日期。 这是叶澄刚刚结束拍摄,回到家,跟着季芳泽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叶宜年母亲打电话过来的那一幕。 照片特意用红色圆圈,把叶澄身后推小车的那个人圈了出来。 【大家看看这个人,难道不觉得眼熟吗?对!看过直播的大家应该都知道,就是叶宜年七天综艺的时候,去甜品店假装路过的那一位!这位实在长得太好看,后面裁剪过的节目里又没有他,我有点纳闷,就去查了一下这一位的背景。你们猜是谁?!】 【是季氏集团那位很少露面,画风极其高冷的二少爷!】 后面就是对季芳泽的一系列介绍,重点是多么有权有势有钱。 【上次还能洗是偶遇,一点也不熟,这次也是偶遇?刚从节目回来当天,就一起逛超市,还说不熟?】 【大家都知道,现在人没有手机不能活。叶宜年没来得及买新的手机,那他的手机肯定是参加节目的前一夜丢的。大家看这张图片上拿的这个手机,再对比一下他过去用手机的照片,还有参加“生活不平凡”回来以后,他参加通告,被拍到的拿手机的照片。】 下面按时间顺序附上照片。 【明显是同一只。】 【叶小鲜肉参加节目前一夜把手机丢了,结果刚从节目组回来,跟大佬逛了个超市,老手机就找到了?是丢在大佬床上了吧?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叶宜年参加“生活不平凡”,刚到集合地点的时候,特别疲惫没精神,当时楚缘缘还开玩笑问他前一夜干嘛去了。他说!运动!过头了!】 【除了这件事,我还有其他的照片和证据,等楼主空闲下来再接着爆。】 【估计经纪人和水军很快就又要出来给他洗地了。我就想问问,叶小鲜肉能不能解释一下,参加“生活不平凡”的前一天夜里,是去做什么运动了啊?】 帖子下面,一水的【是去做什么运动了啊】。打开叶宜年的微博,下面也全是问的,【解释一下吧,是什么运动啊?】 009:【……】 叶澄:【……】 009:【说真的,我看完都怀疑你被包了。】 叶澄:【不是,其他的也就算了。我真的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解释我那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啊!因为没钱步行一整夜什么的,有点太丢脸了吧……】 …… 剧组里的人明显对这件八卦很感兴趣,尤其是,大家注意到叶澄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过去无论外面说了什么,叶澄心态都很稳。他已经有了计划,那些事只当笑话看,随便他们怎么说。但这件事,却突然让他心里有点憋火。 大概是因为季芳泽。 自从那夜季芳泽突然向他告白,叶澄拒绝,他们之间就再没联系过了。叶澄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虽然他想和季芳泽做朋友,但既然人家想要的他给不了,再以朋友的名义牵牵扯扯也不好。 叶澄此刻,突然就有点明白白苏颜的心情了。 我自己的麻烦,却把别人扯进来。网上那些暧昧的揣测,辱骂,叶澄自己就当清风拂面了。但到了季芳泽身上,叶澄心里就非常不痛快。好在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今天就是叶澄最后一场戏,是暗卫为了护主突破重围,跟无数追兵厮杀,最后力竭身亡。 拍之前,陆白凡看了一眼叶澄:“嗯,杀气是挺重。开始吧。” …… 最后一幕,叶澄半跪在地面上,手中长剑半折,面上都是鲜血。 陆白凡刚喊了一声:“卡!收工!” 旁边柳君灵的声音比他还高,突然大喊了一声:“卧槽!” 陆白凡大怒摔剧本:“柳君灵!你不好好看戏,刷微博就算了!能不能小点声!” 柳君灵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没理导演,喊叶澄:“宜年!你快过来看!” 叶澄从地面上爬起来,接过陈柯手里的毛巾擦了擦脸:“怎么了?” 009替柳君灵回答了:【你家小芳出来帮你站台了。】 视频里,季芳泽穿着西装,打扮很正式,好像是在季氏的什么发布会上。 季芳泽看着摄像机,神色平静:“关于最近网上的传言,我借此机会来向大众澄清一下。” “我与叶宜年先生,并不存在网上所流传的钱色交易。事实上,我之所以会多次出现在叶宜年先生的身边,确实不是巧合,是因为我单方面对他心存爱慕,所以故意接近。但当时的叶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 “前不久,我刚鼓起勇气,向叶先生告白,但很遗憾被拒绝了。” “我不认为网上那些关于叶先生的流言有什么真实性。因为如果他想要钱,想要资源,所有的这些我都能双手奉上。而我被拒绝了,所以我并不觉得,他能瞧得上其他那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有肥一点哦,我明天断更一天,后天入v,送上三十晋江币的肥章,希望大家支持哦。 关于结局,最后肯定是好结局啊这还用说吗?不过前两个世界,不会马上甜蜜谈恋爱。小芳要追一阵子啊。 第26章 这段视频很短, 从季芳泽那句“关于最近网上的留言”开始, 到季芳泽说完下台,一共也就两分钟。但视频画质清晰稳定, 录的是季芳泽的正面,就算下面一片哗然,季芳泽的声音也始终很清楚, 应该是哪家应邀媒体的记录视频, 有人从里面截出来了这一段。 不过半个小时, 这个小视频已经在网上闹翻了天,转发量破万,甚至已经有手快的娱媒把通告标题都挂出来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叶澄这阵子的“腥风血雨”, 更重要的是季芳泽的身世。 季氏是全国最大的财团,房地产龙头, 各行各业皆有涉猎。季氏正儿八经的二少爷, 绝对是金铸的身份了。 柳君灵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 看着叶澄的眼神犹如看珍稀动物:“卧槽叶哥,你真的拒过季氏的二少啊?!你也太富贵不能淫了吧!” 那可是季氏集团的二少爷啊!而且还不是什么包养!季家人挺低调的,除了正式的企业宣传, 家里人很少在公众前露面,更别说是沾惹这种花边新闻了。季芳泽肯出来这么为叶澄说话,而且还是在季氏新楼盘的发布会上,绝对是情根深种啊! 叶澄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没有说话。 或许在别人看来,他此刻应该是洋洋得意的, 再不济,也应该是暗自欣喜。毕竟,在大众看来,被别人追求爱慕,求而不得,大概是种特别值得骄傲的资本,更别说是季芳泽这样的相貌家世,又对追求他这件事言辞低微,郑重其事。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为黑料缠身的小明星心折,低下头颅来,面向大众郑重其事地剖白心意,自称被拒,只是为了维护小明星的名声。 简直是灰姑娘的现代版本了!不,比灰姑娘还夸张。 这段视频能火成这样,也不乏这样猎奇的心理。 季芳泽这么做,是为了替叶澄洗去身上的那些污水。效果也非常明显,至少现在,叶澄能明显感觉到,剧组众人投来的视线中突如其来的羡慕或者嫉妒,而不是之前的微妙和隐约的鄙弃了。 但叶澄并不觉得得意,他只觉得难受。 因为他知道,他这次脱开泥潭,是踩着季芳泽上去的。 如果是之前叶澄被他包养的流言,虽然会对叶澄名声有碍,但其实对季芳泽没多大杀伤力。有钱人包小明星,完全是常规操作,小明星会被骂潜规则,被恶意又暧昧地揣测,但谁会去攻击金主呢?顶多是酸两句。只要不出来吭声,过几天大家就把金主给忘了。如果季芳泽家里人不在意的话,完全算不上什么事。 但现在呢?别人会怎么说他? 叶澄卸了妆,换掉身上的道具服装,从化妆间出来。 柳君灵刚挨完陆导的骂,看到叶澄出来,开开心心地喊他:“刚刚太激动都忘说了,恭喜你杀青啊!下午能做顿酸菜鱼来庆祝一下?” 叶澄这些天霉运照顶,柳君灵也为他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给啥吃啥,不敢提要求。现在看来他是有大佬罩的人,完全不必担心嘛,于是她又重新惦记起点菜的事了。 叶澄摆摆手,快步从她身边走过:“下次。下次请你们吃满汉全席。今天我有急事。” 柳君灵纳闷:“什么事啊?” “急着去开大型冤屈洗刷会。” …… 季芳泽这些天一直待在寺庙里干活,除了偶尔处理邮件电话,几乎不接触手机之类的通讯设备。他刻意不让自己接触叶澄的消息,也没人告诉他。 他身边也有几个人知道他曾经对叶澄有过好感,毕竟当初大家一起组队去给叶澄刷过钱,但是因为后面没什么消息了,大家都以为季芳泽只是一时兴起,没人放在心上。 季芳泽知道叶澄是艺人,名声很重要,所以那场综艺后所有和叶澄相关的接触,包括搬家,送东西,都是交代一个人去干的。 那小伙子性格严肃,有点死板,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嘴严,只要你交代仔细的事,绝对给你分毫不差地办妥帖。 他之前交代找人保护叶澄,也是找的他,结果那傻小子严格遵循了只保护叶澄人身安全的指令,关于叶澄最近的困境,一个字也没想过要告诉他。 季芳泽根本就不知道叶澄被全网黑的这件事。 直到昨天晚上,他和叶澄的照片在网上传得到处都是,别说属下,就连他哥,他爸妈都知道了,纷纷打电话来问,他才接到消息。 他第一反应是给叶澄打电话,但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联系到叶澄了。那天他没来得及问叶澄新换的号码,就仓促之下告白,然后落荒而逃了。 他思索了两秒,打电话问他哥:“哥,我们家最近有什么活动吗?很多媒体在场的那种。我想去。” “越快越好。” …… 季芳泽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低头看手机。里面的未接来电就那么几个,全是他认识的,没有陌生电话。 他没办法联系到叶澄,这些天,叶澄也从没想过给他打过电话,找他求助。 突然有人敲门,他没吭声,片刻后门打开,他哥进来了。 季安然的表情和语气尽力平静如常,但眼神简直是小心翼翼的:“吴妈打电话,问你今天下午回不回家吃饭。” 其实他是被全家委以重任,过来打探消息的。 今天一天消息变化实在太快,让他有点接受不来! 先是贺埙给他夺命十八call,告诉他,他弟弟跟一位男明星传绯闻了,并且给他发了那个扒皮帖子过来。 他弟弟有心上人了!被人拍到一起逛超市的照片!后来更是爆出了叶澄和季芳泽进出同一小区的照片!两人疑似交往同居中! 这个惊天好消息通过他传到家中,全家没来得及欢呼雀跃,他刚刚从网上把叶澄的资料查了个遍,他妈刚刚给相熟的人脉打电话,要查查是谁在为难她“儿媳”,他爸刚刚松了一口气,不用担心哪天睡醒儿子出家了,他弟弟就直接去了季氏新楼盘的宣传现场。 下面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嗯,没有在交往,其实是他弟弟单恋人家,并且已经被拒绝了。 并且是,都被无情拒绝了,还心心念念要给人家澄清名声的那种单恋。 所以他弟弟前些天突然一声不吭,就赶去庙里住了这么久,是因为告白被拒吗? 他弟弟不会因为这个看破红尘,真的决定出家吧我靠! 季安然极力思索,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安慰一下他恋爱受挫的弟弟。他还没开口,季芳泽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季芳泽听那端说了两句,猛地站起来:“开发布会?地点在哪儿?” …… 叶澄离开剧组,在车上给普晴打了电话,然后直奔公司。 他一早就跟普晴商量过,等到这部戏杀青,再正式对谣言进行澄清。毕竟看黑料来势汹汹,大概也是一场硬仗,需要花不少的精力和时间,免得耽误了拍戏的进程。 他们本来定好的计划是,他杀青当天放出消息,休息一夜,第二天正式开发布会。 但是叶澄看到那则短视频,突然就急切起来了。他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早一天澄清,还是晚一天澄清,但是牵扯到季芳泽,就不一样了。他不愿意听人说,季芳泽喜欢的是个品格卑劣,黑料缠身的小人。 反正普晴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场所,设备这些都是现成的,提前一天也没什么不行。 消息下午传出去,傍晚七点,四个小时的时间,叶澄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全都是记者,几乎有名有姓的娱媒都到了。 能来得这么快,这么齐,叶澄知道,是有季芳泽中午那番话的因素在的。叶澄苦笑,无论他如何解释回应,季芳泽说出那番话,名声恐怕要跟他牵扯好一阵子了。 叶澄走上台,闪光灯一片,闪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眼神中有冷淡和凌厉一闪而过。 先不说普通娱媒的态度如何,这些人里面,肯定也有幕后主谋派来搅浑水的。 叶澄站到台后,对着话筒咳了一声,等到周围变安静:“最近网上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具体我就不多说了,想必在座的诸位,还有关注这场发布会的观众,也都很清楚。那些流言已经严重损害到了我,还有许多其他人的名誉和生活,我觉得有必要站出来,为自己解释一下。” 下面立刻就有人提问:“那叶先生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发声呢?” 叶澄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位先生的用词不太准确。事实上,自从流言传出,我的公司和经纪人一直在声明那些都是污蔑。我本人没有站出来,主要是我当时在拍戏。毕竟拍戏才是主业,澄清谣言是职业附带。” 叶澄压下了众人的喧哗:“本来我该先对最近的谣言进行解释,再等大家发问,但是由于不知道犯了哪路神仙,最近谣言太多,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哪些,怕自己露了哪点没说到。所以直接进入提问环节。大家完全可以一个一个问,我会挨个回答。毕竟我自认问心无愧,没有什么是不方便回答的。” 台下顿时面面相觑。叶澄这么坦然,他们还挺惊讶的。毕竟这么做,就是完全把主动权交到记者手里了。 很快就有人开口:“请问网上流传的,你在高中时期因为不学无术,欺凌同学被学校开除的事是真的吗?” 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这人是普晴找来的托儿,第一个问题并不算太尖锐。 叶澄半秒也没犹豫,他飞快地按了几下遥控笔,同时回答道:“高中辍学是真的,被学校开除是假的。事实上不谦虚地说,我高中的成绩应该强过在座的大多数。 叶澄抬头看了一眼屏幕:“这是我高中时拿过的省三好证书,全国数学竞赛二等奖什么的,一直在家里压箱底,没想到还有发挥作用的一天。哦,还有高二会考的成绩单,一共九科,全都是a。如果还有人不信的话,我愿意现场给你解几道高考数学压轴题,虽然很多年没做过,但我对我的智商还是挺有信心的。” 叶澄环视一圈,诚恳道:“有人想试试吗?” “至于校园欺凌。”见没人想试,叶澄转了话头,“网上流传的那件我欺负同学的事,故事时间点是在高三上半学期,对吧?特别遗憾的是,我虽然是高三那年寒假辍的学,但我高三上半学期并没有在学校,因为要照顾重病的父亲,我申请休学了半年。所以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是怎么从医院跑到学校,三番四次把他关在厕所,拿烫水泼他的。” 叶澄的声音很清亮,也很平静:“休学时间,以及我之前亮出来的这些成绩,在我的个人档案里都有清晰的记录,稍后我会去劳动局申请个人档案的复印件,展示给大家。” 当初叶宜年是吃了猝不及防的亏,再加上与家人决裂的心理压力彻底压垮了他,才造成了后面的一切。但叶澄刚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应对今天了。 大概是叶澄的态度太过笃定和随意,话里的逻辑也很顺,一时竟也没人打断他,就连往日里风格最咄咄逼人的娱媒也没说话,任由他这么说完了。 等他话音落下,后面一个高瘦的男子站了起来:“作为公众人物,你对‘不孝’两个字怎么看?” 叶澄笑了。 这才是真的问题啊。大概是季芳泽的面子,言辞比叶澄预料的要温和一点,但背后的坑倒是一点也不少。你要是直接问他对亲生母亲的指责怎么看,他还能解释解释,你这么问,叶澄可怎么回答?他当然得回答,不孝是错的,但这么一说,岂不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他不孝?再解释也矮了一头。 说实话,叶宜年那么多黑料在外面飞,看上去好像十恶不赦似得,其实只是看起来多,充个数而已,没有任何石锤。他之所以被大家唾骂,归根结底还是在他那个“不孝”的罪名上。 叶澄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如果你口中的“不孝”,指的是她最近找我要钱而我没给她。对,没错。我确实没给她,而且还不接她电话。” 叶澄心里也明白,如果想要在舆论中取得不败之地,他应该表现地再可怜一些,最好是先出于对母亲的“敬重孺慕”,隐忍不发,任由别人质问怀疑,泼脏水,到最后“被迫”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红一下眼圈,掉上几滴泪。如此这般,才算是站足了上风,清清白白甩身离开。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叶宜年已经死了,只是暂时待在叶澄的系统空间,待到叶澄完成叶宜年的心愿,就会彻底离开,轮回转世。这幅壳子里待的人是叶澄,他只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实在懒得跟他们虚以委蛇。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陷阱,但猜测多少种可能,都没人想到叶澄会这样说。 没有沉默,没有委婉,没有官方或者太极,也没有什么委屈作态,叶澄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很自如,在这种场景下近乎是铁石心肠的冷漠了。他完全没有半点回避,直接就把话题切入到了他和母亲的矛盾中,并且毫不顾忌地承认了自己拒绝给母亲打钱的事实。 媒体立刻就激动起来了。很多人面上都闪过不可置信,甚至是义愤填膺的表情。 立刻就有人高声道:“那你是承认自己弃养寡母了吗?!” 是超凡娱乐的记者。大概就是收了钱,写叶宜年第一篇黑料的那个。 “我没有。赡养父母并不等于对父母予取予求。我认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尽到了赡养的义务。”叶澄语气果断,玩笑似地耸耸肩,“我不接她电话,主要是她的电话太贵,接一次就要三百五十万,我实在是接不起。” 超凡娱乐的人却没坐下,坚持问道:“但你的母亲和舅舅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不是很清楚他们怎么说的,我没了解过,也不关心。但如果他们非要从钱上找我麻烦,说我不肯赡养的话,”叶澄微笑,“我每月都给她打钱,我有打款账单。” 那记者尖声道:“每月三千块的赡养费,相对于叶先生的收入来说,未免对自己的亲身母亲太苛刻了吧!” 叶澄看着那个记者,仿佛不是看着找他麻烦的人,而是看一个傻子,眼神充满了慈爱的那种:“银行的流水是可以查很多年的,我有最近四个月,每月只打三千块的账单,当然也有之前五六年的,几十万,几百万的打款记录啊。” 叶澄看向陈柯,陈柯已经机灵地拿出一摞纸,挨个发下去:“这是我前不久去银行打下来的,这几年我的转账记录。我隐去了具体账号,但是留下的信息可以看出来,另一个账户的开户人是我母亲。从我出道以来,单只是这一张卡,我总共往我母亲的卡中转过上千万的金额。这种东西也没必要造假,有心人一查就知道。” 屏幕上也显出相应的照片来,叶澄自己抬头看了一眼,第一页是零零碎碎的金额,一千两千,甚至还有三五百的,他笑笑:“让大家见笑了,刚开始那几年没什么名气,赚的钱少。” 是叶宜年刚入行的时候,摸打滚爬,演尸体,演小兵,一顿饭只舍得打一个素菜,从牙缝里省下来给家里的钱。 片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叶澄沉声道:“从我十七岁那年,高中辍学开始养家,一直至今,我自认已经竭尽所能,问心无愧。” “出道以来,我一直都将收入的大部分交给母亲保管,但四个月前,我得知我的舅舅赌博,将家中所有的存款挥霍一空。所以我才改为按月提供三千元的生活费。我母亲名下有房有车,三千元完全可以满足她的生活需要。前不久,母亲再次因为舅舅赌博,打电话找我要钱。我实在拿不出来那笔钱,又不能忍受讨债电话的骚扰,所以更换了电话号码。” “我不知道大家对‘孝’的定义是什么,但是我实在是已经尽力。如果这算不孝,那我也认了。毕竟我一共也就两个肾,全割了也卖不了三百五十万。” 有人提出质疑:“叶先生工作多年,近两年更是流量新星,三百五十万对你应该不是太大的数额,你这么说是否有意卖惨?” 叶澄摸摸鼻子,整个人充斥着一种穷光蛋的坦荡:“那大家可太看得起我了。别说三百万十万,我全身上下,连现金带卡,连三十五万都没有,无房无车,无固定资产。当然这话大家可能不信。所以我说一句大家信的。” 叶澄看着镜头,声音不大,但却有一股锐利在里面:“我上次说过,那是我最后一次为他还赌债。别说我没有钱,就算我有。既然我当初说了一分也不会出,就一分也不会出。” “叶先生,你和你母亲所说的言辞完全不一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叶澄不在意:“我手机里有聊天记录,如果后续需要的话,我会放出来。” “叶先生这么说,是否对你的母亲和舅舅心怀怨念?” 叶澄礼貌地微笑:“那倒没有。我很清楚这世上没有谁必须爱另一个人,哪怕是血脉亲人也一样。她是我的母亲,对我有过生恩养恩,我也会尽到赡养义务,为母亲的晚年生活提供保障。” “那叶先生的意思是,你的母亲是为了钱,故意出来污蔑你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或许在我母亲和我的观念中,对‘孝顺’这个词的定义差别很大,毕竟有二十年代沟。” 后面的一些问题,有的态度平和,也有的一看就是为难和陷阱,叶澄准备充分,心理素质也足够好,都从容地应对过去了。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发布会的重头戏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叶澄被亲人指责“弃养寡母”,另一个是他和季芳泽的关系。 等到叶澄逻辑清楚,证据分明地解释完,暂时没有什么漏洞被揪出来,这个话题过去了,另一个话题自然就浮上水面。 大家明显对这件事兴致高涨,下面提问的速度也越来快。 “叶先生对今天中午季氏的那场发布会怎么看?” “叶先生,你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像季先生所说的那样吗?你为什么会拒绝他?是因为他有什么不良嗜好或缺陷吗?” “网上被爆出来你们出入同一小区,这件事你怎么解释?是季先生对你有什么强迫行为吗?还是说季先生对你们的关系撒了谎?你们其实同居了?” 叶澄的表情比之前严肃了很多:“我和季先生是朋友。之所以会进出同一个小区,是因为我出于个人原因临时搬家,季先生将小区中另一套房子借给我暂住。” “前几天,季先生确实向我告白,我选择了拒绝。但绝不是因为网上流传的什么缺陷,不良嗜好。事实上,季芳泽先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品性正直,为人良善。我之所以会选择拒绝,是因为我本人属于无性恋。” 网上关于季芳泽的恶意揣测很多,毕竟在大家看来,你那么有钱,长得又好,条件明显甩叶澄十八条街,却被叶澄给拒了,肯定是你有什么严重的毛病啊。 叶澄的这句话简直像是一颗炸弹,比之前的每句话都劲爆,直接把人群炸懵了。 这个世界背景,公众对性向的接受度很高,艺人不必刻意掩饰自己的性向,但公然宣称自己是无性恋的,还是第一个。 至少这句话说出口,叶澄以后再想谈恋爱,就得仔细掂量一下了。 这时候,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三秒,突然响起的发问声,就很明显:“那叶先生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到达‘生活不平凡’集合地点时面色疲惫,前一天夜里到底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丢失的手机,会在你从节目回来后,和季先生同时出现。你是前一天夜里,把手机丢在季先生那里了吗?” 叶澄:“……” 我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 整场发布会上,无论是什么样刁钻的角度,多么刻薄的问题,叶澄的回答从来没有打过磕巴。这还是叶澄第一次面对问题沉默。 记者们瞬间闻到了蹊跷的味道:“怎么了?这个问题不方便解释吗?” “手机的话,确实是丢在了芳泽那里,我们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至于前一天夜里,我到底去做了什么过量运动。”叶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安详微笑,“如果诸位一定想知道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改过来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对我的智商,产生了真切的怀疑。 第27章 面对一厅的人, 无数的闪光灯, 还有直播镜头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叶澄难得地感到一阵窒息。 叶澄这个人格外具有苦中作乐的精神。在如此尴尬令人窒息的情况下, 他居然还有精力想七想八。 嗯,如果我把下面这段话说出去,我相信一定能点爆全场, 立刻被截成小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 直接就把季芳泽那个小视频的热度给挤没了也说不定。 叶澄深吸了一口气, 带着从容的微笑,就好像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其实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街头散步。” 大家安静地等待着后续。叶澄和众人面面相觑片刻。 最前排的姑娘忍不住问:“然后呢?” 叶澄微笑:“没有然后了啊。因为我散了!整整!一晚上!” 坐在下面的众人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就连普晴都疑惑又费解地看着他。 …… 发布会上一片迷茫,但是此刻网上已经因为一条微博陷入了疯魔。 这次发布会来的媒体很多, 所以网上有不少个实时播放的直播间, 这是人气最高的那一个。 直播间刚开始播的时候非常混乱, 几乎完全是粉黑大战,辱骂一片。叶澄吸的那波厨艺粉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叶宜年的颜粉还是很强的, 好不容易等到蒸煮出面解释,自然要出一下这些天憋的恶气。 但是随着叶澄的澄清和证据展示,直播间里的辱骂讥讽渐渐平息,但是仍然有一些带节奏的人,或者是吵架吵急眼的,在里面冷嘲热讽。 叶澄说完那句“其实那天晚上, 我一个人在街头散步”,直播间立刻就有人讥讽:【呦,叶哥不行啊,散个步就把自己散肾虚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姑娘发了条弹幕。 【卧槽!我那天半夜在城东区碰到的那个人,不会真的是叶宜年吧?!】 【有证据再说,没图替你到家蒸煮洗什么地?】 【我还真有图!我去看看我的微博。】 一分钟后,这条微博迅速成为热门。 这应该是哪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的小号,没什么粉丝,没关注几个人,不发生活照,分享的都是生活中琐碎又开心的事。 就在叶澄参加“生活不平凡”的前一天夜里,这个号发了一条微博。 【凌晨回家的时候,竟然看一个特别有气质的小哥哥,没看清脸,不过大长腿已经足够让人流口水了。偷拍一张自己看!】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路灯昏黄,像素也一般,拍的是那人的侧影。 火眼金睛的网友们仔细看了一遍,这个人看身高比例,再看外套里露出来的衬衣领子,还有牛仔裤,鞋子,再对比一下叶澄第二天到达录制现场时的着装。 好像真的是叶宜年啊! …… 叶澄对上众人迷茫的眼睛和微皱的眉头,终于无奈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行吧行吧。其实我那天刚给舅舅还了债,手上没钱打车,回到家才发现手机掉了,既用不了花呗也联系不上助理,所以我只能大半夜步行出发去集合地点。” 见众人没有反应,叶澄苦哈哈解释道:“对,你们没有听错,我第二天无精打采,前一天夜里既没有去泡吧蹦迪,也没有去爬金主床。我只是步行从城东区走到了城西区,历时七个半小时。” 记者们:“……” 普晴、陈柯:“……” 直播间观众:【……】 最先反应过来的超凡媒体记者,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叶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但是这就是事实。我当时替舅舅还完那笔债,全身只剩下五十多块钱,感谢‘生活不平凡’剧组的七天包吃包住,让我坚持撑到了下一笔报酬到账。”话已经说出口,叶澄突然就觉得没有那么丢脸了,他勉强为自己挽尊,“每行每业都有挣扎在贫困线以下的人群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众人心说:这哪里不奇怪了?!简直太奇怪了好吗?! 叶澄好心道:“我就是沿着人民路直走,到平安街路口右拐,再穿过诚信巷,拐回到大路上去。要不你们去找找沿街有没有摄像头什么的?” …… 直播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如果有人误入一定会以为自己关闭了弹幕,但其实并没有。 足足三分钟后,才有弹幕冒出来。 【那条微博上拍到的背景图,就是在平安街和诚信巷的拐角,对吧?】 【所以他真的用一夜跨越了大半个城市,去赶早上八点的录制。】 一个追着叶澄狂喷的疯狂喷子,幽幽发了一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骂他了……】 【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就放过他吧。】 一个坚持认为叶澄赚那么多,还只肯给母亲三千就是不孝的黑子,一改之前的口吻:【如果真的困难到这个程度的话,其实我觉得,还能一个月给家里三千,已经可以了。】 【我现在真的相信叶宜年没有金主了,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哪个金主能抠搜成这样。】 …… 叶澄环视四周:“我应该都解释清楚了吧,如果大家没有什么疑问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 这场发布会解释下来,足足有三个多小时,叶澄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话,到现在也觉得嗓子有点撑不住了。 无论如何,总算是解释完了。当然,后面会不会有意外反转,叶宜年的母亲会不会出来扮可怜这些都很难说。但公众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刚开始黑料密集爆发,大家可能还会觉得是他这个人人品恶劣,但是他这次解释过后,很明显有些黑料是泼脏水。 那以后再出黑料,大家都会掂量一下真相如何了。 叶澄就是为了这个效果,才会特意等到黑料发酵到现在,再站出来解释。 叶澄坐在公司休息室的沙发上。 陈柯站在门口,面色犹豫:“叶哥,你真不走啊?要不我陪你?” 叶澄摆摆手:“累了一天,你快回去吧。我就在这儿凑活一晚算了。” 他在公司的场地开发布会,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外面一定有不少乱七八糟的小媒体或者人在堵他。陈柯普晴他们还好,他要是出去,肯定又要折腾一番功夫。 更重要的是,叶澄也不知道他辛辛苦苦离开这栋楼后,应该去哪儿。 叶宜年原来租的那个房子,出于节省租金的考虑,已经被叶澄退掉了。除了现在身边的这个行李箱,他所有的物品都在季芳泽的房子里,但是去季芳泽的房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对劲。 去酒店也行。但去酒店和待在这个屋子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还是省点钱吧,叶澄是真的穷。 陈柯关门离开,休息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叶澄慢慢地喝桌子上那杯胖大海。 【九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放心,我盯着呢,已经有好几个露头了。】 【那就好。】 其实计划没多复杂,几乎可以说是相当简单了。叶澄从白苏颜那里得知那些人的行程和消息,然后悄悄潜进去,把监控设备安装在他们的车上,进行违法活动的房间里,009则负责随时监控数据。他们三个合作,一个有信息,一个有武力,还有一个有技术,简直完美顺利到没朋友。现在就只剩下等待,和最后的收网了。 三言两语交流完任务的进程,叶澄和009也不再说话了。 偶尔外面还会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安静了。 一杯水慢慢喝完,叶澄盘腿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背,一时竟有种疲倦从骨子里泛上来,一直泛到他的心,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压痕来。 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孤独。 主神空间中其他人接任务通常不会太频繁,因为这种世界穿梭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这种危险并不单纯指的是任务中**上的威胁,同时也是更加隐蔽,对宿主心理上的影响。 想想看,你进入一个人的驱壳,接受他的记忆,模仿他的习惯,接触他的亲人朋友,如果任务时间短还好,十年二十年相处,最后再离开。很多任务者都承受不住这种别离和冲突。 但叶澄很少有这种情绪。他仿佛天生就缺那根伤春悲秋的弦儿。这么多世界穿梭下来,他好像从未沉迷于原身的感情经历,哪怕是后来自己结实的朋友,也从没有谁真正牵绊住他。 但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的。一个人太久了,就算是石头做的心,偶尔也会觉得孤单吧。 叶澄正想着他是不是该出去找点酒喝,就听到隐约有人喊他的名字。 叶澄拉开了门,惊奇:“芳泽,你怎么在这里?” 季芳泽看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我在外面等了你一阵,见你一直不出来,就进来找你了。” 叶澄看到季芳泽的那一刻,心中很高兴,但想起他对自己的心思,语气又淡了下来:“你大半夜等我做什么?” 季芳泽一怔,他看了眼叶澄的脸色,轻声道:“我怕外面有人堵你,你不方便离开,就过来接你啊。” 第28章 叶澄听到回答的那一刻,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并不是惊讶, 仔细想的话,季芳泽来等他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 他一直都是个寡言但是细心周到的人。 让叶澄心里不是滋味的,不仅仅是今天季芳泽来等他,也是今天季芳泽表态的那个小视频, 因为季芳泽这两件事背后表明出来的态度。 叶澄过去走过那么多世界, 当然也有待得时间比较久的, 遇到过不怀什么目的,单纯对他有好感的人。他本人对这种事很不敏感,除非别人告白或者暗示, 基本上无法分辨人家喜欢他和人家心地好,或者拿他当朋友之间的差别。 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 单是叶澄知道的喜欢过他的人, 也不算少了。 有男有女, 有性格相投的朋友,也有之前看不惯他的人。叶澄虽然在感情上有障碍,但为人处事还是熟练的。人家委婉暗示, 他就委婉拒绝,人家直言告白,他也会郑重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话说开之后,有慢慢疏远,从此陌路的;有若无其事,还不死心的;也有死缠烂打, 反目成仇的。 季芳泽是哪一种呢? 叶澄垂下眼睫,靠在门框上叹了一口气:“季芳泽,你为什么要对媒体那么说?” 季芳泽立刻就听懂了叶澄的意思,他平静道:“本来就是事实。” 叶澄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烦躁:“事实也没必要闹得满大街都知道,你五岁还尿床的事怎么不也说出去?!” 季芳泽抿抿嘴:“我一岁之后就没尿过床了。” 小时候家里有好几个阿姨照顾,小季芳泽又懂事,是很早就不尿床了的那种宝宝。 叶澄扶额:“我的意思是,说出去难道就不觉得丢人吗?” 季芳泽轻声道:“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就像你在发布会上说的那样,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从来不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地方。” 叶澄叹气:“可我不会喜欢你,你做再多也没用。” “没关系。”大概是有了一次的经验,季芳泽这次看上去平静了很多,他似乎是笑了一下,眉眼间有无奈和从容,“我做这些,只和我喜欢你有关,和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他做这些不是要挟恩图报。就像他不觉得他喜欢叶澄,被叶澄拒绝有什么好丢脸的,他也不觉得,为叶澄做这些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怕你被人堵着出不去,所以来接你。我怕你被别人说,所以就为你澄清啊。 我想到了这些,所以就做了。 叶澄一时无言。 正因为他看出季芳泽这番话是真心的,他才更觉得头痛。叶澄待朋友义气大方,所以朋友为他做的付出,他也能处之泰然。但朋友一旦升级为爱慕者,所有的好就变成烫手的山芋了。 走廊拐角突然有细碎的脚步声。 叶澄猛地把季芳泽拉进了休息室,关上了门。 季芳泽微惊:“怎么了?” 叶澄解释道:“可能是公司的后勤人员,或者谁加班,现在还没走。还是别让人看到了,到时候又有乱七八糟的传言。” 季芳泽迟疑了片刻,小心观察叶澄的脸色:“但是我从侧门进来的时候,在保安那里登记了。” 叶澄:“……” 对哦,季芳泽又不像他一样整天爬窗户,当然得走门。出于行业的性质,公司这个楼,所有的入口都有保安把守。 叶澄无奈地向后一倒,摊在沙发上。 行吧,你自己都不在乎,我也懒得管你了。 季芳泽走过去,拖着他的行李箱:“我们走吧?” 季芳泽那么大老远找过来,又不知道在外面等了他多久。叶澄本来拒绝的话,也有点说不出口了。拒绝别人的告白是一回事,糟蹋别人的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人偷偷摸摸地从楼里出来,上了季芳泽的车,在从侧门出去的时候,叶澄尽力无视了门口保安八卦的视线。 坐在车上,季芳泽没有问他去哪儿,就直接启动了,是回他们住的那个小区的方向。叶澄也没说什么去酒店之类的话,只是一路沉默。 季芳泽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合适的房子不好找。你这些天总不能都住在酒店吧。你还是先住着,等找到合适又安全的,再搬走。我这些天不会再去那边住了。” “当然,”他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不抱期望,却又难以死心的期待,“如果你还愿意继续我们之前的交易,住在那个房子里,有时间做饭给我吃,那我可就高兴地需要停车冷静一下了。” “你其实没有厌食症吧。” 季芳泽沉默片刻:“嗯。” 无论当初是为了什么撒的谎,到了现在,也不该再瞒下去了。 现在还不算深夜,他们正好路过城市的繁华地段,两边店铺都开着,高楼林立,到处都是霓虹华彩。 叶澄点点头:“所以你当初是出于喜欢我,想要接近我,照顾我的目的,才会说自己有厌食症。” 季芳泽抓着方向盘的手握紧了:“是。” “当初去小镇,也是因为喜欢我。” “嗯。” 叶澄叹了一口气,有点释然,又有些复杂:“原来是一见钟情啊。” 叶澄侧过脸,视线落在车窗上,那里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大概是相由心生,叶宜年是个很温柔平和的人,他的相貌柔和秀美,棱角不怎么分明,有一种内敛的温柔在。很漂亮的一张脸,但是对叶澄来说,有点陌生。 这是叶宜年的脸,不是叶澄的。 唔,可能他看自己的脸会更陌生。毕竟这么多年,他用自己脸的时候少,用别人脸的时候多,他都有点记不清自己的模样了。 叶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今夜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那些轻易不来一次的多愁善感,突然排着队来找他。 他心想,其实我走过这么多世界,交过朋友,也结过仇家,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叶澄是谁。没有一个人会真正地想起他,记得他。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叶澄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和心情,躺在椅背上。季芳泽的车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见他好像要休息,将声音调到更小。 叶澄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这好像是一个带颜色的梦。 喘息,肢体交缠的温热。 事后,那人压在他身上,不但不松开,反而死死地搂着他,不依不饶地追问:“要是当时是别人呢?反正你就是想试试,是不是我都可以。” 叶澄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是酥的,麻劲儿从身后一直蔓延到大脑,伴随着满足后的愉悦感,共同组成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困意。他很敷衍地顺毛摸了摸趴在自己身上的脑袋,懒洋洋道:“胡说八道什么,别人哪有你长得好?睡一会儿好不好?” 那人坐起身,背对着他:“你睡吧。” 反正这人一直都这样,自己高兴了就想着睡觉。 叶澄大笑着爬起来,从背后搂住他,没骨头一样下巴搁在人家的肩膀上:“好好好,心肝儿,你说怎么办,要不我现在下海给你捞东珠去?” 那人不吭声。 叶澄叹气:“舍命陪君子。再来一次,行不行?” 又是一番混乱。 “我就知道,你是看脸。”过程中,那人咬牙切齿地,说不出的委屈,“看脸就看脸吧。反正,这张脸是长在我身上!” …… 他是五感很敏锐的人,在车停下的那一刻,叶澄就醒了,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累,脑袋昏昏沉沉,一时竟觉得四肢沉重到抬不起来,所以他没有动。 季芳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车,也没有喊他。叶澄脑海中只片刻闪过这个疑问,很快就又陷入昏睡了。 等他下次醒过来,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叶澄掀开被子,还没来得及下床喝口水,季芳泽就从房间外快步走了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生病了,烧了一晚上了。” 季芳泽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还是有点烫。” 009冒出头:【宿主,你没事吧?】 叶澄的意识还有点模糊,但这并不耽误他惊讶:【我这是生病了?】 这也太稀罕了吧! 009声音很小,显而易见有点愧疚:【我昨天跟你说完话,突然接到系统升级的通知,你这可能是升级的后遗症。】 叶澄很费解:【不是,你升级,为什么是我有后遗症?】 009不满:【你讲话好冷漠,就好像我没有让你开心过一样.jpg】 叶澄:【……所以你是去升级表情包了吗?】 009大发慈悲,给这个文盲解释一下:【因为我们绑定了正式契约啊,我升级你当然也也会有影响了。】 叶澄决定放弃理解这件事,反正他也从来没搞明白过主神这边的运作原理。 他和009说话,没有理会外界,一时看上去就有点呆呆的。 季芳泽又撕了一张退烧贴,给叶澄贴到额头上,然后忧心忡忡地出门给医生打电话去了。 叶澄规规矩矩地躺在被子里,和009唠嗑:【九哥,你不是一直怀疑,为什么叶宜年和白苏颜没什么瓜葛,还是被那几个疯子报复吗?我现在有一点头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彻底放弃我自己了,啥时候写完啥时候更吧……反正是中午……断更的话,会在上一章评论区借楼请假…… 第29章 虽然说, 已经通过那些娱媒背后的交易, 确定了叶宜年的遭遇,至少黑料缠身这件事, 确实是人为报复。但让人费解的是,叶澄和系统一直都没弄明白,叶宜年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如果说叶澄还算和白苏颜关系密切, 是一个屋子里吃过小龙虾喝过冰啤酒的交情, 可叶宜年那一世与白苏颜, 确实是泛泛之交。 如果每一个和白苏颜这种程度接触的人,他们都要搞死,那可能只有从没见过白苏颜的人, 不在他们的报复名单上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们真这样肆无忌惮,那可能早就引起轩然大波了。结合那本扯淡玛丽苏的, 和白苏颜的陈述, 他身边那几个人虽然有一定的钱权势, 但显然也不至于到了为所欲为的地步。 这背后肯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是叶宜年遭遇这一切的重要原因。 叶澄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直到昨天,他终于找到了头绪。 【九哥,你还记得那张帖子吗?就是说我和季芳泽关系暧昧的那张帖。】 009:【想忘也忘不了,那言辞,那逻辑,那石锤, 实在是娱乐圈狗仔界一大人才啊。】 叶澄:【……夸他的话就待会儿再说吧。里面最重要的那张照片,是从节目组回来当天,我和季芳泽在小区门逛超市时被拍到的。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妙吗?】 【在那场综艺之前,叶宜年见都没见过白苏颜。那时候他身上的麻烦,只有他舅舅赌钱这一件事。所以,他至少也是在那场综艺后,才开始被那几个疯子盯上的。我才刚从节目组回来,当天下午就已经有人盯我哨了。】 叶澄的眼神很冷:【所以问题一定出在那场综艺上。】 【但是那场综艺里,尤其是叶宜年的那一次,压根就没有和白苏颜说过两句话。我不觉得那场综艺有什么不对。】009提出自己的怀疑,【会不会问题出在别的地方,这张照片和他们没关系,是他们后来从别的地方找来的?叶宜年毕竟也是当红明星,有狗仔蹲他,或者被路人认出来,拍下照片也很正常。】 【不可能。那张照片的像素和清晰度,绝不可能是路人拍的。至于狗仔,】叶澄摇头,【狗仔抓明星的把柄,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要封口费,二是要爆料赚流量。我压根就没接到要钱的消息,但如果是要爆料,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爆出来?所以一定是和他们有关的人。】 009实在不解:【综艺里其他人和白苏颜的接触,有的比叶宜年更多。为什么被盯上的会是叶宜年?这不合理。】 【我之前也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叶澄笑起来,【九哥,你再看一眼那张照片,他的焦距重点在什么地方?】 009把照片的扫描件翻出来:【是你的手机。】 【对,是我的手机。这个手机之所以被肯定是我的旧手机,是因为那张照片,隐约拍到了手机背面的划痕。】叶澄笑道,【我逛超市,手机一直在兜里,只有接电话的那三分钟,把手机掏了出来。而且我接电话的时候,手机背面大部分应该是被我的手盖住的,刚巧把那道划痕清晰露出来的时间,只会比三分钟更短。而如果那个拍照的人离得近,我和你不可能没发现,所以他当时的距离一定很远。】 【说实话,你相信这完全是巧合吗?我才刚从节目组回去,有人刚好那天下午在我住的小区蹲我,季芳泽刚好来给我送旧手机,我接电话可能就那么一分钟,刚好被他清楚拍到手机背面的划痕。他有这样的运气,还偷拍做什么,为什么不去买彩票?】 009:【你的意思是……】 叶澄笃定道:【他一早就知道那天季芳泽会去我住的小区,给我送旧手机。他就是去蹲这件事的,所以才能那么“凑巧”地拍到那张“石锤”。】 009的声音因为震惊变大:【你的意思是,是季芳泽通知了人来拍你和他的绯闻?!】 叶澄扶额:【……我说的是秋茗啊九哥。你忘了吗,那天芳泽去小镇找我,我送他离开,秋茗那时候不是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吗?芳泽走之前说了一句,等我拍完了,就把东西给我送过去。秋茗应该也听到了。】 009这次是真听明白了:【你觉得秋茗是那几个疯子的人?】 这期节目,嘉宾一共是六个人,叶宜年,沐雪繁,白苏颜,邰书辛,都是名气不低的流量明星。剩下两个,贺笙家庭显赫,能参加一点也不奇怪,但秋茗是怎么上这个节目的? 当时叶澄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没太在意。选另一个没名气的新人来,可能是节目组不愿意让贺笙显得太突兀,或者秋茗有什么自己的门路,这都不奇怪。 但昨天,叶澄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白苏颜的助理都是那些疯子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他想自己去市里买个小龙虾吃,都得和那些人谈判,甚至是做出一定的妥协。但他参加那场综艺,要在节目组待七八天,身边没“助理”跟着,那些人能放心? 白天的时候,摄像头一直跟着,倒还好说。但是夜里呢,摄像头关了,节目组工作人员也都离开,整栋房子里只有六个艺人。如果他们要找眼线看着白苏颜,还有什么比同行的艺人更合适的人选呢? 如果是这样,那就都能解释通了。 为什么叶宜年明明和白苏颜没有接触,却会被那些疯子盯上。白天摄像头之下,自然是没有接触,那夜里呢? 你和白苏颜两个都是单独住一间房,又都住在楼上。你们夜里有没有什么接触呢?有没有夜里意外在走廊里碰见过?有没有打过招呼聊过天?有没有敲门借过东西?甚至是,有没有在一个房间里单独相处过? 谁说的准?不都是眼线一句话的事吗? 毕竟那些人也很清楚,白苏颜本质上,并不是一个真的冷冰冰,对别人的友善不屑一顾的人啊。 009叹口气:【这要是真的,可太无妄之灾了。我会从秋茗那边查查看。】 …… 季芳泽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表示人已经醒了,但是烧还没有退下去,强烈希望医生能再过来一趟,进行一下全面的检查。 昨天一直待到凌晨才走的医生心很累,还得耐着性子应付季芳泽的“心上人健康状况焦虑症”:“给他吃点粥,然后让他把药给吃了。” 季芳泽倒也会煮粥,毕竟他家有电饭煲,那种把水和米放进去,按下煮粥键,既不会干锅也不会溢锅,半个小时后打开就能吃的那一种。 但是他总不能只让叶澄吃粥啊,而且时间也久,季芳泽决定直接去小区外面的粥屋买点吃的回来。 他隔着屋子,在客厅和叶澄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片刻后,叶澄在卧室,听到了敲门声。叶澄以为是季芳泽忘带钱,或者手机了,走过去打开门:“忘带什么了?” 叶澄一怔。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和季芳泽的眉眼很有些想象。 季安然提着食盒,见门打开,出现的人不是他弟弟,也有点懵。他知道叶澄生病了,住在这里,但是他以为,以他弟弟对人家的紧张程度,怎么也不可能是叶澄过来开门啊。 季安然反应很快,立刻友善又热情地笑道:“是叶先生吧。我是芳泽的哥哥。” 这脸一看就是真哥哥,叶澄有点没料到这个展开,他条件反射地让开了门,客套道:“芳泽出门买东西了。您先坐着等他,我给您倒杯水。” 叶澄说完才发现,这话怎么说的这么怪呢? 人家是季芳泽的亲哥哥,他算跟季芳泽什么关系,怎么在季芳泽家里,倒像是他是主人家似得? 但是话都说出去了,季安然也安安稳稳地在沙发前坐好了,叶澄只好按照自己说的话,去给人家倒水。 叶澄一边烧水,一边揣测着季安然的来意。 昨天闹那一处,季芳泽的家人肯定也知道了,那现在过来,无非就是那么一个来意。 叶澄把水放在季安然面前,在季安然对面坐下,从容道:“我明白您的来意。昨夜我突然生病,事发突然,只好借住在芳泽这边。我很快就会搬走。” 季安然一听这个发展,连忙摆手:“不不不,叶先生,我只是来送饭的。” 不不不,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来意!! 他指了指自己提进来的巨大食盒,笑容温和:“家里知道你生病了,想着外面的食物不干净,芳泽又从小就娇生惯养,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你,所以爸妈特意让我过来看看,把早饭送来。” 季安然这个语气,叶澄以为他误会了,委婉地解释:“芳泽昨夜好心收留我,我怎么还会挑三拣四?虽说大家是朋友,但也不好这样打扰。” 季安然了然地笑起来:“我知道叶先生和芳泽只是朋友。但是芳泽喜欢叶先生,愿意对叶先生好,我们家当然不会给他拖后腿。” 昨夜叶澄发烧昏迷,季芳泽给家庭医生打电话,所以季家全家都知道,叶澄生病了,今晚住在季芳泽那里。吴妈当时就闹着要过来,他家小少爷哪是照顾人的料,万一把人给照顾劈叉了,追人家的事就更没戏了!此事得到了季父季母的一致赞同。 还是季安然觉得不合适,害怕热情太过,把叶澄给吓着了,经过商讨,最后折中为,早上代表家里来给季芳泽和叶澄送早饭。既不打扰两人夜里单独相处的时间,又委婉地表示他家对这件事赞同的态度。 所以,季安然一大早跑过来,其实是来给他弟弟争取加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要维持千字,所以断更一天鸭。后天给大家更两章!mua! 这章留言,我给大家发红包鸭! 给两个基友的完结文打个广告。 《嫁给反派以后》 薇我无酒 临画的穿书任务是,阻止反派兰渊玉黑化。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反派相见的方式是……嫁给反派。 * 黑兰:阿临,嫁给我,你不高兴么? 奶兰:临哥哥,我心悦你。 白兰:美景是你,欢喜是你。此生……独一个你。 禁欲系端方君子+暗黑系斯文败类攻x吐槽系淡定美人受 攻有两重人格 《主神决定去死》 质谱仪 倪子蛟是至高无上的主神,创造游戏世界,在无尽的光阴里欣赏着玩家们勾心斗角。 某天倪子蛟看腻了,想找人把自己干掉,正巧瞥见脚下有个奄奄一息的男孩。 ——想活下来吗? 男孩点头。 倪子蛟又往他手上碾了一脚。 ——想杀了我吗? 男孩点头。 倪子蛟笑了起来。 那么,欢迎来到主神游戏, 亲爱的弑神勇士。 当林佩终于杀进万神殿时—— 倪子蛟(兴奋.jpg):现在你可以做任何事了。【潜台词:快砍我!一刀剁了我呀小可爱】 林佩看着目露期待的主神大人,弯起嘴角,把他轻轻抱下了主座,带回家。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主神受x玩家攻 第30章 季安然解释完自己的来意, 叶澄沉默了两秒。 他其实挺惊讶的。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 是季芳泽单恋叶澄。无论从情感的角度来说,还是从世俗的身份地位来说,季家迁怒他,厌恶他,也都是正常的。叶澄没想到,季家对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叶澄和季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能得到这样的善意, 是因为季芳泽。因为他们都很爱季芳泽,不太在乎面子,包容又温和。 原来,小芳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啊。 叶澄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就觉得有点高兴。但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 叶澄摇头:“季先生不知道,我这个人在感情方面有一点障碍,可能没办法回应诸位的期待了。” 季安然温和笑着, 没有接他的话, 反而莫名其妙道:“我能叫你小叶吗?我比你年纪大吧?” 虽然真的算年龄,叶澄可以叫季安然“小小小小小季”,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小叶, 芳泽他, ”季安然似乎不知道怎么说,重新组织了一下言辞,“芳泽在你面前, 是什么样子的?” 叶澄想了想:“心底良善,待人热忱。” 季安然心想“咱俩认识的这是一个人吗”,但他是来给弟弟说软话的,不是来拆台的:“芳泽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很虚弱,大家一心盯着他的健康状况。等到两三岁,家里才发现,芳泽对周围的反应很漠然,甚至是厌恶别人的亲近和接触。专家诊断说智商没有问题,甚至很高,可能是自闭症。家里做了很多努力,但都没有效果。” “后来送到一位大师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变好,无论是哪方面。但他还是性格闷得很,对家里人还好,也有几个亲近的下属,但除了这些,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更别说喜欢什么人了。闲着没事,就会跑去庙里住。” “我爸妈一直很担心芳泽会出家。当然,倒不是说我们对出家有什么歧视,只是我们都觉得,芳泽还很年轻,很多人间悲欢都没尝试过,不该过得这么孤寂。” “所以知道芳泽有了心上人,我们都很惊讶。”看得出来,季安然对自己的弟弟感情很深,眼神和口吻不自得地带上了长兄的宽容和溺爱,“原来我弟弟也会跟人献殷勤,会手足无措,会紧张,会为了给心上人刷钱,傻乎乎地带着一堆人跑去跟你‘偶遇’。昨天夜里你发烧,我听医生说,芳泽电话里都快急疯了。” 叶澄只是安静地听着,沉默不说话。 季安然终于说到了他真正想说的话:“你看,在遇到你之前,芳泽才更像那个在感情上有障碍的人。但是他遇到你,比寻常陷入爱河的男子还要傻一些。小叶,你厌恶他吗?如果你厌恶他,我一句话也不再多说。但是如果你对他印象还可以,能不能给他一个跟在你身后献殷勤的机会?” “能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小叶,无论你最后决定如何,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季安然实在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眼神真诚,言辞温和有礼,态度又放得特别低。纵然叶澄心里知道,这是在打感情牌,一时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了。 季安然看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继续劝说,以免让叶澄心生反感。他站起身,把食盒打开,笑着转了话题:“别等芳泽了,你先吃吧。家里做了青菜粥,素春卷,三鲜包,不知道和不和你口味。” “我听芳泽说过,小叶做菜特别厉害。我妈还说,看你什么时候去家里玩,想跟你请教一下那道八宝鸭。” …… 季芳泽提着早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澄和他哥相谈甚欢的场景。 他快步走进去,放下东西,不动声色地把叶澄挡在了身后,微微皱眉:“哥,你怎么来了?” 季安然示意他去看桌上的食盒:“爸妈让我来给你们送早饭。” 季芳泽点点头:“谢谢哥。” 季安然和季芳泽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兄弟的情谊都在眼神的交流中。 季芳泽的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送完了早饭,你怎么还不走? 季安然:……人家叶宜年还知道让我坐一下,给我倒杯水呢?你一回来就赶我走,你是我亲弟弟吗? 季安然被疼爱的弟弟在心上插了一刀,面上还得保持微笑。 季安然安慰自己:对,这没什么奇怪的,恋爱脑的人就是这样。他要理解每一个母胎单身,好不容易心动又惨遭拒绝的倒霉蛋。虽然说弟弟有了心上人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人气的弟弟,就不复之前那么惹人怜爱,反而突然变得欠揍起来了呢。 季安然起身告辞,季芳泽在叶澄开口之前,主动提出自己去送他。 两人出了门,季安然也收起了刚刚在叶澄面前的温和笑意:“郑西源昨天来电话了,说之前的事,都是一场误会。问方不方便请你吃个饭什么的。” 季芳泽眉眼冷漠:“他说是误会,有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季安然不意外,却还是叹了一声:“你要和郑家对上?那可不太容易。” “郑家确实挺厉害。但郑西源能代表郑家吗?郑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之前原配生的那一个还没死呢,他就把郑家当作囊中物,自己给自己披上龙袍了?” 不等季安然说话,季芳泽低声道:“不管是谁,是多少人,我肯定要护着他。但是哥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带累家里的。” 季安然没好气:“我是问你这个吗?” 不过季安然确实有点好奇,那位叶先生相貌是好看,为人瞧着也不错,但这种条件并不算是顶尖,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呢:“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季芳泽神色微怔:“我也不知道。” 虽说老和尚说是前世因,今世果,但是他不记得前世的事,叶澄对他更是没半点别的遐思。但是他还是喜欢这个人,好像一看见这个人,本是一潭死水的心,就活过来了一样。 “可能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见钟情吧。” …… 季芳泽去送季安然,叶澄坐在沙发上,和009一起盘点最近的收获。 这么盯了好些天,确实发现了不少秘密。 比如说,郑西源在自家的一个分公司里当总经理,表面一表人才,其实没少吃回扣,从公司里偷偷拿钱。郑家确实有钱,但当家人却把钱抓得紧,何况他头顶上还压着一个精明强干的原配大哥。他日子过得光鲜体面,但想要真的一掷千金,就不够了。 只是前两年,他大哥和他爹意见不合,被发配去西北开荒了,郑西源才冒了头,越发春风得意起来。 一朝得势,手边过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刚开始还忍得住,时间久了,老头子信任,那位大哥眼看着也不像要回来的样子,郑西源自然就有了自己的动作,只是足够隐蔽,没被人发现而已。 009:【可这些账本记录,就算我们发网上,也根本没人会关注。这跟明星绯闻又不一样。】 【发网上做什么,大肆传播,可能会被国家机关找上门。给他大哥发过去啊。】叶澄看着那些,嗤笑了一声,【呦,郑西源现在这么嚣张,说搞谁就搞谁,谣言闹得满天飞,把公司差点蛀成蜘蛛网,问过他那位在西北开荒的哥哥的意见吗?】 想必那位无比痛恨小三上位的继母,还有私生子弟弟的郑家大儿子,一定会非常需要这一份帮助。 009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叶澄:【我们这种没什么势力的小虾米,你又不让我给他们来个一刀切,当然要借力打力。】 下一位。 非常可怕辣眼睛的动态视频,好在009已经提前做过了贴心的马赛克处理。 叶澄看了眼屏幕男主角的脸:【这是专注二十年,喜欢强迫别人拍不雅照的那位?】 【是。要不然我也不会拍这种缺德的视频啊。】009很冷漠,【他这么喜欢拍别人的,想必也不在乎自己做主角吧。】 围绕在白苏颜身边的几个人,并不是一团和气的。 他们有的是好友,但大部分更是嫉恨彼此的情敌。但是不知道是原着的影响,还是白苏颜真的巧妙地维持住了一个平衡,他们之间小摩擦不断,但一直没有真的翻脸。并且在白苏颜的事上,他们一直都保持着某种一致,那就是将人圈起来,各有各的龌龊手段。 眼前的这一位,他手里拿着白苏颜好几位朋友的不雅照。当然,009已经想办法删掉了。 叶澄摸摸下巴:【这一位,他快和周家的宝贝独生女订婚了吧。这是个骗婚犯啊。直接在订婚典礼上放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还是先给周家那位暴躁千金发一份吧。记得把另一个人模糊掉,人家只是拿钱□□,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 【靠联姻上位,还敢在外面搞这些。吃个软饭都吃不敬业,还能干点什么?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导师要开会吃饭,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十二点啦。啾! 第31章 季芳泽送完季安然, 回来看到叶澄坐在餐桌边,食盒里的食物都摆好了。 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粥, 季芳泽还是没忍住:“我哥都说什么了?” 你们才见了一面,聊得还挺开心的。 叶澄停下筷子,回想了一下季安然的谈话主旨:“说你是个小可怜, 弱小又无助,对我情根深种, 不可自拔, 我要是愿意把你哄开心的话,要钱要资源,都大大地有。” 当然后面这部分,季安然说地很委婉, 只是暗示了一两句。这也没什么失礼的,就像相亲市场上的家长, 难免要替自家孩子吹嘘一下经济实力。 季芳泽:“……” 以我对我哥的了解, 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说。 叶澄斜着看了他一眼, 笑得有点促狭:“不信啊?” 季芳泽被叶澄一眼看得整个人都木了,差点把眼前的粥碗打翻:“……信。” 叶澄看着季芳泽, 这还是季芳泽表明心意之后,他第一次用完全不回避的态度,去面对季芳泽对他的新欢:“你哥说,你以前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季芳泽也察觉到了这种不同,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是。” “是因为我长得特别和你口味吗?” 面对这种送命题,季芳泽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实话实话:“不算吧。” 叶澄故意逗他:“那是我长得不和你口味吗?” 季芳泽:“……” “但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们才刚刚见过一面。”叶澄从009那里,知道季芳泽看护了他一夜,“如果不是看脸,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句,季芳泽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点委屈,像是被人倒打了一耙,他小声反驳:“明明是你看脸。” 叶澄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择偶的重要标准是看脸?” “你不是单身主义吗?”季芳泽有点凌乱,但很快注意到了与他有利的重点,“我长得符合你的审美标准吗?” 叶澄微怔,一时没说话,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这时候,他正好听到自己丢在卧室的手机响了,松了一口气,顺势离开去接电话。 季芳泽待在餐厅里,几乎是坐立不安,但是又不敢现在打断叶澄。 叶澄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不大,但能听得很清楚:“苏颜?哦哦,说好到家给你打电话,我太困了,把这事忘了。我住在朋友家,是能信任的朋友。” 白苏颜?他什么时候和白苏颜关系这么好了? 季芳泽的视线落在卧室的门口。 叶澄是个轻易不藏话的人,季芳泽也上心,所以他对叶澄的友人网比较清楚,比如说沐雪繁,贺笙,柳君灵这些人,在叶澄那里是什么等级地位,季芳泽都从平常的言谈中推测一二。 叶澄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白苏颜。而且他们交谈的口吻这么亲密自在,能约好“回家给你打电话”,一定不是普通朋友。 叶澄拿着手机,踢踏踢踏地从里面走出来,大大咧咧的模样:“放心吧,我一个能打十八个,他们要是真给我耍这招,来多少哥哥都让他们有去无回。” “真的放心。我这边一切顺利。” 叶澄挂断电话,重新拿起筷子,季芳泽突然开口:“你和白苏颜关系很好吗?” 叶澄点头:“我们是朋友。” 季芳泽的手微微握紧了:“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那些麻烦,是怎么惹来的?” 叶澄平静道:“我知道。是郑西源嘛。” “前些天我去找你,你没在自己的房间,是去找白苏颜了?所以才翻窗户回来?你说的符合你择偶审美标准的,就是白苏颜那样的?” 叶澄先是为他的逻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也是,一般人确实想不出来,这世上竟然有人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只因为有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和他们心中的禁脔走得近一些,就要用卑鄙的手段除掉那个人。季芳泽估计以为,他和白苏颜好上了,跟郑西源抢人,才会惹来这场麻烦。 “你知不知道白苏颜跟着多少人?”季芳泽几乎是猛地站了起来,“那样的美人蛇你也敢去招惹,你是色/欲熏心,不要命了是不是?!” 叶澄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他本来是想解释的,但是听了季芳泽的话,顿时冷下了脸:“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芳泽被他一句话堵了个正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但是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叶澄见季芳泽眼睛都有些红了,他一时隐约觉得内疚,但一时又觉得,他又没真的和季芳泽在一起,季芳泽就这幅管天管地,妒火中烧的模样。这要是他真答应了季芳泽,岂不是以后出去跟朋友喝个酒,都得低声下气打报告? 季芳泽咬牙:“是。跟我没关系,那跟他有关系,你去找他啊!” 叶澄一点愧疚也被他给顶没了。他自觉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人家都说让你走了,难道还留下准备过节? 他站起身,直接拿上外套就准备走。 “等等!” 叶澄只当没听见,但季芳泽拽住了他的手腕:“你把药吃了。” “你去哪儿跟我没关系!跟谁好也跟我没关系!这个总跟我有关系吧!”季芳泽觉得心里像是火在烧,但还记得医生走之前的叮嘱,“我给你敷了整整一晚上的凉毛巾!” 叶澄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 这个理由真的很强大。 季芳泽看着他吃药,心里庆幸,幸好之前悄悄放在叶澄身边的两个人还没有撤,看来得再多来几个人。 季芳泽因为喜欢叶澄,才去了解圈里的事,自然对白苏颜的“丰功伟绩”有所了解。这其中的具体内情他不清楚,但他知道,和白苏颜纠缠不清的人,有两个手段很不干净,甚至带点黑。如果叶澄是因为和白苏颜感情上纠缠不清,那他接下来会遇到的,就绝对不只是黑料这么简单。 季芳泽想到这儿,又觉得心里很憋屈。 我喜欢的人要去找别人,我还得找人给他保驾护航。关键那个别人还是个脚踏七八条船的混蛋。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窝囊的人吗?! 叶澄喝完药,把水杯“啪”地一声放在桌面上。 季芳泽低着头,不说话,但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叶澄那边,心微微提着。 叶澄却没有走,而是有一点无奈地开口:“我和白苏颜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别自己想跟我谈恋爱,就觉得所有人都想跟我谈恋爱好吗?” 季芳泽一愣,心中顿时狂喜,但一时脑中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反映到身体上,嘴硬道:“反正跟我没关系,你解释给我听做什么?” 叶澄挑挑眉:“真不听?” 季芳泽:“听!” …… “大概就是这样,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没办法当做不知道。”叶澄解释道,“何况我也没办法置身事外。因为秋茗造谣说,节目的那几天,她曾经看见我夜里从苏颜的房间出来,当然我发誓,我真的没进过苏颜的房间。我已经被那些人盯上了,这些黑料或许只是个开始。” 季芳泽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澄耸耸肩:“我有我的消息渠道。” 自然是系统。只要有了明确的方向,再有足够的时间,大部分痕迹系统都能找出来。 季芳泽竟也真的没在这件事上纠缠,只是顺着叶澄的话继续:“你现在已经有计划了吗?” 郑西源一个,和所有那些人加起来,可不是一个概念。就算是季芳泽,要同时对上这么多人,也要犹豫一下。何况叶澄本身并无背景。 叶澄点头:“我确实有我的办法。” 虽然不能把系统的事告诉季芳泽,但只要季芳泽不追根究底,叶澄是不介意把具体的信息告诉季芳泽的。单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季芳泽,确实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季芳泽打开优盘,只震惊了几秒,也没有怀疑里面内容的真实性:“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他放下优盘,表情严肃:“如果你想让他们不再找你麻烦,这里面的东西绰绰有余。甚至是想让白苏颜摆脱他们,也未必不能谈。” 叶澄平静道:“我希望他们再也害不了任何人。” 季芳泽摇摇头:“那这些不够。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但是,让郑西源的大哥重新掌权,让方呈瑢失去周家这门联姻,这些都没办法真正毁掉他们的根基。” 这些确实会对那些人造成沉重的打击,但是想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只怕不够。 叶澄想解释这只是第一步,毕竟他手中能动用的现实力量太少,所以只能从这种方式逐步开始。 季芳泽没等他说,直接低声道:“我会帮你。” 叶澄到嘴边的话就噎住了,他沉默片刻:“为什么?” 季芳泽却绕过了这个问题:“我不是季家真正的继承人,大哥才是。所以我帮你,也只能动用我手里的这部分力量。但是你有这样具体的消息渠道,再加上我这边,对付他们并不是太难的事。我们来商量一下具体办法吧。” 他貌似不经意道:“今天要做的工作很多,你别去找白苏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晚十点吃吃完饭回来,而且作者手速太渣,近乎残疾,所以……反正等更的你们可以开始打我了…… 第32章 退烧药吃了会犯困,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叶澄就有点困了。 季芳泽看他打哈气:“你回屋里睡一会儿吧, 这些事不急,等你睡醒再说。” 困意涌上头,再加上低烧的浑身酸痛, 叶澄连一步也懒得走。反正现在坐的沙发也够大,他直接倒在沙发上, 抓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 就准备合眼睡觉了。 季芳泽无奈。昨夜叶澄在车上烧得昏睡过去,他是直接把人抱回来的,但是现在叶澄醒着,他就不太好直接这么干了。 犹豫了一下, 季芳泽眼神游移,耳垂有点红:“要不我抱你去屋里?” 叶澄本来困意上头, 听了这句话实在忍不住笑出来, 微微眯开一只眼, 从抱枕缝里看他:“你抱我?行不行啊兄弟?你这么娇弱,我可不敢。” 季芳泽:“……” “我一点也不娇弱!昨天就是!我抱你!回来的!”季芳泽咬牙切齿, “从停车场!到卧室!” 本来季芳泽只是试探着问问,要是叶澄不愿意,他就去给叶澄拿毯子,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证明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虚弱, 完全是一场意外。 最后,在季芳泽无比的坚持之下,最终解决方案为,由他把叶澄背去卧室。 叶澄趴在他背上,还一边笑一边说风凉话:“哎呀要是不行千万别勉强。” 季芳泽差点气死,还得动作小心,别把人勒了摔了:“你要是再乱说,后果自负。” 虽然叶澄完全不觉得,季芳泽能对他造成什么后果,但是他察觉到季芳泽的恼火,反射性地顺毛摸:“好好好,我们小芳好厉害啊。” 季芳泽:“……”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混蛋?! 季芳泽小心翼翼地把叶澄放下:“你睡吧,我出去。” 叶澄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季芳泽去给他拉窗帘关灯:“你不用我表个态吗?” 叶澄说的没头没脑,但季芳泽明白他的意思,他关掉房间的灯,低声道:“不用。” 以你的性格,如果喜欢我,自然会和我说,若是不喜欢,我也不勉强你。 房间里的光线突然暗下来。 叶澄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表情:“你之前跑去给我刷钱,想尽理由为了免费给我房子住。前几个月我接到了好几个不错的资源,也是你安排的吧。这些事你都不想告诉我。” 刚开始那段日子,他做的都是他来之前,叶宜年定下的工作。因为系统靠脸吃饭的判定标准很复杂,很多叶宜年接到的邀约,他都不能答应。因为这件事,公司高层对他渐渐不满,再然后,他就接连收到了几份,对他而言很不错的机会,并且系统告诉他,这些不在靠脸吃饭的范围内。 那样的资源,如果不是看脸,为什么会找到他呢。一开始叶澄以为是普晴的运作,后来才想到,可能是有人给他拿钱开道。而拿钱给他开道的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是因为脸,才喜欢他的。 “后来你公然为我发声,让我踩着你洗白,这件事你说不需要我给什么回报。现在你又为了我,要平白无故地对上好几个仇家。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甚至不要我给你一个表态。付出不求回报,你是傻子吗?” 季芳泽扶着门框:“你帮白苏颜,不也是不求回报吗?” 叶澄摇头:“这不一样。” 这不一样,从表面看上去,固然是叶澄更傻。明明是自顾不暇的背景,只因为一句“意气”,“公道”,就要为了认识没多久的白苏颜,和那些人杠上。但叶澄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自己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无非是任务失败,遭受反噬和惩罚。 这和季芳泽的付出,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 就像他从没想过在任务世界找人相伴,除了因为他感情有障碍,没有喜欢上任何人以外,也是因为这件事不公平。 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两个人在一起,是相互陪伴。人家给出去的,是人生中很大一段岁月,甚至可能是人间白首,至此终年。而我呢,我给别人的是什么,一夜情吗? 就算他在这个世界里待上六十年,对他而言,和一夜情也没多大的区别。这段时光,在他过去的人生中,都只是沧海一粟,更别说他未来可能还有无数个日夜。 更何况,比起其他任务者,他还有更多的顾忌。既给不了心,也给不了人。这种条件,都多余说出来,谁疯了会愿意接受? 但如果是季芳泽的话,叶澄没什么缘由地想,或许会愿意吧。 叶澄看着门口的季芳泽,光线打在他脸上,把每一根睫毛都照得分明。 叶澄拒绝过很多人,内心坚定,从无动摇。昨天夜里,季芳泽去公司接他的时候,他还从来没考虑过要给季芳泽什么希望。 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是季芳泽? 是因为他格外地“傻”,一次次付出却什么都不跟他索取吗?是因为季安然说的那句“芳泽从小到大只对你不同,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喜欢别人了”?还是因为其他的呢? 是因为我漂泊了这么多年,终于软弱了吗?也自私地想要寻一处陆地,稍微停留片刻。 “季芳泽,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呢?我其实不长这样,也不叫叶宜年。叶宜年死了,我只是借用他的壳子。” 叶澄没想过,这些话这么好说出口。一旦下定了决心,也不过是语气稍微有些疲惫罢了。 “至于我是什么。”叶澄笑了一下,“对你们来说,差不多算是一个鬼吧。在不同的世界里飘的孤魂野鬼。” 他等待着季芳泽的震惊,不可置信,甚至是恐惧。 季芳泽安静了一会儿,问他:“那你叫什么?” “我叫叶澄。” …… 说出“叶澄”这两个字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澄甚至觉得自己的话听在耳朵里,有片刻的迟疑和陌生。 叶澄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大概是做鬼的后遗症,我没办法喜欢任何人。而且,现在这具身体,除了里面的魂儿,其他的都不是我自己的。” 他这些话说出去惊世骇俗,但季芳泽只是轻声问:“你想让我陪你吗?” 季芳泽好像和叶澄有一种非同一般的默契,很多时候,叶澄的话只隐晦开了个头,或者心里模模糊糊的想法,说的完全是听起来不相干的事,甚至现在他自己,都不清楚颠三倒四说这些,是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季芳泽已经听明白了,他甚至及时换了说辞:“你陪我吧,好不好?” “我可能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没关系,我只要人,不要心。” “但是人也不方便陪你睡。” 季芳泽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我从小在庙里长大,虽然没能一心向佛,但一心向往柏拉图。拉一下手,或者抱一下可以吗?” 叶澄觉得话还是要说清楚:“我活了很久,以后离开这里的世界,可能……” 季芳泽打断了他:“你能在这里留多久?” 叶澄平静道:“最多六十年。” 这是每一个任务世界,所能停留的最长期限。 季芳泽走过去,把床上坐着的人抱在怀里,他抱得很紧,像是搂着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珍宝:“一言为定!” 叶澄突然被他整个抱住,低声道:“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当然如果你后面喜欢别人的话,我也能接受,只要你直接告诉我。” 季芳泽有点委屈,脑袋压在他肩上:“你非得现在说这么扫兴的话吗?” 叶澄失笑:“那说点什么?” 季芳泽也想不出来说什么,只好随便开口:“你中午想吃什么?” 两人就中午吃什么这个严肃的问题,进行了友好商谈。 片刻后,两人沉默着相拥坐在黑暗里,叶澄叹息道:“你不觉得我太自私了吗?” 季芳泽轻声笑,心情很好的样子:“你不自私的话,我连一秒都没有。但我现在有六十年。” 所以,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季芳泽把整个人都环住,让叶澄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我陪你,你也陪我,说好的六十年,一年也不准少。”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段的时候,突然就想到牵丝戏。真的很好听呀! 今天瘦一点……明天可能也会瘦一点……周四肥回来! 第33章 清幽静谧的茶馆隔间里,两人对坐着说话。茶水早已经凉了, 但是也没有谁在意。 眼看着谈话到了尾声, 郑东城脸上的笑容更加自然, 热络道:“最近刚开了个泰国新餐厅, 听说还不错,不如我今天做东,请季老弟去尝尝?” 季芳泽早在之前把重点说完之后,就有点心不在焉了, 他看了眼时间,摇摇头:“不了, 还是下次吧。我今天要回家吃饭。” 郑东城好奇道:“季家二老从国外回来了?” 季芳泽眼底的神色温柔下来:“是回我自己的小家。” 郑东城了然,笑道:“也可以请弟妹过来嘛!” 季芳泽怔了一下,微微皱眉:“别这么叫他。” 郑东城看他的模样, 心想,这可真是心肝肉啊, 上心成这样。他随和地“哈哈”道歉:“是哥哥说错话了,但你们关系摆在那儿,理还是这么个理。请叶先生一起来呗,又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就是我们几个一起吃顿饭, 也省的叶先生再花功夫做了。” “他不喜欢出来吃,而且今天轮到我做饭了。”季芳泽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故的人,他略略欠身,“下次我请郑大哥吧。” 郑东城站起身, 笑容无奈地打趣他:“行行行,那我就不留了,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啊。” 将季芳泽送到茶馆门口,郑东城看着季芳泽离开,正准备转身,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停了下来。 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从季芳泽身后追过来,轻轻松松就绕过了季芳泽身边的几个保镖,拍了下季芳泽的肩膀。两人对视,说了几句话,季芳泽突然就笑起来。 圈里顶尖的就这么些人家,大家就算不熟悉,也都是知道彼此的。季家的二儿子在众人口中,长得特别漂亮,但身体不太好,性格也很冷漠乖张。这几次接触下来,郑东城也觉得,季芳泽虽然不算眼高于顶,但确实格外冷淡矜傲。 笑成这样,还真是第一次见。季芳泽五官极好,褪去冷漠和气势的压制,竟漂亮地惊人。 哎呀,年轻真好呀,心上人一两句话,就笑得像朵花。真让满脑子阴谋诡计,钱权财富的油腻中年人羡慕。 郑东城的手下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少爷前两天回祖宅,给老爷子搬了几盆牡丹。” 郑东城脸上的笑意未散,仍然热络而友好,但是眼神却是冷的:“废物真的是废物,老头子教了这么多年,半点长进都没有。” 当初事情闹出来,老头子让郑西源去给季芳泽道歉,季家推掉了郑西源准备的饭局,只是打哈哈过去,老头子就让郑西源从公司离职了。老头子这么做,无非是给季家表一个态,毕竟是他儿子先找人家麻烦的,只要过了这一阵,自然会给他换条路子。 然而遗憾的是,不仅仅他的小儿子没有意识到他的用心良苦,季芳泽为了讨好他那位心上人,也没打算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事情放下。 也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把那些证据拿到手,送到自己手里。 真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啊。 …… 陆白凡的那场电影快上映了,虽然叶澄在里面只是男十八号,但因为之前那段日子乱七八糟的事,叶澄名气暴涨,再加上剧组提前用他的花絮做宣传,维护过叶澄的名声种种种种。 总之,陆白凡喊他去跑宣传,叶澄尽心尽力地跟去了,最近都在外地,今天傍晚才回来。季芳泽急着去机场接他。 这些天他们的计划一步步实施,那些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端倪,几乎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季芳泽私心里巴不得叶澄别出门,就算出门身边也该带上十七八个人,把自己团团保护起来。但是叶澄不肯。他不是个能被人看在家里的人,别说工作,平常还要出去跑步,没事遛个菜市场什么的,没少被人认出来。 好在叶澄确实像他保证的那样,伪装小心,武力超群,跑得还快,从来没出过什么事。 “嘿!” 季芳泽正想着事,一个人从他身后突然出现,不等他反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是哪里来的小美人儿,加个微信行不行?” 语气轻佻,举止也相当不规矩。 如果是平常,这种一看就很不正经的人,根本没办法接近季芳泽,就被会围绕在他周围的保镖拦住。 但是现在季芳泽身边的人都视若无睹,任由老板被人调戏。 季芳泽面色严肃,眼底却泛出一点笑意来:“抱歉,那可能不行。我已经有恋人了。” 叶澄微微仰头,露出鸭舌帽下的眼睛,狡黠地跟季芳泽对视:“他又不知道,你别告诉他不就行了?” 季芳泽叹口气:“虽然他对我很冷漠,不仅骗我出差回来的时间,而且下飞机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街上的小美人要微信,但是我还是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叶澄震惊两秒,然后非常自然地把自己挂在人家身上:“他这么坏,小美人就别想他了,跟我好吧。哥哥疼你啊。” 季芳泽严词拒绝,表达自己对恋人的心意不可动摇,叶澄纠缠不休,最后两人拉拉扯扯,非常不成体统地上了一辆车。 坐在车上,闹完一阵,叶澄问他:“你去见郑东城了?” 季芳泽点点头:“嗯。东西已经全部给他了,再过两三天应该就会有消息。” 郑东城只会比他们更想让郑西源再无翻身之地。 这个车的后座是封闭隔音的,他们可以随意说话。叶澄靠在季芳泽身上:“我也拿到另两边的证据了。一个利用家里的关系走私文物,开的外贸公司洗钱,并且偷税漏税;另一个开赌场,放高利贷,手底下的娱乐产业还涉黄,闹出好几条人命,我已经把证据打包,一起发给有关部门了。” 叶澄的问题从来不在于他能不能搞定这些人,他有这样的消息渠道,本人又武力极强,真要慢慢磨,不过是早晚的事。 季芳泽更担心的是,叶澄被人发现其中的动作。 季芳泽从来没有问过叶澄,他那些证据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也清楚其中的可怕之处。 虽然叶澄不会无缘无故地跟人过不去,但是别人会怎么想,谁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这种近乎无孔不入的可怕眼线和消息渠道,要是被人知道,一定会闹得人人自危,叶澄成为众矢之的。 他做得更多的,是想办法帮叶澄打掩护,将计划弄得更完善,更隐蔽,把很多动作盖上迷雾,让人猜不透方向。好在那几个疯子行事如此,仇家实在不少。 消息渠道009也为自己收集到的信息感到震惊:【真的是没一个好东西啊。】 【坏人不可能只干一件坏事。】叶澄凉凉道,【哦,虽然我搞囚禁py,搞校园霸凌,拿白苏颜身边的朋友威胁他,甚至搞出一条人命,但是我其他方面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你觉得可能吗?】 【只有垃圾才会干垃圾事。里倒是没什么,大家就是看个霸道强制爱的乐子,也无所谓背后这些主角是人是鬼,但如果变成现实世界,就很可怕了。】 【不过马上事情就结束了,】009也有点高兴,毕竟救人总是件好事,【白苏颜就可以出来撸串喝酒,也可以去见他的朋友,和孤儿院的孩子了。】 叶澄嘴角微微翘起:【嗯。】 季芳泽以为他这些天跑宣传累了,一动不动地让叶澄靠在他身上,环着他不让他掉下去。他偶然看了一眼车窗,发现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皱眉。 叶澄好像和他有心灵感应,不等他问司机,就开口解释了:“今天阿笙和雪繁约我聚餐,去阿笙那边的庄子吃晚饭。” 季芳泽:“……”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不识相的人?叶澄离家好几天才刚回来,他们竟然好意思今天来打扰别人的二人世界?! 季芳泽心里愤愤不平,委屈成一团,但是又不敢有意见。 自从那天之后,叶澄可能是心里觉得内疚,一直很顺着他,大事小事都愿意听他的,但季芳泽的直觉告诉他,他要是不想吵架,最好不要经常对叶澄的私事指手画脚,尤其是和朋友见面聚会这种私事。 他们去的地方在郊外,是类似古代庄园的构造,分成一个个隔离的小院子,清幽又静谧,池塘柳树,石山竹亭。 他们是第一个到的,叶澄去点菜,季芳泽自己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等叶澄回来。 片刻后,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整个人都怔住了。 叶澄换了身装扮,缓带轻袍,甚至戴了假的长发,高高竖起,腰间配着一把长剑。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季芳泽在这一瞬间,几乎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影子。 少年侠客步履从容,分花拂柳而来。 季芳泽怔怔道:“怎么这个打扮?” 叶澄眨眨眼:“我还以为你想看?” 当时叶澄黑料满天飞,陆白凡为了给叶澄挽尊一下,将叶澄刚来剧组时舞剑的视频放了出去。当时确实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靠着那一段矫健的“太极剑”,叶澄“一百万粉”的任务也有了很大的进展。 而且还有了一个意外发现,叶澄注意到,季芳泽格外偏爱那一段花絮。 当时,季芳泽说了一句和陆白凡一样的话:“你不该演暗卫,该演意气风流的古代侠客。” 叶澄漫不经心地将长剑出鞘,挽了个极其花里胡哨,纯粹炫技的剑花:“哥哥今天舞剑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再有两章这个世界就结束了。 有小天使问叶澄现在是不是喜欢小芳。不算是,毕竟他现在把感情交易出去了,暂时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炙热的爱恋。但是季芳泽对他是不一样的,叶澄走过很多世界,不是没人喜欢过他,对他好过,但是他一直很坚定,只在遇到季芳泽这里,才开始觉得疲惫,想要稍微停留。我比较想写的是,小芳永不动摇的爱,让叶子重新找回感情。 明天见啦! 第34章 那把剑不怎么高端, 就是从剧组借来的普通道具剑, 剑长三尺有余, 是不太好把控的长度, 但在叶澄手中, 却仿佛比自身的手臂还要灵活自如,甚至快到能看见残影。 大概是因为纯粹表演给季芳泽看,叶澄的剑锋很快,剑风扫过,却不带半点凌厉的气势, 反而是刻意朝着树枝下挂的众多布囊而去, 布囊被刺破, 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又被他的剑风挑起, 映衬着夕阳的橙光, 宛如一场暗香浮动的梦境。 翩然惊鸿影,矫矫若游龙。 季芳泽呆呆地看着,一时忘记了说话。叶澄也一直没有停,接连换了好几套剑法。 叶澄并不觉得吃力。 他也不记得自己的剑术是什么时候学的,好像一开始就会,可能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已经被他抛弃的过去。他不需要思考,也不用去斟酌,只要拿起剑,那些剑招和身法就仿佛是本能一样, 深深刻在他的灵魂里,让他游刃有余。 直到夕阳沉沉,消失在天际,院落里的灯挨个亮起,叶澄才停下来。 他将剑收起,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季芳泽走过来,帮他把长发摘掉,叶澄出了一身汗,觉得很热,顺手要脱掉厚重的外袍,季芳泽皱眉,脱口而出:“不许脱!刚出了汗,吹风容易着凉!” 自从之前因为系统升级发了一次烧,他在季芳泽心里俨然成了一个身娇体弱,需要呵护的宝宝。尽管这个宝宝能徒手爬三百楼,一个人打十八个,一把长剑舞到飞起,轻轻松松用剑气割断悬空垂落的绳索。 季芳泽刚说完那句话,就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太强硬了。 他知道自己性格不好,对旁的事冷淡,遇到叶澄又控制不住管太多,一点小事也要指手画脚。之前没在一起时,还能稍微克制,现在苗头却越来越明显。别说叶澄这种一看就性子洒脱的人,就算是个慢吞吞的老好人,也受不了他这样。 但要说随叶澄脱掉外衣吹风,季芳泽心里又不肯,他咬着牙,正无措之时,被人给敲了一下脑壳。 叶澄把已经脱到一半的外袍穿回去,顺便连腰带都系得严严实实,才含笑看向自己的男朋友:“好难哄的小芳。都穿上了,怎么还不开心啊?” 事实上一点也不难哄的季芳泽,耳朵已经慢慢红了,又有点迟疑:“我平常是不是管太多了?” “管呗。归你管了。”叶澄坐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看到桌上摆着的摄像机,“这是哪儿来的?” “找庄子的工作人员要的。”季芳泽低着头,把里面的录像翻出来看了一眼,“后面天暗了,视频看不清,我到时候把之前清晰的部分剪出来,放在网上。” 叶澄给自己倒水:“放网上干嘛,我今天只舞剑给你看。” 季芳泽嘴角微翘:“你不是要涨粉吗?这个肯定比你做菜来得快多了。” 剧组之前放出来的那段花絮,叶澄执剑,步履如飞,当时在网上引起了挺大的轰动,粉丝暴涨。叶澄接到了很多相关的邀约,但都推掉了。他打算按照叶宜年的心意,慢慢退圈,一心开菜馆。 叶澄漫不经心:“急什么,有六十年呢。” 反正系统只计算粉丝流入,不会把流失的扣掉,慢慢搞他的私房菜,多参加几个厨艺大赛,开点美食直播,也是一样的。 季芳泽不再说这个话题,将视线转到了枝头。那些布囊单个都不大,又是绿色的,挂在枝叶繁茂的枝头很不起眼,季芳泽一心抗拒着接下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不速之客,没有发现端倪。 “你找人挂的吗?” 叶澄点头:“嗯,这个时节找不到合适的花树,就托阿笙帮我挂了花袋上去。” 季芳泽轻声问:“你以前练剑,都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谁要是这样练剑,肯定会被他师父打死。”叶澄失笑,他托着腮,清澈的眼中映出季芳泽的模样,“我今天弄这些,纯粹是为了好看,为了讨好你嘛。” 季芳泽心里很高兴,却还硬撑着:“你以前这样讨好过很多人吗?” 叶澄大大咧咧地点头:“挺多的。” 季芳泽心重重坠下,口中泛出一种苦来。他知道叶澄与他经历不同,过往太多岁月,有过相伴的人也很正常,但是嫉妒这种事,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 叶澄又喝了一杯水,才大喘气道:“都是些熊孩子,没完没了地闹腾,不肯乖乖睡觉,只能这么哄他们。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超过十岁,还需要我舞剑讨好的人。” 内心凄风苦雨的季芳泽:“……” 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谢谢。 两人吃了饭,跑去外面的山坡看月亮。今天的夜色实在不错,明月高悬,晚风微凉,但是蚊子有点多。好在叶澄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了驱蚊驱虫的药。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季芳泽把人搂在怀里:“他们大概反应过来了,有三个人结盟,从白苏颜身边着手,在找幕后的人。但是白苏颜掩饰地很好,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显然没把叶澄和季芳泽放入考虑范围。在他们看来,叶澄没这个本事,季芳泽没这个必要。 “其实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爱白苏颜。”季芳泽微微皱眉,有点困惑,“要是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是这样的。” 爱本就是最私密,最独占的一件事,是忐忑不安地揣测他的心意,为心上人赴汤蹈火,求他展颜。 但那些人做了什么呢? 明知他深陷痛苦,却视若无睹,甚至这痛苦本就是他们施加于白苏颜身上的。他们这么多人“喜欢”白苏颜那,不是争相去追求他,讨好他,反而是各自为敌想除掉对方,发现无法做到,竟然能“维持平衡”,甚至在困住白苏颜这件事上,“团结合作,一致排外”? 在他们看来,白苏颜的意愿,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要是有人把你拘禁起来,让你不能自由,一举一动都受人辖制。”季芳泽只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他搂紧怀里的人,“我可能会疯掉吧。” 叶澄的身体微僵,很快又舒展开:“怎么可能?谁能这么辖制我?” 他靠在季芳泽怀里,目光悠远:“要是真的有这种事,肯定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 季芳泽还是把那段视频裁裁剪剪,选出足够清晰也足够震撼的片段,发到了叶澄的微博上。 他听叶澄提过,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完成任务,要不靠脸涨够一百万的粉丝。虽然季芳泽完全不了解那边的机制,但想来全天底下的雇佣机制都差不多,完不成工作可能要被扣工资。要是再遇到不厚道的老板,可能会更惨。还是早点完成任务比较好。 如果说之前在剧组的花絮小片段,还可能是吊着威压,练了很多次,故意拍出来宣传的。这个视频足足有半个小时,毫无辅助设备的小庭院里,叶澄不断变幻着身形剑法,谁也能看出来其中的真功夫了。 视频传上去是什么反响,叶澄也没在意,只听系统说任务完成度在不断上涨。 三天后的下午,叶澄从菜市场溜达着出来,被一个女人堵住了。 这不奇怪,因为叶澄格外喜欢这个菜市场上的一家活鱼,经常过来光顾,没少被粉丝发现踪迹,但是叶澄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跑得足够快,从来不肯换地方。 本来叶澄也可以顺利绕过她跑路的,但看着她和自己俯身的壳子相似的眉眼,叶澄停了下来。 叶澄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他本来以为,他们会更早见面,比如说,被那些人当做棋子,在发布会跟自己当堂对峙,或者跑来痛哭陈诉自己的不孝什么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场发布会后,叶宜年的母亲和舅舅一家就彻底老实下来了。既没有打电话过来,也没有找任何人爆料。这让了解他们作风的叶澄感到非常奇怪,后来想想,大概是季芳泽在背后做了什么。 不过现在终于还是找上门了。 叶澄自顾自地向前走,叶宜年的母亲竟然也没吭声,只是跟在他身后。 他们到了一处拐角,009屏蔽掉了周围所有的电子设备,隔绝了他们的声音。叶澄转过身,冷淡道:“来找我做什么?我觉得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那女人的目光十分奇异,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家里欠着债,那些要债的人穷凶极恶。这些天,你连电话也不往家里打一个。你真的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叶澄嗤笑:“别别别,可别把大帽子往我头上扣!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你们不是有房有车吗?那房子还是我当时挑的,记得很清楚,全款可不止三百五十万。欠债的那么穷凶极恶,你把房卖了换个小的不就行了?” 叶宜年当初,到底还是给他的母亲和舅舅留了退路的。他只是想让他舅舅吃点教训。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卖掉他买给母亲和舅舅的房子,总不至于真的出什么大事。没想到,就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听了这番话,她没有愤怒地指责叶澄,而是控制不住地退后了两步,眼底压制的惊惧浮了出来:“你根本!根本就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根本不会舞剑,也绝不会这么对我们!” 叶澄手揣在兜里,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惊慌:“唔,你竟然能发现,真是令人感动的母爱。不过,我都过来快一年了,你才刚知道,是不是晚了点啊?” 她的声音颤抖,看得出来很害怕,但是强忍着没有逃:“我儿子呢?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叶澄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在你弟弟这次欠下三百五十万的赌债之后,那些人找你要过你儿子的住址和房门钥匙吗?” 只看她表情,叶澄就知道答案了:“那么穷凶极恶的要债人,你把你儿子的住址信息,还有所有的通行卡和钥匙,都给了他们。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不是我对你儿子做了什么,是你们对你儿子做了什么。托你们的福,那些要债的人在他家里堵他。”叶澄声音冷淡,“他死了。从十二楼摔下去,血肉模糊,尸骨不全。” 女人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尖声道:“这不可能!你从那里搬走了,那些人没找到人!是你!你占了我儿子的身体!” 叶澄懒得解释这之中的时间差,也无所谓她信不信。他只是觉得,她是叶宜年的生母,既然她来问,他也有必要把真相告诉她。 “我没什么必要骗你。”叶澄礼貌地点点头,“出于这具身体的法律义务,我会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也会赡养你。每月三千,按照通货膨胀调整金额。生病的钱另算。其他的事就别来找我了。毕竟我不是叶宜年,脾气也不太好。” “我比较建议你不要出去乱说,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另外,听说赌博这毛病很难戒啊。希望没有了叶宜年这个冤大头,你还能和你亲爱的弟弟一家相处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本世界完结倒计时。 第35章 局势最紧张的时候, 叶澄嘱咐白苏颜想办法藏起来。 不过到了那时, 他们也顾不上白苏颜了,想来那种癫狂和满是罪恶的“爱”, 还是比不上自身的权势与安危的。这是一场费力的博弈,好在叶澄他们确实开挂。 有关部门的介入和调查, 让那些人犯下的罪行被大白于天下,引起一片哗然。就凭他们做过的事, 好几人肯定会锒铛入狱,纵然是手上稍微干净那么一点的那几个,侥幸逃过牢狱, 但失去了往常仪仗的权势金钱, 又得罪过那么多人, 想必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那些打手被一一拘留清查,秋茗背后为他们做事,警察叫她去问话, 场景被媒体拍到, 顿时谣言满天飞, 堪比当初被她陷害的叶宜年。无论如何, 娱乐圈是一定混不下去了。 所有助纣为虐的人,都会受到该有的惩罚。 法院最后的宣判下来的那天,白苏颜给叶澄打电话:“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他们一起去了公墓,沿着一排一排的墓碑,走了很久,最后停留在了其中一块前。 很普通的墓碑, 上面简单刻着名字,照片是一个笑容爽朗的年轻人,很年轻,可能也就是二十左右。 白苏颜提着一桶水,还有毛巾,跪在墓前,一点一点擦洗墓碑。叶澄提着白苏颜带来的好几个大包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知道,这是白苏颜自己的事。 将墓地打扫地干干净净后,白苏颜在墓前摆上花束,然后接过叶澄手里的大包。 时令水果,点心,饭菜,素酒,还有香烛纸钱。 他带的东西实在太多,那些大包沉得让人发慌,里面各式东西一一拿出来,墓前几乎要摆不下。 白苏颜坐在墓碑前,点燃了香,轻声对叶澄道:“这是我孤儿院的弟弟。” “我从小就差不多长这样子,用大家的话说,就是有点妖。男生女相,要是在外面,可能会被熊孩子欺负吧。但是院长妈妈人很好,把一帮小孩子教得服服帖帖,很少会有谁欺负谁的事发生。” 叶澄结合自己过去一世的经历,顿时肃然起敬:“那真的很了不起。” “是啊。” 白苏颜嘴角轻轻勾起。可能人多年被仇恨和惊惶围绕,时时刻刻绷着,所以往常在外面,白苏颜一直是面无表情的,最多也就是冷笑。私底下,也大多是颓丧或者暴躁的模样。 这是叶澄第一次看到,白苏颜身上流露出这种,堪称柔软的情绪。 他嘴角扬起,但眼底却慢慢红了:“虽然孩子很多,日子过得也穷,但大家都相处地很好。要是外面的孩子欺负谁,大家都会护着。” “义务教育倒还好,但孤儿院负担不起那么多孩子上高中,只能挑成绩好的供。”白苏颜的视线落在那张黑白的照片上,“我当时因为成绩不错,去了那所私立高中,每年能拿到一大笔奖学金,就给了院里,好多供几个人读书。他是其中一个。” “其实只是举手之劳,我本来也该回报院里的。但是他一直都记得这件事。后来,他高中很刻苦,和我考去了同一个大学,去找我。我刚开始不理他,他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想办法照顾我。然后他渐渐发现了端倪,就计划着帮我逃跑。” 说到这儿,白苏颜已经泪如雨下,话语几次断断续续,最后只说出来一句:“我,我一直不敢,来看你。” …… 白苏颜在这里待了很久,叶澄帮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好,就走远了,留下白苏颜一个人,和他弟弟说话。 白苏颜喊他一起,大概是不敢自己来面对故人坟茔。但是有些话,叶澄终归是不方便听的。 一直到天色将晚,白苏颜才离开。他眼睛肿得厉害,狼狈不堪,一点也不像是过去那个高岭之花。 叶澄和他并肩走在傍晚的公墓里:“你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他。也可以联系你的朋友,回孤儿院看院长妈妈。” 哭过之后,白苏颜的鼻音很重:“嗯。” 坐在车上,白苏颜的表情还有些恍惚:“我以后是不是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叶澄摆手:“那不太行,你以后找我还是得偷偷摸摸的。我家里的醋缸子不太稳。上次贺笙找我抱怨,说他赛车的事被家里发现,被拎回去教训了很久,他强烈怀疑是我家芳泽背后通风报信,就是为了报复他三天两头来我家蹭饭。我想了想觉得也有可能。” 白苏颜眼底忍不住浮出一点笑意来:“你真的要退圈开饭馆吗?” 叶澄叹气:“你们到底要问多少遍?我店址已经选好了,等到装修好,就准备开业。已经跟阿笙商量过了,开业那天请他来唱歌。” 白苏颜思考了一下他能干什么:“那我去给你端盘子吧。” …… 叶澄是真真正正把开饭馆当做一件大事在准备。千挑万选准备了一年,终于万事俱备。 饭馆的地段清幽,面积不太大,但装修很用心,除了叶澄自己,还请了几位各有特长的大厨。 叶澄把请帖发出去,婉拒了其他友人来串场的好意,只请了贺笙来唱歌,为此还惹得季芳泽吃了好大一缸醋。 开业那天,生意很好,彻底打消了季芳泽“要不要找些托”的想法。应该是叶澄两年如一日,坚持用直播给自己的叶氏菜馆打广告的缘故。 这家饭馆叫“岁岁年年”。 …… 饭馆一切稳定下来,叶澄回系统空间的时候,发现叶宜年已经离开了。这里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多了几样简单摆设,一张床,一个书柜,还有一副桌椅。 叶宜年留了信在桌子上。 【叶先生,当初你问我是否要报仇,我一直没有给你答复。其实我知道,我心中有恨,却仍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是因为很多事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反而推给你。 这种行为本来令人不齿,可你却依然帮了我,将所有的难以抉择都一一为我处理妥帖,比我所能想象更加圆满。 我执念已消,多谢。 刚刚收到工作人员通知,催我前往轮回。我不好让人家久等,也不擅长当面道别,就留了这封信。话不再多说,望君顺风顺水,一切珍重。 另外,我在商城兑换的时候查了一下,积分好像不会过期。一个人讨生活要节省一点,不要这么败家。 友叶宜年留。】 …… 叶澄从来都知道,光阴流逝是一件很快的事。 但事情到了眼前,才发现原来比自己想象地更快。 他们甚至,没能相守到六十年。 季芳泽身体不好,能坚持到七十岁,已经是竭尽全力,无论是现代医术,还是求助神佛,还是叶澄从系统那里换来的药,都回天乏力。 只是安静地等着最后的时刻。 叶澄坐在他床边,看着他,突然轻声问:“你想不想看一眼我长什么样子?” 季芳泽摇头,疾病已经摧毁了他的健康,让他变得很瘦:“我不看。” 他当然想看了。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得不得了,从叶澄无意的言语中,窥得一点他过去的踪迹就能高兴很久。这些年,季芳泽知道了他的姓名,知晓他喜欢练剑,喜欢饮酒,知晓他三千世界来去。却从来没有真正看过一眼他的相貌。 他连叶澄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都恨不得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想看叶澄真正的相貌。 但是他一点也不会把这种心思表露出来。叶澄向来是个心里没数的人,对朋友都好得过分,更别说对恋人了,平常待他颇有些宠溺无度的意思。要是他说自己想看,叶澄肯定会想办法给他看。 可是,如果叶澄能给他看,早在过去那些年,就给他看了。他看这一眼,不知道叶澄要付出什么代价。 叶澄拉着他的手,摇一摇:“看看吧。” 季芳泽把眼睛闭上,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我不。我不看。” 叶澄就笑着趴在他枕边:“怕我是个丑八怪吗?” 季芳泽嘴角翘起来,又落下:“可惜现在丑八怪是我,又老又丑,你心里不知道怎么嫌弃我。” 叶澄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冤枉,他自认并不是那种看脸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印象根深蒂固地留在季芳泽的脑海里。 季芳泽还在坚持:“虽然我现在不好看了,你以后看见别的更好看的人,也不要忘了我。” 不过到了现在,叶澄也不会再反驳他了,他只是柔声道:“不会的,小芳最好看了。” “真的,我发誓,我走过这么多世界,见过那么多人,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 季芳泽却不信,他刚开始很喜欢在叶澄面前表现地“贤良淑德”,后面就开始暴露本性:“假的,白苏颜就很好看。至少也和我差不多。” 叶澄笑着捏他鼻子:“喂喂,白苏颜这个梗还能过去吗?换个新醋吃好不好?” 两人对视,季芳泽轻声道:“说好的六十年,是我先失约。” 叶澄心想:其实也挺好的。如果真的到了六十年,是他先走,留下季芳泽一个人,他该多难过呀。 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澄给他掖好被子,然后故意皱眉:“你先失约,怎么补偿我?” 季芳泽没说话,叶澄就自顾自道:“就罚你看我一眼。” 话音落下,叶澄身上渐渐散发出浅金色的光点,从这具躯壳中溢出来,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是个很漂亮的青年,玉冠锦袍,腰间佩剑,眉眼中有种张扬的意气。 慢慢地,和季芳泽梦里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青年走近,俯下身,亲了一下病床上那人的额头。 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般配。青年年华正好,但病床上的那人,虽然五官极好,毕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白发也苍苍了。 青年的动作却那么温柔又疼惜。 季芳泽看着他的脸,目光舍不得移开,嘴上却生气:“这辈子最后一件事,你也不肯听我的。” 青年弯着眉眼笑:“哎呀!我一辈子都听你的,最后一件事就不要计较了。” 季芳泽摸了一下他的脸:“我现在觉得,你不会喜欢我,也是件好事。” 你还这么年轻,岁月在你身上毫无痕迹,如果你也会喜欢什么人,往后这么多年,该难过多少次啊。 季芳泽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说话越发紧迫:“要想我。” “好。” “偶尔想一下就行。不要想太多。” 怕你忘了我,也怕你难过。 “好。” 他们说着话,季芳泽慢慢闭上眼睛,不动了。 那时候,叶澄还没有回答完他之前问的话。叶澄拉着他的手,也像是雕像一样不动了。 他知道,季芳泽的灵魂已经离开了。 009想安慰他,悄声道:【宿主,他只是轮回去了。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见到。】 【不会再见到了。】 叶澄站起身,打开房间的门,有人从他身边走过,进入房间,也有人留在叶澄身边安慰他,叶澄却像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一样。 【我一共走过五千六百八十三个世界,从没有碰到过,同一个人。】 【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叶澄扶着门框,突然就觉得,有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完】 看到有小天使质疑,我来解释一下,“芳泽“这个名字出自“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和季芳泽原本的身世有点关系,但是这里就不剧透了。虽然叶澄会用这个调戏他,但是这个名字本身是个正经名字。 叶澄: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下一个世界,叶澄:…… 第36章 叶澄回到了系统空间。他刚站稳, 就咳了一口血出来。因为这里只是魂魄,并无真身, 所以咳出来的,也是淡金色的液体。 他走了两步, 便支撑不住, 席地坐下,背正好靠在床沿上,整个人有点控制不住地发颤。 这是他最后在小世界显露神魂的后遗症。 主神待自己的任务者并不苛刻, 除了系统本身设定的任务条件,只要顺利完成任务, 别闹出世界大战,人体试验之类的乱子来, 并没有太多的规矩约束。 但不同小世界俱有自己的运行法则, 也可以说是“天道”。 去了一个世界, 就要守一个世界的规矩。他去的这方世界, 修行之道早已没落,科学当道。你徒手爬三百楼, 深夜穿行整个城市,将一把剑舞出花来, 还算在“天道”的忍受范围内, 但你要是打算御剑飞行三万里, 直接魂魄出壳凝成实体,就有点过分了吧? 009自知拦不住他,当时也没发表意见, 但看他现在这幅宛如死狗的模样,没好气地骂他:【看看看,你们两个四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最后让他看一眼能起飞吗?】 叶澄一只腿屈起,手臂搭在上面,眼睛闭着,没什么表情:【他想看嘛。就最后一件,我能为他做的事。】 提起季芳泽,009的声音放轻了一些:【你还好吗?】 叶澄语气平静:【还行吧,受伤不算太重。】 009本意不仅仅是问他的伤势,但叶澄没有接话,它也不敢再接着问了。 其实季芳泽离世的时候,叶澄的情绪还算稳定,009并没有感觉到特别剧烈的情感波动,但是那串眼泪,却是真真实实地,叶澄自己都没留意到,就掉下来了。 009想起之前那一幕,突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它从主神之前的召见和秘密指令中,隐约猜出了一点端倪。 它一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对叶澄而言,过往一切已成云烟,再不可追,属于爱的那部分已经被取走,然后结上了厚厚的冰层。主神还给他的那颗种子,又小又脆弱,真的能突破冰层,被人小心呵护着长大吗? 原来真的有人能穷尽短暂的一生,目光只围绕一个人打转。 原来被冰封的心,遇上那个人,还是能流出眼泪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长长久久下去,那主神还给他的那棵种子,或许真的能长大,重新把心补完整吧。 叶澄抹了一把脸:【我们走吧。】 【你不要休息吗?】 叶澄摇摇晃晃站起来:【新的任务还没来吗?】 009想起他以前的工作规律,解释道:【现在可以休息的,你现在是合同工了,不用一直接连不停地做任务。这次的任务积分扣除掉你多停留的年份,你还可以在主神空间里停留五年。】 叶澄就又坐了回去:【嗯。那就休息一下吧。】 009怕他自闭,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天:【你真的走过五千多个世界吗?】 叶澄应了一声:【嗯。】 就算之前就听叶澄说过,但009还是觉得震撼:【那岂不是很多很多年?】 就连不会被人类感情所牵绊的系统,都没有走过这么多世界的。 【有的任务简单,十天半个月的事,有的麻烦一些,需要几年。其实算起来,也没多久。】 009简直不能想象:【那怎么着也得有上千年了,上千年工作无休,你竟然没有罢工过?】 估计系统都得死机好几回了。 叶澄想了想:【凭着满腔工作热情,倒也不觉得漫长。】 009:【……老大现在不在,就不要这么虚伪地拍马屁了。你连基础工资都没有,哪来的工作热情?】 【不是为了在你面前拍老大的马匹。】叶澄嘴角微微翘起,【其实我一直很感激老大。我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但这种感激却一直保留在我的潜意识里。后来我想了想,我肯付出这么多来交换的,一定是我非常非常在意的事吧。老大帮了我,所以我觉得自己也应该辛勤工作。】 009面无表情:【还说不是拍马屁。】 …… 叶澄脑海微眩,他进入这次世界后的第一个感知,就是外面似乎很嘈杂。 叶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四周的景象映入眼帘。 他进入任务世界的地点,仍然是一个装修相当不错的房间。 不过这次是古代文人的书房,房间里也没有被下了药的美人儿,只有一群彪形大汉,穿着盔甲,拿着武器,将他堵在这张长桌后。 009象征性地问:【宿主是否先接收任务线和原主记忆?】 叶澄看着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士兵:【我觉得,他们大概不会给我时间慢慢接收记忆。】 领头的那个人冷笑道:“我们哥几个都是粗人,奉命行事,不懂叶大人那套君臣大义,乱臣贼子。要是不想吃苦头,叶大人还是别为难我们哥几个,乖乖跟我们走吧!” 叶澄赞叹道:【多善良的好心人啊。直接就把情况给我解释清楚了。】 见叶澄没反应,领头的那人耐心耗尽,朝前走过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坐在书桌后那个刚刚痛斥他们,面色微白的文弱书生,慢慢撸起了袖子:“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呢,就喜欢让别人为难。” …… 这次和叶澄交易的人,叫做叶松寒。 清河叶家的嫡支公子,五岁成诗,七岁能赋,夏朝有名的神童。神童并没有因为长大而泯然众人,反而越发文采斐然,风姿出众。 弱冠之年夺得状元,入翰林院,因为深得帝心,破例赐南书房行走。堪称风光无限,翩翩浊世佳公子。 二十五岁那年,连累老父,牵连家族,身败名裂而死。 之所以落得这样的结局,主要是因为他意外结识过一个“朋友”,叫何闲。 他们少年时在一个文会上意外相识。何闲自称是江南人,来京城游历。两人一起辩过经义,言谈间非常投契,渐渐成了朋友。后来何闲回了江南,两人也一直互通书信,没有断过来往。 叶松寒一直以为他是江南何家的旁支子弟,压根就不知道他真名叫季恒闲,也不知道他是宁南王的儿子。 他单纯拿何闲当做好友,然而季恒闲对他却是别的心思。 后来,叶松寒高中状元,步入仕途。这一年,皇帝要去江南的行宫避暑,当然要带上自己的一干心腹大臣。叶松寒也在其中。 结果宁南王早有谋划,突然举兵造反,兵临行宫。季恒闲作为镇南王最得意的儿子,当然也领了一支兵。 反正也是顺便,季恒闲就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造反没能圆满成功。救兵及时赶到,将皇帝等人就走。但叶松寒被季恒闲抓走了。 叶家是什么人家,对皇权正统的忠诚,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当今陛下乃是先帝嫡子,堂堂正正拿着遗诏继得位,况且当今陛下对叶松寒还有伯乐之恩。 叶松寒当然不可能投降。 他一开始知道真相,只唾骂了季恒闲一句“乱臣贼子”,便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落在敌人手里,恐怕很难获救了。季恒闲防备着他寻死,把他锁在牢里,于是叶松寒便闭目绝食,一言不发。 他这样出身性格的人,是绝不畏死的。如果真是如此,可能也就是一段刚正不屈,贞良死节的佳话。 问题是,这是一本替身上位文。叶松寒就是里面倒霉催的,被替的那个“白月光”。 季恒闲少年时和叶松寒相识,对他念念不忘,但是当时他们全家还在南方装鹌鹑,他没办法做什么。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叫人心里痒。后来他意外遇到了一个出身贫寒,长相几乎和叶松寒一模一样的少年。季恒闲把人带回去,精心养起来,要他读叶松寒的文章,一举一动,□□着按叶松寒的模样教。 季恒闲使尽了办法,但叶松寒性格极烈,无论他怎么做,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季恒闲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特别恶毒的念头,他到处带着那个替身,连带兵谈判也不放下,举止狎昵放肆。 五六年的时间,不说内里才华如何,举止言辞怎么也学得七七八八了。那个替身跟叶松寒长得极像,又从来没有真正在人前出现过。别人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叶松寒投敌了,甚至为了活命,做了季恒闲的娈宠。 消息传回去,别说是叶家人,别的人也不信啊。但是很多人都看到了。叶松寒的堂弟连夜赶了过去。他也不得不承认,那应该真的是叶松寒。 叶父一辈子严肃端正,怎堪受此耻辱,为证叶家清白,消息传回来当天,在叶家大门前自刎身亡。母亲随后自尽。叶氏视他为耻辱,逐他出宗。百年清名毁于一旦。 叶松寒在牢狱中得到消息,当场陷入癫狂,眼中流出血泪,气绝身亡。 后面那个替身和季恒闲是如何相爱相杀,深情虐恋,多少男配乱入,就和叶澄没关系了。 叶澄看完原身的记忆,抬起头,视线从书房中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墙壁悬挂的佩剑上。 叶澄拔出那把剑,剑身如雪,映出眉眼中的凛冽寒光。 “那个王八蛋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呼,第二个世界。 第37章 叶澄看都没看被他徒手撂翻的一群人, 把长剑从墙上取下来,转身就朝外走。 他回想着叶松寒记忆里的事。 大夏朝传了八代,每个皇帝竟都挺英明,两三百年下来, 国富民强, 盛世融融。这一代的皇帝, 也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心机城府都有一些,但性子很宽厚, 知人善任,心里有疾苦, 是个颇具浪漫情怀的人。简而言之,他不喜欢折腾, 并且心眼挺好。当初他能顺顺利利继位,打败一干虎视眈眈的弟弟, 除了他是嫡出之外,应该也有他这个性格的原因。 国家兵强马壮, 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上的势力相互制衡,外敌也不是什么心腹大患。确实不需要一个特别强势, 好弄权术的君王。 他继位的这些年, 纵然开头几个弟弟不服气,有些动作,但先帝离世之前为他清过路,后面自己又连打带削, 几番波折,现在已经是一片河清海晏。 不过是例行的江南避暑,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更想不到是宁南王。 就算在众皇子各出手段夺位的时候,宁南王也不怎么打眼,后来皇帝继位,宁南王立刻自请了去了南方的封地,这么些年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宛如鹌鹑,连给儿子起名,都带个“闲”字。 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竟然能悄不吭声地养出这么一支军队来,直接兵临行宫。 皇帝和大臣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当然不可能走到宁南王的地盘落脚。宁南王能带兵过来,一定是早和地方官员有了勾结。但是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不可能是直接大军开拔来的。 他带来的兵不会太多。 叶松寒稀里糊涂被抓,就一直待在牢里,对外面的情况一抹黑。 但叶澄思量几分,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他提着剑,将门口拦他的人挑翻,顺手将同一个院子的同僚救下,然后径直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皇帝下榻的行宫非常大,毕竟除了皇帝一家人,还有勋贵大臣们要安置。 叶松寒喜欢清静,特意找安排房屋的人提了一句。叶家本就极其清贵,叶松寒又眼看着前途无量,下面的人自然会尽心,给他分配的这处小院极为清幽,附近房屋少,花草多,离行宫中心地段比较远。同住的人也都是翰林院的年轻同僚。 宁南王的人手本来就不太多,季恒闲会带人跑到这边来,绝对不只是为了叶松寒,和几个官位不高的小翰林。 住在这附近的,还有一个人。跟叶松寒他们用高墙内外隔开,里面的宫室住的,是当今皇帝与皇后的嫡长子。 这位嫡长子据说身体不好,也性情冷淡,极少出现于人前,就连去行宫,也是挑着偏僻地儿住。但是皇帝和皇后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是天下皆知的。当初嫡长子重病,皇帝曾大赦天下,广召名医,皇后亲为长子跪经三月,常年吃素。 如果说着附近有人值得季恒闲带兵过来,一定是那位嫡长子。 心思转念之间,叶澄已经到了墙边。他没人引路,不知道哪里有门能过去,但是他能翻墙。行宫的宫墙比不上正儿八经的皇宫高,但也有数米,叶澄脚尖向后一蹬,双手微张,直接腾空而起。 伴随着风声,009的声音在叶澄耳侧响起:【本次世界名为:《浊世佳公子》 本世界主线任务:在古代玛丽苏世界中艰苦奋斗,获得佳名流传的成就。 本世界附加任务:完成原主叶松寒的心愿。】 叶澄从墙头跃过,没有落地,反而直接跃上高树,看了一眼附近的地形,直接踩着树枝朝最精美,且嘈杂的院落跃去。 009看他没打算稍停脚步,刻不容缓的模样:【等等宿主,你不先去问问叶松寒的心愿吗?】 【让叶松寒安安静静地在空间里躺一会儿吧,给他倒点热水喝。我先杀个人再去看他。我相信这一点一定和叶松寒的心愿不冲突。】 009对他这个说法不太赞同:【万一叶松寒的心愿是把他吊起来,活着剐上九百刀呢?】 叶澄觉得009说的有道理:【那也不能让人跑了呀。这次以后就是两军隔江对峙了,我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总不能直接踏水渡江,在大军中杀个七进七出,把他抓出来吧?】 009:【……我觉得你这么踩着七八米高的墙头,飞过去大发神威,和在大军里杀个七进七出,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到底哪里文弱书生了?! 叶澄敷衍道:【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这种事就不要太计较了。】 …… 季恒闲带着手下的一队兵,踏上院门的台阶。 季恒闲他们来的出其不意,又有内应接应,刚开始占了上风,很快攻破了院门。但是嫡长子身边的侍卫不少,又非常机警,反应过来后,立刻护着皇子退进了内院。 两方对峙,一时僵持不下,季恒闲的视线扫过这院落。只看外院的雕栏玉砌,就知道,里面的陈设该是何等的华贵精致。只怕比起皇帝此刻住的院子,也不差什么了。 这里在行宫地处偏僻,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样华美的院落。只怕是特意推翻原本的院子,新盖出来的。 不过是个冷冰冰的病秧子,说不定脑子还有些问题,竟然也被宠得像什么一样,受到这样的尊崇待遇。不过,若是能把他抓到手,纵然父王那边失败,握着这样的人质,这趟也不算白白谋划。 季恒闲高声道:“堂弟,刀剑无眼,何不出来和兄长说说话?也省得动刀动枪,平白连累了手下的人。” 季芳泽站在院落里最高的阁楼上,从那扇半开半掩的窗户,安静地看着下面对峙的人群。 身边内侍很紧张,央求道:“殿下,我们下去吧,换个屋子也好。” 季芳泽摇了摇头。 坐在这里,院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若是真的被人打进来,跳下去也干脆利落。 他知道季恒闲真正的目的,绝不会让自己沦为要挟父皇母后的人质。 然后,他的余光注意到了一抹白色。 那抹白色速度极快,像是一只巨大的白鹭,张着双翅,从天际坠落,灵活地踏过墙头,轻飘飘落在了对峙的双方之间。 白鹭落地,露出真容,众人才看清,原来是一个人。 这人穿着浅色的文人长袍,模样斯文俊秀。落地后,他被风鼓起的长袖宽袍随之垂落,衣襟发丝竟分毫未乱,若是拿上折扇或者书本,简直可以马上出发去参加诗会。然而此刻,他手中拿着的不是折扇和书籍,而是一把长剑,那剑看上去华而不实,有点像是文人书房里摆样子的挂饰。 但看过这人来时的冲势,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把摆样子的剑。 那人落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局势的紧张,而是神态悠闲,抬眼和季恒闲对视,嘴角微微勾起:“怎么着?故友重逢,不跟我打个招呼吗?” …… 他的话落下,季芳泽这边的人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口中泛出苦意来。 论起兵力,本来就是季恒闲那边的人占优势,他们不过是仗着守门勉强抵抗。现在又来了个身手莫测的帮手。算了,终归是难逃一死,只盼着能坚持到援军过来,不让殿下落入贼手。 然而,他们这边嘴里发苦,季恒闲那边的心情也很受惊吓。 叶澄虽然笑着,但眉梢眼底俱是冷意:“你不是派了一队人特意去‘请’我吗?怎么,我来了,你反倒没话跟我说了?” 季恒闲心里念头飞转,叹了一口气:“我竟不知叶兄除了文章华彩,还有这样的好身手。” 叶澄凉凉道:“彼此彼此,正如我也不知道何兄是宁南王的儿子。” 季恒闲想着刚刚叶澄的身手,一时迟疑着没有下令:“当初是我欺瞒在先,叶兄生气也是应该。只是昔日你我互为知己,把酒言欢。如今,叶兄真的要和我刀兵相向吗?” 叶澄惊诧:“我叶家世代忠良,你如今是乱臣贼子,难不成我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还是来帮你的不成?” “你的手下刚刚去请我,说你有话跟我说。”叶澄慢慢抬起手,将剑尖指向面色微变的季恒闲,柔声道,“既然你有这么多话要跟我说,不如就留下来,慢慢跟我说吧。” 季恒闲立刻向后退,他身边的侍卫见势不妙,立刻将主子拥簇着护在身后,让他向院外逃去。 叶澄横剑,一跃而起,脚步极快地踩过前面众兵卫的肩膀,飞快地向季恒闲逼近。 有反应快的兵将,见状立刻用手中的□□去刺叶澄,叶澄轻轻一跃,踩在数把□□交叠之处,竟生生将手腕粗的枪杆踩短,借势向前冲去。那些围攻而来的兵器,被叶澄一一挑开劈断,片刻也没能阻挡叶澄的脚步。 季恒闲甚至没能退到院门,叶澄就已经追了过来。他身边的亲卫对上叶澄完全是送菜。片刻不到,叶澄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叶澄几乎是像扔布袋一样,拖着季恒闲的领子,把人抡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隔着十好几米,一把扔进了内院,季芳泽手下的包围圈里。季芳泽手下的兵将反应也快。季恒闲撞在柱子上摔下来,咳了一口血,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脖子上就架了七八把刀。 顿时整个院子的动作都凝固了下来。 这一番打斗下来,叶澄甚至衣衫都没沾上什么血,唯有那把剑,血顺着剑锋流下来。 叶澄的视线转回叛军之中:“如果你们不想让我现在把季恒闲的头拧下来,建议你们还是放下武器,准备投降。” …… 季恒闲被抓,眼看叶澄能以一敌百,人心顿散,有的选择了投降,有的逃掉了。但是也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叶澄将里面几个将领卸了兵甲,抓了起来,其他也不再多管。 解决完了前面叛军的问题,叶澄转过身,扬起一抹和善的微笑,看向自己这边的同僚:“不知殿下如今在何处,可还安好?” 不知道是不是叶澄的错觉,他觉得周围的人好像全都僵了一下。侍卫中领头的那人干笑了两声:“那什么,这位,呃,这位侠士,殿下早已经被我们送走了。” 叶澄还没说话,一个内侍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态度恭谨:“这位公子,殿下召见。” 叶澄:“……” 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侍卫:看他扔世子如同扔死狗,我必须把殿下的行踪隐藏起来!! 殿下:快把我一见钟情的这个人接进来!! 推个朋友的新文! 《我只想治病救人》 作者:铃鹿 席和光是一名手持剧本,穿梭于各个世界治病救人的任务者。 鉴于他是一名新人,岗前培训必不可少。 系统995:对于救治的病人,你一定要弄清楚他的病症所在,对症下药,这样才会有高评分,才能尽快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席和光:是! 然而…… 第一个世界席和光是白月光,救治对象是主角受。 他兢兢业业,替主角受和攻拉红线,扯姻缘。 结果转头主角受看上他了! 任务结束后,席和光心如死灰。 系统995:恭喜宿主,满分救治! 席和光:??? 第二个世界席和光是小替身,救治对象是渣男友。 这回他学聪明了,努力去追渣男友,不让男友的白月光有机可趁。 最后男友终于对他死心塌地。 任务结束后,席和光志得意满。 系统995:救治失败,倒扣100分。 席和光:??? 受(微笑):我只想治病救人。 攻(叹息):我只想你来救我。 本文又名《修罗场日常》 《全程高能》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第38章 之前侍卫说皇子已经被护送离开了,叶澄心里其实不信。 季恒闲来得这么快, 又围了院落, 哪能这么轻松就让人悄悄跑了。再说要是皇子都顺利跑了,大家还僵持个什么劲儿?院子里也不会有这么多侍卫了。 但叶澄也没说什么。 因为叶澄也不是真的想拜访那位殿下, 谁不知道那位殿下身体不好, 性子古怪不爱见人,又是帝后的宝贝心肝儿。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或者举止之间冲撞了人家,岂不是自找麻烦? 只是叶松寒的身份摆在这里,叶澄总不能直接跟大家说, 哦,我就是跑过来逮个仇人,你们无视我,自便就好。 这么贸贸然翻过高墙, 跑到人家皇子住的行宫内院来, 叶澄只能有一个合理的名义,那就是护卫皇子。 他既然是以保护皇子的名义过来的,总得象征性地问问人家正主的安慰。既然人家不乐意让他见, 叶澄就想着顺势告辞,谁知后面闹了这一出,让大家都很尴尬。 这位内侍脸圆圆的, 看上去非常讨喜,笑眯眯道:“公子,不好让殿下等的, 您快跟奴才走吧。” 叶澄跟在他身后,进了内院最高的那座小楼。 比起刚才站了半院的侍卫,这位皇子身边的内侍和宫女人数并不多。但却井井有条,举止有度,完全就是寻常深宫内院的肃穆和严整,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杂乱危险。 叶澄踏入室内,他注意到密密珠帘后坐着一个人,想必就是那位殿下了。他没有抬眼,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翰林院修撰叶松寒见过殿下。这是臣的牙牌。” 先自报家门,表示我们是一边的。 内侍接过他手中的牙牌,进了内室,递给季芳泽。片刻后,叶澄听到了一个微低的声音,带一点沙哑的稚意。 对,当今陛下而立之年继位,如今刚满十年,这位嫡长子,算来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叶大人请坐。刚刚有没有受伤?” 叶澄心中微诧,但面色和语气仍然平静:“谢殿下关心,微臣无恙。只是臣护卫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看得出来,这位殿下确实喜欢清静,进入室内,除了那位引他来的内侍,便再没有其他伺候的人了。宫女为叶澄端上茶水,便低着头悄声退下,守在门外。 “本殿,”这人似乎说话有些犹豫,最后低声道,“我并未受惊。” 空气就沉默下来了。 叶澄一时有点不自在。 出于现在身份的缘故,叶澄也不好大咧咧说话,但是这位皇子又不明确表示出自己的意思。你是想询问我的身份?打听外面的情况?还是就打算客套两句?你倒是直说啊。 好在很快,这位殿下就开了口:“我被围困于此,不知外面情况,但料想季恒闲一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绝不会只是为了抓我。我想拜托叶大人一件事。” 季恒闲来得太快,一来就是围困,季芳泽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家是造反了,却不知外面具体情境如何。兵力的大头不可能是在他这里,必然在他父皇母后那边。 就算知道父皇母后身边的防卫远胜于他,但是眼看宁南王竟能将军队隐蔽着带入行宫,季芳泽到底还是担心。 叶澄觉得自己猜到了季芳泽的意思,应下:“殿下言重了,前往救驾本就是微臣的本分。只是殿下这边?” 按理说,叶澄在这边解了围,去护驾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有这个本事。但是他也不好就把这位皇子随便扔在这儿。 季芳泽却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边被围,父皇母后那边只会兵力更多。**凡胎,再高的功夫,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但以叶大人的轻功,要悄悄离开行宫,应该不难,我想麻烦叶大人去请救兵。” 珠帘后的年轻殿下低声道:“不必担心我这里。围兵退去,我自有隐蔽的躲藏之处。有这边的侍卫已经足够了。” 话说到这里,叶澄也不再多言:“是。” 季芳泽对他身旁的内侍道:“叶大人的武器不趁手。去将我库房中那柄父皇赐的那柄长剑,还有多的那件软甲,拿来给叶大人。” 内侍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叶澄正想着是不是主动找点话题,珠帘后的人便站起身,开口了。 “附近淮江城驻军将领,是我母舅。我会写一封手书给大人,连带我的玉佩,请叶大人立刻前往淮江城,召卫将军前来护驾。” 叶澄无奈,这位殿下也太轻信于人了吧。这样随意地单独召自己见面也就罢了。皇族玉佩是什么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虽说他有牙牌,但这东西也可能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啊。 幸好他是个好人。 珠帘内,季芳泽走到书桌后,很快写好了一封手书,盖上皇子印,又取下腰侧的玉佩,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叶澄本来就不是本地土着,对皇族的敬畏只是流于表面。见珠帘后的身影朝着里面去了,猜到大概是在写信。他坐在外面,看到桌面上宫女刚刚送来的茶水,就端起来抿了一口。 入口清冽,暗香萦怀,真是好茶。 珠帘被掀开,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叶澄端着茶,条件反射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穿着浅色锦衣的少年掀开珠帘,缓步走了出来。光线穿过雕花窗,还有空中浮动的细小尘埃,轻柔地映在他的眉眼上。 茶盏从叶澄手中跌落,全部洒在了他身上,沾湿了那件千人中来去,不染尘埃血迹的长袍,然后“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叶澄丝毫也没在意此刻的狼狈,他猛地站起来,瞳孔紧缩,死死地看着朝他走近的少年。 叶澄的动作完全僵住了,一瞬间脸色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了,那种震惊和无措,完全来不及有什么掩盖。 这么大的动静,季芳泽不可能注意不到。他见叶澄脸色巨变,死死地盯着自己看,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问了一句:“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生疏的话语落入耳中,叶澄回过神,他心头巨震,纷乱错杂,随口为自己找理由:“殿下龙章凤姿,姿容绝世,臣一时看呆了。” 刚出口,叶澄也察觉到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说都说了,再咽回去也来不及了。 这时候,他注意到取剑的内侍回来了。那内侍显然也听到了叶澄的话,目瞪口呆地站在他们身后,叶澄连忙接过剑,躬身道:“多谢殿下赐剑。救驾之事刻不容缓,容臣先行告退。” “拿上信和玉佩。” 伴随着信和玉佩一起递过来,还有一件外衣,是从季芳泽身上脱下来的。 “是常服,你换上吧。别把信弄湿了。顺便把软甲也穿上。” 伴随着季芳泽的声音,内侍已经手疾眼快地帮叶澄脱掉了被茶水沾湿的外袍,软甲穿在里面,又给他披上了那件季芳泽的外衣。 明明还只是十六七的少年,但季芳泽显然属于身高出众,长个比较早的那一种。再加上叶松寒本身也是文弱公子的类型。这件外衣穿在叶澄身上,竟也不算太小。 叶澄急匆匆换上外衣,转身离去。 身后季芳泽的声音传来:“本殿等着叶大人的消息。” 叶澄脚步微顿,低声道:“殿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托的。” …… 叶澄持剑离开。 季芳泽身边的内侍已经取了新的外袍来,给季芳泽穿上,嘴中还有些不平:“虽说他是来保护殿下的,这人也未免太浪荡轻浮了!” 竟然调戏到他们殿下头上来了?!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非得让陛下打他板子不可。 季芳泽垂着眼睫,心里沉甸甸的:“不知父皇母后那边如何了,还有阿峦。” 内侍安慰他:“殿下放心。娘娘和七殿下都跟陛下在一起,随身带着禁卫军,身边防护周全,定不会出事的。” 季芳泽没再说话,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这么盼望了。 …… 这一路很顺利。 淮江城并不算远,而且叶澄在路上走到一半,就遇到了皇帝那边派出来请救兵的人。 一道盖着玉玺的手书,一道盖着皇子印章的手书,再加上自己亲外甥的玉佩,卫将军片刻没犹豫,点上大兵就出发救驾,傍晚赶到行宫,正好和苦苦抵抗的禁卫军联手。 宁南王本来也是想着出其不意,最好能一举拿下皇帝等人为质,如今见事不可为,就立刻带兵撤走,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叶澄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这本的原书里提到过,宁南王这次的造反没成功,基本上没能杀掉几个重量级的人物。皇帝皇后更不必说。但是皇帝这边也同样没能对宁南王造成什么打击。 从此宁南王宣称如今的夏朝皇帝弑兄杀弟,上位不正,彻底与帝都朝堂决裂,靠着背后的几个异国,与大夏军队隔江对峙。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之,就算没有叶澄,这场造反也是有惊无险的。 敌军退去,当天夜里,为表嘉奖,皇帝接连召见功臣。 叶澄也在其中。 皇帝对叶澄在危急关头,记得先去救下自己的嫡长子,随后又去搬救兵的行为非常感动,并感到非常惊奇:“朕竟从不知道叶爱卿还会武艺!” 叶澄淡定道:“回陛下,微臣小时候是学过武艺的,只是家父实在不喜臣舞刀弄剑。所以……” 后面的话他不必说,皇帝已经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话没错,叶松寒小时候确实跟着人学过一阵,也确实是他的父亲后来不许他学了。不过叶松寒在武术上真正的水平,完全和他的文采成反比。 皇帝不赞同:“哎呀,你父亲就是这个脾气,太过偏颇了!文武全才有什么不好?!” 说着话,皇帝的视线落在叶澄身上,突然凝固不动了。 这位刚刚转危为安,对叶澄大加赞赏的皇帝,就慢慢皱起了眉。 “叶爱卿,你身上穿的这一件外衣,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你为什么穿我儿砸的衣服??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 古代朝堂纯属架空,不要跟我较真啊。这个作者脑子不好使的。 第39章 出了这么大的事, 避暑当然不能再照常进行了, 臣子们都劝陛下立刻回宫, 再做打算。宁南王既然撕破脸皮, 下一步说不定就是大兵压境,过江攻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说之前那贼子的手段简单粗暴了些, 但道理是通的。如果皇帝真的出个好歹, 皇子们都还年幼,定然会国本动荡。到时情况就未可知了。 但皇帝拒绝了。 首先,当初围宫是有心算无心, 现在大家摆明车马,宁南王不过是靠着天险与这边对峙,皇帝不觉得宁南王真的有举兵打过来的本事。况且这行宫严格来说, 也并不在江边上。其次,叛逆嚣张至此, 举兵围宫, 裂土为王,若是他们不能即刻给出打击, 反而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逃回京都,朝廷尊严岂非荡然无存? 回京也需要花时间。如今一干心腹大臣都追随在侧,行宫又有重兵防守, 正好朝廷决议,调兵遣将,与那逆贼一战。 经过商议, 众人最终决定暂留行宫。 深夜,行宫里不如往常般静谧,侍卫兵将翻了一倍有余,行宫中的巡逻密集了很多,脚步声一遍遍来去。但在刚刚发生过逼宫的情况下,这种嘈杂的脚步声,反而更能给人安全感。 当然,帝后的寝殿附近绝对是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敢大声喘气。然而皇后娘娘今天没能睡成一个好觉。 她第三次被皇帝翻身给翻醒了。 这还是围宫那件事之后,他俩第一天在一张床上睡觉。 救兵赶来,击退敌军,皇帝和众位大臣刚刚把跳到嗓子眼的心塞回去,没能多喘两口气,就开始不停地开会,要不要谈判,讨伐叛军的诏书怎么写,真要打仗调哪几支军队过来,谁做元帅,粮草哪里来,桩桩件件都是麻烦事,朝堂吵翻天。君臣干脆都睡在开朝会的大殿附近。等到商量出个一二三,事情告一段落,皇帝才终于能回到行宫内院睡个觉。 皇后也没能闲着。她虽然不用操心前朝叛军的事,但忙着安抚随行女眷,清点此次围宫的损失,打点前朝后宫的一应生活琐事,心里也很累。 好不容易晚上能休息一下紧绷的神经,还得忍受皇帝的失眠症。 透过床帘外的朦胧灯火,她平静地看着头顶黄色的幔帐,认真思考自己是贤良淑德地问一下陛下怎么了,还是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去。 算了,这些天闹出这么大的事,皇帝压力大很正常。体谅一下他吧。 就在她闭上眼,准备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睡觉的时候,皇帝终于沉重地开口了。 “梓童啊,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皇后娘娘闭着眼睛,假装自己没有醒。 梓童不想听他唠叨,梓童只想睡觉。 皇上推了一下她:“哎呀朕跟你说正事呢,别装睡了。你这属于欺君了啊。” 皇后娘娘无奈地眼睛眯开一条缝:“陛下,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朝堂上的事,臣妾也不懂啊。您有什么心事,还是明天接着跟老大臣们说吧。” 今晚就踏踏实实睡觉吧行不行? “不是朝堂上叛军的事。外面的事朕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皇帝陛下非常委屈,又摇了摇皇后的胳膊,“朕是要跟你说咱儿子的正事。” 看来是真的睡不成了,皇后娘娘终于睁开眼:“哪个儿子?” 皇帝有不少儿子女儿,这是难免的事,当然明面上他的儿女都是皇后的儿女。不过他与皇后是少年夫妻,情谊甚笃,私底下也就不说场面话了。 既然说的是“咱儿子”,那就是皇后自己生的。但皇后光儿子就生了三个,一时想不出来是哪个孽障,把他爹给烦成这样,一边操心着叛军,还得一边抽空操心他。 皇后纳闷:“老七这些天没跟哥哥弟弟打架,小九留在宫里,也没什么闯祸的消息传来啊。” 皇帝告诉她:“是咱大宝儿。” 其实季芳泽并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真按照排行来,他是第三子,但他是皇后的第一子,在帝后二人心中地位不同寻常,平常夫妻悄悄闲话,也总是冠以“大宝儿”之类非常俗气的爱称。 皇后娘娘顿时不乐意了:“我狸奴怎么着你了?” 狸奴是季芳泽的小名。季芳泽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只,像个猫儿似得。帝后病急乱投医,想起民间都说贱名好养活,又说猫有九条命,小名就叫了狸奴。 她的狸奴,除了不爱说话,哪儿哪儿都好,乖巧又懂事,能惹出什么事来? 皇后这会儿连尊称和自称也不记得了。好在他俩十五六岁就做夫妻,那会儿天天“你”来“我”去,气急了动手锤皇帝一顿也是有的。 所以皇帝也不在意,只是皱着眉道:“朕想了想,还是觉得叶松寒和咱儿子关系不太对。” 皇后之前抽空听皇帝念叨过一句,对他这么多天还惦记着这件事,感到非常无奈:“人家不是解释了吗?不小心弄湿了衣衫,当时急着去请救兵来护驾,来不及换新的,狸奴就把自己的外衣给他了。” 皇帝却不赞同:“叶松寒是什么人?规矩最严明谨慎,为官四载,朕从没见他失态过。怎么去了一趟狸奴那里,好端端地就打翻了茶盏?手脚冒失成这样?” 皇后克制着自己不要翻白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臣妾记得,陛下有次去狸奴那里吃饭,不也打翻了汤碗吗?” 好意思说人家。 “那朕上次把衣服弄脏了,狸奴也没说把他的外衣给朕穿一件啊!” “……那会儿咱大宝儿才十三。陛下,您真的穿不上。”皇后娘娘打了个哈欠,“这种没边的飞醋就不要吃了,啊。歇会儿吧,这些天还不够累吗?” 前些天实在是心力交瘁,一直没顾上,现在皇帝稍稍挤了一点精力出来,就开始琢磨了,越琢磨越觉得不对。 “还是不对。”皇帝干脆坐了起来,“他院子里那么多侍卫宫人,为什么偏偏脱自己的外衣给叶松寒穿?!” 皇后娘娘心想:皇帝的疑心病真可怕。当时那个情况,人家叶松寒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去救驾,狸奴解衣推食以示信任亲近,不是很正常吗?虽说我儿子性格冷淡了一点,但也不是傻子啊。 “而且梓童你有没有想过,”皇帝越说越起劲,扒出来更多不对的地方,“这行宫这么大,内内外外多少院落,为什么偏偏他俩就住得那么近?真的有这么巧吗?” “不行,朕明天得去找狸奴问问。狸奴还太小,容易被那种花言巧语,别有用心之人欺骗啊。” 皇后:“……” 明明你之前,还老夸人家叶松寒心底纯良忠善。穿了你儿子一件外衣,就变成花言巧语,别有用心了。 行吧,你开心就好。 …… 深夜,不远处的一座院落里,屋子里仍然点着灯火。 季芳泽一个人坐在屋内,桌上摆着一大摞地图,俱是江水两岸重要城池附近的地形地貌。 因为之前的围宫事件,帝后再不肯叫自己的儿子住在偏僻的地带了,季芳泽被强制搬回了行宫最深处,和他的嫡亲弟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内侍福生弓着身进来,轻声道:“殿下,那日叶大人穿的外衫已经洗干净了。奴才这就给叶大人送回去?” 季芳泽头也没抬,淡淡道:“想来叶大人也不缺这件衣服,不必送了,就放在这里吧。” 福生:“……” 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叶澄的来历。叶家是世家豪门。叶澄作为叶家嫡支,当然不会缺这件衣服。可既然您不打算给他送回去,您让我洗了做什么? 还有,“放在这里吧”是什么意思?您这是要把这件旧衣服放在您的寝室里吗?!连殿下自己的衣服都好端端地收在别的房间的箱匣里。这算怎么回事啊? 福生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人家是主子,当然人家说了算。见季芳泽说完一句,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轻手轻脚地把衣服放在季芳泽手边,退出去了。 季芳泽继续看地图,心思却忍不住有点跑偏了。他扫了一眼那件长袍,心烦意乱地抬起眼,正好对上房间另一面的大铜镜。 镜子中的少年眉眼极好,带着一抹恹恹的冷淡和审视。 叶澄那日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殿下龙章凤姿,姿容绝世,臣一时看呆了。” 说这句话时,那人眉眼间的漫不经心和敷衍,几乎要从神色里溢出来了。偏那人神态间总是带一点笑意,又看得人脸热。 季芳泽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这种鬼话,也不知道说给多少人听过!” 轻浮浪荡。 他看自己那副表情,若是没有猫腻,鬼都不信。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人,才失态到打翻了茶碗。 季芳泽把这个人的身影从脑袋中赶出去,怀着一腔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懑,又低下头去看地图。 月上中天,渐渐朝东边挪去,季芳泽熄了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没多久,门被悄悄推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人溜到了他床上。 季芳泽无奈,冷着声音:“季青峦,你已经十二了。。” “哥,我才十二。” 行吧。季芳泽也不好把害怕的弟弟给丢出去,只好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季青峦却不放过他:“哥,真的要打仗吗?” 季芳泽淡淡道:“嗯。” “咱们不回京吗?” 季芳泽平静道:“等到战事告一段落,自然会回京。” “咱能赢吗?” “能。” 季青峦就安安静静地睡了。 …… 清晨,季芳泽早早醒了,起来继续看地图。他对阵法上有些天赋,兵法也算感兴趣。虽说知道自己或许是纸上谈兵,也想看看能不能尽一份力。 季青峦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哥,你怎么枕头底下还放着一件旧衣服啊?” 季芳泽:“……” 季芳泽没说话。旁边福生冲七殿下挤眼睛,季青峦却完全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看着是男子款式。衣角里面刺着一个‘叶’字。” 季青峦抬起头,眼中有几分坏笑:“哥,这是哪一位叶大人的衣裳啊?” 当时皇帝召见叶澄,询问衣服的事时,季青峦也在场,自然一看就知道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季青峦,季青峦都想不到,他哥竟然会把谁的旧衣服藏在枕头底下! 父皇的怀疑没错,他哥和叶松寒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啊。 十二岁的孩子此刻看上去格外早熟:“你若真喜欢叶松寒,就叫父皇赐婚呗。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你若开口,父皇没有不答应的。如今局势紧张,不方便大婚,你可以先跟他把事定下来。” 叶松寒瞧着年纪可不小了,万一被人截了胡怎么办啊? 季芳泽冷下脸:“闭嘴。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季青峦嘟起嘴:“……真是不识好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芳不是太子啊。太子责任好重的,他在本书的主要工作,是专心和叶澄谈恋爱。 季青峦:父皇没有不答应的。 皇帝:不!朕绝不答应! 第40章 先是翻墙抓人, 然后又来回奔波救驾,叶澄回到房间时, 也觉得筋疲力竭,脱掉外袍和鞋子, 强撑着洗漱了一下, 就直接瘫倒在床上。 然而, 叶澄却不能睡觉。他今天好不容易打完原身在皇帝这边的工, 还得干他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进入系统空间。 一个挺拔秀美的男子正坐在书桌前,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灵魂对这些没什么需求, 009还是按照叶澄之前说的话, 给叶松寒倒了杯热水,不仅如此, 还贴心地将灯光调成了柔和温暖的橙色。但这些似乎并没能安慰到叶松寒的内心, 让他放松下来。 叶松寒的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明明之前还深陷于迷茫和痛苦,见到来人那一刻, 瞬间挺直了脊背, 站起身, 勉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叶澄摆摆手:【你在这里随意就好。我不久留。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叶松寒却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在下心中还有一事不解。契约所说的回到过去,是指在下之前所在的寰宇时光回流?还是说,叶先生现在来到的,是另一个新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大夏呢?】 叶澄给他解释:【是时间回溯。你原本的世界中, 时间没有继续往前,而是退回到了你被抓之前。你的父母还好好活着。家门清名依旧。】 除了你自己不能回来,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真正地挽回,而不是把遗憾和痛苦继续留在另一个未知的时空。 叶松寒平静地和叶澄对视,过了几秒,他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刚刚隐藏在深处的紧绷和痛苦,一瞬间淡去了很多:【原来如此。】 【那这就是在下的心愿了。我没有更多的野心志向,只是父母宗族生养我一场,】叶松寒极力想表现地淡然,但说到此处,仍然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手,【我未能光宗耀祖,侍奉父母膝下,已是不孝。若再沦为叛逆,牵连父母性命,家族百年清名毁在我手上,我真的,死也不瞑目。】 他眼眶泛出红血丝来,深吸一口气,微微偏过脸,轻声道:【叫叶兄看笑话了。】 叶澄去过不少古代背景的世界,知道在有些人心中,孝道,忠君,家族清名,这些东西的重要性是远胜过性命的。若非如此,叶松寒也不能在听闻消息后,悲愤癫狂,气绝于狱中。 叶澄点点头,郑重道:【我绝不会使叶松寒这个身份,沾染叛逆污名。孝敬父母,回报宗族,这些事我都会做好。】 叶松寒长揖到底:【多谢叶兄。】 【季恒闲你打算怎么办?因为我进入世界的时候,正好是宁南王围宫的时候。我想着你大概要报复他,就顺手把他抓起来了。现在大概在行宫的哪个地牢里。】叶澄这才想到人交给朝廷,好像他处理起来不怎么方便,【当然,如果你要我把他悄悄剁成饺子馅儿,我也能办到。】 【不必了。卑劣小人,何必脏了叶兄的手。】提起季恒闲,叶松寒情绪倒没太波动,眼中只有冷淡和厌恶,【既然落入朝廷手中,他绝无幸礼。】 说到底,叶松寒的执念,不过是父母安好与家族清名。他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大费周折,咬牙切齿去恨什么人的。如果说他刚知道季恒闲的身份时,两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后来季恒闲又做出那样的事,那就真的是恩断义绝,情义两消。这个人已经完全不在叶松寒的眼里了。 【那另一位呢?和你很像的那一位。】 严格来说,叶松寒的仇人有两位,除了闲得蛋疼,恶毒至极的季恒闲,还有那位伪装成叶松寒,直接导致他身败名裂的原书主角受。 叶松寒似乎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叶澄说的是哪个,才淡淡道:【浮萍飞絮,身不由己罢了。】 他没有见过那人,但就算相貌再像,举止要模仿出□□分,恐怕也得数年之功。被养在府中,按照别人的一举一动学了好几年的人,想来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叶澄点点头。走之前,叶澄迟疑道:【呃,不知道和男子结亲的话,算不算有辱叶兄想要的清名。我记得你们这里是不禁两个男子婚配的。】 叶松寒微怔。 叶澄摸摸鼻子:【实在抱歉,我也不想因私废公,但我好像遇到了我过去的恋人。以防万一,就先问一下。】 叶松寒表示理解:【虽说男子结亲少见,但若两方情投意合,经得高堂应允,礼数周全,也是一桩美满姻缘。】 只有娈宠与佞幸,才会遭人唾弃,若是二人正经成婚,同寻常夫妻般相守,倒也不会惹来太多非议。反正他如今身上并无婚约。 以叶松寒的年纪和才貌家世,至今未婚,当然是有原因的。 早在幼年,父亲便为他定下了亲事,是父亲一位至交的女儿。虽说未行礼下聘,但已经交换了生辰八字和信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也曾见过几面。那位世妹温柔贤淑,举止有度,叶松寒是真心拿这个姑娘当自己未来的妻子看待的。 说好的十八岁成亲,结果临到头,叶松寒的祖父去世,要守三年孝。叶家本要退婚,不耽误人家年华。但那家人并未同意,那姑娘等了他三年。三年出了孝,成亲的事再次提上议程,姑娘却因为一场风寒病倒,最终去世了。 按理说,这个夫为妻纲的背景下,妻子去世了,丈夫没有要守孝的道理,何况叶松寒与那位姑娘还没有成婚。但叶松寒记得当初人家苦等他三年的恩情,坚持要三年后再重新议亲。 其实若这样变故未发生,从行宫回京后,父母便要再为他议亲了。但现在壳子里换成了叶澄,他总不能要求叶澄像他一样,为叶家传宗接代。所以还是随叶澄高兴吧。只是双方父母那一关,恐怕不太好过。 【恭喜叶兄再遇心上人。】叶松寒拱手,笑问,【不知是哪家俊秀?】 我帮你斟酌一下上门提亲的可能性。 叶澄轻咳了一声,摸摸鼻子:【是陛下的嫡长子。】 叶松寒一直是温和平静的,饶是刚刚叶澄说出想和男子结亲的话,他也一直保持着淡定,但是现在,他的表情有点僵硬了:【陛下的嫡长子?】 【嗯,对。他身体不太好,应该不继承帝位。所以和男子结亲,也是有可能的吧。】 在得到叶澄肯定的回答之后,叶松寒彻底笑不出来了。他一把抓住了叶澄的手:【往事不可追,叶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重提?】 叶澄迟疑:【这个,和不能继承帝位的皇子结亲,也会被唾骂鄙弃成佞幸吗?】 叶松寒语速很快:【唾骂鄙弃倒不一定,但可能被陛下杖毙。】 天下芳草无数,何必自寻死路? …… 在答应了叶松寒,会再慎重考虑之后,叶澄从系统空间里出来了。 他吹熄了灯,躺在床上,但是月光从窗户那边照进来,满室清辉:【九哥,你觉得,那是芳泽吗?】 009:【是吧,虽然模样稚嫩了很多,但再长几年,估计和上个世界的季芳泽一模一样。】 009当然知道那是季芳泽,但是他不太方便斩钉截铁地告诉叶澄。一来主神没有给过009明确的消息,这些都是它猜的。二来,你若告诉叶澄说这就是季芳泽,你就得给叶澄一个说法。你怎么解释? 叶澄既然把过去卖掉了,就不能再轻易碰触到过去。否则交易可能会失效。 主神都不告诉他,它这种小系统,还是闭嘴吧。 其实叶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仅仅是因为那张极度相似的脸。他走这么多世界,也不是没遇到过模样相似的人,但他仍然能分辨是不是故交。 那是季芳泽的魂魄。和上一世陪伴他的,是同一个人。 叶澄迟疑:【但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若说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意外重逢,也就罢了。这才是他离开的第二个世界。 009敷衍他:【你离开上个世界的时候,不是还要死要活地掉眼泪。反正能遇到总是好事,还想这么多做什么。继续好不就完了?】 叶澄没说话。 009后知后觉地猜到了什么:【你不会是不打算跟人家好吧?!】 因为怕被皇帝打死,就真的不要你家小芳了??你也太负心汉了吧? 片刻后,叶澄轻声道:【你觉得芳泽上辈子过得快乐吗?】 【别人都儿孙满堂,幸福美满,他只守着我一个,守了一辈子,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只是看了一眼我的脸。还要因为不确定我的心意,总是担惊受怕,什么都记在心里。】 【这样的一生,真的快乐吗?】 009腹诽:我看他过得挺快乐的,一天到晚巴不得粘在你身上。还有,他疑神疑鬼完全是出自他自己爱吃醋的本性吧。倒被你说的像是小可怜一样。真是情人滤镜八米厚。 【若他还喜欢我,我自然无论如何都奉陪。但上辈子的事,他若不记得了。我何必再为了一己之私,去打扰他呢?】 009:【呵呵。】 你忘了上辈子他对你是一见钟情了。现在帅也耍了,面也见了,剑也拿了,衣也换了。再说这个不觉得有点晚了吗?你答应季芳泽也不能答应啊。 叶澄翻了个身:【而且,人家今年才十六岁!我这幅壳子都二十四了!怎么好意思对人家下手。怎么着这几年也该老老实实的,离人家远一点。】 【你之前都几千岁了,跟人家二十三岁的小青年在一起,那会儿怎么好意思的?】听着叶澄这句话,009觉得怎么有点不对呢,它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叶澄的私心,【你要是真没想过和人家好,想这么多做什么?刚刚还追着人家叶松寒问男子婚俗呢!】 你连成婚的事都琢磨上了,还跟我说这些?!虚伪不虚伪啊! 叶澄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打了个滚儿:【以防万一,以防万一嘛。】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我觉得芳泽应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能引诱他! 季芳泽:好的那我已经准备好引诱你了。 第41章 叶澄早上睁开眼, 看着床上空荡荡的另一边,发了一会儿呆。 他昨夜又做梦了, 但这次的梦,和他打包卖掉的过去没有关系, 所以醒来后他还记得。 在上一个世界, 他因为是别人的身体, 没有和季芳泽发展到最后一步,但平常两人牵手,拥抱都不怎么顾忌。待到叶宜年的魂魄转世离开,他们就直接睡到了一张床。 刚开始叶澄不同意。 季芳泽不清楚, 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平常醒着的时候也像个人似的,睡着以后完全放飞自己, 睡相极差。每天睡之前好好抱着的枕头, 睡醒之后, 就被他扔在地上。万一他把季芳泽也踹下去怎么办? 但是季芳泽坚持,叶澄想着他被踹两次就乖乖认命了。谁知大活人和枕头受到的待遇一点也不一样。 每天早上醒过来,季芳泽不仅安安稳稳待在床上,他整个人都趴到人家怀里去了, 像个树懒。虽说没把人踹下床,但是这同时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 季芳泽十天里有七天, 一睁眼就往洗手间跑。 叶澄觉得长此以往很不利于季芳泽的身心健康, 于是就想分房睡。 他昨夜梦到的,就是他跟季芳泽说分房睡的那一次。 他只提了一句,季芳泽本来系扣子的手就顿住了, 片刻后,几乎是气得打哆嗦:“我没那么想。” 季芳泽咬着牙:“我不是,想着一起睡的时间久了,能磨着你答应我。我没那么想。你说不愿意,我难受死也不会动你一手指头。” 叶澄愣了一下,简直要哀叹出声。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一副冷淡又沉稳的模样,性格也体贴宽容,结果现在暴露本性,心思简直细得像针尖。叶澄过去揪住他的脸,扯成一张饼,眼中带一点笑,凑过去和他对视:“别什么大帽子都给我往头上扣。你可冤枉死我了。我什么时候这么想过你?” 季芳泽心思细,爱生气,好在特别好哄。季芳泽搂住人,把脸埋在他颈间,轻声道:“我就是想,每天看着你入睡,睁开眼就看见你。” 叶澄这种性格,其实很难体会到季芳泽这种细腻歪缠的心思。他虽然待季芳泽与旁人不一样,却也不会想着一天到晚都和季芳泽在一起。 但此时此刻,旧梦中醒来,想着季芳泽那句“我就是想,每天看着你入睡,睁开眼就看见你”,叶澄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起身,穿上衣服,小厮已经打好了水。叶澄洗了脸,小厮把被他扔到地上的枕头捡起来,细细擦过,本来想放回床上,但叶澄突然开口。 叶澄把帕子四平八稳地搭回盆子沿上:“收起来吧,以后床上别放枕头了。” 四十多年时光,在叶澄的生命里,简直如同朝露一般短暂。但这短暂如同朝露的四十年,到底还是叫他改变了。 一无所有,四处漂泊的浪子,好不容易升起倦心,在小小的温软巢穴中暂歇。一旦有过停留,哪儿还能真的像过去似得,孑然一身,说走就走呢。 叶澄迈出门槛,心想:瞎想什么,人家还小呢。现在去套近乎,那可真是不要脸了。别说皇帝会不会大发雷霆,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儿啊。 …… 叶松寒虽然颇得皇帝青眼,但说到底,只是个官场的小虾米,所谓的“南书房行走”,也不过是“讲究文义”,平常为皇帝解释一下典故什么的,正事他是插不上手的。这种商量叛军应对的事,他当然更没资格参与。 不过也不能随意闲着,无论在哪里,该上班还得上班啊。叶澄就每天待在安排的宫殿偏房里,和几个翰林院的同事一起值班。 事倒不多,陛下也没心思召见他们。在其位谋其职,叶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也不操心别的。他最近在琢磨他自己的事。 他这次的任务,和叶松寒的心愿倒是很接近。 “留下佳名”这四个字,认真算起来,也有很多路子可以走。 第一个最简单,风华翩翩,引人心折的才子路线,这点叶松寒已经完美符合形象,名气也很不小,遗憾的是系统不让靠脸。直接给他排除了。 第二,为民做主,嫉恶如仇,详见最后一位门神——海瑞。这是“青天大老爷”的路子,可惜叶澄现在待在翰林院,不能外放,自然也只好放弃。 第三,以下皇帝面子为己任,直言进谏,代表人物魏征。当今皇帝挺好的,除了偶尔有些浪漫情怀,真没什么大毛病,不兴宫室,不爱奢侈,也算勤政。叶澄实在不愿意去做那个鸡蛋里面挑骨头,处处讨人嫌的人。 其他大搞发明,利国利民;上阵打仗,保家卫国等等等等,说起来都有种种不足之处。 最后就只剩下专心修书做学问这一条路了,既符合叶松寒的身世气质,又安全保险,不招人忌讳。等到年纪大一些,修书撰文弄个名头来,再去书院任职,教几个学生。无论如何,在清流文人之中,也能混个佳名出来了。 叶家这样的人家,也未必想让叶松寒爬到什么内阁高位去,清贵又的大儒,恐怕更合宗族的心意。 两全其美,一切妥当。 叶澄放下一件心事,下了班就溜溜达达地往住处走。 院子门口,几个小太监正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见到叶澄,领头的人连忙上前几步。 叶澄也认识,这是之前跟在季芳泽身边,喊他进去的那位内侍。他和福生并肩进了屋子,关切道:“福生公公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福生笑得喜庆:“上次叶大人来得及时,主子心里记着,便派小的来给叶大人送些东西。” “多谢殿下赏赐。” 福生身后的小太监们将东西放下,一一出了门。叶澄见福生还不走,了然道:“福生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倒是还有那么一件事。” 福生心里有点苦。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个差事。本来皇子派身边的太监去接触前朝臣子,就是件遭忌讳的事,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说出去人家都不信。但是主子的命令也不能不听:“这个,叶大人啊,主子还有东西在您这儿呢。” 叶澄一怔,皇子玉佩,宝剑,还有软甲,他当天就交给皇帝身边的内侍了,难道季芳泽没收到吗?他解释道:“殿下的玉佩,宝剑,还有软甲,我都交到陛下身边的公公手里了。” “咳,不是这些。殿下说物尽其用,这些原本就是送给大人的。”福生将盒子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的宝剑,软甲,还有其他别的物件,然后轻咳了一声,“但是主子那件衣裳,还是请叶大人还给咱家吧。” 叶澄这下真是不明白了。 以季芳泽现在的身份,一件衣服,他能穿上三两次都算多了。一件别人穿过的,没什么皇子印记的常服,也值得专门让人过来要? 叶澄无语片刻。 好在那件衣服也洗干净收好了,叶澄找出来,给了福生。 …… 季芳泽的院子里,宫人比寻常多了几个。他平常喜欢清静,院子里本就静谧,如今更是个个凝神屏气,不敢弄出一点稍大的动静来。 屋里,季芳泽坐在软塌上,对面坐着一位宫装女子。 说起来,她年纪不小了,岁月却格外眷顾她,和季芳泽相似的脸上光滑细腻,五官极美,举止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皇帝夜里说第二天要过来,但是他实在没挤出时间,过来的人选便换成了皇后。 皇后坐下来,倒也开口没问叶松寒的事,只是仔细问了季芳泽最近的饮食,有没有哪里不松快不舒坦。 母子说着话,皇后的视线从屋内转过,问道:“怎么不见你身边的福生?” 季芳泽平静道:“儿臣让他去办点事。” 说着话,福生从外面回来了。他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一些面孔,本来是打算待会儿再去见殿下,但皇后刚才问起,站在屋门口的大宫女瞥见他的身影,便示意他来回话。 “手里拿的什么,过来给本宫看看。” 福生背上瞬间出了一层汗,见季芳泽不说话,便将手里的匣子交给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皇后打开,翻了翻:“这就是叫你父皇夜不能寐的那一件?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一件旧衣服,还大费周折地要回来。” 季芳泽没说话。 “你父皇昨夜跟我念叨这件事,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皇后放下那件衣服,挥手让人把那件衣服拿下去,“阿娘的狸奴,也长大了。” 皇后轻声问:“你是喜欢年轻俊秀的公子,还是说,只喜欢这一个。” 这里的人,俱是心腹中的心腹,说什么也不怕的。 季芳泽轻声道:“儿臣那日见他从云霄来,方知什么叫‘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皇后叹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想的?这世上有男子正经成婚,也有各成家室,互不相碍的。” 季芳泽:“既是心中所恋,自然要名正言顺。” 皇后闭了一下眼睛,揉揉额头,面露疲态:“你对叶松寒了解多少呢?他人品如何?家中可有妻室?” 季芳泽平静道:“他尚未婚配。” “可问题就在这儿。这样的人品家世,他今年二十有四,却还未婚配,甚至没有定下来的人选。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皇后轻声道,“这样的人,他不是心里有人了,就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瑕疵。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季芳泽没说话。 “在母后看来,他是前一种。”皇后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叶松寒这个人,母后虽然身处后宫,却也知道他的名字。你父皇那时候对他赞不绝口。但本宫对他印象深刻,是另一件事。” “当年弱冠折桂,打马游金街,半城闺秀都倾心。”皇后平静道,“你端王叔家的依兰郡主,最矜持傲气不过,琼林宴上远远看了叶松寒一眼,就闹着非君不嫁。端王妃就这么一个心肝女儿,拧不过,只好跑到宫里来求赐婚。叶家拒了皇帝的赐婚,因为叶松寒已有婚约。” 皇后看了一眼季芳泽紧握的手:“后来,他那位未婚妻似乎是去世了。此后再未听说叶家议亲。你可曾听说过,这世间有丈夫为妻子守节?更何况是未过门的妻子。叶松寒定然对他那位早逝的未婚妻感情极深。” 见季芳泽面色苍白,皇后心间刺痛,但这些话,她不得不说。 若季芳泽喜欢的是别的什么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叶松寒。 