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求你做个忠臣吧!》作者:贰两半   文案:   韩昭,字崇光,大翌最鼎盛二朝的大将军,战功赫赫,一身骂名。其一生造反三次,被诛九族,逆臣中的逆臣,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自己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韩昭:我不欠刘家什么。   时管局:不,你欠,得还。   莫名其妙,韩昭被迫欠了刘家三百年气运。并被要求把现在还是幼崽的中兴之主扶上皇位,做一个流芳万古的忠臣。   他想拒绝,但是不可以。   刘家的皇帝没一个好东西,这是韩家用三代人的血泪教训悟出来的道理。   韩昭暗自发誓:一定、绝对、百分百不可以让这个中兴之主长成那些狗皇帝的德行。   然而那时候的崇光大将军还没有明白基因的强大。   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深情皇帝攻x强大但是臭脾气将军受   师徒年下,主受,1v1,he   一个铁A将军带着弱小(伪)可怜(伪)的中兴之主争夺天下与皇位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大将军: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崇光(韩昭),刘稷 ┃ 配角:下本开《我只是一条咸鱼》求收藏 ┃ 其它:年下,君臣,he 第1章 重生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无云的天空上,逐渐移向头顶。   菜市口熙熙攘攘,人头涌动。   今天是大将军韩崇光及其九族问斩的日子。   说来这大将军可是个传奇人物。   祖父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大将,封侯爵,邑万户。至其父,因罪被贬为庶人。   本以为韩家就此没落,偏又出了一个用兵奇才韩崇光。   大将军本名韩昭,字崇光,生于荣帝五年,自小便显露了非凡的用兵天赋。   至其十六岁,上欲伐西夷,苦无良将,便有人引荐了韩崇光。   上问其兵法,言必有中。上大悦,封之为车骑将军,统一万,从永州出兵。   这一去,韩崇光便如同大鹏乘风起,战功频传,西逐蛮夷千里之外,生擒匈奴可汗,于雁荡山祭天而还。   而他也扶摇直上,被封到了翌朝的大将军兼齐王。   这是翌朝第一个在高祖之后封的异姓王,其显贵不用多说。   韩家一时风光无二,韩氏子弟出行时竟比皇子还要威风招摇。   然世间常态或许便是盛极必衰,太炙手可热,反而将自己也焚烧了。   二十五年,荣帝病危,而继位人选迟迟未决,朝堂上人心动荡。   七月末,韩崇光发动壬寅宫变,欲扶三皇子上位,无奈棋差一招,有人事先向大皇子通风报信,大皇子一党已设下埋伏。   韩崇光见局势不妙,临阵反水,诛杀三皇子,推大皇子上位,即后来的敬帝。   其此举逃过了罪责,然敬帝不喜韩崇光的薄忠寡义,当政之时并不重用他。   韩崇光渐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   敬帝三年,不得志的韩崇光听信馋人之言,与韩王密谋造反,未及起兵,事情败露。   韩崇光因丹书铁劵得免一死,只是被削爵,软禁于京都。   又三年,韩崇光再度造反,这次他竟欲行刺敬帝。   敬帝受伤,昏迷不醒,皇后判其死罪,夷九族,三月十八正午于京都城西菜市口行刑。   闻询之人,无不前去观刑。   在翌朝,韩崇光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咋听其名只觉如雷贯耳,然见到本人之时众人才想起来,他原来不过二十有六而已。   身着囚服的男子跪在木头搭起的行刑台上,脊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杆□□。   他有着非常凌厉俊美的五官,然上天似乎怕他还不够张狂,又给了他一双浓墨飞扬的眉眼。   ——这样的人合该不可一世。   跪在他身旁的男女无不哭哭啼啼或神情呆滞,唯有他低垂着眉眼,似只是在赴一场无聊的邀约。   漏刻浮到午时,监斩官高喊:“午时已到,行刑!”   火签令落地,刽子手扯去亡命牌,高举起被酒浇过的大刀。   刀落头坠,一代传奇自此,谢幕。   ……   刀落下的时候韩昭在想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想。   如此荒腔走板的一生,说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忠孝二字,在启蒙之时便已烂熟于心,然知易行难,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最初他也以为自己能做一个流芳万古的忠臣来着,可惜,他不被允许那样做。世道不允,世人不允,连君上,也不允。   上多疑,臣佞疑,臣贤疑;唯有兔死狗烹,他才能高枕无忧。   刘家都是烂人!尽出狗皇帝!   这是韩家用三代人的血泪换来的教训,韩昭想把他写进家训,可惜韩家已无人可传。   刀落下之后是一片死寂。   若亘古的荒芜,让人心中陡生一种凄惶。时间、年岁在这种荒芜中都毫无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陡然泛起一点微光,在黑暗死寂的空间内来回浮动。   韩昭下意识想去触碰那点光,但他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不过那光仿佛知道韩昭的想法,缓缓朝韩昭靠近,然后唰地没入了韩昭体内。   接着一个冰冷的无机质的声音在韩昭脑内响起,毫无起伏,不带任何感□□彩,仿佛一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神祇。   “后悔吗?想要重来吗?”   韩昭:悔?当然悔。重来?那没必要了。   “你人生就没有遗憾吗?”   韩昭:遗憾?当然有。他希望看到嫂嫂平安幸福,看到韩桐长大成人,看到韩家光耀百年;可惜……   “那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愿意做一个忠臣,对你的主君从一而终吗?”   韩昭:忠臣?做忠臣有什么好的?不,再来一次,他绝不再做忠臣!   “……”那个声音陷入沉默,忠臣系统1.0陷入了对系统生涯的怀疑。   这和前辈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还是该说真不愧是韩崇光,总能给出和别人不一样的答案?   重来一次!   “给你一次重生机会,你愿意做一个忠臣吗?”   韩昭:不做。   “你愿意做忠臣吗?”   韩昭:不。   “做忠臣吗?”   韩昭:你是笨蛋吗?   !!!   1.0震惊了!它那么努力地伪装了为什么他还是看出了它的本质?   被揭露本质1.0也不装了,高冷的声音也维持不下去了,嘤嘤道:“拜托您接一下任务好不好?我叫你大大行不行?”   韩昭也在怀疑人生,为什么他以为是神仙的存在居然是这么个逗比,他果断又无趣地拒绝了1.0的请求:“不好。”   1.0哭了,为什么它第一个任务连新手问答都没办法顺利通过?QAQ   这就好比玩游戏注册了账号,却不肯点授权——那就没得玩。   1.0也怒了,它放话道:“你不答应我们就在这个空间干耗着吧。”反正它是系统,看谁耗得过谁。   然后韩昭果真没有再回答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一天、两天、三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一年、两年、三年……   卡在登录界面一百年后,事情完全变了个样子。   1.0在韩昭面前痛哭流涕:“我求求您做忠臣!我给您跪下了orz。”   韩昭:“……”   1.0:“求求您答应我,我想出去。”它在这里要呆疯了。   韩昭:“……”我也想出去。   终于,1.0在漫长的消耗中崩溃了,它绝望了、黑化了——但智商不支持,黑化失败。   它哭唧唧道:“您到底想怎么样?”   韩昭:“我——我想与刘家人再无瓜葛,再也不向任何人尽忠……”   1.0:哦豁,这还玩什么?   “大大,你这样我很难办的。”   韩昭松口问道:“你的底线是什么?!”   1.0迟疑道:“至少……不造反吧。”造了反就是乱臣贼子,肯定会被判作失败。   这个答案比韩昭想得还要低许多:这真的是个笨蛋吧,谈条件的时候一下就把自己真正的底线说出来了?   1.0这么笨,韩昭都不忍心再压榨它:“我答应你。”   1.0惊了:什么!他答应了!   它不禁喜极而泣:“真的吗?”   “真的。”说着韩昭压低声音叹道,“毕竟我的目标是,权臣!”   闻言1.0一愣,它怀疑韩昭要搞事情,心底忍不住忐忑起来。   不过它这点担心,很快被授权成功的通知带来的喜悦挤出了它有限的内存。   它兴奋道:“我现在要接入世界了,大大请系好安全带,小心晕机哦!”   韩昭:这果然是个笨蛋。   就在1.0话音落下的时候,尴尬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与最开始的1.0如出一辙的无机质的声音响起:   【滴!当前版本过低,请更新后再度登陆。】   1.0:……   韩昭:……   1.0忙道:“那个,大大你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似乎生怕韩昭在这段时间等生气反悔,它反复嘱咐。   韩昭:“嗯。”   得到韩昭的回答,1.0这才放心去更新了。   虚无的空间又陷入死寂。   一个人在这里是不会有什么时间概念的,一秒仿佛也是一万年。   过了不知多少个“一万年”,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您好欢迎使用时空事务管理局系统系列,忠臣系统1.0将继续为您服务。】   那个声音一落下,便是1.0那个傻瓜的声音:“我1.0又回来了!”   这次听着一直嫌吵闹的声音,韩昭却无端生出一丝喜悦:“嗯,开始吧。”   “接入世界准备……”   “0%……10%……50%……100%。”   【成功接入世界,1.0将转入意识海为您服务。】   【当前寄体正常,契合度80%……】1.0这样一说完,韩昭便发觉自己又能感觉到躯体的存在了,只是暂时还没办法控制。   说到一半1.0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大大,那个……出现了一点问题。】   韩昭暗觉不妙,追问:什么问题?   1.0十分心虚地解释:【因为我们在系统空间内僵持了一百年,然后我才发现外面的时间也是同步流动的……所以,我们回不到您死的时候了。】   韩昭:……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1.0说完又急忙安慰道:【不过不要灰心。大大!就算在一百年后,我们一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   明白这里面有自己的原因,韩昭也没办法厚着脸皮把锅全丢给1.0,只冷冷吐槽道:以你的智商,我很难不担心。   1.0:【QAQ】   韩昭深吸了一口气:给我讲讲现在的情况吧。   1.0:【那个,大大。我觉得您还是先处理接下来的局面比较好……】   它语气迟疑,让韩昭心生不妙。   很快,韩昭发现自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眼前也开始出现光亮,并且迅速由模糊转为清晰。   很快他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韩昭发现自己处在一处昏暗的房间内,一盏如豆的油灯静静燃烧,照亮了桌子及周边片许的地方。   十二个高矮不一的人围着一张桌子而坐,有男有女,都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好几个袖口装着袖箭,腰间、靴子里也全都藏着匕首、暗器——非常专业的刺客。   韩昭见过这种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然人不少,但屋子里很静,静到只有灯芯炸开的声音。   除了油灯,桌子上还放着十三张折起的纸,它们被郑重其事的铺排开。   韩昭早就注意到了,也很在意这些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妄动只会陷入被动,于是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很快,一个清瘦俊俏的青年动了,他拿走了自己面前的一张,然后剩下的人也纷纷动作,分别拿走一张。   有的人拿的是离自己最近的,有的人拿的是离自己最远的,看来纸条的选择是随即的。   很快只剩下最后一张,有人开始看向韩昭,韩昭这才伸手把纸条拿了过去。   众人各自打开纸条,有的人神色轻松,有的人面露难色。   韩昭也跟着打开了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赵寄。   第一个拿走纸条的青年见众人看完自己的纸条,道:“既然都抽好了,那就各自行动。”看他语气似乎是这群人中的头。   闻令众人互相一颔首,迅速消失在屋内。   韩昭略一迟疑也跟着走了。   这是一处处在贫民巷附近的院子,门外是一条狭窄偏僻的巷子,人迹罕至。   但韩昭走出门,便撞上了一个人。   他认出那是屋子里另外十二个人之一,身形高瘦,目光阴沉而锐利,像是一只年岁足而精于狩猎的鹰。   他靠着墙角一只脚抵在墙面上,两只手抱在胸前。   看样子他是在等着人,而韩昭觉得他等的人应该就是自己。   果然,一见韩昭他就露出了见到猎物的表情,他伸出手指干瘦的手:   “给我吧,你的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求多支持。   本文走向与真实历史无关,架空、架空。   时代参考东汉,不过因为作者历史知识有限,请别考据_(:з」∠)_   ps:骂人的话是崇光大将军说的啊,不是我说的,有意见别找我(顶锅盖跑)   ………………   系统和宿主僵持百年为哪般?   到底是道德缺失还是人性的沦丧?   1.0:是宿主道德缺失兼人性沦丧。 第2章 史书   韩昭看着那人伸出的手,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拉开适合防守的距离。   看出韩昭的小动作,那人放下腿,缓缓朝韩昭走来,左手无声无息地落到了腰间的匕首上,而另一只手着摊开做出友善又无辜的样子:   “别那么绝情,十九。和我换吧,反正主子那么喜欢你,你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有事的。”   韩昭这下明白了,看来这人是想和韩昭交换任务。   而他没问韩昭抽到的是什么,那就说明他抽到的是公认的最难的任务,而且很有可能会死。   看这人说话做事熟练的样子原身估计没少受他排挤欺负,不过韩昭可不是什么软包子,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都不是任人揉捏的人。   他握上腰间的匕首,冷声回绝:“我拒绝。”   闻言那人变了脸色。他沉下脸,阴厉道:“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太久没被教训,忘了。”   说着他一压身,拔出匕首朝韩昭攻来。   此人身法极快,行若鬼魅,韩昭虽然看清楚了他的动作,却只能勉强规避,找不到空隙还手。   又一次,韩昭险险避过他的刀锋。   两人拉开距离,韩昭伸手擦去脸上被刀风蹭破的细口溢出来的血。   见到血那人兴奋地舔了舔嘴角:   “说来你这张脸还真是好看,难怪主子那么喜欢你。喂!你陪主子睡过吧!”   前世根本没几个人敢对韩昭说不敬的话,何况是这种侮辱……   韩昭的脸可见地冷了下来。   见韩昭动怒,那人咧开嘴桀桀地笑起来,露出两排森白的牙,转瞬又攻了上来。   韩昭觉得对手身法虽快,但武功着实一般,他有破解的办法,只无奈这具身体似乎底子很差,跟不上韩昭想要的速度。   他渐渐被逼入下风。   韩昭心底暗恼:若不是着身体不济,他怎么会被这种宵小压着打?   不过韩昭的对手此刻心下也很凝重,十九使他们之中武功最差的,全靠主子的宠爱才能进他们的队伍。   若是在往日,十九早就输了,但今天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他武功怎么进步这么快?   老七担心迟则生变,决定下狠手击败十九。   反正,只要不杀死他和伤到他的脸就行了。   如此想着老七一边继续与韩昭缠斗,一边暗自为绝杀之招蓄力。   就在老七准备使出自己的绝招时,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住手!”   老七一惊反射性地想收手,然韩昭还没有他这种非条件反射,他捉住老七收手时露出的破绽,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老七捂住胸口退后一步稳住身形,他见韩昭居然趁他收手时偷袭,当即大怒,拿起刀又想去攻击韩昭。   “都住手!”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气。   老七也不敢再和韩昭打了。   他转身朝立在门口半天的青年抱拳行礼:“五哥!”   打断他们的正是在屋里最先拿纸条的青年,韩昭也学着老七的样子抱拳。   老五看了看老七,又看了看韩昭,沉声训斥:“虽然门内不禁内斗,但也看看时候。是若耽误了任务,你们谁也担不起责任。”   韩昭与老七同时应“是”。   老五摆了摆手:“行了走吧,有功夫斗不如早点去完成任务。”   两人又道了一声“是”准备转身离开,但是老五却突然又叫住了老七:“老七你留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老七一愣,意识到老五这是在为韩昭解围,以防自己走后再去找韩昭麻烦。   他又惊又怒,狠狠瞪了一眼韩昭,却不敢做什么。   老七这个眼神对韩昭来说不痛不痒,他朝老大一颔首,转身走了。   这头,见麻烦解决就“复活”的1.0狗腿地冲韩昭道:【大大,我已经为你调整了身体数值,您现在既可以使用您前世的武功也使用这具身体的刺客身法哦。】   “嗯。”韩昭应了一声。他原本还打算自己从头练,没想到1.0还有这功能。   如此看来它还是有点用。   走出巷子,铺面的喧嚣迎来。   商贩们陆续往来,沿街尽是叫卖,而韩昭在看到远处高立的月白楼时一下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东都!   它怎么,萧瑟了这么多?   韩昭又把1.0叫了出来:“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一百年了,世道肯定变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家的天下了。   1.0会意,当即为韩昭科普起来:【乱臣篡权,自立为新帝,天下自此分崩离析,而灵帝在出逃的东都过程中驾崩。不过大翌气数未尽,会有中兴之主匡乱扶正,一统天下……】   【我们的任务对象就是这个中兴之主!】   刘家居然气数还没有尽?老天是有多偏爱他们?   韩昭一想就觉愤懑。   “那这个,又是怎么一回事?”韩昭掏出自己在小屋抽到的纸条晃了晃。   1.0看到了上面的字:【赵寄?听着有点耳熟。等等!这不就是明帝在民间时的名字吗?】   意识到韩昭不知道后人的谥号,1.0急忙补充解释:【明帝就是中兴之主。】   这么巧?   自己任务对象是他,就抽到了他。   韩昭看着自己手里的纸条陷入了沉思——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1.0继续为韩昭解释起赵寄的身世:【他是灵帝堂弟中山王的儿子,翌室血脉单薄,所以中山王在大翌宗室里血脉也算比较显贵的了。】   韩昭没有兴趣去关系这些刘家的族系,他问:“你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情况?”   1.0果断道:【是伪帝手下的刺客。】   韩昭又问:“那他们口中的主子是谁?总部在哪里?怎么联络?办事习惯是怎么样的?这次的任务细节又是什么?”   1.0不出声了。   韩昭知道它不知道了。   韩昭决定问1.0它应该知道的问题:“告诉我现在赵寄在哪?有人让我杀他。”   1.0大惊,惊慌失措道:【大大!你不可以杀明帝啊!】   韩昭无语了,这是怎样一个笨蛋啊!   他无奈道:“我当然不会杀他,我去阻止别人杀他!”   【哦哦!】1.0这才反应过来。   【我翻翻……他现在……在……】   【荆州!易城!】   ……   【所谓权臣也要主子当上了皇帝才有权嘛。所以,崇光大大,我们的第一步目标就是把明帝扶上皇位!】说这话的时候韩昭与1.0已经到达易城并找到了赵寄。   此刻他们坐在破庙房梁上,而赵寄就混在下面横七竖八躺着午睡的孩童中。   1.0的话让韩昭不敢苟同。   扶上皇位?把他?   他垂眼看了一眼十几个孩童中的一个,嫌弃地皱起了眉。   那是个十来岁的孩童,四仰八叉地躺着,脚搭在自己旁边的孩子身上,肚皮露出一大片,身形干瘦。   而他的五官还未长开,看着只能说清秀,头发乱糟糟,身上脏兮兮,像只野猴子。   赵寄如今只是赵寄,他的父亲中山王自身难保,只知道有个酒家女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至于在哪叫什么是一概不知的。   而赵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翌朝皇室的王爷。   他自小跟着母亲与祖父生活,后来他们都死了,他就开始吃百家饭,整日和一群乞儿混在一起,也混到了十二岁。   韩昭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能作威作福的任务,没想到,又要帮人争天下。   而且,还是……刘睿的子孙。   韩昭觉得帮这个“野猴子”做皇帝,还不如他自己登帝位呢!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大大,不行啊!您做权臣也就算了,但绝对不能做逆臣!】   【做权臣最后只会影响任务评分,但做了逆臣就是绝对的违规,你和我都要遭殃的!】   “会怎么样?”   【您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处罚,而我会回炉重造。】   这家伙虽然是笨蛋,但好歹陪了自己一百年,韩昭自然也不会故意让它遭殃。   “放心吧,既然答应了你,我不会违约的。”   【大大你最好了!】可惜1.0没有实体,否则它一定扑上来mua~韩昭一口。   幸好韩昭不知道1.0所想,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丢掉1.0;幸好1.0不知道韩昭所想,否则它一定会为这一段塑料情谊心碎。   此时正值夏日,天气炎热,太阳炙烤着土地,外面的蝉声嘶力竭地叫着。   韩昭本就不好的心情因糟糕的天气更烦躁了,他又看了一眼赵寄,下了自己对他的定断:“但是,我还是很讨厌他,怎么办?”   ——刘家全都坏种。   1.0劝道:【大大,你别带私人情绪了。敬帝都死九十三年了!】   它也不知道敬帝和韩昭结了什么仇什么怨,一提刘睿韩昭的脸就黑的可怕——除非提到刘睿死这件事。   韩昭恨刘睿,恨他的背信弃义。   刘睿曾情真意切地允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然而待他把刘睿推上皇位后却一步步走向身败名裂。   不过,想起刘睿也没比他多活几年,韩昭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打开。   这是一本本朝的史书,不算正统,但在民间也流传甚广。   韩昭翻到写他的那一篇,只见其上写着:“……韩崇光,不世之材,然其人寡忠义、薄廉耻,虽功高盖世,亦为后人所不齿也……”   他的十指猛地收紧,“刺啦”一声,这本书如同它的前辈们一般“阵亡了”。   1.0叹了一口气:【大大,你别看了!】   韩昭不屑地嗤笑一声:“这就是历史。”他随手一扔,把被扯散的书页扔到了破庙角落。   1.0看着扔完书就开始生闷气的韩昭不知道说什么,韩昭说这些史书写的不对,但它问他真相又不说。然后自己看到这些又要生闷气,生完闷气又看……   然后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中。   它的宿主怎么这么拧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改开头了,攻这章登场!   下章有戏份! 第3章 考验   一直到外面的太阳势头减弱,赵寄才悠悠醒来。   他打着哈欠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用脚踹了踹自己身边的少年:“三狗,把大家伙叫起来,该干活了,要不今晚没饭吃。”   三狗是个干瘦的少年,看起来比赵寄略年长一些,但很是听赵寄的吩咐。   果然,听到赵寄的命令他爬起来,一个一个把小乞丐们摇醒了。   然后一群人在赵寄的带领下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从头到尾也没有发现坐在房梁上悠然看着他们的韩昭。   易城位于荆州,算是这一带比较富庶的地方之一,这些年天下动荡,灾害连连,流民四起。   这易城便聚集了不少流民乞丐,这乞讨的人多了,饼却没有变大,利益分配自然成了问题。   弱小的孩子,是最先被排除的。   但赵寄却将原本是一团散沙的乞儿们聚集在一起,硬生生从其它乞丐群体手里分到一块饼。   不得不说,能做中兴之主的人,天生就是有这种天赋的。   韩昭跟了赵寄一下午,见他摸了三个人的荷包,捡到一串钱,偷来的荷包里的钱,他尽数给了一个来找他的小乞丐,而捡到的钱他则还给了失主。   这番不合常理的操作让韩昭心生疑问。   但他还没做好与赵寄接触的准备,便暂时按下了这点好奇,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韩昭转身的时候,一个乞儿撞到韩昭身上,正是被赵寄叫“三狗”的那个。   韩昭捏住了想朝自己怀里伸的手,冷冷地看向三狗。   三狗见行窃不成,想抽手逃跑,然而韩昭的手如同铁铸的一般,动也不动。   他见无法逃跑,当即赖倒在地上,大叫:“拍花子拐小孩儿了!拍花子拐小孩儿了!”   韩昭眉一皱,捂住那小乞儿的嘴往旁边的巷子逃去。   有见义勇为的人听到三狗的求救声追上,但没拐几个弯就丢了韩昭的踪影。   见追自己的人跑向错误的路口,韩昭挟持着三狗从藏身处出来,挑了相反的路离去。   三狗心慌得不行,他没想到自己惹到的是这样一个麻烦的人物。   看他甩追兵那么熟练的样子,该不会是哪里的江洋大盗吧!   韩昭不知道三狗的心理活动,他也没有想拿这个三狗怎么样,只是顺手而已。   不过掳都掳来了,问几个问题也无妨。   韩昭把三狗扔到一个墙的死角,堵住他的路,然后开始盘问:“你觉得赵寄怎么样?”   他才来不久,还没有摸透赵寄的性子,不过了解一个君主的为人,问问他的手下准没错。   “他?”三狗挑了挑眉,不满道“小心眼、爱骂人——”   然而他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然后迅速换了口风,“我们老大英明神武,器宇不凡,为人义——”   三狗又卡住了。   因为他看到从韩昭背后挥来的棍子被他轻描淡写地捏住,而偷袭的赵寄则被眼前这个有着一张漂亮脸的青年一只手制服。   是了,方才韩昭掳走三狗的时候赵寄也在,街上那么大的骚动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但想不到他一个瘦猴儿竟敢一人来救三狗。   不过他太弱了,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韩昭握着赵寄的手腕。此时近看他才发现赵寄有一双桃花眼,长开后也不知会是何等风流。   但韩昭不喜欢这种眼睛,甚至说得上厌恶。   就在韩昭与赵寄四目相对的时候,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叮~接触到中兴之主,解锁任务。】   【新任务发布:与中兴之主结下善缘(须有信物或者仪式作凭证),此任务完成后解锁新阶段的任务。】   系统的提示音打断了韩昭的愣神,他挪开眼,将赵寄扔到小乞丐旁边——这下两人真是难兄难弟了。   三狗见赵寄也被抓住,很是可怜地叫了他一声:“老大~”   赵寄却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小心眼是吧!爱骂人是吧!老子记住了,亏老子还特地来救你!耿三狗,你龟儿子给老子记着!”   耿三狗立即求饶:“老大,我错了!”   韩昭目前的心情很是微妙,他不去接触赵寄,赵寄却自己撞了上来。   现在要他与赵寄结善缘?孽缘还差不多!而且什么缘算善缘?   听到韩昭的腹诽1.0跳出来解释:【就是确定良好关系的意思哦!】   在韩昭为系统的任务沉默的时候,教训完耿三狗赵寄抬着下巴,姿态十足地冲韩昭道:“我兄弟虽然得罪了你,但是也没真偷走你钱,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我赵寄欠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你的人情?”韩昭斜睨赵寄,语带质疑,目露不屑。   赵寄看到韩昭的表情不乐意了:“你这什么态度,爷——我在易城也是有点门路的。”   韩昭:“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明明是贼,缘何把捡到的钱还给那人?”这个问题他从下午就开始好奇了,如今见到正主不如一问。   赵寄不喜欢韩昭对他的称呼:“什么贼!我是凭手艺吃饭的!”   韩昭又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赵寄被韩昭嘲得发臊,但情势所逼,他也不敢和韩昭闹,只得不情不愿地回答韩昭的问题:“我偷钱是为了生存,有三个原则:不偷熟脸,不偷穷人,不留证据。”   “我捡到钱,有很多人看到,失主又是城中之人。我若把钱据为己有,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若将钱还给失主,便能得到他的感激,与目击者的赞赏。只是一吊钱就能换来这样的美名与人情,何乐而不为?”   这个答案出乎了韩昭的意料,他并非想不到这种解释,他只是想不到赵寄有这样的想法。   一个小贼还想经营名声?咋听起来有些可笑,但细思一下却让人不禁刮目相待。   美名与人情都是无形的财产,懂得经营的人并不多,而像赵寄这种从小就明白这种道理的,未来往往不可限量。   韩昭惊异却不表露出来,而1.0就非常直接地赞叹道:【厉害了,我的明帝大大!】   赵寄说完气呼呼道:“我已经告诉了你原因,你可以放了我和我他吧。”   韩昭应道:“可以。”   1.0见两人“气氛融洽”,赶紧在旁边扇风:【大大,趁机与他多说两句刷好感嘛~】   然而韩昭还没有做好接受赵寄的心理准备,他在为赵寄出身感到膈应。   过了良久韩昭终于有了动作,他先对旁边的耿三狗扬了扬下巴:“你可以走了。”   耿三狗见机爬起来就跑,赵寄也想跟着跑,但被韩昭抵着胸膛摁回了墙上。   耿三狗见赵寄没跟上来,回头看向这边,发现赵寄被韩昭拦住了,赵寄给了一个让他先跑的眼神,他也没犹豫,麻溜地跑了。   韩昭知道用不了多久耿三狗就会找人前来,所以打算速战速决,他指了指身后耿三狗逃跑的方向:“他家在哪?”   之前耿三狗与赵寄的对话提到他有其他家人,只是平时多与赵寄他们混在一起。   危险的人不明原因问自己弟兄的住址,赵寄心生戒备,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要干什么?”   韩昭不回答,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摊手递到赵寄面前:“告诉我,这银子就归你了。”   一锭银子不是小数目,赵寄不可能不想要,但韩昭看着就不像好人,他难道要为了一锭银子把耿三狗一家置于危险之中吗?   赵寄眼珠一转,道:“他住城西街角。”说完他就要去拿韩昭手里的银子。   而韩昭却把手收了回去:“你说的是假话,这钱不能给你。”他的语气冷静又坚定,让人毫不怀疑他知道答案。   赵寄反口回道:“你怎么——你凭什么说我在说假话?”   虽然很快改了口,但赵寄知道自己露馅了,他看向韩昭,发现他一脸似笑非笑。   赵寄如何还不明白方才韩昭在诈他。   早在问出第一句的时候,韩昭就知道接下来的全部对话。短短两句话的交锋,赵寄就明白自己的道行完全比不过韩昭。   他是小聪明,韩昭是深知人心。   韩昭幽声道:“今晚我会去杀掉那个小乞丐的家人,当然我不会告诉他你知道这件事;但如果他们跑了,我就会杀了你。”   他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说的是今晚去别人家喝酒这样的小事。   且先不说赵寄的反应,旁观的1.0惊掉了下巴。   ——这什么操作?   似乎觉得那句威慑不够,韩昭悠悠加了一句:“别想跑,如果你们跑了,我就拿城里其它与你有关系的人抵数。”   说着韩昭信手扔出手里的银子,击落了一只飞燕,干脆狠厉的动作吓傻了赵寄。   说完韩昭冲赵寄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离开后1.0立马问道:【大大,你在做什么?】它是让韩昭和赵寄多说两句,但没想过是这样的话啊!   韩昭悠然回道:“考验他(整他出气)。”   虽然赵寄在之前的种种行为已经表现出来他的不凡。   但韩昭还要看看他在危机下的行为。   人面对危机的态度与采取的措施,最能反映一个人的本质。   若赵寄把韩昭的话当做疯话,那么证明他太愚笨;   若赵寄信了韩昭的话,却选择放弃耿三狗的家人,躲起来保护自己的小命,那么证明他懦弱卑劣;   当然还有其它很多种可能,韩昭不可能一一列举,他只是需要从赵寄做的事里,分析他的性格与潜力……   听到只是考验1.0舒了一口气:【所以你说杀那个小乞丐的家人话都是骗他的喽?】   韩昭模棱两可地回道:“或许吧。”   1.0选择性地相信了它愿意相信的答案——韩昭不会伤害耿三狗的家人。   然而事实是,韩昭真没想过自己会怎么做,如果赵寄的表现不让他满意,那么他宁愿让1.0背后的那个存在把他送回地府,也不会去辅佐赵寄。   而一个自己都放弃生机的人会做出什么,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收藏~ 第4章 转折   韩昭并未走远,他躲在暗处观察着赵寄的一举一动。   他走后赵寄在原地呆了很久,后来来救他的乞儿赶到他与他们说了什么后打发了他们。   然后开始发呆,接着坐立不安,站起来走来走去,最后一跺脚,朝城中心奔去。   赵寄去了官府,他想求助官差,然而官差不信有“一个路过的人说要杀他兄弟”这么荒唐的事,赶走了他。   求官未果赵寄开始在城里东转西转,韩昭意识到他是想甩掉自己,却也不急,只悠悠地坠在后面。   就在拐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又一个小乞儿冲上来撞了韩昭满怀——他们的招数着实贫瘠。   果然,等韩昭再抬起头的赵寄不出所料地不见了人影。   不过韩昭又抓住了小乞儿,他比耿三狗矮小一些,机灵劲儿如出一辙。   那小乞儿见自己跑不掉就欲大声叫嚷吸引人群,只是这次韩昭已有准备,他的手更快地捂住小乞儿的嘴,将他拖到了没人的巷道。   将小乞儿五花大绑后韩昭幽声道:“他跑了没关系,这本来就在我预料之中,何况还有你留下来陪我看今晚的结果。”   ——有了人质,赵寄或许能更卖力一点。   这样想着,韩昭愉悦地弯起了眼。   见韩昭一副恨不得玩死赵寄的模样,1.0后背发寒:敬帝你到底和崇光大大结了什么仇呀!   ……   当斜阳吞没最后一抹余晖,易城进入了长夜,街头行人渐稀,屋内亮起灯火。   韩昭坐在某户人家的房檐上,看万户烛光,眼中闪过一抹寂寥,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如同飘过光柱的轻烟。   “我做忠良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这个问题韩昭思考了许久。就算这天下尽是忠良之士,于漫长的历史,于1.0背后远高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只是为了让他换一种活法,那1.0背后的存在未免太大方也太无聊。   1.0不应声,但韩昭肯定它听到了自己脑内的疑问:“不能和我说?那就是有阴谋了。”   被韩昭一激,1.0矢口否认:【不是啊,大大!】说完它猛地意识到装死失败,心虚地支吾半天却还是没憋出什么。   1.0背后的时空事务管理局主要任务是维护不同时空、位面的稳定。它们选中自己,应该是自己在历史上有着非凡的意义,比如:“我是,达成你们资料中的历史走向的关键。”   他的语气非常笃定,仿佛这不是他的假想,而是答案。   1.0大惊:【您怎么知道的?】它又说漏嘴了。   套1.0的话对韩昭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一点成就感都不会有。   套出1.0的话,韩昭也不再虚与委蛇,直接命令道:“告诉我原委。”   反正都说漏嘴了,1.0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如实招了:【那个……您本该活到八十二岁,是名垂青史的良臣,您的所作所为能为大翌续三百年气运,但您偏偏造了反——二十六便被砍头了,因此才有了如今翌室气运未尽而倾乱的局面。】   这个真相远远超出了韩昭的预估,他没了声响。   他本该是良臣?   本该?   这可真是个值得玩味的词。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他变成后来的面目?让他……身败名裂?   这样说来,他的一生都是错的吗?   韩昭内心惊涛骇浪,然而脸上却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之后他闭起眼,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时凉薄地笑了一声:“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   说这话时韩昭又变成了1.0初见他时的样子——傲慢、冷漠、刻薄,浑身都是尖锐的刺。   这里面估计又牵扯到韩昭和敬帝的恩怨了,想起旧事时韩昭总是这个模样。   1.0没有应声,它已经知道有些事韩昭自己提可以,它是不能问的。   韩昭颇为讽刺地问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来还欠刘家的三百年喽?”   1.0急忙解释:【不不不,是让您为自己正名。】   韩昭嘲讽地轻笑了一声:“正名?我倒只恨没有把叛逆做到底。”   说罢他垂下眉眼,不再作声。而他时而狰狞凶狠、时而痛苦沮丧的神情表明了他的内心并没有平静。   1.0也没把韩昭那句话当真,它现在已经勉强能分辨韩昭哪些话是口是心非了。而看韩昭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开始拧巴了,所以说有些事情它不敢说啊。   等到升起第一颗晓星,韩昭在1.0的提醒下回神,他呆愣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沉默着跳下屋顶,拉起被扔在墙角的小乞儿,往贫民街走去。   得知耿三狗家于韩昭来说很简单,他甚至都不需要动用刑训手段,只用了几个套话的手段,便从小乞儿口中问到了全部信息。   三狗家坐落在西街头,周围都是些贫苦人家,没钱买油点灯,入夜后就一片漆黑死寂。   韩昭没有在这里找到人,便悠悠折回了破庙。   破败的庙宇在夜色下只看得清一个轮廓,门虚掩着,从外看去只见得到一线渗人的黑,仿佛有什么怪物在门缝后窥视。   说来破庙里挺宽敞,是埋伏的好地方。   韩昭在门前观望了片刻,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割断了小乞丐的绳子。   他抬了抬下巴:“回去吧。”   小乞丐不知眼前的玉面修罗打得什么主意,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煞星身边,所以一得自由拔腿便跑。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破庙,紧接着里面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动乱,棍子碰撞声、人吼叫声、还有拔刀声。   冷眼见小乞丐踩完了埋伏,韩昭才抬腿朝破庙内走去。   里面的人见又有人进来,匆忙之间举起武器就要攻击韩昭,不过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在韩昭面前根本不够看,三两下便被全数制服。   韩昭发现除了包括耿三狗在内的城中乞儿,这里面还有两个官差,也不知道赵寄怎么请来的。   那两个官差见打不过韩昭便搬出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青玉盗?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袭击公差!”   刚想着呢,就有人给解释了——看来是赵寄编了瞎话骗官差来的。   赵寄并不在这群人中,正疑惑着,韩昭忽觉背后有人靠拢。韩昭侧身一步躲开辟来的刀刃,反手掐住了袭击者的脖子。   ——真是的,这招白天都失败过一回了,却还不长记性。   偷袭的正是赵寄,这次他手里拿的是一把柴刀,见一次不成,他还打算第二次攻击韩昭。   韩昭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拧,柴刀“哐”地掉落。   见偷袭不成,赵寄用一双桃花眼愤恨地看着韩昭,只恨不能用眼神杀死他。   ——这人就是个变态!疯子!   前面说过,韩昭很讨厌赵寄的眼睛。   只因为敬帝刘睿也有一双这样的桃花眼,看起来风流多情,但内里却是最狠毒的薄情寡义。   此时被赵寄的眼睛死死盯着,韩昭再度想起不好的回忆,恨自心生,不自觉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感受到窒息的感觉却无力抵抗,赵寄不禁悲从中来。   为什么他这么弱小?为什么他没有办法打败这些瞧不起他、伤害他的人?为什么他就要像蝼蚁一样,只是为了果腹都必须每日费尽心机?   赵寄质问着世道的不公,却得不到答案。   有人在掰韩昭的手,应该是破庙的小乞儿,然而他们的力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崇光大大!快住手啊!!快住手!明帝要被你掐死了!这样你也会死的!】1.0看着韩昭恨不能与赵寄同归于尽的样子,急哭了。   1.0的哭喊惊醒了韩昭,他见到被自己掐得翻白眼的赵寄,心下一惊,猛地收手。   赵寄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干咳。   就松开赵寄之后没几息,韩昭忽然感到自己脖子被人掐住,然而他的脖子上却没有任何人的手。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觉涌上来,他的大脑迅速失血,一个不支,韩昭跪倒在地,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怎么回事?韩昭大惊。   1.0哭唧唧地解释:【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按照系统的机制,臣子若要伤害君主,他就要体会到双倍的痛苦。这不是我干的,是主脑把我设计出来的时候自带的程序!】   生怕韩昭误会它,它急忙撇清自己与惩罚机制的关系。   知道韩昭难受1.0软软地安慰他:【崇光大大,忍忍就过去了,这次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次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下次呢?   1.0的后来话韩昭已经听不太清,他方才掐赵寄用的力气不小,双倍的反馈回来够他受的。   赵寄只见韩昭突然捂着脖子跪倒在地,一副非常难受的样子。   艳丽的双目带染上水汽,眼角绯红,忖着俊丽的脸,轻易看得人失魂。   这人犯病了!这是赵寄短暂失神后的第一个反应。   赵寄并不是什么好人,何况眼前还是一个要杀他兄弟家人的“江洋大盗”,赵寄更是选择趁他病要他命。   “他犯病了,快把他绑起来!”赵寄赶紧吩咐破庙里还能动的人动手。   小乞儿门闻言,赶紧去拿了绳子把韩昭绑了起来。   窒息的感觉退去后,韩昭缓缓自短暂的昏厥中清醒,他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不过摸到手腕处的结后,他就对此毫不在意了。   【大大,你没事吧。】1.0小心翼翼地关心。   韩昭没有应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缓缓闭上眼,一脸疲惫。   小乞儿们在和两个官差讨论如何处置韩昭。   官差想让小乞儿门把韩昭交给他们处理,然而小乞儿门大多都是人精,尤以赵寄为甚,他知道两个官差拿韩昭去交了差能得不少好处,于是要求分成。   几番讨价还价后,他们终于达成五五分成的协议。   两个官差走到韩昭身边将他扯了起来:“跟我们走。”   韩昭也没反抗,安分地跟着两个官差离开了破庙,出门的时候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寄。   赵寄被韩昭看得心下一寒,但还是不服输地回瞪了回去。   两个官差一路都商量着领了赏要如何逍遥,韩昭听着觉得好笑,他一边解着绳子一边念道:“突厥赏五万金,封侯爵;乌孙赏三万金,封侯爵;龟兹赏三万金,封侯爵……”   韩昭的话让人不明所以。   “你在说些什么?”两个官差回头,却被韩昭分别一个手刀敲晕在地——小乞丐们绑人的手法非常拙劣,韩昭没花多少时间便挣脱了。   韩昭看着两个晕过去的官差幽幽说了下去:“这些悬赏随便挑一个都比那个青玉盗的高了不知何许,但挂到灭国也没人能领到,自荣帝一朝起就没有人能拿我韩崇光去邀功。”   能拿他韩昭领赏的人,还没生出来。   解决完官差,韩昭折回了小庙,未散的乞儿看到这个煞星回来都魂飞胆丧,举起武器防卫。   不过这次韩昭没有动手,他指了指赵寄:“跟我出来。”   赵寄立刻抱紧柱子不撒手:“爷爷不和你走。”   韩昭容不得他拒绝,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拖着就走。   担心自己老大的小乞儿们跟在后面追出来,却发现一转眼便见不到两人的影子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疯子!神经病!”一路上赵寄破口大骂。   一整天的奔波盘算,原以为得救了,到最后却发现还是死局,赵寄终于崩溃。   他一边赖在地上被韩昭拖着走,一边哭着骂韩昭,什么怪话都往外蹦。   “爷爷才不怕你,狗娘养的。”——如果赵寄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哭效果或许要好许多。   不雅的词听得韩昭直皱眉,他放开赵寄的领子,弯身掐住他的下颌:“收起你的怪话,否则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了。”   赵寄不服道:“你都要杀爷爷了,还不准爷爷骂两句!”   韩昭冷声威胁:“你非要我杀你,也不是不可以。”   赵寄一愣,立马反应过来韩昭的意思,惊喜道:“你不杀我?”   韩昭很嫌弃赵寄脸上的眼泪鼻涕,他松开赵寄的下巴,在赵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要你的命我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赵寄今天的表现勉强算合格了。   而辅佐赵寄看起来是个前途光明的职业:中兴之主的从龙之功……   只是这一切益处在“他是刘家人”这个前提下变得十分让人膈应。   而且……他的君主?这个小子?   韩昭嫌弃地看了满脸眼泪鼻涕的赵寄一眼。   在赵寄一脸懵逼的状态中,他开口问道:“想做人上人吗?”   赵寄下意识点了点头。   韩昭又问道:“我可以教你做人上人的才能。想学吗?”   赵寄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韩昭知道赵寄在顾虑什么,他冷冷道:“自己想想,想清楚了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评论喽~   刘稷:当年师父第一次与我见面就和我玩了非常“刺激有情·趣”的游戏哦~   韩昭:我看你是皮痒了还想玩。   1.0:大大冷静!   耿三狗: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5章 “囚”   ——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这个地方,去更大的天地,成为了不起的人。   这句话赵寄在心里说过无数次,然而他到现在也没有做到。   只有十二岁的他,凭自己一己之力能去哪呢?   今天,那个有着漂亮脸的男人说能教他做人上人。   这是个非常大的诱惑。   但赵寄不敢答应,他不信韩昭。   韩昭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就像一把不带鞘的利刃,随时会划伤他身边的人。   而韩昭恨刘睿,恨得快要发疯,恨到连刘家人也记恨上。   辅佐赵寄对韩昭来说是个非常艰难却不得不为的决定,他不得不努力在心底把赵寄与刘睿剥离开,如此才能以平常心面对赵寄。   他愿意再次尝试为一个人尽心竭力,但如果赵寄长成了第二个刘睿,他定会杀了赵寄。   三天过去,赵寄也没有来找韩昭,不过这没有超出韩昭的意料,他也不急,找了个地方落脚,等赵寄的回复。   早上,韩昭到路边摊吃早饭。   这家的包子味道不错——和韩昭住的那家客栈的厨子比起来。   很快老板把热腾腾的包子端了上来,还附赠了一碗面汤。   韩昭刚夹起一块包子准下口咬就听到一阵咽口水的声音,韩昭循声看去,只见耿三狗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包子。   早上街上人不多,这些小乞儿一般找不到什么吃的。   耿三狗的人生信条是:活着就是为了一口吃。饿极了,他是什么也顾不上的。   所以就算韩昭前几天才把他们闹得人仰马翻,看到韩昭手里的吃的时他还是贴了过来。   耿三狗在这里,那赵寄多半也不远。   韩昭抬眼扫视过行人稀疏的街道,果然在对面米铺的屋檐下看到了赵寄,赵寄也在看这边,准确地说他是在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耿三狗。   察觉到韩昭的目光,他哼了一声偏过头。   韩昭把手里的包子递给耿三狗:“喏。”   耿三狗谢也没有说一句,拿着包子就跑了。   他回到米铺屋檐下,掰了一半分给赵寄。   赵寄看了一眼包子,说了什么,没有接。   于是耿三狗快乐地独享起来。   耿三狗在一旁吃得满嘴都是油,而赵寄则空着肚子气呼呼地盯着韩昭。   韩昭隔着街对赵寄招手,然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凳子。   ——你过来,坐着。   赵寄装作没有看见韩昭的手势,动也不动,甚至挪开了眼睛。   韩昭起身走过去,在赵寄抗议的叫嚷中,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耿三狗现在也不能只顾着吃了,他扯住赵寄焦急地叫了一声:“老大!”   韩昭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你在这里呆着。”   被韩昭凉凉的目光一看,耿三狗不敢出声了,甚至开松开了手。   赵寄怒了:靠!这个怂包!   韩昭不顾赵寄的反抗和叫嚷把他拖回早点摊,摁在了凳子上。   做完这些后他回到自己位子上,又叫老板上了一笼包子。   热腾腾的包子很快端上来,赵寄伸手就要去拿,韩昭一筷子敲在他的手背上。   生疼。   赵寄不敢动了。   赵寄怒视韩昭。   给看不给吃,这家伙就是故意整他的吧!   而韩昭在赵寄不满的目光中换了双筷子,夹起自己的包子悠悠吃了起来。   他的吃相很好,不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连咀嚼也自带一股优雅的节奏,看起来就像那种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   不过韩昭的进食的速度并不慢,很快他就吃完了自己那份。   放下筷子擦完嘴后,韩昭才又看向赵寄。   他就差把“生气”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韩昭挑了挑眉:“生气?”赵寄瞪了他一眼,不答。   “不满?”   “愤怒?”   赵寄全部不应声,韩昭则露出了一个讥嘲的笑:“有用吗?我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   “你怎么不用生气的时间想想,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而让我生气?”   赵寄一怔,若有所悟。   在韩昭把另一笼包子拖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赵寄突然朝包子上打了个喷嚏,喷溅出的唾沫星子均匀地洒到每一个包子上。   韩昭不动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寄一眼,赵寄得意地回视。   韩昭嫌弃地把包子推开,赵寄要去拿,韩昭又拍掉了他的手背。   在赵寄愤怒的目光中,韩昭拿起一根筷子蘸着面汤缓缓在桌子上写下了二字——天下。   写完他指着两字问赵寄:“认识吗?”   赵寄不知道韩昭在搞什么幺蛾子,但还是回答道:“认识。”   韩昭又问:“你说这两个字有多大?”   赵寄扫了一眼:“巴掌大。”   “错!”   韩昭解释道:“天下二字无边无际……天下也无边无际。”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沉缓,自带一股慑人的威仪,让人不敢不把他的话听到心里。   说完,他又蘸汤写了一个“囚”,问:“认识这个字吗?”   赵寄摇了摇头:“不认识。”   韩昭道:“是囚字,囚徒的囚。人囿于方寸之间谓之囚。”   说着他用筷子点了点中间的“人”字:“你现在就是这个人。”   韩昭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他抬眼瞥到从街尾走过来的两个公差时却停住了——他们正是那天被韩昭打晕的捕快。   那两个二傻子至今还认为他是青玉盗,而一直在找他,若他们看到他一定不依不饶。   韩昭现在的身份不清不楚,他不想沾惹官府,便唯有尽量避开。   于是他打住了接下来的的话,把包子推到赵寄面前:“我三天后的晚上会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韩昭给了赵寄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起身走了。   赵寄没有第一时间去动桌子上的包子,他还在想韩昭方才那一番奇怪的话。   天下无边无际,而他囿于方寸之间,正是——井底之蛙!   他不知道韩昭为什么要和他说这番话,但他意识到韩昭或许懂他,懂他那些与其它孩子截然不同的想法。   