先不提叶家的家世门风,单说叶松寒的性子,也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老老实实把人圈起来的。到时候,伤心的还是她的狸奴。 皇后轻声问:“纵然如此,狸奴,你还是心里想要他吗?” 季芳泽微低了头,转着腕间的一串佛珠:“他既无婚配,就是天给我机会。若不试试,我怎能甘心。” 皇后看着季芳泽此刻的神情,眼眶微酸,就笑了:“好。阿娘给我们狸奴想办法。” 你从来不找阿娘要什么,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心上人,阿娘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季芳泽猛地抬起了头:“母后,我不要您和父皇插手这件事!” 皇后摸着季芳泽的头,柔声道:“阿娘不会逼他的。阿娘只是让他来为你讲经义,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芳泽: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把握,制定方略,小心引诱。 皇后:儿砸放心,母后想尽办法,也一定让你如愿! 叶澄:……你们不要这样,其实我真的愿意。 第42章 皇后忙完宫务, 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母子不过说了些话,天色就渐渐晚了。皇后盘算着时辰,准备离开。 季芳泽起身, 轻声道:“孩儿许久没有和母后好好说话了。不如母后今日在儿臣这里用膳吧。” 皇后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阿娘回去吃。” 季芳泽神色微黯:“是孩儿不孝。” “阿娘吃素吃惯了, 闻不了油星, 关我儿什么事?”皇后摸了摸他的脸, “阿娘只盼着, 狸奴每天快快活活的, 就好啦。” …… 清月从外面进来, 看到皇后正坐在榻上,旁边矮几点着灯烛, 正在缝一件衣裳。 待到皇后放下手里的针, 她才出声:“殿下都开口了,娘娘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呢?” 清月是皇后带进宫的婢女,七八岁的时候, 就跟在皇后身边服侍, 一直不肯嫁人。说是婢女,其实和姐妹并无差别, 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见皇后这副模样,她口吻中带了些心疼:“便是要吃素膳,使唤奴婢回来提就是了。” 皇后抿了抿嘴唇,把做了一半的衣裳收好:“该说的, 该问的,都说过了。狸奴好安静,本宫若在那里用膳,又是一番折腾。还不如让狸奴安安静静地看会书。” 清月把银耳汤递到皇后手里,皇后喝了一口,轻声问:“叶家的老太太年岁高了,平常最疼儿孙。如今行宫出了这样的事,叶松寒随驾,也不知老太太心里何等担心,清月你亲自回京,悄悄去一趟叶家吧。” 清月轻声道:“只怕殿下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她当时也在屋里,听到了母子两个的对话。 “那就不让狸奴知道。”皇后面色平静,语气冷淡,“若不是狸奴开口,依本宫的意思,干脆就别费这功夫,直接下旨把人抬进来。如今只是不让他们给叶松寒定亲,叫两个孩子相处看看而已,又没逼他们什么。” 清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娘娘是一心为了殿下想。只怕叶家不情愿,到时候反倒闹出波折来。” 当年依兰郡主的事,清月也还记得清清楚楚。端王爷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一众王爷中最受倚重。他家的郡主也极得宠,当年陛下亲自赐婚,叶家也是咬牙不肯的。虽说当时叶家的理由是叶松寒订婚了,但谁知道是不是借口呢?毕竟叶家这样的家族,未必愿意跟皇族攀亲。 “叶家会愿意的。”皇后放下汤匙,“一个郡主算什么,难道能跟本宫的狸奴相比吗?” 清月没说话,心里却担忧。纵然在娘娘和她心里,殿下千好万好,可殿下毕竟是男子。这男子结亲之事本就少见,和皇子结亲,更有佞幸之嫌。叶家怎么会愿意?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淡淡开口:“若是公主,本宫还打不了这个包票。就因为我儿是男子,叶家才一定肯呢。他们这种忧国忧民的清流,不是生怕本宫的狸奴留下子嗣吗?” “叶家都是聪明人。你只管去说就是了。” …… 皇后离开,季芳泽坐在屋内,福生站在一旁回话。 季芳泽掐着手腕上的佛珠:“他怎么说的?” 福生老实回答道:“叶大人没说什么,收下殿下的赏赐,又把殿下那件衣服还给奴才,奴才就回来了。” 季芳泽微微皱眉:“没别的了吗?” 福生暗暗叫苦,哪儿能有别的什么呀。但当奴才就得哄主子开心,福生笑道:“叶大人仔细问了殿下的近况,是不是康健,瞧着很关切呢。” 季芳泽怔了一下,不自在地撇了一下头,轻声道:“敷衍客套的话罢了。” 福生给季芳泽换了热茶。 季芳泽顿了一下,语气稍有些紧张:“他没提过他留在本殿这儿的那件衣裳吧?” 福生:“……回殿下,没有。” 说到这儿,其实福生也暗自腹诽,您是把您留在人家那儿的衣服要回来了,人家留在您这儿的那一件,您倒是不提送回去。这说出去叫什么事啊。 季芳泽松了一口气,看着手边的茶盏,心又重新沉了下去。 叶澄那日看到自己的脸,震惊之下打翻了茶盏,洒了一身热茶也顾不上。那副神情季芳泽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是他说的什么“一时看呆了”,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叫他极不可置信的故人。 他是想到了什么人? 是他那位早逝的未婚妻吗? 季芳泽慢慢攥紧了手。 人现在已经到他身边,来日方长,一定不能着急。 …… 皇帝夜里回来,皇后非常温婉贤淑地给他脱掉外衣,换上常服,又吩咐人给陛下端上来热着的鸽子汤,自己温柔地给皇帝揉额头。 皇帝好久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了。他昏昏欲睡地坐着:“朕有梓童万事足。” 皇后温声细语地跟皇帝说着琐碎闲话,话头慢慢转到了诸位皇子身上。 “臣妾今日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看了看,大概是最近的事闹得,学堂有些浮躁。如今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京中,诸位皇子的课业可不能拉下。臣妾想着,与其闹哄哄地聚在一起,倒不如每人回自己的住处闭门读书。” 皇帝叹气:“梓童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些孽障若没个人管着,更无法无天了。” 现在不在京中,又是紧要时节,哪里分得出这么多大儒,给这群小混蛋安排一对一教学哦。 皇后微笑道:“老大人们忙,翰林院几位随驾的年轻大人倒还好。翰林院俱是才高饱学之士,为皇子们讲讲经义总是够的。” 皇帝欣慰点头:“梓童思虑周全,这事就麻烦梓童费心了。” …… 第二天一早,圣旨就颁了下来。皇帝命翰林院部分官员,前去监督皇子们好好读书。 这是个挺不错的差事,大夏的皇子通常是到了年岁,便去书房和兄长们一起读书,有资格为皇子讲学的,俱是名臣大儒。翰林院普通的臣子,平常是沾不上皇子的边的。如此一来,就算不是正经老师,好歹也是半师啊。 叶澄也被挑选在列。他被分去了三殿下处讲学。 叶澄听了之后怔了片刻,才应下。众人以为他是不情愿,纷纷隐晦地向叶澄投来同情的目光。 谁不知道呢,三殿下是帝后的嫡长子,心尖子,又因为身体不好,最是娇惯。平常上书房的课好像都少去,功课从来不做,不喜儒家经义,反而偏好兵书那些,让朱老大人颇有微词。要是性子温和也就算了,偏偏听说还寡言冷漠。重不得轻不得,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 此刻被大家同情的叶澄,心情却和大家想的不太一样。 009的声音幽幽地冒出来:【不知道是谁说,人家还小,这几年要老老实实的,不去招惹人家。你果然还是对人家十六岁的少年出手了。】 叶澄喊冤:【我就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去给他讲书啊!你别说得我像是个变态,要去占人家什么便宜一样好不好?】 009感受到叶澄微微加快的心跳:【呵呵。】 叶澄摸了摸鼻子,压下微翘的嘴角:【我也不是故意去接近的,皇命难违嘛。】 …… 第二日清晨,叶澄穿好衣服,福生已经在门外等他了,领着他去见季芳泽。 福生是季芳泽身边最得用的太监,接连让人家跑两趟,叶澄本来想给福生塞点见面礼,被福生大力拒绝了。 福生擦了擦汗:这说不准就是未来的皇子妃,他现在巴不得给叶澄送点礼,哪里敢收叶澄的礼哦。 两人走了一阵,福生是季芳泽身边的老人,叶澄难免要打听一下情况:“在下听闻,殿下平日里更偏好兵书?” 福生简直像是被人踩了脚,义愤填膺:“这是谁在外面污蔑我们殿下?!叶大人,我们殿下从来不喜欢兵书阵法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最喜欢读正经的经史!” 他可打听过了,叶大人出身儒学世家,联想一下平常上书房讲学的几位大儒,心里肯定是偏好经史的。他可不能给主子拖后腿,让主子给叶大人留下坏印象。 叶澄一怔,笑着把这茬揭了过去:“那可太好了,在下对兵法了解不多,倒是经义擅长一些。” 叶澄走着,跟009唠嗑:【我怎么感觉这福生公公哪里怪怪的?是不是有点热情过度啊。】 009翻了个白眼:【哪里怪啦,你又不了解人家,说不定人家性格就这样呢?】 …… 季芳泽坐在书房里,翻着一本《左传》。 昨天他已经着人将书房细细收拾过了,地图兵书,还有他平日里写的一些笔记,都一一妥善收好,换上了朱老大人平常推崇的四书五经,各种儒家经典。 他平常接触外人不多,一时半会儿也打听不清楚叶澄具体的喜好,只能按照朱老夫子的喜好来。都是儒士,想来应该差不多。 季芳泽一大早就起了,检查了三遍着装是不是得体,才去了书房。他强自镇定地坐在桌案后,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芳泽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福生先进来:“主子,叶大人到了。” 季芳泽按捺着没有起身,语气中有一丝迫切:“快请进来。” 逆着光,一身官服的年轻男子从门外跨进来,身姿挺拔,眼中含笑,行了一礼:“臣见过三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叶家大概愿意,因为他们都不希望季芳泽做太子。 唔,这大概是一个集万千狗血于一身的世界…… 我明天要断更一天宝宝们,明天我们老师要期末考试…… 第43章 清晨, 凉风习习, 半点觉不出平日的暑气。 偌大的院落里安安静静的, 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清馥芬芳。循着花香弯弯绕绕地走过去,在一处无人的后院角落里, 竟栽了满墙的野蔷薇。如今正是花开时节, 一墙雪白轻粉, 杂杂乱乱地挤在一起, 没人细心打理,倒长出几分热闹自在的野趣来。 花墙下,一个青年在练剑。 他穿着广袖长袍, 但回旋挥舞之间, 倒不觉得拖累,反而飘逸潇洒地很。蔷薇花瓣本就轻盈拥簇, 无风自飞,在他剑风扫过, 更是如同纷纷如同花雨。 片刻后,叶澄收剑入鞘,擦了擦额角的汗。他之前就注意到了附近隐约投来的视线,但也没在意,如今练完剑抬头看过去, 刚好对上阁楼端坐的少年皇子的双眼。 叶澄嘴角微扬, 远远隔着几重柳枝,对阁楼上的人行了一礼。 季芳泽坐在窗口,微微点了下头, 就偏过头去,不再看过来。 上午,书房内,叶澄迈进门槛,季芳泽已经等在里面了。 昨日的季芳泽大概是为表正式,打扮郑重华丽,气势十足。今日换了一身柔软的常服,长发被玉簪束着,周身也无什么装饰,看上去柔软又无害。 叶澄想起早晨的事,略带歉意道:“是臣晨起练剑,扰了殿下的安眠吗?” 季芳泽面色平静:“并无,我平日里也要晨起背书。正好温习叶大人昨日讲的功课。” 叶澄闻言笑道:“殿下勤勉好学,实在令臣喜悦。” 叶澄觉得谣言实在是不靠谱,哪个说他家小芳不喜欢读经史了?他昨日讲了挺久的课,季芳泽不仅丝毫没有不耐烦,课后还问了好些问题。不仅如此,还有晨起背书的习惯。 这样的学生还诸多不满意,朱老大人实在是位严苛的老师啊。 叶澄觉得他家小芳应该受到表扬,笑眯眯道:“不知殿下今早背的是哪一段?臣来听听是否有字句错漏。” 季芳泽:“……” 他早上就顾着看叶澄了,哪里有背书,好在他记性很好,想着叶澄昨日都讲了什么,不是很流畅,略带结巴地背了一段出来。 察觉到自己的磕磕绊绊,季芳泽心头一紧,顿时非常沮丧。早知道就不找这个理由了,现在叶澄会怎么想,不是觉得他敷衍,就是觉得他笨。 他低着头,等待着叶澄的反应。然后,他感觉到他的头好像被人摸了摸。 他抬起头,却看到叶澄站在他桌案前,双手放在背后,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摸他头的人肯定是叶澄。 趁书房没有人,偷偷摸皇子的头,太不尊敬了。 季芳泽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叶澄笑眯眯道:“殿下真厉害呀,这样长的文章,一早晨就背下来啦。” 叶澄倒是没怀疑季芳泽没好好背。他和季芳泽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脱离了校园,还真不太清楚季芳泽在读书时是什么样子。严格说来,其实季芳泽背得还可以,只是不算特别熟练罢了。 古代比较讲究棍棒教育,不像现代老师还得讲究学生的心理健康。就算背得流利,夫子为了不让学生骄傲,也会不轻不重地挑点刺,何况是这样磕磕绊绊的。碰到严厉的夫子,说不定还要挨手板,罚抄写。 但叶澄的心是偏的呀。他又不是真的拿季芳泽当学生,打算让他将来去考状元。他更愿意哄季芳泽开心。 叶澄就像每一个宠溺无度的家长一样,理直气壮地想:结果根本不重要,我家孩子已经很努力了啊! 季芳泽微低下头,闷声道:“叶大人说笑了,是我没好好用功。” 他想的却和叶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是有人提醒过叶澄,让叶澄不要太管着自己,才不得不昧着本心夸他。 叶澄见季芳泽沮丧,连忙安慰他:“殿下才十六岁,还小呢,记不牢也正常。” 季芳泽闷闷地想,这话里面的“十六”换成“六”,倒还能说得通一点。殿下才六岁,还小呢,记不牢也正常。哪有十六了,还这样哄着的。 季芳泽咬咬牙:“我明天一定好好背。” 叶澄完全像是哄孩子:“好好好。” …… 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季芳泽看着叶澄收拾书卷:“叶大人昨夜睡得可好?匆匆搬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叶澄合上书箱:“劳殿下挂心,福生公公安排地很妥当,臣一切都好。” 叶澄昨日在季芳泽这里待到傍晚,打算告辞,结果福生告诉他,刚刚皇后娘娘穿了懿旨过来。 翰林院诸位臣子除了给皇子讲经,还要担负随时为皇子解惑,批改功课的任务,考虑到臣子们的住处,离皇子们的住处较远,皇后干脆下旨,让臣子们搬到指导的皇子院落里住。反正皇子们都未婚,住处也和后宫妃嫔们的住处隔开,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就在叶澄给季芳泽讲经的时候,他的行李已经全部被搬过来了,就安排在和季芳泽相隔一条走廊的屋子里。 叶松寒不是奢华讲究的性格,千里迢迢从京中带过来的,也不过是几箱子书,还有一些随身的衣服。其他的器具都是行宫自配的。 叶澄明显感觉到,他的住宿水平有了大幅的提升。 他也没多想,毕竟皇子的居所,自然是要比小官们条件好很多。 …… 日子过得平静,转眼就过去了十多天。 入夜,季芳泽坐在房间里背书。做完今天的功课,季芳泽丢下书卷,心中有些乱。 他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几天借着读书的名义,和叶澄日日相对,只差吃饭睡觉也在一起,却还是觉得不足。季芳泽心想,要是日日如此,和其他教皇子读书的先生有什么不同?若是这些时日没半点进展,等到回京,他回到宫中,便连这点朝夕相处的便利也没了。 他也没什么人能商量这件事,只好叫来最亲近的内侍,看能不能出点主意。 福生摸着脑袋,绞尽脑汁,提了一条建议出来:“要不,殿下去给叶大人送个宵夜,送个香囊什么的?” 季芳泽听了之后,眸子沉下来:“你当本殿是后宫的妃嫔吗?” 这些招数,季芳泽大概是知道的。后宫的娘娘们想求见皇上了,没事就会做点东西送过去。 福生这么一想,也确实觉得身份不合适,就算和叶大人在一起,他家殿下也不该是讨好人的妃嫔一方啊。于是他将两人的角色对调过来,重新想了个主意:“那要不您隔三差五赏赐点锦缎珠宝给叶大人?” 皇帝要是天天赏哪个妃嫔东西,那妃嫔能高兴地跳起来,肯定温柔小意。 季芳泽觉得这个更不靠谱:“你就不能出点寻常人的主意来吗?” 福生苦了一张脸:“主子,小的五岁就进了宫,也没见过寻常人家如何啊。” 再说就算寻常人家,大家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接成亲,哪有这么麻烦的?您是说句暧昧话也不敢说,更别提别的了,这一天天的,可不就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吗?您这什么也不表示,难道等人家叶大人自己开窍,来讨好您吗?他看叶大人也是举止规规矩矩,丝毫没哪方面的意思啊! 季芳泽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在两个烂主意之中选个稍微不那么烂的:“但是本殿不会做吃食。” 更不用说女红了。 福生连忙道:“殿下金尊玉贵,怎么能自己动手做这些,让膳房做好端上来,您给送过去,就能表示您的心意了。” 您要自己做,叶大人别说感动,能不能活到喝完都不一定啊。 片刻后,一碗清火解毒的莲子汤,外加几样叶澄喜欢的食物,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季芳泽面前。 这些天下来,季芳泽也熟悉叶澄的作息。现在还不到叶澄入睡的时间,十之**在他的小书房里看书。在福生的鼓励下,季芳泽便提着食盒去了。 …… 叶澄确实在看书。 叶澄本来就是个对生活抱有热情,兴趣爱好非常广泛的人。再说来到不同的世界,多多少少会受到原主的影响。就像上一个世界,他更经常下厨做菜,来到这里,便手不释卷了。 他现在看的,是从季芳泽那里得来的一本古籍。 季芳泽待他十分宽厚。不仅平常生活条件上厚待于他,知道他喜欢读书,那些珍贵的书籍字画,也由着他随便拿去看。 看到书的最后一页,叶澄突然想起来,他白天收到了一封家书。 将信找出来,他刚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里面的内容,就听到有人敲门。 “叶大人。” 芳泽怎么突然来了? 叶澄随手将那封信夹进了手边的书页中,起身去开门。 季芳泽站在门外,身边只跟着福生一个人。 叶澄连忙让开,只有季芳泽迈了进来。福生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并且不等谁开口,手脚非常麻利地合上了房门。 叶澄见状,面色微肃:“殿下怎么来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要深夜密谈? 季芳泽手心里有汗,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会不会太明显引起叶澄的反感。但来都来了,他低声道:“我吩咐小厨房做了宵夜,结果发现分量不少,我自己吃不下,便来给叶大人送一些。” 叶澄这才注意到,季芳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季芳泽也不等他回话,走到桌前,就打开食盒,将里面一碟碟的宵夜端了出来。 叶澄怔了一下,视线扫过桌上的碟碟碗碗,一时神色有了些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得吗,没有明确表示的话,叶澄是没办法分辨别人对他隐晦的好感。 哦哦,我们澄澄已经发现了小芳的秘密啦~ 第44章 季芳泽没有注意叶澄的神色变化, 他正低着头,将食盒上下三四层的宵夜小食一一拿出来。为了充分印证“分量不小”, “自己吃不下”的借口, 他吩咐小厨房直接按照三个人的饭量来的。 叶澄的小书房不大, 但五脏俱全, 被一扇屏风分为里外两间, 里面是桌案,外面是一个小厅,摆着一张八仙桌, 平常放置茶水。 就在叶澄微怔的片刻, 季芳泽已经将食盒里的宵夜都摆出来了。手里没了事做, 季芳泽一时心生犹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按照他和福生两人浅薄的经验来看,要是对方也知情有意,那这时候,被送东西的人就该主动开口, 邀请送东西的人留下。如果不出声,那就表示, 送东西的人该识趣点,自己离开了。 但是季芳泽不想走。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来, 总不能放下东西就走吧。 幸好, 没能冷场多久。叶澄就开口了:“殿下送了这么多的分量过来,可愿留下,和臣一起吃宵夜吗?” 季芳泽心里微松, 正色道:“我正有此意,也好请教叶大人几个问题。” 叶澄打开门,问门外的人要碗筷,又顺手接过食盒,摆到角落去:“食盒这么沉,殿下怎么不找个人帮忙提过来?” 季芳泽轻声道:“不过是个食盒,我拿得动。” 很快,门被推开,福生身后跟着几个宫人,将碗筷,帕子,水盆都一一摆上来,又全都安安静静地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按理说,皇子用膳,是要有宫人在一旁伺候的。但两人谁也没提这一茬,也没人谈到什么规矩体统,合适不合适。两人自己洗了手,围着桌子坐下。叶澄含笑看着对面的人,觉得有点像上一个世界,两人在家里的餐桌前,对坐着吃饭。 叶澄突然抬手夹了一块豆糕,非常自然地放在季芳泽身前的碗里:“这碟翠玉豆糕清甜适口,入口即化,殿下尝尝看。” 季芳泽:“……” 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吃豌豆。 但叶澄平常待他从容有礼,亲近不足,除了上次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的摸头,再没有其他亲近的举动了。现在给他夹了菜,怎么也不能不吃啊。他咬咬牙,慢慢将那块豆糕吃了下去,微笑道:“确实清甜,我很喜欢。” 叶澄察觉到季芳泽语气中的勉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视线扫过桌上的盘盘碟碟,眼中有一点无奈。 翠玉豆糕,酒酿圆子,蟹黄豆腐,蛋饺,酥肉饼,一盅桂圆莲子汤等。 有甜有咸,杂乱地很,都是宫里常见的吃食,用料既不算稀有,也不算昂贵。确实有点像皇子夜里突发奇想,小厨房什么现成做什么,端上来的宵夜。 按理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上辈子一起过了小四十年,叶澄对季芳泽的口味实在很了解。 所以叶澄发现,这里面有几样东西,并不合季芳泽的口味。尤其是豌豆,季芳泽简直对这种食物简直是深恶痛绝。 但是叶澄不能确定季芳泽的口味变没变,所以他小小地试探了一下。 如今看来,虽然换了世界和身份,季芳泽的喜好倒还是相似。仍然不喜欢吃豌豆啊。 叶澄和季芳泽虽然住在一起,但平常吃饭是分开的。叶澄的伙食由行宫的膳房统一供应。季芳泽在院子里有单独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面的食材和人手,平常只负责供应季芳泽一个人,应该对季芳泽的口味最清楚不过。季芳泽要吃宵夜,就算再匆忙再赶,再捡现成的端,厨房也不会把皇子厌恶的食物端上来。 倒是叶澄,上次膳房端了一碟子豆糕过来,他吃了好几块。 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叶澄过去十几天吃过的,比较喜欢的食物。 找人检查我吃过的盘子吗?这也太可爱了吧。 叶澄将那一碟豆糕,换了个位置,摆到季芳泽眼前,善解人意道:“殿下既然喜欢,就多吃一些。” 季芳泽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好。” 叶澄仿佛看到了季芳泽眼底的不可置信和头上突然耷拉下来的耳朵,心里非常罪恶,但又忍不住想笑。他停下了筷子,托着腮看季芳泽。季芳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正艰难地和一块豆糕做奋斗。 叶澄心想,如果说,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归之为对臣子的厚待。那宁愿吃讨厌的东西,也要想理由和我一起吃宵夜,总不能是我自作多情吧? 他看着季芳泽委屈兮兮地吃着豆糕,刚刚心软,想开口找个话题。门又被敲响了。两人同时一愣,不等叶澄开口,门就被推开了。 季青峦大迈步进来,伴随着大大咧咧的说话声。 “叶大人,昨天……”季青峦一进门就看到季芳泽,话头顿住,惊奇道,“哥,你怎么在这儿?” 季芳泽微微皱眉:“举止莽撞,也不找宫人通传,成什么样子?” 还有,什么叫我怎么在这儿,我不能在这儿吗? 季芳泽和季青峦住在同一个院落里。这院落很大,几乎算是个宅子了,完全塞得下叶澄和另一个同僚,平常应该没什么接触。但是季青峦精力旺盛,到处跑跑跳跳,两人自然也就碰上了几次。他似乎对叶澄挺感兴趣,偶尔会溜达过来,也没别的,就是翻翻叶澄的藏书,问些奇怪的问题。叶澄对小孩耐心也不错,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季青峦看了一眼明显只有他们两人的屋子,心里一乐。 呦,他本来还暗暗着急,想着怎么帮他哥一把,没想到进展很快啊。 这都关上门,两人单独吃上宵夜了。 季青峦顿时笑起来,有点暧昧地挤挤眼睛:“哥,你怎么不找福生守门啊。吃饭就算了,我要是再撞上点别的非礼勿视,那多不合适啊。” 这实在不能怪季青峦想多。本来送宵夜,就是件挺暧昧的事。何况是两人夜里关着门,单独待在屋子里吃。 季芳泽神色微变。季青峦这句话暧昧的意思实在太重了,他面色一厉,就想骂人。但季青峦对他哥的脾气实在了解,见季芳泽面色变了,连忙转开脸,看着叶澄一本正经道:“叶大人,本殿来拿你上次说的那两本书。” 叶澄看了一眼季青峦的眼色,宽容地为他解围:“七殿下稍等,臣去拿。” 季青峦连忙摆手,看他哥这个脸色,他哪儿敢使唤叶澄去拿。他把叶澄往八仙桌前推了推:“别别别,叶大人,你坐着安心吃。书放在哪儿了,我自己去拿。” 叶澄无奈,其实他上次根本没提什么书,但是现在也只能随口说了:“就在屏风后的书案上。” 季青峦跑进去,随手拿了两本书,就出来告辞了:“哥,叶大人,你们接着吃,我先走了。” 不等谁回答,他就火烧屁股一样跑了,走之前还记得把门“砰”一声关上了。 季芳泽现在满脑子乱麻。叶澄到底听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吗?这么明显的话,肯定听明白了。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叶澄见他脸色难看,以为还在生季青峦行事莽撞的气,于是安慰他:“七殿下年纪小,跳脱些也是常理。” 季芳泽勉强笑了笑:“是,他年纪小,就爱胡说八道。我对叶大人,绝无……” 叶澄安静地听他说。 季芳泽犹豫了一下,才缓慢说出了自己斟酌后的用词:“绝无轻慢之心。” 叶澄眼中含笑,轻声道:“臣自然是清楚殿下待我的心意的。” 接下来,叶澄倒是平静从容,该吃吃,该笑笑。季芳泽却是坐立不安,忐忑难言。 他到底生在宫廷,其实对这种说话说半句的风格非常熟悉,绝大部分时候也能轻易领会到别人未说出口的,更真实的另半重含义。 但他现在真的脑子一团乱麻,一会儿一个念头,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他期间无数次想直接问叶澄,你到底清楚什么了,是清楚我对你没有轻慢之心,还是清楚,我对你真正的心意了呢?你要是真的清楚了,那你的心意呢?你是怎么想的,是觉得身份有别,不好直接翻脸,这句话是委婉地拒绝;还是你对我,也有同样的心意呢? 无数念头和疑问冒出来,却也不敢直接问。 他本身并不算一个特别优柔寡断的人,但在叶澄的事上,却难免有些瞻前顾后。 因为,要是叶澄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要是叶澄听完之后,觉得这是折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但是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季芳泽来之前就想过了,要给叶澄一点暗示,让叶澄慢慢往这方面想。只不过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季青峦就跑过来,直接给他把桌子撂翻了。 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眼看叶澄已经准备起身,去开门叫人,再不行动,今晚就没机会了。 季芳泽咬咬牙,站起身,试探着去拉叶澄的手。 他拉到了。 叶澄停下了步子,没有躲,也没出声,只是任他拉着。 季芳泽心跳如鼓:“我待大人,是琴瑟之约,白首之心。” 仿佛时间都停滞,被无限拉长,不知多久,他听到了叶澄的回答。 “臣待殿下,亦是此心。” 作者有话要说:  直球! 第45章 福生站在门口, 心中叫苦不迭。 他家主子过去就不是爱前呼后拥的性子,后来又瞧上了叶澄, 见叶澄性格简朴, 身边不习惯让人伺候, 所以就更加不爱让宫人往身边凑。 这次过来送宵夜,只有一盏茶的路程, 季芳泽身边只带了福生一个人, 在一旁打灯笼。 福生把人送到叶澄书房门口, 见人也进屋了,碗筷也送进去了,瞧着两人要一起关上门吃东西,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就去了趟净房。 走之前, 他还特意吩咐了叶澄院子里的两个小太监, 让他们守在书房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吩咐。 谁知就这么一会儿,刚好七殿下就过来了。福生不在,这院子里没人敢拦七殿下, 就这么让人一路大咧咧地闯了进去。 福生回来之后, 听小太监一说,简直后悔不已。 他家殿下好不容易和叶大人夜里单独相处一会儿,他一时不在,竟然让人给扰了。何况七殿下的性格,说句大不敬的, 略微有一些不管不顾的骄纵,可千万别坏了他家主子的事。 福生屏息凝神听了半天,却也听不出书房里有什么动静,只能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家殿下的声音终于从屋里传出来,叫人进屋收拾。 福生连忙进了屋,一边指挥两个小太监收拾桌子,一边悄悄看两人的神色。 书房的窗下有一张小小的美人榻,榻中摆着一张矮几。他家殿下此刻就盘腿坐在榻的里面,低着头,似乎是在看矮几上什么东西。叶澄坐在他边上,一只手撑在矮几上,托着腮。那榻本来就小,两人还坐在同一边,距离极近。宽大的衣袖,一天青一牙白,交缠重叠在一起,灯火下竟有几分旖旎的情状。 福生心中一喜,连忙转过脸,不敢再看。 …… 季芳泽余光注意到那边快收拾完了,他看着几上的棋盘,轻声道:“这残局精妙,看得兴起,不如我和大人手谈一局?” 他倒不是真的想下棋。但是现在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宵夜也吃完了,按理说没其他事,也该告辞了。只是,他实在舍不得现在就和叶澄分开。 叶澄却仿佛半点没领会到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夜深烛暗,盯着一处看容易伤眼。殿下若想下棋,不如等到明日。” 季芳泽就不说话了。他只是仇大苦深一样地看着棋盘。 叶澄瞧着季芳泽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心想我这人实在太坏了。他忍着笑,柔声道:“夜里吃了这么东西,容易积食,不如我陪殿下出去走走?” 季芳泽一秒开心:“好!” 中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季芳泽让福生直接回去,他要单独和叶澄去外面转转。对这点福生抱有不同的意见。 福生能从小被选过来服侍季芳泽,也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一看两人当时的氛围,就猜到个七八分。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想去触季芳泽的霉头,打扰人家两个你侬我侬。但是在屋子也就算了,外面一直守着人。他实在有点不放心季芳泽单独跟叶澄跑出去啊。 叶大人也是贵公子长大的,哪里会照顾人?这要是吹了冻了,可怎么办? 当然,最后还是季芳泽说了算。 好在叶澄再三保证,他一定把季芳泽好好地送回去,也算是给了福生一点心理安慰。福生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叶澄提着灯笼,和季芳泽并肩出了门,沿着道路随意走着,路旁时不时有宫人和侍卫对季芳泽行礼。 走到一处岔口,季芳泽故作不经意地开口:“这地方我住了这么多天,哪里都看腻了,不如去外面走走。” 外面能转的时间可就长了。 “叫福生公公知道,又要念叨了。” 叶澄嘴里说着,脚下却没停顿,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季芳泽轻声道:“都是他们大惊小怪,我根本没那么娇弱。” 叶澄弯了弯嘴角:“福生公公也是一片忠心。” 季芳泽却犹豫了一下,正经解释道:“我幼时的确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但现在已经大好了。” 叶澄眼中神色微暗:“殿下幼时身体不好,是有什么缘故吗?” 这个问题叶澄一直想问,但是之前他总不确定季芳泽的心意,也不方便追着季芳泽问,直到今天,两人确定心意,他终于能正大光明地问了。 上一个世界,季芳泽就幼时身体不太好,但是叶澄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除了晚年衰败太快,倒也没什么太明显的影响。叶澄当时除了难受,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毕竟出生时身体不好,有很多种可能。早产,母体营养吸收不好,这都挺常见。 季芳泽平静道:“我听母后说,我未出生之时,有一次母亲意外吃了些对胎儿不大好的东西。” 叶澄提着灯笼的手指紧了紧。 这当然不是意外,皇家女人之间的陷害倾轧并不罕见。但另叶澄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连续两个世界,季芳泽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幼时身体虚弱。他觉得,这很可能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某种更深层次的缘由。这两个世界是这样,那是不是,季芳泽的每一次轮回,都是这样? 见叶澄不说话,季芳泽似乎是想安慰他:“我已经好很多了。大慈寺的惠和大师,无论在医术还是佛法,都很了不起。惠和大师为我调理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渐渐好起来了。” 叶澄突然就想起来上一个世界,季芳泽身边也有一位大师,他也是在那位大师的庇护之下,才好起来的。 他心想,得抽时间去见见那位大师啊。 纵然季芳泽现在好了很多,他也不舍得季芳泽在下一世还受这样的苦。 …… 两人并肩走着,说着琐碎的闲话。叶澄心里记挂着事情,也不怎么看路,由着季芳泽随便走。反正他也不怕迷路,真的迷路了,叶澄还能爬到树顶上看看去。 随着时间的过去,叶澄突然发现,好像他们遇见的人越来越少了。 叶澄停下了脚步:“殿下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越走越偏,周围都不见人了。” 季芳泽脚步一顿,有一点紧张:“我不喜欢到处都有人行礼,所以故意避着人走的。” 叶澄歪了歪头,嘴边笑意促狭:“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他拖长了声音:“我还以为,殿下是故意带着我钻小树林呢。” 季芳泽其实并没有听谁提过“钻小树林”这种充满内涵的词语,却奇迹般听懂了叶澄的意思,他的脸“哄”一下红了个透,差点被自己摔死:“我绝无此意!” 叶澄心里狂笑。 说真的,上个世界他遇到的季芳泽,已经足够成熟稳重。上个世界也有足够开放的信息和途径,足以让他对追求喜欢的人这种事,装出个游刃有余的表象来。 但这一世,在宫廷中长大,却并没有真的接触过情爱的小芳,真的是,特别纯情可爱了。 季芳泽端正了神色,重复道:“我绝对没有要唐突叶大人的意思!” 叶澄却没接他的话,反而笑道:“殿下还叫我叶大人吗?” 季芳泽微愣,他试探道:“松寒?” 叶澄想了想,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殿下叫我阿澄吧。澄江一道月分明的‘澄’字,是我的乳名。” “阿澄。”季芳泽喊了叶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名字,叫起来比“松寒”要顺口一点。 季芳泽忍着心里的喜悦,礼尚往来道:“阿澄也别叫殿下了。父皇母后都喊我‘狸奴’。” 叶澄笑道:“‘我与狸奴不出门’的‘狸奴’吗?” 季芳泽点点头。虽然叶澄打岔,但他还记得刚刚的话,给叶澄解释:“我往偏僻地走,是想和阿澄两人单独待在一起,说话亲近一些,但绝对没有,想做什么不好的事的意思。” 季芳泽知道叶家肯定在意这些,他严肃道:“我今日拉阿澄的手,是我太唐突了。自然要禀过父皇母后,待到阿澄的高堂应允,写下婚书,拜了天地,才能,才能做别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叶澄其实根本就没想那么远。季芳泽今天对他表白,他就顺势答应了。但答应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很多问题。纵然是前一世两人携手,但是现在毕竟是新的一世了,他不能用过去的事,再来要求季芳泽。 他应该重新对季芳泽坦诚一遍,再由季芳泽来做决定。 但是,上一世说的轻松,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口。这一世,却不知怎么,有些难以启齿。 叶澄看着季芳泽在月光下,有些朦胧的侧脸,心想:我是害怕他拒绝吗? 我开始害怕,他接受不了我是个来历不明的鬼魂,开始害怕,他不能接受一个不能随意亲近的伴侣。 其实叶澄能给自己想出来一百个理由,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稍微有一些胆怯了。 因为他想和季芳泽在一起。 但是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自己的缺陷瞒着确定关系的恋人,这成什么人了? 一路向前,幽暗的树林到了尽头,外面是假山丛。 季芳泽注意到叶澄停住了脚步,跟着停了下来:“你走累了吗?” 叶澄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狸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这时候,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假山的另一侧传来。 “不如先说给朕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请重点说一下你为什么叫朕的儿子的小名。 哦哦哦,大型翻车现场。 第46章 叶澄看着内侍忙里忙外地给他收拾行囊, 内心非常郁闷。 【九哥你怎么这么不厚道,假山后有人也不提醒我一声?】叶澄抱怨道,【这得亏皇帝没啥耐心, 他要是安静站那儿听我说,我直接被当成怪物烧死怎么办啊?】 【这能赖我吗?】009拒绝背这个锅, 【眼看着十七八个大活人站在那假山后头, 就算山挡住了你看不见,那么大的喘气声, 你是聋子吗愣是没听见?】 叶澄也有点理亏, 强自辩解道:【我这不是没注意嘛!】 按照他平常的观察能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没发现的。只是他当时正想着怎么跟季芳泽说,实在太紧张了, 完全没留心。 009吐槽他:【你不能因为你想谈恋爱,就当全世界都不存在啊!】 …… 就在刚刚, 叶澄组织了一路的措辞, 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坦白。结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意外遇到皇帝,人家都出声了,他们当然得去给皇帝见礼。 叶澄提着灯笼, 一时没有动,示意季芳泽先走,他稍微退后一步,分出尊卑来。季芳泽察觉到叶澄的用意,却一点也不配合。明明之前还只是并肩走, 现在反而直接去拉叶澄的手。 叶澄反射性往回抽了一下。 察觉到他的抗拒,季芳泽动作微顿,片刻后松开了他的手,整个人表情在夜色朦胧下不是很清楚,最后改牵住了他的衣袖。 感觉到衣袖上狠狠2的力度,叶澄无奈,很害怕衣袖被季芳泽扯烂了,被皇帝顺势按个“大不敬”的罪名,只好任由季芳泽牵着走。 他自觉不是那种只想偷摸占便宜,一见家长就腿软的混蛋,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有种特别诡异的心虚感。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绕过假山。叶澄视线大概一扫。 得,除了一片明黄,数位内侍宫女,还有好几位大臣。 大家伙这大晚上地,不早点回去睡觉,怎么跑到这地方来溜达。这下他也不用想着怎么回叶家出柜了。 叶澄几乎感觉到灼热的视线快把他的袖子烧穿了,若无其事地抽回袖子,弯腰行礼:“臣叶松寒见过陛下。” 季芳泽这时才松了手,平静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看着这两个人一副平静如常,理直气壮,好像他俩不是深夜逛小树林被抓包,而是光明正大地在殿内觐见一样,差点被气得脑梗。 无数质问和咆哮的话在他脑海中盘旋,由于数量太多,不知道应该从哪句开始说起。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或者是你们两个大半夜地偷偷摸摸在小树林里做什么?! 立刻把叶松寒给朕拖下去打个半死! 气氛一时凝固。 还是季芳泽最先开口:“父皇,儿臣有一事……” 叶澄打了个激灵,抬手偷偷扯了一下季芳泽的袖子。结合季芳泽前面的话,他大概猜到季芳泽要干嘛了,但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太好。先不说现在深更半夜地在园子里,周围站着这么多大臣,皇帝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和季芳泽把事情坦白清楚。 这个朝代可不像是前一个世界,你谈不谈恋爱结不结婚完全是你俩自己的事,想分手就分手,想离婚就离婚。父母最多发表一下意见,最后做决定的只是你自己。 现在是封建帝制,君父时代。 皇帝金口玉言,当着外人面说出去的话,是绝不能容人随意辩驳反悔的,纵然季芳泽再受宠也一样。 他现在把请求赐婚的话说出口,皇帝若是不答应,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季芳泽如何下台?若是皇帝答应了,季芳泽日后听了叶澄的情况,想要反悔,又是一桩大麻烦。 实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皇帝高深莫测地看了两人一眼,打断了季芳泽的话,沉声道:“叶爱卿怎么会和朕的儿子在一起??” 叶澄不等季芳泽开口,上前一步:“臣近日奉旨为殿下讲解经义。殿下夜里突然有惑,来寻臣。臣与殿下谈得兴起,便一同出来走走。” 皇帝一愣。 你在给狸奴讲经义?这事朕怎么不知道啊?!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只是笑了笑:“原来如此。只是陈阁老这些天一直念叨着,说折子太多理不完,想多拨几个人手过去。朕记得之前叶爱卿之前在南书房待过,不如去给陈阁老打打下手。陈阁老那里要得急,你今晚就直接搬过去吧。” 这其实是个好差事。叶松寒过去虽然有个“南书房行走”的名头,但陪皇帝赋诗撰文,聊聊闲天,和插手到政事之中,哪怕只是分分折子,完全是两个意义层面上的事。 现在大家都在忙着解决叛军的事,可平常的政务也半点没变少,所以朝堂要处理的事骤然变多。但就算是非常时刻,以叶松寒的年纪和资历,能在内阁稍稍插上一脚,也绝对是一件令人羡慕嫉妒恨的事了。 叶澄微怔,却没有马上领旨谢恩:“那三殿下的课业?” 皇帝微笑:“稍缓几日也无妨的。” 反正我儿子本来就不喜欢读书。 等你一走,朕马上给狸奴重新找个老师。换一个长得没那么好看,年纪七八十,不会花言巧语的老师来! 叶澄无奈。他还能说什么,只好道:“臣领旨。” 见皇帝不说开口放他们走,叶澄只好主动找理由:“陛下,容臣告退,回去收拾行礼。” 季芳泽之前被叶澄扯了袖子,就一直没说话,此刻也闷闷开口:“天色有些晚了,父皇,儿臣也告退了。” 皇帝笑呵呵:“去吧去吧,朕再派两个人给你们拿灯笼,正好也帮叶爱卿收拾东西,好早点搬过去。” …… 皇帝派来的这两个人不是拿灯笼的,完全是来搞督查的。 别说肩并肩,手牵手。叶澄稍稍靠近一点季芳泽,四只眼睛就探照灯一样照过来。叶澄实在哭笑不得。 季芳泽一路都没说话。眼看着进了院落,走到两人各自住处要分开的岔路口,季芳泽一声不吭,就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 叶澄也顾不上那四个探照灯了,一把拉住了季芳泽的袖子:“殿下生气了?” 季芳泽冷着脸:“没有。” 两个小太监自然是明白陛下的心意的,见叶澄拉扯季芳泽,正犹豫着是不是大喊。叶澄已经回过头,塞了荷包给两个小太监,好言好语道:“我就和殿下说两句话。”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您要说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他们怎么也不敢放这两人单独相处。 叶澄拉着季芳泽往路边走了两步,也不在意两个小太监在一旁听着。他给季芳泽解释:“我只是觉得时机还不合适。” “什么地方不合适?”季芳泽猛地挣开叶澄拉他衣袖的手,“我说白首之愿,你答了情同此心,那就该大婚!哪里不合适了?还是说,你压根就不想和我成婚,只是随便说说糊弄我?” 叶澄看季芳泽眼睛都快红了,连忙哄他:“冤枉死我了,我哪儿舍得糊弄殿下呀?” 季芳泽转过脸:“花言巧语。” 这个人真的讨厌。 他喜欢上叶澄,没有谁有过疑惑。就算是眼光素来高的母后,也承认叶松寒的家世人品,相貌才华,确实有让人爱慕倾心的资本。 但谁也不十分清楚,他为什么喜欢叶澄。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从云端持剑而来,气度自如,对面上千叛军,皆不在他眼中。众人都觉得叶松寒是端方君子,但季芳泽不爱端方君子,他爱的是端方君子皮囊下的那个人,爱叶澄眉梢眼间藏不住的隐隐笑意,爱他闲庭信步,万事不在心头的懒散从容。 但他现在却又恨这个人的从容。叶澄随便几句话,就扰得他心头大乱,不知所措;再反观叶澄待他,向来游刃有余。就算是那句“臣待殿下,亦是此心”,叶澄也是含着笑,轻飘飘就说出了口,季芳泽仔细回想,也不敢十分相信。 现在自己都这么狼狈了,他也还是一副哄孩子一样的神情。 叶澄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严肃起来:“不是花言巧语。我只是觉得殿下年纪还小,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现在两个小太监听着,他没办法把自己真正的顾忌说出口。但他不希望季芳泽误会,自己是不想和他成婚。 季芳泽却冷笑了一声:“我今年十六,早已到大婚之年!” 世人比这更早成婚的,也绝不在少数。 “但是我已经二十有四了呀。”他心里对叶松寒说了一句抱歉,一点也不脸红地开始编造,“我如今过了弱冠之年,偶尔回想过去十几岁的年华,发现很多念头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年少时并不真正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叶澄轻声道:“我总怕殿下过两年会后悔。若是殿下现在就请婚,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季芳泽皱了皱眉:“你不信我的心意?” “并非不相信狸奴。”叶澄眼中含笑,轻声道,“只是狸奴这样的人品相貌,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自卑也是难免的事啊。” 两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路边,但是季芳泽和叶澄的话却清清楚楚地飘进他们耳朵里。他们的内心非常复杂。 我的天啊!这还不叫花言巧语吗??殿下您可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啊! 但是季芳泽完全没听见他们的心声,那边,季芳泽已经平息了怒气,他轻声道:“你是觉得我年少,不足以托付终身。我不怪你。这种事,说多少誓言都不过是空话。我自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四年,十年,二十年,盖棺定论,方证我心。” 叶澄听到最后那个词,整个人颤了一下。他一直都克制又守礼,此刻却突然抱住了季芳泽。他把人死死地抱在怀里,声音带上了哑意:“我相信的。我真的相信。我只是,还有些事没跟你说。再过了这一阵,我们再说大婚的事。” 盖棺定论,一生深情不负。 我相信的。 心中有愧的人,是我。 …… 皇后寝室。 “朕上次跟你说你还不相信。”皇帝怒气冲冲地冲进屋子,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整盏凉茶,一气儿喝下去,“你知道吗?叶松寒这些天在给狸奴讲经义,他搬到狸奴的院子里去住了!” 而且教书就教书吧,你们大晚上地去小树林里做什么?? “我知道啊。”皇后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卸着头上的钗环,一边平静道,“我安排他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提个醒,我要开狗血……大家请谨慎选择。 好可怜的一个皇帝,简直是螳臂当车啊…… 第47章 皇后自从多年前为季芳泽跪经,季芳泽渐渐好转之后, 就信了佛, 吃穿用度渐渐节省起来。深夜, 寝殿内只点了零星几盏小灯笼。朦朦胧胧的灯光, 照过轻柔的帷幔,身旁是卸着钗环, 身着素衣的妻子, 有种岁月静好的安谧。 皇帝很喜欢这个时候。 他年少时虽是嫡皇子, 但生在皇家,其实有很多外人不知的艰难和不如意。那时候, 最叫他安心放松的,就是待在他妻子的小院子里。纵然, 从王府搬到皇宫,地盘越来越大, 但在他心里, 只有他的梓童在的地方,才算是他的家。 从年少时躲在帐子里的喁喁私语, 到现在彼此陪伴的家常闲话。无论外面什么样的杂乱纷扰,诸多权衡,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彼此依靠,彼此支撑。 但现在!他第一次在这个本该温暖放松的地方!感觉到了一种委屈! 他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为皇后解释。他相信事情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梓童怎么可能会同意那么荒唐的事情呢?一定是叶松寒那个小子蒙蔽了她明亮的双眼! “梓童,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朕的话, 他们两个是真的……”皇帝气得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朕今天撞见他们两个,唉,朕都难以启齿!” 皇后已经将琳琅卸尽,坐在妆台前没有起身:“臣妾当然相信陛下。臣妾只是觉得,叶家的那位大人瞧着还不错,配给狸奴,尚算般配。” 皇帝呆呆地站在原地,深刻地感觉到了一种被最好的小伙伴背叛的伤害。 他嘴巴张张合合半响,最后非常愤怒地喊出声:“到底哪里般配了?!首先他是个男的吧!这一点就非常极其特别地不般配!” “但是狸奴喜欢。”皇后打断了皇帝抓狂的团团转,“我前些日子去了狸奴那里。狸奴说想要他。” “不行!这件事朕不同意!惯孩子不是这么惯的!”皇帝非常不解,为什么皇后竟然会同意,“叶家的儿子不可能去给咱儿子做男宠。难道你真要他们大婚?!” “那就大婚。”皇后平静道,“狸奴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喜欢的人,大婚也没什么不妥。” “正因为是真心实意,才更不能由着狸奴!他是少年情热,不管不顾,难道你就不为狸奴想一想以后?叶家最重名声,女儿都未必肯嫁进宫,何况是儿子?!叶松寒还是叶家这一辈里最出挑的那一个!就算我真的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给狸奴把人定下来,到时候也一定要在外开府,不分谁夫谁妻。这还都是小事!叶家能答应咱儿子娶妃纳妾吗?到时候是再闹和离,还是眼看着狸奴断子绝孙?!” “子嗣过继一个便是。” 皇帝冷下脸:“那哪儿有自己的儿子贴心?你别说了,反正朕就是不同意!朕已经给叶松寒安排了别的差事。” 皇后手猛地一挥,妆台上一个首饰匣子被甩了下去,首饰滚出来,摔得七零八落。 帝后在里面说话,侍从们都很有眼色地守在门外,里面传出来的话,他们都只当自己是聋子。但这一声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倒也没人冲进来救驾,大家见怪不怪地默默抱紧了自己,希望帝后的怒火不会蔓延到自己身上来。 皇帝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商量就商量,你摔东西做什么?” “你知道吗?我让清月去了一趟叶家,第二天,叶家就答应了。”皇后的嘴角笑意讥讽,“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答应吗?” 不等皇帝回答,皇后就接着道:“我知道。狸奴是嫡长子,这么多年品行没有什么瑕疵,又极受帝宠,本该是名正言顺,第一位的继承人!但他们私底下说,嫡长子寿命有缺,天不假年,若是立为储君,定是祸国之象!这些话,陛下只会比臣妾听得更多吧!叶家答应了,因为他们害怕,狸奴一旦有了子嗣,你就会立狸奴做太子!” “你想过让狸奴当太子吗?”皇后站起身,平常温婉的一双眼,如同利刃,“他们倒是忧国忧民。但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对吧?”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上面来了?”皇帝皱皱眉,“这是国事!不是你我两句话就能说定的!” “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季秉润!”皇后就站在原地,她的音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但却透着一股凄厉,“当初常贵妃滔天权势,膝下八皇子极受帝宠,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好在她把她的蠢侄女给了你做侧妃,我明知送上来的那碗汤有问题,为了帮你一把,一口都没剩全部喝下去了。那时候是冬天,那么厚的宫装,全被血渗透了,我手脚冷得像冰。我的儿子生出来,像是小猫一样大!差点就活不下去!那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皇帝没有说话。 “你当时说,将来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我的狸奴!”皇后的声音有了颤抖,“如今登上皇位,便口口声声跟我说‘国事’。这些年,我不问你,你就给我装傻!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吗?” 皇帝闭了闭眼睛:“皇帝这糟心差事,是人人都能做的吗?!狸奴这个身体,你要他当太子,就是要他的命!” “是!我的儿子身体不好,不配当太子!难道连想要个男人都不行吗?!”皇后眼眶里已经全部是泪,“你们怕他天不假年,不让他做太子,我也不强求。我不知道我能护狸奴多久,但我活着一天,就要他快快活活地过一天!什么子嗣,什么名声,我都不在乎!” “行行行!”皇帝见她哭了,简直手足无措,“你实在生气就摔东西,打我也行!你哭什么呀。” 皇后把脸偏过去,不理会他。 皇帝给她擦眼泪,轻轻环住怀里的人:“梓童,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不会的,我发誓,就算不是狸奴,也一定是小七或者小九。一母同胞的弟弟,不会容不下狸奴的。再说,咱们还有些年头好活呢。” “叶松寒的事,”皇帝咬了咬牙,为了让皇后高兴起来,只好忍着心痛,试探道,“朕再把人调回狸奴那里去?” 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陛下金口玉言,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皇帝默默地看着她。 皇后缕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好吧,主要是如今叶家的信应该到叶松寒手里了。既然事已经定下来了,纵然一时分开,也不打紧。” 就算被分开,叶松寒也得想着办法,主动去找狸奴。正好让狸奴高兴一下。 皇帝一时有点呆滞:“定下来了?” 皇后眨眨眼睛:“陛下同意,臣妾同意,叶家也同意,自然就定下来了。” 皇帝很识时务地咳了一声:“有道理!不过朕觉得,狸奴年纪还不大,现在又是非常之时,大婚的事倒是不必着急。而且这个,虽然两个都是男子,婚前私会,说出去也不大好听。还是要找人守着才是。” 不知道为什么,总害怕自己儿子被占便宜。 皇后贤良淑德地微笑着:“这些自然都听陛下的。” …… 叶澄丝毫不知道,他前进道路上的巨大阻碍,已经被他的准.婆婆给搬开一大半了。他正忙得晕头转向,苦哈哈地给阁老们打下手。 大概是和这座行宫犯冲,短短两三个月,他这已经是搬的第四次家了,就在内阁办事的院子后面,充分确保他一盏茶都不用,就立刻到达办公地点。 本来内阁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大臣,大家各司其职,有商有量,应对政事游刃有余。可惜现在皇帝调走了不少人,专门处理叛军的事,内阁里人手骤减,繁忙程度大幅上升。叶澄在里面打下手,连个倒班的人都没有,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就差睡在办公室了。完全挤不出来一丝丝时间,去见季芳泽。 午时,叶澄坐在桌案后,将新送来的折子,按照颜色样式,一一分好类。再想想下午的活儿,叶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挤出来时间,去见一下他家小芳? 陈阁老坐在竹椅上,慢慢喝了一口茶:“年轻人要学会胸怀天下,不要一天到晚想着那些小情小爱。” 咳咳,自从叶澄来到这儿帮忙,内阁的茶都比之前好了一些。三殿下果然受宠,好东西多啊。 这些天,关于叶家的叶松寒,和陛下的三殿下深夜私会,被陛下抓个正着的八卦,已经通过在场的大臣宫人之口,秘密传遍了前朝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陈阁老和当天在场的柳阁老住一个院子,还要知道地更具体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叶澄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 异地恋也没什么不好的,距离才能保持新鲜感。算了,就当是享受一下鸿雁传书的情趣了。 …… 夜里,季芳泽坐在屋内,盯着季青峦做先生留的功课。 虽然季芳泽本人并不喜欢读书,但是监督季青峦,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福生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张折好的信笺递给季芳泽。 季芳泽接过来,没急着看,反而看向福生:“又忙到现在吗?” 福生低声道:“是,叶大人刚回了院子。” 季芳泽打开信笺看了一眼。他刚开始,只是让福生去看看叶澄那儿缺不缺什么。不知怎么回事,就变成了现在每日传信。叶澄忙得连长一点的书信都没时间给他写,送过来的都是几句话,还有越来越短的趋势。今天打开,只有一句话。 【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 传情诗这种事,本来在季芳泽看来,是一件附庸风雅,非常无聊的事。但想着叶澄含笑的眉眼,季芳泽突然就红了耳朵。 真是,花言巧语。 季青峦咬着笔杆,看他哥发着呆,一会儿眉眼温柔开心,一会儿又发愁地不行,含含糊糊道:“哥,实在想见,就去见见呗。” 这都快整成相思病了。 “什么时候去?”季芳泽回过神,将信纸收好,声音平淡,“白天他在内阁。虽说如今在行宫,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无缘无故怎么能轻易入内阁?要是晚上去,他忙了一天,都是正事,好不容易回去休息一会儿。我又没什么缘由,怎么好去打扰他。” 季青峦精神起来了。他非常希望能讨好他哥,然后摆脱写功课的痛苦:“有啊,理由找找不就有了。我那儿还有叶大人两本书没还他呢!哥,你受我之托,亲自去给他还书不就行了?” 不等季芳泽回话,季青峦已经站起来,喊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去把书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不会很虐吧,最终都是为了甜甜蜜蜜地谈恋爱鸭!让我们小芳也感受一下被叶子讨好的感觉。 第48章 季青峦开了口, 他手底下的小太监自然腿脚麻利, 很快就将那两本书取了过来。 季芳泽看了一眼封面:“这不是他的书,是我的。” 季芳泽虽然不爱读这些, 但是要寻些珍贵书籍来,却很容易。叶澄从他那里拿走了什么,他总是知道的。 季青峦趴在书桌上, 极力撺掇季芳泽去看情郎:“哎呀,这有什么区别。就是随便找个理由嘛。要我说, 连借口都不用找。父皇平日里去见母后,难道还用找什么理由借口吗?” 季芳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只是手里拿着的戒尺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季青峦打了个哆嗦, 埋头做功课去了。 虽说天子权掌天下,明察秋毫, 但在季青峦看来,反倒是父皇检查功课的时候,最好蒙混过关。母后和兄长就是另一个极端了。区别不过是,母后会温温柔柔地告诉他,做不完功课就取消所有点心和零花钱哦。他哥会直接在他想偷懒的时候,冷冰冰地揍他。 可是,季青峦看着根本不知所云的策论题目,内心非常悲愤:明明他哥自己都不喜欢读书,之前勤奋了几天,还是惦记人家教书之人的美色。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严苛啊? 季芳泽见弟弟不再东拉西扯, 乖乖地继续奋笔疾书,放下了手中的戒尺,视线落到了那两本书上。 他并不打算去见叶澄。 他身体不好,并不过分关注朝政,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如今形势紧张,虽说叛军不成气候,难成大祸,但是毕竟涉及国家荣辱,朝廷是绝不肯轻易放过的。叶澄在朝为官,为国尽忠,为民尽力,本就是他应尽之职。何况,只从叶澄自己来说,能进内阁,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将来官途晋升,也会是很厉害的资历。 他不会去打扰叶澄做正事。 季芳泽手指从书的封面上拂过,想象以前叶澄翻书时留下的指尖温度。 虽然道理都明白,但还是想他啊。他刚刚跟季青峦说那两句没用的闲话,不过是因为,他有点想叶澄。 见不到人,看看他看过的书也好。 季芳泽拿起上面那本书,翻了两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 季芳泽微微皱眉,问季青峦:“这是你夹在里面的吗?” 季青峦当初只是用书做个借口,拿回去以后,这些天压根儿就没翻过。但实话实说又怕他哥翻那天的旧账,他念头一转,心想夹在书页里,还能是什么,就胡猜道:“是叶大人写的随笔。” ……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季青峦只听到了“哗啦”一声,他惊诧地抬起头,发现一旁桌上的东西,被人掀翻了一地。那两本书也散落在地上。 季青峦匆匆转过头,只看到他哥一个背影,还有“砰”一下被撞开的房门,不断地震颤摇摆着。 他和福生都惊住了。 季芳泽过去大部分时候都是情绪平淡,没什么喜怒哀乐的。后来有了心上人,便多了不少人气,更是终日心情愉快,整个人都慢慢柔和了下来。从没人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这是出什么事了?! 还是福生反应快,连忙追出去,眼前已经没了季芳泽的踪迹。他问了廊下值守的小太监,朝着季芳泽的去向追过去,生怕稍慢一步,季芳泽一个拐弯没遇到人,就彻底弄丢了他的踪迹。 不过没能追上多久,福生拐过一道路口,看到熟悉的身影,跳到嗓子眼的心就慢慢回到了原位。 这里是院子的一道侧门,再往外走,就出了这个院子了。 季芳泽就站在院子门口。周围值守的几个侍卫站得不远不近,似乎想过来,但又碍于季芳泽此时的异样,不敢过来触霉头。 季芳泽一手扶着门槛,身体微微颤抖着,福生远远看过去,竟一时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黑暗里的困兽,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茫然四顾,却又无处可去。 福生示意周围的人离开,他走到季芳泽身旁,轻声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去做吗?” 季芳泽的手指死死扣着木质的门槛,指尖竟陷入了几分,半响后,嗓子沙哑:“无事,回吧。” …… 季芳泽回到自己的住处,季青峦正在寝室门口等他。 季芳泽走过季青峦身边,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青峦,你的功课明日再说吧。” 季青峦却没有因为摆脱功课而放松,他对门口几个内侍道:“你们都下去,我和我哥单独说几句话。” 季青峦当时见他哥愤而离去,立刻意识到问题是出在那张书里的纸上。他从地上找了找,发现他哥没有将那张纸带走,展开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实在放心不下,便等在门口,见季芳泽回来,也松了一口气。 兄弟俩进了屋子,季青峦关上房门。 “哥,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你不想要他了,你现在就可以马上过去找他,把信撕碎了摔在他脸上,然后另寻良配。但如果你还想要他,”季青峦根本不等季芳泽回答,就把那信直接放在灯烛上点了,“你就当你从来没看过这封信。” 季芳泽看着那信被火舌灼烧,苦笑一声:“如何当做没看过?我本以为真的是两厢情愿,结果是母后让人家陪我玩呢。” 季青峦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你心悦他,他也愿意同你在一起,这不是两厢情愿是什么?” 他才十二岁,但此刻说话的神情,竟是惊人地成熟和冷漠。 “这里就咱们哥俩,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哥,父皇可曾问过母后,若不是当年先帝赐婚,母后是否情愿嫁他?但现在又如何?”季青峦也知道叶澄对季芳泽意义极不一般,他几乎是苦口婆心,“父皇虽然见天吃咱们几个的醋,但扪心自问,谁在母后心里排的是头一位?依我看,母后的做法一点都没错,你先把人定下来,比什么都要紧。日后再对人家好就是了。” “哥,你这是喜欢的人是男子,还能有机会相处,你若喜欢闺阁女子,难道也要先跟人家相处试试看?那不成登徒子了吗?” 这年头大家都是先婚后爱啊,有什么好介意的? 季芳泽一直安静地听着,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青峦,你在误导我。” “你是我弟弟,向着我说话,所以想办法为我开脱,叫我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这一切。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是,若他是女子,我自然二话不说,上门提亲。因为女子没得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盲嫁于我,便是盲嫁于别人,我自然能先将人娶回来,再慢慢对他好。但他是男儿。男儿比起女子,不受世间诸多限制,他本来可以有很多选择。” 季芳泽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或许根本就不喜欢男子,甚至可能是厌恶,本想着能娶娇妻美妾,子孙圆满。他或许在意自身清名,不愿和皇家结亲惹上佞幸之嫌。他或许,还有忘不掉的心上人。但是母后开了口,他的家族答应了,他没办法拒绝,只能来讨好我。” “如果是这样,我已经毁了他,还谈什么对他好。” 说实话,愤怒褪去,他不是不心动的。母后什么都帮他安排好了,他只需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接受叶澄的接近和情话,装作真的是两情相悦,最后顺理成章请旨完婚。这一辈子,只要他还喜欢叶澄一天,叶澄就得曲意留在他身边一天。 他是圆满了,但叶澄呢?叶澄怎么办? 季芳泽坐在黑暗里,轻声道:“青峦,你替我告诉母后,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了。” …… 叶澄这些天非常苦恼。 他虽然以极大的工作热情和敬业精神,投入到了王朝的建设当中,每天过得非常充实圆满,得到了陈阁老等诸多上司的赏识和看重。但是仕途变得坦荡顺利的同时,之前顺风顺水的感情之路却出现了一点小变故。 原本每天按时报到,给他和季芳泽互送情书的福生公公,突然不来了。 第一天,叶澄以为是忘了。 第二天,叶澄心想难道出了什么事,贿赂了一个小太监去给季芳泽送信。小太监很快回来,告诉他那边瞧着一切都好,信也交到了福生公公手里,但是没有回信给他。 第三天,叶澄又送了信过去。 第四天,叶澄又又送了信过去。这次终于有消息了,小太监告诉他,福生公公说让他以后别再送了。 第五天,也就是叶澄惨遭分手的第二天,他终于在月上中天之前,把公务给彻底整理完。然后他避过门口的侍卫和太监,悄悄从他的小窗子那里翻了出去。 …… 灯火悠悠,季芳泽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的月亮。 福生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因为今天叶澄没再托人送信过来了。 这也不能赖人家,是他家殿下非要跟送信的人说,让他以后别再写信过来。结果这一天就食不知味的,晚膳更是一口没吃。 季芳泽扯了扯嘴角:“本殿没事,你下去吧,给本殿煮碗粥过来。” 福生领命下去了。他独自坐着,心想,他总要学着习惯,以后没有叶澄音讯的日子。 然后,他就发现,有一张纸条,被什么东西系着,顺着窗沿垂到了他面前。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解开那道细绳,将纸展开。 熟悉的字体,好像还有点委屈。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不喜欢又有什么大不了, 要能装一辈子,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弟弟:哥,先婚后爱都是常规操作。 叶家:儿啊,为了国家与人民,你就勉强委身给三殿下吧。 皇帝:分手了?朕同意!! 叶澄:……我兢兢业业给你们干活,你们能不能不给我对象说我坏话?! 把家信彻底忘了不能赖叶澄,要是叶松寒,他肯定能记得,但是叶澄对叶家完全没有归属感,又忙的要死,所以…… 第49章 季芳泽猛地站起身, 他推开窗子,左右张望没看到想见的人, 才想起那纸条是从上面垂下来的。他起身推开屋门,走到院落里,绕到那扇窗外抬头看。 飞檐翘脚, 雕花木瓦,纵然在夜色中,也看得出精致和华美。 唯独看不到半点想看的人的踪迹。 外面值班的内侍也知道季芳泽最近心情不好, 见季芳泽突然跑到院子里, 一时摸不清楚他的意思,福生公公不在,众人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位走过来, 低声询问:“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季芳泽看着暮色中平平静静, 一如平常的屋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动静?” 内侍纠结了一下,没什么奇怪的动静啊,但是殿下问话又不能说“我没有”吧,只好试探道:“殿下可是觉得蝉声吵闹?奴才这就去把蝉粘走。” 季芳泽又看了一眼安静的暮色, 想起他初见叶澄时的场景,心中明了。叶澄若是不想露出踪迹, 他身边这些内侍宫人, 确实发现不了。 季芳泽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无事,不必相扰。” 季芳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也不见叶澄冒头,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片刻后回到屋内,重新坐回了窗边的罗汉榻上。 很快,又有纸条垂着下来了。 季芳泽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心虚之意,左右朝窗外看了一眼,见都低着头没人留意这边,还是飞快地拿来看了。 【欲把相思说是谁,浅情人不知。】 换言之,你个负心薄情汉根本不知道我多想你! 这次的言辞更加委屈,充斥着幽幽的哀怨,只是配上叶澄那笔潇洒飘逸的字,实在是不怎么搭配。再加上叶澄现在脑门上顶着的“骗子”人设,不仅无法让人心生怜惜,反而有一种口花花浪荡子,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既视感。 至少季芳泽就没像叶澄想象的那样,立刻被他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季芳泽看着那张纸上的字,颤着声音:“骗子。” “混蛋!” 他想起叶澄第一次和他见面时说的那些话,简直气恨:“轻浮话就成日挂在嘴边,其实真心半点都没有。” “都是假的!” 他眼眶微酸,直接起身把窗户关上了,自己往里屋去了。 于是蹲在屋顶上,等待他家小芳回心转意的叶澄,只听到了“砰”的一声,下面的窗户被人重重关上了。 叶澄:“……” 看来这次他家小芳真的很生气啊。难道真的就因为我这些天一直没来看他吗?说实话刚确定关系就异地,确实过分了点,但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呀! 唉,叶澄托着腮,陷入了大部分男人都会陷入的痛苦和烦恼:工作与家庭之间强烈的时间冲突到底该如何调和? 尤其是当你老丈人同时还是你上司,并且一点也不善解人意的时候,这种困境会成倍加剧。 不辛勤工作就会被老丈人刻意刁难,无限度增加求爱路上的阻碍;太辛勤工作没时间陪恋人,又很容易惨遭分手。最后还可能会被一句话甩到脸上:你到底爱的是我还是我老爸的权势/地位/钱?! 叶澄过去潇洒单身,见别人焦头烂额,当时还感慨:真是人间悲剧。 但是现在人间悲剧落到他头上了。叶澄站起来,伸伸懒腰。那也没办法,不想被甩就只能想办法讨好人家啦。 …… 季芳泽坐在内室,看着手里的两张信笺,一时气恨,觉得他这些话都是骗自己,想要烧掉或者撕掉,又有些舍不得。 真要以后都不见面了,现在叶澄送来的每一张纸,都是日后的念想了。 这时季芳泽听到了开门声。福生去取粥回来了。季芳泽立刻将那两张纸叠起来收进了袖子。 他既然说不要叶澄了,就不能再藕断丝连。而且,叶澄这么夜里私自跑到皇子居所,要是被人发现,不管父皇罚不罚他,终究名声不好听。 福生给他端上粥,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季芳泽吃粥,心里却记挂着外面的人。 那扇窗边已经没有了动静,季芳泽心想,他应该走了吧。自己把窗户都关上了,叶澄再怎么好性子,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人,总不会还等着他。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感觉到松了一口气,反而心里空得很。 正吃着粥,季芳泽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撞在窗上。 这个动静可就有些大了,别说是季芳泽,只怕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季芳泽来不及说什么,院外的探查声和脚步声已经接近。 季芳泽心跳极快,刚要开口,意外地发觉,外面并没有传来训斥和捉人的声音。 福生也快步走过去,打开窗看了一眼,夜幕茫茫,月色正好,什么也没有:“刚刚大概是有鸟撞在窗户上了。” 福生打算合上窗子,季芳泽放下了空碗:“开着吧,屋内气闷。” 这人胆大包天,再不顺他意把窗户打开,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敢下来撬窗户。 季芳泽找了理由,把福生和窗户周边的人都支开,自己坐回窗边,恨恨心想:传吧传吧,看你这次又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结果这次被绳子绑着送下来的,是一个竹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层蓝色的棉布。 他将篮子解下来,拿进窗内放在几上,掀开了上面的棉布。 篮子底下铺着厚厚的棉布。棉布里躺着一只猫崽,和巴掌差不多大,四仰八叉瘫成一个小小的猫饼,睡得昏天黑地的模样,完全没有留意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高空下降。叶澄非常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还在人家的小猫爪子下压了一张纸条。 大概是察觉到文绉绉的情诗不好用了,叶澄这次换了策略,完全是比大白话还白的大白话。 【公平交易,我送你一只狸奴,你不要生气了,把我的那只也还我。】 季芳泽看了眼这只不知道叶澄在哪儿顺手捡的,灰不溜秋,睡得傻啦吧唧,一点也不好看的丑猫崽,差点被叶澄气死。谁是你的那只?还有,你就拿我跟它公平交易? 很快,第二张纸条就被递下来了,大概很得意于自己送猫的主意,觉得肯定把人哄好了,叶澄这次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屋顶蚊虫甚凶,未免我被抬走,狸奴可容我进屋暂躲?】 绳子这次没有被拉上去,仍然垂在窗前,大概是在等他的答复。 季芳泽一点也没有被他哄开心,并不想让他进来,并且有点怀疑叶澄是在装可怜。但他想想夏天确实蚊虫多,叶澄待在屋顶,的确可能被追着咬,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手边没有纸笔,便直接探出手,拉了拉那绳子,示意他下来。 结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季芳泽压根就看清,一个身影已经从窗户轻盈地翻了进来,并且顺手关上了窗户,动作简直行云流水,除了窗户合上轻轻“嗒”的一声,完全没弄出半点动静来。 季芳泽虽然反应过来了,但他动作哪有叶澄快,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被叶澄给按在了榻上。 这榻虽然宽大,但中间还摆着个矮几。季芳泽怕蹬翻了案几,引来众人围观,让叶澄染上污名,也不敢大幅挣扎,最后只好缩着腿,任由叶澄压在他身上,两人面部近在咫尺。 季芳泽的视线都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长袍玉冠的文雅书生,本该是举止端方的君子,现在却压在他身上,含笑看着他,眼睛微微眯着,里面有一种略带危险的神色在。 季芳泽就喜欢他这幅神态,心间微颤,竟觉得此刻的叶澄身上有种惊人的艳色。 “殿下刚刚明知我在外面,还故意将窗户关上,真叫人伤心啊。”叶澄趴在季芳泽身上,说话的气音打在季芳泽耳边,轻声道,“殿下,我这还没进门呢,就被你给厌弃了?就算陛下要把后妃打进冷宫,也得有个缘由吧。” 季芳泽气闷。刚刚还又是情诗又是送猫,连哄带骗讨他欢心,现在见了面,怎么这个样子啊?! 叶澄倒不是真的生气。他故意做出这幅样子来,一是觉得不能太惯着季芳泽,日后养家工作的时候还多着呢,总不能每次一加班,就回家睡冷铺盖,吃闭门羹吧;二来,他好久不见季芳泽,也想逗逗他。 叶澄注意到了季芳泽缩着腿,似乎不想引来人的模样,顿时来了主意,坏笑道:“现在就给我说两句好听话听听,要不我就一脚蹬翻矮几,叫大家都知道你深夜跟人私会。” 季芳泽:“……” 我怕引来人是为了谁?! 季芳泽咬牙切齿:“你现在就蹬翻,让大家都知道,你深夜翻窗户进皇子寝室!” 叶澄想了想皇帝可能会有的表情和反应,深深地认为,还是维持无人打扰的现状比较好。他立刻换了剧本:“良辰美景怎堪负,我辛辛苦苦翻了窗户过来,偷香窃玉一点便宜都还没占,怎么能叫人过来?” 季芳泽听他说这些不着五六的话,简直咬牙切齿:“你之前的斯文规矩呢?” 叶澄惊奇:“斯文规矩的人怎么会夜里翻人家的窗户?” 叶澄还装模作样地恐吓季芳泽:“之前冷落我的事,你要是不给我说出个理由来,我可扒你衣服了。” 季芳泽气得发抖,他都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了,猛地起身。叶澄没有防备,真的被他掀开了。 季芳泽下了榻,拖着叶澄就往里屋走。 这里的动静大了些,门口很快就传来了骚动和询问声。 季芳泽厉声喝道:“谁也别进来!” 叶澄无辜:“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福生就守在外面,离得最近,他隐约听见了叶澄的声音,差不多明白过来里面是什么情况,立刻将其他人都赶走了,自己给他家主子守门。 叶澄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季芳泽是什么意思,顺着季芳泽的步子进了内室。季芳泽拖着叶澄往架子床上拉:“行,你想扒我让你扒,我们今天就洞房!” 季芳泽如今也口不择言了,他解叶澄的外衫:“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睡了不认账。你既然也心悦我,今晚留在这儿,我到时候死也娶你。” 口花花可以,来真的叶澄就怂了,他躲过季芳泽的手,试图改变话题走向:“哎呀不闹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季芳泽的动作停住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面色苍白:“你不愿意,是吧?” “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他声音微颤,指着外面,“你不愿意,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唔,甜言蜜语大型翻车现场…… 所以说也不能完全怪小芳没有安全感,叶子确实有点口花花的毛病,喜欢欺负小芳…… 第50章 帝后宠溺, 季芳泽这里的吃穿用度俱是好的。这床幔是云锦所制, 又轻又软,夏日既能通风透气,又能遮挡蚊虫。季芳泽不大喜欢张扬艳丽的物件, 所以宫里的织娘特意选了雨过天晴的颜色,又用银线织了暗花,据说夜间点着烛火, 远看似烟雾摇曳,躺在其中, 又如夜空湛蓝。 不过平常季芳泽倒没怎么留心过它,也半点没看出它的不同和好处来。直到此刻,床幔落在季芳泽的眼里,映出上面隐隐约约的人影来, 才叫季芳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流光暗藏, 旖旎生烟。 当然,季芳泽并不觉得这是叶澄某种暗示的邀请。毕竟之前他们还在说“为什么不能大婚”, 叶澄还拒绝了他莽撞的拉扯,怎么可能正事说到一半, 突然就拐到这上面来。 但是福生的话却控制不住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良辰美景,殿下若是还生气, 平白辜负了。】 其实床幔颜色较深,里面的人影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的, 身姿也不如何绰约,只是那是他的心上人,平常展颜一笑,就能叫他心跳如鼓。更别说,又是夜色时分,两人独处一室,那人又坐在帐中。 季芳泽再规矩,再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要唐突了叶澄,也一时觉得喉咙有点干。 季芳泽走到屋门外的时候,叶澄就听到他的脚步了,安静等着季芳泽过来。结果脚步越来越近,突然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住了。 季芳泽呼吸微重,却停在原地,看着没有要再走过来的意思。 叶澄本来也有一点忐忑,要不然也不会躲到帐子里来,见季芳泽不动了,奇怪道:【他怎么不过来?】 009倒是了然:大概是想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吧。 就在叶澄准备出声的时候,季芳泽终于动了。 他慢慢走过去,走到床边,却没有掀那床幔,只是规规矩矩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你是不是累了?” 也是,他白日里在内阁忙碌,夜里好不容易回去休息,又跑到自己这里来,还被自己关在窗户外面。 想到这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之前的旖旎倒散去了几分。季芳泽轻声:“你若累了,就安心在这里睡,我睡在外间的榻上,也不叫别人进来。只是你总要擦擦手脚,夜里才松快一些。你若不想下床,我去将水盆帕子端过来。” 叶澄没说话。季芳泽这才注意到,好像自从他进来,这人影就没怎么动过,难道已经坐着睡着了? 季芳泽掀开床幔,微垂着眼,虽说没在床外看到散落的衣服,但毕竟是在床铺内,他也不好乱看。 结果,帐子刚掀开,满腔柔情没来得及倾泻一二,季芳泽的视线突然倾斜,就像之前在窗边的榻上一样,直接被人按倒了。这次比刚刚那次还过分,之前只是压住他手脚,现在不仅整个人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死死地捂着他的嘴。 视线清楚下来的那瞬间,季芳泽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反抗力度陡然加重。叶澄早有准备,就这还差点没按住。他又不能真的对季芳泽下重手,场面一时混乱。 叶澄眼珠一转,轻声说了三个字:“叶松寒。” 季芳泽的挣扎停住了。他死死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寝室的青年。 叶澄干脆放开了捂着季芳泽嘴的手,季芳泽也果然也没有叫。 季芳泽原本柔情似水的表情,已经变得极其冰冷淡漠。他的语气倒也平静,但叶澄能听出话里藏不住的担心:“他在哪儿?你想要什么?” 叶澄看着季芳泽这幅表情,一时恶趣味:“我深夜至此,自然是倾慕殿下的颜色。殿下若是给我亲一下,我自然知无不言。” 话说到一半,叶澄连忙又捂住了季芳泽的嘴,生怕季芳泽怒而暴起,一嗓子喊出去。但是季芳泽却没挣扎,他仿佛有些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叶澄也不想真把人给惹毛了,到时候连人带猫,被一起扫地出门。 漂亮到近乎张扬的青年俯下身,整个人忍着笑,故意做出一副哀怨的模样,轻声道:“殿下刚刚还说,只要我乖乖躺下,日后一定娶我。人家如今在床上等你,殿下怎么这幅郎心似铁的模样?” 季芳泽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叶澄接着含笑道:“殿下龙章凤姿,姿容绝世,臣一时看呆了。” 一句句两人私下相处时说的话,被叶澄重复出来。季芳泽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殿下待臣,是琴瑟之约,白首之心。臣待殿下,亦是此心。” “我还以为,殿下是故意带着我钻小树林呢。” “殿下叫我阿澄吧。澄江一道月分明的‘澄’字,是我的真名。” 这一句,叶澄将最后的“乳名”换做了“真名”,看季芳泽的眼神,叶澄知道他听懂了。 “我并不是叶松寒,现在才是我真正的模样。” 叶澄松了手,这次是真的松开了。他翻了个身,从季芳泽身上挪开了,季芳泽也坐起身,低着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叶澄之前还稍有忐忑,现在看季芳泽闷着头不说话,安心下来的同时,又有点郁闷。他戳了一下季芳泽,季芳泽没理他。叶澄不高兴:“殿下之前还邀我同眠,怎么现在这么冷漠?难道是我如今的相貌不如之前吗?” 季芳泽的声音冷硬:“你这么生龙活虎,不如翻窗回你自己那里睡去!” 叶澄知道人真的生气了,他讨好笑道:“我这不是怕吓到殿下吗?” 季芳泽背过身,不看叶澄:“我看你吓唬我吓唬地挺开心的。” 叶澄拉人家的衣袖:“哎呀,不要计较这种小事啦。我们说正经事,我先给你说一下我的来历好不好?” 季芳泽往外拽自己的衣袖:“别跟我拉拉扯扯,嬉皮笑脸。” 叶澄的力度变轻了,片刻沉默后,才轻声问:“你是不是害怕我?我确实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 季芳泽简直要气吐血。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混蛋?!明明是他刚才戏弄自己,自己以为他有危险,心都快跳出来了,结果他还兴致勃勃地在那里演他“刺客”的剧本,还抽空儿调戏自己! 季芳泽抓住了叶澄的肩膀,用力一推,将人推倒在床铺间:“你一天到晚欺负我,戏弄我,还有脸说不会伤害我?!” “我害怕你?”两人的姿势较之前发生了颠倒,季芳泽把人辖制在床铺和自己的臂弯之间,声音恶狠狠地,“你看我害不害怕你!” 两人鼻息交缠。季芳泽低下头,似乎是要亲他,却在咫尺之间停住了。他哑着嗓子问叶澄:“好不好?” 他还记得,之前叶澄好像不太情愿和他亲近。 叶澄被他压着,躺在床上,从下往上仰视自己的小恋人,看他愤怒恼火,却不舍得对自己用力,看他在这个时候,还记得征求自己的意见。 至于自己的意见。叶澄微微抬头,亲在了季芳泽的嘴角上。 像是火星落入枯草,季芳泽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俯下身来亲他,力度近乎是恶狠狠地。身下被褥绵软,叶澄无处可躲,也没打算躲。他近乎是顺从纵容地,任由那人吻他的嘴角,舔开他的牙关。 得到了心上人的允许,季芳泽半点也不记得之前的守礼和规矩了。他平常瞧着像个斯文的冷美人儿,但在这事上却表现地极霸道,仿佛生怕叶澄推拒逃跑一样,手一直托着叶澄的后颈,微微用力,迫使叶澄仰起头,不许他稍有闪躲。叶澄刚开始还顺着,后面有些受不了,稍微偏了一下头躲开了,季芳泽也没计较,他不挑地方,亲着叶澄的侧脸,一直到耳根,脖颈。 最后能停下来,还是叶澄忍不住踹他。 叶澄起身,擦了一下嘴角,没好气:“你是小狗吗?怎么还咬人?” 季芳泽被叶澄蹬开后,神思清醒过来,其实也有点后悔自己的孟浪,他低声下气道:“我只是想亲一下。” 叶澄合拢了一下衣襟,开始逗季芳泽:“我才不信呢。” 玉冠早已摘了,他的外衣在刚刚的翻滚中彻底散开,揉在被褥之中,中衣也被扯掉半边,肩膀都露出来了。 “就算挣扎的声音都陷在被褥里,刚刚我挟持殿下的时候,殿下两只鞋都蹬掉了,落在木脚踏上,那么大的动静,守在门口的福生公公都没进来问。”叶澄斜睨季芳泽一眼,“殿下进来之前吩咐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季芳泽很委屈:“……我真的没有。” 是福生自己瞎想啊。 叶澄看季芳泽已经彻底忘记了之前自己逗他的事,心中微喜,故作大度道:“看在你好看的份上,就原谅你这次吧。” 今天晚上以来,气氛难得融洽,叶澄却没趁机说什么哄人的话,反而捏了一下季芳泽的脸:“长得这么好看,怎么是个缺心眼啊?你连我是不是人都不知道,竟也不问,就这么跟我亲上了?万一我要害你怎么办?” 虽然叶澄也不希望季芳泽怀疑他,但是你这也太没戒心了吧。 “若真有恶意,你为什么要主动告诉我这些。”季芳泽乖巧地由着他捏脸,“况且你的身手极好,若是神仙鬼怪,或许还有别的神通手段。我自不必说,常与你单独相处,便是父皇母后和青峦,之前也数次和你极近地接触过。我虽说是个皇子,但也病怏怏的,不涉朝政,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恶意的目的,是你要来接近我才能达到的。” 叶澄恶劣道:“万一我是个采阳补阴的大妖怪……” “若你答应以后只采我一个,我就听话给你采。”季芳泽笑起来,把人搂进怀里,给他解打结的头发,“只要你不害我家人,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逆,我们真的不逆,虽然小芳好甜…… 第51章 今夜的月光格外好, 明明是只是一弯牙儿, 却照得青石板凝霜覆雪。檐下缀着高高低低的冰凌, 寒风偶尔吹过,发出忽高忽低的风声,格外幽清。 叶澄这人促狭,站在人家门外,还犹豫着要是小师傅开口问“是谁”, 他到底是老实回答,还是不吭声, 等开门吓他一跳。 谁知季芳泽身边藏着最顶尖的暗卫, 不怕有危险, 所以压根没问外面是谁, 直接就将门拉开了。 月光斜映,照进门户里。 四目相对。 叶澄手里提着的那盏冰灯脱了手, 重重摔在门前的青石板砖上, 变成一摊碎冰。 冰灯落地的声响不大, 但在这幽静的夜里, 却恍如惊雷,把怔住的两人都惊醒了。 季芳泽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猛地就要关门, 但是比不过叶澄手疾眼快,还是被人挤了进来。 月光只照在门口那一方小天地,屋子里比外面黑了很多, 季芳泽也不知道究竟是屋子里太暗,还是自己心神大乱,竟一时看不清叶澄的模样,只能听到叶澄沉重的呼吸声。 叶澄向来是个从容的人。其实从京都到虎啸关,险境重重。最凶险的那一次,遇上了不知是真是假的山贼,人数太多,难免顾此失彼,他为了救叶端璐,身上中了一箭,距离要害只隔那么一点点。 季芳泽替叶澄拔箭,心里都怕得不行,叶澄却还对他笑。 他这个人,不管心里如何,面色总是吊儿郎当,云淡风轻的。 但是此刻,他的呼吸声却很重,在寂静的暗色中清晰可闻,像是心中激起万丈狂澜,努力强压着,却还是从边边角角溢出来。 因为什么? 能因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季芳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格外狼狈和愤怒。他转过身,径直往屋里走去,躲避叶澄在黑暗中也灼热难掩的视线。 叶澄刚看到季芳泽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推开门,挤了进来。现在和季芳泽同处一室,他仍然心头纷乱杂复,就像是外界所有的画面声响,都隔了一层一样,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叶澄追上去,去拉人家的胳膊,声音听着有些混乱:“你转过来,给我看看。” 季芳泽重重甩开他的手。 叶澄平常脾气不错,这次却格外强硬,直接按着人家的肩膀,强行把人转过来:“给我看看,听话。” 季芳泽气得想打他,可一来舍不得,二来也知道打不过,只好用力推他:“你滚!” 僧庙寄居的屋子能有多大,两人推搡间,直接摔在里面的床上。 这下季芳泽倒是无处可躲了。叶澄一把抓住人家的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掰人家下巴:“哎呀,怎么能对客人说脏话!太失礼了。” 季芳泽要被他气死。 到底是谁比较失礼?大半夜一不吭声地就来敲门,主人家撵他走,不走就算了,还把人给强行压在床上。这哪里是客人?简直是个采花贼!竟然还有脸倒打一耙?! 暗卫为什么还不出来?!这难道还不算危急关头吗?! 夜幕无法遮挡叶澄的视线,他一寸寸地沿着季芳泽的脸看过去。 其实细说起来,这和他曾经见过的季芳泽不太一样。他上个世界见季芳泽的时候,季芳泽已经二十多岁,是一个棱角分明的青年了。可现在他看着的这个人,还不大呢,瞧上去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要稚嫩青涩一些。 若再长两年,大概就会长成他曾经见过的模样吧。 夜色里,有常人看不见的光点,在空中浮动,最后凝聚在叶澄的眼上。 不知空气寂静了多久,叶澄才松开了捏着季芳泽下巴的手。季芳泽心中羞愤难言,冷笑道:“好看吗?” 刚刚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儿下去,叶澄才注意到两人处境的尴尬,他松开手,从床上起来,干笑了一声:“简直如同姑射神人。” 季芳泽坐起身,也顾不上整理衣服,眼睫微垂,声音冷得像冰:“我不是季呈佑。” “没说你是他呀。”叶澄还没彻底从震惊和不可置信中缓过神,但他已经下意识切换到了和季芳泽的相处模式,“你比他好看多了。就算我眼真瞎了,也不会把你俩认错啊。” 季芳泽显然没相信,反而问道:“那你激动什么?” 叶澄摸摸鼻子:“这个,主要是小师傅你风姿卓绝,我猛地一看见,太惊讶了,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 季芳泽被气笑了。这种鬼话,真难为他能说出口。 空气一时沉默。季芳泽心底就像被人破开了一个大洞,空得要命,往外渗着风。 片刻后,叶澄轻声问:“你姓季?” 季芳泽坐在黑暗中,像是坦然,又有点像破罐破摔:“是。” “皇族哪一支?” 很多过去不曾留意的细节,现在一起涌出来。叶澄心里已经隐约有答案了。 当今陛下与皇后感情甚笃,不纳妃嫔,这些年膝下子嗣不丰,极为多舛。皇长子体弱,极少出现在人前,据说一直在静养。 季呈佑偶尔和叶端瑜提起过,皇长子与他相貌颇似。 叶澄过去听季芳泽说过,他并非不受家人所喜,反而家中父慈母爱,只不过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才跟着惠和大师在外游历。那时候和叶澄在京城不远处的荒郊相遇,原本是回京中探望父母。 “是嫡支。”季芳泽的声音很生硬,还有一点自嘲的意味,“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我知无不言。” “我没什么想问殿下的。”叶澄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今日原本说好要给殿下做冰灯,却又失约,所以夜里做好了,给殿下送过来。并不是故意要冒犯殿下。” 叶澄的话没什么不妥,甚至刚才那激烈的情绪波动,也都被收敛起来了。 “如果殿下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季芳泽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滚吧。我才不稀罕。” 他已经足够狼狈了,不想在叶澄面前,展现出歇斯底里,毫无风度的模样。 叶澄离开了,走之前将门关好。 季芳泽独自坐在黑暗的室内,轻声道:“骗子。” 其实这话真的很没道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骗人家。他对叶澄一见钟情,就遮着脸,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来接近人家。叶澄从来没给过他任何许诺和暗示,只是拿他当孩子一样哄,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现在被拆穿,也应当是人家骂他是骗子才对。 但他就觉得特别委屈,真的特别委屈。 这种委屈,像是吃了一颗没熟的果子。人家明明已经告诉你是青的了,你却心里仍抱着不真实的期待,蒙着眼睛,非要去尝一尝。现在咬开,苦涩的汁水充满整个喉咙,又能去怪谁? …… 009本来还非常幸灾乐祸,等着看叶澄如何痛哭流涕,剖腹以示清白,解释自己这些天嚣张无比的种种举动,不料事情的发展竟如此地诡异:【你,你就这么走了?!】 【不走,留下来做什么?】 009:【这是季芳泽啊!你不想和他重归于好吗?!】 你当初在空间吐血吐成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云淡风轻,铁石心肠的模样! 叶澄语气中几乎带着一种漠然:【说得倒容易,任务怎么办啊?】 【任,任务?这关任务什么事?】 【蹬掉了闲散王爷季呈佑,摆出了“富贵不能淫”的架势,现在却攀上了身份更高贵的皇长子,你猜下一出评书要说什么?】叶澄的语速很快,也不知是想说服009,还是说服自己,【现在牌坊都立好了,又突然想改嫁,不觉得晚了点吗?这种事若传出去,“叶端瑜”这个名字,永远也摆不脱桃色传闻了。】 【可如果不叫别人知道,我难道让他给我当地下情人?】 009有点恍惚。它太不习惯这个对话了,要知道,过去都是它苦口婆心地提醒宿主,不要过度沉迷恋爱,要记得做任务。谁知叶澄竟然不敢常理出牌,面对再次相逢的季芳泽,第一时间想得居然是任务怎么办! 真不愧是蝉联年度最佳员工啊。 但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伤季芳泽的心了。四十年深情,其实还是没能软化叶澄的心吗? 【说完了任务,我们再来说说芳泽。】 【他是皇长子。】叶澄的声音难得有些疲惫,【九哥,不是每一个世界都能宽容顺遂,我们都知道,叶端瑜和季呈佑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把对象换成季芳泽,你觉得这现实吗?】 帝后共抚养了三个儿子。长子体弱,不现人前;次子聪慧仁厚,本是大家都看重的继承人,但是在先帝离世后的第一年意外身亡;幼子尚在牙牙学语,据说也时不时生病,既看不出资质,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所以朝臣才会忧心忡忡,季呈佑也对皇储起了觊觎之心。 但现在叶澄和009都知道,季芳泽的身体并没有外人以为地那么差,至少一路从京城到虎啸关,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这种情况下,帝后怎么肯让季芳泽和一个男人厮守,更别说这个男人还是罪卒,曾经和他的皇叔有过婚约。 【就算我真能豁出去,任务不要了,或者另想别的主意,我从头再来。】叶澄的声音变大,【上一世他为了我,无儿无女,也没有正常的婚姻生活。难道这一世,我还要他为了我和父母决裂,闹得天翻地覆,被记在乱七八糟的野史,□□里,被人背后指点嗤笑吗?!】 【……你才认出来季芳泽多久,就想了这么多的事?】 叶澄一把捂住脸:【不想不行啊。问题就摆在那儿,不是你不想,就不存在了。】 【是,我承认,我是挺想和他在一起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他,又能给他什么。就这样贸贸然让人家付出那么多。】叶澄苦笑,【你觉得这是人做的事吗?】 009无比赞同:【确实不是。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你都想的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不走?】 画面拉长,叶澄和009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仍然站在季芳泽的门外。 叶澄干脆坐下了,就坐在季芳泽门口,靠在人家门上:【因为我还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做个人。】 009:【……那您打算想多久?】 【这么重要的种族问题,我总得想个三五天吧。】叶澄抬头,看着月亮,【我想和他在一起,他也喜欢我。】 009纳闷儿:【你不是感觉不出来吗?】 叶澄托腮:【之前感觉不出来。知道是芳泽,就猜到了。因为感觉,芳泽不像是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好的人。】 【你直接说他不善良不就完了。】 叶澄假装没听见这句话,自顾自道:【既然两情相悦,当不当人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你不是说要想个三五天吗?!】 叶澄继续无视009的呼喊:【要是他一直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陪着他,一直对他好。如果他想当太子,或者是受不了我,我再离开好了。】 009:【所以你之前说的一大堆都是为了逗我?!】 叶澄扭头开始敲门,喊道:“殿下,我掐指一算,发现咱俩有前世姻缘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殿下,咱俩有前世姻缘啊! 季芳泽:其实是因为我比季呈佑好看吧! 叶澄:怎么会呢,绝无可能! 季芳泽:那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季呈佑好看吗? 第52章 月色如雪, 寂寂僧院, 寒鸦栖息在枯枝上, 偶尔用鸟喙梳一下羽毛,本该是一副幽清脱尘之景。 现在叶澄一嗓子喊出来,鸟雀惊飞,寂静不再,连房顶的野猫都差点脚滑摔下来。还好季芳泽喜静, 选的院落偏僻,附近没有人住, 要不然被扰了清梦的人, 非得组队出来打他不可。 然而就算如此, 屋子里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叶澄绝不相信这么短的功夫, 季芳泽就睡了。但是因为刚刚并不愉快的相处经历,他也不太好意思不经过人家的允许, 就直接推门进去。 【太过分了, 竟然不理我。】 虽然晚了一点, 但幸灾乐祸最后还是没有迟到, 009义正言辞道,【想想你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好好检讨一下你自己吧。】 【我也没做什么啊。】叶澄靠着门框,把两条大长腿伸平, 开始回忆,【好像有一天晚上,他特意跑出来安慰我, 然后我告诉他,我有个情深义重,矢志不渝的恋人?】 009热烈捧场:【是的,就是你干的。】 【然后他说要给我治脸,我说不用了,因为我以后要守身如玉?】 【是的,就是你说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和季呈佑深情飚戏啊;在茶楼听自己和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故事,并且大声叫好;】009微笑道,【对了,还有跟人家爸爸发誓,说这辈子都不想结婚了呢。这个季芳泽应该还不知道。啧,当时真是拦都拦不住。】 叶澄:【……谢谢,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我的罪大恶极,你就不用再给我补充了。】 叶澄长长吐出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继续敲门:“殿下,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还是没人吭声。 叶澄决定用出终极杀招。他叹了一口气,那些吊儿郎当和玩笑褪去,声音变得低落:“殿下,我从叶家去了河边,又搬着冰,从河边走来这里,感觉好累,真的走不动了。现在天气这么冷,我穿得又少,等到明早你打开门,就会看到一个被冻僵……”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季芳泽站在门内,面色比这冬夜还冷:“进来。” 叶澄仍然靠在门框边上,他仰头看着季芳泽,眼中闪过一丝笑,口中却还是可怜巴巴的:“我脚麻了,站不起来。” 他伸出手,等着季芳泽来拉他。 季芳泽却犹豫了一下,直接弯腰,把人给抱了起来。 叶澄突然离地,忍不住稍微挣扎了一下,季芳泽皱眉:“乱动什么?不是说脚麻了吗?” 叶澄就不动了。他靠在季芳泽怀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上一世,在季芳泽的要求下,他没少被季芳泽抱着走来走去。那么多年下来,叶澄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生怕季芳泽一个站不稳,两人一起摔成粉碎性骨折,变得渐渐习以为常。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看电视看得晚了,昏昏欲睡,就直接摊平在沙发,等着季芳泽抱他回屋。 季芳泽弯腰去抱叶澄的时候,是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的。 毕竟,刚听到门外那句话的时候,季芳泽觉得叶澄大概是在骗他,这个人嘴里向来没一句真话。但万一,是真的是累了,或者脚麻了呢? 直到将人搂在怀里,进了屋,季芳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真的把人抱住了。 这个处处刺他心,总是想着别人的冤家,现在就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季芳泽见识过他驱虎逐狼的本事,但这人抱在怀里,却一点也不重,甚至有些文弱的感觉。心上人在怀,季芳泽还没来得及心跳加速,突然就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这是不是太瘦了,在军中被人欺负怎么办啊。 他胡思乱想着,手却很稳,将人放在床上,自己要起身,却被叶澄拉住了。 季芳泽轻声道:“你睡吧,我去别的屋。” 叶澄心想,我要是想和你分开屋睡,我费这心思敲门干什么? 其实叶澄能找出来一百个留季芳泽的理由,比如说别的屋子没有炭火之类的,但是叶澄想,我想跟我自己的男人一起睡,还找什么借口? 于是他直接握着季芳泽的手腕,往下一拉,在季芳泽摔倒的瞬间,麻利地蹬掉鞋,然后整个人扎在人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准备睡了。 季芳泽躺在他身侧,半个身子被叶澄压住,被迫搂着他,整个人僵硬无比:“你放开。” 叶澄却好似没听见,自顾自问道:“殿下喜欢我吗?” 见季芳泽不说话,叶澄谴责道,“殿下不是说,我问什么,你都知无不言吗?” 季芳泽脑子里乱得很,下意识反驳:“但你不是说没什么要问的吗?!” 叶澄理直气壮:“我反悔了。我现在想知道,你喜欢我吗?” 沉默了很久,季芳泽轻声道:“喜欢。”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喜欢一个人又不丢脸。 叶澄的呼吸就在他颈边,伴随着说话声,一下下撩拨着季芳泽紧绷的神经:“殿下既然喜欢我,为什么竟避我如蛇蝎一样?” 季芳泽觉得自己快被叶澄逼疯了,他哑着嗓子:“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叶澄的声音藏着笑意:“你要是不愿意,你怎么不推我?” 季芳泽抓狂:“你要是非不放开,我能打得过你?” 人家是能虎口夺食的人,就算十个季芳泽也是白给。难道真的要喊暗卫来“救命”?! 叶澄忍不住笑起来:“你不推一下试试,怎么知道我不放开?” 黑暗中,季芳泽只是苦笑,他怎么可能主动推开他。这是他心尖上求而不得的人,就这样乖巧地,毫无防备地躺在他怀里。他恨不得把这人狠狠揉进身体里,去亲他,肆意地揉捏他,甚至对他做更过分的事。仅仅是克制心头的**,就已经用尽他的力气了。季芳泽突然就很委屈:“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澄仰起头,在季芳泽脸侧亲了一下,声音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疲倦:“好了,天都这么晚了,我明早还要回军营。我们不要吵架了,躺在被子里睡一会儿,好不好?” 季芳泽因为那个轻轻的吻,整个人僵住了。 叶澄却不理会他带了给季芳泽多大的冲击,只是自顾自地靠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其实一开始说累,叶澄是骗季芳泽的。整夜不睡虽然也会疲倦,但也远远不到要控制不了的地步,但此刻,他像很久之前一样,靠在季芳泽的颈窝处,倦意却真的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昏昏欲睡之间,他喃喃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但季芳泽听清楚了,他听到叶澄说——“季芳泽,我好累啊。” 季芳泽,我好累啊。就像很长很长,前途未卜的旅途,我撑着一口气,走了好久,现在终于看到终点了。 明明只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季芳泽却突然心中剧痛。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叶澄的手,像是怕怀里的人消失一般。他用的力稍微大了点,叶澄似乎被惊醒了,发出一声迷迷糊糊的询问:“嗯?” 季芳泽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很轻:“我不走。我给你把外衣脱了,稍微按一按身上,好不好?” 叶澄没应声,也不知听清楚没有,但季芳泽起身的时候,叶澄听话地松了手。在屋子里待的时间久了,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黑暗,能看得清轮廓。季芳泽借着窗外的月光,为叶澄脱了厚重的外衣,把人塞进被子里,汤婆子塞在他脚下,又摸黑给他揉捏肩膀。 之前的时候,仅仅是抱着这个人,就旖念丛生,不能自抑。但现在,这人只穿了一身中衣,陷在厚厚的床铺间,睡得人事不知,任他摆弄,他却只记得,这个人很累,要让他舒服一点。 …… 清晨,阳光照进房间,叶澄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觉得浑身轻松通透,无比快乐,像是随时可以飞起来。 叶澄惊奇:【咦,和自己的男朋友久别重逢,一起睡觉,竟然还有这样的功能吗?难怪大家都说小别胜新婚啊。】 009非常麻木:【小别胜新婚没有这个功能,但是再加上整晚按摩就差不多了。】 叶澄一怔,看向身旁仍然睡着的季芳泽。他的眼睫很长,却遮不住眼下微微的青色。 【你说你累,他给你按了一晚上,半个时辰前刚刚睡过去。】 叶澄看着季芳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甜意,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昨夜睡得昏沉,只是刚开始季芳泽脱他衣服的时候,有个模糊的印象,后面就完全不记得了。 他很轻地戳了一下季芳泽的侧脸,小声道:“怎么傻成这样啊。” 叶澄看了一眼分外明亮的窗子,心想难道是睡过头了。他踢踏了鞋,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原来昨夜下了雪,外面已经是一片银白。 虽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晚,但现在太阳也已经升到了半空。 他该走了。 …… 季芳泽迷迷糊糊之中,像是习惯了一般,伸手向怀中搂去,却摸了一个空,困意顿时消散。 他猛地坐起身,迷茫地看向四周,屋子和平常每一个醒来的时刻一样,只有他一个人,看不出半点另一个人的痕迹。 原来是个梦吗? 季芳泽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屋子里似乎比平常要冷一些。 季芳泽披上了外衣,推开窗户,然后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外面下过了雪,院子里银装素裹,正对着窗户的那处,站着一个雪人,辣椒做的嘴,正咧着对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家的受:你放开我! 别人家的攻:好了不要闹了,我们来睡一觉吧。 我家的攻:你放开我! 我家的受:好了不要闹了,我们来睡一觉吧。 啊我知道有小可爱会觉得逆,但是我就是喜欢这种不能日天日地,但是能日受的攻,和日天日地,但是被攻日的受。嘻嘻嘻嘻嘻。 第53章 叶澄一路哼着歌儿, 穿过早市, 听着吆喝声, 和许许多多的人擦肩而过。有不少人笑着和他打招呼。 叶澄长得好,脸上一道疤很具有标志性,偏偏又嘴甜性格好,在家待了几天,便把街头巷口都混熟了。卖茶叶蛋的大姐笑着打趣他:“笑成这样, 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吗?” 叶澄就笑嘻嘻道:“是啊,天大的好事。” 然而好心情只能持续到回家。 叶父正站在院子里, 打太极拳。叶澄进门的时候, 叶父刚好打完一套, 收手吐息, 淡淡道:“做什么去了?” 叶澄面不改色,非常淡定:“回父亲, 我今日醒得早, 就出去跑跑步。” 到了这个时间点, 叶家人肯定都起床了,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悄悄地溜回去,所以叶澄在回来的路上,早早就想好了借口。 叶父抬起眼,似笑非笑的模样:“是吗?” 叶澄下意识在小院里看了一圈, 注意到一切风平浪静,叶端璐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檐下背书,决定装傻:“是啊。” 叶父向来在孩子面前有威严, 叶家的孩子也都乖巧懂事,还是第一次遇上叶澄这种赖皮鬼,他气笑了:“来,把条子拿来给我看看。” 叶澄这才想起叶端璐之前和他说的话,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被抓到出去玩,和被误会出去逛青楼,可完全是两码事。但他又交不出条子,只能硬着头皮:“我忘找小师傅要了。” 昨天从看见季芳泽开始,就乱的不行,哪儿还顾得上找季芳泽开条子。但这话说出来,肯定没人信。 都是那三个混蛋害我!再加上乱说话的小鬼! 叶父一怔,脸色渐渐变了:“荒唐!” 他的脸色很难看,但却没发火,片刻后再次开口:“澄儿,我为你正正经经娶一房妻子吧。” 叶澄打哈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我一个罪卒,哪儿好娶妻子呢?” 叶父沉下脸:“我和你母亲自然会斟酌人选。” 叶澄可不敢答应,这季呈佑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呢,再冒出来一个未婚妻,估计下次就算装死,也未必能进季芳泽的门了。他讨好地笑了笑:“父亲,军法如山,我得在午时之前回到军营,要不然会挨打的。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叶父冷哼:“你半夜去逛青楼的时候,倒不见你急着回去。” “真没去……” 叶澄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他若真去青楼寻欢作乐了,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没去啊。哄了半晚上他家的小芳,现在还得回来应付老父亲的怀疑。叶澄还没来得及步入婚姻的殿堂,就提前进入了两面不是人的境地。 叶父冷声道:“既然你不肯娶妻,就把功夫都用到功课上去!” 房间里,叶澄气呼呼地收拾行李:“你这人太没有义气了,我以后再也不带你玩了。” 叶端璐一步步蹭进来,垂着头,包子脸微微鼓着:“大哥,父亲早上来叫我们读书,我隔着帐子,还以为是你,就……” 就问了几句话。 怎么现在才回来,都一晚上了。和尚哥哥的条子呢? 叶父顿时生疑。叶端璐再机灵,也才四岁,叶父又向来有威严,逼问了几句,就全说了。 显然,叶端璐也觉得非常内疚和自责。 叶澄端着架子:“哼,下次母亲再做了核桃糕……” 叶端璐闻词知意:“我的那份给大哥!” “下次父亲再留写大字的功课……” 叶父认为练字是每个人的基本功。由于叶澄本人显然缺乏自觉性,所以他有幸和叶端璐一起,被叶父留了练字的功课。 叶端璐连忙保证:“我给大哥写!” 叶澄一点也不为欺负小孩子而羞愧,终于屈尊降贵地点了点头:“哼,下不为例。” 叶端璐见叶澄脸色和缓,才有点委屈巴巴道:“但是大哥自己也有错啊,你为什么要去那些不好的地方,还骗我。” 叶澄捏住叶端璐的包子脸,拉成饼:“可我!真的!没去啊!” 把乱说话的小鬼赶出屋子,叶澄收拾行李。相比起回来时的一身轻松,这次的行李就多了些。尽管叶澄说不用,但叶母和方姨娘还是给他做了几身厚衣服,又准备了不少吃的。 叶澄把行李提起来,走之前去拜别叶父叶母。 叶父叶母关着门在屋内说话,叶澄就在台下等着。 他们声音并不大,但是耐不住叶澄的耳朵与旁人不同。 “他一看年纪就不大,天天惦记着四处玩,比璐儿还跳脱。”叶父的声音有些疲惫,“军里鱼龙混杂,他如今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被人带坏了怎么办?你告诉我,那些地方是好去处吗?!逛青楼倒也罢了,就怕他还学别的。” 叶澄:……现在告诉他,我其实是人老心不老,还来得及吗?而且我真的没有去逛青楼。 “他在军中,不知道训练有多累,你还给他留功课。哪有功夫写?”叶母不太赞同,说到这里,声音又低了两分,“毕竟不是真父子。” 虽说叶澄对他们尊重有加,但叶母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家老头子这个管上管下的脾气,用在亲生子身上也就罢了,用在叶澄身上,只怕徒惹两人不快。 叶父却是个牛脾气,还是“孩子会变坏,全怪作业太少”的忠实支持者:“宁肯累一点,也不要让他闲下来。若是真的染上恶习,可是将来一辈子的事!他既然叫我一声父亲,纵然落埋怨,也不能不管。” 片刻后,门打开。叶父从里面走了出来,将一小摞宣纸递给叶澄,面色淡淡:“要好好训练,勤做功课,去吧。” “好了,老爷子。”叶澄突然很不见外地搭上了叶父的肩膀,哥俩好道,“我会乖乖把功课做完,真的不会和他们一起鬼混的。放心吧。” 一头是忧心忡忡,爱留作业的老父亲,一头是没醋也能咂出三分酸的恋人,任谁也不敢出去鬼混啊。 …… 罪卒营的轮休难得,所以一旦有机会出去,大家都会多带些军营允许的私货回来。 叶澄修完假回来,大中午地,和叶澄关系不错的人都挤到他的帐子里,看他有没有给兄弟们捎点好东西。结果叶澄打开包裹,最先拿出来一摞宣纸。 胡老四一看那满篇的字儿就头晕:“这是啥?” 叶澄恹恹道:“是功课。” 虽然他并不是个文盲,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算是饱读诗书,但是这世上哪儿有人喜欢做功课的?有那时间,欺负一下周遭的小朋友不好吗? 胡老四不耻下问:“功课是什么?” 另一人也来凑热闹:“虽然我知道功课是什么,但叶哥你回一趟家,为什么会带功课回来?” 叶澄心里都是泪,不耐烦地推他们:“我家是书香世家,当然要做功课。你们这种莽汉懂个屁啊!走开!” 众人大笑,显然没人把叶澄的话当真。 唯有知道真相的陈熠,还有林琼没笑。陈熠甚至颇有兴趣地拿起那摞纸,看了起来。能给叶澄留功课的,肯定就是叶父了。虽说名声不及当过帝师的叶家老大人,但在学问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一页页翻过去,陈熠稍微有些迟疑地看向叶澄:“端瑜,你这是多久的功课啊?” 叶澄将带给同袍的吃食分出去,还有些不明所以:“到下一次休假前的吧。” 陈熠叹了一口,将那摞纸还给了叶澄:“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虽说叶端瑜举止言谈不似文人书生,但在功课上竟能如此勤勉,难怪能考探花郎啊。 叶澄从陈熠的感慨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他接过来,翻了两页,只觉眼前一黑。 叶父将这一摞纸递过来的时候,叶澄没有细看,直接就塞进了包袱里,在他想来,就那么薄薄几张纸,纵然有功课,也没多少。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几页纸不是作业纸,是题目纸啊! 这么一摞,密密麻麻地,全都写着论文题目啊! 叶澄想起自己临走前,为了不让叶父给他相看对象,主动发誓说会把功课做完,顿时心如死灰。他躺在铺上,叹人生之多艰,几乎要落下泪来:“太难了。这年头想娶个自己喜欢的娘子,实在是太难了呀。” 众人分着他带来的肉干,看叶澄突然就乌云罩顶,顿时议论起来。 “叶哥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在说娶媳妇难。” “他不是已经有媳妇吗?” “刚刚不是还在说功课?怎么突然就换话头了?” 有人猜测:“难道这功课是他媳妇给他留的?” 众人不敢相信:“不会吧?男人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温柔温柔就算了,竟然还留功课?!” 有人理智分析:“你看,叶哥刚刚不是说他家是书香世家,你看叶哥哪儿像书香世家出来的?很可能嫂子是书香世家的吧。嫌弃叶哥没文化,所以……” “对啊。之前叶哥还说过,嫂子洗衣做饭都不会。” 这个年头,确实只有大家闺秀才能这么娇生惯养。 众人顿时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真可怕啊,所以说大家闺秀不是一般人能娶的。” “叶哥真是太不容易了。” 陈熠无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到陈熠的声音,叶澄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陈兄,看在我曾经把你从敌人刀下捞起来的份上!帮我写点吧!” 陈熠:……他的探花郎果然还是花钱买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季芳泽见到叶澄的战友,发现所有人都对他肃然起敬……因为他是一个会给自己恋人留作业的男人! 第54章 叶澄面临着惨痛的“不想被催婚, 就要老老实实沉浸在作业的海洋里”的困境, 而在大夏的中心, 作为他“绯闻男友”的季呈佑,也同样不好过。 皇宫内正在举办宫宴。虽然是半敞开式的大殿,但因为四周暖炉众多,众人并不觉得冷,捧着美味佳肴的宫女来去如同流水。更妙的是, 这座殿外是一大片梅林,在冬夜花开点点, 暗香浮动。若是向殿外看, 会发现檐下, 枝头上, 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夜里犹如繁星万点。 林中, 更远处的花园内, 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提着灯笼闲逛的人, 欢声笑语隐约飘入殿内。 今日是元宵佳节, 难得的不拘束男女同游的日子。 皇帝坐在高台上,身周只有几位阁老和亲王,神情放松地看着下面的臣子四处走动说笑。只要不涉及正事,皇帝脾气向来不错, 所以宫宴的气氛很是热烈。 皇帝抿了一口酒,视线回转,落到一直没说话的季呈佑身上:“九弟年纪轻轻, 和我们这帮老头子待在一起做什么,何不出去转转?” 季呈佑突然被点,也不慌乱,只是无奈笑道:“皇兄正值壮年,莫要与臣弟说笑了。” 却避开了让他出去转转的话题。 “陛下这么说,让我们这帮真正的老头子情何以堪?”陈阁老摸着胡子,笑起来,“说起来,昱王殿下确实到适婚的年纪了。” 在高门之中,这个年纪还不成婚,并不多见。不过毕竟昱王情况特殊。皇帝这么说,是想为昱王赐婚了吗? 这次的元宵宫宴,男女分别在相隔的宫室内摆宴,但在殿外的梅林和花园,男女却可以自由游玩,严格来说,算是带一点相亲性质。 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宫中又到处都是宫人,绝不会有什么龌龊事发生,最多也就是说说话,猜猜灯谜罢了。 皇帝笑起来:“是啊,朕就这么一个幼弟,如今还孤零零的,哪儿能不操心呢?” 季呈佑在听清楚皇帝的话后,眼神明显一变。他站起身,眼睫微颤:“皇兄,臣弟已经有婚约了。” 皇帝眼中神色微暗,面色不快道:“什么婚约!若父皇仍在,也绝不会让你和一个罪臣有牵扯。你之前胡闹要他做侧君,朕也依你了。既然他不识抬举,你以后也莫再提他!免得丢了皇室的脸!” 见兄弟二人起了争执,其他人可不想掺和到这种风波中,默契地纷纷低头吃菜。 季呈佑站在原地,明明周身是锦绣满目,却看上去格外孤单落寞。 皇帝似乎也心软了些:“你的亲事朕不胡乱插手,只要你喜欢,门第清白,朕都答应。” 季呈佑平常对这位皇兄很是尊敬,此刻却坚持道:“皇兄,臣弟暂无成婚的念头。” 皇帝哼了一声。 季呈佑勉强笑着,却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哀求:“求皇兄容臣弟再玩些时日吧。” 皇帝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随你吧。” …… 第二日,季呈佑进宫向太后请安。母子在里屋说话,身边只有心腹伺候。 太后脸色不太好看:“昨夜元宵宫宴,满朝文武都带了亲眷入宫,皇帝提起你的婚事,你为何拒绝?” 季呈佑坐在对面,面上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神色,从盘子里捡了个栗子剥起来:“母后,他说让儿子自己选一门亲事,儿子能选吗?” 皇帝说的倒是纵容,任他选,但他能选吗?他若选了一门稍有助力的亲事,只怕平白惹来忌讳,若是没助力的,那他结这门亲做什么? 太后也不是傻,她只是觉得不甘:“纵然你现在不松口成婚,也可以出去转转。难得的机会!几位阁老家的孙女,还有成国公的嫡女都来了。” 对季呈佑的婚事,他们已经初步的计划和人选,但若是能和这几位实打实掌权的人物结亲,自然更好一些。换做平常,季呈佑是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些人的家眷的。这年头虽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疼爱儿女的父母,肯定也要考虑儿女的感受。 季呈佑深吸了一口气:“母后,如今瑜哥还好好活着,我们分开才短短半年,我便改弦更张,在元宵灯会上与旁人有了牵扯,世人如何看我?” 太后颇为惊讶:“你不是派人去斩草除根了吗?” 季呈佑垂下眼睫:“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儿子派出去三拨人,竟一个也没回来。” “只怕是有什么特殊的倚仗!”太后眼中满是厌恶,冷笑了一声,“于你没有分毫助力也就罢了,到了如今竟还拖累你!” 全然忘了,当初正是因为叶家世代清名,不会助季呈佑夺位,先帝才选定了叶端瑜,做这个护身符。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哀家自有主张。” 季呈佑的手一颤,剥好的栗子便掉在了桌上:“如今他已经进了军营,只怕不好下手。” 太后的声音很冷:“哀家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男人。之前派人去截杀叶家人,还留了命令,让他们把叶端瑜给你活着带回来。你若真做成了,只要叶端瑜在世人眼里是个死人,哀家也不会阻碍你。可你偏偏失败了,让他活到了现在!” “佑儿,开弓没有回头箭。”太后摸了摸季呈佑的头,声音放软了一些,“你想想看,他在流放之际,尚且不肯给你做侧君。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指望和他同归于好吗?”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早早毁掉,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军营中,不见众兵将列阵训练的身影,反而无数兵卒热火朝天地围在一起,不时传出一阵阵叫好声。又是一月一次的军营大比。 圈内的训练场上,叶澄拿着一柄长/枪,三两下将对手的武器挑飞,然后直接一脚把人踹下了台。 一旁围观的徐集有点牙酸。他是另一个兵营里的百夫长,但和胡老四关系不错:“谁又招惹你们营的疤美人儿了,怎么看着这么杀气腾腾的?” 虽说在第一次参加军营大比的时候,叶澄以一口气撂翻十二个大汉,并且强迫人家提着裤子逃下台的凶残形象,在军中闻名。但随后几次军营大比,叶澄勉强捡起了一点同袍情谊。就算是不幸和叶澄对上,叶澄也不会让人输得太惨。 难道这一个月里,又有人狗胆包天,觊觎这位阎王爷的美色? 胡老四面无表情地坐在台下:“哦,他赶着打完今天的十场,然后回去做功课。” 徐集皱眉,甚至结巴了一下:“功,功课?” 乔二就坐在一旁,自来熟地接上话茬:“唉,就是夫子让回家写的那些。上过学没?” 徐集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功课是什么,但问题是:“谁敢给他留功课?!” 活腻歪了吗?! 乔二一边为他家叶哥的英姿鼓掌,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那还用问,当然是嫂子了。” 徐集眼睛一亮:“呦,他有老婆了?” 八卦总是这么动人心弦,旁边几个外营的人也凑了过来。叶澄帐中的人,就七嘴八舌地给他们炫耀。 “那当然!我们叶哥这么牛逼,怎么会打光棍儿!” “嫂子还是个比叶哥都漂亮的大美人呢!” “啧啧。这以后生出来孩子,得长成什么样啊!” “而且还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徐集有点不相信:“真的假的?” 乔二不快:“我们叶哥亲口说的!难道你觉得我们叶哥吹牛?!” 徐集怕惹来众怒,连忙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叶哥有没有说过,这娘子是怎么娶到的?” 乔二想了想:“应该是抢的吧。” 旁边一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瞎说,咱们叶哥是这种人吗?!而且就咱叶哥这脸,还用得着抢?” 乔二不服气:“但是咱叶哥以前不是做山大王的吗?我不是瞧不起叶哥,但嫂子那样的人品才貌,老丈人能愿意?就算不是抢的,肯定也是私奔的。” 这年头,读书人的地位高,瞧不起武人,更别说山贼这种犯罪分子了。叶澄能娶到这么一位娘子,真是高攀了。且不说面子上如何,连下一代的教育问题都解决了! 见众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徐集也稍微信了些,不由得心生嫉妒。 这姓叶的小子哪儿好了,天生神力就算了,竟然还能娶到这样的娘子?!真是老天不长眼。 但是还不等徐集把嫉妒表现出来,旁边已经有人摇头晃脑地感慨起来:“可惜就是太凶残了。可见人无完人啊。” 徐集一愣,不相信:“不会吧,读书人家的女儿不是最讲究那个,那个三从四德吗?”他之前做过大户人家的护卫,“再说了,她们走两步路都喘气,说话像猫叫,就算真放开了力气打,估计也就是给叶端瑜挠个痒痒。” 难道是直接拿刀砍? 乔二摸摸脑袋:“倒是没听说过打人,但是嫂子留功课啊!” 话题终于回到了功课上。 乔二等人七嘴八舌地,给徐集讲起了事情的经过,重点是形象具体地描述了,叶澄是如何被功课折磨地痛不欲生,铁汉落泪,但是碍于嫂子的淫威,只能点着油灯,狂补作业。第一次听说的人纷纷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徐集的表现尤其明显,不停地擦汗。 乔二问他:“你咋了?这大冬天还流汗呢?” “没事,我就是觉得我家村边的小花也挺好的。” 虽然不是书香门第,虽然不是美若天仙,虽然还动不动就拿着扫帚打人,但是至少不留作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芳泽在军营外,听到的是:想当初,叶家玉郎与小王爷在城门前洒泪道别,情定三生,不离不弃吧啦吧啦。 季芳泽在军营内,听到的是:我们叶哥当年与一个大家闺秀一见钟情,嫂子的老父亲不同意,于是叶哥抢了就跑,结果现在还在为了讨好老丈人,天天做媳妇留的功课吧啦吧啦。 季芳泽:说!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第55章 军营大比, 每个人都至少要参加一项比试, 叶澄选择了打斗, 一连打了十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晋级的事,就没再看下去,径直回了营帐。 叶澄在回营帐的路上遇到了穿着普通戎装的怀化将军。怀化将军身边只跟着几个亲卫,之前应该是在悄悄巡视军营大比的情况。 按理说, 怀化将军作为整个虎啸关最高的军事将领,叶澄这种小虾米是没什么机会和他近距离接触的。上次见他, 想来也只是个意外, 叶澄远远施了一礼, 就准备离开, 但怀化将军叫住了他。 “叶端瑜。” 叶澄驻足:“将军有何吩咐?” 怀化将军摆摆手:“陪本将军走一走吧。” 叶澄落后一步,跟着怀化将军出了训练场。 军营大比是军中一月一次的盛事, 大家都聚在训练场, 除了必要把守和巡视的士兵, 外面没几个人。 叶澄不知道怀化将军找他做什么, 只是安静地跟在身后。 怀化将军四处走走看看,似乎真的只是想找个陪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澄闲聊:“你今日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怎么?”怀化将军似笑非笑, “瞧不上军中的对手?” 叶澄却摇头:“军中人才济济,我不过是沾了天赋的光。” 这不是谦虚。他若真的要比,自然样样能拔头筹。但拿他和其他的兵卒比, 其实有点欺负人了。他毕竟不是真的二十来岁,也不是所谓的文人雅士。 怀化将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看过你的训练记录,很不错。” 自从那日见过叶澄之后,怀化将军其实有叮嘱掌管罪卒营的将领关注叶澄。不过这次,不是作为哪几个亲戚要他照顾的人,而是作为一个他欣赏的后辈,看重的苗子。 所以他知道,纵然叶澄一进军营,成绩就非常亮眼,但每次训练,叶澄也照样是最刻苦,最认真的一个。而且,罪卒营一向比较乱,阵营分明,但叶澄却很快就融合其中,甚至有了威信。他原本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能做到如此,实在叫人刮目相看。 这世上,自然有天赋卓绝之人,叶澄就是其中一个。但怀化将军更相信,这世上所有的成就,绝不会仅仅因为天赋就能达成。 “你在这里也待了几个月了,觉得这军中如何?” 这实在不该是一个将军,问一个罪卒的问题。 叶澄却认真回答道:“士气充盈,可战之师。” 怀化将军眼中神色未明:“但在太平时节,兵强马壮,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澄摇摇头:“虎狼在侧,岂能轻言‘太平’二字?” 大夏建国许久,占地颇广,其中鱼米之乡占了大半,最是富饶,但因为,难免。荣国是随后兴起,地处苦寒,生活条件恶劣,但也因此而兵事强盛,甚至妇孺都能上马杀敌。 数年前,荣国大举兴兵,大夏没有防备,接连被攻下数城,甚至差点被兵围都城。但大夏毕竟建国日久,国力强盛,回过神来,便没再让荣国占什么便宜。经过惨烈的厮杀,两国终于和谈。至此已经五年。 虽然边境时不时有些“土匪”之类的小摩擦,但也还算相安无事。 怀化将军看向叶澄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赏,语带讥讽:“但可笑的是,自从前几年签订了那个可笑的条约,荣国没再大举兴兵,京中就有不少人觉得,如今已经到了太平时节,在朝堂上提了很多次裁兵。” 好在皇帝很信任怀化将军,这些年从来没有因为其他人的谏言,而对怀化将军有忌惮,掣肘的迹象。就叶澄目前看来,怀化将军也确实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他练兵有方,又治兵严谨,不愧是一方名将。 怀化将军冷哼了一声:“那些文人‘仁义礼智信’读多了,就脑子不好使了。一纸条约有什么用,荣国狼子野心,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叶澄从没以文人自居过,所以虽然怀化将军有些地图炮,也并不在意。 文武两方立场不同。怀化将军看来,荣国狼子野心,裁兵绝不可为。但养兵是件非常烧钱的事,怀化将军又在虎啸关多年,名望极为强盛。如今不打仗了,朝中文臣难免有些忌惮。这事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但不得不说,书里的情节证明,怀化将军的判断是对的。荣国确实没想过要和大夏和平共处。再过两三年,荣国便会找借口撕毁条约,再度举兵。这一次,因为荣国的三皇子崭露头角,用兵诡谲,会打得比上一次更为惨烈。 但叶澄不明白,怀化将军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他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 怀化将军却没再说下去,他淡淡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随巡山的队伍一起,去虎啸山替防。” 叶澄微怔,应下:“是。” …… 将叶澄调入虎啸山的巡防营,只是一件特别小的事,但因为是将军开的口,难免在上层将军中流传了一下。 崔阳在屋中擦拭自己的铠甲,将军的一个亲卫突然来访。 因为两人关系好,那亲卫说话也随意:“将军答应了,让那姓叶的小子明日到你的营中来,去虎啸山巡防。” 崔阳愣了一下:“将军之前不是没答应吗?” “这次在大比的时候碰见了,说了两句话,将军突然就说叫他去。” “将军是真的想重用他啊。啧,一个罪卒。”饶是对将军非常信服,忠心耿耿,这亲卫也不由得有些嫉妒,“你也是,不防着就算了,干嘛还给他铺路?” 让叶澄离开罪卒营,到虎啸山巡防,是崔阳最先提出来的。 虎啸关,就是得名于这山。此山就在虎啸关外不远,连绵起伏,地形复杂,也是大夏对荣国的一道坚固防线。虎啸山内设有不少岗哨,每过三月,都会换人巡视,防备荣国藏兵入山,大军压境。 按理说,这差事是轮不到罪卒营的,因为大家对罪卒营的人没啥信任,害怕他们跑了,或者通敌什么的。 怀化将军开口,显然不是单单为了叫叶澄去巡个山。这是要叶澄开始熟悉虎啸山地形啊。 崔阳失笑:“他是有本事的人。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将军自己想用他,才答应的。” 亲卫离开,崔阳继续擦拭铠甲,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流放充军,其实死人是件很常见的事。一半的人都死在了路上,另一半里,大部分也挨不过军队的规矩和训练。每年流放充军那么多人,能活下来十之三四便不错了。 就这样简单随意的一件事,可叶澄偏偏不死,那就只能走别的路子了。 想让他合情合理地死在营中,崔阳没找到什么机会,但若死在山上,倒是有不少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 巡山并不是一件好差事。 在军营中,虽说每日训练严苛了点,规矩多了些,但至少住在固定营中,热水热饭都是有的。但在山里可就不一样了,每一处岗哨留十个人,吃喝拉撒都是自己解决,还要出去巡山。 虎啸关的冬季格外漫长,倒不怕什么野熊蛇虫,但虎啸关这个天气,在屋内燃着炭炉,都难免冻得打哆嗦,更别说在野外了。 若是换一个人,突然天降此差,一定大呼倒霉。但叶澄倒还好。 他虽说对军中生活适应良好,但天天待在一片地方,难免也有些气闷,能换一下地图也不错。 更叫他意外惊喜的是,他竟然在山中遇到了季芳泽。 季芳泽并不知道叶澄来了这里,他是出来采药的。 虎啸山地处北疆,但物产却很丰富,平常断不了有山民来采药,打猎,或者砍柴。但这个天气,哈气如冰,入山的人就少见了许多。 季芳泽背着药筐,一路走来,有些疲倦。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把空空如也的药筐放到一边。 他上虎啸山采药也不是头一回了,但这么倒霉的情况还真是头一次遇见,走了半下午,竟然什么也没找到。别说天麻人参什么的,就连一根柴胡也没看见。 正坐着休息,突然一团阴影罩住了他。季芳泽微惊,猛地起身撤了两步,抬头看过去。 他刚刚靠着的那棵树上,一人正用腿攀着树枝,倒吊下来,头发一晃一晃的,眼中全是笑意:“抢劫。” 季芳泽眼中顿时染上光彩,他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没钱。” 叶澄从树上跳下来,围着季芳泽转了几圈:“没钱就给点别的。” 季芳泽把空筐子给他看:“什么都没有,药也没采到。” 没采到药这件事,季芳泽一开始只是有些惊讶,倒也没什么失落。但现在看到叶澄,他竟突然觉得,没采到药,也成了一桩了不得的委屈事。 叶澄微惊:“这么惨啊。” 他知道这里已经算是山的内部了。季芳泽一路走过来,竟然什么也没采到? “不过每一行都有规矩。”叶澄非常诚恳,“我不能因为你可怜,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以后山头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倒是挺自然地就适应了山大王的角色。 叶澄绕着季芳泽转了两圈:“我看小师傅长得倒是如花似玉,貌比潘安的。正好我家大业大,兄弟无数,还缺一位压寨夫人。” 按照叶澄的想法来说,这个时候季芳泽就该义正言辞,奋力抵抗了。但季芳泽显然和叶澄拿的不是一个剧本,他很淡定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不过我得先干活。”虽然这位小师傅并不抵抗,但叶澄还没到见色忘公的地步,他摸了摸鼻子,“小师傅乖乖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巡完山,再把你绑回去成亲。” 第56章 小师傅并没有像叶澄叮嘱的那样, 乖乖站在原地等待, 而是错开了几步, 不远不近地跟着叶澄,大概是怕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山大王”跑了。 叶澄注意到季芳泽在身后,也没回头,只是稍稍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在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叶澄毕竟是横插一杠的外来户, 暂时还没有和同住的几个人建立起深厚感情。所以他每次出来巡山,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山中巡防, 虽说条件艰苦了一些, 但自由度也大。上午下午各两次的巡防, 只要你做完了, 和另一处岗哨交接,就没有更多的限制。一般这种时候, 大家都愿意早点回到房子里去, 外面太冷了。 遇到季芳泽的时候, 叶澄基本上已经快结束今天的工作了, 所以他很快就到了另一处岗哨的范围,然后和季芳泽并肩往回走。 冬日的山林,并没有太多的危机,只是格外地冷。 季芳泽平常就很白, 今日看着,却格外少了几分血色。叶澄心头微动,摸了一下他的手, 竟是冰凉。 叶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要找什么,写个单子给我,反正我现在每天都在山里面闲转,顺便给你找了,到时候捎回去。你早点回去,这两天别再上山了。” 这山上确实冷,之前那场大雪,现在还在山间留着痕迹。叶澄自己就住在这山里,对山间的寒风深有体会。他有外挂加成,巡山的时候,偶尔都会觉得有些冻人。何况是看上去不太康健的季芳泽。 季芳泽却摇头:“你不是说,要把我抢回山里,做压寨夫人吗?” 叶澄换了副表情,语气中满是被生活逼迫的无奈:“实话说了吧,其实这山头不是我的。我就是个大王手下的小喽喽,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养不起另一个人。你就下山回家去吧。” 季芳泽将笑意藏在心底,面上却眼睫微垂,一副认命的模样:“但我家中门风保守,你既然抢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穷点也没关系,我可以采药养你。” 叶澄提着季芳泽的空筐子,往下倒了倒,什么都没倒出来,非常直男地嘲笑自己的男朋友:“靠这个养我吗?” 之前来虎啸关的路上,两个僧人白日不和他们同行,后来到了虎啸关,叶澄也就过年那几天和季芳泽接触过,所以他还真没和季芳泽一起采过药。如果季芳泽一直都是这么非,靠他采药,两个人非得饿死在山上不可。 叶澄同情地拍了拍季芳泽的肩膀:“要是运气不好,就换个行当讨生活吧。” 这种收益主要看脸的行当,不适合非酋。 季芳泽有点不高兴了,反驳道:“我才没运气不好。” 只有今天没采到药,但今天明明是特别幸运的一天。 叶澄却不在意他的话,很自然地拉起季芳泽的手,两人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在山林内不能随意生火,叶澄便紧紧和季芳泽挨着,又搓了搓手,将热意腾腾的手,贴在季芳泽冰凉的脸上:“快说,都要采什么药。” 季芳泽感觉着叶澄指尖的温度,眼睫垂下:“是很要紧的药,又少见,还是我自己找吧。” 当然不是什么要紧的草药。 惠和大师是真正的高僧,眼里看见的都是寻常人家的苦难。纵然大夏相对富饶,但也仍然有穷苦百姓看不起病,惠和大师遇到了这种事,除了免费看病,也断不了舍药,所以才会常常在山林间采药材。 季芳泽倒没有菩提救世之心,只是他跟在惠和大师身边,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叶澄不在他身边,他没什么事做,便又捡起了旧日采药的行当。 谁知会在山上遇到叶澄。看来师父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果然结善因,能得善果。 季芳泽决定把这个善果发扬光大:“我打算在山里住一段时间,赶在春天前,多采些药。” 叶澄一怔,不太赞同:“山里哪有地方住?” 他知道夜里的虎啸山有多冷,几乎滴水成冰。季芳泽又不能住进岗哨的营房,若是露宿,真的会冻死。 季芳泽却平静道:“朝这个方向再走一阵子,有一座木屋,是我和师父一起搭的。我以前跟着师父在这里住过,也是冬天。” 这句话不是骗人的。虎啸山药产丰富,并且很多珍贵的药,比如说天麻,人参等,都是冬天采摘最佳。前几年的时候,师徒二人走到了虎啸关,便顺势在虎啸山上住了半个冬天,采集炮制药材。怀化将军治军严格,只要你身份确凿,没有疑点,巡防的士兵并不会太为难来山中讨生活的人。 原本季芳泽当然没有在山上住的打算,也把那屋子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但现在见到叶澄,便又想了起来。 他也不是有什么别的念头,平常也不会去打扰叶澄巡防,但至少,都在山里的话,每天至少也能见一两面吧。 叶澄并不是个会强迫别人如何如何的人,见季芳泽坚持,也没再出言反对。反正他已经做完了今天的事,就干脆跟着季芳泽过去看看。 巧的是,那屋子距离叶澄他们的岗哨并不远,虽然不大,但也很结实严密,屋里还砌了石灶,土炕,外面围着一圈篱笆。为了方便山民偶然借宿,屋外没有留锁,推开门看一下,里面还算干净,只有薄薄一层灰,不像是好几年没人住过的样子。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跟在城里住着比。 叶澄自己连坟地都住过,也知道季芳泽这一世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人,但他还是舍不得。他拉住了季芳泽的胳膊:“听话,回城里住。” 季芳泽神色淡淡:“这是我师父交代的事。我这次上山,原本就是打算住些时日的。” 换句话说,又跟你没关系,不要管我。 叶澄靠在门框上,挑挑眉:“你原本就打算在这里长住,却什么都没带?就背了个破药筐?” 若是凑活一夜也就罢了,既然要长住,总要把换洗的衣裳,被褥什么的带过来吧。 “出家人随遇而安,不拘泥外物条件。” 叶澄凑近,压低声音:“你不是给我做了压寨夫人吗,怎么又变成出家人了?” 季芳泽想了想,还是更喜欢压寨夫人这个身份:“那我更不该走了,你见过住在山下的压寨夫人吗?” …… 总之,季芳泽回城拿了一趟东西,最终还是在这山里住下来了。 他也确实像自己之前说的那样,精力都放在采药上。叶澄早上路过木屋时,季芳泽会同时出门,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同行,叶澄照旧去巡防,季芳泽自去采药。叶澄下午巡防结束时,季芳泽往往已经回来了,就坐在屋子门口等他。两人会并肩坐一阵子,说说话,交换一下彼此的收获。 等到太阳西斜,只留下小半边还在天幕,叶澄会离开。 一开始,叶澄还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怕季芳泽哪里不适应,受委屈。 然而季芳泽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 他是惠和大师的徒弟,之前在虎啸山住过,刚来采了没两天的药,就被认了出来。 很快,名声传出去,方圆几十里巡防的士兵,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来他这里看。季芳泽不收钱,来看病的士兵便随意带些东西过来,山间打的野味,摘的菌子,或是大家都认识的草药。没什么可带,就顺手帮季芳泽捡捡柴,挑挑水。 来这里看病的人多了,渐渐传出一点流言来。 …… 这一天,叶澄巡山归来,途中逮到一只极肥的野兔子,便提着兔子耳朵,去找季芳泽。 刚进了院子,几个军汉抬着一个担架,从屋里面走出来。担架上摔断腿的汉子好心提醒他:“兄弟,你来晚了。过了未时,季大夫就不接诊了。” 这位惠和大师的弟子,年纪轻轻就颇有高人风范,不爱谈笑,医术高明,而且规矩极严。因为看病的人数量变多,他每逢单日,会在木屋中接诊,截止到未时。未时一过,再来的人,一律都不接待。 叶澄也知道,季芳泽在给山中的兵卒看病,但细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季芳泽这里遇上问诊的人。 叶澄笑道:“我不是来看病的。” 那汉子也看见他手里提的兔子了,了然道:“给季大夫送谢礼啊。季大夫规矩严得很,现在过了未时,也不知道收不收。” 他们说着话,季芳泽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传说中“规矩严明”,“不爱谈笑”,“未时之后不再接待任何人”的季大夫,就径直接过了叶澄手里的兔子,面色柔和地不行,然后熟练地帮他把背上的弓箭卸了下来:“今日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季芳泽已经拿着东西往屋里去了,叶澄对着几人笑了笑,便追了上去。 几个直男一时陷入某种沉默。几人在山路间走着,躺在担架上的那个突然喃喃道:“我他娘地,怎么就感觉这么不对呢?” 前面年纪比较小的士兵开口道:“我爹每次种地回家,我娘就是那样,先把他的锄头,筐子卸下来。” 汉子终于想明白违和感在哪儿了,他一拍大腿:“难道,季大夫是个女的?!” “不可能啊!季大夫那身高,那气场,怎么可能是女的?” “有可能垫着鞋底啊,而且季大夫长得多好看!” 季芳泽确实有一张极出色的脸,但他常冷着脸,又有“大夫”的威严气场,平时没人敢瞎想。但因为刚刚的冲击太大了,一时令众人产生了动摇和疑惑。 “不对啊!那脸上带疤的小子,他不是有老婆吗?!爱留功课的大家闺秀那个!” “是不是就是季大夫啊?” “不可能!大家闺秀怎么会学医!” 作者有话要说:  叶哥情史新流言:扒一扒那个女扮男装,随夫上山的美貌神医小仙女。 深情王爷or大家闺秀or美貌神医,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我觉得,在叶哥因为功绩青史留名之前,他比较可能因为风流而名闻天下…… 给基友推一下新文,是非常好看的古耽呦! 《嫁给仙界暴君之后[重生]》 【攻受双重生】 前世的雪无霁少年成名,一剑霜寒十四州,被赞为“世间无人不羡雪”。 下场却是堕仙成魔、死无全尸。 重生后,雪无霁不想重蹈覆辙。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变故是: 他嫁给前世的死对头了? ——死对头叫陆宸燃,前世一统仙界,手段血腥,喜怒无常,乃是个恶名昭彰的神经病。 而此刻这少年才十六岁,没有仙界暴君的模样。他拉着雪无霁的袖子,睡梦中低泣:“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 前世的陆宸燃喜欢了雪无霁一辈子。 但雪无霁死时,他拼着一条命,却连雪无霁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疯魔,为他成活。 当雪无霁最终知晓了一切,他在雪无霁耳畔轻笑:“我终于又见到哥哥了。现在,你再也没法丢下我了。” 雪无霁(受)x陆宸燃(攻) 貌美能打清冷受vs年下狼狗病娇攻 第57章 石灶里已经烧了旺旺的火, 干柴在灶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锅里正煮着东西, 腾腾的白烟从锅盖边冒出来,这屋子里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分隔成两个世界。 季芳泽在外面处理兔子。叶澄溜溜达达地走到灶边,熟练地揭开锅盖,给自己舀了一碗姜茶喝。 **的姜茶顺着喉咙流下来, 叶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沁满了暖意,仿佛泡在温泉里, 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说起来, 这山间的木屋, 就算比起营房也要简陋一些, 更不用提,和上一世现代社会的生活条件比。但叶澄就是觉得, 这里和他们上一世的家差不多。 大概家这个字, 不在于地段, 大小和家具这些, 只在于里面的人罢了。 叶澄喝完姜茶的功夫,季芳泽已经把兔子处理地干干净净,拎回屋里,抹调料, 准备下锅。 这一世的季芳泽,虽然身世貌似比上一世还要好,但因为常年跟着惠和大师做“自由流浪者”, 倒不像上一世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多少都会一点。 叶澄看着他熟练地抹调料,心想:失策失策,当初跟他们显摆的时候,竟然还说得谦虚了。 叶澄坐在灶边添柴,有一点迟疑:“我不知道你这里有人在,回来地早了些。” 今天之前,叶澄从来没在季芳泽这里遇到过问诊的人,现在听说了季芳泽“不过未时”的规矩,也就明白了大概。 季芳泽的手微顿,语气淡淡:“怎么?怕人知道啊?” 叶澄听出其中危险的意味,连忙摇头:“岂敢岂敢。” 他原本是打算凭借“痴情”的噱头,连带着把自己宣传成“励志人生”,“行走的鸡汤”,但重新遇到季芳泽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一个真正的汉子,不应该总是想着走捷径!他要依靠自己真正的实力!声名鹊起!青史留名! 所以他并不介意,被人发现他和季芳泽的事。但是季芳泽让人避开了自己,或许有他的考量。 这两句话后,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许多。 季芳泽背对着叶澄,手中动作未停,却有种麻木的机械感。 那天夜里叶澄走了,又回来敲门,他打开门放叶澄进来。叶澄没有给他什么交代,他也没有问,就这样含含糊糊地在一起了。 其实季芳泽是个特别小心眼,特别计较的人。 之前叶澄走得急,他没机会问。但这些天,多少次相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他从来不提季呈佑,也不问叶澄到底是怎么想的,因为他不能承受失去叶澄的后果,所以就小心地避开了这边的雷区。 只要以后是他的人,再不去想别人,他也没必要非得去刨根究底,把所有人的伤口揭开。就像师父说的那样,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但是,真的能以后都是他的人吗? 他见识过叶澄对那人的深情。月下三两句闲谈,眼里话中的情谊,不像是伪装。曾经口中那样喜欢的人,如今却被轻飘飘地抛开了。 他会这么对别人,将来也同样会这么对你。 这句话突然就冒出来,隐隐扎在季芳泽的心上。但季芳泽却不觉心寒,反而心中讥讽:但那又怎么样?若叶澄当真是矢志不渝,情深似海的人,你连现在都没有,还想什么将来? 叶澄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季芳泽的腰:“干嘛又不高兴?” 季芳泽微微低头,平静道:“没不高兴。” 叶澄却不松手,熟练地趴在人家背上,像一只超大号的树懒,季芳泽走到哪儿,他就摇摇摆摆跟到哪儿。 “谁惹到我的压寨夫人了?来,说来大王听听。” “没人惹我,可能是昨夜着凉了,刚刚又去外面待了会儿,突然有点头晕。我待会熬点药喝。” 叶澄想劝季芳泽下山,但知道季芳泽不会听,只好更用力地抱紧季芳泽:“上次真的太可惜啦。这片地段巡得严密,很少能碰见老虎的。下次再遇到,我一定不让它跑了,抓回来给你做虎皮褥子。” 两人细碎地说着话。明明两人都穿得很厚,季芳泽却觉得,能感觉着背上属于叶澄的温度。 季芳泽嘴角微微翘起来,心想: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如果真的将来会分开,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了今日相伴的时光呢? …… 叶澄回了营地,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巡防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大家吵嚷着吃饭,闲聊,叶澄却始终心神不凝。 他还在想白天的事。 那时候,他直觉季芳泽有些不高兴,但他问出口后,芳泽的表现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真的是因为晚上太冷,着凉了吗? 是,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气,明明在别的地段已经开了春,到了莺飞草长的季节,这里却还是寒风呼啸,冷得人骨子发抖。 芳泽他毕竟先天不足,如今受了寒,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会不会病情加重。 叶澄想到这儿,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吃完饭,他找到了一边休息的程展:“程哥,我想休假。” 因为山中条件恶劣,一个哨所中的士兵,只要错开时间,一个人每月能自由休一天。程展是十人中最有资历的老兵,也是这个哨所的负责人。 程展抬了一下眼皮:“什么时候?” “就现在。程哥,我只要今天一晚上的假。”叶澄诚恳道,“明早就回来,不耽误我明天继续干活。剩下那一白天,就给程哥了。” “今晚又不是你值夜。再说天都黑了,今晚肯定来不及进城。你休这个假,有什么……”程展说到一半,恍然大悟。他眼中揶揄,“要去季大夫那儿啊?” 住在一起的同伴,难免知道的多一些。再加上季芳泽总是给叶澄带些冻疮膏之类的药物回来,给大家分。拿人手软,叶澄在哨所里的人缘倒是渐渐好起来了。 叶澄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道:“是啊。他今天不太舒服。” 程展知道他有些本事,也没拦他,没好气道:“去吧去吧。天都黑了,别瞎拐弯,要是路上被野兽叼走了,可别赖我。” 叶澄从哨所离开,像一只飞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间的山林。 白天的时候,担心会遇见旁人,叶澄还缩手缩脚。但是夜里,就不必顾忌这么多了。 他眼睛明亮,黑夜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几乎没有下地,从树干枝头点过,甚至沉睡的鸟儿,也察觉不到刚刚有一个人曾在它们的巢边驻足。 季芳泽住的屋里,距离叶澄所在的哨所并不算太远。平常大概要一炷香的时间,按理说夜里该更久,但是叶澄却很快就到了。 现在天刚黑没多久,木屋里竟然已经熄了灯。 叶澄微怔,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去敲门。如果季芳泽已经睡下了,他再敲门,把人叫起来开门,冷风灌进去,大概只会病上加病。 叶澄走到门口,犹豫地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动。叶澄失笑,自己真是越来越傻了,芳泽夜里在山间,当然会插门。算了,还是在外面住一晚吧。 他的动作真的很轻,但明明是连鸟儿都惊动不了的声响,却被屋里的人听到了。 季芳泽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晰:“谁?” 叶澄不说话。他希望季芳泽以为是听错了。 但叶澄屏息凝神,却还是没能糊弄过去,屋里亮起了灯。 门被打开,季芳泽把人拉了进来。 叶澄无奈:“以前在城里也就算了,在荒郊野外,夜里也敢随便开门。就不怕是老虎在门口等你吗?” 季芳泽语气平静:“我知道是你。” 明明一开始,叶澄是下了决心,要教训季芳泽提高危机意识,但看季芳泽眼里全是亮光,开心和惊喜无法掩藏,叶澄又说不出扫兴的话来了,最后竟跟着一起笑起来。 叶澄很没有原则地心想:反正也不会真的有危险。 叶澄知道季芳泽身边有暗卫,个个都身怀绝技。他还知道,现在跟在季芳泽身边的,就有四个人,两个待在另一间小药房里,一个待在梁上,还有一个值夜的,待在屋外最高的树顶,整个人融入,宛如一截树干。 虽然平常不声不响,也不出现,但如果季芳泽遇到危险,他们一定会出手相救。 要不然,叶澄怎么也不敢把季芳泽一个人丢在这山上。 虽然见到叶澄很高兴,季芳泽还是面露担忧,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他在这山上住了近一月,除了每日巡防结束那一会儿,叶澄还从没有特意来看过他。 之前和程展请假的时候,还理直气壮,但面对季芳泽,叶澄竟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不舒服吗?我请了假,明早再回去。” 叶澄没说那些交换,但季芳泽却也猜到了几分。 季芳泽闻言,眸中一颤,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像你很喜欢一个人,渴望他对你好,但是当他真的为你付出的时候,你又心疼地不行,恨不得只有你为他付出千千万,他只舒舒服服躺着享受就好了。 半响后,季芳泽闷声道:“对不起,其实我没有不舒服。” 叶澄微怔:“那你当时,是不开心吗?” “嗯。” 叶澄笑道:“那你不开心,我来陪你也一样。” 很珍贵的假,难得夜间相守的时光,季芳泽舍不得睡,但也舍不得叶澄熬夜。他明天还要去巡防呢。 最后,两人就握着手,并肩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 但静谧温馨的气氛被打破了。 夜里,屋外很急促地响起了敲门声:“殿下,情况有点不对!” 于此同时,009的声音同时在叶澄脑海中响起,非常严肃:【宿主!山里好像着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晚,抱歉啦。晚安。 第58章 叶澄的反应极快, 几乎在外面话音落下的同时, 已经从床上翻了下来。季芳泽跟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屋门。 夜幕深深,乍一眼看上去,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季芳泽觉得这夜间的山林突然透着一股危险幽深的气息。 敲门的是原本待在树上的那个暗卫,他视力绝佳, 能看到常人所不及的地方,所以才会被选过来, 专门给季芳泽放哨。刚刚, 他发现突然有小范围的鸟雀惊飞, 空中似乎有若隐若现的烟雾。 正是叶澄所在哨所的方向! 暗卫急促道:“殿下, 山中有可能失火了!” 季芳泽尚未说话,叶澄却当机立断:“芳泽, 你立刻下山。” 季芳泽一把抓住了叶澄的手腕:“你呢?” 叶澄已经麻利地, 将手里抓着的外衣穿上:“我过去看看。” 如果说暗卫的猜测还可能出错, 加上系统的话, 就是十拿九稳。山上一定着火了。如果是意外走水,现在夜里温度极低,很可能火势还不大。他必须上山去救火。 等到火势蔓延开,一切就控制不了了。 季芳泽却语气如冰:“让别人去!” “我比他们速度快, 只能我去。”时间紧急,叶澄的语速极快,他尽力交代着, “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真的着火了,你留两个人护着自己尽快下山,让其他人去别的岗哨报信。岗哨里肯定有常在山中的老兵。他们知道怎么做。” 季芳泽还要说什么,叶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听话。” 明明只是很轻描淡写,像是平常哄他一样的语气,却意外地坚定和果决。 季芳泽嘴唇动了一下,他心想,他拦不住这个人。 但跟上去,只会拖后腿。 留不出时间给他犹豫,季芳泽从脖子上扯下来一个东西,塞进叶澄手里,急促道:“千万千万别掉了。” 叶澄没有细看那是什么,应了一声“好”,直接塞进怀里,就转身离开了。 这次他用出了这具身体最大的潜能,不过转瞬之间,叶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纵然是对叶澄身手早有所知的暗卫,也不由得面色微变。 季芳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站在原地,语气冷冽:“乙五,甲六去附近哨所报信!甲二带着我的牌子去山下求援,乙二留下。快!” …… 叶澄的速度极快,寒风犹如刺刀刮过面颊。但事情的状态却比叶澄想象地要更恶劣一些。 他本以为现在是冬季,温度极低,火势不该蔓延地太快。哨所那边也有不少人在,很可能等他赶到了,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但仅仅过了片刻,叶澄的路都没走到一半,就看到了天边的火光,滚滚浓烟冲天直上。 叶澄苦笑:现在估计不用太费心报信了,只要山林中值班的不是瞎子,应该都看见了。 火势发展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哨所屋里的那些水缸能解决的了。 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没有消防车,没有人工降雨,也没有卫星地图,要单靠人力,想在地形繁复,植物茂盛的山林里,铲出一条恰到好处的隔离带,实在是太难了,还可能搭进去更多人命。 从理智上来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撤退。纵然叶澄身手再厉害,他也不可能一个人解决得了这么大的问题。 这时候,火已经烧开,很难再辨别最初起火的地点在哪儿。但看这个趋势,哨所只怕难以幸免。 但叶澄已经走到了这里,眼看森林里还有不少往山下撤离,却被火势困住的士兵,不可能轻易掉头离开。叶澄便仗着自己轻功厉害,硬是冒着火,一路救人,一路往里闯。 这一路冲过去,眼看哨所越来越近,叶澄心里不对劲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按理说,他们所里的程展是经年在山中的老兵,经验丰富,又性格严谨。对所里明火的控制非常严格,并且夜里都是两人轮流值班。火不该是从他们哨所燃起的。 若是附近其他地方意外起火,火势发展太快,他们没能控制住,程展也一定会敲锣示警,组织大家撤退。 他这一路过来,也救了不少逃下山的士兵,却一个自己哨所的人都没看到。难道是从别的方向离开了吗? 叶澄站在哨所外,火焰已经彻底把哨所包围了,到处都是熊熊烈火。除了火舌的声音,里面静悄悄的,完全听不出任何动静。 【里面还有活人吗?】 009停顿了片刻,疾声道:【有!】 叶澄转身冲进哨所,火焰已经将门烧塌了。里面浓烟滚滚,就算是叶澄,一时也呛得厉害,看不清前路。他刚进去,脚上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是程展!叶澄蹲下身一摸,是活的。程展气息极微弱,但意识还清醒着,似乎认出了叶澄,颤颤巍巍地指向住宿的屋子。 009提醒他:【一个在水房,其他的在屋子里!屋子马上要塌了。】 叶澄一脚踹开火门,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 【只有两个还活着!一个在西北角!一个被其他人压在底下!】 叶澄没有犹豫,直奔系统所指的方向,将两个人拖起来,就往外冲。 屋子里不断有火窜出来,房梁倒塌,叶澄一手揽着一个,左支右绌,难免灵敏不起来,狼狈地在火海里闪躲逃窜。 他本身修为再强大,这幅壳子也是寻常凡胎,经不起火烧。若是被困在屋内,一样是个死。 他拖着两个人,刚从屋子里窜出来,身后的屋子就轰然倒塌,火舌高窜,热气流喷在叶澄身后。叶澄觉得后背一片灼痛,却片刻也不敢停,直冲水房奔过去。 为了防止山火,每个哨所都会在厨房这种相对温暖的地方,储上大量的水。一个人趴在水缸边,应该是想取水救火,却来不及,就倒在了这里。 叶澄把人拖出来,咬牙切齿:【这件事绝对不是意外!他们是被下了药!】 以程展的老道和众人的身手,他们就算灭不了火,也绝不至于都倒在哨所里!甚至是屋子里! 【火可能就是从这附近烧起来的。】009平常机械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怒火,【我发现这房子外面好像被泼了油!】 所以火才会烧得这么快! 叶澄闭了闭眼睛:【他们应该是被我牵连了。】 叶澄知道,这所中十个人,除了他以外,都是普通军户出身,就算有仇家,应该也不至于要闹到下药烧山的地步。 倒是叶端瑜这个身份,昱王母子现在一定很想让他死。 但他身份尴尬,昱王母子不能让他死得存疑,又因为他武功高,寻常阴谋近身不得,所以才会选了这种方式。 看着外面一排躺着的四个人,009着急:【宿主,你背不走这么多人!】 他们四个不像其他被救下的士兵,可以自行逃命,只能靠叶澄。 以现在的火势,叶澄自己能不能跑出去都是两说,根本带不了四个人!那四个人也不可能等到叶澄再返回来。 叶澄喘着粗气,因为氧气过少,眼前一阵一阵地眩晕。他捂了一下额头,勉强站立着:【那就降雨灭火!九哥,帮我从商城兑个转换器。】 这个世界里,修行之道没落,叶澄又是外来户,被限制地更加厉害。他想动用天地间的灵力,必须从系统这里换转换器。 【你他妈想在这鬼地方施降雨术?!】009简直不相信自己的收音程序,【这里不是修仙世界!你以为你算哪块小饼干啊!你连买个转换器都差三分,你他妈不用防护罩啊?!】 在任务世界明目张胆地开转换器,等于在世界意识眼皮子底下挑衅。 主神商城不仅提供转化器,还可以提供不被世界意识打死的防护罩,但价格极其昂贵,人家有万千积分傍身的也就算了,你个穷光蛋怎么敢想?! 【九哥,就赊我三分吧。】叶澄笑了笑,【毕竟是因为我,才会有这场火。】 【突然降暴雨也可能会有泥石流!一样要死人!是神经病要烧山害你,关你什么事啊!你已经做的够多了!】009崩溃如狗,【没有防护罩就开大招,你他妈会被灵力活活撑死!】 不仅仅是这具身体被撑死,叶澄的魂魄也会受非常重的伤! 【就算泥石流,也比整个山都被烧掉强。】叶澄很疲惫,但语速却很快,【九哥,我不是自责。如果做不到,也就算了,该真正为此负责的,是指使放火的坏人。但我既然能做到,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被我连累死。我还有很多世,他们却只记得这一世。】 照火的这个蔓延速度下去,可能大半的士兵都逃不掉。更别说山林其他的生灵了。 【想想你家小芳啊!】 叶澄嘴角扯了扯,他捏住了怀里季芳泽给他的东西,硬硬的,圆形,似乎是一小块玉。叶澄的声音宛如叹息:【真抱歉啊。】 好不容易,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遇上第二次,就这么被他辜负了。 009简直有哭腔了,它看着转换器的图案一点点变亮:【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王八蛋宿主!一分提成都没拿到,还他妈赊账!还他妈要被活活撑死!】 叶澄重新感觉到力量在他身体里凝聚,这是他无比熟悉,却被禁锢的力量。 但是力量充盈的满足感只有一瞬,很快,剧烈的疼痛就充斥了他这个感官。 叶澄感觉着全身仿佛筋脉断裂的感觉,他疼得不行,决定骂人转移注意力:【我艹他全家个王八蛋,杀我用得着这么大牌面?!都不先买买凶,下下毒,上来就烧山?!】 如今的虎啸关,河面甚至还结着冰,放火烧山一旦蔓延开,失去控制,很可能整个虎啸山都要变成枯地。为了杀他一个,至于把这么多人,这么多生灵都致之险地吗?! 【人家之前警告过你啊!为什么别人都不遇见老虎,就你他妈能遇见。】眼看宿主身上气息从暴涨渐渐变得微弱,009心痛到不行,尽力和叶澄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以为人家真是来给你送虎皮褥子的啊!】 叶澄一噎:【那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009没好气:【我也是刚想明白啊!我刚开始也以为是来给你送虎皮褥子的!】 叶澄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有冰凉的液体,一点点打在了他脸上。 那点冰凉的触感,暂时唤回了他的神智。但等他清醒一点,那雨水落下的触犯又消失了。叶澄的声音在脑海中,都极度微弱:【失败了?】 我不会连降雨术这点把戏,都做不好了吧? 【没有,下雨了,很大。】 这并不是009的声音,但叶澄已经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细节了。 【那我怎么感觉不到啊?】 没人回答他,他也没精力再等待回答,就失去了意识。 外面大雨倾盆,雨水已经彻底浇灭了大火,打在地面上,焦黑的树干上,发出细密又巨大的雨声。 但叶澄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也听不到。因为有一个硕大的,宛如气泡的浅蓝色结界,将他严严密密地罩在了里面。瓢泼的雨水落在光罩附近,便悄悄地消融了。 这不该是出现在这里的场景,却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了,刚刚对叶澄无情出手的世界意识,面对这一幕,却并没有攻击和排斥。 叶澄倒在地面上,眼睛紧闭,身上到处都是血,胸前半点起伏都没有,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有一个人坐在他身边。或许,不能说是一个人,因为这个人的身体,也像那结界一样,散发着浅蓝色的光,有一种虚无和透明的意味。 那是季芳泽,又不完全像是现在的季芳泽。 比现在的那个季芳泽,更加艳丽,也更加冷漠和尖锐,似乎嘴边的笑,都带着讥讽的味道。 那个青年坐在叶澄身边,伸手,从他怀里拿出了季芳泽当时给他的东西。那曾经是一块血色的玉,现在正慢慢褪去血色,已经渐渐变得澄澈透明。 青年把玩了一下,语气淡漠。 【我真恨你。叶澄,我真恨不得亲手掐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起来有点刹不住车,更新晚了……看在四千字肥章的份上,请不要打我…… 我们小芳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弱鸡的!他曾经也霸道酷炫(bushi)过的! 第59章 在乙二的护送下, 季芳泽被裹挟着向山下冲去。 “停。”季芳泽跌跌撞撞地站稳了脚步, “我们就在这里。” 暗卫的脸色骤变:“殿下!还是让我护您下山!” 季芳泽摇摇头:“已经很远了。” 暗卫几乎是哀求:“殿下!” 这个地方确实距离刚刚的起火点, 已经挺远了,几乎已经到了接近山脚的位置。但毕竟水火无情,一旦风势起来,这里仍然不算绝对安全。 季芳泽至少应该回到城里去! 在乙二他们看来,纵然是这满山的兵将, 和他们几个人的命加起来,也重不过季芳泽的安危。如果季芳泽死在这里, 甚至只是重伤, 后果都不是他们能够承担的。 但他们都是跟在季芳泽身边的老人了, 知道季芳泽其实是个特别我行我素的人。 那位叶公子三言两语, 就能轻而易举地说服季芳泽,改变他的决定;帝后和惠和大师, 若是好好沟通, 晓之以情, 季芳泽大概也会听;但其他人的话, 季芳泽完全就当没听到啊! 季芳泽果然没理他,只是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边的火光。 他不能离叶澄太远。必须他和那块玉在一定距离内,那个东西才能用。 乙二心急如焚,但他从来到季芳泽这里的第一天, 就说过他的主子只有季芳泽,这也是帝后给他的命令。他不能违抗季芳泽的意志,只能祈祷各路神仙, 盼着那位姓叶的大爷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赶紧赶回来,把他家殿下也一起带下山。 但很快,前去哨所报信的乙五,甲六,都循着标记找回来了,叶澄却还是不见踪影。 乙二想再劝劝季芳泽,但转过头,他的瞳孔紧缩:“殿下!” 在他的视线中,本来一直好端端的季芳泽,突然捂住了心口,有血慢慢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 叶澄的意识慢慢回笼,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 他在脑海中喊了一下009,却没得到009的回应,反而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醒了?”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分不出什么具体的声色音调来,但极冰冷,听在叶澄耳中,像是有霜落在心里。 叶澄察觉到不对,猛地起身。他用的力量如此之大,就算面前是大象应该也能掀翻。他的四肢并没有被缚的实际触感,但他才刚刚跃起不足一尺,他的手腕脚腕处,就骤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拖力,直接把他摔了回去。 他重重撞回原本躺着的地方。本就破破烂烂,筋脉到处都是伤口,因为这次撞击,叶澄几乎疼得全身都蜷缩起来,脑袋里全是一片片的空白和噪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嗡响渐渐褪去,他才重新找回了意识。 然后叶澄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眼睫,脸颊,嘴唇,一一流连过去。 那人的动作轻佻又狎昵,带着一种情//色的味道。叶澄全身绷紧,想要偏头躲开,却被那人捏住了下巴,他使出了力气,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叶澄毕竟不傻,他已经猜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了。 有人救了他,所以他的伤势远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但这个人也同时囚禁了他。 他这是什么运气!在这样修行没落的世界,竟然遇到了功力高深的土着修行者!如果说叶澄是不受天道欢迎,被警惕防备的不速之客;那人家就是天道的亲儿子。 别说他现在全身的筋脉破地像筛子,就算他好端端的,人家的主场优势摆在这儿,他也未必能干过人家。 更雪上加霜的是,这位修行者看上去可不像是什么正派人。 “我救了你。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死了。”那人似乎坐在了他身边,声音寡淡,但听在叶澄耳朵里,却又不像全然冷淡,说不出的奇怪,“救命之恩该怎么报?” 叶澄筋疲力竭地仰着脸,无所谓地笑起来:“无以为报,那能不能不报?” “不可以。”那人礼貌地拒绝了他,反而颇为责备的样子,“这样会打击别人以后做好事的积极性。叶少侠这样心怀苍生的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叶澄:“……” 他怎么觉得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含尖带刺的。但想一想,叶澄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他一直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地奋斗在工作的第一线,除了最后那场让他狼狈不堪的降雨术,他和本地的修真界根本就没有半点联系。 怎么也不至于得罪了这位大佬啊。 那人却无所谓叶澄接不接话,自顾自道:“既然我对你是救命之恩,你就该以身相许。” 说了两句话,叶澄也稍微放松了一点,脑筋飞速地转着。 之前的时候,叶端瑜的这张脸,确实有叫人见色起意的资本。但他来了之后,先是在脸上留了疤,又因为降雨术受了重伤,现在只怕狼狈地看不出人形。 这人有这样的修为,肯定不缺财富美人,怎么也不至于饥不择食,瞧上他现在这幅样子。 叶澄揣测着,是不是此地修行艰难,同辈太少。这人想找个同修大道的道侣,又刚好看见自己施降雨术,所以才起了念头。 叶澄咳了一声,尽量平和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小子本就天赋平平,经此一事,恐怕在修行上再难寸进。再加上相貌有瑕,只怕配不上前辈的好意。” 叶澄组织着措辞。季芳泽就坐在叶澄身侧,长长的睫毛低垂,视线落在叶澄的脸上,并没有在意他都在说些什么。 这是一片很浓重的黑暗,没有半点光亮,尽管季芳泽能清楚地看到叶澄的每个表情,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空中突然出现了很多浅蓝色的光点,在空中汇成几朵蓝色的兰花,将叶澄躺着的那张床照亮。有一朵轻飘飘地落在叶澄枕侧,温柔无比。 这片空间很奇怪,没有日月,也没有其他的光线,那些兰花的光亮只笼罩在两人之间,罩出一片极狭窄的,仅能容纳两人的小天地。稍往外一点,那光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再没有任何踪迹。 叶澄的眼前没有蒙任何东西,他睁着眼睛,视线却没有焦距,只是落在虚无的空中。那些兰花的光并没有映入他的眼中。 季芳泽静静地看着叶澄。 这不是叶澄以为的,那具叶端瑜的身体,而是他自己的。 叶澄很好看,这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承认的事。这种好看,和季芳泽不一样。 季芳泽是那种仿佛带刺一般,叫人惊艳呆滞的昳丽;叶澄就是仗剑天下,风流意气,知交遍天下的少年郎。他目如朗星,面如冠玉,身上既有青年的清朗鲜活,又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坚毅挺拔。 很多人爱慕他,季芳泽也爱他意气风发,洒然自若的模样。 但现在,他看上去那么狼狈,却叫季芳泽的呼吸一下子就变重了。 因为之前和天道的对抗,叶澄的衣衫凌乱,几乎是褴褛,尽管季芳泽进行了治疗,但他身上还是有不少细碎的伤口。头上惯带的玉冠也已经滚落,长发散在肩头膝上。他想要起来,但又动弹不得,以一种几乎无力的形象,躺在季芳泽面前。 如果叶澄能看到的话,他会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腕上缠绕着极粗的灵力带,那些灵力甚至还在蔓延,攀到他的腰上,甚至是颈间,一圈圈紧密地缠绕,只要主人心念微动,就能把他死死地捆住,勒出那些或青或紫的痕迹来。 他什么也看不见,面上不肯漏出分毫的仓皇,但那种戒备和不安,却难以遮掩。 简直像是走投无路,被逼入陷阱的美丽野兽。尽管他仍不死心,时时准备反抗,但抓捕他的猎人已经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季芳泽的视线从叶澄身上的伤口慢慢滑过。他知道,叶澄受的伤,远比现在看上去要更严重。那是用普通的伤药和灵力,无法轻易治疗的伤。 反正,他自己都不珍惜,我为什么要忍耐?就让他受伤,让他哭,让他知道自己的痛苦! “前辈!前辈!”叶澄似乎察觉到了危机,声音一下子拔高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季芳泽轻笑了一声。 “结道侣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也仰慕前辈的修为人品,但我毕竟已经有了糟糠夫了。您说是不是?”叶澄大概觉得还是有挣扎的余地,“前辈这样的大能,想要什么样的仙子仙君不可得,何必为难我?” 季芳泽的手指就落在叶澄的颈间,其实在这个空间里,他们都只是魂魄罢了,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叶澄体内几乎灼伤他的温度:“你不是,已经不要他了吗?我看你刚刚,舍生取义挺爽快的。” 叶澄刚张开嘴,来不及说出半个字,就被温热和柔软堵住了,随后就是发泄一般急切和热烈的咬噬。 季芳泽不想再听了。他觉得自己这一世的佛经实在没白听,竟然能忍到现在! 这种骗子,这样说话不算数,也不把给别人的承诺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欠教训! 心上人? 你这样的人,也有心吗? 如果有心,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叶澄僵了一下,拼命挣扎。随着他挣动,四肢缠绕的灵力越来越紧,他的下巴被季芳泽捏着,脖颈微抬,唇舌交缠在一起。他仿佛浸入了无边的海浪,唯一的选择就是承受。 季芳泽强硬地按住他,吻了片刻。他亲够了,就松开了捏着叶澄下巴的手,任由叶澄狠狠一口咬在他舌尖,嘴里渗出血来。 叶澄满脸都是厌恶,声音沙哑:“滚!” 季芳泽也不怕疼,咽了满口的血,故意笑道:“我也很好看的,不比你的心上人差。” “大家都是男人,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亲几下,或者睡几觉,我就改主意了吧?”叶澄如今彻底和他撕破脸,连敷衍也懒得敷衍这人了,冷笑道,“真不好意思,老子和老子的恋人情比金坚!你就是长成天仙,我也不稀罕看一眼!” 季芳泽怔怔地坐在床边,片刻后,轻声道:“你很喜欢他吗?” 叶澄懒得搭理他,闭上了眼睛。这人却坚持不懈地问着:“真的喜欢吗?” 好像这个问题对他特别重要一样。 问的人认真,叶澄的回答也忍不住郑重起来,他低声道:“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我知道,我只愿意和他在一起,不会再有别人。” 空气陷入某种沉默,叶澄躺在床上,过了几个呼吸,才听到那个救了他,又囚禁他的人开口。 “三天后,我会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出场的,是我们拥有完整记忆的季.喜怒无常.黑化病娇.钮钴禄.小芳。太甜了容易腻,让我们稍微虐一下下。不过想也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的小芳,应该也不舍得真的伤害叶澄的。 宝宝们,我明天要去走亲戚,请假一天鸭。后天见。 第60章 叶澄安安静静地躺着, 之前的尝试失败了, 他没再出声, 也没再试图反抗,心里却一直在思索。 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认识上的错误。 他的眼睛看不到任何光线,这要么是他彻底失明了,要么是,他所在的这片空间, 没有任何光。同样的,除了那人和他的对话, 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这是不可能的。每一个地方, 都免不了有虫鸣, 有风声。 最重要的是, 叶端瑜的身体只是普通人,时间久了, 同样会饿, 会渴, 会疲惫。他现在陷入一片混沌, 但对时间还没失去最基本的感知力。这么久了,除了体内的隐痛,他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他现在,应该在一个类似于系统空间的地方。 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是魂域。 他的魂魄陷在了对方的魂域里。 叶澄的心直往深渊里坠去。他走过很多世界,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别看主神的每个系统都自带空间,但魂域并不是个烂大街的东西。就算在他走过的那些修□□,也只有最顶尖的一批高手, 才能凝练出魂域。 如果世界的规则允许生灵修行,那叶澄就不会受到太多的限制,他的实力绝不会比那些土着的天之骄子差太多;而如果一个世界对天地间灵气的管辖极严,叶澄放不出大招,那这世界根本就养不出拥有魂域的高手。 所以叶澄从来没有考虑过,会遇到这么狼狈的状况。 然而,世间谁能不翻车?纵横了这么多年的任务世界,叶澄也终于翻车了。 魂域的主人,对这片空间几乎掌有生杀予夺的力量。叶澄已经失了先机,现在又受了重伤,如果那个人不放他,他可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出了什么纰漏,009和他失去了联系,就连跟了他多年,最原始的任务判定系统也无法启动,他无法借助主神空间的力量。就算那人真的依言三天后放了他,他离开了这片魂域,没有叶端瑜的身体做“通行证”,他作为外来的异端,可能会被天道活活劈死,魂飞魄散。 这对于任务者来说,是最致命的一种情况。彻底烟消云散,连重新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刚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叶澄有点迷茫。他已经习惯了那些在不同世界穿梭,永远不停留,生命漫长无趣的日子。现在一下子就看到了尽头,觉得有点突然。 但他转念一想,人总是要死的,如果最后要停留在这里,有过季芳泽的世界,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 季芳泽托着腮,视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床上那人。 如果叶澄可以看到的话,他会发现,他的枕边,席上,还有发间,落着成片成片的兰花。 那些兰花依偎在他身边,不断地分出一缕缕的微光,落在叶澄身上,修补着他身上的伤口。只要他稍微动弹一下,碰到那些虚无的兰花,那些散发着荧光的娇柔花朵,就会轻飘飘地散成光点,在空中飞舞,最后再留恋地落回他身边。 他闭着眼睛躺在这繁花锦簇之中,眼睫微颤,面色极苍白,长发狼狈地散在身侧,简直就像是被恶龙囚禁的公主。 季芳泽心想:不过他不是公主,他是叶澄。比这世上所有的公主都珍贵,也更难征服。 而那所谓的羸弱感,也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他比谁都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是那种愿意在小事上处处迁就包容,愿意花功夫,帮路边不认识的小孩子摘花的人,看上去比谁都温柔,但其实心比谁都硬。他站在他认为正确的路上,不会因为所谓的感情和私心而动摇。 季芳泽曾经靠这个得到他,现在却又因为这个恨他。 自从他说完那句“三天后,我会放你走”,两人就再没有任何交流。季芳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想什么?” 他很不习惯现在的安静。叶澄是个闲不住的人,性子活泼,话多,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能一应一和地唱上一段大戏。 过去两人相处的时候,季芳泽只要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在有其他人出现的时候,适当地把叶澄的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就可以了。这是季芳泽最拿手的本事。 他很少这样被叶澄无视,一时心中愤恨怨念都消了许多,竟有些委屈。 叶澄不搭理他。季芳泽伸手捏了捏叶澄的下巴,威胁的意味相当明显。 “我说我说。”叶澄能屈能伸,忍辱负重,顺便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在想我娘子。” 这人目前看来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可能还是想着和他结道侣,他不敢把人说的太明显,怕给季芳泽招难。 季芳泽收回了手,轻声问:“他是什么样的?” 在你心里,季芳泽是什么样的呢? 叶澄进行了适当的艺术加工:“美若天仙,大家闺秀,温柔善良,悬壶济世。” 季芳泽:“……” 他现在有过去和前两世的记忆,当然不会误会叶澄说的是别人,但这个形容…… 季芳泽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是有一点开心,但那甜又不纯粹,掺着点不好说出口的酸涩。 其实叶澄失去了之前相恋的记忆,还会选择留在这个季芳泽身边,他并不觉得意外。 叶澄这个人有点不明显的大男子主义,什么样的伙伴都能适应良好,但对恋人的标准格外直男。要脸长得足够好,性子要温柔文静,要足够喜欢恋慕他,就算不是多善良热血,也要有最基本的道德观和同理心,如果能再柔弱可怜一点,那就完美了。 他最初的时候,就是这么把叶澄骗到手的。 而这两个世界里的季芳泽,虽然失去了“身世可怜”这一层优势,但他体弱多病。并且在这两世中,季芳泽是在好人家中呵护着长大的人,至少看上去有一定的“善良伦理”。因为经历的限制,他们之间也没有起过任何价值观上的,会让叶澄觉得触及底线的冲突。 可不就是完美符合叶澄心中的“择偶标准”吗? 但问题是,他不是这样一个人。季芳泽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善良,悬壶济世”的人。 可能真的是因为血脉的原因,他本来就性格偏激冷漠,再加上他身世坎坷,在幼年时备受苛待,长大后又承受诸多不公,他真的很难再对世界抱之以爱和憧憬。 这种感觉太过深刻,纵然这一世父慈母爱,他除了叶澄,也在意家人的感受,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从来就不像叶澄以为的那样“温柔善良”。 在很久之前的过去,他对于扮演叶澄喜欢的模样,打击陷害潜在情敌这种事乐此不疲,充满斗志。 但是顺利和叶澄在一起之后,甚至是,地位终于渐渐凌驾与他那些好友同门之上,季芳泽却开始了新的烦恼和恐惧。 人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如果我有一天,意外失去了这张脸;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些定期来家里打秋风的猫猫狗狗;我最讨厌他随便出去溜达一圈都能结识七八个好朋友;那次他师弟被关了三个月禁闭,是我烦他总来找叶澄,所以夜里浇死了他师父让他种的灵药…… 如果他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模样,他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季芳泽的声音有些沙哑:“那都是假的。他一点也不善良。他给那些人治病,只是想找个理由留在山上。” 这人知道他说的是芳泽!这就证明,他并不是在降雨术那天突然注意到自己的! 叶澄心里微沉,面上却笑了笑:“人善不善良只看做了什么,又不看心里想什么。难道做善事还一定要人家欢天喜地,什么也不图地去做吗?前辈,你对人的道德水准也要求太高了吧?” 季芳泽却坚持道:“他根本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叶澄不想触怒他,但也不能忍受他诋毁自己的心上人:“至少他美若天仙这点没错吧?” 季芳泽一怔,轻声道:“我也很好看。” 至少和你说的美若天仙差不多。 “我还比他的修为强,我也会医术,可以治病救人。” 叶澄无奈:“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叶澄听着这人的话,心中生疑,这话听着实在有些幼稚,该不会这位是从小就在山中修行,身边全是修炼狂魔,对人情世俗一概不知吧? 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他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什么都不懂,全凭本能行事。 叶澄耐心解释道:“我说的这些,都是他的优点。但我又不是因为他的优点,才想和他在一起的。” 那人很执着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叶澄一时词穷:“什么也不为。我也说不明白。” 这句话说的有点没道理。你喜欢一个人,总该是因为喜欢他身上某些闪光点,比如说相貌好,知识渊博,性格有趣,人品正直,经济实力强,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内在品质,这些都属于优点。但叶澄扪心自问,确实不是因为这些,才选择和季芳泽在一起。 因为他遇到过很多优秀的追求者,有保家卫国,护一方太平的将军;有手中仗剑,荡世间不平的侠客;有悬壶济世,不求回报的医修,有男有女,人品过硬,性格丰富。 但是他还是只想和季芳泽在一起。 大概,朋友是可以激起热血豪迈,并肩作战,肝胆相照的人,但恋人,是能叫人甘心停留,松懈了精神,只要想起来,就会不自觉变得温柔的人吧。 叶澄迟疑了一下,声音都忍不住变得柔和:“大概是因为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心很软吧。” 季芳泽的身体不太好,但从世俗的标准来看,他并不属于应该被怜惜帮助的群体。他不是稚童,不是年迈的老人,也不曾身陷困境,被命运折磨,无力摆脱。 但叶澄就是心疼季芳泽。 在叶澄不知道小师傅是季芳泽的时候,叶澄就有些心疼他。不过那时候,叶澄以为是他有点像季芳泽,所以爱屋及乌。 叶澄轻声道:“我一想到他,就恨不得叫他一辈子无忧无虑,喜笑颜开。这大概就是喜欢吧。不过我也不是很懂。” 我也只是谈过一次恋爱,只跟一个对象谈过恋爱啊。 叶澄说完这句话,空气久久沉寂,没有人回答他。叶澄正在想是不是说错了,然后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脸。 季芳泽抿着嘴,眼睛也不看叶澄了,而是转向了别的方向。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话,我就会忘记你之前说话不算数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真相是: 猫猫狗狗来了。 叶澄:哎呀芳泽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快点吃!吃完赶紧走!还有你,不准把毛再掉在我家门口! 外出回来了。 叶澄:哦其实我一直是孤身一人,什么有人给我传信了?三个?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认识了三个朋友!只有三个我发誓! 师弟被关禁闭。 叶澄:好了好了,都是师兄的错,我回去一定警告他!家法处置他!师兄正好有颗仙草没处用就送给师弟你了! 我们的cp是:叶.很认真地宠道侣.并且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直男.澄和季.演技超群.修真界第一小白花.就爱胡思乱想吃飞醋.芳泽 至于叶澄总夸季芳泽各种好各种漂亮,并不是因为误会,而是因为叶澄的道侣滤镜比较厚…… 我不会真的开虐的,我是那种后妈吗?? 第61章 黑暗寂静之中, 叶澄感觉不到真正的时间更替。他不是很相信这人会放他走, 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人好像一直都在他身边, 时不时地问他话,只是他老实接话,那人也不会为难他。叶澄在这里待了一阵,觉得这人不是为了找道侣,而是为了找个聊友, 聊聊生疏的感情问题。 叶澄正在思考,他的魂魄在这里, 现实中叶端瑜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那个声音再次在他耳畔响起。 “你可以走了。” 季芳泽将那些束缚叶澄的灵力收回来, 按理说修行者对自己的灵力, 就该如臂使指,无所不应才是, 但季芳泽已经发出指令, 那些灵力却退得极慢, 依然留恋地攀扯着叶澄的手脚。季芳泽愤愤地走过去, 把最后一缕扒在叶澄指尖的灵力扯开,丢到一边。 虽然他看不见,但也不要这么丢脸啊!八百年没见过了是不是?真没出息! 最后那缕灵力被扯下来,身上最后的禁锢消失, 叶澄动了一下手脚,坐起身:“多谢前辈为我疗伤。” 这几天,除了刚开始那个强迫的吻, 这人再没对他做什么,反而他身上的伤痊愈了很多,筋脉内撕扯的剧痛变得若隐若现。这对为他疗伤的人,也一定是巨大的损耗。 叶澄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不能真的对这位前辈以身相许,但道声谢也是应该的。 空气一片沉默,没人回答他,叶澄对着虚空行了一礼,便准备施术离开。 那人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你不问问我,外面是什么样吗?你就不怕叶端瑜的身体已经死了吗?” 叶澄动作微顿:“既然前辈这么说了,想必小子所借驱壳,尚且活着。” 尽管只是魂魄,但季芳泽却觉得,他的手脚都冰凉地过分:“你不问,是因为你从来就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舍生取义,死得其所。” 我其实不想问,可最后还是不甘心。 “你当日施降雨术,救众生于火海,自己良心倒是过得去了。但你想没有想过,你的恋人在山下等你,却只得到你的死讯,他是什么滋味?” 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难过? 叶澄本来只差一步,就能离开这里,但大概是因为人家给他疗了伤,叶澄想了想,还是中断了术法,决定最后回答他这个问题。叶澄的声音很轻:“当日,芳泽也在山上。我没下山,芳泽不会离开的。我救别人,也是救他。” 季芳泽冷笑:“你完全可以带他离开,但你选择了充英雄。” 如果叶澄不是到了最后关头,想要护住更多的人,选择了降雨灭火,他自己明明也可以从火海里出去的。 “强大的人保护弱小的人,何况那火因我而起。这本是我应该去做的事。”叶澄话头一转,耸了耸肩,“刚刚说的,是冠冕堂皇的面上话。我不是圣人,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前辈既然修行,应该信因果吧。” 季芳泽却冷冷道:“火又不是你放的,因果算不到你头上。” 叶澄拿这个做理由,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我说的是救火的功德。我心里想着芳泽,去救这场火,功德就会算在他头上。”叶澄说的有些慢,好像这话很难以启齿似得,但他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我不能永远在他身边,但功德可以。” “我总有一天,是要离开他的,就算不是现在,就算我今生陪他到死,下一世也还是要和他分开。我愿意去做这件事,去充这个英雄,是因为,如果有一天,他遇到危险,我希望也有别的人来傻乎乎地充英雄,来保护他。人都是有私心的,如果将来有灾难来临,我希望芳泽是活到最后,一直被保护的那个人。” “而且他身体不好,之前一世就是,这一世又是,可能是魂魄有损。如果有功德傍身,下一世应该会好一点。” “这世间的大功德,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机会在我眼前,我不能错过。” 叶澄离开了。 季芳泽呆呆地坐在魂域之中。他挥手,将身周一直环绕着的蓝色浅光回去,露出真正的魂魄模样。他的魂魄上满是裂痕,比叶澄之前那点伤严重多了,几乎是到了支离破碎的程度,但他的魂魄间,缠绕游走着无数金色的粗线细丝,将那些破碎和支离都小心地聚拢缝补起来,拼成了一个季芳泽。 这些都是功德。 相比起他身上的这些密密麻麻的功德线,当日叶澄救下虎啸山所获,不过是极细极细,几乎叫人无法分辨的一缕罢了。 “大功德。”他“哈哈”笑了两声,“果然是举世难寻的大功德。” 叶澄,如果那样一缕,连稍稍缝补一块的裂痕都不够的功德,就要你这样豁出命去换。 你是用什么,换了我如今三魂俱全,七魄犹在的模样呢?还有那些富贵荣华的身世,完美到几乎虚假的家人。 你用什么换的? 我真的,想都不敢想。 …… 叶澄从那人的魂域中离开,刚刚踏入外界,就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他眼前一晕,再恢复神智,已经回到了叶端瑜的身体。 他都没来得及睁开眼,009的尖叫声已经出现在他脑海里。 【宿主!】009简直是惊喜与惊吓并存,分贝直接提到最高,【宿主你没事吧?!宿主你还活着!活着!】 叶澄麻木:【你再叫一会儿,可能就死了。】 他这样言辞刻薄,009却没心情和他吵架,还处于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喜悦中:【刚用完转换器,我就数据错乱了一下。等我把数据捋顺,你突然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我把你搞丢了,回不来了呜呜呜!】 叶澄无奈地打起精神:【好了好了,别哭了九哥,我不会找老大告你状的。】 009这次真的被吓到了,痛痛快快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着缓过神,也没骂叶澄,给他解释了一下最近的状况。简单来说,就是天降大雨,浇灭了烈火。叶澄的魂魄突然消失,但009一直还心存期待,小心维持着这具身体的生命特征。简单来说,就是这幅壳子陷入昏迷,被上山来搜救的人带回去了,塞进了伤兵营,现在已经过了三天。 叶澄慢慢睁开眼,这个营帐中有看护的兵卒,很快就有人发现他醒了,给他端了水。 叶澄慢慢地喝着水,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只住着他一个:【是芳泽的安排吗?】 之前那场大火,受伤的兵卒一定不少,叶澄可不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什么资格住这种单人病房。 009对这种生死关头醒来,第一件事先找男朋友的人没有半点好感,并且给予了无情打击:【不知道,应该不是,因为这里是军营,而且他没来看过你。】 叶澄诧异,一时也顾不上单人病房的事了。 他不是躺在季芳泽的房间也就算了,身边也没有季芳泽的陪伴? 总觉得这不像他家小芳的作风啊。我都昏迷三天了,他竟然舍得把我就这么扔在公立医院? 叶澄面色微变:【芳泽是不是受伤了?】 009翻白眼:【你想多了吧。】 就算季芳泽为爱昏头,他身边那些暗卫,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险境的。 叶澄再焦虑不安,他现在是半个残疾患者,昏迷了三天,全身大部分地方都裹了绷带,蹦着走都走不利索,再加上帐子里时刻看管的兵卒和大夫,他实在没什么机会去打听季芳泽的消息。 叶澄靠在床头,正焦虑无比地思考,到底该如何穿越重重阻碍,打听到心上人的安慰。 这些天他也发现了,与其说他现在住单人房,有兵卒专门看顾,不如说,他现在被看管监视起来了。那些兵卒不和他说话,也不许他出去。他接触不到任何外部的消息。 叶澄正想着事,营帐帘突然被掀开,一个将士出现在门口。 “叶端瑜,怀化将军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是顶着锅盖的短小君。 第62章 叶澄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所以起身动作比较慢。来喊他的那个将士, 看着就有些不耐烦。 叶澄认识这个人, 他是怀化将军的亲兵,看着是个挺爽朗的汉子,当初对叶澄也很和气。但今日的他,却看上去很不友善,再联想一下这两天对他的监管…… 是外面出了什么变故吗? 叶澄慢悠悠地站起身, 跟在那将士身后。 叶澄住的帐子虽然只有他一个,却也是在伤兵营内。如今这伤兵营里, 住的大都是那次火灾受伤的人。因为火灾就发生在叶澄所在的岗哨附近, 所以里面大部分人都和叶澄相识, 至少也是面熟。 叶澄出了帐子,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似乎想和他说话, 无奈亲兵冷着一张脸, 谁也不准靠近。 走到一半, 有一个人从旁边喊起来:“叶兄弟!我这些天找遍了都没看见你!还以为你那什么了呢!” 叶澄转过头。 是那天他在季芳泽门口遇到的, 躺在担架上,腿摔断了的那个人。叶澄记得他叫鲁平,所在的哨所离叶澄不远。叶澄夜里回去救火,正好遇到他们哨所的人, 鲁平想让其他人丢下他先走,那几个人却不肯,结果一起被烧断的巨木给困住了。叶澄那天一路救的人里面就有他们。 鲁平看到他很是惊喜, 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亲兵脸黑下来:“将军要见他,鲁老赖你别捣乱!”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将军说路上不准他说话了?!”鲁平却半点也不怕他,横了他一眼,“我跟我兄弟说两句话怎么了!” 亲兵脸色难看,但大概是认识鲁平,或者有什么顾忌,没有赶他。鲁平拍了拍叶澄的肩膀,悄声道:“好兄弟!够意思!那天的恩情,哥哥都记在心里了。你在外面有人这事,我警告过他们了,绝对不能告诉弟妹!” 叶澄本来想对他笑笑,听完这句话恢复了面无表情:“……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鲁平打量了一下两人:“程石头,我兄弟伤还没好呢,你这是带他去哪儿?” 程石终于忍无可忍:“都说将军要见他!我怎么知道!你说完了就快滚!” 鲁平滚了,但在接下来的路上,程石对叶澄的态度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不像之前那么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了。 叶澄进了大堂,环视了一圈,发现周围人不少,连坐带立,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堂,怀化将军坐在堂上,他身边那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应该是虎啸关的太守。 这是要三堂会审啊。 叶澄的视线从堂前扫过,心中倒也不担忧。既然他是在伤兵营的营帐中醒过来,而不是在大牢里,就说明事情绝没有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怀化将军缓缓开口:“叫那人上来吧。” 堂外走进来一个人,叶澄看着眼熟,好像和他们所里叫庞一周的那个人有交情,偶尔会来所里送一点东西。最重要的是,叶澄和庞一周关系不好。 叶澄不太看得上庞一周的人品。就在着火前几天,庞一周私下里对季芳泽评头论足,出言不逊,被叶澄听见,两人差点打起来,还因为这个双双受罚了。 那人看了一眼叶澄,眼中带恨:“回将军,小的和一周是老乡,平常很要好。一周常跟我抱怨,说新来的那个小子看不惯他,总是找他的麻烦。” “着火那天,我中午和一周一起吃饭,一周跟我说,他前两天不小心说了一些昏话,和姓叶的差点打起来。姓叶的就背地里威胁他,说叫他等着,一定要弄死他。因为姓叶的武功高,一周有些害怕。我还劝一周说,肯定是放放狠话,说着玩的。”那人说着,便有些哽咽,“结果当天晚上就着火了。一周就死了。” “小的心里觉得不对劲,就留心去打探,一周的尸体已经下葬了,但小的发现,着火的时候,一周他们哨所的人都在所里,没人往外逃。这怎么可能?程展大哥最谨慎小心了,所里根本不可能发现不了火灾。小的和伤兵营中一个医童认识,那医童悄悄告诉我,大夫说程大哥他们好像是中了药。”这人捏紧了拳头,“这姓叶的在山上住着个相好,就是个大夫!” 虎啸山失火一事,虽然天降骤雨,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仍然是性质极恶劣的事件,肯定要查当初失火的源头。其实山火发生的原因非常多,很多时候根本查不出什么,但伤兵营的大夫发现,有几个人好像中了迷药。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绝不是什么意外和天灾。那些人都还没醒,怀化将军就派了人,在附近哨所的士兵中查问,就问出来这么一件事。 太守抬起眼,冷声道:“叶端瑜!你还有什么好说?!” 叶澄失笑着摇了摇头。 叶澄一开始就考虑过,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这次烧山是为了杀他,那下药放火的,应该不是他们哨所的人。如果那个人是他们哨所的,就不会不知道叶澄当天晚上,临时请假离开了哨所。 但这就又有一个问题,按理说,哨所内较为封闭,饮食也都是长期的,不会临时供给,如果不是内部的人下手,哨所里的人是怎么中药的? 但因为大火已经把一切痕迹都抹消了,所以叶澄一时还不知道从哪里入手。结果现在,这人就送到他眼前来了。 如果这人告他玩忽职守,在值夜班的时候私自离开,导致火灾的话,现在同一哨所的人都没醒,叶澄还有点真说不清。但说他为仇放火,实在是太可笑了。 叶澄看着堂上诸人:“我承认他说的前半部分,我和庞一周确实关系不好。但问题是,着火那天晚上,我没在哨所啊。难道我隔空飞过去点火吗?” “我那天晚上请假轮休,在天刚黑的时候,就离开了哨所。后来是发现着火,半夜赶回去的。”叶澄啼笑皆非,“要不您多找几个附近存活下来的士兵来认认脸,我路上救了不少人,应该有人记得我。” 怀化将军和太守对视了一眼,太守点了点头,怀化将军就叫刚刚领叶澄来的人,出去叫人。 很快,大堂里便拥拥攘攘来了不少人,鲁平也在其中。众人对着叶澄看了半天,有不少人都说那天被叶澄救过,叶澄也确实是在从外往里跑。他们人数众多,又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不同哨所,不太存在都说谎的可能。 怀化将军身边一个年轻将领突然开口:“平常山里的士兵休假,都是白日离山进城,你夜里突然休假去做什么?” 叶澄懒洋洋地看了崔阳一眼:“崔校尉没听那人说吗?我有个相好住在山上,我夜里去我相好家,你说去做什么?” 面对叶澄挑衅般的态度,崔阳只是淡淡笑道:“那这件事便巧了,你刚好兴起,这月选了这天晚上去会相好,当天晚上就失了火。” 鲁平似乎在怀化将军前很有脸面,闻言大着嗓门插话:“将军,叶兄弟一路救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放火呢?再说了,他夜里在季大夫家里,哪有机会去放火?” 崔阳紧接道:“但是没人能证明,失火前他一直在那个大夫家里。刚刚他也承认了,那个大夫和他关系非比寻常,焉知不是为他做假证?或者,也有可能火是那个大夫放的,叶端瑜往里走,正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 …… 叶澄在这里吃刑事官司,季芳泽那边也不好过。 “这位季施主,老衲辛辛苦苦领着你吃百家饭,施百家药,就是为了叫你这么胡来吗?” 惠和一边捣着药,一边唉声叹气地看着身边那个钵,那钵里躺着一个虚无的人。 你爹娘给你找来那块血灵玉,是叫你到了生死一刻的时候保命的,不是叫你去追男人的。真是儿大不中留。这也就罢了,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你也不看看自己都碎成什么样了,还敢去给别人疗伤。真是不知死活。 季芳泽闭着眼睛,一声也不吭,但是惠和大师知道他醒着。 惠和大师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从一个小自闭团子养到这么大,小二十年,终于会和他好好说话,会跟在他身后采药治病,也会乖乖喊师父了,结果现在倒好,短短三天,又变回原来那个死样子了。 情爱果然害人不浅。还不如跟他一起敲木鱼呢,免得浪费了这一身道德金光。 “你真的决定要继续装死?”惠和大师看他一副饱受打击,心如死灰的蠢样,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徒弟,“那位叶施主,他最近好像在吃官司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晚,抱歉啦。晚安。 第63章 除了名气格外大, 惠和大师平常看不出什么神通, 洗得发白的僧衣, 简陋的禅杖和木钵,还是个笑眯眯的老好人,遇到拦路打劫的流民,也会乖乖地把粮食交出去的那种。 现在,他那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破钵, 正散发着金色的佛光。季芳泽的魂魄小小的一个,就躺在那里面。 惠和大师的声音落下, 季芳泽没动, 但惠和明显看到季芳泽的眼睫毛抖了一下。 惠和大师笑起来:“说来也怪可怜的, 辛辛苦苦受了那么多罪, 明明是救火的功臣,却因为坏人诬陷, 被关押起来。” 季芳泽翻了个身, 冷冷道:“他活该。” 他这人就喜欢当冤大头, 难道我能拦得住?再说, 这点小伎俩,要是真的能伤到他才奇怪。 自家徒弟口是心非也不是这一两天才有的事,惠和大师适应良好地点点头:“徒弟啊,为师的家当也不多, 撑不住你这么造。下次再遇见这么活该的人,你就别管他了。” 季芳泽的背影一僵,不再吭声。 惠和大师捣着药, 语重心长:“年轻人要坦诚一点才可爱,你不要仗着人家叶施主性子好,动不动就放狠话,耍脾气。” 太不招人喜欢了。连他老人家有时候都想揍徒弟。 季芳泽坐起身,冷声道:“我与你谁年纪大,还不一定呢。” “跟谁你你我我呢?”惠和大师一直都是和善的模样,闻言却拿起一颗干莲子丢进木钵,将季芳泽砸了个歪倒:“臭小子,我是你师父!对长辈要尊重!” “你现在伤势也稳住了,打算什么时候回你自己身体里去?你再不回去,那几个跟在你身边的年轻人,就要自刎谢罪了。” 那天季芳泽突然昏厥,差点当场把几个暗卫吓疯,抱起人就往山下跑。路上碰到请救兵返程的甲二,怀化将军将人秘密带回了将军府。现在虎啸关附近所有的大夫都来将军府里转了个遍,结果什么也查不出来,简直闹得人仰马翻。早在季芳泽昏厥的当晚,消息已经被信鸽送往京城。 惠和颇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木钵里的佛光:“你再躺两天,你爹娘的人就该到虎啸关了。到时候你还不醒,肯定会被送回京城。” 难道你想和心上人分开吗?!不想就赶紧回自己身体里去! 这烧得是佛光吗?是他老人家珍贵的积蓄啊!都说一个儿子三个贼,现在看来徒弟也差不多。 周身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褪去,季芳泽的眼神难得有些迷茫。 他自嘲地想着:爹娘,真想不到,自己还能和这样的字扯上关系。再加上一个好师父,叶澄还真是把自己那点好东西原封不动都搬到他身上来了。 他拥有前后三世的记忆。虽然还不清楚这些年,在叶澄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想想他死而复生的现状,和叶澄上一世给他的解释,季芳泽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确实怨恨叶澄不懂得珍惜自身,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值得叶澄这样的付出。但他也知道,到了现在这一步,再说什么不值得,不稀罕,完全是得了便宜卖乖,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叶澄。 就这么回到那副身体里,忘记所有过去的事,继续心安理得,理所应当地享受那人竭尽所有,为他换来的一切吗? 惠和大师温和道:“其实徒儿你不去也没事,听说京中的昱王爷一直都心系边疆,想必昱王爷知道后,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季芳泽猛地站起身。 虽然他家的美人强悍了一点,不需要谁救,但英雄救美的机会绝对不能留给别人! 以前他以为自己在挖人家墙角的时候,就已经很理直气壮,妒火中烧了。现在知道自己才是原配,哪里忍得了别人来挖他墙角! 季芳泽语速飞快:“师父,我还是不打扰你修行了,再会。” 话音还未落下,钵中已经不见了人影,钵中的金光也慢慢消散了。 惠和大师将钵收起来,想起几天前,季芳泽突然出现在他钵中,光芒暗淡,摇摇欲坠的模样,嫌弃地摇摇头:“自己这么一个爱乱来的人,怎么好意思嫌弃别人乱来。” 这么说来,还怪般配的。都是不叫人省心的人。 …… 叶澄站在堂中,简单地将当日自己的行动说了一遍:“我冲进哨所的时候,发现除了程展大哥在屋外,另一个小兄弟在水房,其他人都倒在屋内。当时情急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来,确实有点不对。如果不是动不了,他们至少也该设法灭火,或者向外逃。我把人挨个背出来的时候,程展大哥还有意识。将军大可唤他们来问。” 刚刚听他们话中的意思,他救下的那四个人,现在至少还有两个活着。程展中药的程度最轻,又一直躺在屋外,如果说谁最有可能活下来,应该是他。 旁边一个穿着布袍的中年男子,应该是伤兵营的负责人,他严肃道:“他们先是中了药,之后又吸了太多的烟雾,现在仍昏迷不醒,到底能不能醒过来,也未可知。” 叶澄并不意外。如果他们醒了,肯定也会被传上来询问。 崔阳冷笑道:“这可真是巧。你的那位相好不知所踪,哨所里的人也都昏迷着。如今既无对证,自然随便你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怎么证明你是无辜的?” “崔校尉,”叶澄挺拔如松,直直地朝着崔阳看过去,“您既然怀疑我放火,不该是您来找证据,证明我放火吗?” 虽说这里没有“谁主张谁举证”的说法,但道理是一样的。 “这人我都不认识他,随便他一句话,我就得想尽办法自证清白?证明不了我没放火,就是我放的火?” 这是哪门子的律法和逻辑? 叶澄站在堂中,仰头看着这位和他无冤无仇的年轻校尉,“那崔校尉,我也怀疑你和失火有关。你怎么证明,着火当天,你没在着火点附近。就算你证明了你没在,你怎么证明,你没有指示手下的人去放火?” 崔阳气笑了,厉声道:“我有什么理由去放火?!那山上一半都是我手下的兵!山上都是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兄弟!唯有你一个是外来之人!不是你又是谁!” 叶澄意味不明地笑起来:“都是您手下的兵啊,那您要是想弄点火折子,迷药,甚至是油,肯定是易如反掌了吧?” 崔阳听到“油”这个字,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看着叶澄的眼神更加狠厉起来。 鲁平站在叶澄身后,粗声道,“那我也没办法证明我那天没放火!是不是我老鲁也有嫌疑?” 被叶澄救过的几人也一起嚷嚷起来。其实因为巡山的特性,他们之前和叶澄并不算熟,甚至因为叶澄是插班进来的,大家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排斥。但军中的汉子大多爽朗重义气,不说叶澄救过他们的命,单看叶澄敢为了哨所同伴的安全,冒着火往里跑,他们就信这个男人! 若真是他放火,要烧死同伴,他有必要往里跑吗? 他们和堂中坐着的这些人不一样,亲眼见识过当日火势的暴烈,蔓延极快,叶澄往里跑得那么深,若不是那场恰如其分到诡异的大雨,他想要活着出来,概率恐怕不大。在伤兵营见到叶澄之前,鲁平他们都以为叶澄死在里面了。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若说是为了“洗清嫌疑”,那也实在太扯淡了。毕竟命都没了,有没有嫌疑还有什么要紧的? 再说了,军中都是气血方刚的汉子,再严格的军纪,也难免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谁还没有个看不惯的人?谁还没放过两句狠话?那是不是以后再出了事,靠一句话都能随便给人定罪了? 崔阳看着众人为叶澄说话,心中暗恨。 “够了!”怀化将军拍了一下桌子,“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他转向一旁的文臣:“陈大人,您怎么看?” 太守看了一眼场下面色平静的叶澄:“确实证据不足。不如先将人看管起来,等到那几人醒过来,再做处置。将军意下如何?” 怀化将军点点头:“便听大人的。但他是我军中的人,如今又未定罪,还是应该留在军中才是。我会找人严加看管。” 太守微微颔首:“本官自然相信将军。” 这结果一出,下面为叶澄作证的士兵顿时起了骚动。鲁平满脸都是震惊和不平,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高声道:“将军!我愿为叶兄弟担保!此事绝不是他干的!” 怀化将军视线扫过下面,沉声道:“不过是先看守起来罢了,等到那几人醒来,查出真相。若他当真无辜,自然不会有事!你们闹什么!” 鲁平还要说什么,叶澄按住了他的手臂,笑道:“我信将军。”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对怀化将军的人品和手段有信心。他昏迷这些天,无论是他,还是程展他们都还好端端活着,就证明了怀化将军是有准备的。 怀化将军看着下面犹有不服,只是强自按捺的众人,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不怪场下的人不平,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单凭那人一面之词,绝对不足以将叶端瑜关起来。但问题是,因为有一个哨所的人身中迷药,这场火显然是有猫腻,并非意外。先不提放火烧山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单说那位当时正好在山上,他们就不能不谨慎啊。 真要说起来,叶端瑜出身高门,确实是这山上,唯一有可能认出那位皇长子的人。这才是他被小心关押的真正原因。 众人散去,怀化将军却唤住崔阳:“阿阳,你留一下。” 崔阳背上的肌肉微绷,转过身:“将军有什么吩咐?” 怀化将军微微皱眉:“今天你是怎么了?” 虽然今日三堂会审,但大家都清楚,叶澄身上的嫌疑并不算大,崔阳却表现地格外咄咄逼人。 崔阳垂下眼睫,遮住眼底阴暗的神色,他面带悲色,哑声道:“将军,烧死在山上的,大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兵啊!他说不是他,可山上就他一个外来人!偏偏又是他那里出了事!” 怀化将军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也别冲昏了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弄不清楚。” 崔阳低声道:“是。” 怀化将军离开,崔阳站在原地,慢慢攥紧了手。 今天这事,自然办得粗糙又有颇多漏洞,但问题是,崔阳根本没想过他们哨所中有人能活下来,所以也压根没准备什么善后。若他们哨所的人死在火中,一把烧得干干净净,没人会发现迷药的事,这场火自然就只是个意外。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们哨所值夜的人睡着了,没来得及叫醒伙伴,导致了这场悲剧。 可偏偏叶端瑜当晚离开了哨所,甚至在火后返回,救出了几人!崔阳一招算错,没能及时出手,人被带回了伤兵营。偏偏有个大夫医术高明,那些人中迷药的事,当晚就被报了上去,立刻引起了怀化将军的重视,把那个哨所的人团团防护起来。崔阳根本没办法插进去手。 现在迷药的事被发现,一定要有个人背锅,崔阳匆匆之下,想把事情推到叶澄头上。他本以为,叶澄毕竟是外来之人,一旦被举报有放火嫌疑,一定会引起这次巡山兵卒的公愤。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为叶澄说话。 这个叶端瑜,实在命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啾! 第64章 叶澄出来溜了一圈, 又被压着关了起来。 不过他的日子不算太孤单。之前他被关在医帐, 别人不知道他在里面, 所以也没人看望他。现在鲁平知道,很多被他救过的人也知道。再到后来,罪卒营的人也知道了。 大家简直义愤填膺,他们营里叶哥好端端地被分去巡山,那么艰辛恶劣的工作, 他都兢兢业业,毫无怨言!倒霉遇到火灾, 还救了那么多人!现在竟然有人诬赖他放火?!乔二这种性格冲动的, 当即就要冲去理论, 还是被陈熠拦了下来。 这不是给叶澄帮忙, 是拖累他。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们必须相信怀化将军, 等待那几个人醒过来。 怀化将军把人关起来, 不让叶澄出来, 不让别人进去, 但是没说不让人给叶澄提供一点小小的便利。 经过审查,陈熠把叶澄的那摞论文题目给他送进去了,叶澄可以安心在里面做作业!利用病假补作业!简直完美! 据说鲁平几个,还有罪卒营和叶澄关系最好的几个人, 迅速结成同盟,他们怕叶澄无聊,将每天吃饭的地点转移到了医帐附近, 也不和叶澄搭话,只是自顾自地大声说笑。吃完饭再马不停蹄地赶回去睡觉或者训练。 据说,他们还试图轮流给叶澄试饭试药。 毕竟,叶澄哨所的人中了迷药,然后附近失火这事是真的,谁知道凶手是不是还没死心,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把叶澄给毒死。 但是试饭试药的尝试,被医帐的看护人员无情拒绝了,直言如果他们再胡闹,就让他们全都滚蛋。医务人员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鲁平等人只好悻悻放弃。 好端端一个关禁闭,门口简直热闹地像过年。 “他人缘不错啊。” 陈太守站在台上,看向医帐门口远远坐成一圈,大声嬉笑怒骂的人群。 他们能来这儿胡闹,绝不仅仅是自己的意思,应该背后还有很多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 怀化将军淡淡笑道:“军中服有本事的人,喜欢讲义气的人,信赖能生死相托的人。我说过,他天生就是做将领的苗子。” 最重要的是,大家不服这个决定。他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叶澄有嫌疑,却将叶澄关了起来。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不服。他们不愿违背军纪,只是这样表达自己的反抗。 “他到底有没有放火我不知道,但我在想另一件事。”陈太守看着那些人,眼中流露出几分谨慎,“你有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陈太守和怀化将军在这边关多年,一文一武,联手击退过荣国数不清的进攻,将虎啸关经营地和平安定,甚至渐渐有了繁华的气象。他们二人外表看着关系平平,甚至偶有摩擦,实际上却是至交好友。 陈太守也听怀化将军提起过,他对叶端瑜期待极高,想好好栽培他,将来做手下要将,甚至更进一步。 一开始,陈太守也只是感慨了一句能文能武,并没有太过在意。但现在,他为了这件事在军营中来来去去,听那些逃生的人将叶澄是如何在火海中把他们救出来的,听那些兵为叶澄鸣不平,陈太守心里就起了疑。 这样的武勇和胆气,太过惊人,再加上在军营中混得如鱼得水,实在不像是叶端瑜一个文人该有的样子。万一怀化将军尽心栽培了十几年,让他洗脱罪身,成为军中将领,结果又被查出来是冒名顶替,甚至是奸细,那可就完蛋了。 “我看过京中送来的画像和消息,也拿叶端瑜过去的事试探过他,查不出什么不对。”怀化将军面色平静,显然已经确信了叶澄的身份,“叶端瑜过年探亲那几天,我悄悄派人去了叶家查探。我的人隔着院墙,亲耳听见叶先生发脾气,说他在军营把心都待野了,让他今晚和弟弟滚去写十张大字,写不完两个人都不许睡觉。明天也不准再出门玩。” 说起这个,怀化将军也忍俊不禁:“听说他上次休假,带了好厚一摞功课回来,罪卒营里但凡是个识字的,夜里都帮他做过功课。他甚至还尝试过在罪卒营开个私塾,免费教其他人认字,束修就是将来学成出师,帮他一起做功课,为此还有模有样地搞了个大沙盘。可惜大家宁愿躺平被他揍,也没人肯报名。” 陈太守一怔,摇头失笑:“叶家门风最是端肃,怎么出了这么个促狭鬼。以前听闻叶端瑜之名,都说是如玉君子。” 说好的端方如玉,翩翩公子呢? 叶家确实有教书育人的传统。数百年世家有起有落,上至帝师,国子监,下至罪犯,烂草屋。祖祖辈辈都是爱教书的人。这样说来,叶端瑜还是很有叶家风范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都不忘尝试办学。可惜人家办学是为了教书育人,他办学是为了培养替自己写作业的接班人。 他和怀化将军都到了中年,叶澄这个年纪,比他们的孩子还要小一些,看到比较欣赏的晚辈,难免就宽容一些。怀化将军笑道:“叶家是书香世家,讲究个斯文知礼,他以前在京中,也是叶家年轻人里头一份的门面。哪敢活泼起来。连打马球,围猎这种事,都不准参加的。哪里看得出什么武勇和胆气来?” “之前荣国士兵假冒匪徒来附近劫掠,他曾斩敌十三人,这次更是在火海中救出许多同袍。若是着火一事与他无关,我当上奏,为他把这个罪卒的帽子脱掉。” 画像可以作假,试探可以早做准备,唯独这种家人间的关系,是很难骗得了人的。 “你倒是真看重他,比自己儿子也差不多了。”太守打趣了一句,眼中的笑慢慢落下,换做凝重,“但如今中药的人未醒,那医女又始终没有找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如果这次的事,当真和叶端瑜有关……” 季芳泽昏倒地不明不白,至今未醒,虽说他没在火中受伤,但他毕竟是在虎啸山出的事,真要追究起来,他们都要吃挂落。但皇嗣微服民间,意外受到惊吓,和有人蓄意谋害皇嗣,完全是两回事。 “当日火势暴烈,纵然叶端瑜早早让她下山,也未必全然安全,何况匆匆忙忙逃下山,一时流落到外地也有可能。我问过山上的老兵,那医女十之**是惠和大师的弟子,前些年惠和大师来虎啸山采药,很多人见过她跟随在侧。” 怀化将军皱眉,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这火肯定是有猫腻的。但我想那位殿下在这里,应当只是个巧合。殿下从不在人前露面,若不是手下暗卫拿了令牌来,你我都认不得,何况叶端瑜一个小辈。” 太守淡淡道:“可他与皇室的关系,却不是你我能比的。你忘了吗,他与昱王一同长大,更有过数年婚约。” 怀化将军斜睨了陈太守一眼:“他现在家里有老婆,外面有相好,犯得着为了昱王去犯这种抄家灭族的罪?” 太守一愣:“等等,他充军之前,不是一直和昱王有婚约吗?” 城门惜别,终身不娶什么的,前两天还听见茶楼里说呢,怎么这么快就有娘子了? 两人早先已经聊完了正事,现在并肩走着,口里说的都是闲七杂八,被人听见非常毁形象的八卦。 怀化将军挤挤眼:“这小子以前人称叶氏玉郎,爱慕者众多,现在身上没了婚约,有那么一两个痴心的追过来,也不稀奇啊。听说家里的是个文采了得的闺秀。军中传得有模有样,难道还有假?还有那医女,若真是惠和大师的徒弟,比起名门贵女也不差什么的,愣是为了这小子,自己在虎啸山咬牙过了一冬天。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 陈太守:“……你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清楚?” 好端端一个大将军,不该日理万机吗,怎么这么八卦? “哎呀,我侄女还在家单着呢。小妮子想找一个书生做丈夫,这就算了,关键这人还得抗打,你说说这不是为难人吗?” 陈太守沉默片刻:“放过人家叶端瑜吧,就看在叶家世代忠良的份上……” …… 季芳泽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有斜阳透过窗棱,照在地面上。 季芳泽刚睁开眼,周围已经围了数人,又是大夫又是喂水地折腾了半天。他又躺了一会儿,记忆才重新接上,顿时脸色大变。当初帝后从一个隐士高人那里,为他找来那块玉,要他随身携带,说到了生死关头能保他一命,既然现在叶澄用了,那必然是有危险。 他抓紧身边甲二的手腕:“端瑜呢?” 众人面面相觑。当日季芳泽突然昏倒,差点把他们吓疯,拼命往山下赶。好不容易到了将军府,请来了大夫,又查不出缘由来。一共八个暗卫,如今也不必轮班了,两个回京报信,两个上山下海地去外地找大夫,剩下四个全都一窝蜂地守在他屋里,熬药,添炭,盖被子,只差要去跳楼。哪里还能想起来叶澄这个人?如今季芳泽开口问,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乙五最机灵,劝道:“殿下,叶公子那样的身手,怎么可能出事?如今必然是在军中。要不等着怀化将军来了,您再问问。” 知道季芳泽醒过来,怀化将军和陈太守接连赶到了府中。 季芳泽想着怀化将军是一军主帅,想必也不认识叶澄,况且他如今是皇子身份,也顾忌着叶澄在顶头上司那里的名声,怕给他招来非议,不敢直接大咧咧地问,只好问起当日着火的事,希望能从中旁敲侧击出一点消息来。 怀化将军和陈太守对视一眼,便将大概情况说了说。有人中药昏迷,有人被告放火这种事,自然也不能避过。 “但那名被状告的兵卒,说他当夜没在哨所,而是轮休去了,”陈太守稍微含糊了一下,“去了山间的一位大夫那里。他是半夜发现着火,才前去灭火的。很多士兵都看到他是从外往里去的,只怕放火之人未必是他。” “我当然知道他没放火。”听着他们的话,季芳泽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如果你说的是叶端瑜,他那晚在我屋里,我俩就躺在一张床上!我睡外边,他睡里边!他有没有去放火,我还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怀化将军:这个男人,他已经不是风流,而是可怕了! 第65章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 怀化将军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觉得口供对不上, 脱口而出:“不是说他和一个相好的医女在一起吗?!” 季芳泽一愣,几乎是猛地坐起身:“他身边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医女?!” 难道在自己昏迷这几天,他从火海里救了什么医女出来,又沾上了烂桃花?这个混蛋也太没良心了吧?! 两人关注的重点不一样,一时牛头不对马嘴,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空气陷入死寂。 还是陈太守见过的大风大浪比较多, 率先从惊人内幕中冷静下来, 秉持着“不能叫皇室难堪”的为臣之道, 淡定开口:“殿下竟和叶端瑜相识吗?若是殿下为他作证, 叶端瑜自然能洗清嫌疑。” 毕竟他们就是怕叶端瑜对这位不利,现在人家是一张床上的关系, 那还用再查吗? 怀化将军跟着沉声道:“陈大人说的是。” 怀化将军面色严肃, 心里却暗暗叫苦。他想起来了, 叶澄确实没说什么医女, 只说了是相好。医女是鲁平那帮混蛋一直说的。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到底是叶端瑜那混小子还有个医女做红颜知己;还是这位殿下就是他说的相好。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不知什么医女,”季芳泽手掐着被角,几乎要将那块厚被子扯烂, 咬牙切齿道,“但他当晚确实和我在一起。后来我手下的暗卫发现着火,我被护送下山, 他去了山上救人灭火。当晚他没有离开过屋子,着火的地方离我们有十几里之遥,绝不会是他放的火。” 如果别的事也就罢了,这种涉及性命和清名的事,季芳泽既然能为他辩白,自然不能让叶澄受这个委屈。至于那个医女是怎么回事,等见到人,再和他算账也不迟! 但季芳泽还记得,叶澄当初宁可划烂脸充军,也不愿给昱王做侧君的事。他知叶澄有傲气,恐怕不愿因为和他相识,受到什么特殊对待,也怕这两人因为叶澄和他的关系而看轻叶澄。于是季芳泽欲盖弥彰地为叶澄描补:“他不知我身份,只是在来虎啸关的路上偶然相识,是普通朋友。” 这个屋子里,除了季芳泽的几个暗卫淡定自如,其他所有人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殿下你在逗我?!普通的朋友,为什么他大晚上不好好在哨所睡大炕,要请假跑去你屋里睡?!最重要,你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子,为什么要放他进屋和你一起睡?!而且还是你睡外面,他睡里面?! 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普通朋友该有的交情吗?! 不过大家都是有眼力见的人,既然季芳泽说了是普通朋友,也没人反驳他。 季芳泽也知道这话说得勉强,但他并不感到羞愧,理直气壮地撒完谎后,冷冷道:“除了叶端瑜,难道没去查别人吗?” 他们当然查了。 最先查的,就是那个状告叶澄的人。毕竟这贼喊捉贼的事也是常有。但他们没查出什么不对。那人确实和在火灾中死去的庞一周是老乡,又因为同在一军,关系格外亲近。早在火灾前一阵子,他就和同哨所的人抱怨过,叶澄与庞一周不和。甚至叶澄在前几天,和庞一周差点打起来的事,他们哨所也有不少人知道。 庞一周死了,他到底有没有说过“叶澄说要弄死他”的话已经没办法对证,但除此之外,那人说的都是真的。 叶澄哨所活下来的人里,最小的那个已经醒了,却只说叶澄确实请假离开了,他们该睡觉睡觉,该值夜值夜。等到半夜,他好像被人推攘着醒了,却也浑浑噩噩,走不动道。对于如何中药,如何起火,一无所知。 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那场火已经把场地和证据都烧毁了。若不是真的有人中药,他们一定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季芳泽当时在场,还记得那日情景:“当日火烧得太快了。我身边有一位眼力绝佳的手下,发现不对时,空中只有一缕极淡的烟,寻常人根本看不到那种。那时候火应该刚刚烧起来,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身后已经火光冲天。放火的人,应该在附近放了干草,或者油之类的东西。” 虽然现在已是春季,但虎啸山的夜里仍然温度极低,寒气森森。若是普通失火,绝不该烧得这样快。 怀化将军和太守对视了一眼。 这点他们不知道。因为离着火点最近的哨所集体中了药,其他绝大部分兵卒,都是在火势迅猛起来后才发现的。 没人知道这火势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派兵巡守的地方,临近虎啸关,并不算虎啸关的深山地带,二十里一岗,平常巡得也严密,野兽寻常都不来这边,山里今日来了几个生面孔,有几个采药的山民在山里过了夜,都一清二楚。想不动声色地,将大量的干草或油运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每个哨所中的油都是有定量的。想燃起一场大火,一两个哨所的供应只怕不够。 这不是几个人能做到的事。那这背后主使的人,应该在这山上有一定的势力。 怀化将军闭了下眼,拳头渐渐握紧了。 季芳泽却不在意他们怎么想,他极力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当日端瑜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在哨所用过了饭。那药不是下在饭食里。那个醒了的人说他们是安然入睡,到了半夜被惊醒,才发现中药。难道是等他们睡着,有人悄悄用了迷烟?” “当时是深夜,哨所里有人值班,外面的人想悄悄溜进去下药,应该难度很大。难道是认识的人?还是干脆有内鬼?” 季芳泽知道,所内连活人带尸体,一个人都没少,但这世上为了做成一件事,不怕死的人有很多。不能因为他们都身处险境,就彻底排除嫌疑。 在听到叶澄哨所的人中药昏迷的时候,季芳泽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间都停止了,后怕一阵阵地涌上来。如果叶澄那天晚上没有来看他,是不是也会中药昏迷,在火海中无力挣扎。自己发现着火后,能来得及让人救他出来吗? 一想到这里,季芳泽就觉得心中一股暴虐之意无法排解。 怀化将军摇头:“哨所附近都被铲成空地,有人靠近,台子上一眼就能看到。而且当时是深夜,就算有认识的人来,哨所值班的人也绝不会放他进去,反而会立刻敲锣示警。有内鬼的可能性很大。” 据那个醒过来的人说,他发现中药是在安睡之后。这点和叶澄的说法是相吻合的。 叶澄救人时,只有两人在屋外,正好是那人说的当晚值夜之人。事情的经过很好猜,吃饭洗漱之后,一切如常,两个人出去值班,剩下人去了屋子睡觉。迷药发作,是在睡觉这个时间点之后。 季芳泽却直觉不对。大概是自我中心和恋人被害妄想症,他总觉得这件事像是冲着叶澄去的。 如果只是为了烧山,这么大一片山,上百个哨所,为什么出事的偏偏是叶澄所在的哨所?可如果这事是冲叶澄去的,就不该有内鬼,因为哨所内的人知道叶澄当天没在哨所。 季芳泽突然开口:“巡山士兵的补给,是谁在管?尤其是炭和油。” 哨所中的米粮油炭和其他军需都有定数,每过七日,会定期补充一次。着火当天,刚好是补充过物资的时候。如果迷药不是下在吃食里,会不会下在炭里? 这样完全能解释地通。 季芳泽听叶澄提过,军中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再加上木炭并不宽裕,白天的时候,无论是巡防的人还是哨所值守的人,都不会用炭,就算做饭也是用的山间木柴。只有到了夜里,才会为了取暖点炭。屋里会摆有放火措施的炭炉。屋外值班的人,就直接烤炭盆了。 如果那药是混在炭里,一开始并不强劲,随着炭盆的燃烧,一点点散发出来,确实能叫人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中药。屋内虽然也设有通风口,但终究较小。值班的人坐在屋外,通风要比屋内更好一些,所以中药也比屋内的人要轻一些。值夜的那两个人,曾经尝试过示警灭火。甚至叶澄赶到的时候,程展还有一点意识。 至于油,炭虽然也是易燃物,却体积过大,若是要尽量小动静地运送,应该还是油最方便。 怀化将军悚然一惊。他的脸色极难看,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怀化将军作为虎啸关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之一,将军府修得还是很有些富丽堂皇的。如今季芳泽来了,自然将最好的屋子给了季芳泽住。 季芳泽靠在美人靠上,他长得极秀丽,因为虚弱而面色苍白,再加上附近锦簇玉堆,看上去很有几分无害富贵公子的意味。听说这位皇子在乡野间长大,在他昏迷的时候,甚至就在刚刚,怀化将军其实还没太把他放在眼里。 但就在刚刚这一瞬,具体说不出是什么变化,大概是他的眼神或者语气变了,气氛一下子就充满了压迫力。怀化将军竟觉得,他感觉到了几分面对愤怒的陛下时的压力。 “本殿也只是猜测罢了,此事真相如何,还要劳烦将军和陈大人多费心。”季芳泽的视线微微流转,落在怀化将军脸上,带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他说得很慢,清晰地咬着字,“父皇常赞将军是忠良之臣。本殿相信这件事,将军一定会给本殿一个交代的。” 怀化将军苦笑:“殿下放心。无论是谁,末将绝不会徇私。”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放火的人可能真的不知道季芳泽在山上,皇长子的出现完全是个巧合。但现在看来,季芳泽是要插一手,当做“谋害皇嗣”来处理这件事了。 事实上,就算季芳泽不在山上,他也不会包庇谁。 放火烧山,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如果是奸细敌军也就罢了,如果是曾经的自己人,就更加不能原谅。这场火,死了不少人。如果不是那场神迹一样的大雨,这场火还要死多少人?! 那些人!都是他们的袍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这个故事又要写好长了……晚安鸭。啾。 第66章 屋内, 季芳泽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气氛有片刻的紧绷。但众人都不想将气氛闹僵, 很快便掠过了那一段。季芳泽也缓和了面色,语气客气了几分,怀化将军和陈太守面上更加恭谨。众人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怀化将军迟疑道:“既然叶端瑜有殿下作证,自然洗清了嫌疑,但此事目前还不明朗, 若立刻将他放出来,只怕会有一些麻烦。” 怀化将军和陈太守不会怀疑季芳泽说谎, 但季芳泽的身份特殊, 不能直接公布出去, 证词在旁人那里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说服力。当初关人就不太理直气壮, 现在又没有查出什么明确的进展,又随意地将叶澄放出去了, 只怕此事在军中更难服众。而且也可能会打草惊蛇, 让幕后之人再起动作。 这位殿下和叶澄关系不同寻常, 怀化将军有些担心季芳泽会因此不快, 或者干脆强硬地插手此事。 “为什么要放他出来?”季芳泽的反应却和怀化将军担心地完全不一样,他靠在床头,敲了敲床板,语气平静, “有吃有喝有大夫,就让他在那里面待着吧,挺好的。对了, 给他安排的大夫和看护,都换成年长的。要面目普通,粗犷些的,不要好看的。” 听怀化将军的意思,叶澄也受了不轻的伤,正好这些天在医帐里安安心心地养病,省得出来没事就有花花草草往他身上沾。到时候再冒出来个什么相好来,季芳泽真怕自己被叶澄活活气死。 在季芳泽心里,叶澄简直无一处不好,模样好,性子好,有才能,偏偏又自来熟,跟谁都能称朋道友,而且还有点喜欢美人的毛病,实在很难让季芳泽觉得放心。 这样想想,其实叶澄在军营也挺好的。 季芳泽看得出来,叶澄对军中的生活没什么抗拒,反而如鱼得水。而且军中风吹日晒,雨淋雪冻地,能有几个模样秀美好看的?自然比当初文人扎堆,才俊频出的翰林院,更叫他放心。 怀化将军的微笑有点僵硬。他觉得季芳泽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有他家夫人冷笑着把家里好看的小丫头统统都赶出去的风范。 但这个猜测有点太不敬,只能悄悄藏在心里。怀化将军无奈应下:“末将记住了。” 季芳泽刚醒没多久,他们也不好太过打扰。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见季芳泽没有其他吩咐,两人又看了看大夫给季芳泽诊的脉案,知道季芳泽并无大碍,便早早告辞了。 怀化将军送陈太守离开。路上,陈太守斟酌着开口:“北怀,殿下所说的,掌管木炭和粮油的人……” 当时怀化将军的脸色太难看,屋内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季芳泽给了他面子,没有当场追问,但陈太守却不能假装没注意到。无论是作为一方长官,还是怀化将军的朋友,他都必须问起这件事。 怀化将军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山中巡防供给严格,能直接接触到大量木炭和油,并且有能力安排这样布局的,不过寥寥数人。如果事情当真如殿下所想,找出背后之人只是顺藤摸瓜的事。你放心,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这条线毕竟是猜测,文晏,查探药铺的事也要抓紧。” “那是自然。” 陈太守应了一句,知道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说。若当真如季芳泽所想,那幕后之人多半是怀化将军信任的下属。 陈太守看怀化将军面色凝重低沉,便想活跃一下气氛。他换了话题,笑道:“你看重的那位未来的爱将,可真是了不得。”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某种一言难尽的情绪来。怀化将军扶额:“那混小子可真是个惹祸精。” 陈太守嘲笑他:“不是你说的吗?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人不风流枉少年是没错。”怀化将军苦笑,“可人太风流,恐怕很难活到中年啊。我真怕他没死在疆场,倒死在沾花惹草上。” 当初叶端瑜和季呈佑到底是不是情真意切,他们没亲眼看见,但那传遍天下的当朝请婚,叶端瑜落难,昱王爷长跪求情,这可都是千真万确的事。那昱王到如今,好像都没有成婚的消息传出来呢!当初有过婚约的王爷还一副痴心苦等的模样,他倒好,现在又把皇长子给弄到手了。 看殿下刚刚那紧张的样子,只怕不是随便玩玩,而是在意地很。说不定殿下说的“在来虎啸关的路上偶遇”都只是借口,真相是殿下他千里迢迢追着人家过来的,要不然为什么他俩刚好要一起来虎啸关? 陛下他知道自己的长子“千里寻夫”这事吗?! 还有,殿下他到底知不知道,叶端瑜这小子家里还有个大家闺秀?! 难道殿下甘心给他当外室?还是说,叶端瑜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忍气吞声地留在他身边? 这也太虐心了吧! 总觉得叶端瑜这小子的人头不是很牢固啊。 …… 屋内,崔阳正在用细布擦拭自己的铠甲,平常这是他最专注,最兴奋的时候,但此刻的他,却一把将那细布丢在了桌上,狠狠锤了一下桌面。 放火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按理说,他早该带着其他安好的人回山中巡防,但是将军这次却换了另一支去巡防,让之前山上的人都留在了军营中,照常训练。 那个哨所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虽说崔阳觉得他们应该问不出什么,但计划接连出错,却让他的心里很烦躁。 自从叶澄来到军中,他便处处不顺心。那个人就是来克他的! 突然门被敲响,崔阳迅速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地去开门。门打开,外面是和他交好的将军亲卫:“阿阳,将军找你。” 崔阳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边往外走,边问道:“将军这时不是该在军中巡视吗,怎么突然找我?” 亲卫答道:“今日军务多,将军没去巡查,在屋内批文书,大概有什么事交代你去做,就让我喊你过去。” 崔阳进了帐子:“末将见过将军。” 怀化将军却没在批军务,而是背对着他,在看墙上的舆图。那是虎啸山的舆图,将军挥了挥手,让他过去,问了他几个有关地形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上来了。这几年,他常带兵在虎啸山巡防,对虎啸山非常熟悉。 怀化将军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阿阳,你在这边关多少年了?” 崔阳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恭敬道:“距离末将到虎啸关,已经有十二年了。” 怀化将军仿佛是起了怀旧之心:“是,十二年了。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人。我嫌你年纪小,赶你回去,你却不走,说定要在军中混出个人样,叫家中偏心庶子的父亲看看,谁才是家族真正的芝兰玉树。那几年,我们和荣国还正在交战,你虽然年纪不大,上阵杀敌却极卖命。如今,你官至校尉,在家里的子弟中应当是头一份了。” “将军还记得末将当时赌气说的话。”崔阳笑着,眼中带出几分孺慕来,“这十二年,多亏了将军的照顾和栽培。” 怀化将军转过身,他语气和缓,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冷得吓人:“崔阳,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在边关这十二年,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叫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阳脸色巨变,他满脸的不解和惊骇:“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啊?!” 怀化将军虽然人至中年,又有两年没再沾血,但多年在战场尸山血海中练出的气势半点没有褪去。他慢慢朝崔阳走过来,竟叫崔阳喘不过气来。崔阳虽知此刻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来,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崔阳惶恐,实在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怀化将军抬手朝他袭去,崔阳心乱如麻,竟抬手冲去墙边,拔起长剑,便朝怀化将军刺去。怀化将军一把打落他手中的剑,将人按在了地上。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冲进来,将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崔阳被几人按住,脸贴着地,清醒了几分,急切道:“将军,刚刚是我冲动了,但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罪名,竟不叫辩解两分,将军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你派人悄悄去外城,又分开了不同的店铺抓药。我们找到了那些店铺的伙计,他们指认了你手下的人。那日为出事的哨所送碳的人,还有为你额外取油的人,都已经招了。你想见见他们吗?”怀化将军看着此时犹不死心,拼命狡辩的崔阳,只觉得满心都是疲惫和愤怒,“崔阳,纵然我有一二对不起你的地方,那些山上的兵,曾有人跟着你出生入死,在死人堆里救过你的命!他们也对不起你吗?!” 崔阳知道事态已经不可扭转:“将军!我没有要杀咱们军中的人,我只是,只是……” 怀化将军替他接上了:“你只是想杀叶端瑜,为了杀他,宁愿把那么多人的命都赔上。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不公!”崔阳眼中终于流露出怨恨来,“他不过是一个罪卒!不过因为他读过几本书,你便百般看重栽培!我不服!我不服!” 怀化将军一怔,简直觉得可笑:“本将军在军中,栽培过数不清的人!难道人人你都要害死?难道栽培过你,便不能再栽培他人?” 崔阳已经破罐破摔,讥笑道:“事到如今,将军又何必遮掩!你连嫡亲的侄女,都要嫁给他!我为虎啸关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却属意一个区区罪卒,来坐这虎啸关将来的交椅!” 怀化将军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面色肃然:“我不过是奉旨驻边,从未想过,要将这虎啸关当做自己家的东西。” 他的确动过牵红线的念头,但那不过是因为想给侄女找个良人罢了。他从未想过,要结什么亲,将虎啸关将军的位置传给谁。但既然崔阳这么想,这种话他只怕也是不信的。 怀化将军已经懒得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挥手道:“拉下去,搜查他的营帐和卧房,一角一缝都不要放过,所有的书信都递上来。” 他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山中巡山的人,一半都是崔阳手下的兵,是他在军中最大的仪仗,单纯是因为嫉妒猜疑,不至于做出烧山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可能是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 崔阳被人拖着往外走,犹在挣扎着喊道:“我在边关待了十二年!十二年!如今休战,我不想做一辈子校尉!不想巡一辈子的山!我有错吗?!” 怀化将军看着他被手下人拉了出去,门帘垂下,面色终于浮上了悲痛和愤怒。 这种愤怒,从他猜到是崔阳的时候,就一直在心上燃烧,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 果然是他。 当年英气勃勃,傲骨凌人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片刻后,怀化将军抬起头,看着从里屋走出来的季芳泽,抹了一把脸:“如今凶手已经捉到,但身后到底有没有别的人,还未可知。殿下是再多待些时日,还是就此随天使启程回京?” 季芳泽看着崔阳被拖出去的方向,神色淡淡:“谁说我要回京。师父交代我,要多与人接触,体味世间百态。我打算做个军医,体味一下军旅生涯。将军放心,我跟着师父多年,在医术上还是略有所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芳泽:军中太危险了,我必须留下来,保护我方叶澄【就近看管他】。 怀化将军:总感觉你在这里,他更危险的样子。 今天该更另一篇了,但我写完这篇,已经到现在了,只能明天再说了…… 第67章 叶澄重新被看管了起来, 无法和外界进行消息流通。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清白, 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季芳泽的消息。 虽说他理智地安慰自己, 季芳泽手下的人身怀绝技,论起保护人,未必就比他弱。但是这毕竟是山火,后面又天降暴雨,自然之威何其大, 在没亲眼见到完好无损的人之前,他还是安不下心。 但医帐中一直有人看守, 叶澄也没办法溜出去, 只好暗暗心急。这一日傍晚, 叶澄正奋笔疾书, 帐帘被掀开,几个人走进来。是怀化将军的亲卫。 领头的亲卫和帐内的士兵说了几句话, 就对叶澄道:“你可以出去了。如果身上的伤好全了, 就早些回营中训练吧。” 叶澄收拾东西出了医帐, 外面竟然还有人等他。 “叶兄弟!” 叶澄诧异:“老鲁, 你怎么在这儿?” 这么多天过去,他的腿伤还没好吗? 鲁平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感慨道:“老哥本来是怕你受了委屈,孤零零地一个人出来心里难受, 听到消息饭都没吃,赶紧赶过来。现在看来,实在是老哥我太天真了啊。” 鲁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 我来一趟,总不能人也不见就回去。现在见到你了,哥哥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了。” 叶澄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人是被烟把脑子熏坏了?叶澄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转过身,准备赶紧回营洗个澡。然后他就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夕阳斜下,将浅色的医帐都映成浅橘金黄。不远处的一个医帐门口,一个人正坐在马扎上,慢条斯理地择着药,没有抬头看他。 叶澄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人家身边,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位小大夫,我觉得身上还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您私下给我诊治诊治?” 小大夫放下手中的药,起身回了身后的医帐,叶澄连忙跟了进去。 这医帐不算大,却干净整齐,外面的架子摆着一些炮制过的药材,里面被架子隔开,角落里铺着一张床。 进了那个小小的休息隔间,季芳泽便伸手想去抱叶澄。 叶澄退后一步,讪讪地避开:“要不等我回去洗过澡,再来找你吧。” 虽说看管他的兵将对他并不坏,每日洗漱的水还是充裕的,但你要是想洗澡,那未免也太没有嫌犯的自觉了。 季芳泽却面色微厉,执意将人抱住:“伤都没好全,洗什么澡?回去也不许洗!” 叶澄很没有骨气地改口道:“是是是,只擦擦!我保证不洗!” 见季芳泽面色稍缓,叶澄拉起季芳泽的手,忍不住有些心疼:“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虽说只是军医,不用拉练,但军中规矩严格,怀化将军也不可能明着给季芳泽什么特权,里面的日子当然不如外面舒坦。 季芳泽面色平静,却不去看叶澄的眼睛:“我想过了,既然你我在一处,也该学着赚钱养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只靠父母养活。军医虽说饷银不高,但总算也有些进项。” 更重要的是,离家属也近。 叶澄把头靠在人家肩上,闷声笑着:“这可怎么办?罪卒好像没有粮饷拿。” 季芳泽没来得及回答,叶澄已经拉着季芳泽的袖子,仰着头,非常不要脸地装可怜:“以后哥哥就靠小芳养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罚我不准吃饭,好不好?” 季芳泽脸色瞬间涨红,他本来是有点生气,见叶澄之前,已经想好了,要好好和他算一下在火中为了救人,不顾及自身的帐,再顺便问问那医女是怎么回事。但所有想好的词,在见到叶澄之后,被直接烧成了灰。季芳泽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反驳:“不要叫我小芳。谁是你弟弟?” “是夫君是夫君!”叶澄见季芳泽有恼羞成怒的迹象,连忙顺毛摸,从可怜兮兮转变为理直气壮,“别人家里都是夫君养家的。你都做我夫君了,怎么好意思不养我?” 季芳泽抱着心上人,心中欢喜,却忍不住和叶澄斗嘴:“因为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可你也不主内啊!” 反正帐子里也没别人,叶澄飞快地在季芳泽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狡黠地笑着:“谁说我不主内的,虽然我不能给夫君洗衣做饭,但是别的事嘛……” 季芳泽感觉自己已经快冒烟了,他拒绝去想别的事是什么,他把人抱得更紧一点,严肃道:“你要我养你,以后就不能再和别人牵扯不清了。” 若是季芳泽以前说起这种话,叶澄一定会立刻反驳“什么时候有别人了”,“嫁了你以后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但此刻,他突然想起那片黑暗里,他被人捏着下巴,强迫的那个吻,不由得稍微有点心虚。 季芳泽的手劲一下子变大了:“真有别人?” 叶澄疯狂摇头,然后恳切道:“这世界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有时候难免会遇到眼瞎对我有意思的,这种事是不以我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对不对?但是我保证面对淫贼,我绝对宁死不屈,对你一片忠心可感天地!” 本来听着是开玩笑,表忠心的话,季芳泽却不知为何,听得心间一刺。他听不了叶澄提这种和死有关的话,闷声道:“不要轻言生死,我也不用你宁死不屈。如果真的遇到疯子,你摆脱不了,还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我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保证不主动找别人,我就满意了。” 叶澄心里软成一团,他忍不住又亲了亲季芳泽的脸颊,轻声道:“我保证。” 我恨不得叫你一辈子喜乐无忧,怎么舍得那么对你? …… 天黑前,叶澄终于回了罪卒营。他被关了十多天,但一点也没有颓废怨念,反而春风满面,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欠揍味道。 他既然被放出来,肯定已经洗清了冤屈,想必怀化将军已经抓到了幕后之人的证据。而他的心上人,除了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什么伤也没有,完好无损,还有充足的精力和他掰扯他到底有没有沾花惹草。 林琼忍笑:“叶哥不像是刚关完□□,倒像是刚从温柔乡里回来。” 叶澄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哼笑道:“可不就是刚从温柔乡回来吗?” 搭伙吃饭是培养感情的绝佳方式,这些日子,帐中其他人和鲁平的感情突飞猛进,已经在每日进行的“医帐附近聚餐”活动中,从鲁平那里听到了“医女不惧苦寒,追夫上山”的“凄美”爱情故事,纷纷大为感动。鲁平刚刚看叶澄回来,还专门绕了一趟过来,把“新来了一个军医”的消息,挤眉弄眼地分享给了这些小伙伴。 胡四在他身旁,揉着因为一天操练而酸软的胳膊。因为刚开始叶澄逼他倒了三个月的洗脚水,他虽然心里服气了,嘴上却还是老和叶澄唱反调。看着叶澄眉眼间的欢喜得意都快溢出来了,乔二心里有些酸:“在这军里也能沾花惹草,你也不怕回去了,你娘子叫你跪搓衣板。” 叶澄诧异,像看二傻子一样地看着胡四:“这就是我娘子啊。” 乔二本来嘿嘿笑着,闻言大惊,差点一头栽进洗脚盆:“那大夫果然是女扮男装?!” 一开始鲁平确实和他们说的“医女”,但人家都来当军医了,他们也就把那个“女”字忘了。军营里搜身严格,怎么可能有女子混进来?反正无论如何,他们知道那人是叶澄的相好,不影响他们打趣叶澄。 可听叶澄这意思,难道那季大夫真的是女的?! 叶澄纳闷儿:“他比我还高小半头,怎么可能是女子?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民间契兄契弟不是挺常见的吗?难道这兄弟还恐同? 叶澄刚想和他们解释,他对自家芳泽忠贞不屈,绝对不会对这帮晚上偷懒不洗脚的糙汉下毒手,乔二已经崩溃出声:“叶哥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大家都是兄弟你怎么能欺骗我们的感情呢?!” 说好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 叶澄一怔,他回忆着自己过去和他们说的话:“我什么时候骗你们了?” 本来就美若天仙,十全十美啊。 乔二抓着头发,抓狂道:“可嫂子不该是女的吗?” “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叶澄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愿意叫他姐夫也行。我没意见。” 乔二:“……那还是叫嫂子吧。” 想起叶哥在比试中吊打全营的英姿,这个“姐”字实在很难和他联系在一起。 乔二坐在床上,还是有点纠结,他倒不是对契兄契弟有什么意见,他只是对想象中的“嫂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这种事有点适应不良。 他拍了拍身边的人:“你怎么没点反应啊?” 难道真的是他大惊小怪吗? 陈熠安详地躺着,没理这人。 他现在和乔二的感觉完全相反,知道所谓的“娘子”和“医女”都是一个男子后,他倒是感觉整个逻辑和故事脉络都通顺起来了呢。 …… 三天之后,崔阳的处理下来了,通报全军。因为这件事太过恶劣,所以会押送上京,再做处决。但无论如何,他是难逃一死了。 军中不少人都和崔阳有着深厚的感情,对这件事难以置信,但因为人证物证俱在,也没有闹起什么风波。军中仍有人固执不信,但更多的人对崔阳深痛恶觉。 不过这些事都和叶澄无关。 他正和季芳泽在一起。 拉练很重,其实两人相处的时间,比之前在山间巡视时,还要少很多。大部分时候,叶澄赶过来,只够兵荒马乱地吃个饭,话都说不了两句。但他还是日日都过来。 季芳泽也心疼过他太累。 叶澄就嘻嘻哈哈地调戏人家:“秀色可餐嘛,看着狸奴,饭都吃得甜一点。” 这一日,叶澄倒来得早了些。 “我如今也有粮饷拿了。”叶澄含笑把人堵在屋子里,“是狸奴怕自己养不起家,才帮我说了好话吗?” 他本来还以为,要等到大战的时候,才能摆脱罪卒这个帽子。 季芳泽却面色一肃:“没有。我没有这么做,是你自己立的功。” 叶澄捏了捏人家严肃的脸:“原来是我凭一己之力,终于成为了能养家的男人!不过是也没事,我愿意吃小芳的软饭。” 吃自家媳妇的软饭,天经地义嘛! 季芳泽却罕见地没有反驳“小芳”这个称呼,而是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他想杀你。” 山火这件事,军中以崔阳因仇放火而结案,但幕后却还有更多的牵扯。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又极关心这场火灾的原委,自然知道得多了些。 比如说,崔阳招供,有贵人许诺事成后会调他入京,崔阳才会多番对叶澄出手,甚至最后铤而走险,放火烧山。 季芳泽没有提名字,叶澄却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耸耸肩:“我猜也是他。我们来虎啸关的路上,不是遇到过不少贼人吗,估计一半都是他的人。” 叶澄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季芳泽却心都疼得颤起来了。他摸了摸叶澄脸上的疤:“我以后会对你好。” 叶澄有点想顺杆爬,哄季芳泽心疼他,但想了想,还是老实道:“我没喜欢过他。” 叶澄知道季芳泽身边永远藏着人,所以不方便说更多,他只是很郑重道:“当初的婚约,面上是情投意合,其实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对我是虚情假意,我对他也同样如此。我早就知道他害过我,甚至害过叶家,所以我没喜欢过他。我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乔二:说好的言情,怎么能中途换成**?!随意串频道是不道德的! 陈熠:嗯,我一开始就在**频,现在感觉终于对了。 第68章 大夏地域广阔, 山林众多, 山火这种事并不罕见, 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场,有时是**,有时是天灾,大部分时候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虎啸关这场火,因为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在外界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就算是有人提起, 也只是津津乐道于那场在关键时分, 宛如神迹般瓢泼而下, 浇灭了火舌的大雨。 但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平平的山火案, 因为火点附近有哨所的人中药昏迷,被查出来是有人蓄意放火, 虎啸军中最年少有为的崔校尉被抓, 铁证如山, 随后被押送入京。 时间过了数月, 本来以为这事就此平息,以崔校尉嫉贤妒能,杀害同袍,被判秋后处斩结案, 从此再不被提起。结果崔阳在临刑前,当着满城百姓的面,突然喊出此事背后还有主使, 是京中有“贵人”找他买叶端瑜的命! 监斩的官员一时惊住了,没立马想起来给他堵上嘴,崔阳高喊之下,竟是剑指昱王!当场便激起了轩然大波,不到半天,上到阁老,下到更夫,全都听闻了此事。 若是其他人,其他事,就算那犯人喊破天,也未必能引起什么波浪,毕竟这京中王侯将相满地走,三品四品多如狗,谁杀了谁,谁要杀谁,谁被谁杀了,京里百姓闹不清这复杂的关系,也不是很关心。 但是,崔阳话里的两个人,他们却是认识的。 不像是外地人,只看过他们的话本子,京里住着的百姓,知道的更多。他们这么多年,都住在一座城里,见过两人并肩走在这街上的场景,一直从稚嫩孩童变成挺拔青年;记得那年叶家玉郎夺了探花,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坐在高高的栅栏边,等探花郎路过,便向楼下抛了满车的花枝;记得那年花灯节,青衫缓带的书生连答了百道灯谜,将那盏光彩夺目的走马灯递到身边小王爷的手里。这京中的人,就像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的一样。 王爷要买叶端瑜的命?这怎么可能呢? 众人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但崔阳信誓旦旦招出来的那些话,喊出来的那些证据,细想几分,却直叫人冷到骨头缝里去。 这场风波在民间还只是质疑疯传,但在后宫朝堂已是暗潮迭起。 朝堂上的众人,当然不关心他们两个之间的小情小爱,包括季呈佑是不是想杀叶端瑜,也不过是小节罢了。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如果崔阳说的是真的,季呈佑竟然能把手插进边关重地吗?! 太后听闻消息当即大怒,要求皇帝立刻处死崔阳,为昱王正名。臣子们也纷纷上书,或是为昱王说话,斥责崔阳,或是觉得此事蹊跷,要求重审。皇帝也震怒,却不肯叫这事含糊着过去,为还昱王清白,下令将昱王暂时禁足,彻查此事。 当今皇帝素来是个和气人,就算再狷介不逊的臣子,也没喊打喊杀过,对自己活下来的一众兄弟,只要老老实实的,他也从来不给人家穿小鞋,反而颇多照顾。昱王是他最小的弟弟,又是当今太后之子,在众王爷中向来是头一份,和皇帝最是亲厚。 所以皇帝“彻查”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意味。 这世间能活成海刚峰的有几个人?谁能经得起“彻查”二字?便是那清清白白的一个官,也难免有些人情往来,何况季呈佑本来就不算安分的人。拉拢势力,收买人心,处处都需要钱。 这场彻查宛如滚雪球一般,牵扯出的旧事越来越多,罪行也越来越大,震惊朝堂! 其中最骇人听闻的,便是那场导致叶家人流放的科场舞弊案! 叶家平反! …… 时至初冬,虎啸关早早便落了雪,给整个城拢上了深深的寒意。 马蹄落在雪里,声音融在雪中,却仍听得出急促,数十匹马从远处急速奔来。 季芳泽站在旷野中,远远眺望,看着马匹越来越近,他等的人面目逐渐清晰。 叶澄也看到了季芳泽,一路加速奔过来,快到人家身边时急急地拉了一下马缰,跳下马匹,身后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众人停在不远处,仍坐在马上,冲着叶澄挤眉弄眼。叶澄拿着手中的马鞭在虚空中甩了一下,对众人充满威胁意味地点了点,见众人如鸟兽散,才满意地转回去,看向身边眉目如画的青年。 叶澄牵着马,和季芳泽并肩在雪地里走着。 季芳泽轻声道:“大概到年后,叶家平反的圣旨很快就会过来。” 叶澄打趣地笑道:“那我以后可是名门公子了,离配皇子又接近了一点。” 他对这件事并不意外。皇权时代,当今又不是傀儡皇帝,只要他起了疑心,要对付季呈佑是轻而易举的事。崔阳的事不过是个最合理的引子罢了。无论他是不是只为了杀叶端瑜,只收买了崔阳一个人,他把手伸到边疆来,就是自寻死路,皇帝绝不能再容他。 季芳泽在结冰的河边驻足:“你想回京中做你的名门公子吗?” 季芳泽一直在坚持给叶澄找药。过了足足一年,叶澄脸上原本的疤痕已经好转了很多,虽说仍然能一眼看出来,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狰狞。若想重新入仕,未必没有可能。就算真的不能入仕,也能回去做个富家公子,去顶尖的书院做个夫子。京城繁丽,终归是比边疆苦寒要好。 叶澄却不回答,反而问他:“你呢?你想回京中做皇子吗?”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边疆立功,这是最保险,也最快捷的路子,但如果家属要工作调动,他也愿意为了家属稍微变动一下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慢慢谋划也没什么不好。 季芳泽摇头:“我其实没过过几天皇子的日子,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师父身边。虽说父皇母后总盼着我回去,但其实,我觉得我应该不适应宫里的生活。” 他知道,父皇母后当初同意他跟着惠和大师四处游历,其实已经不对他抱有更多的期待和负累,只盼着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但这些年看着他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还是盼着能叫他回去,娇娇贵贵地养起来,而不是在外奔波。 尤其是二弟意外离世,父皇母后甚至有了对他托以重任的念头。 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他绝不是个合格的皇帝人选。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叶澄,也因为他没接受过皇室该有的教育,没有一个皇帝该有的责任心和慈悲。他是个心思特别狭隘的人,最多只有一亩三分地的肚量。那一亩三分地里,就能装下那么几个在意的人。 如果当皇帝,他真怕自己会干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来。为了不让父母蒙羞,最好还是别回去长住,打消父皇母后这个可怕的念头,难得再惹出什么风波来。 反正父皇如今才三十多岁,身体康健地很,等闲还能再干上三四十年的皇帝。 只是,如果叶澄想回京的话,季芳泽考虑着回京后在宫外和叶澄同住的可能性。 叶澄故作惊喜:“那我们真是太有缘了。我也想留在北疆!”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后:古人诚不欺我!生儿子不如养个叉烧! 明天我要回学校,今晚必须早点睡,只能短小一下下…… 第69章 圣旨真正传到虎啸关的时候, 已是暮春, 声势浩大。二品大员做钦差, 司礼监主管太监随行,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整个虎啸关洒扫相迎。 虎啸关作为边防重地,没少迎钦差接圣旨,但那都是去军营,去将军府, 去太守府。这次却不一样。 仪仗队穿过虎啸关的大街小巷,停留在了那条陋巷前。 这样小小的一处陋宅, 就算将门全都打开, 也不过能容下两人错身而过, 和过去有资格迎接圣旨的地方天差地别。叶家人就站在门内, 依次走出来,俯身于地, 迎接着终于到来的圣旨和公道。 钦差与叶父原是至交, 目光匆匆扫过去, 发现叶家除了充军的大儿, 一人也未少,竟觉得热泪盈眶。但他压下了那股嗓子里的哑意,轻咳一声,展开了那卷明黄圣旨。 * 深宫内, 本该是最不经喧闹和吵嚷的地方,伺候的宫人连大喘气也不敢,此刻却传出怒骂和争执的声音。 “你如何敢!”身着紫色凤袍的女子眼中全然是怒火, “你竟然敢对佑儿下手!陛下临终前,你答应过陛下什么?!” 她是先帝的继后,再加上多年保养用心,岁月没在她脸上过多雕琢。在外人看来,她甚至比皇帝还要年轻一点。 但皇帝对这位年轻的继母很尊敬。他面色疲惫,却还是强打着精神:“母后,儿子确实答应过父皇,会好好照顾弟弟们。但九弟这次犯下的错,实在太大。他竟敢为了私仇,火烧虎啸山!” 皇帝确实答应过先帝。 先帝那年意外受伤,早早知道自己寿数有限,便一反之前过去对这个嫡长子的压制,和对嫡幼子的偏宠,更是在那有限的几年里,为皇帝扫清了登基的障碍,甚至为昱王订了一门男儿婚。临终前,就连财产都没有过多地留给昱王,只是希望即将继位的嫡长子,答应会照顾季呈佑。 他将态度放得那样低,就是为了保住心爱的妻儿。他是真的宠爱这位后娶的小妻子,爱他的小儿子。 他不喜欢这个不肖自己的嫡长子,却也承认,这个儿子并不是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人。 先皇没看走眼,皇帝答应了,这几年也没有因为过去受的那些蹉跎,欺负这对孤儿寡母。他给了他们地位和照顾,就算先皇在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可惜先皇没料到,他过去给予的疼宠和偏爱,已经无法让他的妻儿知道“进退”二字怎么写了。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昱王不臣之心昭昭,她竟然还以为,凭借着先帝临终一句遗言,便能叫季呈佑全身而退? 当初崔阳在菜市口喊的那一嗓子,借着里面两个主角过去的风流艳闻,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 大概是添加了仇恨与反转,这一处“痴心子原是虎狼辈”的折子,可比之前的情意缠绵还要出来地快一些。 陷害忠良,祸乱春闱,火烧边关重地。件件都是天地难容的大罪。 如今满大夏的人都知道了,就算皇帝真想放他,也放不了了。 没人能救得了季呈佑, * 此时交通不便,消息耳闻口传,难免十句变作一句,还有半句是错的。 一直到钦差宣旨,离得近的百姓才知道,原来话本子里被奸王陷害的叶家人,竟是流放到了他们虎啸关! 四周顿时哗然。 大家都是相处了近一年的街坊邻居,几乎人人都登过叶家的门。 家主是个古板怪脾气的中年人,带点穷酸气的书生,每日被私塾里的熊孩子气得七窍生烟;家里一妻一妾,都是年岁挺大的妇人,温婉好脾气;家里三个男孩,老大参军,老二是个斯文少年,老三活泼调皮一些。 他们在虎啸关并不起眼,看不出什么富贵或是不凡的痕迹。 原来是叶家人。那个叶家。 竟是那个叶家的人! 纵然不听话本子,但稍稍读些书的人,都知道大夏叶家。最清贵的书香门第,出过好几任帝师,数也数不尽的大儒朝臣! 那,那位脸上落疤,刺配充军的叶家大儿,就是叶玉郎了?! 这样的大起大落,叶父接了旨,面色却依然是端肃模样,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喜悦来。 他小时候就是个古板少年,等长大了,就渐渐变成了一个古板的中年人。 钦差将圣旨交于他手,完成了公务,面色便亲近自然下来:“怎么不见端瑜?” 他们过去是通家之好,视对方的孩子如自家子侄,如今自然要问一句。 叶父面色也稍缓:“他仍在军中。” 钦差惊讶:“你也是的,消息早便到了,怎么也不差人把孩子叫回来。” 当初叶端瑜是因罪流放,但如今没有罪,自然不必再留在军中。端瑜文采非凡,人品清贵,岂能留在军中和莽夫为伍? 叶父摇了摇头:“为国守社稷,岂能惜己身。他不会回京。” * 怀化将军站在账内,翻看军务,状似不经意的模样:“没说要请假回家?” 他旁边的亲卫似乎也知道他在问谁:“没有,听郑将军说,训练也一直很卖力,没有偷过懒。” 叶澄摆脱了罪卒的身份,待遇自然好了很多。这几个月里,叶澄也回过叶家几次,况且他身边还有个皇子鞍前马后,对叶家平反的消息肯定是知道的。 他竟然不想回叶家? 纵然怀化将军私心里觉得虎啸关千好万好,他也得承认,这里不是什么吸引人才停留的地方。 当初在战时,好歹还有功勋吸引着有志之士前来。如今虎啸关数年未有大战,看上去一片和平之景,就连崔阳都想离开虎啸关,宁可踩着旧日同袍的血,也要去往京都禁卫,想混个出人头地。 若是虎啸关当真长久太平也就罢了,可怀化将军担忧荣国无信,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尽力练兵,提拔人才。 叶澄是个意外之喜。他能考探花郎,无论有没有家世盛名的原因,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更难得的是,他有武勇在身。若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独当一面。 可天意难测,叶家突然平反了。 叶澄当初在军中,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必须在军中给自己搏前途,给家人搏命。但现在,他的死地已消去,眼看着前面就是金光大道,除非脑子被驴踢了,谁肯留下来? 脑子被驴踢了的叶澄正在拉弓。 他拿着军中最重的弓箭,拉成满月,松手之时,离弦的箭便宛如流星,直直地朝着箭靶掠去,一箭正中红心,箭羽仍在空中颤抖不止。 顿时满场都是叫好声。叶澄将弓放回原位,让开位置,擦着汗从人群中离开,去后面喝水。 陈熠不知何时挤到了他身边,欲言又止一番,终于还是开口:“叶哥,你不回家吗?” 当初纵然摘了罪卒的帽子,但毕竟曾是戴罪之身,想走也走不了。如今要离营,却是轻而易举了。 叶澄喝了一大口水,将水壶放下,余光看向不远处安安静静,坐在树下给一个汉子扎针的俊秀青年。季芳泽是这次训练的随行军医。毕竟军中要训练拳脚和弓箭,危险系数高,要是谁不慎断了胳膊腿,就送去季芳泽那里看看。 季芳泽在军中做了这么久的军医,和叶澄的关系人尽皆知。季芳泽虽然常冷着脸,但在军医中却意外地人缘不错,大家都愿意把这种活儿让给他,好叫他正大光明地多看几眼叶澄。 毕竟是在军中,两人见面不易。 看着季芳泽的侧脸,叶澄懒洋洋地笑起来:“不回了。家属都在这儿,我回哪儿去?” 见季芳泽那里空了,训练也一时轮不上自己,叶澄便晃晃悠悠地走到人家身边,假借胳膊痛之名,和人家美貌的小大夫搭话。 叶澄没个正行地蹲着:“殿下,钦差就没有圣旨带给你吗?” 他和季芳泽的事,季芳泽应该一直都瞒着京中。但之前季芳泽在火灾后昏厥数天,这前前后后的经过,帝后必然知道了。 他不信京中帝后就这样欣然地接受了,他想拱人家辛苦养大的猫崽的事实。 季芳泽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景:“有。” 叶澄一点也不避嫌地打听道:“都说什么了?” 昨日司礼监主管悄悄到了季芳泽的住处。 “传陛下口谕。”那大太监也是御前数一数二的人物,面对朝中阁老也能平静以对,当时竟满脸都是汗。他面色泛苦,口中却学得惟妙惟肖,“朕死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小兔崽子赶紧给朕滚回来!” 季芳泽心想:反正我又不是小兔崽子。 从这口谕里都能听出来,父皇近来一定身体康健,精神倍加。 于是季芳泽一边想着,一边平静应道:“没说什么,说等我得空,记得带你回家见一下父母高堂。”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啦,这两天不太舒服,更新也没什么保证。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吧,但还有一个情节和结尾没有写,所以大概还有几章。 晚安。 第70章 叶澄虽然决定留在军中, 但叶家人即将启程回京, 日后恐怕数年也未必能见一面, 他总要去给家人送行。在确定他不走之后,他的长官爽快地批给了他好几天的假。 叶澄脚步轻快,一路和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 从去年叶澄踏入虎啸关的城门,到现在也才一年多一些,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军中, 一共也就休过几次假,却已经混成了半个本地人。街上吆喝的商贩, 河边洗衣的妇人, 巷中玩耍的孩子, 树下休憩的老人, 这虎啸关半个城的人,全都和他混地熟稔。呃, 除了某些比较特殊的地方, 叶澄每次不得不路过秦楼楚馆的时候, 都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的, 平常总挂在嘴边的笑意收敛地一干二净,表情严肃无比,连一颗牙都不敢露出来。 平常他进城,走到哪儿都是笑语声。这次却和之前有了微妙的区别。 毕竟如今满城都知道了, 后巷里住的那户叶家人,原来是大官出身,论起身份, 竟比他们的太守还要贵重一些。而那个面上有疤,却仍笑得很好看,手脚麻利勤快,心底良善的青年,是个真正的名门公子。 自从钦差来过,就再没人敢随意登那扇寻寻常常的木门。并不是叶家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这种身份差别带来的距离感难以消除。 但当叶澄眨着眼,含着笑看过来的时候,与他对视的诸人,就不知不觉地忘记了那种压力和不自在,心中重新亲密起来。尤其是年纪大些的,竟有些自责。 这不还是那个人吗?爱笑,懂礼貌,讨人喜欢,走在路边,会主动帮忙推车,提水,把树上的熊孩子提下来,是他们熟悉的街坊后生。怎么能不理人家,伤了孩子的心呢? 路口边有一棵很大的树,这片民区半数的大娘大爷们都坐在一起闲话,过了刚开始那阵别扭,便开口关心道:“这次是要回京吧,什么时候动身?可得赶在冬天前。” 叶澄蹲着身,把歪了半只脚的竹椅重新紧了紧,又去给另一个大爷修板凳:“我在军中当值,不回去。只有阿爹阿娘和弟弟们回京去。” 众人看着叶澄留疤的侧脸,想起前几日在街头巷边听到的话,心里酸涩地厉害。 若只是听戏本里的故事,顶天了也只是跟着众人落几次泪,骂几声负心汉罢了,但如今那个被辜负,被陷害的人,是他们熟悉喜欢的晚辈,那种痛恨,就真情实感,难以忍受起来。 “大娘过去可是这虎啸关出了名的媒婆,多少夫妻都是我牵的线,没有不圆满的。”陈大娘拍着胸脯,恨恨道,“过去的就别想了,大娘再给你找个好的!保准比原来那个强!” 她是找不来皇子皇孙。可这婚姻嫁娶,又不单单看身份。前一个倒是身份尊贵了,却不是那居家过日子的人!瞧瞧这烂心肝的,竟险些把人家一家老小的命给搭进去。 果然还是该找个本本分分,规规矩矩,一心向着自个儿男人,能持家兴夫的贤惠人! 叶澄连连摆手:“大娘,那可不敢,眼前这个还没娶回家呢。” 让季芳泽知道,只怕他小命难保。 一众老头老太太来了兴致:“竟已经有人选了?” 虎啸关位处边疆,过去又常年兴兵,所以风俗要开放许多。年轻人私下看对了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陈大娘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了,是东边的林姑娘,还是西边的方姑娘?还是说哪家的小伙子? 叶澄笑得有点羞涩,非常能引起一众长辈的怜爱之情:“是个大夫,在军中做军医。我是新人嘛,又是从文转武,有些任务做不好,常得人家照料,就……” 闻言,四周的老人顿时拍腿:“这个好!” 自从夏荣两国签订和平条约,京中其他地方或许已经沉浸在了暂时的繁荣安定之中,可虎啸关的老人还记得过去的血与火。 那些年,谁家没有当兵的儿子呢? 在虎啸关当兵,意味着要出战,会受伤,甚至死也是常事。便是再找个如何勤俭持家,贤惠温婉的,也不如找个军医有保证啊! 比什么王爷皇子可实在多了! 老人纷纷叮嘱叶澄:“人家这身份在军中肯定吃香,既然跟了你,你可要对人家好呀。” 千万别犯糊涂,再想着之前那个王八蛋了。 又有心急的大娘问:“什么时候办婚事?能不能赶在你爹娘走之前?” 叶澄摸了摸鼻子:“我倒巴不得早点定下来。就是岳家家业不小,我现在没个一官半职,虽说他中意我,我也不好一穷二白地去提亲。” 那倒也是,老人们便勉励他好好当差,早日把人娶回家。 叶澄一一应下,将老人们的东西挨个修好,这才回了叶家。 叶父坐在屋内,正整理自己这一年写的文稿:“听说你给自己选了门亲事?” 叶澄乖巧站在门边:“是。身家清白,人品无碍,读过诗书。” 这是叶家择婿择媳的硬性标准。 叶父沉默片刻:“殿下何时动身归京?” 叶澄微讶,表情无辜:“未听芳泽提起过。” 叶父想起伴随圣旨一起到叶家的陛下手信,想起里面从苦口婆心到暴跳如雷,再到最后“两人分隔日久,情自转淡”的打算,忍不住为他家圣主叹了一口气。 可见就算是天家,儿女也都是债啊。 耗吧耗吧,反正陛下也不能因为一点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就把他叶家的儿子打死。 几日后,叶家人离开虎啸关,叶澄准备回军营。路过茶楼的时候,听见里面说得热闹,叶澄悄悄拉了下马缰。 当日他从军营回来路过的时候,这茶楼里说的还是“痴情郎变夺命锁,十年知面不知心”,短短几日,已经变成了“相逢虽晚缘未晚,历尽磨难始相知。” 那说书先生口中说的,正是叶澄这几日的杰作。叶澄在过去的某一世,当过说书先生,对写本子也颇有心得,这故事编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顿时引得满堂喝彩。 叶澄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 如果放在之前,叶澄或许会乐意当个被辜负的苦情人,好赚点同情和热度,但现在他有了季芳泽。 纵然他是叶澄,但在世人眼里,他就是叶端瑜。 叶澄只会和季芳泽牵扯在一起。 虽说换了主角,这故事目前可能只会在虎啸关流传,但等到日后,就未必了。 他真心实意要和季芳泽长久,那早晚都是要回去提亲的。 若能以实打实的彪炳战功,换取当殿求婚皇长子,没道理热度压不过当初的探花郎和小王爷。 叶澄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颇有些郑重地心想:必须要更兢兢业业呀。 毕竟这除了任务,还和他的终身大事有关。一个真正的男人,就该同时承担起事业与家庭的重担! …… 时光平静地过去,除了偶尔的“剿匪”,夏荣边境仍算维持着和平的局面。 但等到叶澄来的第三年,战争还是爆发了。前一世,叶端瑜被困后院,对外界的消息感知极为迟钝,只隐约知道是夏荣战争再次爆发,虎啸关战况凄惨。 叶澄之前还想过,该如何委婉地提醒边境将领,使大夏尽可能地做好应战的准备。但这三年待下来,他发现,尽管京中渐渐施压,民间也议论渐起,但怀化将军始终没有松懈过虎啸关的军备。 怀化将军一直在练兵,在巡防,像是随时准备着和荣国的大战。 叶澄虽然比寻常人的经历要多一些,却也不会自视甚高。这世间有的是天才和人杰。怀化将军是个很了不起的将军,有远见和谋略,不需要其他人多嘴。这个其他人也包括叶澄。 其他人在他麾下,只需要按命拉练,听令出战,就已经足够了。 这场战争之所以会打得惨烈,并不是因为虎啸关准备不足,只不过是时运和实力的对峙罢了。 这一年,大夏先后遭遇了旱灾蝗灾,全国粮价飙升。纵然是军粮补给,户部也不得不一拖再拖。其实户部也并不是要苛待边疆,只不过是一时筹不过来,军粮的运送便晚了半月。 可就在这时候,大夏多年的一个附属国竟突然投敌。与附属国相邻的城池,军防自然比不过虎啸关。荣国接连攻破了大夏两个小城,因此绕过了层层巡防的虎啸山,直接带着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粮道被截断,虎啸关成为孤城。 城内的粮草数量不足以支撑长久守城,而援军不知何时会到。 他们不能一直困守城池,必须选择出城迎战。 虎啸关需要突围的尖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时间有点怪,稍微改了一下。 晚安。 第71章 荣国的军队出其不意, 从天而降, 虎啸关的兵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仓促之下紧急撤回城内,开始守城。 怀化将军多年备战,手底下的兵将自然也有准备,最开始的慌乱过去之后,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荣国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击, 都被挡了下来。虎啸关城内百姓和士兵的状态尚好,甚至算是士气高涨, 但城内的将领官员, 却食难下咽, 夜不成眠, 犹如高剑时刻悬在头上。 因为他们知道,城内缺粮。 虎啸关和外界的消息隔绝, 不清楚外界具体情况如何。虽说虎啸关几日没有消息传去, 京中肯定知道出事了。但援军能不能来, 却仍是未知。 如今荣国大军按兵不动, 几次攻城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显然是打着长期围城,叫他们粮尽弹绝的打算。荣国这次很可能是倾巢而出,大夏和虎啸关相邻守望的城池也陷入了包围和苦战, 无法及时前来救援。 而最叫人煎熬的是,城内的情况比敌人以为的更糟糕!因为之前军粮推迟,没有及时送到, 他们城里的粮食最多只能再坚持半月。 虎啸关城池历经多年加固,稳若金汤,他们或许能守得住半年十个月的城池,也不让荣国人跨进城门一步,但是他们的粮食补给却熬不住! 他们总不能等到真的无路可退,人心惶惶,再做打算。怀化将军等文臣武将商议了一夜,决定主动出击。 如今刚刚围城七八日,荣国一定以为他们余粮尚足,会安心守城,不会轻举妄动。他们此时动手,刚好能出其不意。 但比起打开城门,正式迎战,怀化将军选择了另一种战术。 派出前锋,悄悄夜袭敌营。 虎啸关中的兵力不如敌军,守城有余,但正面迎战没有什么优势。但如果真的能引起敌方营乱,或者烧掉敌方的粮草,城内再顺势出军,自然能事半功倍。 因为是夜袭,最先那批人只能从城墙悄悄下去,人手注定不会太多。 这次被选出来的,都是军中的精锐,身手厉害的人。 命令提前一日,沿着各级军官悄悄地下去,所有人都拭甲磨刀,养精蓄锐,等待着明日晚上的大战。 叶澄踩着月光中屋檐垂下的阴影,慢悠悠地向巷内走去。叶家人离开了虎啸关,但是这巷中的小房子却没卖,成了他和季芳泽的小家。 两年多的军旅生涯,叶澄屡次立功,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年轻将领了。按理说战时不得随意归家,但叶澄是怀化将军任命的,明日前锋队的队长。所有前锋队的人,只要家在虎啸关内的,怀化将军特许回家一夜,明日晌午之前,回到军中,准备夜晚的出战。 叶澄进了院子,发现满目沉沉,所有的屋子都没有光亮。叶澄走到卧房前,隔着一扇木门,将手贴在门上,想起当时在山中,他夜里突然去找季芳泽,到了门外却舍不得敲门的那次。 季芳泽站在黑暗里。虎啸关的冬日很冷,季芳泽却没有点炭火,甚至蜡烛也没有点一根,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冷冷地泼了他一身,叫他周身如坠冰窟。 木门嘎吱一声,有人渐渐走进,从身后抱住了他,侧脸贴在他的后肩处。 季芳泽僵硬地厉害,像是个冰柱子。 叶澄语气轻松:“几位兄弟,现在特殊时刻,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好吗?” 周围没有声音,但叶澄知道,那些屋檐上,房梁上的人都离开了这栋屋子。 季芳泽身边的暗卫只认季芳泽一个主子,除非涉及季芳泽的安危,否则皇帝的话他们也不听。 他们像是季芳泽的影子,安安静静,如影随形。就算季芳泽要跟谁上床,只要季芳泽不开口,他们也不会离开。 但现在,季芳泽没说话,他们却走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季芳泽是不会反驳叶澄的。 黑暗中,两人抱在一起,叶澄呼吸的微弱气流,就抚在季芳泽的脖颈处:“我会回来,我保证。” 季芳泽猛地推开他:“你怎么保证?你凭什么保证?!” 纵然你武勇盖世,千军万马之中,你凭什么说回来?! 那是前锋! 叶澄被他推开,嘴角却还是带着笑:“你还在这里,我舍不得死。” 叶澄从不畏惧死亡。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从印象之中,便开始在诸世轮回。在过去的时候,死亡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场场任务的圆满结束而已。 直到那一次在虎啸山,他落在那个人的手里,那人问的一句话,突然刺进了他心里。 叶澄才突然意识到,死亡对他来说,多了一种含义。 死亡意味着丢下季芳泽。 如果像上一世一样,是季芳泽先离开,那一切安好,可如果是他先离开,季芳泽怎么办? 他过去并不把小几十年的光阴看在眼里,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岁月静好”。他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任务者的身份,而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普通人,做一份差事,勤勤恳恳养家,看家中伴侣的脸色过日子,偶尔因为喝酒挨骂。 他沉浸于这种滋味,想尽可能地过下去,虽说心知不能永远,但多一年,多一天也是好的。 见季芳泽不说话,叶澄又过去歪缠人家,没个正性的模样:“说真的,还没跟你亲过嘴儿呢,怎么也舍不得死。” 这几年,季芳泽身边一直有暗卫,叶澄没找到什么机会开口,再加上季芳泽并不主动要求什么亲密行为,叶澄竟也渐渐习惯了。 一晃就是两年半。 到了这一刻,叶澄才陡然发觉,他和这个人也好了快四十年了,别说上床,竟然连嘴都没亲过! 上个世界是真的没办法,但这个世界灵气要多很多,不知道能不能从商城想想办法,把自己的壳子换出来。别人的壳子总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009非常冷漠:【哦,欠我的三分什么时候还?】 一个穷光蛋,还想跟人家亲嘴儿?谁给你的勇气?壳子就算比上个世界便宜,你也照样买不起啊! 叶澄:【我的任务也做了一部分了啊!】 这几年他巡城杀敌,在军中和虎啸关百姓中,也挺有名气的啊。难道一点都没攒下来? 【哦,等到任务最终完成,才统一结算。】 【……】叶澄悻悻,【这是对无产阶级□□的剥削。】 叶澄不想季芳泽难过,逗他道:“等我这次回来,攒一点功绩,才好向你家提亲嘛。到时候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娘家了!” 其实叶澄想过,提前劝季芳泽回京住上一阵子,好避开这场战争,但季芳泽却不肯和他分开,拖拖拉拉就到了现在。 季芳泽只是安静听着,不开口。他怕自己开口,就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他不能开这个口,让叶澄抛下他的同袍兄弟,去做逃兵。尽管他很想这么做,想的快疯了。 月光也止步在床幔前,不打扰依偎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 晨光照进屋子里,叶澄本想悄悄起身,但他刚动,季芳泽便坐起来了。季芳泽为他披甲,又送他出门。 临到门前,眼看要离开,叶澄却突然转身,单膝跪下,护甲坠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叶澄仰着头,看着日光下的季芳泽,眼中满是温柔和坚定:“我会为殿下,把胜利带回来。” 所以不用怕。我会赢。我会回来。 季芳泽站在叶澄身前,明明没有风,却觉得眼眶干得厉害。他摸了一下叶澄的头:“把自己也带回来。好好带回来。” 叶澄掷地有声:“末将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芳泽大概是那种很舍不得他,很不情愿,但仍然会放他去的人。感觉小芳只是嘴上说得比较狠,什么囚禁啊,把人锁起来啊,他只是悄悄想想而已…… 晚安鸭。 第72章 季芳泽站在门内, 看着叶澄转过身, 身影从门前消失, 视野中只剩下那一块小小的青砖地和对家的院墙。他其实想着,至少送叶澄到门口,可脚下却宛如生根,停留在了门内。 季芳泽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这一步。 如果是现在,只需要忍住这一刻就好, 可如果追到门口,就要看着他慢慢走出巷子。季芳泽不愿意叫叶澄觉得不安心。 因为这场战事, 清晨的虎啸关不复过去的热闹, 而是很安静, 季芳泽甚至觉得, 自己能听到叶澄渐走渐远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 他仿佛是自虐般数着那脚步声, 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巷子口传来一阵哭声, 季芳泽知道, 那家年轻的儿子也是军中兵卒, 前阵子守城战中了一刀,被送回家修养。今日好了些,便又要回军中,家人追到这里送他。 那哭声把季芳泽叫醒, 他抹了一把脸,从屋内取出自己的药箱,将家门合上, 向着军中去了。 季芳泽毕竟身份特殊,自从战争爆发,怀化将军多次请求他住进将军府,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季芳泽拒绝了怀化将军的保护,但同时也卸去了军医的职责。 他并不单纯是个军医,比起治病救人,虎啸关中的官员将领更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待在城内,不要四处乱走,随时被人保护着。 季芳泽当时无所谓,反正他做这个军医,只是为了见叶澄,别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滋味。 他跟在惠和大师身边这么多年,知道惠和大师一直希望他能学会“想人之所想”,学会体会这世间的悲欢。 季芳泽觉得这有点难。这又不像是做功课,只要勤奋就可以。很多情绪你体会不到,就是体会不到啊。旁人赞美的山河佳景,他就是不觉得喜欢;旁人对他的爱慕厌恶,他也难有波澜。这世间的人无数,别人的欢喜悲痛,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与他人悲欢相通? 直到此刻,听着外面的哭声,季芳泽蓦然想到,大概,今日这满城的送别人,都是同他此刻一样的心情吧。 …… 晌午之前,昨夜回家的所有人都到了,三三两两围着坐在一起。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具体的战略计划,早在众位将领一次次的商议中确定,需要带的东西也已经备好了,这半下午更多的是进食,休整,保证夜晚有良好的状态。 打仗本就是个伤亡率很高的活儿,前锋尤甚,大家被选出来,对今夜的任务也心知肚明,为了缓解战前紧张的气氛,大家就天南海北地吹牛闲聊。 一个年轻一些的将士,突然叹了口气:“唉,在虎啸关当一场兵,竟然没喝过引虎醉。” 他是将门出身,到虎啸关入伍还没多久,因为精通荣国话,被选进了这次的前锋队。 叶澄坐在角落里,擦他的刀,闻言笑道:“等这次完事了,哥哥把那酒馆包下来,请你们喝个痛快,还叫倚翠阁最贵的姑娘来陪酒!” “听他吹牛吧!”旁边胡四“嘁”他,“只怕季大夫一瞪眼,你就腿软了。” 叶澄反驳:“谁说的,我可是一家之主,一言九鼎好不好?我说去就去,说叫就叫,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下不只是胡四了,所有人都冲他嘘声。 叶澄不得不放弃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形象,他摸摸鼻子:“我也可以在门口坐着等你们嘛。季大夫不至于门口也不让我坐。” 众人哄堂大笑。 “叶哥你这样真的不行!夫纲不振啊!” 叶澄非常沉痛地叹了一口气:“我一个二婚,兜里没钱,脸上有疤,老丈人还不待见,哪儿敢跟人家讲夫纲。” 在这时候,别说是被赐婚,就算是换个生辰八字,都算是结过亲了。说实话,叶澄也觉得季芳泽确实亏了,找他这么个要什么没什么,还总是身处险境的人。 “所以,这次要好好打,我才有脸去找老丈人提亲呀。” 叶澄将刀擦亮,看着外面已经暗沉的天色,站起了身:“兄弟们,大丈夫封妻荫子,就在这一仗里面了。” …… 虎啸关观察气象的那位官员,确实有两把刷子。今夜月亮隐藏在厚厚的云中,伸手不见五指,实在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子。 夜色沉沉,一道道的绳索从城墙的隐蔽处垂落,将士训练有素地滑下来,落地无声。 夜袭其实是个有点尴尬的策略,因为人少未必能起到效果,而人多又不利于隐蔽,何况虎啸关无法大开城门,不能提供马匹。但他们同样具有自己的优势,首先,他们比荣国人更熟悉附近的地势,其次,荣国地处极北,又土地贫瘠,底层士兵普遍有夜盲症,夜里的战斗能力会降低。 为了轻便与快捷,他们放弃了沉重的铠甲,只着轻甲,带着各自的武器,沉默地按照计划行动。 前锋足有五百人。他们分了两批,其中一小批最擅□□。他们绕过敌营,顺利杀掉了附近放哨的斥候,然后在稍远处的高坡,将点着火油的箭射入敌营之中。那箭阵犹如火雨,落在木栅栏上,落在里面的营帐中,瞬间燃起火焰。 值夜的荣国士兵反应也很快,尖锐的哨声响彻军营。 趁着此刻,大部分人从箭雨的另外一侧突然杀了进去。如今已经深夜,荣国大部分士兵都已经进入安眠,被哨声惊醒,还没有反应过来。 虎啸关内,怀化将军站在城头,看着敌营那边火焰骤起,高声道:“儿郎们!开城门!” 虎啸关的城门轰然拉开,里面的士兵早已整装待发。他们现在不必再担心隐蔽的问题,马蹄声急促,大地震动。 混乱的厮杀和叫喊中,叶澄在角落中脱掉外面的黑衣,里面赫然是荣国士兵的装扮。 他们作为前锋,作用不在于能杀掉多少人,主要任务其实是引起敌军炸营,如果能更进一步,就烧掉敌军的粮草。 荣国士兵极多,军营范围广,如果要靠硬生生杀进去,根本不现实。他们选择了让一部分人假扮荣国士兵,趁乱混进去,寻找粮仓和主帐,发射信号。这个任务比正面厮杀更危险,一旦被发现,孤身陷入敌营,身后没有同袍,便是九死一生。 叶澄面部特征比较明显,按理说他不该领这个任务,但是他身手最好,又懂一些荣国话,于是便将自己编进了这一队。 叶澄低着头,一路选着隐蔽的角落,直直朝敌营深处走去。虽然他不确定敌军主帐的具体位置,但一军之将的住所,一定是在军营最安全的内部。 敌军人多,对粮草的需求极大,为防不测,一定不会将所有粮草都堆积在一处,就算烧掉一两处粮草,也未必会对敌军造成什么影响。但主帅就不一样了。若是主帅身亡,敌军一定会军心溃散。 一路上,他抓了几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地方将领,逼问主帐的方向。 纵然叶澄轻功绝佳,但随着渐渐深入,在他终于看到那顶外表平平无奇,只是四角画着隐晦荆棘图案的营帐的时候,仍然被发现了。 留在此处的,都是主帅的亲卫精锐,瞬间一拥而上。 叶澄拔刀,寒光闪耀之下,瞬间便取了数人性命。他极为骁勇,浑身沥血,在火光的照耀下,一张文秀的脸上疤痕极长,宛如罗刹,竟骇得直面的士兵向后退了一步。 数百精锐围攻的情况下,叶澄凭着一把长刀硬闯,竟势不可挡。 在他快要摸到营帐门口的时候,营帐中闪出数道人影,武器在空中发出凛冽的声响,利风直奔叶澄面门而去。 叶澄向后翻去,瞬间被逼退数十步,原本近在咫尺的营帐,再次变远。 在交锋之中,原本围攻的士兵统统褪去,将中间的地盘留给叶澄和这些人。 叶澄挡下一人的长剑,粗略看过去,只觉得同他对战的足有近十人,人人俱是内力深厚,堪称此世高手。 这绝不是军中寻常的武艺。 荆棘是荣国皇室的标志,这次领兵的,应该是荣国颇受看重的皇室。这些人很可能是荣国皇室的供奉。 单论武艺,叶澄比他们人人都强,但奈何人家人多势众啊,一人给他一下,他都得抵挡一阵,抽不出手来反击。叶澄心知这样下去不行,他咬咬牙,拼着受了一刀,反手杀死三人,从缺口中突围而去。 叶澄那一跃没能走远,只是走出数十步。他仓促地躲起来,刚刚那一刀落在他的右臂上,刀口很深,血流如涌。 外面到处都是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在搜他。 在躲藏与搜查间,他利用地势,再次杀死一人,此刻他仍然拿着刀,手臂却微颤,显然状况不太好。 009急死,想帮点忙奈何囊中羞涩:【你会使左手刀吗?】 【不会啊。】 009非常崩溃:【都说让你少点插旗多练功了!你看看你!非说什么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这是人说的话吗?!你知道据不完全统计,说过这句话能活着回家的人有几个吗?!】 【对我来说,那不是插旗。】叶澄躲在帐子阴暗的角落里,用牙撕开里面的衣服,将流血的手臂仅仅缠绕起来,【是我答应他,】 脚步声渐渐越来越小,但就在脚步彻底消失的这一刻,叶澄从角落闪身而出,正对上已经悄然走到转角的荣国供奉。刀光在夜色中暴涨,一刀斩掉了那两人的头颅。 他滚着落到地上,爬起身,说完了后半句话:【就一定会做到的事。】 叶澄再次被敌军发现,在这一番角逐和厮杀中,荣国本来足有数十人的供奉,只剩下五人。 围攻之下,叶澄不得不离开了躲藏的营帐,再次来到了原先的空地中。 这一次,叶澄的动作明显慢了,身上的伤渐渐变多,他的右手颤得厉害,终于在一次抵挡中坚持不住,右手脱力,刀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刀其实也是用精钢打出的利器,算是宝刀,但是今晚一夜的厮杀,已经卷了刃。 见刀落地,众人一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叶澄今夜的表现,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一夜厮杀,他们几乎要疑心这不是个人了!但无论如何,他们最终还是要杀了这人了! 就在此刻,本来已经站立不稳,垂死挣扎的人,突然暴起,左手夺过一人的长剑,踩在众人的肩膀上直掠而去!他身形竟比之前还快,手中剑锋几乎像是天间一道闪电,瞬间撕开夜幕,耀得众人下意识闭了一瞬眼。只在这一瞬间,叶澄已经破开了包围,直直冲进了那荆棘营帐旁边的小帐! 众人面色骤变,立刻栖身上前。 不等他们接近,营帐瞬间炸开,叶澄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里面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 叶澄不断提气跃起,身形跌跌撞撞,右臂还在不断渗血,语气却轻松:【我确实不会使左手刀,但我本来是练剑的嘛。】 009简直想抽死这个王八蛋,暴怒:【你他妈还有心思调戏我!不想你家小芳守寡就快点跑!往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开学了,老师觉得我写的论文很垃圾,需要重头开始,然后我十月中旬还要准备一场很重要,很让人头秃的考试,所以我大概不能保持日更了……以后我每次更新就定成晚上十一点,如果我十一点还不发,那天就不更新了。 真的很抱歉鸭。 第73章 深夜, 虎啸关内很是寂静。因为是孤注一掷, 城内兵力倾巢而出, 只留下了必须驻守城门的武备,还有失去了战力的伤员。 安置重伤员的营帐内灯火通明,季芳泽正在其中忙碌。走到下一个床位,季芳泽发现那上面的人是陈熠。 陈熠是最初和叶澄同住一帐的人,之前季芳泽还没和叶澄在一起时, 在茶楼里遇到过他们。 陈熠在之前的一次守城战中,腿部受了很重的伤。 这条腿是保不住了, 但是好在人总算是熬过来了。季芳泽给他换药。 陈熠在疲惫和剧痛之中睁开眼, 声音虚弱:“是季大夫啊。” 季芳泽“嗯”了一声。 说起来, 季芳泽到军中的日子只比叶澄晚上半年, 军中的人大多和叶澄勾肩搭背,好得穿一条裤子, 却仍然和季芳泽不熟。 这位季大夫看起来没什么武力值, 除了叶澄, 也从没对谁发过火, 但大家伙就是莫名其妙地有点怕他,莫说称兄道弟,平常看完病,多说两句客气话都觉得不好意思。也就只有在叶澄身边的时候, 大家才敢调侃一下。 两句问候之后,医帐重归寂静,季芳泽给陈熠换好了绷带, 正在收拾药箱。 就在这时候,外面骤起喧嚣!喊打喊杀声,竟能从城外隐约传到这边来! 季芳泽的手微微一颤,拿着的药膏跌到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陈熠了然:“叶哥也在那里吗?” 其实不用季芳泽回答,他也知道。叶澄骁勇善战,在这样的战役里,是不可能留在后方守城的。 陈熠看着帐顶,突然开口:“殿下,您既然不喜欢他受伤涉险,为什么不留下他呢?甚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带他走?” 作为当今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如果他开口,就算怀化将军再怎么强硬,也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吧。他看得出来,别说上战场,季芳泽压根就不喜欢叶澄留在军中。 这帐子里大部分人都在昏睡,陈熠的声音又小,没惊动什么人。 突然被叫破身份,季芳泽却没有半点惊讶和无措,只是弯腰把药瓶捡起来:“他想留在这儿。” 他何止不喜欢叶澄受伤涉险,他也不喜欢叶澄和别人关系好,不喜欢叶澄和别人勾肩搭背,甚至不喜欢叶澄被别人看到,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有很多不喜欢的事,唯独喜欢叶澄。喜欢从来不是随心所欲,喜欢就是煎熬,是妥协,是把自己放的比喜欢的那个人低,是为了他开心,宁愿压制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 尽管已经过去数天,但断腿的疼痛还是折磨着陈熠,他扯扯嘴角:“但是可能会死。” 在战场之上,再高的武勇,又能保证什么呢?他这样的,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不会。”季芳泽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答应过我会回来。” 叶澄可能确实是个混蛋,心里没数,爱管闲事,频频涉险,还喜欢对别人笑,对别人好,但他答应的事,不会做不到。 季芳泽收拾好了药箱,去了下一个伤兵处。 真好啊。陈熠心想。 明明是皇子之尊,因为一个喜欢的人,在这边疆之地待了三年,甚至因此身处险境,命悬一线,却还是没有丝毫的怨怼和后悔。 难怪叶哥都被治得服服帖帖,死心塌地的。 所以,他对季大夫许诺了“会回来”,应该就会回来吧。毕竟叶哥“夫纲难正”这件事,是全军出了名的。 回来吧。 每个人都回来吧。 …… 战场之上主帅被杀,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叶澄一路闯进战局,提起内力,将“荣国主将已死”连喊了三遍,声音立刻传遍整个战场。怀化将军听到,厉声大喝:“先锋叶端瑜斩杀荣国主将!” 刚开始荣国的将领极力否认,但后方的混乱和疯狂传来,消息得到确认,就连荣国的将领都瞬间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荣国大军溃散逃亡。 战局平定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到了晌午。 大夏众士兵看着周围只剩下他们自己人,之前那种疯狂的搏命状态褪去,几乎所有人都一瞬间感到了力竭,他们丢下武器,瘫坐在满是血腥的战场。劫后余生的喜悦太过强烈,有人忍不住又笑又叫地喊出声,笑着便流下泪来。 他们真的以少胜多!击退了敌军!守住了虎啸关! 叶澄撑着一把不知是谁的长刀,瘫坐在一旁,看着众人欢呼雀跃,又笑又叫,眉眼间也浮上笑意。他右臂上挨的那一刀已经简单处理过了,除此之外,倒也没受什么别的大伤,只是力竭。毕竟再怎么强悍,这具身体也只是□□凡胎。先是刺杀荣军主帅,又是一夜奋战,就算是他也觉得有点撑不住了。 大家本来各自坐着,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群人竟然挣扎着爬起来,抬着叶澄要往上扔。 叶澄参军时日不长,但因为骁勇善战,在军中颇有名气。战时,叶澄那三声“荣国主将已死”,不少人都听出来了。 斩杀敌方大将于敌方军营之中,这是何等的神勇与功勋!若非如此,这次战事岂能这么快就结束! 叶澄的眼睛瞬间睁大,他累得要死,挣扎了两下,最终也没摆脱被丢的命运。 大家还没见过叶澄这样“虚弱无助”的模样,顿时群情更加高涨!丢得越发高起来! “叶端瑜!” 不知是谁先喊起来,那声音越传越广,最后竟是震声响彻云霄。 “叶端瑜!” “叶端瑜!” 怀化将军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看着这边,忍不住也笑起来:“这小子这次是威风大发了。” 他派那些人深入敌营之时,本来想着,能在敌营后方引起骚乱,便达到目的了。若能烧掉敌军一处粮草,便是邀天之幸! 谁能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深入敌营最内部,在重重保护之下,把敌军主将硬生生给杀了! 怀化将军都忍不住咂咂舌:知道这小子生猛,不过这也太生猛了吧! 照这样下去,估计陛下真得把儿子赔上。不过话也不能这么想,毕竟叶端瑜没立功的时候,陛下每月一趟秘密钦差,从呵斥命令,到装病卖惨,也没把大皇子给叫回去,看来儿子注定是要赔的,现在叶端瑜立功,陛下也算是有点安慰了,至少没白赔出去。 怀化将军很大不敬地想到:唉,这么一想,竟然还有点心疼陛下呢。果然儿女都是债啊。 …… 劫后余生和胜利的喜悦下,还是有一层浅浅的阴影。尽管怀化将军指挥精妙,尽管夜袭扰乱了荣国敌营,尽管叶澄深入敌营斩杀敌将,但他们还是死了不少人。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是面对昔日同袍的尸体,原本胜利的喜悦也消去了很多。 众人齐力收殓了同袍的尸体,相互扶持着回营。伤兵营里挤满了人,乱七八糟地,也没谁有特殊待遇,只要不是重伤快不行的,都在帐篷里排队等着。 叶澄也被送了进来。他坐在里面,伸手拉住了送他过来的将士:“兄弟,能不能托个人,帮我回家报一下平安。我家里人还等着呢,在西城杏子街二十六号。” 那人看着叶澄已经被简单处理过,暂时不会有生命威胁的伤:“叶哥,你不回家吗?” 大家都知道,一天到晚被叶澄挂在嘴边的“家里人”,就是之前军中那位季大夫,医术十分了得。叶澄与其挤在这里排队等大夫,还不如直接回家呢。 叶澄还没开口,旁边胡四已经说起风凉话:“看他那样,哪儿敢回去啊。季大夫看见这伤势,还不得罚他跪搓衣板?” 叶澄面无表情:“放屁!我家芳泽温柔贤惠,什么是搓衣板?搓衣板是什么?” 然而胡四已经看破一切:“说这些干啥,那你回去啊!” 叶澄一噎。 众人大笑,调侃道:“我们‘战场无敌,孤身入敌营,斩敌将于千军万马之前’的叶将军呢?怎么提起回家就吓成这样了?” 叶澄脸上挂不住,警告他们:“闭嘴啊,谁也不许在芳泽面前提这茬。” “您这事迹传扬满军,想瞒过季大夫,只怕……” 话没说完,帐篷帘“唰”地被掀开,一个人站在帘外,面色冰冷。 帐篷里扯淡的几个人立刻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压力,他们干笑了几声,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后背贴着帐篷。就连伤了腿的人,都捡起拐杖,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了。 “……我觉得其他帐篷也挺好的,我换个地方透透气。” “……叶哥我先走了,你和嫂子慢慢说。实在不行就跪下。” 叶澄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离开,声音中带着一种极度的悲怆和愤怒:【我当时为什么要和这些人挤一个帐篷?!果然有些朋友只能带给你伤害!九哥!我以后只和你做兄弟!】 009礼貌道:【你先想办法躲过这顿搓衣板再说吧。】 那些人陆陆续续地离开,帐篷帘子落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叶澄咽了一下口水。 季芳泽面色很不好看,却没有发火,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是低头,检查他的伤势。 叶澄收起了刚刚讨好的笑,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上脏,靠在季芳泽怀里,闷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 季芳泽不敢动他的胳膊,轻轻搂住他的头:“你答应过我,会回来。只要回来了,就没关系。” 叶澄却觉得比季芳泽骂他还内疚:“没能好好的。” 当初季芳泽说的是,把自己好好带回来。 季芳泽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很好了。” 这一夜,加一上午,季芳泽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尤其是战胜回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看着人流涌进来,却没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那一刻恐惧几乎达到顶峰。 现在人回来了。他什么都不想了。 其实真的已经很好了,没缺胳膊没少腿,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我也该回家了。”季芳泽在他身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他一夜没睡,连着这一上午,都在伤兵营值班,现在差不多也到了极限,就是为了等叶澄回来,和他一起回家。 叶澄也不在乎被人看到,会不会被笑话。他趴在季芳泽背上,脑袋和季芳泽相抵。 季芳泽背着他,一步步走在虎啸关的街道上:“你不用怕我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早点结束战事。” 我是不高兴,但我明白。 叶澄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搂紧季芳泽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耳侧,低声道:“这次打完,我以后不当兵了,回朝给你做驸马,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两分钟…… 第74章 虎啸关兵临城下的困境被解, 怀化将军做的头一件事, 就是把季芳泽从他和叶澄的小家里刨出来, 为他准备了精兵良将,请他立刻启程回京。 季芳泽没有再拒绝。 今时不同往日,他再留在这里,只怕整个虎啸关的官员将领都要提心吊胆。何况,他之前仗着山高水远, 父皇多次派人叫他回去,都视若罔闻, 这次再不走, 只怕父皇真的能拉下脸, 下令让人强行抓他回去。 叶澄却不能和他一起走。 荣国来势汹汹, 真正的硬仗只怕还在后面。叶澄于千军万马中杀了荣国主将,正是在军中威望极盛之时, 他绝不能在此刻离开。 叶澄将人送到城门口, 季芳泽心知此事不是叶澄所能控制, 却还是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回京?” 叶澄笑起来:“这么着急叫我去提亲?” 旁边的人已经知道季芳泽的身份, 为叶澄的大胆心中一惊,却也不敢多看多听。 季芳泽却不在乎这些,他知道叶澄只是嘴上没把门,并不真的把他当女子附庸看待。相反, 他更在意叶澄那话背后的亲昵与含义。他睨了叶澄一眼:“我早已及冠,自然急着娶亲。你若回来的太迟,只怕赶不上大选。” 叶澄连忙拉住人家的手, 对着季芳泽“情深款款”地抛了个媚眼:“凭我和殿下的交情,难道就不能托托关系,直接进门吗?” 他那媚眼实在抛得拙劣,更像是挤眉弄眼,作怪地很,偏偏季芳泽就是吃他这一套。 “宫中规矩严明,托关系这种事……”季芳泽本来要拿一下乔,谁知叶澄突然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季芳泽手立刻一蜷,轻咳了一声:“也不是不行。” 该叮嘱的话早就说完了,就算舍不得,也该离开。 季芳泽上了马,低下头,和叶澄四目相对:“我在京中,候叶郎大胜而归。” “必不辱命。” * 战争带来离别和流血,但对于军中将士,也同样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机会。 荣国数年休养生息,有备而来。这次战争的规模极大,两国陷入苦战,有很多人死去,也有很多人活了下来,展示出卓越的军事天赋,声名鹊起。 在战争的阴影下,平常坊间言谈最流行的志怪传说,旖旎艳情,都被清扫一空,纵然是在春风软雨的江南,人们最关心的,也是北疆和荣国的战况。每一场胜利,每一个英雄,都被人们津津乐道,为大夏的百姓建立起胜利的憧憬和信心。 叶端瑜的名字无疑是其中最响亮的一个。 战无不胜构建起他的传奇,以少胜多,千里奔袭,斩敌将头颅于千军万马之中。 一次次的捷报被传信官通过快马,穿过一座座城池,传进大夏的政治中心,再飞向大夏的每一块领土。 人人都相信,他是上天赐给大夏的又一个将星! 而朝堂之上的重臣,比起边关威名赫赫,声名鹊起的青年将军,他们更关心朝堂上的另一件事。 在战争爆发后不久,那位从未在人前公开露面的大皇子,突然出现在廷议之上,正式参与到了朝堂议政之中。 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一种信号,陛下这是想立储了! 刚开始,很多人都感到不安。因为他们几乎都没和这位大皇子接触过,对这位皇子的品行能力完全没有了解。但是随着相处,众人欣慰地发现,这位大殿下虽然态度冷淡了一些,但还是不错的,平常很勤勉,虽说手腕强硬了一些,不太平和,但非常重视边疆将士百姓的生活安危,说明还是很有仁心的。 唯有皇帝心里有点苦。比起那些老怀大慰,认定皇位后继有人的臣子,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这个平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大儿子,根本就是惦记着边关那个姓叶的小子。 别说做太子,只怕战事一歇,马上就又跟着那姓叶的小子跑了。你说说把儿子到底养大有什么用?! 季芳泽刚回来的时候,皇帝半句也没有提他和叶澄的事。因为他知道这仗要打挺久,说不好就是三五年。两人见不着面,叶澄那边也不好说能不能活下来,完全没必要和季芳泽火烧火燎地争执。 一过三年,现在眼看战争形势一片大好,荣国很快就要投降,皇帝不必太忧虑国事,就开始惦记儿子的事了。 * 季芳泽沿着九曲回廊,走到亭中:“父皇。” “坐。”皇帝拍了拍石凳,“如今战事已定,再过一阵,边疆的将领就该返京受赏,阿爹还一直没有跟你谈过叶端瑜的事。” 季芳泽看着池中沉浮的锦鲤:“儿子喜欢他。” 皇帝没好气:“不必你说,朕也知道。” “父皇不同意吗?” 皇帝自嘲:“你一心想着他,朕和你娘说不同意,管用吗?” 季芳泽没说话。 片刻后,皇帝淡淡开口:“朕确实不赞同这件事。” “阿爹并不是想要你娶妻生子,也不怕外面有什么流言蜚语。你自小身体不好,没享过几天皇子的福,反而吃过很多苦,阿爹也没那么贪心,这辈子只盼着你平安快活。”皇帝看向季芳泽,“狸奴,阿爹不同意,是因为他这个人心思太重。你自小在惠和大师身边长大,心思没那么复杂,如果他和你玩手段,你绝对玩不过他。你知道他和你九叔的事吗?” 季芳泽抿了抿嘴:“知道。” 皇帝抛了一把鱼食,让鱼儿浮出水面:“当年他待季呈佑,也是珍之重之,连你娘都说他待季呈佑情深。但季呈佑落到今天的地步,有他七分的功劳。” 早在叶端瑜指控季呈佑有不臣之心时,季呈佑就已经一脚迈进死门关了。那场大火,只不过是个最合适的引子罢了。 季芳泽却冷声道:“他是自作自受。若不是他先出手害人,岂会如此?” “但是叶端瑜和季呈佑有十年的感情,青梅竹马!就在入狱之前,他们还在准备婚事。而他一共在牢里待了不到十天,推测出叶家的事和季呈佑相关,就立刻划伤了脸,状告季呈佑有不臣之心。他这是决心要季呈佑死。后来,季呈佑在城门送他,他照样能‘深情’以对,滴水不漏。” “是,他的推测是对的,确实是季呈佑先害他。朕也从来不觉得,他反击有什么不对。甚至单纯从臣子的角度来说,朕很欣赏他。”皇帝将视线收回来,面色非常严肃,“但是作为伴侣,他这个人心太深太狠,不是良配。” 季芳泽要说什么,皇帝却打断了他,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狸奴,你很喜欢他,朕是知道了。但是他喜欢你吗?” 季芳泽捏紧了袖口:“自然喜欢。” 看出季芳泽底气不是很足,皇帝淡淡笑起来:“狸奴,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他舍得为了你离开军伍,放弃在军中的赫赫威名,朕就为你们堂堂正正举办大婚,如何?” 怔了片刻,季芳泽却摇头:“我不打这个赌。他的功勋,都是他一刀一枪得来的,我自认不是什么天仙绝色,也不要他为了我放弃什么。” * 另一边,叶澄坐在马上,跟着一群人不紧不慢地赶路,还不知道他未来的老丈人正在使劲编排他,而他的心上人擅自拒绝了白送上门的“大婚”机会。 因为荣国请求和谈的消息已经传开,身边人气氛很轻松,畅谈着战后的打算。 这场仗打得,三年都没敢自在地休息了。 身旁一个私自参军的文官子弟却不太高兴,抱怨道:“我爹给我下了通缉令,说战事歇了,叫我立马滚回家。” 众人哄笑:“就回家做乖乖仔吧!” 青年不服气地摔了一下鞭子:“反正我已经回信了!我爹不是最喜欢叶哥吗,以前天天拿叶哥当例子骂我。我现在就跟着叶哥混!叶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说的是叶端瑜还在京中当探花郎的时候。 叶澄伸了个懒腰,拿起马侧的酒壶,喝了一口里面的烈酒,懒洋洋道:“那你惨了。这次回京受赏之后,我不打算回边疆了。” 青年一怔:“那要去哪儿?” 难道是要去京中禁卫?找找门路跟过去也不是不行…… 叶澄挑了挑眉,表情真挚无比:“我打算去当小白脸,吃软饭。”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我们来打个赌吧! 季芳泽:我不! 叶澄:我同意!跟我打行不行?! 第75章 数年苦战, 荣国节节败退, 终于派出了使臣求和, 愿意对大夏称臣。战局就此平定。 皇帝下旨犒赏三军,令边疆的几位将军班师回朝,京中领赏。 朝廷当然不能把所有边关的将士都喊回来,只是让各将军挑选了精锐的小支部队作为代表。 叶澄作为这些年升得最快的青年将领,自然也在回京受赏的行列。 大军浩浩荡荡赶了老远的路, 夜里在京郊扎营,只等着第二天天亮了, 再进城。 夜里, 叶澄在帐子里走来走去:“你们说, 我明天是戴这顶紫金盘珠冠, 还是戴那顶亮银狮子盔?” 如今他在虎啸关也是个响当当的年轻将军,不仅有了自己的帐子, 身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亲卫。 林琼等人大半夜被自家将军骚扰, 不能睡觉就算了, 还得陪他挑这些, 非常无奈:“叶哥,叶将军,怎么说咱也是考过探花郎的人,别显得这么没见过世面行吗?明天再怎么招摇, 还能比你过去打马金街的时候风光吗?” 叶澄用怜悯的目光从这群光棍的身上扫过去,冷漠一笑:“哼。你们知道什么。” 林琼等人确实不知道叶澄这是发的哪门子疯,按理说他们叶哥上过血山, 淌过泥海,看平常的作风,也不是那种爱名爱利,特别爱装逼的人啊。 叶澄心里仿佛装了一百只来回狂奔的火烈鸟,一会儿从心底过去一趟,闹腾地他睡不着。 明天就能见到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 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城门大开,皇长子代表天子,率众臣出城,迎接诸将归京。 叶澄的位置就在怀化将军右后方,远远就看到站在城门,最前面的那个挺拔修朗的身影。其实距离还挺远,根本看不清人脸,但他知道那是谁。叶澄下意识拉了一下马缰,□□的马都感受到他的情绪起伏,跟着躁动不安起来。 怀化将军感受到身后人一瞬间的纷乱,无奈地轻咳了一声,低声道:“瞧瞧你那点出息。” 一开始,他还觉得皇长子有些不像话,为了个男人在边关一留数年,实在不是当太子的料子,结果这些年看下来,他欣赏的这位青年将才,也是个为了情爱,不要前程的主。 众人骑着马,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叶澄渐渐看清了那人的眉眼。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稚嫩的青涩,如今季芳泽的五官已经彻底长开了,眉眼简直比这三月阳春还耀眼。 两人对视,嘴角的笑慢慢扬起来。 叶澄身后,林琼淹没在一众兵将中,抬起眼看过去,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去! “卧槽!” 旁边人手疾眼快地扶了林琼一把:“怎么了?” 林琼狼狈地坐好,摆摆手:“没事。” 他和早先的同袍们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疑。 他不会眼瞎了吧?!那前面迎接的皇长子殿下,怎么那么像季大夫呢?! 当初季芳泽突然不见了,乔二问了一句,叶澄只说是回家了。众人不清楚怎么回事,这么些年没再见过人,都以为是分开了,也不敢多问。 我说叶哥怎么突然跟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 叶.花孔雀.澄看着心上人越来越近,恨不得直接驱马上前,把人抢上马就走。可惜现在不是在虎啸关的旷野,季芳泽也不是那个闲暇时溜出来看他的小军医了。就算再怎么想念,也只能规规矩矩跟在怀化将军身后,下马,跪地接旨,听他们说着“国之栋梁”“微臣惭愧”之类的客气话,然后上马进城。 以他的身份,此刻想单独和季芳泽说两句话,也不合适。 叶澄察觉到心底的焦灼,也不由得失笑,多少年都没这么焦躁不安了,简直就和初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一样。 季芳泽早早便等在城门口,看着众人越来越近。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看出什么端倪,几乎不等众人下马,就大跨步地迎了上去。 身后众臣都怔住了。 他们这位皇长子殿下,平常素来冷脸待人,举止不紧不慢,很有些名士风度,怎么今日这样急切? 季芳泽将怀化将军扶起来,对上后面叶澄的视线,几乎是迫切地打量他。 黑了很多,也瘦了,好在看上去没受什么伤。 叶澄冲他轻佻地眨眨眼,季芳泽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将圣旨取了出来。 怀化将军还有点担心季芳泽会控制不住,毕竟他还记得,这位皇长子殿下在虎啸关,半点皇子的威严都不顾,恨不得粘在叶澄身上昭告天下。但其实没有。除了刚开始有点忍不住看叶澄,季芳泽后面一直都表现地很好。 他甚至亲自为怀化将军牵马,态度虽不多热络,却极为郑重,将身后一众将士感动地眼泪汪汪。 众人列队进城。 今日城内早就知是迎大胜的北疆将士进京,早早便洒扫准备,禁军在路上开道,维持秩序。街道两侧,还有楼阁上,都是等待看北疆将士的百姓。这一仗打得太久,纵然京中未遭战乱,但也同样人心惶惶。现在终于胜了!无论男女老少,都聚在街头,热情洋溢地等待着国家的功臣。 随着马蹄声整齐地响起,长长的列队开始进城,城内立刻响起了欢呼。那欢呼声太高,宛如浪潮,一阵高过一阵,整个城池都沉浸在喜悦当中。花枝,手帕,果子,这些东西不断被人丢进行伍,宛如一场盛大的香雨。 队伍中的将士人人昂首挺胸,纵然有人被枣子砸了脑袋,也没人生气,还有活泼跳脱一些的将士,甚至伸手去接那些花枝香囊,对着街边的年轻小娘子摆手吹哨。 这一刻,就算最严厉的长官,最严慎的文臣,也未有人呵斥阻止,反而脸上皆是笑意。 保家卫国,最风光得意的,不过就是这一刻! 为了表示对将士们的尊重欢迎,文臣们亦未坐车,就连季芳泽也骑了一匹马,在重重保护的列队之中,和怀化将军并行。叶澄等人充当护卫,围在周围。 两人仅错开半个马身,都看着前方,全程没有眉来眼去,宛然装作是两个正经人的模样。这实在让怀化将军松了一口气。 “叶家琢玉郎!” 欢呼叫嚷之中,叶澄突然听见这高声的一句,下意识抬头看过去,然后接住了丢到眼前的一枝花。 那是一朵牡丹,花似皇冠,浅黄灿然,宛如细雕软玉,花瓣上尚有水珠,极为动人。这是一朵珍贵的“姚黄”! 竟有人舍得把这样的花剪下来,轻易地在街边抛出去吗? 叶澄愣了一下,便顺着花枝抛来的方向看过去。 阁楼上站着一个年轻的贵族女子。那女孩子似乎没想到叶澄真的会抬头看,和叶澄对视,瞬间红了脸,却没躲避,而是大大方方地对着叶澄福了一礼。 季芳泽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冷笑了一声。 叶澄接住花枝,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听到季芳泽冷笑,更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儿。众目睽睽之下,叶澄从马上起身,抓着马鞍,往前倾了半身,将那朵姚黄插在了季芳泽冠间。 叶澄动作太快,谁也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回去了。但那朵花就留在季芳泽发间,成为了明晃晃的证据,证明刚刚他们没有看花眼!这片街道的喧嚣欢呼,都陡然降低了很多。 不清楚他俩关系的文官武将看到这一幕,宛如见鬼,季芳泽身周的护卫甚至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季芳泽就好像完全没发现这件事似得,依然稳稳地驾着马前进,只不过刚刚周身的冷气和不快,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嘴角还上弯了一些。 皇子都没说什么,整个队伍便继续前进。叶澄回过身,笑着朝那个女孩子挥了挥手,便驾着马跟上去了。 只是随后,气氛便古怪起来。 季芳泽实在长得太好,纵然发间插了这么一大朵黄色牡丹,也不显怪异扭曲,反而映得一张脸格外妖孽,叫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红了脸。 但问题是,你是个皇子啊!这么正式的场合!插着朵牡丹花招摇过市!难道就不觉得不妥吗?! 周围的文臣武将在内心大声尖叫。 季芳泽一点也不觉得不妥。 他就这么插着那朵牡丹花,在满京人士的围观下一路穿过所有街道,一直到进宫赴宴,都没往下摘。 皇帝早已在行宫内外备下了酒宴,普通士兵被迎入行宫外的驻扎地,将领们便进宫赴宴。 皇帝和众将领执手相看泪眼,君臣相合了一番之后,立刻就注意到了季芳泽发间那朵牡丹。他都不必问这花是哪儿来的,已经沉下脸:“把花摘了!像什么样子!” 满朝文武内心附和:对啊!像什么样子!就给了你一朵花,还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要不要笑成这样子啊! 就算是钢铁直男,也从这一番变故中,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气息。 要不是叶澄今天才作为功臣回来,非得有一百个大臣站起来参他不可! 季芳泽也没和皇帝顶着来,他摘下那朵花,叫来一个内侍,叮嘱他找个小点的花瓶,将这枝花养起来。 虽然气氛有点微妙,但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也没人要扫兴,大家入了席,欢欢喜喜地推杯换盏,你来我往。 吃吃喝喝到了一半,大家都放下了杯盏碗筷,歌舞的伶人也都退去,终于进入今天最正式的环节,便是论功行赏。 叶澄作为这次大战最为亮眼,立功最多的年轻将领,也被单独拎了出来。 他的奖赏十分丰厚,军中官职连升三级,在怀化将军镇守的域内,做了一方边关城镇的主将,最重要的是,皇帝甚至封了他奉国中尉!虽然是最低的一级,但这毕竟是个爵位! 他还这样年轻,又是叶家的人,如今涉足军伍,皇帝如此优待重视,难免让很多大臣都觉得不安。只是叶澄的功绩太过亮眼,一时没人想冒头找他麻烦。 宫人捧着玉牌和诏书送到叶澄身前,叶澄却没有伸手接过,反而重重叩首在地上:“陛下如此厚待,臣羞愧万分,不敢领受。” 宫宴一瞬间寂静下来,皇帝向后一靠,似笑非笑:“叶爱卿多虑了。朕既然给你,便是你配得起。你既然不肯领受,那就是想要别的了。” 周围人已经开始不安,叶澄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冷凝。他垂下眼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语气坚定:“陛下英明,臣确实有事想求。臣早已年过弱冠,却还孤身一身。臣不求功名爵位,只想求陛下为臣再赐一门婚事。” 不等皇帝开口,季芳泽已经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席,跪在了叶澄身侧。期间含义,自然不必再多说。 皇帝:“……”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虽然众人对他俩的关系有些揣测,却还是没有料到这一幕啊!这,这也太荒唐了!这可是陛下的嫡长子! 皇帝冷笑了一声:“叶端瑜,你也该知道朝廷的规矩,驸马尚且不领实职,何况是王妃。你若执意如此,朕也不为难你,今日便卸了这一身军职,准备入王府吧!” 叶澄大喜,生怕皇帝反悔,立刻重重扣下去,高声道:“臣谢陛下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大喜:臣谢陛下成全! 皇帝大惊:不!朕拿到的剧本不是这样的!倒回去重新来! 为啥我的小剧场总是被吞掉。再修改一下! 第76章 自从在阴暗复杂的宫廷生活中过五关斩六将, 从他那个偏心老爹手里得到皇位,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一脸懵逼的时候了。 他简直手都在颤抖!很想不顾颜面地当众大喊“朕反悔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皇上的心意, 季芳泽微低头,看了一眼叶澄,语气略带责怪:“父皇刚刚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皇帝猛喘了一口气:“对!” 我儿子还是向着我的!别想把我儿子糊弄走! 季芳泽顶着皇帝赞许欣慰的目光,继续道:“在你回朝之前,父皇已应允了我, 为你我堂堂正正举办大婚。你我同为男儿,既然合不上阴阳之道, 又说那些‘王妃’‘驸马’的闲话做什么?” 皇帝:“……” 不!朕没有应允过!而且当初明明是你自己说不要打赌的!怎么能看到自己赢了, 就又反悔提起当初的赌约!不要当着朕的面假传圣旨好不好! 季芳泽知道他爹在他的事上有点小孩气, 生怕他爹真的给叶澄难堪, 故意加重了语调:“若当真如此,岂不是让有功之臣寒心。” 虽然他不喜欢叶澄冒险, 不过功劳还是挺管用的。用在这里刚刚好。 一直安静如鸡的大臣们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不不, 他们都觉得这功臣挺高兴的, 一脸自己捡了大便宜, 恨不得当场结婚,生怕皇帝反悔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要寒心。 其实下面坐着的大臣们倒也不算太惊骇无措。 毕竟这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当年叶端瑜中探花, 琼林宴上季呈佑当众请婚,那才叫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朝堂都沸腾了!那当时也是皇子, 还是盛宠极热,有望帝位的皇子! 说实话,叶家这个小子,当年读书极好,是个清贵斯文的读书人,如今上了站场屡立奇功,也是个英姿飒然的少年将军。无论哪个时候,都不像是个祸国殃民的样子啊,怎么偏偏和皇家杠上了? 当初那一场请婚,里面还有许多算计权衡,是先帝筹划定下,这一场又是怎么回事?! 当今一共两个皇子,小的那个才七岁,怎么说也不到要定储君,防备儿子的时候。再看陛下的表情,也实在不像是早有预料的模样,别说欣然应允,不当场厥过去就不错了! 再看看叶大人,也是一副备受打击,不可置信的模样。唉,果然儿女都是债。 皇帝的视线匆匆扫过下面,想要寻找援军,众臣纷纷移开了视线。叶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也没动弹。 按理说,大家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可叶澄这刚刚浴血奋战回来,他虽然只参了六年的军,可这大夏和大荣打的一半的仗,都由他当前锋,斩敌国大将无数。单说这份功劳,要是真想配个公主,完全是够够的。 当然,他没瞧上公主,瞧上了个皇子,这件事是不太地道。 可先帝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儿子,亲自为皇子和一个男子订了婚。当时闹得腥风血雨,很多臣子上书反对,认为皇子如民间一般和男子定契,是十分荒唐无稽的一件事,可最终这门婚事还是成了。现在拿出来一看,妥妥就是先例啊! 再者季芳泽看上去也非常情愿。 这这这,这叫人怎么说?! 最终,皇帝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事关重大,容后再议”,把这件事给暂时揭了过去。 叶澄也没再坚持。皇帝说“容后再议”,他就乖乖叩了个头,退下去了。 后面的封赏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一切都顺风顺水。每个将士都得到了应有而丰厚的封赏。除了叶澄。 明明丢了爵位封赏,婚约也没请下来,结果宴后牵着季芳泽的手走了,看着简直比人家那封侯拜相的,还要春风得意。 吃完饭,皇帝火急火燎地把叶父给召进了宫,商议“棒打鸳鸯”的对策。 他相信,经历了季呈佑那个坑货,叶家人是绝对不会再愿意让儿子和皇室牵扯不清的!所以叶家人会是他最忠实的盟友! 他把人叫进宫,还没来得及开口责问,叶父已经跪下请罪:“臣有罪!这些年,那个孽障一直没有回过京,臣以为他早就死了心,实在想不到,他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对叶父也有点同病相怜,叹了一口气,叫人起来:“事已至此,先说说怎么办吧。” 他当然可以直接拒绝叶澄的请婚,但问题已经不是请婚的事了,而是这两个小兔崽子明显不打算散伙啊! 叶父却实在激动,简直是老泪纵横,不肯起身:“陛下放心。臣便是打死这个孽畜,也要绝了他的心思,定然不叫陛下为难。” “这个不知好歹的孽畜,不肯归家也就罢了,在边关也算为国效力。可自从入了军营,便没了半点规矩,功课松散,家信之中,竟是提笔写个字都写不好了,又破了相,莫说殿下的人品,随便人品稍好些的人家,他都是配不上的!” 皇帝觉得有点坐不住了,把人搀起来:“爱卿何出此言?端瑜在军中立下如此大功,是我大夏最顶尖的优秀男儿。当初是朕不察,才委屈了爱卿一家。” 放到六年前,以叶端瑜的条件,满大夏的人家没有他配不上的,便是皇家想嫁公主,也得掂量掂量。如今却不同往日。虽说如今叶端瑜名气正盛,可大夏毕竟重文轻武,叶端瑜年纪也大了,又破了相,在这婚事上,确实不如以前那般得意。 可这都是谁造成的? 当年和季呈佑的婚事,对叶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叶家真的是一片忠心,不愿意叫皇家血肉相残,朝廷动荡,才忍痛舍了最优秀的儿子。 再想想皇家做了些什么?他爹为了自家的和平安定,强行许了个造反分子给叶家,差点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人家好好的儿子破了相,大好的仕途戛然而止,又被他流放去充军,耽搁到二十六都没成家。说起来,确实是他们皇家对不起叶家。 但皇帝也委屈啊!那亲事又不是他给叶端瑜定下的啊!季呈佑是个王八蛋,不念旧情去害叶家,也不是他指示的啊! 凭什么要他把儿子赔出去啊! 叶父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微垂下眼,恨恨道:“陛下放心,臣已经想好了,回家便为那孽障定一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若再敢有别的心思,祖宗家法饶不了他!” 皇帝一惊:“等等!”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皇帝轻咳了一声:“虽说孝字大过天,可咱们为人父母,哪儿真能狠下心肠呢?若是太过强硬,叫他们生出什么决绝之心来,可如何是好。” 你儿子要是真乖乖结婚了!我儿子怎么办啊!我儿子可没你儿子那么听话! 再三确定叶父不会给叶端瑜定亲之后,皇帝非常郁闷地把人送走了。 要不是他知道叶父确实是个性格古板的人,他真以为这人是来以退为进的,本来是要找个盟友,现在倒好,活像给自己找了个债主。还得替那个孽畜赶情敌! 难怪大臣都爱喊儿子叫“孽畜”啊! …… 季芳泽不知道他爹替他解决了一次重大危机,叶澄也不知道叶父竟然替他撬动了一点点老丈人的障碍。 他们两个正在约会。 庆功宴散,叶澄终于能如愿以偿,像在城门时想的那样,把人拉上马就跑。 出了城门,在京郊就可以肆意纵马,叶澄带着人,一路疾驰,去了一处幽谷,到处都是开放的幽兰,寂静唯美。 叶澄对这里不熟,但叶端瑜在京中长了这些年,记忆中很有几处好地方。 这里人迹不多,草长得很高,两人没下马,任由马儿自由自在地漫步,低着头吃草。 兴许是回到了京中,季芳泽又提前吩咐过,这次季芳泽身边没有跟着暗卫。叶澄听着009对附近人烟的检测结果,面上就露出点端倪来。 009警惕:【你在想什么?】 叶澄立刻露出正派而温和的微笑:【没想什么啊。】 009鄙夷:【我还不知道你,自从我前两天宣布任务完成,积分到账,你就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叶澄被说中心思,却还理直气壮:【我一个成年人,想和我的成年恋人共同制造一些黄色废料,这不是合理正当的人类需求吗?】 眼看着寂静幽谷,花前日下,孤男寡男,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呢? 但他该怎么开口呢,总不能直接就变身,然后把人按倒吧?会不会吓坏他家小芳呢? 季芳泽坐在叶澄后面,执着马缰,完全不知道叶澄在想些什么:“何必在宴上提起婚约的事?我根本不在意这个。” 不管他们有没有那个名义,有没有昭告天下,他都会和叶澄在一起。没必要闹成这样。季芳泽想也知道,纵然不会真的在内宅做王妃,往后朝堂之上,叶澄也要承受许多苛责。 叶澄非常不自觉地往后一仰,头靠在人家颈窝:“真的假的?真不在意?” 季芳泽垂下眼睫,声音淡淡:“有什么好在意的?” 叶澄却了解自己男朋友是个什么德行,他吊着嗓子;“我倒是不在乎有没有婚礼,就是怕啊,有的人吃醋吃到眼都红了,却还装大方。到时候翻起旧账,受苦的还是我。” 毕竟叶端瑜和季呈佑,可是有过堂堂正正的婚约的。季芳泽肯定也希望他们能堂堂正正的。 季芳泽气恨:“我什么时候叫你受过苦?!都是你自讨苦吃!” 叶澄想想也是。季芳泽对他确实好,明明知道他是个锤不烂的铜豆子,却恨不得拿他当个易碎的玻璃球护起来,倒是他经常不在意,让季芳泽提心吊胆。 他自觉理亏,连忙改变话题:“我这不是怕殿下龙章凤姿,太受欢迎,想先把地盘圈住再说嘛。” 季芳泽把怀里这个没有半句真话的人抱紧:“我不找别人。你不用担心。父皇和母后不会真的为难我们。” 他的身份看着贵重,其实是个大缺陷。因为在别人看来,他这样的人很难不留嗣。他不想用轻飘飘的话来给叶澄作保证,但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叫叶澄安心。他也害怕叶澄因为外面的压力放弃他。 季芳泽试图加强说服力:“其实我对那种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小孩子。” 叶澄心里忍笑,还一脸认真地问:“哪种事啊?和小孩子有关系吗?” “就是……”季芳泽结舌半响,委婉道,“就是会产生小孩子的事。” 叶澄故作懵懂,严肃道:“什么产生小孩子的事?你是说不想过继一个孩子吗?” 季芳泽觉得叶澄不可能不知道,还故意这样,又气又急,最后丧气地低下头:“别欺负我了。我为了你,真是什么都愿意了。” 叶澄笑死,侧过身,以一个极其别扭和缠人的姿势搂住人家的脖子:“哎呀不要这么害羞嘛,说说到底是什么事,看哥哥能不能为了你牺牲一下。” 过去他们在一起那两年,别说是进行产生小孩子的活动了,亲也没能亲几下。虽说在军营时间紧,但休沐放假也是有的,叶澄却从来没有过那方面的意思。季芳泽本来心里对这件事就多有揣测,每一个可能都戳他的心。听叶澄这么说,季芳泽冷笑道:“谁要你牺牲了?你不愿意,我也不稀罕你为我牺牲。” 叶澄知道再逗就急眼了,他直接搂紧人,向下一翻,两人搂着从马上滚了下去。 那匹马翻了个白眼给这两个恋爱上头的傻子,自顾自地朝着另一片一看就很好吃的草走掉了。 叶澄把人压在草地上,不准人家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殿下冰清玉洁,对那种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 季芳泽其实很喜欢叶澄这样的亲昵,摔了一下也不觉得生气,就这么搂着身上人的腰,安静地躺在草地上。 但日光下,压在他身上的叶澄,渐渐变了模样。 极漂亮潇洒的青年,是比原来的叶端瑜,更引人注目,也更让人钦慕向往的俊美与张扬意气。 他随手摘掉了自己发上的玉冠,扔到一旁,鬓边的长发垂落,落在季芳泽的脸侧,像是一场迷离而旖旎的幻境。让季芳泽想起以前偶然看到的,山间精怪低眉浅笑,便可将路过男子勾魂夺魄的传说。 叶.精怪.澄拖长了语调,眼中都是坏笑:“但是我现在特别感兴趣怎么办?殿下愿意为了我牺牲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叶父:不要小看古板的人。 皇帝:……你们这些骗子!都是骗子! 上一章的时候,我看到有小天使对叶澄接受皇帝说的“王妃”的事,表示质疑,我再在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下,嫌啰嗦的就不要看啦!和后文没关系! 首先,现在他名满天下,有实打实退敌的军功傍身,大部分人不会觉得他是娈宠。 其次,叶澄刚开始说什么不肯以色侍人啊,气节啊,主要是为了摆脱季呈佑,和完成任务。只要任务完成,就算有人认为他是娈宠,以色侍人,叶澄本人也不在乎。 这和叶澄的人设有关系。 他和上本书的容瑾不一样。 容瑾当时是对幻境中的家国亲人感情很深,和顾如琢是对立立场,又是比较谨慎多思的性格,所以一开始不肯和成为皇帝的顾如琢谈恋爱。他更接近于温柔和普通人的性格。 但叶澄是那种看着温柔,其实果决,心有点狠的人。他有名门正派的怜弱情结,又有点大男子主义,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与他无关的正义付出牺牲,更别说是为了心爱的人了。这种只要他愿意,随便怎么付出牺牲都行啊。之前和主神签订契约就能看出来,他这个人比较疯,一般人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阿瑾会思考犹豫,为了未来谨慎考虑,但是对叶澄来说,做王妃就做呗,如果季芳泽真的敢勾三搭四,真的敢囚禁他,对不起他,那分开不就得了。他有能力离开季芳泽,也不惧怕将来真的和季芳泽翻脸,走上敌对甚至你死我活的道路。 他不怕季芳泽辜负他,因为他这个人心狠。容瑾害怕自己将来会为了顾如琢失去原则,但叶澄不会。因为他不会为任何人失去原则,就算是小芳。 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原则不是说,我不能给别人端洗脚水,不能做受,不能叫别人觉得我丢脸。而是说,他什么都不害怕付出,但如果真到那一天,季芳泽背叛他,那剁手剁脚,刮骨疗伤,对叶澄都只是寻常而已。他不会觉得因为季芳泽背叛他,世界就崩溃了。之前不是也写了,季芳泽有点恨他。因为叶澄是那种,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对你好,但如果涉及到了叶澄的选择,你在他这里,不能动摇他的决定和决心。 这么说的话,还是顾如琢比较快乐,因为虽然前期辛苦一点,但只要他攻破了阿瑾的防线,就能安安心心地种田谈恋爱了。容瑾会把他看得很重。但是叶澄这种,你追到手了,还得继续提心吊胆,不敢过多地干涉他,生怕碰触到他的底线,这就算了,还得害怕哪天面临生化危机,这个混蛋就身先士卒了。 可能有人觉得他俩性格不太合适,但是我就是喜欢他们两个!小芳欺负起来很可爱! 第77章 叶澄把人压在草地上, 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来历。季芳泽安安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什么表情。 叶澄本来没把这件事太当回事。毕竟一回生, 二回熟,也不是头一次跟季芳泽解释这种事了。上一次提的时候,还满心都是内疚和歉意,但他和这个人厮守这些年,脸皮也渐渐磨得厚了。 谈恋爱嘛, 你情我愿,也没伤害到谁, 干嘛瞻前顾后的。 可他是想开了, 季芳泽这次却陷入了沉默。 季芳泽不说话的时间太久, 叶澄本来安定的心, 慢慢就有点提起来了。 唔,难道这辈子是皇子, 就心里有忌讳, 接受不了我不是正常人了?也对, 好像古代皇室是挺介意这种神神鬼鬼的事的。 如果季芳泽真接受不了怎么办?!从刚认识到现在, 一路都是季芳泽上赶着他,叶澄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谁知季芳泽愣了半响,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难得带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意来:“难怪你说你没喜欢过季呈佑。” 叶澄刚刚都被他沉默地忐忑起来了, 正想着是不是该出言巴结巴结季芳泽,听完这句话,顿时无语。 他简直又气又笑, 去掐季芳泽的脸:“咱这心眼儿还能稍微大一点吗?” 一般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借尸还魂,要么害怕,要么生气,哪怕既不害怕也不生气,表两句“一如既往,绝不相疑”的忠心也行呀。他倒好,季呈佑都□□掉多久了,还惦记着争风吃醋那点事。 季芳泽扭了一下身,躲过叶澄来掐他的“钳子”。两个这么大的人,就在草地上扭打起来,叶澄揪季芳泽的脸,季芳泽就挠他痒痒。谁也不舍得使力气,像是两只收了爪子,只拿肉垫互挠的猫,简直傻得要命。 要知道,这年头但凡七岁往上的孩子,都不在地里滚着玩了。 “好了好了,我,我错了!”最后还是叶澄先松口,他笑得直喘气,摊平在地上,“夫,夫君饶命行不行?” 叶澄满眼都是笑意,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照出季芳泽的模样。