赵寄开始觉得韩昭或许真的是适合他的老师……   “老代,哩再……不七……够没喽(老大,你再不吃就没了!)”   就在赵寄打算深思的时候,耿三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原本呆在街对面的耿三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正坐在他旁边捧着半个包子,嘴塞得满满当当,话都说不清楚。   赵寄再一看,那不是他的包子吗?   一见此景他也顾不上思考什么人生问题了,一边骂着“耿三狗你个龟儿子!给老子留点!”,一边投入了与耿三狗夺食的战斗中。   ……   这头,听了韩昭与赵寄对话的1.0不淡定了:【大大,你要走吗?那明帝怎么办?不要了吗?】   韩昭觉得自己和1.0智商差距太大,沟通存在障碍。   他叹了一口气:“他不走我就把他打晕带走,行了吧!”   1.0这才放心下来。   放弃赵寄是不会放弃的了,毕竟那可是以后的饭票。   但如果赵寄怎么说都不开窍,韩昭也只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做。   但那只是最坏的情况,如果可以,韩昭还是不想和未来的老板这么早结下梁子的。   ……   接下来两天,韩昭没有再出现在赵寄面前,但赵寄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关于韩昭的事。   还有三天煞星就走了……   还有两天……   明天……   没见到韩昭的第三天,同样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   赵寄将偷来的钱袋扔给耿三狗让他去安排兄弟们今天的伙食,自己则抄着手闲逛,他熟知这里的每一条道路,甚至连城里野猫野狗的作息规律都一清二楚。   大郎在收炊饼摊,他急着赶回家和他那美貌的娘子温存,然而某位俏公子估计才从他娘子的床上起来……   王大爷家往日十分泼辣的小姑娘今天咿呀咿呀唱起小曲,因为她喜欢的穷小伙向她表明了心意,然而她不知道王大爷已经打算把她许给另一户人家……   赵寄知道这条街上所有的秘密,他在这里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然而他却对此感到生厌。   ——所有的事物都太平庸了。无尽的菜米油盐,无尽的家长里短……   他转过那天遇到韩昭的拐角,但今天这里没有一个冷俏的黑衣人,赵寄凭空生出一股怅然。   他抬头凝视着被巷子切割得极为狭小的天空,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也不过就着巷子圈出来的天空那么大罢了——他正是囚字中的人。   赵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掉头,冲出巷子。   他把自己手底下的小乞丐们聚在一起,宣布道:“爷以后不偷东西了,也不做你们老大了。”   小乞丐们神情古怪地看着赵寄,心直口快的耿三狗直接问道:“老大,你又发疯了?”   赵寄脸一黑,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耿三狗捂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在小乞丐们怀疑的目光中,赵寄明快一笑,指着晴朗如洗的天空咧牙道:“爷要去闯荡天下!”   耿三狗扭头冲身边的小乞儿门道:“你们看,老大又说这种话了!他那次走成功过?”   赵寄最长的一次记录是离开三天,然后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听到耿三狗吐槽自己的话,赵寄嘴边的笑一僵,在众乞儿的注视下,他抬脚脱下了自己的鞋。   很快街上洋溢起耿三狗“快乐”的叫声。   小乞儿们见状也扑上去和耿三狗闹,赵寄打他也就算了,耿三狗才不愿意让其它小乞儿占他这个“二把手”的便宜,于是一边躲着赵寄的鞋底,一边向小乞儿们还手。   一群人很快闹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闹累的众人躺倒在地,仰望着天空。   赵寄长叹:“这次,我或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耿三狗应道:“得嘞,我帮您计时!看能不能打破上次的记录。”   赵寄把还没穿上的鞋又朝耿三狗扔去,然后听到耿三狗叫了一声“哎呀”。   命中!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指着“天下”):认识吗?   刘稷:不认识   韩昭(指着“辞职”):认识吗?   刘稷:不认识   韩昭(掏出辞职信):在这里签字吧   刘稷:不行。我不会在全是我不认识的字的文书上签字的。   韩昭:那你认识什么字?   刘稷:成亲 第6章 叛徒   赵寄清点好自己为数不多的“家私”,一一嘱咐过小弟们。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艳红的残阳挂在天际,炊烟从层层叠叠的青瓦缝里缭起。   人间烟火的味道充满大街小巷,然而没有一处是异乡客的归宿。   韩昭坐在客栈外的茶棚里,候着天际吞没彩云,候着一壶普洱变凉。   ——他在等赵寄。   等最后一抹艳光消失,天地变成了昏暗的青。   ——不会来了吗?   韩昭摩挲着茶杯边缘,心情称不上好。   1.0提议:【大大,我们去找明帝吧。】   也只有这样了。   韩昭:“嗯。”   然就在韩昭放下钱起身准备离开时候,掌柜的声音传来:“姑娘,小店要收摊了。”   回应掌柜的是一个疏离冷淡的女声:“我来找朋友,不会久留。”   那是一个清秀纤细的年轻女子,身着黑色劲装,腰间、腿里都藏这匕首与暗器——正是韩昭在小屋见过的十二人之一。   女子也看到韩昭在看她,她走到了韩昭的面前,轻声道:“你逾期了,我奉命把你带回去。”   与韩昭说话时,她的声音明显比回答掌柜时柔和了许多。   不对,或许该说与十九说话时。   韩昭没有十九的记忆,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何人,但他看得出来女子与十九关系不错。   果然,女子第二句便问道:“明明是最简单的任务,为什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韩昭没有立即应声。   他在思考着如何处理当前的情况,又是否能趁机从女子的口中套出什么话。   他垂下眼,装出为难的样子:“出了一些意外……主子他有没有说什么?”   女子叹了一口气:“主子还没有过问,但二爷很不高兴,你回去后小心些。”   二爷?这又是谁?   韩昭心下疑惑,嘴上顺水推舟改口:“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女子没有接着韩昭的话说下去,她不欲在此地多留,只道:“快随我回去吧。”   韩昭一愣,他根本不打算和女子回那个凶险莫测的组织。   他没有动,而是问道:“目标怎么办?放弃吗?”   女子回道:“十七去替你收拾残局了,你得立刻跟我回去复命。”   什么!还有其他人来?还去找赵寄了!   韩昭闻言色变,拔腿就走。   然女子出手拦住了他,质问:“你去哪?”   现在有人正赶去杀赵寄,韩昭根本没有时间留下来废话,冷声道:“让开。”   然而韩昭冷厉的态度让女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难怪见到十九的时候她就总觉得不对劲,难怪他迟迟不肯完成任务……   ——他是要保那小儿的命!   她厉声问韩昭:“你要叛变吗?”   “不要糊涂!和我回去认错!”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韩昭出手攻向女子,女子侧身避开韩昭的手,她看韩昭的目光变成了痛心。   而店里的掌柜,在两人出手之后便躲到了柜台下面,瑟瑟发抖。   女子并不直面韩昭的攻势,却又缠着韩昭让他不能脱身。   韩昭看出她的目的在于拖住时间。   他心下焦急,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动了刀子。   不过女子却没有同样拔出自己的匕首,只夹着一片作暗器的飞刀抵抗。   女子武功不及韩昭,又不肯用顺手的武器,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然就在韩昭的匕首要刺中女子时,韩昭却突然手一软,松开了匕首。   “哐当”一声,韩昭的匕首落在地上。   韩昭只觉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   低头一看,他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女子划破了一道口子,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袖,他竟也没有察觉。   绝对是非常强劲的麻药。   韩昭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力。   而女子抓住间隙,反攻韩昭。   那麻药十分霸道,韩昭发现不止是右臂,连他右边半个上身都开始麻痹。   如此状态下的韩昭根本打不过女子,不多时便被她击败制服。   见韩昭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女子收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道:   “我本不想把药用在你身上的,但你方才展露的武功让我不得不防备。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在藏拙还是什么——回去后,我会替你求情。”   韩昭不知道她瓶子里装的具体是什么,不过多半是让他失去反抗能力的药。   此时他还不能落败,如果赵寄死在这里,那一切都完了。   就在女子要把药灌进韩昭嘴里的时候,他猛地发力,腿一扫踢倒了女子,同时他用左手抽出女子腰间的刀,刺进了她的腹部。   然不知为何,在刺进去的一瞬,他下意识偏离了要害方寸。   ——或许是因为方才女子表露出的对十九的友好吧。   药瓶掉落在地,里面的液体请到出来,打湿一小块地板。   女子看着自己腹部的刀,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十九,为什么?”   她如何也没想到十九会用这把刀,如何也没想到十九会——杀她!   韩昭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只是抽出刀爬起身,抱着右臂踉踉跄跄地朝赵寄寄身的破庙赶去。   ……   与小乞儿们告别后的赵寄径直向韩昭住的客栈赶去,虽然韩昭从没有与赵寄说过他住哪,但易城就那么大,而以赵寄的耳目韩昭住进去没半天他就知晓了。   韩昭说他会在关城门的时候离开,现在还早,他走快一点绝对不会迟到。   只是走着走着赵寄却察觉有什么不对,他对易城太熟悉了。   每一个人一般会在那个街道出现他都有数,然而他却在多次回头、转弯的时候见到一个陌生的穿着黑衣的男人。   赵寄心下警觉,暗自朝人多的地方走。   然而此时正值傍晚,就算是白日里最热闹的街市也开始冷清下来。   走着走着,早就就发现一个人也不剩——除了背后靠过来的黑衣男人。   赵寄装作一不小心把钱掉到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顺手抓了一把沙。   在那个男人靠近的时候,回身朝他脸上一扔,然后拔腿就跑。   十七避过赵寄的沙子,给了赵寄片刻的逃跑时间。   他并不在意,对他而言,反正追上去也不过瞬息,甚至不用追。   赵寄一边在大街上奔逃,一边大声叫嚷:“起火了!救命啊!”   看着前面死命奔逃的孩童,十七悠然抽出一枚飞刀朝赵寄的腿扔去。   赵寄猛地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东西击中,吃痛的同时也失去平衡,往前跌去,然而此时他能做的只剩下闭上双眼。   ——天亡我也!   触地的痛感并没有传来——他撞进了一个清寒的怀抱。   赵寄睁开眼,看到了那个煞星俊丽张扬的脸,他舒了一口气。   “有人要杀我!”赵寄急忙冲韩昭求救,他并没有注意到说这话时自己语气间的依赖和信任。   原本一直让他畏惧的人在此刻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不过这个安全感好像有点单薄。   赵寄收了收抱着韩昭腰的手,心想:没想到煞星腰居然这么细。   韩昭是远远听到赵寄的求救声才能这么及时赶过来的。   小子的确机灵,不过……他身上好脏。   韩昭给了抱着自己的赵寄一个嫌弃的目光,道:“你可以放开了。否则,你身后那个人就有机会用他手腕上的弩/箭把我们射个对穿。我可不想死,更不想用这个姿势和你一起死。”   韩昭似乎天生不会说好话,不管想表达什么意思,一说出口就是气人的话。   赵寄被这话气到,愤愤地松开手,退离了韩昭的怀抱。   韩昭并不在乎赵寄有没有生气,只吩咐道:“你去旁边躲着,如果我打不过,你就跑。”   说完他握着匕首朝十七走去。   十七是个哑巴,看到韩昭出现,还护着赵寄他很诧异,却也不会或着说不能叫破韩昭的身份。   他不明白十二为什么没能拦住十九,那个女人又心软了?   不过他很快不计较了——阻止任务的人,全部杀了就是。   这样想着,他握上了腰间柳叶刀,冲上前与韩昭战作一团。   韩昭右手麻药未消,根本使不上力,不多时就被十七逼得节节败退。   他与十七来往数十招落得浑身是伤,却也只划破了十七胸口的衣衫,在对方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个小口子。   就在韩昭以为自己必败无疑,开始对这场毫无收益的重生感到后悔的时候,十七却突然跪倒在地,停止了攻击。   麻药!韩昭第一时间就想到十二飞刀上仅凭一道一指长的伤口就让他半身麻痹的麻药。   匕首也是她的,有同种麻药也不奇怪。   然而他看到十七乌青的嘴唇时改了想法。   不,是毒药!   难怪方才那个女人一直不肯拔刀,原来是不想伤十九性命。   不过她被自己用匕首刺中——   意识到自己的留手可能是白费功夫,韩昭心底闪过一丝遗憾,不过比香炉烟线顶端的青烟还要轻薄,转眼便不见。   担心这毒药不致命,韩昭走到十七身边,干脆果断地用匕首割断了十七的喉咙。   血喷溅而出,方寸之间,下了一场血雨,淋了韩昭一身……   赵寄何时见过血腥这样的场面,他看着暮色中那个浴血的人,只觉仿佛看到了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修罗吗?   韩昭回头,意外地发现赵寄还没逃跑。   他缩在墙后面,探出半张脸,紧紧关注着韩昭这边,那双澄澈的惊惶的眼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韩昭难得觉得赵寄的模样顺眼了,他拖着因麻药变得笨重的身躯缓缓走到赵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赵寄被浑身是血的韩昭吓得退了一步。   不过他没有掉头跑开,而是看着那只血淋淋的手迟疑片刻后把手放进了韩昭的掌心。   修罗也好,恶鬼也罢,反正他赵寄的理想也不是什么做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刘稷:我刘·明帝·稷的理想并不是做什么好人!   韩昭:我韩·崇光·昭的理想是做一个把皇帝压着欺负的权臣!   刘稷(当场躺平):师父,快来!   韩昭:……我可以戳死他吗?   1.0:大大你冷静! 第7章 师父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看守城门的守卫关好城门,正待落下门栓,他们一边合力搬起厚重的长木,一边商量着一会儿换了值要不要去哪喝一杯。   就在此时,一个人背着什么从长街另一头缓步朝城门赶来。   夜色朦胧,看不真切那人的样子,只依稀看得出是个高挑的青年。   孙老四远远地招呼道:“喂,关城门了,不让出了,回吧。”   但那人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向他们靠来。待走近后,两人才看清这是一个非常惹眼的青年,形容俊美,眉眼张扬。   他背上的是一个孩童,十二一岁,眼睛又亮又贼。   听到孙老四的话,青年软声道:“还请官爷通融通融,孩子他娘等着我们回去呢。”   孩子他娘?他们是父子?看起来实在不像。   青年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不像是有十几岁儿子的人。   不过孙老四没闲情去管别人的家事,他只管城门:“要回去你不知道早点来?门关了就是——”   然他说到一半便被另一个大胡子的城门守卫打断:“老四,给他开门。”   孙老四诧异地看向自己大哥,大胡子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给他开门。”   孙老四虽然心下疑惑,然而大哥决定给人行个方便,他也不好反驳。   于是两人合力将城门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青年朝他们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穿过门缝出了城。   重新关上城门,落好门栓,孙老四不解地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给他开门?”   虽然说起来只是举手之劳,但他大哥可是比他还守规矩的人。   大胡子男人又看了一眼落下的门栓,确保门已经关好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地上:“你看他的脚印。”   孙老四向大胡子指着的地方看去。   青年走过的地方,的确留下了一排脚印,边缘还有些湿。   他蹲下摸了摸被润湿的沙土,揉开后指腹留下一片红色的印记。   血!   孙老四当即被吓得瞪大了双眼,这得干了什么才会沾这么多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回头看向大胡子,哆嗦着问:“就……就这么让他们跑了?要是出了事——”   大胡子回道:“装不知道就行了。什么都管,嫌命长吗?”   城门口现在就他们两个,就算楼上还有其他人,但若对方真是个穷凶极恶的暴徒,等上面的人下来,他们都不知道被弄死多少回了。   这年头,人连自己都顾不上,那有闲情管那么多?   趁夜出城的正是韩昭和赵寄。   韩昭在城里杀了人,还有目击者在,若等到天亮,官府定有动作,若他们再闭城追查,韩昭想出城又少不得一阵麻烦。所以不如趁官府还没反应过来时离开。   赵寄趴在韩昭背上,细瘦的胳膊搂住韩昭的脖子。   他腿上飞刀射中的伤口已经被韩昭处理过,上了伤药,用布条包裹。   虽然韩昭右手的麻药还没有散,但背个瘦猴儿一样的赵寄还是轻而易举的。   两人穿过夜色下的野林,朦胧的圆月挂在枝头,黑黢黢的树影若高大怪物,伸展的枝条是扭曲的肢体,鹧鸪鸟的叫声从深林传来,尖锐响亮,让人心下发寒。   赵寄抬头望去,前路幽暗,他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满心惶然,他收回目光,又把头靠到韩昭的肩头。   韩昭的背不算宽阔,也不温暖,但却让他在娘亲死后第一次体会到被人保护的安全感。   他扯了扯韩昭的衣襟,小声问道:“我们要去哪?”似乎怕惊扰了林子的什么东西,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软,透着一股依赖与信任。   韩昭回了两个字:“西北。”   那里伪帝的势力单薄,在那赵寄或许能安全一些。   至于去投靠赵寄他爹中山王韩昭是没想过的,现在刘赐自身难保,去了也没用。   赵寄又问:“那个人是做什么的?”他问的自然是在街上要杀他的老六了。   韩昭也只回了两个字:“杀手。”   “他为什么要——”赵寄说到一半打了个哆嗦,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小人物缘何要遭此无妄之灾。   韩昭将赵寄中断的话接了下去:“你想问他为什么杀你?”   “嗯。”   “他杀你的原因——”韩昭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就在赵寄以为他要说出原因的时候,他却促狭地转了个弯,“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你点背儿,碰到他想杀人了。”   赵寄觉得韩昭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告诉他。若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会那么及时地赶来,又二话不说地救下自己?   他不在乎这背后的纠葛,只是不想万一哪天死了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他问韩昭:“你要如何才肯告诉我?”   “我要怎么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事?等你有能力了自己去查吧。”   危机会逼人进步,但真相却有可能吓破这小子的胆,有几个人能在这个年纪有胆气和朝廷斗呢?   赵寄不明白韩昭为什么不肯说,他只觉得或许这与自己那个素未蒙面的父亲有关系。   既然韩昭要他自己查,那他就自己查:“那你要教我。”   韩昭反问:“我凭什么教你?”   说实话,教赵寄对韩昭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赵寄越能干,韩昭就越难掌控他。   对于韩昭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把赵寄教废,让这个未来的明帝不得不依赖他、离不开他。   赵寄不知道韩昭心里的九曲十八弯,他只记得韩昭说过要教他做人上人的才能,他已经跟着韩昭走了,韩昭就必须兑现自己的诺言。   他抓着韩昭的衣襟执拗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   明明是个弱的不行的小子,却敢用这么霸道的语气对他说话,韩昭啼笑皆非。   在赵寄以为韩昭食言而忐忑不已的时候,忽然听得他用自嘲的语气道:“算了,我这辈子做的让我后悔的事太多了,不差你这一件。”   他口中后悔的事,几乎都与刘家人有关。   听出韩昭对自己的嫌弃赵寄有些委屈与不忿,明明是韩昭哄自己跟他走的,这才几天就全变了样。   臭家伙!大猪蹄!   韩昭并不知道赵寄正在心底骂自己,这件事他说不上愿意不愿意,他是没得选。   不过既然赵寄选择跟他走,他也不会先对不起赵寄就是了。   赵寄很久没有说话,就在韩昭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又听到背后传来他闷闷的声音:“你叫什么?”   赵寄委屈过了,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韩昭的名字。   说起来着实荒唐,他居然跟着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走了,而且还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依赖。   说到头赵寄再机灵、再狡猾、再精明,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韩昭同样心情复杂,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   韩崇光臭名昭著,如今不过过去一百年,这个名字依旧不好听。他固然可以编一个假名字,但没有必要。就算史书把他写得再不堪,他韩昭也是有自己的坚持与骄傲的。   “我叫韩昭,日月昭昭的‘昭’。”   不过“崇光”这个字这世估计不能再用了,同名为“昭”不奇怪,但同字就不能怪别人多想了。   赵寄闻言一愣,就算他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荣帝一朝的大将军也叫韩昭。   世间同名同姓的不少见,但和那位同名难免惹人侧目——取什么名不好?偏生与一个乱臣贼子同名。   不过这念头只在赵寄脑子里一闪即过。韩昭杀人他都不介意,还在意一个名字?   赵寄又问:“那我叫你什么?”   直呼名姓是非常不尊重的,他就算知道了韩昭的名也是不能叫的。   叫什么?   这问题把韩昭难住了。   系统让他与赵寄确定一种关系,但确定什么关系?   君臣?赵寄现在还不是君。   主仆?韩昭可不愿意做仆人。   【让他叫师父啊!大大!其实义父也可以,就不知道到时候光帝会不会介意。】光帝正是赵寄之父刘赐的谥号了。   师徒?   的确是目前看来最好的选择了。   天地君亲师。   赵寄做他的君主,他做赵寄的师父,也算扳回一城。   黑暗中只听韩昭冷清的声音缓道:“你若愿意就叫声师父——”   韩昭是个骄傲的人,虽然要收赵寄做弟子的是他,但他不会表现得像上赶着给别人做师父,哪家的师父不是弟子求来的?   所以他停顿片刻之后又补充道:“你若不愿意叫韩二我也没意见。”   韩昭在家里排行老二,遂有韩二一称,不过前世很少有人叫他韩二,都是叫官职、爵位或者字号。   赵寄选择性的忽略了韩昭后半段话。   师父?韩昭愿意收他做弟子!   他原以为韩昭最多只会收他做小厮。   师徒可不是只有徒弟对师父的孝敬,还有师父对徒弟如师如父的关爱。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韩昭和他做了师徒,那就意味着哪怕有一天反目成仇、哪怕有一天水火不容,他们也依旧是师徒。   如同君臣、如同父子……这是无法斩断的羁绊。   赵寄不是不愿意,他是太愿意了。   “师父。”赵寄当即叫了韩昭一声。   韩昭没料到赵寄会这么果断,这小子知道这声“师父”的轻重吗?   虽然他觉得赵寄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但还是应下了他这声“师父”。   “嗯。”   还是那句话,只要赵寄不先对不起他,他也不会负赵寄就是了。   赵寄听到韩昭应了自己,心里顿时高兴得和开了花一样,他又叫了一声:“师父!”   韩昭:“嗯。”   “师父!”   “……”韩昭没有应声了。   但赵寄依旧不肯停歇:“师父!”   “你是傻瓜吗?”韩昭无奈,他已经有个1.0那样的笨蛋了,又来一个吗?   赵寄被骂了不但没有丧气,反倒更开心了。他以前只会被骂“小杂种”、“臭杂碎”、“臭老鼠”……“傻瓜”这种温柔的词他只在别家母亲训斥自己孩子时听过。   他傻笑着把脸埋进韩昭的脖子窝,撒娇似的又叫了一声:“师父~”   韩昭脖子本就敏感,被赵寄一蹭,浑身发毛,下意识厉声道:“不要蹭我脖子!”   赵寄被韩昭狠厉的声音吓了一跳,没声音了。   他的头抬了起来,与韩昭的身体保持距离,但扣在韩昭脖子前的两只手却紧紧绞在一起,像一只犯了错而不敢靠近主人却又怕被抛弃的狗崽。   韩昭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因紧张而显得太过严厉了,他叹了一口气,放软声音解释道:“痒。”   原本因韩昭的训斥而丧气不已的赵寄听到这句话又原地满血复活。   他贴紧韩昭的脖子,亲昵地叫道:“师父。”   “嗯。”   “师父!”   “嗯。”   “师父!师父!师父!”   “嗯、嗯、嗯。”韩昭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臭小子玩这么幼稚无聊的游戏。   两师徒一叫一应,互相依偎的身影穿过林间,远处鹧鸪声应和着他们的对话,月亮挂在柳梢头,夜色,正好。   被遗忘的1.0哭晕在角落——为什么当初它没有这么好的待遇?QAQ   作者有话要说:  崇光大将军是个骄傲的人(写作骄傲,读作傲娇)   韩昭:刘稷这小子长大后完全变了样,除了一件事……   贰两半:什么事?   韩昭:喜欢没完没了地叫我师父。   贰两半:这说明他还是粘你的嘛。   韩昭一声冷笑不再说话。   1.0把话接了过去:什么嘛,小时候是在背上叫,长大后是在床上叫。等等!我好像说漏嘴了!崇光大大!别拔枪!冷静!   ……………………   求个评论收藏啊~打滚 第8章 夜宿   夜色沉沉,一条河若玉带穿过林地,倒映出一轮明月。   哗啦啦的水声打破了寂静的河岸,韩昭□□着上身从河里走出来,如瀑的黑发披散,因潮湿而紧贴着匀称修美的背部。   他解下绑在手腕上的发带,将湿头发绑起。   十九与韩昭前世长得有八分相似,不过年轻了许多,应该不到二十岁。   许是不常见的阳光的缘故,十九的皮肤很白,大大小小猩红的刀痕落在上面极为显眼,透着一股迤逦的艳色。   在他左边锁骨下面还有一个红色纹身,是“拾玖”小篆体的变形,首尾勾缠,十分妖娆。   发现这个的时候韩昭深深觉得这个十九的主子很恶趣味。   韩昭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纹身,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朝林中闪耀着火光的地方走去。   赵寄还没回来,韩昭拔出匕首扔到火堆边上,转身进了树林。   等韩昭提着一只兔子回来的时候。   匕首落到火里的前半端也被烧得通红,韩昭回到火堆边拿起匕首,将烧红的刀背朝自己的锁骨下方摁去。   “刺啦”一声,皮肉烧糊的焦味升起。   韩昭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拿开匕首的时候纹身没了,只剩下一块烧糊的皮肉。   这下韩昭总算舒坦了,他拿出药瓶给自己身上的刀伤、烫伤上药。   等到月亮升入中天的时候,赵寄回来了,手里抱着韩昭和他的湿衣服。   见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的小瘦猴儿,韩昭勾起了嘴角调侃道:“洗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大姑娘呢?”   赵寄不满地看了韩昭一眼。   方才这个人和他一起去洗澡,结果入水就一个猛子游走了,自己在河边等他半天,又帮他把衣服洗了,他还笑自己洗得久!   再说,如果说大姑娘的话,明明韩昭的脸更像吧!   赵寄把湿衣服在干净的石头上铺开,腹诽:人都跟韩昭跑了,他要是大姑娘,韩昭就得娶他了。   不过他并不敢说出来,因为他还没摸透韩昭的秉性,不敢和韩昭开玩笑,所以憋了半天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才不是大姑娘。”   执拗的语气透着几分可爱。   韩昭失笑,他对赵寄招了招手:“过来!”   赵寄不知韩昭叫他作甚,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韩昭又让他坐下。   在赵寄满头问号的时候,却见韩昭抬起他的小腿,掏出药瓶,低头给他的伤口上起药。   赵寄一愣,心底某一处像被戳了一下。   韩昭的脸离他很近,光洁的皮肤透着亮,如同他偷溜进玉石店时才见过的羊脂白玉;而如扇的睫毛微垂,让人想起三月阳光下的蛱蝶。   赵寄看得失神。   剩下的药全用在了赵寄腿上的伤口,韩昭把倒空的瓶子收起来,重新给赵寄包好腿。   韩昭放开了赵寄的腿,赵寄若有所失地起身,忽又闻得韩昭命令他:“跪下!”   他看向韩昭,确认自己没听错,然后顺从地跪下了。   赵寄的听话让韩昭意外,他微微弯起唇角,道:“虽然你已经叫过我师父了,但事无礼不成,只是如今没办法准备什么郑重的拜师礼,你给我磕一个头,就正式算我的徒弟了。”   闻言,赵寄二话不说给韩昭磕了一个响头。   赵寄刚磕完,韩昭就听到系统播报的声音传来:【任务完成!系统即将更新,奖励将在更新后发放……】   韩昭开始走流程训话:“汝入我门下,需尊师重道,勤勉好学、奋勇争先……”   韩昭说了很多,长长的一段结束后他问赵寄:“记住了吗?”   赵寄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韩昭侧目,这段话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临时编的,他都没有记住,赵寄真的记住了?   “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赵寄当即背了起来,内容与韩昭方才说的一字不差。   韩昭神情古怪起来。   他还没发现赵寄居然是个过耳不忘的天才。   1.0也一副惊讶的样子:【厉害了!】   韩昭:“这事儿你不该知道吗?”   1.0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身为系统的不称职,还反问韩昭:【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韩昭:……   【不过这个是好事情呀。明帝聪明,大大你教起来也省力。】   韩昭不习惯像1.0那样盲目乐观,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但愿吧。”   一个好的帝王之师是什么样子?韩昭不知道。   让他帮赵寄打天下,他二话不说,毫无问题。   但现在的赵寄还远没有做帝王的才能,他只是一个比同龄人聪慧的孩子,他需要的不是韩昭把江山捧到他面前,而是需要韩昭耐心教育、引导。   韩昭不知道怎么去做,他没有做过老师,也不擅长做老师。   韩昭自己想不明白,决定向1.0寻求答案:“史书上的良师们,都是怎么做的?”   1.0思索了一会儿,总结道:【因材施教,教才能更教做人吧。】   “那历史认为一个中兴之主、千古帝王该是什么样?”   【兼听则明。】   非常精炼的答案。   是了,一个皇帝不需要会太多,事必躬亲不算高明的治国手段。皇帝有臣子,有很多臣子,忠诚的、贤明的、有才干的、奸佞的、愚蠢的……忠诚却愚蠢的、有才却奸佞的、贤明却迂腐的……   帝王需要做的是用好他们。   韩昭:“我知道了。”   ——不,他什么都不知道。   知易行难,若谁都能明白道理就能做到,那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与遗憾。   赵寄背完了,一双黝黑的眼珠子亮油油地看着韩昭,就像一只摇着尾巴要表扬的小狗。   韩昭略觉好笑地弯起嘴角,对赵寄抬了抬下巴:“起来吧。”   没有得到赞赏赵寄有些失望,他扁着嘴爬了起来。   刚坐下来,赵寄肚子就传来一阵雷鸣般咕噜声,比唱戏的锣鼓声还要清亮,这对他来说本是小场面,但偏生在韩昭面前就让他脸发烧。   他羞窘地去看韩昭,只见韩昭眼唇微弯——果然在笑他!   不过笑完之后,韩昭捡起一根棍子,从火堆里刨出一个泥块。   赵寄见韩昭把泥块砸开,露出一只烤熟的兔子。   他十分惊异,韩昭什么时候去抓的兔子,还剥皮烤上了?看样子现在火候正好。   韩昭用匕首把兔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放在叶子里,分了一大半给赵寄。   吃肉都要片下来,赵寄从没见过这么讲究的人,他原本以为韩昭是个游侠,但看他的言谈举止,又觉得他像一个出身不凡的贵族。   他师父莫非其实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但赵寄很快否定了自己想法。   倒不是赵寄觉得韩昭没那么好,而是他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命。   赵寄心里的波折韩昭一无所知,他把擦干净匕首插回刀鞘,吃起他那一份。   吃完东西不久,系统更新完了。   【您好欢迎使用时空事务管理局系统系列,忠臣系统1.0将继续为您服务。】   【结缘任务完成!奖励:解锁新的系统功能、九州攻略(历史资料超级版)x1、全科教材及辅导资料(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x1、伤药大礼包x1……】   【更新内容:人物属性面板、红名侦查系统……   宿主选择师徒线,开启师徒任务——   主线:将目标教导成优秀的领导者,并将其送回刘赐身边。优秀的领导者标准:在成年前,一项达到八级(顶尖),五项能力达到七级(卓越)及七级以上,十项能力达到六级(精通)及六级以上;武力值达到上等;领导力达到500(普通人为50);声望达到声名显赫……   日常任务:教导弟子。完成后随机掉落物品奖励。】   这些……什么意思?   身为古人的韩昭不是很明白更新内容提到的这些东西。   1.0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没有和韩昭说过这些,于是赶紧给韩昭解释起来。在1.0的指导下,韩昭调出了自己的属性面板。   人 物:韩昭(26)/十九(19)   身 份:翌朝大将军/刺客(叛逃中……)   能 力:兵法十级、枪法十级、箭法九级、马术九级、武功(其余)八级……权斗三级(不及格)   武力值:上上   忠义值:-50   正义值:5   状 态:轻伤   韩昭看着自己的面板,陷入沉默。   权斗三级?   他知道自己不擅长那玩意儿,但是实际等级这么惨的吗?不会吧!估错了吧!   还有括号里的不及格你有必要特地写出来吗?   忠义值为什么是负的?凭什么是负的!   1.0感受到韩昭的怨念,急忙解释:【您上辈子造过三次反,这个评分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韩昭关掉了自己的面板,点开了赵寄的。   人 物:赵寄(12)   身 份:中山王之子,未来明帝   能 力:没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能力呢~   武力值:略大于鸡(约等于没有)   领导力:10(可以领导极少部分的人类幼崽)   声 望:5(不见经传)   正义值:0   状 态:轻伤   这次韩昭一句也没有抱怨,他只是默默关掉了界面,用1.0的话来说就是槽多无口了,这个人物面板功能太糟心了。   1.0:【1.0掏出一根虚拟香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惆怅地感叹:人生啊,总是有许多让人难以直接面对的东西。】   韩昭不是很理解1.0这种表达方式,但他成功被膈应到了:“行了,你闭嘴。”   正与1.0闲扯着,韩昭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力道很轻,透着一股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羞怯。   是赵寄,他原来还没有睡着。韩昭回神,看向赵寄:“怎么了?”   猛地与韩昭的目光对上,赵寄愣了片刻,急忙移开眼,抬头看着树缝中漏下的星空。心慌中,他问道:“我们要去雍州吗?”   先前韩昭说要去西北,赵寄下意识就以为是雍州。   韩昭也看向天空:“不,还要更西边。”   赵寄偏头想了想雍州的西边是——“凉州?”   不料韩昭还说:“再西边。”   还有比凉州更西边的地方嘛?赵寄疑惑,他也这样问了。   韩昭叹了一口气:“有!玉门关。”玉门关严格来说属于凉州,但这个地方太特殊了,所以不得不单独提出来说。   “还有,楼兰、龟兹、乌孙、鄯善……”他曾带着铁骑踏破这些国家的王庭,自此朝廷设下西域都护府,将诸国纳入管辖。   伪朝虽然如今没有一统天下,但势力依旧不可小觑,这中间会是段非常艰难的岁月,他得把赵寄带到伪帝鞭长莫及的地方,哪怕是去异邦。   赵寄甚至没有听过凉州以西的传说。他并不是怕去那么远的地方,但心中仍旧有疑惑:“我们为什么不去豫州?”   豫州是韩昭的故乡,按理来说他们该回那里才是。   韩昭敷衍地回道:“不为什么。”   听出韩昭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赵寄扁了扁嘴,转移了话题:“凉州是什么样子?”   “白日、长河;冷月、黄沙;朔风不绝,春风不度……”   韩昭的回答简短而精炼,但却足够他回忆起很多东西。   虽然他崛起于征匈奴,但最难忘的却是玉门关。   从未满十四虚报年龄入军到近十七岁……每一个夜晚,他坐在长城上,守着一弯冷月,擦拭一杆银/枪,熬着孤寂枯燥的岁月。   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他背负着光耀韩家雄心却只能做一个小兵,每日守着烽火台,见不到出路,见不到未来……只能在寂寂无名中一天又一天地打磨着自己。   一千一百三十七天……   在他的东风到来之前,他在那里等了三年,也打磨了自己三年。   赵寄听完韩昭的描述皱起眉,嫌弃道:“听起来好荒凉。”   是的,非常荒凉。   如今回想起来韩昭也说不清自己对那个地方是爱更多还是厌恶更多,但毫无疑问他将最纯粹的一段时光留在了那里,而没有那段光景也没有后来的韩昭。   他叹了一口气,道:“的确荒凉,但也未必。”   “逐白日射雁,沿长河牧马;月下起篝火,斟酒敬黄沙。你知道吗?朔风吹过长城的时候是兵戈的铿锵声,凌厉、肃杀、纯粹;对那里来说春风太绵软了,像上不台面的小女儿……”   赵寄从韩昭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而韩昭描述的景象也让他渐渐对那个地方生出了浓厚的好奇与向往。   那么荒凉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值得韩昭露出这样怀念又怅惘的神情?   韩昭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讲着长城边的日夜,讲着生活在那里的形形色色的人,同时回忆着将年少气盛、心浮气躁的他磨成一杆真正的所向披靡的长/枪的枯寂岁月……   赵寄努力想听下去,但却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从傍晚开始他就处在高度的紧张与兴奋中,如今疲倦涌上来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沉沉睡去。   察觉赵寄睡着,韩昭停了下来,他扯下石头上晾干的衣裳,搭在赵寄身上。   然后静静地看着篝火,等着被勾起的旧忆再度沉寂。   赵寄睡得死沉,冷了也不醒,就死命地朝韩昭身上靠。   韩昭很不习惯有人与自己贴得这么紧,但他把赵寄推开没多一会儿,这小子又凑了上来。再一次打算把赵寄推开的时候,韩昭摸到了这小子发凉的额头。   想到更深露重,韩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将赵寄摁倒在自己怀里。   这下赵寄终于安分了。   韩昭没急着睡,他要为接下来的路程盘算,此地到凉州不算近,就算没有意外出现也会是一段非常辛苦的旅程。   明天他们应该能到下一个城镇,得去置办一些东西才是,他们现在没有干粮、代步的马匹,连衣服都是破的……   韩昭清楚他们需要些什么。   但有一个问题——   钱呢?   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钱呢?   没有啊!   头发呢?   没有啊!   收藏评论呢?   没有啊! 第9章 感冒   幼时的韩昭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为钱财苦恼,那时钱在他心里就如同空气一般自然存在并且永远不会消失的东西。   然而事实证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父亲的削爵贬谪让韩家一夕失势,年幼韩昭失去了优渥的贵公子生活,告别了高门大院……   而祸不单行,父亲因遭遇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   不擅征伐的大哥为了维持家里生计、重新光耀韩家门楣,咬牙入了伍。   因为识字大哥得了上官赏识,家里所有人都以为日子会渐渐变好,但不久后却传来大哥在兵营中因斗殴而死的消息。   大哥是被人打死的,但生性温润的大哥绝对不是什么好勇斗狠之辈……   然而那时的韩昭年仅十岁,根本无力去查探大哥的死因,只能将与那件案子相关之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刻入脑海……   韩家的担子落到了嫂嫂身上,温柔坚韧的女子一边照顾着未满周岁的孩子和年少的小叔,一边为家里的生计操劳。   浣衣、织布、绣花……积劳成疾。   她明明也曾是饱读辞赋、精通音律的小姐,韩家没落前她那双手曾经拿过最重的东西不过是笔墨。   可以说,没有嫂嫂,韩昭绝对无法熬到出头的那一天。   对韩昭来说,他可以对不起天下人,唯独不能对不起嫂嫂;他可以自己去死,唯独不能让自己身上的恩怨牵连到嫂嫂……   所以,在刘睿以嫂嫂威胁他的时候,他动了杀心;所以,在被处斩之前他宁愿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也要把嫂嫂和侄儿韩桐送走。   韩昭不知他们母子后来过得如何,如今已过去百年,想找也是找不到了。   ……   晨光穿林破雾,照耀着一堆灰白的余烬。   被强光晃醒的韩昭捂着自己的额头坐起来,披散的墨发垂下,温顺地弯曲在他内衬的衣袖褶皱里。   梦回的景象在他脑里迅速褪去,只留下露宿带来的腰酸背痛头发胀。   韩昭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快打起精神。   怀里的赵寄还是发烧了。   这孩子本就长期营养不良,又遭逢惊吓,连夜奔波、露宿……生病也是情理之中,的确难为他了。   隔着一层衣服韩昭也能感受到他额头烫人的温度。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此时那里去给赵寄找药?   韩昭的动静也把赵寄吵醒了,他惺忪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韩昭怀里,一下吓清醒了。   他脸一红,慌张地爬起来,想解释不是自己趁韩昭睡着占他便宜的,但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嗓子疼得像干裂了一般,说了一个“我”字便说不下去了。   韩昭开口:“你受了风寒。”   赵寄把手放到自己的额头——的确是发烧了,难怪自己嗓子疼得厉害。   他一摆手,用嘶哑的声音道:“不用管它!”   这种病赵寄不是没得过,多喝水,等两天它自己就好了。   韩昭知道穷人的孩子皮实,但他也担心赵寄出了事自己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嗓子都破了就别说话了,难听。”韩昭起身把石头上晾着的外衣扯下来扔给赵寄,然后穿上自己的外衣,在赵寄面前蹲了下来,“上来。”   赵寄看着青年匀称的背影却愣住了。   又一次,韩昭要背他。   昨晚是因为他受伤了,今天则是因为他病了,一场在他眼里根本不能算病的小病。   赵寄从未体会过被人这样照顾,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被人这样对待。   他是被人嘴里的乞丐、烂泥、杂种、老鼠……除了母亲,几乎没有人会温柔的对他。   但母亲的温柔离去的太早,早到他还不足以记住那种感觉,便永远失去了。   他吃百家饭,成了孩子王。   明明自己都没长大,却要去罩着另一群孩子,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但,如今又出了一个韩昭把他当孩子对待。   韩昭久久不见赵寄动作,等得不耐,偏头询问:“愣着干嘛?烧傻了吗?”   “才没傻!”赵寄一边嘟哝,一边红着眼趴到韩昭的背上,韩昭托住他的腿起身,背着他沿着林子继续向前。   前面说过,韩昭的背并不是会让人感到温柔的地方,大抵是因为韩昭其人也不是什么柔软的人,他冷厉倨傲,遇到事情也都以解决问题为第一目的,往往缺乏温情的细节与体贴的问候。   但不知为何赵寄趴在他背上却感到无比的满足。   赵寄有限的知识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这种感觉。   就好比曾有一两个志在普度众生的大善人也对他好过,但他并不对他们感激涕零,因为换一个人来他们也会一样,这种好太宽泛,便廉价了;但如果他们是因为他是赵寄而对他好,那就不一样了。   韩昭就是这样的人。他给耿三狗一个包子,却给了自己很多个;他主动给自己讲各种自己不一定听得懂的话,却对其它人不假颜色;他来易城一趟,只带走了自己……   更因为韩昭并不是什么善人,所以他的善待就显得格外特殊。他对陌生人冰冷孤高、不近人情,但韩却让自己叫他师父,给自己上药,烤东西给自己吃,让自己在他怀里睡觉,摸自己的额头……   赵寄想到这些,只觉得心满得像要溢出来。   他还不知道这叫“偏爱”,但已经爱上了这种被某个人特殊对待的感觉。   赵寄搂紧韩昭的脖子,如同一贫如洗的人死死抓住自己捡到的宝玉。   他是个配不上这些的人,但他不打算还回去……   韩昭不知道赵寄的心里波澜,他闷头向前走,心里泛着愁,一言以蔽之:钱!   十九身上是有些钱的,但这些天下来花得差不多了,那个十七又是个不带钱的,韩昭根本没从他身上摸到什么钱。   如今还有一个赵寄要养,根本不够用。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养赵寄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花钱的时候,先不说他以后的吃穿用度问题,光是眼前治风寒就需要花去不少钱。   1.0听到韩昭心里打算盘的响,小心翼翼地提醒:【大大,你是不是忘了查看昨晚的奖励?】   奖励?那个“伤药大礼包”?   韩昭记得里面只有两种不明成分的药:红药、蓝药。   那玩意儿能治病?   韩昭深表怀疑。   在1.0的指挥下韩昭打开系统包裹,找出了蓝色的药瓶:【对对对,就是蓝药。这个可以治疗因毒素、病菌等导致的症状;红药则包管一切物理伤害……】   “这能喝?”韩昭看着颜色古怪的药,神情一言难尽。   【绝对能喝!就是听说味道有点奇怪……】   “你喝一口……哦,忘了你不能喝。”韩昭语气十分遗憾——要是1.0能吃东西就好了,那它还有点用。   感知到韩昭想法的1.0表示:???   韩昭拿着1.0取出来的药瓶,晃了晃让药水混合均匀,然后对赵寄命令道:“张嘴。”   “什——唔……”赵寄刚想问什么事,就见韩昭一个反手,稳准狠地将药水灌进了他嘴里。   赵寄猝不及防被呛,咳得满脸通红,待回过味儿来只想干呕。   赵寄缓过劲儿后急忙质问韩昭:“你给我喝的什么?”   那水的味道就像腐烂了一个月的菜叶子,喝下去之后直犯恶心。   韩昭悠悠回道:“毒药。你不听我话就会肠穿肚烂的毒药。”   赵寄一时分不清韩昭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回道:“你逗我。”   韩昭反问:“我逗你干嘛?”   ——玩儿呗。   赵寄认为韩昭一定觉得自己好玩儿得不得了,毕竟从第一面起韩昭就一直耍他找乐子。   他压下嘴角:“休想骗我,根本没有那种药。”   赵寄说这话时心底根本捏不准,但只能壮着胆气和韩昭玩心理战,就像他第一次见韩昭时韩昭对他用的那招一样。   韩昭挑眉,反问:“谁说的?要没有这种药,我给你吃的是什么?”   ——和韩昭玩心理战赵寄还是不够格。   赵寄方才对韩昭的感激与眷恋此刻荡然无存,他只觉得这人太讨厌了,就会吓他,他一口咬在韩昭的肩膀上,愤愤地磨了磨牙。   “你属狗的吗?”韩昭调侃。   赵寄急了,不经大脑就回嘴:“属你的。”   不敬的言语让韩昭冷下声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赵寄急忙改口:“我说……我就是属狗的。”   不但是属狗的,还是属狗脸的。韩昭冷笑一声,也没打算和他计较。   他原先还以为这小子拜他为师后转了性子,不过现在看来只是藏了起来。   ……   小城外的林子里,被放到石头上的赵寄扯住了韩昭的衣角:“你去哪?”   韩昭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城里。”   赵寄道:“我和你一起去。”   韩昭:“不行。”   他此刻还不敢肯定他们逃脱了追捕,带着赵寄,万一遇到十九组织里的人,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在打斗中保住他。   毕竟不是每次都能遇到一对一的情况……   被拒绝了的赵寄还是不肯放开手:“万一你要不回来怎么办?”   赵寄的声音越说越低,他对自己与韩昭之间薄弱的羁绊没有安全感,也对被韩昭丢下的境遇感到万分惶恐。   同样作为对他人缺乏信任感的人,韩昭并不难理解赵寄的想法。他问赵寄:“会数一千吗?”   赵寄摇头。   韩昭又问:“会数一百吗?”   赵寄点头。   韩昭把匕首插到腰间:“那你数一百个一百,我就回来了。”   赵寄怀疑地问道:“真的?”   韩昭:“爱信不信。”   赵寄偏过头鼓起嘴:“我才不数,太傻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在意这些,韩昭嗤笑了一声:“随你。”   他把从十七身上夺来的短刀扔到赵寄怀里:“这个拿着防身,小心些,别贼没伤到倒把自己割到了。”   赵寄接住短刀紧紧攥在手里,反驳道:“我会用!才不会割到自己!”   韩昭挑眉,虚伪又夸张地夸赞:“哦,真厉害。”   听出这句话里的调侃赵寄不满地看着韩昭,韩昭顺手揉乱了他的头,扭头走了。   而赵寄在把自己被韩昭揉乱的头发理好之后,看着韩昭离去的背影,默默地在心底数起数:一、二、三……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求评论收藏! 第10章 十娘   一万个数数下来要一个多时辰,这是韩昭估计的办事时间。   进城之后他先去了一趟当铺,打算将原先十九身上的玉佩当了换成钱财,至于玉佩的来历韩昭是不大关心的,这对他无用。   掌柜的看了看玉佩,说当铺里没有那么多银钱要去取,请韩昭稍等。   韩昭不动声色地应下,然而掌柜前脚走开,他后脚就拿了玉佩走人。   待伙计受掌柜的吩咐出来盯着韩昭时,已人去屋空,只余一杯未凉的茶。   韩昭快步穿过大街,小心注意着身后是否有尾巴。   他离开当铺只是出于敏锐的直觉,并非十分肯定那掌柜的有鬼。   他低声对1.0道:“开启红名侦察系统。”   这是系统升级后解锁的新功能,可以查探方圆二十米内的对韩昭抱有敌意的生物。   侦察系统扫过数圈,毫无动静。   就在韩昭以为是自己多疑之时,忽然侦察系统响起“滴滴”的警报声,而显示出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个红点。   看来他的怀疑对了。   十九背后的那个组织势力的确不容小觑,否则又怎会他前脚刚离开易城,他们后脚就掌控了周边城池。   至于被认出来的原因……韩昭猜想是那枚玉佩。   那个红点并未急着向韩昭靠近,而是不近不远地坠着。   韩昭脚步一转,朝人少的地方而去。   见韩昭越走越偏,跟踪的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开始有意地拉近自己与韩昭的距离。   在只剩几米的时候,一个红点分为两个。   其中一个迅速向韩昭靠近。   在红点将要接触到自己的时候韩昭翻身一躲,并拔出一把飞刀,朝那个红点扔去,袭击韩昭的东西被钉在了地上。   那是一条一指粗细的蛇,尺余长,色彩艳丽到让人生理不适。   这时韩昭也看清了跟踪他的人。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妖艳多姿,黑衣不减风情,也是那天屋子里的十二个人之一。   而属性面板也飞快地读出了女人的信息——   人 物:十娘(20)   身 份:刺客   能 力:豢养、操控毒虫   武力值:中上,综合实力上等   正义值:-50   状 态:良好   排行第十?   操控毒虫?   韩昭之前交过手的只有老七、十七及那个他不知道排名的用毒的女人,他也不肯定十九组织里的排名是不是按照实力来的,不过他们应该除了刺客的基本能力外都各有所长。   