阳光照在叶澄的脸上发间,像是久封的珠宝突然显世,有熠熠生辉,叫人目眩神迷之色。 季芳泽一直怔怔看着,等到出声,才发现自己哑了嗓子:“如果好好伺候,可以商量商量。” 然后季芳泽就俯下身,堵住了叶澄嘴里的话。 叶澄怔了一下,随即配合地松了牙关,任由季芳泽探进来。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两人都没什么经验,只是凭借着想和对方亲近的意图,尝试着纠缠,摸索。 亲了半天,衣服都扯开了,季芳泽粗喘着气,死死地箍着叶澄,还压在叶澄身上舍不得起,动作却停了下来,没有下一步的意思了。 叶澄这次真纳闷儿了,就季芳泽现在这反应,他不信季芳泽不想。 难道是不会? 叶澄安慰他:“没事,不会也不要自卑嘛,哥哥可以教你。” 季芳泽抬起头,神色莫名危险:“你很会?” 叶澄谦虚道:“理论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季芳泽这才面色和缓下来,闷声道:“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怕你不舒服。” 叶澄眯眼睛:“年轻人很自信嘛。这荒郊野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十个你都打不过我。殿下,您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不舒服?” “荒郊野岭,我也打不过你。”季芳泽听了,倒是没顾上计较别的,先挑了挑眉,“难道你就要跟我动手?” “家暴”的名头可担不起,叶澄连忙搂住季芳泽的脖子:“那哪儿敢啊,满大营都知道,季大夫在家说一不二,天天让我跪搓衣板。你皱一皱眉,我都吓得打哆嗦。” 季芳泽“哼”了一声:“骗子。” 说得好像他多害怕自己一样,其实都是假的。自己哪敢做他半点主? 叶澄希望赶紧越过这个话题:“你真的不想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我是修行者嘛,又不是普通人,不会受伤的。” 季芳泽迟疑:“不会受伤吗?” 叶澄只想哄季芳泽高兴,豪爽地一挥手:“真的不会。随便你怎么折腾。” * 叶澄躺在季芳泽的衣服上:“差,差不多了吧?” 叶澄觉得自己还算镇定,根本不知道在季芳泽眼里,他现在狼狈成什么样子。他嗓子哑地不行,浑身泛红,汗津津的,眼角更是极红,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只要季芳泽稍微一动,他就控制不住地蜷缩成一团。 季芳泽到后面,确实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心上人就躺在自己的身下,予取予求,谁也做不成柳下惠。但等他从难以遏制的兴奋和癫狂中清醒过来,看叶澄的可怜样,顿时有点后悔。好像是有点过了。 叶澄见季芳泽不说话,以为他还没过瘾,这次真的腿哆嗦了。 “我,我也不是说话不算数。我当然不怕你折腾。主要你看,你身体也不好,比较虚。咱,咱别因为这种事,再把腰给闪……”他说到一半,被狠狠撞了一下,没说完的话顿时跑了调,“啊!” 季芳泽本来都准备道歉了,结果听了叶澄的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人,心疼他真是纯属多余! 季芳泽在叶澄颈间重重咬了一口,又把人抱了起来:“你放心!我虽然‘身体不好,比较虚’,但暂且还闪不了腰呢!” …… 婚事最终还是批下来了。 因为皇帝发现,叶家的小子好像是真的不打算回边疆了,而他的儿子就更别提了,自从那天庆功宴结束,直接就跟着叶家小子出了宫,一天天地夜不归宿! 皇帝刚开始还想端着架子和他们耗,故意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导致皇后打上门,他才后知后觉并震惊无比地发现,他儿子并不是和叶澄在外面办了宅子,而是直接住进了叶家! 叶家老贼误我! 这批不批还有什么区别?! 批了还能叫两人在外开府,不批自己儿子直接倒插门到叶家去了! 在皇后的逼迫下,皇帝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旨,昭告天下,赏了府邸,择日大婚。 这场婚事引起的轰动就不必再提。纵然有不少非议,也因为叶澄今日的功勋与名声,再加上后面延伸出的种种“患难见真情”“落难将军”之类的话本子,舆论还是朝着金玉良缘的方向去了。 任务已经完成,如今外面如何说,也不影响什么了,不过被祝福总是比被非议要好。叶家平反,人一个也不少地回了京都,叶端瑜也已经放心离去。 除了这场婚事,叶澄再没有其他挂心的事了。 在大婚的前一天,叶澄接待了一个很意外的客人。 自从数年前,惠和大师和季芳泽在虎啸关分离,就一直在外游历,偶尔有信传来,却没有再回来找季芳泽。不知是不是听闻季芳泽要大婚的消息,才回到了京中。 “老衲曾经和帝后提起过,芳泽是受神佛庇护的人。但是陛下和娘娘只是嘴上应了,心里大约不怎么信。”惠和大师坐在席上,浑然不觉议论帝后是什么大事,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大概觉得老衲只是信口胡说吧。毕竟神佛庇护之人,怎么会从出生就体弱多病,甚至很多次,都差点活不下来。” “但如果想一想前情,”老和尚说话慢条斯理,“哪怕再强大坚韧的魂魄,被撕作成千上万片,直接化成粉末,还能再拼起来,甚至是转世投胎,这件事本身就是神佛庇护的奇迹了吧。所以,对转世之后是否康健,也不能太过强求。” 叶澄几乎是猛地站了起来:“这不可能!” 他并不是怀疑惠和大师是骗子。自从上一次施了降雨术,被那位前辈困了三天,叶澄就一直很谨慎,对此世的修行者也不敢再小看。 他毕竟是外来者,上次施降雨术已经遭到反噬,幸亏得人相救,才没直接重伤弹出此世。如果只看武力值,他肯定能成功干掉这位走路都慢悠悠的老头,但如果比道法神通,他肯定是不如人家这位土着高僧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魂魄受损,本就是后果极严重的事,伤及一点,就很可能会痴呆或者残疾。再重一些,很可能连胎也投不了了,要不然怎么会有“魂飞魄散”一说?芳泽只是幼年身体稍弱一些,如今看着和常人无异,昨天还差点把他折腾散架,怎么可能会像惠和大师说的这样?! 惠和大师却不因为叶澄激动之下的否决而生气,只是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叶施主若是不信,自己想法子一探便知。” 看叶澄不知所措的模样,惠和大师叹了口气,解释道:“芳泽有功德护身,帮他将破损的魂魄缝补在一起。但魂魄受伤毕竟是件大事。每一次转世,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新的动荡。所以在刚出生之时,他的身体是最虚弱的。等慢慢长大,反而会稳定下来,渐渐变好。” 一开始看见幼年季芳泽的时候,惠和大师还当这得是个几百几千世的大善人转世呢。谁知养了几天一看,就他徒弟这种,看见亲师父摔得头破血流,眼皮也懒得抬一下的臭小子,活几辈子也攒不出那么多功德金光来。 后来见了叶澄,他徒弟那满身闪瞎人眼的功德金光,和这位叶施主周身的气息,瞧着像是一脉同源,惠和大师才明白了。 他想着,魂魄碎成这样了,人家都能想办法给拼回来,无论是本事还是心意,都算是无可挑剔。皇帝极力反对,纯属吃饱了没事干,反正他想得开,直接把徒弟打包给人家就完了。 直到之前,季芳泽在他的钵里待了几天,惠和大师才了解到,叶澄原来是不清楚他和季芳泽之间的瓜葛的。 季芳泽心里也不知道是憋着什么气,不愿意告诉叶澄,惠和大师却意见不同。 既然都决定在一处,这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不是一生一世的事,有事为什么要故意遮着掩着,故意不说。 叶澄显然受到的冲击很大,他怔忪片刻,勉强笑了笑:“多谢师父告知。” 惠和大师没再多言,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寝室,叶澄睁着眼,躺了大半夜。009也没敢吭声,等着叶澄质问他,叶澄却始终没提这回事。 第二日便是大婚。 这婚事不同以往皇子娶妻,处处都要重订规矩。 皇帝还是很小心眼,虽然两人都是男子,都穿男子婚服,都骑马,却还是坚持要季芳泽从宫里出发,到叶家接人。 叶澄生怕把皇帝气出个好歹,皇帝一提,不等季芳泽反驳,就连忙答应了。毕竟他把人家大儿子骗走了,还指望着皇帝再干三四十年,好好把小皇子培养成接班人呢。 大婚这一日,红绸满街,锣鼓喧天,喜糖和铜板洒了满街,引来小孩哄抢。 两人拜过天地,便携手来敬酒。新的府邸里宾朋满座,倒是没人闹季芳泽,可惜里面有不少都是叶澄过去的同袍,见叶澄终于如愿,纷纷起哄要灌酒。 季芳泽替他挡了不少,可惜人实在太多,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叶澄还是醉了七八分。 季芳泽把人抱回屋里,给他擦脸,看叶澄眯着眼出神,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脸:“想什么呢?” 叶澄翻个身,趴到季芳泽腿上,说话非常含糊:“我以前就觉得,我们说不定是认识的。” 要不然,明明这么多年,都狠绝冷硬的心,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人软弱动摇呢?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如果说,第一世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想要有人陪伴,这一世的追逐,心心念念的牵挂,他还能说,他不喜欢季芳泽吗? 叶澄的话太含糊,季芳泽一时没有听清:“嗯?” 叶澄抓住季芳泽的手,亲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努力工作实在太重要了。我以后一定给老大当牛做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世界完】 第三个世界,大概会写合欢宗冷若冰霜的大师兄? 第78章 叶澄睁开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 就是一面很大的铜镜, 里面倒映出他如今的相貌。 饶是叶澄自认对季芳泽坚贞不屈,视世间其他皮相如白骨,还是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 这次附身的对象,不同于之前叶宜年的温柔俊逸,也不同于叶端瑜的郎朗清隽。这是极其具有攻击力的一张脸, 堪称色如春花,瑰姿艳逸。如今叶澄刚刚来到这里, 为了谨慎面无表情, 这幅壳子的眼角, 尚且有春情妖冶控制不住地流出, 若是展颜而笑,只怕瞬间就能叫人三魂丢了七魄。 稍微惊叹了一下原主的颜值, 叶澄通过镜子, 观察四周的情况。 这好像是一间寝室, 虽然装饰地富丽堂皇, 但意外不像是有人久住的模样。他坐在妆台前,身后的门边窗前站着几个垂眼低眉的侍女。 “大师兄。” 珠玉清脆的撞击声响起,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师父怕师兄这里没有合心意的配饰,特意找了这套十二时节团花簪, 遣我送过来。”走进屋的这个,唔,难以分辨究竟是师妹还是师弟的人, 脸上笑意盈盈,脚步轻盈宛如舞蹈,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大师兄闭关这么多年,头一次在众人前亮相,正该好好打扮一番,叫他们开开眼。” 叶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人年龄还不大,既然自己又闭关多年,说话生疏点应该没大问题,礼貌地点点头:“劳烦。” 那人放下匣子,眼波一横,宛如秋水:“你我师兄弟,同在师父门下,师兄说话何必这样客气!” 叶澄知道自己的反应没出什么错,他们确实不熟。于是叶澄只微微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人的眼神呆滞了片刻,脸蓦地红了,放下匣子退了两步:“师兄可别忘了晚宴的时辰,早早梳妆打扮。” 那人一转身,宛如一只蝴蝶,轻盈地飘走了。 叶澄挥挥手:“你们也下去吧。” 侍女们应了一声,便安静地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叶澄和他脑子里的009,气氛一时微妙。 叶澄眼睫微垂,扫过妆台前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堆脂粉螺黛,还有那满匣子的珠玉琳琅,对他目前的处境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叶澄语气麻木:【你把我送到了一个,男子娇俏无比,并且要“梳妆打扮”,才能参加宴会的地方。】 如果不是那人喊他“师兄”,而不是“哥哥”,叶澄真要怀疑009把他送到窑子里来了。 009讪讪:【哎呀做任务嘛,到什么地方都是有可能的。你都做过那么多任务了,难道还怕这个?】 叶澄没搭理它,自顾自地开始接收原身的记忆。 这次和系统做交易的人,叫做叶璃。 此世广袤,灵气充盈,修仙之道繁盛,比世俗皇权更高高在上。此方世界宗派林立,牵扯复杂,反正暗地里的你来我往,大小摩擦,自不必提。 叶璃所在的宗门,叫做合欢宗。只听名字,便不像什么正经宗门。事实上,他们也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宗门。尤其在合欢宗早期,因为总有名门正派的弟子被骗去采补,丢了一身的修为,一度被公认为“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只不过数百年前,天魔横行,人族修士摒弃前嫌,共同合作。合欢宗当时的宗主,当着天下一众掌门宗主的面,下令严禁门下弟子涉及采补之道,只许修行双修之术,如有违者,一律废了修为逐出门墙。 如此几百年下来,虽然仍因为宗内风气受人诟病,但到底彻底脱离了“魔门”之名。 叶璃的身份稍有些复杂。他其实是合欢宗此任宗主的师姐的弟子。上一辈恩怨纷杂,他的师父早已不便以原本的身份出现,却又不舍得让弟子将来无宗门依靠。她本想让弟子随意记在合欢宗一位不起眼的长老门下,但合欢宗此任宗主和她情同姐妹,听她说完请求,直接将叶璃记在了自己名下。 叶璃从小就一直和师父单独住在合欢宗禁地,对外宣称闭关,等到师父身死,才现身人前,从此以合欢宗宗主大弟子的身份,在世间行走。 他容色盛,修为高,性子也爽快洒脱,再加上合欢宗宗主对他疼爱有加,视若真正的弟子,所以在宗门年轻弟子之中地位极高,人生并无任何为难不快之处。 后来,合欢宗门下新进了一个弟子,叫做苏云落,因为资质出众,成为了宗主的关门弟子,备受宠爱。他与叶璃完全是不同的风格,叶璃是艳若桃李,他便是清纯如莲。虽说单论容貌,自然是叶璃更胜一筹,但苏云落胜在气质纯净无害,言语举止又格外温柔,惹人怜爱。 不过这件事和叶璃关系不大。虽然在宗主名下,但他也清楚自己并非宗主真正的徒弟,对宗主之位并无觊觎之心,更不会因为宗主偏疼小徒弟就拈酸吃醋。 事实上,苏云落刚进宗门时,还是叶璃负责照顾引导,两人的关系很不错。 问题出在叶璃离开宗门,行走江湖之后。 美人总是有特权的,何况这个美人还脾气爽快,明眸善睐,打起架来也有两把刷子。 叶璃闯了几次秘境,结识了不少朋友,很快在年轻一辈的修行者中声名鹊起。 叶璃虽然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妖孽脸,又是合欢宗出身,但因为师父的影响,想法却意外地“正派”。他打算找个正经伴侣,走可持续发展道路,一起修行合欢宗的双修功法。 和他在秘境中结识的青炎宗少主,对他展开了追求。 叶璃答应了,两人很是恩爱了一阵,甜甜蜜蜜。可惜好景不长,苏云落同样出江湖历练。 三个月之后,叶璃被苏云落给挖了墙角。 叶璃这个人吧,说好听点是佛系,说难听点,就是有点没心没肺。他确实挺喜欢青炎宗少主的,在一起的时候也很愉快,但毕竟人家变心了,再说啥也没用了。这种事他在合欢宗没少听说,所以也没备受打击,对月垂泪,而是很爽快地离开了青炎宗少主,放他和苏云落双宿双飞,继续行走江湖,遇上了新的追求者。 新的追求者条件优秀,痴心一片,对叶璃紧追不舍。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后,叶璃松口答应了。 三个月后,他又被苏云落给挖了墙角。 如此五六七八次,叶璃泡遍了名门正派的青年才俊,苏云落也挖遍了“名门正派的青年才俊”的墙角。 苏云落完全是跟在叶璃后面撬,和叶璃没关系的,他就不搭理,但凡叶璃瞧上眼的,确定了关系的,三月之内必然易主。 更叫人惊奇的是,叶璃因为恋情遍天下,风评终于变成了经典合欢宗弟子的风评,而在众人之间牵扯不清的苏云落,却仍然是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叶璃的诸位前男友,坚信苏云落纯洁无辜,纤尘不染,并且为此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在接到一个理由为“我不喜欢谈过太多次恋爱的男孩子”的分手通知时,叶璃出于“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人道主义精神,顺口提醒了一下这位新鲜出炉的前男友,这几天和他频频赏花喝茶的苏云落,恐怕也不符合他的恋爱要求。 那人大怒:“我与云落清清白白!你也是云落的师兄,怎能如此污蔑他!” 叶璃:“……行吧,你开心就好。” 叶澄:“……” 009:“……” 叶澄问009:【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009想了想:【说明苏云落的魅力无可抵挡?九大门派统统沦陷?】 【不,这说明白痴的分布是均匀的。】 叶璃是死在一场秘境的魔啸,并无任何阴谋诡计,也无仇人加害。如今是叶璃师父身亡,叶璃守满孝,第一次在合欢宗众人露面的时刻。 叶澄摸了摸下巴:【原主这被撬遍墙角,仍泰然处之的心态,能有什么死亦不消的执念?】 难道是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中愤恨,想要再把墙角撬回来?这件事对他来说,可有点难度啊。 009提醒他:【这个待会儿再说,你该赶紧上妆,然后出门了。】 叶澄扫了一眼复杂程度堪比炼丹的梳妆台。 009微笑出声:【宿主,你需要购买商城的自动上妆服务吗?只要三分半,只要三分半,各式妆容带回家!】 叶澄无视了009的广告宣传,随手拿起一支螺黛,在眉上勾画起来。 009看着叶澄娴熟的动作,忍不住发出怀疑的呐喊:【你为什么会这个?!】 难道在遇到季芳泽之前,给哪家的姑娘画过峨眉?就说五千世了怎么可能还是老光棍! 叶澄在心里和蔼地微笑起来:【你真的想知道吗?】 009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不了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有点晚了对不起!大家给我评论,我超开心的!零分也不会拉低排名的!负分就不要啦!尽管放马过来! 第79章 【本次世界名为:《卿本佳人》 本世界主线任务:在修仙玛丽苏世界中艰苦奋斗, 凭借刻苦修行, 重新打通飞升之路。 本世界附加任务:完成原主叶璃的心愿。】 叶澄画眉的手微顿:【原书主角是苏云落?】 009惊奇:【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还没看原书吗?】 【猜的。】单从叶璃的记忆里看, 苏云落实在是很符合玛丽苏主角的特征。叶澄心里转过几道弯,继续问道,【在原书里,是苏云落打通了飞升之路吗?】 叶澄过去没有专属的任务系统,所以尽管做过很多任务, 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有什么规律。叶澄只能隐约能感觉到, 主神分派的任务, 是在尽量维护世界的运行。 但是009发布的任务却不同。跟着009跑了两个世界, 叶澄就摸清了一点苗头。 不管是第一个世界的“吸粉百万”, 还是第二个世界的“佳名流传”,其实重点都在“名声”, 或者说“大众舆论”上。叶澄再重新回想一下009当初的自我介绍, 就差不多明白每次任务真正的意图了。 从叶璃的记忆中, 数百年前的天魔与人族之战, 规模极大,死伤无数。在最后的决战中,人族最强的修士,强压修为不肯飞升, 与天魔主决一死战。在那一战,天魔主身死,天魔一脉被人族驱逐, 但飞升之途也因此崩塌,此后数百年,再未有修士飞升。 飞升对修行者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外患虽除,修真界却流言四起,陷入大乱。人族修为顶尖的几位大能,多次联手尝试打通崩塌的飞升之途,却未成功。 时间流逝,修真界倒也重新稳定下来。毕竟,能真的修行到飞升的地步的,只是极少数。只是众人没了悬在头顶的目标,修真界往日勤勉修行的风气,渐渐陷入颓靡。 这种情况下,若是谁能顺利打通飞升之途,在此方修真界,声誉会达到一个无可比拟的程度。 009肯定了叶澄的猜测:【书的结局,确实是苏云落打通了飞升之路,携数十位后宫一同飞升。】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这算是玛丽苏的常见结局,左拥右抱,功成名就。但叶澄心里却微觉异样。 这么多年上下属的关系,叶澄对主神的作风还是稍微有些了解的,主神一般不会发布这种,直接和别人抢功德的任务啊。 不过叶澄也知道,所谓原书的剧情完全不能尽信,只能做个粗略的参考。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记了一笔,并不再多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晚宴对付过去。 妆台上胭脂水粉,额黄螺黛,应有尽有。复杂程度光看着就让人心生敬畏。 不过叶澄动作利索地很,和009说话的功夫,已经收拾好了。螺黛寥寥几笔,将眉梢勾勒起,又拿起细粉,在眼角稍稍涂了几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复杂的技巧来,但当他停下手,这张脸已经少了三分桃李艳色,多了三分风雪凛冽。 009看他这样快就停了手,好奇道:【你就化这么简单?】 他们都看过叶璃的记忆,对合欢宗的基本风格有很明确的了解。要知道,就算是自诩清流的苏云落,在参加合欢宗的宴会时,也照样是盛装打扮的。 【叶璃跟着师父住在合欢宗的禁地,和外人极少接触,就连合欢宗的宗主也没见过几次。合欢宗的宗主也不清楚他的性格。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叶澄满意地看着镜中的人,【所以我想怎么化就怎么化。】 毕竟仙侠世界可不比前两个世界,你若贸然性格大变,指不定就会被怀疑夺舍。 009好奇:【那你还化什么?】 难道是隐藏的个人爱好? 叶澄翻了个白眼:【入乡随俗懂不懂?】 叶澄从一众华丽繁复的衣衫里,勉强找出了一件白底蓝纹的换上,又打开了刚刚师弟送过来的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按照月份排列着十二支玉雕花簪,一看就不是凡品。 宗主真的对叶璃很好。她并未见过叶璃几次,只因为和师姐的情谊,将人收在了门墙之下,一生对叶璃视若亲子。 这场宴,是宗主特意为叶璃出关所办,就是为了让众人看到她对叶璃的重视。毕竟叶璃和宗内弟子没有接触过,又突然出现,占了大师兄的名分,她怕叶璃在宗内吃亏。为了这一日,她早早就下令准备,一个宗主,事无巨细地将细节都准备妥帖。到了临开宴前,还忧心忡忡地命弟子送来了一匣子簪子来。 叶澄不爱涂脂抹粉是一回事,可长辈的心意,总还是要接受的。 他用白玉冠束发,又从匣中中抽出最尾那支梅花簪,从冠中穿过。 叶澄看着镜中的人:【好像还缺点什么。】 说着,他眼神微变,一双多情眼中暗藏的笑意消失地无影无踪,里面只剩遥远的距离和淡漠。 …… 晚宴时刻,太阳早已下山,可合欢宗的大殿内,却是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琉璃宫灯,里面珍贵的鲛珠散发着盈盈光亮。鲛绡清蒙,歌舞飞扬。 大殿靠近高台的部分,坐着的都是核心的内门弟子,趁着师长们还没来,坐在一起闲聊。 一人啧啧称奇,语中不乏酸意:“瞧瞧这阵仗,简直都赶上往年除夕的晚宴了,只为了给大师兄出关接风。” 其实对这个素未谋面,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师兄,众人都极为好奇,只是苦于这位师兄太神秘,实在没什么渠道了解。 有人看向一旁蓝色宫装的妩媚少女:“兰双,你是宗主最可心的弟子,可见过咱们这位大师兄?” “我可没见过,师父嫌我聒噪,说大师兄前两日刚刚出关,要好好休息,不许我去打扰。”少女对着身旁的人努努嘴,“只有清溪见过!” 众人连忙问清溪:“那位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人?”之前给叶澄送匣子的少年倚在靠枕上,手中剥着一枚灵果,神色不似之前面对叶澄时那般亲热,“是位绝色的天仙美人!” “有多绝色?” 巫兰双脸上仍有笑意,但眼中不快却一闪而过:“难道咱们宗内又要添一位美人了?” 清溪看了她一眼,语气中的讥诮很明显:“我这次说的天仙美人,可不是往日里的客气话。这次是真天仙。” 有人听出这两位宗主弟子语气中的□□味,连忙笑嘻嘻地打岔:“难道比清溪还美不成?” 清溪把小巧的灵果抛入口中,一口咽下,然后轻描淡写道:“我是区区萤火,焉敢与明月争辉。” 巫兰双听着清溪对那人追捧的话,心中的不快几乎达到顶点。 宗主座下共有五位弟子。无论是相貌,身世,还是修为,她都极为出众。合欢宗虽然摆脱了魔门之名,却也不至于迂腐,不讲究所谓的长幼次序。她自认是宗主最看重的弟子,从未将那个没见过的大师兄看在眼里。 谁知师父突然有一天,说起这位大师兄将要出关。此后师父的所作所为,简直让她咬碎了一口银牙。这哪里是不受宠,简直比他们几个加起来,都要受师父看重。 师兄和师姐都外出历练,此时只有她和清溪尚在宗内,她本想拉拢清溪,给那人一个下马威。谁知素来高傲,不怎么理睬她的清溪,去送了两次东西,便满嘴都是那人的好,连“萤火焉敢与明月争辉”都出来了。 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天仙美人”! 众人说着话,突然察觉到场内一静,巫兰双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她看见了明月清辉,洒在无人踏足的峰间清雪上。 …… 叶澄坐在高台上,无视众人扫过的灼热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虽然你这个样子确实美到爆炸,但是我还是想不明白,】009礼貌并且好奇道,【你为什么要装高岭之花?】 你他妈之前做任务的时候,彻底放飞自我,也不怕被人揭穿。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空白模板给你发挥,你竟然要装高岭之花?! 叶澄一举一动,自带高冷仙气,谁也看不出来他在和009唠嗑:【都是为了任务嘛。叶璃这样的相貌,稍微平易近人一点,就容易惹来麻烦缠身。你不是不让我刷脸得好处?】 想想叶璃身边的狂蜂浪蝶吧,在苏云落出现之前,他简直是完美通杀,每天光拒绝献殷勤,自荐枕席的人,就要花一个时辰。 009鄙夷道:【其实你只是怕季芳泽吃醋,让你跪搓衣板吧?】 【哎呀怎么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一点,唉,我的拖延症算是没治了。【躺平任打】 第80章 合欢宗的规矩少, 家宴也全然不似其他宗门般严肃正经, 简直可以说是放浪形骸。 往往等宗主长老们说完了话, 气氛便轻松热烈起来。弟子们奏乐跳舞,对饮玩闹,甚至酒到酣时,在角落里纠缠在一起,也是常事。宗主长老们也绝不会呵斥, 不过一笑置之。 毕竟,虽然将正道深痛恶觉的“采补之术”割裂了出去, 合欢宗仍然是那个爱美人, 喜奢华, 玩乐至上的宗门。 但今日的晚宴, 气氛却显然不如往日般肆意放纵。大家没心思玩乐,都在悄悄打量坐在高台上的那个人。 众人都知道这场晚宴的主角是谁, 更何况, 宗主为了表示郑重, 特许叶澄这次坐在长老席位的高台上。这位据说一直在闭关的大师兄, 还没露面,就在合欢宗内引起轩然大波。众人不管是怀着好奇,还是藏着不满,都擦亮了眼, 要看看这位大师兄是何方人物。 谁也想不到,竟是如此姝色惊人! 那人坐在台上,一手托腮, 一手执杯,看着下面的歌舞,面上却没什么神情,只是慢慢抿着酒。那白玉的莹润酒杯,在他指尖也是黯然失色。 合欢宗无论男女,皆喜华美。纵然是在外面装一尘不染的苏云落,回到合欢宗也要盛装打扮。但看向打扮素淡冷清的叶澄,众人却又觉得,他本就该是这模样,若是让所谓的珠翠华服,遮掩了他的半分颜色,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清溪看着身边一众同门,从心高气傲,到目瞪口呆,再到正襟危坐,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怎么样?” 一人摇头晃脑:“轩轩如朝霞举。” 另一人顺势接上:“濯濯如春月柳。” 巫兰双自从叶澄进来,整个人便魂不守舍,此刻听到他们二人的话,也喃喃道:“此神仙中人也。” 一个面容清俊的锦衣青年叹了一口气。 旁边人戏谑道:“画公子,你不是最喜欢画美人吗,如今不欣喜若狂也就算了,怎么竟唉声叹气的?” 每一个门派都有众人眼里的奇葩,合欢宗的奇葩,便是人称“画公子”的画江临。他是宗内一位长老的亲子,天分极高,却从来不把修行当回事,反而沉迷于美色。 按理说沉迷美色,在合欢宗完全属于大众爱好,怎么也称不上奇葩。问题就在于,合欢宗其他人爱美人,都是想着和美人双修,再不济的那些荒唐人,不在乎修行,一心只想与美人共赴**。这位画公子倒好,既不搞双修,也不沉迷□□,满天底下溜达,只是为了寻人入画。 他画过名门翩翩公子,也画过乡野无邪少女,千姿百态,各有生动之处,以一手美人图闻名天下。因为素来只作画,不惹人,竟是合欢宗在外难得名声好的一个! 画江临摇了摇头:“我修为不成器,却自认有一点胜过在座诸位,便是见识过世间千姿百态的颜色。可如今被大师兄一衬,所有的画中人,竟都如同瓦砾一般。过去数十年,都付诸流水,怎么能不伤心呢?” 这话其实挺得罪人的,毕竟他也画过在座的诸位。但也没人觉得有毛病,反而纷纷点头。 “这样的相貌,便是半点修为不还我,要我白搭,我也千肯万肯啊。” 一人叹道:“可惜这位大师兄看着就不好亲近。” 有人附和点头:“我总有一种,我开口同他说话,他就会拔剑削我的感觉。” 画江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鼓足勇气站起身:“若能引如此佳人入画,被削两剑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刚开始不出名,为了画自己心仪的对象,没少被人追着打,对这方面非常有经验。 “画兄,你坐下吧,已经有人上去打头阵了。” 众人抬头。 巫兰双秀眉微蹙:“那不是隗浚的狗腿子吗?” 任何宗门内,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团体。合欢宗内这一批的核心弟子里,巫兰双等人虽然说不上肝胆相照,却也拧成一团,和隗浚等人泾渭分明,就连宴会的座位也是一南一北。 隗浚是戒律长老的大弟子,看着温温和和的一个人,行事却张扬跋扈,欺凌同门,甚至屡屡有逼迫外门弟子的传闻,但偏偏受戒律长老的偏袒,修为在年轻弟子中又遥遥领先,等闲人奈何不得。 隗浚一向野心勃勃,视自己为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掌门大弟子,只怕他对叶澄不会有什么善意。 …… 009幸灾乐祸地提醒叶澄:【有人来了。】 叶澄抬眼,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心里大定:【找茬送人头的来了。】 这也是叶澄早就料到的事。合欢宗再如何推崇美人,喜好玩乐,也是个修行宗门。叶澄空降大师兄的位置,自然不能叫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必定会有人上来试试他的深浅。如果叶璃没有实力,就算有宗主偏爱,也坐不稳这个大师兄的位置。 叶璃在这场晚宴上,也遇到过同样的事。 那人摇摇晃晃地来到叶澄席前。他本也五官端正,但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阴邪之意笼罩在印堂:“师弟在宗内近百年,竟不知有师兄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失礼。如今见了,便来为师兄敬一杯酒。” 这个人口中说着“敬酒”,倒好酒后,却要直接将酒杯递到叶澄嘴边。 宗主的眼神微冷,刚要说话,已经被身旁戒律长老截下话头:“璃儿一直闭关,和同门都不熟悉,如今正该和大家相识相识。” 叶澄坐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脸上也没什么怒色。那人眼中闪过几丝轻蔑,手中的酒杯递过去,距离叶澄嘴边还有数寸,手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灵力的威压渐渐散开,戒律长老面色微变。这次却是风水轮流转,宗主笑道:“年轻一辈的事,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要插手了吧。” 叶澄仿佛没有察觉到突然的安静,倚在美人靠上,平静道:“我闭关多年,对这世间规矩的印象,还停留在敬酒之人先喝的时候。” “师弟若真的诚心敬我,不妨先自饮三杯吧。” 叶澄话落,那人的手便开始不断颤抖。他面色狰狞,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极力反抗,他的手却还是慢慢地抬起来,那杯酒一半灌进自己嘴中,一半洒在了衣襟上。尽管形容狼狈不堪,他的手却还是未停,径直朝着酒壶去了。显然是“要”按照叶澄所说,饮满三杯。 高台不远处,一个蓝袍男子站起身,面色微沉:“傅师弟不过是想敬阁下一杯酒,何至于咄咄逼人?” 青年对面,穿着蓝色宫装的少女笑起来,妩媚中含几分冷意:“隗师兄这样说才是奇怪。他自己上去敬大师兄酒,高兴地手都抖了,不知隗师兄是从哪里看出‘咄咄逼人’四个字?” 叶澄没有理会场下的对峙,只是看着面前汗如雨下的人:“师弟不知道我没什么奇怪,我却不似师弟这样孤陋寡闻。我知道这宗内有位隗师弟,十分了得,也很想与他喝一杯酒。” 叶澄抬起眼,目光凌厉地看向隗浚。说话间,桌边一支白玉酒杯便浮了起来。那酒杯极小巧玲珑,轻薄无比,但在叶澄的灵力裹挟之下,竟有剑音呼啸,厉光夺目,直直冲着下方的隗浚而去! 凌厉之势扑面而来,隗浚面色骤变,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将袖子一挥,手中出现一把折扇,灵力挥出,与叶澄相抗,将那酒杯裹挟其中。隗浚只觉得力若万钧,眼看就要丢丑,叶澄却骤然收了势。 就在这一刻,隗浚刚好力竭。刚刚对抗的气势威压,一下就消失地干干净净,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酒杯就稳稳当当地落在隗浚面前的案上,满满一杯酒水,竟是半点也没洒出来。 叶澄微微颔首:“遥敬隗师弟此杯。” 说罢,叶澄将自己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仍然是之前轻松自如的模样。 隗浚藏在袖子下的手臂却颤个不停,他心中满是屈辱和怒火,却也只能将面前那杯酒举起来,勉强笑了笑:“本该我敬大师兄才是。” 然后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堂中一时安静无声,清溪看了一眼明显脸色发白的画江临,小声戏谑道:“画兄,若能引如此佳人入画,被削上两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画江临苦笑:“我又想了想,佳人再难得,也得有命才能画啊。” 抬手之间,就能逼得隗浚如此狼狈,他更不够人家一勺烩,还是别轻举妄动了。 两人说着话,抬头却看到叶澄正看向他们这边,顿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叶澄原来是在看巫兰双。 叶澄转头,正好对上巫兰双的视线。 他只是想尽力避开某些方面的麻烦,却也不想在宗中混成孤家寡人。叶璃的这位小师妹,虽然过去看叶璃不太顺眼,但人品却不错。人家这次又帮他说话,叶澄就对她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友善。 巫兰双本来在看他。叶澄对她一笑,她却避开了双眼。 自从叶澄逼退隗浚,宗主眼底的笑意就一直没有消去过,见叶澄向台下看,便笑道:“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坐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下去和你的师弟师妹们说说话吧。” 叶澄起身去了下面,只是坐在一边看大家说笑,并不参与。 这不是叶澄非要端架子,只是叶澄实在是对合欢宗一言不合就邀请同眠的风俗接受不来,宁愿远一些,也不愿意太“亲近”了。 众人渐渐都散开,下场玩去了,席位上只剩下叶澄,和不喜欢玩乐,只想着画画的画江临。 叶澄惦记着心事,问画江临:“修真界中显赫的人家,师弟可有听说过姓季的?” 叶璃的记忆中,并没有季芳泽的存在。但按照芳泽前两世的身世,应该出身不低。 画江临想了想,却摇头:“修真界宗门何其多,若说姓季的人家,肯定是有。但显赫的却未曾听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越来越近啦,我紧张地要死,所以更新就只能这样断断续续了,实在抱歉。 第81章 那只风魔从湖里窜出来的时候, 何熙正在湖边净手。 何熙完全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一处青年弟子历练的秘境中, 竟会出现风魔这种高级的魔族;为什么风魔竟会违背习性, 隐藏在湖中;为什么他随身携带的魔晶石没有发出任何警报。他只是下意识想到, 他要死了。 他有数位同门师兄在侧, 可风魔向来以速度见长,又来得突然, 没人能救下他。 这时,一道剑光从天际闪过,带着无可阻挡的披靡剑势, 越过整片镜湖, 朝那风魔掠来。风魔极力躲闪,却仍然受了重伤, 自然也就顾不上何熙了。 何熙的几位师兄此时已经赶到,联手将那只受伤的风魔绞杀。 何熙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醒过来,下意识抬头看向湖的对岸。 那里是一片桃花林,红雨瓢泼, 落英缤纷,本该是旖旎之境,但林中站着的那个人,却长身玉立, 叫人视之宛如清雪拂面。 何熙怔住,等反应过来,湖对岸的人已经不见了。 接下来的行程, 何熙一直都有些魂不守舍,师兄们以为他是受惊过度,对视几眼,倒也贴心地放缓了行程。 到了晚间,何熙坐在山洞中,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白天施以援手的,是哪一家的师兄?怎么从未听闻过?” 不说那一副相貌,单是那一招数里外逼退风魔的剑术,也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他为何从未听说过? 身旁几人没有说话,有的是没看到湖对岸的人,有的是不知道答案,唯有他的三师兄陆问之低声道:“那是合欢宗的掌门大弟子,叶璃。” 几人都吓了一跳:“竟是他?!” 他们都听说过“叶璃”这个名字,传闻他姿容绝世,天赋高绝。不过叶璃这人颇为神秘,这几年才偶尔出来走动,没多少人见过他,所以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谁也说不准。而这名字被传得这么响,其实是因为一桩桃色新闻。 传闻青炎宗少主对叶璃一见钟情,百般讨好,甚至私自带着重礼去合欢宗求亲,结果叶璃连见都没见他,直接给他吃了闭门羹。青炎宗宗主大怒,和合欢宗宗主互相冷嘲热讽一番,亲自把儿子提回去关禁闭了。 大家本来也只是听个乐呵,关于叶璃修为高超的事,没太当真,谁知今日一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次秘境试炼只准五十岁骨龄之下的青年弟子参加。他们在点星门的同龄弟子中都是佼佼。如今看来,合欢宗的那位大弟子,修为却远胜他们几个。 何熙:“原来是合欢宗的道友,他这次救了我,我也该去道个谢。” “别去。” 他的三师兄,一向是最温和守礼的性子,就算是身边的侍女倒茶,也要象征性地说一声“谢”。何熙本以为,他提议去道谢,其他人可能会因为那人的师门有所顾忌,他的三师兄总会同意。谁知第一个出言反对的,就是三师兄。 何熙还想说什么,三师兄抬起头,看着他的眼中竟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不准去。” 点星门长幼有序,何熙也向来敬重这位三师兄,只好闷声应下。 到了夜间,何熙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起身。陆问之今日值夜,正守在山洞外。他在陆问之身边坐下:“三师兄也瞧不起合欢宗的门第吗?” 点星门实力强硬,门下弟子确实有不少人都心怀傲气,便是对其他一些名宗大派,也暗地里瞧不上眼。 “不是。” 陆问之平日里虽然话不多,却是个脾气很温和的人,不知为何,今日看上去格外冷淡。 何熙却没注意到:“那师兄今日为何不许我找合欢宗的道友道谢?” 陆问之看了一眼身旁因为被保护太好,而有些天真的小师弟,暗暗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话说明白:“你若是恋慕他,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何熙脸瞬间涨红:“我没这个意思!” 陆问之笑了笑,没说话。 纵然此刻没有,多接触几次,自然也就有了。 何熙扭捏了一阵,却没走:“为什么不行?” 如今谁不知道,飞升之路已经坍塌。过去修行者一辈子苦修,不过就是为了飞升。如今飞升梦碎,修真界内一心向道的风气也渐渐转变,结道侣,生子都变得非常寻常。 陆问之低声道:“他修的功法是‘雁儿飞’。” 何熙一阵茫然。 作为点星门核心弟子,若说别的门派功法,他多少能说出一二,但说起合欢宗的功法,他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何熙看陆问之表情不对,结结巴巴道:“难,难道是那种,特别,特别□□的功法吗?” 陆问之苦笑。 若真是如此,至少还有些机会。 “恰恰相反。这功法名字温柔,却刚烈非常。”陆问之摇头,“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只择一偶。修行此功法的人也是如此,一旦择定之人死亡或者背叛,轻则修为再无寸进,重则哀绝而死。” 何熙顿时一惊。 修真界可不讲究从一而终这回事。毕竟大家活的年岁都长,这一生换上三五个道侣,结交七八个桃色知己,都不算什么罕见事。这算哪门子功法?!竟然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系在所谓的情爱上?! “所以,”陆问之定定地看向何熙,“就算要结道侣,他只会选修行相同功法的人,其他人绝无机会。” 何熙本来想问师兄是怎么知道的,但看陆问之眼底的忧色,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心中酸涩,也不知是师兄,还是为自己。 …… 叶澄却不知道他因为爱管闲事的毛病,又惹来一段少年闲愁。 他是去湖边采一株落英草,救何熙纯属顺手,转头就将这事忘在脑后,所以等到几日后再次重逢,他根本就没认出来他曾救过何熙,只和陆问之冷淡地点点头,两行人就擦肩而过。 倒是巫兰双跟在他身后,将陆问之身后的少年先是眼神闪躲,见叶澄没理会他,又黯然神伤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等走远一些,便忍不住摇头道:“造孽呀造孽。” 叶澄不知她又发什么癫,没理她。 巫兰双却哼笑一声,继续道:“大师兄,你既然修了那狠心的功法,就该找个与世隔绝的山洞继续修行,这么随便出来晃荡,简直是罪孽深重。” 瞧瞧这走到哪儿碎到哪儿的少年少女心啊。 叶澄睨了她一眼:“哪里狠心了?溺水三千取一瓢,才是正理。” 画江临也来凑热闹,敲敲画笔:“若是别人矢志不渝,自然是佳话,咱们合欢宗也佩服的。可师兄这样的人品相貌,却是再狠心不过的事了。光咱们宗内,就哭了多少人?” 因为苏云落挖墙脚的事,叶璃都换过七八次恋人,他练的当然不是“雁儿飞”。叶澄作为继承者,自然也不是。只是叶澄的冷脸确实劝退了一群试图和他一起“修行”的同门,却没办法将上门推销弟子的宗主长老也一并劝退。 若是像上一世叶璃那样,一次次软言推拒,也不是不行,可叶澄却不堪其扰,正好想起来一件事。 叶璃师父修行的,正是“雁儿飞”。 其实单从品级上论,“雁儿飞”是一本上品功法,但因为条件狠绝,没有退路,合欢宗内极少有人修行。开什么玩笑,就算你一辈子不变心,哪儿能保证人家不变心呢?好,就算那人也修这功法,不会变心,那万一那人死了怎么办? 叶澄却觉得这个功法实在不错,于是当众宣布,自己练的是“雁儿飞”,如果宗内谁真的想和他一起修行,就干脆废掉现在的功法,转修此门。此言一出,合欢宗内再也没人惦记他了。 开了几句玩笑,等到四周无人,巫兰双却对叶澄轻声道:“大师兄,其实点星门的陆问之,倒也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又对师兄痴心一片。” “雁儿飞”这门功法,前期确实进境极快,可双修功法,重点就落在一个“双”字上。到了后期,如果始终找不到双修之人,也会对修行造成极大的阻碍。 宗内如今修行“雁儿飞”的,只有叶澄一人。合欢宗的弟子们是什么德行,巫兰双一清二楚,肯定不能在里面找。反倒是更重规矩的正派弟子,倒可以考虑考虑。 “痴心一片?”叶澄神色淡淡,“不过是容色惑人。” 在苏云落没出现之前,谁不是对叶璃痴心一片呢?陆问之瞧着是挺好,最后也没逃过三月之期。 巫兰双想想也是,身家性命的事,确实不能这样轻易做决定:“宗内这次收新弟子,不知有没有天赋好的师弟师妹?” 叶澄眼中闪过似笑非笑:“自然是有的。” 算算日子,那位专门撬墙角的苏云落,也该到宗门了。 本来叶澄是不该在意这人的。他这几年没打听到季芳泽的消息,自然也没有找道侣的心,不怕苏云落挖他墙角。但他却直觉,叶璃的执念和苏云落有些关系。 叶璃的魂魄似乎被什么限制,没有出现在叶澄的系统空间里,只留下了一行字。 不愿宗门陷落,永坠恶名。 先不提叶璃死时,合欢宗还安然无恙,原书里苏云落重新打通了飞升之途,此后合欢宗本该声誉大振,又怎么会宗门陷落,永坠恶名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呼。晚安。 第82章 桃花落尽的时刻, 秘境试炼终于结束。 试炼的年轻弟子陆续从秘境出口离开,难免会遇到其他门派的人。交情好的人上前去攀谈说笑, 交恶有仇恨的人碰面, 也只是互相瞪几眼冷笑几声, 并不动手。 此界并不太平。数百年前的大战, 人族获胜,天魔退回了极北之地。虽然天魔不再肆虐人间, 可极北之地也是人族无法踏足的地方。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天魔到底已经式微,还是仍蠢蠢欲动, 不知何时便会重新南下。 为了防备那一天, 人族宗门间制定了很多约定。这场秘境也是其中之一,正是为了让门下年轻弟子多经历练, 不至于在天魔南下时无力抵挡。 比起人族和天魔的仇恨,其他的龌龊都成为小节。谁若是在这秘境之前公然寻仇,大打出手,那便是天下共弃之。 叶澄站在不远处, 看众人寒暄,察觉到明里暗里的视线不断地从自己身上扫过,头皮发麻,便微微皱起了眉:“江临, 我先行一步,在东川等你们。” 这些年下来,合欢宗众人都知这位掌门师兄的脾性, 平常最喜独来独往,讨厌为人瞩目。若不是这次宗主门下两位小弟子首次参加秘境试炼,秘境中又多少有些凶险,他也未必肯来这秘境。如今见他不耐烦,自然连声应下。 巫兰双挽着别派闺蜜的手,见她因此泫然欲泣,连忙干笑道:“师兄还是这幅样子,对谁都不冷不热的。” 清溪斜看了画江临一眼:“倒是唯独对江临兄,另眼相看。” 明明这次合欢宗来了不少人,其中他和巫兰双更是和叶澄同一个师父,叶澄却唯独喊画江临的名字。 画江临注意到有无数不善的眼光落到他身上,慢吞吞地摇着折扇,只露出一双微眯的眼睛,“主要是因为我从来不无事献殷勤。” 按理说,这些爱慕大师兄的人,也不乏形象出众者。俊男美女入画是很美,但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俊男美女…… 难怪师兄要跑了! …… 东川府距此不过数里,叶澄根本不需乘剑,身形转换之间,已经到了城门下。他顺手取出一条斗篷,大大的帽子垂下来,遮住相貌,才快步进城。 他离开队伍提前进城,除了要躲避众人“青睐”,也是另有事做。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开始寻找季芳泽,为此还崭露实力,比叶璃提前了很久出宗门历练。但这么久过去,季芳泽却始终没有音讯。 叶澄有心想问一下009,009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接茬,叶澄也只好把事重新放回心里。 这次秘境试炼规模巨大,修真界出众些的青年弟子都要过来。叶澄一直都留着心,两个月下来,各门派的弟子见了个遍,却还是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难道真的在凡人境? 叶澄的脚步停留在了一家门前冷落的茶楼前,匾额上写着“七月”二字。 这世上哪儿都不缺做情报生意的,此处看着平平无奇,却是整个修真界最强大的情报组织的分店。 叶澄对着迎上来的伙计露出一块墨色玉环,伙计便将他领入了一件小小的隔室。 一个中年男子正等在屋内,见叶澄进来,立刻笑眯眯地起身相应。 这可是位要紧的大客户,不能有差池啊。 叶澄也不磨叽,直截了当:“画中之人可有消息?” 叶澄寻找季芳泽这件事,其实做得隐蔽,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也不会到这里来。叶澄想这世间重名之人太多,他也不能十分确定季芳泽没有换名字,便亲手绘了一副画像。 中年男子摇头:“并无十分相似者。” 当日叶澄送画来时,中年男子曾问他,要寻之人与画中有几分相似,叶澄答了“十分”。 中年男子见叶澄不再说话,便劝道:“小店虽未寻到十分相像之人,但容貌相似之人却颇多。道友要不要看看?” 当日叶澄说“十分”之时,中年男子便不以为意。活人顾盼神飞,自有气度,又因处境不同而姿态各异,便是这世间再高超的画师,又岂能将活人神韵,尽数付与画中? 叶澄心中失望,却也强打起精神:“请讲。” 中年男子显然早有准备,将一篮玉简摆在桌上,递了一个给叶澄:“付云国七公主,与道友所画最为相似。” 叶澄摇头:“我所找之人是男子。” 中年男子一连说了几个,都被叶澄否决,最后叹了口气:“其实按照道友所说‘瑰姿玉容,冰雪之态’,倒是合欢宗叶璃最合这八个字。可惜相貌又与道友画中不符。” 叶澄听了这句话,不由失笑。 他为了减轻这幅相貌带来的麻烦,故意做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确实是在学季芳泽。 看来,学得还蛮像的。 中年男子不愿砸了招牌,问道:“客官除了这幅画像,可有别的线索?” 叶澄犹豫了一下:“那人可能姓季。” 中年男子点点头,温声道:“小店自会尽力寻找。” 叶澄出了门,拐过几道弯,将伪装除下,想着合欢宗众人还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就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喝点酒,等他们。 叶澄正盘算着这东川府出名的美酒,却陡然察觉到了一阵气息波动,眸光顿冷:“阁下藏头露尾,有何贵干?” 片刻后,一个人从拐角后显出身形。 竟是陆问之! 叶澄眉头皱起。如果说之前,叶澄只是为了防止搭讪,故意装作面无表情,现在的神色就是真正的寒风刺骨:“点星门素来以君子之道着称,陆兄如此行径,便是君子所为吗?” “我,我,”陆问之结巴了两声,垂下头,宛如做错事的孩子,“我并无恶意,只是在秘境出口时见到阿璃,一时情难自禁,想与阿璃说几句话。” 叶澄冷笑:“若是如此,何不堂堂正正邀约?” 陆问之显出一丝苦笑:“我若邀约阿璃,只怕阿璃拔腿就走。” 不等叶澄回话,陆问之似乎羞愧难当,留下一句“今日冒犯,来日必上门负荆请罪”,便转身离去了。 【我靠,这不是变态吗?!】009非常生气,【他跟踪你,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这几年,009也见过不少打叶澄坏主意的人。 【一个个的都是演技派。】叶澄嗤笑了一声,眼神却依然很冷,【你觉得他真的是从秘境那里一路跟过来的?】 【以他的功力,不应该能瞒过你啊。】 在那气息泄露之前,就连009也未察觉到他跟在叶澄身后。 叶澄:【他身上一定带着遮掩气息的法宝,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正好是我除去伪装之时。他很震惊他跟着的人是我,所以才会泄露气息!】 【也就是说,他要追踪的不是“叶璃”,而是从“七月”里出来的这个人。】叶澄深吸了一口气,【七月观星,正当合宜。“七月”可能是点星门的行当!】 叶澄离开秘境后一路乘风,直奔东川府,如果陆问之从那时就跟在他身后,很难不被发现!应该是叶澄进了“七月”,七月的伙计便传信给了点星门。因为秘境的事,陆问之刚好在东川府附近,便受命前来。叶澄在“七月”里待了挺久一段时间,这中间的时间,足够陆问之从附近赶过来,从叶澄离开“七月”便跟在身后,将除去伪装的叶澄看了个正着! 这件事也怨不得叶澄不够谨慎。 转手消息买卖,最要紧的就是一个“严”字,不探究来往买卖者的身份。“七月”能做出这样的规模,必然在这方面规矩严格。更何况,他找季芳泽,虽然不愿意大张旗鼓,但也不是什么太见不得人的事。 “七月”为什么要甘冒行当大忌,找人来跟他?想来他要找的人,和点星门有莫大关联,以至于连行当名声都不顾了。 009听了之后大惊:【那你放他走?我们要不要把人抓回来问一下?!】 【随他去。这可是好事。】叶澄转身,朝着巷子里的方向走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下好了,找人的钱也省了,也不用往凡人境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83章 陆问之觉得自己筋脉内的灵力像火焰一般剧烈燃烧, 他一路疾驰,时不时回头探看, 发现叶澄并没有追来的迹象, 松了口气的同时, 心头更觉迷茫。 他身边带着宗门秘药隐息香, 本不该这样轻易被人发现。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掌门让他追踪的, 从“七月”里出来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心上人。 当时太过震惊,脱口而出的谎言, 连他自己都觉得拙劣不堪。叶澄也一定发现了端倪, 却连追问他两句都没有,就这样放他离开了。陆问之知道, 如果叶澄对他出手,他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是觉得无关紧要吗?可如果叶澄从“七月”里买的消息,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掌门为何会颁下密令, 让他追踪叶澄的身份? 陆问之回到宗门,甚至来不及去换身衣裳喝口水,立刻被唤去了掌门那里。 掌门的静室内,素来温文尔雅的掌门坐在椅上, 眉头紧皱,言辞中竟有几分迫切的意味:“问之,那人是谁?” 陆问之犹豫了一下, 还是躬身道:“掌门,‘七月’开张,不问往来。那人可是有什么危害宗门的大忌吗?” 他在点星门素来受看重,自然知道“七月”是自家宗门的产业,也知道“七月”的规矩。当时见掌门急令,他来不及思索太多,直觉下听令而行,如今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空气沉静片刻,掌门的表情有些模糊,他似乎笑了一下:“只是我的一桩私事。确实是我坏了规矩。” 陆问之本身十分敬重这位掌门,见他因为自己的话难堪,顿时不安。 陆景林突然出现在静室之外,表情冷凝:“问之,你先下去吧。” 陆问之看了眼自家叔祖,又看了眼不置可否的掌门,躬身退下之前,还是把人说出来了:“是合欢宗的叶璃。” 陆问之离开,静室陷入寂静。此处本就是掌门的私所,周围设置了层层法阵,如果不经掌门允许,外人难以窥探丝毫痕迹,但陆景林还是挥手设置了一层屏障。 师兄弟一坐一立,隐隐成对峙之态。 陆景林率先开口:“师兄,这件事可能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华爻的视线落在桌案上,旁边的一个卷轴展开,正是叶澄当时送到“七月”的那幅画像,“我一看画像便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芳泽。” “既然不是巧合,你也知道探查的那人是谁了。”陆景林的神色有些疲惫,“师兄,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师兄,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小崽子,一错再错吗?!”华爻的沉默似乎激怒了陆景林,他低声吼道,“你不要忘了,他是天魔主的儿子!” “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掌门看着多年跟随在他身后的师弟,表情依然平静温和,却有着某种坚定不移的力量,“他送到我身边时,像个小团子,孱弱又无辜。我每天晚上将他搂在怀里,用灵力蕴养他的经脉,一刻也不敢停。他身体太差,我寻了千年冰鲛珠,将他时间冰封,一点点用灵药喂着,花了几百年,才看着他从当初的一丁点,长成如今的少年。” “如果这件事真的被人发现,你想过怎么办吗?” 华爻轻声道:“知道便知道吧。我也没想过,真的能瞒一辈子。” 当年他不知天魔主身份,与天魔主有过一段情。后来战场相见,各为其族,彼此也从未留情。直到天魔主身死,手下奉天魔主生前之令,给他秘密送来了季芳泽。血脉告诉他,这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越长大,就越像他的母亲。当年见过天魔主的修士不少,纵然华爻想为他安排个别的身份,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倒想得开。”陆景林看他这幅无怨无悔的倒霉样就生气,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你不怕身败名裂,堂堂点星门掌门,有个儿子是天魔,还秘密藏匿这么多年,传出去整个门派都不用做人了!” “芳泽根本不是天魔!”华爻猛地站起身,长袖将桌上的笔架摔在地上,“我们当时都测过的,你也亲眼看见了,他体内涌动的,是人族血脉!” “我知道,就连你们亲眼所见,仍然对他的出身如鲠在喉。何况是旁人?”华爻闭了一下眼,自嘲地笑笑,“我说带着芳泽离开,你们不肯。可我带着芳泽留下,你们又耿耿于怀。” “我这些年,做掌门不合格,做父亲也不合格。”华爻亲自俯身,将地上滚落的笔捡起来,“几百年了,我什么都不敢教他,也不准他出门,甚至要他日日饮用驱魔泉的水,就是怕有一天,他成为天魔,危害人间。” “你刚刚问我,我知道了那人的身份,要做什么。景林,我什么也不会做。如果我的儿子将来成为天魔,我会亲手杀了他。”华爻推开房门,看着静室对面薄雾笼罩的山峦。风拂过他的鬓角,他的神情平静一如既往,“但如果我的儿子什么都还没做,谁要伤害我的儿子,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 叶澄完全不知道,自己不过是画了幅画像找人,就在自己未来公公的心里变成了“要伤害我的儿子,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的凶恶反派。 他虽然猜到线索在点星门,但因为一时脱不开身,只好选择暂时按兵不动,看点星门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他正忙着参加合欢宗选秀,啊不,收徒事宜。 叶澄站在宗主身侧,看着下面一排排已经通过筛选,能够进入外门的弟子,感到有些无语。 他过去还真没在合欢宗之类的宗门混过,所以对收徒的印象,都停留在名门正派的场面。哪家收徒弟,不是先验根骨,再考心志,九九八十一难走过来,最后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台上的大佬们才点点头,选人通过。 合欢宗倒好,根骨不根骨的先不提,反正相貌肯定是把关挺严格的。 叶澄看了一圈,真心觉得,下面随便哪一个,去凡间帝王家,参加个选秀应该绰绰有余。至于那些小不点,虽然一团稚气,没什么气韵,但也能看出个个都五官姣好,是美人的胚子。 宗主托腮,侧对着叶澄笑道:“璃儿看看有喜欢的吗?若是天资好,就让人跟着你学‘雁儿飞’。” 叶澄选择的“雁儿飞”,到底是宗主心头的一块病。宗主已经提过几次,希望叶澄能挑几个刚入门的弟子,教他们学“雁儿飞”,将来好选一个做道侣。 叶澄轻声道:“徒儿还是想寻一个有缘人。” “雁儿飞”讲究的是修行者对道侣的坚信不疑,若是只肯在同样功法里挑道侣,那算什么坚信不疑,只能说是利益绑定罢了。 宗主眼中浮出一丝伤感,避过了众人的耳朵,对着叶澄苦笑道:“师姐自己吃的苦头还不够吗?竟还教你这些荒唐念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宁死不移的爱?” 叶澄只微低了头,听着长辈训诫,并不说话。 宗主见状,知道他铁了心,叹了一口气,兴致缺缺地看着台下。 叶澄脑海中,009聒噪个不停:【你看到人了吗?是哪一个?】 009虽然也知道剧情和过程,却不像叶澄那样,能直接接收叶璃记忆中的画面。它对叶璃的相貌惊为天人,于是对能撬叶璃墙角的苏云落充满了好奇心。 叶澄无奈,提示它:【第三排左数第七个,那个穿浅蓝衫子的。】 009看过去,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惊讶道:【他能撬得动叶璃的墙角?还连撬七八十来次?!】 虽然看着也是一等一的相貌,但比起叶璃,还是差的有点多。 当然,作为一个有内涵和见识的系统,它的意思并不是说在感情里,颜值就是第一位。可除了相貌,叶璃的性子也不差啊,大方随和,既不骄纵,也不风流,相反还怪体贴的。他们竟然纷纷放弃这样一个没有明显性格缺陷的惊天绝艳大美人,转而追求一朵小白莲? 虽然这是一个没有道理可讲的玛丽苏世界,但是009还是感到有点惊异。 叶澄的视线平缓地从一众紧张的弟子身上扫过,但009却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异样:【苏云落排在第三排。】 【对,这不是你刚刚告诉我的吗?】 【可这个顺序,是按资质排的。】 一个修仙里,胜过此界所有天才,成功打破飞升禁锢的第一人,资质不说千年难见也就算了,竟然在入门资质的鉴定中,排在第三排? 其实这件事也不算太奇怪,毕竟里,也狠狠流行过一阵“草根男主”,具体表现为刚开始资质平平,甚至是很差,但通过一系列的磨炼和机缘,一步步升级,成功达到人生巅峰,藐视所有天骄。 莫说被气运厚爱的男主,就算是其他的普通人,通过努力和运气改变命运,也是很常见的事。 等叶澄回过神,已经到了宗门大佬挑选内门弟子的阶段。 宗主笑着朝台下指了指:“那孩子看着怪讨人喜欢的,上来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84章 “师兄!” 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成功地让叶澄在盛夏的暖阳里打了个哆嗦。 【都听了多少次了,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某种意义上比较钢铁的叶澄无比认真:【有。】 在他和系统耍贫嘴的过程中, 一身青衣缀莲的少年已经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 拦在叶澄面前。尽管脚步很快, 他仍然姿态极美, 既有少年的青涩挺拔,又带着说不出的纤细意味。总之, 那是一种非常柔软无害的美。 可惜对此满怀怜惜,并且迫不及待想要展开呵护的人群中,并不包括叶澄。叶澄在心底和009同步翻了个重重的白眼, 面上却平静无波:“苏师弟。” 数月前的收徒, 苏云落顺利地得到了宗主的青眼,拜在宗主门下。 叶澄并没有搞破坏。他虽然不太喜欢这个专职挖墙脚的师弟, 但毕竟连叶璃本人都懒得计较,并不太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叶澄自然不会上赶着去打抱不平。在他发现苏云落有什么不对之前,他只想和苏云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冷漠关系。 遗憾的是, 这位小师弟似乎对他非常感兴趣。 明明宗门内有数不清的师兄师姐想要对他献殷勤,明明叶澄表现地相当冷漠和难以靠近,苏云落还是在接近叶澄的道路上越挫越勇。其实从这点来看,苏云落确实具备了升级流主角所应该具备的“坚韧不拔”的品质。 叶澄的视线从附近的众人身上扫过, 思考着如果苏云落提出“需要帮忙”之类的请求,他该把这件事推给谁。 苏云落笑道:“师父请师兄过去一趟。” 叶澄推辞的理由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噎了回去, 幸好他反应快:“多谢苏师弟。” 宗门间的山林小路上,偶尔有弟子经过,和叶澄打招呼。苏云落退后半步,安静跟在叶澄身后。叶澄也懒得应付他,干脆假装不知道身后有人。 走了一阵,接近了宗主的书房,人烟渐少,苏云落突然开口:“我几次去洞府找师兄,师兄都刚好不在。” 叶澄言简意赅:“真不巧。” 其实有时候也在,只是不太想和苏云落套近乎。 “我还以为,师兄是故意躲着我呢。” 一般这种话很容易被视作挑衅和矫情,但苏云落却不一样,他眼神干净,气鼓鼓中带几分孩子气,反而让人有一种无措和歉意从心底升起。 可惜所有季芳泽以外的美色都是纸老虎,叶澄只是眉梢微微挑起:“我又未做过亏心事,为何要躲着苏师弟?” 过去他总觉得芳泽这样不太好,总冷着一张脸,会失去很多朋友和善意。现在想来,其实冷着脸也有冷着脸的好处,会大量减少麻烦,当你不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必费心去掩藏。 要知道,宗门内确实有一些人和苏云落不太对付,但大多都被扣上了狭隘,嫉妒之类的标签。叶澄虽然从来对苏云落不假辞色,反而没人说他不喜欢苏云落,毕竟他一直都是“冷漠脸”。 苏云落站在门外通禀:“师父,师兄来了。” “璃儿快进来!” 宗主正坐在榻上,见到叶澄,笑意明显浓重了很多,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叶澄:“我刚好得了一道琉璃手串,素气地很,传说是前任佛子随身带过的,有佛光护体,你拿去戴着玩吧。” 这一幕落在苏云落眼底,他唇畔笑意不变,只是眼底一抹浓色加深。 全宗门都知道,掌门大弟子叶璃,是宗主的心间肉。但凡有些好东西,恨不得都送到他那里去。 宗主拉着叶澄絮叨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正题。 “这一届的折桂宴,时间定在七月十三,帖子已经送过来了。”宗主笑意盈盈,“璃儿,你想去吗?” 所谓折桂宴,取了人间皇朝“蟾宫折桂”的名头,其实是一场宗门间的年轻弟子大比,十年一办,每宗出十人,进行比试,最后择出前十名。每次的竞争非常激烈,甚至屡有死伤。 前十名的奖励虽然丰厚,却也不被这些数千年积累的宗门放在眼里,最重要的是这场比试背后的意义。年轻弟子是一个宗门的根基和未来,十年一比,所有的天之骄子都要从此扬名,未来究竟是谁家独占鳌头。宗内弟子在折桂宴上的排名,不仅仅关乎门派声誉,甚至能决定一个宗门占据资源的多少。 宗主对叶澄向来宽容,甚至溺爱,语气中并不强求叶澄参加,可是这种关乎门派基业的事,叶澄既然在宗门中站了一席之地,自然是义不容辞。 见叶澄应下,宗主很高兴,取出请柬,递到叶澄手上:“具体去的人选到时候才会定下,璃儿先拿着吧。” 叶澄一眼就看到了请柬上的星痕点点,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点星门。 折桂宴由几大宗门轮流举办,这一届的折桂宴,就办在点星门。 那个大概有芳泽下落的地方。 叶澄得到线索不久,就去闯了点星门。他甚至不需要顾忌掩饰什么,只要通过009,换上自己的身体,谁也认不出他原来是合欢宗的叶璃。 外门被他踏了个遍,无果。他又试着向内门走,数次夜探,有两次被发现,甚至差点被点星门坐镇的供奉抓住,却还是没有找到半点季芳泽的痕迹。 若不是当初“七月”的反应太过诡异,叶澄真的会以为,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现在机会又来了。 …… 点星门内,陆景林正神色焦躁地踱来踱去:“必然是有人发现端倪了。自从合欢宗的小子在‘七月’问了那张画,点星门连续被人夜探了好几次。就连师叔祖出手,都没能留下来那个人,那人至少也是练虚境!” 华爻正在描绘一张星图,神色平静:“可我们谁也不认识那个人。” 这世上练虚境一共才有几人?都是各大门派中轻易不会露面的供奉。 “这才是最可怕的。”陆景林夺过华爻的笔,严肃道,“那是一个全新的,谁也不认识的练虚境!” 华爻和陆景林对视,从他的瞳孔中看出了他的忧虑:“不可能。如果来的是魔族,宗内数以万计的魔晶石,不会没有警告。” 听到华爻的反驳,虽然不知道掌门师兄的判断是不是真的,陆景林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折桂宴人多口杂,我们要不要先把人送走?” “送去哪儿?如果他们早有预备,要来找人,那把人送出去,才是最危险的做法。”华爻轻声道,“他们来过好几次,却都没找到人,那就说明,芳泽现在所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了!!今天是比较短小啦,但是我明天给大家双更!我保证! 第85章 这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白云蓬松而柔软,有一团小小的阴影迅速地从地面掠过。 地面有孩子惊讶地抬头:“刚刚那朵云飘得可真快!” 旁边的孩子好奇:“可是那朵云为什么会闪闪发光?也有星星在上面吗?” 此刻, 叶澄正站在那朵“闪闪发光的云”上。 合欢宗喜欢华丽的东西, 包括出行工具, 事实上, 宗主长老们本来打算找鸾鸟拉车,伴随鲛绡飞扬, 清音环绕,但在最后一刻,他们充分考虑到了叶澄“清雅”的审美, 将鸾车换做了一条闪闪发光的云舟。 其实叶澄远不像众人以为的那样挑剔, 他善于欣赏每一种美,如果需要的话, 甚至可以亲手给巫兰双缝一条完美符合合欢宗标准审美的裙子,但面对宗主长老们“纵容宠溺”“真拿你没办法啊”的眼神,他默默地接受了这种好意。至少现在人设不会崩塌了。 现在,叶澄正站在这个, 合欢宗所能找出来,不丢面子范围内,最“朴素”的飞行工具上,安静地朝远处眺望。 这时候应该没人打扰他。因为此刻正是晌午, 合欢宗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跟随过来的长老,都会真心实意地为了“防止皮肤晒黑”这种会让其他门派笑掉大牙的理由, 而躲在各自的船舱里。 但一个人从背后缓步走了过来。 少年在他身旁站定,没有看他,而是和他一同看着下方,用一种说不出的赞叹语气:“可真漂亮,是不是?”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下面从一开始零零星星的光点,渐渐汇聚凝结,变成了一条斑斓的银带。点星门庇护域内,就算是烈日,也不能遮掩星辰在人间的闪耀。 苏云落看着下面柔和而又璀璨的星芒,“真想见识一下,点星峰的碧汉明河。” 叶澄平静道:“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私入对方宗门禁地,会被当场击杀,而合欢宗不会为此要对方给出任何交代。” 苏云落眨眨眼:“师兄,我只是说说罢了。难道真的会有人想闯点星门的禁地吗?” 叶澄理直气壮,一点也不心虚:“自然没有。” 苏云落注视着他的眼睛,只是弯了弯嘴角,便转身告辞了。 009简直目瞪口呆:【他知道你闯了点星门?!】 叶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连点星门的人都不知道是我,否则我现在应该满天底下地躲避追杀,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看星星吗?】 009:【那他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的错。】四周无人,叶澄也不在意破坏自己的“高冷形象”,疲惫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那天知道折桂宴办在点星门,我可能表现地有点失措。】 而苏云落是个观察能力很敏锐的人。 【他在诈我。】 【我发现他真的对你很感兴趣。】009脑洞大开,问道,【你说他会不会喜欢你?】 【……所以你觉得他上辈子挖叶璃墙角,也是喜欢叶璃吗?】 009:【有可能啊!】 叶澄无语片刻,但还是耐心给自己的伙伴解释道,【九哥,如果你喜欢上一个系统,会怎么做?】 【系统之间不谈恋爱谢谢,但如果喜欢上的话,】009迟疑了一下,颇有些肉痛道,【把积分送给它?】 叶澄淡淡道:【对,如果你喜欢谁,记住你应该巴结讨好他,而不是往死里得罪他。而且我觉得,他可能不是对我,或者对叶璃本人感兴趣,是对“叶璃”这个身份感兴趣。】 这话其实有点怪异,009没有听太懂,但叶澄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世上,确实有集齐十二星座,或者十二生肖恋人打算的人士,不排除苏云落有集齐“叶璃所有物”的特殊爱好,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他因为某种特殊,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才对叶璃格外关注。】 【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苏云落并不仅仅是对叶璃的道侣感兴趣,而是对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感兴趣。包括他的师父,他的同门友情,他一开始扬名在外的嘉誉。】 …… 点星门真正的宗门所在,坐落于无边无际群山之中,每一座都以天边星宿为名。除了点星门的内部弟子,谁也没办法把它们都了解清楚。 此刻,点星门的掌门正站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峰头之上。 华爻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从容不迫,温柔而又可靠,是点星门所有弟子信赖而崇拜的对象。但此刻,面对身边的少年,他竟显得异常地笨拙和无措:“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少年只是坐在陡峭峰边那块巨大的石头上,闻言头也没抬:“没有。” 季芳泽在看星河。 点星门是星辰笼罩庇护的宗门。所有人都知道,在最高的点星峰上,低头向下看,却不会看到地面楼阁,而是会看到笼罩山腰的引星海。夜晚的时候,上下星河交接,壮观无比,让人宛如置身天际星子之中,所以有着“碧汉星河”的美誉。 但其实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引星海的山峰,并不仅仅是点星峰。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季芳泽从未离开过这座山峰,所以他的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乐趣可言,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这块石头上,安安静静地看那片,无论白天黑夜,都缓缓流动的壮丽星河。 华爻嘴唇动了几下,大概还想说些什么。 片刻后,季芳泽察觉到他还没离开,有些奇怪地抬起头,随后了然,伸出手:“拿来吧。” 季芳泽接过华爻递来的玉瓶,一饮而尽。喝完后,季芳泽的脸色明显苍白了很多,整个人甚至软了一下。 华爻想将人扶去屋里,季芳泽却摇头:“你走吧,我还想再看一会。” 华爻站在他身侧,一起看向下面一闪一闪的星海,轻声道:“你以后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星星。” 季芳泽几乎想要嗤笑,他从未离开过这座山峰,看上去也永远都不能离开这座山峰了,所以星星从哪里来?等着从天上掉下来吗? 但想想这个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好像一句不对就会哭出来的男人,季芳泽只是皱了皱眉:“我不是点星门的人,别把那套话用到我身上来。” 在点星门,找到自己的星星,意味着找到至死不渝,相伴相生的道侣,是很浪漫的一句话。 华爻又站了一会儿,看季芳泽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打算,转身离开了。 季芳泽背对着他,漠然地心想:拥有星星,也不是什么好事。 找到那颗星星,然后亲眼看着属于自己的星星陨落,甚至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是什么感觉呢?还不如从来没拥有过。 至于他,一个同时流着人族血液,和天魔血液,不被任何种族接受的,奇怪的生物,连他父亲都不敢让他迈出这座山峰一步,又能期待什么呢? 他才不稀罕什么星星呢。 …… 何熙作为接待各宗门来客的弟子,正站在宗门的广坪上,看着远处的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师姐戳了他一下:“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何熙恍惚地抬起头:“啊?有吗?” 一位师兄坏笑道:“我们小熙也到了想星星的年纪了。让师兄猜猜,广袖门的师妹都还没来呢!还是丹霞宗的师姐?” 众人扒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何熙涨红了脸,看到广坪中的星石发出光芒,连忙如获新生:“有客人来了!注意形象!” 众人飞速回到原位,整齐地排成左右两列,衣带整齐,表情严肃,正气凛然。 一辆巨大的云舟渐渐从天边驶来,带着闪闪发光的耀眼。 一个师弟眺望过去,小声道:“是广袖门吗?” 这个风格。 “应该是。” 云舟接近,众人渐渐看清了云舟的面貌,也看清了舟头站着的人。 “我靠!广袖门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仙气凛然,绝色惊人的道友!我觉得我找到我的星星了!” 一个女孩子咽了一下口水:“但那个道友是男的!还是留给我们吧。” “但是我可以弯的!” 被众人忽视的何熙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那是,合欢宗的掌门弟子!” “合欢宗?合欢宗不是恨不得鸾鸟拉车,把珠光宝气四个字写在脑门上吗?什么时候换风格了?”一个师兄非常没节操地摆摆手,“哎啊不管了,你说我到时候直接问生辰八字合适吗?” 何熙又气又急:“那是陆师兄的心上人!” 陆问之的名字在点星门年轻弟子中震慑力太大,顿时没人咽口水了,大家都规规矩矩地把视线收回来了。 一个师兄眯了眯眼:“不过小何熙,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何熙一噎,刚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看到一道星痕从天际驶来,落在空中,等待着云舟的驶来。 正是陆问之。 可陆师兄一直在内门忙碌,怎么会刚好知道合欢宗来了?只能是叶璃通知他的。 何熙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间,他扯了扯嘴角:“我有点不舒服,找个师弟来替我,我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晚,不要等,明天早上肯定可以看啦!晚安! 第86章 当然不是叶澄通知了陆问之。他没有到一个地方, 先通知自己的暗恋者的习惯。事实上当他看到陆问之出现,然后被众多暧昧打趣的视线包围, 简直感到一阵阵头疼。 叶澄咬牙切齿地想:如果让他知道是谁提前通知了陆问之, 一定把那人吊起来打!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又是人家的地盘, 叶澄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出让两个门派难堪的事情来。 好在陆问之也没有让叶澄为难,他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接待者, 引着合欢宗众人向接待客人的住处走去。 叶澄看着那座繁花围绕的小园,迟疑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 身旁陆问之已经开口:“放心吧, 就是宗门原本的安排,我一点也没插手。” 陆问之自嘲地笑笑:“我知道, 就算我顺手递给你一颗果子,你也一口都不肯咬的。” 明明是这样暧昧又奇怪的话,合欢宗众人却没一个表示诧异,就连领队的长老都默不作声地直接往里去了, 对他们掌门弟子的困境视而不见。 其实,点星门在结道侣这种事情上,风评还不错,而且陆问之也算是很优秀的青年才俊, 大家都觉得至少也可以相处试试看嘛。 门口只剩下叶澄和陆问之。 “我有时候也会很难过,叶璃。”陆问之垂下眼睫,眼神中有一些迷茫, “我也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啊。我只是爱慕一个人,所以讨好他,为什么竟会被人避之如蛇蝎呢?” 叶澄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底多少有些歉意。 他对待陆问之的方式,细想起来确实有些冷酷,也并不完全出自他的本心。 别人都仗着美貌混得风生水起,他却靠美貌得到一颗果子,都要被009电上一圈。 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装高岭之花。叶璃的外表太具有震慑力,这种震慑要远远强于前两个世界,所以注定他要面对更多的,由于外表而得到的殷勤和讨好,叶澄如果不想被一天到晚电成一只刺猬,就只能选择无条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刚开始拒绝陆问之的时候,叶澄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直到他渐渐发现,陆问之对他的某些关心,已经不会得到009的警告了。 这意味着什么,叶澄已经从季芳泽的身上明白了。 是有些真心实意的喜欢。 其实他和陆问之并没有接触过太多,叶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立刻选择了和陆问之彻底断绝往来。叶澄其实没想到,今天的陆问之仍然耿耿于怀。 叶澄组织了一下语言:“陆兄,我一直都记得,当初你我第一次见面,你为了救两个幼童,陷入邪修的陷阱。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之所以那样待你,并不是厌恶畏惧你,只是因为我们不可能。” 陆问之却执着道:“就因为那个功法吗?我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叶澄这次却没有再敷衍他,而是认真道:“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 “你记得吗,就是你在‘七月’外跟踪我的那一次,”陆问之表情有些尴尬,但也没反驳。叶澄笑了笑,继续平静地,“我那次是拜托‘七月’帮我找人。我要找的是我心上人。我很喜欢他,但是我们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分开了。” 陆问之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但他却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失魂落魄,甚至给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希望你早日找到他。” “多谢。” 陆问之迟疑了一下,还是哑着嗓子道:“我没办法告诉你,我为什么那天跟着你。我只能提醒你,如果你只在‘七月’里问过你的心上人,那恐怕你的心上人,有些不太妥当的地方。你最好不要再贸然去其他地方打听。” 陆问之绝不相信自己的掌门,是个会因为小事而以权谋私,打破“七月”规定的人。 “七月”那件事后,叶澄也顾忌到这一点,没敢再去别的消息贩子那里打听。他看着陆问之,心念微动:“我一直找不到他,你能帮我看一下画像吗?”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找了季芳泽太久,却始终得不到消息。如果不是点星门横插一脚,他几乎要以为,芳泽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了。叶澄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内心已经到了焦灼的地步。 陆问之接过玉简,贴在额间看了一眼,肯定道:“他不在点星门。我在点星门数十年,绝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画中之人容色几乎不逊叶璃,神态更是生动逼真,几乎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哪怕他只见过一面,也绝不会毫无印象。 看过那副画,陆问之其实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像是突然空了一块,又像是放下一块重石。 如果没有极深的感情,也画不出这样一幅栩栩如生的画来。应该,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吧。 不是因为厌恶他,而是因为有了真的喜欢的人,所以和其他的爱慕者保持距离,他可以接受这样的原因,并且感到有一点庆幸。 他爱慕过的,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看着冷漠,但其实很温柔,会随意地出手帮助和自己无关的人,专情又洁身自好。 不过,如果他喜欢的那个人眼瞎就好了。啧,真嫉妒啊。 看着陆问之离开,009怀疑道:【他会不会在骗你?】 【不会。】叶澄摇了摇头,【陆问之其实是个君子。】 009嘟囔:【一个会跟踪人的君子。】 【所以,对他下命令,要他去跟踪我的那个人,一定对他来说很重要,并且非常值得信任。这种信任足以让他在不了解具体情况的基础上,毫不犹豫地执行“跟踪”的命令,并且在那之后通过撒谎这种他完全不擅长的手段,来隐藏那个人的信息。】叶澄微笑起来,【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季芳泽不在点星门。】 【那倒也不是。】叶澄若有所思,【至少,我们可以先把陆问之有资格去的地方,统统排除掉了。】 陆问之在点星门地位很高,不仅仅是因为他卓越的天赋,也因为他的出身。要知道,点星门现任掌门的师弟,那个一路跟着他披风沥雨,出生入死,堪称第一心腹的人,也姓陆。 所以陆问之没资格去的地方,实在不多。叶澄省了□□烦了。 【你可真够缺德的,人家喜欢你,坦然相告,你却想着利用人家,在人家宗门里找麻烦。】 【什么叫找麻烦,我也是坦然相告啊,我只打算找我男朋友。】叶澄一边回想着之前探索的点星门地图,一边心不在焉道,【如果我发现我的男朋友好端端地生活在点星门,没有遇到任何人为的不公,我保证我不会找任何人的麻烦。】 【何况你也太小看陆问之了。纵然今日是陌生人问他,他也一样会坦然相告。你以为陆问之是什么人?满脑子风花雪月,失恋就跳楼的中二少年吗?】说着,叶澄却突然话锋一转,【所以你有没有发现一些问题?】 009并不太想和叶澄拼智商,于是直接不耻下问道:【什么问题?】 【我说过,我一直觉得苏云落不太对劲。】 【但是你除了直觉之外,没有证据。】009老老实实应道。 他们主神空间的任务者又不是土匪,不讲究“宁杀错,不放过”,“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如果叶澄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不能只因为直觉,就找苏云落的麻烦。这既不符合主神要求,也不符合叶澄的道德观。 【我一开始以为,叶璃只是眼光不够好,所有喜欢的人,都是抵挡不住白莲花攻势,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二百五。一开始那个青炎宗少主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叶澄挑挑眉,【但是你觉得陆问之像是那样的人?】 叶澄肯定道:【他可能有点天真,有点好骗,但他绝对不是个纯二百五。】 009一想也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叶璃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突兀的地方。如果有隐情,难道叶璃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叶璃才是最该了解那些人的人。他不可能没怀疑过,但他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不对。那些之前还爱着他,信誓旦旦的人,就是变心了。 最后叶璃也只能归结于,苏云落确实魅力无穷。 叶澄也发愁地揉了揉眉:【或许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二更!我也很想立刻写小芳和叶子的恩恩爱爱,狂撒狗粮,但总要有个过程鸭。 晚安。 第87章 七月并不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但是为了应景,点星门还是想办法栽出了一大片盛开的桂花林, 好在那里举办折桂宴。 夜间的风微凉, 将暑热散去, 空气中浮动着桂花轻柔的香气, 深吸一口,就连唇齿间都是馥郁的甜意。如今还未到折桂宴正式开始的日子, 繁花簇枝下,点星门的气氛也并不紧张,反而有种闲适静好的感觉。 叶澄本来还想着, 这次合欢宗跟来的人不少, 他想单独一个人“出去转转”,恐怕得花点心思。 后来他发现他实在想多了。 到点星门的当天晚上, 合欢宗已经有了一半的人夜不归宿,其中包括带队长老,接下来三天人越来越少,最后整座小园, 只剩下叶澄一个人了!就连阴魂不散的苏云落,都不见了踪影。 叶澄也不太想知道他们都去哪里了,毕竟合欢宗的弟子情人多,关系乱是出了名的。甚至宗门门规第三条就赫然写着, 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可以,不许把麻烦带到宗门里来。 叶澄就像是没有发现窗边花枝上一闪一闪的星光,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 在花厅用过晚膳,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星灯的光芒并不刺眼,因为顾忌到夜晚的氛围,而变作柔和的橘黄,屋中人打坐的身影映在雪白的窗纸上,也落入窗边的“小眼睛”里。 【点星门这手段可有些下作。】 【唔,虽然他们是下作了点,不过咱也确实不是啥正大光明的人。】 所以还是大哥别说二哥黑了。 叶澄从商城里兑了一张符,贴在床头。这张符也不知道是哪位符箓大师闲着蛋疼发明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不仅能够将影像完美投射,如果有人站在外面和叶澄说话,叶澄就能立刻听到,并且做出答复,就好像他一直待在屋子里一样。 前提是,只要别有人推门进来,看到空荡荡的床和符纸。 小园寂静,突然有一阵风吹过,角落的窗户似乎没有关严,被风推着,发出“哒哒”的声响。在那一瞬间,枝条的那颗星芒似乎耀眼地闪烁了一下,最后却仍然归于寂静。 叶澄的身影宛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园。 每个门派都将自己的宗门内地视作最严格的底线,绝不允许外人随意窥探涉足,为此会有各种各样压箱底的手段。点星门是其中最低调的一个,既没有听说过什么镇山神兽,也没有弟子巡逻,但点星门却是最难探查的所在。 叶澄一开始不知道这一点,他小心地避开人群,轻松地混进了点星门的外围,还瞎操心了一下点星门的安保问题。直到他越发深入,被一位长老的神识察觉。 叶澄惊了一下,但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叶澄发现,他无论如何躲,都躲不掉,最后差点折在点星门那两位修为高深的供奉手中。 重复经历了好几次这个过程,叶澄才终于意识到原因所在。 因为点星门那些仿佛装饰一般,到处都是的星芒,在必要的时候,都会变成点星门的眼睛。 所以那天陆问之跟踪他,他才没有发现。点星门本就是最擅长追踪和躲避的宗门。 …… 叶澄披着一条黑色,但缀着星光闪闪的斗篷,走在高大的乔木林间,草枝上的夜露偶尔沾湿他的袍角,却没有因为他的脚步发出任何声响。 这一点都不低调的斗篷实在不适合“鬼鬼祟祟”地夜行,但竟然意外地适合点星门这个地图。当然这种适合并不仅仅是说,叶澄被人发现的时候,可以蹲下假装自己是个大星星,而是这条斗篷可以躲避来自那些星芒的“视线”。 这是他发现真相后,从系统商城花巨资换来的“屏蔽道具”,以至于他在这个道法丰盈的修仙世界,都必须过得紧张巴巴,不能再随意用积分换身体了。 唉,那句话果然是金玉良言,有了家室就必须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009:【我们现在去哪儿?】 【排除掉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再排除掉陆问之不能去的地方……】 【去点星峰?】 点星峰是点星门最高的一座山峰,据说点星门的建宗之本——星阵机关塔,就建在那上面。那应该是点星门最不允许人随意踏足的地方。 叶澄抬头,看向那座最瞩目的高耸山峰:【如果想把一个人藏得密不透风,不该那么高调才对。】 但是叶澄也没有其他的头绪,他不能指望着陆问之给他泄露更多的点星门机密,干脆狠狠心朝着点星峰去了。 叶澄千辛万苦地走了小半夜,刚接近那座山峰,甚至没来得及登上哪怕一个小台阶,他突然注意到,身周的星芒突然变得快速闪烁起来! 叶澄简直崩溃:【我又被发现了?!】 明明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收敛起自己的灵力波动,也不敢再用神识探路,完全是靠脚走的啊!难道这斗篷根本不管用! 【冷静一点!我发誓商城出品一定有保证!】 说话的间隙,叶澄已经听到了凌厉的风声和隐约的打斗声,他选择了相信009,匆匆选了一丛灌木,挤在枝叶最繁密的地方,然后用斗篷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起来。叶澄的斗篷散发着隐约的星辉,完美的和周围的“土着”星芒融合在了一起。 叶澄躲在斗篷里,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想到万一009不靠谱,那些人就会发现他们要抓的人正老老实实蹲在这里的场景,简直觉得头皮发麻。好在系统确实没那么不靠谱。 喧嚣的声音越来越近,叶澄已经听出来了,那是点星门的弟子在追捕什么人。 是其他人夜探点星门被发现了。 发现事情与自己无关,叶澄放松了一些,开始有心情吐槽。 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人夜探点星门禁地?点星门这是藏着多少秘密啊,难怪把“眼线”挂的铺天盖地。 战局不断地朝叶澄这边转移,打斗声和叫骂声也越发清晰,渐渐落入叶澄耳中。 “你们点星门的掌门,和天魔主不清不楚,哈哈,也敢奢图正道领袖!” “简直一派胡言!” 叶澄就蹲在不远处,听着八卦,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要知道,在这方世界,人族与天魔之间的仇恨可不是说着玩的,甚至能战胜人族根深蒂固的正邪之分。点星门掌门和天魔,还是天魔主谈恋爱,这消息如果是真的,传出去绝对能引爆整个修真界. 那几人抵抗了一阵,渐渐失去了生息。点星门诸人开始收拾残局。 就在这时候,点星门的领头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厉声道:“不对!这里还有人!” 叶澄心里“咯噔”一下,半点没有犹豫,直接从灌木中一跃而起,身形宛如一道流光!他的判断是对的,因为他才刚刚离开,一道星芒已经激来,将他刚刚藏身的灌木炸的四分五裂! 陆景林只看了一眼叶澄的身形,意识到他是那个练虚境,当机立断:“开星阵!” 他话音落下,周围柔和的闪烁星光,突然光芒暴涨,直直朝天空而去,将整片星空照成一片刺眼的白,直接淹没了空中叶澄的身形。 半柱香后,光芒褪去,一切重新回到之前的模样,陆景林却没有看到该看到的尸体,顿时脸色大变,朝华爻的居所掠去。 …… 星光涌上来的那一瞬间,叶澄根本来不及躲开。他以为这次至少也要去掉半条命,结果却在紧绷中发现,那些光芒虽然耀眼如昼,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温柔地将他包围在里面。 叶澄迟疑:【这就是点星门的大杀招?】 【它们以为你是同伴。】009得意道,【我就说你积分没白花吧。】 叶澄感觉到他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似乎有东西在不断地推自己:【现在它们要带我去哪儿?】 009干巴巴道:【额,这里的星星应该都是有固定位置的,你个新来的,又没座位,它们当然会嫌弃你占地方,可能会把你扔出去?】 夜晚,季芳泽没有事做,照旧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面前的星海,然后他注意到,似乎有一道闪光朝着自己这边划过来。 那是…… 有一颗星星掉下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别占我座位,去你自己座位那里! 今天没有二更,晚安! 第88章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尽管夜幕低垂,却仍然能看到大块大块的白色云朵, 山下的引星海缓缓流动, 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站在山峰的边缘, 仿佛随手就可摘星。 整个场景就像是一副巨大的, 梦幻的画。 但再美的画,安安静静看上几百年, 也没有什么滋味了。今天却格外不同寻常。 在点星门,星辰的光辉不灭,怎么会有星星掉下来呢? 是出什么事了吗? 季芳泽看着那道流星在天边滑过的痕迹, 怎么觉得, 似乎有点像奔着自己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应该躲开,但不知道为什么, 却没有真的挪动脚步。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那么远地飞过来,怎么样也不至于刚好砸到我身上吧? 然后他就被砸了个仰倒。 那颗“流星”从天而降,一点角度偏移都没有,正正好扑进他怀里。季芳泽来不及做什么反应, 被迫揽着怀里的“流星”,倒栽葱翻了好几个跟头,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才看清怀里的原来是个人。 这个人完全没有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 要不好意思的意识,就算现在,还趴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眼睛亮的像星星,说着不知所谓又轻浮的话:“你也在这里看星星吗?真是好巧啊。” 季芳泽沉默了片刻,对现在这个荒谬而少见的场景实在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有些迟钝地想:点星门好像很害怕自己被发现,那这个人鬼鬼祟祟到这里来,是想要找点星门的麻烦吗? 虽然他对点星门没太多的感情,却也不想让那个男人惨兮兮地身败名裂。 季芳泽转头,注意到天际的星轨开始发生变化。 看来不用自己动手了,很快就会有人到这边,把“问题”解决掉了。 然后这位莽撞贸然,又不懂矜持为何物,第一次见面就趴在人家身上不下来的不速之客,显然也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他的视线从天空转回来,对身下的人露出一点讨好和乖巧的意味,抬手指向一旁的屋舍:“唔,我能去你屋子里躲一下吗?” 像个落入猎人陷阱,却丝毫没有自觉,还像猎人求救的傻猫,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意味着什么。 季芳泽:“……” 他不太习惯和华爻以外的人说话,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身上的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芳泽的脸色:“就躲一下,不可以吗?” 季芳泽:“……去吧。” 那人好像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话,面对一个陌生人的许诺,显然安下心来,飞快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冲进屋子里去了。 季芳泽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自己的屋子门口,才终于站起身,重新坐回那块他。但那些看了几百年,早就烂熟于心的景色,好像一下子都失去了颜色,变得苍白虚无起来。 外面的人都这么奇怪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华爻不准他出去,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星轨的运转到了某个角度,看不见的屏障被打开,山峰的顶端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平常七八天也见不到一次人影,今天倒是热闹。 华爻整个人绷紧地像是一根很快就会断裂的弓弦,看到季芳泽好端端坐在以往的位置,稍稍放松了一些。他下意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芳泽,你这里……”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四周,注意到地面上草枝凌乱,似乎有拖拽的痕迹,整个人面色苍白了一瞬:“你有遇到什么人吗?” 季芳泽平静道:“没有。” 华爻身后,陆景林等人怀疑地对视了一眼。陆景林轻咳一声,上前一步,很艰难地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长辈哄孩子的场景,对这个少年轻声笑道:“芳泽,你跟叔叔说,刚刚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不认识的人?” 季芳泽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陆景林话中隐藏的质疑而生气,只是漠然道:“你们可以随意搜,请自便。” 陆景林对上季芳泽黑白分明,宛如寒露的一双眼,有点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心里暗自骂道:自己不喜欢他绝对不仅仅是出自对他血统的偏见,这熊孩子怎么一天到晚看上去这么瘆得慌? 其实季芳泽长得并不恐怖,相反他长相极好。华爻是当年整个修真界都出名的如玉君子,而当年的天魔主,排除掉仇恨,也确实是个绝色佳人。季芳泽的五官更像天魔主一些,却又糅合了华爻的优点,细说起来,并不比合欢宗那个掌门大弟子差。 陆景林对“叶璃”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既因为那人曾经在“七月”打听过消息,也因为那人在点星门引起的波澜。合欢宗的人刚来了五天,据说那人还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可陆景林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年轻弟子偷偷地谈论叶璃,语气中满是青涩单纯的爱慕与快乐。 但是看着同样相貌出众的季芳泽,陆景林发现自己很难将“爱慕”,“快乐”之类的词语,同他联系起来。 那一瞬间,陆景林突然有点不是滋味,隐约明白了掌门师兄为什么对这个小崽子这么愧疚。 尽管谁都看出来季芳泽眼中的不虞,但华爻还是放出了自己的神识。那神识极强大而厚重,瞬间就将这个不大的山头的每一个角落席卷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那痕迹可能只是季芳泽在那里踢了几下草。 华爻仍然微笑着,但看上去很疲惫,或许还有些手足无措:“好,爹爹走了,你想要什么,就传信给我。” 尽管他知道,他的儿子什么也不会找他要。 季芳泽又坐了一会儿,一直到星轨恢复正常的流转,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门被推开,屋里没太多装饰,几乎一览无余。里面没有人。但是季芳泽并没有惊讶,他径直朝着内室走去,掀开了垂落的床帐,眯起了眼睛:“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记得我只答应让你在屋里躲一躲,没说让你躲到我的床上去。 叶澄躺在季芳泽床上,面对床主人的质问,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怕他们进屋里。” 事实上,如果那些人要进来,就算叶澄躲进床底下也没用。他只是有点想念他找了很久的恋人,迫不及待地,希望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009冷嘲热讽道:【恕我直言,你这种行为真的很猥琐。】 叶澄:【闭嘴,这叫情趣。单身狗走开。】 尽管叶澄嘴上坚持这是情趣,但他心里也知道,在他的恋人什么都不记得的现在,这种行为确实有点失礼。现在,他必须得爬起来,以免真的得罪他某种程度上有点“古板”的恋人,然后重新把他的公主殿下给追到手。 叶澄作势要起身,然后他的瞳孔剧烈地缩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根本起不来。他的四肢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给捆住了。那些东西来得悄无声息,没有给他任何预兆。 下意识应敌的反应很快就褪去了,叶澄干脆放松了所有的力气,像个没骨头的人一样摊回床上,任由季芳泽打量他,坏笑道:“如果你想让我留在你床上,直说就行,用不着这么麻烦。” 床边坐着的少年默不作声,好像叶澄被困住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一样,又好像他根本没听到叶澄这句近乎狎昵的话。他只是像个有点好奇的孩子,摸了摸叶澄的脸。 叶澄吊儿郎当:“好摸吗?” 究竟是自由自在地倚在床上,还是被绑在床上,叶澄不打算花时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只想好好看看他的恋人。 叶澄眼中倒映着季芳泽的模样。 这一世的季芳泽似乎还只是一个少年,身量有些单薄。尽管那些缠绕着叶澄,冰冰冷冷的气息告诉他,眼前的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但不知道是因为暖色的床帐,还是因为叶澄眼底无法掩饰的笑意,少年在他眼里,就连冰冷的表情都自带无限柔光。 季芳泽并不在意他的视线,他似乎对叶澄的脸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细细密密地,从他的眼睫,一直摸到他的唇角:“你来找我之前,就没人提醒过你吗,天魔是会吃人的。” 床上的青年没像季芳泽想象的那样,露出厌恶和恐惧的神色,而是笑意不变,就好像他对面的人不是什么混血的怪物,天魔的种子,而是他最珍爱的宝贝一样。 季芳泽轻声道:“你想说你不是来找我,只是路过吗?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怎么会?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原本躺在床上,宛如俎上鱼肉的青年,却一下子弹起,朝他猛扑过来。捆在叶澄手腕脚腕的无形绳索立刻缩紧,与他相抗,向后剧烈地拉拽他,可此刻叶澄爆发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季芳泽的估计。 季芳泽面色微变,立刻后撤,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瞳孔被越来越近的那人占满,最后再也没有其他事物的容身之地。那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就和刚刚降临在这座荒芜的山峰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他没有向后仰过去,而是被抵在了床头。 一阵隐约的香气从怀中人的衣襟处散开,落在季芳泽的颊边,是他刚刚就闻到的,当时却没能分辨出的味道。 季芳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有冰凉的刀尖或者绳索抵在他的咽喉,直接夺走他的命,他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是桂花的香气。华爻曾经给他送过一大把桂花枝。 季芳泽闭上了眼睛,认命地迎接着自己轻敌导致的后果,然后他感觉到自己颊边一软,阴影便退开了。 那人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这一番变故太快,等到一切结束,季芳泽才慢慢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从他布下的限制中短暂挣开,只是为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个事实让季芳泽的脑子“嗡”地一下,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混乱。床上的人似乎在说什么,但季芳泽已经彻底听不到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毒了,脸热得要命。尤其是刚刚被亲到的地方,简直像是火烧一样。 季芳泽猛地一挥袖子,屋内的灯光彻底熄灭,然后门被“砰”地关上了。屋子里只剩下叶澄一个人。 叶澄无辜:【怎么走了?】 009:【……可能是招架不住你流氓的手段。】 叶澄若有所思:【不过九哥,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一幕好像有点熟悉?】 【你说你耍流氓的那一幕?】 不,是被看不见的,像有生命的绳索一样的东西锁住,然后重重摔回床上的那一幕,好像有点熟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我怎么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季芳泽:不,你瞎说,你不是,你没有。 第89章 黑暗的房间里, 叶澄因为某种熟悉的感觉,陷入了沉思。 他做了这么多次任务, 也曾经很多次落入困境, 但是和现在情况最相似的, 也立刻让他想到的, 就是上一个世界,他因为降雨术而失去意识, 醒过来后发现被困。 他被困住的那三天,好像也是这样。四肢腰环都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如果他乖乖地待在床上, 只是活动一下手脚, 那他就摸不到什么触感,也不会有任何被压迫紧逼的感觉, 但一旦他想离开床,那些平常仿佛不存在的绳索,就会瞬间活过来,把他死死地拖回去。 和刚刚的感觉很像。 叶澄心想:不可能吧, 上一个世界,芳泽明明就是个普通人。而且这也说不通啊,如果那人是芳泽,为什么要好端端地把他锁起来?他家芳泽温柔乖巧, 可不像是喜欢搞这种“情趣”的人。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就被重新推开了。星光从敞开的门口漫进来,季芳泽背对着星光, 站在门口,挡出一片阴影。但叶澄的视线却不受黑暗的干扰,清晰地注意到了季芳泽脸上未褪去的薄红。 叶澄瞬间把之前的困惑给抛在了脑后,心想:真纯情啊。 如果是上一世的芳泽,哪儿会落荒而逃呢,恨不得立刻把他按住,趁机把条件提到天上去。 季芳泽转过身,合上门,也不点灯,就这么在黑暗中缓步走到床边,坐在叶澄身侧,也不说话。 叶澄也不知道季芳泽在想什么,他的侧脸在枕头边蹭了蹭,小声嘟囔道:“我们时间又不多,就非得这么傻乎乎地对着看,不能说说话吗?” 安静了片刻,少年的嗓音才在黑暗中响起:“不会,时间会很长。都到了这里,你还想走吗?” 叶澄一噎,解释道:“虽然我很想留下来,一直和你在一起,不过待会儿我恐怕真的得走。我有些事要忙,等我忙完了,再回来找你。” 那张符纸可顶不了太久,万一被人发现“叶璃”不在屋内,再结合今天夜里点星门的“盛况”……叶澄可不想因为他的私事,引发宗门大战。 话说完,季芳泽还没吭声,叶澄自己先皱起了眉:【我怎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009冷漠道:【对,一般渣男玩弄了纯情少女的感情,想跑路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季芳泽显然不像009一样受过众多“痴心女子负心汉”故事的熏陶,但是他也没被叶澄说动。他摸了摸叶澄的发:“你走不了。就算你能挣脱挟持我,你也走不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这个地方没那么容易出去。”季芳泽像是在摆弄一个心爱的娃娃一样,饶有兴致地将叶澄散落的长发,一一抚到后面去,“这里要进来难,要出去更难。” 叶澄怔了一下,他心里升起了一个让他有些难受的猜测:“你不知道怎么出去吗?” 尽管不知道叶澄能不能看到自己,季芳泽还是点了点头:“你不用来哄我,我自己也出不去。” 这个地方布着一层叠一层的星阵,那山下流动的引星海,作用不仅仅是好看而已。 叶澄心中刺痛,他开口还要说些什么,但季芳泽已经不耐烦和他说话了。季芳泽俯下身,学着叶澄刚刚亲吻他的模样,在叶澄脸侧一下下亲着,动作有些笨拙,但是却能轻易察觉到他的沉迷。 柔软的触感落在叶澄的额头,眼睛,鼻梁,脸颊,轻柔地像是雪花,一片片都落在叶澄的心上。 叶澄侧过脸,主动迎过去。季芳泽当时整个人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无师自通,撬开了叶澄本就不设防的唇齿。 宛如一场岁月的颠倒大梦。季芳泽像是沙漠中太久没有喝过水的旅人,一感觉到甘甜的那一瞬间,连神魂都感觉到明显的颤栗。 季芳泽模模糊糊地心想:或许华爻他们对他的忌惮是正确的,他可能确实是个怪物。天魔的血流淌在他的身体里,让他有着邪恶的本能。要不然,他这股想要把人吞吃殆尽的冲动又是从哪里来呢? 他身下的这个人,太具有诱惑力,比他吃过的所有灵果,饮过的所有甘泉,都还要让他生出渴切和占有的**。 黑暗之间,神魂颠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近乎力竭的渴望才渐渐感觉到满足,变成一种温柔和缓的亲密。 靠在季芳泽怀里,叶澄正感受着爱人的温存,突然感觉到手掌心一烫,打了个激灵。 是他留在屋内的那张符! 那些捆着叶澄手脚的绳索,似乎因为它们的主人就在叶澄身边,而对他放松了警惕,成功地让叶澄翻身起来,和季芳泽颠倒了位置。 叶澄捂着季芳泽的嘴,轻轻“嘘”了一声。季芳泽果然安静了下来。 一阵敲门声突然出现在屋内。但两人都知道,他们的屋外没有人。这声音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 叶澄平复了一下气息,沉声道:“谁?” 紧随着敲门声,是一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叶道友。” 叶澄想了想,还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不过也不必他问,门外人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何熙站在门外,看着心上人映在窗上的身影,心底有些紧张:“我是点星门十二代弟子何熙,前来告知道友,明日申时,点星门在纤凝台办宴迎客。” 叶澄应道:“我已知晓,多谢何道友。” …… 季芳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这个人是他捕获的猎物,他应该拥有生杀予夺的处置权,但是现在,他的猎物却堂而皇之地压在他身上,还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和他一听就心生厌恶的人在那里絮叨个没完没了。 就好像他真的能去参加明日那个该死的宴会一样。 就好像自己有多见不得人似得。 可季芳泽又想了想,他可不就是见不得人吗? 季芳泽感觉到某种剧烈的愤怒和酸楚从心底涌出,一口气蔓延到他的牙关处。 就像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的父亲从不许他离开这座山峰,并不仅仅像他说的那样,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也同样是对自己的忌惮和提防。 这种感觉,大概是委屈吧。 感觉到唇边温热的血肉,季芳泽很想重重地咬下去,但他张开口,最后落下去的力道,却比刚长乳牙的傻兔子,还要轻上三分。 而被他咬住的年轻人,轻轻怔了一下,却没有愤怒和不快。黑暗中,青年的眼睛格外明亮,里面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全是温柔的情绪。 叶澄一边应付着符对面的人,一边又气又笑地把季芳泽的嘴揪起来,捏成小尖嘴的形状。 都换了三辈子了,怎么咬人的毛病还改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小,我明天给大家双更补偿!晚安! 第90章 黑暗中, 两人上下交叠在一起,这姿势太过暧昧贴近。季芳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青年每一下悠长而平稳的呼吸, 看清楚他每一根细长而弯曲的眼睫。 叶澄手心滚烫的触感渐渐消退, 这说明那间屋子外的人已经离开了, 那张符暂时安静了下来。 叶澄松开捏着季芳泽嘴巴的手, 敲了敲他的额头:“都多大了,还咬人?” 明明在刚才, 愤怒和酸楚快要溢出胸膛,可当叶澄的视线回到他身上,那种不甘就又变得可以忍受起来。季芳泽突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叶澄, 于是翻了个身, 把身上的人“倒”下去,自己埋在枕头间, 嘟囔道:“反正你也出不去。和他废话做什么。” “谁说我出不去的。” 季芳泽却显然不信,眼中流露出一点讥讽:“那你刚刚还问我做什么?” “出门跟领导请假是必要程序嘛。”叶澄将他的白眼看了个正着,于是去掐他脸,“小孩子要开开心心, 蠢乎乎的才可爱,不要一天到晚愤世嫉俗,横眉冷眼的。” 季芳泽不太高兴,含糊道:“我不是小孩子, 我已经几百岁了。” 季芳泽知道,山间景色一轮回,便是一年过去了。 叶澄感觉到自己舌下漫开的苦涩, 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季芳泽的头:“我到时候带你出去玩啊。” 叶澄还记得,季芳泽之前摸着他的脸,眼中无法掩藏的好奇和陌生。如果芳泽说的是真的,他已经过了几百年,那他现在这种言行举止间的幼稚和好奇,显然是不应该的。 除非他生活经验匮乏,极少与外人接触。 叶澄一直提起出去的事,似乎触怒了季芳泽。季芳泽坐起身,背对着叶澄,语气冰凉:“你若想走,就试试看。只是我要提醒你,你一旦碰到外面的星阵试图离开,立刻就会有人收到消息。而点星门绝对不会让见过我的人活着离开。你若能胜过他们所有人,刚刚也不会着急要躲起来了。” 季芳泽抿了抿嘴,稍微放轻了语调:“你留下陪我。我不让他们伤害你。” 叶澄拉着季芳泽的袖子坐起来,像他过去习惯的那样,顺势趴在季芳泽的背上。季芳泽现在身量还未彻底长开,仍有些青涩和单薄,但叶澄却没有任何欺负人的心理负担。 “我对你,对点星门都没有任何恶意。” 叶澄实在很了解,他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如今并不熟稔,就算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季芳泽也不会真的相信他。所以他只是亲了亲季芳泽的头发:“明天见。” 再拖一会儿,天空的夜幕就会渐渐褪去,露出浅浅的鱼肚白。他必须得走了。 等到他再一次次过来,芳泽就会慢慢相信,这个人不是骗子。等到折桂宴结束,或许他就可以将芳泽偷偷带走。不管有什么隐情和难题,他总能想出办法的。 上一个世界他毫无还手之力,是因为他在那人的魂域,身边所有主神和系统的力量又都被剥离。如今芳泽比起上世界那人,却显得生涩很多,想真的困住叶澄,还是稍差了一些。 季芳泽猛地伸手去抓叶澄,但刚刚还在他怀里,乖乖随他摆弄的人,却仍然化作青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季芳泽茫然地坐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床铺。片刻后,他突然站起身,快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这座山上明明布满了一叠又一叠的星阵,不可能那么容易出去的。就连陆景林,都必须靠华爻带路,才能进出这里。 在哪儿呢? 刚走到院外不远,季芳泽的脚步猛地止住了。他慢慢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站在树下的青衫男子。 两人沉默着站了很久,最后季芳泽先开口:“父亲,你没走吗?” “我走了。但是我觉得不太对,所以又折了回来。”华爻的嗓音哑地厉害,借着星光,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学会了天魔隐,是不是?” 是血统极高的天魔才能修行的秘术,可以躲避比自己境界高很多的修士的神识探测。 “天魔”二字一出,空气中原本因为夏季,而稍有的一点暖度也跌至冰点。季芳泽没说话。 华爻强忍着心中的暴怒:“是谁教你的?” 在这件事面前,甚至刚刚来过的人是谁,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季芳泽耸了耸肩。尽管已经想过无数次,但真的面对这一幕,还是觉得非常可笑。他也真的笑出了声。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没人教过我,自然而然就会了。或者说,是我体内流的血,”季芳泽甚至故意加重了这字眼的分量,“你憎恨的‘天魔’的血,教会我的。” 季芳泽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和华爻也有过温馨和睦的时光。他小时候也不太爱说话,不会像别的幼崽一样,对父母撒娇亲昵,但他也曾真心敬慕依赖这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 是从某一天,他脑海里突然有了某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所以他去问自己最信任的父亲,什么是天魔。是从华爻明明什么也不教他,尽量将他与外界环境割裂,但他还是渐渐懂得了很多,华爻所不希望他懂的东西。 季芳泽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哪怕在他孩童的时候。所以他就渐渐变得更沉默,小心隐藏起那些自己“不该”学会的东西。 他假装不知道,那些一年比一年复杂的密布星阵,是为了防备谁。他假装自己看不懂华爻眼底与日俱增的痛苦和猜疑。 他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本来也不想出去乱走,不喜欢和人接触,讨厌吵吵嚷嚷的环境,这里住着也还好。但今夜,他不知道为什么,前所未有的绝望和疲惫席卷了他,终于觉得再也忍不下去了。 季芳泽勾了勾嘴角,展现出截然不同于往常的尖锐:“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那些血就流在我的血管里,就算你再怎么不承认,再怎么粉饰太平,也改变不了这件事!你的儿子,是你和一个天魔生的!” “我愿意被你们生下来吗?我愿意做一个,不被任何种族接受,然后一辈子都要被自己父亲锁起来的杂种吗?!” 看着华爻眼底的震惊和刺痛,季芳泽靠在院墙上,语气中满是疲惫:“父亲,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如果你这么害怕我,忌惮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让我们都解脱吧。” 他终于承认,他已经厌倦了这里,厌倦了这些闭着眼都能描摹出的石棱和枝丫,厌倦了这些一天天,一年年安静流转的漫天星辰。 季芳泽想起今夜掉落的那颗“星星”。 他想到有那个人的地方去。 …… 叶澄的身影从季芳泽的手边消失,等到再次凝聚成实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叶澄撕掉了床头那张已经作废的符纸,然后,那个一直规规矩矩映在窗纸上,打了一晚上坐的身影,就伸了伸懒腰,然后躺下了。 叶澄胳膊枕在脑后,摇头晃脑:【太可爱了吧。亲一下都脸红。】 【你还能要点脸吗?】 这一世的季芳泽,虽然说是活了几百年,但好像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我只是亲了一下他的脸。】叶澄极力为自己辩解,【后面那种,是他先亲我的。】 【他那一看就是在学你!】 叶澄却不认同:【如果刚开始亲他的人换成别人,比如说,比如说换成苏云落!难道芳泽也会这么回过去亲他吗?】 009竟然觉得叶澄说的该死的有道理。如果换成别的人,季芳泽大概根本不会为他遮掩,直接就交给点星门了。 叶澄在季芳泽那里,从来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找回季芳泽的喜悦慢慢褪去,叶澄喃喃道:【我以为他会一直过得很好。】 其实没什么依据能证明这一点,但过去的叶澄却非常笃定,就好像有谁给他保证过一样。他知道季芳泽会过得很好,家庭美满,宁乐平安,虽然身体可能有些虚弱,但终归会慢慢好起来。 所以,虽然一直找不到人,虽然也很想念,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心和不安。他从没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平常提起和季芳泽命运相关的话题,009总是不说话。叶澄心里也有猜测,并不去为难009,只当自言自语。 009这次却没有装死,它很小声地告诉叶澄:【其实这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可能会很晚,莫等,明天早上看。谢谢之前给我捉虫的小天使。如果大家发现我里面有错别字,有断句,欢迎提醒我啊。 晚安。 第91章 桂花小小的, 一朵朵挤在一起,变成一簇簇的轻黄璀璨, 藏在绿叶间, 虽然不似桃李般明媚夺目, 但也自有一股风流意态。 纤凝台就在这一大片桂花林之间, 桌案一张张错落地摆放着,桂花瓣偶尔被风吹着, 飘落在案上杯中,连杯中清淡的酒,都多了几分口齿生津的甜意。 众人坐在席间, 纵然是谈笑也克制矜持。但那些年纪不大, 跟来见世面的小弟子,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向某一个方向屡屡飘去。 修真界有不少后天改善相貌的方式, 所以在座的诸位还真没有长相不好看的。但长相中上,和极致的美貌盛宴显然是两回事。 蓝色宫装的少女,皓腕如同霜雪,正执酒壶微曲, 清澈的酒水流入杯中。儒雅俊逸的少年,手中拿着折扇,对着所有看过来的人微笑点头。那一处席位上,足足数十人, 各有不同,都是世间难见的颜色。 但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中间席位的青年。他似山间雪, 又似云中月。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让人恨不得粉身碎骨,为他将眼中的冰雪融化。 叶澄将杯中的酒饮尽,轻轻按住杯口,对执壶的巫兰双摇了摇头:“不必了。” 巫兰双无视了画江临眼中“给我倒一杯”的提示,随手将酒壶丢给他:“师兄是担心明日的对手吗?” 明日便是折桂宴的第一场对决。 叶澄当然不是在担心这个。别的行不行另说,打架这种事他从来不带怕的。他在思考,为什么华爻没有出现。 折桂宴虽然只是年轻弟子间的比试,但能来参加的,都是各门派最杰出的苗子,比试结果具有极重要的意义,各门派的重视自然不言而喻。合欢宗光随行的长老都来了三个。 可以说,折桂宴是在修真界举足轻重的盛事。 这样一场各门派齐聚的盛事,第一日正式的宴席,点星门最上面的那张椅子坐的却是陆景林。点星门解释说,掌门昨夜观星有所感悟,去了点星峰的机关塔闭关。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毕竟点星门的力量从星辰而来,从来就神神秘秘的,其他人也不太能搞得懂。 可叶澄却没办法安下心来。他总觉得华爻的缺席可能和季芳泽有关。 清溪也看出叶澄的不安,传了密音入耳:“师兄也察觉到这次折桂宴不太对了吗?” 叶澄微怔,嘴唇微动:“如何不对?” 叶澄素来不和其他门派的人走近,这些天又一心都扑在找季芳泽上,但凡出门必定侦查地形,还真没留心过最近的气氛如何。 清溪也不是很确定,有些迟疑:“我总感觉,点星门有点紧张过度。” 清溪不同于之前一直“闭关”的叶澄,他从小就在合欢宗众人的照料下长大,之前也跟着年龄更大的师兄师姐参加过折桂宴,只不过这回是第一次以参赛弟子的身份来而已。 折桂宴确实要紧,可点星门在名门正派中也是有名有姓,承办折桂宴少说也得十回八回了,本该熟门熟路,泰然处之才是。 叶澄突然就想起昨夜他偶然遇见的,同样夜探点星门,然后被杀的那几个人。 昨夜和芳泽久别重逢,又没多少相处的时间,叶澄难免被冲昏了头脑,没有仔细追问季芳泽的具体处境。但他当时躲在屋子里,听华爻对芳泽说的那句“爹爹走了”,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再加上那人喊的“你们掌门和天魔主不清不楚”,结合芳泽口中隐约提及的“天魔”二字,叶澄隐约想到了一个可能。 换做别人,可能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或者哪怕是想了,也会无比震惊和不可置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可叶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很自然地接受了华爻和天魔主相恋,生下了季芳泽这件事,所以也明白了为什么点星门要这么藏着掖着,如临大敌。 这可比什么正道大侠与魔道妖女相恋,要严重太多了。 叶澄想起昨夜那几个人,慢慢捏紧了酒杯。 当然,他并不是站在点星门这边,觉得华爻这样对待芳泽是正确的,但至少点星门是不会伤害季芳泽的人身安全。可那几个夜探点星门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就不好说了。 无论那背后的人,是极度憎恨恐惧天魔,还是想要借此打击点星门,芳泽都是首当其冲啊。看来这场折桂宴是很难太平结束了。 叶澄抬头,正好迎面对上高座上陆景林的视线。无论从主客,还是问道先后的角度,叶澄都该主动给人家示好。于是叶澄淡定自若地对陆景林点了点头。 陆景林坐在高位上,表面正襟危坐,举止得体,但实际上恨不得现在就动用星阵,长出八百只眼睛,好好地观察一下在座的人,想把那个在背后使坏的人或门派找出来,防备他们的发难。 宴会结束的那一刻,陆景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深刻体会到自家师兄这些年的痛苦折磨。 陆景林回到内山,已经有长老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了:“查出来是哪个了吗?” 陆景林摇头:“实在看不出来。昨夜我是靠桂花香闻出灌木丛有人的,可客人住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桂花。人人都带桂花香。至于功法,被抓的那几个,用的都是烂大街的功法。至于那个练虚境,我根本认不出他的路数。人人看着都不像。” 陆景林又问:“师兄呢?出门了吗?” 长老们摇了摇头:“你自己去看吧。” 陆景林实在放下不下,敲响了华爻的门:“师兄。” 片刻后,门被打开,华爻出现在门后,面容明显憔悴了很多。华爻示意他噤声,转身将门关好,才开口:“芳泽睡了。” 陆景林有些意难平:“那小崽子过的倒是滋润。” 想不理人就不理人,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他师兄这些年就过得容易吗?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把襁褓里的孩子带大,还天天害怕儿子变成反社会。可怕的是,他确实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越来越像反社会。 华爻揉了揉额角:“今日宴上如何?” “没找到什么线索,”陆景林连忙安慰他,“但也没有人发难。” 华爻却没什么高兴的感觉,他扯了扯嘴角:“我们都知道,早晚的事。” 既然那些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昨日又将话说的那么明白,显然是已经有了七分把握,一定会在这场折桂宴上闹出来。 “让问之今晚来找我吧,我带他进机关塔。”华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回了陆景林将要脱口的拒绝,“长老们也同意了。” 陆景林气得浑身发抖:“当初是你非要死皮赖脸做这个掌门的吗?!这还没出事呢,就急着和你撇关系?” 点星门这个地方,就像每一个修行宗门一样,极重个人天赋。华爻是点星门近千年来天赋最杰出的天才,唯一被引星海承认,允许登上机关塔第九层的人,这些年为点星门引下了无数星辉之力。 换做别人,点星门绝不会同意藏匿“天魔之子”。 华爻却不像陆景林一样愤怒,他甚至还能带着往日那有些无奈的笑:“应该的。他们总要为宗门考虑。” “景林,我也累了。昨日芳泽说,他受够了,其实我也受够这样的日子了。”华爻仰起头,看着那片陪伴了他一生,也禁锢了他一生的星海,轻声道,“是死是活,是绝境还生,还是身败名裂,都直接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修仙真的要猝死了,原谅二更稍微有点短小吧,晚安。 第92章 华爻送走了怒气冲冲的师弟, 看着那写满了“义愤填膺”四个字的背影,失笑着摇摇头。 多少年了, 还是这幅模样。可能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妥协和隐忍吧, 不像他, 早已经在无休止的命运嘲讽中认命了。 华爻转身回到屋子里, 竟对上季芳泽的视线,不由微怔。 屋中有一个巨大的池子, 里面的水清澈见底,看不出来任何威胁,可沉浸其中的季芳泽却脸色苍白若纸, 甚至唇色都像消失在那片苍白中, 唯有长眉和眼睫如同泼墨。 华爻走到池子边坐下:“疼得厉害吗?” 季芳泽的声音很虚弱,断断续续的模样:“好, 好了吗?好了的话,我什么时候,回山上去?” 华爻柔声道:“以后不回去了。芳泽不是还没去过点星门以外的地方吗,爹爹带你去看看吧?” “不。”不等华爻开口, 季芳泽已经闭上了眼,“你可以杀了我,不忍心的话,就放我出去自生自灭。我不会乱说。” 尽管华爻从不和他说外面的事, 可季芳泽也隐约察觉到了最近的局势。如果没有的话,谁也没办法空口白牙去污蔑点星门的掌门。而季芳泽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 华爻安静了片刻, 轻声道:“我不会那么做。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不得已的负担。你是我收到最宝贵的礼物,是一颗小星星。” 华爻从不主动和季芳泽提起他的母亲,仿佛那是他最痛恨的污点,今日却一反常态。 季芳泽睁开了眼睛:“她是什么样子的?” “很温柔,很美,眼睛亮得像星星。”华爻有些陌生的回想着,已经过去太久了,他太久不敢想起曾经刻在心上的身影,仿佛连回忆都成了一种不能承受的背叛和痛苦,“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应该刚从北境出来,对什么都好奇。” 华爻的话听起来有些干巴巴的:“她其实不吃人,也不会主动攻击伤害别人。” 她看上去就完全像是一个天真无邪,温柔善良的少女。可他们之间的仇恨决裂并不因为这点而有所缓解。 她不吃人,但她的同族要吃人,她喜欢人间风物,但她的种族满心都是侵略。 她只会站在她的同族这边。华爻也一样。 华爻摸了摸季芳泽的头:“我从不后悔在战场上杀了她,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将你养大。我之前,心态不太好,把很多压力转嫁给你,是我的错。” 季芳泽不自在地偏了偏头,避开华爻的抚摸:“我能回去山上吗?” 虽然觉得昨天那人是骗子,但还是想着,说不定那人真的会回去找他…… 华爻温柔而不容拒绝道:“不能。太危险了。” 季芳泽恹恹地翻了个身,拒绝再和华爻说话。 …… 桂花林间,一行人从小路缓步而来。 本来尚算安静的人群中,开始有窃窃私语声。 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容貌出众而备受年轻弟子的关注,当叶澄在擂台上一剑击败五行宗那位少年天才继承人,“叶璃”的名字一夜传遍了各个门派。 众人终于意识到,虽然身处合欢宗,但这个人并不是依靠相貌才坐到掌门大弟子的位置上的。他有着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相貌的天赋与能力。 所以叶澄突然发现,他本来就习惯了的示好和暧昧,突然变得更猛烈起来。 叶澄走到席位处,注意到这次合欢宗临近的座位旁,竟然坐着陆问之。在几位长老的暗示下,合欢宗众人非常手疾眼快地将其他座位一占而空,将和陆问之紧挨着的座位,留给了叶澄。 叶澄:“……” 对上叶澄的视线,陆问之很无奈地笑了笑。 这可不是他安排的。自从叶澄上次明确拒绝了他,陆问之就再没有刻意接近过叶澄。这次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位“热心”的同门或长辈自作主张。 叶澄无语了片刻,就坦坦荡荡地坐下了:“多谢。” 其实叶澄知道,这次他来到点星门,陆问之明里暗里帮他挡了不少人的打扰。无论为了什么,叶澄还是很感谢陆问之的这种善意。 陆问之见叶澄并没有误会,也松了一口气。 当初一见钟情的惊艳,因为渐渐了解到这人隐藏的温柔和善良,开始转变为心动,再到现在被拒绝,最后变为释然和纯粹的欣赏。陆问之觉得,就算没有缘分,其实和叶澄做朋友也挺好的。他并不愿意再因为自己过去的心意,再给叶澄造成什么困扰。 今日的对决没有合欢宗的人上场,叶澄和身边的陆问之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因为谁也没了心头的负担,反而颇为投契,就像一对交好的朋友。 说话的间隙,叶澄低头去喝水,从白玉杯壁映射的景象中,看到一双凝视的眼。 那视线倒并不阴森或满怀恶意,但看了却让人格外不舒服,像是一种时刻紧随的窥探。 那是苏云落的眼。 叶澄心头一动,突然问道:“单从性格来说的话,问之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其实有些暧昧,尤其是从过去曾喜欢的人口中问出来,但因为叶澄问得坦荡,陆问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陆问之想了想,有一点不好意思:“只说性格的话,因为我这人比较无趣,所以可能会喜欢热情大方一些,爱笑又爽朗的人吧。” 叶澄的视线落在擂台对峙的剑修身上,状似不经意:“我身边很多人喜欢,说话细声细气,善良柔弱的性格。” 陆问之点了点头:“哦,那是挺好的。” 很礼貌的一种反应,完全看不出什么感兴趣的迹象。 叶澄直觉陆问之并没有说谎。如果单从这些话来说,很显然叶璃本身的性格更符合陆问之的择偶偏好,而不是苏云落。 叶澄在恋爱脑,找季芳泽的同时,也并没有将任务抛之脑后。他一直在仔细寻找飞升的线索,以及观察苏云落的举动。 上一辈子被苏云落撬走的好些人,这辈子也一样在追求拥有叶璃相貌的叶澄。但这辈子,无论是青炎宗少主,还是其他几个人,包括陆问之,苏云落都没有要主动接近的迹象。 无论是叶璃上辈子的记忆,还是叶澄现在的观察,都证明了一点,苏云落只对“叶璃”已经“拥有”的东西感兴趣。 当“叶璃”不再喜欢,接受那些人,那些人也就对苏云落失去了意义。 可万事都应该有一个动机,叶澄回忆了一下,并不觉得苏云落是恨叶璃。 叶澄的眉头微微皱起:【九哥,青炎宗的少主,就是之前叶璃的第一任恋人,是不是最近在追苏云落?】 【好像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澄却没回答它,而是继续没头没脑地问道:【陆问之是叶璃的第几任恋人?】 【第六任?】 叶澄的语速极快:【其实苏云落刚到合欢宗的时候,就经常找叶璃要东西。比如说,找叶璃用过的基础功法。都是些不要紧的小玩意儿,叶璃也没在意过,就直接送他了,并且因此以为苏云落这个小师弟是格外喜欢他,后来也慢慢送他一些比较珍贵的礼物。所以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如果我们猜的没错,苏云落一直在试图“夺走”叶璃的东西,而这种过程,是从易到难的。】 从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到更珍贵一些的东西,从有些偏好喜欢苏云落类型的青炎宗少主,再到原本不喜欢苏云落的陆问之。 【苏云落可能有一种能力,就是夺走叶璃的东西。而随着他一次次成功,他的这种能力就会越来越强。】叶澄轻声道,【到最后的时候,就可以鸠占鹊巢,夺走一些在我们看来很难被夺去的东西,比如说气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到了十分钟,又没有肥章,你们可以开始打我了…… 第93章 随着擂台之上的对决渐渐步入正式, 弟子间的窃窃私语已经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就连陆问之也下意识将脊背挺得更直, 专注地看向擂间。 经过几轮筛选, 留下的每一个人, 都可能成为自己下一次擂台上的对手。 叶澄的视线随着众人一起, 注意力却放在和009的交谈上。 009:【虽然你的猜测听起来有点道理,但你怎么确定, 苏云落从叶璃那里夺走的是气运。说真的,夺人气运这种事虽然不是做不到,但也太罕见了些。】 气运是个很玄妙, 说不清楚的东西。 世间从来不缺少天赋与刻苦并重的天才, 但却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有人根本来不及起航, 有人夭折在半路,也有许多人能一路登峰,无限地接近心中向往的目标,但最后真正成功的, 却只能有一个。 很多故事的主角,为何总能逢凶化吉,绝地还生,正是因为他们身上拥有“创世者”所给予的气运。 叶澄:【因为这次我接到的主神任务是“凭借刻苦修行, 重新打通飞升之路”。】 【重新打通一方世界崩塌的飞升之路,让天地灵力重新流转,这样的功德, 也只比救世差一点点而已。老大发布的任务虽然又多又杂,但总归来说,老大不会让自己手下的任务者,去抢原本属于任务世界土着的功德和机缘。】叶澄轻轻转动手中的玉杯,【所以当我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就怀疑苏云落有点不对。我原本以为是采补。毕竟那些叶璃的前恋人,脑子和品味先不做评价,天赋和修为都很不错。】 【为什么是原本?我觉得有可能啊!上辈子苏云落身边围绕的,都是各门派备受看重的核心弟子,可能就是他采补了那些人,在他飞升之后事发,合欢宗才会陷入危机!】 【但这样的话就解释不清苏云落对叶璃的执着,总不能只有叶璃喜欢过的男人,才有采补的价值吧?】叶澄微微蹙起了眉,【况且九哥,你不修仙,所以不能理解飞升之路对修行界的意义。如果现在苏云落宣称,他靠采补可以重建飞升之路,搞不好苏云落能直接在修真界公开选个秀。】 如果是这样,可能其他门派会有心结,但也绝不会到了“宗门陷落,永坠恶名”的境地。 【可照你这么说,就算苏云落有特殊的能力,抢走了叶璃的气运,取代叶璃成为了那个飞升的人,也照样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合欢宗会陷入那样的处境。还不如刚刚的猜测呢。】 叶澄叹了一口气:【所以说肯定还有我们没想到的地方。】 这并肩而坐的半个下午,并未像陆问之想象的那样尴尬。正相反,陆问之发现,当他不再追求者的态度对叶澄,而是像朋友一样和叶澄自然地相处,是一件相当愉悦的事。 擂台结束,众人散去,两人并肩走在桂花林中,一同离去。陆问之好奇道:“我看叶兄这两日似乎开怀了许多,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陆问之是个很体察入微的人,虽然他这位新收获的朋友为了躲避殷勤,一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但陆问之还是察觉到叶澄这两日与先前的不同。 像是整个人都从过去的焦虑和紧迫中舒展开了。 叶澄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一丝愉悦:“我找到人了。” 陆问之微惊:“真的在点星门?” 点星门有那样的人,他却完全没有印象吗? “是。”想起之前陆问之对他的提醒,叶澄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找人,不会做出有损点星门利益的事。” 陆问之并未将他仍在寻找季芳泽的事告诉其他人,既然对方以诚待他,叶澄自然也要以诚相待。 陆问之笑了笑:“我信叶兄。” 009感慨:【这孩子也太好骗了。】 叶澄反驳:【我没骗他啊。】 他真的不会伤害到点星门的利益,不过可能会有点,只有一点点,伤害到他们掌门的私人感情而已…… …… 山间的水涧边,季芳泽安安静静地坐着。他的手指垂入水中,指尖不时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将这一池小小的水面,变成一个运行的星阵。 点星门拥有各式各样的星阵,现在季芳泽施展的这一个,叫“星见”。 点星门那些像装饰一样无处不在的星芒,在“星见”的施展下,会成为施术人的眼睛。 自从那日夜里,将陆问之带入机关塔,华爻像是彻底放下了心结。他不再用星阵将季芳泽锁起来,不再让季芳泽去饮用或浸泡驱魔水,甚至在季芳泽说,自己想四处看看点星门之后,华爻将“星见”教给了他。 如今的华爻,简直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迫不及待地去补偿季芳泽。 季芳泽毕竟是刚开始学点星门的法术,只能驱使那么一两颗星芒,看看点星门的一个小角落。但这似乎已经让季芳泽足够满足,这几天都一心沉浸在这个法术里。 华爻走到季芳泽身后,柔声问他:“芳泽在看什么?” 他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笨拙地尝试着去了解季芳泽的生活。 季芳泽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平静无波的水面便泛起一丝丝的涟漪,有景象浮现其上。 华爻顺着这一幕看过去,最先注意到了陆问之,笑道:“这是你陆师弟,景林的侄子。” 说完,华爻才留意到和陆问之并肩行走的叶澄。华爻突然想起,当初去“七月”打听季芳泽的,正是这个叫“叶璃”的人。 华爻轻声问道:“问之身边的那个人叫叶璃,是合欢宗的掌门弟子。芳泽认识他吗?” 季芳泽眼睫微垂,看着水幕。 这好像是一片桂花林,只看那些枝头的深黄浅黄,就能想象到林间此刻的暗香浮动。两个相貌极好的青年,一个清冷,一个温润,并肩在桂花林间走着,不时有桂花瓣落在两人的衣袖间。在这一处小小的水镜中,形成一种外人难以插入的和谐氛围。 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那个美得惊心动魄,但神色清冷的青年,突然就弯了一下嘴角。那表情并不如何夸张生动,但他眼中流露出的温柔和喜悦,却是那样真。 季芳泽猛地挥手,搅散了那一池静水。他站起身,冷冷道:“不认识。” 他才不认识这个骗子。 在他面前,不是真的脸,也不是真的姓名,说出的话,也没有一句真的。 不是说,白天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要去打架吗?这是打架的样子吗?明明一天都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 骗子。 …… 夜深人静,叶澄心里哼着歌,走到两人约好的地点,意外地发现那里没有人。 平常都是季芳泽比他早到的。 叶澄也没多想,毕竟他知道,季芳泽每天是背着华爻出来找他的,说不定今天华爻在芳泽那儿多待了一会呢。叶澄找了棵枝叶茂密的树,爬到枝头,一边吹着夜风,一边眺望着等待自己的恋人。 季芳泽一下午都看着叶澄和那个陆问之说说笑笑,心里委屈,本来不想来,但想想又不太舍得,便在不远处的拐角磨蹭了一会,眼看着马上要到约好的时间,才拐过来。 谁知等他到了,却发现树下空无一人。 季芳泽一懵,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星辰的轨迹,还没超过约定的时间啊。 难道,已经走了吗? 季芳泽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该生气,又有点懊悔。他盘腿坐在树下,刚想好好冷静一下发热的脑袋,就再次被一颗喜欢“从天而降”的“星星”砸了满怀。 叶澄趴在人家身上,忍笑道:“喂,明明早就到了,在那边转什么呢?” 季芳泽没想到被叶澄看了个正着,顿时羞恼:“我每天都等你,你等我一会儿怎么了!” 叶澄举手投降:“等等等!天荒地老我都等!不过就算罚我等,也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季芳泽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没理由。” 你自己白天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两人拉拉扯扯地拌嘴,像是一对在一起生活了无数年,还是小孩子气的伴侣。 星光下,叶澄看向季芳泽的侧脸,只觉得满心都是温柔:“芳泽,等这次折桂宴结束,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季芳泽微怔,不去看叶澄,而是抬头看星空:“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我不是说带你出去玩吗,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如果哪里都不想去,我们就折一条树枝抛起来,指向哪里,就往哪里去。” 这个世界里道法横行,如果精打细算的话,积分也勉强够用。他可以用“叶璃”的身份长期闭关,然后用自己的身体,编造一个新的身份,陪在季芳泽的身边。 反正他孤身一人,也不怕连累谁。等到他将任务的所有谜团解开,设法避开合欢宗的危机,再用“叶璃”的身体选择飞升,就可以了。 季芳泽轻声道:“我会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 虽然那日和华爻争吵,可季芳泽心里也清楚,他拖累了华爻良多。如果没有他,华爻应该是云淡风轻,意气风发的模样。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不得不因为“父亲”这两个字的责任,而变成今天疲惫不堪,在深渊边摇摇欲坠,随时会一无所有的模样。 叶澄吃吃地笑起来,亲了一口季芳泽的侧脸:“那可真是全天下最甜蜜的负担。我能申请背上吗?” 季芳泽握紧了手:“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迟到了,对不起。【垂头丧气】 晚安鸭。 第94章 到桂花真正要开的季节, 折桂宴也渐渐进入到了尾声。 大多数宗门的弟子已经结束了此次折桂宴的比试,所以一扫之前的紧张气氛, 每天除了看打擂, 八卦一下最终谁会夺魁, 就是兴致勃勃地在点星门境内乱转, 沉浸在公费旅游的快乐当中。 桂花树依偎的小轩窗下,叶澄正坐在榻上, 慢悠悠地擦自己那把剑。合欢宗众人挤挤攘攘地或坐或立,都在这间屋子里。 明日是最后一场对决,叶澄对剑宗飞霜剑仙的关门弟子。 公认的战力第一的门派中, 战力第一的青年弟子。 长老紧张地连辫子也不梳了:“你明天还是用剑吗?” 叶澄点点头。 他确实会不少武器, 但剑仍然是他最得意,也最喜欢的那个。 另一个长老揪了一下飘逸的胡子:“人家是剑宗弟子, 咱跟人家比这个,会不会有点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啊?我们是不是也该发挥一下咱们宗门的特长?” 虽然大家早就知道,自家掌门大弟子战力卓越, 在宗内委实是个百年无一的天纵奇才,但合欢宗并不是以战力而着名的宗门,自家的天才放到外面是个什么水平,众人就有些没信心了。谁也没想到, 叶澄竟然能在折桂宴走到现在,距夺魁只有一步之遥,难免有些紧张过度。 画江临有点好奇:“咱们还有特长?” 合欢宗不是一直都吃吃喝喝, 玩玩乐乐,谈谈恋爱,泡泡美人吗?打架的时候信奉“打不过就跑”的终极原则。 “倒霉孩子说什么呢!”长老慈爱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狗头,“当然有了!我们宗门过去的幻术可是一绝!” 清溪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们打算让大师兄上台去用媚术吗?” 众人想象了一下,实在很难将白衣蓝霜,神色凛然的青年和媚术联系在一起,纷纷露出了愁眉苦脸的表情。 “嗡”地一声,叶澄将长剑入鞘,露出了一个让众人看了就想打哆嗦的浅笑:“比剑或许还有胜算,用媚术,是想让人家一剑把我的头削下来吗?” 巫兰双见状,连忙缓和气氛,她依恋地坐在叶澄身旁:“师兄若是夺魁,可想好要什么了?” “诶对,点星门可有不少宝贝。” 折桂宴魁首的彩头不同于其他九人。魁首可以向每届折桂宴的举办方,提出一个要求。尽管这个要求限制颇多,不能超出举办方的能力范围,不能,但仍然弥足珍贵。 “早就想好了。”叶澄站起身,将这群闲着没事干,就知道捣乱的人赶出去。 苏云落走在最后,等众人都出去,突然回头笑道:“原来师兄也会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我有时候真觉得,对师兄来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不被放在心上一样。” 不管眼前这个人,冷清到底是真性情还是伪装,苏云落都必须承认,他确实是个防备心重,**也相当寡淡的人。被他划分为自己的“所有物”的东西实在太少,让苏云落也不免感到某种无处着手的沮丧。 “我又不是石头,自然也会有喜怒哀乐,有在乎的东西,有在意的人。”叶澄的嘴角垂下去,眼中的冰冷第一次展露无遗,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留给苏云落,“对我而言,如果真的是很重要,放在心上的存在,谁敢来抢,我就会直接把他的头削掉。” …… 擂台之上,剑光交织,如同狂风,又似飞雪。看台上修为不够的年轻弟子,几乎看不到台上两人的身影,仅仅因为那交锋的凛冽剑气,就喘不过气来。 当等到风停下的那一刻,擂上两人的身形崭露在青天之下,看台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尽管他们都知道,合欢宗的叶璃一路决胜,实力非凡,但亲眼看见这一幕,众人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看台上,两人相对而立,容色绝世的青年手中持剑,剑尖抵在另一人的咽喉处。另一人的剑已不知何时脱手,就插在不远处的擂台上,发出“嗡嗡”的声响。 叶澄撤回长剑,向对手行揖礼:“承让。” 一直沉默如同石头的黑衣青年终于开口:“你该来剑宗。” 叶澄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未对这番话做出任何回应。他快步走下擂台,一阵风将他的衣袖吹起,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吹得鼓鼓的,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他心想,终于结束了。 折桂宴之后,他可以单独找华爻谈谈,提出将芳泽带走。 当然,芳泽很珍贵,很重要,无论是在他眼里,还是在华爻眼里,绝不是一个折桂宴魁首“彩头”就能决定他的来去。只不过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由头。 反正,芳泽也会向着他。 华爻可能会有一点生气,不过他们可以偶尔回来看看空巢的老父亲嘛。这样华爻也可以继续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点星门掌门了。 战局已定,华爻从看台上站起来,刚要开口,就被一个男声打断了。 “等一等!” 叶澄随着众人的视线,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微微皱起了眉。 那个站起来的男人,是青炎宗的宗主。之前青炎宗的宗主曾为了把他的傻儿子提溜回去,去过一趟合欢宗,叶澄和他见过一面,绝不会认错。 但叶澄也记得很清楚,青炎宗宗主并不在来客的名单上。 华爻的眼神像是一摊古井无波的水,只是微微扬起嘴角,像是讥讽:“青炎宗宗主倒是好兴致,来点星门这种小地方,竟还隐姓埋名吗?” “点星门可不是什么小地方。”青炎宗宗主摇了摇头,“折桂宴是所有宗门的大事,我也不愿打扰。可现在折桂宴结束,有些话,就不得不拿出来讲讲了。在座诸位,门派云集,正好可当见证。” 华爻袖子一甩,语气似冰:“请。” 青炎宗宗主叹了一口气:“事关重大,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还是请弥陀宗的师傅们先说吧。” 几个人从席上站起来,朝着台前慢慢走了过来,正是弥陀宗的僧人。最前面站着的那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容稚嫩,衣着朴素。可大家都知道,这位小和尚在弥陀宗的地位之高。 小和尚语气平缓,但一开口便是惊雷炸起。 “师叔祖已在三月前离世。” 这位小和尚的师叔祖,是弥陀宗辈分最高的僧人,也是世间最德高望重的佛修。他已离世三月,外界竟然无人知晓?! “师叔祖前往极乐之前,挂念人间,曾抽了一支签。”小和尚闭了闭眼睛,面上闪过一丝悲戚,“据卦象所言,天魔主已经重现人间!” 这下子,几乎所有的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露出了震惊不安的神色。 何熙年轻气盛,少受蹉跎,最先忍不住喊道:“就算天魔主重现人间,大家齐心协力,共对天魔便是。青炎宗何以对我点星门掌门出言不逊!” 青炎宗宗主的视线一直落在华爻的脸上:“那便要问华兄自己了。华兄顾念父子之情,就丝毫不顾忌人间大义吗!” 这话中挑衅的含义太过明显,点星门的弟子们一瞬间站起来,对着青炎宗冷目视去。 华爻做了这么多年的掌门,很受爱戴。所以当他抬手的时候,尽管愤怒到颤抖,点星门的弟子还是强迫自己安静了下来。然后他们就听到,自家掌门的声音平静。 “他是我的儿子,不是天魔主。” 点星门的弟子一下子就懵了。他们从不知道掌门竟然有儿子。但现在这点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青炎宗冷笑了一声:“他是你的儿子,也是上一任天魔主的儿子!” 如果说之前的话,还有让人误会不解的余地,这句话就彻底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已经没有人坐着了,几乎所有人都控制不住站了起来,现场乱成一团。就连点星门的弟子都不可置信地朝着华爻看去,甚至有人哭着喊出声。 “掌门,您快解释啊!” 华爻仍像过去一样,温润挺拔,只不过脸色微白。他站在正中间,像是一棵站在漩涡中心的树:“我们都知道,天魔主的传承,从来不是靠血缘。何况他根本不是天魔,更不可能是什么天魔主!我养了他这么多年,最清楚不过,他是人族。” 其实华爻知道,不会有人信的。 就算当着所有人的面验血脉,证实芳泽是人族,那些怀疑猜测,也永远都不会消除。 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一直被恐惧笼罩。他害怕芳泽的身份暴露,害怕给点星门引来灾祸,害怕他保护不了芳泽,也害怕芳泽真的有一天成为天魔。恐惧了几百年,可当这件事真的到了眼前,华爻却发现,他此刻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以承受。 华爻甚至略带疲倦和解脱地笑了起来:“我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给谁解释?” “他若为祸人间,我不饶他。可他没有。” “我的儿子不是天魔,他从没有伤过人,从没有做错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我的锅盖爬走……】 晚安鸭! 第95章 “真是想不到。” “这怎么可能?我现在也不敢信!那可是万点华星浩气存的华掌门啊!” “不是说, 华掌门当年成名,就在对抗天魔主的战役上吗?” “可华爻都自己承认了, 他就是和天魔主有染, 甚至生下了孽种!” 已经没有人再关心所谓的折桂宴了, 接二连三的惊天巨闻已经扰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什么矜持端肃都被抛在脑后,到处都是议论这件事的声音。 桂花树香意正浓, 合欢宗的长老坐在树下,叹了一口气:“华爻这样的人物,最后竟然毁在儿女情长上了。” 画江临趴在石板上, 构思他的“少女摇桂图”, 随口问道:“不是说是人是魔还不确定,要过几日当众验明正身吗?” 当日华爻承认了他与天魔主育有一子, 但坚持那孩子是人族血脉。如今争执被暂时搁置,各门派的掌门宗主都在路上,等到众人汇集一堂,会当着所有人的面, 验证季芳泽的血统。 长老怜爱地摸了摸这傻小子的狗头:“那还用验吗?肯定是人啊。” 另一个长老解释:“点星门又不是华爻一手遮天,那帮老头子现在再装死,当初肯定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就算华爻疯了,那帮老头子可不疯, 他们怎么也不敢把真的天魔藏在宗门里啊,谁的儿子都没用。” 所以大家都知道,季芳泽一定是人。 画江临惊讶:“既然如此, 那大家还吵什么?” 巫兰双实在受不了:“江临,我能求你一件事吗。有外人在的时候少开口,不然别人会以为我们合欢宗里有傻子。” 画江临摔下笔:“说话归说话,不要人身攻击好不好?!” 巫兰双要打他,画江临连忙躲到叶澄身后,见叶澄不吭不响:“师兄在想什么?” 叶澄靠着树,看向漫天星辰:“我在想魁首的彩头,点星门打算什么时候兑现给我?” 画江临诚实道:“只怕现在点星门顾不上了。” “不给的话,就只好自己取了。” …… 七日后,点星门,问星殿内,但凡有名有姓的门派,都云集至此。 大殿几乎一望无际,黑色的玉髓铺就的地面,泛着清寒的星光,殿角的玉铃不时发出泠泠脆响。 这样严肃重大的场合,自然不适合太多的人。殿内只有各门派的宗主掌门,主事长老,最多再加上几位随侍的弟子。 叶澄安静地站在合欢宗宗主身后,抬头对上陆问之担忧的眼神,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偏头望向殿门处。 背着光,一个身影慢慢从殿门处走了进来。 叶澄的视线急速从季芳泽身上四处掠过,好在此刻所有人都在看季芳泽,并没有显出他什么异样来 应该没受什么伤。叶澄松了一口气。 那日之后,点星门全面戒严,他快有半月没见过季芳泽了。 众位年纪长些,曾见过天魔主的修士,纷纷点了点头:“形似天魔主。” “既无异议,便开始吧。启阵。” 季芳泽站在大殿之间,他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人,也从未暴露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之下。那目光有惊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厌恶和恶意。 季芳泽倒也不在乎,他表情淡漠的从众人脸上看过,也没有在哪处停留,便安静地垂下了目光。 叶澄看着正中间的阵法亮起,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009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叶澄的声音沙哑,【他受苦,就是我的错。】 【我是个男人,我本该保护我心爱的人。可现在,我却在看他受苦。】 阵法一点点亮起,站在最中间的季芳泽除了脸有一点苍白,并没有什么其他异状,他甚至身形挺拔,连一瞬间的摇晃也没有。 这不是点星门的阵法,是弥陀宗的“诛魔阵”,如果阵法中站着的是天魔,就会被当场绞杀。季芳泽不是天魔,但他身上却流着天魔的血。所有驱魔的东西,都会对他造成一定的伤害。 这比华爻给他的那些禁制,要难承受多了。季芳泽垂着眼睫,近乎漠然地感受着筋脉内的剧烈刺痛。 叶澄在这里。那个和叶澄走得很近,能让叶澄对他微笑的人,也在殿中。他站在这里,已经够难堪了,不愿意再失态。 足足一刻钟,叶澄觉得自己的口中已经尝到了腥甜,阵法终于停止了。 季芳泽仍然站在阵法中央。 结果落定,华爻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轻松的神色。 几位掌门对视了一眼,青炎宗的宗主站起身:“我们商量过了,华兄。如今虽然证实了人身,可令公子毕竟身世如此,往后也难免会受些纷扰。弥陀宗还缺一位守崖人,不如让令公子去弥陀宗长住一段时间,听听佛音。” 这不过是委婉的说辞罢了。谁都知道,一旦进了弥陀寺,这些人再也不会让他有出来的机会。 华爻站起身:“跟谁商量的?你们跟我商量过吗?” 青炎宗宗主好脾气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正和你商量吗?” “如果你现在是在和我商量,那我直接告诉你,我不同意。”华爻长袖震起,“我不会让我的儿子生死由人。”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五行宗的宗主一向和华爻交好,起身劝道:“华兄,你既然没有直接带着孩子走,就是还想好好将这件事处理的,对不对?华兄,你不信别人,还不信我吗?我发誓,只是住在弥陀宗,各门派会轮流派人看守,绝不让任何人伤及他的性命。” 弥陀宗的僧人也站了起来:“华掌门,弥陀宗绝不会伤害令公子。” “凭什么?我的儿子做错了什么?” “可你没办法证明,他将来不会变成天魔主!” “你们不是说天魔主已经显世吗!既然已经显世,又与我儿何干!” “好。” 一个声音打断了所有的争执。 大殿中间的少年抬起头,面色充满厌倦:“可以,就去弥陀宗。” 华爻面色微变:“住口!” 季芳泽却径直道:“在点星门关着,和在弥陀宗关着,难道有什么区别吗?你前两日不是还说过,我以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我要去弥陀宗。” 华爻还未说话,已经有人拦下了他:“华掌门,大局为重!” 华爻举目望去,周围全是不赞同的目光,无论是不太对付的门派,还是自己的知交朋友,哪怕是点星门众人,在听到众人的要求只是将人关入弥陀宗,不会伤及性命时,也对华爻摇了摇头。 陆景林按着华爻的手,目光近乎哀求。 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当着众人的面验明正身,又由季芳泽自己主动提出要去弥陀宗,纵然以后都失去自由,但也终究性命无忧,点星门的声誉保住了,甚至华爻也不一定要退位。这比陆景林之前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季芳泽转过身,背对着华爻,语调冰凉:“你不用来找我,也不必再为我做什么,我不会领情的。” 其实季芳泽一直都知道,他的出生和到来,远不像华爻想象的那么美好,以为是什么“馈赠”,“星星”。 其实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 而天魔主也成功了,她成功地报复了她爱慕过的这个男人,让他从天之骄子,变成如今痛苦不堪的模样。 现在就让这场噩梦结束吧。 华爻现在对他愧疚正浓,或许愿意为了他与众人对抗。但真的没必要。华爻除了他,还有很多在乎的东西,他的宗门,他的师兄弟,没必要真的为了他,闹到众叛亲离,亡命天涯那一步。 季芳泽竭力让自己表现地平静无波,但他还是没忍住,路过合欢宗的席位时,偏头看了一眼心底的那个人。 长身佩剑的青年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面色如覆寒霜。 季芳泽多少有点遗憾。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叶澄了。竟然连对视一眼也没做到。 不过想想也挺好的。 没人会知道他们认识。他可以一遍遍在深夜回忆,那颗从天而降的“星星”,渐渐成为属于他自己的刻骨铭心。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就连叶澄最好也赶快忘记,如同清风拂去尘埃。 他不想让叶澄成为第二个华爻。 记得华爻说过,那个叫陆问之的人很厉害,是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那应该和叶澄很般配啊。不过想想,随便那个人,应该都比一个天魔之子,要更配得上叶澄吧。 …… 深夜,叶澄兑了一张符贴在床头。 【你真打算去劫狱?】 【不然呢?血统都验完了,难道真看着他们把人带走关无期?】 009犹豫半响,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将来真的变成天魔,甚至天魔主怎么办?恐怕就连华爻,心里也不敢真的完全确信这件事吧。】 叶澄想了想:【就算是,那也没什么啊。】 009震惊:【你这也太没原则了吧?】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爱好多管闲事,正义感过剩的宿主吗? 【这怎么能叫没原则?】叶澄和009讲道理,【你觉得,就算芳泽真的因为血统之类乱七八糟的原因,成了天魔主,他会对一统魔族,称霸人间这种事感兴趣吗?】 009:【……你的逻辑太过圆恰,我竟然无法反驳?】 是哦,他又丧又懒,还愤世嫉俗,只对围着你转感兴趣。 叶澄语调平淡:【我从不介意什么血统种族这种事。所有天生的,不能选择的东西,都不该被歧视和怪罪。如果他真的无缘无故,要伤害别人,我一定会阻止他。但现在,我只想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叶澄也是男友力爆棚的一天。 其实我真的觉得,受也可以宠爱和保护攻啊。改一下,大家都是人,谁比谁差啊! 第96章 夜色沉沉, 寂静无声,唯有星辰的光芒仍旧闪烁。 未有风动, 却有细碎的树叶声从不远处响起, 守门的弟子非常警觉, 猛地抬起头, 只看到一只雪白的猫,站在树端舔着爪子。 有广袖门的师妹“啊”了一声:“是和师叔的雪团!竟跑这儿来了!” 众人都有所耳闻, 广袖门的和淑仙子是个彻彻底底的猫奴,去哪儿都带着爱宠“雪团”。而这只猫又格外任性,最喜到处乱转, 每过上十天半个月, 广袖门众人就得轰轰烈烈地展开一场找猫运动。 如果你不打算跟和淑仙子闹个你死我活,那最好就别招惹她的猫。众人尝试着将猫抓住, 但那猫看着膀粗腰圆,却实在是个水做的猫饼,无比地灵活能逃,而一旦他们尝试使用法术, 猫咪的毛就会紧张到全部炸开,疯狂地叫。如果这一幕碰巧被来寻猫的和淑现在看到,实在是有理也说不清。 好在猫咪戏弄了他们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趣, 便自己闪身离开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巡逻。 广袖门的少女带着些天真烂漫的神态,问身旁的同伴:“你们说, 这样重要的人,怎么会让咱们这样的小鱼虾来守道?” 其实能待在这里的,都是天下五宗中最优秀的核心弟子,放在哪里都不算“小鱼虾”。可少女知道他们看守的人的重要性,本以为掌门长老会亲自看管。 她身边的青年摇了摇头:“怎么会全靠我们?牢中必然有大能守阵。至于掌门长老们,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在他们带着人魔之子离开之前,各门派真正意义上的高手,会一直守在华爻身边。比起牢中柔弱无能的少年,华爻才是真正的关键。毕竟除了华爻,谁还会为了牢中之人拼命呢? 猫咪就这样陆陆续续地通过了好几道关卡,只留给那些弟子们一道高贵冷淡的背影。 一棵大树的枝头,叶澄将手中009友情提供的特制鱼干塞进猫咪嘴里:“谢了。” 猫咪接过小鱼干,大发慈悲地给了这个愚蠢的人一个询问的眼神。 叶澄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后面的路就不用帮忙啦。毕竟是我男朋友嘛,耍帅的机会当然留给我了。” 再往后,别说是和淑仙子的猫,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猫,只怕也不管用了。很可能一露面就会被当场击杀。 猫咪给了他一个冷笑的表情,狠狠在他脸上蹬了一脚,接力跳去了另一根树枝,很快便消失了。 他们藏身的树不远处,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面。 叶澄知道,此处设了幻阵。 此处偏僻,本就没多少人来,再加上这幻阵实在做的精妙,如果不是叶澄每天半夜三更在这里和季芳泽约会,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发现端倪。 这片湖现在呈现的面积,比它真正的面积要大那么一点。 叶澄选择现在动手,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除了合欢宗,叶澄大概就对点星门的地形最熟悉。他连弥陀宗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如果这幻阵设在弥陀宗,只怕找死叶澄也未必能找到。 更重要的是,叶澄不知道到了弥陀宗,他们会怎么对待季芳泽。他们是保证了不会要季芳泽的命,可断手断脚,剔筋削骨,也照样算是活着。不是叶澄非得把人往坏里想,实在是他不敢冒这个险。 里面必定有大能把守,但叶澄自认打起架来也不怯谁。只要他动作够快,在大批人马赶到之前,带着芳泽逃出点星门,自然天高海阔,有无数藏身之处。 …… 身边星灯璀璨。季芳泽坐在榻上,安静地发呆。 这幻阵中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戒备森严,形似牢房。说实话,布置这屋子的人,在懂得享受上比华爻强了不是一星半点,论起舒适程度,比季芳泽原本住的屋子强多了。 屋内只有季芳泽一个人。 季芳泽发够了呆,感觉有些口渴,下意识想站起身去倒杯水。然后他猛地感觉到身体一坠,他摇晃了一下,却还是趔趄地摔倒在榻上,手腕上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细的锁链,却有着无比惊人的重量,甚至季芳泽动作稍快一些,皮肤就会传来灼烧般的痛感。 季芳泽对这种待遇也没什么感到不适。毕竟从小到大,他早就明白了一件事。虽然他不是天魔,但因为他的血统,他身上还是贴着“天魔预备役”的标签。 季芳泽这几天也熟悉了身上这套锁链,如果动作缓慢,他还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要不离开幻阵范围,就不会真的受到致命伤害。但季芳泽看了眼不远处的茶杯,干脆就这么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反正,体质摆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季芳泽觉得,就算不吃不喝真的会死,大概他也懒得去吧。 前所未有的厌世和沮丧席卷了他。 华爻或许以后还会弥陀宗看他,但叶澄为了避嫌,应该不会再去见他了。 所以今天就是最后一面。 之前被关在这里,还心心念念地想着,等到验血统的时候,应该还能再见他一次。 现在最后一面也见完了。 就那么一眼,他还不看自己,也不知道在那里和那个姓陆的眉来眼去些什么。 季芳泽烦躁地翻了个身,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异样。在他坐起身的那一刻,身边一直平稳闪耀着的星灯,闪烁了一下。 这是有人要闯阵? 难道是华爻?不是说不让他来吗? 季芳泽皱着眉,闭上眼,将神识散发出去,脸色微变。 闯阵之人隐去了气息,但季芳泽实在太熟悉他了,只需要一丁点痕迹,就能辨认出来人的身份。 他眼神闪烁,握紧了拳,不等他做出什么决定,已经有人狼狈不堪地从阵外跌了进来。 叶澄半身都染满了血,看着季芳泽,尚且不可置信:【人是真的吗?怎么这么容易?!】 外面确实有几个高手,但比起叶澄想象的刀山火海,还是差了许多火候。 【你先看看季芳泽身上锁的东西再说话!】 屋内蔓延着无数细锁链,多头与房间连为一体,缠绕在季芳泽的身上。 那锁链貌似平平无奇,但其上似乎刻画着无数阵法,修为高如叶澄,只要看上一眼,也会生出头晕目眩的幻象。 不必再看第二眼,叶澄也知道,这锁链绝非凡品。这才是真正困住季芳泽的杀招。 季芳泽看着叶澄:“你来做什么?” 叶澄重重咬了一口舌尖,那血腥气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叶澄脑中的晕眩。他闭着眼睛冲过去,将灵力汇聚在双眼的部位:“你不是答应要和我浪迹天涯?难道你打算抛下我,独自去弥陀宗吃香喝辣?” “你没听他们说吗?我可能会变成天魔。”季芳泽的声音很轻,“就算不会变成天魔,你和我一起,也会被所有人通缉追杀。” 如果他老老实实待在弥陀宗,众人对他的猜忌可能还不这么大,但如果他逃了,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宝贝,咱能出去再进行考验问答吗?时间宝贵,”叶澄满头都是汗,他的手快速在锁链上滑过,“你让我先想想这玩意儿怎么解开!等到其他人赶过来,就全完了。” 他再能打,也不敢一挑整个修真界。 季芳泽却像没听到,只是强调道:“会很危险。要一直提心吊胆。” “嗯。” 季芳泽按住了叶澄的手:“你真的要带我出去吗?” 叶澄差点崩溃:“祖宗,咱能出去再说吗?!” 季芳泽站起身,他身上的锁链应声而落:“那走吧。” 满头大汗的叶澄和拼命支招的009:“……” 季芳泽已经走到幻阵边上,回头看他:“你不是说赶时间?那快点。” 叶澄:“……哦。” 作者有话要说:  芳泽其实还是有一点厉害的……他之前是不想伤害华爻,后面被众人发现,又觉得终于来了,没必要逃跑,折腾所有人。 大概心理就是,反正也没人爱我,我要自暴自弃。随便你们怎么样好了。现在有人爱他了! 第97章 如今正是深夜, 点星门却不似往常般安宁寂静,法术的痕迹照得深夜亮如白昼, 搜查和说话声不断传来。 巫兰双只穿了中衣, 松松散散地披着一件紫色衫子, 怒气冲冲地走到院内, 一把推开院门,掐着腰, 杏目圆瞪:“大半夜做什么扰人清静!” 站在门口的青年弟子见她如此形貌,轻咳了一声,避开眼睛:“今夜有贼人扰阵。我等是剑宗弟子, 奉掌门之令搜查贼人的踪迹。还望道友行个方便。” “这么大的阵仗, 难不成人被救走了?”巫兰双皱眉,微带讥讽, “你们不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吗?” 合欢宗虽然势力尚可,到底不算什么“根正苗红”的名门正派,这次没有参与对季芳泽的看守和关押,留下来看过了血统验证, 明日便准备启程回宗。 苏云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师姐,宗主有令,请剑宗的道友入内。” 青年行揖礼:“多谢。” 合欢宗的人很配合,剑宗的人也未过分打扰, 这座小院二十多间屋舍,很快便一一搜查完毕。 只剩下角落最偏僻的那处屋子。众人已经走到屋前,这样大的动静, 屋子内却没什么反应,雪窗上隐约映着一个人影,一动也不动,像是完全没听到外面的嘈杂一样。 巫兰双冷声道:“这是我师兄的屋子。师兄夜里常常会闭门打坐到天亮,此刻定然设了结界,封了六识,才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你们若不信,尽可找院内的仆役打听去。” 剑宗领队的人,正是叶澄在折桂宴最后一场的对手,闻言叹了一声:“叶道友天资惊人,却又能如此勤勉,难怪有今日成就。” 巫兰双听他赞叶澄,面色好看了许多:“我师兄夜里从不出门,那么多眼睛都看着呢,屋内怎么可能会有贼人?便不必查了吧?” 青年却摇了摇头:“事关重大,也为了叶道友自己的清白,还是查一查为好。” 巫兰双皱眉:“封闭六识之人怎可随便惊扰?若出了什么事,算在你头上吗?” 合欢宗众弟子见巫兰双态度如此,便一起拦在门前,隐隐和剑宗弟子对峙。苏云落站在合欢宗弟子的队伍中,神色有些迟疑,小声道:“师姐,要不还是叫醒师兄吧。这可不是小事。” 众人虽然顺着巫兰双的意思,挡在了叶澄门前,但对苏云落的话,还是大多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打坐被扰断,虽然也会遭到一定的反噬,但比起“涉险窝藏贼人,放跑天魔之子”的罪名,就微不足道了。 巫兰双的视线掠过安静的屋舍,尽力将眸子中的焦急压下。她不敢让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知道叶澄有时候夜里会悄悄出去,而那窗上打坐的身影却从未消失过。 如果她让开,叶澄正在屋子里打坐,自然皆大欢喜,那点反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如果她让开了,叶澄却不在屋子里,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不止今晚说不清,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说不清楚了。 剑宗的弟子明显因为她的坚持,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剑宗青年拔出了腰间佩剑:“道友若坚持不让,我们就只好得罪了。” 这边的对峙很快吸引了长老们的注意。 一位长老快步走了出来:“剑宗的弟子果然威风,让你们搜查还不够,要喊打喊杀吗?” 青年神色未变,示意长老去看眼前的屋子:“我们并未有心得罪,只是有令在身,一处也不敢落下。” 巫兰双心下绝望,对长老解释:“师兄正在打坐。他们非要现在进去。” 如果长老发话叫她让开,就再也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了。 长老并没犹豫,直接道:“让开,阿璃不会介意的。省得让人把脏水往我们宗门身上泼。” 剑宗的弟子显然已经怀疑了,在合欢宗弟子让开的那一瞬,便快步上前,猛地推开了屋门。 那屋子并不大,众人站在门前,房间几乎一览无遗。 眉目含霜似雪,侬丽逼人的青年正盘腿坐在榻上,在门被推开的那瞬间睁开了双眼,一阵灵力的波动从他身周散开,逼得门口的人往后连退了几步。 不等众人反应,屋内打坐的青年便猛地喷出一大口血,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这下连合欢宗带剑宗,所有人都惊住了。 “师兄!” 巫兰双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便冲上去将人扶住了。 屋内外一时寂静,咳血声总算止住,脸色苍白如纸的青年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合欢宗的长老上前查看伤势,叹气连连:“早说让你找个双修道侣,就是不听!已经到了单修功法的极限,怎么能硬往上闯!这可怎么办?” 巫兰双看师兄的伤势不像装的,眼里瞬间盈满了泪,对屋外叫道:“你们满意了吧!快搜吧!看看这屋里藏着多少个贼人!” 剑宗弟子满脸都是尴尬。 这谁能想到?在别门别派的地盘,打个坐已经顶天了,这位大兄弟竟然敢冲瓶颈。真是艺高人胆大。 不过说到底,确实是他们在别人修行的时候硬闯进来,才直接造成了这种后果。 领头的青年上前了一步,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地面那滩血上扫过:“叶道友,实在抱歉。” 叶澄神色平静:“无事,既然是搜查贼人,我这里自然也不该避过。” 剑宗弟子陆续入内。这屋子并不大,实在没多少能藏人的地方。剑宗弟子又用神识扫了好几遍,什么也没发现。 领头的青年突然开口:“我能看一下叶道友的肩膀吗?今夜劫人的贼人肩膀被刺伤了。” 话虽没说完,但众人知道,他怀疑地上的那口血是为了遮掩其他伤口的血腥味。 叶澄止住了合欢宗众人的愤怒,痛快地解下衣裳,露出一片洁白光滑的肩膀,没有任何伤痕。 一众人都面红耳赤地避开视线,唯有领头的青年神色平静,若有所思。现在人也在这里,屋内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肩膀也没有伤口,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大概是,他不相信叶澄这样的人,竟然会在这种时间地点,这么莽撞地闭关冲颈。 青年的视线从屋内缓慢地扫过,他走了两步,在叶澄枕畔一抹,看着指尖隐约的细碎星芒:“这世上有一种树,唯有在引星海畔能存活,平常会随着季节时令的变化,化作寻常花树。但枝叶花朵一旦被摘下半个时辰,便会化作星芒般的碎霜。如果叶道友除了打擂,便是在屋内打坐,叶道友应该不曾去过点星门内地的引星海吧。” “你怎么解释?” “是我送的。” 陆问之从屋外走进来,神色不太好看。任谁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受伤,脸色也不会好看的。 “我心悦叶道友已久,所以约叶道友去看引星海,叶道友不愿去,我昨日便在引星海侧摘了一小枝桂花,托了兰双道友偷偷放在叶道友枕畔,希望他夜间能梦到引星海。这粉末可能就是当时落下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巫兰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再没有其他的疑点,剑宗的人告辞。 合欢宗长老巴不得叶澄立刻放弃所谓的坚持,找个能双修的道侣,便喝令众人离开。 陆问之看着叶澄嘴角的鲜血,神色复杂:“伤势如何?” “并无大事。”叶澄低声道,“多谢。” 他们都知道,在他来到点星门的第一天,他们就把话说开了。陆问之早已放弃追求他,当然不会托人送什么花枝。那点星芒,应该就是叶澄带着人逃跑的时候,不小心粘在身上的。刚开始只是一朵极小的桂花,因为在剑宗弟子推门那一刻,才刚好化作星芒,叶澄没有来得及处理掉。 陆问之叹了口气:“也不算帮你,终究是掌门的孩子。” 陆问之离去,叶澄躺在榻上,翻了个身。 小小的季芳泽艰难地从枕头底下钻出来:“他送了你桂花?” “对,没错,就是他送的。但是现在这个一点也不重要。”叶澄突然冷不丁地开口,“我想先跟你谈一谈,你既然能逃,为什么要一直待在他们手里?” 季芳泽往枕上爬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与叶澄才相识数十天,正经相处的时间更短,却觉得已经相识了成百上千年一样熟悉,只听叶澄开口的语气,季芳泽就感觉到事情不太妙。他想了想叶澄全程把他护在身后,一路杀出去的模样:“可我只会解开链子,不会打架。没你帮我,我逃不出来的。” 叶澄冷笑:“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去弥陀宗来个几日游呢。” 季芳泽小声道:“就算我真逃了,又能去哪儿呢?” 人族会追杀他,魔族也不会接纳他。就连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放弃了他,他又何必逃出去呢? 叶澄其实知道,季芳泽就是在故意装可怜,但奈何他就吃这一套,明明还有些生气,心里却已经软成了一团。 叶澄推了小小的季芳泽一个跟头:“我有点生气,你别跟我说话。” 季芳泽一点也不生气,艰难地站起来,重新爬到叶澄耳朵边:“你缺个双修对象吗?” “一点也不缺。” “不是的,我听到了,你缺。” “关你什么事?” “救命之恩,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去合欢宗给你做双修道侣吧。” “哦。谢谢,但我这人比较高风亮节,做好事不求回报。” 季芳泽抱住了叶澄的耳朵:“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就算我真的变成天魔,也一直喜欢我。” “如果你狂性大发,见人吃人,非要掀起战争,统治修真界……” 季芳泽委屈:“如果我狂性大发,见人吃人,非要掀起战争,统治修真界,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现在放心了吗?” 季芳泽显然很满意叶澄的回答,在叶澄耳边躺下:“说好了。” “那就快点睡觉。我明天还要装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又修,总觉得不太满意。实在抱歉啦。 第98章 阳光从窗纸上透进来, 叶澄伸了个懒腰,蹭了蹭床单,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枕头不见了。 时光安静了几秒, 叶澄猛地睁开眼, 打算去床底下找人。 009提醒他:【在你怀里。】 叶澄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季芳泽睡之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模样, 已经变得有些灰扑扑的,缩在叶澄的被子里,皱着眉, 委屈巴巴的模样。 叶澄甚至能想象, 他夜里睡着如何“狂性大发”,把人推下床, 季芳泽是怎么艰难爬回床上,然后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的。 叶澄这个人真的很坏,他一点也不感到内疚,反而很没有道德素质地戳了一下睡着的季芳泽的肚子, 看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我道侣也太可爱了吧。】 【请记住,这可爱是用你最后仅剩的积分换来的,从今天开始,你又回到了无产阶级的怀抱。】 叶澄对此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咦, 我才刚开始学会攒家底,就马上成家了?我这么成功的吗?】 【……你开心就好。】 大概是感受到被子不见了,季芳泽揉了揉眼, 坐起身,然后对上叶澄的视线。 “你晚上把枕头推下去了。” 叶澄起身收拾床铺,未加思索,便漫不经心道:“还不都是你的错。” 其实季芳泽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叶澄睡相不好会是自己的错。但是看叶澄理直气壮,好像很有什么依据一样,只好委曲求全地点点头:“哦。” “你想好了吗?下面打算去哪里?” 季芳泽慢慢抬起头:“不是说,你会和我一起吗?” 叶澄把人用两只手指提起来,用湿帕子把人擦得东倒西歪:“对啊,我和你一起。亡命天涯也要有个路线啊。” 季芳泽扶着叶澄的手指站稳:“为什么我们要亡命天涯?我们不是没被发现吗?” 季芳泽歪了歪头:“我可以跟你回合欢宗,暂时藏起来。等我想办法换一个新的身份和相貌,就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你身边。” 然后做你的道侣。 叶澄的动作放得轻了一些:“我以为,你厌倦了躲躲藏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日子。” 季芳泽很少和叶澄提及他过去的生活,但叶澄能隐约察觉到,季芳泽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愤和不甘。事实上叶澄也完全可以理解,换做他因为所谓“血统”的原因,被关押数百年,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其实还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出去。” 要不然,也不能容忍数百年的孤独和□□。 “我只是厌倦了,作为谁的错误和负担继续存在罢了。” 叶澄心疼之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季芳泽的头。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华爻,华爻顶着压力,庇护了季芳泽数百年,小心翼翼将季芳泽养大,但他也没有给季芳泽正常的生长环境,数百年的□□和芥蒂,让两个人都痛苦不堪,在最后的关头,无论他是如何考虑权衡,终究是放弃了季芳泽。 季芳泽似乎知道叶澄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你们可能都觉得我在说气话。其实我真的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内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样子。” 季芳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华爻会觉得内疚,对天魔主,对季芳泽。 华爻不知道她是天魔主,可她自己一定是知道的啊。明明是她隐瞒身份在先,欺骗了华爻,却又因为华爻不肯为她背弃人族而怀恨在心,怀着报复的目的,生下了季芳泽。明明自己的出生,没有经过华爻的允许,也完全不被华爻所期待。 华爻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季芳泽坐在叶澄指边:“这不是他的错。他将我养大,我其实也感激他。可惜我能做到的最大回报,就是让我这个□□烦消失。他早就该放我去自生自灭,本来也不值得,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痛苦。” 叶澄敲了一下季芳泽的脑袋:“小孩子不要这么深沉。” 季芳泽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叶澄发现,季芳泽把他关于“爱”那部分的期待,都删掉了。 不熟悉的人,常常会以为季芳泽为人冷漠,难以接近,但叶澄一直都觉得,芳泽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像是曾经受过很多伤害的小动物,将自己藏在黑暗的洞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装作冷漠又警惕地看着四周。要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柔,才能把他哄出来。 华爻心中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芥蒂和怀疑,如积月累,大概消磨掉了父子之间最基本的“爱”吧。 季芳泽抬起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变成了麻烦,厌倦了我……” “那怎么样?” 叶澄以为,季芳泽会说什么“那就丢掉我”,“干脆让我自生自灭”之类的话,略带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季芳泽轻声道:“我大概会疯掉吧。” 爱这种东西可能真的会让人变蠢吧。他才见了这个人多久,竟然就生出了奇迹般的信任和依赖。他已经不敢想象失去这个人的场景了。如果连叶澄都离开他的话,可能他这个人,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 合欢宗的气氛最近不太美妙,这主要是因为合欢宗的宗主心情不太美妙,以至于下面的弟子只敢低调谨慎,小心做人,连情感纠纷都明显变少了。 至于原因,那就说来话长。 两年前的折桂宴,掌门大弟子叶璃一剑破万法,在强敌环绕之中摘下桂冠,本该是件举宗欢庆,记入宗史的大事。当时消息传到宗内,宗主立刻下令采买布置,就等着一行人回来庆功。 谁知紧跟着出了点星门掌门与天魔主生子的事,庆功宴只好推迟。留守宗内的众人眼巴巴地盼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结果叶师兄干脆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据说是夜里闭关,被前来搜查屋舍的剑宗弟子冲撞,当即走火入魔,吐出数口精血,修为大损。 大师兄回到宗内,片刻没有停歇,立刻就去了禁地闭关。 众人面面相觑,又把一应庆祝装饰给摘了下来。 这一闭关就是一年半。半年前大师兄终于出了关,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下宗内气氛该多云转晴了,谁知反而是阴转暴雨。宗主一改往日宠溺,严令大师兄必须立刻现在马上,将寻找道侣这件事提上议程。到底是在宗内挑个新人同修功法,还是和外面一片痴心的青年才俊好好相处,必须给个章程出来! 至于功法的威胁,魂契誓约,总有办法能解决。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真的和道侣分道扬镳,面临危险,那也比现在就随时可能走火入魔要强。 大师兄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最后被逼急了,干脆使出“走为上计”,试图通过“出门历练”避避风头。宗主追到宗门门口,最后没追上,当众怒斥“找不到对象就别给我回来”! 现在三个月过去了,大师兄还没回来。 其实在修真界,三个月时间真的不算多久,谁出门历练,不走个一年半载都不好意思回来。可惜宗主不这么觉得,见他真不回来,怒火干脆彻底升级。 画江临站在宗门的小道上,踢着小石子,垂头丧气。 明明是大师兄惹宗主生气,凭什么没收他刚画好的美人扇,还一个月不许他再画画。画画怎么就是不务正业了?!这就是□□裸的迁怒啊! 清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可以现在去重新画一扇。” “我不要命了?” “放心,宗主现在顾不上和你发脾气。”清溪眨眨眼,“大师兄回来了。还带了个柔弱无比的小美人。” “什么?!”画江临简直被这消息震惊地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美人?柔弱?多柔弱?” 清溪想了想:“比苏师弟还柔弱。” 其实苏云落在合欢宗的画风中,也比较奇怪。 画江临:“……那是够柔弱的。” “大家现在正哀嚎呢,没想到大师兄瞧着冷冰冰的,竟然会喜欢这样风格的。” …… 宗主的静室内,宗主用凌厉的眼神看向屋外,还是没能赶走那帮看热闹不要命的兔崽子。里面竟然还有两位长老?! 宗主转过头,看向自家大徒弟牵进来,怯生生躲在叶澄身后的少年,勉强提起一个算是和蔼的笑容:“我还未见过这孩子呢,不知是哪家的弟子啊?” 那少年还未开口,叶澄直接应道:“狸奴是山间猎人的孩子,与弟子在山间相逢,没有接触过修行。” 那也就是说,不一定有修行的天赋根骨,也没有显赫的出身,甚至连知根知底都算不上? 看着自家护犊子一样的徒弟,宗主简直气得肝疼:“我问你了吗?!那么多话你怎么不去打快板!” 苏云落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着平常冷冰冰的人一反常态,对身后之人的维护,眼底虚浮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那些可有可无,也不在乎的东西,就算夺过来又有什么意思?这才算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唔,我真的短小吗?那明天稍微粗长一下好了。 第99章 无论如何, 那个叫做“狸奴”的少年还是在合欢宗住了下来。 尽管宗主拒绝为他们二人举办结契大典,并且对自己过去喝令叶澄“马上找个道侣回来”的事情选择性失忆。 唯一让宗主稍感欣慰的是, 至少叶澄没有主动提起合籍的事,他带来的少年也乖乖巧巧的,没什么不满的模样。但是宗主夜里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妥当, 于是将一众小辈丢过去投石问路。 巫兰双等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手指灵活地摆弄着,不知在做什么。等他们走到近处, 叶澄刚好完工, 手里蹲着活灵活现一只草编的小猫。 画江临当场表演了一个平地摔跤,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巫兰双对同伴的丢人现眼感到无奈, 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才转头对叶澄笑道:“大师兄,我们得了套剑谱,剑式有些地方弄不明白。” 叶澄起身, 将编好的小草猫放到身边少年的手里:“我去去就回。” 那声音和往常听起来没什么不同, 但几个人却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缱绻意味来。 少年仰头:“我在这儿等你。” 画江临躲在巫兰双身后, 偷偷打量这少年。 这位叫“狸奴”的少年虽然也能称一句“小美人”,但在美人如云的合欢宗, 实在不算多起眼。 肤色不够白,头发不够顺,五官也只能算是中等偏上, 但当他接过那只“小猫”,仰头看着叶澄时,阳光洒在他脸侧,如墨般的瞳孔专注地映出叶澄的脸,那一瞬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 画江临画了那么多年的美人图,对“美人”这两个字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大师兄还是你大师兄,眼光很刁钻嘛! 叶澄翻了翻那套剑谱,在剑坪前一套行云流水,将剑式一一演练,最后收剑入鞘:“说吧,什么事?” 这整个合欢宗,就找不出来几个正儿八经练剑的。眼前这三只更是剑都不会拿。 画江临向后退了一步,示意“我打酱油,不关我事”。巫兰双和清溪本意是想不动声色地打探一下,谁知出师未捷身先死,只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表述了自己的来意。 巫兰双很为难。 她素来谁也不服,唯独最崇拜这个大师兄,若说其他事,她肯定是要向着叶澄的,可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打架吵嘴的小事:“师兄,师父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你喜欢的这朵小白花,确实是靠不住啊!什么山里猎人的儿子,从小身体不好,与世隔绝,前不久父亲也得病死了,一应亲戚都断绝了往来。这说直白点,不就是一无所有,查无出处吗? 先不说那些修为背景之类的势利话,就说万一他是个骗子怎么办啊?你找个知根知底的,大家好歹都是有名有姓的人,至少会顾忌着脸面和背后的宗门交情,你这从深山来挖出来的小道侣,背景干净地像白板,到时候一甩手跑了,去哪儿找都不知道。 清溪小心道:“其实师父也后悔了,说自己当时太着急,说话过了些。” “你们以为,我是被师父催急了,随意找人支差吗?” 巫兰双和清溪都不说话,唯有画江临大咧咧地摇头,被巫兰双悄悄踩了一脚。 “不是。”叶澄摇了摇头,“我选狸奴,只是因为我心悦他,他也刚好喜欢我。” “但如果他是骗子,”巫兰双有点怕叶澄生气,连忙改口,“哪怕不是骗子,他毕竟年纪小,一直长在山林,也不知有没有定性。” “当日师父太生气了,我没来得及说就被赶出来了。”叶澄决定把定心丸给他们回去交差,“我肯定会等到师父点头,再与他正式结契。” 他和芳泽有足够漫长的时间相伴,没必要为争朝夕,让长辈寒心。 “其实选谁都可能被背叛,甚至我也不敢保证,就会一直喜欢他,不是吗?” 巫兰双气鼓鼓:“我们还不是怕师兄吃亏。” 合欢宗奉行及时行乐,莫太当真。偏偏这个师兄,看着冷冰冰,但其实是很认真的人。 “那就是代价啊。喜欢谁,决定和他在一起,后面可能面临的所有风险,都是必要的代价。”叶澄说着话,眼睛眺望远处,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潇洒,“我既然现在要这个人,就已经准备好付出代价了。” 叶澄离开。 “我就说你们瞎操心吧。”画江临靠在石柱上,耸了耸肩:“说真的,就算大师兄真的和谁结契,那人背叛了大师兄,我也不相信大师兄会真的因为这种事一蹶不振。什么样的功法都没用。” …… 季芳泽目送叶澄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把玩着手心里的草编,嘴角悄悄扬起一个笑。 此刻正是下午,树荫遮去了阳光,季芳泽坐在大石上,有清风拂面吹过,带来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并不浓烈,很是清冽。他坐着这里,等叶澄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立刻看到他。 季芳泽感觉到某种不受欢迎的气息,原本轻松随意的表情收了起来。 片刻后,一个少年出现在路的尽头,看到季芳泽坐在这里,微微惊讶地睁大眼,但又很快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啊,是你啊。”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季芳泽,含糊了一声,便笑道:“我来找叶师兄。” 季芳泽低下头,声音不大:“他不在。” 苏云落自来熟地在季芳泽身侧坐下:“那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季芳泽稍微往更远的地方挪了一下,拉开了和苏云落的距离。 苏云落笑容不变,依然是轻松口吻,听上去颇为亲近:“我们之前见过,你有印象吗?师兄刚带你回来,在宗主静室的那次。但当时太匆忙了,没来得及说上话。我姓苏,名云落,是宗主的小弟子,你跟着师兄喊我名字便好。” 按照正常逻辑,这时候季芳泽就该介绍自己的姓名了,但他没有应声。事实上,他从看到这个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直觉地升起厌烦之意,但他还记得,他要装作一个刚从山林中出来,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免得给叶澄惹事。 “按照旧俗,我本该唤你一声‘师兄’,可如今毕竟未正式合籍,你又未曾踏入道途,好像也不太合适。”苏云落苦恼了一会儿,才试探道,“我听大师兄唤你‘狸奴’,我能这样喊你吗?别看我们瞧上去差不多,其实我比你年纪要大些,只是修行之人看着小罢了。” 见季芳泽低着头不说话,苏云落也没觉得多奇怪。毕竟是背井离乡,跟着所谓的恋人,来到陌生的环境,而这个陌生的环境,还显然不太欢迎他,过去若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也就罢了,顶多有些挫败;但若是平常就羞怯内敛,现在多惶恐沉默也不奇怪。 也正要如此,他才能有机会啊。 苏云落只当季芳泽默认了,便自顾自地说起话。 “我这次来能见到狸奴,那些人可要羡慕死我了。大师兄这些年推拒了多少青年才俊,仙子佳人,宗里大家都好奇地不得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间绝色,能叫师兄都收了心。可惜师兄拿你当宝贝,提也不肯跟我们提一句。”苏云落皱了皱鼻子,“不过说来也巧,师父前不久刚发脾气,命令师兄找个道侣回来,师兄就遇到了狸奴。可见果然姻缘天定,自有命数。”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而另一个又只是个全程低着头的普通人,苏云落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季芳泽,满含温柔笑意的视线里,藏着最隐秘的恶意。 真是很奇妙的一件事,那样高高在云端上,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也不在乎的人,竟然会喜欢这样的人。 这样一无所长,无依无靠,又卑怯胆小的人。面对恋人的师弟,明明那人态度已经足够和善亲切,竟然连说出自己正式姓名的勇气都没有。 可能所有人都觉得,这样从世俗间各种意义上“穷困潦倒”的人,能被叶澄看上,实在是三生有幸,无论如何也该对叶澄死心塌地才对。 但其实不是,就是这样的人,才最容易动摇,最容易背叛。因为会自卑,会患得患失,也因为不懂得手里东西的珍贵。 苏云落知道,合欢宗很多人都猜测,叶澄是为了应对宗主的命令,才找了这么一个,看不出哪里出彩的人来交差,但苏云落却觉得,叶澄是真的喜欢这个少年的。 因为叶澄是个多骄傲的人,根本不屑于伪装和做戏。 但换个角度来想,像叶澄这样的人,相貌天赋修为无一不是顶尖,却还有那样骄傲的性格。恐怕谁也不敢自信,能永远留住他。而叶澄恐怕也很难说出什么情话软语,体会到对方这种微妙的挫败和恐惧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季芳泽,却像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稍微抬起了头,犹豫半天,终于慢吞吞开口:“他拒绝了很多人吗?” 苏云落眼中笑意更浓,开始扳指头:“对啊,好多人。宗里几乎一半的人都仰慕大师兄,外面的就更多了,青炎宗的少宗主,点星门的陆问之,广袖门的云霞仙子,都是很厉害的人物,但狸奴可别生气,师兄可不像宗门其他人,有那么多情人。他平常都独来独往,也就对宗门里的江临师兄另眼相看,和兰双师姐,清溪师兄的关系也算亲近。对了,狸奴这几日逛我们宗门,感觉如何,是不是很漂亮?” 季芳泽把玩着那只小草猫:“阿叶说最近不太合适,让我待在洞府附近。” “啊?这样吗?”苏云落有些无措,但很快又安慰他,“其实宗主,还有同门的态度,狸奴不用太介意。大家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师兄过去也没在宗门中提过,突然将你带回来,大家可能一时有点接受不来。” “大家都很崇拜大师兄。而且大师兄这么厉害,将来肯定是要做宗主的啊,大家难免就会对他的道侣,多一些期待。等你们正式合籍了,大家肯定会慢慢接受,发现你的好的。” 看着默不作声的季芳泽,苏云落心底慢慢轻松了起来。 季芳泽虽然没怎么理他,但也没有对他表现出明显的不满。 这说明他猜的是对的。 这个人确实陷入了极度的自卑和不安,以至于明明觉得他的某些话很刺耳,却因为这是合欢宗第一个对他表示友善的人,而忍下了自己的不快。 他也没想一下子就把人抢过来,只不过先埋个种子罢了。 等到季芳泽发现,他和叶澄近期无法举办合籍大典;等到他发现,修行很辛苦,而他再怎么修行,也赶不上叶澄的万分之一;等到他发现,原来叶澄身边有那么多非常优秀的追求者,而叶澄对他稍有疏忽…… 慢慢就会有裂痕和可趁之机。 时间渐渐推移,季芳泽站起身,小声道:“我想下山去接他。” 苏云落善解人意道:“我陪你吧。” 离开叶澄洞府的范围,到了山脚,便有了其他弟子活动的踪迹。 苏云落有一句话没说错,合欢宗众人确实对季芳泽很好奇。因为季芳泽的现身,一传十十传百,周围“意外路过”,“因事停留”的人越来越多。 在人群快变成汪洋海洋的时候,叶澄终于回来了。 剑光闪过,叶澄的身影出现在季芳泽身边。 叶澄看着季芳泽:“怎么在这儿?” 季芳泽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看着叶澄,眼睫微垂,颤抖如同蝴蝶,任谁也能看出他此刻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还努力忍着。他一手指向苏云落,声音沙哑,带着强压的哭腔:“他说,你根本不喜欢我,把我带回来,只是为了应对宗主。” “他还说,你觉得我不够好,见不得人,所以不愿意让我认识你的同门。” “他还说,合欢宗的风气特别乱,每个人都有很多情人。你对你们宗门的画江临特别‘另眼相看’。” “这些都是真的吗?!” 叶澄:“……” 苏云落:“……” 周围竖着耳朵的围观群众:“……” 作者有话要说:  季芳泽:一个合格的大魔王,除了平常又懒又丧,关键时刻还要学会告状。 第100章 现场那么多人, 竟然能成功达到“鸦雀无声”的境界,实在是件难得的事。 众目睽睽之下,苏云落的脸色微变, 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眼睛睁圆, 不可置信道:“师兄!我, 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他又气又急, 脸都涨红了,有些语无伦次:“我说, 怎么可能说这些话?我图什么啊!” 苏云落在合欢宗人缘素来不错。大家平日看他年纪不大, 又温柔可爱, 都很照顾他, 见苏云落窘迫成这样,也不免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一位苏云落的爱慕者最先站了出来,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季芳泽, 又转头对叶澄恳切道:“大师兄,这没凭没据, 虽然这是你的心上人,但也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个没名没姓, 也不知来路的小子,也看不出是什么绝色, 偏偏搭上了大师兄,刚到宗里就惹恼了宗主不算,还这样血口喷人。 苏云落面上还有些委屈, 又强撑着笑,朝季芳泽走了一步:“狸奴,可能我之前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别生气。” 随着苏云落靠近,季芳泽猛地退后了一步,躲在了叶澄身侧。 叶澄被季芳泽拉着袖子,明知季芳泽是装的,还是忍不住放轻了语气:“没事。我在这儿呢。” 季芳泽抬起头,被人那样针对地指责,也不为自己的辩解,只是固执地看着叶澄:“他真说了。” 季芳泽从袖子里摸出那只草编的小猫,递给叶澄:“你给我的留影珠,说谁敢欺负我,让我录下来,等你和他们算账。” 苏云落本来还有些不安,但见他拿出留影珠,反而放下心来。 他自觉表现地和平常无异,对季芳泽也足够热情友好。至于他的那些话,虽然是有些隐晦的挑拨,但至少听起来是没什么明显恶意的,季芳泽说的那些话,完全可以归结为他自己“心思太重”。 这留影珠拿出来,并不会让人相信他,反而会让季芳泽在宗中的处境更加艰难。 不过,苏云落实在没想到,这山里出来的少年,竟然有这样的城府心机。看来日后要改变策略啊。 叶澄接过那草编的猫,几下将它解开,露出里面的珠子:“你之前按错地方了,没能打开。” 季芳泽脸色微白:“按错了?不是这样吗?” 叶澄耐着心,手把手又教了他一遍。这留影珠本就是由灵力驱动,若是普通人想用,需要动用他人事先储存好的灵力,步骤确实复杂了些。 季芳泽若是第一次用,确实很容易出错。 众人看着这一幕,脸色就有点微妙了。苏云落坦坦荡荡地站在人群中,脸色看不出什么不对,心中却非常恼火。 若是真的将当时的影像录下来了,大家一看,自然就一清二楚。现在季芳泽毫不犹豫地将留影珠拿出来了,显然深信自己占理,只是因为“意外”出了岔子,没能录下来。 大家会怎么想? 原本信苏云落的人,只怕也要半信半疑了。 苏云落抬头,果然发现叶澄原本就对他不冷不淡的神色,更加冷厉。 叶澄将季芳泽护在身后,没再追问这件事:“苏师弟今日登门,是有何贵干?” 苏云落抿了抿嘴:“我门前的浮生醉开了,想着大师兄新结鸳侣,便想请师兄和狸奴去我那里赴宴赏花。” 叶澄点了点头:“我是粗人,不喜花草,狸奴更是生性喜静,不愿出门。以后这样的事,便不必想着我们二人了。” 苏云落显然很委屈,跟在叶澄身后,急急辩解:“大师兄,你也想想看,我有什么必要这么做!我只是见狸奴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想着陪他说两句话罢了!” 苏云落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我一见狸奴,就觉得亲近,怎么会说那些话!” 叶澄微微皱眉:“苏师弟多虑了。我并无怪罪苏师弟的意思,只是你我本就交情平平,如今我又有了家室,还是请苏师弟少来吧。” …… 刚进家门,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叶澄就直接笑倒了。 他靠着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冒出来了。 季芳泽站在门边,看着在外面一直高冷淡漠,哪怕是关心,也清清淡淡的心上人,一进屋就直接笑成了一个傻子。 季芳泽伸出手指,将他眼睫上的泪珠擦掉,心里有一点隐约的满足和欢喜。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风景,只有在他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叶澄。 叶澄扶着腰:“哎呀我不行了,哈哈哈哈,这也太可乐了。应该当场打开留影珠,把那一幕录下来!” 苏云落一直都是一副岁月静好,天真体贴的模样,这还是叶澄头一次看到他的脸色瞬间涨红,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叶澄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笑了半天,刚离开门,就趴到了季芳泽的肩上,亲了一下人家的侧脸:“这也太厉害了吧!” 苏云落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季芳泽扶着不当回事的叶澄,心里有点委屈:“他真的欺负我。” 那些看似友好的话,翻译下来,不就是他说的那些意思吗?季芳泽见识过的人并不多,但察言观色,体会人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他能非常清楚地体会到苏云落对他的不屑和恶意。 叶澄完全没觉得他家小芳受到了欺负,但此刻当然要抓紧表态:“那我帮你打他。” 季芳泽垂下眼睫:“你也欺负我。” 叶澄体会到某种不妙,连忙要求重审此案:“我可不敢。你别瞎说。” 季芳泽停下步子,安静看他,叶澄睁着眼,努力无辜地和他对视。 季芳泽语调平静:“说说吧,青炎宗的少宗主,点星门的陆问之,广袖门的云霞仙子,合欢宗的画江临,都是怎么回事。” 叶澄懒洋洋地靠在季芳泽肩头:“你说谁?我一个也不认识。” 什么“追求者关我什么事”,“我们现在只是纯洁无比的朋友”,“江临心里只有艺术”之类的话,说了也是多余。和季芳泽长久相处的经验告诉叶澄,直接坚决否认就完事了。 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是谁啊?我心里只有你! 季芳泽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但还是觉得不舒服,闷闷不乐地拖着身上的人往屋里走。 季芳泽其实也知道,他这种情绪很没有什么道理。他早在点星门,就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叶澄。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叶澄这样好,谁能不喜欢呢?其实叶澄已经足够洁身自好了。 到了床边,季芳泽要放下叶澄,叶澄却死死搂着人家的腰,把人连带着一起摔到蓬蓬松松的床上去:“干嘛?还不开心吗:” 季芳泽乖乖和叶澄面对面躺着,戳了一下叶澄的脸,有点不甘心:“那个叫苏云落的,也喜欢你吧?” “宗里几乎一半的人都仰慕大师兄”,“大家都很崇拜大师兄”,“大师兄这么厉害,将来肯定是要做宗主的啊,大家难免就会对他的道侣,多一些期待”这种话,啧,当谁听不出来一样!要不是不想给叶澄惹事,真的很想当场揍他。 叶澄神色微肃:“那你可就说错了,人家是看上了你。” 季芳泽觉得叶澄的态度非常不端正,不仅不反思自己的错误,还试图胡言乱语,蒙混过关,于是丢下叶澄,怒气冲冲地给叶澄洗灵果去了。 叶澄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唉,做人丈夫可真难,明明是大实话,怎么就不信呢?】 009:【呵呵。】 叶澄却像个傻小子一样,满心都是谈恋爱的喜悦,非常想找个人唠唠嗑。他翻了身,随便把被子抱在怀里:【九哥,你有没有觉得,芳泽好像比以前活泼了很多,更可爱了。】 009心想:可爱倒是没看出来。至于活泼,你这么一天到晚宠着惯着,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能不活泼吗?再活泼一点,估计就要家暴你了。 幸亏叶澄和季芳泽不会有孩子,要不然非得被叶澄给惯成大魔王不可。 009拒绝和叶澄交谈,叶澄就自己在那里滚来滚去,把自己卷成个被子卷。 【我和芳泽第一次见面,就是我把他给卷成卷儿。】 009礼貌地为他做出了补充:【是他对你嗤之以鼻,然后你出于强烈的报复心态,把他脱光了,卷成个一个卷儿。】 季芳泽端着一盘灵果怒气冲冲地回来,试图把床上幼稚的人拽起来,被叶澄无情拒绝,又不想让叶澄把果汁蹭到被子上去,只好自己坐在床边,让这个大型毛巾卷枕在自己腿上吃果子。 季芳泽沉声道:“你以后离那个叫苏云落的人远一点。” 叶澄一边啃果子,一边举手发誓:“我保证连呼吸都隔着结界罩儿。” 季芳泽却难得严肃:“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对他这个人的感觉很不好,不是因为我瞎吃醋,而是别的原因。” 叶澄心想,原来吃醋的人也知道自己是在瞎吃醋,一边问道:“什么原因?” 季芳泽迟疑:“我也有点说不明白。但是他让我觉得有点危险。” 叶澄挑眉:“他让你觉得危险?” 不应该啊。苏云落的修为如何,叶澄心里还是有数的。而季芳泽过去在点星门,华爻不肯教他什么,但这两年叶澄发现,季芳泽在修行上的天赋非常惊人。苏云落对上季芳泽,应该完全就是送菜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啾! 第101章 山林间, 画江临正领着两个人四处转悠, 出宗门任务, 要摘十株根须完好, 即将成熟的银霜草回去。 这任务并不难。主要是画江临他爹前不久刚收了一对亲传弟子, 又看不惯他一天到晚待在画师里, 干脆把他丢出来, 让他带带师弟师妹熟悉一下宗门任务的流程,也算顺便给宗门做贡献了。 少女顺着草丛,寻找银霜草的痕迹, 突然听到打斗声, 心中好奇, 便悄悄拨开那些茂密的草丛,顺着声音看过去。 河的另一岸,一人持剑, 被数十头巨大的灰狼围绕其中。 少女看那人腰间配着同宗的令牌,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跌跌撞撞地跑回去,喊师兄来救援。 众人顺着踪迹过来,画江临看了一眼河对岸和群狼围斗的人, 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 才摆摆手:“不必管他。” 少女着急:“可是……” 莫说是同门, 便是遇到不认识的修行者被妖兽围困,也该施以援手才对。 画江临见身边师弟师妹担忧的目光,淡定道:“你们看着便是。” 说话之间, 那人剑光乍破,便取走了数只灰狼的性命。剩下的几只似乎畏惧了,最终转身离去。 那人擦去剑上血迹,抬头往河这边看了一眼。他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眉目冷淡,带着股不耐烦的劲儿,也没理他们,直接转身就走。 那样高大的灰狼,定然是开了神智的妖兽,群狼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生物,那人能这样轻描淡写地逼退狼群,定然是宗内了不得的人物。 少女好奇问道:“师兄,刚刚那个是谁啊?” 画江临懒洋洋道:“是叶师兄。” 少年顿时激动道:“是叶璃师兄吗?听说叶璃师兄是上一届折桂宴的魁首!” “叶”这个姓并不少见,在合欢宗都有不少姓叶的人,但能叫画长老之子称一声“师兄”的,应该就只有掌门大弟子,叶璃了。 叶璃在合欢宗的年轻弟子中,简直就是一个传说。 瑰姿艳逸,据说自从入世以来,至今还在蝉联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这也就罢了,偏偏在修为也一骑绝尘。 折桂宴是整个修真界的盛事,但凡参加的,都是各宗门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而“魁首”这样的位置,从来都属于剑宗,五行宗之类以战力出众的门派,合欢宗往常能挤进前十,便值得庆祝了。可这位叶师兄,却能一人一剑,在这样的盛事上,将修真界此代所有的天之骄子都压得黯淡无光。 如斯佳人,又有剑锋凛冽,实在很难不叫人仰慕。只是他们入宗门不久,大师兄也不是爱招摇的人,至今还未见过人。 所以两人一听“叶师兄”三个字,顿时兴奋起来。 不过,少女疑虑地想到,刚刚那人虽然长相不错,但里“姿容绝世”,好像还有一段距离啊。 画江临摇了摇折扇,扇上美人笑颜如花:“那你们就想多了。不是大师兄,是大师兄的道侣,也姓叶。” 过去的画江临自然只有一个“叶师兄”,但随着一年年过去,大家都慢慢默认了那个从山里出来的少年,会成为大师兄的另一半。长辈们跟着叶澄喊他“狸奴”,这些下面的弟子自然不能喊他小名,听他自称姓叶,便喊他一声“叶师兄”。 两人一愣。 “什么鬼!”少年心直口快:“不是说大师兄的道侣是个山里出来的柔弱少年,从来没有修行过,手无缚鸡之力,连个虫子也不敢杀吗?!” 刚刚那人剑锋拂过,连夺数只狼妖的性命,这和“手无缚鸡之力”差的也太远了吧?! 画江临沉吟了片刻:“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两人不解。 “他刚来的时候,确实是个未涉修行的普通少年,看着身子骨也不大好,爬个山都气喘吁吁的。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都来宗里快三年了,能没进步吗?” 少女咽了下口水:“但是这进步也太大了吧?” 画江临叹口气:“所以说天才从山旮旯里捡个小道侣都是天才。这个天才的世界,还让不让普通人活了。” 傻乎乎的少年摸了摸头:“不是啊,我前两天还刚听陈师兄说,不知道大师兄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连个路都走不好。” 然后又巴拉巴拉抱怨了很多,什么一个普通人,啥也不会,就会巴结着大师兄装可怜之类的,听起来慢慢都是怨念。 画江临敲了一下师弟的脑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合欢宗其他人都喜欢这样敲他脑袋了,这种怜爱傻子的感觉确实很不错:“那是他们傻。” “这么说吧,他平常只有在大师兄陪着的时候,才会在宗门内四处走动。而大师兄在他身边时,他确实连个路都走不好,做什么都笨手笨脚,一个御剑口诀要学八百遍,动不动就撒娇装可怜。但是大师兄不在的时候,我劝你别去故意招惹他。这三年练下来,他随随便便切十八个你是不在话下的。” “你以为人家真的蠢吗?”画江临的眼神满是怜悯,“那只是人家小道侣的情趣啊。” 叶澄是合欢宗风云人物,他的道侣自然也备受关注。尽管叶澄不常在下面的弟子前出现,季芳泽更是极少单独在外行走,却也拦不住下面弟子的好奇和流言蜚语。 少女最先按捺不住好奇心:“师兄,我听说大师兄的道侣,就是这位叶师兄,特别骄纵,平常吃个灵果,都必须大师兄剔了核,切成块,一块块喂到嘴里去。稍有不满,就当场将果盘掀翻!” 少年补充道:“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大师兄在外和谁多说一句话,就让大师兄夜里给他端洗脚水!” 画江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用折扇挨个敲过去,“等再过半个月,就是大师兄和他的合籍大典。你们想知道,就亲眼看看是什么样,别一天到晚听这些没边的瞎话。” “其实说实话,虽然宗内很多人对他不满,觉得他配不上大师兄,我却觉得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除了醋劲儿有点大。” …… 季芳泽绕过人多的地方,从小路回到他和叶澄的洞府。他打开枕边的寒玉匣子,将怀里采摘的灵果放进去。 这匣子里已经装了半匣的灵果,都是极难得的品种,是季芳泽这些日子一个个采回来的。 季芳泽拨弄着那半匣果子,又悄悄把日子算了一遍。还有十六天。 今天第一百零一次算完,季芳泽趴在床头,非常沮丧。 合籍前一个月不准见面,这规定是谁想出来。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合籍呢,反正他们之前天天住在一起,叶澄也不会看别人,跟合籍有什么差别? 这边季芳泽正懊恼沮丧,那边叶澄在宗主处商议合籍具体事宜。 叶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见宗主兴致勃勃,便随着她们自己的心意布置。 回去的路上,叶澄遇到了苏云落。 这三年下来,苏云落又尝试接近了季芳泽几次,都被季芳泽躲了过去。到最后,整个宗门都知道,苏云落对季芳泽非常不满,满怀恶意。也因为这个,叶澄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不理会他。 事实上,苏云落这两年很老实,叶澄几乎都要忽略掉这个人了。 苏云落站在路边,像完全不知道叶澄对他的冷漠,温和笑道:“还未恭喜师兄,等了五六年,终于抱得佳人归。” 叶澄本想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听到这话,还是顿住了脚步:“师弟是修行过度,昏了头吗?我与狸奴相识刚刚三年。” 苏云落微笑:“哦,是吗?可能是师弟记错了吧。” 苏云落微微前倾,靠在叶澄耳侧,语气轻柔而诡秘:“但是师兄,纵然我记错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在这宗门里,处处都是眼睛,塔内点着魂灯,我就住在宗内弟子最多的瑶花山,半步不离宗门。师兄又能怎么办呢?你能杀了我吗?若师兄有十足的把握能悄无声息地杀了我,恐怕我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落不是突然发疯啊,他是抓住了叶澄的把柄…… 【顶着锅盖爬走……】 晚安! 第102章 叶澄的脚步很快。 有弟子在路上碰到他, 本来兴冲冲打算上前打招呼, 却在叶澄从自己身边走过时, 咽下了嘴边的问好声。 大师兄往常虽然也没什么表情,但也没现在这样, 一靠近就让人觉得心里害怕。 009担忧:【你没事吧?】 它跟着叶澄也走过好几个世界了,第一次感觉到叶澄心底有这么强烈的杀意。 叶澄拐过一处山脚,崖壁消失不见, 放眼是辽阔之景。夕阳时分,天边有大块大块厚重的云朵,镶着金边。合欢宗的亭台楼阁, 矮山溪流, 在夕阳的笼罩下, 看着极柔和又华美。叶澄向西北方眺去, 可以远远看到另一座山头上, 树荫笼罩间,有小小的朱色檐角翘起。 季芳泽现在就住在那儿。 叶澄盘腿坐下,看着那一处小小的屋檐,长吐了一口气:【我没事。】 【幸亏我现在不和芳泽一起住,不然很难把糟糕的情绪藏起来啊。我又不会对芳泽撒谎。】 009顿时忘了刚刚的话:【为什么你要把糟糕的情绪藏起来?】 【不然呢?这种事, 芳泽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叶澄托着腮, 【我只想把好的东西给他。不想他烦恼,也不想他不开心。】 【你这种想法也太直男癌了吧?很容易被人甩的。】 叶澄难得有点得意:【芳泽才不会甩我。】 可能是人真的不经念叨,叶澄刚和009秀完恩爱,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叶澄回头, 正是他很快要合籍的道侣。站在夕阳下,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看上去衣带当风,美好到不可思议。 季芳泽明显很紧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好巧啊。你也来这儿看斜阳吗?” 此处是合欢宗的最高处,视野又开阔,是合欢宗看日出,看夕阳,看星星的最佳根据地,颇受一对对情侣的青睐。 叶澄笑起来:“是啊,真的巧。” 才不是。没他陪着的时候,季芳泽才没有任何类似于看夕阳的“闲情逸致”。想也知道,季芳泽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季芳泽走到叶澄身边坐下。 季芳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常在叶澄身边,也不是非要和叶澄腻在一起,练剑看书,有很多事可以打发时间,但当叶澄不在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点星门的那座矮山上,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趣。今天勉强给叶澄摘了灵果回来,又强迫自己在床上躺了半天,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出了门,一路寻了过来。 叶澄靠在季芳泽怀里,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这几年,季芳泽离开了点星门,待在叶澄身边,身量竟渐渐地长了,不再是维持了上百年的单薄少年模样。叶澄没有问原因,季芳泽也再不提起他原本在点星门待过的数百年岁月。 “你不高兴吗?”季芳泽给叶澄梳着头发,有点忐忑:“是不是我不该来?” “才不是。”叶澄更过分的把整个人都埋在季芳泽怀里,把重量也都给他,“我什么时候见到你都开心。就比如说现在,我从之前的一百个不高兴,变成了现在的十个高兴。” 季芳泽想了想:“是宗主不愿意我们合籍吗?其实不合也可以的。” 季芳泽暗搓搓地想,这样就不用再熬接下来不能见面的十五天了。 叶澄搂着季芳泽的脖子:“不是。宗主现在特别希望咱俩赶紧合籍,就怕你将我无情抛弃,跟外面的野花野草跑了。” 季芳泽眼睛亮亮的,很显然有点高兴,但还是揪着叶澄:“所以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临阵反悔,不想跟我合籍了?” 悔婚这样的滔天大罪可不能沾上关系。 叶澄叹气:“如果你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季芳泽打断了他:“是苏云落吗?” 叶澄轻声道:“要不我们离开合欢宗吧。”就像我们曾经说的那样,被所有人一起追杀也没关系。 “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明明设了结界,可季芳泽还是咬在叶澄的耳畔,“他要揭穿我,无非就是要证实我有天魔血统,到时候验证天魔的那些方法摆上来,我和他一人走一遍,看谁先死好了。” “没关系的。”季芳泽直直地看着叶澄的眼睛,“我以前天天把驱魔水当白水喝,诛魔阵我也走过,我难道还怕他吗?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了。等到合籍大典上,他若真敢站出来,我自然应付得了。你不要做什么事,以免节外生枝。” 叶澄安静片刻,点了点头:“好。” “唔,夕阳下去,很快就会有星星亮起来,你不要看星星吗?” 季芳泽很坚决:“不看。” 于是两人手拉手一起下山去,说着不知所谓,没任何意义的琐碎话。 叶澄问季芳泽:“你看烦星星了吗?” “不是啊,但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是,点星门的星星确实比合欢宗的好看,毕竟人家是专业的。” “又说错了。” “哪儿错了?” “都不对。” 我见过最好看的星星,是在点星门,却不是点星门的星星,说到底,还是合欢宗的星星啊。 叶澄陪着季芳泽回到住处,看着他进了屋子,才转身离开。虽然今天见了面,但不想被宗主揪耳朵唠叨的话,还是不要一起住。 等到两人分开,009才冒头:【不是,我怎么没听懂你们的意思?】 【芳泽的意思是,他认为苏云落才是真正的天魔。】 009惊呼:【什么??他怎么发现的?不是,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不记得他跟你说过这件事?!】 【芳泽不是说过好几次吗?他觉得苏云落不对劲,他觉得苏云落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009礼貌中不失尴尬:【不是,请问这些话里哪里提到了“天魔”两个字?!】 【魔这个种族,有种很奇特的天性,叫做“血统压制”。】叶澄懒得和009仔细解释什么叫心有灵犀,只是继续道,【我甚至觉得,他很可能就是弥陀宗卦象里那位,现身人间的天魔主。】 【这怎么可能?!苏云落那样的菜鸡最多也就当个大头兵,他都能当天魔主,那天魔还玩什么?早点回家吃冰去吧。】 【没人规定天魔主必须战力超群。天魔这个种族素来天赋诡秘,多有奇异的神通,换人气运,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而且苏云落不是菜鸡,别忘了,上一世他成功飞升了。】叶澄步履缓慢,和身边问好的弟子点了点头,【如果苏云落是天魔,就能一下子解释通所有的事。】 重建崩塌的飞升之路,将此方小世界与上位世界的灵力流转重新打通,是功德披身的大事。在苏云落飞升之后,这种功德和气运,也同样会荫及他的亲族,种族。 在这种情况下,魔族重出极北之地,占领人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教养出天魔主的合欢宗,自然也就成了人族的罪人,以至于“宗门陷落,永坠恶名”。 009听完叶澄的分析,顿时欣喜:【我觉得季芳泽这个主意很不错啊!如果苏云落才是天魔主,到时候季芳泽反将一军,正好把身上的嫌疑洗干净。顺便咱们干掉苏云落,把任务也做个七七八八了。】 叶澄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高兴:【那万一苏云落不是天魔呢?或者说,万一他有办法应对寻常天魔的测试呢?】 【苏云落不是傻子。如果他是天魔,他敢这样直接跑到人族的宗门,不会完全没有准备。我们不能等到合籍大典由他出招,那就太被动了。万一到时候苏云落没有异样,我们怎么收场?芳泽会成为真正的众矢之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就像季芳泽说的那样,他老老实实待在弥陀宗便罢了,但一旦他逃了,修真界和他就是不死不休。五年前,季芳泽从点星门消失,整个修真界为之轰动。现在几大宗门仍然在追查季芳泽的下落。 009察觉到某种不妙的预感:【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苏云落不是邀请我去杀他吗?】叶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我若不去,怎么对得起他盛情相邀?】 009:【……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没有积分了。】 【去杀苏云落而已,没必要躲躲藏藏,伪装身份。】 009试图阻止他:【我觉得你这个决定非常冲动,先不说人家一看就早有准备,你不一定杀得了人家。就算你真把他杀了,人家可能是天魔主耶,身边小弟还不是一群一群的?谁知道他都把消息告诉谁了,到时候爆出来季芳泽的身份,你就成了杀人灭口,更说不清楚了!】 【不会的。我若能杀了他,他就会显出天魔的标志。我到时候自然能说得清。苏云落是天魔,那他的话就不会被任何人相信。他所针对的芳泽,就算身份暴露了,也还有喘息之机,不是不能商量。大不了我陪着他去蹲弥陀宗的大牢。】叶澄的思维很清楚,【我若杀不了苏云落,因为残害同门而远走出逃,他也一定不会再把季芳泽的身份说出来。】 叶澄声音平静:【苏云落要的是什么?他不是要“叶璃”死,而是要夺走活着的“叶璃”的一切,芳泽绝对是他的重要目标。所以他才要阻止我和芳泽合籍。我估摸着,就算他得不到,只要逼我失去,他应该也能驱散我这边的气运。如果我独自逃走,他巴不得我永远不要出现在芳泽眼前,怎么会把芳泽逼到绝境,逼我不顾一切,重新回到芳泽身边?】 009礼貌道:【我能稍微补充一下我的看法吗?】 【说。】 【季芳泽一定会把你活活打死。活活的那种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我,我不会真的逼他们分开那么狗的。我保证。】 叶澄(对天发誓):我什么时候见到你都开心。我一定乖乖的,什么都不做。 季芳泽(深情凝望):我绝对相信你。 这是两个猪蹄子的故事。 第103章 叶澄在房间里又坐了一阵, 待到夜半时分, 最是寂静困顿的时候,才站起身。 他这次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 也没必要伪装或收拾什么, 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出了门。 叶澄一路思考着此次出手的路线和策略,009也不敢打扰他。 瑶花山确实是合欢宗内门弟子居住最密集的地方,但这种密集是相对来说的。合欢宗占地广阔,内门弟子的数量总体又不算多。平常叶澄夜里也去过瑶花山,不过是零星灯火罢了。 从他布下结界出手, 到被宗内其他人发现,至少也有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 现在只看苏云落有多少保命的底牌。 叶澄将一切都盘算地很好, 结果, 他发现今晚的瑶花山灯火通明, 热闹非凡。而这种热闹似乎是以苏云落的住所为中心了。 叶澄:“……” 他在山脚站了不过一两息的功夫, 立刻就有弟子注意到了他。 “谁在那儿!” 那弟子见到叶澄,却不像以往般露出欣喜和恭敬的神色, 反而有一瞬间的惊恐:“大师兄怎么过来了?!” 叶澄总不能说自己来杀人,只好顺着话头继续:“我夜间在外面散步, 听见这边嘈杂, 就过来看看。” 然后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不能过来吗?” 那弟子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干笑了两声:“师兄,这边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人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叶澄却没那么好糊弄:“那你拦在我前面做什么?” 那弟子支支吾吾, 一脸苦相,最后看了眼四周,像是说什么重大秘密一般小声道:“大师兄,我看您还是赶紧跑吧。” 叶澄实在不懂这是怎么个情况,两人对峙之间,有一群人从瑶花山下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正是季芳泽。其他人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像是有点防备。 季芳泽走到叶澄身边,停下脚步,声音极为冰冷,像是强忍着暴怒:“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澄见到季芳泽,一瞬间感觉到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万分后悔刚刚没听那位师弟的劝告,强自镇定:“我过来……” 季芳泽却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调嘲讽:“瞧我真是昏头了。你一个月不见我,自然有别人可以见。” 不等叶澄接话,季芳泽已经猛地挥了一下袖子,直接乘风而去。 那弟子大着胆子推了叶澄一下:“大师兄,别管什么一月不见面的规矩了,快去追啊!” 再不追,只怕这辈子都不用见了。 叶澄满怀杀心和决心来到这里,还没见到苏云落一面,就被晕头转向地催促着追季芳泽去了。 那弟子看着叶澄的背影,满心都是同情:“大师兄今晚只怕惨了。” 有人附和他:“就算大师兄今天和苏师弟见了一面,也不用动那么大的雷霆之怒吧。” 差点轰了半座山。要不是大家拦得快,今晚整个瑶花山的人都得睡外面。 “苏师弟也是,大师兄都要结契了,怎么还不死心?” “大师兄那样的人,真的很难让人死心啊。” …… 季芳泽走得很快,叶澄又在后面愣了一会儿。所以等他追上去的时候,季芳泽已经回了屋子,闭紧了门。 叶澄只好敲门:“狸奴。” 季芳泽不应声,叶澄便靠着门坐下。 片刻后,季芳泽拉开了门,冷声道:“你回去吧,我今天不想见你。” 叶澄趁着没人,非常厚脸皮地趁着门开,挤了进去,将人抱住:“没人了,不用做戏了。” 季芳泽冷笑,一把揪住了叶澄的领子:“谁跟你做戏?我问你,你今晚去瑶花山做什么?” 叶澄乖巧被揪:“我去附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季芳泽深吸了一口气:“叶澄,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 “我过去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不太对,因为过去的经历,所以对谁都很难信任。尽管是你的承诺,我还是半信半疑。现在我发现,多怀疑一点真的没什么错。” 009无缝衔接:【因为你这个人确实不值得信任。】 叶澄:【……你就别落井下石了。】 季芳泽丢下叶澄的领子,走到椅子上坐下,将脸埋在手掌里:“你是要去杀苏云落。” 叶澄没有出声。季芳泽也不需要他出声:“你早就盘算好了主意,要么杀了他,一了百了;要么自己出逃,离开合欢宗。” 也抛下我。 叶澄没有否认,也没有对自己的撒谎道歉,而是反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你说在合籍大典上,举证他是天魔。你肯定也想过,你感觉到的等级压制,只能说服我。如果苏云落有办法应对普通的天魔测验。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让我假装成不知情的受害人,是吗?” “今天我出手,就算失败了,我至少能肯定自己活着逃出去。合籍大典上,在座的全是高手,就紧盯着你,你打算怎么办?” 本来只是神色疲惫沮丧,安安静静坐着的季芳泽,突然站起来吼道:“像你这种嬉皮笑脸沾花惹草没心没肺!随随便便对别人许诺,又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叶澄一时被镇住了。 叶澄有点委屈:【我觉得他夹带私愤,我什么时候嬉皮笑脸沾花惹草没心没肺了?】 009:【呵呵,有本事你现在跟他顶嘴啊。】 季芳泽却还没有发泄完,他猛推了叶澄一把,将他压在墙上:“你以为我会让你装作不知情的受害人吗?那只是你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你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我却还记得!就算死我也要你和我死在一起!” 季芳泽重重地咬在叶澄的肩膀。叶澄的肩颈僵了片刻,就松懈下来。他摸着季芳泽的头发,像是安抚一只受惊了之后挠人的猫咪:“对不起。我不该只考虑自己的想法。” 季芳泽的牙关慢慢放松了,他把叶澄按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也不许对不起我。我也会很小心,不准你对不起我。” 季芳泽态度非常强硬,一点也不小猫依人:“如果到时候真的证明不了,你就带着我硬闯出去。” 叶澄被压在他怀里,点头也点不了,只能闷声道:“好。” 季芳泽还觉得不满足,补充道:“就算你留恋这边,要装作不知情,我也一定指认你!就是你当初主动带我跑的!不管蹲大狱,还是下黄泉,你都必须跟我一起。不准离开我。” 叶澄搂住他的腰:“遵命。” 季芳泽这才有点满意,他微微松开叶澄:“好吧,其实我对合籍大典上的指证,是有点信心的。我今天去找苏云落打架,除了防着你去杀他,也是想去查一点东西。” 叶澄问他:“查什么?” 空气安静了下来。叶澄也不催促他,直到季芳泽自己愿意开口。 “其实天魔有一个很重要的,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消除的特征。”季芳泽低下头,“那就是天魔会吃人。” 季芳泽因为那一半的天魔血统,得到了模模糊糊的天魔传承。但是他极少和叶澄提起这些,甚至他后来发现了苏云落对他隐隐的血统压制,也只是隐晦地提醒了叶澄。 他知道在人族心里,是如何看待天魔的。尽管叶澄表现地并不如何在意,但是他还是不想把自己血液里的另一面,展现给叶澄。 叶澄微微皱眉:“但是高级的天魔,是可以摆脱对人族血肉的渴望的。” “那是假的。” “人族对天魔的了解,其实并不像人族想象的那么多。所有的天魔都会吃人,这是藏在骨子里的。”季芳泽轻声道,“只不过越是高级的天魔,得到下面魔族越多的供奉,所以在战场上,也就不怎么表现出对血肉的渴望了。” 所以,华爻以为,他认识的天魔主其实不坏,只是和他种族有别,立场有别,这件事是假的。她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骗他罢了。天魔的世界,比人族想象的要残酷太多了。 叶澄脸色微变:“你在苏云落的屋子里发现了什么?!” “没有。”季芳泽却摇头,“我在苏云落的屋子里,甚至他附近半座山的弟子居所里,都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这和我的猜测一样。” 季芳泽继续道:“苏云落不可能吃合欢宗的弟子。因为这太显眼了。而他发现了你对他的杀意,这两年都没有离开过合欢宗,也不可能出去寻找目标。” “我一开始怀疑过,会不会他周围的合欢宗弟子里,还藏着低级一点的天魔,想办法为他提供血肉。所以我这两年一直都有仔细地盯着他。你们不是都以为我吃醋吗?其实我除了吃醋,也是为了这个。但我什么都没发现。这说明,他为了不被发现,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血肉了。他现在对血肉的渴望,一定非常非常强烈。” 叶澄摇了摇头:“你想在合籍大典上,让他露出嗜血的一面。但是苏云落绝不是一点血肉就能打败的。” 苏云落这些年在合欢宗,也出战过,见过不少血腥的场面,但他没有露出过任何痕迹。这说明他控制地很好。他们最多也就是放一点血,不可能为了试验苏云落,弄出血山血海的场景来。 季芳泽的声音很轻,似乎不动声色间已经松开了叶澄,还往后缩了一下:“但我的血不一样。” 季芳泽在叶澄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我是人和天魔的混血,血对天魔拥有极强烈的吸引力。我从来没有在苏云落面前流过血,苏云落不知道这件事,很难做到早有防备。” 叶澄沉默很久,才轻声问:“如果苏云落不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季芳泽低头看着地板:“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在我,呃,我母亲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报复华爻的心太强烈,估计他也不太可能活着从天魔域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我的锅盖爬走……】 晚安! 第104章 粼粼星光流转之下, 陆问之穿过一层层的星阵, 踏入了引星海的内部。他看向眼前的人:“问之见过掌门。” 华爻坐在亭中,低头看着星海中波澜闪烁,再一次纠正他:“问之,如今你才是点星门的掌门。” 俊拔的青年身形挺直, 却眼神固执, 明显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当年那件事后,虽然没有人明着提出责备和追究,但华爻却主动提出了卸任掌门一事, 并且进了引星海的最深处,再未离开过。 剑宗之类的门派, 掌门一定要修为深厚,战力卓绝;广袖门则看重资历;青炎宗看重血统;而点星门素来只看重一件事, 那就是引星海的承认。陆问之虽然尚且年轻,但他成功登上了机关塔的第八层, 未来由陆问之继任掌门,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只等他位列, 就正式举办继位仪式。 华爻也未再纠缠这件事,含笑看向陆问之:“问之来此,所为何事?” 陆问之轻声道:“合欢宗发来请柬,七月初七, 掌门弟子叶璃要举办合籍大典。” 华爻神色平静,像是听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只是点点头, 示意他知道了。 “掌门,你要去吗?”陆问之也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是问得很荒唐,便补救道,“就当散散心。” 华爻失笑,摇摇头:“我去做什么?” 陆问之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想说,但又犹豫该不该开口。华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累了。问之,你回去吧。” 陆问之顿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便告退了。在离开这里之前,陆问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华爻坐在原位,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放入星海中。他从星海中借了数颗星子,在演变某个新的星阵,嘴角噙着一丝笑。 陆问之突然就想起陆景林前一阵子的抱怨。 点星门最风度翩翩,如玉君子的掌门华爻,以前其实是个傻乎乎的“星呆子”。 星海自然瑰丽多姿,奥妙无穷,但再怎么美的东西,看多了也会厌倦疲惫。尤其是对修行不久的弟子来说,观星是件很枯燥乏味的事。但华爻却是个意外,他对星海极度痴迷,是那种能十几年都不动弹,一心沉浸于星阵推演的人。只是后面当上掌门,再不能像原来那样了。 当然,陆景林的原话是,要不是那群过河拆桥的老王八蛋,非把人从星沟沟里挖出来当掌门,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催地遇上天魔主! 华爻刚将自己禁锢在引星海时,陆问之心里满是愤怒和哀戚。但此刻,看着华爻嘴角的笑,陆问之突然发现,过去那些年围绕不去的忧郁和沉默,似乎都从华爻身上消失了。 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再没有什么负担和痛苦,掌门又可以重新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陆问之离开。 华爻随意拨弄了几颗星子,海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幅情景来,有一点模糊,但也能看清幕中人脸上的轻松和欢喜。 “这么一转眼,都要成亲了。” “好像比在我身边开心很多啊,臭小子。” 华爻嘟囔了一句,就将这件事抛开,重新沉浸到自己对星图的演变中去了。 …… 合欢宗流行的普遍价值观是少做承诺,及时行乐,所以对这种正式的合籍大典,还真没有多少可参考的经验。宗主和众位长老商量了一下,决定怎么有排场怎么来。 七月初七那一日的清晨,合欢宗到处都开满了红色的榴花,山路边,殿堂下,远远看上去,整个合欢宗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天边夺目的云霞。 鸾鸟环绕着宗门飞舞,长长的尾翎在天际划出美丽的弧度,清鸣伴随着悦耳的编钟声,让人一听就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神色来。 叶澄这次不能躲清闲了,宗主亲自把他提过来,让他站在山门前迎客。 陆问之登上台阶,就看到往常一身素淡的朋友,被打扮成了一根金光闪闪的红蜡烛,就算是他这样的厚道人,也忍不住笑出声。 说实话,叶璃这样的盛世美颜,就算裹个破麻袋也不怕。只是叶澄平常“高岭之花”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这样一反差,就格外好玩。 叶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陆问之摸了摸鼻子,笑意还在:“叶兄,恭喜啊。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叶澄眼中也含了笑,对他拱了拱手:“承君吉言。” …… 叶澄在外迎客,里面也没闲着。其实早在好多天之前,该布置的东西都已经布置好了,但是宗主对此事极为重视和紧张,眼看着到了当天,又催着弟子们再最后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合欢宗将这次合籍的地点定在了望天台。 到时候,叶澄与季芳泽会在所有宾客的见证下,同叩天地,定下同生共死,不离不弃的誓约。 苏云落刚刚出现在附近,就有弟子注意到了他。有人拦在他面前,干笑两声:“苏师弟怎么来了?” 苏云落笑道:“我看大家都忙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那人连忙笑道:“有啊。我正好要有件事请你帮忙。你过来帮我看看,客人的座位是不是合适?” 说话间,苏云落就被那人拉着,朝远离望天台的方向去了。 自从宗内开始准备合籍事宜,苏云落就从来没能真正插上手过。每次他一靠近,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苏云落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是这个态度。 这几年下来,他和季芳泽交过几次手。结果就是合欢宗大多数人,都觉得他一心恋慕叶澄,刚开始处处为难季芳泽,后来又试图介入其中。 就在合籍前半个月,季芳泽还因为他,和叶澄狠狠吵了一架。 合欢宗的人担心他因为“心上人”成亲而想不开,为此在合籍大典上动手脚,所以处处都防着他,不准他插手具体的事。 苏云落心中嗤笑。 叶澄以为隔绝了自己,不让自己提前准备什么“驱魔”的手段,就一切大吉了吗? 这也未免太蠢了。季芳泽说到底,终究还是人。如果不能当场把季芳泽打成天魔的原型,那那些“驱魔”的手段,又有什么用呢? 季芳泽真正的致命处,就只是他自己的身份而已啊。 苏云落转过头,看向山门的方向。 弥陀宗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 日头渐渐升到半空,客人都到齐了,叶澄有了一小会儿空闲。本该乖乖地坐等接下来的程序,他却趁别人不注意,借口离开,溜去了季芳泽的住所。 招待那些人有什么意思?在吉时到来之前,他们还可以说一小会儿悄悄话。 季芳泽现在住的,原本就是叶澄的住所,叶澄自然也有进去的权限。叶澄想给季芳泽一个惊喜,但等他悄无声息地进去,却注意到季芳泽坐在椅上发呆,面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是空白一片。 对上叶澄的视线,季芳泽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不怕被宗主骂吗?” 叶澄走过去,摸了摸季芳泽的手,冰凉一片:“你很紧张吗?” 季芳泽低下头:“有一点。” 叶澄强行抬起季芳泽的下巴,和他对视,严肃道:“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才发现我不是真爱,打算悔婚。” 季芳泽当然不会悔婚,但叶澄觉得,季芳泽也不是会因为面临凶险,而露出这幅表情的人。 季芳泽不说话,叶澄声音平静:“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没想明白,那就我出去说,先不合籍了。” 叶澄转身要走。 季芳泽拉住了叶澄的衣角,低声道:“如果苏云落真的露出天魔嗜血的模样,那应该挺丑的吧。” 叶澄点点头:“嗯。” 季芳泽站起身,紧紧抱住叶澄,在他耳边很小声:“如果我将来真的变成了天魔,也变成那样,想吃人,那怎么办啊?” 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一直不愿意和叶澄谈起关于天魔的事,也不愿意让叶澄真正了解到,天魔是什么样的,就是害怕这个啊。 他过去的时候,觉得华爻的担心很无稽。种族都已经确定了,有多大的几率会改变?但现在又觉得,人和天魔的混种,本来就是极稀少罕见的啊,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真的变成天魔。 叶澄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但也没有立刻安慰他,而是认真想了想:“不吃会怎么样?” “会很渴望。如果长期接触不到人的血肉,这种渴望就会越来越强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真的忍住一辈子。” 叶澄就放松下来:“那你可以喝我的血啊,一月一次,改善伙食。” 见季芳泽呆呆的,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叶澄只好和他讨价还价:“最多半月一次,我们要懂得可持续发展啊。” 季芳泽像是陷入了魂不守舍,张口好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叶澄拉起他的手,耐心问:“你想说什么?” 季芳泽咬了咬嘴唇:“我想说你是不是该走了,我怕一会儿宗主来抓你。” 叶澄:“……” 快步向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叶澄回过头,对季芳泽笑了笑,神情格外柔软:“不用害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管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最近太辣鸡了,总是迟到,所以我决定明天给大家双更补偿。 【先把话说出去,要不我怕我明天打退堂鼓……】 晚安。 第105章 席位间, 青炎宗的少主喝下了一杯闷酒, 神色怏怏,和周围的欢喜不太相称。 虽然他现在已经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叶澄还是他求之不得的白月光啊。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融化那隔着云端的冰雪。 他既然想知道, 就催着身边的弟子去找个合欢宗的弟子问问, 那跟叶澄合籍的人,是个什么来路。 他身边的弟子吓了一跳:“少主可别忘了宗主之前的话。” 临出门前,青炎宗宗主已经放过话了, 他要是敢在合籍大典上闹出什么事,丢了青炎宗的脸, 就打断他的腿,然后扔到地牢去关禁闭。 青炎宗少主不快道:“不过是看叶璃把他当宝贝似地藏着, 有点好奇罢了,我能惹出什么事来?” 就算他爹不舍得把他腿打断, 叶澄肯定也毫不犹豫的。 苏云落刚好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此刻慢慢走过来, 接话道:“可不就是个必须藏起来的宝贝吗?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青炎宗少主见到苏云落,当即把注定得不到的叶璃抛在了脑后:“云落很高兴吗?” 苏云落的愉悦不经掩盖:“今日宗内有喜事,我自然高兴。” 你眼巴巴地盯了一个人近十年,小心谨慎地处处观察, 他却滴水不漏,连一丁点可趁之机都不给你。可就是这样滴水不漏的人,如今却要自寻死路。 今日之后, 何止是失去一个心上人那么简单,他在合欢宗的地位,在外界的佳名,也都要一起失去了。 众人说话间,一阵钟声层层叠叠地从高处荡开,连响七下,从合欢宗最高的那处山峰上,有一大群珍贵的灵鸟衔着灵力幻化的花枝,排队从天空掠过,伴随钟声翩翩起舞。那花枝繁茂,随着鸟儿的飞舞,从枝头抖落作花雨,又在空中散成光点,飘落在高台四周。那里面蕴含的强大灵力在广场间散开,高台两侧的琼兰缓缓开放,让所有人都感觉到精神一震。 叶澄已经被带着完成了沐浴焚香,祭告历年掌门等仪式,现在就站在高台下,旁边陪着自己的准道侣。 过一会儿,他们要携手徒步登上望天台,点燃上面禀告天地的长香,然后在天道和所有人的见证下,结为道侣。 季芳泽看着那一路过去的琳琅满目,密语传音问叶澄:“这也都是合籍的规矩吗?” 叶澄无奈。当然不是。合籍最重要的,其实就是通禀天地,立下誓约那一步,只要这一步做到位了,他俩就算在大街边上合籍,也拥有一样的效力。 叶澄小声给季芳泽解释:“宗主看我对你痴心一片嘛,所以故意办隆重点,多请些人,将来你要是把我甩了,全修真界都会知道你对我始乱终弃,让你没法混。” 当然,里面还有些别的缘故。只不过合欢宗看重排场,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时辰到了,叶澄主动对季芳泽伸出手,歪头看他:“走吧?叶夫人。” 季芳泽看着阳光下,身边的恋人。 这张脸不是他一开始就喜欢的那张,但他仍然能在这幅皮囊下,看到他熟悉的,所爱的那个人。在这个人身上,他已经得到了太多,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爱。 点星门地牢里奋不顾身的相救,这五年倾其所有的陪伴和信任。到不得不做选择的那一刻,叶澄想到的是保全季芳泽。 他平日里常和叶澄说自己的贪心,要叶澄许诺千年万年,要叶澄发誓生死相随,但在他心里,其实已经足够了。 季芳泽伸出手:“你说谁是叶夫人?” 这样重要的场合,两人还有心思传音拌嘴。 “是你当初主动说要和我姓叶的啊,现在反悔也晚了。” 那台子很高,平常乘风御剑,很轻松就能到达那个高度,但如果徒步的话,就需要走上一阵。 两人刚刚踏上台阶,有合欢宗的弟子悄悄来报:“宗主,弥陀宗的客人到了。” 合欢宗大多数人都皱起了眉,唯有宗主神色平静:“来者是客,快请进来吧。” 弥陀宗的人出现在殿间,宾客中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动。弥陀宗是规矩严格的苦行宗,和其他宗门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这种合籍之类的凡尘俗礼,从来是不参与的。怎么会来这里?而且来的还是那位年轻的佛子转世? 合欢宗的弟子走在前方领路,想要将这迟来的客人带到空白的席位上去,但弥陀宗众人走到台前,便停下了脚步。 层层环绕的武僧之中,少年的小和尚叹了一口气:“林宗主,贫僧也实在不愿意来做这个恶客,只是今日事关重大,才不得不上门打扰。” 合欢宗宗主坐在正中,干脆没有起身,面色显然不怎么好看:“不管诸位大师有什么要紧事,难道就不能等到礼成之后吗?” 旁边一个面色通红的高大和尚冷声道:“正是为了宗主好,才要赶在礼成之前说这件事。” 小和尚微微颔首,默认了这人的话。周围众人便露出惊疑的神色来。弥陀宗的和尚虽然平常有点讨人嫌,但一门的信誉摆在那里,绝不会信口雌黄。 台上二人才刚刚走到一半,周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叶澄却只是牵着季芳泽的手,神色平静地继续往上走。 但是季芳泽却止住了步子,转向弥陀宗众人的方向:“既然诸位大师有要紧事,那先听一听也不要紧。” 叶澄的动作就顿住了。 他们原本说好的,宗主会替他们拦着弥陀宗的人,他们在台上祭拜天地后,便选择血誓。两人割伤手臂,将血液融入一壶清水,然后共饮此杯,以示从此同生共死。 这合籍的法子自古有之,绝不会提前惹起苏云落的怀疑。如果季芳泽的血有用,苏云落就会显出嗜血的模样,甚至直接变回天魔。到时候,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季芳泽。纵然弥陀宗的人再提及季芳泽身份这桩事,也一定是数日之后了。 但现在,季芳泽却没按照他们说好的那么做。 季芳泽甚至不敢看叶澄的表情,松开牵着叶澄的手,转身就往台下去。叶澄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手臂,但季芳泽却扬了一下袖摆,红色的袖子从叶澄手心滑过,转眼人已经出现在弥陀宗众人之前。 季芳泽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年,但在合欢宗众人的眼里却没太多印象。没见过的人胡乱猜测,见过的人也只是觉得,他不爱说话,不爱出门,只有在叶澄身边时,才像是活了过来,成了会笑会翻白眼,爱吃醋,脾气大的主。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阴郁和恨极的眼神,趁着一身红衣,竟像有阴风扫过一般:“我自认从未得罪诸位,诸位却这么千里迢迢地过来坏我好事。” 他是真的恨。 就算做再多的心理准备,再怎么预料到今日会发生的事,今天终究是他和叶澄合籍的日子。今日之后,他和叶澄便是名正言顺的道侣。可苏云落却苦苦相逼,连今天也不让他安安生生地过了。 话刚落下,季芳泽也不等谁插嘴,直接抬手便向弥陀宗众人攻去。 弥陀宗素来对天魔恨之入骨,当初让季芳泽跑了,这些年一直坚持追查他的下落,如今见他出手,自然不能饶过他。 季芳泽形单影只,又手无寸铁,那边却早早做好了抓他的准备,高手云集。 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根本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季芳泽已经重重摔倒在地上。刚开始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他受了重伤,直到血液渐渐从那身红衣,流到了地上,染开一大片。 就在这时,人群中各处,突然传出了几阵极恐惧的惊叫。 伴随着周边弟子的退散,众人仓促看去,便看到好几双黑色的翅膀在人群间展开,有的在合欢宗的席位,有的在别的宗门的席位。但其中最显眼,还是苏云落背上的那一对。 那翅膀巨大无比,像是世间最浓重的阴暗组成,黑得似乎能滴出墨来。经历过天魔之战的人,立刻就想起了当初黑翼铺天盖地,从空中卷携而来的景象! 就算年轻些的小辈,看到这样一双翅膀,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浓重的黑翼之下,那人,不,已经不能形容为人了,那天魔的身量渐渐拉长,原本清隽秀丽的脸,在嘴边獠牙和脸上魔纹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邪气。 那些天魔在化形的下一刻,眼神便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垂涎和渴望,朝着地面上的季芳泽扑过去! 离得最近的就是苏云落。他的速度也最快。 但天魔尚未触及到季芳泽,叶澄的剑锋已至。他一剑逼退了苏云落,其他事便与他无关了,反应过来的众人早已一拥而上。 苏云落果然不像他平常伪装成人族时那么脆弱。他对季芳泽血肉的渴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在众人的围攻下清醒过来,当机立断,振翅向外逃去。而在苏云落离开之前,他长啸了一声,剩下的天魔似乎很不甘心,但还是放弃了地上的季芳泽,振翅追随苏云落。 人族中的主要战力也随天魔而去,场内便空荡下来。 本来处处繁花锦蹙,珠玉琳琅的场内,变得一片狼藉。季芳泽还躺在原地,身边环绕着好几个人,包括弥陀宗那位传说中佛子转世的小和尚,都在为他疗伤。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伤的重不重,只能感觉到血仍在不断地向外涌。 但这不是最让他觉得恐惧的地方,叶澄一直没来看他。 季芳泽想坐起身,但是被小和尚制止了:“不要起来。” 这时候,有一阵脚步声接近,季芳泽眼睛微亮,虚弱地躺回去了。 他熟悉的声音淡淡响起:“伤势如何?” 小和尚天真笑道:“季施主没事,只是看着吓人,养两天就好了。早就说好的嘛,我师兄下手有分寸的。” “嗯”了一声后,那脚步声又远去了。 季芳泽:“……” 我真的,真的特别讨厌和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他俩都是大猪蹄子。 一更发送!不要等第二更,会比较晚,大家明天起来看吧! 晚安! 第106章 叶澄御剑去了一处无人的山崖上, 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空落落的一片发呆。 009却显然很高兴:【我们的推测果然是对的!】 合欢宗会落到后面的下场, 果然是因为苏云落的飞升。就在苏云落显出天魔原型的那一刻, 合欢宗隐藏的危机已解,任务提示叶璃的心愿——【不愿宗门陷落, 永坠恶名】, 已经彻底完成了。 这次任务不同过去, 没办法从原主那里知道具体的情况, 009一直提着心, 生怕猜错了。如今完成, 自然松了口气。 但它也知道叶澄心情不好, 于是开解他:【恭喜你终于再次脱离赤贫了。你回头可以去跟你家小芳洞房花烛了!】 叶澄哼笑了一声,没说话。 【你到底在生气些什么?】009有些无奈, 【你应该很清楚, 季芳泽做的才是对的。以前不都是他无理取闹吗, 现在怎么换成你了?】 【是啊。就只能他无理取闹, 我就不能吗?】 叶澄其实自己也很清楚,机会难得, 本来就应该做到万无一失。他根本不用去听季芳泽解释,也能替季芳泽列出个一二三的理由来。 如果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可能会存在很多问题。距离太远, 出血量太少,可能对苏云落的刺激不够。如果他们没办法逼出苏云落的原型,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控。现在不仅逼退了苏云落, 季芳泽联手弥陀宗,在很大程度上也替自己的身份做了一重保障。 可叶澄还是难受。 他都不知道,季芳泽是何时联系地弥陀宗,在苏云落之前,还是苏云落之后?又是如何在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说服了弥陀宗众人,同他联手做戏。 他也不敢回忆起,他看到季芳泽重重摔在地上,受伤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如果不是苏云落来得太快,唤起他最后一点理智,叶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对弥陀宗的人下杀手。 等到后面天魔退去,危机解除,他没马上赶去季芳泽身边,季芳泽以为他在生气,其实叶澄是吓的。他击退苏云落,回头看着季芳泽身边那一大片血,觉得自己脚都软了。 想想真的可笑,以前在那些危险的世界穿梭的时候,尸山血海也不是没见识过,现在季芳泽受伤,还没问个具体情况呢,就直接吓懵了。 叶澄不想回忆自己脚软的丢人时刻,生硬开启话题:【就算另有打算,他也可以先和我商量。他拿我当什么人了。】 【你当初打算宰了苏云落从此孤身一人,亡命天涯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和他商量商量?】 叶澄简直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了:【反正你就会一天到晚说我!跟着他挤兑我!你到底是谁的系统啊?】 009嘲讽脸:【你不也就会跟我逞威风吗?!有本事你现在去说他啊!跟我哔哔什么!】 叶澄:【……】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叶澄的日子不好过,季芳泽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出了那么大的事,各个门派自然要聚个头开开会,因为事情发生在合欢宗,所以大家就把地点定在了合欢宗。合欢宗众人忙着接待各派掌门,之前合籍的事自然就没人再提及。 季芳泽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一脸的心如死灰。 当然不是他重伤难愈。那位僧人确实有分寸,他肋间的伤,并没有伤及内脏,现在除了疼,没别的危害了。也不是有人给他脸色看,那位小佛子如今就住在他隔壁,大概是对自家师兄伤了他有点内疚,一天要过来把八次脉,合欢宗也拨了小弟子照料他,颇为精心。 但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叶澄没来看他。 季芳泽知道,叶澄这次肯定是真生气了。 季芳泽想找人问一问,但又心想,叶澄肯定是知道他在这里的,既然不来,那就是不想来。他当初决定在合籍前把这件事挑出来,就是想着,再给叶澄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何必现在又去干扰他的选择。 人躺着不能乱动,就只剩下胡思乱想。一时想着,像他这种本来就自带一堆麻烦,也看不出哪里好的人,现在又不听话,叶澄烦他也是应该的;一时又想,装什么圣人啊,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吗,叶澄要是真不要他,他就跑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叶澄人好,不可能不管他的。 还没真的想出个头绪来,季芳泽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当初苏云落的事,虽然叶澄早早和合欢宗的宗主通了气,但这发生的事,显然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只是叶澄不愿开口,季芳泽又受了伤,不好立马来问。现在过了一天,几个医修都说没问题,正好几个大门派的代表也赶来了,便想索性一次来问个清楚。 小佛子怕季芳泽动作大了,会裂开伤口,便自告奋勇当季芳泽的代言人。季芳泽正恹恹着,不想搭理这群人,就任由小佛子说着,自己只是魂不守舍地点头。 小佛子正襟危坐,表情肃穆:“贫僧是在六月末接到季施主的信的。当初季施主在折桂宴上,就察觉到合欢宗内那名叫‘苏云落’的弟子气息有些不对,所以从点星门离开后,意外有机会接触到合欢宗的叶璃道友,季施主便借此来到了合欢宗,探查此事。” 现在托季芳泽的福,一口气找出了这么多隐藏的天魔,大家也非常识趣地不再提起当初季芳泽“越狱”的事。 至于小佛子说的这番话,也确实是季芳泽的原话。因为当时季芳泽不能确认最后结果如何,所以不愿意将叶澄扯进来。他虽然在叶澄面前话说得硬,但也就是话说得硬罢了。 难道他要死,还真的拖着叶澄一起死吗?他自己死,他不甘心;但让叶澄和他一起死,他又舍不得。 小佛子看季芳泽点头,便再接再厉,继续道:“季施主观察了三年,始终没有确切的证据,却得知苏云落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并且对叶璃道友敌意颇深,打算在合籍大典上,将这件事说出来。季施主便将计就计,传信于贫僧,将此中内情一一告知,希望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借血肉之力,激出苏云落的魔性。” 只看苏云落的原型和魔纹,应该在天魔中等级极高,说不准,便是那位弥陀宗大师卦象中的天魔主。 细说的话,这里面当然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弥陀宗为什么会选择信任季芳泽;苏云落混迹合欢宗必有图谋,为什么要针对叶澄;为什么季芳泽的血可以刺激天魔,但看季芳泽神态疲惫,暂时便也不细究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加深防备,然后对门派弟子加紧筛查。 唯有合欢宗的宗主,脸色很难看。众人也猜到她为何不快,只能装作没看见。 众人告辞,关着的门打开。季芳泽在众人进来后,便被扶着坐起身,所以此刻,守门那人的身影就落在了他眼里。 季芳泽脸色巨变,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想起来刚刚小和尚都说了些什么,简直眼前一黑,对小佛子咬牙切齿:“你瞎说什么!” 相比起这几天受的心理折磨,还有此刻的悲惨局面,之前挨的那一刀,实在是他这几天受的最轻的罪了。 小佛子有点迷茫:“怎么了?贫僧说的不好吗?” 叶澄点头微笑:“说得好啊,实在是太好了,非常精辟。我和这位季施主之间,确实就是虚与委蛇,将计就计的关系。” 众位大佬就当没看见这一幕一样,非常过河拆桥地季芳泽留在原地,自己溜达着走了。还有个稍微好心一点的,顺手把尚且迷茫的小佛子也提溜走了。 合欢宗宗主走了两步,看叶澄还站在那儿,怒声道:“还不给我滚过来,在那里丢人现眼些什么!” 季芳泽看叶澄转身,顿时眼圈就红了,他声音很轻,带着泣音:“你别走。” 叶澄本想先顺着宗主走了,等夜里再溜回来,谁知季芳泽一开口,他就心软了。叶澄一边痛骂自己没出息,一边轻咳一声:“师父,您先走吧,我找他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逃不出小芳的五指山啊…… 我睡啦!晚安! 第107章 找人家算账? 谁跟谁算账还不一定呢。 合欢宗的宗主冷笑了一声, 怒气冲冲地甩袖子走了。 在季芳泽来到合欢宗后,叶澄就渐渐从“门下最疼爱的弟子”, 变成了“门下最没出息的孽障”,平常没少看宗主恨铁不成钢的脸色,所以对此也适应良好,只是摸了摸鼻子, 就转身进了屋子。 季芳泽靠在床边, 眼巴巴地看着他。 其实叶澄来的时候,还是有一点生气的,后来又听到那一番让他又气又笑的解释, 本来想着, 这次一定要和季芳泽谈一谈,至少也要好好数落他一顿。 结果他一进屋,对上季芳泽的视线,嘴边的话就拐了弯:“伤口疼不疼?” 季芳泽眼泪“哗”一下就流下来了:“你这一天去干什么了?” 叶澄顿时手忙脚乱, 坐在床边, 给季芳泽擦眼泪,还要制止他, 不让他乱动:“哎呀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呀。” 季芳泽一边掉眼泪, 一边喊道:“我都受伤了, 特别疼,差点就死了!你还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地上!我连哭都不能哭了吗!” “呸呸呸,不许胡说!”叶澄为自己辩解, “什么叫把受伤的你孤零零丢在地上,我看到有很多人照顾你。” 又问清楚了伤势,才敢走的。 “那些人又不是你!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季芳泽平常虽然有点小脾气,但在叶澄面前,还是挺要面子的。叶澄还真没见过这幅稀里哗啦掉眼泪的阵仗,当即表示投降:“好啦好啦,我的错,对不起。” 这一天一夜的提心吊胆,在见到叶澄后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委屈,季芳泽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还时不时地抽噎着。 “这也太没天理了吧?上次我骗你,你不仅当场把我抓获,还又是数落我,又是咬我。”等到季芳泽终于平静了一些,叶澄有点郁闷,“怎么现在你骗我,还得我哄你?” 这一点也不公平! 季芳泽眼睛和鼻子都通红:“那你也可以数落我,咬我啊,干嘛不来看我。” 叶澄托腮,眼中带着一点笑:“那瞧你说的,我哪儿舍得对你发脾气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好了好了,咱能不梨花带雨了吗?” 才不是呢。季芳泽哭起来稀里哗啦的,和梨花带雨一点也不沾边,倒像只被大雨打湿的狼狈猫崽,可怜兮兮的,又很惹人怜爱。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季芳泽无视了伤口的疼痛,还是坚持把人搂到怀里,喃喃道:“我宁愿你打我骂我,也别丢下我不理。” 叶澄简直冤死了。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季芳泽在他这儿过着什么水深火热,忍气吞声的日子呢。 叶澄甜言蜜语说了一箩筐,好不容易把患得患失的心上人哄开心了,这才起身,去给他脆弱的准道侣端药。 009:【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刚刚你说“算账”两个字,你师父对你冷笑了吗?】 你要能在季芳泽面前硬气起来,那简直是在做梦。 【九哥,现在闭上嘴,我们还能做兄弟。】 …… 如果说之前季芳泽的身份被揭开,只是为安定已久的修真界再次笼上了名为“天魔”的阴影,那这次天魔化身各宗弟子的事暴露,终于让众人真正意识到,天魔显然已经开始步步渗透,卷土重来了。 弥陀宗当日虽然来了不少高手,也做好了应对天魔的准备,但却低估了弟子中天魔的数量。在其他天魔的拼死掩护下,化身苏云落的那位很可能是天魔主的高级天魔,终究还是逃了出去。 各宗开始大幅检查宗内弟子,竟陆陆续续又找出了不少天魔化身,还多是内门弟子,让不少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修真界迎战的气氛空前强烈。 现在就算是合欢宗宗主自己合籍,也没心思大办了。叶澄从书房里找出来一沓宣纸,写了七八张请柬,选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和季芳泽合籍。 比起上次红烟十里,繁花锦蹙,这次合籍只是在两人的小家门口,没怎么收拾,就摆了几张宴客的桌案,桌案边摆着花瓶,里面插着的也不是明艳的桃李,而是几支桂花。 香意浮动间,两人携手点燃了三支长香。微风吹过,桂花枝摇摆,烟却直直地向上空飘去,像是直接飘到最高的天空上去。 待到香燃尽,两人磕了三个头,这便礼成了,又上前给长辈敬茶。 宗主翻了个白眼,把那杯长辈茶喝了下去,将早早备下的礼物丢给两人:“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修行,不要老是折腾来折腾去。” 华爻笑容温和,没说什么,只是送了一对星子做的配饰。这两颗星子本是想相伴而生,就算相隔万里之遥,彼此也能找到对方的方向。 季芳泽的身份暴露,难免有人旧事重提,对他另一半天魔的血脉有些微词,但季芳泽有功劳在先,弥陀宗对此保持沉默,合欢宗和点星门的态度又足够强硬,自然也不了了之。 有些风言风语,叶澄每每听见,都要去和人打架,反倒是季芳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还劝阻了叶澄好几回。 主要是他不喜欢叶澄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就算打架也不行。 三年后,人魔之战爆发。人族北境再次沦为战场。有无数人死在对决之中,也有无数人在血雨之中成长起来。陆问之在北境驻守三十年,借星辉之力,几度击退魔军,阻敌于关外。青炎宗的少主也从寻花觅乐的纨绔,几经生死,一盏刀光闻名于世。 种族存亡之战,所有过去的矛盾和龌龊,都化作虚无。人族修士再次结盟,共御外敌。 …… 天下剑仙,皆出剑宗,本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数千年前,却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一惯例。 数千年前,正是人魔之间第二场大规模的战役时期,那个时代天骄辈出,群圣崛起,但其中最要耀眼的,还要属叶璃剑仙。 这位剑仙的一生颇具戏剧性,他出自向来纵情声色,绯色不断的合欢宗,却从小习剑,天赋惊人,并且一生对自己的道侣矢志不渝。道侣两人恩爱甚笃,形影不离,在战场上屡立奇功。人魔之战的最后一役,叶璃剑仙斩天魔主于剑下,结束了长达近百年的战争。 此后,叶璃剑仙携道侣归隐。数百年后,其道侣因病离世,叶璃剑仙于当夜堪破俗尘,立地飞升,重铸崩塌的通天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小故事完。下面我要写百万替嫁新郎?反正我要开狗血了…… 【这一章是短了点,但是要完结嘛,我也没办法。我明天新世界双更!(必须先把豪言放出去的我)】 晚安! 第108章 在修真界, 人可以活很久很久,远不像之前的世界,六十年就差不多算是一生,好在这一次完成任务的时间也足够漫长。 随着时间过去, 叶澄停止了修炼,身上的灵力也仍然在一天天增长。叶澄开始想,如果真的到了他控制不住,要飞升的那一天,该怎么和季芳泽说?他一旦飞升, 任务完成,就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叶澄有很多奇怪的秘密,比如说他有时可以变成两个人,不是易容术,而是真真正正的两个人,除了季芳泽谁也发现不了;比如说在季芳泽还被幽禁在点星门时, 叶澄就已经开始寻找他。 但季芳泽从来不问他, 所以叶澄也不去提那些事。他们就像两只过冬的松鼠,挤在一个小小的窝里,互相取暖, 你一颗我一颗地给对方剥松子,不愿意去看外面的风雪。仿佛看一眼, 就会被割裂。 叶澄想了很久,一次次斟酌说辞,直到叶澄发现, 他压根飞升不了。 斩杀天魔主后,灵力在暴涨,似乎每时每刻都要溢出体外,但是通天之门始终未曾对他露出迹象。 魂牵梦萦的人还在人间,心心念念都是凡尘俗事,又如何能破劫飞升呢? 相伴数百年后,季芳泽的身体渐渐衰弱下去。请来的医修都说是早年用千年冰鲛珠冻结时间的后遗症,但叶澄却知道,只怕也和季芳泽魂魄有损脱不开关系。 叶澄和季芳泽额头相贴。 季芳泽难得没有要求叶澄发誓保证什么,而是抓着叶澄的手,十指相扣:“我知道,很快又会见面的。” 叶澄点点头,轻声道:“我保证。” “但现在分开还是很难过。”季芳泽留恋地摸了摸叶澄的眼睫毛,“其实我偶尔也想去你的世界看一看。” …… 叶澄回到系统空间,靠在书柜上。 009:【你没事吧?】 叶澄像是被什么惊醒一样,站直身体:【没事,有点想喝酒。】 009这次倒是好声好气:【那就喝!我请你!】 它知道叶澄心里不好受。一次次与爱人别离,就算知道可以再见,也不是件好过的事。 更重要的是,它是跟着叶澄抽成的。叶澄每次任务完成的好,积分赚得多,也花得快,这一进一出,009现在也算是个小富统了。 叶澄却没提起兴致,而是迟疑着问道:【九哥,你之前说过,芳泽这一世的身世是件好事,这话怎么说?】 009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还记得第一个世界,你是为什么留在季芳泽身边的吗?如今你又怎么说?】 叶澄微怔。 他现在已经有点想不起来过去的心情了。刚开始对季芳泽的冷漠,后来的内疚和妥协,好像都隔着一层水幕,变得模糊不清。季芳泽从当初的可有可无,渐渐变成了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只要想到季芳泽,他就会觉得心像是被小猫肉嘟嘟的爪子轻轻踩了一下,柔软地不可思议。 在过去的无数岁月里,像是从他身体里剥夺掉的,他怎么也体会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无师自通地明白了。 他知道这叫什么。 这就叫喜欢。 009打断了叶澄的感慨,旁观者清道:【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季芳泽的脾气越来越大,管得也越来越多了吗?】 第一个世界的时候,季芳泽很清楚叶澄不喜欢他,所以不敢轻易试探叶澄的底线,勉勉强强保持着一个相对理性,温柔大度的形象;第二个世界就轻松了不少;到第三个世界,已经自动学会了撒娇卖萌,耍赖撒泼和管天管地。 叶澄摸摸下巴:【这么一听,真的很像只不断扩充地盘的猫崽啊。】 说着,叶澄向后一仰,到床上去滚了好几个圈,还“嘿嘿”傻笑了几声。 009:【……你干嘛?】 好端端的笑什么,失心疯吗? 叶澄严肃脸:【没什么,就是觉得我男朋友过分可爱。】 009冷漠:【走吧,该做任务了。早点赚够钱,好把你可爱的男朋友娶回家。】 …… 这次的任务世界,科技的发展程度要远远超过之前的几个世界。 人类渐渐将征伐推向太空,彻底进入了“星际时代”的新纪元。 但科技的高度发达和信息的高速流通,并没有使所有人的思想都变得开放和自由。星澜帝国中,以皇室为代表的极端守旧派,仍然严格遵守着一些外界所不能理解,认为匪夷所思的规则和制度。 叶家是星澜帝国的老牌贵族,也是极端守旧派中的一员,皇室的坚持拥护者。 叶家实行严格的宗族大家长制度,家规的地位至高无上。族中子弟无论男孩女孩,无论嫡枝旁支,都要在家中读私学,一直养到十八岁,女子嫁人,男子根据家里的安排,出去读书或者就业。 叶家这一代的家主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进了军部,将来会继承家主之位,下面有一儿一女,分别叫做叶栖寒和叶栖桐;二儿子在家族的私学教书,生有一子,叫做叶栖彦。 叶澄这次的身份,就是叶栖彦。 叶栖彦在叶家过得还算不错,虽然他的父亲在家族中没啥地位,但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叶家虽然没多少人情味,他们的小家庭却很温暖。 变故发生在叶栖寒十七岁那一年。 叶栖桐作为叶家唯一的嫡女,早早便与皇室的三皇子定下了婚约,只等着到了年纪就完婚。 但就在成婚的前两天夜里,叶栖桐说找他有事。叶栖彦进屋后被击昏,等他醒过来,就发现他的堂姐不知从哪里拿到了明明是违禁物的外貌转化器,提取了他的基因,扮作他的样子,离开了守卫环绕的小楼,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眼看就是结婚典礼,皇室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星际各地的客人都已经来到了都城,如果到时候没有新娘,皇室就会成为全星际的笑柄。新娘必须以“叶栖桐”的身份出现,并且将这个身份永远持续下去。 当初和皇家最受宠的三皇子结亲,叶家本就是高攀,现在要换人,总不能拿旁支来糊弄,唯一的人选只剩下叶栖彦,刚好相貌和年纪也相似。 叶澄无语:【不是,为什么封建家族会同意让男孩子代替女孩子嫁人?】 人家封建王朝也没有这么搞的啊! 009解释:【现在发明了生育仓,无论什么性别组合都能繁衍后代,所以就男女平等了嘛。】 【哦,那他们还挺会选择性封建的。】 总之,婚礼如约举行,三皇子迎娶了叶家“叶栖桐”。而在婚礼不久后,叶家宣布叶栖彦病逝。 如果这是一个替嫁小甜饼,那这个传说中自大暴躁,唯我独尊的三皇子,应该是个表面冷酷,但是内心善良的人,从此夫夫携手开启幸福婚姻新篇章。 可惜这是一本女主独立自强,带领一众拥护者,摆脱守旧派家族封建禁锢,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大女主文。 三皇子本来就不太看得上叶家,又因为叶栖桐逃婚让他丢尽脸面,所以对叶栖彦极尽漠视和冷淡。 这点倒也无所谓。反正叶栖彦对三皇子没什么期待,也没做好成为一个男人“妻子”的准备。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太多。 叶家虽然也规矩严格,但因为他不怎么受重视,父母又温和慈爱,所以并没有受过太多限制和苛待。但嫁入皇室后,生活完全换了一番模样。 因为他身份不能被人知晓的缘故,他身边永远跟着以两位数计量的侍女,无时不刻,睡觉和洗澡也必须待在众人的视线中,既是监视他,又是“教导”他;他无时不刻都得扮演成女子的模样,就算是在卧室,也必须穿着女式睡裙;他没有任何私产,连衣服上的每一颗纽扣,夜里都有人盘点检查;他的光脑被没收,不允许私自联系包括叶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除了皇子妃必须出席的场合,他不能以任何理由出门;他永远在不停地上课,从言行举止到爱好习惯,都会受到斥责和挑剔。 叶栖彦从小就不是那种特别聪明,或者承受能力特别强的孩子。他只是个很普通的,乖巧的,没经历过什么磨难的十七岁少年。他最先选择忍耐,无法再做到忍耐后就试图反抗,但是他孤立无援,四周全是敌人。 他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助,但是他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他被压在石板上跪了一天一夜,皇后警告他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就会直接“病逝”。 叶栖彦妥协了。他不想死,他还很年轻,有太多想尝试的东西,有太多没实现的梦想。他也想念自己的父母,还期待着能再见到他们。 皇室也不想真的逼疯他,在他妥协之后,也稍稍放松了一点,允许他每月见一次家人。叶栖彦不想让父母痛苦煎熬,所以也勉强自己振作起精神。 但日子没过几年,叶栖彦的人生又出现了波折,三皇子突然表示自己遇到了此生挚爱,态度强硬要求离婚。 叶栖彦难以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狂喜。 但帝后勃然大怒,表示绝不允许离婚的丑闻出现在皇室之中,最受宠的三皇子都被关押起来,叶栖彦因此受到迁怒,处境更是进一步恶化。 多年的抑郁和厌食早已摧毁了叶栖彦的健康,这段时间的大喜大悲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叶栖彦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七年的“叶栖桐”,最终以“叶栖桐”的身份病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比较晚,莫等!明天早上看吧! 晚安! 第109章 上一世, 叶璃死后在人世漂浮数百年,违反了转世局的规定,所以径直入了轮回,没有出现在系统空间。这一次, 系统空间再次迎来了访客。 青年坐在椅子上,华丽的宫装也无法遮掩他的瘦骨嶙峋,尽管此刻再没有人要求他,他仍然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眼睫微垂, 神色娴静,形态表情完全是一个美貌的柔弱少妇。 叶澄为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和缓:【您的心愿是什么?请尽管说吧。】 叶栖彦对叶澄温柔地笑着,指尖却捏紧了华丽的袖角,看得出和人的交流让他很紧张:【我这一生,刚开始在叶家, 后面又在宫中。我父亲, 曾经和我说,外面和叶家很不一样,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出去看看, 过不被控制的生活。哪怕是饥寒度日,穷困潦倒也好。我希望每个人见到我, 都会喊我自己的名字。】 而不再是噩梦一样的“叶栖桐”。 叶澄站起身:【我会如您所愿。】 …… 叶澄回到叶栖彦的身体,任务提示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本次世界名为:《自由赞歌》 本世界主线任务:在星际玛丽苏世界中艰苦奋斗,激励数以万计的人站起来反抗封建残余和不公命运的压迫。 本世界附加任务:完成原主叶栖彦的心愿。】 叶澄向后一靠, 沉吟道:【叶栖彦的心愿不难办。】 如果原本的结婚人选还在,叶栖彦自然不需要替嫁。他只要在叶家再待上个半年,就可以出去上学,见识广袤无垠的新世界了。 【当然我并不觉得包办婚姻是对的,也很欣赏她追求自由,反抗压迫的勇气,但是我觉得这是她的事,没理由要别人来买单。或许她真的没想到叶家会让叶栖彦替她嫁过去,但是她肯定能想到,她在婚前打晕叶栖彦,扮成叶栖彦逃走,叶栖彦必定会承受叶家和皇室的怒火。】 叶澄懒洋洋道:【如果她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想必也能理解我反手把她打晕,让她一直躺到结婚现场吧?】 009:【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怎么说?难道里面还有内情?】 【那倒不是,主要是你现在已经嫁完了,来不及打晕她了。】 叶澄立刻坐直身体,睁开眼看向四周,这屋子果然富丽堂皇,处处都是奢华痕迹,摸了摸床头的碧绿雕花,翡翠的,如果是叶栖彦在叶家的房间,大概用不起。 叶澄扶额:【不是说叶栖彦结婚后,身边一直都跟着很多人吗?】 他刚进来这具身体的时候,明明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才会直接接收记忆,又进入系统空间的。他还以为这是在叶家。 【如果你打开门,就会发现外面站满了侍女和护卫队,而他们之所以全都站在外面,是因为今天是你的新婚夜。】 见叶澄开始卷袖子,009连忙道:【你冷静一点啊,万一一会儿有人进来,你也得冷静处理!外面那么多护卫,可都是带着杀伤性武器的,而且你要树立反封建反压迫的形象,就必须从长计议。你现在一口气把人给打死,我们就只能做恐怖分子和通缉犯了。】 叶澄深吸了口气,009安慰他:【你要这么想,至少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 【说。】 【皇家姓季。】 【这算什么好消息?!我现在只盼着他不在这里!在这种鬼地方,要是能过得好才怪!】 …… 季清恒风度翩翩地和一位伯爵碰了杯酒,将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面带微笑地听这位伯爵赞美今天婚礼的盛大完美,以及他和新娘的般配。 季清恒将眸子里的厌恶隐藏地很好。 他其实厌恶极了,厌恶这场他没有发言权的婚约,也厌恶那个让他丢尽了脸的叶家,还有现在房里的那个冒牌货。 叶家的女儿已经够糟糕的了,哦,还是叶家女儿的冒牌货! 季清恒实在是不愿意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听这些刺耳的话,他放下了酒杯:“诸位,恐怕我得失陪一下,去看看我的新娘子了。” 众人便善意又调侃地笑起来,放他离开了。 季清恒快步离开了宴会厅,却没有朝房间去,而是去了花园。 他的心情烦躁又糟糕,只想着离这一切越远越好,脚步越来越快,渐渐就走到了花园的偏僻处。 夏夜的花园凉风习习。他突然就闻到了一阵馥郁但又陌生的香气。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皱起了眉。 星耀皇室的标志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十八颗主星构成的星图,另一个是象征“永恒”的郁金香,所以皇宫的花园里,郁金香四季长存,是永恒的主角。其他有浓烈香气的花,都不被允许栽种在皇室的花园里。 而这香气显然不是郁金香。 只有一个人会在这里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必担心被拖出去打个半死。 季清恒转身要走,却刚好撞到一个瘦小的身影。 “晚上好,我的弟弟。”季清恒眼里有鄙夷,但面上却还带着敷衍的假笑,“又在伺候你的那些宝贝树吗?那种野地里捡来的东西,难道不是随便插在哪儿都能活吗?” 如果只看形貌的话,绝不敢想象,这个少年会是皇室的成员。他的衣服倒还能隐约看出质地华贵,但他的手上提着一桶水,衣服上,脸上,都沾着泥土,与其说是个皇子,倒更像是个园丁的儿子。 季清恒注意到自己的礼服洒上了水,皱眉道:“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这些脏手的活儿,就叫下人去做。” 那少年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说话,站稳之后,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季清恒心头火气,忍不住暗骂了一声。果然泥腿子到哪儿都是泥腿子。然后愤愤地离开了。 季芳泽提着那洒了半桶的水,又走了一阵,来到了花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种着两株桂花树。 这是他的树。 他知道,虽然这花园里足足有十个园丁,就算再将花园扩大一倍,人手也绰绰有余,但没人会管他的树。他们不敢管他,制止他,却巴不得他疏忽大意,好让这两棵树死掉。在所有人看来,这花园里只该拥有最尊贵的郁金香。这两株树就像是绝色佳人脸上的麻子一样不合时宜。 所以他必须自己小心翼翼地照料它们,直到他们开花。 季芳泽将那半桶水小心地洒在桂花树下的土地上。然后他丢开桶,坐在树下,仰头看着广袤无垠的星空。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 梦里面,有一颗巨大的星星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阵轻柔馥郁的香气,落入他的怀里。那是他此生最渴望得到的宝贝。他每次在梦里接住时有多么欣喜若狂,醒来后就有多失魂落魄。 季芳泽知道那不是郁金香的味道,但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很意外的一次出行,他在田野间闻到了梦里的那个味道,知道了这叫“桂花香”。于是他想方设法,竭尽全力,移了几棵桂花苗进来。事必躬亲,无微不至,他甚至和这树苗住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养到今日的模样。 季芳泽摸了摸微粗的树干,心想:等到桂树开花,香气盈袖,那颗“星星”就该掉下来了吧。 他正想着,突然感觉手心微烫。季芳泽一怔,将蜷着的左手伸开,原本白皙的手心里,突然隐隐约约浮现银白色的清辉来。 这是一颗小小的星星。 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尽管从没有人看到过那颗星星,就连季芳泽自己也从没看到过,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左手的手心里一直都藏着一颗星星。 为了便于分辨,季芳泽管手心里的这颗叫“小星星”,未来会从天而降的那颗叫“大星星”。 现在这颗小星星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比较短小,不要敲我的锅盖……晚安! 第110章 009从知道现在的时间点,就一直忧心忡忡, 担心如果三皇子走进这间屋子, 叶澄会当即将人打个半死, 从此他们一人一统就沦落为恐怖分子和通缉犯, 在追捕下亡命天涯, 永远无法再成为正面形象, 宣告任务的彻底失败。 它担心地一晚上没敢休眠, 叶澄倒是坦然, 见屋子里没人,将那身繁重的礼服脱掉, 就钻进被子里睡了。 第二天清晨, 太阳才刚冒出一个头, 天只能算是蒙蒙亮,就有人轻叩了两下寝殿的梨花木门。叶澄在门响的下一秒, 就睁开了眼睛,但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房间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侍女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鱼贯而入。 堆纱绣花的床幔被掀开,一个穿着繁复宫装的中年女子站在床前,神情严肃而刻板:“日安,王妃殿下,是时候起床梳洗了。” 这位女侍官对叶澄来说并不陌生。她是皇后的心腹,在那场婚礼之后, 特意被派到了叶栖彦的身边。皇后给她提出的唯一任务,就是确保叶栖彦时时刻刻都维持着属于王妃的“体面”和“幸福”。 叶澄没有起身,甚至动也没动,直接闭上了眼:“出去。” 女侍官微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语气仍然刻板冷硬:“王妃殿下,上午十点举办的家宴,是您在皇室内部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如果您不想在这种场合丢脸,我想还是早早起来准备为好。” 叶澄睁开眼,语气出人意料地耐心:“相处第一天,我觉得我有必要心平气和地和诸位谈一谈。我是泥腿子出身,并不害怕丢脸和沦为笑柄,却很在意个人**和生活质量。如果你们希望我好好配合皇室的体面,我也希望你们可以尊重我,学会什么叫‘非请勿入’。” 女侍官却显然没打算和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对身后的侍女道:“请王妃起来更衣吧。” 叶澄眉眼骤然冷下来,抬手就打翻了最先靠近的侍女手中的水盆。水盆摔在地上,水打湿了侍女的宫裙和地上的羊毛毯子。 女侍官显然对此早有准备,她拍了拍手,本来一字排开的侍女便安静地退到一旁,露出站在后面的几个妇人。她们身材高壮,手脚粗大,行动之间又有些武勇的影子,显然是为“特殊用途”准备的。 这具身体未经历过之后几年的蹉跎,现在的素质还不错,叶澄轻轻松松地就撂倒了这几个妇人。 女侍官没料到叶澄有这样的身手,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露出了几分怒意:“王妃是想要我叫外面的护卫进来吗?” 这里的人是皇后精挑细选出来的,都知道这位王妃其实是男性,所以也不必拘泥男女了。 叶澄礼貌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不仅可以叫他们进来,还可以让他们用激光枪指着我的头,送我去参加王妃的第一场公开亮相。” 女侍官脸色铁青,冷冷道:“常闻叶家也是礼仪之家,王妃的教养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叶澄假笑:“是啊,就像我从没有想过,原来皇室的侍女竟然可以不经过主人的允许,直接推门而入一样。” 女侍官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冷静下来:“王妃选择嫁进来,难道就是为了为难我吗?若是今日出丑,激怒了陛下和皇后,王妃日后在宫中如何立足,日子只会更难过。” 叶澄嗤笑一声:“今天的尊严都没有,还去想日后怎么过?” 不等女侍官开口,叶澄已经冷下声音:“出去,学会敲门,等待主人应声再进来。如果你不想继续浪费时间的话。” 这一次,女侍官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试图违背叶澄的意志,带领一众侍女退出房间,合上了房门。 敲门声再次响起。 叶澄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请进。” 009看着他站起来洗漱:【呃,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暴力突破。】 叶澄挑了挑眉,对这些侍女摆出来的繁复裙装不太满意,但他也知道现在绝对不可能恢复男儿身,随手指了一件:【你能免费提供我金刚不坏之身和土遁千里之术吗?】 【那怎么可能?】 叶澄拒绝了侍女的服侍,自己皱着眉把裙子穿上:【所以我怎么赤手空拳地打出去?别忘了,他们手里不仅有枪,还有飞船,激光炮等等等等。退一步说,就算我真的能闯出去。你信不信今天我刚闯出去,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明天叶栖彦的通缉画像就会遍布星网。理由都是现成的,陷害王妃,冒名顶替,被发现后畏惧潜逃,说不定还能给我按个敌国间谍的罪名。你说,大家会相信星澜皇室,还是相信在公众中毫无影响力的我?】 叶澄差点把自己勒死才将那裙子的腰扣上:【这衣服可真是杀人于无形啊。虽然顾客没有具体要求,但我们也不能让“叶栖彦”的名字以通缉犯的身份闻名于世吧?】 更别说成为反抗压迫,追求人权的精神领袖了。 009松了一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好。说实话,这个女侍官的态度有点出乎我意料啊。】 在叶栖彦试图反抗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好说话。009还以为会争执不下,一触即发呢。 009想了想:【不过也是,你毕竟有武力支撑。】 叶澄摇了摇头,想到空间中青年满身的哀寂,叹了一口气:【不是的。】 相比起叶栖彦,皇室确实力量强大,但叶栖彦的手里也不是一无所有,尤其是在婚礼结束的初期。 为什么皇室会同意这桩听起来可笑又后患无穷的替嫁,因为皇室要“面子”。皇室要在公众面前,展示完美无缺的面貌,包括“幸福美满”,“令人羡慕”的婚姻,这势必需要叶栖彦的配合。 在初期,皇室甚至无法威胁叶栖彦的性命。毕竟才刚刚结婚,婚礼上还健健康康的王妃突然暴毙,外面会怎么猜测?这是叶栖彦最有资本和皇室谈判的阶段。 但是变故发生的时候,叶栖彦年纪太小了。他才十七岁,连叶家的门都很少出,过去十七年的生活也简单幸福,从没想过会突然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也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处理和应对。他平常温和惯了,面对周围环境的强势和明暗威胁,下意识选择了忍耐和包容,却不知道在面对某些人的时候,忍耐和包容是最错误的决定。等到他终于试图反抗,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叶栖彦的处境,其实是在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恶化的。 叶澄拒绝了佩戴那套一看就死沉的首饰,理由是不想把假发当场坠掉。他也拒绝了厚厚的妆粉和一看就让人牙酸的细高跟。 大概是想着先把这次宴会应付过去,以后再和叶澄算账,这次女侍官没有再对叶澄指手画脚,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只有在叶澄动作不熟练的时候,上去帮把手。 临出门前,叶澄看了一眼屋内的等身镜。 镜中的少年披着亚麻色的长发,身量高挑纤细,在脖颈上蓝色宝石的映衬下,肤色如雪,五官虽然比不得上一世的叶璃绝色精致,却有种一尘不染般的安静和温柔。也难怪叶家会决定由叶栖彦替嫁。 众人沉默地穿过一条条长廊,侍从在两侧沉默地避让。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踏上了高高的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座空旷而的宫殿,天花板高如天穹,从四角渐渐向上,漫成一个圆弧,玉石铺就的地面光滑可以照出人影。 这样大的一座宫殿,叶澄竟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009:【这种地方还真是叫人毛骨悚然。难怪能养出来那么多变态,把好端端的人逼成那样。】 【九哥,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了叶栖彦的悲剧呢?】 009本来张口就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所有人。】 【对,是所有人。】 是叶栖桐,她的逃婚是一切的开端;是叶家,直接做出了让叶栖彦替嫁的决定;是三皇子,他明明厌恶包办婚姻,自己却无力反抗,还迁怒同样无辜的叶栖彦,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是皇帝和皇后,他们剥夺了叶栖彦的人身自由,完全无视他最基本的独立人权;是叶栖彦身边的女侍官和随从,用日复一日无法喘息的坚持,彻底压垮了他对生活的期待。 是每一片雪花造成了这场雪崩。 一扇厚厚的木门开启,露出里面华丽而明亮的大厅。里面没有多少人,想也知道,在参加第一场正式露面之前,皇后一定会亲自“教导”他一番。 叶澄站在门口,对着屋内面色冷淡的皇后,露出了优雅而亲切的笑容。 可能他们都觉得自己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可能叶栖彦不够聪明,不够有城府,但在任何一个承认人权的文明社会里,都不该发生这样的事,一个独立的人格,被这样活生生地抹杀掉。 这个极端守旧派组成的畸形环境,确实很需要“自由革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有小可爱问,为什么不让叶栖彦也假死,摆脱这个环境。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因为在叶栖彦的前世,几乎所有事情的决定权,都在皇室手里。皇室又不考虑他的死活,干嘛要放他走? 皇室觉得“嫁进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和我的死人”;而且之前世纪婚礼,所有人都见过叶栖彦的脸。怎么可能放他假死,出去逍遥快活?所以叶栖彦只能真死,或者是以“叶栖桐”的身份活着。 第111章 现在是工作日的上午,但这并不耽误皇室成员们聚在一起, 进行一场家族聚会。 华丽的宴会厅内, 众多皇室贵族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视线却时不时地飘向旁边那对新婚夫妻。他们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男子穿着一身军装, 高大英俊,女子一身束腰礼服, 温柔美丽, 挽着男子的胳膊。两人宛如一对恩爱眷侣。 皇后站在这对璧人身旁, 笑容慈爱,语气温和地向叶澄介绍他身前的一位中年伯爵。 叶澄随着皇后的介绍, 一脚微微后撤,双手轻轻拎起宽大的裙摆。他的头微低,亚麻长发在脸侧垂下, 脖颈修长如同天鹅。这是一个完美而标准的屈膝礼。 【你为啥连这个都会?!】 上个世界会化妆, 还能解释为见多识广,现在这种欧式宫廷贵妇的姿态礼仪,怎么也不可能是看看就会了吧? 叶澄沉吟了一下:【你真的想知道吗?】 009上次惧于叶澄的淫威,没敢细问, 这次它实在太好奇了,于是肯定道:【想。】 【我以前在一个任务世界里,扮演过古典宫廷女教师。】 【噗。】 叶澄语气平和:【你觉得很好笑吗?】 009严肃道:【没有, 我就觉得教书育人也挺好的。】 叶澄的表现显然很不错,直接后果就是,身边皇后微微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而这场宴会的客人, 本来对他隐含挑剔和检视的皇室成员,笑容也变得热情亲切起来。 这是一个漫长而自由的宴会。 在开场后不久,重要人物都一一介绍之后,叶澄和三皇子便分开了,分别融入了不同的交际圈。 在礼貌地告别了一个贵族小姐之后,叶澄走到大厅的一角,随意端起桌上的一块小点心,在旁边沙发坐下。 倒不是应付不来这场面,实在是这该死的裙子,腰真的太紧了。真不能想象这些看着娇滴滴的贵族女士,是怎么长期忍受这玩意儿的。 这块区域按照潜规则,是特意给疲惫的人暂时休息的,本该无人打扰,结果他才刚坐下没多久,一块小点心还没吃完,就有脚步声渐渐接近。叶澄抬头,发现正是他的“新婚丈夫”。 季清恒手里端着一杯酒,坐在叶澄旁边,转过脸,刚好背对着人群的方向。于是在宴会上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男人,脸上浮起了讥讽的笑容:“你倒是在这种场合过得如鱼得水。” 叶澄慢条斯理地把点心吃完,才放下盘子,擦了擦嘴角:“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好不如鱼得水的?” 季清恒嗤笑:“没做过亏心事?我可不信一两天的速成礼仪班,能培养出你这种程度的宫廷女子礼仪。说说看,你是怎么费尽心思,处心积虑替代掉你的堂姐的?” 尽管叶澄所在的地方并不显眼,但因为他们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仍然有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有贵妇忍不住笑着对身边的人眨眨眼:“年轻人啊。” 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小夫妻感情极好,像是连片刻的分离都难以忍耐。王妃才刚脱离人群,坐到角落,三皇子就忍不住追了过去。两人也不知挤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 可惜这里的情景和大家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殿下,请不要用您那可怜的智商和能力来揣测别人。”叶澄用小扇子遮着嘴角,眼睫垂下,脸上满是新婚的羞涩,“因为这会让人笑掉大牙。” “还有,您真的想多了。我堂姐那样娇生惯养的小姐,宁愿成为家族的耻辱,被家族除名,到外面去餐风露宿,都要逃离和您结婚的命运。实在没有任何人会费尽心思想嫁给您.” 三皇子眼底染上怒色,忍不住抬手:“你!” 叶澄一扇子敲在三皇子的手背上。那扇子小巧玲珑,上面满是厚厚的羽毛,再加上叶澄的动作轻飘飘的。任谁看来,这都更像是某种**,实在没什么杀伤力。但三皇子英俊的面容却立刻扭曲起来。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的意志力,才忍住没有当场叫出声。 在接触到扇子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巨大而难以忍耐的疼痛,如果不是那疼痛褪去地很快,他甚至要以为自己的手骨折了。 叶澄接近了他,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声音很低:“希望您往后能记住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规则,保持和我的合适距离,因为我对白痴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在三皇子的沉默中,叶澄站起身,回到了人群中。 叶澄和一个又一个的人点头示好:【芳泽不在这些人里面。】 009:【那可就难办了。】 皇室发展了数千年,早不知有多少代,很多偏枝已与普通公民无异,散布在满星系中,人数非常庞大。这场宴会几乎包含了所有有名有姓,算是混得不错的皇室成员,如果季芳泽不在这些人里面,那叶澄想靠一个“季”字把人找出来,可就是大海捞针了。而且叶澄现在还人身受限。 叶澄喝了一口香槟,没有接话。 这场宴会一直举办到夜里,才落下帷幕。 三皇子等到最后的客人离开,立刻便抽回了被叶澄挽着的手,丝毫没有掩饰对叶澄的冷淡和敌意,转身离去。 叶澄顶着旁边侍从异样的眼神,也不觉得有什么,泰然自若地准备回去睡觉。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直如同幽灵般,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女侍官便冷硬道:“王妃,皇后殿下有请。” 打了小怪出大怪,这是打完小报告,算账的来了。不过叶澄也确实需要走这么一遭,早点解决早点完事。 小厅内,皇后已经换了一身礼服,正站在桌边,修剪着花瓶里的插花。 叶澄走进去,皇后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只是继续摆弄花枝。身周的侍女没有一个出声提醒。但是叶澄却没有在一旁安静地等待,更没有像之前一样,做出女子的屈膝礼。他只是站直身子,坦然出声:“我想我已经展现出了我的诚意和能力。您是不是该考虑听一下我提出的交换条件?” 皇后放下手中的银剪刀,声音冰冷,完全不复今日宴会时的慈爱温柔:“这是你的义务。” “哪条法律规定的义务?” 皇后看着眼前的人。 眉眼还是那副眉眼,他还穿着那身柔美华丽的裙装,长长的假发泛着温柔的亚麻色。但这个在宴会上毫无破绽的“贵族女子”,此刻展露锋芒,任谁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挺拔又骄傲的青年。 骄傲而不逊,这是最不该出现在皇室里的东西。 皇后精致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戾气和冷意。 能养出来逃婚女子的家族,果然里面人人都生反骨! 皇后身边的女官上前一步:“皇室条例,王妃有义务维护皇室尊严。” “王妃是谁?”叶澄反问,“王妃是我叶栖彦吗?” “住口!”皇后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从嫁进来,就只能是叶栖桐!在说话之前,先想想你们叶家!别忘了你们叶家得到的一切!” “您尽可为我的失礼迁怒叶家,撤爵入狱都请自便,实在不必顾虑我的感受。至于您和叶家的交易,难道现在是叶家在扮演这个王妃吗?”叶澄却始终态度理智,语气平和又坚定,“我确实因为叶家,而被迫出现在这里,但我不接受别人强加于我的义务。如果您需要我的配合,我只接受商量和等价交易。” 皇后听到最后这句话,冷静下来,语气带有嘲弄:“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我可以按照皇室和叶家的要求,扮演叶栖桐,我可以在外人面前做的很完美,无论哪方面。但是在没人的时候,我仍然是叶栖彦。我不接受没必要的监视和控制。”叶澄坦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另外,您肯定不能同意我随便出门,我可以接受不出去,但我要一台模拟仓和新的光脑。军里最先进的那种,无法跟踪的匿名设备。我不会在星网泄露身份,但也需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皇后没有多做考虑,冷声道:“可以。” 叶澄便点头,也没问什么时候兑现,似乎很信任她:“另外,皇后殿下,我能要一份尽可能详细的皇室名单吗?包括旁支的那种。” “做什么?” 叶澄笑道:“我既然答应了做个体体面面的王妃,自然要开始熟悉业务,尽量做到至善至美。” 皇后看了他一会儿,开口吩咐身边的女官将名单给他。 叶澄离开后,皇后身边的女官有些忧心忡忡:“皇后殿下真的要答应他吗?这位王妃生有逆骨,恐怕今日得意,日后更得寸进尺。” “为什么不答应?有所求不是坏事,就让他安安心心地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皇后的眼珠像是暗色的琉璃,反射着幽寂的光,“何况,就算让他得意,又能得意多久呢?聪明人总是过分仰仗自己的聪明,不知道天高地厚。” 叶澄走在花园里。 009还反应不过来:【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叶澄哼笑一声:【他们这种人,要整治一个人有的是法子,没必要现在和我大吵大闹,为难还在后面呢。何况,大家对活不了几年的人,总是宽容的。】 【我这么有主意,难以控制,难道他们真的会和我和和平平地做交易?等到过几年,这段婚姻淡出人们的视线,我就该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又迟到好久,明天双更补偿!晚安鸭!小芳明天就出来了! 第112章 009很快就明白了叶澄话里的“要整治一个人有的是法子”, 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的十多天, 叶澄作为“新妇”, 要连轴转地参加宴会, 出席典礼。这段时间倒还好,自从叶澄顺顺利利地从皇后那里脱身,宫里的侍女没再给他下马威,出入敲门, 遇到什么不合规矩的,大多时候只是提示一嘴, 并不多言。叶澄也投桃报李,举止得宜, 很快三皇子妃的美名就传了出去。 这皇宫像个大剧院,众人就像是住在同一个剧组的演员,一旦开锣就各就各位, 演一出繁华佳景, 等观众散了就各回各家, 谁也不稀罕搭理谁,互说“日安”都嫌累。这相处太过自然, 以至于这些天一直疑神疑鬼的009,都有些松懈下来。 一直到三皇子彻底结束婚嫁,回到军校读书,和谐终于被打破了。 倒也不是说有人明目张胆找叶澄的茬儿,只不过叶澄在屋子中闲下来,就会发现处处都过得不顺心。 比如说, 没有了宫宴,叶澄独自在屋中用饭,一日三餐端上来的都是味道淡如水的营养液。理由都是现成的,皇家科技院研究出来的特供营养剂,对身体再好不过,宫里皇帝皇后都吃这个。你也不能去扒皇帝皇后的餐桌。 你平日不想穿裙子,可以,但是送上来的虽然是上衣下裤,却更像女子骑装的款式,衣角镶边绣花,颜色艳丽,腰和鞋子永远都小码。 光脑和模拟仓倒是送来了,瞧着应该也是军中的高科技,没有打折扣,但你登进去一看,里面没有一分通用货币。 009简直气疯了:【这手段太下作了吧。】 【我以为能有什么本事呢。】叶澄靠在沙发上,光着脚丫子,【搞来搞去,还是多少年前的老一套。幸亏现在都是高科技照明取暖了,否则搞不好还能让我缺烛少炭。】 【不是,他们这么做难道有什么好处吗?大家像之前那么和平相处不行吗?】 【能恶心我啊。】叶澄平静道,【人家也没让你吃不饱,没让你穿不暖,平常吃的用的也全是高级货。接下来零零碎碎的小事还多着呢,难道你能每一件不顺心,就大闹一场,威胁他们?如果真这样的话,很快跋扈的名声就会传出去。】 皇室要靠叶澄配合来维持颜面,叶澄又何尝没有顾忌?他之前和皇后交易,说要最高级的光脑和模拟舱,皇后也确实兑现了。就算他现在再去重新提一遍条件,皇室还有别的新招数等着他。他要在宫里住很久,衣食住行处处都拿捏在别人手上,别人想叫他不痛快,有的是办法。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吃哑巴亏?】 就算迟钝如009,也察觉出了现在局面的重要性。皇后使出这些绊子,其实是在和叶澄角力。因为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和平相处,而是绝对的压制。叶澄一直和她硬碰硬,会身心俱疲,名声变差;可叶澄稍一弱势,后面势必是步步紧逼。 叶澄站起身:【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去哪儿?】 叶澄拉开房门,看着天空盘旋而过的白鸽:【民以食为天嘛,先把伙食问题解决一下。我记得皇后好像养了一大群鸽子□□宠?】 那么一大群,应该够吃很多天了吧。 …… 叶澄手里拎着两只鸽子,大摇大摆地从花园中穿行。 星澜的皇宫非常大,被一道道高大的门墙分为不同的区域。在叶澄和皇后的交易里,叶澄住的这片地方,他平日可以自由活动。大概是怕叶澄在不知情的人面前暴露了身份,或者是想给叶澄点颜色瞧瞧,自从三皇子离开,宴会告一段落,原本无处不在的侍从,就全都消失了。 叶澄这一路走了这么远,竟然一个人也没遇到。送来的每一样东西,平日的清扫打理,全都是机器人在做。叶澄简直都怀疑,这片区域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叶澄也不在乎。 叶澄走得好好的,突然脚步一顿。 星澜皇室偏爱作为皇室标志的郁金香,花园里除了郁金香,其他全是没有任何香味的植物。叶澄这些天已经熟悉了鼻尖全是郁金香的味道,但在刚刚那一刻,叶澄隐约闻到了另一种香味。 009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叶澄就换了方向,朝着偏僻处走去。 那味道越来越清晰。等叶澄拐过几道弯,终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金黄色。 叶澄慢慢走到那两株桂花树下,摸了摸树干,神色怔怔。 在上一个世界,大概是因为初次相遇是在折桂宴期间,叶澄又满身带着桂花香,所以季芳泽极爱桂花,每次换了住处,第一件事就是先移植几株桂花苗,费大工夫养起来。就连平常喝茶吃点心,也偏爱桂花的味道,常常笑称他们两个是“桂花为媒”。 叶澄当然知道这跟桂花没半毛钱关系,就算这个世界没桂花这种东西,他也会跋山涉水去找人。但是他自然不会反驳季芳泽,平常听多了,也难免有点往心里去,见到桂花就觉得不一样。 009知道他想起了季芳泽,讪讪道:【皇后给的名单上没有季芳泽的名字,可能关系要更远一点,或者不是皇室的人,只是刚好都姓季。】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就怕是又有什么龌龊,叫他过得不好。】 009安慰他:【不会的。再说你都来了,如果真的有人欺负他,你好好保护他就好啦。】 叶澄深吸了一口桂花香,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对,我总会找到他的。】 叶澄在这树下坐了好一会儿,本来已经起身离开,但走到一半,又想起过去季芳泽总是折了桂花,插在屋内的花瓶里,干脆又折了回去。 叶澄观察了一阵,终于选定了“辣手摧花”的对象,结果他才刚刚伸手折了一枝下来,身后就响起了清亮的少年声。 “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种的花。” 叶澄的身形微僵,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花枝,确定已经折下来了,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这角落偏僻,又是孤零零的两棵树,叶澄还以为这是野树,怎么会想到是有主的?这下被主人抓了个人赃并获,实在是有点尴尬。 叶澄转过头,对上少年的脸,本来到了嘴边的道歉,转头变成了狡黠和耍赖:“唔,但是我就想折,怎么办?” 少年似乎有些戒备紧张,整个人都崩地很紧,没有说话。 叶澄提起手边的鸽子,笑眯眯道:“你想吃鸽子吗?我拿鸽子跟你换,怎么样?” …… 季芳泽跟在那人身后,看着他如同变魔术一般,爬上一棵高大的乔木,拿着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小餐刀,砍断几根树枝,又三下五除二,搭成一个烤架。 幸好皇室为了“情趣”,还保存着点蜡烛这种古老的传统,不需要叶澄钻木取火或者凸透镜取火。叶澄也懒得费事,回屋找了条裙子里衬点燃,连带着点燃了烤架下东拼西凑的木头燃料。 鸽子架上烤架,随着火舌的舔舐,油脂一点点滴下来,香味溢散,非常地吸引人,可季芳泽的全部心神,却落在对面转架子的人身上。 季芳泽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期待着那颗梦里的那颗星星从天而降。梦这种东西说来无稽,但是季芳泽就是相信,那颗星星一定会出现。有人答应过他的。 半个月前,季芳泽手心的那颗小星子突然亮起,季芳泽就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一刻,终于要来了。 他将手举起,漫天星辰的光芒,都凝聚在他掌心。他看到了画幕像是投影仪一般在他眼前展开。 这本该是一件让人惊悚的怪事,但季芳泽却顾不上惊讶,他只是看着画幕。 那是一场宴会。季芳泽不需要身临其境,就能想象到那轻歌曼舞,觥筹交错的场景。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挽着季清恒,站在大厅间微笑的人,就是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星星”。 原来他梦里的“星星”,是一个人。 尽管季芳泽对这鬼地方的事和人都漠不关心,但他也知道,季清恒刚刚结婚了,现在挽着他的手的人,一定就是他的妻子。 梦中的那颗星星终于落下来了,却不是属于他的。 季芳泽难以形容那一刻心里涌起的绝望和暴戾。画幕在那一刻犹如灯光般熄灭,漫天繁星下,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他。 季芳泽再没去看过那两棵他视如珍宝的桂花树。他只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拉紧窗帘,也不开灯。反正也没有人会管他死活。 他怕看到不该看的画面,所以只敢在皇宫举办宴会的时候,才打开光幕。他就这样在黑暗里,看着光幕不断亮亮熄熄,里面全是这人的身影。 那人永远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含笑站在季清恒的身旁,和不一样的人周旋。 季芳泽心想:他不喜欢季清恒,他真正开心的时候,笑意不该是这样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谁说婚姻必须有喜欢,他已经选择了成为季清恒的妻子。比起皇室最风光受宠的三皇子,他才是一无所有,更没有资格谈喜欢的那个人。 季芳泽警告自己不可以越界,以免给那人带来麻烦。自从三皇子离开,宴会告一段落,他就再没有打开过光幕了。 这一天,他看着外面的太阳,突然想起自己许久未见的桂花树,决定去看一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桂花树下的人。就算隔着这么远,他也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谁。 季芳泽远远地停了下来。如果真的遇到,他能说些什么呢?他该怎么介绍自己? 还嫌不够难堪吗? 季芳泽原本只是打算,远远地看着叶澄离开。 谁知那人突然踮起脚,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折一枝桂花。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让季芳泽瞬间心跳如鼓:那是我的桂花树,我理应去找他要赔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会很晚,不要等啦,明早再看吧! 晚安! 第113章 叶澄感觉火候差不多了, 烤架一转, 先递给一直呆愣愣盯着他看的季芳泽。 叶澄现在非常确信, 这附近除了他们两个,应该没什么侍从了, 否则他这又是打鸽子,又是生火的,不可能没有人来阻止他。 大概皇后想对他实行封锁政策, 让他感受一下“身处孤岛”的痛苦,只是不知道季芳泽是什么身份,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看季芳泽紧张成这样, 倒也没必要现在谈这些。 季芳泽看着面前的鸽子, 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傻乎乎的。 叶澄眨眨眼:“你不吃吗?” 季芳泽倒也不嫌弃手油,等到手忙脚乱地接过那只鸽子, 才反应过来,这次见面第一次开口:“你中午没吃饱吗?” 虽然大家都是老夫老夫了,但毕竟在季芳泽看来,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叶澄出于男性自尊,也不愿意表现地很可怜一样,淡定道:“不是,只是偶尔加餐。” 他看了眼季芳泽小心翼翼拿着的那只鸽子,补充了一句:“我自己也吃不完两只。” 季芳泽这才低下头,慢吞吞吃起来。 这鸽子烤得不错, 外焦里嫩,季芳泽却颇有些食不知味。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处于一场难言的梦境,随时都可能醒过来。他仍然待在他黑漆漆的屋子里,从来没有正大光明地走到这个人面前。 见季芳泽低下头,终于轮到叶澄悄悄打量季芳泽。 这一世的季芳泽大概十五六岁,衣着看着精致华美,像是标准皇室风格,绝对不是什么园丁侍从之类的角色。但如果是皇室成员,这些天他参加了那么多宴会,从来没有见过季芳泽出席,而且皇后给他的皇室名单上,也没有季芳泽的名字。 难道是皇帝的私生子吗? 叶澄决定小心地试探一下,尽量不要问得太露骨:“你住在这附近吗?我过去怎么没见过你?” 季芳泽点点头,声音略低:“我平常不爱和人打交道,你没见过也是应该的。你呢?是什么人?” 叶澄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已婚身份”。他想起季芳泽往日的醋劲儿,感觉到一瞬间背后有阴风吹过,令人毛骨悚然,他干笑了两声:“你知道新嫁进来的三皇子妃吗?” 季芳泽眼睫微颤,轻轻“嗯”了一声,等待着接下来的痛楚。 “其实我是新王妃的族兄,不起眼的叶家旁支,叫叶澄。”叶澄勾上季芳泽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王妃本来就性子腼腆,再加上刚嫁进来嘛,难免有些认生,就想有个娘家人在身边。所以我就被选出来,给王妃做管家。平常也不用干什么,就是给王妃跑跑腿,传传话。” 叶澄一边说话,一边将今天和季芳泽的相遇,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他这次出门,从一堆花花绿绿里选了身最朴素低调的衣服,又将上面的花边宝石都暴力拆除了,说是和王妃沾亲带故的管家,倒也合适。刚刚他去屋里拿东西,季芳泽也没跟着,而是在园子里看烤架。这园子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短期内也不会有谁来拆穿他。 季芳泽就听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瞎话,配合地点了点头。 叶澄见季芳泽果然信了,心里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忘给自己完善一下人物设定:“王妃喜欢清静,前些天把大部分随从都打发走了,只留下皇后赐的几个女官。我今天突然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吓了一跳。” 季芳泽垂下眼睫,解释道:“我是园丁的孩子。园子里的花娇贵,总不能没有人照顾,所以我就留了下来。我会很安静,不会打扰到王妃的。” 看着季芳泽那身衣服,打死叶澄也不信这种话啊,但因为说话的人是季芳泽,叶澄便真诚热烈地捧场:“原来是这样,不过你平常还是躲着点宫殿那边走,毕竟王妃当时发话了嘛。” 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露馅的可能了吧。季芳泽也不是什么皇室中心人物,不可能知道三皇子妃已经换人的秘密,怎么也不会将自己和那位传说中嫁给三皇子的“女子”联系起来吧。 季芳泽的眼睛清亮,专注地看着叶澄,乖巧地不得了,仿佛叶澄说什么都会答应:“我会躲着走。” 其实季芳泽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谁,但仅仅是从这个人嘴里听到一句对“三皇子妃”身份的否认,都足以让他心生狂喜。 这个下午对季芳泽来说,出乎意料地美好。 他和心心念念的人坐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共同分享了两只鸽子,然后再将“罪证”毁尸灭迹。等到所有痕迹都消失,季芳泽以为他们要分开了,叶澄又主动提出,让季芳泽带着他在花园里走走,好剪一捧花带回去,给“王妃”插瓶。 季芳泽尽量放慢步子,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哪边花朵开得不好,就带着叶澄往哪边走,暗自期盼着这里的花不要让叶澄看上眼。这样他们就可以多待一阵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神灵听到了他的愿望,事情果然也如他期盼的那样,他们走了整整一个下午,逛遍了大半的花园,叶澄始终没有为任何一朵花停下脚步。 一直到天空颜色渐渐变暗,叶澄才遗憾地开口:“我这人没什么审美情趣,看什么花都一样,实在瞧不出什么好。” 季芳泽心里高兴,忍不住在语气中泄露出一点痕迹:“没关系的,我可以明天接着带你看。” 叶澄达成诱拐小少年的目的,也心满意足道:“明天见。” “明天见。” 叶澄走回自己的屋子,连脚步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都听着比前几日欢快了不少。 【啧,多少年老夫老夫了,还玩这种情趣?】 叶澄的回应充满了某种嘚瑟的情绪:【啦啦啦啦啦~】 【好了好了,】009实在受不了,试图转变话题气氛,【这次的任务你打算怎么办?人家都已经决定好卸磨杀驴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提起任务,叶澄也稍微严肃了一点:【当然不能。我之所以要维持现在的局面,是因为他们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如果想推翻极端守旧派的势力,成为鼓舞人权自由的领导者,我们势必需要声望和公众支持。】 【恕我直言,你在这里做王妃,恐怕不太可能攒得起声望值。】 其实在星澜敌国,嫁入皇家并不意味着深居简出,相夫教子,相反,一个合格的皇室成员应该了解自己的政治身份,尽量地为皇室争取公众声望和支持。比如说皇后和前两位皇子妃,每年都会参加各种慈善活动。 但遗憾的是,这条路叶澄走不通。因为叶澄的特殊身份,再加上他不服管教的性格,皇室势必会想尽办法打压他,尽量减少他在公众面前的出现频率,更别说替他刷声望了。 叶澄笑起来:【谁说我要以王妃的身份刷声望了?为了能延长我和皇室之间的“和平期”,我会尽量“安分守己”,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叶澄拍了拍送到他屋里的模拟仓:【至于知名度和声望,都要靠它了。你还记得叶栖桐离开叶家后,是靠什么打开新局面的吗?】 星澜帝国的皇室看起来显赫强大,但经过近千年的发展,已经远远不如过去中央集权的时候。皇室虽然仍把控着议会一半的席位,但真正的军权早已旁落,除了皇室禁卫军,其他军队的调动权,都掌握在军部的手里。军部元帅才是实际上的军权控制者。每一代都有皇子们接连加入军校,就是皇室为了重新插手军权,但军队只崇拜真正的强者,所以皇子们的努力收效甚微。 星澜帝国看似歌舞升平,但外面始终面临很多威胁,和其他人族国家摩擦不断,星际海盗时不时的劫掠,还有外星种虎视眈眈的入侵。在这种情况下,星澜帝国整个社会的氛围,是非常尚武的。每年各种等级的机甲大赛层出不穷,政府举办的,各军校举办的,甚至个人举办的,为了减少伤害和资源消耗,多以星网作为媒介。 如果能在正式的机甲大赛上打出亮眼的成绩,这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举成名天下知”! 【玩心眼比阴谋飙演技,我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这帮人,但是比打架,比精神力,我倒不觉得我会输给谁。】 面对叶澄的意气风发,009沉吟片刻:【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你的新光脑里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去参加机甲大赛?】 机甲大赛,就算是再野鸡的小比赛,你也总得有一台机甲才行吧?真以为星网里就不用花钱买了? 叶澄:【……】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是一个管家和一个园丁的恋爱,才不是什么禁忌之恋呢。 雄心壮志第一步:钱从哪里来? 第114章 星网上的机甲虽然不像现实中一样昂贵到普通人完全无法承担, 但依然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当然像叶澄这种一分钱都没有的穷光蛋, 就算机甲大促销,五毛钱两个, 他也照样买不起。 【你作为一个匿名用户, 就连三年级小孩想找个人替他写作业,也不会选择雇佣你的。】009催促他,【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 快点开口借钱。之前的宿主想借还不能借呢。】 009以前带着别的宿主做任务,也遇到过穷困潦倒的困境,但因为它这个系统的属性, 当时的宿主根本不可能靠脸得到好处,不得不从“头”开始, 艰苦奋斗。哪儿像叶澄,直接天降一个完全不在乎颜值,只为叶澄自己神魂颠倒的季芳泽。别说要钱了, 要命都给。 老大果然还是偏心叶澄。 【九哥,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也需要顾及男性自尊啊。】 【你在你家小芳面前哪儿来的男性自尊?】 叶澄想了想,觉得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可在芳泽看来, 我这才第二次和他见面,就找他借钱,还借挺大一笔,他会不会把我当骗子?】 【跟自己男朋友借钱,那能叫借吗?连吃个软饭都磨磨蹭蹭的, 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我觉得能不能干成大事,和吃软饭应该没有必然联系吧。】 【所以你到底借不借?】 季芳泽陪着叶澄走在花园里走着。他的心思全放在身边的人身上,所以很快就发现了叶澄的心不在焉。 是觉得无聊了吗?也是,这片花园虽然面积不算小,但却因为所谓的“皇室传统”,被修得古板无趣,千篇一律。遍布的郁金香无非就是颜色的差别,又有什么好挑的?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园丁,如果不逛花园,他们又能一起做些什么呢? 季芳泽抿了抿嘴,刚准备说话,身边的人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季芳泽像是被火燎了一下,幸好在下意识把手抽回来之前,控制住了自己。但他整个人还是僵硬的,很艰难地将脖子转过去,就对上一双闪啊闪的明亮眼睛,那眼睛的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点讨好的模样。 “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 季芳泽根本就没听到叶澄说什么,只是胡乱地点点头,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脸不要太红,以免让叶澄看出什么的端倪来。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叶澄深吸一口气,眨眨眼,“那我能不能,呃,就是,找你借点钱?” 虽然现在和季芳泽只有两面之缘,但其实叶澄并不觉得这话多难说出口。可能是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和季芳泽不分你我的日子;又或者他知道,季芳泽是不会拒绝他的。 季芳泽一怔,似乎没明白过来话题怎么会突然转到借钱上,但还是连忙应下:“能。是转到你腕上的这个光脑账户吗?” 怕叶澄以为他不愿意,在叶澄点头之后,季芳泽直接伸手,对上叶澄的光脑,将一笔钱转了过去。 叶澄低头看了眼里面的数额,差点表演平地摔跤。 季芳泽这时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叶澄要借多少,有些忐忑:“不够吗?” 叶澄连忙拦住了他又要转账的手:“够了够了。我就是觉得,皇室园丁的工资还挺高的?” 季芳泽放下心,平静地点了点头:“嗯。待遇还可以。” 叶澄嘴角微抽了一下,他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保证:“我肯定会还给你的!到时候翻倍还给你!” 季芳泽眼睫垂下,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你不够可以再来借,不用急着还。” 季芳泽看着地面上鹅卵石拼成的花纹,难以控制自己心底突然升起的阴暗念头:借吧,欠的越多越好。反正,最后总要还的。 叶澄看着季芳泽,难得不是满怀欣喜温柔,而是有点发愁:【九哥,你说他这么好骗,以后万一遇到骗钱的坏人可怎么办啊?】 【呵呵,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个儿吧。】 叶澄:【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我?】 【咦,你竟然能听出来?】 平常叶澄的智商自然是吊打009的,但每次叶澄面对季芳泽的时候,009总会油然升起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009是真想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看着同样的场景走过来的,叶澄到底为啥会觉得季芳泽柔弱可爱,需要保护呢?难道爱情是一种致瞎毒药吗? 叶澄本来想的是,先从季芳泽这里借一点钱,买一个最便宜的机甲,然后通过打小比赛赚奖金,一点点慢慢把装备升上去。这个过程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让很多人望而退步,毕竟精神力的等级已经是难以跨越的横沟,而机甲等级的每一步提升,中间的花费是成几何状递增的。最新研发的顶级机甲,更是有市无价。 叶澄也不指望能在装备上碾压众人,只想着尽量换个好点的,好参加三年后的全国机甲大赛。 星耀帝国的星网中,各种规模的机甲比赛层出不轻,甚至每天都要擂台。但说起全国机甲大赛,大家还是默认为军部举办的那场。 这样一场最具权威性的盛事,报名门槛却并不高。全国举办海选,任何人只要拥有机甲,都可以参赛。每年保命人数高达上百万。整个赛程为期三个月,这样一场一场打下来,最后抉择出前一百名。 如果能在军部机甲大赛上夺得好名次,立刻就会被各大军团定下,每届的头几名,更是军团哄抢的对象。 叶澄一个人势单力孤,要想对抗皇室,必然需要借势。和皇室关系平平,又威望甚高,行事强势的军部,自然是最佳选择。 这下好了,因为季芳泽的大力赞助,叶澄和009不仅达到了脱贫的标准,更是一步到位,可以直接去逛一逛高级市场了。 …… 季清恒挂断通讯,回到屋子里来,满脸都是冷淡和厌恶。 一个金发青年靠在沙发背上,看到他的表情,懒散道:“是谁的通讯啊?让我们三皇子烦成这样?” 碧眼黑发的青年笑容促狭:“让我猜猜看,是我们的新王妃吗?” 屋子里这几个,都是跟着季清恒从小玩到大的,既是朋友,也是心腹。如果说季清恒最信任谁,在谁身边最放松,自然是他们几个。这几个人都清楚,季清恒对那位和他有婚约的叶家大小姐不满意。他们本来还猜测结婚后会有改观,结果又发生了逃婚的事,季清恒对他新娶的那个王妃,直接从不太感冒,变成了深痛恶觉。 季清恒嗤笑一声:“不是,他才不会给我发通讯呢。” 那人巴不得他彻底消失呢。 季清恒在沙发上坐下,神情阴郁,语调嘲讽:“是我母后,叫我回去陪陪新王妃,以免外面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几人对视一眼,也对这种“家务事”没什么办法,只好转移话题。 “诶,清恒你知道吗?”辛文浩直接从沙发背上翻过来,勾住季清恒的脖子,“七号竞技场出现了个新角色。” “七号竞技场”听着随意,像是什么违法赌博的灰色地带,但其实是七大军校联合办的,星网上规模最大的机甲对练机构。平常闲着没事,军校生常在上面约战,保持训练。 辛文浩看着嘻嘻哈哈,其实最是眼光高,心气傲,能叫他特意提起来说一句的,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季清恒提起点精神:“什么来路?最近也没新招生啊,哪家军校新出来的黑马?” 不怪季清恒这么想,所有人都知道,整个帝国真正懂得机甲的人,要么待在军校,要么已经从军校毕业。 “七号竞技场”虽然不限制进入者的身份,但真正有两把刷子的人,大家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新人? “不知道,是匿名身份,按着军中最新款的防追踪系统。” 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趣:“军队的大佬应该没这么不要脸,到竞技场和我们这些小虾米对练吧。难道是哪家的小少爷?” 辛文浩摇头:“不知道。反正傲得很,个人信息只有一个‘狸’字,上来就自动匹配约战,打完就走。有人发讯息加好友,从来没理过。” “叫我们辛少爷这么上心,”仇余江晃了晃酒杯,一脸好奇,“难道还是个举世难寻的高手不成?” 辛文浩只是神秘地摇了摇手指:“你们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季清恒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话,神情若有所思。 军中最先进的匿名光脑,他还记得,他那位“王妃”前不久倒是要了一个…… 但辛文浩说的人不可能是叶栖彦。 先不提叶栖彦到底有没有这个天赋。季清恒虽然不清楚叶栖彦现在的具体情况,但他从小在皇后身边长大,最清楚自己母后慈爱温柔外表下,那些绵里带针,叫人坐立难安的手段。 那匿名光脑里要是有一分钱,他都得惊掉下巴,更别说买机甲了。 季清恒摇了摇头,把之前荒唐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幸灾乐祸地想: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餐风露宿,吃苦受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芳【阴郁】:他越借越多,利息越滚越厚,到时候还不了钱…… 叶澄:还不了怎么样? 小芳【丧气】:那就别还了。 叶澄:……别啊,商量一下,肉偿行不行? 第115章 本该“餐风露宿, 吃苦受罪”的叶澄,和季芳泽挤在一间小屋里。 这是真.园丁在花园临时休息的屋子, 皇后将所有的侍从都遣散了, 只留下智能设备打理,这里自然也就空了下来。这屋子不大, 因为是临时休息的场所, 也没多少家具,季芳泽将屋子整个捯饬了一遍, 就成了他现在的“住处”。 这屋子除了一盏能源灯之外, 实在看不出多少星际时代先进科技的痕迹。 角落里的壁炉里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 上面支着一个小锅,里面有白色的鱼汤翻滚,悠悠地冒着香气。 叶澄躺在摇椅上,腿上盖着一张厚毛毯, 舒舒服服地在鱼汤香气的环绕中眯盹儿。季芳泽则坐着一个小板凳,在壁炉边负责看柴火。 009和叶澄闲唠嗑:【你这是对金主该有的态度吗?屋子是人家的屋子,家具是人家的家具, 鱼也是人家带来的鱼。你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看火,自己躺着?】 换个人来看,打死也看不出他俩谁是债主, 谁是穷鬼。 【这逻辑很通顺啊。屋子是他的屋子, 鱼也是他的鱼,躺着的人,也是他的人嘛。】 叶澄翻了个身, 摇椅就“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季芳泽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对上叶澄眯开一条缝的眼睛:“鱼汤快好了。” 等叶澄慢吞吞地从躺椅中起来,季芳泽已经将鱼汤盛在了碗里,端上餐桌。 叶澄丢下小勺,直接端起碗将汤喝下去,烫地连声哈气,但鲜美的滋味还是顺着味蕾散发开,让整个人都变得滋润起来。叶澄放下碗,感慨道:“这不就是我以前过的神仙日子吗?现在就缺一点了。” 季芳泽抬头:“缺什么?” 叶澄托腮:“还缺一只顺便摸的狸奴。” 季芳泽听不懂这其中的隐喻,抿了抿嘴角。虽然他很小气,连人工智能都不愿意让它们踏入这间属于他和叶澄的屋子,但如果叶澄喜欢的话:“改天养一只。” 叶澄摆手,笑容促狭:“我早就看好我想要的那只了。只不过现在还不能正大光明地揣回家。”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那只脾气大,如果还没把我身上的烂摊子处理好,就贸贸然揣回家,可能会挠我。” 叶澄提到那猫的语气太过亲密,季芳泽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那就换一只养。” “那可不行。”叶澄的视线映出季芳泽的侧脸,里面像是有一弯水,晃啊晃,“我就喜欢这一只。” 鱼汤喝完,两人待在屋子里各做各的事,倒也不吵闹。叶澄拨弄着自己的光脑,不知在做些什么;季芳泽坐在壁炉边,看一本和园艺有关的书。 “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没办法再出来和你见面了。”叶澄突然抬头,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季芳泽手里翻到一半的书页,一下子变得重若千钧,叶澄突然不能再和他见面,他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 果然,叶澄下一刻耸耸肩,叹气道:“我刚刚接到消息,三皇子明日要回来,这里大概要重新热闹起来。我也不能像现在这么清闲了。” 虽然又要以三皇子妃的身份面对众人,但叶澄并不担心会被季芳泽发现。如果之前那一连串的典礼宴会,季芳泽都没有出现,那后面的场合,大概率也一样不会出席。 季芳泽丢下书,面朝壁炉,拿起旁边的火叉,胡乱拨弄着里面的柴火,来掩饰自己慌乱苦涩的心情。柴火被拨开,露出里面煨着的栗子,瞧着像是能吃了。季芳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直接伸手去拿,顿时烫伤了指尖。 叶澄瞥见,抓过季芳泽的手一看,顿时心疼不已。叶澄熄灭了炉火,拽着季芳泽的手腕,拖着他往外走。皇后只打算让叶澄不好过,并不想真的让他有个三长两短,所以基本的生存智能还是开着的,治疗仪可以应付大部分的小伤小病。 季芳泽的指尖已经燎起了小小的水泡,但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叶澄:“既然他们对王妃不好,为什么王妃还要留在这里?” 叶澄也不觉得季芳泽这话有什么奇怪,这些天,园子里空无一人,外界不管不问的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不可能是王妃自己要求的。况且叶澄平常也没少吐槽皇室这一家子奇葩。 虽然叶澄还不知道季芳泽的真实身份,但季芳泽显然并不拿帝后和三皇子当亲人,对叶澄的吐槽接收良好。 叶澄翻了个白眼:“谁想留在这鬼地方?” 季芳泽轻声问:“王妃想走吗?” “做梦都想。”叶澄在季芳泽身边,从来不拿自己当三皇子妃,说起“王妃”二字,他心里想的仍是叶栖彦,顿时叹了口气,“可惜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因为叶家?” “只是一部分。”叶澄想了想,“最重要的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室绝不会放人。” 后期陷入极度绝望的叶栖彦,显然已经顾不上所谓的“叶家颜面”,“家族利益”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没办法离开皇家。 叶澄看着季芳泽烫伤的手在治疗仪的作用下,渐渐恢复如常,终于松了口气,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教训他:“你是傻子吗?下次要是存心想受伤,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保证揍你!”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繁星已经挂在枝头。叶澄和季芳泽穿过花园,并肩往回走,季芳泽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澄失笑,心底藏着密密麻麻的疼:“这就叫好了?” 这么一点点,甚至都算不上温柔的关心,就觉得算是“好”,过去是多没人疼啊。芳泽身边的人都是瞎子吗?怎么舍得不对他好呢? 两人顺着路回来,先到季芳泽住的地方,叶澄和人道了“晚安”,就摆摆手,朝着更远处的宫殿去了。 但是季芳泽站在原地,看着叶澄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却没有进屋子,而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急促,很快就走出了这片花园,那些对叶澄封闭的高墙和门锁,都在季芳泽路过时,顺从地打开。他很快就遇到了一对巡逻的卫兵。领头的那人认出他的身份,呵斥了身后质问的下属,沉默着对季芳泽行礼。等季芳泽离开后,那人立刻就传了通讯出去。 季芳泽来不及遇到第二队巡逻兵,就有一个小型的飞行器迎面驶来,在他面前停下。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上面跳过来,正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女官。 她向来注重优雅矜持,很少有这样慌张匆忙的时刻:“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季芳泽嗤笑了一声:“我难道不能出来吗?” 女官僵硬地笑了笑,语调都很不自然:“殿下当然可以出来。只是殿下要去哪儿?怎么能让殿下自己走呢?快上飞行器吧。” 季芳泽知道她的目的,但还是安静地登上了飞行器:“我要见季则。” 季则是当今陛下的名字,但是女官却没有指责他无礼,而是飞快关上了飞行器的门,对着驾驶员耳语几声。 皇宫主殿的一间宫室内,皇帝,皇后,大皇子和二皇子齐聚一堂,之前大概正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二皇子率先开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季芳泽站在门口,视线从诸人的脸上扫过去,轻声笑道:“我以为,比起在座的诸位,我才是更有资格来这里的人,不是吗?” 皇后轻飘飘地看了二皇子一眼,等他噤若寒蝉,才神态慈祥地对上季芳泽:“芳泽,到舅母这里坐。大晚上地跑出来,是身边缺了什么东西吗?” 季芳泽站在门口没动,径直开口:“我要出去上学。” 皇帝终于开口,皱着眉:“怎么突然要出去上学?外面乱得很,不安全。” “我想我们之间没必要进行这些虚与委蛇的排场。”季芳泽面色冷淡,“你们顾忌我母亲留的后手,不能怎么样我,但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就被你们锁在宫里。” 皇后要说什么,但季芳泽下面的话,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愿意签下契约,放弃正统的继承权。就算有朝一日,我的身份被所有人发现,你也不会为人诟病。你想要的名正言顺。” 皇帝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他尽量让自己的开口不要太急切:“你要什么?” “我有两个条件。一,我要出去上学,我母亲曾经在帝国大学读书,我也要去那所学校;二,我喜欢住在花园里,我希望周围就像现在一样安安静静的,不要有太多人来打扰。” 皇后想起什么:“那附近还住着一个人。” 季芳泽不耐烦地打断她:“无所谓。保持现状就可以。” 夜风清凉,季芳泽独自走在花园里。 他腕上的光脑发出隐约的闪光,周围安安静静的,光脑的声音只出现在他脑海里:【小主人,你真的要签那个协议吗?】 【嗯。其实签不签都没什么区别。我身份有污点,又从未在公众场合露过面,季则把持议会多年,母亲的死忠早已所剩无几,就算真的暴露了身份,也不可能真正动摇季则的皇位。只有季则这种做梦都怕别人指点的人,才会在意这玩意儿。】 【那您是真的不打算继承主人的位置了吗?】 【不。】过去光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季芳泽向来不在意,但现在,在他决定放弃继承权的这一天,他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我想要那个位置。所以才必须从皇宫里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鸭! 第116章 皇室花园里的一应气候, 都以适宜郁金香的生存为第一准则。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每一块郁金香生长的区域上,但因为刻意控制的低温, 人身处其中,却并不觉得炎热干燥,反而有种冬日暖阳下, 浑身都懒洋洋的舒适和懈怠感。 叶澄打着哈欠,身上歪歪扭扭地披着一件外套, 穿过花园, 最后停留在花园角落的小屋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 叶澄推开门, 眼睛迷成一条缝,整个人如同梦游一般,摇摇晃晃地,熟练找到屋子里的躺椅,把自己缩在了上面, 还不忘给自己盖上毯子。 季芳泽看他一副宿醉刚醒般的模样, 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 去给他倒杯热水。 热气氤氲, 季芳泽看着杯子里干桂花上下沉浮:“昨晚干什么去了?” 被糖渍过的桂花冲的水,喝在嘴里甜蜜蜜的,叶澄感觉自己快要炸裂的脑部神经, 都舒缓了几分。他朝皇宫主殿那边努努嘴:“这不是麻烦精终于走了吗,我一高兴,就熬夜打了一宿的游戏。” 如果机甲对战也算竞技类游戏的话。 三皇子这次在宫内停留了五天, 他白天得陪着这位大爷到处作秀,晚上门外又守着侍女,所以一直没有进入模拟舱。好不容易等到三皇子终于滚蛋,叶澄这几天憋得浑身难受,就痛痛快快地在星网的机甲里待了一晚上。