与用毒女人的那一场未动真格,不能用来评估;而十七排名靠后太多,也难以参考;至于老七?韩昭不知道当时他是否有绝招没有使用出来,难以评断……   或许,他可以在这个女人身上一试那个组织的水深水浅。   十娘见韩昭识破她的袭击后掩唇而笑:“变敏锐了呢,你的帮手呢?”   她原本打算跟着韩昭找到其它同伙的下落后再出手的,但被发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见韩昭姿态防备笑盈盈道:“不必这么紧张,绝杀令没有下来,我还不会对你下死手。”   “真好奇你到底是受了什么蛊惑,连对你那么好的十二都下了手。”十娘丝毫没有接近韩昭的意思,隔着二十步的距离喋喋不休。   “她死得可惨了,被自己的毒融烂了内脏……”   十娘对十二死状的描述未让韩昭有丝毫动容,他反手又用匕首戳穿了一只欲偷袭他的毒虫。   这女人说这些终究不过是想让他分神,给毒虫创造偷袭机会,不过有侦查系统在,她的手段都是白费。   见自己辛苦□□的毒虫一只一只被韩昭发现、弄死,十娘的脸色难看下来。   这家伙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不过十娘现在依旧不认为十九能凭借一己之力杀掉十二和十七。   “你的同伙呢?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主子?”   对于十娘的问题韩昭一概不作声——哪里来的同伙?根本就没有臣服过,何来背叛?   韩昭警惕着不时出现在攻击范围的红点,这女人的毒物似乎没完没了,这样下去对他不利。   于是韩昭在解决掉又一只想要蛰他的蝎子后,掠身朝十娘攻去。   只是他冲到十娘的五步之内时,却被更密集的毒虫逼得不得不退到安全范围,与那女人对峙。   被韩昭冷厉地盯着,十娘厌恶地眯起了眼。   她还是喜欢以前十九脸上怯懦的样子,如此孤傲冷漠的神情在这张脸上,着实炫目到刺眼,让人只想扯破他的面具,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啧了两声,叹道:“哎呀呀,真是张好看的脸,难怪你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主子还要留你一命。”   如果不是绝杀令迟迟不到,又畏惧于韩昭背后的同伙,她早就动手杀了他。   “告诉姐姐你同伙的所在,然后跟姐姐回去吧。”十娘虽如此说着,但她的脸上却并不是什么和善的神情。   韩昭杀了她那么多小宝贝,她才不肯善罢甘休。   韩昭看出十娘在拖时间,她在等援兵。   十娘的拳脚功夫不好,毒物又避不开他的耳目,想要活捉他不容易。   如果再来一个人,韩昭没有把握能逃走;但现在离开,他又没把握甩掉十娘。   若让这个会操控毒物的女人发现赵寄的藏身之处,韩昭没信心保住赵寄。   韩昭下定决心一搏,他在心底问1.0:“那蓝药能解这女人的毒吗?”   【什么毒都能解……不过对非常厉害的毒效果有限,只能保命。】   “足够了。”   韩昭听到这句回答就够了,他一压身,持刀朝女子冲去。   女子见韩昭不要命地冲来,心生疑虑,迅速倒退,欲退出韩昭的攻击范围。   然而韩昭欲拼死相搏,又怎是她能退开的?   十娘操纵着毒虫去阻拦韩昭,而韩昭也不闪不避,任由蛇虫鼠蚁叮咬。   除开上面的毒,这些叮咬根本无关痛痒。   十娘见韩昭宁可中毒也要接近她时,也万分惊骇。   同为杀手,虽然性情有差异,但行事都是极端狠厉果决,如今十九拼上命,就是非要取她的性命不可。   到底为了什么,能让十九这家伙做到这种地步?   而交手之后,她更是发现,十九的近身格斗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完全不是她能够招架的。   十娘大骇,欲退走。   然而韩昭如何允许她逃,无视毒物缠了上去。   十娘匆忙应对,却只能节节败退。   十几招过后,韩昭将匕首捅入了女人的心脏,然后他立即松开匕首拿出一瓶蓝药,灌了下去。   药一入口,韩昭就明白赵寄喝了之后意见为什么那么大了。   他压抑住干呕的欲望。   ——真难喝!   韩昭趁着毒还没扩散到全身,把毒虫一只一只踩死,又从十娘身上拿走了值钱的物品,然后立刻离开了此处。   韩昭离开后约一刻钟,两个黑衣人出现在了巷子里,他们只看到了十娘与她的毒物的尸体。   两人互相看了看面色凝重。   “回禀二爷!”   ……   韩昭被多只毒虫叮咬,中的毒十分复杂:作用于血液的、作用于神经的、作用于肌肉的……虽喝了药解毒,但一时也只能护住心脉和主要脏器,无法完全清除毒素。   各种毒素在体内作用,韩昭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热,头脑昏沉,视野发暗。   强撑着出了城后,已是强弩之末。   一步、两步、三步……   再多走一步,再多走一步……然后他就能如约回到那小子身边了,然而眼前越却越来越黑,腿却越来越难迈开。   终于,在迈出最后一步后韩昭失力跪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九十九……一百!”又数完一个一百,赵寄在地上划上一横。   还有三个一百就到和韩昭约定的时间了,然而他却越来越数不下去。   他怕数完之后韩昭还没回来……   赵寄觉得自己真像个傻子。   以前都是他骗别人,为什么如今心甘情愿地听韩昭的话?   被人一哄便没了主见吗?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乖孩子了吗?   他该跟上去的才是!   对啊,该跟上去的才是。   只要不被韩昭发现……   ……   入夜,明月高悬。   东都的一处别苑水榭中,流水潺潺,清风飒飒。   竹帘掩映着一道青衣身影,隐约可见是个男子,样子三十岁上下,文士打扮,相貌清俊。   他正就着月色凉风焚香煮茶,一举一动,风雅十足。   翅膀的扑棱声打破了水榭的清幽。   一只飞刀自暗处飞出,“咚”的一声,将罪魁祸首钉在了柱子上。   青衣男子抬头看了眼被钉在柱子上的信鸽,叹息:“你这样,更煞风景了。”   扔飞刀的黑衣男子走出阴影跪下谢罪,青衣男子摆了摆手:“都说了,你不用对我这样。去把信拿过来吧,看下面送来什么消息。”   黑衣男子取出信鸽腿上的信件,双手递给青衣男子。   信件不长,青衣男子很快就看完了,他放下纸条:“探子在云城发现十九的踪迹,十娘去追踪,稍后却被发现死在小巷中,观战斗痕迹对手只有一个人。你怎么看?你认为是十九杀的吗?”   黑衣男子摇头:“不好说。”他的嗓子像是受过伤,声音十分低哑。   听谈话他们应该是与十九一个组织的人,但皆非那天小屋里出现过的面孔。   青衣男子又说起自己得知的讯息:“当铺的掌柜说,去典当主子玉佩的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丹凤眼,二十岁不到,如此看来是十九没错……”   这样看来十九的确缺钱,这让他对十九受人收买而叛变的猜测产生了怀疑。   十九背后若有其他势力,缘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但若没有其他势力干涉,十九又为什么叛变?   这件事情越来越让青衣男子捉摸不透。   或者说,十九会叛变这件事就超乎了他的意料。   眼前的老四及老四以下的暗卫从不记事起就由他亲自□□洗脑的,虽性格迥异,各有怪癖,但忠心绝对是一等一的。   他们不为名利所动,没有亲人,没有是非观;眼里只有主子和他。   然而十九的叛变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青衣男子第一次对自己的手段开始产生怀疑。   他下令活捉十九,除了主子很喜欢十九的原因外,更主要的是他想知道为什么十九会叛变?   如果找不到原因,他可能连剩下暗卫也不敢信了。   老四看出青衣男子在苦恼,于是开口道:“我去!”   男子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用不着,这里更紧要。”   说完他对旁边叫道:“老六!”   话音落下,一个黑衣人自房梁上落了下来,跪在他们面前。   青衣男子下令:“找到十九,查出他叛变的原因,杀了他。”   老六开口询问:“那个小儿?”   青衣男子:“死活无所谓。”   “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不要派人了,会团灭的。   二爷:???感情故事是我写的哦!   话说为什么叫二爷呢?   除了身份不一般外,还因为老——   二爷:行了,你别说了!   盘点一下——   在小屋里的是:五、六、七、八、十(死)、十二(死)、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死)、十八   后续出场的是:二、四   未出场的是:一、三、九、十一   死亡名单(bushi)清点完毕。 第11章 医圣   韩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很乱,很杂……   有他无忧富贵的幼年、贫寒孤寂的少年、以及显赫的青年……   所有的景象交织,令他感到温暖安心的却寥寥无几,而嫂嫂清丽温柔的脸在里面占了绝对的比重。   他自幼丧母,又无姐妹,嫂嫂对他来说既是母亲长姐,却又不止是母亲长姐。   这里面的其它情愫韩昭不敢去探究,也不该去探究。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在用帕子擦拭他的额头,动作轻柔……   “嫂嫂?”韩昭眷恋地低喃。   那人俯身下来,轻问:“你说什么?”   朦胧暧昧的视野里,眼前人的眉眼与梦中人重合在一起,韩昭激动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嫂嫂!”   “啊!”回应韩昭的是一声少女的惊叫。   韩昭彻底醒了,他睁开眼,对上一张秀丽陌生的脸。   听到屋内的动静一直守在外间的赵寄冲了进来:“师父!”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家师父抓着别人女孩子手腕不放的模样,而那个少女坐在床边一脸惊吓。   韩昭回过神,猛地收回手,低声道歉:“失礼。”   然而说完后韩昭又忍不住看了少女一眼——这副眉眼,太像他嫂嫂了。   系统也迅速读出了少女的属性面板——   人 物:柳芸(14)   身 份:医女/柳妃   能 力:医术五级   武力值:无   正义值:100   状 态:良好   面板里的两个字成功地转移了韩昭的注意力:柳妃?   1.0:【没错,她就是明帝的柳妃!医圣孙尧的外孙女!】   韩昭有点不明白现在的走向。   他不是中了毒晕过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醒来,还遇到了赵寄未来的妃子?   赵寄扑到韩昭的床边,挤开柳芸,抓住韩昭的手:“师父,你没事吧。”   韩昭摇了摇头:“没事。”   赵寄扒着韩昭可怜兮兮道:“师父昏迷了一天,把我吓惨了。”   韩昭抚上自己的额头:“现在是怎么回事?”   赵寄向韩昭解释道:“昨天我没等到师父就沿着师父离开的方向去找,然后看到师父倒在路边,身上一会儿冷一会热。我吓惨了,跑去路边拦路求人,然后遇到了孙爷爷……孙爷爷说师父是中了毒,要回他家解毒,然后我就带着师父跟他来这儿了……”   听完赵寄的叙述韩昭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小子还挺能干,第二反应是赵寄居然在马路边拦人都能拦住与自己未来媳妇儿有关的人?这什么运气?   想到这一层他看赵寄的眼神古怪起来。   没听到赵寄提柳芸,韩昭看向被赵寄挤开后就站到一旁的少女:“这位姑娘呢?”   柳芸得体地福身:“小公子口中的孙爷爷是小女的师公。”   赵寄看了一眼柳芸,颇为不满她插进自己与韩昭的对话,韩昭注意到了赵寄的眼光,却只当臭小子是对别人姑娘有想法。   韩昭装作没看见继续与柳芸说话:“不知姑娘的师公在何处?昭欲当面道谢。”   “师公出去看诊了,现在不在。公子先好好休息吧。”说完她又欠了欠身,端着水盆出去了。   于是韩昭又躺了半日才起身。   虽然为人所救,但韩昭并不对柳芸及其口中的师公抱什么信任,半日的时间里他旁敲侧听地打探出了柳芸及其师公的所有情况。   柳芸口中的师公今年七十有六,是位乡野大夫,经常会去邻近的村子给人看病。   他们隐居在此有五六年了,约摸与新帝登基的年岁相同。   乡野大夫?   系统给出史料里没说过柳妃有什么做乡野大夫的师公,但她却有位闻名天下的外公——医圣孙尧。   而这孙尧不但医术闻名天下,他还是宣宗的掌门。   宣宗是近几十年来崛起的门派,说是门派,实则说学院或许更妥当,宣宗以儒家学说为主,杂糅各家学说,奉行有教无类,当今不少名士都与宣宗有瓜葛,   得知这一层,韩昭看赵寄的眼神更一言难尽了:这小子到底什么运气啊?   1.0:【天命之子的运气!】   不过韩昭并不肯定柳芸嘴里的师公就是孙尧,一切还得等他回来再见分晓。   柳芸与其师公隐居之处是一方坐落在深林的院落,简朴雅致,有茅屋五六间,凉亭一座,菜园数畦;屋前桃梅数株,屋后清泉过石。   正值夏天,桃树葱茏的枝叶间挂着鸡蛋大小的青桃,五六只鸡鸭在沿着树下圈起的方寸地间觅食。   听柳芸所言离他们最近的人家也有五六里之遥。   韩昭听着这话点了点头,然而注意力却更多的放在了小院外的树木竹林上。   他不是很懂奇门遁甲之术,但能看出一点门道,这树林的排布不像天然形成的,有几分阵法的痕迹。   就在韩昭细查的时候,突然听到嘎吱嘎吱的轱辘声从林深处传来。   韩昭抬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辆牛车,他心里的猜测落实了,此地的确布有阵法。   一个带着斗笠的老者坐在牛车前端,哼着小调,姿态悠哉……斗笠遮住了老者的面容,韩昭看不真切,不过应该是柳芸的师公了。   走到门口,老者跳下马车摘了斗笠,露出一张慈和的脸,虽须发尽白,但目光炯炯,精神矍铄。   他见到韩昭笑呵呵道:“少侠醒了啊!”   在看到老者脸的同时,系统也读出了老者的属性面板——   人 物:孙尧(76)   身 份:医圣/宣宗掌门   能 力:医术·超品、奇门遁甲十级……   武力值:上   声 望:1000(天下闻名——对所有势力具有一定影响力,对大部分势力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对部分势力具有绝对的影响力)   正义值:60   状 态:良好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孙尧与赵寄同样有声望值一栏。按照系统的解释除了目标与宿主,特殊属性栏一般都只会在超出一定数值后才会自动显示出来。   而眼前这个孙尧的声望值明显已经高到了相当的程度,这天下怕是没有几个布衣比得上他。   韩昭对孙尧打恭:“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孙尧摆了摆手:“救命之恩倒说不上,进来说话吧。”   说完他赶着牛车进了院子。   将牛车停好,孙尧中气十足地对厨房喊道:“芸儿,饭好了没?”   厨房里传来柳芸的应答:“好了!”   然后就见被韩昭赶去厨房帮手的赵寄端着菜走了出来。   “韩少侠坐,赵小子也坐吧。”孙尧招呼韩昭与赵寄在回廊里的木桌旁落座,扭头又冲厨房喊,“芸儿,倒酒!”   柳芸端了汤出来放到桌子中央,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对孙尧道:“先说好,只能喝一杯啊。”   孙尧贪杯,一杯怎够?他赶紧把韩昭拉出来当借口:“没看到今天有客人吗?”   柳芸叉腰,板着一张秀丽的脸,毫不退让:“您少找借口了,公子中毒又不能喝酒,还不是您想喝。”   孙尧对着赵寄一抬手:“不还有赵小子在吗?”   柳芸毫不留情地反驳道:“他那么小,喝什么酒?”   听到柳芸的话,再想到她未来的身份,韩昭的神情有些微妙。   看来如今的赵寄没有半点让姑娘动心思的魅力,思及此处,他看向赵寄,目光怜悯。   骤然被韩昭这样一看,赵寄一脸疑惑:“师父?”   韩昭伸手摸了摸赵寄的头,目露光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怜爱:没事,男孩发育迟,再等两年你就不会被你媳妇儿嫌弃了。   赵寄被韩昭古怪的目光背后发毛,他觉得自己还是单纯享受韩昭的顺毛而不要探究背后的原因为妙。   各种借口都被柳芸驳回,孙尧扁起了嘴,堂堂医圣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不过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好吧,一杯就一杯。”   柳芸扭头进屋,不多时倒了一杯酒出来,放到孙尧面前。   孙尧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畅快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突兀地对正准备落座的柳芸道:“芸儿,去把车上我带回来的菜洗洗炒了,今天中午加个菜。”   看出孙尧是有意支开柳芸,韩昭也偏头对坐在他右手边的赵寄道:“你去帮忙。”   赵寄愣了一下,起身去了厨房。   孙尧见韩昭支走赵寄也没说什么,问道:“先前听赵小子说韩少侠是豫州人?”   此事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韩昭大方承认:“是。”   孙尧又问:“不知具体在豫州何处呢?家里还有谁?”   韩昭:“豫州临城,父母早逝,原有一长兄,但也不在了。”   “少侠又为何离家来荆州?”   “昭乃一介游侠,本就四海为家。而此次来荆州是为了一桩委托。”   韩昭没有细说,孙尧也不追问,转而问道:“少侠可知自己身上的毒从何而来?”   说完他又补充解释:“恕老夫冒昧,少侠所中之毒,多达十三种,皆是蛇虫剧毒,且这些毒虫并不产于一地,由南到北皆有同……而这些毒在少侠遇到老夫之前就已经解了。”   饭桌上的气氛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韩昭沉声道:“先生救昭一命,昭本不该隐瞒,但此事说出来怕只会连累了老先生和柳姑娘。”   孙尧反问:“如今你们在这里就不算连累老夫吗?”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如实相告,也让老夫好对目前的处境有所准备。”   韩昭又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道:“此事着实事关重大,昭只能告诉先生,施毒的是伪帝手下的刺客。”   此言一出,四下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柳芸:声明一下,赵寄发育的怎样和我可没关系。   那和谁有关系?   柳芸:养他的和用他的啊。   贰两半:好了,我知道了。是同一个人。   1.0:好了,我也知道了。的确是同一个人。   韩昭:……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第12章 星河   隐士为何隐世?   终究不过是为了避开尘世的某些东西。   然而世界上又真的有无忧净土吗?   人不兴风波,世浪自扰人。   在路边柳芸非要他救下这对师徒的时候孙尧就觉得不妙,然而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麻烦的事……   新帝?刺客?游侠?孩童?   若韩昭真如他所说是一介游侠,那他没有被新帝刺杀的价值,所以他不得不把目光放到赵寄身上。   结合最近外间的传言,答案很明了了——   新帝屠戮翌朝宗室。   虽避世而居,孙尧却并非完全不问世事,他依旧是宣宗掌门,依旧会关心天下大事。   “近来外间颇有些传言——”孙尧说到一半没有说下去了,但他们都知道那个传言说的是什么。   孙尧直接问道:“你被追杀是因为赵小子?”   韩昭先前的回避并非真的是不愿意告诉孙尧真相,反而他是以退为进让孙尧自己去猜真相。   自己猜到的往往比起别人直接说的更具说服力。   如今孙尧已经猜出真相,韩昭也大方承认:“是!”   “他是哪位公子?”   韩昭:“中山王之子。”   此话一出,孙尧面露诧异。如今灵帝子嗣未绝,中山王远不算正统的继承者,而赵寄又姓赵那就证明他尚未认祖归宗。   新帝已经丧心病狂到连翌室流落在外的血脉都不放过了吗?   姓刘的做皇帝也好,姓俞的做皇帝也罢,只要百姓过得好,孙尧并不太在乎……   但新帝做得并不好,这几年颁布的不切实际的政策搅得民不聊生,如今又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孙尧就支持刘氏了,哀帝一朝时的乱景他还记忆犹新。   所以孙尧听完并未表态,只叹了一句:“少侠高义。”   韩昭垂首:“先生谬赞。”   他告诉孙尧这些也不是要孙尧去声讨伪帝,他是在向孙尧寻求援手,同时也为赵寄以后做盘算……   如果在此与孙尧结下善缘,对赵寄日后取皇位百利而无一害。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柳芸按照原先的历史走向跟了赵寄,待柳芸做了赵寄的柳妃,孙尧和宣宗也不得不站队了。   不过韩昭并不是打女人算盘的人,这事儿只能随缘,不能强求。   厨房里,赵寄一边帮柳芸剥蒜,一边透过窗户注意着回廊里的韩昭与孙尧,这里的隔得太远,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柳芸要用蒜了,一看却发现赵寄才剥了两瓣,她伸手在赵寄面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呢?”   赵寄回神:“你说我师父和孙爷爷在说什么呢?”   柳芸抓走赵寄手里剥好的蒜,无所谓道:“管他们说什么呢。行了,你就去吃饭吧,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赵寄听她这样说也没客气,放下手里没剥完的蒜就走了。   这头,韩昭刚和孙尧说完事就见赵寄从厨房走了出来,这小子一脸闷闷不乐,就差把“不高兴”写在额头上了。   韩昭疑惑:这小子怎么了?和人小姑娘呆一块儿还有意见?   1.0:【没开窍或者人姑娘不理他呗。】   毕竟按照原来的历史赵寄遇到柳芸的时候还要靠后几年。   按照史书的说法那时候的刘稷可是风流得不行,加上一张好脸在情场上战无不胜。   而现在这个又干又瘦的小子让人根本生不起什么想法。   韩昭一听也觉得自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怜悯地看了赵寄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   吃过饭,柳芸负责收拾碗筷,韩昭尚未痊愈,觉得精神不济便去休息了。   赵寄无所事事,被孙尧拉去打下手。   孙尧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大缸里捧出一堆处理过的断肢残骸,虽然十分零碎,但不难看出这些都是人的肢体。帮他取器具回来的赵寄看到桌上摆的东西被吓了一跳,他退后一步,咽了口口水,问道:“你这是在干嘛?”   孙尧放下做记号的朱笔,回道:“研究如何接断肢的经脉。”   赵寄感到惊奇:“手脚断了也能接?”   孙尧得意道:“当然。理论上来说如果操作的好,还能恢复得如常人一般无二。”   “这么厉害?”心底的好奇压过了恐惧,赵寄迈腿靠了过去。   “这算什么,老夫的师祖还给人接过头呢。”   赵寄惊得张大了嘴,他连忙追问:“救活了?”   被这么一问,孙尧焉了,他丧气道:“没有。”   那还说什么,赵寄撇了撇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孙尧指定的桌子上。   做好了准备工作,孙尧仔细洗净手,开始进行试验,他悬着手转身问赵寄:“对了,会写字吗?我要你帮我记点东西。”   赵寄:“不会,不过你说吧。”   孙尧怀疑地看着他:“不写下来你确定得住?”   赵寄毫不犹豫地回道:“记得住。”   孙尧并不相信赵寄能全部记住,但见赵寄这么笃定他也不再说什么,开始动手。   孙尧一边操作一边口述自己的发现,其间夹杂着不少他自己发明的用于研究的术语,赵寄都说记下了。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孙尧结束了手术,他放下工具洗干净手,坐到桌后拿起笔:“说吧,老夫说了什么。”   孙尧原本觉得赵寄能记住三分之一便是不错了,但他听着赵寄一字不差地将自己说过的话背出来时,脸色渐渐惊奇。   不过讶异之余孙尧不忘奋笔疾书,记下赵寄口述出来的东西。   放下笔之后,他笑叹:“好小子!看不出来你还有如此天资!”   赵寄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   孙尧眼睛一转,提议道:“赵小子,要不要给老夫做徒弟?”   赵寄一口拒绝:“不要!”   堂堂医圣被如此干脆地回绝,孙尧不乐意了:“跟着你那师父有什么好,他未必——”   说到一半孙尧想起赵寄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及时打住,改口道:“又没让你不要你师父,多拜一个师父多学一门手艺,跟着老夫我,不学医术还能学奇门遁甲、阴阳挂术……老夫都教你。”   听到这话赵寄心动了,他反问:“那你会跟我和师父去西北吗?”   孙尧当即摆手:“不去,老头子受不了西北的气候,你要学就得留下来。”   赵寄撇嘴:“那我不学了。”   被三番两次拒绝,孙尧想不通了,问:“你干嘛非要去西北?”   他也是瞧得起赵寄才愿意收他做弟子,罩着他。韩昭太年轻了,自己都未必照顾得好,如何在这世道里保住赵寄?   “不干嘛,就是要去。”赵寄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对西北生出了执念,自从他知道韩昭少年时在西北呆过后就觉得自己也非要去那个地方看看不可。   他想去看看那个对韩昭意义非凡的地方,也想知道那里对韩昭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或许知道了,他就能更接近韩昭一些。   孙尧也看出这小子是丢不下他师父了。   他无奈一笑:罢,若不是看中赵寄为救韩昭不惜向每一个路人下跪求助的孝义,他又怎会对这小子青眼相待呢?   这样想着他也不再说什么,随这混小子去了。   ……   赵寄在孙尧那里打完短工,终于被了放出来,一出门他就径直就向韩昭的房间而去。   韩昭已经醒了,坐在桌边翻看着一本书。他估计刚醒,长发未束,若瀑布般散落下来,尾端在怀里和凳子上弯出柔顺的圈。   赵寄注意到韩昭面前摆着一个只剩残渣的药碗,便知道柳芸又来送过药了。   他很不喜欢柳芸出现在韩昭面前。倒不是不喜欢柳芸,他对这个只大他两岁的少女并没有什么恶意,何况没有柳芸央求孙尧,他们师徒怕还在路边。   他只是……不喜欢韩昭看柳芸时的眼神。   或许韩昭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看柳芸眼睛的时候,与看其他陌生人时不一样。那眼神是柔和的,有温度的,甚至说得上怀念、缱绻;虽然浅淡,但赵寄看出来了。   韩昭看他的时候都未必会那样。   赵寄嫉妒,但不敢表现出来,他神色如常地凑到韩昭身边,低下头去看他手里的书:“师父你在看什么?”   韩昭翻了一页,淡淡回道:“屋里找到的闲书。”   应该是孙尧落在这里的书,虽然与医术有关,但都是近乎奇谈的故事,说是闲书也没错。   赵寄看不懂太多字,看图画又看不明白,只能问韩昭:“上面讲了什么?”   “有一个人吃了不死药,变成了杀不死的妖怪。”   赵寄惊奇地眨了眨眼:然后呢?”   “被烧死了。”   不是说杀不死吗?赵寄顿觉没意思,他一撇嘴,在韩昭旁边坐了下来。   他觉得孙老爷子就像个江湖骗子,整天研究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毕竟老爷子帮了他和韩昭,虽然他赵寄没有规矩,但“不说恩人的不是”这点良知还是有的。   赵寄百无聊赖地将桌上的茶杯翻过来又扣过去,发出叮叮砰砰的声响:“师父,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啊。”   韩昭抬眼看向赵寄:“你就想走了?”看来果真没开窍,对柳芸没想法。   “我们早点出发就能早点到凉州嘛。”   韩昭又把目光放到书上,翻了一页:“明天吧。”   晚饭的时候韩昭向孙尧说了辞别之意,孙尧也没有多留,只是在饭后将韩昭请到书房,两人在里面说了很久的话。   直到天色尽黑,开始掌灯韩昭才走了出来。   赵寄还坐在台阶上韩昭,夏天的晚上蚊子不少,他坐那就和一个香饽饽一样,蚊子都嗡嗡绕着他飞,防不胜防,不多时便被叮了好些个包。   见到韩昭出来他的眼睛亮了:“师父!”   韩昭将孙尧给的引荐信塞到怀里,转过身调侃道:“在这儿喂蚊子?”   赵寄说不出自己在等韩昭这种话,他抿了抿嘴:“睡不着,出来看星星。”   韩昭又问:“那看出什么了?”   赵寄不懂星象自然看不出来什么,他看着天空憋了半晌,只憋出了两字:“好看。”   韩昭也走下屋檐,抬眼看着天空。   晴空如洗,清风徐缓,星子若碎玉铺散在暗蓝色的幕布上,璀璨非常。   这夜幕让韩昭想起了自己在豫州时的年月。   那时夏夜的天似乎总是这么璀璨,虫鸣很响,屋内很热,侄儿被热得大哭。   为了让劳累了一天的嫂嫂能好好休息,韩昭会在这时候曾抱着才牙牙学语的侄儿坐到台阶上,给他指认漫天繁星。   只要韩昭一说星星,韩桐就不哭了,用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着天空,跟着韩昭的声音咿咿呀呀。   然而韩桐刚开始记事的时候韩昭便上了战场,后来荣归故里也只是短暂相聚,韩昭为了不使自己身上的政治风波牵连到嫂嫂刻意远离了他们母子。   他死的时候韩桐也比赵寄大不了多少罢,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十二岁后就没有见过的二叔了?   思及旧事韩昭心情沉重,他干脆一掀衣袍,在赵寄的身侧坐下,与他同看起天空。   他坐得很近,垂下的马尾甚至落到了赵寄的手背上,发身很滑,发梢很痒,但赵寄不想拿开手。   韩昭忽然伸出食指,指着天上的一处:“那是北斗。”   赵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那里繁星璀璨,缭乱人眼。   “哪里?”赵寄询问。   韩昭又靠近了赵寄一些,在天空中画了一道弯折的线:“像勺子的七颗星,看到了吗?”   赵寄还是没有认出来,他的心思全被韩昭身上清淡的味道吸引去了,而目光则随着韩昭那根象牙白玉般的手指游移,只看着指尖,忘了繁星。   韩昭见赵寄不说话,只当他是认识了,便顺着点了四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魁!”   然后他又向南点了三处:“玉衡、开阳、摇光,杓;杓指南,为夏。”   韩昭的声音很低缓,带上了几分不常见恣意随性,在昏昧的夜色中显得分外撩人,听入耳中,心尖发痒,赵寄的神经情不自禁地与他的尾音共振。   说完北斗,他又圈了天空中的一块地方:“紫薇。”   接着圈了紫薇垣东北的一块:“太微。”   最后是东南的一块:“天市。”   韩昭说到此处不再说了,记忆中侄儿常常是在他说到这个地方时睡着的。   但赵寄没有睡着,还目光炯炯地等韩昭接下来的内容。   韩昭没有讲下去的心情,他拍了拍衣服起身,敷衍道:“此外还有二十八宿、四象,等等……不过今天太晚了,该去休息了。有机会再与你一一细说吧。”   赵寄原本在为离开韩昭的起身遗憾,但听到他最后一句又高兴起来,他眨了眨眼:“你说的?”   韩昭点头:“嗯,我说的。”   赵寄怀疑地看着韩昭:“那你可千万别忘了。”   韩昭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赵寄这么较真,但这种小事他也懒得计较,干脆随了赵寄的意:“不会忘。”   赵寄原本想说拉钩,但又觉得很幼稚,只能不甘心地放弃了。   他抿了抿嘴角:“师父晚安!”说着他飞快地抱了韩昭一下,然后红着耳朵,逃也似的跑了。   被留下的韩昭一脸不明所以,思考着赵寄怎么这么奇怪?   就在小院安静下来的时候,忽然凭空“叮”的一声:【日常任务完成,铜钱+100。】   韩昭的思路被打断,他:……   突然响起的任务提示音让韩昭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日常任务。   等等!掉钱了?这破系统这么大方的?   韩昭沉浸在对系统是不是出了bug的怀疑中,完全忘记了去计较赵寄的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我堂堂韩崇光怎么会骗你一个小孩子,不会的,说到做到。   二两半:然后就咕咕咕了。   韩昭:你住嘴!   ………………………………   后台采访——   二两半:请问崇光大将军对自己毫不节制地释放魅力,引诱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时是怎么想的?   韩 昭: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我只是指个星星而已。   刘 稷:师父害羞了,还是我来说吧。其实那时我和师父是两情相悦的,只是师父顾及我的年岁所以才没有采取行动,他还答应等到我长大……你看我现在长大了,我们在一起了……   韩 昭(找枪):我要戳死他,你们别拦着我   1.0(抱住韩昭大腿):大大冷静啊QAQ   崇光大将军风评受害。 第13章 卫遥   第二天一早,当初阳穿破云雾,在林间泄下道道光柱之时,韩昭与赵寄准备启程了。   柳芸跟着孙尧送人到阵法外,将一个包裹递给了韩昭:“这是一些干粮和药,公子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赵寄抢在韩昭前面接过,冲着柳芸甜甜一笑:“谢谢柳姐姐。”   他的举动颇为无礼,韩昭瞪了他一眼,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声:“没规矩。”   赵寄耸了耸肩,并不放在心上。   辞别柳芸与孙尧,韩昭带着赵寄继续踏上了西去的道路。   与十娘那一战,若无侦察系统的辅助与蓝药的存在,他面对神出鬼没的毒虫,定无胜算,而组织中排在十娘之前的还有九人。   他们的能力韩昭并不清楚,也不敢肯定自己能胜过他们。   若只是孤身一人韩昭倒不介意与那组织较量一番,但他还带着一个赵寄,就不得不有了顾虑。   因此韩昭决定暂避那个组织的锋芒,沿途两人不入城镇、不过驿站,所有的物资都在路上的村庄向农户购买。   如此一来就算对方手眼通天,也寻不得他韩昭踪迹。   在路过某处农庄的时候韩昭换了一匹劣种马作为代步工具,赶路也轻松了些。   日常任务掉落的财物加上先前从十娘身上搜到的,钱财差不多够用了,但也不会有什么富余。   韩昭惆怅地调出了自己的属性面板——   人 物:韩昭(26)/十九(19)   身 份:翌朝大将军/刺客(叛逃中……)   能 力:兵法十级、枪法十级、箭法九级、马术九级、武功(其余)八级……权斗三级(不及格)   武力值:上上   忠义值:-50   正义值:5   状 态:贫穷   韩昭看着贫穷两个字陷入沉默,从解锁这个面板开始,他的状态就没有出现过“良好”二字。   他觉得系统在搞事情……不,是在搞/他。   忽然,坐在马前的赵寄扯了扯韩昭的袖子:“师父、师父!你看!”   韩昭回神,顺着赵寄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片林地,从韩昭现在所在的高岗上正好能一览无余。此时一支长长的军队正有序地穿过树林,蜿蜒前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只见整齐的旌旗在和风中舒展。   望车旗能识一军之力,这支队伍,旌旗整齐,车马有序,虽长却丝毫不显杂乱。   合理的编制让将领的命令无论何时何地都迅速地传达到全军各处。   这背后的将领是个会用兵的人。   韩昭看到旌旗上面的字,说道:“是幽州军。”预估有数千人,看方向是向东都去的,应该是被召回朝。   根据系统提供的资料,如今的幽州军由窦家领导。   窦家祖上出过三个大将军、两个皇后,是韩家没落后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如今他家长女是伪帝的皇后、次子是伪帝的妹夫,不可谓不显赫。   赵寄眼泛激动的光,由衷赞叹道:“我要是能统领这样的军队就好了。”虽然才十二岁,但赵寄身上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的劲儿,以及对权势的天然渴望。   这算什么。   韩昭不屑地轻笑,但开口后却只说:“会有那一天的。”有他辅佐赵寄一定会比这只军队的将领还要显赫。   赵寄兴奋地反问:“真的?”   韩昭弯起嘴角,悠然道:“骗你的。”   赵寄不高兴了,他恼恨地看着韩昭,不满地唤道:“师父!”   韩昭丝毫不为自己欺骗徒弟的感情感到愧疚,反到不屑地嘲讽:“什么都不会,白日梦倒做的挺香。”   说完后他在赵寄不满的目光中一夹马腹,继续赶路。   两师徒的身影消失在高岗,没入深林。   行在树林间,韩昭问赵寄:“我昨日教你的东西记住吗?”   赵寄像一只骄傲地孔雀一般扬起下巴:“记住了!”   既然他说记住了韩昭便开口考他:“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这句话什么意思?”   赵寄毫不犹豫地回道:“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是生死存亡之道,不能不谨慎。”   “然后呢?”   赵寄懵了,这句话到这里不就完了:“然后什么?”   “你自己的感悟——”   赵寄不再出声,韩昭知道他没话了,便问道:“你怕打仗吗?”   赵寄毫不犹豫:“不怕。”   “那让你做将军去打仗,你怕吗?”   赵寄又果断地回道:“不怕!”   韩昭沉默了片刻,语重心长道:“那你得先学会怕。”再学会不怕。   赵寄不解:“为什么?”   “不存敬畏之心,谈何慎重。”无知者,才会无畏。   韩昭说得很轻淡,他也不打算一下让赵寄全明白。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只是不知曾经磨砺出他锋芒的边塞能不能再磨砺出一个赵寄。   ……   风餐露宿一月半,两师徒终于看到玉门关的轮廓。   古朴的城池坐落在荒漠之中,苍茫的黄土无限延伸与青碧的天空相接,一条蜿蜒的河若玉带横陈,为这片荒凉的土地带来些许“生”的气息。   矮小的植被沿着河岸生长,在风沙中晃动——这便是仅有的绿色了。   韩昭将马停在路边凝视着这一片原野与远处的城池。   它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苍凉、古朴、厚重,似乎亘古以来便从未变过。   只是路上不见了旧时那些装满玉石、蒲桃的货车显得萧凉了许多——因为中原动荡的局势,与西域的通商也减少了许多。   玉门关还是玉门关,天下却非当初的天下了。   一路的奔波到此终于缓下来。   因为没有出关的文书,韩昭与赵寄不得不在此地驻足。   方到城门口,便听得身后马蹄声传来。   回头只见路尽头尘土飞扬,一队人打马而来,看方向是从存储军需的河仓城那边过来的。   众人皆退避。   韩昭将这队行色匆匆的人马打量了一遍,又抬头看了看城楼上下的布防,微妙地嗅出了一丝紧张的味道。   但他初到玉门关,所见所闻有限,还不敢下定论。   兵马一过,城门恢复通行。   城内还算热闹,往来的人群熙攘,不少眉深目阔,正是西域人的相貌。   虽说匈奴趁中原内乱重新夺取了部分西域国家的控制权,不过临近的小国仍旧与中原有往来,而玉门关又是他们出入的必经之路,所以此地虽然荒凉,却比中原的许多城池都要繁荣。   此地龙蛇混杂,也适合各方人物隐姓埋名。   韩昭带着赵寄先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落脚。   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出关打算和准备,必须先在此地找一个可以久居的地方,如果可以最好还要找到赚钱的门路。   安顿好赵寄之后,韩昭在掮客的介绍下来到城南。   听说这里有房子出租,价格也便宜。   穿过偏僻的小巷,逐渐安静下来,此地的确偏僻,难怪便宜。   韩昭敲响掮客说的那户人家的门。   随即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应和:“谁啊?”   “租客。”韩昭这般应道。   不多时门被打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长得十分明丽,布衣素钗不掩风华。   韩昭看到少女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并非惊于少女的艳丽,前世他见过的俊男美女多了去,单纯的相貌好看已经很难让他动容。   而他惊讶的原因是系统读出了少女的面板——   人 物:卫遥/蔚若卿(16)   身 份:卫将军蔚廷之女/蔚皇后   武力值:低   正义值:70   状 态:良好   蔚皇后?   这里都能碰到赵寄未来的媳妇儿?还是皇后。着实是,无巧不成书。   韩昭很想说这也是系统安排的,但是来玉门关是他选的。   而且这卫遥十六岁?   又比赵寄大,原来这小子喜欢这样的。   韩昭觉得自己发现了自己徒弟的口味,感觉十分微妙。   根据系统提供的资料,卫遥本名蔚若卿,是翌朝卫将军蔚廷的女儿,伪帝篡位后,蔚廷不肯效忠新朝,便辞官隐退,带着女儿定居到了此处。   蔚廷两年前去世,留下卫遥一人独居。   史书记载蔚皇后其人,虽妇人之身却有国士之见,追随明帝于草莽之时;帝性偏激,常发怒,唯蔚皇后之言能使其悦颜。   这番评价,让韩昭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女,不过他并未看出什么与众不同。   ——就像现在的赵寄还不是明帝,现在的卫遥也不是蔚皇后。   见到是个俊俏的男子卫遥愣了一下后才问道:“公子一人租住吗?”   韩昭:“不,还有一小辈,今年十二岁。”   听到韩昭还带着一个孩子,卫遥稍安心了一些,带着孩子的男人,总比独身的男人更让人放心。   简单交涉后卫遥带韩昭去看了院子,小院就在卫遥家的隔壁,有三间屋子,一个堂屋,一个厨房,一个院子,挺宽敞,也没怎么破损。   韩昭并不是很挑,觉得差不多便点头表示满意。   卫遥见韩昭点头便开价了:“这是别人委托我租的,有点旧但足够宽敞,就——五两银子一年租给你们怎么样?”   这个价格不算贵,而且韩昭也不擅长讲价,他宁愿多花一点钱省下讲价的心力,不过他现在身上的钱不够租满一年的:“可以先只租三月吗?”   卫遥爽快点头:“可以。”   见这笔买卖做的这么轻松,卫遥也很高兴:“那我今晚帮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就可以搬来了。”   韩昭颔首:“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原来你喜欢比自己大的。   刘稷:对对对,大个七岁或者十四岁都可以。   韩昭:…… 第14章 练功   第二天,韩昭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带着赵寄搬进了租的院子,卫遥将这里收拾得很干净,他们只需直接入住即可。   见到这座院子,赵寄很是兴奋:“师父,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吗?”   韩昭颔首:“嗯。”   赵寄很高兴,他再次拥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家。   把东西丢到自己屋子后他便前后跑来跑去,像寻宝似的探查着每一个角落。   就在此时,门被敲响,赵寄兴奋道:“我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一位少女,葛衣荆钗,容貌明丽。赵寄还未开口,她就笑眯眯道:“你就是韩大哥的徒弟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捏赵寄的脸:“还挺随你师父,长得俊。”   赵寄退后一步躲开少女的手,防备道:“你是谁?”眼前的陌生少女提起韩昭时熟络的语气让他颇为膈应。   少女并不介意赵寄的冷淡,收回落空的手,盈盈笑道:“我是你们的房东,叫卫遥,你就叫我卫姐姐吧。”   赵寄撇了撇嘴,挑刺道:“你叫我师父韩大哥,我叫你卫姐姐,这算怎么一回事。”   卫遥直起身,款款将散下来的鬓发拢到耳后,回驳道:“我与你们非亲非故,辈分哪用算这么清楚。”韩昭那么年轻她叫叔也叫不出口,赵寄又不比她小多少,她才不肯让他叫姨。   赵寄也不纠结称呼的问题了,问道:“你找我师父吗?”   卫遥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神秘道:“是也不是。”   接着她在赵寄困惑的眼神中噗嗤一声笑道:“我来请你们俩吃晚饭的。你们师徒才搬来还没开火吧,我做了你们的份,一起过来吃吧。”   请吃饭?   赵寄一下来了精神,完全忘了方才对卫遥的防备:“我去叫师父!”   说罢,他掉头就跑进了屋。   “所以,你就直接答应了?”韩昭将叠好的被子放到床尾,转过身反问赵寄。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赵寄就和卫遥熟络上了,该说是缘分吗?   赵寄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拒绝?”   ——有人请吃饭,不吃是傻子。   赵寄从小根深蒂固的无赖逻辑让韩昭一时不知从哪开始纠正。   别人好歹是个独居的姑娘家,这小子就不知道避嫌吗?   韩昭无奈,伸手掐了掐赵寄的脸:“你小子脸皮真厚。”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姻缘的事不用他这个做师父的来操心了。   赵寄捂着自己被韩昭掐过的地方,咧开嘴没心没肺地笑了。   卫遥备的饭菜很简单,只是两三个家常菜,加了一个素汤。   饭桌上,卫遥为韩昭师徒两人各盛了一碗汤:“韩大哥要在这里落户吗?”   韩昭接了汤,道过谢:“不好说,如果找到要找的人或许会离开。”   他给卫遥的说辞是带着徒弟来寻亲。编造出身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几乎没有人能看出纰漏。   韩昭目前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定居玉门关,如果境内不安全,他随时会带赵寄出关,至于相关文书也要想办法弄到手。   赵寄埋头刨着饭,对于这些概不操心,反正韩昭去哪他就去哪。   “是十年前来边关的吗?那我可能帮不上忙了,我和爹爹也才搬来五六年。不过我可以请人帮你打听打听。”卫遥轻蹙眉头,看来的确把韩昭的事放在心上了。   韩昭摆了摆手:“不必在意,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编出来的人,能找到就奇怪了。   卫遥弯眼一笑,感叹道:“韩大哥倒豁达。”   忽然,韩昭伸出筷子,把赵寄去夹菜的手打了回去。   赵寄不明所以,委屈地看了一眼韩昭。   韩昭冷声提醒:“筷子。”   赵寄这才注意到自己沾着饭粒的筷子,冲韩昭不好意识地笑了笑,麻溜地收了回去,抿干净才又伸了出来。   纠正完赵寄的吃相,韩昭继续与卫遥说起话:“我初来玉门关不久,人生地不熟,唯有一身功夫可用,卫姑娘是否知晓哪里有可让昭一展所长的门路?”   韩昭也就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得到太多的有用信息。   卫遥看了一眼韩昭上下,迟疑道:“郡守府进来在招募义士,不过听说考教很是严格。”   她见韩昭风姿出众,谈吐不凡,又会武功,不像是与街坊邻里的汉子干相同活计的人,于是便斟酌着说了这个。   这个消息在城内并非什么辛密,反而是郡守府大肆宣传的,只是韩昭初来乍到才不知道。   韩昭也没有推脱,干脆应道:“谢了。”   当然,还有其他活——   卫遥改口的话方到嘴边便被韩昭的道谢堵了回去。韩昭开始吃饭,这个话题看来到此为止了。   她笑了笑,也端起自己的碗:罢了,或许韩昭的确不是凡人吧。   吃完饭,又回家继续收拾好屋子过后,韩昭把赵寄叫到了院子。   “你不是一直想学功夫吗?我教你。”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舟车劳顿,韩昭最多与赵寄讲点纸上谈兵的东西,至于武功拳脚则没时间也没办法教他,如今暂且安定下来,教功夫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听到韩昭要教他武功,赵寄十分兴奋。   韩昭伸手摁住了激动的赵寄:“不过学之前要约法三章。”   “第一,不准叫苦。”   “第二,除非手脚断了,否则每日晨练晚练,不可懈怠。”   “第三,所习武功,不可用于欺凌弱小。”   赵寄全数应下,急切地问道:“今天学什么?”   在赵寄期待的目光中,韩昭卖了一会儿关子,然后丢出三个字:“扎马步。”   听到只学这么简单单调的东西赵寄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新提起精神:“这个我会!”   说着他在院子里摆开架势:“是这样吗?师父。”   韩昭背着手打量了一遍赵寄浑身上下:“大腿与地面平直,手放在腰侧,背挺直……”   “屁股收回去,膝盖不要超过脚尖。”   待赵寄的姿势终于让他满意了,韩昭往椅子里一坐,翘起腿:“就这样,坚持一个时辰。”   扎马步非常无聊,但也是练武最基础、最紧要的训练。   入门先站三年桩,这话不是瞎说的。   第一个一刻钟,赵寄轻轻松松;第二个一刻钟,他开始觉得腿脚发酸;第四个一刻钟,他腿脚开始打颤;第五个一刻钟,他觉得腿脚开始失去知觉……   “不准动!”   在赵寄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的时候,韩昭冷冷的声音传来,赵寄又立马清醒起来咬牙站了下去。   眼见赵寄的姿势越来越不标准,韩昭收回目光,也不再开口纠正。   他也知道以赵寄现在的水平,要他标标准准站满一个时辰着实为难他。   终于,不知道在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感觉中坚持了多久后,赵寄听到了天籁般的一声:“可以了。”   赵寄以前从没练过武,猛地这么一来如何受得了,到韩昭喊停的时候他直接朝地上栽去。   不过赵寄并没有落到地上,韩昭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缓过气的赵寄在韩昭怀里蹭了蹭,弯起了嘴角,他就知道韩昭会接住他的。   虽然很辛苦,但最后能在韩昭的怀里结束,一切似乎都值了。   韩昭把赵寄扶回屋,放到床上后关上门出去了。   确认韩昭离开,不再管自己,赵寄有些委屈。他只能自己挣扎着起来脱衣服睡觉。   然而就在他刚脱下自己裤子的时候,门又猛地被打开——韩昭端了一盆热水回来。   赵寄懵了,第一反应是扯过被子遮住自己光/溜/溜的大腿。   相比于赵寄的窘迫,韩昭坦然许多,他走了进来,还有心情调侃赵寄:“赵大姑娘?”   明明是韩昭吓他一跳,回过头来还要嘲笑自己,赵寄很不满,抱怨道:“你怎么不敲门?”   韩昭反问:“我没敲吗?”   “你敲了吗?”   韩昭恍然:“啊!没有。”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的抱歉与不自在,仿佛自己不敲门进来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对。   韩昭把水盆放在赵寄床头:“趴过去。”   热腾腾的水是从隔壁卫遥家要的,毕竟他是绝对不会碰灶台的那种人。   赵寄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趴了过去。   接着他听到了韩昭拧帕子的水声。   滚烫的毛巾盖到了他裸露的小腿上,接着韩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了上来,规律地替他揉捏起小腿。   蹲了一个时辰马步的小腿一碰就酸疼得要命,赵寄倒抽了一口冷气,也不矜持,当即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   韩昭凉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姑娘吗?”   赵寄当即否认:“不是!”   “那叫什么叫?”   被训斥一通,赵寄愤愤地咬住枕头,不再发出一声声响。   韩昭的手很有章法,一番按摩下腿上的酸痛缓了许多,最后赵寄甚至舒服地闷哼起来。   然而韩昭却在此时收回了手,感到放在小腿上的手离开,赵寄心下一阵失望。   韩昭并没有注意赵寄这点小情绪,他将就着用水洗了手,吩咐道:“练功之后用热水泡脚可舒缓疲劳。这种事情,以后自己做。”   除了忍辱负重的十年,韩昭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还不是怕这小子不懂技巧把腿给伤到了。   能让自己飞黄腾达的金疙瘩自然要顾好,但让自己天天伺候?美得他。   “哦。”赵寄失望地应了一声,不过他也没指望这种好事能天天有。   韩昭用毛巾擦干手:“还有,明天早上起来再蹲一个时辰马步。”   赵寄一惊,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昭,然而韩昭的神情严肃,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他倏地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他师父是魔鬼吧,一定是魔鬼吧!   ……   赵寄睡着后,回到自己屋内的韩昭把身上的铜钱在桌上排开。   一二三四五,这是他家的全部家当了。   以他目前的收支水平,养活赵寄倒不成问题,但如果要给赵寄足够好的教养,不止要钱财,还要门路。   何况,他也喜欢过好日子。 第15章 求贤   第二天,晨光初现之时韩昭起身了,他束起长发,批好衣衫,来到门前。   他本来已经开门走了出去,但走了一段后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进了院子,重新落好门栓,又从院墙翻了出来,然后来到卫遥家,敲响了房门。   等太阳彻底出来的时候,赵寄揉着惺忪的睡眼出了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已经不见了韩昭的踪影,只有堂屋的桌子上留了两枚铜钱。   赵寄爬上的墙头,另一头的院子里卫遥正在水井边洗衣服,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是温暖柔和的色泽。   “卫姐姐,你见着我师父了吗?”赵寄趴在墙头唤着卫遥。   昨天一顿饭过后,他就非常坦然地叫起了卫遥“卫姐姐”,着实是个好收买的家伙。   卫遥循声找到了墙头上的赵寄,回道:“韩大哥一早出去了,他说在桌上给你留了饭钱。”   出去了?“去哪了?”   “韩大哥没说。”   赵寄心下疑惑,但嘴上还是应道:“哦,我知道了。”   说完他跳下了墙头。   与此同时,韩昭站在纳贤馆前看着贴出来的告示。   告示大意是说凉州郡守重金招募义士贤人,凡通过考教者无论用与不用,皆有重赏。   如此广纳门客,凉州郡守周源想干什么?   既然来了此处,就不得不说一下凉州与朝廷的关系了。   周源是翌朝旧臣,在伪帝登基后转投伪帝。   不过他并未因此受到伪帝的重用,伪帝只封了他一个侯爵,仍旧把他置于凉州——   不,或许该说因为他在凉州的势力盘根错节,伪帝无法把他从凉州挪走。   这对君臣之间的龃龉韩昭并不清楚,更多的也无法揣测。   不过不管这个周源打的是什么算盘,他韩昭需要这个进身之阶来接触到官府的人,以便为接下来的事情盘算。   向守卫陈述来意后,韩昭被请进了馆内。