等到他略带颤抖地从模拟舱里爬出来,就发现天色大亮,干脆跑到季芳泽这里来混吃混喝。 季芳泽看着叶澄喝完那杯水,面色平静地将空杯子接过,无视了眼巴巴看着他,显然还想喝的叶澄,回去继续看书了。 叶澄托腮,看着一旁这个,既是他现在衣食父母,又是他未来顶头上司的大宝贝,含笑道:“怎么不高兴了?” 季芳泽看着书,头也没抬,平静道:“没有。我还要看书,你睡吧。” 叶澄就非常幼稚地摇来摇去,让摇椅发出“吱呀”的声音,试图干扰季芳泽读书:“我睡不着。” 季芳泽翻了一页书:“睡不着就去打游戏。多通宵几天就能睡着了。” 叶澄:“……” 叶澄睡意全无,掀开毯子,蹭到季芳泽身边去:“什么书这么好看?” 竟然都顾不上看我了。 凑过去一看,叶澄就怔住了。 过去季芳泽手边也总是拿着几本书,应该是为了扮演园丁更像一点,大多是《一百天成为好园丁》之类的种植相关的书。但是他现在手上拿的这本,却是《银河史记》。 叶澄抬头环视四周,这才注意到,他五天没来,这间小屋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 本来就不算开阔的小屋,如今多了几个书架,更显拥挤。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书,都是名字严肃正经的大部头,而一旁的书桌上,也堆着一厚沓资料。 叶澄溜达过去,翻了翻最上面的几页,是一套历史题,都做过了。 季芳泽不知何时放下了书,走到了叶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用手指了指某个地方:“这个地方我没找到答案。” 叶澄帮他把答案圈出来:“要考帝国大学?” 季芳泽点头:“嗯。我母亲曾经在那里读书。” 那里面,有他母亲的老师和同窗,是他母亲起步的萌芽地,也藏着他母亲曾经坚持的梦想。如果说,他想从什么地方积蓄力量,那帝国大学是他最好的选择。 叶澄没问他为什么一个小园丁会有帝国大学毕业的母亲,也没问这些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纸质资料从哪里来,只是帮他把其他几道没做的题也圈出来:“挺好的,好好加油。” “你以前也想去那里读书吗?” 见叶澄一语道破他的目的,又将这些很难找到答案的题轻松做出来,季芳泽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叶澄点点头:“是啊,想去考古系,为了考上,准备了好多年。” 在叶栖彦还是“叶栖彦”的时候,他当然也有自己的梦想和人生目标。 在叶家人看来,叶栖彦委实没有什么价值,精神力和体魄都很一般,没办法参军,心眼也不够多,参政也差点火候。但其实叶栖彦是很安静又专注的性格,在读书上很有天赋。他受到父母的影响,一心希望将来可以做一个古文化研究员。 叶澄翻着那些资料,因为想到叶栖彦,眼中有些伤感:“可惜后面要到皇宫里来,只好放弃人生梦想了。” 季芳泽轻声道:“以后一定可以的。” 叶澄笑了笑,没说话。 纵然他以后可以离开这里,获得自由,甚至是到帝国大学读书,但叶栖彦的人生和梦想,终究是已经终止在无尽的绝望中了。叶澄所尽力追求的“愿望实现”,不过是给亡者的一点慰藉罢了。 叶澄靠在书柜上:“如果我以后,可能会威胁到皇室的利益,比较严重的那种,你会介意吗?” 季芳泽就像听到一件很荒谬,很让他不解的事:“我为什么要介意?” “我以为,皇室给你开的待遇还不错?” 那一大笔显然不是园丁该有的巨款;这满屋子珍贵的纸质书;还有帝国大学的考试资格。叶澄有些郁闷,虽然我非常配合你的演出,但是你也别这么漫不经心啊。实在太虚假了。 季芳泽显然不觉得虚假:“我的工资不是他们一家五口开的。” 说着,季芳泽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其实姓季的也不全是坏人。” 叶澄看着他身旁这个“姓季的”,点头:“那是自然。我指的是就是他们一家五口。” “唉,你以后去读书,我就不能再见到你了。” 虽然舍不得,但叶澄也就是那么一说,他当然知道,读书是件大事。每个小孩子都应该在合适的年纪,去学校里好好学习,接触一下同龄人,多交几个朋友。哪儿能十几岁的年纪,天天窝在花园子里看《一百天成为好园丁》? 季芳泽放下书,看着叶澄不舍的表情,心底泛出点甜意:“可以见到,我每天晚上会回来住,照顾花园。” 叶澄忍笑:“所以一边读书,还要一边做园丁吗?” “勤工俭学。” 叶澄埋头在季芳泽肩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不能自已。 虽然莫名,但看叶澄高兴,季芳泽也没刨根究底,之前的火气也被叶澄搅散了,无奈瞪了他一眼:“快去睡觉,以后不许熬夜打游戏。” “遵命,长官。” …… 季芳泽的行动力很强,那日和叶澄坦白了要考帝国大学,很快就获得了入学资格。这再一次露出了巨大马脚,毕竟就连三皇子当初考帝国大学,也不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这至少说明,季芳泽的天赋和知识储备,至少有一项很惊人。 不过季芳泽的马脚多到数不清,这件事对叶澄最大的意义,就是他没办法在白天看到季芳泽了。 叶澄本身其实是个沉迷武学,追求强大力量的人,再加上没有了恋爱分心,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模拟仓里,对机甲的熟悉程度直线上升。 【季芳泽果然是祸国妖妃。】 【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像收到了一张挑战帖。】 009说这话时,叶澄才刚刚登录“七号竞技场”。他点开信箱,果然看到了一封信,微微皱眉。 “七号竞技场”里训练的人很多,各种等级都有,所以竞技场通常会根据每个人的机甲等级,来随机匹配对手。因为竞技场的匹配很公平,会尽最大可能地让每个人都达成提升的目的,所以像这种指定对手的挑战帖,通常只会发生在相熟识的朋友,仇人,或者高层次的对手之间。 叶澄自觉自己不符合任何一种情况。他在线上无牵无挂,没有相识的人,又担心因为登录规律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只是偶尔在“七号竞技场”出现,所以在“七号竞技场”的等级并不高。 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人,专门来给他下战帖? 009看了一眼信的最下角,写着一个“仇”字:【仇家有个小子,在剧情里是季清恒的小跟班,要接下吗?】 叶澄将挑战帖关掉:【接啊,为什么不接?】 他既然决定依靠这样的一条路,挣破牢笼,那早晚都要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毕竟,如果之前完全查无此人,后面突然在全国机甲大战上崭露头角,应该很奇怪吧?女主当初不也是一步步打上去的? 满帝国这么大,还时不时还有外国来宾,叶栖彦又测过精神力,只是一般,只要小心一些,怎么样也不会让众人怀疑到他身上的。 另一边,早早将战帖发出去,却一直没有受到回应的仇余江,突然受到光脑的提示:“咦,那小子接了。我还以为他不敢呢。” 辛文浩摇头:“话可别说太满。你忘了上次被那个叫凤来的一年级学生打脸了?” 仇余江面色不太好看:“我哪儿知道那穷小子天赋等级这么高?” 季清恒插了一句:“所以让你话别说太满。” “这次不一样。现实中的人看不出到底有多少本事,‘七号竞技场’里的等级排名还有假吗?这小子用着那么好的装备,都注册两个月了还是F级,能是什么能人?”仇余江嗤笑一声,“况且,我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凤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这小反派还怪可怜的,现实里被原女主打脸,星网上被现男主打脸…… 晚安! 第117章 “七号竞技场”内, 一张宽大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一排排的挑战对手。 虽然在星网上对战, 并不会真正伤害到对战者的身体,但对战者的精神力受到的损伤却是无比真切的。在星网对战刚刚出现的阶段,不乏有因为精神力受创而造成严重心理阴影,精神力等级下降, 甚至直接脑死亡的例子。“七号竞技场”的初衷是为了给众人切磋学习的场所,为了安全起见,设置了对精神力状况的阈值保护,所有战斗保存实时录像保存,在线其他人随时都可以入场安静观看。像是这种由一方主动发起的挑战, 更是会直接将对战双方的名字提前在展示屏上播放出来。 众人扫了一眼, 有人注意到角落的两个名字。 “呦, 是仇家的小少爷,又去挑战狸了。” 有人忍不住咋了咋舌:“这是现实里有仇吗?怎么还没完没了地杠上了?” “怎么可能?你和谁有仇, 还一次次送上门被仇家吊打啊?这分明是爱在心头口难开吧?” 这个称号为“狸”的人, 是在一年之前出现在“七号竞技场”的。 匿名账户,配着一套级别不错,但市面上就能买到的机甲,刚开始打过的几场对战,看着也只是中规中矩,甚至操作还有一点笨拙的痕迹。按理说,这样的条件在“七号竞技场”,实在没什么好让人注意的。毕竟在这里大家一点也不好奇你的身份, 只在意你的实力。 但“狸”这个称号,却在短短两个月间,直接爆红全场,起因就是和仇余江的“爱恨情仇”。 仇余江的挑战帖下出去,叶澄应下来,两人将对战定在了三天后。这原本只是件小事,谁知挑战名字滚动显示的时候,刚好被自己的仇家看到。 仇少爷的这位仇家,玩机甲只是个业余小爱好,本质上是个学新闻学的文弱书生,过去无论是在机甲训练,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都经常被仇余江暴揍。见此机会,他一不做二不休,在“七号竞技场”的内部贴吧发了个长帖,标题起得极具吸引力——【仇小霸王挑战文弱新人,咄咄相逼之下,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此贴写得跌宕起伏,极具戏剧性,从仇余江如何“劣迹斑斑”开始说起,一直到描述“小新人”如何苦苦避战而不可得,在仇余江的威逼利诱之下,只能无奈应下挑战,被仇余江当众虐待玩弄,为了增加说服力,还把“狸”之前打过的那几场,全都做成了3D动图。 仇余江作为仇家的小少爷,帝国大学高材生,三皇子的亲密友人,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高手,在竞技场内有点名气。虽然竞技场没有明文规定,但你一个高手,下帖子去挑战默默无名,手脚笨拙的初学者,这事确实太不地道。 尤其是仇余江公然在帖子里回应。 【老子想打谁就打谁!这只小猫咪敢接贴,要是没点本事,就活该被打退网!】 这嚣张的态度顿时引发热议。 于是在两人正式对战的那一天,人潮涌入观战,就等着三分钟战斗结束之后,谴责仇余江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 三分钟之后,“七号竞技场”的精神力保护机制开启,仇余江被迫从星网弹出。看那开局就兵败如山倒,最后干脆被按着打的架势,估摸着得留下那么一点心理阴影。 大家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崩溃。 你他妈明明是深山的大脑斧,跟这儿装什么小猫咪啊?!看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众人收起了自己的愤慨,怀着对仇余江的淡淡怜惜,离开了这个寂静空间。就连和仇余江不死不休,恨不得互刨祖坟的死对头,都默默地删掉了那张石锤打脸的贴。 由此,“狸”一战成名。 本来吧,丢了这么大的人,大家都估摸,按照仇余江那种嚣张傲慢又爱面子的性格,估计好几天都不敢出门见人了。谁知十天后,仇余江再次挑战“狸”,从此越挫越勇,一趟趟地送上门。一直到现在,引发众人无数联想,谱写了一个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叶澄倒是无所谓这些无聊之下的八卦产物。他登上竞技场,点击“进入对决”,属于仇余江的黑色机甲已经在场内等候。 009好奇:【他到底为啥一次次找你啊?受虐症?】 【刚开始那一次,他估计是震惊太过,不愿意相信现实,觉得下次一定能打败我,然后挽回颜面。】 【现在呢?】 都被打了这么多次了,总不可能还不愿意相信现实吧? 叶澄淡淡道:【学武哪有不挨打的?他是真心想要通过对决,一步步提高自己的。】 虽然厌恶三皇子,也厌恶三皇子身边这些人的某些品质,但叶澄必须承认,他们也有自己的优点。 比如说仇余江。他这个人傲慢自大,对弱者不留余地,如果“狸”确实是个新学者,又因为不清楚规则,贸然接下了他的战帖,仇余江在对决之中,绝不会对“狸”留有分寸。但“狸”的外壳下是叶澄。叶澄轻松击败了他,他就心服口服,愿意为了提升自己,而一次次挑战叶澄,克服其中的煎熬折磨,不介意外界的猜测嘲笑。 战后,叶澄收回机甲上的武器,准备离开。 往常打完就走的仇余江,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肯定也要参加军部的机甲大赛吧?” “再过一个月,就是团队形式的预选赛。我们组还差一个人,你愿意加入我们小组吗?” 团队预选赛,其实是面向优秀那一批军校生的内部渠道。比正式的军部机甲大赛提前一年举办,六个人为一队,如果团队拿到前三名,团队可以选出三名成员,直接进入机甲大赛个人赛的决赛,省去了前期大部分战力消耗。 叶澄微怔。 在原剧情中,弥补三皇子站队空缺的人,是化名“凤来”的女主,叶栖桐。也是因为这件事,叶栖桐渐渐打入了他们的内部,建立了战友情谊。这些人成为了叶栖桐身边的第一批追随者。 009提醒他:【其实这个主意不错。你要引导“自由觉醒”,就需要追随者。他们都出身极端守旧派家庭,又隐约有反抗的意愿,是好苗子。】 见叶澄不回答,仇余江似乎有些着急:“你别看我菜,其实我在我们组里面是垫底。我们组的实力并不弱。” 叶澄摇了摇头:“多谢,但很抱歉。” 仇余江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你已经有队伍了?” “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话听着有些敷衍,但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三皇子是间接害死叶栖彦的帮凶,叶澄永远也不会跟他和解。 叶澄从模拟舱里爬出来,冲了个澡,缓解身体的疲惫和酸痛。 洗完澡,叶澄看看时间,也到了季芳泽平常放学回来的时候,于是换上衣服,出门约会。 这一年来,他和季芳泽平常相处自然随意,其中也不乏甜蜜和暧昧,现在只等他解决了原身的身份问题,就可以表明心意。 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阔别一天的季芳泽,叶澄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可惜走到一个必经的拐角,他被一个人给堵住了。 那人靠在墙上,歪歪扭扭的,拖长了声音:“晚上好啊,王妃。” 叶澄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年,在叶澄和季家人的角力下,季清恒就算回到皇宫,也不会再住在叶澄住的这片宫室。这片区域大多数时候空无一人,叶澄平日里行动就自在了很多。他一开始察觉到这边有人,还以为是偶然来处理事务的侍女。 “我来看我的王妃,难道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吗?” 三皇子突然靠近,叶澄闻到了浓郁郁金香掩盖下的酒气。 三皇子显然醉得不轻,口齿含糊:“倒是我的王妃,你这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儿?” 也不知道是大半夜发什么神经,怎么跑到这里来醉酒,叶澄压根儿不耐烦应付他。在三皇子快要靠到他身上时,叶澄直接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 季清恒轰然倒下,叶澄都懒得扶他,刚起身要走,他看到了走廊尽头站着的季芳泽。 叶澄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可没忘记,他在季芳泽面前一直扮演的都是王妃的管家。也不知道季芳泽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叶澄一时竟觉得踌躇,不知该怎么开口。但也不需要他开口,季芳泽已经走近了。 季芳泽看都没看地上昏迷的三皇子,只是盯着叶澄。他从未这样冷淡地和叶澄说过话:“你当初说,想要离开这里,如今看来一载已过,夫妻关系不错,所以初心已改吗?” 叶澄本来还因为自己明知季芳泽的身份,却对季芳泽撒谎的事,有些心虚,一听这话倒是放下了心结。看来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啊。他靠在墙壁上,嘴角笑意漫不经心:“原来殿下知道我的身份啊。” 季芳泽无视了他话中的信息,也没有揪着他的身份不放,只是固执问他:“你现在还想离开这里吗?拿回自己的名字,去帝国大学读书,报复让你失去一切的皇室,从此不被任何人束缚?你还想吗?” 叶澄点了点头:“自然。” “我可以帮你。我能帮你。” 季芳泽抬手,大拇指拂过叶澄□□在外的锁骨,与其说是摩挲,不如像是用力的揉搓。季芳泽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场面,那人半伏在叶澄身上,似乎吻在叶澄锁骨的画面。他不是不知道,叶澄是季清恒的妻子,就算发生过什么,也是正常。但是亲眼看见这一幕,他还是失控了。 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顺从着自己内心无处宣泄的火:“但我也不能白白帮你,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叶澄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温柔,但熟悉他的009已经瑟瑟发抖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了:“你想要什么代价?” 季芳泽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相处中和他诸多暧昧,却还和别人纠缠不清的人。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要求想提。 你以后只跟我好,我不让你用别人的名字,不关着你,我什么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竭尽全力。 但最后,他只是沙哑着嗓子问:“你能给什么?” 009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要玩强取豪夺??】 季芳泽能有这出息? 叶澄简直被季芳泽气笑了:“只有一分钱,爱要不要?” “成交。” 叶澄:【……】 009:【……】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我的基友质问我,小芳就不能霸道总裁一下吗?! 好了,你要的霸道总裁。 怎么会欺负小芳啦!叶子怎么舍得欺负小芳! 晚安! 第118章 如今正是黑夜, 走廊上没有灯,只有星光铺洒在走廊的边上。季芳泽抬眼,对上叶澄的眼睛, 心头微微颤了一下。刚刚的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和叶澄离得很近, 甚至稍稍一低头, 就能亲到叶澄的嘴角。 季芳泽的拇指摩挲叶澄的锁骨,他的手就松松地卡在叶澄的喉咙间, 只要稍一用力, 就能卡住叶澄那细长的脖颈。这是一个绝对控制和狎昵的姿态。 忽略掉地上那个躺着的诡异身影,这一幕确实非常暧昧,而季芳泽之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也因此带上了桃色和威胁的意味,足以让每一个正常人都产生某种联想。 所以叶澄刚开始听到季芳泽那些话时,真的很生气。 他很了解季芳泽的性格,了解季芳泽对他的爱和偏执,所以能理解季芳泽此刻的愤怒和嫉妒。甚至叶澄一开始隐藏自己的“王妃”身份,也是为了这一点。 季芳泽是个心眼不比针尖大, 特别爱吃醋的人,有些特别在意的点,偶尔还会旧事重提。叶澄基本上都是“好好好”,“行行行”,“听你的”, “我保证”。009因此常嘲笑他“惧内”,但其实叶澄并不真的害怕季芳泽。 他只是喜欢季芳泽。 叶澄是个很讨厌被约束禁锢的人,但他喜欢季芳泽,所以心甘情愿为季芳泽低头。那些可能会让其他人烦恼,甚至心生厌恶的“小心眼”,“斤斤计较”,“作”,在叶澄看来都只是生活中调剂的夫夫情趣罢了。他乐意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被季芳泽“为难”,哄季芳泽开心上,就像季芳泽也同样会为了他,做出很多原本并不想做的事。 喜欢是一种柔弱无声,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会让你心甘情愿地为这个人背上沉重的枷锁。 但季芳泽现在做的事,在叶澄看来,不能称之为“喜欢”。 如果季芳泽是选择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嫉妒和对叶澄的渴望,那他本质上,和皇室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皇帝他们不也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和叶家“做交易”吗? 世界上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易的,包括人的尊严和自由,也包括爱。 这个皇室是有毒吗?怎么所有人的脑子都有那么点道德问题?就连他的小芳都学会趁火打劫了? 叶澄正满心都是怒火,打算好好和季芳泽谈谈人生观和价值观,然后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季芳泽达成了有关“一分钱”标的物的交易。 叶澄迷茫片刻。 他刚刚确实是说“一分钱”对吧?而不是什么奇怪的限制性条件? 见叶澄不吭声,季芳泽默认达成了交易。他收回了放在叶澄锁骨间的手,拉开了他和叶澄的距离,转身离开。 刚刚和叶澄对峙,擅自摩挲叶澄的锁骨,好像已经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气,背影颇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叶澄从无语凝噎中清醒过来,连忙追上去,拉住了季芳泽的胳膊:“等等。” 季芳泽停下了脚步,但只是微微侧身:“怎么了?” 昏暗的环境下,叶澄眯了眯眼,敏锐地注意到,季芳泽眼角好像有那么一片红痕。叶澄突然也不知道说什么,摸了摸鼻子:“我刚刚说谎了。” 季芳泽声音低沉:“什么?” “我现在连一分钱也没有。你忘了吗?我还欠着你一大笔钱。” 季芳泽的第一反应永远很出人意料:“你没钱用了吗?” 叶澄轻咳了一声,拽着季芳泽的胳膊,把人强行转过来:“我本来就欠你很多钱,恐怕付不起你帮忙的报酬。” 季芳泽终于明白叶澄的意思了,他甩开叶澄的手,退后了一步,喃喃道:“你别太过分。” 虽然他也不是真的想从叶澄那里,得到那一分钱,但是连一分钱的帐都想赖,这也太,太看不起人了吧?我现在都这么伤心了,你这么欺负我,难道还要我倒贴钱给你吗? 叶澄看事情怎么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需要你帮我,但我……” 季芳泽的反应却比叶澄想象的剧烈,他直接打断了叶澄的话:“你刚刚答应过我的!” “我不管!”季芳泽胸膛剧烈起伏着,说话速度极快,“随便你怎么弄到那一分钱!都得给我!” 然后,根本不等叶澄回应,人转瞬消失在了昏暗的花园里。 009对这对白痴感到很无语:【……你刚刚为什么不告白?】 叶澄也冤枉:【我这不是没来得及啊!】 009鄙夷:【你要是不心虚,少说点废话,直接告白,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叶澄怏怏地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约会的人都跑了,你还去干吗?】 【当然是去讨好我跑掉的约会对象。】 【你身后躺着的那个不用管吗?】 【哦对,谢谢你提醒我。】 然后叶澄返回去,非常迁怒地狠狠踢了这个“□□”一脚。 …… 等季芳泽回过神,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大力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心快得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没有点灯,就这么靠着门,滑落地跌坐在地上。门紧闭,窗帘也严密地拉着,整个屋子沉浸在黑暗里,就连星光也无法入内。这样浓重纯粹的黑暗,让季芳泽想起,当初他连叶澄的面都还没见到,只能独自在紧闭的屋子里悄悄打开光幕,看着叶澄和季清恒以“恩爱夫妻”的身份,出席一场场宴会。那时候,就是这样的黑。他下意识握紧撑在地上的手,然后抓到了一片柔软。 这屋子到处都铺着很厚的绒绒地毯,就算赤着脚走在上面,也不会感觉到任何不舒服。 叶澄的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为了不被追踪到身份,也从来不用他的匿名光脑网上购物,所以这屋里所有实体的东西,都来自于季芳泽。 季芳泽从小就是个对物质条件很冷漠的人。所以,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间空荡荡的屋子慢慢填满的呢?吱吱呀呀的摇椅,厚厚的毛绒毯子,精美齐全的茶具…… 因为叶澄喜欢,因为想让叶澄长长久久地留在这间屋子里。怀揣着这样的幻想,连每一次置办家具的过程,都变得无比快乐。 快乐,对季芳泽来说,是个特别奢侈的词。 他的身世很复杂,既尊贵,又低微。 尊贵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星澜帝国的上一任女王。那是个非常了不起,浑身都带着光芒的女人,就算她死去十多年,光芒仍然未曾褪去。她强大坚毅,又温柔仁爱,人民敬爱她,议会追随她,就连军部都与她关系融洽,当时所有人都相信,她会带着星澜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可惜星澜的光明女王,在一场变故中去世了。 低微是因为,季芳泽是个私生子。 他伟大美好的母亲在他记事前,就已经死去了,他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所谓亲人,也就是星澜现在的皇帝一家,因为他母亲暗藏的后手,不敢在物质上亏待他,但也仅仅是物质上不亏待他罢了。他们巴不得把季芳泽养成傻子。 幸好季芳泽身边还有母亲留给他的光脑。这个光脑并不算活泼的性子,但也勉强履行着教导季芳泽的责任。 季芳泽就这么孤孤单单地长大了。 他不介意这些人对他的冷待和算计,他所有的期待,都放在那颗梦里的“星星”上。而他手心的那颗莫名其妙,谁也看不到的小星子,也加强了季芳泽的信心。 现在那颗星星来了。季芳泽果然从他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好像黑白画板一下子就有了颜色。忐忑,期待,幸福,这些词就这样降临在他的生活里。 原来晚上闭上眼睛,想到明日还可以见到他,就会忍不住想要微笑。 季芳泽死死地抓着地上的毯子。 我就只有这么一点,一点想要的了,为什么不能夺到自己手里来?别人可以欺负他,我为什么不能呢?我可以开出更优渥的条件,我只要他这个人。 但是不能啊。只有叶澄眼底浮现出一丝半毫失望,难过的神色,就像凉水浇下来,把他所有的渴望和野心,都浇灭了。 当时慌不择言,叶澄的一句气话,就成了季芳泽的救命稻草! 一分钱! 他现在一定以为我是个傻子! 就在季芳泽自暴自弃的时候,屋门被敲响了。 “谁?” 叶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开一下门。重新制定交易规则。” 季芳泽磨蹭半天,垂着头打开门:“就当我之前的话都没说!” 叶澄自顾自地抓起季芳泽腕上的光脑:“我现在没钱,先给你打欠条。” 叮咚,三条消息提醒。 分别是三张欠条。 一张是还之前借的钱。 一张是一分,换季芳泽的帮助。 最后一张,没写金额,就写着四个字——“全部身家”。 季芳泽迟疑抬头:“这是……” “嗯,我现在穷鬼一个,除了仇人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给你开空头支票了。我以后赚的每一分钱都给你,再加上我这个人,跟你再换点东西。” 季芳泽没说话。 叶澄已经自顾自接上了下一句:“换你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19章 不可置信;喜极而泣;尴尬无措…… 这些在告白场景中, 被告白一方的经典反应,统统都没有出现。 季芳泽迟疑了片刻:“你说要我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009见缝插针:【都说让你与时俱进,别选择这么土的告白方式了!你看连季芳泽都拒绝你!】 叶澄无语,双手捧住季芳泽的脑袋, 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麻:“……难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人贩子吗?把你卖到山里做奴隶?或者是个食人族,洗干净把你煮煮吃了?” 季芳泽被摇得晕头转向,等叶澄放开他, 他的头发就乱糟糟地,眼睛有点失焦,像是喝醉了一样,晕乎乎地看着叶澄, 在星光铺洒下,整个人看上去特别地乖。 叶澄显然被迷得五迷三道,轻咳了一声, 收回了自己的手:“我们相处了一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见都没见过几次季清恒, 怎么会喜欢他?我喜欢你。” 季芳泽有些迷茫地重复了一遍:“你喜欢我?” 叶澄用力点头:“要不然我一天到晚待在你这里做什么?蹭吃蹭喝吗?” 话刚出口, 叶澄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这一年, 好像确实是在季芳泽这里蹭吃蹭喝? 好在季芳泽这时候顾不上挑叶澄毛病。他的眼睛慢慢亮起来:“你喜欢我。” “对。” 季芳泽简直像是被巨额彩票砸中的大傻瓜。他呆看了叶澄半响, 突然猛地将人拦腰抱住,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声音里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你喜欢我!” 叶澄也忍不住笑起来:“喂喂喂, 别转了,把家具踢翻怎么办?” 季芳泽听话地停下了转圈,却还不肯将人放下,就这么举着,靠在屋内的墙上,头埋在叶澄怀里。 叶澄摸了摸季芳泽的脑袋:“我本来想等我有了自由的身份,能够离开这里,再向你表明心意。” 季芳泽的声音通过布料,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语气却斩钉截铁:“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叶澄却摇头:“我自己有计划。最多还有一年,我就可以摆脱‘叶栖桐’的身份了。你不用插手。” 虽然知道季芳泽肯定心甘情愿,但叶澄知道季芳泽是个心思重的人,他不愿意让季芳泽在往后的日子里,心里存着那么一丁半点的不安,怀疑叶澄是为了利用他,才与他在一起。 季芳泽不满地哼唧,叶澄揪住他的鼻子:“不许卖萌。其实你已经帮我很多啦。” 叶澄没说虚话。先不提这一年的蹭吃蹭喝,如果没有季芳泽借他的那笔钱,叶澄现在或许还在想办法打工,赚基础机甲呢。说不定他根本就没办法赶上这一届的机甲大赛。这一耽误,又是三年。 …… 刚刚告白成功,按理说两人应该度过一个美妙而浪漫的夜晚,至少也拉着手看个星星,赏个花,但因为走廊里还躺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不□□,叶澄还是早早回了自己的屋子。 果然,天刚亮,叶澄屋子的门就被“砰砰”地敲响。 叶澄拉开卧室门,看都没看门外的三皇子,走到客厅里,从智能机器人手里接过一杯热水。 三皇子就跟在他身后,捏着自己的脖子,一张脸黑得要死:“昨晚上你把我打晕,就扔在走廊里?” 他昨天看着醉醺醺,其实根本没怎么喝醉,说白了就是借酒浇愁而已,所以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失去意识的。 叶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有事说,没事滚。” 在非必要场合,他对这一家子实在没有任何耐心。 三皇子知道他在叶澄这里得不到什么好脸,深吸一口气,咽下满心的怒火,冷着一张脸道:“父皇和母后,让我们尽快要个孩子。” 这也是他昨夜踏足此地的原因,本是因为苦闷,躲在走廊喝闷酒,想着待会儿过去和叶澄讲,结果被叶澄打晕了。 叶澄的动作一顿。 在叶栖彦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时候,是叶栖彦身边如影随形的女侍官通知他的。成婚一年后,皇帝皇后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令他们两个为皇室添丁进口。 在这个时代,人工受孕器的发明,让两个男子也同样可以孕育后代。 叶栖彦第一次展现出抗拒的一面。 他生活在一个有温情和□□,所以对自己的孩子也抱有美好的期待和责任感。他不能逃离这里,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身陷这样的囚笼。 他的抗拒并没有用,他被众人按住,强行抽走了一管血。 但是这件事最后没成,直到叶栖彦离世,也没有孩子的消息。那时候三皇子和叶栖彦关系淡漠至极,两人除非公共场合,从不碰面,所以叶栖彦和叶澄都以为,是同样厌恶包办婚姻的三皇子,阻止了这件事, 没想到三皇子的态度竟然是同意? 叶澄起身:“你可以走了,告诉他们交易内容里没有这一项。” 三皇子微惊:“你要拒绝?” “不然呢?”叶澄比他还惊讶,“难道你觉得我们有孕育后代的感情基础?!” 三皇子捏了捏鼻梁,神态疲惫:“都已经到这里了,就别说那些感情不感情的蠢话了。” 对上叶澄嘲讽的眼神,三皇子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想反抗,想离开这里,不是吗?” 叶澄向后靠:“我没有,别瞎说。” 其实三皇子对眼前这个,名义上是自己王妃的男人,感情很复杂。 刚开始,他对这桩婚事不满,后面更因为叶栖桐逃婚的事,对她的冒充者心怀厌恶。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成为他婚姻另一半的男人,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是处心积虑想替代堂姐,嫁进皇家的野心者;也不是唯唯诺诺,为了所谓家族利益,而全然放弃自己的怯懦者。 皇帝和皇后都不喜欢叶澄,认为他愚蠢而狂妄,只能看到眼前这一点局面。在他们看来,叶澄谈的条件,所谓的反抗,都只是没有意义的事,早晚要被“处理”掉。但是三皇子却能察觉出,不是这样的。 叶澄是个骄傲而笃定的人。他的眼睛里有火,决不允许自己破罐破摔,由别人决定命运。 如果,不是在这种命运下相遇,他应该就会喜欢这样的人吧。 三皇子掩下眼底复杂的神色:“你也有自己的计划,不是吗?但是无论什么计划,你都需要时间。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你以为你还像当初那么安全吗?” 叶澄当然有察觉到,因为他表现出和叶栖彦截然不同的不逊和反抗,皇室的动作比上一世更快,已经开始隐约放出三皇子妃身体不太好的消息,渐渐限制叶澄出现在公众前的频率。 叶澄轻笑:“新婚一年,王妃就死了,还是太快了点吧。” 三皇子摊手:“可如果你连公开露面的机会都越来越少,一天到晚被锁在这个破园子里,就算给你一万年,你又能做出什么呢?” “这一次是破冰的好时机,你可以拿着这件事,再去和他们做交易,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同时,如果我们之间有了孩子,你身边的限制也必然会适当放松。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会更方便。” 叶澄摇了摇头。 三皇子实在不明白:“不过是一管血,就能换来更大的利益,你到底为什么不同意?” 他没想过使用强制手段,毕竟他心知肚明,他打不过叶澄。 叶澄眼中趣味闪过:“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不是向来厌恶控制和强迫吗,他们许诺了你什么,让你这么卖力地来说服我?” 三皇子避开了叶澄的视线:“不管你信不信,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你好。你以为你不同意,就真的能避开这件事吗?你对父皇和母后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们之前只是懒得管你,如果他们真的想做一件事,你的意见不会有任何价值。” 三皇子快步离开。 在他身后,叶澄的声音清朗:“你害怕被放弃吗?” “既厌恶皇室的管控和强迫,又害怕失去皇室带给你的特权与光环。”叶澄放下水杯,嘴角勾起,“想要自由,又没有反抗的勇气。甚至还毫不怜悯地为了自己的利益,将自己的亲生骨肉视作工具和玩偶。” “这样的你,简直和你厌恶的那对父母一模一样。” 你凭什么瞧不起叶栖彦? 真不敢想象,一个找人替自己跳火坑的女主,和一个同反派一样自私自利的男主,竟然能引导自由革命?不知道他们推翻极端守旧派,接手守旧派势力之后,能建立什么样的“新世界”? 真是想想都让人厌恶和乏味。 第120章 叶澄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在他看来,他已经和皇室达成了某种平衡。 在皇室决定干掉他之前, 在他等到时机决定彻底脱离之前, 如果大家的脑子都没问题, 那彼此就都该明白,谁也别惹谁是最佳方案。 可惜皇后显然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 于是在“三皇子妃”入住皇宫一年多以后, 叶澄第一次迎来了叶家人。 叶澄原本在模拟仓里训练,接到通讯, 就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改良版的长袖长裤, 直接去了花厅。 叶老爷子坐在沙发里, 慢悠悠地喝着茶,见到叶澄,眉头紧皱,斥责道:“你就穿成这样?” 叶澄走到他对面坐下:“嗯。哪里不对吗?” 叶老爷子却没有暴怒, 他只是脸色冷下来,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澄。虽然早就已经从皇后那里隐约听闻了这个孩子的不服管教, 但真的直面这一幕, 他还是有些吃惊。 他对叶栖彦并不特别了解,但印象中,这孩子很像他的二儿子,文静乖巧,喜欢看书,不爱说话。这样的孩子好拿捏, 所以他才会放心地选择叶栖彦,代替叶栖桐嫁入皇家。这才短短一年,怎么有了这么大的差别? 但不管他过去是伪装,还是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变化,他都已经成为了三皇子妃,叶家再和他硬碰硬,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叶老爷子叹了口气:“栖桐,我知道……” “我不叫栖桐。”叶澄打断了他,“我知道您年纪不小了,但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孙子孙女分不清吧?” 叶老爷子端起脸色,严肃道:“我们当初怎么说的?!叶家只当她这个人死了!你就是叶栖桐!” “我听季清恒偶然提起,他们学校里新来了一个,叫凤来。”叶澄看着这个在叶栖彦生命中,一直扮演威严长辈的老人,“爷爷认识吗? 叶老爷子眼中带着困惑和不满:“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外人?” “梧桐百鸟不肯栖,止避凤凰也。”叶澄笑意间带着嘲讽,“现在爷爷听懂了吗?” 大家都是演技派啊,如果不是书里面,多次提到了叶家人对化名“凤来”的叶栖桐的帮助,叶澄也很难判断出,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所谓的“只当她死了”的孙女,正在帝国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 叶老爷子脸色微变:“这些没根据的猜测,你胡说些什么!” “好吧,那我再重新问一个问题。”叶澄语气不咸不淡,但话里面像是带了刀,“当初她是怎么离开叶家的,是谁给了她相貌转换器,又帮她逃离了叶家。你查出个结果了吗?” 叶老爷子显然也看出他来者不善,不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沉默片刻,像是老了很多岁:“我知道你心中有恨,难道爷爷就愿意让事情发展成这样吗?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追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澄哼笑一声:“您不是最注重家族利益吗?当初劝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叶家的家训,叶家子孙该以家族利益为重。难道这家训也分人吗?堂兄帮助堂姐逃婚,置家族利益于不顾。难道就因为我替她跳了火坑,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牵扯到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叶老爷子有点坐不住了:“他们已经付出代价了。” “如果被逐出家门,也算是某种惩罚的话,那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受到这样的惩罚。至于堂兄,您不会就罚了他几天禁闭吧?哦不,堂兄在军部上班,一天也不能缺席,难道您罚了他一点零花钱?” 多少年没这样被小辈顶撞,叶老爷子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冷声道:“你受家族养育二十年,难道这就是你的回报吗?” “停,这点我要提出反对意见,我是受我父母养育二十年。” “你的父母。”叶老爷子语气中的轻蔑难以遮掩,“你的父母都是靠叶家养着,你吃的喝的,哪一点不是来自叶家?” “我的父亲曾经有过坦荡而光明的前途,后来到底为什么选择留在家中私塾,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所以并不存在,谁靠叶家养着这种说话。其次,养育幼儿和赡养老人,都是公民义务,并不捆绑销售人权。您需要我给您念一下帝国宪章吗?” 叶老爷子这下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后会态度极其冷淡地,要求他过来一趟。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能噎人?! 叶老爷子也终于收起了所有慈爱或威严的面目,冷淡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难道就不想见一下你的父母吗?” 叶澄看着这位叶家的“统治者”:“我真想不到,你还有脸提起我的父母。你敢让我的父母来见我吗?见他们唯一的儿子。” 那是一对看上去傻乎乎,喜欢研究在叶家人看来“完全没用”的知识,对恶意和伤害不太敏感,很爱自己孩子的夫妇。原书快到结尾的时候,偶然有提及,叶栖桐的叔叔婶婶搬离了叶家,不再和叶家其他人联系。独子的离世,一定对这对夫妇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叶老爷子声音冷厉:“既然你已经不把自己当叶家人,老夫也无话可说,希望你好自为之。” 叶澄有点惊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亏我以为这是个大boss,原来只有这点战斗力?】 009:【其实我更惊讶,原来他也有所谓的慈爱吗?难道他是个绝顶偏心眼,只是对叶栖桐他们一家好,对叶栖彦一家的态度,就是“管他们去死”?】 在上一世,这位老人也是叶栖彦见的最多的叶家人。剥去那些温情和道德的面纱,面对叶栖彦的困境,这位老人展现出的,是绝对的无情和冷酷。 【那倒不是,叶栖寒是叶家继承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的。至于叶栖桐,叶家的女儿小时候是不进行精神力检测的。估计他头一回发现,原来叶栖桐竟然有这么高的机甲天赋!虽然说“当她死了”,但毕竟没死嘛。现在帮点忙,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信你翻翻书,在这本书的结尾,叶家应该也不会伤筋动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叶家的家主的确做到了“一视同仁”,对有用的予以厚待,对没用的随你去死。】 【好了,没用的人,你该上线了。你约的小朋友们还等着你呢。】 叶澄回到模拟仓,登录星网,果然长租的训练室里,三个人一个都没少,两个在对战,另一个在熟悉新换的武器。 在交手告一段落后,一个活泼年轻男孩子的声音响起:“狸哥,你突然跑出去,是什么事啊?” 李苑特别佩服这个在星网上认识的“狸”,单说精神力本来就算是大神了,对机甲掌控力很高,训练还特别认真。果然真正的男神都是汗水堆出来的。 叶澄启动机甲,一边热身,一边漫不经心地概括了两句:“有人特意跑来我这里,对我呼来喝去,要我为了人类的繁衍和家族的荣誉,赶紧去生一个孩子。” 叶澄选择这三个作为自己的团队赛队友,是认真考虑过的,倒也不担心被揭穿身份。 李苑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橙色机甲:“……媛媛,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你妈说的话?” 程媛翻了个白眼,没理会自己话多没眼色的竹马,对上叶澄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敬慕:“狸哥,我们来练练?” 半下午很快就过去,众人筋疲力竭,叶澄看着快到季芳泽放学的时间,就打算告辞。 平常沉默寡言的岳谦突然开口:“狸哥,我们队伍只有四个人,还有两个名额,我想举荐一个指挥系的学弟进来,可以吗?” 李苑性子要活泼一些,也勉强算里面和叶澄最熟的人,连忙解释道:“狸哥,是这样的。我和老岳都不要保送决赛的名额。要是咱这次真的能闯进团队赛的前十,我们只要送媛媛上去就行。剩下的名额归你和学弟。” 叶澄作战的实力非常强,他们三个虽然不算顶流,也绝不会拖后腿,如果再加上那个指挥系的学弟,要闯进前十,可能性很大。 程媛抿了抿嘴,眼睛有点潮,又用力地眨了回去。 她出身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世家,之前也过着相对自由而快乐的生活。半年前,她还幻想着将来毕业后的生活,但是她被通知,家里早就列好了联姻名单,向来疼宠她的父母,给她最大的宽限,也就是让她自己在名单里选一个顺眼的。 她没有勇气,也没有自信能彻底叛离家族,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人生,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李苑知道了这件事,就嘻嘻哈哈地邀请她参加团队赛,岳谦也沉默地答应了。他们半句也没提,但程媛知道他们是为了帮她,如果能进入决赛,就可以获得直接进入军部的资格。 唯有军部,才能不惧怕任何势力,让所有家族老老实实让步。 “我和老岳就算靠自己打擂台,也能打上去。你这么菜,不让你进让谁进?再说,就算这次不行,我们还能下次,下下次,下下次再来,你不行啊,你得赶在青春的尾巴尖,你家把你嫁出去之前,赶紧抱上军部爸爸的粗大腿。” “你去。” 话说的轻松,但说实话,这样的机会,谁不想要呢?她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还上这样的人情。 叶澄想了想,也觉得毕竟是团队混战,有个指挥也挺重要:“是什么人?” 李苑跳起来:“狸哥,那个学弟别看才一年级,实力特别强,之前学校举行模拟演习指挥比赛,简直是技惊四座!把三年级的学长都打懵了!” 一听这个,叶澄来了兴趣:“叫进来先看看?” 李苑连忙发消息过去,半响后苦着脸:“他说他赶着回家陪男朋友,什么事明日再说。唉,为什么一年级的学弟都有男朋友了,我还是个单身狗?” 叶澄看了眼时间:“我也急着回去陪男朋友,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鸭! 第121章 叶澄和季芳泽挤在小小的屋子里, 看着锅里的汤“咕咚咕咚”冒泡。 叶澄不知怎么, 回想起李苑大加赞叹的那个一年级的学弟。李苑为人跳脱, 岳谦却老成, 他们都夸那个人, 想必真的有过人之处。然后叶澄就很自然地想起, 季芳泽在帝国大学里, 应该也是读一年级。 其实季芳泽刚去上学的时候, 叶澄出于一个男朋友的自觉,当然要关心一下季芳泽的校园生活,但他很快就发现,季芳泽不太想和他谈论这些。叶澄还旁敲侧击了两天,是不是上学不愉快, 同学有没有欺负你啊, 后来实在没发现什么不对, 季芳泽平常在家也很开心。叶澄只好理解为小孩子正常的厌学情绪, 也就识趣地不再多提。 季芳泽平常放学好像也不忙功课,所以叶澄对帝国大学一年级的理解, 也就停留在还算轻松的层面。今日听李苑闲聊,倒好像压力挺大的,所以叶澄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学校里功课辛苦吗?” 季芳泽尝着汤的咸淡,按照叶澄的口味又加了点盐:“还好。在学校就都做完了。” 其实没有。但是叶澄不会在这里过夜,等叶澄回去了,他有的是时间做功课。 叶澄扒拉身边的人:“我听人说,帝国大学挺难读的。” 据说各种校规校级非常繁多, 连一年级都要参加各种模拟,长期垫底的话,还会被劝退。 季芳泽动作微顿:“别闹,汤都洒了。” 听人说,听谁说的? 不可能是三皇子,也不会是宫里这些人,想必是星网里认识的网友吧。也挺好的,他白天不在,总要让叶澄有个去处。而且他也知道,叶澄在外面有自己的谋划。平常偶然几句,季芳泽也能猜到,叶澄应该是想走机甲大赛的路子,所以之前才在他那里借钱。 凭心而论,机甲大赛确实是条通天路,但是有多少人能走到顶呢?他的心上人在他看来固然万般好,可作为叶家弃子,想必在这方面天赋只是一般。季芳泽知道叶澄这人看着嘻嘻哈哈,其实颇有些傲骨,所以也从未说破过这件事,并不去打听。 季芳泽只是随口应道:“可能我读的专业比较冷门吧,所以倒还好。” 上次定情之夜,他说出“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这样的话,被叶澄拒绝,季芳泽想了想,倒不觉得有什么。也是,如果现在做不到,那说这些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一个人,下定决定为他做什么事,不必说给任何人听。 可能这一路会有些难。他过去十几年,都待在宫里做他的隐形人,没有经验,也没有人脉,就算有母辈的余荫,现在也不能帮他太多,所有的一切只能从头开始。 但是想想叶澄此刻的处境,再想想母亲当年,以女子的身份当上王储,压得下面的弟弟退避三舍,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季芳泽就觉得,其实那些熬过的夜,下过的功夫,也不是那么难了。 叶澄一听,连忙应和:“清闲好啊,清闲就能多陪我啦。” 两人很是互相怜爱了一番柔弱的对方。 第二天,叶澄满心都是“不仅要摆脱困境,将来还要努力工作,养活专业冷门的男友”的熊熊斗志,所以当他看到室中间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产生了瞬间的迷茫。 李苑大惊小怪:“狸哥,你怎么了?” 叶澄看着独自待在角落里,形容冷淡,却异常熟悉的侧影,干笑了两声:“新队友的年纪这么小,我有点惊讶。” 感觉自己走错了片场。 星网中的季芳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掩饰,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形貌,而他显然没有认出包裹在机甲外壳之下,也调整了声音的叶澄,所以只是皱了皱眉:“我们可以先合作几天。如果依然不能彼此信任的话,完全没必要组队。” 团体赛和擂台赛,意义完全不同。擂台赛比的纯粹就是单兵作战能力。一个作战能力超凡的将领,在战场上确实会起到极大的鼓舞作用,但大多数情况下,战场还是无数人的对决。这其中有太多重要的因素。胜负不是一两个个人的实力能决定的,伙伴间的彼此信任和配合,却是绝不能缺少的条件。 团队赛设立的初衷,其实就是为了给非作战系的“技术工”,提供相应的机会。 指挥系听起来威风,但其实是个非常复杂和繁琐的专业,下面分支细算的话,可以衍生出无数内容。如何快速考查和利用地形,分析对方战术,甚至如何对敌方进行数据分析,追踪反追踪,都包括在内。 像这种场地广阔,除了寥寥几个队友,四周都是敌人的战场,有一个靠谱的指挥,实在太重要了。 叶澄当着这些人的面,也有点拿不准该怎么对待季芳泽,听到季芳泽的话,顿时严肃起来。 其实这个人是不是季芳泽,并不重要。无论如何,他们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对待这一场比赛。这关乎他的任务,也关乎程媛的命运,和其他三个人的前程。 如今“七号竞技场”外租的训练室,已经将模拟作战准备地非常完善,只要你交了足够的费用,里面会有各种各样的地图和设置条件。随时刮着十级狂风的荒星;光线难以到达的沉沉宇宙;生物繁复的原始星;所有可能出现的敌对物种…… 一天下来,显而易见,五个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就连季芳泽冷冰冰的脸,都带上了几分认可。 叶澄本来还想着,怎么留一下季芳泽,等大家都走了,再表明身份。但季芳泽在外人面前,显然是个酷boy,结束最后一场模拟,看了眼时间:“我该回家了。” 就直接退出了星网。 今天的模拟因为季芳泽的加入,有了质一般的飞跃。等季芳泽离开,李苑顿时兴高采烈地挤挤眼:“怎么样?别看这是个一年级的学弟,但真比起来,绝对不比某些大四快毕业的学长差!” 叶澄其实有点好奇季芳泽的大学生活:“但是他毕竟才刚入学一年,怎么会比四年的学长强?” “这玩意儿又不看年龄。果然天才的世界嘛,发生什么都正常。” “但是,”叶澄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一下,“我记得,大一好像还挺多课的?” 季芳泽的课表,他还是很清楚的。 “这个,”程媛犹豫了一下,“可能是请假过来的吧。” “真的牛逼啊。”李苑感慨道,“竟然能从老魔王的手底下请到假,不愧是指挥系新一任的系宝。狸哥你是不知道,季师弟在学校简直风头无量,长成这样就不说了,还这么厉害。” 程媛突然开口,话里带着一点隐约的憧憬和八卦:“还对恋人特别好。” 连岳谦都难得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叶澄挑眉:“怎么说?” “季师弟在学校追求者特别多。”这点还是程媛知道的更清楚一点,因为她的一个朋友追过季芳泽,“但从没见他接受过谁的好意,一接到表白,立刻就直言拒绝。” 她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季芳泽有男友。既然是宁愿选择请假,也不肯占用陪男朋友的时间,那为什么和爱慕者保持距离,自然也就一清二楚了。 叶澄忍不住嘴角上弯:“真好啊。” 他喜欢的这个人,确实足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就是打怪啦!我最近快要答辩,有一点忙,短小君只能出来遛一遛了……明天争取给大家肥章! 第122章 季芳泽从舱中出来, 往外走。 他确实是请过假的, 毕竟他要租借学校的模拟仓。因为知道他打算参加这一届的机甲团队赛, 人称“老魔王”的系主任, 也痛快给他批了假条。 军部举办的机甲大赛不限年纪,但老师并不鼓励低年级学生参赛。本身能力不够,去了也只是打几分钟酱油,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准备。可如果真的有例外, 教授们觉得他们水平可以去试试了, 还是愿意大开方便之门的。毕竟三年才办一次,就算不去军部当值,早点在大佬们眼前冒冒尖,积累积累经验, 也是件好事。 季芳泽在学院里确实算是风云人物,至少他穿过长廊走出去, 一路遇到的不少人和他打招呼。季芳泽说不上多热情,但也一一礼貌应对过去。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过日子,自然也就不能摆着过去那谁都不理的架势。 到了门口, 将卡牌等一应东西交给门口值班的学长。那学长对他挤了挤眼:“刚刚外面有个特别漂亮的小学弟打听你。现在还在门外面守着呢。” 季芳泽点点头,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连好奇都没有,就这么转身出去了。 学长痛苦捶桌:“这帮小孩到底怎么想的,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啊。” 漂亮的小学弟小学妹,学长也很需要关爱啊! 季芳泽出门不久,果然被人拦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光脑, 翻来覆去,发现叶澄今天没有发信息给他,有点沮丧和不耐烦:“不接受告白。” 叶栖桐噎了一下,没好气道:“谁找你告白!” 季芳泽抬头,看着这位突然找上门的陌生人,莫名其妙道:“那你堵我干什么?” 叶栖桐被他这理所应当的傲慢神态给气得不轻,但是她还记得自己的来意,所以勉强收起难看的脸色:“我听说,季同学你也要参加团队预选赛。” 季芳泽不是第一天放出参赛的风声,这些日子也有不少队伍邀请过他,所以一听就明白了。虽然很不理解,这人为什么不选择提前发通讯,而是在这里堵他,但季芳泽还是解释道:“抱歉,我已经有队伍了。” 他已经决定加入今日见的队伍了。 叶栖桐一愣,下意识问道:“和谁?”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和三年级的李苑学长。” 谁知这人还不走,闻言反而放松了眉,语气中带了几分笃定:“你不听一下我们队的队员吗?” 季芳泽早就不高兴了。他讨厌所有耽误他准时回家的人,见这人还不识趣,径直绕开了她。 叶栖桐自从进入帝国大学,发掘出超凡的机甲天赋,就过上了顺风顺水的日子。脱离了家族的光环又如何?就算那些傲慢的世家子,她也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尊重。 她从小到大,就算在叶家,也被捧作掌上明珠,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无视!如果说之前,她对同样一年级就闯出名声的季芳泽,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现在就只剩下气恼和厌恶了。 叶栖桐强忍着心底的不快,追了上去,语速很快:“我叫凤来,我们组长是五年级的季清恒。组里有两位ss级战士,三位s级。若不是我们组的指挥临时遇到意外,也不会来找你!” 这样的队伍配置,确实足以吸引人。 学校里的机甲系和指挥系素来被大家戏称为“完美情人”。指挥在团队赛固然举足轻重,但强大的战士也是立身之本,他们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大多数决心参加团队预选赛的人,会提前一两年,就慢慢确定队伍成员,进行长期的信任磨合。 季清恒的队伍原本也有自己的指挥,是位非常出色的大四学长,可惜前不久竟然遇到了星际暴流,受伤无法参赛,必须重新找。 可惜稍有些名气的指挥系学生,都早早有了固定队伍。这时季芳泽冒出头,叶栖桐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或许平常,他们也未必看得上这个乍然出头的指挥系新生,但现在,季芳泽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季芳泽恍若未闻,继续向前走。 “你选择李苑的队伍,是被骗了!他们根本就没准备好,”叶栖桐估量了一下到飞行器站点的距离,试图说服季芳泽,“只是为了送程媛上去,才临时决定参赛。” 帝国大学的基础学制是四年,但很多人都会选择继续深造,李苑也是其中一个。所以他原本是没打算参加这一届机甲大赛的。 “我听说他们还请了个校外的援助?”叶栖桐冷笑,“如果他们的队伍真的有实力闯入前十,为什么没有校友肯加入?连六个人都补不齐。李苑和岳谦实力确实不错,但程媛却只是平平。” “他们愿意为了程媛白费功夫,难道你也要为了他们的友情,荒废自己的时间吗?” 她紧盯着季芳泽的神色。她对自己的口才向来有信心。 季芳泽已经站在了站点下:“首先,我年轻,荒废得起。” “其次,我眼没瞎,是靠眼选的队伍。” 那个请来的外援,强得不像话。季芳泽甚至怀疑,他根本不需要指挥,单靠硬碰硬也能到最后。程媛也绝不像这个人说的那么没用,单兵能力虽然稍逊一筹,但论潜伏和耐心,却比李苑等人更强。 至于这一队,单看队长是季清恒,就足以让季芳泽失去信心和兴趣了。 “最后,”季芳泽转过身,眼神嘲讽,“这么不请自来,纠缠不休,没有眼色,背后挖人墙角,说人坏话。你真的很烦。” “要到了战局最后一刻,才能知道,谁是真正的荒废时间。” …… 叶澄之所以没顾得上给季芳泽发通讯,是因为他在犹豫一件事。 季芳泽显然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在学校的具体状况。昨天他问的时候,季芳泽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漏,还下意识撒了谎。 那他到底要不要和季芳泽坦白这件事呢? 坦白吧,好像有点尴尬,等于直接告诉季芳泽,我揭穿你撒谎了哦。可不坦白,万一再像之前那样,在意外场合猝不及防地掉马,互相都觉得对方是大骗子。季芳泽生气怎么办? 其实在星网上训练机甲的事,叶澄没瞒过季芳泽,只不过两人平常有太多话要说,季芳泽又表现地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叶澄也就没跟他提过自己在竞技场的化名。 【九哥你说,】叶澄像是每一个发现孩子长大,不愿意和自己交心的苦恼家长,【芳泽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提他在学校的事?】 这个009倒是旁观者清:【他肯定想等到有点成绩,再告诉你。】 【这还不够好?】 考进了热门专业,又表现地极为出色,让上面的学长都啧啧称奇。 叶澄嘟囔道:【还想怎么优秀,才算有点成绩?】 009翻白眼:【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天色渐昏,路尽头的那片小乔木后,季芳泽的身影出现,看到叶澄在屋前站着,快步走过来,牵住叶澄的手:“怎么在外面等我?” 叶澄有点心不在焉,又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试探:“嗯,今天好像回来的有点晚?” 其实叶澄的手很暖,外面也不算冷,但季芳泽还是下意识地给他挡住风:“嗯,下午有点事,耽搁了。” 叶澄侧过头看他:“是什么事?” 季芳泽脚步微顿,好像对叶澄的追问有点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想参加一个比赛,所以要花时间准备。今天和队友商量事,就误了点时间。不过我保证,我以后肯定会按时回来的。” 终于进入正题,叶澄眼睛亮晶晶:“什么比赛?要紧吗?” “没关系,”季芳泽把叶澄按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他身旁,满意地将人搂住,“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比赛,没什么要紧的。不用耽误我们的时间。” 叶澄:“……” 009:【……军部都要哭了。】 感觉季芳泽好像也不是很排斥告诉他参加比赛这件事(无视掉季芳泽对人家比赛的诋毁),叶澄干笑了一下:“我跟你说个事。” 季芳泽歪头杀,整个人萌萌的:“什么事?” “唔,其实我也在那个比赛里。好像还和你一个队?”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季芳泽坐直身体:“你是狸?” 叶澄点点头,等着季芳泽问他,怎么会对机甲有这么高的驾驭力;为什么今天白天没有一见面就和他相认;参加机甲大赛是不是有什么谋划…… 然后季芳泽端肃了脸色:“季清恒是不是邀请过你加入他的队伍?” 叶澄一愣,反应半天才想起来,好像之前季清恒有个小弟,是邀请过他加入季清恒的队伍。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仇余江当初邀请他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叶澄快速拒绝后就把这事忘了,也没跟谁说过。难道仇余江会把他被拒绝的事到处乱说? 季芳泽不太高兴:“我当然知道。” 叶澄可能不知道,“狸”这个称号,在各军校的学生之中,绝对算是大名鼎鼎。一个横空出世的黑马,明年机甲大赛的决赛上,必然有他一席之地。尽管从来没人弄明白过他的来历,但这并不影响大家对他的极度关注。 当初一年级的凤来加入季清恒的队伍,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难免有人看不惯凤来,就在闲谈时提起,其实季清恒队伍一开始看中的是“狸”,只是被拒绝了,才退而求其次。 虽然没多少证据,但相信的人却不少。 之前季芳泽也觉得,“狸”确实有这样的实力。甚至季芳泽会答应李苑的邀请,到他的队伍中试试看,“狸”的存在也是重要因素。但现在,他却突然有了别的联想:“他为什么邀请你?” 叶澄哭笑不得:“能因为什么?因为我能打呗。难道他还能隔着厚厚的机甲层,看到我的美貌?” “那他知道是你吗?” “当然不知道。” 季芳泽才开心一点:“不许让他知道。” 叶澄也不明白,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到底哪里刺激到了季芳泽脆弱的神经,总之,季芳泽完全忘记了,要隐瞒叶澄学校里事情的初衷,也忘记了追问叶澄种种不合理之处,三句话离不了季清恒。 “万一在战场上遇到季清恒,必须和其他敌人一致对待!” “那怎么能行?”叶澄懒洋洋地躺在季芳泽腿上,顶着季芳泽的死亡射线,“必须先杀他们队啊!” “一句话也不许和季清恒说!还有他身边那个姓仇的小子!” “我保证战书都不下,遇到就直接偷袭!” “也不许看他!” “喂喂喂,这样过分了吧,难道要我盲杀?” 季芳泽紧张了半晚上,还试图举例说明:“他们队里没有一个好人。后面进去的那个叫什么鸟来,今天还去门口堵我,说咱们队的坏话!” 季芳泽飞快地对这个队伍拥有了归属感,明明今天走的时候,还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磨合看看”,现在已经一口一个“我们队”了。 叶澄一边忍笑,一边疯狂点头。 半晌,等季芳泽冷静一下,叶澄故意叹气:“唉,亏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我的马甲以后,会夸我两句厉害呢。” 虽然说让季芳泽像个满心崇拜的小女孩有点难度,但至少也称赞两句吧。 男孩子在配偶前是很需要自尊心的啊! 季芳泽脱口而出:“你在我心里,本来就比这个厉害多了。” 季芳泽说的含糊,叶澄却听明白了。 也是,他知道季芳泽在外面被称为“天才”,当时也没有很激动。 因为他们已经是彼此心里最厉害的人了。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其他事,都没办法造成更大的震撼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比较肥了!是我今天的极限了!晚安! 第123章 第二天, 几人按照约定时间进入同一间训练室, 没有多做寒暄,便直接进入了场景模拟。 军部机甲大赛采用的模拟场景千奇百怪, 遇到什么都有可能,所以队伍更要尽量尝试和磨合,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一次他们遇到了虫星。 光线近乎于无的星球上,到处都是乱石和废弃的金属障碍物, 就连普通的探测器也□□扰失效。所有人都只能靠摸索前进, 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周边寂静无声,队伍频道里只有季芳泽的声音,清晰如在耳边:“停步,前方检测到生命波动,朝八点钟的方向转移,注意脚下虫洞。” 众人躲好,片刻后, 果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 翅膀和触角摩擦的声音, 从他们刚刚在的方位传来。 既然到了虫星, 那他们自然要挑战一下虫族女王。 女王的巢穴非常隐蔽,但季芳泽还是发现了它。 指挥系机甲抛弃了强大的武力和防御, 设备都用在侦查等方面, 这意味着他的耳目最为灵活,也意味着他最容易被敌人干掉。众人便小心翼翼地将季芳泽护在中间。 他们在季芳泽的指挥下,顺利避开了一队队虫族的士兵。 训练室的模拟很逼真, 这里既然是“虫星”,那虫族的战力,就足有一个星球那么多。他们只有五个人,根本没办法硬杠,只能想办法潜入。 就在他们渐渐接近女王巢的时候,不知如何触发了一处虫洞,原本平坦的地面,瞬间张开大口,将五个人吞了下去。 兜头而来的,甚至都算不上攻击,仅仅是密密麻麻虫族扑过来的,宛如狂浪一般的冲击力,就能直接把人裹挟在其中,彻底失去方向。 众人从模拟场景中弹出。叶澄还好,只摇晃了几下,剩下的人已经干脆瘫在地上干呕。 他们根本不可能把一个星球的兵力都杀光,打到最后,所有人的机甲被活生生卸开,直面虫族巨大的狰狞口器,简直是心理阴影。 季芳泽闭着眼睛,坐在地上,揉了揉额角,将经验记下来:“模拟场景‘虫星’发生了调整,出现了原有设备无法识别的新型虫洞。” 其实这场模拟的分数并不低,也没出现什么大差错,但是季芳泽的脸色并不好看:“难道还有人一天比一天退步?” 叶澄也看出来了,程媛几个状态不是特别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媛低声道歉。 李苑捏紧了拳,解释道:“昨天凤来邀请你加入他的队伍,你拒绝了。今天那王八蛋跑去媛媛班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劝她退赛,别耽误别人的时间和机会。我和他吵了一架,火气有点压不住。” 他现在想起来这件事,还想“呸”那个王八蛋一脸。但现在是在训练,李苑深吸一口气:“抱歉,我会尽快调整。” 季芳泽直接问程媛:“所以你要退赛吗?” “当然不。”程媛神态坚定,“如果我要退赛,还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朋友为了她,努力了这么久,她怎么能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伤害她的朋友呢? 程媛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我确实实战经验不够,可能会耽误季学弟和狸哥。” 李苑和岳谦是她的朋友,但其他两个人,是没必要受她连累的。 季芳泽点点头:“经验不足那就练。起来吧,准备下一场。” 李苑咽了一口唾沫,僵硬地扭转脖子:“现在吗?” “对。” …… 等到季芳泽终于发话,今天的训练结束,所有人都像被瞬间抽了骨头。连脱离机甲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瘫下了。五台机甲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场面非常滑稽。 李苑喘得要命,竟然还记得骂人:“我呸,这凤来,真不要脸,挖墙脚,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什么狗屁机甲系新星?他李苑第一个不同意! 岳谦小声:“你说得对。” 程媛也没工夫伤春悲秋了:“算,算了,随便她吧。” 叶澄饶有趣味地笑起来:“我突然发现,我们队里现在,所有人都和凤来有仇了。” 叶澄平常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明显是不愿意暴露现实身份,三人也很识趣地避开。所以他这一说,大家都很惊讶。 李苑气也不喘了:“咦,狸哥,你也和那个叫凤来的小子有仇?” “有啊。” “竟然连狸哥都惹,这小子是烦人精转世吧?” 连程媛都好奇到:“是什么仇啊?” “现实里的一些仇。”叶澄想了想,“非得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在比赛里遇到的话,会杀到她打白条的程度吧。” 面对叶澄春风带雨的温柔语气,屋子里三个青梅竹马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感觉狸哥怨气很重啊。那小子到底干什么了! 叶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叶栖桐并不无辜。她和亲兄长共同谋划这一场逃婚,两人必然想过之后叶家会如何做。叶栖彦就是所有人选定的牺牲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叶澄也能理解。所以也难免要承担一点别人的报复。 上一世的叶栖桐,就是在这次预选赛,以一年级学生的身份,获得了晋级决赛的资格,从此成为了她这一级机甲系学生的首席。 希望她这次还是这么幸运。 …… 李苑走在校园的梧桐大道上,和两个好友复盘今天的失误,突然想起一件事:“刚刚怎么没注意到学弟?他啥时候走的?” 程媛迟疑了一下:“应该一结束训练,就走了吧。” 不是每次都赶着回家陪男朋友嘛? 主要当时大家都关心叶澄的八卦,连岳谦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实在顾不上训练一结束,就没啥存在感的季芳泽。 李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大家都和凤来有仇……季学弟和凤来有啥仇啊?” 岳谦:“听说昨天凤来邀请季芳泽,语气很不客气。” “原来是这样。” 星网的训练室内,“早已经走掉”的季芳泽,正和叶澄所在的大机甲靠在一起,神态亲密温柔。如果被李苑他们几个看到,一定会大跌眼镜。 在星网上,从来以机甲形象示人的“狸”,身上的机甲竟然渐渐消散。等所有的机甲部位都消失,露出空中飘浮的青年,季芳泽就张开双手,把人接在了怀里。 叶澄也不挣扎,落在季芳泽大腿上,就顺势亲密地搂住季芳泽的脖子,笑意促狭:“今天不急着回家陪你男朋友嘛?” 星网登录的是精神力,就像人们常说的灵魂。叶澄此刻用的是自己的脸,但星网中本就可以调整相貌,所以季芳泽也没有任何惊讶。 看叶澄神态,季芳泽入戏也很快,亲了一下叶澄的耳侧,语气轻缓中带着几分调笑:“昨天陪他,今天陪你,好不好?” 叶澄故作不快:“我想让你天天陪着我。” 季芳泽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也行。反正糟糠夫已经看烦了。” 叶澄眯起眼:“那就让他走吧。给你的新欢腾地方。” 季芳泽嚣张地把人公主抱起来,转了两圈,语气中的快活难以掩饰:“那不行,都是我的。” 闹了半晌,季芳泽趴在叶澄身上:“你和那个什么凤来有过节?” 其实季芳泽比那三个人还惊讶,因为他知道叶澄是个心多宽的人。如果能让叶澄想着报复,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过节。 叶澄简单明了:“她是叶栖桐。” 季芳泽瞬间冷了脸:“叶栖桐还活着?” “当然,而且过得很不错。”叶澄耸耸肩,“叶家也知道,一直在暗地照料她。” 暗恋她的,欣赏她的,和她惺惺相惜的,更是一摸一大把。 季芳泽心中很是不平。不仅仅是因为,叶栖桐的逃婚让叶澄和季清恒结为夫妻,更因为叶澄受的委屈。 叶家本该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家族,叶家对他的心上人如此冷酷,却对另一个掩藏纵容。 他捧着叶澄的额头:“你还有我。”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帮助你,保护你,为你实现所有的心愿。 叶澄主动亲上他的唇角:“我也只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答辩……祝我好运……晚安! 第124章 两个月的训练和磨合, 对于打算参加军部机甲团队预选赛的队伍来说,简直短到不可思议。可惜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了。 不过他们也并不气馁。 李苑三个人是十多年的朋友, 默契自然不消多说。叶澄没有这样的先决条件, 好在他的单兵实力足够强, 反应足够快, 弥补了这种不足。季芳泽的加入, 更让几人坚定了搏一把的决心。 明天就是团队预选赛开赛的日子, 今天的训练便早早结束, 好让大家得到充分的休息, 应对明日的比赛。 众人脱离了机甲, 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叶澄因为一些原因, 选择了和这三个人组队, 但这种信任并不足以让他暴露现在的身份。所以他从不在他们面前散去机甲的形态。 今天也一样。 巨大的银白色机甲缓慢地蹲了下来,伸开了手, 摊在几个人面前,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诸君武运昌隆。” 其他人笑起来,挨个将手放在机甲的手心。 机甲的手心泛着冰冷的银白色金属光,将众人的手衬地格外小。但这并不妨碍众人拍掌的兴致。 “战无不胜!” …… 第二日早上八点,程媛登录星网,出现在“七号竞技场”的大厅。 每一届的军部机甲大赛,“七号竞技场”都会被征用,作为比赛场地。比赛期间, 所有人可以通过官方渠道,观看比赛过程,却无法登入“七号竞技场”。 因为此刻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人们聚集在大厅,也就没人登入机甲。 程媛转头,刚好和叶栖桐四目相对。 叶栖桐当初去劝她退赛的时候,正是整个专业都必须上的大课,所以学校里不知道这件事的人,还真不多。所以周围顿时有了点异样的注视。 叶栖桐仿佛不屑般,移开了视线。 程媛面无表情,并不理会,开始低头联系自己的队友。 她当初多少受到凤来的一些影响,训练时状态不佳。季芳泽留下她,说了几句话,彻底点醒了她。 我如果是你,不仅不退赛,还要更加努力,用实力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我就是有资格拿到那个位置,才算不辜负那些为我的人。 她的队友很快就找了过来,唯独缺了一个。 李苑解释道:“狸哥不愿意露脸,等到比赛快开始的时候,才会进来。” 叶栖桐刚好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嗤笑了一声:“藏头露尾之辈。” 她对这一队的所有人都感到很厌恶。拒绝她的季芳泽,毫无自知之明的程媛,帮着程媛的李苑和岳谦。还有那个藏头露尾的“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仇余江曾经想要邀请他加入自己的队伍,叶栖桐只要想起这个人,就感到极其不舒服。 他们队里面脾气最爆的人是李苑。但她这话一出口,反而是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季芳泽,最先冰冷地看过来。 季芳泽薄唇轻启,里面的轻蔑比叶栖桐更胜:“刻薄狠毒之人。” 叶栖桐:“你!” 她身边的队友拉住了她。现在毕竟马上要开赛,如果这时候闹出什么乱子,影响比赛资格就糟了。 季芳泽却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反而越发言辞冷厉:“如果到了比赛里面,凤同学还敢这么正大光明地站在我眼前,我一定好好教教你,叫你学会什么是真正的‘藏头露尾’。” 季清恒的眼神带着警告的意味:“学弟。” 学校里没人知道季芳泽和皇室真正的瓜葛,季芳泽很少提自己的事,平常遇到季清恒,两人连招呼都不打。众人只以为他是出自普通家庭,只是碰巧姓季。这点皇室众人倒也乐见其成。 季芳泽冷冷地直视回去。气氛僵硬地可怕。 通知恰在此时响起,众人眼前一黑,眼前再亮起的时候,已经不是刚刚的竞技场大厅,而是一片空荡荡的无边领域。就算眼前这么多人,个个都已经登录了机甲,但在这片空间里,仍然算是渺小。 同一组的人站在同一片光圈内,仔细刚刚下发的比赛规则。 季清恒视线的角落,映入不远处那台银色机甲。 他心中情绪复杂。 凤来确实有天赋,但和“狸”那样的高手,完全不具备可比性。可能很多人觉得“狸”平常对决没什么太出彩之处,不是学院派,是野路子,所以不大看得上“狸”。但季清恒却知道,这个人的锋芒,远比众人想象的锐利得多。 这样的助力,最后竟然落到了季芳泽的手里。 不,或许这场比赛的组队只是巧合而已。日后的事还说不定。 叶澄没注意他“现任丈夫”的“含情脉脉”,他的一颗心都放在比赛规则上。 今年的比赛规则竟意外地简单,就那么几条。 所有参赛者为同一阵营,面对相同的敌对环境,按照击杀敌人的等级获得相应积分。 击杀一名同阵营的参赛者,杀人者队伍获得五分,被杀者队伍倒扣五十分。每位参赛者共有五次重新登录的机会,所有成员的所有重新登录机会耗尽,队伍退出比赛。 最后队伍整体算分,进行排名。 比起往年的参赛者多方阵营,多种复杂分支任务,这次的规则简单到不像话。好像只考虑单纯的战力,杀掉的敌人越多,也就得分越高。 因为规则简单,所以留给大家的时间也不多。十分钟后,冰冷的机械声在空中响起。 【请各位参赛者注意,比赛即将开始。请大家和队友站在同一个光圈内,以免发生传送失误,和队友分离。】 【情景加载中……】 【情景加载完毕。祝各位比赛顺利,武运昌隆。】 叶澄睁开眼,最先闯入眼中的,便是一片茂密的绿意。 这好像是什么未开发的山林,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大的树木和繁盛的花草。而且这地方并不阴森冷暗,反而天空蔚蓝,阳光明媚,眼前藤蔓开着白色的花朵,耳边鸟鸣清越,到处都是天然的美好景象,让人忍不住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程媛开启远放视角,仍然是一望无尽的绿,可见这片山林实在面积不小。程媛有点困惑:“这里是绿色原始星?” 那些开发过的星球,虽然也有绿化,但显然不能做到如此浑然天成。 李苑也顺势猜测:“难道有星际敌军偷偷驻扎在这里?” 这种猜测有些道理,毕竟,一个尚未完全开发的原始星,本地的土着再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跟高杀伤力的机甲抗衡。他们不会是赛场安排的敌人。 最合理的猜测,就是有差不多科技水平的军队偷偷驻扎在此处,准备跃迁偷袭。 季芳泽的声音突然响起,宛如惊雷:“所有人不要乱动!这里是虫星!” 李苑下意识反驳:“虫星根本不可能长这样!” 所有人都知道,虫族之所以被星际各文明视为公敌,就是因为它们从不创造和建设,反而拥有强大的破坏力和食欲。它们几乎会吃掉一个星球上所有的东西,让每一颗占领的星球,都只剩下黄沙和石层。 季芳泽并不因为李苑的反驳而生气:“别把你的脚丫子再往右挪了,我检测了你脚边的虫洞,对,就是那种肉眼无法辨别,旧设备也检测不出来,我们曾经掉进去,被数不清的虫族活活撕裂机甲,的那种新虫洞。” 李苑的脚僵在了空中。 季芳泽声音平静:“看来我们赶上了军队对虫族认知的更新换代。” 作者有话要说:  答辩结束啦!今天事比较多,再把短小君拉出来溜溜。明天我给大家更六千字! 晚安! 第125章 一个小时内, 所有的队伍都意识到了,他们比赛的场景, 是一处与过去的认知截然不同的虫星。当然, 极少一部分队伍是依靠自己宝贵的经验和判断, 剩下的大多数则是通过某些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四处都是操纵台, 散乱的座位上坐了不少人。这屋子放眼望去, 所有的墙壁都是光屏, 分为一个又一个小窗口, 上面分布着参赛各队的现状。 一个军官模样的青年男子靠在操作台上, 看着又一支队伍触碰到了蜘蛛虫布下的隐蔽蛛丝。大缕的蛛丝从空中喷射而来,队伍努力用武器割断蛛丝,但身上缠绕的蛛丝不减反增。在挣扎之间, 队伍中六个人, 都裹成了茧,被赶来的蜘蛛虫拖回了巢穴。 如果蜘蛛虫打算快速杀死他们, 虽然死法惨痛了一些,至少他们还可以登录重来,如果这些蜘蛛虫打算拿他们当产卵的温床储存起来,一直存到比赛结束,那可就好看了。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这帮傻崽子呦,难道就没人事前熟悉熟悉经典地图吗?基本功都做不好,还比个屁啊。” 他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军官,一头红发明艳, 闻言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地图不是刚做出来的吗,他们上哪儿熟悉去?” “但是军部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开始零零碎碎地改‘竞技场’内虫星的设定了啊。难道他们就一点启发都没有受到吗?” 因为眼前的生机勃勃,还真有不少队伍下意识忽略了虫族的威胁,导致开赛后的第一个小时,就伤亡惨重。 红发女军官却毫不相让:“竞技场里有上千个基础地图,其中叠加复杂情况根本无法计量。能把里面地图熟悉个七七八八,已经算不容易了。谁能想到你这么变态,临时开新地图!我看就以你那些变态设定,都用不着比五天,所有人就全死光了。” “这是我变态吗?这就是战场上可能面临的现实啊!他们以后上战场,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几千个基础地图。比这还变态的多了去了!” 看这俩人快要吵起来了,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叶栖寒,笑着打圆场:“还是有好几队,表现很亮眼的。” 青年漫不经心地向后一靠:“就是。真正优秀的战士,才不在意环境好坏呢。我觉得这比之前的虫星好多了,到处都是花花草草,多调节心情啊。” 红发女军官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站起来,朝另一边去了。 叶栖寒脸上仍然带着平静的笑意,似乎没看到红发女子对他的冷待。 他是走毕业招兵的路子进来的。虽然说起来也是统招,但他毕竟是保皇党的世家出身,父亲在军部占有一席之地。后面他又紧跟着进了父亲所在的,着名的“皇家军团”。大家对其中的猫腻,自然心照不宣。所以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子,多少有些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人。 而且,新上任的这位军部元帅,是位显见的强硬派,军部中守旧派的处境,已经越发艰难了。 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角落,看着里面正奋力和一支虫族厮杀的蔚蓝色机甲。 妹妹若能这个年纪,就在军部机甲大赛夺得亮眼的成绩,日后进入军部自然成就无量。叶家再暗地里帮衬帮衬,或许叶家的前途,以后还要落在妹妹身上。 至于她和季清恒等人组队,叶栖寒也同样乐见其成。 这些人本就实力和家族兼具,现在结下战友情谊,日后必然是极大的助力。 至于季清恒,大皇子从政,二皇子直接奔向艺术的怀抱了,如果三皇子能真的在军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日后的王储之位,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当初蔷薇女王,不就是因为军部的支持,才力压自己的弟弟,登上了王储之位吗? 这本来就是他的妹夫,妹妹和他走近一点,也是应有之理。 在叶栖寒正思量的时候,青年突然来了兴致,坐起来:“这一队不错,还没死过人呢。” 这个屋子里坐着很多人,基本上都是各个军团重点培养的年轻军官。他们过来这里,既是做裁判,保卫比赛的公平和过程安全,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军团挑选人才。 青年叫做卓琼,是军部这些年最耀眼的新生之星,水平和眼光一样高,简称眼高于顶。能被他这么赞一句,顿时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卓琼盯着光屏看了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来:“这一组的侦查,有那么两下子嘛。” 竟然一次都没用过隐藏虫洞的招,这绝不是靠运气。 …… 叶澄的队伍组成一个菱形,叶澄走在队首,其他三人各占一角,将季芳泽包围在中间。 这一路过去,除了几只不痛不痒的散虫,他们竟一次虫族大部队也没遇上,李苑迟疑道:“我们是不是也该闯一下虫洞?” 他们现在已经明白了,比赛要求提到的“按照击杀敌人的等级获得相应积分”中的“敌人”,自然就是指不同等级的虫族。 只要厮杀,才能获得积分。 他们是为了积分而来,这样谨慎地避开虫洞,固然不会被杀,但这样下去,也不可能赢得比赛。 “先等等。”季芳泽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我想着,军部不会无缘无故,造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环境,让我们来参赛。” 现实不存在,再演练无意义。军部不可能拿三年一届的机甲大赛,开这样的玩笑。 岳谦接话:“可这里真的一点都不像虫星。” 如果不是他们之前亲眼看见,有一支队伍,被地面裂开的虫洞吞了进去,恐怕现在也很难相信。虫洞就像是虫族士兵的驻扎营地,深藏在地面之下,只会出现在虫族占领,并驻扎的星球上。 整个星际都知道,虫族拥有强烈的吞噬和破坏**。但凡占领一个星球,虫族巨大的士兵数量和吞噬**,能很快将一个原本美丽的星球,化作一片荒芜。 而他们所在的这一颗,不仅外表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甚至还有一些野生小动物。这实在是有违常理。 程媛的声音很轻,仿佛声音稍大些,就会惊动什么一样:“因为有一种更强大的,能够压制它们吞噬**的存在,命令它们不许吞噬。” 虫族是等级社会,严格的等级制度下,低等级的虫族犹如奴隶一般,受到高等虫族的驱使和命令。程媛话中的意义自然。 李苑反驳她:“怎么会有虫族下这样的命令?” 吞噬是虫族的本能。吞噬完一颗星球,就去寻找下一颗。这一直是虫族的生存准则。它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保护,或者“节省”。 叶澄一直都安静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担当着探路和保护的角色,现在却突然开口:“产卵期的虫族会违背自己的天性。它们会放弃‘及时行乐’的想法,将某些‘食物’储存起来,作为自己,或者刚出生幼虫的储备粮。” 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傻,叶澄话说到一半,就全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产卵期?” “但这是一颗星球!” 连岳谦都控制不住自己,发出几声尖音:“怎么会?” 什么样的虫族,产卵期竟然要保存一整颗星球,作为,作为储备粮?! 叶澄声音平静,仿佛说的只是什么家常话一般:“这颗虫星,可能是很高等级的虫族,甚至是女王为自己准备的,产卵的温床。” 叶栖彦的记忆中,只有他在叶家的过去,和宫中困守的日月。而书中提起叶栖桐参加的团队赛,也只说这是一颗奇特的虫星。只不过叶澄从后面的剧情中,看到了虫族女王产卵,虫族为此大举进攻其他星球,立刻就联想到了这颗虫星的奇特之处。 女王产卵期间,会非常脆弱,所以这里的地下,才会藏着那么多的虫族守卫。地面上虫族的痕迹少且隐蔽,就连虫洞都被做的极其隐蔽,因为它们想将这颗星球,伪装成原始星。 等到女王产卵结束,刚好这颗星球可以做女王和幼虫的食物。实在是一举数得。 监控室内,卓琼因为对季芳泽的侦查感兴趣,将声音切到了他们的内部频道。刚好听到了这番话,监控室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卧槽”声! 卓琼惊叫了一声:“卧槽!这是哪个王八蛋给家中的小辈泄题了!” 红发女军官隔着老远翻白眼骂他:“怎么可能?!这题不是你出的吗?这模拟背景,都是没日没夜地锁在军部封闭间内,花了足足一个月,一点点弄出来的!连叫个外卖的自由都没有,谁有机会泄题!” “那肯定是有人以前跟他提过一嘴。” “呵。这世上有的是天才,你就不承认吧。” 虫族女王产卵的情景,目前仍算军部机密。那些大佬又不知道这次团队赛的内容,怎么会好端端地违反军纪,和家里的晚辈说这些。 卓琼摸了摸脑袋:“这不能这么牛逼吧。我觉得这不符合基本法啊。” 那些还没正式进入军部的小崽子,难道不都是眼高手低,纸上谈兵,缺乏实践的吗? 随口一说就正中真相,让毕业的老学长还怎么混?!实在太过分了! 另一边,叶澄的话刚说完,李苑等人就感觉到自己的膝盖有点发软,差点当场瘫痪。 虽然他们平常训练场景排到“虫星”的时候,也动不动就提起寻找女王巢,挑战女王。 但是那时候提到的“女王”,其实指的就是虫族在这个驻扎星球上的首领。 和这种产个卵,要保留整个星球做储备粮的真/虫族女王,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想不开,保证我会写六千字!!我自己是个什么人,难道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我能申请把第二更换到明天中午吗……今天再写三千,我可能会猝死………… 第126章 “这他妈军部大佬都搞不定的boss, 给我们这群小萌新做比赛背景?”李苑愤愤不平,“今年的出题人太不要脸了吧!” 岳谦叹道:“所以这次没有制定复杂的任务目标啊。” 军部显然也没想让他们做出什么成绩来, 就是让他们和虫族士兵厮杀, 获得积分。 哪怕你一口气不停地掉进虫洞, 被杀了足足五次,只要你在死之前,杀掉的敌人足够多,那也能有一笔不菲的积分。 李苑嘟囔:“那也不能掩饰他是个变态的事实。” 监控室内,大家听到李苑这番耿直的话,纷纷偷眼去看卓琼, 送上冷笑声和干咳声。 卓琼笑眯眯:“这李家的小朋友很不错啊, 真是天真又耿直,一看就适合咱们军部。” 难道李家的鸡贼老头子没打算将小儿子送进政坛,这傻乎乎的, 进去也是一辈子擦地板的命。 众人都笑起来。 一个茶色长发的女子,调出这个队伍的资料,“咦”了一声:“这个队伍的很奇特啊。一共五个人,三个三年级就算了, 怎么还有个一年级的?” 叶栖寒笑道:“今年有两个一年级的学生参赛, 一个是机甲系, 一个是指挥系。这是指挥系的那个。” 女子皱眉:“怎么还有个匿名的?这是在开玩笑吗?参加军部机甲大赛, 还藏头露尾的?” 叶栖寒曾经多次听叶栖桐提起那个“狸”,所以多少也有了解:“这不是他自己设置的匿名,而是军部前几年新出的匿名设备。外面只能看出一个id, 除非大动干戈,调用军部最先进的探测装备,否则无法探查具体出处和登录身份。” 红发女子冷声道:“军部每年出的机器,都是有数的。想知道是谁,回去查一下不就行了。” 叶栖寒无奈笑了笑,没有说话。 哪儿有那么容易。真要说起来,这些年非法流出去的设备,可不算少,就连地下拍卖场都曾经拍卖过五台。真追究起来又是一场大风波。 卓琼笑道:“比起机器是怎么跑出去的,我更关心,这是哪家养出来的秘密武器啊?藏得这么严实?” 军校生里面的拔尖生,不说了如指掌,至少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个称号为“狸”的人,绝对不在军部过去的选拔名单里。 小小的光屏之上,到处都是浓密绿意。高大的枝头,安静地趴着一只螳螂虫,没有任何生物波动,颜色和周围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监控室有数据提醒,在座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发现它。 但现在,一台机甲灵活地从树后攀上来,连一片叶子都没惊动,悄无声息地了断了这只螳螂虫的性命。以螳螂虫的敏锐度,这只“哨兵”甚至来不及放出信号,就这样静悄悄地死掉了。这台机甲用的是激光剑,螳螂虫血液的味道犹如草木,可以说,这场杀戮连一点硝烟气都没留下。 叶栖寒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叹了一声,这一届出现这样的高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要被吸引走了。不过,好在妹妹的年纪还小,还能等下一届。 卓琼若有所思:“这剑法绝对不是花架子。难道真是古武家族里出来的?” …… 叶澄从树上跃下。季芳泽非常无奈地在队伍中宣布:“只有一分。” 李苑苦哈哈:“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找个地方,好好地猫起来?” 本来还想着去虫洞里闯一闯,现在看来,闯一次虫洞,得到的积分,根本无法弥补被杀掉的那五十分啊!可以预见,这次比赛,大部分队伍都会以负分收场。估计他们只要不死,就能打败绝大多数人了。 岳谦摇头:“不可能。” 这是选拔赛,军部要是这么搞,最后选出来图你什么啊?图你保命的本事强吗? 程媛若有所思:“军部是不是希望参赛者合作?” 五六个人的队伍,自然无法和虫族大军抗衡,但如果大家联合在一起,能实施的计划可就多了。 李苑平常咋咋呼呼,现在说话却一针见血:“如果合作,怎么保证对方不下黑手?” 杀掉参赛者,得到的那五分先忽略不计,对方队伍却要扣五十分。现在可不是真战场,大家拥有天然统一战线。说白了,这些虫族都是假的,参赛者才是彼此真正的竞争者。 如果有人临阵反水,这完全不算什么背叛,而是典型的兵不厌诈。 更别说,谁来打前锋,谁来做诱饵,这些分配肯定有的扯皮。 季芳泽却赞同程媛的看法:“但是唯有合作才能打破僵局。至少目前来看,合作的好处,比相互厮杀要大多了。” 毕竟你不清楚对方队伍还有多少次机会,你反水杀一次对方,对方的队友再报复回来,最后就会变成恶性循环。还不如大家先合作一把,凭本事去拿虫族积分,或许你根本不用出手,对方就死在虫族手里了。 岳谦平常不爱说话,现在却笑道:“真到了那时候,那就只能比一比,看谁反水比较快了。” …… 一个山洞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蛛丝,洞穴的最里面,一排排的白茧被悬在空中。他们或许曾经想过挣扎,但现在已经认清了现实,安安静静地悬挂着,一眼看过去无比壮观。 这数量显然不是一两个队伍能够拼凑出来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各位,也摒弃前嫌,干脆设定了开放的沟通频道,通过扯淡来打发时间。 “来吃了我啊!快来把我的机甲撕开!吸干我!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他妈还有四次复活机会没用啊!” “我恨啊!”这个大兄弟惨痛地哀嚎着,“我的激光炮,我的星辰斩,别人都在外面哗哗地刷分,我他妈才开局五分钟,就要在这里吊着结束我的比赛旅程了!最惨的是,我的队友也全在这里!” 连蹭分的机会都没了。 终于有一个麻木的声音打断了他:“你就知足吧。老子的队友倒是跑了,我已经收到好几次他们壮烈牺牲的提醒了。等回去我女朋友问我,你们队得了多少分啊,负二百五。” “新进来的告诉你,外面的人也没有在哗哗刷分,而是在尽量延长自己脆弱的生命。” “以前跟虫族硬杠就已经够难了。现在竟然还学会用拟态和陷阱了?这他妈简直防不胜防。以前根本没有先例。” “我出去要打电话投诉出题组,这题超纲啊!”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的机甲被蛛丝层层缠绕,声音接听设备远不如平常那么灵敏,但附近的动静,还是能隐约听到一点的。 那个开局五分钟就被拖进来的兄弟已经很有经验了:“又有难兄难弟要加入我们了。你说他们的机甲里,会不会安装娱乐设备?” 早知道要在这里待这么久,就不带那些子弹和炮了,带点小电影多好啊。 但片刻后,他们预料的蜘蛛虫拖动茧子进来的声音没有出现。 “不对。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的声音?”有人仔细竖起耳朵,“有人在外面狙蜘蛛虫?” “我靠!为啥人家就能远远地找到蜘蛛虫的行踪啊!” 其实蜘蛛虫并不难对付。蜘蛛虫喷射的大量蛛丝确实黏性绝佳,难以摆脱,但他们也有致命的缺点,就是这蛛丝的射程并不远,而蜘蛛虫没有其他的攻击手段,速度也只是一般。如果能稍微拉开距离,依靠远程武器,蜘蛛虫就只能束手就擒。 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开局没多久就中招了。一开始大家都没想到这是虫星,防备心都放在别的地方,再加上这里的植被太密集,探测力度普遍减弱。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蜘蛛虫的蛛丝粘住了。 频道里顿时一片沸腾,纷纷期盼着外面的队伍能大展神威,将这一窝蜘蛛虫一网打尽,然后进来看看他们这些可怜人。 大家都是竞争对手,他们也没指望对方能出手相助,进来杀了他们也好啊。至少还能重新再来,也比傻乎乎困在这儿强。 有人念念有词:“神保佑我,让他们进来杀了我吧。我保证绝不记恨!只要你们今天杀了我,我们就是一被子的好兄弟!” 一个陌生的青年声音突然出现在公共频道里,虽然是一本正经地说话,但他的声音好像天生就带着某种笑意:“你确定?亏我辛辛苦苦地从蜘蛛虫的尸体里,把蛛丝的溶解液给榨出来。” 原本嘈杂的公共频道顿时一片安静,谁也没料到这个展开。 这兄弟是在开玩笑吧。他们这一排排“五分”挂在这儿,堪称巨额财富,竟然有人不心动? 那青年却显然没有开玩笑。伴随着一阵阵液体的喷射声,最前面那排的人,已经渐渐看到了外面模糊的光线。 青年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一边帮他们脱身,一边漫不经心道:“把挂着不动的参赛者杀了,这分来得有什么意思?我们队想去闯一下女王巢,但是人手不够。你们有兴趣加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的二更……【不要敲我的锅盖,爬走……】 第127章 叶澄没有“虎躯一震, 八方来拜”的主角光环,所以,也不是所有的人都答应和他一起“干票大的”。对那些委婉拒绝的人, 叶澄也没挽留, 干脆利落地把人放下来, 就此告别。 走了一半, 留下一半, 最后三十来个人站在一片空荡荡的蜘蛛洞穴里,和叶澄几人面面相觑。 “这次真是多谢你们啦。”开局五分钟的大兄弟性格很是自来熟, 最先搭话,“兄弟你是叫“狸”吧?唔, 其实我想说, 狸哥你们想进攻女王巢穴的话, 有什么计划没?” 其实这些人肯留下来, 很多都是看在叶澄等人出手相助的份上。大家都是军校的精英生, 或许他们现在还没想清楚这颗星球真正的情况,但事有反常即为妖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虫星本就是难度颇大的地图, 这里又分外诡异,虫族的战力更加强劲。所有人都知道, 虫族是等级社会,每一颗虫星里,都必然存在一个最高等级的统治者,被称为“女王”。“女王”的巢穴一定在整个星球最隐蔽的地方, 外面有最多的虫族兵力,如果直接去闯冲,别说他们三十个人,就算三百个人,估计也是送菜。 叶澄看了眼周围一堆堆慢慢融化,很快就要分解于无形的蛛丝:“计划就是,再把我们重新吊起来。” 大兄弟及众人:“……” 叶澄并没有和他们开玩笑,这确实就是叶澄他们队的计划。 他们之所以会找到这里来,是因为在丛林中前进的时候,发现了战斗痕迹。 季芳泽在附近的树干上,发现了蜘蛛虫留下的大量蛛丝,以及地面上被压塌一片,东倒西歪的野花野草。 季芳泽通过观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小时之前,有人在这里走进了蜘蛛虫的陷阱,和蜘蛛虫发生了战斗,可惜战败。蜘蛛虫把战败者,用蛛丝裹起来拖走了。 虫族是很野蛮的种族,会将自己捕获的猎物当场撕碎,吃下去。它们只会在准备产卵的时候,才会暂时储存食物。 但如果真的如叶澄的设想,这颗虫星,是一个等级高到难以想象的“女王”产卵的温床。那这个星球上,会有其他的虫族,敢和“女王”同时产卵吗? 只有一种可能,蜘蛛虫和其他虫族的任务分工不一样,那些直接击杀参赛者的虫族,担负的是护卫和警戒的职责,而蜘蛛虫,则在为“女王”收集储备粮。 叶澄等人为了印证这一判断,在附近寻觅等待了很久,终于再次发现了蜘蛛虫的痕迹。他们亲眼看着蜘蛛虫将捕获的机甲缠绕成茧带走,悄悄跟随在它们身后,找到了蜘蛛虫的这个大巢穴。 在等待和观察的过程中,季芳泽很快制定好了计划。 李苑负责触动蜘蛛虫在远处的陷阱,将一两只蜘蛛虫引走。然后是叶澄攻击巢穴,触怒蜘蛛虫,引得它们倾巢而出。叶澄的速度足够快,像遛风筝一样将它们带到开阔地带,早就藏在附近的岳谦和程媛,则负责狙击。 等这些蜘蛛虫被□□杀死,叶澄等人返回巢穴,将所有人救下来,然后联合愿意合作的人,继续伪装成被困的虫茧,等着剩下那两只存活的蜘蛛虫,把他们送进女王的巢穴。 按照虫族对食物新鲜度的要求,最多三天,他们就可以和女王的口器面对面了。 健康环保,一步到位。 这个计划说起来不算太复杂,但执行起来,却着实有些难度。 比如说李苑,他既不能杀死那两只蜘蛛虫,也不能被蜘蛛虫抓到,还不能跑得太远,让那两只蜘蛛虫对他失去兴趣,已经快要崩溃了。 叶澄听着频道内季芳泽的提示:“我的队友快坚持不住了,剩下的那两只蜘蛛虫可能很快就会回来。到底干不干?” 众人一时没接话,满心的吐槽不知从何说起。 被缠成食物,直接送到女王眼前。这确定是一步到位,不是一步到胃吗?! 程媛和他们解释道:“蜘蛛虫的囊袋里有一种油,只要提前抹在机甲上,蛛丝就没办法真的粘住机甲,只是从外面裹成了一个空心的圆球,将机甲装在里面而已。我们会在茧上留出探测的空隙,遇到进入女王巢穴,你们唤出武器将蛛丝割裂,就可以直接从茧里面出来了。” 听完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计划,五分钟大兄弟,秦远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兄弟,你们平常都这么刚的吗?” 他在学校经常被老师骂“莽夫”,真该让他的指导老师来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莽”和“刚”。 他们队简直了,何止是一个“刚”字了得啊!刚刚挂在这里的,至少也有六十个人,算一下就是三百积分。他们竟然放弃了足足三百积分,就为了实施一个这样的计划! 这计划有没有成功的可能,当然有,甚至在秦远看来,这是最有可能成功深入女王巢穴的计划。但这个计划里可能出现的意外太多了。 万一蜘蛛虫就是打算留着自己慢慢吃呢?万一蜘蛛虫打算让他们风干个六七天,再送给女王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被送到了女王巢穴,谁知道女王是喜欢单独进餐,还是被众虫围观?这女王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战力,他们能打得过吗? 这些都是猜测。 一旦出现一个意外,原本唾手可得的三百分白丢了不说,还白白浪费了生存时间和复活机会。 太刚了,实在太刚了。他喜欢! 秦远这一队当即表示,这把他们干了。 秦远虽然被众人戏称为“开局五分钟”,还是最惨痛的全军覆没,但他这支队伍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们是铁狮军校这一届的王牌兵,以纯粹的狂暴战力闻名。沦落到现在这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地步,纯属一时大意,并且题目与自身属性严重不和。 现在有人带他们绕过这些圈,直接躺着就能进入他们擅长的对轰环节,何乐而不为呢? 秦远一表态,剩下的几支队伍默默对视了几眼,也选择了赌一把。 就算现在离开,他们也没有更合适的计划。 更何况,就像叶澄刚刚说的,如果在这样的背景下,靠厮杀同为人族的参赛者,来得到积分。就算真的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人心里总得有点壮志和豪气。 有人笑起来:“不去骚扰一下女王殿下,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来过虫星?” …… 一个略带尖细的男声在内部频道想起:“老大,我怎么觉得,现在的情景怪怪的?” 难道军部机甲大赛,不是热血的对战,艰难的求存,子弹与激光起飞,鲜血共长刀一色吗? 为什么他们现在在聚众抹油?! 秦远已经积极地抹完了油,成为第一个被蛛丝重新包裹的人:“哪里怪了?赶紧给老子抹,抹多点,万一到时候斩不开虫茧,老子就活活打死你知道吗!” 另一个女声插进来:“老大,我们真的要跟着他们干啊?” 秦远“嗯”了一声:“你想想,你杀零碎虫子才能得几个分?要是真能把虫族女王给宰了,岂不是分分钟得个成千上万分,比在外面累死累活强多了。” 队伍中刚刚说话的那个尖声男子,闻言还是有些犹豫:“他们队那个不爱说话的,叫岳谦,是帝国大学的。这应该是帝国大学的队伍。咱们听他们的,是不是有点……” 铁狮和帝国大学,向来对军校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暗搓搓不对付。我们铁狮的人,什么时候跟在帝国大学学生的屁股后面当过小弟?这要是传回学校去,岂不是英名尽丧? “你傻啊!谁让你一直听他们的了?他们叫上咱们,就是怕里面战力太强,为了进去以后有人分担压力。但虫族女王就那么一个,到时候谁杀了算谁的。真到了拼武力的时候,难道他们还能轰过咱们?肯定是咱们吃肉他们喝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28章 监控室内, 众人看了会儿热闹,便纷纷散开,回了自己的位置。 虽然聚堆儿指点江山, 嘲讽学弟学妹是很开心,但是他们毕竟不是来玩的。 红发女子紧紧地盯着自己负责的光屏, 将一个因为被高等虫族连续三次击杀, 而精神力出现溃散的参赛者送了出去。现在眼前的区域里, 已经暂时没有了参赛者的踪迹, 于是她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在屋子里溜达着看了一圈, 最后站在卓琼身旁, 皱眉道:“人怎么不见了?” 卓琼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你说谁?” “刚刚那个抹了螳螂脖子的。” 卓琼抬了抬下巴, 示意她去看角落里安安静静的蜘蛛虫洞。光屏里除了一排排悬挂在空中的白茧, 就只有两只蜘蛛虫藏在角落里。 “被蜘蛛虫捉了?” 红发女子心里顿时失望至极。 因为星澜帝国面临的外界威胁,军部向来地位崇高。普通人对于军部机甲大赛的认识也很是简单粗暴,军部是青云上,大赛是登天梯。 但事实上,面对优秀的机甲战士,军部远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他们可以提供给这些年轻人资源和机遇, 但也同样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更别说军部分为七大军团,顶尖的人才一共就那么多, 自然也存在竞争。 军校和军部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到底每年有多少尖子生,各个军团都是有数的。 这场机甲大赛里, 真正的高手,其实大多都已经接到了不少军团的邀请。如果他们在机甲大赛里表现亮眼,自然更进一步,有更多的选择和更好的待遇,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毕业后的去向,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比如说铁狮的秦远,不管他这五天是大杀四方,还是在蜘蛛茧里吹牛度日,所有人都知道,第三军团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入伍编号,只等他毕业罢了。 但是这个代号为“狸”的人,没有人认识他。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不确定他的实力,当他顺利地抹掉那只螳螂虫的脖子,连一片叶子也没惊动,屋子里所有人的眼都亮了。 这是一个野生的天才,无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他还没被人定下来。 这样一个漏网的大鱼,没道理不去捞一把。 红发女军官虽然表情冷淡,但其实已经准备等这次比赛结束,先下手为强,去联系一下,谁知才这一会儿的功夫,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已经知道这里是虫星,明明有那样的天赋和灵敏度,却还是这样轻易被蜘蛛虫给捉了起来。 比那些没有脑子,一进来就撞进蜘蛛网的铁狮白痴,还要叫人失望。 卓琼坐在沙发上,歪歪扭扭,满脸郁闷:“唉,你们至少还能观观战,虽然这帮小崽子打得烂了点,好歹也在打啊。我倒好,就在这儿盯着一拨又一拨的傻子撞进蜘蛛网,然后被蜘蛛虫拖走,当成储备粮吊起来。” 红发女军官看好的苗子吹了,更懒得听他抱怨,起身离开了。 卓琼闭上嘴,和坐他旁边,与他同看这一片区域的另一个人对上视线。两人都笑了笑,一个吊儿郎当,一个温文尔雅,谁也没说话。 卓琼低头,点开自己的光脑。 他已经收到了队友的回复,他们暂时没办法找出来“狸”的真实身份。 卓琼想了想:【先联系李苑他们三个,把邀请发到他们家里去。】 “狸”和他们组队,必然有些交情,何况这三个人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虽然现在还在三年级,但先下手为强嘛。 【对了卓哥,老大说让你留心一下他们队里那个叫季芳泽的指挥系。】 卓琼挑眉,啪啪地按着通讯:【老大也太饥渴了吧?!人家才一年级!】 虽然确实比某些四年级往上的平庸之辈,还要强一些。能想到以“储备粮”的方式深入敌穴,真他妈是个鬼才! 但就算再鬼才,他们也不能对一年级的小崽子下手啊。其他军团会嘲笑他们第一军团的。 【……你想多了。不是让你对他下手,那是老子的故人之子,你他妈给我盯仔细点,一旦出了什么事,小心老子削你。】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老大不是一向信奉“小崽子就该多受精神和□□的摧残”吗?这什么故人之子啊,这么小心翼翼的。 果然多么英明神武的领导,都会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这是军部机甲团队预选赛,又不是我家举办的厨艺大赛,多少眼睛盯着呢,我能做什么。 爱削就削吧。 通讯发出去,卓琼抬起头,继续带着无聊的表情,看向那个安安静静的蜘蛛洞穴。 唔,其实他这个计划真的很好,有很大的可能能够实现,如果他们面对的,真的是产卵期内,相对虚弱的虫族女王的话。 这群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不会留下终身阴影吧? …… 秦远觉得自己现在就快留下终身阴影了。 这个团队预选赛真的和他属性不和。刚进来就被蜘蛛虫抓,可以想见,以后“五分钟”的称号将会伴随他终身。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脑子有坑的队伍,将他救了出来,他得以再次抉择自己的命运。而他没有听懂上帝的暗示,在刚刚逃离虫茧的情况下,又自己跳回了那个火坑。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开赛第三天,别人都在外面痛快厮杀,而他还在虫茧里荡秋千。 甚至还不如以前被粘着呢,他现在像是待在一个空心的球里面,偶尔还会在虫茧里滚个狗吃屎。 已经有两支队伍趁蜘蛛虫离开捕食的时候,切开了虫茧,选择离开。好在蜘蛛虫的智商并不高,只要不亲眼看到,也不会起什么疑心。 秦远一边摇晃,一边想着,再等半天吧,如果半天还是没反应,他们也只能走了,最起码也得出去喝个汤啊。 叶澄调到和季芳泽对接的频道:“你感觉怎么样?” 他在这里再吊个十天八天,也是小意思。季芳泽却不一样。 因为知道这里面所有的频道,都可能被外界监控室切入,季芳泽并不怎么和叶澄说话,更不会提到和现实有关的事。所以叶澄问他,他也只是轻声:“我没事。” 但这两天的毫无动静,还是给季芳泽带来了一点压力。他忍不住在后面接了一句:“可能我的猜测是错的。” 或许蜘蛛虫的储备粮并不是给女王准备的,或许他们这五天都只能挂在这里,一无所获。 其实平心而论,季芳泽并不因为现在的情况,而多么内疚懊悔。他做出的判断,都是根据线索,最有可能的发生的情况。但在情报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每一种判断都可能会出现巨大的偏差。 没有料事如神的指挥,也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很多事情就是如此。 但季芳泽知道,这场比赛对叶澄来说很重要,对叶澄认可的朋友们,也很重要。 叶澄待在和季芳泽紧挨着的茧子里,问他:“让你现在重新制定计划,你会怎么做?” 季芳泽想了想,坦诚道:“还是这套方案。” 在地面上活动的虫族数量并不多,而且隐藏的危险同样重重,他们没办法靠这个,得到占有绝对优势的积分数量。闯虫洞?他们人太少,光里面基础等级的虫族就能堆死你,得的分还不如扣的多。 季芳泽思来想去,他还是会做出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判断。 叶澄躺在茧子里,翘着二郎腿:“这不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了一阵“嗡嗡”声,像是大量翅膀拍打,以及肢节摩擦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近,后面突然消失,像是落到了洞穴门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公共频道内,唯有秦远低声道:“终于来了。” 这个洞穴附近,只有寥寥几只蜘蛛虫,它们不可能有这样的动静。虫族的领地意识很强,而洞穴附近没有打斗的声音。只有一种可能,那些后面出现的虫族,是奉命来完成某种任务的。 有人通过留出的小缝隙,看了眼探测器的结果。洞穴口密密麻麻的,有很多的飞蚁。 很快,众人就感觉到,支撑着虫茧,让它们安静挂在空中的蛛丝好像断了。一阵坠地的失重感之后,包裹着大家的虫茧,重重落在了地面上,甚至还弹跳滚动了几下。 然后,虫茧似乎被什么网一样的东西托了起来,开始颠簸着前进了。 众人安详地躺在虫茧里,默默祈祷:请这群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把我直接送到女王的嘴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29章 飞蚁们的动作很快。它们将一个个的茧背起来, 展翅飞升了天空。 好在茧子里的大家都是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惯了的人,并不会晕机。 “老大,我现在有点激动,心跳有点快。” 虽然他们队一向很刚, 但虫星地图走过那么七八百遍, 真的能直面虫族女王,也没几次。更别说像现在一样,躺在虫茧里, 被虫族直接送到女王巢穴了。说出去太他妈有牌面了! 是的, 因为现在情况的发展,所有人都开始相信,季芳泽的猜测是对的。毕竟蜘蛛虫没理由把自己辛辛苦苦捕获的食物,让给据说关系不怎么好的蚁族。 “闭嘴, 难道我不激动吗?到时候动作都给我麻溜点,要是让帝国大学的人拔了头筹, 回去学校会被活活抽死。” 平常也就算了,这可是军部机甲团队预选赛。 秦远压了压自己“砰砰”的心跳。 在空中飞驰的时间并不久, 那些从虫茧细碎缝隙中, 透进来的微弱的光, 彻底暗了下来。 他们进入了地下。 尽管没有人开口要求,但所有人都默默关闭了自己的探测系统,默默抱紧自己,伪装成奄奄一息的蜘蛛茧牌的肉罐头。他们才进入虫穴不久,已经感知到了周围浓重的虫族威压, 可想而知,越是往里,虫族的强者越多。都到了这一步,谁要是临门一脚被发现了,虫族不动手,自己都想把自己杀了。 被搬运的颠簸持续了很久,他们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 一声隐约的门响之后,周围再也没有动静了。 季芳泽最先弹出了探测器的一角。 这是一个黑乎乎的屋子,除了他们这几十颗一窝出来的茧子,还有不少其他各式各样的“储备粮”。 秦远靠在茧子壁上:“估计这就是‘橱柜’了。也不知道女王饭量怎么样,是喜欢分批吃,还是一口吞。” 如果分批吃的话,那只有最先见到女王的人,才有机会。接下来的这些,在先行者刺杀女王的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送到女王面前了。所以到时候,这个勉强结合在一起的联盟,可能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毕竟又不是真的种族之战,大家都是为了积分而来。 大概这次欧皇真的站在他们这一边,秦远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女王的饭量还是挺大的,所以他们这一批“茧”,连带着其他的“食物”,在不久后,从突然塌陷的地洞中掉了下去。 卓琼坐在监控室,托腮看着女王巢里的“盛况”。 如果现在虫族的女王真的在闭门产卵,那他们还真的有可能杀掉女王,得到足以让整个军部震惊的分数,从此飞黄腾达,走向人生巅峰,收军团的邀约信收到手软。 但就算是现在这样,走到这一步,只要队伍战力差不多,想必前十应该能榜上有名。毕竟这里面虫族的等级不容小觑,只要能杀掉一个,想必队伍的积分也能胜过其他队了。 只可惜他们军团没能提前一步,找到那个“狸”的真实身份。 那地道并不长,众人从空中坠落,“咚”地一声,好像纷纷掉入了一个巨大的水池。 就算在厚厚的虫茧里,大家也感觉到,这个屋子明显和之前阴冷的地下巢穴不一样了。 隐约的光线从缝隙传过,温暖的水汽渗过虫茧,甚至还有隐约的香气笼罩身侧,让人有一瞬间的放松和迷乱。 无论等级高低,虫族素来没什么生活品味的追求,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繁殖和扩张。 这必然是女王产卵的巢穴! 就是这一刻! 汤池中的白茧纷纷爆开!剑光与星辉在洞穴中爆开,秦远不愧是铁狮这一届的最强者,动作最快,径直朝着虫族威压最强的方向扑过去! 无论哪一个种族,分娩前后都是母体最虚弱的时候。况且虫族戒心极重,通常会选择封闭产室,独自产卵!这是最好的时机!绝不能把机会让给别人! 然后秦远就直直扑进了众虫的怀抱。 好在一众虫族也因为这神奇的展开,懵了几秒,没能当场把他切成两段。 秦远惨叫一声,身形灵活如同猿猴,猛地向后跃起,靠断了一支机械臂的代价,从虫堆里挣扎了出来。 众人粗略一看,这个封闭的房间极为开阔,一旁至少有三四十只高等虫族,向他们投来了阴森森的视线。 那个全程信誓旦旦的一年级小鬼,一边躲开虫族的攻击,一边平静道:“唔,看来时间线比我们预料的要靠前一点,现在女王殿下并没有进入产卵期,而是还停留在选妃的阶段。” 他竟然还能语气平静,并没有万分内疚的样子! 所有人顿时觉得,比起这一整窝的虫族,还是自己身边同为“队友”的参赛者,更欠揍一点! 秦远一边提刀对上周身的虫族,一边崩溃地大喊:“我他妈,我就知道帝国大学里养不出什么好东西啊啊啊!” 原本他还以为,是这几个人自知实力平平,纵然是产卵期的虫族女王,也不敢单独对上,才找他们帮忙。秦远 还为自己打算直接动手抢功,感到过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愧疚。现在看来,这黑心的王八蛋可能有提前猜到现在的场景,所以才带他们来挡兵! 这还是个人吗?!太他妈心黑了吧!! 果然,在所有队伍为了抢首功,直接冲出去的同时,季芳泽所在的那支队伍慢了半拍,落在后面。以至于大部分的虫族,都被他们这些“积极”冲出去的人吸引了仇恨度。 “啊啊啊啊啊啊!我恨!”秦远被好几个虫族围攻,一刀将其中一只虫族的触角砍断,“为什么虫族就不能文明一点,实施一夫一妻制!哪怕一次睡一个也行啊!女王就了不起吗!” 季芳泽队伍中的四台机甲,将迎面扑来的几只虫族联手拦下,剩下那个叫做“狸”的人,径直从他们身边跃过,犹如一把破风的利刃,直直奔着里面盘踞的女王而去! 秦远心中冷笑。 这颗星球显然不一般,里面“女王”的级别,绝对高到吓人。大家敢打女王的主意,是以为女王在分娩期,现在这种情况,他以为他自己能搞定这个虫族女王吗?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现在看起来,人族的战力显然不如虫族,等到人族陆续战死,虫族腾出手来,自然会掉头对付“狸”。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糕。季芳泽队伍中战力最高的,显然就是“狸”,可他却被女王拖住了手脚,根本无法击杀其他虫族,获取积分。 他秦远纵然吃了这个哑巴亏,季芳泽他们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虫族的女王原本待在房间的中央,并没有动手,巨大的复眼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些胆敢挑衅它的食物。见竟然有人敢朝它攻来,顿时勃然大怒,张开口器,猛地尖嚎出声。 那声嚎叫极为尖利,屋子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虫族,动作都猛地一顿,出现了某种偏差。实力稍微低一些的,无法自控地跌在地上,五官已经渗出血来。 唯独那个直面朝它奔来的人,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女王在族内地位尊贵,从未真正上过与人族的战场,但种族的记忆让它对这种生物并不陌生。 那人在它庞大的身躯笼罩下,近乎渺小,而那身奇奇怪怪的机甲,在它看来,也不过是稍微坚硬一点的“果壳”罢了。巨大的蝎尾猛地朝叶澄刺去,尖刺划过的空中,出现若隐若现的扭曲裂缝,那是被它割裂的空间痕迹! 叶澄自信能够闪开女王的攻击,但如果他一味闪开,也就意味着他无法接近女王。 他没有时间和女王慢慢磨,因为女王身后有无数军团,他却空无一人。他的队友已经给了他竭尽全力的帮助,他必须足够快! 叶澄一脚蹬在墙壁上,硬是挨了好几下,从空中俯冲而去! 他耳边满是轰鸣,同队队友死亡的通知,机甲各部位出现故障的声音,叽里呱啦吵得人头疼;口中俱是血腥,连眼前的画面都变得扭曲,但是这一切都不影响他斩出那蓄势的一剑。 激光剑的光芒在那一瞬间爆开,几乎照得所有生灵无法视物。 一截蝎尾从空中轰然掉落! 女王发出愤怒和疼痛的叫声,虫族的战士顾不上眼前的对手,转身回援。与此同时,房间外面也传来剧烈的爆破声。 在女王求救的情况下,外面的虫族也顾不上什么不得入内的禁令了,正打算强攻进来。 叶澄滚了一圈落地,剧烈地喘息着。 刚刚斩落蝎尾时,女王的血液喷溅在他的机甲上。 女王的血液显然有剧毒,叶澄机甲的外壳已经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显然快要报废。 但是女王还活着。 叶澄一秒都没犹豫,直接做出了选择。 监控室内,这块战斗的动静太大,卓琼之前的隐瞒显然已经无济于事,众人都挤在光屏前,看着里面激战的情景。 很多人的表现都有亮眼之处,但其中最受关注的,显然还是和女王对砍的“狸”。 有人忍不住猛拍大腿:“卧槽!这小子把机甲脱了!太他妈猛了吧!” 叶澄卸下了机甲,身形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再没有任何防护,但显然他的速度也因此加快了。他手中拿着一把卸下来的激光剑,将机甲中心的高级能源石扣下来,直接按在那柄长剑的凹槽里,转身朝女王扑去! 那块高级能源石,足以供整个机甲高度运转五天,但这一刻,它在叶澄的催动下,疯狂地将能量注入了那柄并不算多高级的激光剑中。 这样剧烈的能量源爆发,按理说正常的机甲都会被融化,更别说人类脆弱的□□,但叶澄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压力,一路势如破竹。 连续斩杀三名拦路的高等虫族,他最终将那柄剑插入了女王的心脏。 女王抱着同归于尽的恨意,临死前选择了自爆,叶澄本也到了强弩之末,身形微顿,消散在了空气中。 与此同时,女王陨落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虫族,整个星球陷入□□。本来隐藏在地下的虫族部队大量涌出,与其他存活的参赛者展开厮杀。 秦远仍有存活机会,身形出现在初次登入的地点。虽然身上的伤都已经全部愈合,但他仍然感觉到了某种奄奄一息的痛苦,猛锤了一下地面:“妈的,为什么老子比赛的时候,竟然会遇见这种百年难遇的挂逼!我恨!” 监控室内,众人匆忙地查看其它光屏。 “没看到人。” “这里也没有。” “不对啊,他不是还有存活机会吗?” “应该是星网保护机制启动,把他弹出线了。” 也是,不穿机甲直面虫族女王,身体直接被能量余波震成灰,就算猛人自己顶得住,星网估计也不敢让他继续了。 “对了,刚刚他卸掉机甲的时候,你们看到他的脸了吗?” 看倒是都看到了,但没人认识啊。有人手疾眼快地将刚刚扫描下来的人脸,放到人口档案里去对比。 结果查无此人。 众人泄气:“是捏出来的假脸。我的天,他是搞特务出身的吗,怎么藏得这么严实?” 叶栖寒坐在一旁,微微皱起眉。明明是陌生的眉眼,明明不认识,但那个叫“狸”的人,总让叶栖寒感觉不太好,又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像他那个顶替了栖桐身份的堂弟。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那个堂弟,他最清楚不过了,别说是战场厮杀,就算杀只鸡,大概也做不到吧。 叶澄的队友在“复活”之后,没有离开初始登入地点,而是继续等人。 但是“狸”战死的通知出现,这里却没有刷新出那个熟悉的机甲。 “可能狸哥太累,被弹出星网了。” 毕竟是连虫族女王都宰了的男人。 星网的保护机制向来周全,大家倒也不怎么担心。 众人的兴奋未散:“我现在都感觉像是在做梦。狸哥真的把虫族的女王给杀了?” 季芳泽见叶澄没有再出现,干脆利落道:“我们组现在分数也够了,我有点私活要干,就不和大家一起了。” 反正现在大局已定,随便大家怎么作死,都不可能从前十掉下来了。 李苑好奇道:“你要去做什么?” 季芳泽平静道:“有几个仇家也在里面,我要去杀一杀。” 季芳泽知道,叶澄之前是有这个打算的。虽然叶澄现在被弹了出去,但他想做的事,却不能不做。 李苑瞬间睁大眼,和季芳泽勾肩搭背:“这种事怎么能让一年级的小学弟自己去呢?” 岳谦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们身后。 “那快走吧。”程媛快步从几人身边走过,“地图这么大,光找人都得找一会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章肥肥的!【骄傲】 晚安! 第130章 比赛的第四天,难得没有虫族出没的区域里。仇余江看着眼前这阴魂不散的几个人, 简直要气死了:“有本事我们正大光明地比啊!仗着自己分多搞自杀袭击, 算什么本事!” 他们组没找到合适的指挥, 暂时由季清恒担任, 所以组里六个人都来自机甲系。单从战力来说, 自然不怕季芳泽几个。可问题是这帮人不惜“命”, 宁愿多换一, 也要拖他们组的人一起。这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 死一次就是五十分。 这帮人现在倒是一骑绝尘, 随便玩玩也能过关了, 可季清恒他们组却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李苑瞪大眼,从前方的枝头上翻下半个身来:“你们六个人, 我们才四个,也好意思说正大光明地比?再说,我们哪里违反比赛规定了?” 一开始,大家不知道季芳泽要去找谁, 都是出于同组情谊才跟过来。现在知道是找凤来的麻烦,大家的热情瞬间涨了几个度。 季清恒拦下了暴怒的仇余江, 看向显然是领头人的季芳泽:“我知道你是冲我来。但是今天的事……” 季芳泽都懒得听他说完:“你想多了, 真不是冲着你来的。” “我们今天来这儿, 不为别的, 就是找你们组凤来的麻烦。你们让她别躲在最后,堂堂正正地站出来,我就和她正大光明地比, 一直到她被杀干净,或者我被杀干净,自然不会再盯着你们组其他人。” 李苑插了一句嘴:“不对,是一直到他被杀干净,或者我们组所有人被杀干净为止。虽然没什么必要,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愿意一对一地轮流跟他比。” 仇余江气笑了:“那扣的不还是我们组的分吗?!你们一群人,还有三年级的学生,逮着一个一年级的学弟杀,能不能要点脸啊?” 岳谦难得冷笑着说了一大段:“当初嚣张到劝别人退赛的时候,不知道要脸,现在看见自己分不够,就知道‘脸’字怎么写了?” “怎么?”季芳泽没理会仇余江,视线只落在对面最后的那个人身上,“不是曾经大放厥词,说最瞧不起连累队友的人,后面又嘲讽别人是藏头露尾之辈吗?轮到自己的时候,就躲在队友后面,不敢出来了?” 要是为了积分,将自己的队友抛下不管,说出去也不用做人了,所以季清恒这边大部分人都表示了反对。 气氛极为紧张。 叶栖桐在机甲之内,气得浑身发抖。 她都不敢想,周围的几个队友现在是怎么想她的。 当初她去拉拢季芳泽,还能说是为了队伍的利益,但开赛前那一场的冲突,确实是她出于私心,率先出言挑衅。她万万没想到,她瞧不上的这一队竟然能有这样的实力,更没想到,只因为这点小事,他们就不依不饶。 或许之前,她的队友也不会觉得她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因为她的缘故,让队伍被针对,丢了那么多分,很可能无缘前十。 别说是得到队伍内的决赛名额,能不被其他人记恨厌恶,已经很不错了。这个队伍里各个非富即贵,她现在却只是个没什么仪仗的平民,怎么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敌意? 叶栖桐捏紧了拳头。 她万般艰辛,脱离叶家,又日夜苦训,费尽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功亏一篑! 叶栖桐站了出来,语调平静:“既然如此,那就如诸位所愿吧。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程媛学姐,被程媛学姐的爱慕者刁难,也是应该的。” 明明是这样,天赋一般,又性格软弱无能的女人,却靠着一张脸,得到这样的厚待。 命运真是不公! 季芳泽从那声音里,都能听出叶栖桐的不甘,他摇了摇头:“我不是来给程媛出头的。不过想来你这种人,从不将自己的恶放在心上,也很难回想起,自己曾经伤害过多少人吧。” “你曾对程媛说,你做事做人,全凭自己的本事,所以自觉问心无愧。那今日,我也凭你所说的本事,来找你报仇。”季芳泽拦下了身旁想要上前的队友,从腰间拔出了长剑,“我不必告诉你原因,因为我不需要你道歉和忏悔,只需要你得到惩罚。” 你们没人爱他,我爱他;没人在意他,我在意他。他失去的,我都要给他一一讨回来。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人生,才值得珍惜。 …… 季芳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从赛场出来,本就筋疲力竭,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还要费精力应付那一对皇室夫妻,现在每一根骨头都是酸的,脑子涨得厉害。 他看了眼远处宫室的方向,没有灯。 叶澄应该是睡了。 明天再去见他吧。也不知他那时候从星网弹出,有没有受什么伤。 季芳泽推开木门,也没开灯,拖着疲惫的步子,朝床的方向走过去。 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回来了?怎么这么久?” 在叶澄想来,他们队的积分已经一骑绝尘,季芳泽又不是什么好胜心强烈的人,见自己弹出星网,本该早早就跟着出来才是。 要不是这两天实在腾不出精力,009又告诉他季芳泽还在比赛里,叶澄都想闯出去找人了。 季芳泽微怔,步子都轻了几分:“你睡吧,明天再说。” 叶澄打着哈欠爬起来,搂住人家的腰,等季芳泽顺势坐下,就将头枕在季芳泽腿上,声音懒洋洋地:“我这两天,每天睡20个小时,再睡就傻了。” 季芳泽的手微顿,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你受伤了?” 虽说星网有保护机制,但这种事,毕竟说不准。 叶澄摆手:“没有,只是消耗太过,休息几天就好了。我现在就想和你说说话。” 其实他的精神力倒还好,但这具身体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强度,好像进入了修复期。 季芳泽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叶澄的头:“我陪你躺一会儿,好不好?” 叶澄的回答是把他拉了下来。 两人并肩躺着,叶澄还很不客气地把头枕在季芳泽肩上,但大概是太累了,季芳泽没什么和暧昧相关的**升起,只是觉得,好像身上那种空落落,让他紧绷着的疲惫,一下子化作了散开的倦意。 倦鸟归林,收起长羽。 大概,和叶澄在一起的这种感觉,就是归宿吧。 困倦一点点涌上来,但季芳泽还记得叶澄想和他说话:“我们组应该是第一。我在赛场里遇到了点杂事,所以多待了一阵。” 季芳泽还有好多话想说。 比如说,我把叶栖桐的复活次数杀干净了,不管他们组能不能晋级,她肯定是拿不到名额了。 退出比赛之后,我还见到了我母亲的故友,他们看在母亲的份上,愿意照拂一下我,却没有要帮我的意思,但没关系,只要我能展现出足够的价值。 总有一天,我能叫你正大光明,随心所欲。 但最后,他只是搂紧了叶澄:“你怎么在这里呀?” 虽说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恨不得黏在一起,但过去叶澄从未在他这里过夜。 “我在这里等你,好久没见,就想最快见到你。” 其实才两天,叶澄大部分时间还都在睡觉,但在他感觉中,好像已经很漫长了一样。难怪大家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就算钢铁一样的意志,也能慢慢给你磨成五谷杂粮粉。 叶澄说着话,眼皮已经开始往下掉了。他还强撑着精神和季芳泽开玩笑:“我的天,这是吃了**药吗?要是有危险可怎么办?” 季芳泽拍拍叶澄:“睡吧。我会保护你。” 其实这里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叶澄也从来想过,要季芳泽来保护他什么。 但季芳泽这句话之后,躺在季芳泽怀里,叶澄一改这两日隐约的睡不安稳,慢慢陷入了最沉沉的熟睡之中。 叶澄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好像自从他找到季芳泽,找回了“喜欢”的能力,那些过去缠绕在他身周的执念和痛苦,已经得到了满足和平复。 但今日,他又梦到了那久远的,已经被尘封的过去。 他跪坐在地上,一改往日的闲散与从容,狼狈到近乎不堪的地步。怀里的人仍是平日好看的模样,干净整齐,连发丝也没怎么乱。 但这一刻,真正要崩溃的人,却不是叶澄。 “我就是恨你,为了报复你。”那人抓着叶澄,“你从来都只敷衍我,不肯真正听我的。你还骗我,你想为了别人,离开我。我也要你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我要你内疚,痛苦,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不是啊,我知道不是。 叶澄将脸埋在那人肩膀处,有液体渐渐晕湿。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 “你滚回去吧。反正,你也忘不掉你的师门,放不下你的朋友。叶澄,我放过你了。” “我再也,再也不想见你。别找我了。” 这是那人留给他最后的话。 他怀里紧紧抱着,死也不想松开的人,就这样化成了碎沙,从他膝前,指尖,被风吹走了。 叶澄跪在地面上,他从没想过,他竟然会有这么怯懦的时候,根本没有勇气抬头。他死死地抓着地面上的枯草:“你不是知道吗,我,我惯来爱敷衍你,从来,就不肯听你的话。” 黑暗里,季芳泽搂着叶澄,倒一时没什么困意,刚好听到这一句呓语。他心头突然软成一片,摸了摸叶澄的眼角,竟有泪意。季芳泽忍不住揪了一下叶澄的眼睫毛,嘟囔道:“不听就不听吧,你不听还有理了?这么理直气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31章 第二天, 季芳泽起床, 看向被子里翻滚的叶澄, 问他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澄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张脸在被子外, 还有点魂游天外:“我梦见你让我滚,说以后再也不想见我了。” 季芳泽拿热毛巾糊在叶澄脸上:“梦里就别刁难我了。” 季芳泽将热腾腾的早饭摆在桌子上:“现在各军团的人在到处找你。我昨天也收到了不少通讯, 打听我认不认识你, 我都否认了。” “还不到时候,等到真正的决赛结束, 再说吧。” 季芳泽点点头,拿起军校的外衣:“我走了。你把饭吃了再接着睡。” 他今天还要去学校上课。 门关上的声音之后, 屋子里留下叶澄一个人靠在床头,脸上原本轻松慵懒的笑意, 渐渐消去了, 换作怔忪。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偶尔会做梦。但是那些梦都像是水面的浮萍, 只在梦里若隐若现, 等他醒来, 便全都消散了,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唯有这一次, 大概是当时的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叶澄从梦里脱离,那句话却犹在耳边,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绝望。 009:【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叶澄摇头:【没有。只是一点点很模糊的东西。】 009想了想:【如果你想得回原来的记忆, 其实可以去和boss商量一下。】 跟随叶澄这么久,对叶澄和主神当初的交易,009也猜到了七八分。按理说交易出去的东西,不该轻易回来,但叶澄在主神那里,向来有几分优待。 这个也完全可以理解,谁不喜欢勤勤恳恳,态度端正,任务完成率高,还千年无休的员工啊! 如果叶澄的“喜欢”可以回来,那“过去”也未必不可以。 叶澄在桌前呆坐了片刻,捧起桌上的热粥:【不了,交易既出无悔,没必要去为难老大。何况,想不起来,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逼得芳泽都说出那样的话,过去一定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叶澄只是稍微回想起梦中模糊的情景,就微微打了个冷颤儿,好像平生所有的胆气,都在那一刻用尽了。 …… 团队预选赛结束之后的第三天,军部在官网公布了比赛名次和影像,顿时点炸了全帝国。 平常不接触机甲的普通人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含义,只觉得这次的第一看上去帅到没朋友,懂行的人却彻底懵了。 虽然说每届的比赛里,都难免有黑马的出现,但是这次的黑马,也太黑了吧! 整队混到女王巢里也就算了。一个人单抗虫族女王,这是人干事?! “太夸张了吧?我知道这款机甲,就是普通的市场款,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速度?这他妈要是里面没猫腻,我就当场把我的机甲给吃下去!” “要是秦远这样的天之骄子,我也就信了,‘狸’是哪号人物,你们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这是皇室的阿哥,还是元帅的亲子啊?军部终于也折腰了,给‘太子爷’改星网数据?!” 军部收到的质疑信简直繁如雪花,以至于军部不得不又破例发了一条声明,表明军部已经对比赛的全过程和结果进行了权威鉴定,其中没有任何违规和差错。 无论网上激起什么样的波澜,军部官网上置顶的那条消息,始终没有修改或者撤下的意思。 最后这么多人,无论是选择相信军部的解释,还是坚持其中有猫腻,大家的焦点最后都集中到了一个问题上。 这位单抗虫族女王,带着自己的队伍,拉下第二名足足五百积分的“英雄”,到底是谁?! 军部只公布了个一看就非常假的代号,并没有更多的信息,于是当时和叶澄同组的人,就立刻成了热门。 李苑三人原本就不知道叶澄的身份,又猜到叶澄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算是平常相处的细节,也绝口不提。 这场风波持续了足足一个月,各种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却始终没有真正确切的消息,也就渐渐消退了。军团也同样没有太深究。 “狸”既然参加机甲大赛,就是想着加入军部的,他们不必着急。 傍晚时几个专业共同的大课,年迈的老教师结束了今天的教学,走之前开口叫季芳泽:“芳泽,你们组团队赛的奖杯下来了,来办公室拿一下。” 当初参赛填的资料里,季芳泽既是指挥,也是队长。 季芳泽跟在老师身后离开,原本安静的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兴奋的“嗡嗡”声。 虽然这比赛对教室里的大部分学生来说,还很遥远,和他们没有关系,但是他们年纪中有人,能跃过一众学长学姐,在赛中拔得头筹,他们自然与有荣焉。 叶栖桐慢慢地收拾桌上的东西,注意到周围隐约投来的目光,默默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这一个月的日子不好过。 当初叶栖桐是唯二以一年纪的身份,去参加团队预选赛的人。不同于季芳泽参加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队伍,她加入的队伍,在整个帝国大学都颇有名声,那时候的她走到哪里,都是羡慕和嫉妒的目光,哪里受过这样的嘲讽! 她原本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军部的参赛视频放出来,自然有人翻看,就注意到了她被季芳泽不依不饶追杀的那一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将这一段截下来,传去了学校的内网,顿时人尽皆知。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站在她这边,觉得季芳泽他们仗势欺人,不顾及同分的情分,但不知是谁将她当初劝程媛退赛的那一幕录了下来,顿时“出言狂妄”,“明明自己连累队友,还好意思说别人”之类的罪名,都扣在了她头上。叶栖桐顿时在校内风评恶劣,就连原本的队友,也渐渐不再联系她了。 帝国大学分为东西两区,东区是普通专业,西区则是军校。 如果顺利的话,从预选赛上回来,她本该成为西区这一年级的首席!她原本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她当初说的有什么错?程媛本就资质平平,他们队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不过是仰仗那个“狸”罢了! 但世人多趋炎附势,见他们得意,便一味赞美追捧;见她失势,便落井下石。 甚至这一届,有人联名推选了季芳泽做首席。一个指挥系的首席,哈。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办公室内,老爷子将今早军部送来的奖杯,从橱柜中取出来,递给季芳泽。 老爷子素来以严厉和残酷在学生中闻名,但此刻面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却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慈和”两个字。 “决赛虽然还有几个月,但也该早早准备才是,要不要老师给你筹划筹划?” 季芳泽摇头:“多谢老师,但我不参加决赛。” 老爷子面色一变,两只眼睛瞬间瞪圆,里面多了几分怒气:“他们没给你名额?!” 一般来说,除非指挥在比赛发挥失常,这团队的晋升名额,是要留一个给指挥的。何况季芳泽在决赛中的表现,明明可圈可点。 难道是看芳泽年纪小,故意糊弄他的学生?! “是我主动不要的。”季芳泽解释道,“我年纪还小,不急着进军部,这次参赛也只是想历练一番。我拿这个名额,也没有什么意义。参加决赛太浪费学习的时间。” 老爷子顿时大慰:“你能这么想就好。” 到了决赛,就是完全一对一地打擂台,季芳泽没什么优势,能学到的东西也有限,如果不急着进军部,确实没必要。只是机甲大赛的名头太诱人,学生舍不得放弃也正常,他才不开口罢了。 “你若想进军部,什么时候都有的是人要,没必要急。可在学校的日子,就难得了。” 这次比赛,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狸”给吸引走了,但在老爷子看来,季芳泽在赛中展现的侦查,推测,组织能力,放在各军团眼里,未必就比“狸”要逊色。 一人之勇固然惊人,可战场之上,难道是一人之勇,就能决定所有事的吗? 老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和机甲系那个叫‘凤来’的学生,是不是有什么冲突?” 比赛上的事,老爷子也听说了。 他委婉道:“芳泽,老师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大家毕竟都是同学,将来也会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凤来他出身十三星系,可能有些习惯和你们不太一样。” 十三星系地处偏远,周围被时空乱流环绕,有些地方甚至连星网都不能覆盖,可能很多年,才能出一个凤来。 他终究还是怜弱和惜才的,不愿意看自己的得意弟子,和凤来产生什么冲突。 季芳泽托着奖杯,沉吟了片刻,轻声道:“老师,说这话可能有背后挑拨的嫌疑,但我觉得凤来这个人不太对。” “他的籍贯写的是十三星系的废土星,但我过去因为家中长辈的原因,对废土星也有一点了解。废土星上的塔戈尔族,将银狼视作他们族内的神灵。并且在十五岁的那一年,他们会把银狼的图腾刻在左肩上,表达对神灵的敬畏。” “我一开始不喜欢她,是因为我偶然听她和同伴玩笑般提起,过去人们如何猎狼,觉得她忘宗背典,不尊重自己的同族。但是这次在机甲大赛里对决的时候,我和她曾破开机甲,以命相博,但我砍伤她肩膀的时候,没有在她肩上看到那个图腾。我这话句句属实,您可以去看比赛里的录像。” 总算说到这一步,也不枉他辛辛苦苦地翻资料,又在比赛里满地图找她了。 季芳泽的眼神诚恳:“我不知道,是她特意调整了星网中的身体外形,还是说,她的肩膀上根本就没有那个图腾。” “老师,废土星终年被烈阳和风暴环绕,自然环境恶劣,您看凤来的相貌举止,真的觉得她像是废土星的人吗?” 老爷子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会慢慢去查。你先不要和别人说。” 帝国大学的每一个招生名额,都是实打实放出去的,如果叶栖桐是顶替了别人进来的,那被她顶替的那个人呢? 季芳泽礼貌地和老师告别,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心情非常愉悦。 叶家为了所谓家族荣誉,可以轻易葬送一个人的一生。那如果叶栖桐的身份出了纰漏,很可能会被人发现,叶家为了维护秘密,又会怎么对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32章 季芳泽走后, 老爷子打开通讯录犹豫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放弃了本校的同事, 选了一个外校的朋友。 “呦,老贺, 怎么有功夫找我啊?” “我记得你是研究宗教学的?” 老朋友惊奇:“你不是一向管我叫‘研究跳大神的’吗?” “少废话,我问你个事。我听说废土星上的土着居民塔戈尔族,认为银狼是他们的神灵, 甚至会把银狼的图腾刻在左肩上?” “废土星?”这个地方太过偏僻遥远, 以至于这位专家也认真想了一会儿, “对,是有这么回事。我年轻的时候, 曾经去废土星调研过,那里大到建筑物,小到纽扣, 到处都能看到银狼图腾。那里的人认为,把银狼纹到左肩,就能得到银狼神的庇护。” 贺老爷子皱眉:“强制性的,每个人都得纹?这玩意儿不会触犯人权法吗?” “这是人家的宗教信仰, 都是自愿的。当然肯定也有不纹的,不过少,反正我年轻时见过的每个塔戈尔族, 都以肩膀上的纹身为荣。” 贺老爷子挂断通讯,想起刚刚季芳泽的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现在最好的办法, 就是找到可信的人,到废土星去查明真相。 废土星地处偏远,距离首都星,光是单向旅程,都需要一个月。这会是一个大工程。 按理说,一个学生没什么证据的话,不该引起这么大的重视,但他教了季芳泽一年多,知道这个学生性格沉稳,从不会信口开河。 如果帝国大学里真的发生了,有人冒名顶替入学名额的事,那这绝对是一件,足以轰动整个学校,让整个招生办员工全都受到牵连的大事。 必然有人在其中,给顶替的人行了方便。 到底谁去废土星调查,才能既有让所有人信服的权威性,又不会打草惊蛇。 贺老爷子拨了校长的通讯:“校长,恐怕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跟您说一下。” …… 木屋里,叶澄翻了一页书:“你又回来晚了。” “我的错。”季芳泽将奖杯取出来,放到叶澄面前,“我去拿了我们的奖杯。” 叶澄看了一眼。军部实在是有些抠门,这奖杯并不如何闪耀华丽,只是普普通通的模样,但其中的意义却对每个军校生都非同凡响:“只有一个的话,该怎么分?” 季芳泽拨弄了一下奖杯:“队内自己商量,也有人干脆捐给学校。” 其实,如果这个奖杯给叶澄,大概没有谁会有意见。 叶澄点头:“你和李苑他们商量吧。” 季芳泽知道叶澄不会想将这东西占为己有,但出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私心,他还是特意拿了回来,先让叶澄看一眼。 季芳泽犹豫了半晚上,才在睡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哪方面?” “关于如何离开这里,重获新生。” 叶澄回答地很快,显然早就想好了:“拿到军部机甲大赛的第一名,然后在收视率全国最高的颁奖仪式上,宣布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这些年的倒霉遭遇。可能会对皇室和叶家,造成那么点不太友好的影响,不过我记得你应该不介意。” 季芳泽看着他的心上人:“然后呢?” 叶澄想了想:“然后进入军部,好好努力多立战功,成为军部下一个竖立起来的标杆,从此致力于推翻极端守旧派的各种特权和腐朽规则。我知道,不管什么社会,都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公平和黑暗。但至少每个小孩子都该去学校上学,而不是上什么家族私学,和囚禁有什么区别?就算皇室也不该肆意践踏人权。” 叶澄的回答很详尽也很坦诚,但这不是季芳泽真正想听的东西。 季芳泽再一次意识到,他和叶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叶澄的世界里,好像没有特意的“报复”。 他打算拿回自己的身份,让真相公之于众,让那些人因为自己犯的错,得到关于法律的惩罚和道德的谴责。他甚至考虑到在极端守旧派的规则下,还有很多其他的受害者,所以打算和守旧派这样的庞然大物杠一杠。 错的事情被纠正。 对叶澄而言,好像这样就足够了。 但凭什么呢? 凭什么叶栖桐做错事,让你陷入这样痛苦和为难的境地,却只是回归她自己的身份,顺便受到一点类似于“被迫退学”,“道德的谴责”,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呢? 季芳泽突然开口:“我告诉我的一位老师,出身废土星的凤来,肩上该有一个银狼图腾,而我们学校的这一位,身上并没有。如果顺利的话,学校的调查组这周内会出发前往废土星求证。” 叶澄微愣,摊摊手:“其实你还有个更好的办法揭穿她。凤来的性别上写着‘男’,而叶栖桐是个女人。连前去求证的功夫也省了。” 叶澄也考虑过揭穿叶栖桐,但是他在帝国大学毫无人脉,他的话不会有人信。他也不想提早暴露身份。没想到季芳泽已经做了。 季芳泽扯了扯嘴角:叶澄没听懂他的意思。 季芳泽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他这么大费周折,花了很多时间,终于找到叶栖桐身上的破绽,又在机甲大赛上撕裂叶栖桐左肩的衣服,说服他的老师去查证“凤来”的身份。 他这么做不是想揭穿叶栖桐,而是他知道,这个查证的过程会非常长,不可能不惊动当初操作这件事的叶家人。 顶替偏远星球学生的入学名额,甚至还是帝国大学,会点爆整个帝国所有人的神经。 瞒不住的,所有人都会紧盯着这件事,要求追查到底,叶栖桐进了警局,到时候一切都不可控了,很可能连带着叶栖彦替嫁的事,全部都会暴露。 叶家绝对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或许叶家的那几个掌权人,确实很爱叶栖桐,愿意为了她牺牲叶栖彦的一切,愿意为了她铤而走险。但是当叶栖桐的身份有暴露的风险时,叶家会怎么选择呢? 叶澄甚至没有明白他真正的用意,季芳泽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冷静下来想想,竟是觉得后怕和庆幸。 夜里,叶澄闭着眼睛,呼吸悠长而平稳,听着身边的人翻来覆去大半夜,终于慢慢不动了。 叶澄叹了口气,起来给季芳泽掖了掖被角,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既然那么怕我知道,为什么还要试探着告诉我呢? 他没办法真的认同季芳泽的行为,尤其是,在他多少能猜到后续的情况下。但是他也同样没办法,去指责一心为了他的季芳泽。 叶澄非常自欺欺人地想:芳泽也没做什么啊,他揭穿学校里冒名顶替的人,也是每个学生的义务。叶家之后要做什么,芳泽也决定不了,和他没关系啊。 …… 一个周末,叶栖桐匆匆赶到一家餐厅。包间里,一个挺拔的男子正站在里面。叶栖桐语带抱怨:“哥,你没事找我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吗,尽量假装不认识。” 叶栖寒转过头,素来对她疼宠有加的哥哥,面色犹如寒霜:“你还有脸问?!我多次叮嘱你要小心!你在哪里露了马脚,让人找去了废土星!” 叶栖桐听明白叶栖寒的意思,顿时手脚冰凉:“不可能!我一向小心的!” 叶栖寒根本不想听她解释:“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通知,学校组织了调查组,去废土星核实去年考上帝国大学的学生的身份,幸亏我当初准备完全,那小子之前也没四处乱说,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你回去立刻请几天假,从学校出来。” 叶栖桐眼中隐约浮现出一丝警惕:“哥,你让我请假干什么?我在学校那儿,可是个整年住宿舍的贫困生。” 叶栖寒态度强硬:“我不管你以什么理由请假。废土星的人肩上都有银狼图腾,你必须在学校的调查组传消息回来之前,把这东西给我纹上去。对了,你平常让谁看到过你的肩膀吗?” 叶栖桐因为是女子,所以平常很注意这一点,她很快就想到了:“只有当初团队赛那次。” 叶栖寒面沉如水:“那段视频,有心人都能看到,倒不能判断是谁找你麻烦了。” “就是季芳泽!当初我就感觉到,他是故意针对我的左肩!他就为了程媛那点事,这么害我!” 叶栖寒听了叶栖桐的话,恨不得上去给她一耳光:“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不对吗?!你想想他姓什么!” “姓季。但季清恒说不认识他!不对,”叶栖桐喃喃道,“难道是皇家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教训我吗?” “不对。皇家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谁!”叶栖寒沉思,“这件事可能比你我之前想象的更复杂。你记得快点请假,就以身体不适,要进行详细检查的名义,去首都星第三医院。我今晚回去就安排人,尽快纹身。”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33章 叶栖桐回到学校, 正想着如何请假, 腕上的光脑突然闪了一下。她低头, 发现是今年体检的结果通知。 【发现精神力有不自然波动,建议到医院进行详细检查。】 叶栖桐的体检一直都是叶栖寒在安排,看到这条消息顿时松了口气。 学校唯几知情的人将秘密保守地很好, 叶栖桐的请假申请交上去,老师检查无误,便批了假, 还关心了几句。 精神力不自然波动的严重性可大可小,一般来说没什么问题, 但也有极微弱的可能, 是精神力溃散的前兆。 叶栖桐按照哥哥的叮嘱,去了第三医院。接待她的医生并不是她往常见惯了的那位,但叶栖桐认出了医生袖口隐约的叶子纹路。 叶栖寒站在叶家的落地窗前,皱着眉问通讯对面的人:“还没有接到人吗?” 一个年迈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接到了。” 叶栖寒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转过头, 看着背后的老人:“爷爷。” “你帮你妹妹逃婚, 又为她运作身份,让她顶了那个废土星的名额, 去帝国大学读书。你做这些事的时候, 想过叶家吗?”叶老爷子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眼底都是疲惫和失望,“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能给她纹身, 甚至能给她变性,你能把她真真正正地变成那个废土星的小子吗?!” “这些我当初都考虑过。”叶栖寒语调急切,“废土星上环境恶劣,秩序混乱,就连人口普查都做得很差,其中有很多文章可以做。我给了一大笔封口费,让他们家搬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如果真的有人按照妹妹留的地址找过去,那家人也会表示,他们家有一个叫‘凤来’的女儿,出生时为了省一笔钱,没有登记档案,后来偷偷用哥哥的光脑报考,意外考上了帝国大学。他们家觉得不去太可惜,就干脆让小女儿拿着哥哥的光脑,申请修改光脑上的名字,去了帝国大学读书。” 叶老爷子摇了摇头:“你觉得,帝国大学的那帮老狐狸,会相信你安排的这番说辞吗?” 先不说事情能不能像叶栖寒安排的那样发展。如果学校真的产生了怀疑,铁了心要查,这里面有太多的破绽了。只要学校找到他们家当初的邻居,这一关就无论如何也过不了。 “我早该在你帮那个孽畜逃婚的时候,就狠狠给你个教训,而不是心存侥幸,以为你会有分寸,让你把叶家一步步送入这样的险境!”叶老爷子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拐杖,语气淡淡,“你回去收拾收拾,给我滚去下面历练几年,以后不要再管那个孽障的事了。” 叶栖寒沉默片刻,低声问道:“爷爷打算怎么安排?”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死无对证。她被查出了精神力异常波动,这种病症要是严重起来,直接死了也是有的。” “爷爷!”叶栖寒看着老人面色,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脸上顿时渗出汗来,“如果好端端的人突然在这关口没了,不是明摆着,里面有猫腻吗?” 叶老爷子淡淡道:“对,确实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交易了帝国大学的入学名额,但是这跟叶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这件事闹大,让叶栖桐落到调查队手里,那才是真正的不堪设想。相反,把事情的线索掐断在叶栖桐这里,再将尾巴扫干净,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办法。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当初冒险送她进帝国大学,就该想到有今天。” 叶栖寒控制不住地喊出声:“既然如此,那您当初为什么还要栖彦去代替妹妹!” “他现在被囚禁在宫中,早晚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叶老爷子突然暴怒,“我为了你们兄妹,把栖彦的一辈子都葬送了!那也是我的孙子!而你们回报了我什么!” “是,栖寒,你是我现在唯一的孙儿,但如果你以为,我因此必须无限容忍你,那你就错了!”叶老爷子在叶栖寒兄妹面前,向来扮演着一个威严而不失慈爱的祖父形象,这是他第一次对叶栖寒展现出极端冷酷的一面,“你别忘了,有叶家,才有你‘前途无量’的今天。” “如果你执意要当个好哥哥,我也不逼你,只当我白养了你们兄妹,叶家活该被你们祸害一场。到时候事情爆出来,你就带着你的妹妹,滚出叶家,蹲监狱去吧!” …… 这一天的大课,早早就到了的季芳泽,一直到课程结束,都没有看到他讨厌的身影。 所以在放学后,季芳泽一改往常恨不得一秒到家的模样,放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因为大课往往是一天中的最后一节课,所以教室里气氛很放松,到处都是谈笑声。尽管声音嘈杂,季芳泽还是从里面分辨出了自己想得到的信息。 “凤来上次体检,被查出精神力波动异常,请假去了医院。” “啊?没事吧?我听说这个病严重起来,也挺恐怖的。” “怎么可能有事,这现象在军校里挺常见的,一般都是训练过度造成的假波动。一万个精神力异常的人里面,也不一定出一个严重的。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这可不一定。 季芳泽收拾好东西离开,却在一个人不多的小路口,被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拦了下来:“季先生,我们家主想找你谈一谈。” 自从季芳泽他们组在团队赛拔得头筹,来找季芳泽的军团不少,所以偶尔的几个路人,也没人留意这一幕。 季芳泽绕过他:“没时间,赶着回家。” 那人就笑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在季芳泽耳朵里:“赶着回去陪我们叶家的二少爷吗?” 茶社里空荡荡的,对坐的蒲团上,一个看上去年迈又慈和的老人,正在慢悠悠地冲着茶。 “殿下不必担心,老头子不是来找麻烦的。” 他并不完全确定季芳泽的身份,但季芳泽住在宫中,季清恒称之为“弟弟”,这些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在叶老爷子想来,只能是陛下的私生子。 季芳泽没有否认这个称呼,看来他猜对了。 叶老爷子亲自动手,为季芳泽沏了一杯茶:“我那可怜的孙儿,在宫里孤零零地住着,能有殿下这么一个知心人陪着,老头子也算心中安慰一点。” 季芳泽过去住在宫里,鲜有人知,但来到帝国大学后的事,却很好打听。他在帝国大学中名头颇盛,却不是因为他长袖善舞,相反,他的性格堪称冷淡。能让一个冷淡的人,心心念念地为别人出头,除了那点情情爱爱的事,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其实这件事并不难猜,只不过季清恒等人不知道“凤来”是谁,叶栖桐没想到季芳泽和皇室的关系,这才两方都灯下黑罢了。 叶老爷子倒是很有些好奇,季芳泽是怎么知道“凤来”身份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看着季芳泽因为他提到叶栖彦,而微变的脸色,心中满意:“我承认,当初的事,是委屈了栖彦。但叶家当初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栖彦那孩子因此怨我,我也认了。细说起来,其实殿下和我们叶家,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不是吗?相反,我们可以合作。” 季芳泽心中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合作的。” “殿下如果不想那皇位,又何必这样拼命呢?” 季芳泽没有急着否认,而是质疑道:“季清恒是你们正儿八经的姻亲,你会帮我?” “不过是名义上。何况,殿下也知道的,栖彦终究不是栖桐,皇家为了让这件事永远埋葬,不会放过栖彦的。我纵然努力争取,也不过是多拖几年罢了。”叶老爷子长叹了一声,“那也是我的孙儿,如果有一丝可能,我自然是盼着他好的。便是为了栖彦,我也愿意站在殿下这边。只盼着殿下,日后能好好对待他。” 季芳泽看着杯中旋转的碧色茶叶:“你想错了。他不愿意跟季清恒,同样不愿意跟我。我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叶老爷子却微微笑起来:“栖彦自小养在家里,天性单纯,哪里知道什么好坏呢?在一处的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明白殿下的真心。” 出了茶社,登上公共飞船,季芳泽坐在最后一排闭目养神。他腕上的光脑悄悄闪光:【小主人相信他的话吗?】 【不过是想稳住我,让我不要再提叶栖桐的事罢了。当然,如果日后我有点本事,和我合作合作也未尝不可。毕竟季清恒现在厌烦透了叶家,大皇子看他们和季清恒有亲,也不会拉拢他们。】 如果他对叶栖彦求而不得,叶家在他这儿,首先就占了三分面子情。 【他们找上门来刚刚好,毕竟我也得稳住他们。至少在阿澄拿到第一,将一切都抖出来之前,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34章 那日请假之后, 凤来再也没有出现在帝国大学的校园里,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很快,所有帝国大学的学生都听说了,他们学校机甲系里有一个天赋颇佳的低年级学生, 突然患上了精神力崩溃, 辗转好几个医院抢救,最终宣布救治无效。 尽管团队预选赛已经结束了, 但偶尔叶澄队伍的几个人还是在星网的训练室里聚一聚, 一起训练。 休息的时候,李苑突然提到了这件事,语带惋惜:“过去觉得凤来这个人很讨厌,现在想想,却只觉得可惜。好不容易才考出来, 本来也是前途无量,怎么好端端遇到这种事?大家都猜测说, 是废土星上的辐射导致的。” 在那一瞬间,季芳泽整个人都感觉到了僵硬,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转头看向叶澄, 但是叶澄只是点了点头, 像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一样。 夜晚,火声“噼里啪啦”,让整个屋子都暖洋洋地,叶澄枕着季芳泽的腿, 看一本纸质的:“怎么最近都心不在焉的?” 季芳泽回过神,帮叶澄翻了一页书:“就是在想,还有六个月。” 叶澄也轻叹了一声:“对啊,还有六个月。” 他倒是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但有些恩怨与真相,还等着解决和昭告天下。 季芳泽找话题:“叶家最近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最近不是正急着和你联络感情?老头子活成精了,才不会来我这儿自找没趣。” “季清恒这一家子呢?” 叶澄似笑非笑:“他来没来找我,我感觉你比我还清楚。至于皇帝两口子,他们现在用到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因为叶澄的不逊和难以掌控,皇室对他的容忍时间,显然比对叶栖彦的更短。 自从上一次,他拒绝和季清恒繁衍后代,叶老爷子来见了他一次,不知道叶老爷子对皇帝皇后说了些什么,他们转变了策略,和叶澄好言相商,表示孩子他们会自己想办法,叶澄只需要偶尔在公众场合露一下面就好。 叶澄心里知道,他们已经想好了如何安排他的“结局”。在星际时代,难产倒是彻底绝迹了,产后抑郁却仍然伴随着选择亲自孕育的母体。 只要季清恒妥协,皇室随时都可以弄出一百个,属于三皇子的孩子。选择权并不在叶澄的手里,与其等待皇室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倒不如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怀孕至少也需要七个月,时间足够了。 …… 凤来在医院出事的时候,帝国大学组织的调查队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达废土星。学校知情的人自然怀疑是消息走漏了风声,有人灭口,但经过数位专家的检验,得到的诊断结果都一样,常年暴露于风暴辐射之中,又因为过度训练导致的精神力快速衰竭。 调查队最后还是坚持去了废土星,那家人看上去很老实,调查组只是稍一询问,就慌乱而无措地承认,当初考试和如今在首都星读书的人,是他们家未曾登记在册的小女儿。他们也想过让儿子去读,但咬咬牙去测了一趟精神力,却发现儿子精神力平平,根本不可能考上帝国大学。不舍得放弃这次机会,于是无奈之下,只好任由女儿拿去了儿子的光脑。正因为害怕这件事被邻居告发,他们才选择了搬家。 调查队委婉地告知了凤来出事的消息,那对夫妇悲痛和震惊的表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调查队去了他们家过去的住址,问了几户邻居,他们家确实有好几个孩子。家中孩子太多,小的孩子不上户口,在当时的废土星,并不算什么罕见事。 调查组来之前,甚至还特意悄悄收集了凤来的头发,在废土星的医院做了dna检查。凤来与那对废土星的夫妇,的确存在极亲密的血缘关系。 到了这一步,大多数人都已经相信,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废土星人口普查混乱,导致妹妹借用兄长身份入学的事。 纵然考试和入学的人一致,但这同样是一件严重违纪的事。但因为凤来出事的缘故,受惩或退学的事自然无从谈起,甚至考虑到废土星十多年前的状况,这户人家漏报人口的事,也被当地的□□小惩大诫了。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在废土星已经算是不错的条件了。这户二楼常年紧闭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有人站在黑暗中,看着楼下调查组的人上了飞船,消失。 身后的门打开了,中年女人面带笑容:“阿恒,吃饭了。妈妈今天做了你喜欢的菜。” 少年只是站在窗口,看着外面:“他们走了。没人会再来问这件事了。” 女人突然就眼圈红了:“阿恒,我们本来就不能去的,名额放着也是放着,卖了也好。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我们养好身体,再读个别的学校,别的专业,也一样的。” 屋子里,少年的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长长地垂在脸颊处,却遮不住他眼底的阴郁:“母亲,帝国大学每年都招生,每届招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在收到通知书后不久,就发生了精神力降级。你真的相信这是巧合吗?难道老天爷也觉得我出身废土星,天生命贱?” 中年女子突然捂住脸:“但是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已经废了啊!已经废了!我们拗不过人家的!那里面就有人家的人!难道真的要被弄死,才甘心吗!你为什么就不能认命!我宁可你当初就没考上!” “那个顶替你去上学的人,也出事了。这就是报应!”女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拉住少年的衣袖,“我们不想这件事了,好不好?” 少年紧紧捏着窗帘,回头看了一眼面容沧桑的母亲,勉强笑了笑:“好,我不想了。我认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的一章……明天补偿大家!晚安! 第135章 军部主办的机甲大比三年一次, 完整赛期长达整整一季, 几乎是举国盛事。所有的娱乐项目都被关停,星网登录人口却不减反增。到了决赛场的最后半个月,星网观赛的平均登录数量, 几乎达到全帝国人口的三分之二。 台上的这场对决已经进入了尾声,有早早淘汰的军校生问身边的同学:“喂,这次大比你看好谁?” 那人翻了个白眼:“现在台上这一位,模拟里的虫族女王都单枪匹马地宰了, 今年黑市都快被他逼的开不起赌盘了, 你说我看好谁?” 如果说之前团队预选赛,“狸”是匹谁也料不到的黑马,影响力也只在军校之间。决赛场上十二场连胜, 连斩数个夺冠热门人选, 迅速点燃了所有人的关注和狂热。 “艹,以前每次大比, 几个军校为了抢第一,只差见面就拔刀,结果今年的桂冠要被军校外的人摘了。我都能想象到今年结果出来,网上得怎么说。” 军部举办的机甲大赛,因为不许已经入伍的将士参加,每届决赛的名次, 几乎都被几大军校的在校生垄断。往年若有其他人能闯进前十,就已经是惊人战绩了。 “群嘲是肯定的了,现在只希望这位不要在获奖仪式上念招生广告, 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校长得当场吐血抢救。” 到了现在这一步,眼看就到了最后的赛场,“狸”仍然没有表明身份,也没有接受任何招揽,大部分人都开始猜测,他是哪个不知名学校或组织培养出来的秘密武器,就为了在最后一鸣惊人,当来年的招生范本。 季芳泽坐在众人之间,安静地看着台上的银灰色机甲。 平常在他怀里动不动就笑,脾气好到不会生气的人,转身在台上变得光芒万丈,季芳泽却没有什么落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用目光追逐他,季芳泽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熟悉和甜蜜。 对决毫无悬念地结束,季芳泽退出登录,写自己的请假申请。帝国大学向来严格,哪怕是决赛的日子,也要求不参赛的学生如常到学校报到,集体观战。 但是决赛那一天,季芳泽想留在宫里,守在叶澄的模拟仓外。 叶澄当场宣布身份,皇帝两口子也会立刻知晓此事,做出反应。叶澄那时还在宫中,可能会有危险。 光脑难得主动劝阻他的选择:【小主人,我不建议你那一天留在宫里,如果你以后想夺回皇位,你至少也需要皇室成员的支持。】 可以想见,叶澄日后必然要和皇家杠上,如果季芳泽早早和叶澄公开了关系,叶澄今日的行为和季芳泽联系起来,季芳泽日后必然举步维艰。 【我不想当皇帝啊。】 就算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光脑,也忍不住无语了片刻:【……你之前说你想。】 【我说过吗?】 【你说过,第八章 的时候。】 【好吧,那我反悔了。】 那时候以为叶澄身陷困境,想为了他拼命往上爬,和欺负他的人对抗,现在看叶澄自己也轻轻松松地扛过坏人,季芳泽又想收回野心的触角,回到他和叶澄的小窝里去。 光脑试图激起他的雄心壮志:【但是夫人日后还有很多事想做,你不想帮他吗?】 季芳泽沉默片刻,轻声道:【这么说可能有些自私,但在我看来,他的安全,比他的理想重要太多了。】 伪装成光脑的智能机甲认真想了想,诚恳道:【问题是,夫人比较能打,你留下也是拖后腿啊。如果小主人真的担心夫人的安全,最好的方案是把我留给夫人,你留在宫外做技术类的支援。】 季芳泽:【……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叶澄表示他的意见和季芳泽的光脑完全一致。 机甲留下,人乖乖走掉。 所有的担心忧虑都留在了辗转反侧的夜里,清晨告别,季芳泽不提比赛的事,却又磨蹭着不肯走。叶澄眨眨眼:“想说什么就说。” 季芳泽想了想,面色平静,语气中却露出一点委屈和醋意:“你喜欢机甲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叶澄“吧唧”亲了季芳泽的侧脸一口:“没有多一点,只喜欢你。” 季芳泽心满意足地走了。 叶澄唇角带着笑,像往常一样看着季芳泽离开,脚步轻盈地回到安放模拟仓的偏僻宫室。 合上舱门的那一刻,他心中平静到近乎没有波澜。 所有的这一切,谁对谁错,谁黑谁白,终究要有个结果。 场上的对手很强,但叶澄一路走过来,已经面对了太多的强者。他有强大的实力,强大的意志,纵然战场老兵也不能相比的战斗经验。这一刻,没人能阻止他。 获胜那一刻,为了保障比赛不受干扰而关闭的外界频道被打开,纵然机甲有声音保护装置,仍然欢呼如雷,让叶澄有瞬间的耳鸣。叶澄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数不清的人影。 但他知道,他视线中看到的,还只是很小很小的部分。 叶澄站在台中央,等待着欢呼褪去。裁判的声音响起,请他稍作休息,参加下午的颁奖典礼。 叶澄却摇头拒绝了。 “不啊,我等不及颁奖典礼了。我这样一场一场地打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想在最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说几句话。” 尽管无论大家有没有说话,叶澄的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边,众人却还是安静了下来。 叶澄的声音很轻松:“当然,绝不是大家猜测的招生广告。” 众人忍不住哄笑出声。 “大家不要笑啊,我是很严肃地在说话,希望大家把我接下来的话当真,因为,我很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不接受任何招揽,不对外表明身份,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已经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叶澄将说的消息,可能会震撼无比,手快地点击了录制。 叶澄的语速很快,吐字却清晰:“在过去的两年内,我原本带有身份识别的光脑被销毁,人身自由受限,以三皇子妃的身份被囚禁宫中,极力抗争才有匿名光脑可用。我名为叶栖彦,是原三皇子妃的堂弟。” 叶澄的态度平静,并不多仇大苦深,也不在意自己放出了一颗什么样的惊雷:“如果诸位动作慢点,我可能会被皇室灭口。” “不过哪怕死去,我也希望以叶栖彦的……” 他的话甚至没说完,全帝国公民的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站在台中心,刚刚博得机甲大赛冠军的机甲,就这么消失了。 他所在的星网被强行切断了。 星网内所有的频道都寂静无声了几秒,比刚刚夺冠更嘈杂和激动的喧嚣声瞬间响起,像是一场巨大的风暴。 “我刚刚听见了什么??!” “这是恶作剧吧?怎么可能啊!听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啊!当人权所不存在?!” “这要是恶作剧,牢底都给你坐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那人可是机甲大赛冠军!谁他妈用这样的前途去恶作剧啊!” “光脑怎么说?囚禁他还给他用这么高级的光脑?不怕他报案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是的,我在军里的科研所,那个匿名设备就是为了训练和作战研发的,平常很鸡肋,根本没有实名,别说报案了,逛个论坛都不能发帖!皇室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个作战的本事!” 整个星澜帝国都炸了! …… 皇室的动作比叶澄想象地更快。 发现自己被弹出星网的那一刻,叶澄推开舱门,一个闪身,从屋子的小窗口跃了出去。 因为双方的角力,这偌大的区域里,一直都没什么人。哪怕皇室真的要派人赶过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皇室紧急切断了这一片的星网,意味着这一片的监控系统,也会有片刻的空白。只要离开了屋舍,这附近这么大,叶澄又对地形了如指掌,有信心能躲过一段时间。 星澜发展到现在,无论内心如何,至少谁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践踏人权,相信议会和军部,都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 答应乖乖去上学的季芳泽,却出现在另一个朴素而空荡的房间里。 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外面显然兵荒马乱,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军装,上面的军衔标志让人眼花缭乱:“这就是你之前暗示我的,可能会发生的事?” 季芳泽深吸了一口气:“陈叔,我可以用性命和人格为这件事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之前不说,只是怕打草惊蛇。” 中年男子和身后的军官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按照性质来说,这件事本该由议会和法庭来处理,更加名正言顺。但因为扯上了军部举报的机甲大赛,军部插手也说得过去。 这件事的影响难以估量,无论如何,都该给全帝国一个交代才是。 季芳泽跟了上去:“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我有他的定位!” 飞行器上,一个文职模样的人探出头来,惊奇道:“你能在军部最先进的匿名光脑上安装跟踪设备?!” 季芳泽略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能。” 你在开玩笑吗? “那你为什么有他的定位?” 季芳泽看了眼自己的手心,那是唯有他可以看到的星星:“因为我们在谈恋爱。” 众人听完,皆以为他是在叶澄身上装了跟踪设备,但其实没有,是他手上那颗星星的功劳。 帝国名为星澜,季芳泽一开始也以为,这颗星星是什么气运之子的象征或标志。但在季芳泽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它展现出的唯一功能,就是引领季芳泽找到叶澄。 其实这么说来,这也确实是他最需要的功能。 作者有话要说:  崽啊,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气运之子,因为这是一本谈恋爱的…… 昨天说写肥一点,但确实写不动了,哭唧唧。 我感觉我最近真的卡文严重,明天请一天假,重新理一下思路。不好意思啦, 第136章 季芳泽用最快的速度说服了母亲的旧友, 但他们仍然不是第一批赶到的人。 当军团的飞行器出现在皇宫大门外的广坪上空时,那里已经围满了记者, 皇室的大门紧紧关闭, 外面站着一排排的皇家护卫。 皇室显然顾忌风评,并不敢真的和记者产生暴力冲突,试图用相对温和的手段劝退记者, 记者却执意不肯离开, 现场乱成一团。 注意到飞行器上第一军团的标志,记者们顿时沸腾,也不再全都围着大门, 一连串的“咔嚓”声响起。 季芳泽看着紧闭的大门,皇宫周围环绕的能量壁, 足以将里面所有的动静都隐藏在内。他双手紧握,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没有出声。 陈钰扫了眼季芳泽显然紧绷的脊背:“之前发给皇室的信函,收到回复了吗?” 卓琼调开光脑看了一眼, 语气中有几分讥讽:“没有,估计皇室的侍从官, 现在还没来得及看到我们的拜访信呢。” 想也知道, 在几乎全帝国公民的面前, 爆出这样的惊天秘闻, 现在皇室一定收到了数不清的,来自各大媒体,人权组织, 其他不知情的皇室成员,议会,军部等对象的信函,要求皇室给一个说法。 仅仅是接下来的这一会功夫,门口聚集的飞行器越来越多。 对待某些在帝国中颇有影响力的不速之客,显然不能像对待媒体一样简单粗暴地拒之门外。片刻后,华丽高大的宫门慢慢打开,一个经常出现在皇室宣传录像的中年侍从官站在门外,请陈钰等人进去。 一个记者立刻高喊出声:“为什么要进去说?所有聚在这里的人,想必来意都是一样的,希望皇室对今天发生的事做出解释。难道普通民众就没有权利知道真相吗?!” 中年侍从官带着标准的礼貌微笑:“我现在就可以回答诸位,今日星网上那一处闹剧,纯属子虚乌有。关于具体的事宜,皇室明天会召开会议,邀请各位记者朋友参加,对这件事进行详细解释,并且追究造谣者的责任。如果有必要,三皇子妃也会通过视频出席会议。” 记者却不肯退去,直接堵住了侍从官的退路:“我们现在就要见到王妃。” 侍从官脸上的笑意冷淡了一些:“正如之前的声明所说,王妃如今正在孕期,并且状况不太好。因为一个不知道来历,甚至很可能居心叵测的人的恶作剧,把正在怀孕,身体虚弱的王妃带到人群面前,如果出了什么事,是诸位来负责任吗?” 记者们却并不畏惧:“皇室不肯让王妃出面,究竟是担心王妃的身体,还是真如‘狸’所说,正被你们囚禁?” 其实,和前两位热爱出现在公众面前,经营良好形象的皇妃不同,三皇子妃的存在感一直都不高。但是因为在皇室的宣传中,这位皇妃出身守旧派叶家,性格极为文静,喜好植物与烹饪,所以也没人怀疑过。 直到这件事爆发,众人回想过去,才猛然警觉出其中的一些端倪。 那场所谓世纪婚礼上,穿着华丽婚服,嫁给三皇子的“少女”,好像就只有“三皇子妃”这样一个空洞的头衔,所有的有关消息都出自皇室之口。除了皇室的重要典礼,“她”从未出现在过公众眼前。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也是在众人稍微冷静一下后,依然对皇室保持怀疑的重要缘由。 面对这样的一场混乱,陈钰等人冷眼旁观,并不出言偏向哪一方说话。 皇室派出的这位侍从官显然深谙外交之道,态度强硬却又礼貌,既寸土不让,坚决否认这件事,也不至于让群众情绪更加激烈。再加上皇室护卫的隐隐威慑,如果这样下去,很可能就会暂时安抚住门前的媒体。 但他们没来得及,就在众人态度软化的前夕,一阵能量波动从皇宫内部深处散开,这波动甚至穿过了皇宫边缘的光壁,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普通人尚且懵懂,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和军旅有些关系的人,脸色都变了。 陈钰面色极沉,立刻张口要说什么,但他张口的这一瞬间,一阵巨大的轰响在耳边响起,饶是他也忍不住恍惚了一瞬,眼前的景象像发生了某种扭曲,眼前出现隐约的星点。 下面东倒西歪的人站稳身体,下意识朝声源看去。皇宫的正上方,一道银色的光边迅速褪去,那是被击破的能量壁。一台灰紫色的机甲突然出现在原本空荡荡的天空,它的周围环绕着数十台机甲,配合默契地朝他击去,险象环生。 陈钰一直都是严肃淡漠的表情,哪怕面对私底下颇为关照的故人之子,也不会做出多少亲昵的姿态,但这一刻,他却猛地按住了一个按钮,飞行器的四壁渐渐消失,让他的视线变得更加开阔,空中的景象一览无遗。 他看着空中那抹熟悉的灰紫,喃喃道:“薇姐。” 底下的人全都惊呆了。 星澜帝国的人对机甲并不陌生,星网里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机甲比试,门票从免费到高额不等。但在现实中见到机甲对决,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头一次。 谁都能看出来,这台机甲和叶澄平常在星网上用的那台,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在这个关头,突然冒出的孤单机甲,追捕队伍,再一次将人们的情绪激到高峰,纷纷追问宫外的侍从官,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官一时焦头烂额。 卓琼看着那台尽管二十年没有显世,但仍然时不时出现在教科书上的机甲设备,咽了下口水,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季芳泽:“你还缺人谈恋爱不?其实我也单身。” 季芳泽才没工夫理他,只是紧张地看着空中的战况,恨不得在上面的人是他自己。 之前强行打破皇宫保护的能量壁,显然给叶澄造成了不小的损耗。那台被围攻的机甲,虽然目前还算应对得来,但机甲的许多部位,都时不时地冒着火星。 如今可不是星网模拟,就算身体受再重的伤也是假的,精神力还有阈值保护。如今稍有不慎,可能真的就伤筋动骨,非死即伤了。 季芳泽看向陈钰:“陈叔现在看到了,皇室嚣张至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灭口!难道陈叔就坐视不理吗!” 陈钰摇头:“皇室只是还没反应过来能量壁破了,很快就会命他们停下来。” 皇室能维持现在的地位,离不开公众的支持与好感,不可能做出这样公然挑衅所有人,自掘坟墓的事。 现在毕竟真相未明,如果他的人上去就插手,还是于理不合。 说话之间,那台原本游刃有余的灰紫色机甲,突然在某处产生了明显的动作迟疑,围攻的机甲们抓到了破绽,一拥而上。灰紫色机甲被流弹击中,顿时如同流星般,带着剧烈的火星和浓烟,从空中一头栽下。 陈钰脸色巨变:“组织人撤离!” 下面的这帮人,大概是被星网保护傻了,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台失控的真机甲会有多大的杀伤力!还在傻乎乎地仰着头看! 来不及了! 陈钰和其他几个反应够快的军官,瞬间唤出自己的机甲,猛地跃起,想要联手截下空中下坠的那一台。 然后,那台俯冲而下的巨大灰紫色机甲,还在高高的半空中,就猛地散成了一片片虚影的蝴蝶。里面的驾驶员为了减少伤亡,选择了强行收回机甲。这也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有任何防护! 密密麻麻飞散的蝴蝶中,一个瘦高的人影简直微不可见,从里面迅速栽了出来。陈钰等人将全力放在应对骤降的机甲上,一时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栽了下去。 下面一阵惊呼。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摔成一滩肉泥的时候,一辆飞行器从空中疾驰而来,突然抛出了一条棉被模样的东西。那“棉被”在空中就迅速膨胀,瞬间就变得一大块救生气垫。 坠下的人刚好落入了漂浮在空中的蓬松气垫当中,狠狠地翻了几个圈,然后摊平不动了。然后整个气垫,才如同降落伞一般,慢悠悠地落到了地面上。 季芳泽慢慢走到飞行器的边缘,看着下面趴平装死的人,声音冷冷:“难道你还打算让我过去请你,然后才肯起来?” 闻言,叶澄迅速爬起来。其实就算季芳泽来不及接他,他也有别的办法自救。但是叶澄深知,当你的男朋友在生气,显然不是为自己辩解的好时候。况且…… 叶澄对着他的男朋友露出八颗牙:“我知道你肯定会接住我啊。” 就算所有的人都没来得及,季芳泽也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37章 季芳泽没能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意, 给他冒失的男朋友一个啰里啰嗦的教训,因为叶澄对他笑完, 就开始捂脑袋:“我觉得, 我可能,有点想吐。” 话刚说完,他就直挺挺地晕过去了,将季芳泽吓了一跳。 为了不被提前发现,叶澄过去没有机会试验这台机甲,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在现实中驾驭机甲, 并且一上来就玩高难度的把戏。虽然机甲是受精神力驱动, 但这具身体的限制毕竟摆在这里。 季芳泽将怀里的人抱起来, 也顾不上之前有什么计划了, 转身要走。 “你不能带走他。”那位侍从官终于放下了故作平静的面具,急急上前几步, 却被蜂拥的记者拦在了数米之外,只能高声喊道,“他是皇室正在缉拿的逃犯!” 季芳泽满脸都是冰冷, 嗤笑一声:“什么时候皇室有资格决定谁是逃犯了?” 空中的十几台机甲避开地上的人群, 缓慢落地, 大概是因为没接到下一步的指令,不远不近地停留在季芳泽等人, 隐约形成一道阻隔的墙。 侍从官无视了记者的追问和录像,只是坚持道:“今天中午,你怀里的这个人利用相貌转换器混进了皇宫!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和那个所谓的‘狸’是一伙的, 是那些可笑的恐怖组织成员,或者干脆是敌国间谍!” 卓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这场闹剧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我的天,别告诉我皇宫就像菜市场,只要有相貌转换器谁都能进去。另外,如果他是硬闯进去的,为什么皇室没有立刻通知首都警卫局,而是封锁消息?” 尽管谁都知道,皇室拥有护卫军,但按照法律皇室没有资格私设牢狱,这种事是归警卫局管的。 侍从官冷冷道:“显然这位先生的时间把握地非常好,我们还没来得及。” 一直安静旁观的陈钰突然开口,出乎意料地温和:“真相究竟如何,我相信会有很多证据告诉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人送到医院去。” 陈钰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和皇室彻底撕破脸。这毕竟是一件大事,其中到底真相如何,牵扯到多少内幕,他也不可能听季芳泽一面之词。但事情发展到现在,陈钰对皇室实在无话可说。 只看这副阵仗,就算“狸”撒谎了,只怕这背后的真相,对皇室来说,也不是什么能见得人的事。 旁边另一个军团的飞行器上,站着一个年轻军官,眉眼英俊而张扬,和秦远颇有些相似:“显然这位侍从官大人最想做的,就是当场把人弄死。” 侍从官显然没料到他们会突然放弃置身事外的立场,开口替季芳泽说话,僵硬道:“秦少将,您说笑了。” 秦方厌恶地扫了一眼:“怎么?这宫里的主子个个都犯病了?这么大的事,就让你出来应付?” 侍从官扯扯嘴角:“这件事只是一场闹剧和卑劣的陷害。” 人权会的代表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子,说话也细声细气:“恐怕这件事的性质,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重新定义。” 侍从官还要说些什么,他突然像收到了什么指示,低头看了眼光脑,假笑了一下:“真相自然要查,但就这样将人交出去,我们又怎么能保证,得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呢?” 陈钰面色平静:“怎么,陛下觉得我是幕后主使,会对皇室不利吗?” “自然不会,只是此人背后牵扯极多,将军是以什么名义插手此事,将人带走呢?” 秦方不耐烦:“他可能是这一届军部机甲大赛的冠军,也就是军部的人,你说谁不名正言顺?实在不放心,你们也派人跟着来,不就完了?在现场多找几个代表一起,总不能都想害你们皇家吧。” 侍从官显然面色不甘,却也只能如此:“那就劳烦诸位跑一趟了。” …… 秦方是代表第三军团跟过来的,非常自来熟地和飞行器上的每个人打招呼,又去看了眼昏睡的叶澄:“我看过他比赛的全息视频,能把我家那小子按着打。这样的人,很难想象谁能囚禁他。” 虽然是用赞叹的语气在说,但其中却不乏怀疑。 季芳泽坐在床边。尽管飞行器非常平稳,但他还是小心地护着叶澄的头:“他是精神力二次发育。等到进了皇宫,才突然涨起来的。那时候他没钱,没武器,甚至过去的光脑被销毁,连个正当身份都没有,没办法逃出去。” 季芳泽话里与叶澄的亲密几乎一览无遗,秦方等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但凡识货的人都能看出来,那台灰紫色机甲,是上一任蔷薇女王的“密刺”。当初蔷薇女王离世,机甲“密刺”不知所踪。 现在“密刺”突然现世。而这个少年又姓季,看言行举止,似乎与驾驶机甲的那个人关系匪浅。 所以,叶澄的钱,机甲是从哪里来,也就很清楚了。 季芳泽才不在意别人知不知道他和叶澄的关系,大大方方地看向众人:“多谢诸位刚刚施以援手,为我们说话。” 秦方摆手:“他这样的天赋才华,不该被这种破事糟蹋了。” 季芳泽把叶澄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什么人都不该。” 陈钰微怔,看着叶澄手腕上那抹灰紫:“是,什么人都不该被践踏。你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很像你母亲。” 那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并不仅仅指她的外貌,更是说她的人格魅力,尽管军部与皇室向来分割分明,但那几年的军校生,仍然有不少人想要追随她。 她也从不以自己出身皇室而蔑视或羞辱他人,而是尽力帮助身边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她就像那些古老童话中描述的完美君主,温柔而慈悲,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过得好。 她甚至在憧憬未来时提过,想要削减皇室的特权,包括议会内,皇室拥有的大量席位;里面诸多不合理的皇室保护条例。 故人已去二十年。如果现在皇位上的人,仍然是季薇,一定不会发生,这么可笑的事情吧。 季芳泽却只是摇头:“我不像。”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点也不像他那位母亲,倒是叶澄,平常说话举止,颇有几分类似的意气在其中。这大概也是“密刺”,他张口一提,就自愿为叶澄所用的原因吧。 陈钰的判断没有错,第一医院很快给出了诊断结果。精力耗费太过导致的阶段性昏迷。只需要足够的休息,就会慢慢醒过来。 而当时在皇宫门口的记者很多,大多开了实时直播,所以陈钰从宫中救了一个人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帝国。 记者并不能进入医院,但是仍然大部分人都不死心,宁愿安静地等在医院门口,等待第一手消息。 陈钰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立刻就被记者围了起来:“陈将军,请问您带进医院的这个人,就是‘狸’吗?他是否真的以三皇子妃的身份,在皇宫中被囚禁两年?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当时在宫门口,人口混乱,又急着去医院,陈钰没有理会记者的提问。到了现在,陈钰倒也捡起了自己的耐心:“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大概两三天就会醒。” “至于事情的真相,自然要深究到底。”陈钰的脸色沉下来,“无论是敌人对皇室的刻意诬陷,还是皇室对无辜公民的肆意迫害,帝国都绝不姑息。” 病房中,叶澄躺在床上,脸色有些白,闭着眼睛,难得看上去有几分乖巧和孱弱的意味,季芳泽知道他没事,放下心来的同时,就忍不住想拍几张照片。 正找角度的时候,光脑显示屏突然弹出一个消息提醒框。 是一封新通讯。 季芳泽点开。 【我听说了星网上的消息,你是那个“狸”吗?你之前说的事,是不是真的?】 早在一个月前,那时候叶栖桐的事过去,叶家在废土星的布置,才慢慢松懈下来。季芳泽才想办法和那户人家取得联系,避开叶家的监视,发去了一封通讯。 但那家人似乎被叶家吓破了胆子,没有回复他。季芳泽原本还在想着,等叶澄安全下来,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废土星。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动了手,就必须下狠手,不留后患。 季芳泽慢慢输入:【我是他的恋人。我想为我的恋人讨回公道。你就不想为你的孩子讨回公道吗?叶栖桐咎由自取了,叶家的债却还没消。】 第138章 虽然叶澄从空中坠落, 到昏倒在季芳泽的怀里的过程非常短暂,而皇室击落了所有的飞行摄像仪,但鉴于所有的记者,都高举着他们手里的“武器”,他们还是拍到了叶澄的脸。那些影像看上去并不非常清晰,但已经足够让人分辨出,晕倒的人显然就是他们过去两年里见过的“三皇子妃”。 只不过和那个总是穿着女式礼服, 微笑着站在一群侍从官前的“少女”不同, 这是个斯文又英俊的青年。 皇室根本没办法阻止影像的外泄, 既然已经蜂拥着来到这里, 记者们显然已经决定为了这个百年难遇的大新闻,忽略皇室的报复。 外界因为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星网上到处都是讨论的声音,就算, 也于事无补。在这个人权被刻在□□碑最上面的时代,大部分普通人都没办法想象,在帝国的某个角落, 甚至是一直备受人民尊敬的皇室中,会发生这种事。 也有不少人相信皇室“外来闯入者”的说法, 坚持那人只是个和三皇子妃长得极像,随便那个反皇组织里培养出来的“阴谋”。 但这种话语声,因为皇室始终没有让真正的三皇子妃在人前露面,而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叶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季芳泽在给他擦脸。 房门礼貌性地响了两下,不等里面的人出声,秦方就出现在了门口,双手环胸:“我觉得保姆机器人可以做得更好。” 季芳泽将毛巾丢回水盆里,端回洗浴间,然后跟在秦方身后出了门。 他并不担心叶澄的安危。 虽然这个病房看起来非常普通,容易被人侵入,但这是在第一军团的医疗院,房间里安放着实时监控,外面随时都守着非常多的,来自不同势力的守护者。 这种复杂的局面,才会让叶澄更加安全。 他们一前一后到了小花园里。 秦方坐在一张长椅上:“你应该知道,现在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真实身份那么简单了。” “所以呢?” 秦方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有人想让我问一下你,是不是愿意通过更和平一点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季芳泽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秦方对面:“你是以自己的身份来做说客,还是以军部代言人的身份?” 秦方笑了一下:“陈将军不能左右整个军部的意见,也不能因为和你的交情,就不顾整个军团的处境。所以他最近可能不太好意思见你。我脸皮比较厚,就被派来了。” “我一直以为这些年,军部和皇室的关系非常紧张。” 当年蔷薇女王在位期间,皇室与军部曾有过短暂的“蜜月期”,等到女王的弟弟登上皇位,试图获得更多的权利,关系就再次结冰。 “确实很紧张,但和势同水火,你死我活还是有点距离的。毕竟军部的初衷,就是为了星澜的和平与安定,不是吗?” 虽然皇室早过了说一不二的时代,但现在仍然具有很大的一部分权利。尽管大家都对皇室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帝国产生巨大的动荡。 “星澜的和平安定很重要。难道真相就不重要吗?” 秦方的表情似乎有些难过,但他最后还是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虽然这么说有点违背普世价值观,但确实不那么重要。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在机甲大赛夺冠的本事,可能连这样的水花都不会激起。” “现在他昏睡着,我们认为,比起叶家,或许你更能代表他的立场。军部绝不会错过这样的人才,他会获得一个正当而自由的身份,其他的条件和让步,你们可以慢慢跟皇室谈。好了,现在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现在就可以给出我的回答。我拒绝。”季芳泽非常没有礼貌地打断了秦方的长篇大论,“如果他只是想离开皇宫,重获他原本就该拥有的自由身份,或者再得到一点所谓的好处,那他完全没必要硬生生地在那个牢笼一样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和他正常交流的鬼地方,待上足足两年。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涨到了现在的精神力,获得你们所谓的‘谈判资格’了。” 秦方沉默了片刻:“你可以再想想,现在的拒绝,究竟是真的为了他好,还是说,为了宣泄你心中的,对皇室的不满。” 季芳泽的身份,不少人已经了然于心。他的立场确实和现在的皇室对立。 季芳泽嗤笑了一声。他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 “好吧换个其他的说服角度,就算你们坚持,也未必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别太相信人权会。我想他们未必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经常发生一些违背人权的事。” 季芳泽的视线冰冷:“那就拭目以待好了。” …… 很快军部就明白了,季芳泽所说的“拭目以待”是什么意思。 一封简短,但表达明确,逻辑清晰的求助信,突然出现在了一个知名援助律师的个人首页上。那位援助律师是守旧派家族最近二十年,每一个年轻人耳闻能详的反面教材。他出身首都星的古老世家,却“自甘堕落”,常年为普通人和相对有权有势的世家打纠纷官司,并因此被家族除名。据说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全靠过人的危机意识,和一众好友的保护,才没有早早死于数不清的“意外”。 一个来自废土星的少年,经过许多年的努力,再加上难得的天赋,终于收到帝国大学机甲系的录取通知书。帝国大学机甲系的通知书,无论是对什么出身,什么背景的年轻人来说,都算是命运的转折点。但是他却没能真正得到这次机会,因为一场“意外”,他的精神力发生了迅速降级,跌出了帝国大学的入学门槛,然后有人敲响了他的家门。 他们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钱,然后一个他从来不认识,见都没见过的人,成为了他的妹妹,并且以他的身份,去了帝国大学读书。 在文章的最后,那位律师加了一句话——“不得不说,每次和所谓的守旧派世家扯上关系,‘意外’的发生频率总是那么高。” 或许这个事件,没有当初机甲大赛上最后那一幕那么劲爆,但其中有太多的点——人口登记漏洞,身份剥夺,非法摧毁一个年轻人的精神力,买卖帝国大学入学名额。 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点爆所有人的神经。 叶澄当初在星网上只来得及说寥寥几句话,但这并不耽误众人通过那几句话,揣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 他是原王妃那个据说已经离世的堂弟,那原本的王妃,那个叫做叶栖桐的女性,又去了哪儿?是死了?还是说,以其他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所以,当众人知道,求助信中那个代替少年去上学的人,是一个年轻女性,并且早在几个月前,已经因为精神力崩溃而宣告死亡,连身体都被火化。 所有人都想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事件再次掀起了新的舆论高峰。 一个出身平民的议员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将皇室派来的说客赶出了家门:“为了帝国光辉?你们根本就不配提起这四个字。” 季芳泽拒绝了秦方的提议,却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受到刁难。他们仍然能好端端地待在这个医疗院,没有更多人打扰。想也知道,是谁帮他们拦下了外界的压力。 就算陈钰在这件事上,没有坚定不移地站在季芳泽这一边,季芳泽也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不久后,季芳泽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老师,我没想到,你也会来劝我。” 贺老爷子瞪了自己的得意门生一眼:“我当然不是来给缺德冒烟的皇帝当说客的。说实话,这件事一出,大概军部也要改变原本的主意了。” 如果说叶澄的事只是个个例,还可以说守旧派内部的瓜葛,那新爆发出来的这件事,就触犯到更深的底线。 因为“王妃”只会在某几个家族中诞生,但每个普通的家庭,都随时可能会出现一位,足够刻苦,足够聪颖,还有天赋的孩子。那是不是当他们的亲人费尽数年的力气,终于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也会被更有权有势的人轻易夺走? 当所有人的利益都面临被侵害的可能,爆发出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贺老爷子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但说实话,这件事和皇室没多大关系,完全是叶家做的。” 除了当事人,可能贺老爷子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也是他安排的人,在学校的调查组离开后,仍然坚持停留在废土星,与那户人进行接触。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想这些事了。现在群情激愤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昨天晚上消息才爆出来,今天已经有人开始在皇宫前静坐示威。 “有什么区别?没有皇帝的庇护,叶家能有这样的权利吗?他们都是一伙的。老师,你们都说为了帝国的安宁,但这样的权利集团,肆无忌惮地践踏帝国法律,真的能让帝国安宁下去吗?” 贺老爷子表情复杂,自嘲地笑笑:“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得意门生,还是一位真正的殿下。” 季芳泽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老师,我的初心可能没有我说的,那么光明磊落。但是我发誓,我不是想把他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季芳泽感到有些疲惫,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但是下一刻,他发觉自己的指尖,碰上了一抹温热,仿佛什么安慰一般。 因为第一次驾驶机甲就疲惫过度,而躺在病床上昏睡了五天的年轻人,终于睁开了他明亮的眼睛。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里面的坚定却一览无遗:“我也发誓,他真的不想。” “他懒的要命,要不是为了我,才不愿意掺和这种事。” 叶澄坐起身,对老人家礼貌地点点头:“请您告诉外面的人,我醒了,并且不打算接受任何协商解决。” 贺老爷子像是不赞同,摇头摇到一半,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年轻人啊。” “是啊,没办法,谁叫我是年轻人。”叶澄耸耸肩,“在我死之前,他们必须得给我一个公道。” 他答应过的,给叶栖彦的公道。 叶栖彦没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但是做错事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等到贺老爷子离开,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和安静工作的监控。叶澄问了问时间,顿时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昏迷这么久,完全错过了趁热打铁的最佳时机。不过,他歪头看向他身旁端着水杯的男朋友:“看来,我昏睡的时候,你帮我把事情都做好了?” 季芳泽矜持地垂下眼睫:“只是做了一点点。” 叶澄笑道:“难怪古人说,得一贤内助,夫复何求啊。” 季芳泽紧绷的神经,都因为叶澄的醒过来,而放松下来:“哪个古人说的?” “我们非得现在讨论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古人吗?趁着敌人到达战场之前,快过来让我搂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我今天不短了吧!快完结了,应该不太久了! 第139章 敌人没能迅速达到战场,因为陈钰拦住了他们。 宽大的兜帽阴影下, 只能看到一个形状优美的下巴, 一个女声响起:“陈将军,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为了某些私情旧谊,和皇室作对了。” 这个素来严肃的将领,此刻表现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我自认并无私心,立场完全是出于公义,但既然皇后坚持这么揣测, 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个衣着低调, 悄悄出现在医疗院内, 身后只带着两个随从的人, 正是如今的皇后殿下。想必她从出生到现在近五十年, 还从没像现在这么落魄和难堪过。 皇后见陈钰不打算让开,冷笑了一声:“我想陈将军恐怕不能代表军部的意见吧,我来到这里, 经过了元帅的允许, 陈将军打算公然抗命吗?” “这就不必皇后费心了。皇后有这个功夫,还是考虑一下, 怎么把皇室摘干净吧。” 看着陈钰的背影,皇后突然放弃了所谓的矜持和骄傲,微红了眼圈,大声喊道:“陈钰,季薇是你的朋友, 难道我就不是吗?你们当初已经帮她抢走了原本属于阿则的位置,现在还要再帮她的儿子,逼死我们吗?” 陈钰有些疲惫:“我想你们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我们选择帮薇姐,仅仅是因为我们相信她。皇位没有原本就属于谁的说法。传男不传女那套可笑的准则早就被时代抛弃了。” “没人要逼死你们。为什么就不愿意承认,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皇宫外到处都是静坐示威的人群,帝国大学全面封校,近百位知名律师联手向法院提交了彻查申请,连议会都开始正式商讨‘退位’的事!事情闹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你们做了不该做的事。”陈钰说到最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德不配位,咎由自取!” 皇后向前半步:“帝国大学名额的事,我们真的不知情!” 提起这个,她就咬牙切齿。如果仅仅是叶栖彦的事,绝不至于让事情发酵到这种程度! 他们都不敢轻易染指帝国大学的入学名额,叶家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一家子丧门星!所有的事都因他们而起! “那叶栖彦的事呢?在你们这些守旧派的家里,儿子可比女儿重要多了,叶家不能白白把一个儿子给你们当囚犯吧?你们给了叶家什么好处?和叶家嚣张到草菅人命,买卖入学名额有关吗?” 皇后张口要说什么,陈钰干脆抬手阻止了她:“别说给我听,我恶心。” 皇后神色带上了几分悲意:“我知道,你们因为季薇,如今都瞧不起我,但我也有我的苦衷,阿钰。” 陈钰笑起来:“是啊,有人拿激光枪顶着你们的头,逼你们这么做。说真的,我很惊讶你竟然能毫无障碍地提起‘季薇’这两个字。” 皇后昂着头:“我为什么不配提起她?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 “这件事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多聪明的人都会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她竟然选择了把她的儿子托付给你。” 陈钰离开,皇后的脸色阴沉到可怕。 身后的女侍官愤愤不平:“娘娘何不直接当着他的面,发通讯给元帅?看他敢不敢当面和元帅对着干!” 皇后没有理会她,径直转身离去,黑色的斗篷在空中甩出了凌厉的弧度。 陈钰这样大大咧咧地带着人,将她拦在疗养院门外,期间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他。这不可能没有经过元帅的默许。 看来在这一段时间内,又出了新的变故。足以让元帅改变态度的新变故。 …… 病房里,陈钰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然后看着床上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话虽这么说,但陈钰并没有半点要回避的意思,叶澄于是放开了他的男朋友,坐直身体:“陈叔。” 陈钰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季芳泽,心里颇有点“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郁闷:“我帮你们拦住了一位来势汹汹的娘娘,但这只是暂时,要想得到真正的,强有力的庇护,你们还是得拿出点筹码来,好让我送去给元帅。” 叶澄靠在病床上,并不惊讶:“想必元帅已经想好,要向我索取什么筹码了。” 陈钰神色难掩复杂:“我听说你过去的精神力只是平平,也未真正接受过军事训练。” 在那场决赛场上的闹剧后,很多东西对有一定渠道的人来说,并非难以打听的秘密。 所以众人才更加不可置信。在叶澄昏睡的过程中,人们已经做了很多证实和检验,他确实就是叶栖彦,如假包换,从一个喜欢读书的普通少年,变成了一个属于战场的天才。 “可能是发现,普通人甚至没资格好端端地自由活着,所以才长出了大家都看重的筹码吧。” 叶澄唇角的微笑平静:“我是个两袖清风,以吃软饭为生的穷光蛋,唯一的筹码就是我自己。我愿意为军部效力,如果军部不介意我偶尔搞搞副业,加入反旧派组织的话。” 陈钰表示好奇:“有这个组织吗?” 听起来不像是正规民间组织。 季芳泽点点头:“有,刚刚成立的。虽然还没得到官方组织的认证。” 加入者还不少。至少李苑他们几个第一时间加入了。还有那位世家头疼榜上第一的律师。 如果叶澄只是想让现在的皇帝两口子退位,让叶家等人下台,大家集体为了自己的错误去蹲监狱,或许没必要搞出这么复杂的阵势。单看眼前这一关,他们大概就过不了了。 但如果希望能做一些更长久,更深远的影响,就不得不把步子埋的远一些。 陈钰也只是问了两句,甚至没有进行更深的讨价还价,对着叶澄伸出了手:“军部欢迎你。你应该清楚自己的价值,我们可能不会像安排普通初入伍的士兵一样安排你,具体的训练事宜,稍后会再进行通知。” 叶澄看了眼季芳泽:“允许家属随行吗?” 陈钰愣了一下,也忍不住瞥了眼安安静静坐着的季芳泽:“芳泽不用上学吗?” “总会毕业啊。” 陈钰的手伸了半天,满头黑线:“等毕业了再说!到底答不答应!” 叶澄握住了那只手,笑意从容:“自会全力以赴。” “我该走了。”陈钰看了眼时间,在离开病房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在不久前,凤恒的体检结果出来了,他的精神力确实是因为人为的破坏,而发生了降级。现在首都星最顶尖的一批医者,正在努力尝试修复。” 凤恒是那个废土星的少年。外界不清楚他的去向,其实已经被军部悄悄带走了。 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检验某些事。 现在检验结果出来了。 是一项全新的,军部没有备案的科技。 这个消息暂时被封锁住了,因为一项全新的,未知能否破解的,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发生精神力降级甚至崩溃的科技,很可能会造成极大的社会恐慌。 皇室竟然让叶家背着军部,偷偷研制针对精神力方面的新武器,军部是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009看着叶澄渐渐接近了任务目标,难得多愁善感起来:【我有时候会怀疑,其实我们就算完成了任务,让那些人受到惩罚,得到的也不是正义。】 是因为叶澄拥有出色的战斗天赋,因为叶澄有足够的“价值”,因为各个势力之间的矛盾和角逐,才得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如果今天被囚禁的仍然是叶栖彦,恐怕犯错的人,也不一定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这就是我们以后要做的事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0章 叶澄在医疗院住了一周, 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除了医生, 军部的人, 还有前来取证的其他机构。 在外人面前, 叶澄通常靠在病床上,面带微笑, 除非必要并不多话,偶尔点头或摇头示意,被追问到一些过去具体的生活时,还会脸色苍白地闭上眼睛。但众人没有一个觉得他无礼,反而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纷纷将言辞放得更加温和温婉。 等到众人面色激愤而同情地离开, 叶澄就冲一直安静守在身旁的季芳泽挤眼睛。 开庭的那一天, 陈钰给他送来了一套军装:“穿着去吧。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叶澄接过那身简单的制服, 笑意真诚:“多谢。” 过了这么多岁月和山河, 叶澄其实也不是个满心理想主义的人。他很清楚, 律法是律法,现实是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立场, 不是说你遭受了不公的命运,就一定有人为你主持正义。否则“青天”之名,又从何而来呢?真按照律法,每位官员都该是“青天”。 所以这次,他也做好了孤身对敌, 四面楚歌的准备。但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军部曾经希望他与皇室和解,但在他拒绝之后,仍然庇护了他。这一周的安宁是因何而来,叶澄心里很清楚。 他虽然有些本事,却终究只是星网上比过几次赛,未曾真正在战场上显示什么价值;季芳泽虽有母亲的那一点情面,可毕竟人走茶凉,到底值多少也不好说;皇室背着军部研究精神力攻击的新武器,确实行为过界,但军部可以私下和皇室协商。 很多事斗篷一盖,含糊着就得了两全其美,没必要太在意下面有没有血肉模糊。 可是军部最终选择了帮他。 像是外面静坐示威的人群;联名为他辩护取证的律师;彻夜赶稿的记者;这一周拒绝出席皇室会议的议员…… 在大家心里,“公道”二字终究还是有些分量的。 …… 军部的飞行器落到第一法院门外时,季芳泽稍稍握紧了叶澄的手。他知道叶澄足足等了两年,才等到这一天。 叶澄歪头看他,挠了挠他的手心。 季芳泽有些甜蜜,又有些无奈把叶澄的手攥紧。 真不能指望这人有什么正行。 陈钰余光瞥到这一幕,翻了个白眼。 作为季芳泽某种意义上的长辈,又是叶澄的最坚持的“庇护者”,他这些天没少见到这两人,实在对这对情侣的腻歪程度吃不消。 这样严肃正经的场合,他都有一点紧张了,他俩还有功夫**。 开庭的场地极大,数千的席位坐得满满当当,有各大报社的知名记者,有议会成员,有各个正式组织的代表,还有从星网上随机抽取的,五百个公民“见证者”。 叶澄在一方坐下,和对面的席位上熟悉的面孔们一一对视,唇角微微上扬,甚至礼貌地点了点头。 他们过去有过很多次谈判和交锋,虽然叶澄素来不落下风,也不觉得皇室能怎么着他,但日复一日地看着对方眼中高高在上的轻视和算计,总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现在他们总算是,处于一种完全平等交流的状况下了。 皇帝的脸色黑如焦炭,对上叶澄的视线,只是冷冷地移开了目光。他这一生见过太多次比这更大的场面,更多的瞩目,但唯独这一次,在众人的注视下如坐针毡。 法院的□□送到皇宫,简直是建国以来头一次,丢尽了皇室的脸! 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思考过去最在意不过的皇室脸面了。 台上头发和胡子花白一片的老法官,敲响了他的小木槌。 最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叶澄的身份。 皇室没有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坦然承认了叶澄正是叶家那个据说死去的叶栖彦,也是过去两年里,众人看到的三皇子妃。 叶澄微怔,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皇帝。 或许叶家某些人愿意和皇室达成更深的协议,到法庭上否认叶澄,但这件事与叶栖彦相关,就绕不开叶栖彦的父母。叶澄不信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愿意妥协。何况还有dna,现场一抽血,什么也明白了。 还有那些无处不在,作为皇室宣传教材广为流传的各种官方影像。 除非皇室能拿出来一个,和他面部扫描一模一样,并且经得起所有技术验证,没有进行整形的真.王妃,否则他们没办法扭转乾坤。 与其在这点纠缠,最后被无情揭穿,倒不如早早放弃,在别的地方着力。 道理这么说完全是对的,但仅仅是替换光脑身份,把公众当傻子耍地团团转这些事,再加上当初在宫门前侍从官的颠倒黑白,就足够让季则在公民心中的信誉跌破冰点,说不定会引咎退位。在叶澄的印象中,这是个权力**非常重的人,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壮士断腕的勇气。 皇帝站起身,面对数不清的摄像头和它们背后的帝国公民,声音忏悔而稳重:“当初原本定下的王妃逃婚,经过商议,我们决定让叶家另一个年纪相当的孩子,作为联姻的继续,嫁入皇家。因为事态紧急,也因为这件事并不光彩,所以偷懒取了个巧,没有另行通知人选的更换。” “我承认,这一点是皇室做错了,不该欺骗公众,对大家撒谎,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我愿意全部承担,并不怨言。但如果说我们囚禁他,这怎么可能?当初这件事,是所有人一致同意的。如果我们当真强迫了他,他为什么不向外界求助?两年下来,那么多公众场合,他向谁求助过?” “可能这两年,我们之间的生活有某些不愉快,”皇帝看了一眼叶澄,表情中的痛心疾首,万分真切,“但我万万没想到,竟会发展到这一步。这两年里,我心中总觉有愧,一直将栖彦视若亲子,并未亏待过他。我身边诸人,均可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了,我保证明天有肥章补回来。晚安啦。 第141章 皇帝的话说完, 整个法庭寂静了片刻。 大家都不是傻子, 自然不会把皇帝最后说的那句所谓“作证”的话当真。 皇室仍然保持着过去的某些做派, 皇宫里成群的仆役和侍从官,明面上说的是雇佣, 但实际上和过去的奴仆差别不大,他们自然会站在皇帝那边。 这种证词当然不具备效力。 可问题是,正如皇帝身边的人没办法作为皇帝的证人一样,季芳泽也同样没办法为叶澄作证。 甚至这些天, 因为季芳泽出面为叶澄做的许多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难掩盖, 成为了对叶澄不利的构陷。 “栖彦, 过去两年,若是皇家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我给你赔不是。”皇帝眼神疲惫, 带着一点悲伤和指责,“可终究做了两年的家人,纵然你如今想结束这段关系,自然也可以体体面面地离开, 何必用出这样的手段?” 皇家律师看向上面的**官:“据我所知, 对方当事人与他身旁坐着的那位季先生, 关系匪浅。” 叶澄一把按住了身旁骤然要起身的季芳泽,对这番指控,只是神色漠然:“是,我们是恋人。” 皇家的律师点点头:“而季芳泽先生, 恐怕与我的当事人一家,有一些误会和矛盾。我有理由怀疑,这就是对方污蔑我方当事人的动机。” 法官安静地听完,示意叶澄这一方辩护。 不用叶澄说话,身边自愿前来的那位律师已经站起身:“法官大人,首先我要说的是,我的当事人叶栖彦先生,比那位原本的王妃殿下,叶栖桐小姐,刚好要小四十三天。” 席上众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很快,更多的人明白了。 当初那场婚礼,就举办在叶栖桐成年礼后的一个月整。 “所以,无论皇帝陛下说的是不是真的,当时换婚这件事,是否征得了所有人,包括叶栖彦先生的同意,这段婚姻关系都不成立,并且成年的那一方,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关于这一点,我们稍后会发律师函给三皇子殿下。基于这一点,我的当事人可以和任何单身人士保持正当的恋爱关系,而不必受到法律或道德的职责。” “另外,我们今天真正的主题,是叶栖彦先生是否遭到了皇室整整两年的人身控制。” 对方律师立即道:“我方可以提供叶栖彦先生多次在公众前露面的影像,行动自由,举止自然,足以证明叶栖彦先生并未受到□□和控制。” “那只是因为我的当事人受到了威胁和恐吓,在不确定能否摆脱困境的情况下,不敢违背囚禁者的意志。” “我方反对。按照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如果你们不能提出相应的证据,就不能这么污蔑我的当事人。” 叶澄的律师没有再打无用的口水战,而是面向法官:“按照我的当事人所说,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共使用过两台光脑,一台属于王妃殿下‘叶栖桐’,另一台则是现用的匿名光脑,我申请调用数据局中这两台光脑的出行记录。在最近这两年内,除了皇室需要他出席的公共场合,他未能踏出过皇宫一步。” “那只是因为叶栖彦先生喜欢宅居罢了。在星网几乎能比拟现实的现在,这个社会上不乏常年累月待在家中的人群。如果你同时调用那台属于‘叶栖彦’的光脑,你会发现,在过去的十八年,他也未曾有几次离开叶家的记录。难道他过去的十八年,也一直处于控制之下吗?” 这点严格说来,竟然还挺真的,叶家对未满十八岁的家中子弟实行严格的管制,叶栖彦本身也的确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 但叶澄还有其他的证据。早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在筹备这一幕了。 叶澄的律师将几份打印好的体检报告书交了出去:“我的当事人,缺少了最后一针,没有打全ETV疫苗。” 当初外星种病毒入侵,在帝国掀起一场伤亡无数的病疫,数年才终于停歇。相应的疫苗研发出来,从此成为每一个帝国公民必须打,由国家免费提供的疫苗种类。 这个疫苗周期漫长,分别要打六次。十八岁成年后的三个月,是最后一针的期限。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宅居,再怎么不爱出门,也不可能连这样普遍和至关重要的疫苗都不去打。那时候才是‘婚礼’举办后不久,难道我的当事人,从那时候就开始筹备今天这一切了吗?” 叶澄坐在这里很少开口,但此刻却补充道:“在我进入皇宫后,那台认证‘王妃叶栖桐’身份的光脑,实际上并不在我手中。因为不被允许离宫,我希望能得到一台至少可以联网的普通光脑和模拟仓,因此触怒了皇后,被关押在空无一人的西殿区域,只有人工智能维持我的基本生存。那是我最痛苦和无助的时候,完全顾不上疫苗的事。” “后来我与皇后达成了协议,我会尽力配合三皇子妃的身份,然后得到了一台匿名光脑。光脑的匿名,也绝不像他之前所说,是发现了我热爱机甲,才为我配置了军部的科技。因为那台光脑里,没有一分余额。而且我当时还没发生精神力增长,也并不怎么接触机甲,他们只是为了限制我在星网上的活动范围。” “如果不是意外遇到我现在的恋人,我可能根本挺不过那一段时间。” 律师插了一句:“而经过权威人士的鉴定,我的当事人确实存在长期精神压力过大,而导致的中度抑郁。” 这场官司打得全国瞩目,在所有人的,一点点的拉锯战,坚持了足足三天。 人身自由真的是个很难界定的概念,所以尽管双方据理力争,在场的十位权威法官最后的表态,还是达成了“五比五”的局面。 皇室欺骗大众,婚约失效还涉嫌骗婚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是关于是否“控制叶栖彦人身自由”,还是无法裁决。 最后的决定权,落在场上年迈的**官身上。老人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轻轻地敲了一下木锤,声音轻松到仿佛在开玩笑:“那就进行民意裁决吧。” “我不觉得,我的决定能具备,让任何人都信服的公正力。所以究竟相信谁,究竟真相如何,就让民众来决定吧。” 民意裁决是星澜帝国的一种特殊司法程序,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充满哲学光辉的国度,由全体公民的投票结果,来裁决一件事。 星网的普及,足以达成这样的条件。 星澜的历史上,只有过寥寥几次民意裁决,每一次都是举国震动的大事。 投票持续了一整天。在结果宣布的那一刻。 “这不可能!” 皇帝猛地站起身,身后的座椅仰倒,发出吱嘎的哀声。他死死地盯着光屏上的结果。那鲜明的对比,昭示着最后的结局。 他早已接到了皇室集体成员,还有议会的暗示,在这件事之后,会写下退位诏书。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主动能维持最后的体面。所以无论如何,他的政治生涯都已经结束了。 但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比法官们径直判他有罪,更让他痛苦和不可置信! 他身旁的皇后尽管极力打扮,仍然掩不住憔悴,但她倒没有太过失态,伸手去拉皇帝,被皇帝粗暴地一把打开。 “这太可笑了!” 皇帝环视四周:“我,我兢兢业业,做一个好皇帝,而我的臣民,却这样背叛我!” 叶澄那边倒也没有什么欢欣鼓舞的姿态,大家轻松地相视一笑,开始收拾东西。 这之后,究竟是坐牢,还是如何,法院自会根据具体的罪名,斟酌出合适的结果。 皇帝推开面前阻拦的法院工作人员,跌跌撞撞地朝这边扑过来。 季芳泽下意识挡在叶澄面前。尽管叶澄并不怕他,但还是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心意,躲在季芳泽身后,只露出一个头,冷淡烦:“请问有何贵干?” 皇帝凭着一股气来到对面的席位,却在这一刻,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失魂落魄。 今日之后,他不仅要引咎退位,可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他所有的儿子也失去了继承权! 没有一个皇帝,会拥有一个坐牢的父亲,母亲,和弟弟! 皇帝看着季芳泽,在他脸上,找到了一些有关过去的痕迹。他沙哑着开口,带了一点怪笑:“最后还是你赢了。怎么,准备什么时候公布身份,光荣登基?” 季芳泽懒得理他。 这种自己将权力和威严视作一切,并且肆意践踏别人来证明自己权威的人,已经成了彻彻底底,无可救药的烂人,什么都无法说服他了。 叶澄却饶有兴致,欣赏着他们脸上的绝望和不甘:“是啊,我们打赢了,你们输了。你打算说些什么呢?” 皇帝此刻清醒过来,捡起了所谓体面,只是冷冷道:“是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们母子,都是招揽人心的高手。” 他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季薇的阴影之下。他还记得当年,季薇受到人民敬慕,近乎到了一呼万应的盛况。所以他这些年,在名声和民心上,费劲了心机,但是最后,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的儿子。 叶澄和他们打交道两年多,也有点明白这些人的脑回路了。他靠在桌子上:“这里面根本不存在“技”的问题。因为真相就是如此。真相就是你不如你姐姐,就是你们真的囚禁逼迫了叶栖彦。” 在这里,他用了“叶栖彦”三个字,但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其中不对。 叶澄勾勾嘴角:“大家只是不瞎而已。做个令人真正信服追随的皇帝,可不是每天表现一下完美生活,秀秀恩爱,做做慈善那么简单啊。” 就算再怎么性格冷清的人,也不可能两年都没有任何现实中见面的朋友和家人,不出门去任何地方,连体检医生都不见。 谁都知道肯定有问题啊。 叶澄很好奇,为什么皇帝会觉得,大家会选他?明明民意裁决筛选严格,水军也不可能买到啊。 难道皇帝当久了,就能有非同一般的膨胀的自信心吗? 将人留在身后,叶澄等人离开。 季芳泽突然开口:“刚刚季清恒坐在对面的席位上,你看他了。” “我没有,你乱讲啊,别瞎说。” “就是看了。” “好吧看了一眼。我就是在想,叶栖桐到底死了没,要是没死,大概还可以去狱里再续前缘。” 毕竟,叶栖彦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帝国大学名额买卖的案子,还没开审啊。 这还只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肝了不肝了,睡觉。晚安! 第142章 叶澄取回“叶栖彦”身份后, 叶家有不少人来联系他, 但让他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没有叶栖彦父母, 所以他也就没理会。 一周后, 帝国大学入学名额买卖案正式开庭。这个案子引起的关注度, 并不比之前那场“真假皇子妃”要小。 凤恒一家早在给出季芳泽回应后, 被帝国大学的老师保护起来, 后来辗转在军区的医疗院,经过多名专家的共同诊断,证明他的精神力确实因为人为的原因遭到破坏。调查组被重启,凤家原本居住的社区街坊, 过去的同事同学,最后证实凤家确实没有凤来这个人。 到此为止, 这场处心积虑, 逼迫偏远星系考生让出入学名额的事件,已经是板上钉钉。 破坏源从哪里来?当初联系凤家, 一手促成交易的人。是谁为凤来的体检和入学提供了方便。凤来的死到底有没有人为因素。 叶家在知道事情可能败露后, 曾经为此进行过仔细的扫尾, 但如果众人已经有了猜测和调查的方向,这样复杂的安排,很难不留下任何马脚。 叶栖寒作为嫌疑人,从偏远星系被召回,出现在了被告席上。 对消息渠道灵通的人来说,这本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判决, 但是过程还是出人意料了。 因为这一次出席的人中,有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 法院的示意下,叶栖桐揭开宽大的兜帽,慢慢走到被告席,她哥哥的旁边。 叶栖寒面色阴沉地能滴水:“谁让你来的!” 她没有回答叶栖寒,只是看向不远处旁听席上,她喊了十八年“爷爷”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她,不像是过去十八年,在叶家那样养尊处优的优雅美丽,也不像是做凤来时那么强势傲慢,现在的她短发稍稍长了一些,随意凌乱地披在肩上,面容极为削瘦,眼底满是阴霾和冷意。 她的声音也变了,沙哑中带着某种寒意:“我的爷爷想要杀了我。而唯一对我好的哥哥也要被我害死了,我不来,是要像孤零零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地度过一生吗?” 在叶家,她的父亲忙于军务,母亲素来只在乎华服美饰,她放在心上的亲人,满打满算,也就这么两个而已。 叶栖桐站在被告席间,面向法官:“没必要再来列数别的证据了,我是叶栖桐,也是凤来。入学名额这件事,我才是真正的主谋。我承认我有罪。可这里还有一个有罪的人,涉险谋杀。因为在收到那封‘精神力波动异常’的体检报告之前,我很清楚,我根本没有精神力异常的迹象。” …… 叶澄那天因为要办理军部入职,没有到法庭,这些事还是听季芳泽提起的。 “据说是一个小发射器,放在叶栖桐床头的花瓶里,叶栖寒提前把人带走了,这才捡回来一条命,只不过精神力算是彻底毁了,连模拟仓都用不了。叶栖寒在回首都星之前,应该把她安顿好了。她会出现在法院,一半是为了报复想杀她的祖父,一半大概是为了叶栖寒。” 主谋和帮凶,可不是同一种量刑。 叶澄给桌上的小铜钱草浇水,随口应了一句:“兄妹情深啊。” 他并不因为这件事,就觉得叶栖寒兄妹有什么可怜可敬之处。或许叶栖桐觉得自己很惨,但是他们兄妹当初肆意摧毁别人的生活和希望,却也没见他们可怜可怜别人。 季芳泽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像那盆铜钱草有没有喝饱水,比叶栖桐等人的生死存亡重要多了:“你不在乎庭审的结果吗?” “不在乎啊。”叶澄放下水壶,坦然道,“现在全天底下那么多人盯着呢,该坐牢的坐牢,该枪毙的枪毙。这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 这样的结果,叶栖彦应该也可以安心了。 “这铜钱草就不一样了。”明明季芳泽没有把吐槽说出口,叶澄却好像会读心,笑意盎然,“这是咱们小家的新成员,当然要精心呵护。” 叶澄如今已经从军部的疗养院搬了出来。季芳泽在帝国大学附近,买了一套小小的房子,一室一卧一书房,住他们两个人刚刚好,连一个人工智能都多余。 季芳泽就听到“咱们小家”四个字,轻咳了一声,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看那盆丑啦吧唧的铜钱草,好像也瞧出了那么点叫人喜欢的盎然绿意。 季芳泽拨了拨那圆圆的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军中?” “等军部通知,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叶澄搂住季芳泽的腰,把头靠在季芳泽肩上。他不习惯因为暂时的分离,就表露出什么小儿女般的情绪,但心里终究是不舍的,“你呢?我听说议会公布的皇帝候选人名单,你也在上面?” 蔷薇女王一生未婚,季芳泽是她唯一的儿子,守旧派虽然瞧不上私生子,可按照法律,也同样享有相应继承权。如今季则因丑闻被迫退位,季芳泽也出现在公众眼前,从血缘来说,他也是极接近皇位的人选。 季芳泽覆着叶澄的手背:“我不想去参加。” 先不说其中要经历多少明争暗斗,只看叶澄是打算在保家卫国的路上走下去了,以后还不一定在哪个星系驻守,他就算真的当上了皇帝,到时候困居首都星,岂不是要异地? 叶澄点头:“那就不去。” 季芳泽注意到厨房的定时到了,却又不想放开叶澄的手,于是两个加起来不知道多少岁的大人,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我会在帝国大学继续读书,同时继续打理反旧派的事,帮那些来求助的人摆脱困境,吸纳新成员。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和皇室世家的冲突,恐怕不会少,我去竞选那个位置也不合适。” 叶澄一怔:“你还记得反旧派。” 在星澜,成立民间组织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一个发起者,在星网上填写申请表,然后五个公民签字加入,这个民间组织就成立了,比大学里办社团还容易。也因为如此,星澜的民间组织多如繁星,但里面有影响力的却是凤毛麟角。 叶澄玩笑一样,拉了当初预选赛上的队员,成立了这个“反旧派”,事后就没再怎么提起过。 没想到季芳泽还记得,并且这么认真地把它加入了自己往后的计划。 季芳泽打开锅盖:“嗯,我记得。所以你在外面,不那么拼命也可以,你想做到的事,我都会尽力帮你。” 为了不引发厨房事故,两人在厨房门口分开,此刻叶澄就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季芳泽尝咸淡,关火的背影,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虽然营养剂足以健康维持生命,人工智能也可以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但季芳泽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哪怕做的不那么好。 餐桌上,两人吃饭吃到一半,叶澄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听说,你在我身上安了追踪器?” 季芳泽手里的汤匙“哒”一下掉进了碗里。 叶澄挑眉,心中微讶。从卓琼口中意外听到这件事,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季芳泽当时随意想的借口,就说出来逗一下季芳泽,没想到季芳泽这个反应,有点像心虚啊! 叶澄来了兴趣:“难道真安了?我怎么没发现?” 季芳泽顿时紧张:“我没有!不是我安的!” 叶澄就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男朋友纠结万分的表情。 季芳泽纠结了好一会儿,微微丧气,把手心摊开给叶澄看。 别人是看不到他手心的光的,无论他有没有打开光幕。但叶澄问了,他也不好在这样的小事上撒谎。 他下意识地催动了那颗星星,思索着怎么和叶澄解释,但叶澄却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样,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他的视线紧紧落在季芳泽的手心:“这是……” 在季芳泽小时候,他也好奇过这究竟是什么,那时他身边只有一台智能机甲,勉强充当着长辈的角色。 “密刺”搜索了好大一片数据库,然后告诉他,这是星辰的祝福。 季芳泽也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哪个星辰的祝福会像个偷窥狂!唯一的功能就是找叶澄,偷偷看叶澄在做什么! 虽然说,虽然说在发现这一用途后,他还是觉得这是星辰给他量身定做的祝福,但是他怎么跟叶澄开口? 谁也不会信吧!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叶澄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这是一份礼物。” 来自上一个世界的,季芳泽的生父华爻,送给他们的合籍贺礼。 一对相伴相生,亲密无间,永远也不会真正分离的星辰。 叶澄在腰间挂了数百年,离开那个世界后再没有见到,他曾经以为那和许许多多的其他事物一样,留在了它们原本的世界。 没想到,还能见到它。 可是既然季芳泽的那一颗还能发挥作用,就说明,属于叶澄的那一颗,还在他身上。 他赤条条一个灵魂来到这里,那颗星子唯一能栖身的,就是他的魂魄。 这才是真正的,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3章 【难怪点星门的老头子, 要恨死天魔主了。这样的天赋, 如果不耽误那一茬,成就不可限量。】 叶澄却摇头:【修行讲究破障。他虽然一时停驻不前,但堪破情障, 心境稳固,日后一定能走得更远。】 叶澄停留在那个世界的最后几年, 已经很少听到华爻的消息, 据说还在引星海里闭关。 009难得听叶澄提起这些事:【可我去过的修仙世界,很多大能都有恩爱道侣, 你不是也和季芳泽牵扯不断吗?】 它不了解叶澄的过去,尤其是在一片混沌中,连叶澄自己都不记得的过去。但它至少能看出来两件事,叶澄过去是练剑的修行者,人埋在骨子的里东西是永远不会失去的;第二件,就是叶澄过去和季芳泽相恋。 【我没有情障啊。】叶澄失笑, 【九哥,破障和抛妻弃子,六亲不认完全是两回事。芳泽不是我的障。】 他是他一路跋山涉水, 都不觉疲惫的终途。 …… 过去的历程中,叶澄没少在军中待过。军旅生活大抵都差不多,艰苦的训练, 严明的军规,枯燥的日常,但叶澄是个不喜欢被管束的人, 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军中的生活难以忍受。 毕竟,偶尔还是有稍微放纵一下的时候的。 “呦!今天不用给家里的领导做月总汇报?” 拜之前那场众所周知的庭审所赐,所有人都知道,叶澄和季芳泽是一对爱侣。和叶澄亲近的战友,则知道的更多,比如说被关了两年的人性格一点都不阴沉,当然也不自闭,反而很是爽朗大气;那位看上去美貌惊人,又寡言冷淡的青年,面对自己的爱侣,也会展现出温柔和孩子气的一面。 叶澄不在意他们的打趣,随口应道:“他今天要考试。” “所以终于有胆子去跟我们喝酒了?” “我不是没胆子,是没时间。”叶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和戏谑,“能看芳泽,谁稀罕看你们?” “嘁!半年里还不是有六个月得看我们!” 几个人找了个小小的酒馆,要了几壶啤酒。一月只有这么一天假期,明天还得训练,众人也不敢真的喝醉,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有人习惯性操心:“话说栖彦,你男朋友今年是不是读六年级?该找工作了。” 不等叶澄说话,有人感兴趣地猜到:“要去最高法院吗?听说**官很欣赏他。不过进了法院就必须从民间组织离职,还是直接进政界好一点?有‘赞歌’背书,想进议会也不是不可能吧?” 虽然就读于指挥系,但鉴于这几年季芳泽的发展方式,大家都不觉得他还会入伍。 这些倒不是叶澄说的,只不过现在季芳泽真的很有名,有名到连这些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同袍,都难免听说过一丁半点。 四年时间,一个原本像是玩笑一般设立的民间组织,从成员都还有可怜兮兮的五个,逐渐成长为了在星澜都颇有影响力。 每个组织都有自己成立的宗旨。当初“反旧派”这个一听就充满了敌对意味的名字被改成了更缓和的“自由赞歌”,但它真正做的事,针对的对象,却没有丝毫的更该。 当初的两场官司,沉重地打击了皇室,叶家更是几乎不复存在,守旧派元气大伤。季芳泽这些年帮了不少人,做了不少事,也是在他的奔走和坚持下,原本独属于世家的所谓“私学”被法律明文宣布禁止,无论是任何身份,在七岁之后,都必须去国办的学校读书。 在叶澄的预料里,他建立的那个简陋的民间组织,只是个小小的芽,本该在他军中崭露头角,有了一定地位之后,才开始成长和改变,但是季芳泽提前做到了。 【幸亏在法庭上,任务已经宣布完成了。我现在感觉你男朋友比你更像是反封建斗士。】 叶澄抿了一口啤酒,嘴角翘起来:【我与有荣焉。】 众人闲着没事干,还为季芳泽的“职业规划”争执了几个来回,叶澄却只是笑笑:“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遥远的首都星。 季芳泽仔细地看着入伍协议,注意到上面没有具体分配地点:“我要去第七星系。” 虽然他们已经答应了这个条件,但陈钰还是板起脸:“第七星系第七星系,一天到晚第七星系。。要都像你这样,满脑子光想着夫妻团聚那点事,还怎么保家卫国?” 季芳泽却半点不羞愧:“所以我和他一起来保家卫国啊。再说,夫妻团聚本来就很重要。” …… 星历两千八百年,过往的人和爱恨都化作星际间的尘埃,只能从历史影像和记录,窥探到一点过去的痕迹。 叶栖彦的名字被记录在悼念历届元帅的石碑上,真正称得上“昭告天下”。 就算过去了数百年,人们提起这个名字还是毫不陌生。 放学后,几个女孩子走在街道上,嘻嘻哈哈地吃冰激凌。 “你看今年军部出的记录片了吗?” “看了啊,铁血元帅系列之叶栖彦,说真的,单看剧情的话,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脑洞大开的狗血电视剧。” 最先提起这件事的红衣少女显然性格很活泼:“这说明,生活比编剧的脑洞更狗血。真的很像故事男主角你们不觉得吗?听听着剧情,年纪轻轻被当做堂姐的替身嫁进皇室,囚禁两年,然后精神力飞涨,拿到了军部机甲大赛的第一名。从此恢复自由身进去军部,在外星物种侵略战争中屡获奇功,堪称帝国英雄,一路青云直上爬到了元帅之位。” “那时候竟然能随意换置光脑这么恐怖?” “听说婴儿的光脑dna固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另一个少女补充道:“这就算了,哪个元帅不是从战斗英雄过来的。关键是他还有堪称帝国之恋的感情戏!被囚禁期间遇到了一生挚爱,前任女王的独子。一路帮他逃离皇室,还为了他拒绝了皇帝候选人资格!成立了一个组织叫’自由赞歌’!就为了帮恋人抱打不平,随便成立了一个组织,就成了现在的’自由赞歌’!’消灭不公的正义之剑’!说出去你敢信吗??” 随着时间流逝,“自由赞歌”却留了下来。只是随着守旧派的衰败,组织宗旨也渐渐拓宽了,和“人权会”并肩。 “随便换个出品方,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可,这居然是军部纪录片??”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可以去看看这两位的采访视频,都不是虐狗,简直屠狗了!季先生的原话——’我一生最大的事业,就是让他开心。’采访全程都是没啥表情,唯独提起叶元帅,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啊!” …… 回到系统空间的叶澄,没有休息,也没有像过去一样立刻转去下一个任务世界。 他坐在床上,只是怔怔地看着虚无。 【你在想什么?】 【想那颗星星如果在芳泽手心。我的那颗应该也在我身上。只是我下意识以为它留在了上个世界,才没发现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随着他的凝视,终于有星辰的光芒慢慢在手心浮现。 他看着那颗星星,问出了他一直怀疑的问题。 当我离开任务世界的时候,我的爱人在哪儿呢?是已经去了新的世界投胎吗? 但是又说不通。因为他在系统空间停驻的时间有长有短,可季芳泽在任务世界的年纪,却并不呈现相同的规矩。 他和季芳泽的年纪总是相当的,身份往往都有关联。与其说是巧合,倒让他想起另一种可能。 主神是可以为进入任务世界的外来魂魄,造一个全新的身份的。 他手心的星芒越来越扩散,可这光并不刺眼,渐渐覆盖住了整个屋子。然后他借助这星光,看到了床边闭着眼睛,安然熟睡的季芳泽。 比起他在这片系统空间里见过的其他魂体,季芳泽的灵魂既强大又脆弱,就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被无数金线串在一起。 因为还不够完整,所以看不到吗? 009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叶澄。叶澄却并不多惊讶,只是走过去,摸了摸季芳泽的侧脸。尽管他只能摸到一片虚无,但他的动作还是下意识放温柔了。 009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就听到叶澄开口:【走了,做任务。】 【现在?!】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难道不陪一下你重伤的男朋友吗? 【不赚钱,怎么养重伤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他们一直在一起。】 正文完。 不过后面还有番外。包括他们的前世,和叶澄与主神的交易。 晚安! 第144章 青崖山一年四季都笼罩着葱郁碧色, 春天不会开出百花烂漫, 冬天也不会覆上皑皑白雪。听上去是个很枯燥无趣的地方,但谁也不会瞧不起青崖山。 因为青崖山上有一个门派,以山为名,是这片大陆最顶级的剑宗,四大宗门中位列行首。 季芳泽就住在青崖山上。 不过他不是青崖的弟子, 甚至也不是仆役一流。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什么。 从记事起, 他就住在青崖六山中的破云峰, 受到破云峰峰主莫凡的亲自教导。这说出去,是件足以让他受到天下十之**少年人的羡慕,但季芳泽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因为他过得不好。 他住在后山林里的一间草屋, 周围荒凉安静,没有任何邻居。六岁那年开始,他每天要很早起,去山脚下的溪涧提水, 这种事很没必要, 因为在破云峰, 连仆役都会引水诀, 但是他必须做, 因为这是他的“早课”。等挑好了一缸水,他会进入莫凡的洞府, 开始一天的“学习”。 不知情的人,大概以为他跟着凌云剑莫凡,会学什么高深的剑法, 再不济也得背点世间难寻的心法口诀,但莫凡只是要求他“静思”。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静思?其实就是在黑暗到没有一丝光的房间里关禁闭。一直到日薄西山,才被放出来,再重新下山,打满一缸水,这是他的“晚课”。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莫凡从不承认季芳泽是他的弟子,也不喜欢他,让季芳泽自己来说,大概是厌恶更准确。莫凡是破云峰的峰主,而且是一位颇受尊敬爱戴的峰主,他的态度当然会影响到周遭人。 再加上本身性格也不算讨喜,所以季芳泽一直过得很孤独。 大部分人不会欺负他,也不会亲近他,只是保持着冷淡的距离。但那只是大部分。 任何一个门派,都会出现一些不合适的事,尤其是这个门派里还有小孩子出没的时候。 孩子或许不懂太多复杂的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峰主不喜欢他,却还是要亲自教导他。但有些人的嫉妒与恶意却仿佛与生俱来。 季芳泽第一次遇到叶澄,是在一个傍晚。 他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身上的灵力压制,完全不得动弹。周围站着五六个年纪仿佛的男孩子,这些人虽然只是入门不久,但对付他已经绰绰有余了。 离他最远的,衣着好像纤尘不染的男童看着他的狼狈,表情天真,明明是这样小的年纪,却能有那种浓重的恶毒:“你知道峰主为什么给你起名叫‘芳泽’吗?我爹说,那是因为你是个杂种。” 季芳泽死死地握紧拳头,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上的枷锁骤然变轻,突然消失了。 一个清亮的少年声从他们身后响起:“好稀奇!我倒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这是用膳的时间,又地方偏远,所以几个男童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出现,顿时神色骤变。 领头的那个男童一瞬收起眼底的阴沉,做出单纯委屈的表情,对着从山林间走出的清隽少年,率先告状道:“师兄,是他先动手的。” 季芳泽站起来,感觉到小腿有些痛,面对这番指控神色漠然,转身就走。 确实是季芳泽先动的手。他走了五躺山路,一直到夕阳余晖将近,才打好的那一缸水,被人用引水诀倒在了水缸前的地面上。他倒无所谓莫凡满不满意,但是这关系到他的晚饭。 白衣佩剑的少年走到一众小孩之间,没看离去的季芳泽,只是扫了眼男童袖子上的冰蓝绣样:“冰城白家的子弟?” 男童略有不安的心终于平定下来,略带得意地瞥了一眼季芳泽渐远的背影:“家父冰城城主白臻,在下是为了参加青崖一月后的弟子选拔大会,来破云峰借住。” 少年点点头,表情平静,语调也没什么改变:“那你可以提前回去了,记得带着你的小伙伴一起。” 男童脸上的笑慢慢落下去了:“我不懂师兄的意思。” 少年却懒洋洋道:“师兄叫得太早了。意思就是,青崖不会有任何一个山收你们入门。” 不等众人反应,少年便转身离开,朝着季芳泽的方向去了。 季芳泽当时已经走得远一些了,但少年还是眨眼就追上了他,笑眯眯地看着他。 “要不要我帮你提木桶?” “你提着这个木桶做什么?” “我都不知道这儿居然还有条近路!” 季芳泽那时还没修炼出百忍成刚,巍然不动的心境来,于是在叶澄追着他到溪涧时,终于忍无可忍:“莫凡不喜欢我。” 少年眨眼:“嗯?” “也就是说,我给不了你什么好处,甚至会连累莫凡讨厌你。” 季芳泽后来回忆,他人生的前几年是一片晦涩和黑暗。好像他第一次看到别的色彩,是被一个无礼至极的少年人,从背后高高举起来,还抛出去好远,他一抬眼,就看到了橘色侬丽,夕阳将落的天空。 “小朋友不要年纪轻轻就这么愤世嫉俗,哥哥带你去玩啊。” 季芳泽被他像提小狗一样,偏离原本方向,扑棱着挣扎了两下,突然很生气:“我还要打水!” “我刚刚走的时候给你打满了,放心吧没事的,我经常帮师弟师妹们做功课,从来没被发现过。” 季芳泽本以为会立刻有人拦下他,但眼看着少年一路提着他下了破云峰,直奔青崖大门,看到这一幕的弟子和长老都假装没看到,于是只好认命。得知少年真的要“带他去玩”后,小小的季芳泽问了一句:“玩什么?” 那少年竟好像被他这个问题难住了似得,很认真地想了半天:“我平常都自己看书,和同伴一起练剑,下棋,偶尔偷偷下山喝酒。” 他好像被什么给启发了,眼睛突然亮起来:“我知道了!” 季芳泽虽然觉得他可能脑子有病,但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脑子有病的家伙还挺好看的。 十几岁的少年带着个七八岁的幼童,就这么溜出了青崖山。 那一天正好是人间的元宵节,夜市灯火璀璨。他们将那条长长的夜市从头走到尾,看杂耍,看灯,吃元宵。 那一碗元宵有甜有咸,比起破云峰的灵食自然逊色许多,却颗颗都是季芳泽没尝过的滋味。 灯影阑珊,走马灯上佳人才子,四时锦簇,头顶时不时有烟花炸开,共同构成绚烂的佳景。 但集市终有散场的那一刻。黑夜寂静,只留满山碧色树影,季芳泽突然向后微不可查地退了一步。 少年牢牢牵着他的手,语气温柔:“不用怕。回去好好睡,不会有人找你事的。” …… 叶澄看着季芳泽进了屋子,小小的个头只能在窗纸上映出矮矮的影子,洗漱,上床。 屋子的灯熄了。 他转身,看到背后站着的高大男子,平静行礼:“三师叔。” 莫凡背着手,眼睛在黑夜里宛如剑光,“阿澄,这不关你的事。” 他纵然有些生气,却还是用了“阿澄”两个字,可见对叶澄的偏爱。 直面破云峰峰主的不快,叶澄却不见什么悔色和惧意:“师叔,我路过破云峰,看到门内有人倚强凌弱,以多欺少,如何能不插手?” 莫凡其实也很看不上今早那几个人,皱眉点了点头:“我说的是你日后不必再插手季芳泽的事。” 叶澄却还是没点头,语气诚恳:“三师叔,不管大人过去有什么恩怨瓜葛,他今年才七岁。” 他过去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没见过,也不了解具体状况。但只看今日的事,和季芳泽远不同与寻常孩童的表现,叶澄便大概猜到过去如何。 大多刚入门的弟子,都和季芳泽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叶澄做大师兄习惯了,一向娇惯下面的师弟师妹,看不了小孩子吃苦。 “如果师叔实在难以忍受心中芥蒂,不如将人给我吧,我也带过不少师弟师妹,有些经验,不会办砸的。” 莫凡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消失在了夜幕中。 …… 不知道少年做了什么,季芳泽真的没有挨罚,甚至他一觉醒来,昨日那几个欺辱他的男童,也从破云峰消失了。 莫凡依然不喜欢他,他依然每天需要早起,需要挑水,静坐,但他的生活又和过去不一样了。 一天静坐归来,他的草屋旁边,立起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草屋,少年正躺在门口的草席上晒太阳。哦不,是晒夕阳。 少年冲他摆手:“我觉得这地方不错,适合居住。要一起晒夕阳吗?” 季芳泽没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不想和脑子有病的人说话。 夜晚来得很快,季芳泽盖着一床薄被子,因为夜间的温度骤降,他将所有的衣服都盖在被子上,仍然觉得冷。他的晚饭量不大,这会儿已经饿了,这种饥饿更加重了他的寒意。 这倒不是谁故意虐待他,而是破云峰的规矩就是这样。 大家只吃灵食,寡量少餐,盖单被,着布衣,尽量减少物欲的诱惑。 但已经入了道的孩童,和季芳泽这种真正的普通小孩子,承受能力自然不一样。这一点也不难想到,只不过是没人在意他过得好不好罢了。 就在他缩成一团的时候,窗子被敲响,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开始了:“我煮了肉汤哦,热得烫嘴,想不想吃?” 季芳泽翻了个身,不想理会他。 然后他就听到窗户“吱嘎”一声,不等他起身看看,就感觉被子被掀开了一条缝,身体突然一凉,紧接着就是一阵汹涌的暖意笼罩了他,让他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人直接把整只的他抱进了怀里。 明明不请自来,问也不问,就像个混蛋一样钻进他的被子,竟然还好意思嘟囔:“挺漂亮的小家伙,怎么这幅臭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更前世篇了。 晚安! 第145章 季芳泽不喜欢叶澄。 准确地说, 虽然人生已经过了七年,但他还真没找到什么他喜欢的东西。他不喜欢青崖山, 不喜欢破云峰,不喜欢莫凡,不喜欢那些欺负他的人, 同意不喜欢那些不欺负他,也不理会他的其他人。 也曾经有人对他表露过善意, 但这种情况从不长久。因为季芳泽不喜欢他们,也从不回报这种善意。 无论世人如何看青崖, 是尊崇或是恐惧, 在小小的季芳泽心里,青崖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他讨厌青崖山上的一切, 包括晨钟暮鼓,一草一木。 所以他当然也不喜欢这个嘻嘻哈哈, 一看就知道在青崖顺风顺水, 连莫凡都要给他面子的家伙。 但是这一天, 季芳泽没有挣扎,也没推开他。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 反正少年成功地像是个婆婆妈妈的老母鸡,把他团吧团吧揉成一团, 连脑袋都一起塞在了自己怀里:“小孩子要保持充足的睡眠才能长高, 既然不喝汤就睡觉吧。” 少年人的身体并不算多强壮,只是修长而已,但却热得像火炉,将他完完全全笼罩其中, 仿佛能把所有的寒冷与,抵抗在这块薄薄的被子之外。 季芳泽睡着了。 他本以为会一夜无梦到天明,但是他半夜被冻醒了。 他坐起身,看了眼床边什么都没盖的自己,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身旁裹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年。少年还是死死地搂着什么,但那已经换成了季芳泽的枕头。 七岁的小孩子面无表情地想:果然讨厌这人是有道理的,至少他本来还可以有床薄被子。 然后他抽出来叶澄怀里的枕头,丢到了地上,重新躺回了床边。 少年仍然紧紧闭着眼睛,没有被惊醒,但因为怀里空了,他下意识胡乱摸索了一番,然后把离他最近的,软乎乎的一团,搂进了怀里,心满意足地哼唧了一声。 季芳泽重新闭上了眼睛,这次是真的一觉到天明。 …… 清晨,季芳泽走在山路上,提着一桶水。他太小了,还不能用担子。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过的话,就会发现他今天的脚步比以往的时候快很多,因为他旁边跟着一个非常聒噪的家伙。 当然,叶澄虽然自来熟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变成唠叨鬼,但季芳泽就是觉得他聒噪。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哪怕他不说话,季芳泽也觉得心烦意乱。 这人怎么生了一双这么聒噪的眼? 生着一双聒噪眼的少年,好像完全觉不到季芳泽的漠视和敌对,手提着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木桶,跟在季芳泽身边,自顾自地吹着口哨,和树上那些早起吊嗓子的鸟儿们一唱一和。 刚开始的时候,季芳泽以为那两桶水是帮他打的。谁知那人走到山顶,直接把水浇在了一棵树下。 叶澄回头,对上季芳泽的视线,眨眨眼睛:“小孩子可以偶尔偷一下懒,但大部分时候,功课还是要自己做。就算撒娇也没用。” 季芳泽转身,他还需要再打四桶水。少年摘下腰间的佩剑,像烧火棍一样,把两只空木桶串起来,翘起来扛在肩后。两只木桶叮叮当当碰个不停,季芳泽忍不住有些恼火:“你真是青崖的弟子?” “如假包换。” 问题就在这里。青崖怎么会有这种人!一群伪君子里,什么时候出了个无赖? 再次提着一桶水,走到山顶的时候,季芳泽终于闷声开口:“这算什么功课?” 自从相见以来,叶澄一直都是轻松的神态,但是这一刻,他的眼神很认真:“你觉得,三师叔为什么让你做这些呢?” 季芳泽没有犹豫,小小的脸上满是漠然:“因为他不喜欢我。” 叶澄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季芳泽的头:“是啊,他不喜欢你。但他不会因为不喜欢你,就故意欺负你。他要你做这些只有一个原因,因为这是你的功课。练剑是修行,挑水也是。” 季芳泽笑了一声,里面讥讽的意味很浓:“可挑水这项修行,全破云峰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做。” 叶澄敲了敲他的脑袋:“我不是和你一起吗?” 季芳泽躲开他的手,没再说话。 叶澄也不介意他的态度,等到一缸水被挑满,他站在树下的水缸边,和季芳泽告别:“我会来接你放学。” 季芳泽就这么有了一个邻居,他们每天一起起床,一起挑水,挤在草屋的小桌子上吃饭。叶澄在窗户边挂了一串风铃一样的挂饰,季芳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从那天开始,他们就可以裹着被子躺在床上,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到满天辽阔的星光。 那时候,叶澄的话就会变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和传闻。季芳泽安静地听着,因为他能感觉到,叶澄是想教他。 那些别人不愿意教他的东西。 而他想学,因为他想变强大,想离开破云峰,离开青崖山。 为了这个,就算忍耐一下叶澄的聒噪,也是值得的。 星辉洒在床边,小孩子闭上了眼睛,略带嘲弄地想:不管怎么看,叶澄的出现对他来说都是稳赚不赔,能赚一天是一天。谁知道他这份心血来潮,能支撑几天? 这一撑,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足足一个季度,虽然青崖山没有一年四季,但时光却不会打半个时辰的折扣。 这一天,季芳泽从静室里出来,却没看到往常站在门外等他的身影,而是一只纸鹤慢慢落在了他手心。 那纸鹤上画着黑豆子的眼睛,甚至还点了个樱桃小嘴,非常滑稽,半点都不像只正经纸鹤,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季芳泽拆开了纸鹤,上面写着一行字。 【我这几天有些事,不能回去住啦。我找管事多要了几床被子,记得都盖上。】 季芳泽站在原地看了半天,在引来其他人奇怪注视之前,面无表情把那团纸揉乱,丢进了水潭。 …… 叶澄是青崖山的大师兄。 修道之人生命漫长,同一代的弟子中,比他年长的人并不少见,但是他才是大师兄。因为他的师父是青崖掌门,更因为他足够强。 这就意味着他身上也有不少责任。 叶澄突然接到师父的命令,要临时派他出去办点事。时间比较赶,来不得等季芳泽放学,叶澄便留了只纸鹤给他。 他本以为最多是三五天的时间,谁知途中又遭变故,竟然一连耽搁了整整十天。回山的路上,叶澄难得露出几分纠结和苦恼。 师父交代的事倒是圆满做好了,但他哄了三个月,才收起爪子,肯在他身边偶尔露一下肚皮的小东西,不会生气吧? 事实证明叶澄的担心并不多余。 因为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他自己盖的那座草屋门口,丢着不少东西,有被子,有碗筷,还有他挂在窗上的那串风铃。看上面的灰尘和落叶,很可能他刚走,季芳泽就把这些东西给扔到这里来了。 叶澄躺在树底下,透过斑驳的树叶晒太阳:“啊,这下可有点难办了。” 傍晚看着季芳泽面无表情地和自己擦肩而过,然后重重摔上了门,草屋都差点散架了。叶澄夜里像刚开始一样去翻窗,发现里面竟然锁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烦这件事。 好友满脸不耐烦:“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你又不是他爹。” 在他看来,这件事只能用八个字来精确形容——“小兔崽子,不知好歹”。 叶澄用手挡住直射他双眼的阳光:“我虽然不是他爹,但他却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怎么了?” 叶澄一本正经道:“小孩子有特权嘛。本性又不坏,发发脾气怎么了?”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模样,享受被宠爱,被陪伴,就算要严厉教导,也实在不必采用这样的办法。三师叔的那套老办法,是针对年纪大些的人的。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这哪儿能静心,不把人逼疯就不错了。 “说真的阿澄,大师兄的位置不适合你,你更适合去当老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叶哥就是这么个圣父心过剩的人……他给自己的定义是,季芳泽的监护人。 晚安! 第146章 晨光熹微, 清隽修长的少年站在树底下,神情专注地仰头看天,好像天上写着什么得道飞升, 种族兴亡的大秘密一样。 不远处草屋的门打开,一个小孩子提着一只水桶, 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一直到小孩子的身影从山道间消失, 叶澄的肩瘫下来:“谁能告诉我, 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孩子,为什么脾气会这么大?” 一个人倒挂着从树上露出头:“师兄, 要不我刺你两剑,你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晕倒在他的门口,我就不信他还能无动于衷。” 叶澄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谢谢你了,但是我怕我会忍不住还手。” “噗嗤”的笑声接二连三地在周围响起。 叶澄无语:“你们偷偷看热闹也就算了,没必要这么嚣张吧?” 最前开口的那个师弟还摇摇晃晃地挂在枝头, 口吻故作哀怨:“师兄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 对新师弟这么温柔可亲, 对我就这么冷漠无情。” 叶澄踹了一脚树,把上面的旧师弟踹了下来:“如果你今年也七岁, 我不仅能对你温柔可亲,还能对你‘柔情似水’。” …… 季芳泽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悠长而沉静,但是他的眼睛却睁着。 他睡不着。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吃火炭长大的,手脚热得要命, 只要他在,整个屋子都是暖腾腾的。等到季芳泽自己睡被子的时候,却怎么也捂不热。 那串风铃被他扔出去了,所以窗边的星海也消失了,唯有月光透过白纸窗,不远不近地打在季芳泽床前不远处,更显得屋子里凄清幽冷。 他今天傍晚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叶澄,旁边的那个草屋也没有光。 叶澄走了。 挺好的。 按理说,他应该巴结叶澄。虽然他还不知道叶澄的具体身份,但季芳泽又不傻。莫凡是什么样的人,平常谁的面子都不给,脾气最是严苛,叶澄能在破云峰来去自如,甚至将自己带下山,却没有任何人来指责干涉,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如果他聪明,就该在叶澄面前表现地乖巧一点,讨人喜欢一点。季芳泽虽然年纪小,这样简单的利害关系,他还是明白的。 但是他不想。 他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叶澄太聒噪,但是现在叶澄离开了,他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终于承认内心的想法。 以前一直睡冷被子的人,暖和的被子睡久了,再被打回原形,就会比原来更难熬。这种恐惧甚至比冷被子本身更叫人难以接受。 叶澄只在他身边陪了三个月,他就无法再像以前一样独自好好入眠,如果是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呢?终有一日,叶澄是要离开的。那一天之后,他该如何自处呢? 季芳泽其实没那么生气,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他一直不理叶澄,只是希望叶澄现在就离开。 他已经过得够倒霉了,不想再让自己日后变得更倒霉。 今天叶澄真的离开了。 然后他躺在床上,突然觉得,今晚比过去那十多天还要冷。 他待在黑暗里,漠然地看着床前那片惨败的月光:没关系,他总有一天会重新适应,适应孤单和寒冷。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好像哪里不太对。 床前的那一片月光下,突然开始有了阴影起伏。 刚开始是一只小老鼠,长着长长的胡子,摇头晃脑地有点可爱,从他床前飞快地溜了过去,紧跟着是一声“喵呜”,一只小小的幼猫踮着脚,跟在老鼠身后慢慢踱步,跃跃欲扑。 越来越多的动物在那片月光中出现又消失。 雄鹰盘旋着飞过,伴随着叫声,下面有马群肆意奔腾;一会儿,又变成了鱼儿在荷叶间嬉戏,一只白鹭猛地冲下去,吓得鱼儿们四处逃窜;小鹿在溪边饮水,突然听到母亲呼唤的时候,欢喜地跑回去,和强壮美丽的母鹿依偎在一起。 等到孔雀都拖着大大的尾巴,摇摇摆摆地从月光下走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 季芳泽站在门口,看着月光下蹲着的少年:“你是要把百兽山都搬过来吗?” 叶澄站起身,没提起这些天的碰壁和不愉快,只是笑道:“我从山下跟一个老人学的,叫皮影戏,好看吗?” 季芳泽没说话,转头回屋,但是屋门却没关。 叶澄非常自觉地跟进去,随手关门,躺到床上,熟练地把人抱进怀里:“这个没有颜色,黑乎乎的一片不好看,我下次带你去看正宗的皮影戏。” 季芳泽闭着眼,像当初第一次被叶澄抱着睡一样,身体有点僵硬。片刻后,他宛如小兽一样,蹭了蹭叶澄的脖子,声音很小:“我还要吃元宵。” 叶澄苦恼:“只有元宵节才有卖元宵的。” “我不管。” “行行行,我们吃。真的买不到,我就亲手给你包。” 黑暗里,季芳泽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叶澄又放下了一桩心事,很快就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然后他含含糊糊听到季芳泽说了什么。 那声音太含糊了,叶澄没听清。 他强撑起眼皮:“怎么啦?” 季芳泽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一些:“没什么。我说晚安。” 叶澄胡乱亲了下季芳泽的额头:“晚安。” 季芳泽闭上了眼睛。 寒意被驱走。刚刚还怎么捉不到的困意,好像一瞬间涌了上来,季芳泽几乎立刻就困了。 其实季芳泽之前想问叶澄,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变成了一团含糊不清的呓语。 其实他知道答案。 因为叶澄是个好人。 因为他很可怜。 所以只要他一直很可怜,叶澄就会一直对他好。 既然害怕失去,那就努力留住好了。 …… 叶澄和季芳泽和好了,而且比之前更好。 季芳泽好像一夜之间就融化了满身凝固的寒冰,开始尝试着和叶澄亲近。他开始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慢慢学会撒娇,学会依恋叶澄,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此同时,叶澄身周的朋友,也明显感觉到了叶澄发生的某种变化。 “师兄,今晚瑶台要开新酿,要不要一起去?” 叶澄收回剑锋,明显心动了片刻,但最后摇了摇头:“下次吧,我答应了早点回去陪芳泽看书。” 晋元不高兴了:“我上次约你,你说要陪小家伙去山下逛夜市,上上次约你,你说要给小家伙做元宵。到底什么才能约到你?我又不是约你抵足而眠,不耽误你回家哄孩子睡觉。” 叶澄拍拍师弟的肩膀,完全没有什么内疚之心:“下次记得白天约我。” 时桑打圆场:“要不师兄带小家伙一起来嘛,让我们也熟悉熟悉。瑶台一年可就设这么一次宴,错过岂不可惜?” 叶澄犹豫起来。他这个人有点爱酒的小毛病,但因为修行的缘故,青崖有门规,除了特殊的年节典礼,不许门下年轻弟子多饮,唯有瑶台的酒,用灵果酿制,又用秘法去浊引情,小孩子喝了也没事。所以不在禁列。不去确实有点可惜。 何况他心里还存着另一件事。 芳泽乖巧,可又孤僻了一些,他陪着芳泽快半年,从没见过芳泽和除了他以外的人有交情。这怎么能行呢?多结识一些师兄也好,万一自己日后有事离山,芳泽也有人陪伴照应。 叶澄回到草屋,见季芳泽已经挑水归来,正在灯下习字。他走过去,握着季芳泽的手,帮他纠正了一处失误,然后问他:“今夜瑶台要设宴,会放烟火,你想去看吗?只有我的几位好友在,也是你同门的师兄,人都很好。” 季芳泽笔触一顿,一团墨迹在纸上晕开。他抬头:“好啊。” 时桑早已定下了厢房,不大,七八个少年人坐在里面,很是热闹。大家都对叶澄捧在手心里的“小家伙”很好奇,不由伸长了脖子看。 季芳泽仿佛是腼腆,只是紧紧拉着叶澄的手,躲在他身后,任谁逗都不说话。叶澄只好挨个瞪过去,用视线将这群吵吵闹闹的师弟给逼退。 瑶台的酒很醇厚,烟花也很漂亮,宴上的气氛也很浓烈。 但宴散归来,走在黑暗的山路间,叶澄拉着季芳泽的手,突然问:“你是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 季芳泽刚想开口否认,叶澄已经摸了摸他的头:“那下次就不去了。” 叶澄略带歉意:“我以为你会开心,才带你去的。” 季芳泽搂住了叶澄的手臂,靠在他身侧:“我开心啊。” 他不喜欢酒,更不喜欢那些和叶澄熟稔亲近的人,但因为和叶澄在一起,所以还是很开心。 叶澄此刻会顾及他的情绪,他更觉得开心。 …… 第二天,叶澄送别了季芳泽,照常去练剑,却被一道纸鹤叫去了掌门理事的内堂。 堂内坐着三个人,一位掌门,两位峰主。叶澄一一见礼。 掌门只是自顾自地喝茶。他右手边的中年女子看着叶澄,笑容分外慈爱:“澄儿,你这些天在破云峰也住了不少日子,什么时候到我的流霞峰住一住?” 叶澄沉默片刻:“多谢五师叔美意,但弟子打算在破云峰长住。” 莫凡重重放下手中茶杯:“你留在破云做什么?” “回三师叔,他是我师弟,我是他师兄,我自然要尽到责任,教他读书,教他明事理。” 叶澄没提这个“他”是谁,但在座的人都清楚。 众所周知,青崖山这一代的首徒叶澄,十五结丹,一剑斩出天地异象,可谓风光无限。可他还有个外人不知道的习惯,那就是护短。 众人也习惯了他护着下面师弟师妹的情景。 可这次他护的对象不一样。 莫凡冷声道:“他不是青崖的弟子。” “他是。”叶澄的声音不大,却很坚持,“师叔,他是青崖的弟子。” 莫凡作为六位峰主之一,叶澄这样直接的反驳实在不太合礼数,但堂内没有人动怒,不仅仅是大家都很宠爱他们这位青崖首徒,也因为叶澄说的是事实。 堂内众人陷入沉默。叶澄说的不错,季芳泽是青崖的人。可青崖收留他,已经是仁至义尽,要真的接纳他,就算是向来宽容温柔的流霞峰峰主,也很难做到真的心无芥蒂,一视同仁。 掌门终于慢慢开口:“就算他是你师弟,这满山的小孩子都是你师弟,怎么不见你去关心关心别的人?” “可这满山的孩子,没有人像他这样。” “是没有人像他一样,”莫凡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闪过一起说不清楚的情绪,“天生恶骨凶相,难以根除。” 叶澄语速很快:“我们不教他怎么知道他不行?” 叶澄深深鞠下躬:“弟子知道诸位师长在担忧什么。但师长们既然留下他的命,就是盼着能好好解决这件事。何不让弟子试试呢?” “求师长们允许弟子教他十年,若不能引他向善,弟子与他同入戒谷。” 叶澄离去后,留下满室寂静。 片刻后,女子苦笑:“这孩子在剑道上的天赋举世无双,可看心性,实在不像咱们剑门的人,更像是修的禅宗。” 坐在首位的掌门,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笑眯眯道:“可不管剑门还是禅宗,最终修的都一样,挑水练剑,俱是修行;守心渡人,也是修行。随他修去吧。” 叶澄在剑道上的天赋确实极为出众,但他如此看重叶澄,以首徒之位相托,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叶澄的剑道天赋。 道心澄澈不染尘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7章 傍晚时分, 暮鼓的声音从远处悠悠荡开,伴随着天边的火烧云,一直传到破云峰顶。 夕阳的光照进黑漆漆的房间,打在季芳泽的背影上。这意味着今天的静思结束了。季芳泽从蒲团上站起来,跨出了静室的门。 八年时光过去,足以让那个提桶水都跌跌撞撞的小孩子, 变成挺拔的少年。他的五官渐渐长开, 又迅速脱去了婴儿肥,从小时候的童稚可爱,变得有了侬丽夺目的惊艳和色彩。 破云峰顶的学宫也刚刚散课, 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少年人。 几个少女站在殿门外,时不时向里张望, 其中一个粉裙的少女被围在中间, 看上去分外妍丽可人。 眼见季芳泽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嘻嘻哈哈的同伴推了她一下。 粉裙的少女脸微红, 却还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和季芳泽打招呼:“季师弟。” 季芳泽礼貌地点了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打招呼的少女鼓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同伴中。有好友为她打抱不平:“什么人啊!怎么这样!” 少女却为季芳泽辩解:“季师弟一直都这样嘛, 除了大师兄,谁也不爱亲近。” 旁边有人冷笑着接了一声:“那是靠山,可不得巴结着吗, 有大师兄罩着,自然眼高于顶。” 粉衣少女脸上的笑顿时消下去了。她对季芳泽远谈不上爱慕,只是觉得那位师弟好看, 想认识一下罢了。但是她却十分不喜欢这位言辞刻薄,隐隐以她未婚夫自居的直系师兄。所以她没接话,直接离开了,留下郁继愤愤站在原地。 身边有关系不错的友人,隐晦地劝了一句:“季芳泽直到现在都无法引气入体,注定无缘大道,你和他计较什么?” 郁继握紧了拳,勉强压下眼底嫉恨:“我只是心中不平。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一张好看的脸,巴结上了大师兄,竟敢给茵儿脸色看。” 友人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说实话,季芳泽刚刚的表现,远算不上给谁脸色看。说到底还是迁怒和嫉妒罢了。 季芳泽不知道这段背后的小插曲。他原本走得不急不缓,直到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长身玉立的青年站在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锦衣负剑,正含笑望着他。 季芳泽的脚步加快几分,面色倒没多激动,可谁若仔细看,就能看到他眼睛里闪闪的光:“师兄怎么来了?” 随着季芳泽渐渐长大,叶澄上次接他放学,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然,他们也早就不再挤一张床,叶澄住回了他旁边的草屋里。 “方才有事找莫师叔,顺手把你提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叶澄突然开口:“芳泽,我打算明日就闭关,大概要两三个月。” 这件事季芳泽之前就听叶澄提过了,倒也不惊讶,只是乖乖点了点头。他已经不再是个任性的小孩子,知道这次闭关对叶澄很重要,自然没什么抵抗情绪。倒是叶澄有点放心不下。自从他与季芳泽相识,还从未分开这么久过。 第二天清早分别的时候,叶澄想着自己要再次重点叮嘱的话。 要好好修行啊,就算我不在,晚上的功课也不要落下,我回来要检查。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就去找时桑他们巴拉巴拉。 结果他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季芳泽已经先一步开口,表情非常严肃:“师兄要好好闭关啊,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惦记别人。我到时候会去洞府外接你。” 叶澄失笑,忍不住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好。” 众人都以为这场闭关最多只会持续三个月。但三个月过去了,叶澄没有出来。 刚开始没人担心,这只是个小小的关卡罢了,叶澄怎么可能过不去? 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到第四个月的时候,青崖的弟子内渐渐有了流言。 季芳泽终于忍不住去找了时桑。时桑的面色难得凝重,显然也很担心叶澄,但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带着季芳泽到叶澄闭关的洞府前看了一眼。 厚重的青石板垂落,上面刻着极高明的阵法,将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里面的人不会被外面的人打扰,外面的人也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形。季芳泽摸了摸那石板,眼睫微垂,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时桑向来温和好脾气,虽然和季芳泽不算太熟,但也有几分爱屋及乌在:“闭关本就没有时限一说。如果大师兄真的有危险,掌门和长老们肯定会选择强行破关。所以大师兄一定没事。” 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季芳泽罢了。 闭关这种事,不是到了生死一刻,外面的人谁敢贸然闯进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是非死即伤了。 季芳泽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叶澄这场闭关真的持续了很久,外界弟子从一开始的猜测不断,到声音慢慢平寂。虽然门派高层仍然沉默,但还是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叶澄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青崖的年轻弟子间笼罩着一片悲戚和哀色。 但作为叶澄最护着的人,季芳泽的生活仍在继续。他每天挑水,静思,看不出什么悲痛的迹象来。门内不乏有人觉得他忘恩负义,甚至当面出声指责。季芳泽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去。 只有很少的人注意到,季芳泽半夜会离开破云峰,到叶澄闭关的门外坐一会儿。 月亮越过头顶,季芳泽站起身。 他平常都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叶澄听不到,说话没有任何意义。 但今天他忍不住对着石门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出来?旁边的屋子没人,我晚上睡不好。你留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书也都看完了。” 夜色寂静,无人回应。季芳泽转身离开。 走到破云峰山间的一处小道上,季芳泽突然察觉到不太对。他记性极佳,又在夜间走过很多次这条小道。前方那棵树的树荫,好像比之前大了不少。 他脚步微顿,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剑光突然在夜色中闪过,直奔而来,季芳泽却脚步不变,只是将袖间的灵石轻轻挥了出去。 灵石撞在剑刃上的清脆声响起,那人为了躲避直逼眼前的另一枚灵石,翻身落地。而季芳泽丢出的其他灵石也刚好落地组成阵法,瞬间星芒一闪,将那人围困其中。 他一直没有正式踏入修行,叶澄也从不教他引气入体,但叶澄有教他学别的护身之法。 季芳泽不在意这个人是谁,不关心他的来意。他现在没心情去和任何人计较。所以他甚至都没朝那边看一眼,只是漠然地从那人身侧经过。 郁继突然被制,筋脉间灵力的流转都凝滞下来,顿时以为季芳泽是用了什么高级的法器,心中更是嫉妒难平:“有什么好得意,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叶澄修为五年未有寸进,我就知道他欺世盗名,根本就没资格做大师兄!这次闭关足足半年未出,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出来吗?!” 季芳泽的脚步顿住了。 …… 最后一点游离在外的星芒慢慢融入体内,像是雕像般枯坐了半年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察觉到体内的变化,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其实两年前就察觉到了进阶的迹象,但师父担心他过急则夭,让他缓一缓,把根基打实一点,谁知一缓就是两年,这次直接冲过头,跳了两阶进入灵寂,只差一步便是元婴。 确实凶险,好在还是顺利过来了。 成功进阶的喜悦还没维持多久,叶澄就苦下了脸。 外面师父他们不知道情况,一定很担心,自己肯定要挨骂。估计芳泽也要生气。 不知道这次皮影戏还好不好用。 掌门一见叶澄就清楚了原委,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自家徒弟有出息而眉开眼笑,还是为他的莽撞和自己这些天的担惊受怕而大发雷霆,一时表情非常纠结,最后温柔地让他滚去休息。 走出掌门静室,晋元他们正在外面等他。 叶澄刚出关就被掌门叫走,没顾得上留意四周,现在才发现等他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怎么没见芳泽?” 不会吧,生气到都不来接我吗?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最后还是晋元先开口:“季芳泽一个月前被关进了寒冰洞。” 叶澄眼间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差点杀了一位同门。” 叶澄多在意季芳泽,这些年又当哥哥又当师父,简直和心尖子也差不多了。他们都和叶澄相交莫逆,不可能不关心这件事。 叶澄眯了眯眼:“那个差点被他杀了的同门做了什么?总不能大家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他就冲上去捅了别人两刀吧?” 他多了解季芳泽,根本不相信季芳泽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来。 时桑将当时的事简单描述了一下。 叶澄点点头:“所以背地里搞偷袭的人只是挨了二十尺,反抗的那个人被丢进寒冰洞关了一个月。” 晋元不在意叶澄的情绪,他的表情非常严肃:“问题在于他不是仅仅要反抗。他当时已经用阵法制住了郁继,但还是选择了继续对郁继动手。幸亏之前打斗的声音惊动了一位长老,若那位长老稍晚一步,郁继就被他宰了。他意图杀害同门!” 叶澄还没开口,反而是向来温柔随和的时桑,率先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郁继明知芳泽未曾练气,却半夜在山道上持剑埋伏芳泽,焉知不是想至他于死地?郁继不过是没成功罢了,可芳泽也没真的杀了他。我觉得戒律堂这次刑罚过重。” “是,你要杀我,我反手杀你,天下本就弱肉强食,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晋元却话头一转,“但是你们别忘了,他今年才十五岁,他可没去过战域,甚至没跟人比试过,只怕连血都没见过几滴。结果头一次动手,他就敢杀人!” 晋元看向叶澄:“师兄,你最清楚他的身世,清楚掌门他们心中的芥蒂。你觉得掌门和峰主们会怎么想?就连我也觉得,他心狠太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严格意义上来说,小芳确实不是个好人。 晚安。 第148章 “师兄,难道掌门和诸位峰主, 不知道你与季芳泽好吗?”别看晋元平常说话直, 他出身在一个王朝世家, 过去还在继母手底下混日子,自然其他人更明白些弯弯绕绕, 忍不住劝了一句,“今日你出关, 长辈们可有人跟你提起这件事半句?” 既然不提,就是希望叶澄也不要再提了。 叶澄沉默了一会儿, 才开口:“晋元, 如果犯事的人不是芳泽, 不捡是谁,随便换一个师弟,会是今日的局面吗?” 众人都沉默不语。郁继出手在先, 若是换做别人, 纵然下手狠了要受罚, 也不至于被关进寒冰洞。 晋元苦笑:“我也明白师兄的意思。可今日犯事的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他。” “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时桑已经开始拽他的袖子,晋元却不肯罢休,“师兄问我,我也想问师兄, 在你心里,难道季芳泽和郁继就一样吗?如果今天易地而处,失去反抗能力后差点被人杀死的是季芳泽, 师兄还会觉得刑罚过重吗?” 顿时有人厉声喝道:“魏晋元!” 气氛一时凝滞。 叶澄却没有生气,他只是慢慢收起眼底的自在,正了脸色:“可能你不信,如果无缘无故先动手的是芳泽,我亲自押他去寒冰洞,更不必说为他求情。我觉得这个判决不公平,和被罚的人是谁没有关系。” “师父也好,你们也好,总觉得我偏心他。其实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世人待他苛刻不公,我没办法改变世人的想法,只能尽力补给他。” “晋元,你说他和别人不一样,但其实没有。他和别人唯一的不一样,就是你们心底觉得他不一样。” 说完,叶澄没再看众人的反应,径直转身离开了。 本来大师兄越阶出关,好端端的一场喜事,竟闹得不欢而散。众人难免埋怨了魏晋元两句。 “你这话说的可有点过了。” “你明知道大师兄要生气了,还非得说个没完。” 魏晋元也有些后悔,但还是坚持道:“你们知道什么,大师兄为了他,都顶撞了多少次掌门了?大师兄足足护了他八年,难道以后还要一直这样下去?本就是不相干的事,何苦要大师兄白白受他连累?” “魏晋元。” 这声音明明很轻,却不知为何使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开口的时桑。 时桑素来脾气最好,从没和谁拌过嘴,一句重话也没说过。但是今天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一年,也不过是青崖外门无人问津的小弟子。你父亲被继母所惑,一定要带你离山归家。父命子归,谁也拦不住。是大师兄知道这件事后连夜下山,一路追到淮南城,硬是把你抢了回来。” 时桑眼神清澈如水,问他:“这件事和大师兄相干吗?” …… 寒冰洞其实是一座外表普普通通的地牢,这里面看不到什么冰霜的痕迹,但是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却时时刻刻提醒着里面关押的人,这是什么地界。 季芳泽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周遭的房间俱是空的。 黑漆漆的一片中,照例到了“问罪”的时辰,有脚步声接近:“你知错吗?” 季芳泽几乎蜷缩在角落里,眼睫都止不住地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错。” 于是那人就离开了,周身寒意更胜,季芳泽甚至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被冻僵了。 一个幽冷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在这片漆黑中,有种某种蛊惑人心的诡秘:【到今日为止,他已经出关七天了,但是他没来接你,连看你一眼都没来,指不定在哪里风流快活,又认了多少好师弟好师妹。】 【若他真心待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教你修行?你体内流着天生就该修行的血,以你的资质,若是有人好好教导,五年结丹,十年元婴未必不可能。若是你今日有修为傍身,青崖山的人怎么敢这样随意地揉搓你?】 【叶澄是怕你抢了他的风头,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打心底里防备你?他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别人是真小人,他是伪君子罢了。】 季芳泽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地蜷在角落里,懒得理那个声音。但这声音喋喋不休,实在太烦人了,他终于第一次选择了回应,满怀厌恶地挤出一个字:【滚。】 那个声音却不生气,反而笑出声:【你也动摇了,不是吗?】 季芳泽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 白痴。 …… 叶澄当然不像是这鬼鬼祟祟的声音说的那样,在外面风流快活,吃香喝辣。 他在戒律堂。 就算他在青崖山,受宠到众人都护着的地步,戒律堂已经发出去的惩戒令,也不可能为了他轻易更改。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大家都清楚,他和季芳泽关系极近,说是半师也不为过。师父替弟子受罚,也算是天经地义。 众人终究是疼他,原本在寒冰洞关半年的刑罚,放在他身上,只是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关十天禁闭罢了。 十日过去,莫凡站在门外,表情复杂:“你可以去寒冰洞接人了。” 叶澄站起身,因为跪的时间有点久,走路稍有点瘸拐:“三师叔,你们都疼我,从小到大,我没正经挨过罚。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在黑屋子里干坐着,竟然这么难熬。”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这样很没意思。尽管他什么都还没做,你们心里就认定了他有问题,然后不公平地对待他,欺负他,等他被逼得忍无可忍,动手反抗,你们又要说,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他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刻薄,顿时戒律堂的长老喝道:“叶澄!” 莫凡眼底有点难过:“在你心里,我们都成了坏人了。” 叶澄表情迷茫:“不是的。弟子知道诸位长辈平日里慈爱公正,所以弟子才不明白,为什么放在芳泽身上,就变成这样了?” 莫凡看着叶澄的迷茫,心中微痛。叶澄是掌门师兄的弟子,却是所有峰主心尖上的肉。他小时候顽皮地很,偏又很会哄人体贴人,没有人不疼他。大家眼看着他长成这样优秀的青年人,天赋出众,品行正直。 “明明是师父和诸位师叔教我的啊,执手中剑,管不平事。” 莫凡闭了闭眼睛:“天下太多不平事,岂能件件都管?” “可这一件就发生在我眼前。” 莫凡叹了口气:“你且去吧。还有两年。”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9章 寒冰洞在肃己峰下,窄窄的一道门嵌在山壁间, 外面只有两个年轻弟子守着, 看不出半点地牢的模样来。 见到叶澄前来,寒冰洞前守卫的年轻弟子连忙起身行礼,眼底俱是雀跃:“还未恭喜大师兄出关!” 叶澄对两位师弟笑了笑, 看向那扇平平无奇的门:“我来接人。” 其实两人早已猜到了叶澄的来意, 听到大师兄出关的消息, 他们就知道季芳泽关不长了。在青崖大多数弟子看来, 戒律堂这次对季芳泽的惩戒实在过重。 大家平常读的是道卷剑谱,又不是圣贤书。别人都半路埋伏, 杀到脸上来了,不还手难道还等着被人杀?偷袭的人怎么不讲讲同门情谊啊? 何况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叶澄出不来了, 季芳泽一直跟着叶澄,说是半个“遗孤”也差不多了。戒律堂判决的风声出来时, 青崖的年轻弟子中有好些人去求情, 若非如此,可能最后的惩戒会更重。 如今大师兄出关,众人欢喜的同时,也觉得松了口气。反正自有大师兄去管。 沉稳些的蓝衣青年笑道:“我这就去带季师弟出来。” 叶澄想了想:“还是我进去吧。” 他还记得上次罗师弟在里面待了三天,出来的时候都冻得走不利索。芳泽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月,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季芳泽就躺在冰凉的石砖地面上。这地牢本就是为了惩戒犯下大错的弟子,连张草席都没有,寒意从身体的每一条缝隙渗进去。 那个声音还在絮叨个不停:【这青崖满山俱是小人。天既然生你,你就是天经地义。何不顺应天性, 修习你父亲一族的功法,杀出青崖,从此天长海阔,谁还敢欺你辱你?】 季芳泽终于不耐烦了:【你能闭嘴吗?】 【你不能对一个心魔要求这么高。】 季芳泽睁开眼,在黑暗中闪着嘲讽的意味:【你不是我的心魔。】 那声音老神在在:【若我不是你的心魔,我为何能穿过这青崖满山的大阵,不被任何人发现,与你对话?】 季芳泽重新闭上了眼睛:【那是你的事。】 【……我说你小小年纪,就不能有点报复心和活人气儿吗?小孩子太死板一点也不可爱。】 季芳泽没再理他,直到一阵石门推开的声音响起。 这还不到平常送饭和问罪的时间。 季芳泽猛地睁开了眼睛,只是这次眼底不再是冷漠和讥讽。 那声音闲闲道:【猫妈妈来叼小猫回窝了。】 季芳泽下意识想坐起来,但因为全身都冻得僵硬,一下子没能顺利起来。本来他还要再起来,但想了想,又按照原来的模样躺好了。 这一番动作之间,来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牢门前。 叶澄看着地牢里蜷缩着的少年,心头猛地一恸,像被刺了一针。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太心疼,之前和长辈争执,也不过是觉得对芳泽不公罢了,并不十分将这刑罚放在心上。 就算学堂里的童子也难免挨手板,何况是剑门?练剑哪有不吃苦的?他自己算是极得宠的了,从没吃过罚,可十五岁结丹之前,身上也整日都是青紫,练剑练到夜间端不起茶杯。至于顽劣些的师弟师妹,就算有他护一护,也难免三天两头挨罚。 寒冰洞虽然十分难熬,到底不真正伤及根骨。 叶澄自以为能泰然处之,但看到季芳泽冻得青白的脸,发现自己的修行还是不太够。 旁边引路的师弟已经打开了牢门,叶澄快速进了牢房,单膝跪下,摸了摸季芳泽的脸颊,冷似寒冰。 季芳泽的眼睛亮闪闪的,声音却不大,像是受惊之后,蜷缩在角落里的幼猫:“师兄。” 叶澄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嗓子间的堵塞,轻声道:“师兄背你,好不好?” 季芳泽点了点头。这倒不是他趁机撒娇,他估计自己确实站不起来,就算真能摇摇晃晃站起来,叶澄总不能看着他爬回去。 季芳泽伏在叶澄背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这几天一直有声音缠着我,叫我跟他学什么功法。” 于此同时,那声音在季芳泽脑中哼笑起来:【啧。小崽子不识好人心。】 叶澄面色未变,神识瞬间放出数里,将整个寒冰洞笼罩其中,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这番动作惊动了坐镇的长老,出声询问。叶澄将事情经过说明,长老也重视起来,问了几句之后先将两人打发走,派人去通知了掌门。 季芳泽语气忐忑:“这事是不是很严重?之前师兄不在,我……” 季芳泽话没说完,叶澄却明白他的意思。青崖山的长辈们对季芳泽素来冷淡严苛,季芳泽怕他们也是情理之中。 叶澄面色凝重起来,声音却还轻松:“没事,青崖山不是让人来去自如的地方。就算有人的神识能来,撑死也就是和你说两句闲话。如果长辈们来问你话,我会陪着你,不用怕。” 少年趴在青年的背上,感受着青年的体温,听着青年不疾不徐的话,嘴角微微翘起来:“嗯。” 走到门口,叶澄正好看到准备离开的两个守门弟子。 活泼些的那个率先开口:“大师兄,长老刚刚传信说放我们两个半天假,让我们快点滚蛋。” “正好一路,走吧,顺便看看你们这半年的功课有没有长进。” 原本领路的蓝衣青年很高兴:“正好有问题请教师兄。” 活泼青年却苦下脸:“大师兄你现在怎么变得和我师父一样,张口闭口就是功课。” “对别人自然不必如此,但对你却很有必要。你还有脸抱怨陆长老。” 这小子懒的要命,别人都赶着修行游历,他倒好,挑人看大门的时候格外自告奋勇。陆长老好端端一个沉默寡言的高冷剑客,硬生生被这不肖徒弟给逼成了个碎碎念的话唠。 季芳泽有外人在时都不爱吭声,只听着三人一路说话。 【你瞧,你一心想着他,为了讨他欢心,不顾忌自己惹上麻烦。他却不知道有多少好师弟好师妹。】 【那些人查不出来我的,等他们发现根本没有神识入侵的痕迹,要么你在撒谎,要么是你听到的是你自己的声音。你不信我是你的心魔,青崖山的那些老头子会不会这么相信你?】 季芳泽恹恹地闭上眼,没理他,但也没告诉叶澄这件事。 走到路口,叶澄和另外两人告别,背着季芳泽继续走。 季芳泽终于开口:“师兄怎么不御剑?” 如果御剑就能早早和那两个人分开了。 叶澄把人往上颠了颠:“我们一路走回去,正好晒晒太阳嘛。” 太阳是万热之源,用阳光驱掉寒冰洞的寒气,既温和又见效快,再好不过。 季芳泽原本心思没放在这上面,听叶澄一说,确实觉得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叶澄索性不走了,找了块阳光直射的平坦草地,将人小心翼翼地放下来,又按倒:“刚刚晒了背面,现在该晒正面了。” 好端端一个人,被他说的像是晒被子一样。 但季芳泽实在很乖,就躺在草地上,一双眼睛片刻不移地落在叶澄脸上。 叶澄坐下,让季芳泽枕在自己腿上,又轻轻打散季芳泽被冻的硬邦邦的头发。 季芳泽微微仰头,叶澄忍不住又挠了挠他的下巴。季芳泽忍住嗓子间的呼噜,矜持道:“我也有好好做功课。” 你也可以来考我。 无奈叶澄从不担心季芳泽的功课。季芳泽简直是他带过最乖的,最不必操心功课的人,比一干偷懒耍滑的师弟师妹强出去十条街。 而且叶澄是典型的家长思维,心疼纵容谁的最高程度,就是不让写作业,所以他含笑道:“小芳真听话,下次我少留些功课。” 季芳泽心里遗憾。 没办法,好学生被欣赏,笨学生被关注,在叶澄这里总得舍掉一头。 于是他翻了个身,脸朝着叶澄,搂住叶澄的腰,抢先一步道:“该晒侧面了。” 叶澄“好好晒”的呵斥被堵在嗓子眼,无奈闭嘴。两人就这么安静依偎着,风和日丽。 半饷,叶澄的声音轻轻响起:“对不起,这次是师兄来的晚了。” “关师兄什么事?”季芳泽脸埋在叶澄怀里,心念一转,“师兄要是真的过意不去,今天陪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怕我晚上冷。” 叶澄失笑:“多大人了?” 但他想着季芳泽因为小时候受冻,一直都怕冷,偏偏又被关进寒冰洞这么久,心就软了,终究没有说出来拒绝的话。 一直到夕阳西下,热意渐渐散去,季芳泽突然心平气和地开口:“师兄,你别和掌门他们拧着来。其实他们对我已经算不错了,因为有些事你不知道。” 在寒冰洞的时候,他想好了一千种,一万种哄叶澄心疼他的话,逼叶澄和那些人对立,渐渐站到他这边的办法。 但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舍不得。 叶澄动作微顿:“什么事?” “我不告诉你。”季芳泽搂住他的脖子,“我不敢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50章 房间里摆着一个大浴桶, 里面漂浮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颜色令人望而生畏。 叶澄微抬下巴, 示意季芳泽:“进去吧?” 虽说在外面晒了一天太阳, 但还是要想办法散散寒气。季芳泽看了一眼叶澄,没有动。 叶澄完全没意识到这眼神的意思是需要他回避一下,反而无奈:“泡药浴也要我陪?这桶可有点小。” 季芳泽噎了一下, 见叶澄大咧咧站在那里,完全不觉得任何不对的模样,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趁叶澄转身取药包的时候,飞快地脱掉了衣服,钻进了桶里。等叶澄转过头,就只能看到黑漆漆的水面, 和一个露在水面上的脑袋。 叶澄挑眉:“呦,身手见长啊。” 季芳泽浸在水里,乖乖地任由叶澄拆了他的发髻, 头发散了一肩。然后叶澄将刚拿的药包拆开, 里面的东西洒进浴桶。 季芳泽看着灰色药粉落入水中, 瞬间消失:“师兄,这是什么?” 他其实不关心这是什么,只是想和叶澄说说话。 叶澄一边洒药, 一边漫不经心道:“调料,全洒完就该吃了。” 叶澄将药撒完,抬头后一怔:“你脸怎么这么红?” 季芳泽刻意往水下沉了沉:“水太热了。” 这水确实热,弄得屋子里水汽缭绕, 季芳泽只觉得血一阵阵往上涌,简直让他头晕目眩。 和叶澄说话期间,季芳泽的脸越发地红。叶澄看着都觉得不对劲了:“是不是这药有问题?要不你先出来,我去请位懂医的师弟来看看。” “别!”季芳泽躲开叶澄摸他脸的手,“我只是冻太久了,身上有点麻。师兄你刚出关没多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脆去隔壁打坐调息吧,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叶澄被催促着离开,还有些放心不下:“等水不烫就可以出来了。我就在隔壁,你要真不舒服就喊我。” 这是季芳泽第一次迫不及待地希望叶澄离开,连忙点点头:“好。” 屋门被合上,一室寂静,季芳泽闭着眼睛靠在浴桶,眼睫一颤一颤,像是细长的鸦羽。他突然极烦躁地拍了一下水面,水花荡起,溅在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场春雨。 少年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整个人滑了下去。他浸在木桶中,感觉着水淹没他的头顶,像是他心中无法掩藏却也无法示人的秘密。 【原来你喜欢他。】 那个短暂停歇了一白天的声音,在这一刻又冒了出来,带着某种极深又恶劣的趣味。 【那又怎么样?】季芳泽任由自己浸在水中,肺腑间的空气慢慢变少,他却神色漠然,【青崖山有一半的年轻弟子都喜欢他。】 【可你和别人的不一样。】 季芳泽嗤笑了一声:【我又和别人不一样了。】 他原本不怎么理会这个声音,现在却突然觉得说说话也好。因为很多话,他也没有别人可说。 【你比别人更接近,所以也比别人更绝望。因为你我都很清楚,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对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动心思。你刚刚就什么都没穿地泡在桶里,他却连避讳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如果叶澄避讳,至少说明他有一点介意。叶澄越是坦荡地接受季芳泽的亲近,就代表在他心里,季芳泽只是个师弟,甚至可以说,只是个孩子。 【你打算一辈子撒娇卖痴装可怜,博取他的怜惜,在他心里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吗?你甘心吗?】 季芳泽反问:【不然呢?】 【拜我为师,修行你父亲一族的功法。我保证不出十年,你就能把他抢回去关起来,用镣铐拴在床上。只需要一点小手段,你甚至可以让他怀孕。靠他可怜你才能留在他身边,和逼得他一步也不能离开你,你更喜欢哪一个?】 季芳泽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泡咕噜咕噜路地冒到水面上:【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骗我听你的。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做,才会永远失去他。】 季芳泽多少松了口气,这人既然选择想方设法利诱他,就说明目前这人是没有什么威胁能力的。 【对,你有可能会永远失去他。】那声音并不介意被季芳泽揭穿他的真实用意,狡黠道,【可如果不试试,你就永远也得不到他。】 在水下待了很久的少年,突然跃水而出,溅起巨大的水花。他湿漉漉的脚踩在地面的草席上,披上中衣,才缓声道:【我从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他。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迈出去这一步。】 【你在撒谎!】那声音斩钉截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最了解你们深渊一族的天性!如果你真的不心动,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是为了和我解释,还是为了说服你自己?!】 季芳泽湿着头发,胡乱披着外袍,摘下窗边的那串风铃,拉开了屋门:【滚吧,别再来烦我。如果你不想我去找青崖山的老头子,宁可自请搜魂,也要查一查你来历的话。】 这两间草屋堪称近在咫尺。季芳泽三两步过去,刚到门前,另一间草屋的门就开了。 叶澄换了件更柔软的家常素衣,长发松松垮垮地挽着,显然已经洗漱过了。他站在门前,眉眼柔和:“怎么跑过来了?” 按照叶澄第一次夜翻窗户的行为延续,他们过去一起睡,都是在季芳泽的屋子里。 季芳泽进了屋,先把风铃挂在窗前,然后乖乖地坐在床边,任由叶澄给他一点点烘干头发:“那边到处都是水,懒得今天收拾。” 叶澄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隔壁水声,不由失笑。 芳泽平常看起来严肃又淡漠,没想到泡个澡还玩水。 待擦干了头发,叶澄一指点灭了灯,屋子被黑暗笼罩,只留下一地星光倾泻。 自从季芳泽十岁后,叶澄觉得必须锻炼孩子的独立性,两人再也没有一起睡过。按理说,两个不大不小的男孩子挤一张床,盖一张被子,应该很拥挤很不自在才对。但叶澄并没有感觉到这种不自在。 他熟练地将人一把搂在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裹成被子卷儿,像是很多年前一样笑问道:“今天想听故事吗?” 季芳泽感觉着叶澄的温度,偷偷侧耳去听叶澄的心跳。不急不缓的,和他强力压制的心跳完全不一样。 叶澄并不是那种非常强壮的人,相反,他看起来修长匀称,甚至可以说是偏向清瘦。季芳泽偷偷看过叶澄的腰,细得像是一把能握住。 可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具身体,比谁都能更让人安心,更让人心生恋慕,思之如狂。 季芳泽知道,这青崖山有很多人喜欢叶澄,和他一样的喜欢,但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根本不敢说。 叶澄在剑术上天赋非凡,在这方面竟比小他数岁的季芳泽开窍更晚。他心里只有同门之谊,没有男女之思。 叶澄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季芳泽在黑暗中睁开眼,一点点用视线描摹叶澄的轮廓。 其实那个声音说的是对的,他撒谎了,他当然想过得到叶澄。 他小时候就心机重,想过如何让叶澄更喜欢他,对他更好,如何在一众讨厌的竞争者中,独占叶澄的关心和温柔。等他长大了,渐渐发现心底的旖思,自然就想的更多了。 每个人都想得到自己心爱的人,何况叶澄对他这样信任,这样不设防。季芳泽有太多的计划可以做。比如说让叶澄先“糊里糊涂”地对不起他。 但季芳泽忍住了。 他告诉自己——【师兄绝不可能接受被算计】【这样可能连师兄弟都做不成了】【师兄更喜欢乖巧可怜的类型,不能走偏了】。 其实归根结底,是他舍不得。 就像他明知道,只要他装装可怜,说几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就可以让叶澄和青崖长辈的关系更加僵硬,更加偏向他。但他选择了帮青崖山的人说话。 他舍不得叶澄左右为难。那些老头子对自己是陌生人,甚至是讨厌憎恶的人,但对叶澄来说,都是最亲近信赖的长辈。 叶澄在乎他,也在乎那些老头子。所以他愿意先退一步。 季芳泽伸出手,戳了戳叶澄的侧脸:“我可能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心机重的坏人。可我如今连为难为难你,都舍不得了。” 什么算计强迫,也就是梦里想一想,白高兴一下吧。 叶澄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因为这一抬手的骚扰,睡得有些不安稳。叶澄把人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嘟囔道:“我们不冷。” 季芳泽趴在叶澄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嗯,我不冷。” 这就够了。 叶澄梦里都记得他怕冷,这还不够吗? 既然叶澄不懂,没必要强求更多,他是叶澄身边最近的那一个,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问题在于叶澄不会永远不懂。 晚安。 第151章 一清早, 季芳泽被掌门叫了去。 掌门坐在静室内, 看到叶澄也跟了进来,瞪了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他啊?” 叶澄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扯了扯掌门仙风道骨的胡子:“那哪儿能啊, 我知道师父您吃素。这不是怕他胆子小, 说不清楚吗?” 叶澄知道自己的这些长辈不喜欢季芳泽, 所以平常也刻意带着他避开。季芳泽还是第一次见到叶澄和掌门相处的情景。叶澄虽然平常也嘻嘻哈哈, 但总归是可靠的形象, 不像此刻竟带几分孩子气。 这种发自内心的信赖和依恋,是做不得伪的。 季芳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能说明白的。师兄去做自己的事吧。” “听见没,小孩子都比你懂事!”掌门把自己的胡子抽出来, 没好气道,“放心, 你师叔们也不吃人。赶紧给我滚去练剑!” “那我走了, 您和师叔可都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不要欺负小孩子啊。” 季芳泽站在屋内,神情专注地看着叶澄的背影消失,才转过头, 低眉顺眼道:“掌门。” 掌门心里痛骂了那个孽徒三百顿,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季芳泽的脑袋:“走吧。” 静室拐过一道屏风,有一面水镜。水镜后有一间开阔的屋子,地上画满了法阵, 里面坐着七八个人。 季芳泽走进去,刚好听到有人嘟囔了一句。 “小王八蛋,心偏的没边了。” 作为被“心偏的没边”的那个人,季芳泽只好当做没听见,乖乖巧巧地走过去站在正中,半低着头,接受众人打量的目光。 过去他想起青崖山这些人,觉得他们既虚伪又高高在上,满心都是愤懑和敌意。但现在看作是师兄的长辈,虽然彼此仍没什么好感,但妥协一下好像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昨夜众人已经检查过了青崖大阵和寒冰洞,今天无非是问得更仔细一些。 季芳泽将事情经过详细阐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有关叶澄的那部分。 一直沉默的莫凡突然开口:“你听那个声音提起过他的来历吗?” 季芳泽想了想:“他曾说‘我最了解你们深渊一族’,但我不确定这话是真的,还是他故意说的。” 众人对视了一眼。 季芳泽的身影消失在水镜之中。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一直闭目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晶莹如冰雪:“没有其他神识。” 少女是那面水镜的器灵,如果有神识附在季芳泽身上的什么器物内,瞒不过她的眼睛。 流霞峰的峰主轻声道:“莫非真的是心魔?” 青崖山千年大阵,就算战火连天的年代,也能将门内年幼的弟子护得滴水不漏。要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哪怕只是神识,也让人难以相信。 被关入寒冰洞后出现的声音,只有季芳泽本人能听到,诱使他修行本族功法,报复青崖山。单从目前的结果来说了,真的很像是因为对惩罚怀恨在心,而生出的心魔。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虽说季芳泽一直没有正式踏入修行,不该生出这样强的心魔,但毕竟他的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 众人都看向莫凡。虽然莫凡平常不怎么说话,但在季芳泽的事上,无疑莫凡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莫凡微阖着眼:“我不知道。以后他的事,我不会轻易插嘴。” , 倒是掌门坐在首座,笑呵呵道:“我觉得不是心魔。” 众人安静下来,连莫凡都睁开了眼看过来,准备听听他的高见。 “因为我的徒弟只是烂好心,不是冤大头。” “嘁。” 众人一哄而散,留下掌门孤零零地叹息道:“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对自己的掌门尊敬一点呢?” 莫凡面无表情:“大概是因为大家一想到自己的掌门,在做重要判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徒弟做什么都对’,‘我徒弟真好’,就感到很绝望,所以实在尊敬不起来吧,” “……其实有时候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你不理也可以。”掌门的心态很平和,给自己倒茶的同时,还给怼自己的师弟也倒了一杯,“你最近怎么了?” 莫凡一直都是青崖山对季芳泽最警惕的人,大家也明白他的这种警惕从何而来。所以他今天的表现非常反常,众人走得那么快,也是为了让他们两个单独说说话。 莫凡看着茶叶在滚烫的水中沉浮:“我最近在想,我这些年这样对他,究竟是真的因为警惕,还是我生出了心魔而不自知。” 掌门的表情微顿,收起了那种老好人一样的笑呵呵。 “其实师兄你们早就发现了吧。”莫凡摸了摸那滚烫的茶杯,“所以你才会那时候让阿澄去破云峰给我送东西,这孩子确实人如其名。” 是他把季芳泽带来青崖山,也因为他和季芳泽之间的血缘关系,所以大家默认将人交给了他抚养。等终于有人发现事情不太对,已经有些晚了。 人心毕竟都是偏的,比起身世复杂,说不上是亲是仇的季芳泽,他们当然更在乎莫凡。心魔这东西,一个弄不好,是要走火入魔,甚至身死道消的。 他们不敢直接开口,但又不能眼看着事情越变越糟,所以那一段时间,掌门才会频繁地派叶澄往来于破云峰。 他们看着叶澄长大,都很了解这孩子。不需要任何吩咐和暗示,只要叶澄看到了这件事,一定会插手。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认定对的事,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也不会向后退。 而莫凡对叶澄的容忍度无疑也是极高的。 就像掌门预料的那样,叶澄数年如一日,把季芳泽护在了羽翼之下。莫凡因为渐渐放开手,也清醒了几分。 莫凡嗓子沙哑:“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栽在心魔劫上,我终于看懂了我的私心,也知道这件事可能是错的,但是我就是放不下。” 掌门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当事人不是他。连他想起来,都觉得悲伤惨痛的往事,何况是莫凡。 “我永远也没办法将他当做晚辈来爱护。”提起过往,莫凡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目眦欲裂,“他是无辜的,我妹妹就该死吗?!” 掌门冲上前,一把按住了莫凡的手腕,表情严肃:“阿凡,你冷静一点!” 莫凡咳了一声,猛地扭头,他身前的茶杯中晕开了一丝血色。莫凡抬起头,脸色比刚刚苍白了很多:“我也知道,盈盈的死不能怪在他头上。他只是个婴孩,什么都不懂。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放不下。” “师兄,若早知盈盈注定要死,我宁可当年死在深渊。也好过现在,报仇无门,心魔缠身。” …… 青崖山的人没有查出什么结果,那个声音也再没来骚扰季芳泽。这件事就像是场幻觉,平淡无波地结束了。 莫凡闭关的事也同样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到了莫凡这样的境界,等闲闭个十多年的关,都是小事。年轻弟子们只会偶尔猜测,是不是莫峰主又要进阶了。 季芳泽开始像一个普通弟子一样,跟着青崖新招的外门弟子一起上课,练剑,修行,日子过得很平静。 他学的并不快,当初在读书和阵法上展现的非凡天赋,好像半点也没有点到修行和练剑上,尽管叶澄时常给他开小灶,他还是泯然于众人。照这样下去,只怕连内门弟子的资格都混不到。 叶澄有时会发愁:“你若不喜欢练剑,把阵法捡起来也成啊。要不师兄送你去位阵法大师那里修行?” “不要,不想去。” 叶澄苦口婆心:“外面这么险恶,你没点本事傍身,以后怎么在外行走?” 看书是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可没办法护住小命啊。 季芳泽低头看着叶澄从山外带来的山水杂记:“我跟着师兄啊。” “但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 季芳泽淡定地翻了一页书:“师兄又不会一直不在。我在青崖等师兄回来就是了。” 叶澄毕竟是青崖首徒,时不时要代表青崖出山办事,季芳泽早已习惯了陪伴他和等待他的日子。 叶澄抬手,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糟,无奈道:“小孩子长不大。师兄倒想一辈子护着你,可你早晚要有自己的人生啊。” 叶澄平常也时不时会有这样的感慨,被魏晋元等人吐槽为“姆妈综合征”,所以季芳泽没有当回事。 他只是顺势蹭了蹭叶澄的手:“我的人生里永远有师兄啊。” 季芳泽的人生,就是和叶澄在一起。而叶澄过去对他实在太好了,所以他完全没想过,原来叶澄也要有自己的人生。 他在叶澄过去的人生中,已经占了太多的分量和位置,几乎达到了“师弟”所能达到的顶峰,以至于在叶澄接下来的人生里,他该渐渐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等二更,明早见。 晚安。 第152章 一清早, 季芳泽被掌门叫了去。 掌门坐在静室内, 看到叶澄也跟了进来,瞪了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他啊?” 叶澄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扯了扯掌门仙风道骨的胡子:“那哪儿能啊, 我知道师父您吃素。这不是怕他胆子小, 说不清楚吗?” 叶澄知道自己的这些长辈不喜欢季芳泽, 所以平常也刻意带着他避开。季芳泽还是第一次见到叶澄和掌门相处的情景。叶澄虽然平常也嘻嘻哈哈, 但总归是可靠的形象, 不像此刻竟带几分孩子气。 这种发自内心的信赖和依恋,是做不得伪的。 季芳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能说明白的。师兄去做自己的事吧。” “听见没,小孩子都比你懂事!”掌门把自己的胡子抽出来, 没好气道,“放心, 你师叔们也不吃人。赶紧给我滚去练剑!” “那我走了, 您和师叔可都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不要欺负小孩子啊。” 季芳泽站在屋内,神情专注地看着叶澄的背影消失,才转过头, 低眉顺眼道:“掌门。” 掌门心里痛骂了那个孽徒三百顿, 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季芳泽的脑袋:“走吧。” 静室拐过一道屏风,有一面水镜。水镜后有一间开阔的屋子,地上画满了法阵, 里面坐着七八个人。 季芳泽走进去,刚好听到有人嘟囔了一句。 “小王八蛋,心偏的没边了。” 作为被“心偏的没边”的那个人,季芳泽只好当做没听见,乖乖巧巧地走过去站在正中,半低着头,接受众人打量的目光。 过去他想起青崖山这些人,觉得他们既虚伪又高高在上,满心都是愤懑和敌意。但现在看作是师兄的长辈,虽然彼此仍没什么好感,但妥协一下好像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昨夜众人已经检查过了青崖大阵和寒冰洞,今天无非是问得更仔细一些。 季芳泽将事情经过详细阐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有关叶澄的那部分。 一直沉默的莫凡突然开口:“你听那个声音提起过他的来历吗?” 季芳泽想了想:“他曾说‘我最了解你们深渊一族’,但我不确定这话是真的,还是他故意说的。” 众人对视了一眼。 季芳泽的身影消失在水镜之中。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一直闭目的少女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晶莹如冰雪:“没有其他神识。” 少女是那面水镜的器灵,如果有神识附在季芳泽身上的什么器物内,瞒不过她的眼睛。 流霞峰的峰主轻声道:“莫非真的是心魔?” 青崖山千年大阵,就算战火连天的年代,也能将门内年幼的弟子护得滴水不漏。要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哪怕只是神识,也让人难以相信。 被关入寒冰洞后出现的声音,只有季芳泽本人能听到,诱使他修行本族功法,报复青崖山。单从目前的结果来说了,真的很像是因为对惩罚怀恨在心,而生出的心魔。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虽说季芳泽一直没有正式踏入修行,不该生出这样强的心魔,但毕竟他的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 众人都看向莫凡。虽然莫凡平常不怎么说话,但在季芳泽的事上,无疑莫凡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莫凡微阖着眼:“我不知道。以后他的事,我不会轻易插嘴。” , 倒是掌门坐在首座,笑呵呵道:“我觉得不是心魔。” 众人安静下来,连莫凡都睁开了眼看过来,准备听听他的高见。 “因为我的徒弟只是烂好心,不是冤大头。” “嘁。” 众人一哄而散,留下掌门孤零零地叹息道:“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对自己的掌门尊敬一点呢?” 莫凡面无表情:“大概是因为大家一想到自己的掌门,在做重要判断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徒弟做什么都对’,‘我徒弟真好’,就感到很绝望,所以实在尊敬不起来吧,” “……其实有时候我只是随便抱怨一下,你不理也可以。”掌门的心态很平和,给自己倒茶的同时,还给怼自己的师弟也倒了一杯,“你最近怎么了?” 莫凡一直都是青崖山对季芳泽最警惕的人,大家也明白他的这种警惕从何而来。所以他今天的表现非常反常,众人走得那么快,也是为了让他们两个单独说说话。 莫凡看着茶叶在滚烫的水中沉浮:“我最近在想,我这些年这样对他,究竟是真的因为警惕,还是我生出了心魔而不自知。” 掌门的表情微顿,收起了那种老好人一样的笑呵呵。 “其实师兄你们早就发现了吧。”莫凡摸了摸那滚烫的茶杯,“所以你才会那时候让阿澄去破云峰给我送东西,这孩子确实人如其名。” 是他把季芳泽带来青崖山,也因为他和季芳泽之间的血缘关系,所以大家默认将人交给了他抚养。等终于有人发现事情不太对,已经有些晚了。 人心毕竟都是偏的,比起身世复杂,说不上是亲是仇的季芳泽,他们当然更在乎莫凡。心魔这东西,一个弄不好,是要走火入魔,甚至身死道消的。 他们不敢直接开口,但又不能眼看着事情越变越糟,所以那一段时间,掌门才会频繁地派叶澄往来于破云峰。 他们看着叶澄长大,都很了解这孩子。不需要任何吩咐和暗示,只要叶澄看到了这件事,一定会插手。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认定对的事,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也不会向后退。 而莫凡对叶澄的容忍度无疑也是极高的。 就像掌门预料的那样,叶澄数年如一日,把季芳泽护在了羽翼之下。莫凡因为渐渐放开手,也清醒了几分。 莫凡嗓子沙哑:“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栽在心魔劫上,我终于看懂了我的私心,也知道这件事可能是错的,但是我就是放不下。” 掌门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当事人不是他。连他想起来,都觉得悲伤惨痛的往事,何况是莫凡。 “我永远也没办法将他当做晚辈来爱护。”提起过往,莫凡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目眦欲裂,“他是无辜的,我妹妹就该死吗?!” 掌门冲上前,一把按住了莫凡的手腕,表情严肃:“阿凡,你冷静一点!” 莫凡咳了一声,猛地扭头,他身前的茶杯中晕开了一丝血色。莫凡抬起头,脸色比刚刚苍白了很多:“我也知道,盈盈的死不能怪在他头上。他只是个婴孩,什么都不懂。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放不下。” “师兄,若早知盈盈注定要死,我宁可当年死在深渊。也好过现在,报仇无门,心魔缠身。” …… 青崖山的人没有查出什么结果,那个声音也再没来骚扰季芳泽。这件事就像是场幻觉,平淡无波地结束了。 莫凡闭关的事也同样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到了莫凡这样的境界,等闲闭个十多年的关,都是小事。年轻弟子们只会偶尔猜测,是不是莫峰主又要进阶了。 季芳泽开始像一个普通弟子一样,跟着青崖新招的外门弟子一起上课,练剑,修行,日子过得很平静。 他学的并不快,当初在读书和阵法上展现的非凡天赋,好像半点也没有点到修行和练剑上,尽管叶澄时常给他开小灶,他还是泯然于众人。照这样下去,只怕连内门弟子的资格都混不到。 叶澄有时会发愁:“你若不喜欢练剑,把阵法捡起来也成啊。要不师兄送你去位阵法大师那里修行?” “不要,不想去。” 叶澄苦口婆心:“外面这么险恶,你没点本事傍身,以后怎么在外行走?” 看书是能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可没办法护住小命啊。 季芳泽低头看着叶澄从山外带来的山水杂记:“我跟着师兄啊。” “但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 季芳泽淡定地翻了一页书:“师兄又不会一直不在。我在青崖等师兄回来就是了。” 叶澄毕竟是青崖首徒,时不时要代表青崖出山办事,季芳泽早已习惯了陪伴他和等待他的日子。 叶澄抬手,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糟,无奈道:“小孩子长不大。师兄倒想一辈子护着你,可你早晚要有自己的人生啊。” 叶澄平常也时不时会有这样的感慨,被魏晋元等人吐槽为“姆妈综合征”,所以季芳泽没有当回事。 他只是顺势蹭了蹭叶澄的手:“我的人生里永远有师兄啊。” 季芳泽的人生,就是和叶澄在一起。而叶澄过去对他实在太好了,所以他完全没想过,原来叶澄也要有自己的人生。 他在叶澄过去的人生中,已经占了太多的分量和位置,几乎达到了“师弟”所能达到的顶峰,以至于在叶澄接下来的人生里,他该渐渐退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等二更,明早见。 晚安。 第153章 草长莺飞二月天。就连青崖的绿, 似乎都变得青嫩了些。 前不久,秋云谷突然冒出一个魔修, 杀人如麻, 谷中百姓前来求救。青崖派出弟子除魔, 叶澄带队。但等到除魔的弟子尽数回来, 叶澄却不见踪影。 众人见状,便难免有不知情的人问起叶澄的去向。 跟在叶澄身边的几位弟子对视了一眼, 皆促狭又神秘地笑起来:“师兄这次除魔, 在路上救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受了伤, 师兄便送人家归家去了。” 魏晋元翻白眼:“师兄哪次出门,要是不救上那么七八个身陷困境的人, 我才奇怪好吧。” 送人回家这件事,听起来是稍觉暧昧, 但放在叶澄身上, 大家还真不觉得稀奇, 很可能是那姑娘受伤严重, 或者回家的路上凶险。 “这次不一样。”一个弟子摆摆手, “我发誓, 那姑娘真没什么不方便, 或者难言之隐。” 众人摩拳擦掌,威胁道:“别卖关子,快点说!” “说说说,别打!师兄把人救下来,双方互通来历, 原来那姑娘家和师兄家是世交。师兄就传信告知了家里,结果师兄母亲回信,说巧了,让他亲自送那姑娘回家,顺便去拜访一下’多年未见’的长辈。”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相亲,吧?” 虽然大家加了个“吧”以示疑问,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也有数了。 震惊过后,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师兄还需要相亲?!门内多少人眼巴巴看着,竟然让外人拔头筹?!多少人得活活哭死。” “真的假的,师兄就这么乖乖去了?!” “那姑娘是哪家的?好看吗?什么境界?比流霞峰柳师妹如何?” “哪家的不能乱说,怕师兄回来打我。反正只看相貌,比柳师妹还要强些。” 虽然他们修仙的人,素来男女一样,不讲究凡人间的“三从四德”,“清名闺誉”,但毕竟事还没定,八卦归八卦,具体的事还是不好乱说的。 消息一日就传遍了青崖山,甚至有峰主也听闻了这件事,饶有兴趣地问到了掌门头上。 叶澄拜师多年,他的合籍大事不是家中父母说了就算的,也得问师父的意见。 掌门笑呵呵地摸着胡子:“都是修道的年轻人,又不急着合籍,大家先接触接触嘛。我看那姑娘确实挺不错的。” 七天后,叶澄回到青崖山,就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等到傍晚,和最亲近的几个师弟聚在一起吃饭,忍不住有人坏笑着问出声:“大师兄,我们是不是要有师嫂了?” 席中刚好坐着两个这次跟在他身边的人,叶澄用筷子丢他们脑袋:“嘴上没把门是吧!胡说八道些什么!” 两人嬉笑着躲开:“师兄饶命,我们只是提起有这么一位姑娘,可没敢说别的。” 见众人目光灼灼,叶澄无奈举起手:“八字没一撇的事,只是先见一见。人家姑娘还不一定愿意呢。别出去瞎说。” 叶澄这句话一出,有几人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压了下去,掩藏在了起哄声中。 “见了我们师兄,哪有不愿意的!” “师兄这么说,想必自己是愿意的!” 叶澄警告他们:“不许提人家了啊。” 大家见叶澄表情严肃,也就压下了心中好奇,但毕竟都是年轻人,话题又引到了这上面,便一直在附近打转。 有人问道:“师兄,你想合籍吗?” 踏上修行之路,就和凡间截然不同,合不合籍都是常事。叶澄之前明明什么苗头都没有,所以大家才一听就很震惊。 叶澄也不害羞,大大方方道:“也没什么不好啊。将来有人同行,大道不孤。而且我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这倒是,叶澄平常对思慕什么的比较迟钝,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但是对年幼的师弟师妹都很温柔照顾。 有今夜格外沉默的人,鼓起勇气问道:“那师兄想要什么样的道侣?” 叶澄这次倒是不犹豫了,显然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认真道:“长的好看,聊的投机。” 旁边有人忍不住露出嫌弃的眼神:“师兄你也太俗了吧。” 不要求什么灵魂共鸣也就算了,要求心地善良,温柔可亲也行啊。怎么可以直接说喜欢长的好看的! 叶澄哼笑一声:“小孩子懂什么。” 大家翻白眼:“嘁!” 叶澄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找道侣最重要也就两件事——聊天睡觉。当然紧着这两点找了! 第二天还有早课,大家也没聚多久,早早席散。 叶澄走在山路间。他喝了一点点酒,感觉微醺,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季芳泽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季芳泽在有别人在的时候,通常都不怎么说话,所以叶澄也没有在意他在席间的沉默。 一直走到草屋前,两人要分开的时候,季芳泽站住了脚,轻声道:“师兄喜欢那个姑娘吗?” 叶澄无奈:“不是说了不提吗,怎么又提起人家了。” 那帮家伙八卦就算了,怎么连芳泽也这么八卦? 季芳泽却坚持问道:“师兄喜欢吗?” 反正只有芳泽一个人,叶澄也不怕芳泽乱说,解释道:“一共才认识十几天,哪有那么快喜欢不喜欢?人家也说不上喜欢我呀。” 季芳泽看着月光下,脸色微红的叶澄,也不知是酒意,还是某些想想就让他心头刺痛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几乎是麻木的:“但是师兄送她回家,还在她家里住了好几天。” 叶澄坦率道:“接触了几天,我觉得那姑娘挺好的,决定先当朋友处处看。”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嘛。既然双方家长意向强烈,那姑娘满意,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试试呢? 就算最后不成,多交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她很漂亮吗?” “你们有很多话说吗?” 季芳泽穿的并不多,但他感觉不到凉意。他跌跌撞撞走了两步,拉住了叶澄的袖子:“所以对师兄来说,只要长的好看,聊的投机就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顶着我的锅盖】 第154章 寒潭里, 黑色的鲤鱼摇摇晃晃地,长长的尾巴宛如轻纱, 想从两块大石间的缝隙里游过。叶澄蹲在寒潭边的大石上,非常缺德地用剑柄堵住那条窄窄的石缝。那条鲤鱼游惯了这条路,猛地碰了一下头, 疑惑又委屈地原路游回去了。 欺负笨鲤鱼并不能使他感觉到快乐, 于是叶澄长长叹了一口气, 扭头看自己的几个师弟:“芳泽最近很不对劲。你们有没有谁知道他怎么了?” 众人莫名。 “没觉得不对劲啊, 芳泽对我们一直是冷漠脸。师兄你都不知道, 我们怎么会知道。” “怎么不对劲了,说来听听。” 其实叶澄也知道问他们大概率没啥用, 但是他心里烦, 又没有头绪, 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那天晚上,他问我喜不喜欢那姑娘, 然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还躲着我。截止到现在都七天了, 我统共和他说了十句话不到!” 身后,魏晋元收剑入鞘,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大大咧咧道:“这还不简单, 小孩子闹脾气,担心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呗。” 叶澄嘴角抽搐:“喂喂,注意你的措辞。” 魏晋元在叶澄身边盘腿坐下:“话糙理不糙啊。他七岁就跟在你身边, 说一句长兄如父不为过吧?他是个别扭性子,师兄你又当公主似得宠了这么多年。现在你突然说要找道侣,虽然还只是个苗头,他怎么可能半点不担心?我当初知道那老王八蛋要娶新人进门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而且看看我本人的经历就知道,这种担心是非常有必要的。” 他和他爹也有过父慈子孝的时候,哪儿能想到日后,当初让他骑在脖子上看灯会的男人,会为了另一个儿子,恨不得他立刻去死呢?咳,当然他相信叶澄不会弄死季芳泽,可道理是一样的。 连他们这些关系亲近的师弟们,都难免有点失落的情绪,何况是季芳泽? 叶澄被师父叫去交待事情,等回到破云峰,已经是半夜。 属于季芳泽的那间草屋已经熄了灯,安静地立在黑夜中,昭示着里面的人早已休息。 过去他每次回来,不管多晚,都会看到灯火明亮,季芳泽坐在窗前看书。虽然季芳泽从来不说,但叶澄知道,那是季芳泽在等他。 但现在,叶澄已经数日不曾见过灯下读书的身影了。 叶澄本来打算回屋,却想起白天魏晋元说的话。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季芳泽门前。他抿了抿嘴,轻声道:“芳泽,就算师兄以后有了道侣,我们之间也和过去一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也没想过季芳泽会回应,转身要走,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怎么可能和过去一样?”季芳泽衣服整齐,完全看不出就寝的痕迹。明明今日白天才远远见过,但这一刻,叶澄却突然觉得他瘦了不少。季芳泽缓步从屋内走出来,夜风吹起他宽松的外袍,声音也和风一样轻飘飘的,“你以后合籍了,还会睡在我旁边这间草屋里吗?我晚上怕冷,还能随时去找你吗?” 叶澄微怔,看来晋元说的是对的,芳泽真的在介意他将来会找道侣这件事。叶澄突然想起当初,魏晋元的父亲将魏晋元带走,他连夜下山拦人,带着魏晋元回青崖山的路上,本来傲慢又倔强的小孩子,趴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场景。 叶澄心软了。季芳泽今年也才十七,算不得多大呢。 他摸摸季芳泽的头:“就算师兄日后真的有了道侣,也不会不管你。况且,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 足以让你长大,不再依赖我。 季芳泽却显然没听进去,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叶澄:“但总会有那么一天,对吗?就不能不找吗?不合籍不行吗?” “芳泽。”叶澄的声音无奈,又带了一点责备的意味。 倒不是叶澄多喜欢谁,也不是他一定要合籍,而是他不能接受季芳泽这种带有逼迫意味的要求。找不找道侣是他自己的事,就连父母和师父也只能提出建议,决定权应该在他自己手里。 在过去的数年里,季芳泽都很乖巧,不用叶澄多费心。哪怕偶尔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要他这么低低唤上一声,季芳泽就能飞快地注意到,但是这一次,季芳泽却没那么“懂事”。 “师兄,” 夜色中,叶澄注意到季芳泽的手伸过来。他被拉得稍微踉跄了一下,不等站稳身体,就被人死死搂在了怀里。 叶澄不舒服地轻轻挣扎了一下,下巴刚好抵在季芳泽的肩头。他突然发现,原来他过去单手就能抱在怀里的小团子,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我也想懂事,想听话,不想让你讨厌我。所以我这些天都不找你。我想提前试着过一过,和你只是普通师兄弟,没有更多联系的生活。但是师兄,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觉得我已经快疯了。” 季芳泽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像是撒娇的幼猫:“师兄,你再疼我一次吧,别找道侣了,好不好?” 叶澄伸手拍了拍季芳泽的背:“芳泽,你先放开,我们慢慢说。” 结果他话音刚落,无奈地发现季芳泽反而搂得更紧了,像是怕一松手,他就跑了一样。 最后的希望被叶澄拒绝,只有季芳泽自己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绝望。他死死抱着怀里的人,像是抱着海面上唯一的浮木:“她就那么好吗?你才和她认识多久,就这么死心塌地了?” 如今还只是接触试试,你已经为了她这样对我,日后你与她合籍,我又算什么? 叶澄简直崩溃,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和芳泽说话这么费劲。他刚要说什么,突然察觉到侧颈有湿热的触感。 叶澄整个人僵住了。 这种亲吻,或者说舔舐,绝对不是礼貌性的,而是充满了某种隐晦和色\情的暗示。 这太明显了,明显到叶澄连自欺欺人都没办法。 季芳泽的手在叶澄腰间摸索,轻轻咬了一下叶澄的耳朵:“师兄,难道我不好看吗?我不信她比我好……” 他话都没说完,一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 叶澄扇了他一巴掌。 叶澄拎着季芳泽的领口,眼底全是怒火。他从未用这么冰冷的声音和季芳泽说过话:“我教你这么多年,就教你这么自轻自贱?你是青楼里的妓子吗!拿这个跟人谈条件?!” 叶澄简直想揍死这个混账东西,但看他狼狈无措的眼神,咬碎一口牙,才勉强忍住了心中的暴怒。 他怒喝道:“说!哪个王八蛋教你的!” 季芳泽甩开了叶澄的手,跌跌撞撞退后两步,摔倒在地上:“没人教我。” “师兄,你真的看不明白吗,我喜欢你,独占的那种,梦里都梦到的那种。我离不了你。” “不是师兄自己说的吗,想找个长得漂亮的,聊的投机的人。我不行吗?” 明明说着说服叶澄的话,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和绝望。 因为他了解叶澄,他知道自己不行。所以他一开始想忍。但真的忍不了啊。 路被他走绝了。 或者说,在叶澄提出,将来可能会有一个道侣的时候,他眼前就没有路能走了。 季芳泽坐在地上,安静等待着接下来的判决。 叶澄脑子里嗡嗡一片,根本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 “是。” 叶澄落荒而逃。季芳泽坐在原地,像是一尊雕像。 那个阔别两年的声音,再一次冒了出来,怜悯中带着笑意。 【你看,他不要你了。】 季芳泽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笨拙地站起身,没有进屋,而是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你还要去追他吗?他都这样无情地对你了。】 季芳泽摇了摇头:【我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55章 淮河的夜晚灯笼遍布, 人流如织,四处都是欢声笑语,带着轻浮与妩媚的气息。 淮河最大的那一艘画舫今日竟被人包了场,远远地飘在远离河岸的水面上, 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画舫大厅里的台子上, 伴随着丝竹管弦, 一个锦衣丽人正唱着金缕衣。 唯一的观众歪歪扭扭地倚在台下的大迎枕上,合着乐声打拍子。这位年轻公子哥,一身紫袍上金丝织出的鸾凤尾羽呼之欲出,腰系玉梁宝钿真珠带, 头戴紫玉鹊尾冠,手拿玳瑁雕花折扇,连扇坠都是东珠攒的, 搞不好还是夜明那种。总之,浑身都散发着“老子巨有钱”的气息。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天到晚穿成这样,遇到过多少次打劫的?”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船舱里, 公子哥对面的座位上, 毫不客气地拿过案上的酒壶, 仰头喝起来。 晏长东甩开自己的折扇,露出一个鄙视的眼神:“青崖终于因为养太多吃白饭的所以破产了吗?要不然你堂堂三十二代首徒,为什么搞得像个要饭的一样?” 叶澄一身磨了边的破衣烂衫,身后负剑, 腰间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酒葫芦,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束,还戴着一顶破草帽。 和晏长东比起来,确实和要饭的差不离。 叶澄端起酒壶一饮而尽,稍解喉中,才翻了个白眼:“在灵寂山混了半年,我连怎么说人话都快忘了,你要还能打扮地像个少爷一样,我就服你。” 灵寂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广阔的山脉,据说因为曾有神灵在此陨落,所以不允许任何法力施展。总之,叶澄靠一双脚,在里面足足走了半年,才走了个遍。他刚出林子,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御剑赴约,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呦,在深山老林里当了半年野人,刨出来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没?” 叶澄很没形象地往后一躺,叹了口气没说话。 晏长东就知道结果了,哼笑道:“打人一时爽啊。” “你就别扎我心了行不行?”叶澄抬手捂脸,“我后悔得恨不得那一巴掌扇在我自己脸上。当时真的再生气也不该打他。” 距离季芳泽离开青崖山,已经足足三年了。 刚开始叶澄知道季芳泽离家出走,简直气疯了,心想这次找到人了绝不能姑息,非得抽他一顿狠的不可;找了一个月,叶澄就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粗暴,想着找到人了不能发火,要好好说;现在三年过去,人却了无音讯,叶澄终于开始往最坏的方面想,是不是以后真的找不到了? 叶澄梦里都辗转反侧:也不知道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要我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能悄无声息离开青崖山,手里绝对有几把刷子,没你想的那么弱鸡。”晏长东轻轻踢了叶澄一下,“而且我也很好奇,就你这个脾气,他是干了什么大逆不道,人神共愤的事啊?让你气到扇他巴掌?” 叶澄有气无力:“求你闭嘴吧。” “行啊,不说这个就说点别的。我不小心说漏嘴,我妹妹知道你从灵寂山出来了,想约你出去走走,吃点东西什么的,你去不去?” 叶澄坐直了身体,低声道:“我很抱歉。” 当初他救下的,正是晏家的小女儿。叶家和晏家是世交,叶澄五岁离家求道,所以不认识晏家比他小六岁的千金,却和同龄的晏长东一起长大。后面他们各自进入不同的门派,这种交情也没有中断。他们始终是挚友。这也是叶澄当初决定试试看的原因之一。 但季芳泽不见了之后,他实在是提不起那个心思了,也就委婉地对晏家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行吧,小王八蛋最终还是顺利达成目标了。他现在对合籍,道侣之类的词,简直都有心理阴影了。 现在叶澄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众长辈喜欢用“小王八蛋”亲切地称呼自己了。养孩子确实是个活一天像一年的催命活儿。 “其实我妹妹说,如果你只是为了找人,她不介意你这几年忙得像狗,活不见人。”晏长东看了眼叶澄的表情,“行吧,真的不成了?” “嗯。” 其实叶澄也不仅仅是因为季芳泽。他当初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两家世代交好,所有人都很乐见其成。而他也怜惜那个为了保护无辜村民,差点被魔修杀掉的温柔姑娘,愿意保护和照顾她。 但季芳泽离开后,叶澄想了很久,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自己当初的决定确实是不负责任的。 他怀抱着担负责任和顺其自然的态度,其实对晏家姑娘也不公平。 晏长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做我妹夫。要我说你这人做朋友做兄弟都无可挑剔,谁跟你做道侣,心稍微细那么一点,日后下场就是被你活活气死。无奈我爹娘妹妹都被你的人模狗样给迷惑了,不听我这个忠臣劝告。” 叶澄满心都是内疚,非常沮丧:“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你是三媒六聘了还是始乱终弃了?”晏长东用折扇敲敲桌子,“以我妹妹的容貌和嫁妆,外面排着队要娶好不好。也不怕告诉你,我早已给我妹妹看好了三宫六院,你自己识相拒绝再好不过。” 叶澄知道晏长东是不愿意让他有心理负担,也配合地转了话题:“你传信给我,总不至于就是要看看我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模样,好挖苦讽刺我吧?” 晏长东冷笑:“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一得到消息就赶紧传信给你,为了等你,还花了这么多钱包画舫,你到底听不听?” 叶澄狗腿地给晏长东倒了杯酒:“听听听,晏大爷您请讲。” 晏长东满意地端起酒杯:“我前两天听说了一件事,有几个散修疯疯癫癫,说深渊的结界被人偷偷打开了,有深渊之人在外肆意杀戮。” 叶澄无语:“这种事谁会信?” 当年十六位真人以神魂为引,画了个惊天大阵,封闭深渊,从此河清海晏。这事谁不知道?十六位真人如今都还活着呢,破个缝能没人知道? “我也不信。”晏长东深色凝重,“但那是晏家守护的领地,所以晏家根据那几个散修的说辞,派人去探查,发现确实有一个村落被血洗了,而且用的是深渊的法决。我们都知道,深渊的功法,外面的人是学不会的。” 叶澄皱眉:“我不信结界破了,难道是当时深渊有族人逃窜在外?不该啊,如果是这样,怎么会隔这么久才突然作案?” 之前有作案的话,根本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被发现。 “这件事晏家不敢久瞒,也瞒不住。幸亏你刚好这时候出来,最迟后天,各门派就该来人了。” 叶澄惊讶,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瞒?” 晏长东顿了一下:“你没想过,季芳泽也有一半深渊血统吗?” 季芳泽的身世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晏家是做生意的,五花八门也顺带买卖一点消息,自然清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晏长东也不觉得叶澄会包庇季芳泽,但是毕竟他的好友一直在找季芳泽,这件事总要叶澄先知道才是。 叶澄这才明白晏长东的意思,失笑摇头:“你想多了,不可能是芳泽。” “阿澄,你和他三年未见,也别把话说太满。”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是小芳。 晚安。 第156章 两人就在画舫上过了一夜。第二天, 晏长东早早起身,倒没去喊隔壁的叶澄,反正他给的钱,足够叶澄在这里睡到天荒地老。 