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高大阔气的门庭,院子里植着许多青松,葱郁繁茂,呈现出在荒芜的边关十分难得的翠色。   文吏做过登记后将韩昭带到了一处屋子,里面只有十来把椅子,已经七七八八坐了好些人。   这些人看着都是练家子,想来登记时都是和韩昭一样选择从武的。   韩昭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理会那些明里暗里的打量。   等了不多时,一个侍从走了进来:“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被带到了校场,此时校场内已圈出了一个比武的场地。一年轻男子坐在校场边缘的太师椅中,手撑着下颌,神情倦怠。   男子身形高大,目阔眉深,瞳孔微蓝,一头长发黑而蜷——无疑是有西域血统。   韩昭微微诧异。   他生活的时代西域虽臣服于翌朝,但大翌还没有西域人入仕的情况。   如今是时代变了,还是这个周源真有用人的肚量?   在韩昭沉思的过程中,系统也读出了青年的面板——   人 物:宇文循(25)   身 份:凉州督贼槽   能 力:统兵、征战   武力值:上上   正义值:20   状 态:良好   宇文循?熟读系统给的《九州攻略》的韩昭瞬间想起日后天下角逐中有一位猛将正是叫这个名字。   那么,会是眼前这个人吗?   不出意外应该没错了,宇文是外族的姓氏,中原姓这个的不多,同名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韩昭顺着把目光放到了第二行——宇文循的身份上。   督贼槽?这可不算什么大官。   作为日后赫赫有名的大将,宇文循当前的官职低得让韩昭意外了,但思及他的血统也就能解释了。   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胆识并非什么人都有的。   见人到齐,宇文循开口宣布规则:“凡能以一敌十者,可得金十两。”   那是十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士兵,让人感觉十分好对付。于是宇文循话音刚落下,便有人进了演武场。   然一交上手,挑战者才发现这事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校场上的十个士兵虽拳脚功夫一般,但结成军阵御敌,配合有序,攻守得宜。   他竟讨不得好。   韩昭早就料到这水不会那么浅,场上那人也拳脚功夫也算不错,可惜不明敌情便妄自动作,落了下风。   这人,输定了。   果然,一炷香燃尽那人也未能突破十人的围攻,只能悻悻退了下来。   接下来又有数人上去试了,唯有一人险胜,拿走了十两金子。   韩昭并不着急,他对这十人军阵颇有兴趣。   如此灵活多变、配合精密的战斗方法,虽不适合用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但在需要单兵作战的时候,或有奇效。   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个法子,看来有点水平。   一直等到最后,见无人再上韩昭紧了紧护腕,踏了出去。   他走到校场中央,对新换上场的十位士兵摆出请招的姿势:“请。”   一声令下,士兵们一齐冲上来,韩昭轻巧地避开其他人的攻击,抓住一人的手腕,一个借力,闪身越到其后,轻巧地出了围攻圈。   立定后,他又摆出请招的姿势。   韩昭并不急,他当然会赢,但要赢得漂亮,才能让他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什么叫赢得漂亮呢?   仗着武力强行取胜,蛮夫而已;赢得漂亮,非但要赢得赶紧利落,还要显示出自己的智慧与策略。   对方用的是军阵,他自然也要用兵法破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用兵的基本意识之一便是:避敌锋芒,攻其疲乏。   数次进攻无果,士兵果然显出懈怠之态,待其军阵出现一丝破绽的时候,韩昭知道机会来了。   他一反退避的姿态,迅速出手打乱阵势。   接下来击败每一个人,他都只用了一招。   他是出手后才赢的吗?   非也,输赢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用兵也是如此——博弈在交战之前。   原本懒洋洋地坐在太师椅中的宇文循直起了身子,他看出这个人和之前那些武夫不一样,正欲说些什么,校场边缘却传来一阵笑声打断了他。   “述怀昨天还说自己的阵法罕有人可破,如今,不就被这个少年英雄破了。”听到这话宇文循的神情有些微妙。   说话的是一个清瘦的青衣中年人,须发微白,目光精亮。   他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宇文循起身向中年人作揖:“参见郡守。”   中年人伸手让宇文循起身,扭头走到韩昭近前,与他说起话:“敢问少侠名姓。”   韩昭也抱拳行礼:“韩昭见过郡守。”   接着系统姗姗读出周源的身份面板——   人 物:周源(42)   身 份:凉州郡守兼都尉   武力值:低   正义值:50   状 态:良好   被叫破身份周源也不意外,而是咀嚼起韩昭的名字:“韩昭?”   接着笑叹:“少侠能为不凡,名姓也不凡啊!那一场战斗着实干脆利落。来人,把韩少侠的赏金拿来。”   周源亲手将包起来的金子交到韩昭手里,又寒暄了几句,知道韩昭在此地有定居之处周源便没再给他安排住所。   见聊得差不多,周源说了告辞,走之前并未再与宇文循说一句话。   宇文循目送周源离开,然后转头看了韩昭一眼,不过并未说什么,只是叫人收阵离开。   ……   韩昭领了赏金回去,家里总算能揭开锅了,但接着他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赵寄和他,都不会做饭。   他从系统的给的教材礼包里找出一本菜谱递到赵寄面前:“学吧。”   赵寄觉得韩昭逼他学做菜的行为很过分,但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拿起那本菜谱。   他皱眉研究半晌,然后一合菜谱走了出去。   韩昭以为赵寄去做饭了,但想起赵寄大字不识几个,又开始怀疑赵寄是不是真的会看菜谱。   他准备跟上去看一看,却见他们家的厨房门口的蛛网还在——赵寄根本没进去过。   韩昭正疑惑赵寄去哪的时候,就听到门开的声音,赵寄空着手从外面回来,道“卫姐姐请我们过去吃饭。”   这下韩昭如何还不明白赵寄做了什么。   韩昭也不是没想过去卫遥家蹭饭吃这件事,但他做不出来啊。   ——果然还是赵寄脸皮厚。   韩昭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这顿解决了,以后呢?”   韩昭想到的问题赵寄也想到了,他一扬下巴,得意道:“卫姐姐说一个月二两银子,三餐她包了。”   1.0惊了:【这么会勾搭的?】   韩昭伸手摸了摸赵寄的脑袋:“干得不错。”看样子丝毫没有出卖自己徒弟换饭吃的愧疚。   韩昭以为赵寄以自身的魅力说服了卫遥,但实际上赵寄去找卫遥的时候从头到尾提的都是韩昭,刷的是韩昭的面子。   这样算来出卖的到底是谁——   算了,有饭吃就行,计较那么多干嘛。   解决了吃饭问题,韩昭又带赵寄去置办了几件衣裳、笔墨纸砚,还特地去马市给赵寄挑了马。   赵寄原本自恃在来凉州的路上与韩昭学了骑术,便相了一匹相貌神骏的黑色骟马,死活再看不上其它的马。   韩昭也不直接拒绝,只说,赵寄若能骑着这马安然到达街尾,便给他买。   闻言赵寄二话不说,让老板牵了马出来,翻身上马。   然而没走几步,这马就尥蹶子了。   赵寄大惊,只能伏在马上死死抓住缰绳,尽力不让自己被甩下去。最后还是韩昭上前制服了这头劣马,把赵寄抱了下来。   这件事过后,赵寄老老实实地接受了韩昭给他挑的枣红色小母马。   而韩昭也发现自己的确喜欢看赵寄受打击之后垂头丧气的模样,那个样子的赵寄感觉就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狗子。   有点可爱。   既然买了笔墨纸砚,教赵寄识字的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然而千字文还没教到两段,郡守府的人找上门了,说是周源邀请韩昭过府一叙。   终于来了。   韩昭露出一抹早就料到的笑,他放下笔让赵寄继续温书,自己换了一身衣服随侍者去了。 第16章 请求   郡守府在城池的中心,门庭不及中原富庶之地的高阔宏伟,但自有一股边关特有的古朴肃穆。   领路的人穿庭过院,一路将韩昭带到了书房。   到时书房内已经有了二十来人,除一人是韩昭在校场上见过的其余皆不相识——这些人大部分都住在纳贤馆中。   等了不一会儿,周源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文士。   众人起身给周源见礼,周源伸手免礼:“诸位请坐。”   寒暄两句之后,周源开始陈述请众人来的意图:“今日源请诸位来是欲请诸位帮源一个忙。”   “郡守尽管直言。”一人接话。   郡守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拙荆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多年,前段时间情况更是恶化。请医者看过之后,得知需以活孔雀取胆入药。几经周旋,有位南越商人来此经商听说此事允源一只孔雀,但需我方去南越迎接。”   “诸位也知道这两年天下动荡,流寇四起,如此长途跋涉着实危险重重。但此事关系拙荆之性命,不可谓不紧要。又因是私事,源不好调动朝廷兵马。因此,为尽夫妻情义,源只得觍颜央请诸位了。”   “诸位有谁愿为源奔劳这一趟的,源愿给每位二百金酬谢。”   南越与凉州相隔千里,神秘诡谲,凶险难测,何况中间还隔着数个政治立场各异的州府。   在座中有不少都是从中原各地流亡过来的,二百金虽不是小数目,但也不是值得每个人都为它犯险的。   呆在凉州,虽挣不到功绩,但也依旧被好吃好喝供着不是?   果然,周源说完之后只有寥寥几人应声,那个韩昭唯一眼熟的人应道:“郡守这话客气,吾等蒙受郡守知遇之恩,此事义不容辞。”   他说完后又有一人应和:“吾亦愿为郡守效力。”   剩下的人并没有那么干脆,等了约有十数息,才又有三人站出来。   就在周源以为没有人再站出来而欲开口说话的时候,韩昭站了起来。他向周源抱拳,略微低下头:“昭亦愿前往。”   看到是韩昭,周源一愣,点头说了两个“好”。   然后他向起身的几人一一打恭:“诸位愿为源以身犯险,源感激不尽,剩下的事请移步内堂商议。”   说完他又对剩下的人道:“其余义士也请留下,源备了酒宴,愿与诸位一同宴饮。”   晚上,郡守府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出发的时间定在后天,今晚的宴会也算践行了。   不过唯一可惜的便是奏乐的只是几个干瘪的老乐师,也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好曲子,韩昭虽不会抚琴击缶,但对音乐的鉴赏能力却是顶尖的——都是被惯出来的。   见识过翌朝鼎盛时最奢靡的景象,再参加这样普通的宴会他兴致缺缺。   酒至酣时,周源举杯起身,他朗声笑道:“古之平原君有毛遂,信陵君有侯赢,孟尝君有冯谖,春申君有朱英;今我得诸公,与四公子得贤者有异乎?”   听到这话,韩昭神情微妙。   四公子是做什么的?谋天下的。   周源以四公子自比,是也对天下有意吗?韩昭愈发觉得此事很可能如他想的一般,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这样想着,却并不表露在脸上,斟满了自己杯中的酒。   说完慷慨之词后,周源高举酒樽:“此杯,源敬诸位。”   众人也跟着举杯:“敬郡守。”   ……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原本郡守府说要给韩昭安排房间在府里歇下,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不过幸好他没有歇在郡守府,因为他一推开门,就看到屋檐下有一团黑黢黢的人影,正是摸黑喂蚊子的赵寄。   韩昭开口调侃:“你很喜欢蚊子吗?要不要我捉一些养到你床上?”   赵寄扁着嘴,冷哼了一声。   他等韩昭等到半夜,结果韩昭回来就这么一句。他没好气地询问:“你去哪了?”   韩昭也觉得赵寄不成样子——还敢质问起师父的行踪?   他不正经地笑了语气轻挑地回道:“喝花酒。”   这个答案让赵寄错愕地瞪大了眼,他一直以为韩昭是正经人。   他看向韩昭想从韩昭的脸上确认真假,但夜色寂寂,韩昭的神情也一如往常,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没有从韩昭的脸上读出否定的答案,韩昭愈发觉得韩昭说的是真的。   毕竟哪个正常男人没这方面需要呢?一路到凉州,韩昭和他呆了两个月,也憋了两个月,如今得空了去找个窑/姐儿也是正常的。   只是,不管在心底如何说服自己,赵寄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   他走到韩昭身前,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儿,他垂下眼,遮住里面的气恼,低声道:“我给师父烧了水。”   醉意上头,韩昭也不和赵寄客气,吩咐道:“多烧点,我要洗澡。”说罢朝自己房间走去。   赵寄压了压嘴角,目送韩昭的背影回房,然后扭头去了厨房。   但是等他兑好水去叫韩昭的时候,却发现韩昭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鞋也没脱。   凌厉的眼阖上后气势他整个人也柔和了下来,睫毛在脸颊上投出一片阴影,然后是挺直的鼻梁,薄削寡淡的唇。   外人面前的韩昭极少笑,所以显得十分薄情冷酷,但赵寄知道,这双唇是会弯的,而且弯起来很好看。   轻唤了两声没有叫醒韩昭,赵寄放弃了叫他起来洗澡的打算,他脱掉韩昭的鞋,俯身去扯被子来给韩昭盖上。   然而越过韩昭胸膛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俯下身去嗅闻韩昭身上的味道——只有酒气,并没有脂粉气。   所以,韩昭到底是找了个不爱粉黛的女人,还是在骗自己?   ……   第二天,韩昭睡到晌午才起,他走出房门,对着阳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修长的手臂与劲瘦的腰线勾出流畅的弧度。   他眯眼享受着阳光照着身上的暖意,同时打量寂寂庭院。   ——有点空了,有空植两株青梅吧,也不知道好不好活,不过有钱应该不成问题,太守府不还有植莲花吗?   赵寄在隔壁帮卫遥准备午饭,估计是听到这头的动静,他爬上墙头,见到韩昭起来,便喊了一声:“吃饭了。”   干巴巴地丢下这样一句,他跳下了墙头。   韩昭莫名其妙地看着赵寄消失的地方——他惹着这小子了?怎么气冲冲的?连师父也不叫了?   不过赵寄不讲礼数惯了,忘记叫他师父是常态,他也没把这细枝末节放在心上,他回屋取了外衫,去了卫遥家。   下午,韩昭打算为明天的出行置办一些干粮行礼。   赵寄听到韩昭要上街也想跟去,韩昭无情地对他进行了三连的灵魂拷问:“书温了吗?大字写了吗?教你的拳法练会几招?”   赵寄不吭声了——一个都还没做。   韩昭似笑非笑地觑了赵寄一眼,抄着手走了。   回家的时候赵寄不在,也不知道跑去哪玩了。   桌上放着他写完的大字,和鬼画符一样,韩昭检查了一遍,将不合格的挑拣出来,用镇纸压在书桌中央,等着赵寄回来让他重写。   盘算了一遍,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了,那剩下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韩昭敲响了卫遥家的门:“卫姑娘。”   见韩昭来找她卫遥很是意外:“韩哥有什么事?”这个点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   卫遥把韩昭请到堂屋,给他倒了一杯茶。   韩昭没有动那杯茶,看门见山道:“最近我有事要出门,大概要好几个月,一个人,不带赵寄。”   卫遥听出韩昭的言外之意,弯眼笑道:“我会看照看赵寄的。”   韩昭掏出一锭金子递给卫遥:“这些钱你收着,当做他这段日子的花销,需要什么都请帮他添置,按好的买。剩下的,姑娘自己收着就成,劳你多费心。”   他不喜欢欠人,为这种小事欠人人情更是不值,而从被催债的事看来,卫遥的经济并不宽裕,想来也不会拒绝这酬劳。   卫遥愣了一下,没有去接,而是笑盈盈看着韩昭问:“韩大哥这什么意思。”   见韩昭不答话,卫遥继续说了下去:“寄哥儿合我眼缘,所以我才照顾他。韩大哥给我钱像什么样子?”   卫遥这话是在说她照顾赵寄是因为喜欢赵寄,而不是看他韩昭的面子。虽然有几分气话的成分在里面,但她和赵寄也的确比和只有在吃饭时才见得到的韩昭熟。   然而知晓卫遥在是赵寄未来皇后的韩昭听到这话感觉有些微妙——这小子,还真能招惹人。   韩昭立刻改口歉意道:“是昭欠考虑,不过这钱还请姑娘收下,昭回来后多退少补就是。”   卫遥这才接下了金子。   交托好赵寄,韩昭起身告辞,然方被卫遥送出门,就见一个孩童在猛敲他家大门。   韩昭走上前:“你找谁?”   孩童看来跑了很长一段路,说起话来还喘粗气:“我找赵哥的师父。”   ——赵寄的确有点能力,他们才来几天,就和附近的孩子混熟了,还能让他们叫他一声哥。   孩童着急的脸色让韩昭赶到不妙,他回道:“我就是,发生了什么?”   孩童一指巷口:“赵哥……赵哥在西街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韩昭心下一凛,当即拔腿,往赶去西市。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剧情,现在,才,开始。   _(:з」∠)_ 第17章 鞭子   西街街角,赵寄被好几个神情不怀好意的少年围住了,对峙中,其中一人突然从背后给了赵寄一脚。   赵寄不备,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众人正欲围上去痛殴赵寄,不料赵寄猛地跳起,扑向其中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时慌乱,被赵寄带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缠作一团厮打开来,赵寄身形不及少年高大,但每一次落拳都是不死不休的狠厉,让人看着都胆寒。   其他人赶紧上去拉赵寄,然而赵寄若一只恶犬死死缠着那被他抓住的少年不松手,手被掰开就用牙,看架势是自己死也要扯下少年一块肉。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体格明明比赵寄高大的少年没两下就吓到了——他就没见过这样打架的。   少年一边躲避赵寄的攻击一边失态大吼:“快把他拉开!拉开!”   在他同伙的一齐用力之下,赵寄被从少年身上生生扯下来,推到地上。   同伙们围上前,对赵寄拳打脚踢,誓要给他一个教训,   赵寄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头,护住要害,看起来颇有挨打的经验。   方才被赵寄扑倒的少年也爬了起来,加入战局,因为方才在赵寄身上吃了亏,他下手也是最狠的一个。   韩昭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看到赵寄被痛殴的样子,他怒喝:“住手!”   这声音威仪果决,是大翌大将军发怒时的威势。围打赵寄的少年都下意识停下了手,循声回头看去,唯有赵寄得了喘息的空隙,一下又把那个之前被他抓住的少年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一拳接一拳。   这每一拳都下了死手,两拳下去那少年便鼻青脸肿,鼻血横流,见到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少年崩溃了,为什么这只疯狗每次都逮着他咬?   他被赵寄的狠厉吓破了胆,甚至顾不上还手,只痛哭流涕,破声大喊:“快把这只疯狗拉开呀!”   少年的同伙急忙上去把赵寄拉开,架住,以免这只“疯狗”继续咬人。   被拉起来时赵寄朝韩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此时就像一只发疯的野狗,唯有在看到韩昭时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敬畏。   被赵寄打惨了的那个少年爬了起来,他走到被架住的赵寄面前,抬脚就要给他一脚。   如果是赵寄打别人韩昭还能多等一会儿,然而有人要打赵寄韩昭就不能看下去了,他走上前抬脚就冲那个少年的膝盖窝来了一脚。   当即,少年整个人摔倒在地,抱着腿惨叫起来。   他又痛又怒,冲踹他的韩昭叫嚣:“你好大胆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韩昭恍若未闻,站到架住赵寄的几个少年面前:“放开他。”   少年们面面相觑,先前韩昭踹宋世那一脚他们都看到了,那干脆狠厉程度可不是他们能比的,宋世现在还抱腿在地上打滚呢!   畏惧之下,他们悻悻放开了赵寄。   然而赵寄一得自由又想去捶宋世,韩昭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骂道:“长能耐了?”他都叫住手了还敢动手。   被踹一脚,赵寄这只“疯狗”终于安静了下来,垂头丧气地爬起来,一声不吭地站在韩昭面前。   韩昭抬眼扫了其它少年一样:“你们滚!”他没有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家人的习惯。   被同伴扶起的宋世咬牙切齿,但他还有理智,不敢和这个看起来非常厉害的男人动手,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有本事留下名字。”   韩昭看也不看他,冰冷地回了一句:“我叫韩昭,你可以随时让你爹来找我。”   宋世又叽叽歪歪地放了两句狠话,拉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一起跑了。   清了场,韩昭才有空看向赵寄。   赵寄比那群少年年纪都小,体格不及他们,虽然看起来他把宋世打惨了,但实际上,还是他的情况最凄惨。   ——整张脸眼鼻青肿,血糊在脸上花成一团,简直像个猪头,哪还有平日的清秀机灵。他身上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有多少伤,方才爬起来的时候脚都是瘸的。   被韩昭冷眼看着,赵寄再不复方才的狠厉,耷拉下头,低叫了声:“师父。”   韩昭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教训赵寄,阴沉地看了赵寄半天也只冷着脸说了一句话:“跟我回去。”   他说完扭头就走,赵寄拖着浑身伤痛跟了上去。   方才卫遥也听到了赵寄和人打架的事,韩昭走后,担心赵寄的她便一直担心地等在门外,看到赵寄这样回来,她一时又惊又怜,急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是没见过小孩打架,但从没见过打成这样凄惨的。   韩昭不喜欢与外人说家事,也想给赵寄留点面子,只道:“劣徒不成器,劳姑娘担心了。”   听到此话,卫遥也明白韩昭的态度了,担忧地看了垂着头的赵寄一眼,却没有问什么,只道:“我去给寄哥儿煮两个鸡蛋,热敷消肿效果最好了。”   “不用麻烦了。”赵寄开口拒绝了卫遥的好意,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软又低,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浑然不见方才像饿狼一样撕咬人的姿态。   韩昭向卫遥告辞,然后给了赵寄一记冰寒的眼刀:“跟上来。”   一路来到堂屋,韩昭往椅子里一座,抬了抬下巴:“说吧,怎么一回事?”   韩昭无波的眼沉沉地看着赵寄的眼,他的声音很平缓,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   赵寄看得出韩昭怒极了,他垂下眼,低声道:“是他们出言羞辱我。骂我是没娘的狗杂种,只配活在他们脚下的烂泥……”   “就这样?”   韩昭的语气轻描淡写、不以为意,赵寄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韩昭,什么叫就这样?他受辱难道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韩昭又问赵寄:“知错了吗?”   韩昭的反应让赵寄心寒,他愤怒地回驳:“我没错!”   “知错了吗?”韩昭又问了一遍。   赵寄的嘴角开始颤动,他死死地看着韩昭,红了一双眼,执拗地回道:“我没错!”   问了两遍赵寄都和他死倔不服软,韩昭一直压着的怒气也上头了:“去把我的马鞭取来。”   赵寄胸前剧烈地起伏,与韩昭对峙几息之后,他起身出去取了马鞭回来。   1.0看着那两指粗的鞭子惊了,忙问:【大大,你要做什么?】   是吓明帝的吧!绝对是吓明帝的吧!   真的打到赵寄身上韩昭也要遭罪的呀!1.0也不是不心疼赵寄,它只是更心疼韩昭。   然而韩昭没有理会它,他接过赵寄递上来的鞭子,命令:“跪下。”   赵寄噗通一声跪在地板上。   韩昭右手持鞭,左手修长的手指握住粗糙的鞭/身,冷冷道:“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赵寄正欲开口,韩昭却打断了他:“看着我说话!”   于是赵寄抬起头,死死盯着韩昭。   韩昭有一双眼角狭长上挑的眼,全睁时神采飞扬,半阖时风流多情,而冷眼看人时,漠然无情。对上赵寄眼里的愤怒与委屈,这双眼也未有丝毫波动。   顶着韩昭冷冽的目光,赵寄将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讲来。   大概就是他今天与朋友在街上戏耍时,撞上了那群纨绔,发生了一点争执。   这本是一件小事,赵寄起初也有心小事化了,但无奈那群人看不惯赵寄这几天拉帮结派的行为,成心要找赵寄麻烦,于是摩擦变成了口角,口角变成了羞辱,羞辱变成了斗殴。   赵寄讲完后,屋内沉默了片刻。韩昭依旧神情淡淡,他又问了方才的那个问题:“知错了吗?”   赵寄惊愕——他都解释完始末了,韩昭还认为他有错?   他又恨又怒,瞪着韩昭,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啪!”盛怒之下韩昭挥手就给了赵寄背部一鞭,清脆的声音落下,赵寄失声惨叫。   在军营的刑罚中,鞭子的抽法很有讲究,手艺好的能把人抽的痛不欲生,却意识清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赵寄,韩昭算留手了,但依旧皮开肉绽,钻心地疼。   同赵寄一起叫出来的还有1.0,它非常怂地哭喊:【崇光大大你别打明帝大大呀!】   不过赵寄很快截断了叫喊,死死咬着牙,不再出声音,唯有抓着衣角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等赵寄缓过来后韩昭又问道:“知错了吗?”   赵寄咬牙切齿:“我没错!”   “啪!”又是一鞭,落在赵寄背上。这次赵寄有准备,并未失态地叫出声,但额头却冷汗直流。   1.0却看得胆战心惊。   韩昭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觉得赵寄需要受惩罚,便不会因为自己会受皮肉之苦而停手。   韩昭再问:“错在哪了?”   赵寄咬死不肯松口:“我没错!”   “啪!”韩昭的鞭子落空了……赵寄抱着自己的头,缩在地上。   在韩昭挥手的时候他躲开了鞭子,他只有十二岁,终究没有和韩昭的鞭子犟到底的勇气和毅力。   然而就算认怂了他也不认输,他抱着头冲韩昭大喊:“你如今打我,来日我定百倍地还到你身上!”   韩昭气极反笑,他挑眉:“哦?你怎么还?”韩昭问着,又一鞭抽在赵寄身上。   ——赵寄赖在地上,倒更方便他下鞭了。   赵寄不答,韩昭又是一鞭。   想到今天在外人那受尽欺辱,回来韩昭还这样对他,赵寄满心悲愤委屈,他愤怒地大喊:“你打!你打!打死我好了!我把你当师父,你却觉得我活该受辱!你配做什么师父?”   韩昭挥到半空的手停住了:“你再说一遍。”   赵寄咬牙切齿道:“我没错!再来一遍我还是要揍他们!”   韩昭握鞭子的手微微抬起。1.0忙喊:【崇光大大别生气!】   这鞭子最终没有落下,韩昭收回了鞭子,冷声纠正赵寄的说法:“你的错不在打架。你错在不珍重自己的性命,在于未谋而后动。”   现在想起赵寄与那群人拼命的模样韩昭还在心惊——若是他迟去一会儿,赵寄是不是就会被他们打死?   “就算他有千万种该死的理由,但不是你与他搏命的借口。他人多势众,又比你强壮,此般劣势下还出手,是愚蠢!”   “终使你一命换一命,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你又算什么呢?烂泥而已。   你不会再有机会建功立业,名扬天下;也不会再有机会做什么人上人。   没人会记得你的名字,你什么也不算,一文不值。”   赵寄若折在此处,他们俩光明煊赫的未来都会成为泡影。   这件事有千万种化解的方法,但赵寄偏偏选择了最惨烈,最不值的一种。   韩昭之言措辞伤人,字字诛心,他不指望赵寄能立马明白,他只想把这段话的每一个词钉到赵寄的脑子里。   他曾将韩家家训修改过后传给赵寄,训诫开篇便是“珍重自身,如圭如璧”!   大丈夫非是不能以身犯险,但要值得!为大业犯险,死而无悔;为无聊的争执搏命,死不足惜!   如果要做那种受了辱就要死要活的人,那做他韩昭的弟子干嘛?   何不去与那些迂腐的老学究为伍?   一辈子怨天尤人、庸碌无为也无妨,只消国破的时候一头撞死在王庭的柱子上就能在史书上博得一个万世美名。   何乐不为?   一番训话,赵寄听完没有应声,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赵寄的命远远比那些人的命金贵,为了口舌之争而死斗,简直愚蠢到让韩昭想抽死他算了,如此也好过他死在别人手里。   韩昭越想越气,气赵寄的不争气,气自己居然在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身上浪费时间……   韩昭闭眼沉默片刻后,下达了对赵寄的处置:“今晚不准吃晚饭,在这里跪着,抄训诫百遍,抄不完不准睡觉!”   说完他又沉声补充道:“当然,如果你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师父,你也可以不抄。想去哪去哪吧。”   说完那句话韩昭丢下马鞭,走出了堂屋。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有点羞耻,但写崇光大大打赵寄的时候,我兴奋了。   第一轮比倔大会,赵寄败。   赵寄:你如今打我,来日我定百倍还到你身上。   韩昭:怎么还?   刘稷(脱衣服):当然在床上还   韩昭(找枪):我要戳死他。   赵寄的本性初露端倪,我们来期待他最后会长成什么样的“屑人”吧。 第18章 不告而别   韩昭教训赵寄的动静,隔壁的卫遥也听到了,她隔墙担心地看了一眼韩昭家的方向。   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卫遥估计他们师徒今天是不会过来吃饭了,便把饭菜用篮子装了,送到了隔壁。   开门的是韩昭,他道了一声谢,接过篮子,也没有请卫遥进去坐。   卫遥关心地问道:“寄哥儿的伤还好吗?这是一点外伤药,我爹爹在时留下来的。”   韩昭接过药瓶,点头道了一声谢,不过并未言及赵寄的情况。   卫遥知道这是不想提的意思,便冲韩昭礼貌地点了点头,告辞回去了。   堂屋内,赵寄已经开始跪着抄书。   这篇根据韩氏家法改的训诫并不长,不过百余字。   但是赵寄还没学会多少字,抄起书来十分艰难,满篇鬼画符,抄了半晌,竟也没抄完第一遍。   韩昭走进去把卫遥给的药放在他面前:“你卫姐姐给你的。”   说完又扭头走了。   赵寄看着韩昭离开,又回头看了看药瓶,心底更恼恨了。   一个外人都知道关心自己,他却对自己那么狠。   赵寄一边抄书一边想着今天的种种,越想越想不通,渐渐气红了双眼。   他抄书并非是因为听了韩昭那一番话后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而是他还认韩昭的话,还想和韩昭继续做师徒。   但是他想到自己委屈求全、韩昭却冷漠无情又感到十分委屈。   这书,赵寄一直抄到半夜才抄完。   准备休息的时候他看到了厨房的火光,在锅里发现了卫遥送来的饭菜,饭菜被温水温着,还是热的。   他知道韩昭是不碰灶台的,便直觉是卫遥送来的时候顺手热的。   草草地吃了饭,赵寄脸也没洗,拖着浑身伤痛回房睡下了。   这头,韩昭屋内。   韩昭趴在床上,双眼轻阖,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他背上陈着十几条血肉模糊的鞭痕,如同在白绢上用朱砂上的般刺眼。   ——根据系统的规则,韩昭抽了赵寄十一鞭,他便要受二十二鞭。   虽然用过系统给的红药,但那毕竟不是仙丹,一段时间内,伤口依旧该流血的流血,该疼的疼。   被韩昭叮嘱注意赵寄动静的1.0听到隔壁房门的开关声叫醒了韩昭:【崇光大大,明帝抄完回房了。】   闻声韩昭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在干嘛?”   【在哭。】   韩昭沉默了片刻,起身套上干净的内衫,又穿好衣服。其间连神情平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背上的伤口部位没有痛觉一般。   走出房门,韩昭才注意到已经深夜。   厨房里留的饭菜赵寄已经吃了,抄完的训诫通篇鬼画符,不过张数没少,韩昭也懒得计较了。   检查完一通后,韩昭走到赵寄的门前,没有推门进去。   站了一会儿后他掉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但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后1.0也看不下去了:【您想看就进去看看呗。】   韩昭含怒反驳:“谁说我想看他?”说完一拂袖,朝自己屋走去。   1.0意识到好像自己劝错了,不敢出声了。   没走几步韩昭又折了回来,他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了。   床帘半掩,赵寄已经睡熟了,但因为背上的伤口只能光着身子趴着,鲜红的伤痕交错着青紫的淤伤在单薄的背上勾勒出凄惨的景象。   他自己上了卫遥给的药,但十分潦草,这儿一大块儿,那又没有。   韩昭站在床边,伸出手探查赵寄身上的伤口——肋骨断了两根,右腿多半骨裂了,左眼眼角破了、血肿,浑身上下的淤伤不计其数,再加上韩昭给的七条鲜血淋漓的鞭痕……   不过这些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枕头上洇湿的那片痕迹让赵寄难过——   他看着那一大片泪痕,目光复杂。   他说过,只要赵寄不负他,他便不负赵寄。   但这不是什么出于情义的承诺,只是一条契约而已。   韩昭觉得自己教养赵寄,帮他筹谋未来,而赵寄夺取天下后给他无二权位,是一桩非常公平的交易,但他从没想过这里面的情感支出……   赵寄是真的把他当师父了。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当初在易城信口应下这句称呼的时候,韩昭想不多,只觉得自己不嫌弃赵寄是刘睿子孙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这样看来答应得草率的不是赵寄,是他。   细数韩昭这一生,能真正走进他内心的人太少了。   除了至亲骨血,竟连一只手也凑不满。   多疑凉薄,韩昭早就认下了这样的评价。   好比今天,事情的始末他早已清楚,但他并不心疼赵寄因受欺辱而愤怒的内心,只恼恨他的愚蠢与鲁莽。   如今冷静下来,才在见到赵寄眼泪的时候生出一点单薄的愧疚。   赵寄说韩昭不配做他的师父,韩昭不否认。   他性子犟、脾气臭,没有教人的经验,也没有为长者的慈心,可以说完全不适合做人师父,但命运把赵寄塞给了他,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韩昭掀起衣服在赵寄床边坐了下来。   床边的响动惊扰了睡梦中的赵寄,他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韩昭没有去揭穿他,而是拿出一瓶红药,一边给赵寄上药,一边娓娓道来:“我有一个大哥。”   “他很优秀,比我优秀千百倍。”   韩昭的大哥是毫无疑问的天才,十岁时,他就熟读百家经典;十四岁,与当世名士辩论,无人可敌……旁人都说他们韩家在出了一位开国功臣后又要出一位国士之才。   但是,韩昭的大哥并没有得到一展才华的机会。   “但他死了。在一切抱负还未能展开的时候,死了。”   韩家的败落牵连了大哥,四处奔走无门后,他咬牙投军,却死在了军营里。   “什么也没留下。”   就算他后来给大哥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什么都来不及做而死掉,就什么也不是。   韩昭的故事很短,但他想让赵寄明白的东西很多。   直到韩昭给赵寄上完药,他依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韩昭知道赵寄是恨极了他,但惯于孤高冷硬的他不知道怎么修复这道裂痕,也习惯于不去修复。   他明天就要走了,原本打算今晚与赵寄好好话别,最后却闹成了这个样子。   黑暗中韩昭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剩下的红药,起身走了。   ……   第二日的晨光照入房间的时候,赵寄在遍及全身的酸痛中醒来。   他知道昨晚韩昭的到来,也听到了那番话,但没听懂。   赵寄依旧生着韩昭的气,于是在听到门外的动静时,把头扭向了床内侧。   门被人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不管你再怎么哄,我都是不会轻易消气的。赵寄在心底冷哼,委屈却少了不少。   然而入耳的却是一个清灵明快的女声:“还没起呢,太阳都嗮屁股了!”   惊讶之下,赵寄猛地回头,看到了卫遥笑意盈盈的脸。   来的是卫遥,也只有卫遥。赵寄原本飘飘然的心一下跌到地上,摔得生疼。   赵寄嘴角蠕动半晌却只没好气问说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他心情不好,对平时亲近的卫遥也冷言冷语起来。   卫遥好笑又好气地反问:“我怎么不能来?”   卫遥也知道赵寄在气什么,也不和他计较,放下手里的篮子解释道:“韩大哥走的时候嘱咐我来照顾你的,这不,早饭都给你送来了。”   韩昭让她来的?干嘛不自己来?   赵寄越想越气,赌气道:“我不饿。”   赵寄的小孩子脾气让卫遥无奈,她抱手立在赵寄的床前:“咋的?要一直气下去?饿死自己?等到两个月后韩大哥回来抱着你的尸体痛哭后悔,然后你就高兴了?”   “当然不——”赵寄说到一半猛地顿住。   等等!两个月?什么两个月?   他大惊,翻身而起,盯着卫遥追问:“你说什么两个月?他出远门了?”   意识到这点,赵寄不顾背上的伤口,拉着卫遥的手腕追问:“他去哪了?”   激动的赵寄吓了卫遥一跳,她诧异地回道:“南边,说是做买卖。你不知道?”   赵寄的确一无所知。   做生意?   士农工商,商者末流。韩昭那么骄矜孤高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做生意?   何况他们最近也不缺钱。   赵寄追问:“去哪座城?做什么生意?”   卫遥摇了摇头:“韩大哥没说。”   没有得到答案,赵寄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安。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拿起衣服,拔腿冲出了屋。   这举动来得突然,卫遥甚至来不及阻止追问便见赵寄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了院子。   赵寄沿着巷子奔跑,然而他一直跑到大街也没见到半点韩昭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追不上韩昭了。   韩昭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赵寄觉得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韩昭的不告而别与去向不明让赵寄慌了,他怕韩昭再也不回来,他怕自己被丢在这陌生的地方。   韩昭是有理由抛下他的,他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他说,韩昭不配做他的师父——   韩昭是母亲死后唯一一个给赵寄家般温暖的人,赵寄非常害怕再度失去这份温暖。   而韩昭在争执后不告而别,给了身处异乡、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赵寄一个“韩昭会丢下他”的信号。   经过方才激烈的奔跑,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开始往下淌血,但赵寄一点感觉不到疼。   他颓然地跪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大街上往来的人群,看着异乡的城郭,只觉自己是被风卷起的一粒的尘埃。   飘啊,飘啊,终究还是没有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一时爽,求和火葬场(两个人都是)   韩昭:我一点都不在乎赵寄,对他好只是出于利益考量,真的。 第19章 挑拨   城外,前往南越的人已陆陆续续到来。   韩昭立在边缘,并不与那些人寒暄,闭目养神。   为了防止赵寄在他不在凉州的时间被那个宋世报复,或是再与那些世家子弟产生摩擦,来此之前他特地去了一趟郡守府,请求周源照拂赵寄。   虽然周源答应得爽快,但开口求人这件事依旧让韩昭很难受。   有求于人便是受制于人,便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看,这个道理韩昭从小就明白,但他不放心把赵寄一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凉州。   但愿赵寄不要浪费他的苦心,别再做蠢事。   不过韩昭对赵寄并没有多大信心,这小子脾气太倔,太刺头,一旦犯起浑来什么道理都不讲。   对于没有育人经验的韩昭来说,这比《九章算术》还难。   他甚至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若赵寄真的不堪造就,他就掐死他,一起同归于尽,也好过那天被气死。   ……   等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人到齐了。   郡守府的人开始分发武器和干粮,韩昭自备了干粮和枪便不再领取物资。   令韩昭意外的是宇文循也在,这次是由他带队。   看到韩昭怀里抱的枪,宇文循神情微妙,他走到韩昭近前,开口便问:“你当过兵?”   韩昭的履历十分模糊,只能勉强算清白,但其人却有一身不凡的能为,这些因素注定了宇文循对他的关注会比对旁人多许多。   韩昭从容回道:“流亡的时候在荆州的军营里混过两年饭吃。”   “你的上官是谁?”   “齐过。”荆州的军官里是有这么一个人的,韩昭也不怕宇文循去查。   宇文循看了一眼韩昭上下,轻笑:“混饭吃也能混成这样?”   韩昭抬眼挑眉:“无法否认,有的人天生吃这碗饭的。”   从容中带着一股张狂的回答让宇文循侧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昭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了队伍前端。   韩昭看得出来,宇文循认同他的话,因为他也是一个为自己的才能骄矜的人。   队伍启程出发,渐渐远离了玉门关。   一行人马行在戈壁上,和风吹低矮草,荒芜的土地绵延远去,终结在苍黑的山脚下,转而往上,与山相接的是湛碧的天,其间飘着团团的云。   因为才启程,天气又好,众人姿态悠然,队伍也稀稀拉拉的。   队中除了韩昭与宇文循之外还有五人。   一个是那个和韩昭同场考教的大汉,名为郑淼,为人看着颇为豪爽仗义;有两个是兄弟,姓李,一直自成一派,唯有郑淼与他们算相熟。   剩下两个,一个是脸比韩昭还冷的青年,叫原谢;一个则平平无奇,叫陆贾。   这些人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所以相关资料也十分匮乏,系统读出的面板非常简单,唯有那个叫原谢的青年武功可堪一提。   行了两天,众人终于到了一处大城镇,他们找个客栈落脚,打算好好歇一歇。   然而韩昭刚放下行礼,从房内出来,便撞上了郑淼。   郑淼一见韩昭便热情地打招呼:“韩兄弟你去哪?”   韩昭也不遮掩:“找个地方,泡澡、喝酒。”   郑淼哈哈一笑:“那一起去?我请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韩昭倒想看看这郑淼在打什么主意,爽快答应:“好啊。”   在澡堂开了个单间,特地花钱让小二换过水之后,韩昭泡入澡池,畅快地吐了一口气。   “韩兄弟着实会享受也,我这个大老粗今天也跟着你讲究一回,哈哈哈。”隔着屏风的郑淼调侃道。   以前他在澡堂子泡澡都是在大池子里泡泡,哪像韩昭这样开单间还换水。   韩昭没有应声。   郑淼收了笑,沉声问道:“韩兄弟对这次的任务有什么看法?”   看来终于忍不住了,韩昭装傻反问:“什么‘什么看法?’”   郑淼进一步问道:“韩兄弟就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什么蹊跷?”   也不知道韩昭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郑淼干脆捅破了窗户纸:“愚兄以为,郡守在谋划大业。”说到“大业”二字的时候郑淼的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韩昭惊讶道:“什么大业?”   韩昭语气里的讶异让郑淼稍微满意了,他笑了一声:“韩兄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兄台语气暧昧,藏头露尾,我是真的听不明白啊。”   郑淼:“我是说郡守在借接孔雀之事筹划大事。”   韩昭挑眉:“比如?”   “联盟南越,夺取天下。”   郑淼说完后,发现屏风地另一头微妙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传来韩昭低沉喑哑的声音:   “南越地处偏远,与凉州隔着雍、益二州,路途千里,此间还有山川河流阻碍。兵法上虽有远交近攻之说,但也不至于这么远吧。”   他言辞悠缓,却直指郑淼假设的荒谬之处。   郑淼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韩昭提出来的问题,支吾半天只含糊道:“郡守表现看起来根本不像老婆病危的丈夫。”   他心底坚信此行目的不简单,很有可能是他们飞黄腾达的机会。   韩昭不言。   郑淼的话的确有歪打正着的地方。   周源的样子确不像夫人病危的人,反而像是筹划什么大事的意气风发。   而韩昭也早料到此事不简单,但绝不会是郑淼说的那个不切实际的缘由。   早在周源说出接孔雀之事时韩昭就着手让1.0在系统给出的历史资料中帮他查找任何可能相关的信息。   而通过1.0查阅出来的信息韩昭得知如今的南越除了有孔雀,还有在那里寻求庇护的——少主刘玄!   刘玄是灵帝七子,在伪帝屠戮翌朝宗室后更是仅剩的灵帝血脉,简单来说,刘玄就是拥护翌室之人心中唯一的正统。   伪帝不仁,人心思翌。   现在的刘玄,是个非常有分量的政治筹码。   周源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他们去南越,不可能与刘玄毫无干系,但具体要做什么,韩昭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还没办法下断定。   韩昭无意与郑淼交底,打太极道:“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宇文大人会告诉我等的。”   不料郑淼听到宇文循的名字突然冷笑了一声,不屑道:“他?”   韩昭闻声侧目,只听郑淼继续道:“宇文循出身不堪,行事卑贱。这一路以来,他对任务只言片语也不提,不就是怕我等与他共分功劳?”   郑淼毫不遮掩地将宇文循大加贬斥了一番,甚至还说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   韩昭出言警醒:“兄台的话过了,虽然宇文大人官职不高,但好歹是我等的上官。”   郑淼阴阳怪气地“嘻”了一声:“你可知他的出身?”   韩昭轻淡回道:“听说是楼兰商人与汉人女子的血脉。”   “屁!都是骗人的说辞。”骂了一句后,郑淼压低声音诡秘道,“他爹其实是匈奴人。”   “他娘是被那个了才生下他的,后来嫁了个楼兰商人,他便做了楼兰商人的儿子。这件事,整个凉州知道的也没几个。”   西域诸国归顺中原,唯有匈奴是那驯不服的饿狼,游荡在北方的广袤平原上,得到机会便来骚扰中原。匈奴与中原结怨甚久,其间积恨非是其它西域国家可以比的。   所以有楼兰血统没什么,但有匈奴血统就人人喊打了,若被有心人知晓,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也不无可能。   不过观郑淼只敢在私底下说说,想来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说辞。   对面下流的语气让韩昭皱起了眉头,质问道:“既是隐秘,你如何得知这件事?”   郑淼回道:“他娘就是我们那的人,我还能不知道?”   见想要的信息套的差不多,韩昭将话题扯了回去:“那宇文循既然不堪追随,我等只有唯郑兄马首是瞻了,不知郑兄有何计划?”   见韩昭被自己说动,郑淼十分得意,当即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策划的,丢下宇文循,独自完成任务,然后回去领功的计划。   看来他完全没有听出来韩昭方才那句话里的敷衍与不屑。   郑淼说得口干舌燥,却未听到任何回应,他停了下来,唤道:“韩兄弟?韩兄弟?”   几声之后依旧没人应答。郑淼起身朝韩昭那边探去,却见韩昭仰头靠在池子边缘,双目紧闭,已然睡去。   郑淼十分气恼:“呸,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说了半天,最好还是要靠他,且看他如何谋划吧。   韩昭真的睡着了吗?   当然没有。   他没有在不信任的人身边毫无防备、酣然入睡的习惯,这样做只是不想和郑淼再说下去。   郑淼有野心却不太聪明,为人又浅薄,韩昭没有与他谋事的打算。   不过半天热水泡下来,韩昭也的确有些昏昏欲睡,就在此时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响起:   【叮~日常任务完成,奖励农耕秘籍(低等)x1。】   这正是系统发布的教导赵寄的日常任务,这个任务不一定要韩昭亲自授课,韩昭不在的情况下,赵寄按时按量做完韩昭留下的作业也算完成。   听到这个打卡声韩昭的嘴角弯起了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弧度。   凉州这头,赵寄依旧在油灯下抄写着韩昭留给他的书。   上面的字他并不都认识,但他还是一遍遍地模仿着笔画。   门外的卫遥看着赵寄屋内还亮着的灯光叹了一口气。   那天,追出小巷的卫遥再三向赵寄保证韩昭会回来,他才被哄回了家。   赵寄并不相信卫遥,但他必须相信“韩昭没有丢下他”这件事他才能保持理智。   同时,赵寄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努力让韩昭再也丢不下他。   不过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如何努力,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温习韩昭教过他的功课。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评论好少,觉得自己好扑。   逐渐变成咸鱼。   _(:з」∠)_   韩昭:所以,这就是你后来做事不折手段的理由?   刘稷:师父教的好。   韩昭:滚! 第20章 内乱   那天谈话之后郑淼自以为获得了韩昭的支持,便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还真有人被他说动了,流言开始在队伍里蔓延。   宇文循的话语逐渐失去效力。   韩昭冷眼旁观,只看宇文循如何解决。   手下人种种挑衅,但这个年轻的将领在被冒犯后只是默不作声,继续带着人马向南越进发。   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南越边境。   南越多瘴气、密林,潮湿燥热。   若换了凉州,此时应该已是秋风卷地,草木枯黄,然而此处依旧如六月盛夏,暑气灼人。   方进入南越王城,韩昭就察觉情况不太对。   城内的气氛颇为紧张,众人都在谈论一件事——新王即位。   而更令韩昭在意的是宇文循的反应,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异常凝重,看来他们真正的任务会受到王位变动的影响。   而就在他们一行人入住南越王城客栈的当天晚上,一支南越军队将客栈围了起来。   不过因为事先有戒备,众人及时发现不对并撤离,倒无人落入南越军队的手中。   但逃离客栈后队伍里的矛盾却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们藏身的偏僻荒屋内,郑淼率先发难,用刀指着宇文循:“宇文大人不要怪我,我只是为了兄弟们的活路想问你几个问题。”   与此同时被他扯入一伙的李姓兄弟与刀客陆贾也暗中绕到宇文循的背后,截断他的退路。   宇文循神情镇定,临危不乱,视郑淼的刀为无物,问:“什么问题?”   郑淼:“此次来南越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文循不假思索地回道:“接孔雀。”   见落到这个地步宇文循还不肯说真话,郑淼气极反笑:“宇文大人还把我等当傻子骗呢。接孔雀会被南越军队追捕?”   宇文循并不想与郑淼废话,只问:“你待如何?”   “宇文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无礼了。”说完他冲宇文循身后的几个人抬了抬下巴,“来,把他绑起来。”   宇文循回头看着几人:“你们也认同他的作法?”   三人被宇文循冰冷的目光看得顿了一下,但依旧选择继续朝宇文循靠拢。   而韩昭一直冷眼旁观,那个叫原谢的剑客从头到尾只默默擦着剑,对于面前发生的事毫无反应。   宇文循收回目光,在场之人的立场,他有数了。   他看向郑淼,开口斥骂:“这些日子你几次三番挑衅与我,传播污蔑我的谣言,我未与你计较就算了。不料你却变本加厉,还带头闹事,像你这样的恶贼,着实不能轻饶。”   说话的间隙,背后的三人已经靠了上来,宇文循反手扣住一只想要搭上他肩膀的手,一个过肩摔将其摔倒身前,然后回身一个扫腿,又将欲攻击他的李氏兄弟击倒在地。   郑淼见宇文循出手,也提刀向他攻去。   宇文循轻松地躲避着他的刀锋,嘲讽道:“你的功夫配不上你的野心啊。”   系统面板对宇文循的武功评价是上上,与韩昭同一等级,而这个等级意味着他们放之天下也算一流的高手。   只要韩昭不出手,这几个人不会是宇文循的对手。而在出手前的观察中,宇文循就读出了韩昭的态度——两不相帮。   宇文循一人独挑郑淼四人,四人却越打越吃力,见势不妙郑淼朝韩昭大喊:“韩兄弟,你如何还不出手?”   韩昭非常冷漠地回应:“勿要叫我兄弟,我与阁下,不熟。”   他性情凉薄,此生与他称过兄弟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里面决计没有郑淼。   郑淼怒极,大骂韩昭是没有信义的小人,听到这话韩昭眼神沉了下来。   1.0一惊:这个郑淼是扫雷高手吗?踩雷这么准的?   所幸韩昭看着郑淼是困兽之斗的份上并未理会他。   果然,未出十招,四人便被宇文循击倒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宇文循用脚挑起自己的□□,枪尖直指郑淼的喉咙。   郑淼慌了,全然没有先前面对宇文循时的傲慢与嚣张:“我一不是你手下的兵,二不是凉州的臣,你不能杀我。”   宇文循看向没有出手的韩昭和原谢:“你们觉得呢?”   李氏兄弟中的弟弟,抢声应和:“对,你不能杀我们。”   这几天他也跟着郑淼也给了宇文循不少刁难,十分怕宇文循报复。   就在此时,一道冰寒的声音插进来:“没有人,能对绝对的实力说不。”   开口的是原谢,这些天他一直沉默寡言,此时开口助宇文循倒是令人意外。   宇文循诧异地看向原谢,原谢依旧低头擦着手里的剑。   他大笑了两声:“说得好,没有人能对绝对的实力说不。”说完手里的枪一挑,划破了郑淼的喉咙。   接着他转身看向剩下瑟瑟发抖的三人,没了郑淼这只领头羊,这几个墙头草不成气候,宇文循也懒得杀他们:“滚吧,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目送几人逃跑,宇文循转身看向韩昭和原谢,目光复杂。   按照他原先的打算,是一次性把这些人全都处理掉的,但偏偏有人不入套。   他们未对自己不义本来是好事,但他原本的计划不包括其他任何人,如今要不要丢下这两人倒令宇文循为难起来。   此次他们来南越要做的事的确不是接什么孔雀,而是把刘玄偷偷带回凉州,拥立其为主。   这计划是宇文循向周源提的。   周源投靠新朝后,与新朝关系并不好,新帝一直想染指凉州。   以周源为首的凉州老牌势力如何肯?双方一直暗中较劲儿。   近来矛盾更是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新帝不但停止了对凉州的军饷补贴,还在暗中鼓动王、宋二家某些人在凉州作乱。   周源与其党羽废了好一番力才平定这内乱。   而内乱既定,周源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开始考虑自立。   但他先前投靠伪朝的作为,使他在天下面前失了信义,如今如果再率先背叛伪帝,那么他便彻底名声扫地。   届时就算他自立,天下又有何人敢追随他,敢与他共谋?反而会有不少人趁机群起而讨伐他,瓜分他的势力。   虽然信义在真正的野心家眼中只是一层遮羞布,但若没了这层遮羞布还真不行。   于是宇文循在冥思苦想之后向周源提出了这个法子。   当初伪帝篡位,灵帝出逃只带了几位自己宠爱的皇子公主,剩下要么四散逃窜,要么被害身亡。   刘玄逃出东都后辗转流落到南越,被仁厚的南越王收留,一过便是五年,中原的野心家们早就忘了这个少主,连前段时间伪帝谋害翌朝宗室的流言传出来时也没什么人提起刘玄,他们都以为刘玄早就死在异邦了。   但宇文循因不受周源重用,一直被派去与各地商人打交道,因此也恰巧从一位南越商人口中得知了刘玄还活在南越的消息,便有了这番计划。   如果周源迎回刘玄拥立其为主,那么他非但不会背叛的罪名,连先前投靠伪帝的事情都能洗白,摇身一变成为忠心耿耿的良臣。   至于权利问题,刘玄今年年仅十四,久居异邦,没有可用的亲信,也不了解中原局势,着实再好掌控不过。   不过宇文循这么尽心谋划没有私心吗?   当然有。   他自负一身非凡能为,但因异族血统,一直不得重用,也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   但如果他这次能将刘玄平安带回,除了是大功一件,更对刘玄有天大的恩情。   有这份情面,他何愁没有晋身的台阶。   这件事宇文循原本提议由他一人完成的,是周源不信他的能力,执意给他凑了一支队伍。   如今找借口解决了一大半,偏偏剩下两个,如何处理,着实叫宇文循为难。   这两个人不同于郑淼一流,算是有实力信义之人,再加上如今局势有变他一人怕是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了。   所以,信之?不信之?   就在宇文循迟疑的时候,韩昭悠悠开口:“客栈被南越士兵围住,想来是先前的安排出了问题,事到如今已非宇文大人一人之力能解决的吧,不如说出来,一同谋划?”   一直擦剑的原谢也抬起头看着宇文循,方才四人围攻宇文循的时候他不出手帮助宇文循也是因为想知道这次任务到底有什么猫腻。   这番话正中宇文循的顾虑,此次计划是他费了好一番心机策划出来的,自然不希望失败,但如果多了两个人,功劳就要分成三份,宇文循着实不甘心。   纠结再三后宇文循深吸一口气,罢,如果这两个人帮不到他,届时他再丢下两人自行谋划也不迟。   宇文循先走到门口查看了四周,确认没人后折回屋内,低声开口:“此次的任务的确不是接什么孔雀。而是为救出少主刘玄!”   “只不过先前联络到的南越商人的线索已经断了,南越王廷又正逢变故,官方态度一时不明。我也暂无良策——”   既然有人来客栈追捕他们,那个商人那条线已经不能用了,而且派出的事官兵,那证明在南越王廷内有人不想让他们带走刘玄。   如今他们是孤军奋战了。   这答案与韩昭的猜测相差无几,看来周源的确是打算与伪帝决裂了。   但系统给出的资料里,并没有关于刘玄统领凉州的记载,看来这个少主,按照原来的历史路线,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南越。   这次行动应该也是失败了的。   不过如今与原来不一样的是多了韩昭,而韩昭希望它成功。   周源欲拥戴刘玄,对韩昭来说是好事。   如果周源能庇护一个刘玄,那么便不会再介意庇护一个刘稷;如果在关内就能找到庇护赵寄的地方,那么韩昭也不想出关。   一出关就尽是蛮夷的地方,他不喜欢,对赵寄的教育也没有益处。   因此韩昭决定尽全力促成此事,他起身向宇文循抱拳:“宇文大人坦诚相告,昭愿与大人共谋。此事若成,宇文大人便是凉州的第一功臣了。”   韩昭的后半句话颇有意味,他在表明自己不会与宇文循争首功。   宇文循对向上爬的渴望,郑淼都能看出来,韩昭如何看不出。他志本不在凉州,这功劳尽数让给宇文循又如何?   原谢则冷冰冰的应道:“拿钱办事,干什么我都无所谓。只希望你不要与我耍手段。”   他的态度十分纯粹冷漠,但并不让人厌恶。   有能力又聪明,不会给人拖后腿找麻烦;冷漠孤僻,不会玩弄复杂的人情道义,也就不会阴谋算计。这样的人是最好的同伴,为什么不喜欢呢?   如此,剩下的三个人结成了新的同盟。   作者有话要说:  尽快写完这段剧情回凉州_(:з」∠)_ 第21章 说服   三人皆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达成共识后便在第二天早上迅速展开行动。   他们对南越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第一要务,便是探听清楚现在的情况。乔装改扮之后,三人开始分头行动。   如今失去了牵头的联络人,一切都要重新谋划。   不过在新的约定地点聚首后,每个人带回来的消息都不算好。   老南越王逝世,新南越王即位,除了带来的王城动荡之外,对他们行动影响最大的是这位新南越王,亲近伪帝。   新王欲与伪帝修好,所以刘玄便成了他的筹码。因此非但绝不会放走刘玄,原本的刘玄府邸,如今更是守卫重重。   三人之中以宇文循为首,如今遇到问题,自然要先问他,于是韩昭开口道:“宇文大人有何高见?”   宇文循思索片刻:“少主如今居住的地方防守严密,我欲一探究竟再说。”   原谢接道:“我去查探城防。”   韩昭:“那我就去城中走动,进一步探查消息了。”   精明强干的人做决策就是这么简单默契。   三人互相看了看,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第二天早上宇文循回来了,他拿出了绘制的粗略布防图:   “宅邸布防严密,墙高院深,少主身边时刻有人跟随,无论强攻还是,以我三人,没办法悄无声息地带走少主。”   原谢也说出了他的收获:“城内换防规律我已探明,从少主府到城门的所有道路我也探查清楚画了简图,若能把少主从府邸带出,离开不成问题。”   两人都说了各自的收获,只剩下韩昭。而在两人看向他的时候,他却把手一摊:“想到事情都有你们都做了,我就去喝酒了。”   宇文循和原谢神情不变,依旧冷静地看着韩昭,等他的下文。   与正经人谈事情虽然省事,但也无趣,韩昭有心开个玩笑,他们还不接,于是他只能继续干巴巴地讲下去:“我在酒楼结交一个显贵子弟。他爹是南越的丞相长史。”   “他告诉我南越丞相高临本是汉人,在翌朝时不得志,流落到南越,受了老南越王的恩惠便留在南越为官,渐渐做到了丞相。”   韩昭的话半真半假,这些资料有的是从旁人口中套出来的,有的是1.0查到的。   宇文循听出韩昭欲通过高临谋事,但他却另有顾虑:“这高临久居南越,未必对中原还有旧情,何况我们与他无亲无故,如何求他帮忙?”   韩昭回道:“如何见到他,我有主意,但如何说服他帮我等,却要一位巧舌如簧的策士不可。”   闻此言,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全都是打仗(打架)可以,辩论就死机的人。   韩昭:“谁去?”   话音一落,原谢与宇文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向他,意思很明显:谁提出来的谁去。   韩昭当机立断道:“当我没提这件事。”说罢起身就要回房。   宇文循与原谢同时伸手把韩昭摁回了凳子上,而他们的另一只手都摁上了自己的兵器。   韩昭妥协了:“好吧好吧。我去。”   我去你个大头鬼哦。   韩昭站在丞相府前,直觉老天就是故意为难他。   这么多年,韩昭是第一次被赶鸭子上架做策士,这与他打仗时的谈判根本不同,那时他是手握充足的筹码适时抛出换取最大利益。   而策士往往能以有限的筹码,利用每个人心中的顾虑与企图,以此为中心周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根舌头能拨弄天下局势,韩昭自问没有这样的能为。   但是,他们也没有其他的人能上了。昨夜三人挑灯商讨了半晌,才总算弄出个差不多的方案。   韩昭把腹稿反复又重温了几遍,深吸一口气,走到丞相府前,敲响了门。   南越丞相自然不轻易见外人,何况是在南越情势紧张的情况下。   但韩昭说有办法,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高临曾经在宣宗求过学,受过孙饶的恩惠,正巧韩昭手上有一封还没有用掉的孙饶的举荐信。   凭借这个虽然不能让高临答应他的请求,但见上一面总是不难的。   果然,推荐信送出去没多久,便有仆人来请韩昭入府。   南越小国,丞相的府邸也说不上宏伟,只是一座五进的院落,一路被带着来到议事厅,高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头发黑白斑驳,身形清瘦矍铄,穿着南越人最喜欢的常服,戴的冠也是南越的制式。   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多少中原人的影子了。   韩昭方踏进门槛就听高临叹道:“近来王城出现了图谋不轨的异乡客,正在缉捕,少侠此时来拜见老夫,就不怕老夫秉公执法,将你擒拿?”   “丞相若要擒我,便不会见我了。”韩昭说完拱手打揖,“游侠韩昭见过丞相。”   “韩昭?韩崇光的昭?”   韩昭不知听过几多人感叹他的名字,也不多语,只垂首应是。   高临伸手:“坐吧,看茶。”   待韩昭坐定后高临叹道:“并非我想见少侠,而是少侠拿着老师的推荐信来求见我,我不得不见你。”   说这话的高临露出了几分中原儒生的味道——他只是出于孙饶的情面才见韩昭的,并不代表他愿意沾上韩昭带来的麻烦。   如果高临骨子里仍旧是个儒者,那么韩昭对此行的成功,就更有把握了。   此时侍从正好送茶来,韩昭打住了话头,端起侍从放下的茶喝了一口,待其退出后才再度开口:“昭是奉翌室旧臣的委托,前来接回少主,光复翌室。”   高临神情淡淡,在等韩昭的下文。   韩昭继续道:“丞相清明磊落,那昭也不拐弯抹角了。昭欲请丞相助我营救少主。”   一来就是这么荒唐的请求,高临一听黑了脸:“你这是陷我于不忠,我不会答应你。我今日不抓你,你离开吧。”   虽然他也不赞同那刘玄去讨好伪帝的行为,但新南越王毕竟是他的主君,他不至于为了一个故国来客,背叛君主。   韩昭起身抱拳,急切解释道:“昭这不是陷丞相于不忠,是要成全丞相的忠义!”   听到此话,高临面露惊异,他看向韩昭:“成全我的忠义?怎么说?”   韩昭赶紧开始陈述自己的理由:“老南越王宽厚爱人,收留流亡的少主刘玄,并厚待他,此举大大彰显了南越的仁义,使老南越王的义名在中原广为流传。”   “丞相蒙受老南越王恩惠,却不能秉承老南越王意志,任由新王行不义之举,使老南越王的光耀蒙尘,此不为不忠乎?”   “其二,丞相本是中原人,刘玄是丞相旧国的少主,丞相看着他殒命而不作为?此不为不义乎?”   “相反,丞相若助我等救出少主,非但保全了老南越王的英名,还能向中原显示丞相不忘旧国的胸怀,这不是成全了丞相的忠义吗?”   “何况,若少主留下,只是给南越王与伪帝的结盟锦上添花,并无什么意义;但若少主归去,登基为帝,待我等夺取中原,光复翌室。到那时这份人情会价值几何?丞相还请斟酌。”   前面的都是铺垫,到最后,还是利益最切实。   刘玄一条命对南越来说无用,就算没有刘玄,南越与伪帝的联盟也不会有影响;但如果刘玄回去,就等于南越在另一头也押了注。   虽然光复翌室现在听来几乎是空头支票,这种不花什么成本的赌注也亏不了,端看高临的抉择了。   说完这么一大段,韩昭长舒了一口气,等着高临的回复。   一番话让高临不得不对韩昭刮目相看,他感叹:“想不到少侠还有策士的口才。”   韩昭再次打恭请求:“请先生助我等救出少主。”   高临又叹了一口气:“非是我不助你,是没有办法。”   韩昭:“办法韩昭有,只需要先生配合。”   “什么办法?”   “第一,昭想见少主一面。”   此事不难,高临点头:“我可为你安排。”   “第二,昭希望丞相协助,将少主弄出防守森严的宅邸。”   “弄出来?”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逗得高临一声轻笑,“怎么把他弄出来?”   刘玄现在是南越王重点关注的人物,放走他谈何容易?高临虽然答应韩昭帮忙,但也仅限于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   韩昭会提出来,当然也是想好了策略:“丞相可以以挪送王宫监管为由,将少主挪出府邸。”   “南越国国小人稀,兵力有限,近来因为我等引起不小的风波,南越王城的守备十分紧张。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耗费在看守少主之上。”   “此时若城内有变,司卫官便会考虑抽调看守,稳定城防。而在这种情况下,少主便有足够的理由挪送王宫。”   “望丞相促成此事。”   高临明白韩昭的谋划了,他们是打算在城内引起骚乱,届时司卫官缉贼的压力增加,如果不借助其它军队的力量,便只能要求调回看守刘玄的兵力。   到此时他出面谏言将刘玄挪送皇城看管便是水到渠成,顺水推舟。   韩昭他们在半路劫人的计划便有了充分的先决条件。   此番谋划的确可行,而于他也只是举手之劳,高临点头应允:“事情会如你所愿。”   韩昭又开口:“昭还有一请求。”   怎的如此多的要求,高临目露不耐,但还是示意韩昭说了。   “昭希望当天侍卫的数量少于五十。”   虽然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信心以一敌百,但这不是歼敌,除了武力还要比速度,他们要在南越守军反应过来,关闭城门之前逃出城。   高临一并应承下来:“我会想办法安排。”   不过随即他也提了自己的要求:“事情结束之后,无论成败都不要再来找我。”   韩昭点头:“是。”   走出丞相府,韩昭对着湛湛青天长舒了一口气。   旋即他轻笑了一声,在心底感叹:也不知道他今天的表现,在真正的策士看来能得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刘稷:朕说一百分,你们有意见吗?   1.0:没意见。   即将出场的众策士瞥了一眼韩昭权谋三级的面板:我们看看,不说话。   ………………   二两半站出来逼逼两句:   我觉得说动一个本就磊落的人去做一件义事其实不算本事(毕竟三级权谋嘛。韩昭:你够了,不要一直说)   真正的谋士是可以与利益熏心的野心家博弈的。   希望到时候不要写崩(或许会偷懒根本不写)   _(:з」∠)_ 第22章 刘玄   回去之后与宇文循与原谢再度筹谋一番之后,决定由韩昭继续继续出面筹谋,接触刘玄。   而宇文循与原谢则在后方筹划,准备伏击与撤退路线。   只要劫到刘玄,一路出了城,窜入南越茂密的山林,凭借南越的兵力,休想再找到他们。   第二天,高临按照约定,带着乔装改扮成侍从的韩昭以探望刘玄的名义混进了刘玄现在居住的府邸。   这并非刘玄原来的居所,南越王为了方便监管,才将其移送到此处。   这是个数亩的院落,颇为古旧,如今也只开辟出了一个院子给刘玄居住。院子内的装饰只能说一句简朴素雅,四周有□□间屋子,中央有一方不大荷塘。   他们到时刘玄正在水榭里纳凉。   那是个约摸十四岁的少年,穿着中原的服饰,处在拔高的年纪,身形比刘稷修长不少,五官也颇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那双与敬帝相似的招人的桃花眼。   刘玄身边还有一个人,是服侍兼监视他的侍从。   见到高临前来刘玄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见礼:“高丞相。”   高临向刘玄还礼:“高临见过公子。”   刘玄请高临入座,自己也坐回原位。   被拘禁了好些日子,能见到亲近的熟人刘玄很是高兴:“丞相今日怎有空来看我?”   高临摸了摸自己胡子,笑眯眯道:“近日暑热,来关心一下公子的起居饮食,看看是否有什么短缺的。”   “一切都好,只是不能出门。我听闻是有刺客,抓到了吗?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刘玄神情天真,看起来并不知晓新南越王要把他交给伪帝和有人要来劫他之事。   “刺客的事公子勿需担心,南越会保公子无忧。”   高临说着端起了桌上的茶喝了喝了一口,随即他皱起眉头,抱怨:“这茶怎的有股怪味儿?今年的新茶没给公子备一些吗?”   “这就是今年的新茶啊。”侍从疑惑回道。   刘玄急忙摆手:“快去给丞相换一盏。”   侍从应是,撤茶欲走,高临又叫住他:“几月前我给公子带的普洱,泡那个吧。”   刘玄怔愣片刻,吩咐道:“去吧,我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了,几层我忘了,你找一找。”   侍从点头退下,刘玄继续与高临说起话。然没说两句,高临就拱手,歉意道:“说来失礼,但人老了,腹脏就不太行,喝了水就想如厕,老夫暂退。”   刘玄爽快一笑:“丞相何须如此客气,去就是。”   高临再拜,走的时候回身对韩昭说:“你在这儿等我就行。”   如此一来水榭里只剩下韩昭与刘玄二人,清风拂起竹帘,带来荷花的清幽。不远处,守卫士兵如同柱石一般挺立。   刘玄端起茶杯饮茶,然而垂头时却飘来一句:“先生来自何处?”   刘玄也不十分确定自己的猜测,所以语气带着试探。   高临并未给他送过普洱,而且高临不喜欢发酵过的茶叶,他只喝绿茶,所以刘玄才感觉不对,但他并不肯定自己的猜测。   韩昭沉声回答:“凉州。”   回答很简单,但有些东西不言自明。   刘玄佯装无聊地翻起桌上的书,心思却放在和韩昭的对话上:“我在凉州没有故人。”   韩昭:“天下思翌之人,皆是公子的故人。”   刘玄惊诧地看向韩昭,与此同时,韩昭也抬起头来看着刘玄,露出一张俊美张扬的脸。   形容如此让人过目难忘也敢来做这种事?这是刘玄的第一想法,   但随即他意识到,眼前之人明明如此丰神俊朗但他在此人抬头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他,着实奇怪。   这属于韩昭原身,十九的隐匿功法的一部分,可以收敛一个人的存在感,用在这个时候再合适不过。   不过此时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短暂的惊奇过后刘玄急忙收回目光,继续装得神色如常:“先生说自己是翌室旧臣派来的?”   “是。”   “是哪位?”   “凉州郡守周源。”   刘玄惊异中带着一点厌弃:“他?他不是我父皇一出事便最先投靠伪帝了吗?”   这番讽刺周源的话韩昭并不放在心上,只道:“如今,他要拥立少主您了。”   刘玄毫不犹豫道:“我不信他。”   韩昭也不把刘玄的拒绝放在心上:“少主没得选。您可知新的南越王要把您交给伪帝了,而伪帝在几个月前才派人将您在中原的亲兄弟杀害殆尽。”   “我当然知道这俩件事。”刘玄颓然,他并不是不知道南越王为何软禁他,但他只能装不知道。   惶然地思来想去之后,刘玄把希望放在了眼前这个对他礼敬有加的青年身上:“请先生救我。”   韩昭又问:“那少主可愿与我回凉州?”   又是这个条件。   刘玄很排斥去凉州,那不过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他垂下眼:“周源心思狡诈,又怎是真心扶我上位?去与不去,我终究是别人的棋子。”   韩昭劝言:“人心思翌,众人都在期待少主能成为明主,将天下重新带回盛世。周源的鬼蜮伎俩又怎能与煌煌民心抗衡?”   刘玄凄惶的眼中闪出激动的光:“真的?”   “假的。”刘玄眼中的光还没亮三息就被韩昭一盆冷水浇灭。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韩昭语气嘲讽,嘲讽刘玄的天真,“什么东西不要自己争取?想活命是这样,想要天下也是这样。”   “你与我们回去还能博一个未来,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人与刘玄说过这样的话,如此无礼,却又如此振聋发聩。   刘玄刚听到的时候是想发怒的,但想了想又忍了下来,这段话虽然尖锐到刺得他脸发疼,但的确有道理。   思考几息之后,刘玄艰难开口:“我,愿与先生走。”   见目的达成,韩昭微不可查地弯起嘴角:“那么请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韩昭将他们安排好的计划与刘玄迅速讲了一遍,并将需要刘玄配合的地方着重提出来又讲了一遍。   在谈话将近尾声的时候,回廊尽头传来了高临的咳嗽,韩昭立即停止了谈话,站会原位,垂下头恢复成不起眼的模样。   一切如常后高临背着手踱步而进。   没多久侍从也回来了,他窘迫道:“公子,小人没有找到丞相送的普洱。”   刘玄拧起眉头:“明明就放到哪里了,如何找不到?”   高临急忙伸手打住刘玄的训斥:“公子莫要生气,没有就没有,老夫正要走了,就不麻烦了。”   说罢起身拱手告辞。   刘玄起身拱手送客:“着实招待不周,刘玄失礼。”   高临笑呵呵道:“公子客气了,你与我之间何须计较那么多?”   刘玄叹道:“丞相这些年待玄极为亲厚,玄心中早就把丞相当做叔父了。”   高临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玄一眼,伸手拍了拍刘玄的肩膀:“如果有公子这样的子侄,是我的福气啊!”说罢离开了刘玄宅邸。   一番谈话,懂的人自然懂。   高临投桃,刘玄报李,两相欢喜。   告别了高临,韩昭走在回落脚点的路上。   如今大事谋划已毕,端看五天后的一搏了。   对于这场行动韩昭的心态倒比这几天谋划的时候还要轻松,毕竟一个是本行一个不是。   1.0跳出来给韩昭加油打气:【大大放轻松,只当是再救一回兆王世子。】   想当年韩昭还是无名之辈,居然单骑从万军阵中救出兆王世子,一战成名,于是才有了后来兆王向荣帝举荐韩昭征匈奴。   这件事如今说起来还令人啧啧称叹,历史上也没有第二人了。   不料韩昭听了1.0的话却脸一黑,冷声道:“我没有救过兆王世子。”   1.0困惑了:没有救过兆王世子?那史书又出错了?   1.0问了下去,然而韩昭却只顾沉思,不肯回答它的问题,并随着1.0的追问神情逐渐阴沉,脸色黑如墨汁。   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触碰到禁区,1.0停止了哔哔,缩了回去,安静如鸡。   ……   行动的那天是个阴天,阴云连绵,阴风阵阵。   韩昭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着接应。   动手的地方当然不是这里,宇文循与原谢会在刘玄的车马行到街市口的时候放一匹疯马,惊扰队伍,趁乱抢夺刘玄车驾的控制权,并驾车沿预先设定好的路线逃离。   他则在城门口接应和保证城门畅通。   非常简单的计划,但就是越简单才越具有变通空间和可行性。   韩昭靠在墙边,盯着远处的城门。   现在高临应该按照事先说好的找借口离开并调走一半人马。   而过一炷香,队伍便会行到伏击地点。   动手劫到刘玄后,宇文循与原谢会在东街巷口弃车,换上预先留在那里的马,往此地而来。   就在韩昭预估宇文循与原谢已经换马的时候,一骑快马从城中心而来,他手上高举一面令牌,隔得老远便开始喊:“关门!快关城门。”   韩昭扣上袖扣的弩/箭,一箭射死了那个传令的人。   因为距离远听得不甚清楚,街上的人慌乱了一阵之后,城门守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守将下令迅速关闭城门。   士兵们正要前去关门,又有两只弩/箭飞来,射死了跑在最前方的士兵。   城门口顿时大乱。   趁乱,韩昭挑起枪,飞身抢道站在城门前。   他持枪面对着守将与二十多个士兵,神情轻巧:“你们还不能关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一顿谋划猛如虎,最后还是要动武……   emmmmm……,是武力才是硬道理。 第23章 老五   韩昭陷入了苦战,虽然城门口的守军只有二十来人,但是加上守在城楼上的可不止。短时间内他的面前便聚集了百来人,敌人越杀越多,而他退无可退。   几十把弓、弩对着他,但因为韩昭手里挟持着他们的将领而不敢妄动。   又将一个靠近的士兵斩于枪下,韩昭看着眼前的密集的士兵咧嘴扬起一抹张狂的笑,这笑如同灼灼烈焰,融化了韩昭脸上的孤寒,燃起一片炙热的席卷一切的业火。   他只立在那里便如同千军万马,虎啸狼腾。   有的人合该一世张狂,用别人的性命点燃自己的千秋万世。   这是刘睿在某一次观韩昭征战战时说下的话语。那时韩昭一骑破阵,斩落敌方大旗,鲜红的旗帜飘摇着落在他身上,仿佛燃起一片火焰。   ——美极。   时间往前推一些。   某日午后,翅膀的扑棱声惊扰了水榭的宁静,此时的东都已是秋天了,夏蝉不再鼓噪,荷花开始谢去,秋阳染红了叶的边缘。   晴空高而白云远,排鹤西去秋阳暖,此般景象实该就暖阳品茗,无须丝竹。   青衣文士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依旧闭目养神,未理会在鸟架上上蹿下跳的鸽子。   一只粗糙宽阔的手捉住了鸽子,取下鸽子腿上的信件。   老四看完信件,禀告道:“老七的,他说自己惩罚已经完成,求二爷给他安排新的任务。”   “嗯,知道了。”二爷应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吩咐。   老四知道这是把老七继续晾着的意思了。   然而片刻的静默之后,二爷又突然开口询问:“他现在在哪?”   这个“他”自然是方才提到的老七了,老四回道:“回信里说是在南方,并州西北一带。”   二爷毫不迟疑道:“那让他给老六带主子的话。”   老四颔首:“是。”随即开始研磨写信,并派信鸽送出。   “主子的话”是今天早上到的。   伴着一封密令从“那边”传来,笔迹还是老大的,但口吻是主子的。   内容则是让他们停止对十九的追杀。   这封信让二爷非常意外。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主子的直接指示了,如今一来却是过问十九的事。   暗卫的管理主子早就放权给他,这是这几年来主子第一次插手暗卫的事,二爷不明白十九怎么突然让主子有了这么大的兴趣,但也只能立即依命行事。   叫老六停止行动的信已经在收到密令后就发出去了,但千里传讯总有延迟,如果老六没能及时收到信件而杀了十九,他就没办法完成主子的交代了。   于是得知老七在南方便又派了他去传话,人事已尽,剩下的他也只能期盼十九命大。   “还有,关于老六前些日子传回来的信——”老四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因为接下来的话题有点敏感。   老六送回来的信里除了关于十九情况的汇报,还提到了一个人的踪迹——老三。   ——组织的元老级人物,与二爷同起同坐同被主子赐名,地位远远高于其下暗卫,却在七年前叛变的“三哥”。   “啊!你是说老三吗?”不料二爷却毫不避讳地提了出来,而且声音十分清亮。   老四诧异,以前二爷不是最恨有人在他面前提老三吗?怎么如今反倒自己提了?   而二爷话音一落,梧桐树上传来一阵动静,非常细微,但没有逃过在场两人的耳目。   原本疑惑二爷为什么那样夸张说话的老四一下有些明白了。   “老五!”   二爷一声厉喝,一个清俊的黑衣人从树上掉了下来,正是韩昭在小屋内见过的“老五”。   老五垂头跪在二爷面前:“二爷。”   “自裁吧。”二爷袖子一抖,一把短刀掉到老五面前。   老五一愣,二话不说地抽出刀,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与此同时,老四快如闪电地出现在老五身前,踢飞了他的匕首。   匕首在老五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并不致命,但血流得吓人。   他敢出手自然是二爷授意过的,二爷令人自杀的时候右手握拳表示死,摊开表示生,这是只有老四懂的暗号。   二爷垂眼漠然地看着死里逃生,惶恐不安的老五:“去把老三的纹印带回来。”   纹印正是他们锁骨上表明身份序次的纹身,二爷是个风雅的人,不喜欢人头,所以追杀叛徒验明正身的时候都要纹印,他这句话是在要老三的命。   老五失了冷静,慌张道:“二爷,三哥的事不是已经揭过了吗?”   当年老三突然叛变给组织造成了极大的混乱,但因为当时组织还在建设期,力量不够,追捕一阵子之后,便不了了之,主子也说以后只当暗卫之中再没有这个人。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老五不明白二爷为何还要提起。   方才要老五自裁他一字未辩驳,如今要他去杀了老三他却怕了。   二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弯起唇角,带着几分残忍的意味:“那再翻回来就是,毕竟主子也没下过赦免令不是?”   主子把暗卫组织全权交给他,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   主子要的是他需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时,他们能完美无瑕的办好,只要这点做到了,其它的都无关紧要。   二爷说完又补充道:“若你成功完成任务,我去请主子给你赐名。”   赐名乃是莫大的殊荣,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只能活在暗处的奴才变成能站到明面上的主子的家臣,成为一个“人”。   然想到这要老三的命来换老五只觉无限萧凉,然话到此处根本容不得他拒绝,他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来,垂下脑袋艰难应道:“是。”   目送老五失魂落魄地离开,老四的眼中露出一抹不忍。   他与老五是同一批训练出来的,不说关系,情分还是有几分的。   见老五这样,他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老四迟疑片刻,道:“二爷,您明知道三哥对老五的意义不一般,为什么还下这道命令?”   老五的命是老三救的,功夫是老三手把手教出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二爷轻笑了一声,反问:“你觉得老五打得过老三吗?”   当然打不过。   除了以谋略获取地位的二爷、老九、老十一,剩下的人都是按照武力高低排行的。   再排除神秘不知底细的老大,老三在暗卫中的武力便是第一,而老四的记忆里老三也的确无人能敌,就算是他也完全无法抗衡,实力根本不是一个质量级的。   二爷又问:“那你觉得老三会对老五下手吗?”   老四:“我不知道。”他不了解老三其人,或许说老三那种性子就不是他这种被培养出来的“杀人工具”能懂的。   二爷断定道:“他不会。”   “你觉得老五会对老三下手吗?”   老四毫不犹豫:“会。”就算老五对老三有旧情,但暗卫永远以任务第一。   然而二爷却不这么认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四一眼:“未必。”   如果是以前他也一定十分笃定老五会对老三下手,但出了十九的事后他却开始怀疑起来。   十九莫名其妙的叛变,几乎要成了他心里的结。   老六调查那么久后还是断定十九背后没有其他势力插手。   那么所谓的情感道义真的能对抗他的□□洗脑、打破从小便被他塑形的三观吗?   二爷决定在老五身上试验一番。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径直走了过来,她在二爷面前躬身:“二爷,严府来人请您过去一趟。”   在东都能被称作严府的只有丞相严焕的府邸了。   二爷冷淡地“嗯”了一声:“备车吧,我马上过去。”   女子:“是。”   当秋阳将万物的影子又拉长一尺的时候,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了丞相府前。   换了一身儒衫的二爷扶着随从的手走下马车,在严家仆人的迎接下径直往气派华贵的丞相府内而去。   穿过数个门廊与山水庭院,终于到达了丞相府的书房,书房内,檀香缭绕,严焕已等候多时。   他坐在书桌后的椅子里,然只是坐着,就溢出一种沉稳威仪的气质。   见到中年人的第一眼二爷就拱手行礼:“学生仲严见过老师。”   严焕看了一眼面前的文士,缓缓开口:“陛下近感体衰,打算立储。”   化名徐仲严的二爷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问:“陛下属意哪位皇子?”   严焕:“陛下还没有决定,但看着更属意四皇子。”   正是那位政见与他们不和又亲近大将军窦骁的皇子。   大皇子已彻底被新帝厌弃,二皇子又愚钝素不为新帝所喜……   徐仲严略一思衬,拱手道:“学生请老师向陛下推荐二皇子与六皇子。”   严焕不解:“推荐六皇子是何意?”推荐二皇子他理解,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选择的对象,但是六皇子非但年少还是窦骁的外甥。   徐仲严胸有成竹地一笑:“无妨,这个谏言不会被陛下采纳,可能还会被窦大将军反对。”   严焕仍有疑虑,但见徐仲严如此坚持便点头同意了。   如此,一场继位的风云在新朝拉开序幕。   ……   一刻钟已经过去了,尸体在韩昭面前横七竖八地堆叠,被他挟持的守城将领还在下令让士兵冲,但不准弓箭手放箭。   他知道眼前的乱贼如果想不被射成筛子,就算他让人冲韩昭也不敢伤他性命,但他若为了保命让士兵退下,那么他即便没被乱贼杀死,也要被王问罪,难逃一死。   所以要有“技巧”地指挥士兵。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眼前的杀神却已经目光精亮,神情冷厉。   他挽了个枪花,枪上的血被甩起,然后如雨落下。   南越不是善战的民族,这种阵势已经足够吓破一部分士兵的胆。   就算有上司的命令他们也畏缩着不敢上前。   哒哒的马蹄声再度从街那头传来。   是又一批追兵,还是……   韩昭抬眼看去,清俊的青年揽着一个少年驾着一匹骏马一骑绝尘而来。   终于来了,再不来,他就要把人杀光了——   但是,宇文循呢?   早已无战意的士兵见到冲来的马匹与马上的冷面煞星立刻往两边散开。   而那匹马若入无人之境般掠过城门的洞口,从韩昭的身边一跃而过。   见事情不对,韩昭扔下守将,夺过一匹停在城门外的马,驭马而去。   “停下!”韩昭在原谢背后命令,原谢恍若未闻。   韩昭摸上自己的袖子,然后想起为了能灵活用枪,弩/箭早就被他卸下来扔掉了。   没有远程武器,他只能继续催马以求追上原谢。   原谢此举韩昭不知缘由,不过他们三人中宇文循是最不希望这个行动出乱子的人,那么就是原谢有问题了。   周源连他都能选进队伍,再混进来一个原谢没什么好奇怪的。   韩昭无意在这细枝末节上懊丧,为今之计还是赶紧夺回刘玄为妙。   原谢的马驮着两个人,自然不及韩昭的马的脚力。   跑到一片林地的时候原谢不得不停了下来,回马与韩昭对峙。   刘玄在方才察觉不对开始吵闹的时候被原谢打晕,此刻歪着脖子躺在原谢怀里。   与原谢面对面,韩昭才发现这个青年平时的沉默寡言除了性格使然,还有一个原因估计是掩盖他眼里锋芒。   这种锋芒韩昭十分熟悉——杀手的冷锐之气。   而在此时,侦察系统里的原谢也变成了一个小红点。   韩昭沉脸看着原谢,冷声质问:“你是哪边的人,伪帝?大翌残余?”   原谢反问:“你又是哪边的人?这一切是翌朝的残余势力指使你做的?”   韩昭冷声回道:“我谁的人也不是。”   听到这个答案原谢意味深长地沉默了半晌,然后他幽幽道:“不。你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十九,我来取你的命。”   此言一出韩昭僵立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五出场!   目前十、十二、十七死了,老大(主子身边),老二(东都),老三叛变,老五追杀老三,老六追杀韩昭……   慢慢来,一个都跑不掉(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另外,本章提到的窦骁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就韩昭和赵寄来凉州的路上,遇到的那支军队的统帅。 第24章 老六   会叫他十九,会说主子,那么毫无疑问,原谢是暗卫组织内的人。   而韩昭震惊的原因并非是组织能找到他,是暗卫中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系统的面板却始终没有显示出他的真实信息。   韩昭再度调出了原谢的面板,上面依旧是原谢的资料——   人 物:原谢(18)   身 份:游侠   能 力:剑术   武力值:上   正义值:60   状 态:良好   这绝对不是眼前人的资料!   一直以来,系统给出的资料虽然不是面面俱到,但只要它给出的信息就绝对是对的。   然而这一次韩昭坚信的系统出现了错误,这个认知足以让他大感不妙。   果然,连系统也不能尽信吗?   韩昭冷声质问:“你是谁?”   原谢神情古怪起来:“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还是十九认识,而且非常熟悉的人……   老六看出来十九非但不认识自己,连习惯、口音、使用的武器都变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这种变化太怪异,老六根本想不出缘由,就算是二爷手段也没办法改变一个人的记忆。   但老六不在乎了,连乔装改扮潜伏到十九身边一个多月都查不出来,继续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如今确定查无可查,那么便该了结了。   杀了韩昭,然后把刘玄和还在凉州的赵寄一起带回去给二爷处置,这就是老六的打算。   想到赵寄,老六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说不定十九是真的对那个刘氏余孽发了善心,然后做出这些失心疯一般的事呢?   不过他转眼就把这无聊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既然戳破身份,老六也不再多语。他将刘玄扔到路边,抽出自己的剑,打马朝韩昭冲杀而去。   同时,韩昭亦驾马持枪朝老六冲去。   若是马战自然是军旅出身的韩昭更擅长,何况一寸长一寸强,马背之上□□更占优势。   老六知道这个道理,他也不是冲着韩昭去的。   交接之时他鬼魅般地避开韩昭的□□,垂手一刺,伤了韩昭的马。   韩昭的马吃痛受惊,韩昭翻身下马,在坡地上打了一个滚后迅速起身,并未受伤。   将韩昭逼下马正是老六的打算,他也弃马与韩昭对战,这是他特地选的战场,除了这一块,四周皆是林地。   若把韩昭逼入林中,韩昭的□□怕是无法再灵活施展。   虽然十九的武功远远逊于排行老六的他,但,先不论那三位,他能仅仅只屈于老四、老五之下,凭的除了自身过硬的暗卫素质,还有他从不自大轻敌的沉稳性子。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就算是面对最不济的十九,他也精心给他选了一个这样的墓地。   冷风过林,翠叶沙沙。   林间空地之上,老六伪装的原谢与韩昭沉着对峙。   老六挽剑、压身,摆开攻势;韩昭持枪冷视,以不变应万变。   忽然,老六动了,他如同一只急掠的鹰隼朝韩昭冲去,手中的剑泛出一道令人发寒的冷光。   韩昭提枪以对,交手的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   韩昭自然之道老六的打算,所以也竭力将老六逼回原位。   两人皆是以命相搏,一剑一枪,你来我往,凶险万分,有几次他们的锋刃都擦着对方的要害而过。   而几十招下来,双方都挂了大大小小的彩。   韩昭知道暗卫们的近身功夫都十分了得,所以也不敢给老六进入自己周身半米内的机会。   胜负不解,老六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自己的武功是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而原来的十九连在他手底下走十招的能力都没有,如今却能与自己战个平手。   不,如此下去他或许会败,因为韩昭的招式太稳了,持续力高于他这种爆发型的刺客。   十九脱胎换骨般的长进令老六惊骇。   他干脆放弃长剑,抽出短刀,欲与韩昭拼死一搏。   韩昭看出老六的意图,迅速抽身而退。   他是带兵打仗出身的,在战斗中自然也很讲究兵法,该退就退,不直撄其锋,该进攻就进攻,也绝不错失良机。   如今老六欲一鼓作气,他自然要退避三舍。   俗话说玩战术的心都脏,韩昭几番类似作为下来,沉稳如老六也不免暴躁无奈。   老六的动摇没有被韩昭错过,但韩昭也没有放松,他目前的优势非常薄弱,他只要一被老六近身,必死无疑。   但或许这也可以成为他致胜的手段。   老六知道自己的急躁被韩昭看破了,但他也是特意给韩昭看的。   如此一来韩昭定会改变战术,他也可以寻找可乘之机。   果然,韩昭不再一味闪避,开始与老六实打实拼杀起来,招招狠,招招险。   这般僵持,只是看谁先露出破绽。   终于老六在韩昭密不透风的防守中寻到缝隙,一举接近韩昭一臂之内,但这个一臂之内指的是他左臂到韩昭胸口的距离,如果换了右臂那便够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老六将右手的匕首一松,左手接住,反手朝韩昭胸口刺去。   然而就在匕首离赐汝韩昭心脏只有一掌的距离时,韩昭的枪突然从背后钻出来刺穿了他的喉头,他手里的匕首脱力掉落,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韩昭偏过头,此时他们的距离极近,只有两拳之远。   老六眼中的震惊错愕韩昭尽收眼底,他扯起嘴角:“雁返,绝招。”   一寸长一寸强是有道理的。   韩昭扯出枪头,血从老六脖子上的洞里喷洒而出,带着呜咽声。   有人说人死前是会看到生前难忘的景象的,然而老六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暗卫的一生只是一张苍白的纸而已,到死他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他失力跪下,扑倒在地,没有闭眼,没了呼吸。   见老六断气,韩昭脱力跪倒在地,这一战他赢得十分辛苦,差一点死的就是他。   虽没有致命伤,但他身上也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分凄惨。   忽然,树林里传来破风声!   韩昭警觉抬头,只见一个黑衣人从林外沿着他与原谢来的路急速奔来。   高瘦的身形,阴沉锐利的目光,一眼韩昭便认出那是他穿来的第一天就找自己麻烦的老七。   怎么是他?   韩昭大惊,他绝无再战之力,但第一反应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沉静地面对向他赶来的老七。   就算无力再战,也不能露怯。   老七来到近前,先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韩昭,然后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然断气的老六。   他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却大笑起来,连叫了三声“好”。   这副场景看得韩昭着实摸不着头脑。   而老七是实打实的高兴极了。   他在刺杀翌朝宗室时抽到了最难的刘遇,而导致失败,虽逃过一死,却被派去执行惩罚性质的任务。   完成后他发信回报,但这只是按照旧例行事,同样按照旧例,任务失败的人就算没有死也基本被雪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二爷的回信,这简直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于是他立即启程,星夜兼程赶来南越,循迹追寻老六的踪迹,和十九的旧怨早就被他抛到脑后,收到信以后他比谁都希望十九没事。   如今死的是老六而不是十九,合不合理先不说,总之是大好事一件。   笑完后他看着韩昭一脸古怪地讥嘲道:“长了这张脸可是给你你带来了天大的好处啊。”   韩昭并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容貌说事,一张脸冷了下来,但他无力再与老七一战,只能集中全部精力防备老七。   老七看出韩昭的戒备,冷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主子亲自插手,撤回了对你的绝杀令,感恩戴德吧。”   丢下这句话,老七转身离去,很快没入了深林之中。   老七来得突然走的匆忙,从都到尾也没有看刘玄一眼,仿佛来就是为了和韩昭说那番话的。   将前后事情前后捋一遍韩昭也意识到老七是来阻止原谢杀自己的。   那主子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自己这张脸又有何蹊跷?   韩昭想不通,便暂且按下不想。   他走到原谢的尸体旁边,将其翻过来,扯开领口,其锁骨处赫然是一个小篆书写的“陆”。   老六?   那为什么会读出来原谢的资料?   就算如今知道了老六的身份,再度点开面板依旧是原谢的资料。   韩昭把1.0叫出来询问,1.0查阅治疗后解释道:【系统读属性面板根据脸来的,他易容了。】   闻言韩昭欲找□□的接口,没有找到。   1.0:【这应该是要特定药水才能摘下来的。】   这是最难,最不容易露馅的易容术。   毒药、毒虫、易容术、追踪术……   韩昭已经见识了那个组织的好几种手段,以及暗卫们的厉害身手,任何一种用好了都是可以翻覆风云的。   那个组织背后的人,到底还有多少神通?   韩昭神情凝重,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敌人的厉害与毒辣。   对了!赵寄!   老六既然发现了他那么赵寄也一定暴露了,他会不会有事?   意识到赵寄可能有危险,韩昭再也顾不得其它,他抱起还在昏迷的刘玄放到马上,调转马头朝南越王城折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力值设定的一些问题:   组织内,韩昭≈老六,打不过老五老四,更打不过老三   组织外,差不多主角就是武力值上限,不过不会有什么交手的机会。   这群人一般都玩战术、权谋,不喜欢真刀真枪实干。   玩战术的心脏,玩权术的心更脏。   …………………………   谢谢一直追文的小可爱了 第25章 游子归   韩昭本意是回去找到宇文循然后立即启程折返凉州,然而他回到王城前却发现城内早已戒严,追捕的队伍也被派出。   至于宇文循的踪影则无从寻找。   赵寄有危险,韩昭等不起,于是当机立断,决定独自带着刘玄潜逃。   一路向北,傍晚的时候,他们顺利坐上了北上的船。   船舱内,韩昭看着随身携带的简略地图,计划最快回凉州的路线。   但是不管怎么盘算,他带着一个刘玄,终究要慢不少。   烛火摇曳,映照韩昭俊美威严的侧脸,狭窄的船舱竟透出一股军机大帐才有的肃穆。   刘玄几度看向沉思的韩昭,最终忍不住开口询问:“其他人呢?”   他问的是与韩昭一同计划救出他的人,虽然他不清楚此行到底有几人,但也知道绝不止两人。   韩昭冷冷回答:“不知道。”   宇文循的下落韩昭已经没有心力去追查,不过以宇文循的能为用不着他担心。   听到这话,刘玄想到如今能保护他的就只有韩昭,心底惶惶不安:“现在我们要去哪?”   韩昭:“凉州。”   答案依旧不变,刘玄失望地垂下眼,他低落道:“去了凉州,我的生路又在哪里?”   韩昭偏头看了一眼垂头哀伤的刘玄:“一步一步走出来。”   刘玄抬头看向韩昭,然而韩昭说完那句后就转过头,继续侧脸对着他。   片刻的怔愣后,反应过来的刘玄起身,朝韩昭深深一拜:“先生教我。”   韩昭冷淡道:“我教不了你。”   他无权无势给不了刘玄想要的依靠。   以刘玄的资本想要掌握凉州实权,非能运筹帷幄之大才不能扭转乾坤,他是战士而不是策士,并没有办法帮刘玄。   当然,还有私人的原因。   刘玄毕竟是刘氏子弟,虽然他不得已收了赵寄做徒弟,但这并不表示他与刘家的旧怨一笔勾销,对刘玄他没什么好感。   几番礼贤下士皆被冷脸回绝,就算宽厚如刘玄也觉得难堪,于是他不再主动与韩昭说话。   “会骑马吗?”昏暗中,韩昭出声询问刘玄。   刘玄:“会一点。”   韩昭合拢地图,收入怀中:“沿水路行一天,上岸之后改换马匹,我们要在七天内回凉州。”   七天?那几乎是星夜兼程才能达到的赶路速度了。   刘玄心下疑惑不解:“缘何如此着急?难道凉州出了变故?”   韩昭沉沉回了两字:“私事。”   从韩昭的坐立不安中刘玄看出他在焦躁,刘玄毫不怀疑如果韩昭有翅膀,早就丢下他独自飞回凉州去了。   在凉州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般牵挂?   人?事?物?   不管是什么,刘玄都有些羡慕被韩昭牵挂着的存在,他虽曾贵为王孙,还从未被人这般记挂在心上过。   流落异乡多年,如今要回故土,却是作为傀儡般的存在。   如今的三峡到秋天了把,这飒飒的声响是落木萧萧吗?刘玄想起当初他逃亡南越的时候,也是在一个秋天。   人世仓惶,前路茫茫;此身飘零,无所依傍。   刘玄长叹一声,只能拢紧被衾。   夜渐沉,客船沿着湍急的陵江顺流而行,轻快地穿过两岸夹山,待晨光初现时,韩昭与刘玄已经在益州北部的一处渡口登岸了。   寒凉的晨风吹过芦苇荡,薄雾缭绕。   沿此道行数十里便能到达最近的城池。   两人在城内购买了马匹,马不停蹄地朝西北赶去。   虽然韩昭始终对刘玄不冷不热,但刘玄依旧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韩昭。   他想的并不复杂,韩昭能对他说那些话,证明了韩昭与只想豢养、利用他的人不同,光凭这一点,刘玄就亲近韩昭三分。   而一路下来,韩昭对刘玄态度依旧冷淡,但心底却没有那么排斥这个少年了。   刘玄虽落魄,但也是王孙,在他三翻四次的冷脸相对下依旧保持谦和恭谨,着实难得。   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胸襟,韩昭自问不及。   这样的人再加几分聪慧、明察、坚定,便是难得的明君之才。   不过韩昭依旧对刘玄谈不上喜欢。   他心思太重、为人处世太小心翼翼,而习惯直来直去的韩昭,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韩昭眼中的少年人,要有朝气、有野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才好,就好比赵寄那样的。   想到此处韩昭抬眼看着玉门关的方向,目露担忧:赵寄可千万莫要有事。   此时的凉州已经彻底进入秋天。   边塞的秋,总是特别萧瑟。   荒野上,朔风扯起枯草叶,卷到空中,飞向远方。   然而这片荒野是如此的广袤荒芜,风到力竭之时也不过只将那根枯草带出十数步。   刘玄是第一次来边关,也是初次看到这般苍茫古旧的原野。   第一眼他便被这无边的苍莽震撼了,心底生出一股萧瑟与凄惶。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根枯草,一旦在这片土地上落地,将来也不知道需要何等的力量才能将他带出这片土地。   他看到了星星点点行在原野上的人和牲畜,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和这片土地如出一辙的古朴厚重。   而刘玄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他觉得自己被中原腹地肥沃的水土养出来的轻灵魂魄无法在此地扎根生存,但也没有力量飘出这片土地,只能渐渐枯萎。   刘玄生出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但克制了下来,跟着韩昭,继续朝传说中的玉门关进发。   到了城门口韩昭察觉此处的守军增加了不少,气氛肃穆,警备较之他离开时严密许多。   莫非,玉门关情况有变?   韩昭心下一凛,用事先准备好的户籍文书过了关卡,继续朝城内走去。   进城没多久,一队兵马追了上来。   他们的将领驭马来到韩昭面前:“可是韩昭先生?”   韩昭扫视了一下他身后的兵,颔首:“是。”   将领看了一眼韩昭身后的刘玄,对两人抱拳,恭敬道:“在下周颂,负责城门守卫。手下愚钝,没有立即认出先生,失礼。郡守等先生好几天了,请先生立即随我移步郡守官邸。”   周颂的话虽然客气,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韩昭沉默数息,松了口:“走吧。”   他原本打算先回家看一看赵寄,然而如今被人带兵拦道却是不得不走这一遭了。   周颂在带兵拦住韩昭的同时就派人去郡守府报信了,所以韩昭到时周源已经携亲信官员候在府内了。   见一行人到达,他立即迎上来,对翻身下马的韩昭拱手道:“少侠辛苦。”   说完他看向韩昭身后的刘玄,先是一愣,然后神情逐渐激动,问道:“这……这可是少主!”   韩昭颔首:“正是少主。”   周源与一干官员等急忙迎到刘玄马前,下跪行礼:“凉州众臣,见过少主。”   那迎他们来的周颂也急忙跟着行礼,他只被告知要留意韩昭,却没想到这少年居然是少主。   