他在这里停留, 原本就是为了找个地儿等叶澄,现在把该告诉的事都告诉了,他也该回晏家了。 结果到了岸上, 晏长东一掀车帘。叶澄正躺在他的马车里, 旁边摆着他珍藏的酒, 嘴里吃着他的茶点,还一脸嫌弃:“太甜了。” “……能拜托你从我的马车上滚下去吗?” “我倒想自己走, 关键是不认识路啊。” 晏长东嘴角抽搐,发现叶澄当了半年野人, 吃没吃苦不知道,反正脸皮是没磨薄。他恨恨地拉上车帘, 外面那四匹神俊非凡的马,就慢悠悠地自己走了起来:“你之前不是还斩钉截铁,说绝对不是你家小芳吗?” 那你现在在我车上干啥? “邪魔外道,滥杀无辜, 人人得而诛之。我也要去为世界和平贡献力量。况且我不去, 我怕你们把脏水往他头上泼。” 他信季芳泽,可别人未必信。在名门正派里,总有那么几个人是知道季芳泽身世的。 马蹄的嘀嗒声不知从何时消失了,马车平稳地滑向天际, 周围的纱幔飞扬,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高飞的鸟儿。晏长东叹了口气:“你就这么肯定不是他?” “废话,我自己养大的我不知道?”叶澄突然发觉到有点不对劲,坐起身,“你好像很肯定那个人是芳泽一样。” 晏长东迟疑了一下,坦白道:“其实也不是很肯定,只是有一点怀疑。好吧,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叶澄挑眉。 “那几个散修是闻着血腥味儿过去的,正好迎面看见了一个人从村庄里走出来,那个人和他们对视了一眼,等他们回过神,只剩下村庄里遍地的尸体。他们中了‘梦南柯’,忘记了之前看到的人的模样。晏家的供奉花了大功夫追溯他们的记忆,只得到了两个消息。一,那人非常漂亮;二,他是个男人。” 叶澄反驳:“天底下好看的男人多了。” 晏长东摇了摇头:“在那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们看到那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漂亮。你想想看,那得是什么程度的漂亮?” “我自认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反正漂亮到这种程度的男人,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你家小芳算一个。他还有半边的深渊血统。我能不怀疑他吗?” …… 因为叶澄插了一手,晏长东的马车拐了弯,没有直接回晏家,而是去了当初遇难的村落。 为了不破坏线索和痕迹,晏家没有掩埋尸体,而是用一个封闭类的法器将村落围了起来,尽量保持了刚发现时的模样。 有晏家少主的脸做凭证,他们自然顺利地越过了晏家的封锁。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三天,尸臭与血腥味混杂着扑面而来,叶澄面色未变,只是在路过一个幼童的尸体时,弯下腰,轻轻地在那孩子惊惧的双眼上拂过:“没有活口吗?” 那位领路的晏家长老摇了摇头:“没有。” 叶澄在村落里走了片刻,观察了几具尸体,都有部分残缺,灵台里也已经没了半点魂魄的痕迹,神色沉重道:“确实是深渊的功法。” 深渊封闭,是叶澄八岁那年的事。他对深渊的存在留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况且青崖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对深渊放松警惕。叶澄对深渊的了解,未必逊于曾经入过深渊战场的修士们。 这时,突然有一个原本守在结界外的晏家弟子,快步追上了他们,对着晏长东欲言又止。叶澄对晏长东点点头,示意他自去处理,然后独自向前走去,试图找寻线索。 叶澄路过一处,突然放缓了脚步。他蹲下身,挪开一块碎石,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宛如纸片般的东西。 他盯着上面的线皱起眉。 这是皮影? 但是民间皮影多是颜色各异的小人,这样才能演故事,为什么他手里的却是一只胖猫? 怎么有点眼熟? “阿澄。” 晏长东的声音远远地喊他。 叶澄不知为何,下意识将那只皮影收进了袖中,才转过头:“怎么了?” 晏长东的脸色非常难看:“那些门派暂时不会过来了,因为玄一门长老来的过程中,发现又有一个村落遇害了。” 叶澄等人赶过去,发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各个门派的弟子分散开来,长老们在一旁说话。禅宗的人环绕着整个村落,正在念《往生经》。 时桑最先注意到叶澄的到来,也没叫喊,只是带着几个青崖弟子走到叶澄身边,苦笑道:“魂都没了,念这个有什么用?徒慰生者罢了。” 叶澄问道:“这次有幸存者吗?” “有。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前几天去邻村走亲戚。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来的都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场面地位,就站在村口的老枯树下商议事情。 看尸体的情况,确实是深渊一族的手笔无疑了。但现况还远远没有到松口气的地步。最直观的问题就是,这个深渊的人,是哪儿来的。 莫非深渊真的开了口?大家谁也不敢信这件事。难免就有人将视线转到了青崖众人的身上。 当初青崖的莫凡,赶在结界封闭的前一刻,背着自己的妹妹从深渊里冲出来的事,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他妹妹莫盈被深渊的异族,抢去了近一年,却还完完整整地活着,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而不久后莫盈离世,青崖山多了个叫“季芳泽”的弟子,就养在破云峰。 而季芳泽早已在三年前离开青崖,不知所踪。 玄一门的长老轻咳了一声:“玄一门座下的弟子已经将消息散出去了,会留意一个美貌的年轻男子。不过那人也可能会换相貌。” 一个年轻的声音却突然插进来:“至少是两个人。” 众人扭头,看到一顶草帽下年轻的脸。 “我刚刚从第一个遇害的村落过来。那座村庄的屋舍和周围环境,都没有遭到大规模破坏。遇害的人表情恐惧,身体却没什么挣扎的痕迹。” 这件事很奇怪,就算有人用结界罩住了村子,大家逃不出去,可在生死关头也还是会反抗逃跑,怎么会让村子看上去完整有序呢? 除非他把所有人的身体都控制住了,安安静静地等他杀。 但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深渊的人吞魂是为了增加修为,那个村子里都是普通的,未修行的人,神魂不可能多强大。这件事单从结果来看,根本划不来。 除非是两个人,一个人修为高超,控制了众人,另一个弱小的人,只负责吞魂。 众人认出了叶澄。他是青崖这一代首徒,地位在青崖很高,要参与这种商议,也没什么不对。 有人提出了异议:“但这个村落里,众人明显是有挣扎痕迹的。” 叶澄叹了口气:“这可能说明那个真正吞魂的深渊族人,在越变越强,从’被哺乳’,渐渐学会了’自己捕食’。我们必须得快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57章 夜里,众人在附近的小县城落宿。青崖山来的弟子不多, 就睡在一间大房间里。 其他几人已经睡了, 叶澄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外面的月色, 不知在想什么。 时桑走过来:“师兄在担心芳泽吗?” 叶澄抬头:“你也怀疑是他?” 叶澄不是没注意到, 周遭人从他身上滑过的, 意味不明的视线。 出乎叶澄预料, 时桑摇了摇头:“师兄看人的眼光,我是信的。而且芳泽过去在青崖,也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其实真正的原因,时桑没说出口。他不了解季芳泽,但他还记得, 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爱搭理, 每天耷拉个脸,看谁都像横眉冷对的小鬼,是怎么跌跌撞撞跟在叶澄身后长大的。 明明很讨厌和他们吃饭,平常碰面一句话也懒得和他们说,但只要叶澄去了,还是会乖乖地跟过去。 其实季芳泽在青崖山的处境没有叶澄以为的那么水深火热, 年轻弟子中想和季芳泽交好的人并不少,但是他的一双眼永远只追着叶澄看,只会对叶澄微笑。 叶澄确实是个好师兄没错,但是能在叶澄身边,像宝贝一样待十年,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时桑心想,如果有一件事,做了就会让叶澄厌恶,那季芳泽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吧。 叶澄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那一片小小的皮影。 今天白天,他一直留意着众人商议的内容。 没有人提到“皮影”两个字。看来在第二个遇难的村庄,没有人发现同样的东西。 或许只是个巧合,说不定是哪个小孩子格外喜欢猫才特意做的,不小心丢在了外面。 其实说出来很无稽,谁也不会信,但叶澄就是莫名觉得,这只猫有点眼熟。让他想起来他第一次把季芳泽惹毛,大半夜蹲在季芳泽窗前,演的那一出山寨皮影戏。 叶澄捂住眼睛,默声道:“搞什么,小孩子就不该到处乱跑,这次抓到一定要揍他。” 他仍然相信季芳泽,但与此同时,他希望这件事半点也不要和季芳泽扯上关系,哪怕是误会和路过最好也不要,脏水泼到头上,不是那么容易洗干净的。 …… 不知道是已经设法逃走,还是发现了周遭多出来的危险气息,那个深渊异族没有再犯案。 时间一天天过去,气氛却没有丝毫和缓的意思,反而随着消息传开,整个大陆所有的门派都默默加强了警戒,就算距离这里最远的冰原也一样。 深渊造成的杀戮,和普通的凶杀不一样。深渊异族杀人,是为了吞噬掉人族的魂魄,并因此越来越强大。而被深渊吞噬掉的人,连轮回转世也无法做到,只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靠吞噬魂魄来提高修为,这种极端的邪魔外道虽然少见,但在修真界也不是没有过。大家还不至于只为了这个就吓得坐立不安。问题在于,这可不是什么九死一生,条件苛刻的高端邪魔功法,而是深渊异族的种族天赋。 换言之,每一个来自深渊的异族,都可以这么做。 人族虽然数量庞大,但能修行的人万中无一,而在那些能修行的人里,要出一个元婴修士,平均要五六百年。而深渊里一个最低等级的异族,只要能不停歇地吃吃吃,不被人族修士杀死,大概只要一年,就足以与元婴修士匹敌。 深渊是突然打开的。如果不是当初发现地比较早,修真界当即展开你死我活的血战,十六位真人又以自身为引,布下大阵封闭深渊,可能人间早就被深渊攻陷了。 当初的腥风血雨才刚刚过去二十年,“深渊”二字,足以触痛整个修真界的神经。 好在让众人颇感欣慰的是,十六位真人还安然坐在各自门派的禁地之中,表示结界完好无损。 而所有门派的代表陆续赶到,一众有实战经验的修真界前辈们,观察了这两个村庄的惨状,最终肯定了一个结论。 通过啃噬人族尸体的某部分,作为吞噬魂魄的途径,是深渊“幼崽”的特征。这好像更加重了季芳泽的嫌疑。 这就是叶澄一直担心的事,凶手始终找不到,而大家对凶手特征的推测,却越来越趋近于芳泽。 因为两件惨案都发生在晏家庇护的领地,而晏家也及时采取了一定的封闭措施,所以各门派还是倾向于那人并未远遁,派了人在晏家暂驻。 叶澄也没离开。 这天他戴着他的破草帽,继续一副落魄侠客的模样,在附近的几个偏僻小山村闲逛。眼见天色将晚,一个师弟突然赶过来:“师兄,抓到了!” 叶澄微怔。这么快? 那个师弟却误会了叶澄一瞬间的沉默,偷偷地凑过来,小声道:“我看过了,不是季师弟。” 叶澄转身回晏家,走到议事堂外,抓住的那人正好被押下去,叶澄抬头看了一眼,相貌最多只能算是尚可,完全看不出什么风华绝代的意思。 “确定是他吗?” 晏长东出来迎他:“嗯。异族吞噬魂魄有成瘾性。那个异族就躲在城里,忍了半个多月,大概实在忍不下去了,出来捕猎抓了个孩子,刚把人弄回家准备开吃,就被两位玄一门的长老抓了个人赃并获。” 叶澄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蹊跷:“这么巧?” 晏长东捏了捏额角:“不是巧,那两位长老一出门,就有小孩子送来一封信,写着凶手的藏匿点。两位长老觉得反正也不远,就去看看吧,谁知竟然是真的。” 叶澄无语。 “我也觉得这件事蹊跷,有不少事都说不通。但留在这儿的几位大能都探查了那个人的灵海。吞噬了那两个村庄的异族,应该就是他。” 只要把真正犯事的人抓到了,到底背后有什么猫腻,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叶澄却莫名在意那封信:“那封信在谁那儿?” “估计在玄一门的宁前辈那儿,但我用玉简刻了一份。” 说着,晏长东从袖中摸出玉简,丢给叶澄。 叶澄接过看了一眼,整个人僵了片刻,然后玉简也顾不上还,转身就走。 晏长东一怔:“阿澄,你去哪儿?” 叶澄丢下两个字:“闲逛!” 说话间,叶澄的身影已经宛如一阵风般不见了。晏长东嘴角抽搐,吐槽道:“我信了你的鬼。倒不如说要去砍人更逼真一点。” 叶澄从晏家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几乎忘记了避开街上的行人,身形极快,视线急速地从身边每一个路过的人身上扫过。 随着时间过去,天色越发地黑,街上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稀少。 叶澄终于在一个街角停下了步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晏家这些天一直暗地里筛选和排查附近的人,尤其是针对最近刚到的,容貌出色的男子,芳泽既然避开了这种排查,是不是说明他转换了面貌,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以至于有了固定的身份和住所? 他知道我在这里,却不肯出来见我吗? 甚至,从送信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芳泽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叶澄突然摸到了袖子间的皮影。 每个城市都会有夜市。别的地方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陷入黑暗和安静,这里却依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在这里的夜市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皮影老人。 别人都选在热闹火红的地方摆摊,连带着不住的吆喝,他却挤在一个小角落,打着那么不起眼的几个灯笼,而且幕布上演的也不是才子佳人,传奇演义,而是单调的动物奔跑和玩闹,伴随着动物的叫声。好在这年头夜晚的娱乐活动不算多,所以也有那么几个人在看。 突然,伴随着一声清晰的冷笑,大家发现有人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个落魄剑客模样的人,已经直直地站在幕布前。 因为那人实在有种气势汹汹,下一秒就要拔剑砍人的架势,所以原本对他的不满也一下子消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剑客的身上,没人注意到幕布上的皮影停住了。 叶澄也不理会众人眼光,“咣当”一下,将背上的剑扔在了幕布前的桌子上,冷冷地环视了一圈:“他欠我钱,我来砸场。” 于是广大人民群众就一哄而散,还不忘领上自己的小板凳。眨眼之间,这个角落就只剩下叶澄和那个幕布后的老人。 叶澄哼笑了一声,根本没给那个可怜兮兮的老人家开口的机会,直接一剑划破了幕布,顺势宛如切豆腐一般,利索地将老人刚刚布下的那块,充当阵眼的灵石,给切成了两半。眼看要发动的传送阵法,在最后一刻被打断了。 叶澄长剑一横,将人给堵在了墙角:“有本事你接着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小芳,为了叶澄克服懒癌,走上拯救世界的艰难道路,还要被抓被骂被逮捕。 晚安。 第158章 夜晚, 屋子内安安静静的, 只能听到细长而缓慢的呼吸声。 一直抱着剑倚在床头, 似乎陷入沉睡的人, 却突然睁开眼,平静道:“龙筋的, 你割开一个角都算我输。” 床里面背对着叶澄侧躺的人,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如果有月光照进来的话,就能看到, 那人有一只手被捆在床头上。那绳子并不短,不会让他感觉到行为太受限, 却保证这人不能轻易地离开床。 季芳泽自从被叶澄从夜市抓到, 两人就一直没说话。叶澄冷着脸不开口,季芳泽也不知道说什么。现在被发现了小动作, 知道肯定逃不掉了, 季芳泽干脆仰面躺下,自暴自弃地开口:“你到底找我回去做什么?!” 叶澄气笑了:“什么叫‘回去做什么’?你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 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是吧?” 季芳泽突然喊道:“那不是我家!” 季芳泽像是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 一点也没有之前乖巧听话的模样,反而有说不出的愤怒和抗拒。 黑夜并不能阻挡两人的视线, 但他始终没有看叶澄的方向,只是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床幔:“我想你有一点弄错了。青崖自始至终,都只是你的家,不是我的。青崖于我只是牢笼。我想离开青崖有什么错?我不能离开青崖吗!叶澄,你要你自己的人生, 我就不能有我自己的人生吗!” 叶澄沉默片刻:“你刚刚叫我什么?” 叶澄平日里的声音就像他的眼睛,总像是蕴藏着某种笑意,但这一刻,他的语调仍然平静,却让季芳泽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所以你不打算认我做师兄了?季芳泽,你觉得你很委屈,我他妈不委屈?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年,那么大一个师弟,你说不见就不见了?” 季芳泽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叶澄,颤声道:“反正你有的是师弟。” 叶澄掰他肩膀:“季芳泽你给我坐起来,别以为撒娇耍赖能把这件事混过去,你以为我没有心,说这种话我不会伤心吗?” 季芳泽死死地扒着那边的床板,不肯面对他:“我就是不想让你更伤心,所以才走的!我不愿意做出来,让你觉得我很可怕,会讨厌我的事。” 叶澄干脆一个起身,从季芳泽身上翻了过去。他顺手捏住季芳泽的下巴,让他不能再躲开:“哈,你能做出来什么可怕的事,说来听听?” 季芳泽下意识闭上了眼,但刚刚逼近的那一瞬间,叶澄笼罩而来的气息,却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叶澄,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 叶澄耸耸肩膀:“我发现这句话这几年出现的频率比较高,每个人都跟我说,我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你。” 除了我自己。 “我之前一直在骗你,我没我表现的那么弱小无害。” “然后呢?”就算当初不知道,看季芳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崖大阵,一夜消失地无影无踪,叶澄心里也有数了,“那又怎么样?” 季芳泽是在寒冰洞的事之后,才变得“平庸”的。并不是为了骗叶澄,而是季芳泽不想再惹麻烦。他开始想要在青崖山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所以努力收敛起自己身上的锋芒,不想再触碰任何人紧绷的神经。 “师兄你别逼我了。”季芳泽睁开眼,疲惫的语气中,藏着一丝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怨怼,“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是多艰难,才主动决定离开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不知道我放弃了近乎占据我整个生命的渴望。 为什么我这么想保护你,宁愿背叛我自己,也不去伤害你,反而是你步步紧逼? 季芳泽勉强笑了一下,试图说服他:“你有过那么多师弟,大家也不会一直都在一起啊。就像你说的那样,长大后就去过自己的人生。师兄你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不可能答应我,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呢?我如今已经及冠,也有了自保之力。师兄你就当我下山去游历了,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忘了呢?” 叶澄没有反驳季芳泽,却也没放开他。 他确实有很多的师弟师妹,其中不乏小时亲近,长大后一点点拉开距离的人。叶澄看着他们和自己渐行渐远,从不会觉得可惜或悲伤,相信对方也是如此。因为他知道这是个必然的过程。 但季芳泽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季芳泽在他身边的时间最久;大概是季芳泽格外地乖巧懂事;大概是,叶澄知道季芳泽一点也不想离开他。 如果季芳泽真的想去过自己的人生,那为什么会选择以一个皮影人的身份,度过这三年呢?这世间多少精彩,不比这些死物要来得鲜活诱人? 每次摆弄那些动物的皮影,看着它们一次次单调地奔跑飞翔,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远离叶澄,为此冷落了叶澄很多天,但叶澄没有离开,而是在他床前的那一小片月光间,为他演了一出不伦不类的“皮影戏”。那几乎不能算是皮影,没有颜色,只有投下来的黑色阴影,也没有人物和剧情,只有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动物,看一会儿就会觉得很单调。 但他们因此和好了。 季芳泽嘴里说着想离开的话,心里却始终留在那个十多年前的夜晚,暗自期盼着叶澄来找他,来哄他,跟他和好。 这三年,季芳泽始终在等叶澄。 季芳泽等着叶澄答应他离开。他自认这个说辞足够有说服力,叶澄只能放他走。他猜测着叶澄接下来的反应,但他没想到的是,叶澄轻轻地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真的很轻,几乎都没什么声音,像是实在舍不得如何,却又心中生气,只能象征性地“打”了一下,妥协和宠溺的意味要远远大于惩戒。 叶澄也不再撑着身体,而是躺了下来:“反正你就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那点事,是吧?” 这张床不大,季芳泽本就睡在里侧,叶澄这一躺,空间更是狭小,季芳泽侧着身,几乎像是把叶澄搂在怀里。 季芳泽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克制着自己稍稍往后退了一下,苦笑:“如果师兄真知道我满脑子都是什么,就不会这样随意地躺在这儿了。” 也太没安全意识了。 叶澄没接他的话,而是没头没脑道:“我早就不和晏姑娘联系了。” 周遭安静了下来。 叶澄几乎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感觉自己脸上在发烧。他甚至难得自欺欺人,希望季芳泽不要再开口,好让他假装自己没说过那句话。 偏偏季芳泽这时候如梦初醒,结结巴巴道:“师兄,师兄是,是什么意思?” 叶澄翻了个身,就像季芳泽之前对他一样,用背影表示自己的冷漠。 季芳泽半趴在叶澄身上,像是一只急切等待投喂的猫咪,语气中带着急促和恳求:“师兄?” 他扒拉叶澄的眼皮:“师兄,你理理我。” 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师兄”叫得欢了。 叶澄几乎是长叹了一口气,把骚扰他的猫爪子给扒开:“我不找道侣了,行了吧?” 妈的。早知道最后还是要为了小王八蛋妥协,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搞得自己现在很没面子。 身后季芳泽的呼吸突然就变得粗重,叶澄甚至听到他很丢脸地咽了好几下口水,搓了搓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叶澄以为这下终于能清静下来,让他安安静静地装死,顺便检讨下自己的节操,认真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 季芳泽却又突然凑过来,他这下趴在叶澄身上,没有之前那么多顾忌,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重重地压下来。他几乎和叶澄额头相抵:“师兄,那我能亲你吗?” 叶澄“啪叽”一巴掌糊在季芳泽脸上,把人推开,猛地坐起来,横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寸进尺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季芳泽就这么保持着刚刚被叶澄推开的姿势,侧躺着眼巴巴看叶澄。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非常亮,润润的,有点像是叶澄曾经见过的奶猫,饱含依赖,却又掺杂着少年人真挚又纯粹,近乎于虔诚的爱慕。 他的声音说不上多细软甜蜜,却带着说不出的,让人心浮气躁的感觉:“师兄。” “师兄。” “阿澄。” 他一声声地喊着,声音不大,却不间断,好像不这样,满心巨大的欢喜就要从心里漏出来。 叶澄突然就觉得,心里像是塌了一块,柔软地一塌糊涂。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季芳泽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你知道得寸进尺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应有尽有。 晚安。 第159章 “亲都亲了, 我还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 难道不要脸地装失忆?” 晏长东听完了这个言简意赅的, 关于为什么“一个晚上过去我兄弟就多了个准道侣”的解释:“……我还以为你亲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把脸撕下来扔到大街上去了。所以你们当初是因为这个闹翻的?我能不能问一下你, 叶道友,是什么让你从‘打了他一巴掌’直接发展到‘亲都亲了’的?” 叶澄向后一靠, 礼貌性地推卸了一下责任:“要不是你之前动不动就把‘漂亮’之类的词挂在嘴边,我怎么会一时色迷心窍?” “你色迷心窍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这个人好色。” 叶澄面无表情:“别乱讲。我没有。”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 以前季芳泽一直跟在他身边时, 哪怕已经从小豆丁,长成了风华无限的少年郎, 他也仍觉得季芳泽是个小孩子, 最多只会偶尔感慨一下, 啊我家小孩真好看啊,从没往别的方面想过。 所以季芳泽对他告白的时候,叶澄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落荒而逃。他还没来得及冷静一下,决定委婉拒绝,还是怒斥两声,让小孩子别胡思乱想, 人就直接不见了。 三年分别,再大的火气,再多的说教,都得被抛到脑后了。 尤其是叶澄打听到, 那个单调的,每天只会演一些奇奇怪怪动物的皮影老人,已经来到这座城市三年。他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我他妈养了十年的心肝宝贝,谁敢这么让他伤心?! 我怎么能舍得他这么伤心。 算了。小混蛋就会戳老子的心。要命也给你还不行吗? 定位一旦改变了,再看床上侧躺的人,心态自然就和过去有了微妙的差别。叶澄曾经觉得自己闭着眼睛也能把季芳泽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画出来,但三年时间终究在他们之间留下了陌生的痕迹。 这陌生既让叶澄失落,又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有点痒的感觉。 昨夜,和季芳泽对视的时候,叶澄突然意识到,晏长东说的是对的,季芳泽确实很漂亮。 这样漂亮到惊心动魄的人,还是自己私心里承认了的未来道侣,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亲一下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叶澄把所有的逻辑理清,顿时最后一点纠结和惭愧也消失了。 晏长东倒是没再继续纠结这件事,问道:“你认真的?那你打算怎么跟你师父,还要父母说?” 叶澄理直气壮:“就直接说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吗?” 晏长东无语地瞥了叶澄一眼。当然有,简直多了去了。 叶澄这人虽然不摆架子,偶尔穿得破破烂烂也适应良好,但他确实是位衔着金汤匙出生并且长大的公子哥。叶家何等的家世,青崖何等的威名?叶家父母还有青崖的师长,能接受他们的芝兰玉树,和一个什么都没有,还身世颇有污点的人,结为道侣吗? 不过以晏长东对叶澄的了解,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叶澄心中的顾虑。 虽然叶澄在外名声极佳,但晏长东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澄确实是个非常任性,很让人头疼的家伙。小时候就是这样,我觉得对的事,想做的事,就不会改变主意。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叶澄并不会把事情办砸,所以才没从“芝兰玉树”变成“闯祸篓子”,“榆木疙瘩”。 果然,叶澄平静道:“找道侣是我自己的事。” 晏长东勾勾嘴角:“这下我总算有理由,彻底打消我家这几位的念头了,不过叶叔他们要头疼了。” “我会好好和父母,还有师父他们说。” 晏长东八卦完了好友的感情问题,话题回到正事上:“昨夜几位大能联手,对牢里那人用了抽魂术,现在完全确定了,血洗村庄的人就是他。” “他是当初深渊异族留在人间的后代,母亲是个普通的人族女子,在他刚出生时就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好端端过了二十年正常人的生活。一年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告知了他的身世。然后他接受了那个人所谓的‘教导’,开始修习异族的功法,之前也偷偷摸摸吞过魂,但是都是选流浪汉之类没人在意的人,而且频率极低,所以没有被发现。” “你也知道,这玩意儿有成瘾性。他大概吞了五六个魂魄,终于忍不住了,要求‘教导’他的那人帮他,然后就有了接连两个血洗村庄的惨案。这都是用抽魂术慢慢提出来的,绝不会有假,但问题是,我们没有找到更多的,有关那个声音的消息。” “现在看着是抓到凶手了,但这人其实只是个嗜血的傀儡。所有的事都在那个声音的掌控之中,没有透露半点和自己有关的消息。大家检查了这人的住处和周遭器具,也没有发现其他神识的痕迹。线索彻底断了。” “既然那个声音教了这人噬魂术,大家就怀疑那个声音也是深渊异族。” 叶澄微微皱眉。这个描述太熟悉了,让他猛地想起了五年前,季芳泽被关入寒冰洞时,提到过的奇怪声音。 当时因为什么都没查到,这件事不了了之,季芳泽后来也再没提起过这个声音。 此刻这个声音的出现,让叶澄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暗藏在未知内的危险。 “其实也有人怀疑你家小芳,毕竟他出现的太巧,很容易被联想成‘为了脱身弃车保帅’,好在他的灵海确实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噬魂的痕迹。” 叶澄摇摇头,没去理会这些无谓的猜忌:“我在想一件事。先不提那个声音是什么身份,我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被抓住的那人才刚开始噬魂,实力弱小,他能杀戮两个村庄的人,一定离不开那个声音的帮助。但那个声音引导他修习深渊功法,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 如果说是希望这人通过噬魂变得强大,再拜托他去做什么事,那个声音就不该纵容这人大规模杀戮。因为这样一定会引起人族修士的警觉和围捕。事实上,这人确实被抓了,那个声音也试着没出面救他。 真的很矛盾。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回家,路上千里迢迢,可能需要断更一天…… 晚安! 第160章 既然想不通, 干脆也不想了。 叶澄在这里又盘桓了几天, 案子没什么新的进展,便来找晏长东告别。 晏长东并肩和叶澄往外走,穿过一道走廊,不远不近地看到月洞门旁的挺拔青年。那青年相貌和气质极为出色,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衫, 也能穿出明月天山般惊艳孤绝的味道来。这道月洞门人来人往, 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是特意嘻嘻哈哈路过,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青年身上, 但青年只是靠在墙边,微微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棵花树, 神情淡漠无波。 明明叶澄一句话都没说, 但当他出现在这条路的尽头,仿佛这么远都能有所感应,季芳泽刚好抬头看过来, 周身的寒冰如春水般化去, 嘴角翘起,眼神柔和地像是瞬间有阳光漏进去。 晏长东忍不住挑了挑眉:冰峰融化时的场景本就动人, 更何况是只为一个人融化。叶澄这种天生就保护欲强的人,怎么可能扛得住? 他用胳膊肘戳了戳叶澄:“你这就带季芳泽回青崖了?” 叶澄给了他一个“媳妇儿不带回家带回哪儿”的眼神:“不然呢?” 叶澄虽然是叶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但他七岁离家上青崖学剑,从此和叶家人聚少离多,真要说起来, 比起叶家,大概青崖更像是他的家。 叶澄走到了季芳泽身边,刚转过身,打算对自己的兄弟进行友好告别,有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从身后响起:“叶大哥。” 季芳泽猛地攥住了叶澄的手。 叶澄面上神色不变,转头看向月洞门后走出来的温婉女子,礼貌地笑了笑:“晏姑娘。” 谁也不知道的小角落里,叶澄动了动手指,悄悄挠了下季芳泽的手心。季芳泽意识到叶澄没有挣开他的意思,才发觉自己刚刚一瞬间有多僵硬。他的力道确实有些大,但他此刻不想松开。 季芳泽是认识晏清宁的。 他当初离开青崖,浑浑噩噩地漂泊了一段时间,最后选择了在这里落脚,其实就是想来看看,这个曾经叫叶澄起了合籍念头的人,是什么样子。 叶澄就这么握着季芳泽的手,大大方方地和晏清宁寒暄了两句,才与季芳泽携手离去。 晏长东转头看向身边白裙蓝衫的女子:“亲眼看见,这下死心了?” 自家妹妹自己知道,平常看着温温柔柔,其实内里颇有些心高气傲。几面之缘,她也未必多喜欢叶澄,但她瞧上的人,为了这样的理由拒绝她,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晏清宁转身,裙摆拂过地上的青石板,像是一朵白色的花:“就算我没机会了,季芳泽又算什么赢家?他现在装可怜把人拢住了,可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把戏,难道他能使一辈子?” “我不是想跟你抬杠啊,但季芳泽在这件事上就是赢家。”晏长东翻白眼,“不信你现在就追上去对叶澄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要是多看你一眼,我把脑袋剁下来给你。别说你,就算是他的竹马,你的老哥我,他也只会劝我去看病,药别停。” “他答应季芳泽,跟‘离家出走’这四个字关系不大,只是因为离家出走的人是季芳泽罢了。”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比起季芳泽的患得患失,叶澄对季芳泽的感情,并不能称之为爱,更像是某种妥协。 但晏长东不这么觉得。 什么算爱?非得失魂落魄,要死要活才叫爱吗?那叶澄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爱。 他是个原则感很强,内心坚定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叶澄,在知道季芳泽的心思之后,宁愿冒着得罪一众亲朋好友的风险,推掉了之前答应过的事,选择对季芳泽妥协。 晏长东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兄弟这辈子是逃不出季芳泽的手掌心了。 …… 重新踏上青崖台阶的那一刻,季芳泽发现,时光仿佛没有给青崖留下任何痕迹,这里还是三年前的模样。 但他如今的处境与心情,却和三年前离去时大相径庭。 季芳泽在路上想了很多,关于回来后可能受到的惩罚和阻力。他也知道,比起那位出身名门,性情温柔,几乎找不到什么缺点的晏姑娘,叶澄的长辈不可能中意他。 可他要和叶澄在一起,所有叶澄在乎的人,都是他不得不过的关卡。 前方明明困难重重,但是季芳泽紧紧握着叶澄的手,就感觉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勇气,甚至是厚脸皮。好像过去所有盘桓在心中的怨愤和尖锐,都不能再打倒他。 当众人明白叶澄是来真的之后,青崖和叶家的压力倾泻而下,年轻弟子之间也流言纷纷,一直传到外面去。 哪怕是从来笑呵呵袒护他的师父,也神色复杂地表示了自己反对的态度。 季芳泽只是安静地陪在叶澄身边,从没开口说过一句诱导和挽留的话,但叶澄始终没有动摇。他扛住了所有的压力。 几番僵持,双方各退一步。 青崖不肯为他们办合籍大典,但也不再干涉两人之间的关系。 两人就这样在青崖住了下来。 在一起的日子,有很多甜蜜。 叶澄每日练剑修行;季芳泽就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书摆阵。等叶澄做完功课,两人一起散步,下棋,看月亮看星星,一起去山下的小镇子里买刚开窖的桂花酒。叶澄本就是个爱玩会哄的人,在一起之后更是处处都记对他好。 可也有不那么开心的地方。 比如说,叶澄身边总有那么多人,就连猫猫狗狗都喜欢来找他;比如说叶澄作为青崖首徒,难免有很多事要去做;比如说,叶澄不同他住。 他们仍然住在破云峰的那两间草屋里,一人一间,泾渭分明。每次到了入睡的时候,叶澄就会和他告别。 季芳泽过去偶尔还会撒撒娇,哄叶澄过来占占便宜,现在却再也张不开这个口了。 他不知道叶澄究竟怎么想,怕看到叶澄脸上的为难和拒绝。如果那样,就太难堪了。连假装叶澄是因为喜欢才和自己在一起,也没办法再假装下去了。 季芳泽夜里独自躺在草席上,看着床边的星光流转,心想: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可以了。 可青崖岁月静好,山下却波折不断。 当初那一起不明不白的深渊噬魂案,除了引起修真界人们的警觉,并没有造成更大范围内的影响,但是谁也没想到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三年间,深渊异族杀戮噬魂的事件频发,都是新手作案,每次一个被抓,另一个就很快冒出来,全都是当年深渊在人族女子间留下的遗子。短短三年,竟发现了上百起! 比起过去十多年风平浪静,如今简直像是换了人间。如此高频率的案件发生,很难再瞒过大众的眼睛。 尽管十六位真人保证阵法尚且完整,深渊结界牢不可破,可“深渊”即将卷土重来的消息还是日嚣尘上,整个人间惶惶不可终日。 尽管叶澄什么都没说,但季芳泽还是渐渐减少了自己外出和接触外人的频率。甚至在叶澄又一次要下山办事的时候,他委婉地表示了自己不想同去。 叶澄知道他顾忌什么,坚持道:“没关系,你想和我一起就一起。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季芳泽却只是笑道:“师兄忘了吗?过几天就是初雪,我们说好要一起集初雪,来年酿酒喝。师兄要去办事,只能我自己留在家中扫雪了。” 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我怎么舍得别人因为我,用斜眼看你。 就在第一场雪落下的当天,季芳泽刚把一瓮雪水埋在地下,就有客人上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家事好多,不敢说能日更。 晚安! 第161章 季芳泽不慌不忙地将那一瓮雪水埋好, 压实了土,慢悠悠转过身,正好对上破阵而入的众人。 这片地方位置偏僻,附近就只有这两间小草屋。叶澄刚住在这里的时候, 也热闹过一阵。后来发现季芳泽不喜欢有外人来,叶澄便将一众师兄弟都打发走, 无论谁找他,都要远远地飞鹤传信。 再后来,季芳泽摘下心间明月, 回头再看这两间草屋, 隐约有了那么点“家”的归属感,闲来亲手在附近种花种树,摆下一层薄薄的防护阵,就像是乡间小屋外的矮篱笆,并不起什么正经的防范作用, 不过是委婉地表示“此户有主, 闲人勿入”罢了。 现在有人推翻了他的篱笆。 他一抬手,在众人隐含戒备的目光之中, 光晕在指尖散开, 一根被碰断的幼芽摇摇摆摆, 重新接了回去:“诸位不请自来,是要做恶客吗?” 今时今日,能叫人气势汹汹找上门的,无非就是他的出身。但之前都好好的, 他最近也没有离开青崖,怎么会突然有麻烦? 来的人不少,大概有七八个,微微散开,隐约将季芳泽包围其中。季芳泽粗粗扫过去,心微沉。因为他不知道今天这一出,是这些人自己的意思,还是青崖高层默许的。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并不想和青崖的人发生冲突,可对方在叶澄不在家的时候找上门,又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只怕今日的事不能善了。 果然,下一刻,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沉声道:“我们今日来,是有一些事要查证。你恐怕要和我们走一趟。” 季芳泽认得这人,是破云峰的一位长老。但两人一点也不熟,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会是他打头。难道是莫凡的意思? 季芳泽神色淡淡,也不似以往在叶澄身边时那样乖巧:“闻长老有什么事,便在此直说吧,我一会儿还要收集枝叶上的雪水,不方便离开。” 如果单纯是有事相询,就绝不会是今日的架势。 “既不敢跟我们走,定是心里有鬼!此等异族败类,师父何必与他浪费口舌!直接拿下便是!” 这声音里满是怨毒,季芳泽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很瘦,相貌倒是不错,却无端有一种阴森之感,看着他的视线像是一条蛇。来的这群人只看修为境界,至少也是金丹期以上的人,唯独这个人弱的要命,也不知为何会跟来。 这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但季芳泽一时没想起来,也懒得花功夫去想,于是漠然地转开视线:“我若不去,诸位是要动手了?” 季芳泽话音刚落,几人就突然暴起,剑光与灵气交织,一起朝季芳泽逼去!于此同时,一直恶狠狠看着季芳泽的那个人,从袖中抛出一块玉牌。玉牌在空中化作粉末,顿时一层黄色的光在空中散开,又消失于无形。这是一个空间法器,将周围一片封闭了起来! 季芳泽翻身一跃而起。他没有武器,也并不反击,只是一味闪躲。 几人自恃修为高强,又是以多战少,原本以为拿下季芳泽不过是一两息的事,谁知场面看似惊险,他却总是恰好避开了众人的攻击。 众人的视线顿时微变。 一番缠斗,被众人逼至结界边缘,看上去势单力孤,无处可躲的季芳泽,却在此刻突然笑起来:“不是青崖让你们来的。” 看到那块玉牌的时候,季芳泽就确定了几分,现在领教了这些人的路数,心中已有了十分的把握。这里面除了打头那位长老,其他人根本不是青崖的弟子! 有人冷笑道:“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职责所在,何须谁来指示。”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好热闹的阵仗!” 话音落下,一个青年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季芳泽知道魏晋元一向不喜欢他,常在背后对叶澄说他坏话,想不到此刻却是他赶了过来。 魏晋元站在季芳泽身前,扫了一眼:“闻师叔,大师兄不在,你带着外人到青崖里,对他的道侣喊打喊杀,不合适吧?” 魏晋元面上神色淡然,心中却不轻松,紧紧握紧手中剑柄。 原本是时桑非拉着他,说大师兄出门,他们要时不时上门照看一下季芳泽,走近了才察觉有异。时桑赶去请救兵。魏晋元身上带着一件能无视结界的法器,虽然看眼前这阵仗,他进来也是送菜,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师兄的道侣吃亏,只好硬着头皮闯了进来,希望能拖些时间。 长老沉声道:“未禀天地,未拜高堂,算什么道侣。就算当真做了道侣,他与深渊有牵扯,大义之下岂容小情!” 魏晋元却分毫不让:“便是您怀疑他与深渊之事有关,也该禀明掌门与诸位峰主,堂堂正正开戒律堂!哪里有带外人直接来抓人的道理!” 魏晋元的视线落在队尾那个阴郁之人身上,他显然比万事不走心的季芳泽记性要好:“莫非,师叔还在记恨当年,季芳泽与郁继师弟发生冲突一事?” 长老竖起眉毛:“你血口喷人!我出现在此,只为公义,毫无私心!” 两人还在争执,但闻长老带来的人,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他们辩论,而是直接出手袭向魏晋元。 那长老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神色微变,想要上前,却被身后那名阴郁的弟子拉住,耳语几声,最终还是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一人笑道:“魏小友,你挣扎也是徒劳,何不干脆让开?” “我若让开,日后再没脸见大师兄!” 季芳泽看着魏晋元拦在他身前的模样,有点头痛。魏晋元显然不是这几人的对手,最多再过十息,就会落败。看这些人的招式,可没有对他手下留情的意思。 季芳泽原本没想真的和人动手,只是一味闪避,等待有人来救。毕竟他渐渐长大,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别人能做,他不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能忍一忍,何必给师兄惹麻烦? 可他心里烦魏晋元,偶尔给他下绊子,偷偷拔掉他的灵草,害他挨骂是一回事;魏晋元冒着危险进来救他,他却眼看着魏晋元受伤,就是另一回事了。 师兄到时候不得心疼死那小子?怎么想也划不来啊。 季芳泽侧身避开掠向自己的刀光,叹了口气:“停下吧。” 之前停了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越过那层虚无缥缈的结界,落在众人肩上发梢。 季芳泽终于不耐烦了:“叫你们停手听不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除了最后那一下,应该也不会很虐吧,前面都是甜甜甜才对…… 第162章 叶澄与众人告别, 走在园间, 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叶兄。” 叶澄回头:“夏兄?” 夏珺站在不远处,看着叶澄的眼睛,一时出神。 他很早就知道叶澄,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满天下的修真门派的年轻弟子, 谁不知道?青崖首徒叶澄, 八岁入道,十五结丹,青云会上以一敌百,从此名冠天下。 但他以前不知道,叶澄是这样一个人。 锦带玉冠的青年五官极俊秀,但常人第一眼看过去, 很难会立刻注意到他的相貌,而是被别的东西先吸引。 他神色总是快活的,眼底总是含着笑, 像是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富家公子, 明明周身天寒地冻,荒芜灰败, 但他站在其中,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鲜亮。可他又没有那种富贵养出来的娇惯与轻浮气。负剑而行,有着足够从容和坚韧的力量。 夏珺的手指忍不住在袖子间蜷了一下,面色却温和:“后天便是疏影山的梅花会,叶兄不留下看看吗?” “疏影山?” “是。此去三百里便是疏影山, 其上遍布梅树,正以‘疏影横斜水清浅’得名,每年冬季举办的梅花会,附近门派的弟子都会前去,观花会友,别有意境。” 叶澄眸子一动,明显感兴趣,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从青崖往返,最快也要五天,今年是赶不及了。等到来年,我早些带了家里小孩过来,再与夏兄一同赏花。” 夏珺有点摸不着头脑,笑道:“是青崖新收的小师弟吗?” 叶澄就笑起来,这种笑和他平常的笑不一样,好像每一个字都不自觉咬轻了几分:“其实是我的道侣。” 夏珺神色微变:“倒未听闻叶兄举办合籍一事?”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叶澄是什么身份,若是有了合籍道侣,外界不可能没有耳闻。 叶澄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他年纪比较小,要再等两年,才考虑合籍一事。” 按照来时的脚程计算,归途需要四天。第二天夜里,叶澄躺在树枝上,借着月光,看季芳泽飞鹤传来的信。 【青崖下雪了。】 其实叶澄出发之前就知道,他十之□□是赶不上今年这场初雪了,当时倒也不觉得有多遗憾失落。但这一刻,看着这简简单单几个字,想象着季芳泽坐在窗前,认认真真地将纸鹤点燃的模样,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叶澄跳下树枝,连夜御剑赶路。他的速度极快,甚至顾不上将所有的严寒和冷风都阻挡在外,偶尔夹杂着雪花与细碎冰棱扑面而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叶澄莫名很快活。 他平常大多时候也是快活的,哪怕枯燥地练剑,也能从中找点乐趣出来,但今日的快活,却和往常都不一样。 他一路披风沥雨,赶去见季芳泽,觉得心像是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 情势危急,时桑也不敢跑远,直奔破云峰搬救兵。破云峰执事的长老赶到时,战斗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魏晋元受了伤,季芳泽挡在他面前,除了脸上多出一道划痕,倒没受什么别的伤。反而是对面几个人则更惨一些,皆失去了战力,甚至有两人已经重伤昏迷。 这些人的身份很快就弄清楚了。云泽近来水鬼肆虐,云泽郁家的家主来到青崖商议此事,这些人正是那位郁家家主的随从。 长老将重伤之人看押起来,带着其他人去求见掌门。 掌门原本在殿内议事,听到通传,很快便传了他们进去。 大殿之上,除了青崖几位高层,还坐着一位季芳泽不认识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笑眯眯的模样,却很难让人心生亲切之感,反而无端有股冷意。 中年男子慢悠悠地拍了拍手:“三个金丹,两个元婴,不对,再加上那位闻长老,一共是三个元婴。都奈何不了这位小兄弟。想必结婴有一段日子了,还是说,已经进入了分神?” 掌门平日里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了:“比起这个,难道郁家主不该先跟我解释一下,诸位郁家的道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打伤了我青崖的弟子吗?” 季芳泽和郁继的梁子已经过去数年,但当时闹得大,众人还不至于忘了。流霞峰的峰主笑意盈盈:“郁家出手伤人,莫非是不满当年青崖戒律堂的审判?如果带人来踢山,这点人倒是不太够。” 郁继无故偷袭同门,其实早在当年事发,便该被逐出青崖,只是当时无人能证明郁继真的动了杀心,而季芳泽在制住他之后,还出手重伤了他。青崖众人商议之后,便各打五十大板,结了此事。 郁家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郁继,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伤人不成反被伤,不过是咎由自取,丢尽了郁家的脸。我还真不是为他而来。” 掌门淡淡道:“那我还真是好奇郁家主的来意了。” 郁家主的视线落在季芳泽身上:“我只是突然好奇一件事,当初这位小兄弟在制住郁继之后,仍然痛下杀手,究竟是因为被偷袭心中郁愤,还是当时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杀人吞魂?” 此言一出,青崖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殿内剑鸣阵阵。一位峰主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竟能有如此修为。不到三十的元婴期,我这辈子也没在人族中见过几个,倒是深渊里这种事挺常见。” “大师兄二十五结婴,玄冰宗的墨师兄结婴之时,亦不过二十七。青崖往上数十代,足有十七位前辈在三十岁之前结婴。如果您还觉得不够,青崖过去还有位真人,四十年无法筑基,苦修剑术,结果一夜入道,升至大成。” 魏晋元的眼神中尽是讥讽:“您没见过几个,是您的见识少。不要因为自家孩子天分跟不上,就自暴自弃,平常多娶几个脑子好用的老婆,家族还是有希望的。” 他一个小辈贸然插嘴,又出言不逊,青崖却没人呵斥他,反而都老神在在地坐着,青崖对此事的态度可见一斑。 郁家主脸上的笑消失了,淡淡道:“魏家的孩子啊。” 魏晋元正义凛然:“是啊,尽管把帐都记在我们魏家头上。” “不要扩大打击范围。”清亮的话音落下,一个青年从门外跨了进来,含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子不教父之过。郁家主,你只管把帐都记在他爹头上就是。” 这是个锦衣玉冠的青年人,看着更像是个富家公子,但他背上那柄平平无奇的剑,却昭示着剑修的身份。 叶澄先是扫了一眼季芳泽和魏晋元,见两人没什么大碍,心才算是彻底放下,对着座上众人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和诸位师叔。”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一抬眼就看到一片杂乱,花折树倒,连屋子塌了,若不是破云峰的师弟及时告知内情,真的要被吓死了。 他没注意到,他看过去的时候,季芳泽僵了一下。等他移开视线,原本一脸冷漠站在那里的青年,悄悄地往魏晋元身后躲了一下。 殿内气氛一下子便和缓了许多,掌门摸了摸胡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叶澄规规矩矩道:“回禀师尊,弟子已将东西完好带回。” “弟子想问郁家主几句话。”得到肯定,叶澄转身,“芳泽不是第一天待在青崖,当初伤人一事,也过去七八年了。郁家主突然怀疑芳泽杀人吞魂,总有个依据吧?” “郁家主不必拐弯抹角地试探,也别再提那套年纪小修为高的说辞。先不说这多可笑,郁家主在找人上门之前,应该不知道芳泽的具体修为吧,要不然,也不至于派了这点人去。” 连他都不知道好吗。他们平常形影不离,但凡有动手的时候,都是他上,季芳泽最多也就是布个阵法辅助一下,叶澄甚至都不知道他还会打架! 郁家家主看向叶澄:“短短三年,上百深渊遗子犯案被杀,人间堪称风声鹤唳,却还是不断有人选择听从那个声音的蛊惑,修行深渊的功法。难道深渊的遗子都是疯子和傻子吗?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我前不久发现了一件事。他们不是傻,不过是瘾性难耐,明知是死路,还是忍不住往上踩。” 叶澄却听不懂这话:“他们修行深渊功法之前,根本没有沾过吞魂,哪儿来的成瘾性?” 郁家家主平静道:“他们沾过。所有深渊遗子都沾过,包括你护在身后的那一个。” 他话音落下这一瞬间,季芳泽感觉到灭顶的恐惧从心头漫上来。他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杀意,哪怕当初叶澄闭关不出,郁继口出狂言,也不能和此刻相比。好在这些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克制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硬生生忍住了,一步也没动。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现在这场面,他打不赢,就算能打赢,他也不能动手。否则叶澄会怎么想他? 他不想在叶澄心里,真的成了一个嗜杀成性的魔头。 所以他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等着铡刀一点点从头顶落下来。 郁家主喝了口茶,自顾自说道:“为什么深渊人口始终不多?因为深渊遗子在腹中之时,需要母体的魂魄供养,这是他们的本能,虽然不至于像是吞魂一样,将母体吞吃殆尽,但孕期本就凶险,再加上魂魄受损,母体堪称九死一生。故而深渊女子很少有愿意受孕者,深渊才会把主意打到人间女子的身上。而带有深渊血统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沾着母亲的血债,带着噬魂的恶瘾。只不过这种来自母体的供养,灵海里察觉不到罢了。” “叶小友与他相处甚密,平常他有哪些不同常人的症状,想必更为清楚。”郁家主看向高座,轻笑,“我一开始以为青崖不知情,但看诸位这反应,实在叫我大吃一惊。这样的孽种,你们竟能容他?” 叶澄懵了。他下意识看向台上诸人。诸位长辈面沉如水,却也没反驳。于是叶澄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过去一直以为,莫盈师叔是单纯的难产而死。 这一瞬间叶澄想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莫凡会逼着芳泽从小“静心”,其他长辈也不干涉这种明显过激的手段;为什么已经入道,芳泽夜里还这么怕冷;为什么一向开明的师父,不赞同他与芳泽合籍…… 一片寂静之中,流霞峰峰主闭了闭眼睛,沙哑的声音中闪过一丝悲意:“尚在腹中的懵懂稚儿,全凭本能行事,岂能因此就断定罪行?” 当初莫师妹被救回青崖时,已经是怀孕后期,根本没办法去胎。后来莫师妹在生产中死去,他们心中也悲痛万分。但他们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养大季芳泽。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季芳泽什么也不懂,他毕竟是无辜的。只要季芳泽别迈出去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他们就没想过要杀死季芳泽。这和他是不是叶澄的道侣,没有半分关系。 “深渊留在人间的遗腹子,可能最多也就那么几百个,这上百人都忍不了,凭什么他就能忍得住?更凭什么,刚好是他,年轻轻轻,就有如此的修为境界?” 青崖一位峰主沉声道:“他当初从外归来,当众验过灵海,干干净净。” “青崖的莫盈真人当年被深渊魔主所俘。季芳泽在深渊之中,想必也算血统高贵,焉知没有躲避探查之法?你们如何证明他没做过?” “你拿不出证据,这世上难道有随意诬告,逼被告之人自证清白的道理?你如何证明他做过?” 一直没说话,好像被此事惊住了的叶澄,突然开口:“我敢以命担保他没做过。郁家主也敢以命担保他做过吗?” 叶澄抬起头,语调平静:“若是郁家主敢,我便与郁家主开生死台。” “你死,此事了;我死,他同我一起。” “阿澄,胡言些什么。”不等郁家主开口,掌门站起身,一锤定音,“我们青崖都是些提剑的粗人,却也知道有理有据一说。郁家主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没有确切的证据,还是免开尊口,以免引起麻烦,就不好了。” “看来青崖是执意要护着他了。” 郁家主转身要走,跟随他离去的几位郁家人,却被守在门口的青崖弟子执剑拦下。 纵然是好脾气的流霞峰峰主,也忍不住冷笑道:“莫非你们郁家在青崖闹完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这几位这么喜欢在青崖乱转,就留在青崖做客吧。若再有下次,只怕郁家主也得在青崖住几年。” 郁家主终于有了怒意:“我此上青崖,是不愿青崖一时执迷,误入歧途。你们如此信他,却不知天下人信不信!” 掌门平静:“我青崖守护人族千年,二十年前深渊一战,更是死伤过半。青崖执剑,不过是为了心中道义,何曾在乎过天下人怎么看。” 郁家主拂袖离去,只留下殿中青崖诸人。 季芳泽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叶澄身边,甚至不敢抓叶澄的手,只是拉着他的衣袖,脸色苍白如纸:“师兄,我真的没有,我是难受,可我没害过人。我真的……” “我知道。”叶澄打断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季芳泽脸上的伤,对他笑了笑,“你先回家等我,给自己上点药,好不好?我还有些事要与师父说。” 季芳泽不敢松开叶澄,恨不得当场把灵海,把心都剖出来给他看,好自证清白。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松了手:“好。”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在家里等师兄。” 掌门等季芳泽和魏晋元离开,想具体问问这次外出的过程。 叶澄却突然跪了下来。 “这又是闹什么?” 叶澄重重叩首:“弟子不孝,求师父逐我离开青崖。”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叶澄挺爱小芳的,只不过他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直男”,又喜欢到处哄小孩子开心。所以平常就看着不走心,但是到大事上,是绝对不会害怕的。 第163章 “臭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掌门还没来得及开口, 旁边一个性急的峰主就先开口了,气得直拍桌子,“就让他们来!难道我们青崖怕他们吗?!” 流霞峰峰主也柔声道:“阿澄,你不必在意今日之事, 这件事说到底, 并不是为了你。” 掌门轻咳两声:“听见了没, 还不快滚起来,难道等着我请你?” 傻小子还是年轻太冲动,动不动就你死我活的,像什么样子! 叶澄却没起身:“弟子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之前就有这个念头。” 这几年深渊遗子的事越闹越大,叶澄从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先兆,恐怕近来传闻的深渊即将重启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季芳泽在外界的处境越发微妙, 他显然也有所察觉, 所以才会选择在青崖闭门不出。 可如今看来,青崖也不是真正的久居之处。 郁家不足为惧, 但郁家是第一个闹上青崖的, 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如今尚未和季芳泽合籍。青崖收容了一个具有一半深渊血统的弟子,和这人是青崖首徒, 甚至是未来掌门的道侣,完全是两回事。 纵然青崖不会因他而违背道义原则,可外界反复施压未果,到了真正的战时, 难免会质疑青崖的立场。 青崖自然可以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但他作为青崖的弟子,又岂敢以一人之故,累青崖千年清名? 叶澄在夜里反复思量过很多次,他已经不再适合做青崖的首徒了。 殿内寂静片刻,掌门抬手,拦下了众人口边的话,神色平静:“阿澄,你入我门下二十余年,我知你道心通明,聪慧良善,所以从不干涉你的选择,只希望你顺心而行。但今天这件事不是个小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叶澄叩首:“求师父成全。” 青崖之中人才济济,师弟师妹中才德兼备之人亦不少见。况且修行之人年岁长久,他现在离开,师父和师叔们要重新慢慢斟酌人选,也来得及。 看掌门的意思,似乎要默许这件事,流霞峰峰主有些急了:“便是真不做这个首徒,也没有必要离山啊。” “可弟子若留下,下一任首徒选出来,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毕竟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大师兄,哪怕他现在离开,下一任首徒也不会好当。若是他不走,日后青崖年轻弟子中定起纷乱。 掌门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再拦你。走之前,去跟你几位师叔道个别吧。” 叶澄低声应“是”,虽然是他自己提出的,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尘埃落定这一瞬间,竟觉得没有勇气抬头。 叶澄这人,向来活的坦荡自在,极少对谁心有亏欠过。但这一刻,明明众人也没表露出失望和指责,他心中的内疚和痛苦,却像是潮水一样淹没他,让他觉得近乎窒息。师尊教他,青崖养他,近三十年,师父师叔,师弟师妹,无不爱重有加。 他本该一辈子留在青崖,为青崖征战守卫,教徒育苗,最后在历劫或战斗中死去,本命玉牌葬入青崖埋骨地。可今日,他却要为了一己私欲,违背所有人的意愿和期望。 “便是不做首徒,也照样是我的徒弟。臭小子别天天就顾着陪你道侣,没事常回来看看。别一天到晚害怕这个,担心那个的,怎么越长大越没出息了?” 掌门还记得,叶澄刚到青崖时的模样,可如今转眼二十年过去,他早已不是那个刚过掌门腰际的小孩子了。自从他长大,又要维护“大师兄”的尊严,掌门很早就不再像对待孩童那样对待他。 但此刻,掌门走下高位,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叶澄的头:“你没有愧对谁。” 他到青崖那年七岁,那么小的人,剑都拿不稳,却从来不用谁督促,日日修行刻苦,还知道照顾同门。这些年,教导师弟师妹,为青崖奔波理事,但凡要年轻弟子出战,他永远都在第一个。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是师父的骄傲,也是青崖的骄傲。” …… 魏晋元偷偷瞟了身边的季芳泽一眼。虽说认识了很久,这还是他敬爱的大师兄的道侣,但是魏晋元和季芳泽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也没什么交流的经验,他只好硬着头皮:“你先回去,还是在这里等师兄?” 出乎魏晋元的意料,季芳泽摇了摇头:“回去。” 两人并肩而行,魏晋元没话找话:“屋子都被那帮王八蛋给弄塌了,真该找他们要赔偿,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收拾?” “不必。” 眼看着要走到分叉口,魏晋元终于结束了一路的纠结神色,郑重道:“这次谢了。” 虽说一开始他是去救季芳泽,但后来看也知道,季芳泽本来就不用他救,反而是为了救他,更惹出了一大堆麻烦。魏晋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季芳泽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魏晋元转身:“……算了当我没说。再见。” 季芳泽回到他和叶澄的小家。众人知他不喜外人出入这里,也没自作主张,只是将外来人的痕迹,其他的并未收拾。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他这几年亲手打理出来的,如今触目一片狼藉。 他没急着整理,也没急着上药,而是随意捡了处树墩坐下,在这里发呆。他的状态很不稳定,好在这里也没人打扰他。他一时眼睛浮现隐隐约约的血红,心头无端的杀意横生;一时又像冷水浇在头上,熄灭了所有的凶性恨意,只剩下一个最尖锐,也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念头。 师兄现在知道了,他会怎么想? 他很小的时候,非要厌恶莫凡和青崖众人,甚至想过要如何报复他们,可等到渐渐长大,又觉得他们当年的做法未尝没有道理。 他确实是,带着罪孽出生的人。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像是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直到他突然感觉到脸上一抹温热。 有人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脸:“不是让你回来上药吗?” 季芳泽抬头,双眼通红,一把扯住叶澄的手,将人拽得一趔趄,跌进了他怀里:“师兄。” 他有点害怕直面叶澄,心中恨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为什么我一退再退,却还是不断有人逼我?难道出身是我自己能选的吗?! 叶澄被他死死按在怀里,以一个别扭又不舒服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那力度大的连转个脖子都够呛。当然叶澄也顾不上转脖子,他下巴抵着季芳泽的颈窝,艰难地伸出手,拍拍季芳泽的背:“好了好了,不伤心了。下次我们也去郁家找他麻烦,好不好?” 季芳泽不说话,也不松手,叶澄任由他抱着。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挤在一个可怜巴巴的小树墩上。四周积雪未消,伴随着翻出来的泥土,折断的枯叶,乱七八糟的,一点也不好看,但没人在乎。 月亮渐渐爬上来了。雪后的夜,总是最难熬的时候,但此刻他抱着叶澄,并不觉得寒冷。他听到叶澄问他:“过两天,我们单独出去玩一阵子吧,你想去什么地方?” 季芳泽一怔。他当然愿意和叶澄单独出去,但这个时机不合适:“等过些日子,我再陪师兄出去吧。” “不是以青崖弟子的身份出去办事。我们换个身份,出去散散心,四处走走,顺便避一下风头。” 虽然季芳泽平常不说,但叶澄自己也知道,他真正留给季芳泽的时间并不算多。而季芳泽是一个需要很多爱和陪伴的人。 季芳泽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青崖再过不久,不是要办收徒大典吗?” 青崖七年开一次收徒大典,按理说,叶澄该留下操持此事才对。 叶澄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虚拢着将人抱住:“下面能干的师弟师妹多得是。交给他们好了。对了,你想不想去看梅花?我这次出门,听说有处疏影山,遍地梅花。虽然是赶不上今年的梅花会了,但是梅花期久,单纯赏赏花也好。” 虽然季芳泽巴不得叶澄每时每刻都陪着他,但他也知道,叶澄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这不符合叶澄平日的作风。 季芳泽迟疑:“是不是不太合适?” 叶澄:“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古人不是都总结好了吗,‘娶了媳妇忘了娘’,大家都这么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季芳泽:“……” 叶澄不等他回答,轻轻松松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朝那一片狼藉走去:“还不起来干活,难道今晚上睡树杈吗?这两日收拾一下行囊,我们便启程吧。别错过了梅花花期。” 季芳泽看着叶澄的背影,试探着问道:“师兄不是说来年要用雪水酿酒吗,我今日刚好埋了一坛在地下,要不要一起带走?” 叶澄停下了步子,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带它做什么,等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再挖出来酿酒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慈爱摸头:师父为你骄傲。 心里大声咆哮:把孩子教的太实诚后悔死我了!!! 晚安。 第164章 山崖上, 掌门站在篱笆内, 照顾他那一小块艰难活下来的菜田。他突然放下水瓢:“来了还躲什么,看老人家自己忙活, 也不知道出来帮帮忙,现在的年轻人, 哼。” 空中有水纹荡开, 季芳泽出现在他身边。 掌门平常对小辈是很和蔼的,但看到这个把自家宝贝徒弟打包带走的臭小子, 还是忍不住有点心梗。 蠢小子眼睛是瞎的吗?怎么找了个这么五大三粗, 还不贤惠的媳妇儿呦!就看着老人家自己在这里辛苦劳作, 一点爱心都没有。他徒弟可是个连路边猫猫狗狗都要喂一把的人,两人性格差距这么大,平常不会打架吗? 季芳泽垂下眼睫, 冷着一张脸, 却在掌门的示意下, 乖乖地接过了那个木桶。 掌门这才点点头:“什么事?” 季芳泽单独来见他, 这可真是稀罕事。要知道,但凡叶澄不在,他们对彼此都是绕着走的。 季芳泽弯腰浇水, 草屋附近的花草树木都是他在照料,所以动作很熟练。将所有的菜都浇完,他才抬起头:“如果我自己主动离开的话,他可不可以留下?” 话说完,季芳泽有点后悔, 觉得自己刚刚语气太僵硬了,毕竟是在做求人的事。他抿了抿嘴,苍白地描补道:“我这次不让他找到,他就不会再和你们吵架了,也不会再有人质疑青崖的名声了。你们能不能留一留他?他其实不想离开青崖的。” 掌门的神色有点微妙:“阿澄知道你过来这件事吗?” 季芳泽没说话,掌门就明白了,他用水瓢敲了一下季芳泽的脑门,神色颇有些发愁:“你跟着阿澄,别的都没学,就自作主张这点还挺像。” 季芳泽忍着没有躲,挨了一瓢,倒也不痛,就是额头湿漉漉的。 掌门没给他回答,反而转了话题:“阿澄当初说要跟你合籍,我劝他等一等,倒也不全是顾忌你血脉的缘故。而是我觉得,你们两个性格不合适。” 掌门也不怕季芳泽在背后捅他,一边转身向外走,一边还自顾自说个没完,像个啰嗦的老头子:“阿澄这个人,外面看着光鲜,无处不好,其实为人不羁,行事固执,算不得良配。而你性情偏激敏感,又对他过于执着。生活中很多冲突,哪怕此刻你一时忍了,长此以往,又能忍他多久呢?” 好比最近的一个例子,叶澄打算离开青崖,多大的事,他之前硬是没跟季芳泽商量过。 这并不是他不尊重季芳泽,而是叶澄的天性,这些年受的教导和经历所致。 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又做惯了独当一面的大师兄,手下要照应一众鸡飞狗跳的师弟师妹,于是习惯了自己做那个承担压力和责任的人。 一开始无意,后来又有心,季芳泽在叶澄面前,多是文弱乖巧的模样。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根深蒂固。 在叶澄心里,季芳泽永远是那个弱小孤僻,需要他搂着才能安睡的小崽子,让他充满怜惜和保护欲。 他越是爱重季芳泽,就越恨不得将所有痛苦挫折都与季芳泽隔离开来,自己哪怕私底下碾地粉身碎骨,也要硬挤着给他撑出个“无忧无虑”来。 这是一种掏心掏肺,却又“居高临下”的爱。 可问题在于,季芳泽并不真的是个毫无主见,软弱无邪的小白痴。只不过他过去一直在仰头看叶澄。他本来以为自己什么也得不到,所以现在只要得到一点甜头,就欣喜若狂,那些叶澄让他不快的地方,都下意识忽略了。 但长久过日子,不是这么个过法。 季芳泽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反驳:“师兄没什么不好的。” 掌门白了这好不容易追到男神,好几年了还整个人都五迷三道,没出息的傻小子一眼。 不过掌门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吐槽自己徒弟,只是见季芳泽来找他,所以顺手提个醒罢了。见季芳泽没听进去,他也不在意,越过那一道篱笆,沿着青石板路向前去。 青石板的尽头,有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 掌门推开虚掩的门,进去,然后转身,看着门槛外的季芳泽。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再想想他的来意,掌门倒也有点能理解自家徒弟为他做的一切了。 掌门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阿澄在‘自作主张’这方面,有点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你要是打算忍他这个臭毛病,就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回去继续收拾行囊;要是不打算忍他,就拿行囊拍到他脸上,告诉他,你不想跟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私奔。” “怎么选都可以,但是最好不要私自跑掉。因为阿澄不会顺水推舟,只会勃然大怒,到时候打断你腿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好了,快滚吧。”掌门面无表情地摔上了门,“家务事要学会自己解决,不要来为难一个老人家。” 年纪轻轻的,怎么好意思让老人家给你背黑锅?万一他以为是我撵你走的,我冤不冤啊! 季芳泽趔趄着向后挪了一步,好悬鼻子没被拍扁。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只好离开。 他知道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不喜欢所有会夺走叶澄注意力的人和物。叶澄要为他离开青崖,按理说,他该高兴才是。 但是,这毕竟是青崖啊。 他因为魏晋元等人找叶澄太频繁,会偷偷给他们下绊子;叶澄之前想养只猫,都被他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了;要不是因为叶澄对不会撒娇的植物没兴趣,季芳泽能把家周围的花花草草都拔了。 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把叶澄从青崖带走。 这是叶澄从小长大的地方;是融入叶澄灵魂与骨血,与他密不可分的家;是叶澄的来历和归途。 他何德何能呢? 季芳泽站在破云峰的岔口,看了眼下山的路,可是他想起掌门今日的话,终究还是将那条路抛在身后,回了他和叶澄的小草屋。 …… 他们是傍晚离山的,没有什么人来相送,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告别。叶澄始终笑意盈盈,看不出什么伤感的情绪来,就好像这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一次暂时抛下身份与责任,轻松自在的旅途。 两人本是御剑而行,但走到一处,叶澄突然停了下来。 他对着季芳泽笑了笑,轻声道:“你先往前走,在山脚下的小镇里等我,好不好?” 季芳泽没有问怎么了,只是点点头,径直朝前去了。 叶澄看着季芳泽的背影消失,才转过头。 青崖由层层叠叠的群山环绕而成,深处有主峰六座,外面群峰不可计数。此处便是外门山峰中最高的一座,由此向内看去,青崖内山的六峰,染上夕阳的余晖,尽收眼底。 叶澄闭了闭眼睛,撩起袍角,对着青崖主峰的方向,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磕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以为早就平静下来的心,像是有利刃重重地刺了一下。叶澄咬紧牙,忍下了喉间和眼内剧烈的酸楚。 叶澄还记得季芳泽在等他,所以不敢多停留,想站起来,却不知为何脚下一软,跌坐在地。然后他看到了一处袍角。 叶澄抬头。 说好在山下等他的季芳泽,正站在他眼前。叶澄心脏微缩,但季芳泽没有问什么,只是蹲下身,轻声道:“我背师兄。” 叶澄没来得及给出回应,已经被季芳泽轻轻松松地背了起来。叶澄下意识搂住了季芳泽的脖子,脑子里有些混乱,和不知所措。 他特意支开季芳泽,一时不习惯在季芳泽面前展现出软弱无能的一面,二来,他也不愿意让季芳泽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觉得亏欠了自己什么。 他自己做的决定,原也不该让季芳泽承担什么。 但现在,恐怕季芳泽早就猜到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在山间,之前叶澄刻意营造的轻松气氛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季芳泽看似步子平稳,神色平静,脑海中却不断回想刚刚抬头对视间,叶澄微红的眼眶。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小心翼翼地将叶澄保护起来,永远不让他受到任何风霜的伤害。 可是,好像叶澄面对的所有逼迫和两难,都是因他而来。 季芳泽收紧了环着叶澄膝窝的腿:“阿澄,我会对你好。” 我一定会对你好,不让你的这些年,都成为笑谈和空付。 叶澄本就有些不知所措,又趴在季芳泽背上,不习惯这样依靠季芳泽的处境,口中便干干地调笑道:“我们小芳长大了,都知道照顾师兄了。” “嗯。” 季芳泽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换作别人,更像是随口的敷衍,叶澄却突然就觉得,疲惫轰然而来,心里强压下去的酸涩也重新争先抢后地冒出头。 叶澄下巴放在季芳泽肩上,脑袋和他轻轻抵着:“那就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65章 疏影山的梅花会早已结束, 在那之后,又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雪。 疏影山地处偏僻, 梅花会后, 便无人问津。之前集会的痕迹也尽数被大雪掩盖,只留下空荡的山路, 和满山的腊梅,宛如一位位穿着蜡黄色罗裙, 披着白色大氅的娇客, 含笑注视着在山间散步的两人。 偶尔有鸟雀在枝头蹦蹦跳跳, 震落雪沫与花瓣, 然后展翅向更深的林间飞去。 季芳泽喜欢这种与世隔绝, 好像天地间只有他和叶澄两个人的感觉。叶澄本来只打算在这里停留几日,但看季芳泽睁大眼, 四处张望的模样,顿时决定在这里住下来。 乾坤袋内空间广阔, 而房屋类的法宝也不少见。可惜这两位虽然互为道侣,却还是典型的“说走就走,啥也不带”的单身汉思维。叶澄的乾坤袋里除了在外行走的必需品, 就是到处收集的佳酿, 季芳泽更干脆,连酒都没有。 好在他们还有“自己动手”的乐观精神。 选址,采石伐木,叮叮当当地盖起房子,还必须做简单的家具。 当初能劈开山河的剑, 现在刨木头也非常顺手。叶澄将一样家具做出来,季芳泽就拿去上漆。有些东西自己做不了,两人便手牵手,到遥远的集市上买。 这种生活,在季芳泽的记忆中,完全是罕见的。叶澄不用去指导师弟师妹的功课,没有随时随地都会找上门的青崖事务。他也不必终日惶恐于深渊带给叶澄的压力和麻烦。 他们就像是凡尘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 这一天,叶澄忙着赶工,季芳泽便独自出门买东西。 等季芳泽从集市回来,就发现,叶澄在院子外面等他。 虽然只分开了一小会儿,和过去的等待相比不值一提,但季芳泽的心情还是莫名迫切。他心跳加快,眼里只剩下那个坐在院落门口的青年,脚步也越来越快。 叶澄早早做完了活儿,闲来无事,一边等季芳泽,一边还在附近的高处堆了个特别特别大的雪人,那雪人粗糙地很,头和身子一般大,简简单单地堆在一起。 叶澄看到季芳泽的时候,也注意到那雪人的头似乎摇摇欲坠,不过他没当回事。季芳泽如今的修为境界,别说这样一个大雪球,就算雪山崩了,他也能从里面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然后叶澄就安安心心地坐在那里,看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人,“咚”地一声被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雪球压趴下了。 叶澄:“……” 叶澄连忙冲过去,哭笑不得地将人从雪里刨出来。虽然知道季芳泽并不是真的怕“冷”,但叶澄还是先把那些雪都化去,才伸手拉他。 季芳泽反应过来,觉得刚刚那一幕真的很丢脸。他拒绝了叶澄拉他起来的动作,躺回地上。叶澄干脆和他并排躺着,嘲笑他:“多大人了,还不会看路。” 那么大个东西从天而降,难道就没感觉吗?! 季芳泽侧身,面对叶澄,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在看你。” 叶澄和季芳泽呼吸相融,这距离有些过近了,他本来想退开,却刚好听到这句话。 于是叶澄看着季芳泽眼中的自己,俯身亲了下去。 季芳泽极少得到这种待遇。叶澄平日虽然对他好,却并不常和他有什么过界的亲密接触。 他像是一只趴在冰天雪地里,等待了许久的猫,浑身都快冻僵了,他等待的鸟儿才姗姗来迟。他将爪间的锋利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只露出柔软的肉垫,恨不得连嘴里的尖牙都给磨平了,生怕吓跑了那只在他唇边轻轻试探的鸟儿。 他知道自己心里的狰狞和恐怖的占有欲,害怕因此吓到叶澄,所以尽管恨不得当场把人按住,一口一口咽下去,还是乖巧地躺在地上,并不展现出什么威胁性。 叶澄其实亲的很温柔,这是个缠绵又纯情的吻,并不带什么欲念,但心尖上的人,趴在自己身上亲来亲去,有些反应不是说忍就能忍住的。季芳泽感觉到某种不太妙的预感,叶澄随时都可能发现他的不对劲。他不知道叶澄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今天的气氛太好了,他觉得可以试试更进一步,于是他在叶澄和他唇齿分离的间隙,抬手试探着搭在叶澄腰带上,轻轻喊了一声:“师兄……” 但是他声音落下那一刻,叶澄恍如大梦初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起来了。叶澄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看他:“咳,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柜子门忘了做。” 季芳泽眼睁睁看到嘴边的雀儿“扑棱”一下飞走了,连挽留都没来得及。 是我太着急,吓到师兄了吗? 他坐在雪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想将喉咙间的郁卒和不甘咽下去,但咽了半天,还是咽不下去。于是他恨恨地捶了一下地面,震落一地腊梅花瓣。 …… 叶澄随意找了个借口独自出门,一路直奔最近的城池,进了一间茶室。 晏长东正坐在里面喝茶:“不是在陪你的小道侣,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有时间找我?” 叶澄:“找你要点东西。” “什么东西?” 叶澄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你不是书多嘛。有没有双修功法之类的东西,给我看看。” 晏长东惊讶:“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这个了?” 叶澄委婉道:“我以前只看过男女的。” 晏长东终于明白了,非常无语:“你不是已经和人家好上三五年了吗?” 三五年了你才想起来找我要这玩意,你是不是有病啊? 叶澄忍不住悄悄看了眼结界是否牢固:“我以前忙啊!” 晏长东鄙夷:“别给自己找借口。你能有多忙?” “少废话,给不给?” “给给给,我兄弟的终身幸福,能不给吗?不过我觉得你也没必要找这个,问问季芳泽不行了吗?” 小狼崽子惦记叶澄这么多年,说起来,也怪能忍的。 “他应该也不懂吧,我哪儿好意思问他?” 晏长东这些年也习惯了叶澄对季芳泽的不正确认知,选择性地忽略了前半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问他才名正言顺好不好。难道你们还停留在嘴唇碰嘴唇的阶段?” 叶澄沉默。 晏长东非常不能理解;“那你们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叶澄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颇有些丧气:“他到现在都还喊我师兄。本来也有几次,气氛正好,我想,反正就是和他稍微亲近一下,结果他喊我师兄,我就,不敢动了。” “在床上喊爹的都有,你道德底线这么高?” 叶澄用死亡视线凝视这个骄奢淫逸,动不动就开黄腔的好友:“你不懂。” 叶澄难得有点迷茫:“芳泽性子有点执拗。我总担心,他不是真的恋慕我,而是不够成熟,怕失去我。所以我一直没有正式提合籍的事,也不大敢对他做什么过界的事。” “因为我若对他明着示意,他肯定说愿意,但是我没办法确定,他到底是真愿意,还是为了讨好我,才愿意。而且,自从我答应了他,他其实也不大主动和我亲近了。” 叶澄苦笑:“你别看我要了这个东西,有没有机会用,还是两回事呢。” 这还不好办,晏长东鄙视他:“你喝点酒,醉醺醺地回去,脱两件衣服,稍微表示一下兴致。他若激动主动的话,你就顺水推舟,水到渠成;他要是但凡有一点抗拒,或者不接你这茬,你就倒头一栽,假装睡死过去,第二天装失忆。进可攻,退可守,一步到位。”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66章 叶澄一开始喝得并不多, 毕竟按照晏长东的那套计划, 今晚还是有一点演技上的需要的。万一醉得不省人事, 满嘴胡话, 可就不太妙了。 他在晏长东的注视下, 喝了两壶, 保证身上带着酒味,但是神智还清楚,便装作跌跌撞撞的模样回了家。 谁知家里没人。 叶澄不知道季芳泽去干嘛了, 在屋内等了许久, 不见季芳泽回来。他犹豫了一下, 把晏长东那里要过来的“秘籍”从乾坤袋里翻了出来。 晏长东此人浪荡惯了,身边“藏书”无数, 也不知道叶澄喜欢哪种, 干脆给了他一大摞, 让他带回去慢慢“学习”。 叶澄也看过这种书。 青崖规矩严,但十四五岁的少年, 难免会好奇。有一次,不知是谁从外面偷偷带了一本来, 大家挤挤攘攘地挤在屋子里看, 结果被叶澄抓了个正着。在一众师弟们战战兢兢的目光中, 叶澄淡定地把书从头翻到尾,然后揣进兜里,罚他们挥了一万次剑。 那时候,满心都是吓唬师弟们的快乐, 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或好奇。至于那本被他没收的书,大概随手扔在哪个角落里了,叶澄没兴趣翻第二遍。 但此刻,叶澄摸着那一摞画册,却觉得心跳微微加快,忍不住做贼心虚地设了个封闭的结界。 他掀开了最上面的那本书。 好像,和男女的差别也不大。 叶澄又翻了一页。 这样的话,会不会有点难? 叶澄将看完的一册丢开。他本来就有点紧张,现在看完这个,更觉得浑身不舒服,坐立不安。季芳泽的身影还时不时在他眼前晃,晃得他喉咙有些干,脸热得要命。 叶澄觉得自己需要喝点酒,冷静一下。 而且叶澄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的酒量如何,季芳泽是清楚的。如果像现在这样,喝的太少,应该很容易被发现不对吧。怎么说也要到真正微醺的程度。 于是他成功说服了自己,从乾坤袋内自己的珍藏中,随手摸了一坛出来,仰头喝了一口。 …… 自从那日的事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便有些不自在。季芳泽察觉到叶澄似乎在躲他,心里难受着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叶澄找了借口出门,季芳泽在家中待得气闷,干脆也离家了。他没什么事好做,也没心情做任何事,像是只被主人扫地出门的流浪猫,避开其他人的痕迹,垂头丧气,又漫无目的地在荒野间行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他躺在了一堆枯叶上。 其实这点脚程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季芳泽却在这一刻,感觉到筋疲力竭。 他用手遮挡在眼前,不去看刺目,会让眼睛酸涩的阳光。 那天是叶澄先亲他的。季芳泽还记得,叶澄吻下来之前,看他的眼神,分明也有痴迷和缱绻在里面。 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师兄还是喜欢女子,只是偶尔因为他的脸,控制不住情动,所以在发现他不同于女子的反应时,才会避之不及。 可他就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强烈占有欲,甚至是控制欲的男人,哪怕脸再好看,平常装的再温柔乖巧也一样。 人是永远也学不会适可而止的生物。明明之前,季芳泽还觉得只要在叶澄身边,哪怕这辈子都只能止步于此,也足够了;但真正面对这样的现实,心底却是强烈的不甘。 但是再失落,再难受,甚至赌气想着干脆走掉,等到天色晚了,还是要乖乖回家。 季芳泽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地这么晚,叶澄说不定会提着灯在外面等他,但是他一直走到山腰的小院前,都没看到人。他能感觉到,叶澄已经回来了,但院子里却寂黑一片。 他失落了几息,垂着头推开院门,然后脚步一顿。 他先是闻到了一股酒香,随后察觉到右手边的屋子外,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结界。 结界的灵力熟悉而温柔,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于是他站在结界之外,试探着喊了一声:“师兄?” 结界内没什么动静,他又等了片刻,才隐约听到一点动静,他正要竖起耳朵细听,结果一个酒坛子“咕噜咕噜”从屋里滚了出来。 季芳泽:“……” 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喝醉在里面了。 季芳泽没好气地抬手,明明是叶澄设下的结界,却在他面前乖顺无比,缓缓在空气中散开。 叶澄正在窗边的台子上,转头看着窗外。他背倚着窗台,垂下来一条腿,周围散着几个空酒坛。月光借着窗户,温柔地笼罩在他身周,是黑暗屋子里唯一的光。 叶澄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口齿清晰,眼神清亮,还带着笑意盎然,完全看不出分毫醉意:“小芳回来啦。” 十几年前,季芳泽还是个戾气满身,愤世嫉俗的小孩子,叶澄私底下总爱拿这个称呼逗他,然后看他皱着脸,在发火和漠视之间犹豫不决。但等到他长大,尤其是三年分别之后,叶澄就很少再这么叫了。 叶澄张开双手:“来,师兄抱。” 于是季芳泽走过去,把人抱了下来。 虽然从抱,变成了被抱,叶澄也没什么意见,老实地躺在季芳泽怀里,仰头看他的脸。 季芳泽三两步到了床边,却舍不得将人放开,干脆自己倚在床头,让叶澄坐在他腿上,伏在他怀里。他解开叶澄的发带,慢慢地给叶澄揉捏后颈:“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吗?” 虽然叶澄偶尔兴致来了,也会独饮,但最多只是小酌两杯,绝不会喝成这样。 叶澄先是摇头,后面又点头,答非所问:“我今日见了阿晏。” 季芳泽抱着叶澄的手紧了紧。 叶澄的朋友多到数不完,其中季芳泽最不喜欢晏长东。不仅因为叶澄曾经有过与晏清宁结为道侣的念头,也因为这人是个浪荡公子哥,约叶澄见面,十之□□都在些声色犬马的场合。 虽然季芳泽也知道,叶澄不会做什么,但叶澄踏进那种地方,就足以让他胡思乱想,妒火中烧到内伤了。 季芳泽:“晏师兄是有什么事吗?” 要不然怎么特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讨人嫌? 这个问题很简单,叶澄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好像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他坐直了身体,一脸清明地,开始解腰带。 他的衣服并不复杂,可惜叶澄喝多之后,虽然口齿清晰,手脚却软得一塌糊涂,所以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反而弄得乱七八糟。 季芳泽不明所以,但还是帮叶澄脱掉了外裳:“师兄困了吗?” 叶澄稍微端正了表情,好像这件事很严肃一样:“不困啊。要脱两件才行。” 现在虽是冬季,但修道之人超脱了凡俗,叶澄的衣着与春夏无异,再脱一件中衣,就只剩最里面的亵裤了。 但叶澄坚持,季芳泽只好又帮他脱了一件。现在他也不好意思再抱着叶澄了,想把人塞进被子里,但叶澄比他动作快,见两件衣服脱完了,就顺势趴回了季芳泽怀里。 还和刚刚的姿势一样,但季芳泽内心的感受却和刚刚截然不同。 季芳泽微微仰着头,生怕那一片莹白的玉石再落入视线,也不敢再环着叶澄,双手抓紧身下的被褥。 叶澄却自顾自地接着刚刚的话题,说道:“我从阿晏那儿拿了几本功法,觉得挺有意思的。” 季芳泽收起了心底的旖旎,起了几丝慎重。功法这东西可不是随便练的,而且还是几本? 他问道:“是什么功法?我能看看吗?” 叶澄坦坦荡荡地从乾坤袋里,取出厚厚一摞,散乱地丢在床上,示意季芳泽随便看。 季芳泽随手拿起一本,掀开一看:“……” 他懵了一下,合上,看了一眼封面,上面什么也没写。他又唰唰向后翻了两页,丢下这本,接连翻了三本,终于确定自己没看错。 如果不是叶澄正趴在他身上,他大概能直接惊地站起来。季芳泽脸色变换,最终捏紧了叶澄光滑的手臂,声音尽量温柔:“师兄,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晏长东会给你这些?” 晏长东今日灌了师兄酒,又给了师兄这种书。莫非晏长东对师兄也有觊觎之心吗?! 叶澄老实道:“是我找他要的。我先备着,担心我们到时候要用,又找不到。” 季芳泽愣住了。他没说话,只是眼神落在叶澄脸上,像是里面藏着幽暗又巨大的凶兽。他嗓子哑的要命:“师兄要这些,是打算跟我一起用吗?” 叶澄的表情隐约有些不安,他甚至开始有些结巴了。他从季芳泽身上起来:“我就是,随便要来看一看,觉得有点新奇罢了。当然你要是愿意,我们就试试,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就早点睡吧。” 季芳泽和叶澄气息相融,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到一起:“师兄想试试吗?” 叶澄委婉表示:“其实也不是特别想,就一点点。” 季芳泽摩挲着叶澄的腰,力气大得像是恨不得掐断一般,语气却温温柔柔的:“师兄今天看过这些’功法’了吗,喜欢哪一种?” 叶澄反应有一点迟钝,但还能判断出,现在进入顺水推舟的阶段了,于是他点点头:“我都可以。” 季芳泽俯身,将人慢慢压在了床上,细细密密地吻他的耳侧:“那我们都挨个试一遍,看师兄喜欢哪个,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太紧张,然后真有点喝多了…… 大家新年快乐哦~最近尽量少出门,注意安全。 晚安。 第167章 叶澄这一觉睡得很沉, 不知睡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 他习惯性地搂了一下身侧, 却揽了一个空,于是疲惫激灵一下散去,下意识睁开了眼。 叶澄觉得头有点痛, 想抬手揉一揉, 这才发现何止是头, 浑身都疼地要命。 他麻木地想, 难道自己喝酒喝到一半,刚好修为到了渡劫期,天雷把自己劈成了半身不遂吗? 叶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青色的床幔,过了好一会儿,酒后的回忆才渐渐出现在脑海, 包括这床幔是如何落下来的, 以及那些炙热,禁锢和纠缠。 他一脸灵魂出窍的表情,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 嗯,虽然过程有点偏差, 但是结果总归是好的。可见晏长东的经验还是管用的。而且经过了那不知道换了多少次姿势,一度失控的过程,以至于他后面很想倒头装死, 他再也不会怀疑,季芳泽对他的真实情感了。 想必现在再听季芳泽喊“师兄”,他也不会杞人忧天了,反而有点想打哆嗦。 话说回来,季芳泽人呢? 叶澄艰难地转了个头,视线向外扫去。 屋内还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口倾泻的隐约月光,但是叶澄并不会天真到以为,现在还是他醉倒的那天夜里。 毕竟在他印象中,折腾都折腾到天亮了。 蒙蒙的床幔外,季芳泽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像是在发呆,什么也没做。 季芳泽听到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过头:“师兄醒了?” 叶澄张口“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季芳泽将备好的灵果递到他嘴边。 叶澄张口含住,灵果在入口的一瞬间化作清凉甘泉,喉咙盈润的同时,整个人都清醒了三分。 出于结果的圆满达成,叶澄现在对晏长东的话还是比较信服的,于是他扒拉扒拉自己的记忆,又找出一条“金科玉律”来。 晏长东特意叮嘱过他,别完事了自己倒头就睡,要记得安抚人家,和人家说说话。要不然等你睡醒,很容易陷入“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不高兴”的困境。 当时他几乎是昏过去的,自然顾不上什么安抚不安抚。现在才想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有点晚。 于是叶澄强撑着爬起来,趴在季芳泽肩头,亲了一下他的侧脸:“怎么不睡觉?” 他没穿衣服,两人肌肤相触之间,不久前灼烧一般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叶澄略微紧绷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季芳泽抱着叶澄,蹭了蹭他的脸颊,嘟囔道:“我觉得像是做梦,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 叶澄打了个哈气:“做梦也要躺下做。” 于是两人并排躺下,挤在一张被子里,竟然还觉得挺宽敞。叶澄躺下的时候,忍不住“嘶”了一声,季芳泽一下下给叶澄揉腰:“是我不好。” 叶澄怀里搂着人,困意再次涌上来,强睁开一只眼:“哪里不好?” 季芳泽轻声:“我自制力不够,伤到师兄。” 他渴望叶澄太久,又一直反反复复地猜测,期待,又失望。这种反复是一种巨大的消耗,能把人逼得筋疲力竭,仿佛陷入绝境。喘息与纠缠之间,季芳泽甚至分不清这次是真实,还是又一次虚无缥缈,及时行乐的梦。 如今等叶澄醒来,四目相对,季芳泽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真的,随即开始后悔自己表现地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的疯狗,不够体贴。 后面叶澄明显不想了,季芳泽却没放开他。毕竟在梦里,叶澄大部分时候,也是不愿意的。 叶澄还以为是什么事,闻言安下心,哼笑道:“伤到我?” 他再喝一百坛酒,哪怕掺点毒/药下去,也不至于真的让人按着欺负,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想什么呢? 被自家养的猫挠了几下,怎么能叫“伤”呢? 叶澄挠了一下自家道侣耷拉着的耳朵,声音疏懒:“别沮丧了,这次表现地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不就是被雷劫劈个几次吗,小意思。 …… 叶澄自认并不是个享乐**特别浓重的人。虽然偶尔惦记季芳泽的美色,也不过是有情人之间难免的事,并不太过在意这个。 所以他完全没想到,一整个冬天,从外面冰天雪地,再到寒意消融,大半的时间,两人竟然都腻歪在那点事上。 一次事后,叶澄披了件外袍,推开窗子,发现远处的山间,竟有了成片的茵茵绿意。 季芳泽从身后搂他腰,被他一拐子推开。 季芳泽委屈:“师兄。” 叶澄回头,无奈地拍开他坚持不懈凑过来的手:“在这里待了一冬天,你就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别处的山水人情吗?” 季芳泽摇头,诚恳道:“不想啊。” 叶澄平静点头:“既然想,那我们就商量一下去哪儿吧。” 季芳泽:“……” 当初从青崖离开,叶澄要瞒着季芳泽,心里又沉甸甸地压着事,几乎什么都没顾得上带。反正在他心里,青崖永远是他的家,所以家当带不带都无所谓。 这次却不一样。 虽然这院子只能算是简朴,但毕竟是两人亲手盖起来的,里面种种家具摆设,都是一起添置,自然不能随意丢在这荒山里。 两人花了远比盖房子还要大的功夫,才把院子装进乾坤袋,打包带走。等以后再想在哪处荒山定居,就可以直接搬出来住。 说的是商量去哪儿,但其实很随意。本来说好去鱼龙舞看夜景,但中途打酒的时候,听打酒的小二说白陀寺有斋会,就干脆拐了道去吃素斋。结果还没到白陀寺,就遇到了魔修伤人一事,千里迢迢追去了辽山。 除完魔,辽山附近的城池里,他们遇到了青崖的一队历练弟子。 叶澄还记得自己离开青崖的初衷,所以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上前打扰。 大概是哪里没掩饰好,看的时间又太长了,不知道被哪个火眼金睛的师弟给认了出来,众人一看他居然远远站着,不打算上前相认,再想想过去的不辞而别,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拥而上。 叶澄自觉没脸还手,所以就挨了两下。 众人打了两下,见大师兄竟然不还手收拾他们,心里正发虚,刚好看到季芳泽买东西回来,顿时四散逃命。 这位可没大师兄那么好脾气。 叶澄离开青崖的事,已经在外面传开了,这一幕又被其他修行者看到。于是“青崖首徒与深渊遗子关系暧昧,执迷不悟,终被逐出师门,昔日师兄弟街头重逢竟刀兵相向”的传闻越传越烈。 倒不必叶澄费心去和青崖划清界限了。 离开了青崖威名的庇护,那些过去隐藏在暗处,想要找麻烦的人自然也都接连冒出了头。 也不完全是因为季芳泽,毕竟过去叶澄在修行的年轻一辈中,风头无两,又爱插手管闲事,虽然知交遍天下,但得罪的人只会比朋友多。 叶澄过去名声甚佳,季芳泽也没有明确的罪证,所以比起明捕,他们遇到更多的是暗杀。 尤其是郁家将深渊遗子,天生对魂魄具有成瘾性的事情公布出来之后,他们甚至遇到过九死一生的绝境。 二人在冰原遭遇围剿,叶澄当场进阶,季芳泽引雷劫为阵,斩杀化神期三人,重伤九人,此事震惊天下。从此暗杀便在两人身周绝迹。 无论什么时候,实力才是真正至关重要的东西。道德卫士再恨不得斩妖除魔,也没见谁好端端地,非要冲进深渊里去,可见面对让他们代价惨痛的“除魔卫道”,也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过去的叶澄和季芳泽,虽然绝对称得上天之骄子,但论起真正的战力,那些修道多年的“前辈”,未必将他们放在眼里。如今数年历练,在生死之境多次来回,已经有了让众人慎重对待的实力。 处境好转之后,叶澄回过几次青崖,但总是悄悄地去,悄悄地走,并不过多停留。师弟们一开始不服气,围追堵截了他好几次,又是好言相劝,又是恶语相激,见叶澄不松口,最后也只好接受现实。 后来,在季芳泽坚持不懈的枕头风下,叶澄终于答应再找个深山老林安定一段时间。但这次的定居也没能长久。季芳泽率先提出了搬家。 因为叶澄有一次带了晏长东在家中落脚,于是叶澄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了地址,成群结队跑到他家来喝酒,喝醉了就在屋里躺成一排,严重影响夫夫生活质量。三番五次,季芳泽面上不说,心里恨不得把他们挨个倒吊在门口的大树上。 痛定思痛,只好连夜搬家。 两人如同一对平凡的散修夫夫,在世间行走。互为后背,互为依仗。偶尔也吵架,大部分过不了半盏茶,总有人先低头。 他们没有举办合籍大典,未昭告天下,但天下皆知他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爱侣。 就连时光,都因为身边的人,而变得飞快又模糊,粗略看一眼,全是欣喜又珍贵的痕迹。 因为瓜田李下的缘故,两人并不刻意关注深渊的事,但也难免有所耳闻。随着时间过去,深渊遗子伤人一事在渐渐平息。 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深渊一共才多少人,便是所有的深渊遗子都算上,数量也该渐渐尽了。 到叶澄离开青崖的第十年,已经有足足三年,不曾有深渊遗子伤人的案件传出,就连季芳泽都觉得,“深渊”二字在人间造成的动乱和惊慌,该再一次平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68章 三月雨空蒙,沾衣欲湿。 野外, 人迹罕至, 偌大的湖泊上, 只有一条孤孤单单的小舟。 叶澄披着蓑衣, 坐在舟尾,手中拿着一根自制的简单鱼竿, 看上去就像个格外俊俏的渔翁。 鱼竿微微下坠,叶澄猛地抬手, 水花四溅, 一尾鱼儿甩着尾巴被他提了上来。 叶澄将鱼儿从吊钩上解下来:“瞧这白白胖胖的,别怕, 我们不吃你, 就是想带走养两天, 给你画几幅美鱼像。” 说话间,原本零星温柔的水滴, 突然变得细密起来,交织在一起如同帘幕, 湖面上的涟漪越来越多。伴随着雨幕, 浓郁又清新的灵气在天地间荡开。 舟舱前的布帘被骤然掀起, 季芳泽的神色凝重。 叶澄脸上的笑已经收敛,手上的力气一松, 那尾鱼儿掉回水中,很快就摇着尾巴消失在湖水中。 片刻后,飘摇的急雨渐缓, 慢慢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中跃出,金光倾泻而下,原本寂寥的湖面突然长满了亭亭玉立的青白荷花,又转瞬即逝,化作灵光散开。 “真人灭,润泽万物。”叶澄伸出手,捻住了一片残留的荷花瓣,又看着它在指尖消散,神色浮上凝重和一丝悲意,“五行宗的青莲真人陨落了。” 举世皆知,大陆一共十六位真人,以身化阵,坐镇深渊。 真人几乎是这片大陆中修行的顶点,彻底摆脱了生老病死的禁锢,下一步便是破壁飞升,绝不可能轻易陨落。 莫非,是深渊又出了什么变故吗? 季芳泽从船舱中走出,眼中忧虑一闪而过,牵住了叶澄的手:“师兄?” 叶澄回头,眨眨眼,嘴角扯出一个笑:“鱼跑了。” 见叶澄没有提出要去一探究竟,季芳泽松了一口气,接过叶澄手中的鱼竿:“我再给师兄钓。” 其实季芳泽还在母亲腹中时,深渊就已经彻底关闭,这一生并未真正接触过深渊。但不知为何,他对深渊的忌惮却极为浓重。 如果可以,他希望叶澄离深渊的事越远越好。 但有些事,就算你避开,也会找上门。 三日后,叶澄趴在院子里的大水缸上,逗弄里面的两尾红鲤鱼。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鲤鱼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位新主人的外强中干,并不怕他,自顾自地游着。 叶澄无聊地抬头。 季芳泽坐在不远处的廊下,手中拿着一卷阵法图,低头看着,只留给他一半侧影。廊下载着几棵杏树,杏花开得热闹,熙熙攘攘挤作一团,枝头仿佛都被压低。偶尔有风吹过,站不稳的花瓣,就落在季芳泽铺平在廊间的衣摆上。 好一副杏花吹落美人裳。 季芳泽原本看得认真,但察觉到叶澄朝他偷偷摸摸地过来,手中的图顿时变得乏味。他未抬头,嘴角却已经翘起来,安静等待着叶澄的“偷袭”。 但是他还没等到,屋檐下的那串风铃就响了起来。 叶澄打开屋外的结界。 门口站着五六个人,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灰袍的中年人。他面容斯文俊秀,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头发却全白了,眉间更有甩不掉的阴霾。他看着叶澄,黑色的眼睛像是一潭沉寂的死水:“叶道友,有要事相商,不得不前来叨扰,实在抱歉。” 叶澄一开始没认出来这是谁,但很快,他面露震惊,向前走了半步。 灰袍男子:“可否移步一谈?” 叶澄很少有什么事避开季芳泽,但是这次,他没拒绝这个人的提议。 叶澄没有离开太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单独一人回来了。 “我们得回一趟青崖。”叶澄顿了一下,低声道,“刚刚那位前辈,是青莲真人的丈夫。” 叶澄幼年时,也曾和这对道侣有过两面之缘,尚且记得,女子活泼爱笑,男子儒雅可亲,如今再见,却是一个化身虚无,一个白了长发。 季芳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叶澄说。 自从多年前,他们突破了道侣间最后一层屏障,关系便越来越亲密自然。两人单独在一起,就算各占一个角落,做自己的事,眼神交汇,也有温柔和纠缠在里面。 但今日,叶澄明明就站在他身前,不到一手臂的距离,却让季芳泽有一种不可触及的错觉。 “三天前,深渊内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里面突然暴起破阵,竟比起当年镇压之时,要强盛了许多。青莲真人猝不及防,又首当其冲,在紧要关头散了真元,化身阵眼,勉强压了下去。现在的阵,最多只能再撑十五天,必须要再在上面叠加一个阵法。如今此世已无其他真人,唯有大乘期的修士顶上。” 季芳泽看着叶澄的眼睛,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你要回青崖坐镇吗?” 这样的事,青崖不可能置身事外。如果大乘期修士尽出,确实需要有实力强劲之人坐镇。叶澄距大乘只有一步之遥,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澄轻声道:“阵法需要的大乘期修士不够。我要回青崖闭关,冲击大乘。”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69章 空气一时沉寂, 季芳泽像是没听懂一样,追问道:“突破大乘之后呢?” 叶澄没说话,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一点歉意。这歉意像是火星落入干草,瞬间将季芳泽极力压下的火气给点燃了。 他闭了闭眼睛,手指紧紧地握着宽大的袖口,指尖几乎要陷入掌中:“先不说你赶鸭子上架, 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只说突破以后的事,师兄,你想过后果吗?” 叶澄笑着弹了下他的脑门:“能不能突破都两说呢, 就担心上这个了?” 季芳泽没有笑:“我知道你能。” 叶澄拉住他的手, 慢慢掰开他紧握的手心,不让他伤到自己:“就算突破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初十六位真人就是摆的这个阵, 不也好端端地摆成了,什么事都没有吗?大乘期的修士自然境界不如真人,但人手翻了三倍, 又只需补足阵法一角……” “我比你懂阵法!”季芳泽打断了他,“深渊为何突然暴起?以青莲真人的修为境界, 竟然只能以死平息!深渊的力量从何而来, 如今还有多少余力?这些谁也不知道!他们十六个真人都压不住的大阵,要大乘期的人去填补。你以为这是数量就能弥补的差距吗?万一阵破,就是十死无生!” 死在深渊,便是形神俱灭, 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季芳泽极罕见地对叶澄冷了脸,猛地将手抽了回来:“我不同意你去!” 数十载光阴相伴,形影不离,按理说,早该褪去了当初神魂颠倒的光环,便是打上几架也不出奇。可季芳泽在叶澄面前,素来温声软语,千依百顺。哪怕偶有疏漏,极强的占有欲和妒心冒出头来,叶澄也懒洋洋地全盘收下,并不挑拣嫌恶,反而温柔相待。 这是他们第一次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冲突。 院中过去的轻松惬意,早已消散地无影无踪,就连那两只在大缸中游来游去的鲤鱼,也悄悄躲去了浮萍下,不敢再露面。 叶澄的视线远远落在那株杏树上。那棵杏树生在蓬莱玉阶,仙风灵露灌溉着长大,却不幸被他俩一眼相中,挖走种在这间院子里,从此装在乾坤袋里东奔西走,少有安定的时候。 今年也才刚刚开花。 他过去在青崖,做什么不做什么,从来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就算真的下一刻要以身殉道,也不必留给谁只言片语。因为他所在乎的人,师长,亲人,朋友,会在他坟前为他浇一壶酒,却绝不会因此伤怀太过,一蹶不振。 但季芳泽不一样。他没有信念理想,没有亲友故交,有的只是那根单薄的,唤作“叶澄”的枝丫。 叶澄第一次在心中起了朦朦胧胧的软弱念头,如果我真的死了,芳泽怎么办呢? 但只是一瞬间,这个堪称软弱的念头就被他压了下去。 多思无益,何况——“总要有人去。” 季芳泽不假思索,冷笑了一声:“那就让别人去!” 话音落下,季芳泽下意识心头一紧。 青崖素来教弟子卫道守心,为天下先。季芳泽脱口而出这句话,语气自私凉薄到了极点。若是仍在青崖,只怕要再去寒冰洞待上一阵子。 他倒不在乎青崖戒律,但他知道,叶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叶澄是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随即,季芳泽又憋着一口气想到: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都到了这一步,我还怕什么呢? 但叶澄没生气。 他看着季芳泽,像是看着什么弥足珍贵的宝物,有一点无奈,但更多的是温柔:“但是前面已经没有别人了。” 深渊的威胁一直都在,这些年,就是别人在前面顶着。当年无数先烈宁死不退,十六位真人断绝飞升的希望,以自身灵力支撑阵源,才有这二十余年的太平安稳。如今前方无人可用,多少和大乘沾点边的修士,冒着反噬的风险临时闭关。 叶澄于情于理,于恩于义,都不能独善其身。 “难道我不是大乘期吗?叶澄,打架论道,我不如你,修为阵法,你不如我。”季芳泽反问,“为什么没人来找我?” 叶澄轻声:“因为他们不信任你。” 季芳泽哂笑,言辞尖锐:“既然不信我,可见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想来也未必缺一个你。” “若阵破了呢?” 这次他们将家安置在鲜有人迹的野湖岸边,四周寂静,只有水鸟远远的清鸣,伴随着叶澄平静的声音。 “我七岁那年上青崖,其实是为了避难。那时候战局惨烈,深渊每下一城,便十室九空。得知深渊逼近落叶城,叶家众人发誓要与城中百姓共存亡。只有我最小,什么都不会,被送去了青崖。那里也不安乐,昨天还抱过我的师叔,可能第二天就死在了战场上。青崖触目皆白,年幼的弟子日夜不停地点燃引魂香,却召不回片缕英灵。” “我此刻自然可以怯懦,将责任都推去别人头上。可若阵破了,这世上再没有十六位真人可以封印深渊。待到叶氏举家共赴战场,青崖重新挂满白幡,沿途尸骨遍野。芳泽,你也要我视而不见,苟且偷生吗?” 有些事,哪怕明知是粉身碎骨,也不能往后退。 季芳泽抬手,轻轻拂过叶澄的眼睫。叶澄没有躲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坚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以往情动之时,季芳泽总忍不住去亲叶澄的眼睛。这里面倒映过青崖的一草一木,装过山川湖海,也装着数不清的情义和牵绊。但在床/笫之间,仿佛所有一切都被泪水尽数洗去,季芳泽会觉得,这双眼睛里就只装着他一个人。 但今天,季芳泽发现,其实这一双眼,和他当初第一次见叶澄时,别无二致。 这么多年,叶澄从没有变过。 季芳泽突然就生出了很多很多难过。 他转身,宽大的袖摆在空中划出痕迹,像是坠落的鸟。 “我问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其实你心里都一清二楚。你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那就是丢下我,去赴你的生死大义。”季芳泽自嘲地笑了笑,“你担心我难堪,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我却没有自知之明,纠缠不休。” 这原本只是妥协之前的丧气话,但不知为何,季芳泽的身周突然有一股由内而外的寒意涌上来,好像跳动的心脏都被冻结了一样,脑海一阵恍惚。 一个声音幽冷又诡秘,像是经年不休的梦魇,从过去近乎遗忘的记忆中翻腾出来。 【像他这种宁折不弯的正道修士,想知道他有多在乎你,不是看他肯为你付出多少,而是看他肯为了你,做多少‘错’的事。】 【你以为他对你温柔体贴,小意忍让,便是待你有心吗?那算什么?不过是不痛不痒,小恩小惠罢了。】 不对,这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声音曾经蛊惑他的话吗?这声音早在十几年前,就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 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季芳泽捂了一下额角,眼睛在叶澄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一瞬间涨得通红。叶澄见他站不稳,下意识上前扶他,他却猛地一把推开了叶澄:“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叶澄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神色惊疑:“芳泽?” 季芳泽已经在眨眼之间,退出了这间院落。他站在院外,挥动袖子,满院安静的青翠绿荫,锦蹙繁花,突然就开始疯涨,渐渐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墙壁。 叶澄的反应本不该这么慢,但他完全没想到,季芳泽为了阻止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季芳泽站在院外,透过那些枝叶间的缝隙,看着里面叶澄惊怒挥剑,神色如同冰凌:“师兄,这阵法自我们盖起这间院落,我足足雕琢了十年。你打不开的。” “就在这间院子里,你曾经答应过,将一辈子都许给我。既然师兄如今要毁诺,我也只能自己守住我该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芳只有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才敢放狠话…… 晚安…… 第170章 深夜, 水缸里的鱼儿也陷入安眠。 地上的一块厚重的青石板, 稍微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最后被慢慢推开了。 魏晋元慢慢从地下露出一双眼,环视四周,心中激动不已。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进来了!虽然他有母亲留下的法器傍身,能悄无声息地穿过大部分结界,但这毕竟是连师兄都破不开的阵啊! 难道这些年师兄沉没于小情小爱,修行日渐松懈,而我发愤图强,一日千里…… 叶澄用剑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蹲在坑里傻笑什么呢?” 魏晋元翻上来,解下发间那根平平无奇的蓝色锦带:“师兄,快走吧。我躲去屋里, 尽量多拖一会儿。” 叶澄却没接。他眼睫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用了,芳泽把阵解开了。我们走吧。”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 已经过了三天, 叶澄再没有见到过季芳泽。 这阵和季芳泽关系紧密,如果当真要暴力破阵, 季芳泽必会受伤。所以叶澄设法传信青崖求助, 想试着借用魏晋元母亲留给他的法器, 悄悄离开。 但在魏晋元冒头的那一刻,叶澄发现,笼罩在四周的结界, 被解开了。 魏晋元跟在叶澄身后,犹豫了一下:“师兄,你是不是再和季芳泽好好说说?” 既然把阵解了,就说明季芳泽让步了,何必还闹得这么僵?此行凶险,若是当真不幸,这可能就是最后诀别;若是活着回来,以后不还得过日子吗? “不必了。” 叶澄走到廊边,抬手折下了一支杏花,背影笼在浓浓的夜色中,看上去有几分寂寥:“我想,他也不愿意再见我了。” …… 季芳泽站在不远处的湖边,看着属于叶澄的那道剑光在空中滑过,转瞬失去了踪迹。 他身后,有人叹息一声:“你把人费心关起来,又眼睁睁地看他走,真是好蠢的年轻人。” 要么狠狠心,不管会不会反目,总算把人留下来;要么一开始就放人走,至少还能落个识大体,明大义的好。现在情义两失,到底图什么? 除了叶澄,季芳泽平常谁也不爱搭理,如今却突然有了倾诉的**。他看着早已没有痕迹的夜空,苦笑道:“我求也求过,吵也吵过,最后把他锁起来,他搬救兵也要走。难不成真的跟他刀兵相向吗?” 那人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来,竟是青崖的掌门:“阿澄传信到青崖,说你将他困住了,我当时很惊讶。” 虽然他和季芳泽真正的接触不多,但看季芳泽安安静静跟在叶澄身后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有这种脾气的人。 季芳泽回头,月光下,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嗯,是心魔。” 当初那个声音是如何进入到深渊遗子的脑海中,众人没弄清楚,只能归结于深渊一族的特殊之处。但是季芳泽如今已进大乘,神识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根本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他的识海。 季芳泽事后回忆,也不得不承认,当时魔怔了一般,并不谁使了龌龊手段,全是因为他自己。 那声音实在是个操控人心的高手,当初为了惑他,没少从他对叶澄的心思上挑拨。他当时满心防备,嗤之以鼻,可有些话终究还是悄悄记在了心里。 掌门看清季芳泽的眼,一惊的同时,又觉得费解。 心魔这玩意可不是个善茬,一旦陷入其中,人会变得越发执拗,到最后面目全非,众叛亲离。按往常的经验来说,季芳泽既然将叶澄困住,那是宁愿亲手把人杀了,也不该轻易将他放走的。 季芳泽却不在意他想什么。眼睁睁看着叶澄从掌控中消失,他心底强压下去的暴躁又开始蠢蠢欲动,无数可怕又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季芳泽深吸一口气,从乱成碎麻的思绪中,勉强捡出个头来:“这个关头,掌门既然来见我,想必我在信中的猜测,也有几分准确。” 青崖掌门笑道:“我来倒不是为了这个。” “我只是听说你们两个吵架了。”按照魏晋元的原话,可能还有人身□□和家暴倾向,“所以过来看看而已。” “年轻人要体谅老人家的指导**。”掌门冲季芳泽眨眨眼,“就算深渊明天就要开启,人族一路奔向灭亡,该调解的道侣矛盾,也还是要调解的。” 季芳泽恹恹地站着,看上去对满足老人家的指导**没有任何兴趣。 掌门摸了摸季芳泽的头:“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如果最后还是出事,那就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在那之前,为什么要浪费了现在的好时光呢?这些天,你不想陪着他吗?” 无论是闭关,还是去赴阵。 季芳泽看着月光下粼粼的湖面,扯了扯嘴角:“你们才是一样的人。” 叶澄也喜欢摸他的头。 性格也像。对他们来说,死亡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简直就像顺手把折断的花枝扶起来一样,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但季芳泽做不到。他永远也不能像叶澄期待的那样,像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和叶澄分一壶花茶,赏一轮冰月,然后看着叶澄心平气和,头也不回地去奔赴命运。他只要想到将来叶澄可能会离开他,甚至安全受到威胁,就没办法再泰然处之。恐惧如影随形,浇灭了所有的闲情与意志,直接将他击溃。 季芳泽不想再继续讨论他和叶澄的问题,改了神色:“无论您懂不懂阵法,既然已经来了,愿意听我说几句吗?” 掌门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我练剑不太行,反倒对阵法稍微懂一点,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深渊的封印阵法,发现一件事。” “其实阵法将破这件事不是个意外,不,也不能说完全不是意外。”季芳泽这话有些绕口,“深渊是早晚要开的,只是布阵的人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 这些事季芳泽早在信上提过,青崖掌门也没有露出惊疑的神色,反而平静道:“这事我是知道的。青崖虽然大多是练剑的莽夫,但这事往大了说关乎天下苍生,往小了说,青崖也出了三位真人,自然要慎重对待。” 季芳泽接道:“这阵法本身并无问题,甚至可以说极为精妙。以真人为源,化四方牢笼锁链,锁住界口,是天下间了不得的大气派,任谁也要赞一句滔天之功。” 季芳泽顿了一下:“唯一的问题是,深渊是会不断变强的。” 深渊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山崖巨谷,而是一方窄小的异界。那里等级分明,灵力稀薄,渐渐形成一套邪恶阴毒的功法,可以通过彼此吞噬魂魄,增长修为。不知因何机缘,开辟了一条界路,犹如一条长长的走廊,将两界连接起来。此界人口众多,又灵力充盈,在深渊看来,犹如羊圈,顿时掀起两界之战。 这个阵法确实能将这边的门锁住,让另一边的人无法通过。但要长久锁住界口,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浩大到哪怕真人为源,也必须精雕细琢,不得随意挥霍灵力。 这个阵法只是刚刚好压制了深渊的反抗,并没有太多的余力可调动。 青崖掌门苦笑着摇头:“当初一堆老头子,但凡在占卜之道上有些斤两的,都联手推测天机。深渊那边灵力稀薄,又生育艰难。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哪怕可以通过生育而增长整体实力,也会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想要打破这个法阵,至少也要上千年。在这千年间,新的真人会产生,阵法也会不断修进,自然有更多喘息的余力,来解决深渊的问题。” 季芳泽垂下眼睫:“但是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过程被急剧缩短了。” 青崖掌门苦笑:“是啊。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为什么深渊遗子排着队去送死了。” 那些安安静静在人间长大的,两界血统混合的人,被奇怪的声音蛊惑,犯下残杀同胞,吸食他人魂魄的大罪。他们有的天分高些,躲躲藏藏,竟也能至金丹元婴;有的天分平平,便在犯错后不久,被轻易舍弃。 等到长久蛰伏的深渊骤起反抗,人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看似疯狂,误入歧途的深渊遗子,原来都是被迫不及待宰杀的人畜。 他们被此界的人杀死后,魂魄没有进入此地轮回,而是归于深渊,成了深渊内其他人的养分。 季芳泽和他们的猜测显然是一致的:“深渊遗子只是加快了这一切,就算没有他们,深渊日复一日休养生息,积累人口,也终有一日,会突破阵法的限制,哪怕你们再在阵法上叠加一百层也一样。想要一劳永逸,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炸毁通道,以绝后患。” 这条界路本就是意外,两界之间隔着苍茫虚无,一旦彻底斩断,就不可能再次找到方向。 “我们自然也试过,但是做不到。要炸毁通道,至少要将阵法的一个点固定在通道的另一条尽头,深渊之内有烈烈浊气,我们的人无法真正踏上深渊的地界。当初,”掌门顿了一下,“人间女子被抓去深渊,也不过是在通道中暂住。” “那你们现在可以再重新试一下了。”季芳泽转身,声音在夜色中沁凉如水,“既然我有一半深渊的血统,死后魂魄会归于深渊,想必肉身,也是可以穿过通道,进入深渊内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1章 不知何时, 明月已经蒙上了一层云,半遮半掩之间, 夜色转暗,风也多了几分浸骨凉意。 季芳泽声音淡漠:“我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不相信我, 可能怀疑我别有目的, 但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想要彻底炸毁通道,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当初众人肯定也想过这件事, 甚至那些被掳走的女子,背后未必没有这样的隐情。但现在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人族无法踏足到通道的另一端。 穿过封闭多年的路, 到一个未知又凶险, 身遭皆是敌人的地方埋下阵点, 炸毁两界之间的通道。这件十死无生,注定有去无回的事, 只能交给深渊遗子来做。 可当初深渊留下的那批孩子,这些年也死得差不多了,现在想重新捡起来培养一个,既要修为强劲,还得自愿牺牲, 恐怕是在做梦。 “希望你们能尽快做出决定,毕竟时间不等人,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这么乐于奉献的。”季芳泽向后退了两步, 突然对背后伸出手,借着一缕幽风,将什么捏在了指尖。 掌门心思都沉在季芳泽的话里,余光瞥了一眼,看到季芳泽指尖嫩白的一角,像是什么花瓣。 季芳泽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杏花瓣:“或许下一刻,我就反悔了,决定把人重新绑回来,藏到深山老林里去。从此两人闭门隐居,再不问世事。” 说着,季芳泽的声音低沉了一些,语气中颇有几分心驰神往的意味。 掌门沉默片刻,斟酌字句道:“其实这次重布阵法,风险虽有,与生机也是五五开。若能顺遂度过,众人定会吸取此次教训,立刻着手改进阵法,到时阿澄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但季芳泽前往深渊,先不说他能不能顺利到达另一端,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通道炸毁,他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一定会死在深渊,若是落入敌手,只怕立时魂飞魄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以季芳泽的行事作风,想必不会太在意所谓天下苍生,若想与叶澄长相厮守,这才是最不该选择的路。 季芳泽闻言微怔,脸上的冰冷神色,也在这一怔间柔软了些:“掌门以为,我心中难消的执念,是什么呢?” 不等青崖掌门作答,季芳泽却自顾自道:“当年寒冰洞后,那个声音纠缠了我一段时间,惑我修行深渊功法,说只要我肯,不出十年,师兄必是我掌中之物。我当时答,我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他。” 季芳泽在叶澄面前,极力规避与深渊有关的一切,而面对其他人又沉默寡言。所以这些事,还是第一次说出口。 季芳泽的声音并不高,在夜风徐徐中竟有几分温柔:“我前两日一时冲动,将他困在里面,却不觉得快活,反而备受煎熬。夜里坐在湖边发呆,突然想起当时这番对话,方忆起初心。” 他爱叶澄,怕叶澄受到伤害,故而生出心魔,并非为了独占和厮守。 既然爱白鹤高洁从容,展翅疏阔,又将白鹤困于牢笼,剪去双翅,岂不是与心中执念背道而驰。 掌门神色复杂:“你当真想好了?” “是。” 或许在世人看来,让叶澄前去赴阵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季芳泽来说,叶澄身处险境,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所谓“命运”的抉择,每一刻就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煎熬。 倒不如,由他亲手将周遭的荆棘除掉,若他成了,从此白鹤山高海阔,再不必受此困扰;若他不成…… 也算一了百了。 “我想把话说在前面。”季芳泽垂下眼睫,“既然叶澄这次不顾我的意愿,那我要去做什么,也没必要让他知道。若是他提前得知这件事,我便不会再去了。” 他怕叶澄拦他,也怕叶澄不拦他,更怕叶澄打算和他一起进入界路。既然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又何必徒增烦恼。 “可他总会知道的。” 季芳泽背对着他,声音没有什么波澜:“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青崖掌门离去,季芳泽踩着湖边湿润矮小的茎叶,慢慢向前走。还是熟悉的方向,但这次的心情却和以往截然不同,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他期待见到的那个人了。 季芳泽突然想起那日来寻叶澄的男子,明明面容还年轻,眼底却一片死寂。听叶澄说,那是青莲真人的道侣,因为痛失爱侣,一夜白头。 若我死了,师兄也会为我白头吗? 别白太多。白的多了,就不像那个意气风发,潇洒快活的少年郎了。 只需白上那么一两根,藏在青丝底,就刚刚好。 院落在夜幕间格外沉寂,季芳泽坐在廊边,杏花树下,闭上眼睛,好像还在那个和风醺醺的春日下午。 他坐在这里看阵法图,察觉到叶澄悄悄从背后接近他,于是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看叶澄是想捉弄他,吓唬他,还是,想要吻他。 可惜,他大概是没机会知道了。 …… 叶澄这次的进阶很顺利。他早已到达了临界点,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 破关而出之时,外面等候着不少人。叶澄见到了好几位久未谋面的长辈,本该好好说两句话,但他只是勉强笑了笑,神思便跑去了别的地方。 季芳泽真的没有联系他。 也好。 叶澄摸了摸袖间的那一枝杏花,心头微颤。 如果芳泽真的找来了,要求他别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踏上这条路。 三日后,深渊入口处。 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越是接近入口,土地便越是贫瘠,从零星的花花草草,渐渐连沙土也没有了,到最后,触目皆是坚固的黑色岩石,像是将天光都吸入其中,以致天色阴暗。 阵修们早已将一切布置妥当。 奇异的岩石地面上,被掘出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复杂沟渠,里面流动着赤金色的液体,时不时溅开,在外面的岩石上,留下焦灼的痕迹。 叶澄自认心性坚韧,也在靠近的时候,心中忍不住升起急躁之感。 难怪将境界定在大乘期,修为再低一层的,根本顶不住。 这阵法只要成了,入阵之人会成为阵源,不断抽取灵力供给,平日并不限制人的活动范围。但今日,剩余的十五位真人也尽数到场,身形在半空中漂浮,若隐若现。 随着中间那位白发阵修的厉喝,原本零零散散站着的诸人,一个个腾空而起。阵点随之闪烁,爆发出通天的红光,将人收纳其中。 叶澄落入阵点,闭目运功。 这一次,他们只需尽力运转真元,无论发生什么都撑下去,其他倒不必他们费心思,而是归于外面的阵修。 临近叶澄的,正是玄冰宗的墨聆,也是这三十二位大乘期中,少有的“少年人”之一。不知是有些紧张,还是心理素质太好,墨聆轻笑了一声:“阿澄,若是这次顺利,总该能不醉不归一次了吧。你这家伙有了道侣忘了兄弟,我可好些日子没跟你喝过酒了。” “恐怕不太成。”叶澄感受着灵力从身体里抽出去的感觉,“如果能侥幸活下去,我得马上连滚带爬地回去负荆请罪,长跪不起,求我家那口子允许我当牛做马,偿还我不告而别的滔天大罪。” 墨聆:“……” “噗。” 叶澄这话不是密语传音,周边几个人都听到了,忍不住笑起来。 其中一位有了道侣的老先生,显然对此有些经验,长叹一口气:“直接跪在剑鞘上吧。实在不行,找个剑法熟练的朋友,帮忙把衣服砍烂,脸上抹点灰,总该能捡回一命的。我还带了假血,到时候分你一点。” 周围刚好有青崖的一位峰主,听不下去了:“臭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你你,你就不能振振夫纲吗!就算振不起来,他现在又不在,你就不能外面装一下吗?! “弟子不想有出息啊。”叶澄闭上眼睛,顺着阵法牵引,将更浓烈的真元传了出去,嘴角微微翘起来,“我就想回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2章 前尘28 亲亲看到这里是因为订阅比例不够哟, 前方正文正在解锁中,感谢支  深夜,街上人很少, 只有零星几家店还开着。 几个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从街上走过,有一个女孩注意到了街角栏杆上坐着的人,小声示意同伴抬头看。 路灯昏黄。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那人的侧影,但已经足够显出他的俊美。 ——再加上他深夜独自坐在路边,仰头望月的颓丧气质。啊,这真是一个, 充满了忧郁气质的美男子,他的背后一定有很多故事,是在怀想他过去浪漫又造化弄人的爱情吗? 美男子叶澄坐在马路牙子上, 伸着他的两条大长腿, 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如果月亮能变成饼从天上掉下来就好了。 他绝望地想。 …… 叶澄是一个传说中的任务者, 日常生活就是穿梭于各个世界,完成主神发布的任务。 主神挑选一些肉身死亡的人, 和他们签订契约, 让他们成为任务者。任务者成功完成一个任务后获得相应的积分, 可以用来兑换主神空间的生存机会和奖励。整个契约及交易过程全凭自愿,人性化程度很高, 公平公正童叟无欺。总之,员工待遇还不错。 遗憾的是,叶澄没有选择权, 也没有积分,因为别人签的是劳务合同,他签的是卖身契。 既然是卖身,那自然主神给什么他就接什么,只能看运气。大到拯救世界,小到清扫垃圾,叶澄一直都兢兢业业,全年无休地奋斗在艰苦卓绝的第一线。 这一天,主神突然传来消息,由于他这些年的任劳任怨和突出表现,主神决定给予他奖励,将他升级为初级合同工,还非常慷慨地让他选择一个金手指,带去任务世界。 叶澄感到很欣慰。要知道,金手指这个东西,一般都要花高价积分跟主神兑换。他之前是无偿打工,手里连一根毛线都没有。看来多年奉献,领导还是看在眼里的。 ——想来就是这里放松了警惕,才导致了后面悲剧的发生。 分配的系统009一到,叶澄就先问任务类型。得知任务世界以玛丽杰克苏爽文为根基后,他的视线落在可供选择的几个金手指上。 进入任务世界后,任务者除了自己的脑子,其他一切条件都是未知。但从主神那里换的金手指,却是可以带进去的。虽然叶澄不是特别在意这个,但任务能完成地轻松点,当然是件好事。 叶澄沉思了片刻:既然是看脸的玛丽杰克苏世界,那无论想做什么,只要颜值在线,应该都不会太难吧。怀着度假的愉悦心情,他在金手指列表中点了一下。 【请宿主再次确认金手指的选择。】 【确认。我选超高颜值。】 …… 叶澄睁开眼。 富丽堂皇的房间,低调奢华的摆设。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非常“有钱”的屋子。叶澄的内心是很欣慰的。至少这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没有重重危机,也没有破房烂瓦。暂时看来,这是个和平,富有又安定的场景。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在这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有一张看上去非常舒服的床,床上还有一个脸色潮红的青年。 青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起来,显然状况不太对劲,应该是吃了点小玩意儿。他穿的很休闲,衬衣加运动裤,都是薄薄的一层。大概是药的作用,他出了很多汗,再加上无意识地挣扎,整个场面看起来有点少儿不宜。衬衣的扣子全都散开了,露出单薄削瘦的胸膛来,裤子也被蹭下去一些,露出白色的内裤来。 他身体应该不太好,没什么肌肉,肤色透着一种苍白。 视线落在青年的脸上,就算是见过无数美人的叶澄,也忍不住挑了挑眉。难道这个就是男主?这个颜值,就算闭着眼,当玛丽苏主角,应该也绰绰有余了。 联想一下现在的场景,叶澄摸了摸下巴:【所以我这次拿到的身份,是霸道总裁强制爱?因为对主角求而不得所以将人掠来,先是灌了□□然后再霸王硬上弓什么的……】 009的声音礼貌而客气:【想什么好事呢?躺在床上的那个才是霸道总裁。你只是意外误入。】 叶澄:【……行吧。】 “大总裁不幸中招□□焚身,傻白甜误闯房间糊涂**”也是经典桥段。 不过这位霸总的画风好像不太对劲。 算了,玛丽苏世界无所不能。这一点,早在当年经历第一个玛丽苏世界时,叶澄就知道了。那个世界的主角是一朵娇花,请注意,是真.娇花。比起一朵仅凭花瓣和叶子就能掀起腥风血雨,无数修罗场的娇花,出现弱气又美貌的霸道总裁算得了什么呢? 叶澄此人并不善良,无心对躺在那里的霸总施以帮助。他不想占人家美青年的便宜,也不想被醒过来的霸道总裁按倒,上演带球跑剧情。 所以他只思考了一秒钟,就决定:此乃是非之地,还是走为上策。 叶澄转过身,直奔房门,结果拧了一下门把。门被反锁着。他转到窗户口向下看。行吧,可能玛丽苏世界中霸道总裁出没的房间,都是三百层起步。 叶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说他可以一脚暴力破门,但是门既然被反锁,就代表外面可能有人。他不清楚现在具体情况如何,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叶澄靠在墙上:【九哥,传送任务线吧。】 009提醒他:【宿主,本次任务属于C级,任务线包括完整的世界剧情和原主记忆,可能数据量会很大,传送时间较长。】 大量数据流直接进入精神力,宿主可能会出现脑海刺痛,对外界的反应迟钝等不良症状。所以009之前带过的宿主,都会选择一个相对安心的封闭空间,再接收任务线。 这屋子状况未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进来,还有个中了奇奇怪怪的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的霸道总裁。实在不像是个安全常规的接收地点。 叶澄平静道:【没事。】 在等待数据传送的过程中,叶澄听到了一声钝响,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大概是因为药效,青年虽然昏睡着,但不断无意识地磨蹭挣扎。于是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他终于从床上滚下去了。 叶澄在袖手旁观和出手相助中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还是把他弄到床上去吧。玛丽苏世界里,脸越好看的人越得罪不起。】 无论是出于微薄的良心道德,还是为了不得罪人,他都不好这么让人家衣衫不整地在地上躺着。 青年并不重,叶澄轻轻松松地就将他提到了床上。 在这个过程中,叶澄注意到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穿着湿衣服应该很不舒服。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叶澄无视了这一点,并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决定顺手给青年把衣服整理一下。 上衣不管,至少把裤子提好吧。 结果,叶澄刚把手搭在青年的裤腰上,本来在昏睡中不安挣扎的青年,就好像被触动了危险雷达一样,猛地睁开了眼。 青年上衣的扣子已经全部崩开,叶澄单腿跪在床上,手搭在人家的裤腰上,活脱脱一个犯罪现场:【……如果我说我是在给他穿衣服,不是脱衣服,他会相信吗?】 这没道理!刚刚从床上掉下去,再被提上来都没醒,我只是想给他提了个裤子,他就醒了?!他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青年的眼神只恍惚了一瞬,很快就锐利起来,他的手猛地攥住了叶澄的手腕,狠狠甩开,满脸厌恶:“……滚。” 看着病病弱弱的,手劲儿还挺大。 叶澄揉着手腕,看着上面很快浮出的一圈红痕,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小朋友有点不识好歹啊。” 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叶澄自己都算不清自己活了多久,喊青年一声“小朋友”完全不过分。但是青年就不这么觉得了,他只觉得叶澄是在羞辱他,脸上表情冰冷:“不管是谁让你来的。你现在出去,我不跟你计较。” 尽管叶澄自己也知道,现在的场景,青年会误会很正常。但叶澄的内心还是有点火气。多少年没发过善心,好不容易发一次,居然遭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 反正现在也把人得罪了,再解释说什么误会,也只会被认为是心虚狡辩。 叶澄把手撑在青年身侧,慢慢露出了一个冷酷的反派笑:“拿人钱财,与人分忧。我收了人家那么多钱,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好意思走?” 青年冷冷地和叶澄对视。他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镇定又从容:“他们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翻倍。” 叶澄微笑地拒绝了他:“做哪行都要有个职业道德,怎么好收二家钱。” 青年皱着眉试图阻挡叶澄伸过来的魔爪。 然而叶澄可是刀山火海里走过来的人,格斗技术非常不错,别说是中了药的病弱美青年,就算是彪形大汉也不在话下。所以他轻轻松松地就制住了青年的反抗。叶澄吹着口哨把床上的青年翻了个面,像小乌龟一样按在床上,然后三下五除二把他运动裤给扒了,远远丢开。衬衣很快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在被叶澄翻过来的瞬间,青年的眼睛猛地睁大,他似乎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个发展,浑身都僵了一下,挣扎的力度陡然加大。然而,这个出现在他床前的混蛋,力气竟大得出奇。青年的挣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青年的瞳孔猛缩,不可置信道:“他竟然让你来……怎么可能,我哥……” 叶澄挑了挑眉,把这几句零碎话语里的信息记住,但没有应声,只是随手捡了一条枕巾,给他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 作者有话要说:  莫凡最后送了小芳一程,让他魂魄见到了阿澄 晚安…… 第173章 传的信没人回, 魏晋元循着记忆,找去了叶澄和季芳泽之前的住所。 但湖边光景一时新, 褪去春日的嫩黄新绿, 长出了悠悠浮萍,那一座青砖白瓦的院落, 连带着杏花鱼缸,也不见了。 亲人朋友同门,谁也不知道叶澄去了哪儿, 联系不上他。好在青崖的魂灯始终是亮着的, 无论在哪儿,总算性命无忧。 深渊的噩梦终于落幕,伴随着炸成飞灰的通道,渐渐被人们遗忘。 青崖新招了很多弟子, 有些从未听说过叶澄的名字, 但大家都知道, 首徒之位始终空悬。 深山老林, 罕有人至。 但人再少的地方也要注意锁门。 叶澄忽略了这条金科玉律,所以这天外出归来, 就看到有一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正坐在他的院子里,满眼都是挑剔。 “你不回青崖做你的大师兄,打算在这鬼地方,当一辈子的野人吗?” 叶澄没问他是怎么找过来的,卸下肩上的竹筐,掀开院子角落那口大缸上的木头盖子, 从里面舀了一瓢,递给晏长东:“我自己酿的,尝尝?” 叶澄过得随性,晏长东却是纸醉金迷的公子哥,像这种野路子生手酿的酒,对他来说与砒/霜无异。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把那一瓢“砒/霜”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苦得要命。 这他妈是黄连酿的吗? 晏长东“咚”地一声,将瓢扔到缸里,溅起酒花四溢:“我真的受够了!” “我来之前,所有的朋友,轮着番地给我耳提面命,让我说话小心点,温柔点,千万别刺痛了你脆弱的内心。” “怎么了?啊?人死了,成了你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提也不能提了是吧?”晏长东狠狠推了叶澄几下,“谁没死过几个至亲至爱啊,这就爬不起来了,要躲在深山里哭一辈子丧?叶澄你还是个男人吗?让季芳泽知道了也瞧不起你!” 叶澄被他推得连连后退,几次想张口说话,都被晏长东给堵了回去,最后只好一个反手,把人按进了黄连酒缸:“我没说不让提啊。” 晏长东挣扎:“咕噜咕噜……” 叶澄见他老实了,才松开手,没好气道:“你现在一提再提,我不也没痛哭流涕,寻死觅活吗?” 晏长东:“呸呸呸!不能好好说话吗!动手动脚地做什么?” 叶澄白了他一眼:“谁先动手动脚的?” 黄连酿的酒,终于短暂浇灭了晏长东满脑门子的火气。晏长东仔细看了看叶澄,发现他虽然穿得像个要饭的,但精神倒还不错,本来想一拳打他个鼻青脸肿,发泄一下这些年的担忧,最后却拐了一个弯,落在了叶澄的肩膀上。 故友多年后重逢,没有喜极而泣,互相殴打了对方几下,就坐在廊下说话。 晏长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叶澄漫不经心地削着一根萝卜:“回哪儿去?” “自然是回家!” “阿晏,我不会回去了,无论是青崖,还是叶家。”叶澄打了一个手势,制止了晏长东略带火气的话,“这跟芳泽的事没关系。”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很平静地提起当年往事了。 “我不是恨谁,真的。我也知道,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谁也没有错。甚至,如果我提前知道这件事,我也不会阻止芳泽,而是选择陪他一起去。”叶澄眼神怅然,但更多的是清醒,“我只是觉得,既然之前选择了离开,再回去也只是徒增尴尬。” “我七岁离家,再没在叶家长住过。至于青崖,晋元心思玲珑,时桑为人稳重,完全撑得起局面。何况下面还有其他出彩的师弟师妹。师父不过是觉得对我有愧,才一直保留那位子。我为私情出走这么多年,有什么资格坐回去?” 他爱叶家,也爱青崖,但是有时候,错过去的就是错过了。他已经不能,也不愿意再回去了。 “好,就算不回青崖,那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晏长东今天难得地沉不住气,一开始的激愤平息,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朋友们的嘱托,带了点刻意的“温柔”来,“做点别的也行。要不去晏家住几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他知道,如果他今天没办法说服叶澄跟他离开,下一次,他恐怕很难再找到叶澄的踪迹。 以前的时候,叶澄随随便便消失个三五年,没人会太在意,叶澄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他真的很不放心叶澄的状态。 叶澄却摇头,把削好的萝卜掰了一截,递给晏长东:“我现在就在做我想做的事。” 晏长东掂量了一下萝卜:“你在这儿能做什么?种萝卜吗?” 叶澄啃了一口,甜津津的,说不定芳泽会喜欢:“专心修行。” 晏长东:“我记得青崖修行走的是入世的路子。” 况且,叶澄也不是那种特别追求力量的人。他性情活泼爱笑,骨子里充满保护欲,喜欢热闹与温馨,动物缘好,喜欢小孩子。 这样鬼气森森,幽静寂寞的地方,他以前一天都不愿意待。 叶澄把萝卜缨子丢掉:“我想尽快提升修为,破壁飞升,然后去一趟深渊,把芳泽找回来。” 晏长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鬼地方不是正常人进不去吗,你要去那儿找谁? 是是是,天才就是了不起,我知道你将来肯定能飞升,到别界中去。但人家都是由雷劫和命运决定下一站,谁还带自己指定的?你以为你在坐青崖班车? 深渊难道是你家后花园,说去就去,你他妈找得着路吗?难道闭着眼在虚空里瞎摸?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从何说起,这些话排着队在心里转了一圈,最后他拍了一下那口大缸:“你喝这玩意儿喝太多,脑子发癫了吧?!” 叶澄白了眼如临大敌的晏长东:“放心,没练什么教人起死回生的邪功,没疯,也不是要自爆。” “我只是觉得,既然有一半深渊血统的其他人死后,魂魄会归于深渊,为什么芳泽的不会呢?”叶澄说话间,看不出什么执念来,反而很平静,“我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芳泽的魂魄。” 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晏长东心一沉,严肃起来:“阿澄,你清醒一点。” 如果季芳泽魂魄犹在,无论叶澄要去哪儿找他,养魂或者是寻他的转世,晏长东都绝不会出言干涉。 可季芳泽不是。 他死得尸骨无存,魂飞魄散。那碎片太小,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存留,更别说转世。从叶澄怀里散开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化作虚无,彻彻底底从世界上消失,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了。 有个词叫“事已至此”! 叶澄靠在走廊的柱下,曲起一条腿,风吹过他的衣襟和面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我能破壁飞升,最可能的结局,也是死在无尽寻找的虚无中;或许我千辛万苦找到了深渊,却发现自己进不去;甚至,我真的进去了,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大梦成空。” 你这不是都知道吗? 叶澄侧头,眼睛在阳光下折射出浅浅的光:“但我想去。” 晏长东所有的话都噎在嗓子里。 因为他知道,叶澄就是这么个人——我想做的事,和我该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辛苦也没关系,不被人理解也没关系。 当初为了季芳泽离开青崖,是如此;后来不肯为了季芳泽放弃赴阵,是如此;现在他决心为了那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前往深渊,也是如此。 谁都拦不住。 晏长东觉得眼眶有点酸。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他的朋友是这世间最潇洒快活的儿郎,从此却不会再享受人间的快乐和喧嚣,而是去赴世间最寂寞,最凶险的那条路,至死方休。 叶澄碰了一下晏长东的肩膀:“我从小不就这样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怎么骂我,死脑筋,榆木疙瘩。” 晏长东推开他:“滚滚滚,榆木做错了什么。” 二十年后,入夜,淮河画舫。 晏长东闭目倚在美人靠上,身后是悠悠河水,远处是火树银花。 正对面的台上有一对丽人,换了书生青衫,正演着一出好友分道扬镳,挥泪相送的离别戏。 晏长东闭着眼睛打拍子。 突然有一阵雷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那雷真的很远,传过来只有很小的动静,便是台上表演的歌姬,也没人因此受惊,戏腔圆润动人。 晏长东却突然将手里那小巧玲珑的白玉酒壶,“扑通”一声扔进了淮河:“这首不应景,换一首重聚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4章 在虚无间漂泊, 没有任何方向和指引地寻找一个单独的界壁,就像是一只失去了视觉的鱼,在浩渺无边的深海里,寻找一块小小的鹅卵石。 随时会有暗流和其他凶险,一不留神,就会悄无声息地葬身海底。 叶澄在里面飘了很久。 等到灵力快支撑不住, 就进入下一次碰到的界壁中,停留一段时间。各界之中遇到的天地人都不一样, 有的山川险峻,有的众生温柔。 叶澄偶尔会找个小酒馆坐一下, 人群喧嚣,大哭大笑, 有各种各样的故事。叶澄坐在角落里,慢慢喝一杯酒。可能在没有光亮和声音的虚无中漂泊久了,好像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和他隔着一层薄膜, 等一点一点渗进来, 就变成了淡淡的孤独。 但不是所有灵力快要匮竭的时候,都刚好能碰到供他落脚的站点。 叶澄感受着丹田中的灵源渐渐枯竭,无法再覆盖他的全身,筋脉如同火烧般疼痛。 好运气大概真的用完了, 从上次破界, 他再没碰到停留点。 叶澄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样子,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到了这一刻, 也只能坦然承认:这应该就是尽头了。 他没能找到深渊,更别提找到季芳泽。 其实这个结局,叶澄也想过很多次,并不算太难接受。 只是,有一点遗憾而已。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力所不能及;原来,那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 反正什么也看不到,叶澄干脆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意识渐渐脱离,恍惚间,他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滴!检测到上百次破界经验,不同环境下适应能力极强,强烈建议人才引进!】 …… 叶澄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 他在这间古古怪怪,狭小封闭的屋子中醒过来,还来不及思考现在的处境,一道光门就在眼前打开。 【您好您好。】一个圆滚滚的小家伙走了进来,大概是肉眼很难看见的腿太短,被什么绊了一下,于是咕噜噜滚了进来,声音从仓促变成了惊叫:【啊!】 叶澄伸出两根手指,把晕头转向的小家伙提起来,摆正。 小东西有点窘迫:【多谢。】 “该我谢你们才对。”叶澄眼中含笑,神色却郑重,行了一礼,“多谢相救之恩。” 小家伙外表看上去似银似锡,浑圆似球,却有灵智,叶澄看不出是什么来路,只能猜测大概是器灵一类。 小家伙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救的,是外出寻找人才的哥哥们救的。】 【对了,】它像是想起来什么,厚厚一摞纸突然出现在叶澄面前,【看一下这个。】 看到上面熟悉的故乡字迹,叶澄瞳孔微缩。但他没表现出来,而是神色如常,快速扫了一遍。 这是一封雇佣契约。 小家伙轻咳两声,像是小孩子故意做出一副大人模样:【我们诚挚邀请您,成为我们的任务者,而我们也会奉上丰厚的奖励,作为回报。】 叶澄犹豫了一下,婉拒道:“承蒙相救之恩,本该竭力报答。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 小家伙愣了两秒,语速变得飞快:【真的不能考虑一下吗?成为正式员工的话,我们这里奖励很丰厚哦!】 叶澄歉意地笑笑:“抱歉。” 叶澄心里的弦悄悄绷紧,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虽然这小家伙看起来傻乎乎,很天真的模样,但叶澄知道这地方绝对不简单。在他昏倒之前,附近是绝对没有界壁的,还有他晕倒前听到的声音,都说明,这个地方的生灵,至少有绝不惧怕虚无的力量。 空气沉默片刻,叶澄刚想着要不开口问问,就听到了哽咽声。 【这是我第一天上班!】 小家伙的五官明明很小,叶澄却莫名看出点伤心欲绝的意思来。 它诞生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有点傻乎乎的,没有其他系统那么精明强干。根据过去的经验,哥哥们都觉得没人能拒绝主神的合同邀请,这是个清闲又绩效高的好岗位,想了办法把它调过来。 结果它第一天上班!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还是哥哥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高端人才! 小家伙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我第一天上班!你是我的第一次!却连看都不看就无情地拒绝我!】 叶澄:…… 虽然心里告诫自己,要提高警惕,叶澄还是无奈地弯下腰,揉了揉小东西的头:“别哭啊。我再看看,再看看成了吧?” 说哭就哭的小孩子真可怕。 叶澄接过那摞纸,耐下心,仔细看起来。 小家伙见他真的有仔细看,也慢慢止住了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家教它的诸多话术,让它尽量高贵冷艳,于是一边哽咽,一边亡羊补牢道:【我们老大很厉害的!你这样冷漠地对待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小孩子少看点奇奇怪怪的话本。”叶澄用那一摞纸敲了敲小家伙的头,“我认真看过啦,但是真的不行,我要去找我的道侣。” 小家伙眼睛一亮,矜持道:【我们这里员工福利很好的。如果你表现优异的话,我们不仅分房,还帮忙解决家属工作哦!】 “真的这么好呀?我特别想答应。”叶澄笑着,口中说着哄小孩子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还能不能找到他。不如这样,我先去找他,等找到了再回来?” 小家伙犹豫半天,迟疑地问:【你真的会回来吗?】 说实话,叶澄心里还真没太期盼过,自己能活着找到芳泽,所以先答应也不算骗小孩吧:“我……” 刚刚封闭的光门再一次打开,一个明显更大些的团子走了进来,声音成熟平静:【叶先生。】 小家伙明显神色惊喜,“哒哒”跑到了大团子身后。 叶澄摸了摸鼻子,有种正哄骗小孩子,却被人家家长抓包的罪恶感。 大团子性格并不可爱,说话虽然礼貌,却透露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小孩子没有工作经验,给您造成困扰,非常抱歉。】 【我没给谁造成,唔……】 大团子伸出手,按住小团子的嘴,把它推在墙上,无视它小短手小短腿的挣扎。 明显大团子更有经验,简洁明了地介绍完了工作性质。 【因为检测到叶先生有多次穿越界壁,在不同世界中生存的经验,我们非常诚恳地邀请您加入我们的队伍。如果您有什么要求或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解决。当然,我们是正规工作机构,白纸黑字,童叟无欺,如果商量不妥,我们自会送叶先生离开。】 叶澄心中一动,整个人像是被电了一下崩地很紧。他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忐忑过:“你们知道深渊吗?” …… 光门合上,大团子收起手脚,在空中漂浮着向前。 小团子眼巴巴跟在它后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怎么样?怎么样?能签吗?】 大团子:【他确实属于难得的高端人才,但他要的东西太难了。虽然不是完全做不到,但超过了我的权限,也超过了他本身能提供的价值。我觉得这个条件不划算。】 【怎,怎么不划算了!我们不是按任务次数结算积分吗?!积分攒够了才能兑换奖励,我们又不会吃亏!只要做的任务够多,够难,总会换到足够的积分啊!】 【但他要的,和其他任务者要的不一样,没有现成的库存和流程。】大团子很耐心,解释道,【他想把魂飞魄散的恋人找回来,哪怕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个漫长又艰巨的工程。如果我们跟他签合同,现在就得着手开始做。】 本来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大团子刚刚把数据库调出来查了一下,发现他的道侣是为抵抗两界入侵而死,所保护世界的天道给了他一道功德,所以才没有直接消散在虚无中。 【他可能要做一千次,一万次任务,才能勉强攒够。万一他做不到,事实上我觉得他肯定做不到,】大团子淡声道,【那我们之前付出的时间和能量,就白费了。】 小团子的速度慢了下来,满脸都是失望:【……这样吗?】 大团子转头:【你很喜欢他?】 小团子有点害羞:【也不是啦,就是,就是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笑起来很温柔,眼睛亮闪闪的,手心也很温暖。更主要的是,他应该很想念他的道侣吧,之前一个人在虚无里飘了那么久,穿梭上百个世界,在它看来,几乎算是奇迹了。 如果它们都不帮他,他肯定没办法把人找回来的……难道就这么孤零零地继续漂泊,直到下一次死亡吗? 大团子见它沮丧,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我启动特殊合同,报给主神,让他去和主神谈。要是主神也不肯签的话,我就没办法啦。】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5章 叶澄走在一条长长的通道上。 小团子漂浮在他身周, 示意他向下看:【下面是飞花城, 任务者的居住区,还只是小小的一个哦, 其他各种城市还有很多。我们这里绝对不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世界小。】 这通道极高,城市却一眼望不到边,入目到处都是浅白轻红, 隐约能看到其中点缀的檐角楼阁。叶澄试探着用神识向下探去, 却发现用不了。 他的神识一离开他三尺, 就消弭在空中。 就像在虚无里一样。 小团子一路围着叶澄详细介绍,口干舌燥, 飘得也有些累,于是试探着落在叶澄肩上, 见叶澄没有反对,干脆高兴地在那里扎营。 路的尽头, 白雾笼罩。 小团子伏在他耳边, 悄悄道:【你别害怕,老大不难说话的。】 饶是叶澄有些紧张,也忍俊不禁,摸了摸它的头:“好。” 小团子有点害羞:【快去吧。】 叶澄走入那一团白雾中。 白雾随着他的身影散开,又在他身后合拢, 淹没来路。 他进入一处被白雾封闭的空间, 里面有温暖的灯光,座椅和热茶。 一道温和又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叶先生,我看过相关的报告了。你的愿望对我们而言, 恐怕也是件大工程。】 “我不着急,可以等。”叶澄早已从小团子口中听到它们的顾忌,现在有求于人,自然姿态要放低,“您看这样行吗?我可以先去完成您发布的任务,期间您什么也不用做。如果我能攒够,您再救人;如果我中途放弃,那过去我付出所有的时间精力,全算我自己的。” 【这个条件对我们很优厚。但是来不及。】主神的声音平稳无波,【你想找的人,等不了那么久。】 季芳泽因功德而未散,但那一缕功德,不能永远撑下去。 叶澄藏在袖子中的手握紧,指尖刺痛手心。他立刻放弃了之前考虑的说辞,其他的说法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最后选择了单刀直入,坦诚相待:“您让我来,想必是想签我的。” 主神友情提示他:【我们确实有提前预支积分的先例,但因为你的愿望很难,条件也会相对应地非常苛刻。】 叶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点头:“您说吧。” 这地方怎么从小家伙到老大,都瞧着傻乎乎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要求意味着什么,苛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我可以将他散落的灵魂碎片收集完整,想办法进行修复,然后在他的魂魄相对稳定之后,将他送去下界,再次进入轮回。】 【但因为目前还不知道,做成这件事需要多少代价,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代价会前所未有地巨大。所以我们会和你签一个不限期的合同,并且暂时扣押你的积分。这也就是说,契约只能由我们单方面解除,你必须一直打白工,直到将我们付出的代价完全补上。另外,】主神顿了一下,【为了防止你中途反悔,我希望能收走你的记忆,作为你预支积分的代价。】 叶澄平静地点点头,仿佛他听不到的不是什么霸王卖身条款,而是什么五险一金优厚待遇:“可以。” 【孩子,定任何契约之前,都要经过仔细的考虑。而人的过去,也远比你想象的要更加重要。】 主神的声音仍然平静温和,叶澄却莫名从里面听出一点隐约的指责来,大概是因为他回答地太快,像是不假思索。 好吧,他曾暗自想过,这里的生灵太过天真纯善。如今看来,对方也觉得他是不懂事,单纯无知的小孩子。 叶澄抬起头:“我明白这些条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使芳泽活过来,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意味着他会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奴隶”,人生中只剩下一个接一个的任务;意味着他失去所有的主动权,将一切都依托于另一方的信用。 【你好像很信任我们。】 主神平常不怎么亲自接触任务者,但也很清楚人类刚开始面对它们时,会有的戒心和猜忌。 像叶澄这种,如此严苛而双方不对等的条件,连仔细询问都没有,就一口应下,还真是平生仅见。 叶澄歪了歪头,笑起来:“小家伙,就是之前领我来的那个,一直在和我讲这里的规则。我想所谓积分,应该就是我们那个世界所说的功德吧。” 有关天道功德,叶澄说不上太懂,但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他见主神并不反驳,于是笑道:“一个以拨乱反正,建功立德为己任的地方,总不至于骗我这样的小人物。” 更重要的是,能凌驾于虚空之上,把天道功德当银钱发的地方,绝不会缺少效忠者。人家没必要非得利用他,这里却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或许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心存过一丝妄想,但在虚无中漂泊这么久,叶澄已经很清楚,以他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找回芳泽。 既然是自己上赶着做买卖,就该秉持感激之心,又怎么能让人家冒着赔本的风险呢? 沉默片刻,主神的声音重新响起,低柔了一些,像是一个笨拙的安慰:【我不会骗你。】 叶澄素来有自来熟的优良传统,见契约大致敲定,毫不见外地把自己定义成了“自己人”:“老大,我看积分兑换中,好像有不少长命百岁之类的,和命格有关的祝福。” 有的是兑给将来退休转世的自己;有的是兑给上一世的亲朋恋人。 【嗯。】 “人真有命格的话,”叶澄想起季芳泽过去的经历,喃喃道,“芳泽的,恐怕不会太好吧。” 除了叶澄,季芳泽并没有感受过太多来自世间的善意。而且,叶澄现在也很难判断,自己的出现对芳泽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或许芳泽会失去一些乐趣,但说不定,会好好活着。 过去多思无益,叶澄甩掉心底的阴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不是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了?” 见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他忘了,我也忘了。 但是,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去转世啊。 他已经够苦了,我不能再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经历那样的人生。 “大头都换了,老大,再换点吧!我这人吃苦耐劳,再多干个千八万年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实在不行,我到时候翻倍还。”叶澄厚着脸皮,“或者您看看,我这里还有什么您感兴趣的。尽管开口,什么都行!” 主神大概没见识过这种空手套白狼,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沉默了好一会儿,委婉示意他滚蛋未果,只好勉强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你愿意以你的“爱”,作为代价的话。】 叶澄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神色如常地笑起来:“成交。” 其实叶澄能理解,为什么主神会选择取走这两样东西,作为预支的代价。 因为过去和爱,都是最难以摆脱的牵绊。 唯有心如铁石,无牵无挂的人,才能穿梭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不放缓脚步。 不过也没关系。 反正,他早就把属于他的过去和爱,都弄丢了。 …… 小团子等在门口,虽然把叶澄送到这里,它的任务就完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却没走。 不知多了多久,白雾散开,一个人影从其中缓步而出。 它立刻睁大眼,看向那个人,神色期待:【老大答应把你的恋人找回给你了吗?】 它看到那个眉眼好像一直在笑,提起自己的道侣,又满眼都是温柔的男人,怔了一下。 叶澄蹲下身,看着这个小不点:“你说什么?” 小团子没说话,反而是叶澄想了想,迟疑道:“我……曾经,有一个恋人吗?” 小团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急切道:【对。你说是你的道侣啊!】 叶澄微微皱眉。 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和谁定下道侣之约,想必很喜欢那个人,决定要一生陪伴和保护那个人。但现在,他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陌生。 过往如同浓浓白雾,看似朦胧,却又遮得分毫不漏。别说那个人的点点滴滴,叶澄甚至想象不出来,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喜欢……这种心情,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你知道这是什么,却摸不到。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叶澄看这小家伙,好像急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有心想哄一哄,但任务急迫,他只好将小团子抱起来转了一个圈,放下来,“飞一圈,不伤心啦。我现在赶着去做任务,等回来了,去找你玩。” 然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大团子从另一端出现,来到小团子身后。 小团子看着叶澄的背影,眼泪汪汪:【他,他都忘了。】 不记得他曾经多喜欢那个人,为了找回那个人,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走过多少寂寞漫长的虚无。 大团子叹气,走过来,牵住小团子的手,领着它往回走:【难道你觉得,他记得,是一件好事吗?】 它比小家伙要见识过更多的人心,不像它那样天真单纯。 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付出和征途,如果记得的话,或许有一天,会觉得不值和后悔吧。 …… 三个月后,大团子出现在白雾中:【主神,已经检测到季芳泽的魂魄,共散为三千六百八十一片,全部回收,预计需要一千余年。开启回收的话,应该将人安置在哪儿?】 其实这种事,系统也能安排好。但叶澄毕竟是主神亲自签下的契约,而且给了优渥到令人震惊的条件,所以下面的系统就报了上来。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主神少见地犹豫了一下,反而问了个无关的问题:【叶澄的任务怎么样?】 【非常高效。招聘部门的评估很准确,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主神一锤定音:【塞到叶澄的系统空间去好了。】 大团子一愣:【可是这样不符合我们的员工权益规范。】 【没关系,他是包身工,不享受员工权益规范的保护。】主神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平和,丝毫不像是苛待员工福利的坏老板,【这样可以省好多能量。】 【至于省下来的能量,做个连接器,到时候把季芳泽丢去他的任务世界转世好了。】 大团子明白了,它低声道:【可是,您不是已经收走了他的“爱”吗?】 既然已经没有了“爱”,再遇到那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擦肩而过,对面不识,难道不是更悲哀吗? 【做生意呢,要学会走一步看三步,万一有人愿意再用别的,比如说好命格之类的东西,把叶澄的“爱”换回去呢?当然,如果最后没人愿意换,】主神想了想,【那也不关我们事。】 又不是我们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芳身上,那些把他拼起来的金线,就是叶澄这些年的积分。 这篇文就到此为止啦。叶子和小芳永远在一起。 这篇文写的过程好艰难,断更卡文,不定期更新,大幅修文,这些惊天巨坑我全部踩了一遍,到了后面,都不敢看大家的评论。我一直以为,我最后得单机结尾…… 感谢大家遇到我这种坑比作者,不仅没骂我,还一直陪我到现在。何以感恩,唯有红包。大家在这章留言,我会发红包感谢。 接下来,我会把隔壁番外篇的坑填一填,再准备开新坑。想再看他们甜一甜的小天使,可以去隔壁蹲一蹲。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