自小就流亡在外刘玄哪见过这般阵仗,刚被人扶下马的他反倒倒退了一步,他回头看了韩昭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后才回过头局促道:“诸位……请起。”   寒暄之后刘玄被侍女带去梳洗更衣,而韩昭则被周源留下,详询在南越的经过。   韩昭一一道来,不过将老六那一段稍作了修改,老六的身份也变成了不知哪边派来的细作。   周源听后感慨良多:“这一路真是辛苦韩少侠了。这么说,是老夫误会宇文循了。”   听到周源提起宇文循,韩昭意外:“宇文大人?他怎么了?”   经周源口述韩昭得知,原来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两批人回来。   第一批是李氏兄弟,因为身负其它旧案,他们被宇文循赶走后不敢去其他地方,只能回凉州,而回到凉州也不敢回玉门关复命,四处流窜,被人抓住送到周源面前。   而在周源审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全数把脏水泼到宇文循与韩昭身上,说两人投靠了南越,反过来迫害他们,导致他们不得不逃往回来。   而李氏兄弟回来后两天,宇文循也回来了。   他在城内被老六摆了一道,好不容易脱险,却又无从寻找韩昭与刘玄的下落,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地回了凉州。   而面对李氏兄弟对他的控告时,他尝试辩驳,却在两人一唱一和之下,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周源选择相信李氏兄弟,将宇文循收押。   如果韩昭不回来,宇文循怕是遭定这无妄之灾了。   周源连连感叹,吩咐人去把李氏兄弟投入大牢,把宇文循放出来,好生赔礼。   对于周源的这番说辞,韩昭不置可否。   周源选择相信自家人举荐的李氏兄弟而不愿意相信宇文循,真的是李氏兄弟巧舌如簧的原因吗?韩昭并不记得这对兄弟有何口才。   不过,这终究不是他该管的事。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韩昭起身告辞。   要不是一早就向人确定了赵寄无恙,他哪里坐得了这么久。   不过就算知道了赵寄没有事,他还是急着回去亲眼看看。   而就在韩昭迈出会客厅门槛的时候,刘玄赶了过来。   梳洗一番后他又恢复成了南越初见时的翩翩公子,不,该说更华贵了。   ——除了真正的权势,周源并不介意给刘玄一套少主标准配备。   见韩昭一幅正准备离开的架势刘玄很意外:“先生这是要走?”   韩昭颔首:“是,少主平安到达,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刘玄沉默了一下,说道:“我送先生。”   韩昭客气回绝:“少主请留步。”   刘玄又道:“不,先生切莫推辞,先生不辞辛苦把我救出,这短短的一段路就算我略表心意吧。”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显得不太合适,韩昭看向周源。   周源哈哈一笑,劝韩昭道:“少主盛情韩少侠就不要推辞了。”   说完他又对身后的人吩咐:“去备车,我陪少主前去。”   好了,现在非但没有让刘玄留步反倒多了一个,韩昭无可奈何,还要说一句:   “多谢少主,多谢郡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堂兄弟相见!   谢谢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26章 小别   辘辘的车马声从巷口传来,一路靠近。   这条安静小巷自它落成以来,第一次迎来这般华贵的车马。   仆人赶在贵人下车前便敲响了院门。   来开门的是赵寄,他这个时候在家倒是出乎韩昭的意料,这小子以前除了饭点都是坐不住的。   他比一个多月前韩昭离开时结实了一些,不再那么干瘦,只是样子看着颇为颓丧,就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门响的时候赵寄就在疑惑会是何人前来,开门后则看到了一辆华贵的车舆。   这车是谁的?他是决计不认识这样的人物的。   就在他困惑的时候,从后面下车的韩昭转到车前,叫了一声:“赵寄!”   赵寄呆愣了一息,接着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叫了声“师父”,他放开扶着门的手,不管不顾地朝韩昭冲去。   韩昭猝不及防,被赵寄一头扎进怀里。   这一冲力气可不小,韩昭差点被撞到车辕上,他抱住赵寄,转了半个圈才卸去力道。   死死揽住韩昭的腰后赵寄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他将头埋在韩昭怀里,不争气地红了双眼。   韩昭怔了片刻,没有推开赵寄。   算了,看在这小子这段时间认真做功课的份上。   “师父!”赵寄赖在韩昭怀里,激动又眷恋地唤着韩昭。   离开前他与韩昭结下的嫌隙似乎完全消弭无踪,剩下的只有对对方的思念与担忧。   韩昭任由赵寄抱着自己宣泄情绪,脑子里想着其他的。   他发现离开不过短短三月,这小子都到他下巴了。   说来,赵寄也快十三了。   赵寄抱了好一会儿,却还不见松手,韩昭不得不开口提醒:“差不多了就放开,黏黏糊糊的像个小姑娘。”   “不放!”赵寄执拗地拒绝了韩昭,语调里带着明显能被察觉的哭腔。   黏糊就黏糊,小姑娘就小姑娘,韩昭知道他有多担心,盼得有多辛苦吗?   “他们都说你死了。”只这一句赵寄就带上了说不出的委屈。   虽然韩昭说他是去做生意,但是赵寄在他走后不久就打听到了他离开的真正原因——去南越给郡守办事。   赵寄不知道他们办什么事,但光是南越这个又远又偏的地名就让赵寄不放心。   而这种担心在李氏兄弟和宇文循相继回来,却始终不见韩昭踪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李氏兄弟的供词没有流传出来,但关于韩昭身亡、叛变的流言却开始流窜。   还有人说,除了李氏兄弟与宇文循,去南越的人都死了。   这两天夜里,赵寄都会被噩梦惊醒。   他梦到韩昭遭遇不测再也回不来了,而他在经历短暂的幸福后又成为了没人疼的孩子,孤苦伶仃,一无所有。   这未来让赵寄恐惧不已。   如今韩昭回来,万千的担心都落了地,赵寄的言辞卡在喉头,眼泪开了闸似的往外流。   这种事情,这种会失去韩昭的担忧,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透过了自己的衣衫,韩昭心底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他了。   但韩昭还记得有外人在,故没有情绪外露,只说道:“差不多就别哭了。”   面子?赵寄终于想到了自己还要面子。于是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抬起头倔强地回道:“才没哭。”   韩昭看着赵寄脸上的泪痕:好吧,你说没哭就没哭。   “这就是韩先生的徒弟吗?”   背后传来的话语打断了师徒两的“温情脉脉”。   赵寄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少年人,衣饰华美、举止从容、气度天成。   他身后是华贵的车舆,身边是围绕的仆从,与一个看起来身份就不低的人。   而这个少年,口口声声叫他的师父“先生”。   见到刘玄的第一眼,赵寄就产生了防备与敌意。   赵寄看向韩昭,质问:“他是谁?”   赵寄满脸写着不高兴,那小神情仿佛在说:你背着我在外面有弟子了?   韩昭正要开口介绍,刘玄抢先一步对赵寄款款作揖:“刘玄见过小兄弟,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赵寄回驳:“我和你可不是兄弟,莫要瞎称呼。”   随行的侍从当即呵斥:“休得无礼,你面的是少主!”   赵寄可不是会被这种阵仗吓到的人,回嘴:“我不认识什么少主!”   见赵寄的确没规矩过头了,韩昭对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赵寄摸着被韩昭打疼的地方,这才颇为不服气地收敛了脾气。   韩昭站出来给赵寄引荐:“这是少主。”   赵寄恭顺地行礼:“少主。”   韩昭又伸手对着周源:“这是郡守。”   赵寄:“郡守。”   赵寄的两个礼颇为标准,这小子并不是不懂规矩,他就是不想讲规矩。   给赵寄介绍完人,韩昭又指着赵寄对周源与刘玄道:“这是劣徒,赵寄。”   刘玄冲赵寄点了点头,含笑对韩昭道:“先生的弟子心情淳朴、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韩昭:“少主谬赞了。”   站在外面一直说话也不合适,韩昭侧身让出路,将周源与刘玄请入了小院。   刘玄只是单纯地为了送韩昭回家,并没有什么事好说;而周源询问了一些韩昭的情况与打算后,将事先说好的二百金赏金并一堆格外的金银珠宝交给了韩昭。   韩昭也没推辞,坦然受下。   小院简陋,周源与刘玄也没有多留,待了半刻钟左右便离开了。   车马的轱辘声远去,这下属于师徒的院子里才算清净下来。   赵寄收拾走客人留下的茶水杯盏,韩昭则敲着桌子,等着赵寄收拾完考教他这两个月的进步。   然而赵寄似乎早料到韩昭要做些什么,收拾完后也不回堂屋只站在门口说了一句:“我去给师父烧水沐浴。”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韩昭一眼就看破这小子的算盘,短促又无奈地笑了一声,但最后他还是暂时饶过了赵寄,转身回到书房,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等了许久赵寄才摸了回来,他敲了敲韩昭书房的门:“师父,水好了。”   “嗯。”韩昭应了一声,放下书走了出去。   韩昭出来时赵寄也跟了上去,一直跟进浴室,乖觉主动地替韩昭宽衣。   这小子,今天怎的如此殷勤?他以前有这么孝顺?   韩昭心下疑惑,开始怀疑赵寄是不是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做了什么混蛋事。   只剩中衣的时候赵寄的手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解还是不解好。   见赵寄窘迫,韩昭挥手让他退到一边,自己走到了浴室的屏风后,脱下衣服丢到屏风上。   听到入水声,赵寄的脑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画面,他脸皮迅速开始发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局促问道:“师父,需要我伺候吗?”   在赵寄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而打算退出去的时候,屏风后传来了一声“进来吧”。   然而赵寄却没有立即进去,他停在屏风外,右手拇指不自觉地抠挖着食指——他在紧张。   能让这位无法无天的小爷紧张的情况可不多。   也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   “人呢?走了?”韩昭久不见赵寄进来,疑惑地问道。   “没。”赵寄低低地回了一声,埋头走了进去。   韩昭坐在浴桶内,水淹没到他的胸膛,透过无遮挡的水面往下,是结实的腹肌,漂亮的人鱼线,以及……浴巾。   浴桶的旁边还放着一桶温热的清水,是用来沐发的。   赵寄走过去,解开韩昭的发髻,将长发打散,略微疏离后用瓢打起热水,润湿头发,摸上皂角,然后再把十指插入发间,细心按摩。   而韩昭仰头闭目靠在浴桶边缘,他的身形匀称完美,肌肉恰到好处,脖颈修长,皮肤光洁……   明明都是男人,赵寄在韩昭面前却紧张得不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得垂下了眼。   忽然,安静的浴室中响起韩昭的一声质问:“你小子手这么僵,藏着什么事吗?”   赵寄急忙否认:“没有!”   韩昭不信:“犯事了?”   “没有!”赵寄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补了一句,“师父不信可以问卫遥姐姐。”   敢让他问卫遥,那应该是没犯大事。但韩昭依旧觉得今天的赵寄很奇怪。   “莫非是思春?”韩昭喃喃,这个年纪也差不多了。   他背后的赵寄听到了这低语,音调猛地拔高:“没有!”   韩昭挑了挑眉,愈发肯定了:“如此急于否认,看来是真的有鬼。”   论心理战术赵寄还太嫩了。   韩昭其实并不在意赵寄有没有喜欢上谁,在他的观念里,男欢女爱是最微不足道的感情,只要赵寄没有糊涂到让男女情爱耽误正事他都不会过问。   何况,他还觉得自己已经知道赵寄喜欢谁了。   除了那位住在隔壁的、赵寄历史上的正妻,韩昭想不到第二个人。   赵寄反驳:“才不是有鬼,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有人比师父更重要。”他才不想要其他人插进他和韩昭中间。   听到赵寄的“告白”韩昭心尖微微一震,但随即他便将这句话从心头抹去了。   除了永远的怀疑、背叛,他从不相信其它的永远。   韩昭语气凉薄道:“除了骗女人,不要随便说‘永远’,这个词会降低你话语的可信度。”   赵寄不满:“我是认真的!师父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韩昭过耳不过心。   很多话当时说的时候的确是真的,但是时间会让它变成假的。   不过韩昭不打算一次教赵寄这么多冷酷的道理,所以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将冲洗干净的长发盘起后,赵寄拿起毛巾给韩昭擦背。   因为方才谈话的无疾而终,浴室里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水声。   过了许久,赵寄才再度出声,他小心问询道:“师父,那个少主刘玄是从哪冒出来的?”   赵寄本能地排斥刘玄,他觉得这个少主看韩昭的眼神让他不舒服,透着一种看想要的东西的感觉。   他还没读多少书,不知道那叫觊觎,但野兽般的直觉已经会自动分辨竞争者了。   何况赵寄虽然没什么规矩,但也是分得清好坏的,刘玄那样风姿卓越、气度天成的人,是现在的他如何也比不上的。   他感到了危机,怕韩昭被抢走。   赵寄是缺乏安全感的人,与韩昭的争执并非无事发生,相反在赵寄心底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他不再一味地相信韩昭对他的感情。   看,韩昭平时对他那么好,还不是说打就打、说走就走。   不过他早不恨韩昭了,一点也不恨,他只恨自己太天真,得到一点甜头便晕头转向、忘乎所以、不知收敛,非得要摔倒地上才知道疼。   而他也明白了想要韩昭的关心与注意,就必须花力气去争取、维持。   所以,赵寄又捡起了他从小信奉的准则: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凭实力“抢”来的才可靠。   比如现在,他虽然排斥刘玄,却不敢直接用自己的意见去影响韩昭的态度,那样只会显出他的任性。   于是,他把自己真实的意图藏在最下面,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韩昭回道:“少主不是冒出来的,是你师父我和宇文将军拼了命从南越接回来的。”   赵寄又问:“为什么要接他?”   韩昭挑了挑眉,语气怀疑地问道:“你确定要听?又确定自己听得懂?”   赵寄不服气了:“师父莫要小瞧人!”   于是,韩昭将周源、伪帝、翌朝、刘氏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来。   说完后韩昭问赵寄:“如何?明白了?”   赵寄得意地扬眉:“当然。周源想自立,但是他的声望不够,会被天下人反对,所以就扯了刘玄当大旗,自己躲在后面做无冕之王。我说的对不对?”   韩昭:“对。”   赵寄追问:“还有呢?”   韩昭疑惑:“什么还有呢?”   “师父就不夸一夸我?”   韩昭幽幽地看了赵寄一眼,轻笑了一声,点头,半哄半敷衍道:“厉害,饭没白吃。”   “还有呢?”赵寄又问。   “又还有什么?”这下韩昭是真不明白了。   赵寄顿了顿,接着丧气道:“算了!”   他想问韩昭有没有想过他,但却问不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本作者代韩昭回答你的问题:不想,除了无时无刻担心你出事之外,一点都不想呢。   韩昭:……   ……bb两句……   赵寄的想法不算黑化,因为本身就是个坏胚,是血脉觉醒!   仗着师父的宠爱搞事情就是了   刘稷:我就喜欢看他们看到师父明明知道我是个烂人还喜欢我而气得不行的样子 第27章 既见君子   第二天,晨光初现,韩昭家的门便被人敲得咚咚作响。   人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得宇文循在门口大喊:“韩昭!给我滚出来!”   韩昭去开门的脚步止住了,扭头去了堂屋坐着。   赵寄听着震天的敲门声,偷偷看了一眼韩昭。   韩昭老神在在,恍若未闻,那他也装作听不到,溜去烧水给韩昭洗漱。   韩昭家不给开门,宇文循便敲个不停,动静惊动了隔壁的卫遥。   她架起梯子爬到墙头,看到了墙外的景象。   她对着正在和韩昭家门过不去的青年调侃道:“哟,大清早的,这么热闹?”   宇文循循声望去,见到了隔壁家墙头上探出半个身子的少女。   他并非学富五车的才子,但偏偏那一瞬间就想到了“月出皎皎,明日光耀”八个字。   墙头的少女形容美好、五官明丽,一双灵动的眼,流光溢彩。   此时明明是草木凋零的秋天,但她一身灰青布衣,撑脸靠在墙头,却像有一支桃花探出,灼灼耀目。   见到宇文循带着异域风情的俊朗正脸卫遥也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叹道:“真是少见,这是哪里来的——”   说到此处,卫遥故意停了下来,尾音再舌尖促狭地绕了一个圈,然后叫出了宇文循的称号,“宇文大人?”   宇文循原本以为眼前的美丽少女要说的是“哪里来的蛮子”——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所以早有预料。   但不料少女叫出了他的名号,意外之余又有一股别样的情绪涌起。   他面露惊异,问道:“你认识我?”   他在凉州可不算什么风光人物,只负责典狱与缉捕盗贼,不常与安分的平民往来,认识他的也只在背后叫他“蛮子”,能一口叫破他名号的很少见。   一直扶着梯子说话也不方便,卫遥干脆双手一撑,坐到墙头,与宇文循一一道来:“一年前,大人在玉谢村救下了一干妇孺老人,还记得吗?”   玉谢村?宇文循垂眼想了想,回道:“我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怎么会每件都记得?”   才怪,宇文循记得一清二楚,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承认。   当时有流寇在玉谢村作乱,他离得最近,带着五十个士兵赶去,打败了二百余流寇,斩敌一百有余,救下玉谢村村民上下七十余口。   正因为宇文循记得很清楚,所以他也记得当时被救下的玉谢村村民里没有这样一个少女。   卫遥弯着眼,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不记得就算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   “是三年前打败匈奴流兵的事。”   宇文循一脸矜傲:“那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说的,正是凭着那件功劳,周源才给了他一个督贼槽的职位,但就算心里在意,宇文循面上也不肯表现出来。   不料卫遥还有后文,等宇文循说完后她悠悠补充“再两年前的事。”   说完还笑眯眯地调侃宇文循:“宇文大人急什么嘛,我刚才还没说完。”   宇文循这下反应过来眼前的妮子就是在逗她玩,羞窘之下,板起一张俊脸,放话道:“再卖关子就不用说了。”   卫遥举起双手告饶:“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了,宇文大人且耐心听我道来。”   “五年前,我与爹爹迁来西域,路上遇到盗贼劫道,爹爹在反抗中被砍伤。”   “就在我父女二人以为逃生无望的时候,宇文大人带人来救了我们,还帮爹爹找了大夫,付了药钱,最后名字也不留就走了。”   “这件事可记得?”   宇文循记起来了,当时他还是一个小队长,日常带人巡逻时碰到了盗贼作乱。   那个老汉年近半百,却能独挑二十余个沙匪,护住身后的女孩,着实有几分能为,但却不慎被盗贼头子偷袭受了伤。   他出手救下人并将其送回城后本是不打算管这对父女的,但当时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死活揪着他的衣服不放,要他帮忙救她爹。   付药钱?   说得好听,明明是小女孩向他强要的。   当时宇文循也没指望这对父女能还上钱,便丢下一句不用还了,离了药店,此后也没再遇到过,便差不多忘了,不料如今又在此地重逢。   怎么,他不向她要账,她还记他仇不成?   宇文循依旧秉持,绝不主动承认的风格,板着脸说道:“那么久的事,记不得了。”   “哦~”卫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可能认错了,我只记得那位将领是卷发,也不一定是宇文大人,或许凉州有第二个卷发的大人也说不定。”   不直接承认是出于矜持,但听到卫遥要把自己的做的事安排到其他人头上,宇文循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凉州哪里有第二个卷发官员?”   然而他一说完就发现卫遥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丫头就是在设套给他钻呢。   宇文循窘迫地移开脸:这妮子怎的这么古灵精怪?从那时缠着他讨药钱起就是这样。   卫遥家与韩昭家只隔着一道墙,卫遥在墙头与宇文循说话的动静韩昭也注意到了。   一个是尚无家室、俊美英武的年轻男子;一个是颜若舜华、聪明精怪的妙龄少女。孤男寡女,相谈甚欢,而自己徒弟……   韩昭抬眼朝井口望了一眼——赵寄正在用漱口水淹蚂蚁窝。   臭小子在感情路上朝呆逼的方向拔腿狂奔。   如果卫遥和其他人在一起算是给赵寄戴绿帽子吗?韩昭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   不算吧,毕竟还没追到手的媳妇儿。   虽然韩昭说过不插手赵寄的感情问题,但卫遥毕竟是未来明帝的贤后,能追到还是要追到的。   韩昭叫了赵寄一声:“赵寄。”   赵寄闻声抬头看向韩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师父,什么事?”   “去你卫姐姐家看看早饭好没。”   “哦。”   赵寄放下水瓢,抹干净嘴上的水渍,朝卫遥家去了。   这头,卫遥正和宇文循说话,赵寄爬上墙头打断了他们:“卫姐姐,今儿早吃什么啊?”   她本就是要给韩家送早饭的,赵寄问了,她便回道:“馒头就酱菜。”   说着她爬下梯子,把一早备好,放在脚下的篮子提起来递给赵寄。   宇文循好不容易等到韩昭家的人出现,忙道:“喂,小鬼,赶紧给我开门。”   赵寄丢给宇文循一个“你谁”的眼神,提着篮子跳下墙走了,留下宇文循一人气急败坏。   卫遥又爬回了墙头,看着宇文循恼怒的样子,眉眼弯弯:“宇文大人,我有一个办法让你进门。”   宇文循问:“什么办法?”   卫遥悠悠道:“你把右手握拳,伸出食指与中指,弯曲,轻扣门,扣三下,然后说:宇文述怀前来拜见韩昭先生。这样就行了。”   宇文循听出卫遥是在暗嘲他先前的无礼,一时更恼火了。   卫遥看出宇文循的不情愿,也不再劝,只道:“方法我教给宇文大人了,做不做就看大人自己的了。”   说完她也爬下墙走了。   宇文循很恼恨,虽然是李氏兄弟的诬陷、和周源的不信任才导致他平白无故遭这一趟冤狱,。   但韩昭带着刘玄不告而别却是一切的起因,他是看在与韩昭在南越共患难的情分上才来找他,给他一个解释原委的机会。   而韩昭居然敢闭门不见,这着实惹恼了宇文循。   不过冷静细思一下,他先前的态度又的确有问题。   那么是一走了之,还是按照卫遥说的拿出礼数?   走,不甘愿;拿出礼数,面子上又挂不住……   来来回回纠结半晌后,宇文循重新回到韩昭家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大门:“宇文循前来拜访。”   说完不过几息,门开了,是方才那个没理他的小子。   这小子开了门也不理他,自己掉头就走,宇文循只得自己跟上。   堂屋内,韩昭正在用早餐,姿态从容,宇文循进来后他也不停筷子,只问:“吃过早饭了吗?”   宇文循没好气地回道:“没有。”从大牢里出来后,他气都吃不完,还吃饭。   “没吃饭还这般生龙活虎、中气十足,宇文大人非常人。”韩昭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开口叫赵寄去给宇文循备一副碗筷。   “我不吃。”他来是为了找韩昭算账的,吃人嘴软,吃完他就不好意思骂韩昭了。   何况,兵法上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就是要趁着气头和韩昭理论,虽然经过卫遥那一遭,他肚子里的气也没剩多少了。   宇文循一拍桌子,对韩昭道:“将原委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韩昭平静回道:“你不吃总不能不让我吃,等我吃完。”说完便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不再说话。   这话理直气壮,若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宇文循那点火星。   他没好气地坐了下来,盯着韩昭慢条斯理地吃饭。   等了好一会儿,韩昭终于放下筷子,他不急不忙地拿起手绢擦了擦嘴,又等赵寄收拾完碗筷走后才开口缓道:“原谢是伪帝的奸细,我追上他,杀了他,抢回了少主。”   宇文循又问:“为何不回来找我?”   韩昭回答:“南越王城封锁,我急着回凉州。”   韩昭的理由非常充分,那时的情况就算他留下来找也未必能和宇文循汇合,反而有让刘玄陷入危险的可能。   宇文循自然也明白韩昭的处理合理,但他过不去这个坎,他冷笑:“你有什么好着急的?”   韩昭沉声道:“宇文大人,我和你不一样,你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而我,拖家带口。”   宇文循觉得韩昭在狡辩,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看你就是想独揽功劳。”   这是他最无法释怀的地方,在南越时韩昭表现得那么磊落,博取了他的信任,结果转头韩昭便抢了所有功劳,让从头到尾辛苦谋划的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终于说到正题,韩昭严肃表态:“我说过的话不变,此次事件之中,宇文大人首功。”   大局已定,宇文循冷笑:“如何首功?”   韩昭平静回道:“此次我不会接受郡守的任何封赏。”   此言一出,宇文循震惊地看向韩昭。   作者有话要说:  在场有两个呆逼,请问是谁?   赵寄、宇文循(×)   韩昭、宇文循(√)   韩 昭:我不是关心赵寄的幸福,我是关心未来的权利稳固。   二两半:对对对。   1.0:对对对。   ……bb两句……   看宇文循见到卫遥的描写,没错!一见钟情;   然而,他是个呆逼。 第28章 青梅   韩昭此话足以证明他不是要抢宇文循的功劳,但却让宇文循生起其它的疑惑。   男人出生入死,不是为了情义,就是为了挣一份前程。   韩昭说他不出仕,那做这些图什么?   宇文循不解,也问了出来:“你图什么?”   韩昭回道:“图我师徒能在凉州立足,此外不求更多。”   宇文循不假思索便反问:“你做了官不是更能站稳脚跟,庇护你徒弟?”   而韩昭的回答意味深长:“宇文大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各有志罢。”   韩昭不爱权势吗?   不,他喜欢。   但他不会选择周源。   来凉州的这段时间他看出来周源其人虽然表面礼贤下士,实则贪慕权柄,凉州的关键职位基本都被周家与王家人瓜分了。   可叹宇文循在此经营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看出来,不,或许他看出来了,但因为这天下给异族人的容身处太少,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留下来。   韩昭认为自己的才能也算天下数一数二了,珠在匣内待价沽,他不缺买主,肯定不会选一个吝啬的人。   ……   听到韩昭的话,宇文循沉下目光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似乎在重新认识韩昭。   他并非什么热心过头的人,对韩昭的难言之隐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不过韩昭的话让他心情很复杂。   半晌后,他沉声道:“你知道吗?郡守很欣赏你。你若出仕,前程远大。”   这下他反倒劝起韩昭。   周源对韩昭的欣赏不是假话,宇文循一直看在眼里。   这是他期盼不来的,他想受重用,想要一展所长的机会,然而因为异族血统,除非到迫不得已的情况,否则所有机遇都轮不到他。   再多的意气风发也经不起这般磋磨,十年了,他依旧默默无闻,也不知何时是头。   但这并不表示他嫉妒韩昭,他不是那样的小人,汲汲营营,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大的施展才华的天地。   而在这片天地中,若是有其他英才与他一争长短,自然更加豪爽快意。   他已经见识过韩昭的才干,如今又与韩昭解开芥蒂,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忌恨。   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他对韩昭说的话是真心的,他希望能与韩昭共谋大事,希望韩昭出仕。   可惜韩昭的决定并不是因为宇文循做的,自然也不会因为宇文循而改变,他只平淡道:“那昭怕是要愧对郡守的赏识了。”   意识到韩昭意已决,宇文循坐回凳子上,看着颇为颓丧。   原本他是来讨说法的,但韩昭做出这种觉得后他反倒觉得理亏了。   他不死心地劝道:“你不再考虑考虑?官不官的倒是其次,若你一身能为无地施展,可惜了。”   韩昭神情淡淡,不以为意:“可惜不可惜,以后再说吧。先祝宇文大人飞黄腾达,四海闻名。”   他这是在表示送客之意。   宇文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下了多余的话,起身向韩昭抱拳:“那谢韩兄弟吉言,告辞。”   韩昭颔首,起身送客。   宇文循一脸沉重地走出韩昭家门,他总觉得韩昭做出不出仕的决定有他的过错,因而不能释怀。   路过卫遥家墙外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抬头望了一眼。   墙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墙后也只有湛湛蓝天。   他收回目光,径直走了。   宇文循走后不久,在卫遥家干完活的赵寄也翻墙回来了——因为卫遥家的门开在另一侧,而赵寄懒得走那几百步,所以每次都是翻墙。   韩昭正拿着一根马草逗马,见赵寄回来,调侃:“今天比往常迟了些,和你卫姐姐说了什么悄悄话?”   赵寄不明白为什么韩昭总觉得他和卫遥有点什么。   他很不高兴韩昭把自己和别人凑在一起,但每当韩昭提起这类话题时他没由来的紧张与心虚又让他只能装糊涂回避。   “卫姐姐说今晚做好吃的,让我帮她摘菜。”   韩昭疑惑了:“有什么好事?”   赵寄见从不喂马的韩昭逗马就猜到今天是要练骑术,于是便径直回房换衣服。   进门前他丢下了一句话作为对韩昭疑问的回答:“大概是相中新的挑水工了。”   ——在卫遥家干活的时候,卫遥一直在哼小调,心情好得不得了,一看就知道是动春/心了,不过不知道是谁,他问卫遥也不说。   然而韩昭并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他站在原地,一脸疑惑。   挑水工?谁?不一直都是赵寄给卫遥打水的吗?   半晌过后韩昭才大概想明白,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赵寄这小子不迟钝啊!   于是韩昭又有了两个新的困惑:卫遥到底看上了谁?是不是宇文循。以及,赵寄这小子是真木头还是假木头?   不过韩昭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追根究底,儿女情长在他看来终究只是大丈夫一世功名伟业之外的风雅点缀。   而卫遥如果真的心有另属,赵寄的皇后怎么着落的问题,韩昭也只是想了三息便放弃了。   大丈夫何患无妻?   ……   赵寄的骑术经过韩昭的调/教和一个多月的练习已经有模有样,如今已能独自在城外崎岖的林地里轻松地跑上一圈了。   但他不满足于自己的小母马,总想要试试韩昭的高头骏马。   看来那次在马市时被马惊到的教训在恐惧平静下来后就被他忘了。   韩昭看赵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颇为无奈,但他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年岁的少年对这些东西的痴迷与狂热。   他守着赵寄,总比赵寄一个人的时候出意外好。   于是在被赵寄期待又祈求的目光注视数息后,他翻身下马:“如果你能安然骑着这匹马走上十步,我便允许你骑着它回去。”   赵寄听完,一扬下巴,自信满满:“这有何难?”说着便从韩昭手里牵过了马。   马也是有各自脾气的,良马劣马有时也是相对而言。   韩昭这匹马是他从南越回来时骑的,买的时候没有细挑,也就把这怪脾气带了回来。   这畜生平日看着温顺,但也只是在韩昭手下而言,实则是个看碟下菜的。   赵寄若露一点怯被这马看出来,他就有苦头吃了。   赵寄利落地翻身上马,果然他还没有坐稳这马就开始不安分,不停地踏蹄,还抬起前腿想把赵寄摔下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赵寄并没有惊慌失措。   在马市让韩昭抱下马的丢脸事迹他还记着,一直想找机会把脸挣回来。   如今又面临相似的情况他稳住身子,死死抓住缰绳,下定决心不再松手。   在韩昭面前丢脸可比摔下马让他难受多了。   韩昭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赵寄,打算赵寄一有落马的危险便出手相助。   不过他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赵寄的强硬让臭脾气的畜生渐渐安分下来,不再躁动。   赵寄感受到这匹劣马的屈服,顿时一喜,回头看向韩昭。   韩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试试驱马。   赵寄试着夹了夹马腹,那马顿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朝前走去,轻易地走出了韩昭要求的十步。   赵寄既然做到了韩昭要求的事,韩昭也不会食言,把马让给了赵寄,自己牵着赵寄的小母马跟在后面,并考虑给赵寄换马的事。   这个年纪的小子什么都换得快,衣服三天两头重做,弓箭武器也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换新的,吃的还多。   幸好南越一行的赏金不少,否则他还养不起赵寄。   不过除了赵寄身上,韩昭其它地方花钱的也不少。   韩昭不是奢靡无度的人,但他也有自己霍霍钱的方法,比如现在送到的青梅树,托人从南方找来可花了不少银子。   商户看韩昭出手阔绰,还派了一个脚夫来帮忙种树。   韩昭让赵寄自己温书写字,他到院子里帮忙。   韩昭看着一颗颗被挪进院子的树,问:“这是哪的树种?”   脚夫头也不抬,只回道:“交州的。”   韩昭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交州的树娇气,若能种活一两颗,他便知足了。   雇工一边在韩昭指定的地方挖坑一边好奇地问:“公子怎么想到在这里种青梅树呢?”   韩昭叹道:“睹物思乡罢了。”   小时候,因为母亲的喜好,韩府里种了很多青梅树,春天一到便是满园的梨白。   后来韩家被抄,迁回原籍的时候,能带走的也只有几株青梅树苗。   树苗被种在了茅屋前,每到春天,嫂子总喜欢折几只青梅花插在屋内,夏天时青梅熟了,会摘下来酿酒。   韩昭不喜欢青梅,但很喜欢这种酒。   因为这些记忆,以至于韩昭后来无论走到哪,总是觉得院子里要有几株青梅,才有家的味道。   雇工疑惑问道:“思乡为何不归乡?”   因为回不去了。   韩昭所思是一百年前的故乡,韩府也好、茅屋也好,他想要的是父母兄嫂俱在的故乡,而这个故乡,早就没了。   被风吹走的种子,总要在新的土地扎根,而能聊以慰藉的,唯有带出来的一点故土。   韩昭没有回答,俯下身抓了一把青梅树根上的泥土,在手里揉开,感受沙土流过指缝的感觉。   这树以后的生机,全在这点故土上了。   此时,雇工已把最后一抔土铲刀青梅树下,踩实,然后杵着锄头道:   “所以,你是记起了什么才背叛组织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赵寄是真呆还是假呆呢?   答:是薛定谔的“呆”——除非韩昭自己以身试法,否则永远不知道他徒弟是不是真木头……   声明:韩昭大将军不恋童,赵寄也只是青春期的躁动   所以两个人目前没事儿,清白的   作者绝对没有搞事情!   (求生欲强烈) 第29章 计良   “所以,你是记起了什么才背叛组织的吗?”   韩昭的动作顿住了,他回身出手便攻,快如闪电。   然雷霆万钧的拳头却被雇工用右臂轻易格挡。   韩昭这才注意到这个雇工实则有着非常落拓潇洒的容貌,身姿挺拔,双目炯炯,气度绝非一个脚夫能有的。   两人在院子里赤手空拳地搏斗起来,手脚/交接,拳拳到肉。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与男子交手的一刹那,韩昭便感觉到自己的拳头像打在了山岳上一般,男子身形极稳,但动作却并不迟钝,在面对韩昭攻击时十分轻巧从容。   韩昭知道眼前之人是劲敌,然赵寄就在屋内,他不能退。   交手数十招,男子始终只守不攻,打到一半,他突然抽身而退,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动作如浮羽一般轻巧。   躲开后,男子急忙举手告饶,打住韩昭的进攻。   而此时韩昭也才有空查看这人的身份:   人 物:计良(32)   身 份:商队伙计/刺客(叛逃中……)   武力值:超品   正义值:60   状 态:良好   叛逃?   他也是组织里的人?   虽然侦察系统显示计良是友好人物,但韩昭并未放松警惕,毕竟老六伪装的原谢在露出真面目之前,也是绿点。   而对方超品的武力值也让韩昭忌惮。   见韩昭停手,计良扬起落拓的笑调侃道:   “这么不客气?前段时间老六想顺手除掉你那个小徒弟,可是我出手拦住的。这些日子,我还一直替你看着他。你就这么报答恩人?”   韩昭欲说什么却被插进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师父?”是赵寄,看来他是被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   赵寄先看了一眼自家庭院里的陌生男子,疑惑地看向韩昭,“他是?”   计良抢先开口:“我是你师父的故人。”   听出计良无意道破他的身份,韩昭松了一口气:“出去谈。”   计良扬唇,欣然同意:“好。”   韩昭不顾赵寄欲言又止的神情把他赶回了书房,转身和计良朝外面走去。   然而出门没走几步,计良吊儿郎当地笑道:“你徒弟跟出来了。”   韩昭:“不管他,甩掉就是。”   甩掉一个赵寄对两个人来说再容易不过,他们找了个清净的茶棚,坐下谈话。   坐定后韩昭开门见山便问:“你是谁?”   计良也不拐弯抹角:“计良。”   说完他又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补充道:“或者你可以叫我三哥也行。”   果然,是组织的里的人。   韩昭没有应声,计良来找他不会是闲着没事,他在等计良说出来意。   此时茶水被送上来,计良提起茶壶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你应该没见过我,毕竟在你出师前,我就走了。”   但接着他就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准确地说是叛出组织。”   “或许你一直听说的是我死了,老二那家伙不会告诉你们我叛变的事。”说着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然茶水浓得过头,苦得他皱了皱眉。   韩昭之前听其他人提起暗二都叫的二爷,唯有计良直呼老二,听语气他们很熟稔。   韩昭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在飞快地盘算着:难道计良是想联手?   计良没有顺着韩昭的猜测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韩昭:“我原本以为十九是个弱鸡,但方才一试,还有几分真才实学。”   勿怪计良对十九有偏见,组织原本只有一到十八的编号,除固定的一、二、三,所有训练营的孩子都要为了四到十八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唯有十九的位置是主子钦点的,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不知何来的恩宠。   韩昭拿过茶壶给自己倒满,出口纠正:“这里没有十九。”   计良一拍手,朗笑道:“对!有道理,我也不喜欢那什么鬼编号。”   “那我叫你韩……昭吧。”计良念叨着韩昭的名,一脸别扭,“话说你为什么和韩崇光取一个名字啊!”   韩昭冷言以对:“这与你无关。”   计良告饶:“好吧好吧,继续说与我们都有关的事。”   计良原本以为能力差的十九不会有什么作为,不料他却搞出了比自己做的还大的事。   “老六没回来是被你杀了吧,你知不知道杀同伴是很重的罪。”计良外逃这么多年也没有杀过组织里的同伴。   韩昭觉得有些可笑,他挑眼反问:“背叛的事都做了,还怕杀人?”   说着他将端起的茶杯送到嘴边。   然茶水一进口韩昭就感觉自己神经末梢炸了——好苦!   他勉强将喝进嘴里的茶咽下去,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不再去碰茶水。   计良看出韩昭与自己的不同,他不杀不是不敢,而是下不了手,但韩昭对组织没有任何感情,所以下手也没什么犹豫。   这是他的妇人之仁,计良自嘲地轻笑一声:“也是。”   说了半天也没有重点,韩昭的耐心告罄:“如果你是来叙旧的,那到此为止吧。”   计良连连摆手:“当然不是,我们有什么旧好叙的。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要叙旧下次还差不多。”   说着,他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态,认真地看着韩昭,就在韩昭以为他要说正事的时候,却听他语气八卦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叛变,失忆?洗脑?还是其他什么?”老二可是对自己的手段最为信任不过。   韩昭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道:“我来不是为了给你解惑的,如果没有其它事,就此告辞。”说完作势要走。   计良叫住韩昭:“我是来劝你出关的。”   韩昭停下脚步:“什么?”   计良:“我来告诉你,如果你想保住你和那个小子就出关。或许你能逃过伪帝,但是你避不开主子。”   终于提到一点重点,韩昭复又坐回凳子上:“主子到底是谁?”   他这一问也意在告诉计良他没有十九记忆的事,不料计良却笑了一声,赞道:“问得好!”   “主子到底是谁呢?”计良又把韩昭问的问题丢回给他,“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青云山下了大雪,好大的雪,纷纷扬扬淹没一切。   他躺在雪中,刺目的阳光穿透雪层,但却没有多少温度。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从东面响起、靠近,停在他身边。   盖在脸上的雪被拨开,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出现在他面前,他俯下身看计良,阳光为他勾勒出一圈耀眼的光晕。   “你就是计良吗?”神仙这样问他。   “是。”他这样回答,“你是谁?”   “我?”男子摩挲着手腕思索了片刻,莞尔一笑,“我是你们的主子,我来带你去见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   计良看着被雪崩掩埋的村庄,想到自己也无处可去,便点了点头。   自此,计良和仲严跟着这个男人离开了连绵的秦岭大山,来到了人世间。   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大山之外还有这么多人,这么繁华的城市。   主子给他们讲世间的道理,对他们因材施教,给他们展示各自能为的机会……   俊美、威仪、博学、神秘,以及非凡的领袖魅力。   ——计良最开始以为他的主子是这样的。   不,主子的确是这样的,但他少了一样东西,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人心。   主子其人,说谎成癖,没有同理心与同情心,众人在他眼中皆为蝼蚁,只分为活着有用、死了有用和无用……   好比站得离灯越近反而越感受不到光明,他跟着主子越久,就越能察觉到他心底的空洞与黑暗。   替主子做了一桩又一桩见不得人的事之后,计良开始厌倦了。   这不是他当初想要的生活,不是他想追随的人。   在奉命将又一家人灭门后,计良扔下剑,掉头离开。   他做好了不得好死的准备,然而追杀他的老大老大却在离他脖子半寸时停下了剑,老大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当初主子赏赐给他的佩剑丢给他,掉头离开。   计良知道这是主子的意思,但为什么呢?   真的舍不得他吗?计良不信,那么残忍冷血扭曲的人会有舍不得这种感情。   但他在重新握住那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剑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上,再次对主子升起城府的冲动,甚至还想赤身负荆前去请罪。   这就是主子的可怕,让人看出他的可怕也忍不住为他的领袖魅力折服,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他的价值观,随着他堕落。   看,就算他知道主子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还是把他当做主子?   这种感觉,让计良不寒而栗。   从邂逅主子起,十七年了,主子身上的迷雾他一层也未能解开。   他是谁?来自何处?想要什么?计良一无所知。   所以,他也不认识主子。   而他原本寄望被主子特殊以待的十九能知道些什么,结果仍旧一无所获。   ……   因为对方都没有自己想要的讯息,这场谈话无疾而终。   计良又倒了一杯苦茶饮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拍:   “好了好了,我估计和你也只见这一面了。等两天我就要跟着西域的商队去西亚了,或许我会死在路上,而你则在挣扎后死在主子手里。”   “所以,再见的话就省下了,如果我们都活着,再遇时,再说久别无恙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道上。   计良像一阵风来,又像一阵风去,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   韩昭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难以捉摸;但韩昭有时也不免羡慕他们的潇洒快意……   计良的到来对韩昭来说也并非全无用处,这位三哥不把暗卫组织的成员放在眼里,基本上提也未提,唯独主子讳莫如深。   这也暗示了韩昭,他真正的敌人是这个“主子”。   他一定会在主子的手上活下来,但愿计良也能在险恶的旅途中无恙。   那样的话,或许再见的时候,他们能叙旧。   韩昭轻叹了一声,付过茶钱,扭头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   轻、浮、急、杂、重……   一个个行人从面前走过,一个个脚步声传入耳中。   比起视力,老五更喜欢相信自己卓绝的听力。   一个又一个,依旧不是他要等的那一个,但没关系,他有着远超常人的耐心。   终于,熟悉沉稳的脚步声从街道尽头靠近,一里、半里、百米……   三天,他终于守到了。   脚步停下的同时老五也睁开了眼。   他要等的人站在人群中与他对视,七年不见,那人的面容变了许多,少了少年时的轻浮俊逸,多了几分沧桑厚重。   该来的总会来,计良与老五遥遥相望,一个目光,尽数了然。   他继续朝前走去,走到老五的身边停了停。   老五拿起剑与他并肩而行。   计良与老五行在人流中,仿若两个普通的友人、兄弟。   计良问:“现在就要动手吗?”   老五答:“你是我的三哥,听你的。”   计良爽朗地笑了笑:“那先陪哥回趟家。”   老五不知道计良说的是哪个家,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乖顺的老五让计良又仿佛回到了旧日,他下意识抬起手想从背后摸老五的脑袋,但猛地想起这不是七年前,便悻悻地收回了手。   而老五从头到尾没有察觉到计良的小动作。   兄弟久别重逢,两人都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想到接下来只能一死一生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静默中,两人并肩朝城门口走去,橙黄的夕阳将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暗卫组织这条线告一段落,主子露了一个侧写   (短时间不会出来的)   ………………   计良:分生死前哥想先回家收个被子   老五:好(要下雨了,如果三哥赢了回家没被子盖感冒就不好了)   计良:收了被子就想起我还没儿子,要不等我续个香火?   老五:好吧(三哥家的确需要后继有人,万一三哥输了呢)   计良:但我还没媳妇儿啊!   老五:去找   计良:我一没钱的老男人谁跟我呀,要不你来——   老五(脸爆红):不行!   计良(咋了?让他给哥介绍个媳妇儿都不行?兄弟情这么单薄的?) 第30章 洗尘宴   回到家,韩昭不出意外地看到守在廊下等他的赵寄。   赵寄一脸不悦,看来对韩昭甩掉他的行为很是介意。   敢跟踪师父,跟踪失败了还甩脸子,韩昭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娇惯赵寄了,于是没有理会赵寄,拿起锄头,继续种起树。   赵寄没等到韩昭的解释,也不敢问,顶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脸,蹭到韩昭身边,给他搭手。   异变在刘玄回来的那一刻就在凉州酝酿,收拢兵权,清除异己,派兵掌控各处关隘。   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一时凉州官场上风云巨变,人心惶惶。   不过这些皆与关门呆在家里教徒弟的韩昭无关,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周源与他党羽的事,而他只消吃最后的庆功宴就好了。   而赵寄原本因为被韩昭限制了出入而有些不高兴,但发现韩昭会一直呆在家里陪他的时候又立刻阴转晴。   第六日的午后,郡守府的仆人给韩昭送来后天刘玄洗尘宴的请柬,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堆礼物。   在得到韩昭一定会携弟子出席的回答后,那仆人才离开。   韩昭打开帖子看了看,然后对赵寄道:“明天带你去做衣服,后天陪我去少主府。”   少主府是周源给刘玄辟的府邸。   刘玄既成为了少主,那么便该有少主应有的尊荣,哪怕只是面子上的。   赵寄疑惑:“去少主府做什么?”   “参加少主的洗尘宴。”   说是洗尘宴,实则是庆功宴更为妥当。   凉州的政变已经尘埃落定,该请凉州自立中的所有功臣去“分饼”了。   不过最大块的饼肯定是一早便被拿走的。   周源做了新朝廷的丞相,掌管军政大权;而他的心腹以及周、王、宋三大家的同谋也纷纷获取了紧要的职位。   韩昭不在意这些,这次宴会是看清凉州以后政治格局的好机会,也是赵寄一堂不容错过的课。   所以韩昭一定会带赵寄前去。   赵寄这小子见识尚不够,想的没有韩昭那么深远,他有些郁愤。   少主、正统、光复翌室……   这些词这些天他听得不少,明明刘家江山都亡了,却还有人愿意把刘玄当做宝。   有的人仿佛天生就该拥有一切。   赵寄想不通为什么人与人的差别这么大,就凭出身吗?   ……   当天色彻底变暗,长街燃起灯火,韩昭师徒到了郡守府。   赵寄身上穿的是韩昭特地找人给他做的衣裳,从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韩昭审美情趣自是一等一,他给赵寄置办的行头与凉州城内的贵族公子比也不落下风。   郡守府前宾客如云,十分热闹,但这份热闹之下却藏了一份肃杀,这份肃杀来自守在内外的重重兵士。   如今政局不稳,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周源派了不少兵马坐镇。   师徒两人在门前下马。   韩昭将马交给下人安置,又伸手帮赵寄把衣襟整理整齐,叮嘱:“举止大方体面些,别小家子气。”   这话说得赵寄不高兴了,他不服气地反驳:“我什么时候那样过了?”   这小气的模样看得人又无奈又觉好笑,韩昭短促地轻笑了一声,再度提醒道:“多听多看,我可不是带你来踏春的。”   赵寄应了一声:“知道了。”   韩昭也不再多话,带着人进了门。   一进门,便有人迎了上来,是郡守府的长史,如今负责在少主府打理事务。   他热情道:“韩先生可算来了,快随我入内,少主与郡守等待先生多时了。”   长史一路将韩昭带到了堂内。   刘玄坐在主位,坐下是周源,周源下去六个位置坐着宇文循。   韩昭的位置在宇文循斜对面,略靠前些。   见韩昭到来,刘玄起身相迎,韩昭向他行礼被他及时扶住:“韩先生免礼。”   这是赵寄第二次见到刘玄,他只觉得刘玄依旧端方优雅,透着一股他学不来的雍容。   见过刘玄,韩昭转身对坐在刘玄左下首的郡守周源行了一礼。   周源还礼:“韩兄弟。”   最后韩昭朝宇文循颔首,带着赵寄入了座。   周围都是凉州的官身与世家子弟,认识的寥寥无几。   但消息灵通的他们都知道这位是救少主的功臣,而且很得周源赏识,所以也不吝与韩昭交好。   韩昭的履历是平民游侠,然而举止谈吐却从容自若,虽不说长袖善舞,但也如鱼得水,与众人侃侃而谈,毫不露怯。   有人有意刁难,觉得韩昭这样的出身估计没读过什么书,便以书中典故问韩昭。   然韩昭一一破题,淡然回应,点到为止,也不卖弄。   旁人惊异的同时,也对这位游侠刮目相看。   赵寄在一旁沉沉听着,不发一言。   他知道韩昭离自己很远。   这种距离来自于出身、眼界、能为。   若是旁人看到了这么大差距,多半只会想: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追不上这样的人了。   然而赵寄直直地盯着韩昭的侧脸,脑子只想着如何一步一步地将这道鸿沟天谴抹平,以至于能与韩昭并肩。   宴席开始,周源先代刘玄讲了一大段开场辞。   他甫说完便有一老者从进来,一开口便痛斥周源无德、背弃伪帝,要周源杀了刘玄以表示对新帝的忠心。   一时间众人神情有些微妙。   这人是位老学究,在翌朝时不得志,听了伪帝的新政后觉得伪帝才是明君,所以对伪帝忠心不二。   早些年他写了不少歌颂新政的文章,上达天听,被封了一个六品闲职,此后便对伪帝更马首是瞻了。   因其无实权,周源清扫异党时便没有动他,不料今天却跑出来闹事,也不知是如何混进来的。   尴尬中,长史站了出来,他细数伪帝的无道无义,又歌颂了一番荣敬二朝的繁荣,最后总结翌室才是天命所归,刘玄才是正统……   此话一出,赢得一片应和。   那个老者也明白了在场没有一个站在他这边的。   他痛心疾首,斥骂周源的不忠不义,反复无常,诅咒周源不会有好下场。   说完便朝韩昭的方向冲来,要撞柱子。   韩昭眼疾手快,拦住了老者。   将他推回大堂正中,姿态利落潇洒。   正义值为五的韩昭当然不是出于善心,他是刘玄的宾客,不能眼见有人死在这里,坏了今天的宴会。   而且,他也很不喜欢这种不干实事,只会要死要活的老古板。   老者被推回正中后迅速被人拿下。   有脾气躁的武将拔出剑来就要杀了这个老匹夫,周源阻止了他:“赵学令是大儒,源不杀有识之士。赶出去就行了。”   老者来此就是为了一死成就自己的名声,周源如何能成全他。   要收拾一个人,多的是办法,没必要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声名。   老者被拖走,斥骂声也渐渐变小。   宴会上重新恢复了和谐。   这件事从头到尾,刘玄未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韩昭看向他,这位少主坐在主座上,在这场名义上由他举办的宴会里像个外人。   不过这场宴会也并非完全无刘玄的用武之地,等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刘玄身边的侍从提醒了他什么,于是他出声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   在众人的注目中,他端起一杯酒起身讲话。   一大段话里,刘玄表达了对翌室衰败的心痛、对乱臣的愤恨、以及对仍旧忠于翌室之人的感激。   说完他举杯道:“翌室危难,贼人横行,孤流落南越,朝不保夕。是周丞相不忘大义,多方周旋,才孤今天才能站在这里,这第一杯,敬丞相。”   众人与刘玄一同举杯:“敬丞相。”   周源笑呵呵地回敬。   一杯酒后,随侍的人赶紧斟满了刘玄的酒杯,刘玄又举杯道:“然得道之人欲成大事,亦得义士相助,是宇文大人与韩先生孤身入虎穴,将孤救了出来,这第二杯敬两位。”   众臣附和:“敬宇文大人与韩先生。”   韩昭与宇文循举杯回敬。   刘玄斟上第三杯:“当然,还有在座的诸位卿家,你们在翌室危难之际不忘旧时忠义,孤感激涕零,这第三杯,敬各位。”   众臣:“敬少主!”   三杯敬完,刘玄叹了一口气:“伪帝窃权乱政,逼父帝逃离东都、客死异乡,自此翌室陷入飘零……孤之兄弟皆为伪帝所杀,孤之姐妹,皆为所囚。每每思及,孤夜不能寐,泣下沾襟。孤无时无刻不想着光复大翌伟业……”   说到情动处,刘玄落下泪来。   众人忙劝“少主节哀”并异口同声回道:“吾等愿为少主肝脑涂地。”   “好!好!好!”刘玄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拿起侍从送上来的东西,“丞相高义,救孤于危难之时,孤在此授其相印,命其开府主事。”   周源忙起身,从刘玄手里接过丞相印玺,然后又以代理丞相的身份说了一堆勉励告诫的话。   在场的人都知道,今日以后凉州算自立,而权利也将开始重新分配,追随周源的他们,好处不会少。   众人山呼“丞相千岁”。   韩昭独立在狂欢的众人外,神情淡漠。   他在想其他事,在想新朝。   凉州自立,伪帝会无动于衷吗?   不会。   但周源选的时机巧妙,此时凉州要入冬了。   凉州苦寒,届时大雪一起,不宜战事,伪帝就算想开战也要等到明年春乃至明年夏。   “要打仗了。”众人的欢笑中,韩昭低叹了一声,只有他与赵寄能听到。   赵寄一愣,他这几天没少与韩昭讨论凉州接下来的走向,所以也知道韩昭说的要打仗是说什么。   他问:“师父是觉得打仗好,还是觉得打仗不好?”   韩昭把问题丢回给赵寄:“你呢?你怎么认为?”   赵寄沉默了一会儿,如实以答:“乱世中底层人才有晋身的机会。”   “天下就那么大,权利就那么多,只有去争去抢,去把别人拉下来,才有自己的机会。”说这话时他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韩昭听了哂然,扭头对1.0吐槽:“这小子不会是个仁君。”   【可以慢慢教嘛。】1.0的语气很弱,对于把赵寄教成一个仁君它自己都没信心。   “教什么?”韩昭反问,“不做虎狼,凭什么争天下。”   韩昭倏然朗笑了两声,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赵寄:“说得有道理,为师敬你。”说完仰头一口饮尽自己杯里的酒。   突然被韩昭这般夸奖赵寄一时没反应过来,端着酒发愣,见韩昭喝了才反应过来学着韩昭一饮而尽,然后就被呛得猛咳起来。   韩昭见状不厚道地弯起了嘴角,他伸手拿走赵寄手里的杯子:“行了,只此一杯,看来你喝酒还早着呢。”   赵寄咳得眼角发红,泛出泪光,他不满地控诉:“师父又捉弄我。”   韩昭夹了一筷子菜给赵寄压酒劲儿,算是给他顺毛。   放下筷子,韩昭举目叹道:“看看你眼前的景象,你想做其中的哪一位?”   赵寄抬起头,目光从末席往前扫去,一直到刘玄、周源的位置,在主位上逡巡了两圈,又收回来,垂下眼。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对现在的他来说,超纲了。   韩昭没有逼问,他凝视着眼前热闹的场景,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叹:   “只要你有能耐,这些都将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刘玄:堂弟只觉得我是别人家孩子,而不知道实际上,我是别人家“养子” 第31章 伴读   自立之后,凉州的官场又发生了数次变动,宇文循终于做了名正言顺的将军,得以统兵。   受封当天宇文循很是高兴,他与手下喝过一轮后又跑来找韩昭喝第二轮,不过喝到一半便醉倒了还占了韩昭家一张床,让韩昭师徒晚上不得不挤一块儿。   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韩昭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对赵寄道:“你卫姐姐刚才是不是送了醒酒汤来?你给宇文循送一碗去。”   赵寄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哪轮得到我送。”   韩昭不解。   赵寄解释道:“卫姐姐刚才送汤来的时候就已经给他灌了一碗了。”   “卫遥什么时候和宇文循这么熟了?”韩昭困惑地蹙起眉头。   赵寄诧异地反问:“师父没看出来卫姐姐喜欢宇文大哥?”   什么?   虽然早有这般猜想,但真正确定的时候韩昭还是很意外。   宇文循与卫遥是一早就认识的,如果他们有情,为何历史上卫遥还会嫁与赵寄?   韩昭想了半晌也没想通这个问题,于是阖衣睡了。   周源本来也想让韩昭入军,韩昭找借口婉拒了,只提出让赵寄与刘玄一同进学来作为赏赐。   虽然韩昭在家里也能教赵寄,但赵寄最需要的不是那些经书子集,而是眼界。   窝在这方小院,他就算把书背烂了也学不到什么实际的。   唯有跟在刘玄身边他才能最直观的看到官场、朝堂的模样。   韩昭没有忘记系统给他布置的任务——把赵寄教导成优秀的领导者,送回刘赐身边。   领导力五百,声望达到声名显赫,这些对赵寄回到刘赐阵营后站稳脚很重要,而呆在家里他可没门路去挣声望。   韩昭自己可以暂时不出仕,但他得给赵寄谋划,好歹也被人叫了师父。   周源很爽快地同意了,还把赵寄叫去丞相府亲自考教了一番。   而赵寄从丞相府回来就黑着一张脸,很是和韩昭生了几天的闷气。   只因他从周源口里听到不止是他要去给刘玄做陪读,刘玄还要韩昭去教他骑射武术。   赵寄不乐意,一万个不乐意。   他觉得刘玄在抢自己的师父,但他不敢和韩昭闹,只是在心底对刘玄从排斥上升到了敌视。   韩昭不理他。   很快赵寄意识到韩昭根本不会安慰他,于是他就不单方面冷战了,但还是执拗道:“我不稀罕去给刘玄陪读。”   可惜,独/裁的韩昭并不在乎他的意见,悠然地给青梅树浇着水,叮嘱:“多和少主学学。”   刘玄只长赵寄两岁,然而他的隐忍、谦逊、博怀怕是赵寄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韩昭也不指望他学会,能学个样子,唬唬旁人就行。   然而赵寄不明白韩昭的意思,只理解为韩昭觉得他不如刘玄。   他愤懑又委屈地看着韩昭,嘴角压得很紧。   赵寄心里藏了这件事,但不能和韩昭说,他只能把气撒在练武的木桩子上。   卫遥见到了笑他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他也不反驳。   卫遥也不清楚赵寄在气什么,这小子脾气古怪得很,爱钻牛角尖,钻进去了别人还扯不出来,只能等他自己想通。   她也不劝,只趴在墙头道:“你要有那力气打木头不如来帮我打水。”   “哦。”赵寄闷闷应了一声,放过木桩,去了卫遥家。   赵寄汲水的时候还在想刘玄的事,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忍不住想。   他愤愤问卫遥:“卫姐姐,有人抢我东西怎么办?”   “抢回来啊。”卫遥毫不犹豫。   赵寄又问:“要我抢不过他呢?”   卫遥想了想:“和你师父说,让他帮你抢去。”   “师父要不帮我抢呢?”   卫遥没想到这小子的问题没完没了,她笑道:“那你就得想想是不是你犯浑了。”   韩昭绝对比赵寄靠谱,也是真疼这小子。   他做的事基本都是为赵寄好,如果这两师徒闹矛盾了,也泰半是赵寄不占理。   赵寄听得出卫遥的态度,也对她的偏颇很不服气,但他不敢说是自己师父不对,只能把气闷在心里:   ——才不是他犯浑,要是抢不过,他就变得更厉害再去抢。   ……   入冬的第一个早晨,赵寄被韩昭从床上扒起来扔到了少主府。   今天不需要韩昭授课,所以他把赵寄送到就走了。   夫子还没来,刘玄也没来,仆人已经给书斋里烧起碳火,烘得暖洋洋的,还犯困的赵寄就趴在桌子上睡起回笼觉。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东西在挠他鼻子,赵寄伸手去摸,那玩意儿飞快地溜走,而他收回手后那东西又粘了回来。   几番下来赵寄也睡不着了,但他并不睁眼,只等着捣蛋的人把那东西再凑过来,他好抓个现行。   不料那人却不再捉弄他了,只轻笑道:“既然醒了便睁眼吧。”   既然对方这样说,赵寄也不装了,他睁开眼,不出所料看到了刘玄。   他负手立在赵寄面前,手里握着一个缀金流苏的玉佩,想来便是方才用来捉弄赵寄的东西了。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黑白二色的锦袍,头发挽髻,配以乌木发簪,忖着他清俊温和的脸,恍然若书中走出来的玉石琢磨的君子。   将刘玄上下打量了一遍后赵寄复将目光放回刘玄的脸上,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人醒的时候和睡着的时候,眼珠的震动规律大有不同。你要观察过你也能知道。”刘玄一边说一边转到自己桌子后面,款款掀袍坐下。   “这叫格物致知。”   韩昭还没给赵寄讲《大学》,他不知道格物致知是什么。   但他知道碰到不知道的东西时就该收敛一点,以免丢丑。再加上并不想理会刘玄,于是他没有应声。   沉默的时间里刘玄将赵寄上下打量了一遍。   今天的赵寄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愈发显得年少的脸唇红齿白,俊俏的脸上一双透着桀骜的桃花眼尤为瞩目,一抬眼一低眸,都仿佛在说不驯的话。   这小子,长开后也不是会是何等嚣张风流。刘玄暗叹。   “你今年多大了?”他这样问赵寄。   私底下的刘玄少了正经场合的严肃古板,多了一份少年人的灵动、随和。   这个问题没什么不好答的,赵寄:“十二。”   刘玄又问:“读过多少书?”   赵寄敷衍:“没读过。”   “识字吗?”   “不识。”   刘玄笑了:“你这就答得不对了,若你连字也不识韩先生是不会让你来做孤的侍读的。”   赵寄挑眉:“那你还问什么?”   “问你的态度。”刘玄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断然道,“你讨厌孤。”   “没有。”赵寄矢口否认,但无奈他的态度太漫不经心,让这句话没有可信度。   刘玄也径直戳破了赵寄的伪装:“你连骗孤都骗得好敷衍,还敢说你没有讨厌孤。”   赵寄不耐烦地瞪了一眼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的刘玄。   他不懂看破不说破?说破不是自讨没趣吗?   刘玄一眼猜到了赵寄在想什么:“你在想孤是不是自讨没趣?”   在赵寄诧异的眼神中,刘玄解释了自己的理由:   “你是孤的侍读,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会与孤同进同出。身边人与自己不同心是很危险的,所以孤希望你与孤能做好朋友。如果这点自讨没趣能换来你放下对孤的芥蒂,那么也是划算的。”   刘玄的理由充分,且充分展现了他朗若乾坤、昭如日月的胸襟。   他坦荡的态度比之在丞相府时以对付小孩的手段,用各种稀罕物件儿拉拢他的周源让人顺眼许多,但赵寄不傻,知道两个人都是想把自己拉拢到他们那边用来对付另一个人。   但赵寄不喜欢刘玄,也不喜欢周源,所以两个都不想理会。   “虚伪。”赵寄冷笑着低骂了一句。   刘玄听到了,也知道赵寄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他非但不放在心上,还笑回道:“若能一直虚伪下去,那也值得敬佩。毕竟史书都是看人做了什么,而不是怎么想的,不是吗?”   刘玄学识比赵寄深厚、见识比赵寄广博,赵寄辩不过他,反倒有被他说服的倾向。   于是只能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的间隙,夫子也来了。   这位夫子是位隐居在凉州的大儒,被特地请来教导刘玄的。   刘玄上前给夫子行礼,赵寄也依样画葫芦地行礼,夫子回礼。   见礼之后,夫子开始讲课。   今天讲的是《中庸》,夫子要将就刘玄的进度,便顾不上赵寄听不听得懂。   而且他讲得十分枯燥无趣,以至于赵寄不多时便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夫子干咳了两声赵寄也没有醒过来,刘玄看了赵寄一眼,并未呵斥,只道:“夫子继续吧。”   赵寄睡了一上午,课讲完了才幽幽醒转。   夫子看他时的朽木不可雕的眼神赵寄并没有放在心上,来上学又不是他的本意,他都来了还要他怎么样?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课堂上教的,韩昭都会考查。   韩昭知道赵寄今天学的《中庸》,看到这小子抓耳挠腮却一句话都背不出来的样子如何还不知道他根本没认真上课。   他不想动不动教训赵寄,孩子大了都是要脸的,而看赵寄慌张的神情也应该知道错了。   于是他没有说赵寄什么,只是把手上的《中庸》一阖,起身走到书架面前,从一堆纸里里抽出递给赵寄:   “明天晚上之前做完交给我,不懂的自己想办法,不要问我。”   韩昭不是不能给赵寄解惑,但是他的目的是让赵寄懂得向别人学习、请教,而不是做一个只有他镇得住的刺头,什么都要他去指点。   就算是他也有不擅长的方面,如果赵寄只跟着他学,学到天也只是一个用兵如神而已。   赵寄闷闷地应了一声,伸出双手接过韩昭手里的纸。   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国学版·中庸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那个奖励包里的教材出场了!   五三是个好东西,明帝也必须有!!!(嘿嘿)   ……小剧场……   韩昭:跟着我学到天也只是一个“用兵如神”而已。   出场以及未出场的武将们:用兵如神而已?而已?是主角又是军神就能这么嚣张吗?(黑人问号脸)   ………………   求收藏评论,打滚~ 第32章 破冰   赵寄不会做。   抓了一晚上脑袋。   头都要秃了。   第二天到少主府进学时他依旧在与韩昭留给他的作业战斗。   问:“尧舜禅让”、“舜执两用中”、“文王衍易”、“武王伐纣”,何者体现中庸之德?   不知道啊!   题好难,他也好难。   就在赵寄恨不能以头抢地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的刘玄出声了:“你这文章有点意思。”   赵寄一惊,回头盯着刘玄。   刘玄自动忽略赵寄眼中的排斥,缓道:“答案应该是:舜执两用中。”   赵寄知道刘玄的学识比自己广博,但下意识就不肯听他的,反口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刘玄挑眉,信口道:“因为它最长,有五个字。”   这个玩笑换来了赵寄的一记白眼。   刘玄干咳一声,收敛姿态,正经道:   “‘执两用中’源自:‘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这句话出自《中庸》。形容的正是不偏不倚,折中调和的中庸之道。”   刘玄这样一说赵寄也记起《中庸》里的确有这么一句。   他虽然将全文死记硬背下来,却不会理解和运用。   被刘玄指点了赵寄面子上颇为挂不住,嘟哝道:“什么中庸之道,‘怂包之道’还差不多。”   性情偏激的赵寄不认同中庸之道,便在心里将其贬斥得一无是处,刘玄很不认同他的说法:   “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者,阴与阳。阴阳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庸之道上融天地,下纳民生,其主旨非畏强退避,而是抑强扶弱,维持稳定。”   “你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连半分也没有读懂。”   赵寄本就为自己不及刘玄气恼,听到他教训自己的话更来气了,反口回道:“读没读懂关你什么事?”   刘玄悠然道:“的确不关孤的事,但是某人如果完不成这套考题要怎么办呢?”   赵寄这套考题不出意外应该是韩昭出的,否则这小子不会做的这么认真。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玄就看出赵寄对韩昭的依赖与敬畏,用韩昭来压他,最稳准狠不过。   果然,抬出韩昭赵寄再顾不上与刘玄呛声,开始为如何完成这套题愁眉苦脸。   他连《中庸》原文的意思都不懂,自己完成这套考题基本是不现实的。   但去求刘玄,他也是不乐意的。   平日赵寄都不肯向刘玄服软,何况如今这人还摆出一副等着赵寄去求他的样子。   赵寄一撇嘴:“一会儿夫子来了,我自会请教他。”   刘玄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并不认为夫子会乐意指导赵寄,毕竟昨天这小子可是把人狠狠地得罪了。   果然,夫子看了一眼赵寄的试卷便板着脸道:“上课皆会讲到,你认真听便是。”   赵寄闻言后果真认真听起课来。   但让他认真听课是有代价的。   这头,夫子刚讲完一段赵寄就发问了:“夫子刚才说:大德者,必得其位、禄、名、寿。但我确认为一个人有了地位、财富、名誉、寿命,才能宣扬他的大德。而那些没有位禄名寿的没人会去记他们。”   夫子一听赵寄的话,眼睛一瞪斥责道:“胡言乱语!”   赵寄不服气了:“我如何胡言乱语了?夫子与我详说呀!”   夫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德,古之贫微而有德行者不计其数,何言无人铭记?”   赵寄捉住了夫子话中的漏洞,反问:“那这样说,有德行也未必能富贵荣华了?”   夫子回道:“那是他们的德行还称不上大德?”   赵寄又问了:“那何为大德?何为小德?一个人贫微就是小德,显贵就是大德,这种评价方式也太势利眼了……”   夫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赵寄后面的话:“见识浅薄就自己回去多读书,勿要耽误我上课。”   被训斥一通,赵寄收声了。   他凉凉地看了一眼继续讲课的夫子,心底对这位“先生”的最后一点敬重也消失无踪。   从小在市井长大的他很难以包容的态度去接纳这些经书子集里的观点论调。   他见证的都是最真实的人性,但这些书都在与他讲超脱人性之上的德行。   于是赵寄懂这些文字的意思后只觉它字里行间都是虚伪,看这个讲课的人也觉得他左脸写着“虚”右脸写着“伪”。   他教着“大德”,却对自己的学生连基本的尊重与耐心也无。   接下来的课赵寄听得百无聊赖,但还是将内容都记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许多题他还是不会做。   不少题的知识点都在昨天讲的内容里,夫子不会讲第二遍。   夫子讲完课后便收拾东西走了。   赵寄也没想过去追,夫子瞧不起他,他也瞧不起这个夫子,便不要互相找不痛快了。   但题不会做的还是不会做。   赵寄盯着试卷看了半晌,却连一个选项也选不出来,每一个字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痛苦地把笔一扔,捂着头趴到了桌子上。   觉得很颓丧,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挫败。   韩昭交代给他的只是这么小一件事,他却做不好。   懊恼、挫败、愤怒……   一股无名火在赵寄胸腔中燃起,有一刻,他甚至想自暴自弃。   反正他就是一个草包,韩昭非要用他装绣花枕头能装出什么好东西。   但是这个念头只闪过一瞬便被赵寄摒弃了。   他不想让韩昭失望,更不愿在韩昭面前露出无能的样子。   而与这个相比,向刘玄服软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了。   “我不会做。”   温书的刘玄早就在暗中留意着赵寄的动静,这微弱蚊蚋的声音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他回过头,向赵寄确认:“你说什么?”   赵寄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再不肯挤出半个字。   求人哪有这个态度的?   刘玄有些无奈。   但他本意在于缓和自己与赵寄的关系,便也不再为难,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坐席。   做完这个动作后,刘玄便回过身,不再看赵寄。   赵寄不开口求他,他也不开口请赵寄,端看赵寄自己拉不拉的下脸贴过来了。   等了一会儿,刘玄身边一沉——赵寄坐了过来。   刘玄是个好老师,学识广、脾气好,讲解深入浅出,十分通透。   赵寄也是个聪明学生,所有知识点过耳不忘,还能举一反三,与刘玄有来有回地讨论。   如果夫子不那么古板固执,或许便能发觉赵寄看似荒谬的论调里的闪光点。   教赵寄的过程中刘玄也受益匪浅。   一堂课讲下来,他不禁对赵寄多了一分“正视”,而不再只是出于给韩昭面子。   刘玄讲完昨天的课程后,赵寄开始独立完成试题。   这次他受了刘玄恩惠,着实难以再摆出敌视的态度。   所以他也打算接受刘玄先前对于他们“修好”的提议,但有一点必须讲清楚:   “你休想抢走我师父。”   此话一出,刘玄愣了,他偏过头,在赵寄看着他的眼中看到了认真与严肃。   刘玄觉得自己现在明白先前赵寄敌视他的原因了。   “你觉得孤请韩先生教孤,是抢你师父?”   这种害怕宠爱被抢走的小孩子心性让刘玄失笑,但同时也不得不认真以待。   他没有想过成为韩昭的弟子吗?   当然是想过的。   尤其是在见过韩昭对赵寄的偏爱之后。   但有些事不是他想就能成的。   刘玄叹了一口气:“韩先生龙章凤姿,更是严师慈父,孤的确想抢走他。”   此话一出,不出所料换来了赵寄的怒目相视。   在赵寄愤怒的目光中,刘玄悠然说了下去:“但你觉得师徒羁绊是别人要抢就能抢走的吗?”   “孤是韩先生的学生,你是韩先生的弟子。弟子弟子,既是徒弟,也是儿子;你懂这里面的差别吗?”虽然说出来有些不甘心,但刘玄看着赵寄身在福中不知福更觉恼恨。   同样是被韩昭所救,但赵寄能得到韩昭全心全意地爱护,他再三相求却最多换来韩昭的一句“若汝可造,吾会助汝”。   刘玄说的赵寄明白,但他对自己与韩昭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安全感,他知道韩昭疼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韩昭疼的。   所以他怕突然出现一个人,抢走了韩昭对自己的关爱。   所以,他打算不择手段排除任何竞争对手。   “你以后想都不能想。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和你一条心。”   赵寄说这话时神情坚定,比起总让人觉得“虚伪”的周源,他更喜欢和坦荡的刘玄为伍。   这正是刘玄所求。   “孤再也不抢你师父了。”刘玄郑重做下了这个看起来有些幼稚好笑的承诺。   ……   一番挣扎过后,赵寄把整套试卷做完了,交给刘玄检查无误后便终于放下心来。   刘玄对这套试题非常感兴趣,便腾抄了一份,留作研究。   刘玄誊抄完把原件交还给赵寄,并笑着叮嘱道:“以后有其他不懂的也尽管来问孤。等光复了翌朝,孤还需要大把的人才帮孤治理国家。”   赵寄拿过试卷撇了撇嘴:“光复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光复了也说不好姓周还是姓刘。”   这次他倒不是有意呛刘玄,只是把刘玄当自己人后也不藏着真实想法了。   不料刘玄脸色一变,厉声道:“这话谁和你说的?”   赵寄一愣,如实以答:“没人和我说。”   刘玄:“不想惹祸上身就管管你的嘴。若出了事,别人不会相信这是你一人的想法!要么说是孤教唆的,要么就是韩先生教唆的。你想谁遭殃?”   赵寄知道是自己失言,但被刘玄训斥还是有些不服,犟嘴道,“你不说谁知道?别人要是知道了,一定是你说的。”   刘玄被气笑了:“你倒会栽赃陷害。”   犟完后赵寄态度也适时地软下来:“我有分寸,这话我决计不向你与师父之外的第三个人说。”   刘玄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很多话不说出口才是最好的。”   赵寄应承:“知道了。”   说实话,懂得听人意见的赵寄还是蛮可爱的。   两个少年,一个出身市井见惯人情,一个出身高贵博览群书,但这些不同没有为他们增加交流的隔阂,反而让他们对对方的生活充满好奇与兴趣。   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关不上了。   韩昭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两人同坐一席,热火朝天聊天的样子。   “两天关系就这么好了?”韩昭站在门口,满心疑惑。   他记得赵寄可是一直不太喜欢刘玄的,这小子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韩昭一眼就看穿了。   但怎么一上午不见就这么要好了?   虽然韩昭是想让他们好好相处,但这是不是有点快了?   1.0对此表示非常理解:【男孩子嘛,能玩到一起就是好兄弟。】   韩昭想了想:“也是。 第33章 景修   笑闹的两人很快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韩昭,赵寄一下从坐席上跳了起来:“师父!”   刘玄也款款起身见礼:“先生!”   韩昭点了点头:“今天学骑射,去换衣服吧。”   赵寄忽得浑身一僵,神色局促:“我……”   韩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   赵寄抓了抓脑袋,硬着头皮道:“我忘带了。”   韩昭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裹:“拿去。”   赵寄眼睛一亮:“谢谢师父!”他扑上去抱了韩昭一下,屁颠屁颠地跑去换衣服了。   刘玄看着他们师徒互动,莫名有些艳羡。   刘玄不吝惜教赵寄功课,赵寄投桃报李,自然也在骑射上对刘玄多加指点。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倒越发好了。   入冬以后,凉州下起了初雪。   韩昭带着赵寄给青梅树培土防冻。   也是这时候,一个游学的年轻人来到了少主府的门前。   “他说来为未来的天下之主谋天下。”宇文循在这方面的消息比韩昭灵通,来做客时也不吝啬与韩昭说上一嘴。   韩昭提起酒壶给宇文循与自己斟满酒:“他叫什么?”   “景修。”   “郡守怎么说?”   “人是留下了,但似乎不打算重用。”   伪帝听说凉州自立的消息时便下令征讨,但是大军由于这一场雪不得不停下西征的步伐。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缓,明年开春便是大战,周源此时想要的是能带兵打仗的将才,不是什么文士。   “文士,未必不能颠覆天下。”韩昭轻叹。   他的确不喜欢策士,因为文士一刻钟的嘴皮子功夫有时候便能必上他们在战场上几个月的厮杀,这种落差到谁身上都难以心平气和。   但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好策士的作用。   这原本只是两个人喝酒时用来佐酒的话题,但韩昭没想到只过了一个多月便又听到关于这位文士的消息。   赵寄终于把他们先前的夫子气跑了,景修成了他们的新夫子。   “玄无能为,还望有幸聆听夫子的国策。”刘玄在听完景修的一节课后叫住了他。   景修打量了这位少主许久,坐到了刘玄的对面:“入凉州之前修备了三策。”   “上策:依凭龙渊峡谷与北望山之地利拒伪帝之兵,固守以休养生息。”   刘玄无奈叹道:“此策虽好,但丞相不会用夫子此策。”   凉州众人起义就是图谋中原以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果不出兵,周源如何喂饱他手下那群人的野心,至于劳民伤财他不会在乎。   这也是韩昭听到赵寄转述时的想法。   景修:“中策:取雍州、西羌作为据点,发展图强。”   这算是个折中调和的法子了,但一旦对雍州出兵便是表明他们有入侵他地的野心,届时割据自强的那些州府如何反应尚不好说。   “丞相也没有用这个法子。”   景修:“下策:直取中原。”   这是凉州目前选的路,但是,何人能抗窦骁?凉州的底蕴能与伪朝抗衡?   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如果周源走这条路,景修打算袖手旁观。   韩昭听完赵寄的叙述沉思了许久,最后嘱咐了一句:“你这夫子有真才实学,好好学。”   赵寄裂开两排大白牙一笑:“我也觉得,他从不说我的话是胡言乱语,不过却能三言两语把我辩得哑口无言。”   赵寄认人的方法很简单,能在某方面强过他,让他心服口服他就认这人。   ……   “玄无才德,却仍旧希望尽己之力为黎民谋福祉,请先生教我。”梅花盛放的时候刘玄在少主府的宅院里朝景修深深一鞠躬。   这位韩昭听说了许久却始终没能一见的文士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清瘦,眉眼俊秀,立在那里若亭亭翠竹。   听到刘玄的话景修默默不语。   他已经与刘玄互相试探了良久,他看清了刘玄为君的长处与短处——胸襟开阔、兼听则明,但太过仁善心软。   他知道辅佐这样一个傀儡少主的难度。   决定一早就做下了,但他还想再看看刘玄的决心。   景修从小游历天下,习百家经典,学了一身治国安民之术。   老师说未来的天下之主在西北,让他来做从龙之臣,他来了,没找到天下之主,却找到一个让他入眼的少年。   景修不打算去找老师口中的那个人了。   天下之主为什么不能是他选定的人?他想试试不一样的命。   ……   冰雪一融,凉州军便在七星原与朝廷军短兵相接。   凉州军士气高昂,一路所向披靡,很是胜了几场,原以为能直取中原,不料却在河东栽了更头。   “当时带兵的还不是窦骁,只是他的一个侄儿,叫……窦诚。”宇文循被安排留守玉门关,于是一得空便来找韩昭喝酒,顺便也带来一些战事上的消息。   韩昭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在编写一本兵书,打算把自己前世征战的心得体会全部记下来。   这是一个挺漫长的工夫,原本只是韩昭用来打发时间的事情,但愈做愈发现能平心静气,便也坚持下来了,现在除去去少主府教课的时间,也唯有宇文循来的时候他才停一停笔。   “都是一群废物,被一个小儿打得溃不成军。”宇文循有自信能为凉州军带来胜利,可惜却得不到机会。   他十分愤恨,仰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啪地一声拍到桌子上。   此时,炒好菜的卫遥正好进来,被宇文循的拍桌声吓了一跳。   她一边摆菜一边应和道:“对啊对啊,还是宇文将军厉害,听听这骂娘声多响。”   宇文循听着很不对味儿:“你这妮子说话怎么这么刺人呢?”   卫遥笑了,回道:“我是一个小女子,懂得没有将军多,但我也知道一个能大败凉州军的人必有过人之处,怎么到了宇文将军嘴里就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儿?”   “将军的同僚说不定就是因为将军这种心态败的呢。”听到此处宇文循脸色一凛。   “再说,将军扪心自问,你同僚真的是将军口中那样的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面对卫遥的质问,宇文循无言以对,移开了脸,兀自生起闷气。   在一旁看着的韩昭挑了挑眉,不发一言。   宇文循这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因出身的自卑而衍生出的极端自负,心比天高,能入他眼的寥寥无几,不能入他眼的比之地上的尘土还不如。   就是这种心态导致他在凉州官场上树敌甚多,被排挤在外。   卫遥这顿怼还真是怼到点上了。   不过她这么关心宇文循的心态干嘛?她不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啊。韩昭看着两人,若有所思。   卫遥说完一通话,便收拾空盘子走了。   直到卫遥出门宇文循才转过头:“韩兄弟,你家这妮子嘴真厉害。”   韩昭幽幽纠正:“第一,她不是我家的,只是帮忙照顾我们两个不会做饭的男人的邻居;第二,人家叫卫遥,你怎么不会好好叫人名字?”   宇文循一时语塞,嘟哝道:“她也没好好跟我说过她的名字啊。”   ……   攻克河东,凉州军花了三月,远远超出了预估的时间,原本的计划因此被打乱。   更糟的是,河东一破,他们便与窦骁的军队正式遭遇上了。   这一战,凉州军惨败,丢盔弃甲,先前占领的城池尽数归还。   值此存亡之时,宇文循临危自荐,接下了无人敢接的抵抗窦骁大军的重任。   他命凉州军退守龙源峡谷,借天险拒敌,令伪朝军队不得寸进,在狭缝中为凉州争取了喘息的机会。   秋风咋起的时候,景修再度来到了太守府。   这次他依旧献计欲取雍州、西羌之地。   景修认为,凉州贫瘠,为计长远,他们应当将战线东移。   而太守在东出受挫后也不得不考虑起景修的计策,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   景修被安排了其它职位,不再继续做刘玄与赵寄的夫子。   宇文循并未被安排征讨,而是继续留守玉门关。   平定雍州与西羌后景修陆续献出了军、民、政等方面的八策。   所谓国士,□□定国,一人可抵百万师。   韩昭想不出来这国策,但他懂得这八策的好坏,有此八策,凉州入主中原之根基可定,若君臣上下一心,直取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君臣真的能一心吗?   凉州之地,君不君、臣不臣,几大家族因利而合,迟早有一天也会因利而散。   二年冬,十六岁的刘玄迎娶了周家女为正妃,王家女、宋家女为侧妃。   那天晚上刘玄拉着赵寄喝了很多酒,让赵寄回家差点被韩昭狠狠教训一顿。   “师父,我觉得少主不开心。”韩昭给赵寄扒衣服的时候赵寄赖在韩昭怀里这样叹道,“玄哥平日最忌惮周家人,如今却要和一个姓周的娘们儿同床共枕。”   韩昭冷淡地回道:“联姻不需要考虑喜不喜欢。”   赵寄撇了撇嘴:“我以后才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人。”   韩昭没有对这种天真的话语发表意见,展开被子把赵寄埋住了。   ……   深夜的时候飘起了细雪,陪客完的刘玄朝新房走去。   的确如赵寄所说,他不喜欢周家女,但这是景修为他筹谋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此夜,月光清寒,梅影绰绰,刘玄走在被月色晃得亮眼的回廊中,只希望此路没有尽头。   然而新房就在前面,他已经看到了灯光。   就在此时,一阵清浅的人声从梅林深处传来。刘玄脚步一顿,折转方向,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那是一个女声,似乎在祷告什么,刘玄到时祷词已至末尾,他只听到最后一句:“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说完那个祈祷的女子抬起了头,刘玄看到了一双清澈温柔的双眼。   愣了三秒后他移开目光,看向女子的脸与服饰。   她长得很温柔,穿着一身喜服,外面罩了一层披风,如无意外这便是他的妻子——周婉。   “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在这场政治联姻中唯一无辜的便是她了吧,但她无从选择,唯有期待自己的夫君是个良人。   刘玄难以抑制地想起了曾经被幽囚南越的自己,唯一能祈求的也只有得遇良臣,助他逃出生天。   如今回想当时出现的韩昭并不是他祈求的忠诚良将,但也的确为他的未来争取了一个机会,现在,他也能掌握一点自己的命运了,代价之一是自己与眼前女子的幸福。   “天冷了,进屋吧。”   刘玄伸手拉起周婉,他身上的喜服已足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的动作很温柔,无关情爱,只是出于对眼前与自己一样孤独无依的女子的一点怜惜。   周婉的手瑟缩了一下,不过没有抽出:“我……妾身不知道郎君回来的这么早。”   刘玄俯身拂去周婉膝盖上的碎雪:“等很久了吗?”   周婉没有出声,只是低下脸摇了摇头,一双温柔的美眸微闪。   愿意弯腰为她拂去细雪的人,应该会是良人吧。 第34章 亲事   赵寄的十四岁到十八岁,天下兵戈不休。   伪帝在凉州自立的第三年病逝,六皇子俞熙继位,丞相严焕执政。   听闻此消息,韩昭颇为意外,伪帝比系统给他的历史资料记载的早死了五年,看来历史已经开始发生了改变。   伪帝之死必然在天下引起动荡,本就不稳的伪朝江山更加风雨飘摇。   豫州、永州、徐州、扬州相继叛乱,南方易王刘鹗崛起……   少帝不得不调回窦骁,平定南部叛乱。   而此时凉州已借着益州之地,悄然发展起来,已然有再度东出的打算。   ……   “所以,你要我去打仗?”   十八岁的赵寄已经完全长开了,身形高挑挺拔,五官俊朗倜傥,一双不笑带笑的桃花眼,稍一弯便是能溢出来的风流。   说这话的时候他穿着中郎将的黑色甲胄,背靠着水榭的雕栏,脚踩长凳,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手中瓷盘里的鱼食,却一颗也不见他抛给下面聚集的鱼群。   “你总不可能给我做一辈子中郎将吧。”   说话的是坐在书案后的俊秀青年,眉眼温润,气度谦和,这便是二十岁的刘玄了。   赵寄撇了撇嘴:“给你做中郎将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是不想去打仗,但别看凉州这两年看着景气,但各家族的小算盘可没停过,赵寄知道刘玄有多辛苦才到今天,把他一个人丢在虎狼窝里,赵寄不放心。   何况两年前还发生了有人意图谋害刘玄的事,周夫人诞下的长子因此夭逝,但凶手一直没被查出来。   刘玄知道赵寄的心思,他无奈地笑了一声:“傻小子,天下都在打仗。要上前线,拿军功,你才能在朝堂上有影响力。你我是一体的。你有影响力,我才能有实权。”   赵寄不说话了。   他知道刘玄的辛苦,刘玄能用的、能信任的人太少了。   刘玄起身,走到赵寄的身边,把一样东西塞到了他手里,然后握紧他的手,道:“我把你当做亲兄弟,你要帮哥。”   刘玄走后,赵寄摊开自己的手,里面躺着一枚卫将军印信,凭此印信他能单独领导一支军队,而不用被他人掣肘。   原来,刘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不知这枚印信他又是如何小心周旋才得来的。   ……   赵寄回家时,韩昭正在修剪青梅的枝丫,几年的光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如今他与赵寄站在一起倒像兄弟。   赵寄贴上前给韩昭搭手,并趁机说出了自己与刘玄商定好的事:“师父,我想去打仗。”   他原以为韩昭就算不反对也会追问一下缘由,但没想到他只淡淡回了两字:“去吧。”   赵寄心里一下不得劲儿了,不满地追问:“你怎么不担心我?”   韩昭停下手上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寄:“我担心你,然后呢?”   赵寄偏头想了想:“然后,我就会很开心啊。”   韩昭弯起嘴角,笑骂了一句:“嘴贫。”   这几年,韩昭已经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剩下的,就看赵寄怎么用。   若能用出五成,他便能在除窦骁那等名将之外的将领面前战无不胜了。   将剪下来的树枝收拾干净,赵寄进了堂屋,看到桌子上有两杯茶,他回头问还在院子里的韩昭:“师父,有客人来过?”   “嗯。”   “谁啊?”赵寄一边追问一边试图通过桌上的痕迹来猜测来者身份——茶没碰过,看来来人挺讲究。   韩昭:“周丞相。”   赵寄疑惑了:“他来做什么?”   自从确认韩昭不会为他所用后周源便再未来过他们家,如今来此又是干什么?   韩昭非常直白与坦诚地回应了赵寄的疑惑:“来说媒。”   赵寄挑眉:“给我?”   韩昭纠正:“给我。”   韩昭二十有六尚未成亲的确是有些迟,但赵寄并不乐意有其他人闯进他与师父的生活中,所以也一直忽略自己师父的终身大事的问题。   但没想到如今有人盯上了。   赵寄心一沉,依旧装得风轻云淡地追问:“哪家的姑娘?”   韩昭有问必答:“益州郡守长女。”   “师父同意了?”   “没拒绝。”   赵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刚才的镇定只是因为觉得韩昭一定不会答应——虽然不明原因,但赵寄看得出来韩昭对寻常女子没有男女之情,而他也绝不会因为别人觉得他该娶个老婆便随便找个人成亲。   但是,如今韩昭没有拒绝周源的说媒,在某种意义上,这几乎等于答应这门亲事了。   赵寄急了:“那王家女蛮横任性,如何配得上师父?”   韩昭看了一眼赵寄失态的模样,冷冷回道:“用你的脑子想。”   赵寄的印信来得并不轻易,这不是一个物品主人的转换,还牵扯到复杂的权利、人心的博弈。   他是刘玄的心腹,而韩昭是他最敬仰、依赖的人,有人试图通过拉拢韩昭间接掌控他,从而对付刘玄。   这层内因并不复杂,赵寄只要愿意去想很快就能想到。   他不愿自己带来的风波牵扯到韩昭,但在权力场中,有几人能独善其身?   不能避免风波,那便只能解决掀起风波的人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赵寄默默下定决定,握紧了手中的印信。   ……   时值三月,春和景明。   大慈寺的路上,繁花灼灼,香车宝马往来如流。   在战事未波及到的地方权贵人家依旧钟鸣鼎食,膏粱锦绣。   一辆华贵的马车内,身着鹅黄锦衣的少女对镜理了理自己的鬓花,对捧镜的侍女道:“唉,你说那韩昭,好看吗?”   侍女想了想,回道:“没怎么听说过这人,想来长得一般,还是个比小姐大了六岁的布衣。”   益州被攻下之后便由王家人管理,这里是个肥差,不过远离凉州,也导致王家内眷对凉州人士的了解并不多。   听到侍女这样说,少女一把扯下鬓花,砸到镜子上,气恼道:“舅公怎么把我许给这么一个人!”   侍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救:“小姐别气,丞相大人最疼小姐,给小姐找的人定不会差,再说这事儿还没定呢。”   没想到这么一说少女更恼火了:“这种事情一旦有了风声与说定也没多大区别了?何况舅公哪会顾我们王家女儿的幸福,黎表姐被嫁给少主,结果一点也不受宠,连宋家那个都生了一个儿子,她却只能天天独守空房。”   侍女急了:“小姐,小心被人听见。”   “能被谁听去?”虽然嘴上这么说,王莹却没有再说下去。   大慈寺是益州有名的寺院,听说许愿十分灵验,于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喜欢前来礼佛。   上完香后,王莹带上帷帽,在侍女的牵引下走出大殿。   “小姐方才许了什么愿?”侍女好奇问道。   王莹得意地笑了笑:“我啊,希望那个韩昭突然暴毙,这样这门亲事也就告吹了。”   听到王莹许的愿如此狠毒,侍女愣了一下,然后小心问道:“小姐真的这么许的愿?”   王莹白了自己老实的侍女一眼:“假的。真的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虽然她心里的确希望韩昭出事,但还不至于向佛祖说这种话,她许的愿是希望自己能尽快遇到意中人。   主仆两人一同向后山走去,大慈寺除了许愿灵,茶花也是一绝。   好不容易处理一趟,自然不可能上一炷香就回去。   然而在两人走到山腰凉亭的时候,忽起了一阵妖风,吹飞了王莹的帷帽,就在主仆两人手忙脚乱抓帷帽的时候,王莹手中的绢帕不慎被风吹走。   王莹伸手去够,没有够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绢帕飞走,然而就在绢帕要飘落山崖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将单薄的锦帕攥入掌中。   王莹看着那个高挑的青年走到自己面前,摊开手掌,轻启薄唇:“这是你的?”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是与他面貌相配的好听。   “是……是!”王莹伸手接过自己的手帕,却不小心隔着绢布与男子的手相碰,她像被咬了一口一般抓着绢帕缩回手。   这模样逗得青年笑了,一双桃花眼弯弯,风流多情,轻易搅得人心生荡漾。   物归原主,青年对王莹点了点头:“告辞。”   见青年就要走,王莹急了,叫住青年:“喂!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回头弯唇一笑,灿若桃李:“季子虚。”   青年叫季子虚,是凉州的一个小将,此来益州是为公务跑腿。   ——这是王莹从青年口中的得知的全部消息。   侍女看着自家小姐盯着手帕出神的模样就知道自家小姐动心思了。   那季小将长得实在是俊,也难怪身为颜狗的自家小姐无法抵抗了。   在给王莹斟茶的时候侍女提议:“小姐,听说季小将今天下午与贵人公子们约在蹴鞠场踢蹴鞠,小姐要去看吗?”   王莹眼睛亮了:“去!快给我梳妆!”   经过两个时辰的打扮,王莹匆匆赶到鞠场,此时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头绑红色布带的季子虚熟练地带球越过头束玄色布带的男子,飞快地朝玄方的风流眼跑去,就在他接近打算射门的时候,一个头戴玄带的青年冲了出来,目标直指季子虚脚下的鞠。   季子虚放弃了射门,带着球躲避玄方青年的进攻。   两人就着鞠球以脚相斗。   激烈的争夺看得看台上的观众紧张不已,都为自己支持的队伍捏了一把汗。   在你来我往十几回合,鞠球几次险些被抢走,然而季子虚每次都能堪堪避开。   倏地,季子虚捉住了空隙,将鞠颠起,侧腿一踢,将球踢进了风流眼。   看台上的人激动地站起来欢呼。   季子虚赢了比赛,又听到看台上在叫他的名字,于是回头看去,张扬地笑了起来,多情的桃花眼弯弯,无尽风流。   见人冲这边笑,人群里的姑娘们更激动了,有大胆的当即将手里的手绢、绢花、朝他抛了过去。   手绢绢花等轻便的物体一抛出看台便悠然飘落,唯有瓜果还能扔得远一些,不少都落到了季子虚脚下。   王莹见这么多姑娘在争季子虚的注意力一时也急了,随手抓起一个水果朝季子虚丢去。   然而力气使得太大,直接砸到了季子虚身上,吓了他一跳。   王莹也吓了一跳,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   然而她看到季子虚手忙脚乱地接住梨,拿着它朝看台看来,在看到自己时他的目光停了一下。   似乎确认了什么,他将梨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冲她弯眼笑了。   接着他把梨举起来,冲看台高喊:“很甜哦!”   那一刻王莹忽然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她低下头,羞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季子虚是谁应该不难猜。   大混蛋半成体登场!简称:小混蛋! 第35章 争执   初夏,日光灼灼,蝉鸣不断,赵寄赖在刘玄的水榭里纳凉。   他半躺在凉席上,啃着多汁的西瓜,然后将嘴里的瓜子一颗颗吐出,落到池塘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举动着实无礼,但以他与刘玄的关系也不会有人计较这么多。   旁边,刘玄一边看文书一边看似无意地说起:“听说了吗?王家姑娘如何也不肯嫁给韩先生了,非要嫁给一个叫季子虚的小将,还说与他早已私定终身。”   赵寄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强扭的瓜不甜,祝王姑娘与她的心上人终成眷属。”   刘玄冷笑了一声:“什么终成眷属,王家差人去找,结果根本没有这个人。季子虚,子虚乌有,王家姑娘分明是被人骗了。”   赵寄“啧”了一声:“啊!那真是可怜。”   “韩先生知道了这事,表示他不介意王姑娘名声有损。”   赵寄脸上轻松的神情消失了,他的眼神沉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刘玄,脸上的表情十分阴戾。   是了,这才是刘玄认识的赵寄。   虽然表面少年阳光,但内里阴狠不驯。   对于真心喜爱的东西,素来是争不到手誓不罢休;对于自己在乎的,也是决不许他人染指。   打小刘玄就在他那里吃了不少亏,这还是赵寄把他当兄弟的前提下。   若是换了无干系的旁人动了他的东西,那定会见识到赵寄有多么不择手段。   见到赵寄这幅神情刘玄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肯定,他这才幽幽说出了下半句:“但因为王姑娘寻死觅活,这门亲事还是告吹了。”   赵寄不满地看了刘玄一眼,躺了回去。   “是你吧,季子虚。”前段时间赵寄在去军营赴任之时半路离开了一趟,刘玄替他隐瞒了下来,如今再结合前后不难猜出这段时间他是去做了什么。   赵寄也没否认,只闷声道:“别和师父说。”   虽然他做起事来无法无天,但还是怕韩昭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分明是个小混蛋,却想在师父面前装乖孩子。   刘玄自然不会去做告密恶人,坏了他们兄弟关系,但有些话他也不得不说:   “这件事你做的荒唐,身为一个弟子去干涉师父的终身大事?去勾引自己未来的师娘?你把自己当什么身份了?”   赵寄却完全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刘玄训斥的语气让他觉得恼火,正好他心中也一直感到不忿,便也干脆问了出来:   “那女人凭什么做我的师娘?师父为什么娶她你不明白吗?”   赵寄质问的语气让刘玄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觉得,是我为了巩固地位,让韩先生娶她的?”   “不然呢?”赵寄愤恨地看着刘玄,就算不是刘玄主谋,也一定与他有干系。   所有想染指师父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之前不与刘玄计较也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已经解决,而他不想破坏与刘玄的感情。   刘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用平静的语气开口:   “赵寄,我不骗你。这件事情,与我无关。等我得知时,韩先生已经与周丞相商量好了。”   赵寄一愣,刘玄的肺腑之言让他因一时冲动与刘玄争吵感到后悔,但他依旧觉得刘玄说的话有问题:“不是因为你,师父为什么要去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刘玄无奈苦笑:“我哪有魅力让韩先生做到这一步?赵寄,从小到大,韩先生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如果韩先生不娶那个女人,就会是你娶一个王家女。”   事情最后的结果都是人在反复博弈与斟酌后选择的自己最能接受的一个。   赵寄很不高兴,他生着刘玄的气,生着韩昭的气,也生着自己的气:“我娶就我娶,那也比师父娶好。”   刘玄欲言又止,他看了赵寄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赵寄,韩先生都是为了你好。”   赵寄不明白刘玄为什么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韩昭对他好他当然知道,所以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别人抢走韩昭。   “王家许了先生另一位女儿,这次你不要胡闹了。”   忽然,刘玄丢出了这么一句话,赵寄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玄:“你说什么?”   “赵寄,这是因政治而起的联姻,联系其中的纽带是利益,只要利益还在,双方就会维护这层关系。你跟着我这么久,连这个都不明白吗?”   刘玄负手而立,他看赵寄的目光很平静,倒映出他依旧残留着几分幼稚的模样。   赵寄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要抢他师父的不是某位姑娘,而是她背后的权利。   赵寄无助地看向刘玄,刘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赵寄被韩昭保护得太好,一切都太遂他的意,所以他从未遭受过真正意义上的苦痛、悲伤、彷徨、无助。   他该长大了,而这只是开始。   确认无法从刘玄那里得到任何帮助,赵寄像一条丧家犬一样回了家。   一见到韩昭他就贴了上去,拦住韩昭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脖颈:“师父,你不要娶王家的女人好不好?”   赵寄没有办法改变当前的局面,他只能试图改变韩昭的主意。   赵寄之前不声不响韩昭就猜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如今见他到自己面前撒娇知道他是是没办法了。   他推开赵寄,恍若没听到方才的话,打量着小院道:“我打算换一座院子,这地方太窄了。”   是为了要过门儿的新娘考虑吗?   赵寄听着韩昭的话,只觉有一把把刀扎进他的心窝:“师父。”   韩昭没理他。   “师父。”   “师父。”   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韩昭,声音从可怜到悲愤到无助,终于,换来韩昭的回眸一顾。   “赵寄,你想干什么?”韩昭这样问赵寄。   赵寄张了张嘴,说不出最真实的想法,只闷闷道:“我不想要那个师娘。”   韩昭沉声:“已经换了一个。”   “这个也不要!她不配!”   韩昭深沉地盯了赵寄一会儿,转身进屋,赵寄急忙跟了上去。   韩昭在堂屋前站定,赵寄在他身后停下。   “赵寄,跪下。”   闻言赵寄一声不吭地跪下了。   韩昭也没训斥赵寄什么,就丢下了一句“想想自己错在哪里”便离开了。   从小到大,韩昭只打过赵寄一次,让他跪祠堂的次数也是一只手数的过来。   失望。   这是韩昭现在的所有感受。   赵寄所作所为韩昭几乎都清楚,他一直以为赵寄虽然有些桀骜不驯,但在大事上是绝对拎得清的。   但这次赵寄的反应让他很失望。   不顾全大局,胡作非为。   他原本考虑到他成亲这件事对赵寄心理情况的影响,压着怒火不与赵寄计较,但赵寄不知错的样子让他忍不住了。   在韩昭看来,娶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是赵寄大惊小怪的样子上不得台面。   ——什么时候赵寄才能把他的脑子用在正事上?   坐在书房里,韩昭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息自己的愤怒。   赵寄在堂屋里从下午跪到了晚上,中间厨娘来送了些饭菜便离开了。   ——卫遥在两年前便与宇文循成亲,搬离了这里。自那以后,韩昭专门聘了厨娘每天来家里做饭。   赵寄也没有委屈自己,老实吃下了饭菜——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和自己怄气的傻小子了。   跪祠堂一下午让他明白了这件事绝对不是他撒撒娇就能解决的程度。   这件事里,韩昭不再会是他的后盾,刘玄也不是,他必须独立采取更有效的手段。   赵寄忍不住想,要是没有周王宋三家就好了,他以前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一次的想法比任何一次都强烈。   吃完饭后赵寄平静地收拾了碗筷,还去厨房烧了水给韩昭送去。   看到赵寄进自己房间,韩昭也不意外。   他什么都不说是觉得赵寄心里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是非对错门儿清,能自己想明白,但如果这小子真的跪一晚上,他会更气。   “想明白了?”韩昭凉凉看了赵寄一眼。   赵寄咧嘴一笑:“想明白了。”   说完他又舔着脸贴到韩昭身边:“师父,我给你洗脚吧。”   韩昭白了赵寄一眼:“嬉皮笑脸。”   虽然嘴上骂着赵寄,但赵寄给他脱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昏黄的灯光照在师徒两人身上,透出温暖的橙黄。   其实,赵寄大部分时候很乖的。   此时韩昭又想起赵寄的种种贴心,心软了下来。   在赵寄低头给他洗脚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赵寄头顶梳着的马尾:“再过两月就是你生日了。”   “是啊。”   “想要什么?”   赵寄偏头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说,只弯眼一笑:“想好再和师父说。”   韩昭点了点头:“行,记得早一点,我好准备。”   说完这个,韩昭幽幽一叹:“再过两年你也二十了。”   二十是个很微妙的年纪,到了那年,韩昭也该把赵寄还给他的父亲了。   赵寄回道:“再过一个二十年,我也会跟在师父身边。”   “傻小子,你不想去见识天下吗?”   赵寄不假思索回道:“和师父一起去啊。”   韩昭幽幽一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赵寄最听不得这种话,当即反驳道:“这种话都是人说来安慰自己不作为的,只要有心,不散就是不散。”   在他心里天下万物都没有韩昭重要,只要能和韩昭在一起,放弃什么他都甘愿。而赵寄坚信只要自己有这份决心,谁也没办法把他和韩昭分开。   韩昭没有反驳赵寄的话,因为这种体悟言语是说不明白的,而时间一定会教他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赵寄:我想明白了!是我采取的手段不够有效,如果我能更早认清事件本质,早就成功了!   二两半:你不觉得你做这件事本就是不对的?   赵 寄:什么?我错了?我哪里错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二两半:这娃没救了。   韩 昭:基因问题,与我无关。 第36章 成亲   赵寄将所有对当前境遇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了战场上,这年夏天,凉州军取下了岭南的大片土地,而战功不菲的赵寄也一跃成为军中新秀。   当他再次班师回凉州时,韩昭的婚期也近了。   赵寄很不愿意回去。   他回去干什么?为那个女人牵马坠蹬吗?   但是不回去他又不甘心,最重要的人被抢走,他怎么可能不声不响。   “若有人碍了将军的路,那么把他们除掉就好了。”   军师一句无心的话回荡在赵寄脑中,有什么念头在他的心中萌芽,并且疯狂生长。   “年轻人因为什么事不高兴呢?”   半路停下来喝茶的时候,茶棚里一个中年人向赵寄搭话。   赵寄抬眼瞟了一眼这个中年人。   他打扮得像个道士,但长得很普通,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只有那一点儒雅的气质。   面对中年人的疑问,赵寄和善一笑,吐出四字:“关你屁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平时赵寄遇到这种擅自搭话的人还会与他们周旋一下探一探他们的目的,但是现在他心情很不好。   中年人被赵寄骂了非但不生气,还笑了,继续友善道:“严略通周易,愿为小兄弟一卜。”   赵寄没有理他,中年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兄弟烦心的事有关姻缘,但不是你的姻缘。”   对方一语中的,赵寄的表情稍微严肃起来。   但他并不认为眼前之人有什么特别,只当他是有备而来的江湖骗子。   中年人仿佛没有看道赵寄阴鸷的表情,淡然一笑,继续道:“严还算到了一场血光之灾。”   说到此处,中年人忽然不再说下去,而是偏头看向赵寄,语气诡秘道:“小兄弟气运不凡,心想的,都会事成。”   说完这句中年人起身便走,赵寄也没有叫他,他想看这个中年人还能怎么演下去。   中年人没有折回来,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而赵寄在接下来一路也没有再遇到这个奇怪的中年人。   看来是觉得自己骗术失败,所以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至于那位中年人的话,赵寄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   一别数月,凉州没有什么大变化,但赵寄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   为了迎娶王家女韩昭在城里新置办了一处大院子,师徒两终于要搬离那处住了六年的宅子。   新宅赵寄一眼也不想看,从少主府出来后便直接回了旧居。   韩昭也在家,他在书房收拾要搬走的东西。   见到韩昭的第一眼赵寄便将所有的不快抛之脑后,他一直是这样,从不在韩昭面前生别人的气。   韩昭是赵寄最在乎的人,他绝不会让任何的不愉快来打扰他和韩昭的独处时间。   但韩昭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赵寄进屋,他正捏着一封信封出神。   “师父,你在看什么?”赵寄走到韩昭身边,看向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没有写任何东西的信封,韩昭手里除了信封还有上面垫着的一片红色花瓣。   “花?”赵寄疑惑。   虽然他不风雅的人,认识的花也没几种,但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种花。   韩昭解释道:“这是牡丹。盛产于东都。”   赵寄没去过东都,此地达官贵人也没有植牡丹的习俗,没见过不奇怪。   赵寄疑惑道:“师父在东都有朋友?”   那他从小到大怎么没听说过。   “没有。”韩昭断然否认。   所以他才奇怪谁会特地给他寄一片牡丹。   牡丹在韩昭的生命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它只是东都随处可见的一种花罢了。   连东都对于韩昭这一世的身份“十九”来说都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意义。   有那么一瞬间,韩昭想到了什么,却没有抓住,待其转瞬即逝后便再也想不起了。   “莫不是有人故弄玄虚?”赵寄猜疑,他在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了一个江湖骗子。   “可能吧。”半晌找不到头绪韩昭也放弃了,他将花瓣装回信封,随手扔回了书桌上。   比起这片不知谁寄来的花瓣,韩昭还有更上心的事,他看着晒得黝黑的赵寄,含笑道:“这次上战场有什么收获?”   说这个赵寄就来劲儿了,他手一撑坐到韩昭的书桌上,垂下的小腿自然而然地与韩昭的膝盖紧贴。   “这一次上战场,我收获超多的,我一路上都在想要先和师父说哪件。”   见赵寄兴奋的模样,韩昭微微弯起嘴角,缓声道:“慢慢说。”   他有空一件一件听。   那片无从追查的牡丹花瓣暂时被师徒二人放到脑后,韩昭的大喜之日很快到了。   韩昭虽无官职在身,但他是现在炙手可热的赵小将军的师父,少主的先生,娶的是王郡守的侄女,周丞相做的媒,这婚礼排场自然也是不小的。   少主及凉州的大小官员基本上到了,连戍守北望山的宇文循都专程派人送来了贺礼。   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拉到街尾,半个凉州城都被点上红妆。   新郎韩昭站在门口迎客,他本就有一张俊丽的脸,但平日里喜着黑色,气度沉稳,倒不显得艳丽。   如今红衣加身,五官的昳丽被完全地凸显出来,整个人光彩夺目,恍若天上神君。   来宾一时倒不知道说韩昭好福气还是王家姑娘好福气。   赵寄躲在院子角落里,表情很阴郁。   身为弟子,待韩昭拜过堂后他还要给那个女人敬茶,天知道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掐断那女人的脖子就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你这表情是奔丧吗?”刘玄避开旁人,找到了躲起来的赵寄。   赵寄冷笑:“我倒宁愿这是那女人的丧事。”   刘玄脸沉了下来,训斥赵寄的出言不逊:“赵寄,你不是小孩子了,别闹脾气。她再让你不满意,过了今天也是你的师娘,对她不敬就是对韩先生不敬。”   那女人也配和师父相提并论?   赵寄很恼火,他想反驳刘玄,但又怕在此争吵惹韩昭不快便忍了下来。   一股怒火在赵寄胸膛中熊熊燃烧,他恨来打扰自己和师父生活的女人,他恨周家和王家,他更恨面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的自己。   刘玄差不多知道赵寄心里在想什么,该劝的他都说了,赵寄是什么都懂,但就是不认。   他叹了一口气,扭头走了。   身为少主,他不能消失太久,专程来此也是担心赵寄搞事情。   刘玄走后不久,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听着是迎亲的队伍到了门前。   赵寄掂量片刻,咬了咬牙,抬脚朝门口走去。   就算他再不情愿参与这场婚礼,也不能在今天让韩昭丢面子。   赵寄走到门口的时候众人都在准备迎新娘,氛围很是喜气热闹。   韩昭站在外围,没有上前,只等着新娘子下轿后被牵过来。   身为一个新郎官他的表现有些冷淡,但不算失礼。   赵寄在韩昭身边站定。   韩昭瞟了一眼终于出现的赵寄,低问:“你去哪了?”   赵寄:“茅房。”   知道赵寄的不满,韩昭叹了一口气:“你乖一点。”   赵寄没有作声,只深沉地看了身着喜服的韩昭一眼,他在韩昭面前已经很乖了。   但是,做一个乖徒弟好像什么都得不到。   赵寄心里有一股一直没被满足的渴求,他不知道自己还想从韩昭那里得到什么。   但就目前看来,似乎只要一直和韩昭在一起,他就会暂且觉得满足。   但现在,他的这点愿望也要被打碎了。   而打碎它的,正是缓缓向他们靠近的那顶艳红的喜轿。   多红啊,红的像血。   赵寄喟叹。   一声“落轿”,轿子缓缓停稳,众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轿帘上,里面坐着的是今天的另一位主角,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理因得到包括自己未来丈夫在内的所有人的注目。   赵寄移开了眼,他怕再多看一眼嫉妒便会令他失去理智,让他不顾一切地大步上前将那女人从轿子里撤出来,毫不怜惜地扔到地上。   他看向韩昭,却发现韩昭也在看轿子。   赵寄心里泛酸。   “师父。”   轿帘掀起的时候赵寄叫了一声韩昭,韩昭下意识回头,对上了赵寄对他弯起的眼。   长大后赵寄这双桃花眼更像韩昭记忆中的敬帝了,不过他现在已经能将两个人彻底分开了。   “什么事?”韩昭询问。   “啊……没事。”虽然嘴上说着但他却一脸狡黠,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正待韩昭要追问的时候,一声尖叫打断了师徒二人的私语。   “啊——”   韩昭循声看去,只见掀轿帘的媒婆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轿子,脸色如纸般惨白。   意识到出了事韩昭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喜轿帘子,入目的景象让韩昭瞳孔紧缩。   只见轿内一片凌乱,头冠喜帕四处散落。   而新嫁娘青丝披散,双眼紧闭,倒靠在轿子壁上,纤细的手里虚握着一支盛开的牡丹。   韩昭伸手去探,确认新娘已无呼吸,再拨开乌发,雪白的脖子上一条鲜红的勒痕赫然入目。   跟在韩昭身后赶上前的赵寄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   那个奇怪的中年道士的话突然出现在赵寄脑中。   的确如他所愿,喜事,变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是成不了亲的。   可以透露的是搞事情的是本文的大反派,一个比赵寄完全体——刘稷还渣的人渣 第37章 筹谋   见到王家女尸体的瞬间,韩昭如坠冰窖,他脑袋一昏,倒退一步,撞进了站在他身后的赵寄怀里,勉强稳住身形。   “师父,你怎么了?”   赵寄关切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荡在韩昭耳边的是一个少女轻灵的声音:“昭阳最喜欢崇光哥哥了,等昭阳长大就给崇光哥哥做新娘好不好?”   曾经有一个身份尊贵少女对韩昭这样说。   被一个天真、美丽、纯善的少女全心全意地信赖与爱慕,有触动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若说嫂嫂是韩昭在前世不长的岁月里唯一爱过的女人,那么昭阳公主便是韩昭唯一想过与她共度余生的人……   嫂嫂只是他心里的女神、不可企及的妄想,他从未想过亵渎自己的嫂嫂,所以选择了与另一个女人共度余生。   韩昭是在昭阳十四岁时认识她的,起初他这个女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知道她是大皇子刘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是昭阳努力用她的单纯善良温暖了韩昭在“重振韩家的期盼”与默默无为的现实中变得冷寂的内心,她也渐渐成为了韩昭为数不多的交心之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韩昭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三年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她排除万难站到了他的面前。   荣帝二十三年的韩昭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征讨西夷最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所以征西不再是个打败仗的烫手山芋,成了一个立下不世战功的大好机会。   所有人都想把没有背景的韩昭扯下来,让自己家里的人上,韩昭刚获得的地位岌岌可危。   那时韩昭虽有军功却仍不足以娶荣帝疼爱的公主,是昭阳越过重重阻碍,让荣帝赐婚给他。   与昭阳的婚约稳住了韩昭的地位,也让他有机会达到后来的高度。   这触动或许有感激的成分在,但韩昭是愿意与昭阳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的。   但是,昭阳死了,死在嫁给他的前一天,她十九岁生日后的一个月。   史书所载,昭阳公主患疾暴毙。   但韩昭知道,她是因为太过支持他而被当时才登基的、与他正处于激烈争权状态的、她的亲哥哥敬帝刘睿勒死的。   牡丹、东都、被勒死的新娘……   当年昭阳的死状猛然重现在韩昭面前,他差点没控制住,当场失态。   抓住赵寄的手,韩昭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   这两件事不可能有关!这一世他是十九,而昭阳是一百年前的人。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扶着韩昭的赵寄最直观地感受到了韩昭激烈地情绪,但他不知道韩昭心内的巨变。   他沉沉地看着韩昭:这门亲事对师父的意义就这么大吗?   夜深了,负责调查的人已经离开。   韩府的红绸还未去,新嫁娘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厅堂内安静得像睡着了。   韩昭站在灵前,他已经卸下喜服,换了一身黑衣。   单从现有的利害关系来看谁会这么残忍地杀害一个弱女子?   韩昭想不到。   最有动机的人正站在他身边,神情沉寂。   韩昭收回看着赵寄的目光:不会是他。   不喜欢新来的师娘这个动机还不够让赵寄杀人。   王家女是被人看着上轿的,中途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就是说她是在轿子里被人缢死的。   在轿子里勒死一个人还不被旁人发现并安然逃脱需要非常高超的身法。   赵寄也没有这个手段。   还有——   勒死……为什么偏偏是勒死?在狭窄的空间里行凶,用刀不比用绳子容易吗?还是想给自己一个震慑?   韩昭又想起了那个让他恨入骨髓的男人,如果是他,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   但是,他不可能还活着!   如果有人和自己一样是重生者,那么的确有可能凭借十九与他前世八分像的容貌还有韩昭之名得知他的存在。   但是,1.0早就再三向他承诺过当世只有他一个重生者。   那么,会是谁做了这件事又巧合地撞上自己的过往?   韩昭没有十九的记忆,也不了解他的过去,如果是十九身上的麻烦缠了上来……   想到此处韩昭又想起了当年那些从易城追杀到凉州,又从凉州追杀到岭南然后忽然销声匿迹的刺客。   会是他们吗?但为什么不直接冲自己或者赵寄来?   “师父,休息吧。”赵寄心疼韩昭眼下的倦色,出声劝道。   韩昭心里不安,那里睡得着:“你去睡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待赵寄走后,韩昭又独自立了很久。   厅堂内还贴着大大的“喜”字,龙凤红烛静静燃烧,却给这片空间添不了什么温度。   月渐入中天。   韩昭被寒凉的夜风从沉思中唤醒,他抬眼望了一眼沉沉夜色,起身离开了韩府。   沿着如今的韩府往东南半里有一处清幽的宅邸,那是如今丞相的心腹“景先生”的居所。   韩昭来到宅邸西墙外,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翻进了宅院。   书房内灯火未熄,韩昭轻扣了四下窗户,然后门开了。   关好门景修绕回桌前,给韩昭倒了一杯热茶后,继续研究起下到一半的棋路:“先生此时来不妥。”   “我有问题想不通,希望你帮我想想。”   景修从棋盘上抬起头:“什么问题?”   “凶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景修意味深长地看着赵寄:“先生很在意这件事?”   韩昭没有回答。   景修悠悠说了下去:“修只能告诉先生,不是赵寄,也不大可能是凉州利益圈子里的任何一个人。”   “这事,或许要从先生的过去找答案。”   韩昭来这里是想得到一些与自己无关的猜想,但景修却打破了他的妄想。   那么,这与他、与十九会有什么关系?   韩崇光的过去早就埋没在百年前,而十九的过去韩昭了解甚少。还是团没有头的乱麻。   韩昭占时压下了燥乱的思绪:“此事对你的计划可有影响?”   早在四年前韩昭便于景修相识,共谋大计,他为景修提供从系统那得来的情报,而景修借此为刘玄与赵寄谋划未来。   “若问王姑娘的死导致的后果,有,但不大;若问杀死王姑娘的人会有什么影响,修不清楚。毕竟修也猜不到谁会杀她。”   一个女子对凉州利益格局的影响太小了,利益圈子里的人没必要害她。   说这话的时候景修直直看着韩昭,他在希望韩昭说点什么出来。   韩昭避开他的眼神,问:“若找不到原因呢?”   景修知道韩昭的意思了——韩昭不想交代他的过去。   在景修眼里韩昭是个非常神秘的人。   卓越的武功、非凡的军事才能与战略眼光、不淡泊名利却能忍受多年沉寂的坚毅心性,再加上对天下事无所不知……   景修有些庆幸他在谋略上的不足,否则这样的人也太逆天了。   景修并不介意韩昭的隐瞒,至少他没有用错误信息来欺骗他:“那么唯有尽早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韩昭问:“时机何时成熟?”   这些年,景修借着给丞相献策,暗中为刘玄蓄势。虽然明面上掌握着肥沃益州的人是王家,但是实权位置基本都是景修安排的人在经营,粮草财物备矣。   刘玄昔日曾娶周、王、宋家女各一,王无所出,周子夭折,唯宋家女有一子,这并非巧合。   凉州的三个大世家的关系并非完全牢靠,宋家是老牌世家,周王两家乃后来迁入。   老牌世家与迁入世家的争端一直在凉州存在。   宋家在凉州的根基本远强于周王二家,周源成为郡守后,周王二家崛起,宋家的势力被挤压缩减。   后来周源拥刘玄自立,在凉州乃至天下的声望都达到了顶峰,宋家竟渐渐沦落到了周王二家的身后,于是也放下身段与周王二家共谋。   韩昭知道这段过往,但没放在心上。   景修得知后却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关系,他用利益为饵,以巧言许利,在两年前将宋家拉上了推翻周王的船。   再加上周源东出不利,囿于西部多年,没有战利参与起义的大部分氏族便无法谋取更多的利益,因此也对周源多有不满。   如此一来,便有了景修从中周旋、挑拨的空间。   那么剩下的便是兵权了。   凉州的兵权分为两支,一只是待在北望山不能动的由宇文循掌握的军队,一支是由周源外甥王阳掌控的军队。   宇文循景修不担心。   他凭借着从韩昭那里得到的信息与自己的观察已经对这个人有了十分的了解。   宇文循困顿十数年,一直在等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所以早在当初刘玄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出“将军有高才,玄定不让将军被玉门关的风沙埋没”时他就将忠义给了刘玄。   而后来刘玄也的确在凉州面对无人可抗窦骁的困境时力荐了宇文循。   虽然任命宇文循的是周源,但是他知道是谁为他出的心力。   刘玄还在得知宇文循与一名为卫遥的女子明明两情相悦却始终没有袒露心扉的时候让景修出面说媒将卫遥红妆十里,送到了北望山。   此间的确有刘玄拉拢宇文循的谋划,但情义是真的。   这也是景修看中刘玄的地方。   若刘玄要肃清周源,宇文循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那么剩下的便是王阳了,这也是韩昭的问题问的地方。   景修拈起一枚黑子,“啪”地摁到棋盘中央:“等赵寄取王阳而代之。”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写成悬疑,幸好我控制住了(清醒一点!!!你不会写悬疑的)   把这几年的韩昭的作为简要交代了一下,全写就太长了_(:з」∠)_   最佳辅助+mvp:景修!   银牌队友:韩昭、刘玄   啥事没干,净帮倒忙:赵寄 第38章 易权   从景修府邸出来韩昭的神情未有丝毫轻松,他看得出来,景修在不安。   六年的筹谋正到关键时刻,但偏偏出了这种无法掌控的变故。   机会很多时候只有一次,一步错,步步错。   若夺取凉州权利失败,赵寄尚有其父刘赐那边的退路,但刘玄只有死。   所以景修比韩昭急。   不过韩昭的第一目的虽是替赵寄谋登云路,但如果可以也要尽量为刘玄谋生路。   他不喜欢欠人,这些年的先生,不能让人白叫。   从头到尾韩昭没有把刘玄当过赵寄的竞争对手,因为他认定刘玄这样富有同理心的人在这样的乱世中走不到最后。   ……   今夜月朗,无风。   韩昭沿着无人的街道归去,寂寂的夜色中只有他清浅平稳的脚步声。   忽然,他的脚步停下了。   韩昭站在街中央,目光冷厉地看着前方数丈远的地方。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逆着月光,看不清真容。对方穿着融于夜色的黑衣,立在道路中央,一动也不动,像块石头,若非立的地方实在突兀,着实容易被忽略。   韩昭神情严峻,他出来时十分小心,没想到还是被人盯上了:“阁下是何人?谁派阁下来的?”   听到韩昭的声音那人有了动作,他抬向韩昭走来,步调轻快又急切,几乎像是跑着了。   韩昭后退了一步,冷喝:“站住!”   那人一愣,停在了韩昭五步远的地方。   此刻距离拉近,韩昭也能看清对方的真容了。   这是个面容隽秀的少年,身形高挑,眉清目朗。   他有一把剑,抱在双臂间——这不像是要打架的姿态。   少年看着韩昭,笑了,这个笑很纯粹、明媚,似乎不掺杂任何恶意与负面感情。   但韩昭并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他冷声质问:“你是谁?”   听到韩昭的询问,少年困惑地偏过了头。他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手脚并用的比划了一阵。   哑巴?   韩昭不明白少年这一串动作的含义。   少年见韩昭不解,欲上前。   “噌”的一声,韩昭抽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别动。”   看到匕首泛出的冷光少年愣住了,他诧异地看向韩昭,目光里闪动着名为难过的神情。   韩昭确定自己不认识少年,再三打量之后他把少年归作了莫名其妙地陌生人。   防备着退出了一段距离后,他收起匕首选了另一条路离开,徒留下少年站在原地,难过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垂下的手指收向掌心,但什么没抓不住。   若夜不那么黑,若韩昭不够谨慎而让少年再靠近两步,他或许便能注意到少年手掌心里被绳子勒出的红痕。   ……   与王家的联姻在出了这种事之后不了了之,那位王家姑娘的父母在听说凶手毫无头绪时认定此事与韩昭脱不了干系,因此恨上了韩昭。   王家表示要把姑娘接回去安葬,韩昭一口答应,如此,本就满身嫌疑的他又背上了一条“薄情”的骂名。   一桩亲事如此收场,周源脸上无光,也对韩昭不满起来。   韩昭搬回了旧居,把新宅给赵寄做府邸,不过这小子从不在那边住,一得空还是来这边粘着韩昭。   外面的风言风语韩昭充耳不闻,以著书之名闭门,却在书房里面对着墙上的地图沉思。   伪帝虽死,但少帝俞澜在丞相严焕与其舅舅大将军窦骁的辅佐下稳定了朝堂,并接连平定了并州、冀州。   南方易王刘鹗如日中天,一直筹谋北上,刘赐正在其帐下,并接连为其夺取了豫州、徐州,声名渐扬。   天下的局势一刻也不停歇地变化着,历史从不按照计划前行。   但不管哪种盘算韩昭的目光最终都会落在中原东都处——他能把一个皇帝扶上去,就能把第二个皇帝扶上去。   “师父!”赵寄嚷着闯进了韩昭的书房。   韩昭瞪了一眼莽撞的赵寄:“有狗追你吗?”   赵寄没有在意韩昭的嘲讽,一脸兴奋地跑到了书桌前,双手撑在桌子上,将脸探到韩昭近前:“师父,要东出了!我带兵!”   韩昭挑眉质疑:“你带兵?”   赵寄焉了,说了实情:“好吧,是王阳主帅,我统领其中一支。”   韩昭:“宇文循呢?”   赵寄撇了撇嘴:“调防回凉州。”   为凉州抵御窦骁数年,好不容易窦骁被少帝猜忌调走使凉州有了东出之机,他却被卸磨杀驴,对世事凉薄如韩昭也忍不住为其生出一股不值。   这其间的缘由除了周源对宇文循出身的瞧不起,更多的原因是他与韩昭走得太近。   韩昭的徒弟赵寄是绝对的刘玄党羽,周源当然防备他,让他统兵也是实在没有其它人能对抗窦骁的原因。   韩昭知道这些,却帮不了也不会帮宇文循。   根据系统的数据来看,宇文循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猛将,对韩昭来说最好的结果是他被赵寄所用,无奈赵寄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势力。   不去阻碍宇文循的仕途已是韩昭出于一点相惜之情能做到的最大让步,至于把他推给其他势力?韩昭做不到。   抛去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韩昭打算只以朋友的身份面对归来的宇文循,他吩咐赵寄:“去把院子里的酒挖出来。”   宇文循很喜欢韩昭家的青梅泡的酒,怕韩昭不泡,他每年都会差人送来一车又一车的好酒,一半做作原料一半作酬劳。   但赵寄也馋这树上的青梅果啊。一棵树每年就结那么多果子,给宇文循泡酒了,赵寄吃的就少了。   数年下来,这梁子结得可不小。   果然,赵寄脸一撇:“不去,他要喝自己去刨。”   韩昭背过身继续看起地图,有意无意地幽幽叹道:“本来说挖了我有东西送你,不要就算了。”   听到韩昭有东西要给他,赵寄眼一亮。   思忖片刻之后,他觉得师父送的东西确实比几坛酒珍贵,于是扭头去刨土了。   韩昭自有制赵寄的法子。   赵寄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搬了三坛酒到韩昭书房里,他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手,蹭到韩昭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韩昭。   韩昭看着他的样子,颇为好笑。   他压着笑意,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扔给了赵寄。   赵寄接住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韩氏兵法》四字。   这是韩昭这几年一直在编的兵书,前段时间才成册,仅此一本,如今他将其传给赵寄了。   韩昭的兵法赵寄早就学到手了,如今这种赐予更像一种仪式,表示赵寄至少在兵法上已经能出师了。   “师父!”赵寄诧异又激动地看着韩昭,还想得到一些言语上的鼓励。   隐约中韩昭仿佛看到了赵寄摇动的尾巴,他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移开眼,说起正事:“你如何看此次东出?”   听到这个问题赵寄神色严肃起来,他沉思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没用。”   韩昭没有插话,赵寄继续解释了下去:“虽然伪朝少帝与窦骁生了嫌隙让凉州有了可乘之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大翌的根基在,伪朝绝非资源薄弱的凉州能撼动。除非——”   韩昭:“说下去。”   “除非能联合东、南的起义军一起进攻。但伪朝现在又不是所有势力的公敌,哪家没有自己打算,凭什么和我们一起打伪朝?”   韩昭又问:“那你方才兴奋什么?”   赵寄噎了一下,然后嬉皮笑脸地笑了:“凑热闹喽。反正我又不是主帅,功劳和罪过都轮不到我。”   赵寄有话瞒着他,但韩昭心里有数于是没有追问。   在赵寄眼中,韩昭依旧是游离在凉州朝堂外的人,他不想这些风波牵扯到韩昭让韩昭忧心,所以便略去了真正敏感的问题——凉州朝廷内部的分裂。   赵寄虽然不知道韩昭与景修的谋划但他的政治嗅觉不差。   周源多年东进无功、又任人唯亲,凉州非周源一系的老派氏族们常年只能分到周、王二家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好处,积聚的不满只差一个□□便能爆发。   这次东出若不利,便是撼动周源地位的契机。   ——早在周王两家把手伸到韩昭身上的时候,赵寄便下了铲除他们的决心。   秋收过后,凉州向东出兵,气势如虹。   然而窦骁虽被调走,留下驻守的将领却是他的亲信。他谨守窦骁的嘱咐,以防为主,加之充足的后勤补给,凉州军竟然三月不得寸进。   周源此次出兵是抱着一定要取得战绩的决心,定不许虎头蛇尾。于是这场战事一直拖到了二年秋,如此漫长的征战,虽有益州作为后备,凉州易渐感不支。   同样,伪朝也不轻松。   秋末的时候少帝再次启用了窦骁,而凉州这边宇文循却患了重病连床也下不得,于是这次出兵以凉州军大败、王阳战死沙场作为收尾。   紧要关头,若非赵寄大显神威,只怕作为凉州命门的北望山也要被窦骁攻破。   此战过后,凉州元气大伤,周源威信尽失,在宋家人与凉州其他氏族的逼迫下不得不退位让贤。   少主府的水榭内,景修与刘玄相坐对弈,景修落下一白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源余威仍在,不可留。”   刘玄的脸色很是憔悴,他长叹了一口气:“景先生,就这样吧。”   景修毫不让步:“周源不可留。”   除了周源,刘玄真正的战斗才开始。   凉州局势以氏族为主,所有人都向着自家,完全效忠刘玄的势力并不存在。   凉州的这些就像一群野兽,很贪婪,但战斗力也很强,刘玄要做的就是喂饱他们,让他们去撕咬敌人。   待天下大定后再兔死狗烹。   但刘玄,连一个周源都狠不下心除掉。   周源在,凉州的人心就会不稳,某些势力会觉得自己还有一个选择,进而对刘玄有所保留。   为了截断这些墙头草的退路,周源不能留。   刘玄知道景修说的那些,但他做不到,因为周婉——他的正妃。   三年前,周婉的孩子被宋妃谋害,刘玄为大局没有追查。   周婉知道一切,却忍下了伤痛,并为了深爱的丈夫的安危向周源隐瞒真相,那时刘玄心里就结下了深深的愧疚。   如今,周源已经被推翻。前天晚上周婉跪在他面前,放下一切自尊与矜贵求他放过周源一命。   周婉细数了周源对刘玄的恩义,虽然这里面包含了太多利用与算计,但是当初的确是因为周源刘玄才能从南越逃脱,保下一命。   于情于理,刘玄不能杀周源,也不能让别人害周源……   在沉默中景修明白了刘玄的想法,他垂下眼不再说话。   他欣赏刘玄的仁义,但这仁义也有坏处,他无意怪刘玄,只是开始怕刘玄走不到这乱世的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再次声明,攻受都不是善人,如果说韩昭是混乱中立,那么赵寄就是守序邪恶。   他的乖只限于韩昭,是为了骗师父宠爱的手段,对于不关心的人他绝对冷血……   相信作者,赵寄不但天生坏种,还会越长越人渣。   最后,求收藏评论啊_(:з」∠)_ 第39章 冠礼   周源让位后宋家家主做了新的丞相,周王二家的人被一个一个从紧要职位上剔除,取而代之的是老旧氏族的一批人士。   而刘玄这边,景修未得到什么实质上的提拔,但宇文循掌管了凉州的主要兵权。   其间关于权力分配的复杂博弈便不一一道来了。   接过虎符的时候宇文循诧异又激动,这场变动中连景修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不料刘玄竟能为自己争取到这样的位置。   将虎符紧紧攥在手心,宇文循对刘玄深深叩首。   因为在王阳战败时抵御窦骁军队有功,赵寄得到了些许晋升,但和其它在权力更迭中“鸡犬升天”的人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甚至部分世家子弟还没上过战场,职位便可与赵寄比肩了。   刘玄对赵寄颇为愧疚,让他忍耐些。   看着那群人靠着姓氏便与出死入死打拼到现在的自己平起平坐,赵寄并非不介意,但听到刘玄这么说,也就让步了。   刘玄把他当兄弟,他对刘玄也是这样。   他知道刘玄的难处。   一个周源倒了,凉州还有几十个“周源”。   凉州不是刘玄的根,这里的人都不和他一条心,所以他要和刘玄一条心,在这种时候坚定地站在刘玄那一边。   韩昭依旧是布衣之身。   刘玄并非没有请过他出仕,但韩昭拒绝了。   在韩昭看来,如今的刘玄谋有景修,伐有宇文循、赵寄,不需要他去锦上添花。   他在想其它的事。   王家女之死因一直找不到凶手不了了之,但韩昭一直没放心下来。   那场谋杀中的线索很明了,只是韩昭没办法破解。   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让他觉得有一把剑悬在自己头顶,随时会掉下来。   ……   秋后,凉州城外,车马稀疏。   去年的失败让凉州伤了元气,南边的乱军趁凉州内部混乱夺取了益州大片土地,幸好宇文循及时驱敌才得以保住部分沃土。   少主刘玄听从景先生的建议闭关休养生息,一年过去,凉州才又恢复些许繁荣。   进城前盘查让城门前排起了队伍,队伍中除了行人、牛马,还有一辆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马车,赶车的是一个普通的中年汉子。   等待的间隙,一只细长瘦削的手掀起了青灰的车帘,探出一个文雅俊秀的中年男人。   他望了一眼周围,叹道:“这凉州比我前两年来的时候还要安定祥和,完全不像去年才大败的样子。”   车夫爽朗地笑了:“这都是少主治理有方的缘故。”   中年男人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早听说刘玄少主英明仁善,如今见平民也这样说,看来的确不虚。”   车夫得意地一扬头:“那能有假?老百姓心中有一杆秤,谁对我们好,谁只顾自家,我们清楚着呢。”   说完他又疑惑道:“但话又说回来,凉州再怎么好也远不及东都,先生为何要跑那么远来这偏僻荒凉的地方?”   男人解释道:“是这样的,我的主人有一位后辈今年及冠,我奉命去给他送贺礼。”   车夫“哦”了一声,感叹:“你这主人真有心。”   男人一听笑弯了眼,比听到夸自己还要高兴。他应和道:“是啊,主人总是周到又体贴的。”   ……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三加过后,赵寄穿戴了全套的礼服,庄重的华服压住了他眉眼的风流轻佻,滤出了他轮廓的俊美凌厉,巍冠博带,气度非凡……   韩昭将赵寄发冠上的垂珠理顺,缓声道:“汝既成人,日后行事当稳重自持。赐汝‘慎祀’二字,望汝日后以此为戒。”   慎祀,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字,与他的名好像并没有什么干系。   赵寄虽心有疑惑,但长者赐不敢赐,何况只要是韩昭取的,就算让他叫“臭小子”他都没意见。   “如今寄哥儿就差个知冷知热的人了。”说话的卫遥扶着凸起的肚子,笑得明艳。身为姑娘家的时候她干练又伶俐,如今嫁做人妇也没磨去气势,反倒显得更端庄大气,光彩照人。   因为怀孕,她未再跟着宇文循南征北战,而是留在了凉州。   听到这话,赵寄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韩昭的反应。   见韩昭没什么表示,他定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应付接连不断地人客,韩昭以赵寄已经成年该好好历练为由,十分不厚道地当起甩手掌柜,一边喝茶一边见赵寄忙得脚不沾地。   刘玄事务繁多,待了一会儿便要摆驾回府,赵寄见机忙道:“我送少主!”   刘玄哪能不知道赵寄打得什么主意,无奈地看他一眼,也任由他跟着自己走了。   果然,出门之后赵寄还黏在刘玄身后,半点也没有折返回去的意思。   刘玄也让侍卫把马牵开,与赵寄多走一段路。   赵寄抄着两只手,一幅优哉游哉的模样:“嫂子就快生了吧。”   他说的嫂子自然是周婉。   刘玄回道:“差不多了,所以没来你的冠礼。”   说完刘玄把话题扯到了赵寄身上:“话说你又什么时候娶媳妇儿?”   这话赵寄早两年起就听个不停,但只要韩昭不催,他就一点都不慌,就算面对少主的询问他也只是把手一摆:“不急。”   刘玄知道以赵寄的脾气劝也没用,只叹了一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辉儿已经能走路了。”   他说的是他与宋家女的儿子公子辉。   果然赵寄不以为意:“我又不喜欢孩子。再说,师父还单着呢?”   刘玄觉得赵寄这话实在孩子气,反问:“难不成韩先生一直不娶,你就陪他一辈子?”   赵寄脱口而出:“我巴不得!”   果断干脆的回答让刘玄心底生出一股异样,有一瞬间他觉得赵寄的话并非是出自对婚姻孩子气般的排斥,而是他真在这样想……   赵寄想与韩先生一生一世!   这想法太骇人,所幸刘玄还未想清便被人打断了。   是赵寄撞了一下他。   赵寄并未注意到刘玄短暂的出神,朝他伸出手:“令牌借我用用。”   刘玄质问:“你想做什么?”   以赵寄经常干荒唐事的履历,刘玄对他的所有要求都要再三询问缘由。   赵寄觉得很委屈:“哥哥唉,我坑谁还能坑你不成?”   说着他还举起三根手指:“发誓不干坏事。”   见赵寄这样说刘玄也不追根究底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丢到赵寄怀里:“明早还我。”   赵寄拿着牌子咧牙笑了:“好嘞!”   等赵寄回到府里,此时宾客已散尽,唯留残羹冷炙。   韩昭一人坐在堂屋内,微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送人送到现在才回来,赵寄有些心虚,他小心翼翼地蹭进堂屋,发现韩昭似乎没有注意到他。   韩昭正在看1.0给他调出来的系统面板,上面所有的日常与支线任务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最后一条:让赵寄认祖归宗。   终于到这一步了……   这两年是天下巨变的两年。   在凉州变化的同时,其它地方也并非风平浪静。   各地反叛势力中最强势的红巾军的领袖易王刘鹗在去年患急病去世,刘鹗无子,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刘斐。   红巾军里一部分人认为该以血统亲疏论,让刘斐继位;一部分人认为该以功劳大小论,让刘赐,也就是赵寄的父亲继位。   这场权位之争持续到了今年,以红巾军分裂为两股告终。   其中刘赐带领着三成人马另起山头。   原本被凉州军与红巾军接连进攻逼得岌岌可危伪朝也在这段时间得以喘息,恢复元气。   如今的天下大局基本上与资料所载的这段乱世的后期相同,也就是说,这乱世快要进入终局了。   所以系统开始让他把赵寄这个未来的“中兴之主”送回他父亲的身边。   韩昭这八年忍辱负重等的就是这一天,但他却发现他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兴奋。   战场、朝堂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在他脑内最清晰的居然是与赵寄在这西北八年的点点滴滴,是他们院子里每一年的青梅花开落,是赵寄总是等不及青梅成熟便偷嘴时被酸得紧缩的眉头……   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被腐蚀了锋刃。   当年他孤身一人在玉门关,能每日忍受着荒凉的边塞打磨自己的锋芒;如今带着一个臭小子,却只记得鸡毛蒜皮的琐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区别?   韩昭不明白,他苦恼地皱起了眉。   赵寄不喜欢看韩昭皱眉,他不喜欢韩昭眉眼间的任何落寞与孤寂,里面藏在好多故事,还是他不知道,韩昭也不愿意告诉他的故事。   赵寄想呵热自己的指腹,一条一条抹去韩昭眉头皱起的沟壑,但这太暧昧、太逾越……中间隔着他现在还不能跨越的分寸。   所以他只是一屁股坐到韩昭的对面,倒了一杯茶喝光,把杯子一放。   赵寄的动作成功让韩昭回神,他看向这个“最会挑时候”回来的臭小子。   赵寄撑着脑袋笑盈盈冲韩昭道:“师父,我要的礼物想好了。”   韩昭悠悠问道:“要什么?”   赵寄伸出一个手指:“我想要一个愿望变成三个愿望!”说着换成了三根手指。   韩昭用“你在想屁吃”的眼神看着赵寄:“不可能。”   赵寄不服,还回嘴道:“这个怎么不算愿望了?”   韩昭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赵寄不敢再皮,认怂:“好吧好吧。我认真许一个。”   他偏头想了一会儿,弯眼道:“小时候,师父总管着我喝酒,我便要师父今天晚上陪我喝到醉。”   这么不着调的要求?但想想的确也像赵寄的性子。   既然答应赵寄一个要求,如果不犯底线,何妨顺了赵寄的心意。   于是他舒展了眉头:“可以。”   没想到赵寄还没完,他又说:“地点我定。”   这小子又有什么怪主意?韩昭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寄一眼,同样应了下来:“没问题。”   赵寄掏出刘玄给他的令牌抛了一下接住,咧嘴笑道:“那我们启程吧,去北望山还有好一段路呢。” 第40章 夜谈   一弯缺月如勾,挂在天空中,照耀着苍茫广阔的平原。   夜空下,两匹骏马若箭掠过映月湖,正是夤夜出城的赵寄与韩昭。   韩昭骑着黑色骏马,若低掠的鹰隼飞过枯草之上,他身后十步远,赵寄紧追不舍。   见实在超不过韩昭,赵寄开始耍赖了:“师父,等等我啊!”   韩昭回头看了一眼赵寄,短促地笑一声:“自己追。”说罢,更全力地驭马,掠过了映月湖。   赵寄见自己的“撒娇”不管用,也闭上了嘴,平尽全力追赶韩昭。   风刮过耳边的感觉让韩昭感觉很畅快,告别战场之后,也只有在策马奔腾的时候他才能再度感受到血在身体里“沸腾”的感觉。   今夜是赵寄想“胡作非为”,韩昭也借着陪他胡作非为的名头,任意一把。   全力跑了一个时辰,北望山已遥遥在望,这里只是山脉的一处,不是关隘,凉州的“咽喉”龙渊峡谷还要往东行三个时辰。   一夜的时间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龙渊峡谷,所幸赵寄的目的地也不是那里。   见目的地近在眼前,赵寄慢下了马:“师父,不行了,跑不动了,又是您赢了。”   此处名为回首峰,是这片广袤而平缓的区域里难得的高岭,八年里,韩昭带赵寄来过好几次,每次他都带着赵寄爬上最高的山峰,带他眺望东南,在他脑海与胸腔中勾勒下中原的每一寸山河。   听到赵寄认输韩昭慢下马,回身等赵寄追上来。   赵寄驭马上前,却在靠近韩昭的时候突然出手攻击,无奈韩昭早有准备,轻巧地挡下赵寄的偷袭。   两人拳脚相交,有来有回,从马上打到马下,最终以赵寄被韩昭制服在草地上作为结尾。   赵寄连连求饶:“认输了,认输了!师父您轻点。”   韩昭嘲讽:“个子是有我高了,但功夫还是再练二十年吧。”说罢他收力起身。   然而就在他松手的同时,赵寄突然攻击他的下盘,韩昭闪退不及,吃了赵寄一招,倒在了草地上。   他立即起身,但赵寄却已压了上来,意图用全身力气制住他。   韩昭出拳,被赵寄抓住手腕,韩昭出脚,被赵寄抵住大腿,韩昭欲全身发力摆脱赵寄,但赵寄却趁机往韩昭敏感的颈窝里吐了一口气,顿时韩昭全身一麻,软了力气。   韩昭知道赵寄这小子不折手段,但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取胜耍这种伎俩,一时恼羞成怒:“逆徒!”   赵寄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回嘴:“师父你说过,比试之中各凭本事。因为这句话,打小我可没被你胖揍,现在你吃亏了就要耍赖了吗?”   论诡辩韩昭可不是赵寄的对手,他无言以对,只能沉下脸质问:“所以你是想把小时候的账讨回来了?”   赵寄脱口回道:“我哪敢?”也舍不得。   虽然韩昭面上不显,但心里颇为受用,短暂的失力效果消失后后他抽出腿,一脚把赵寄踢开。   赵寄被踢得在草地上滚了两圈,然后麻溜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这次他真的认输了,不敢搞幺蛾子了。   虽然赵寄皮但也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再和韩昭闹就不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一脚了。   可惜了他苦练这么多年,还是打不过韩昭。   赵寄神情遗憾:师父要弱一点就好了,那样他就……   ……   回首峰周围人烟稀少,仅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山顶。   牵马沿着小道而上,越高视野便越开阔,此时大地已陷入了夜,远处的平原沉寂,在夜色中微微起伏,尽头似乎可以望到一点城池的影子。   今夜月暗,天上繁星璀璨,明灭不定。   赵寄坐到崖边,拿起一坛酒除去泥封,放到韩昭面前,然后又给自己拍开一坛,朝韩昭一举坛:“师父,请。”说完捧着就隔空往嘴里灌。   韩昭提起赵寄递给他的酒坛顺着坛沿大口吞饮,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润湿脖颈。   两人一口气便是一坛。   最后一口喝完,赵寄放下酒坛,高喝:“痛快!”   迟一步喝完的韩昭也放下酒坛,仰头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放声笑了起来。   咋闻韩昭的笑声,赵寄诧异地看向他。   只见韩昭俊逸的眉眼舒展,神情畅快,是他极少韩昭脸上见到的逍遥恣意。   赵寄的记忆里韩昭总是古井无波。   他肯定韩昭不是面瘫,也不是天生无情无欲,这幅沉静像历经世事沧桑后看什么都风轻云淡的从容倦怠。   他遇到韩昭的时候韩昭那么年轻,又能经历什么呢?   赵寄不知道,韩昭从来不与他提以前的事。   赵寄在仰慕着韩昭的强大自若的同时也在渴望从他身上看到不一样的面孔。   比如现在这样。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像韩昭这样的人,合该恣意张狂、不可一世。   韩昭笑够了,也发现赵寄看着他发呆的傻样,好笑地问道:“看我干嘛?我脸上开花了?”   赵寄呆滞地回道:“师父,你笑了。”   韩昭反问:“那又怎么了?我平时不笑吗?”   不一样。   韩昭平时要么讥笑,要么冷笑,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畅快又豪迈地笑过。   如此,意气风发。   真好看。   赵寄差点把这句话说出来,不过他及时打住,匆忙收回目光,灌了一口酒。然后笑嘻嘻道:“师父心情看起来很好,有好事吗?”   “有啊。”韩昭神情戏谑,“终于把某个讨债鬼养大了。”   赵寄:“谁?您说谁?”   韩昭凉凉地看了一眼明知故问的某人,开了一坛酒继续喝起来。   赵寄笑了,打趣道:“师父,这讨债鬼有两种;一种是来追前世的债的,一种是来欠下一世的债的。您说的是哪种?”   韩昭反问:“你觉得你是哪种?”   赵寄不假思索回道:“我当然希望是后一种,而且,我还不想只欠您一世,最好欠上百世千世。”如此也好生生世世与韩昭纠缠。   韩昭斜眸瞪了赵寄一眼:“想得美。”说罢继续喝起酒。   赵寄一愣,仓促地移开了眼。   玩笑话韩昭不至于生气,赵寄也用不着惶恐,他只是被韩昭这一眼瞪得心尖发痒。   赵寄望着东南,等自己的心绪平静。   他现在看的放向是韩昭经常指给他看的方向,那里有东都、有江南,是天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那里不用特地经营便能轻轻松松地比凉州富庶繁华。   那里是中原,是赵寄自十二岁以后便再也没回过的地方,他都快忘了中原的山水。   “师父想中原吗?”赵寄开口问道。   喝够了酒,韩昭把提着酒坛的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望着远山:“想,每一晚都在想。”   他想着带领铁骑征服那片土地,想着让赵寄登上天下至尊之位,想着自己掌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煊赫一世。   赵寄又问:“师父,东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所有人都想入主东都,但他连东都什么样都不知道。   东都?   韩昭愣了一下。   东都时什么样的呢?   东都对野心家来说是权力的中心,对投机者来说那里是机会的温床……   但它本来的面貌是什么样的呢?   “一山以依,二川相抱;宫阙巍峨,琼楼神丽;朝歌夜弦,夜不闭市;沽酒一壶,倚栏当风,看洛水楼船,月色溶溶。当是,东都风流……”   韩昭尽力向赵寄描绘着他记忆里的东都,然而说到最后却依旧觉得差几分意境。   东都给他留下的美好记忆都是八岁前韩家未没落时的,后来他要么居于外地要么为了权势疲于奔命,哪有空去欣赏巍巍东都?   听完韩昭的描述,赵寄更肯定韩昭的过去不简单,出身平凡之人是不会这样形容一个地方的。   普通人只看得到每天的衣食住行,看不到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不过,虽然华而不实,但也的确如浮楼幻梦,令人向往。   赵寄叹道:“原来二十年前的东都是那样的吗?”他以为自从灵帝登基之后整个国家就衰败了呢。   赵寄无心的问题却让韩昭突然一震。   二十年前?不,他说的是一百年前。翌朝盛极时的东都,他为之献出了毕生心血的大翌的东都。   韩昭心情忽然沉郁下来,闷头灌了一口酒。   他旁边的赵寄忽然兴奋起来,志气昂扬道:“总有一天,我要去看看东都到底是什么模样!”   韩昭不想扫他的兴,应和着问道:“怎么去?”   赵寄伸出手一边比划一边描述:“我要穿着英武的盔甲,骑着高头大马,从东都城的正门进入,身后是招展的旌旗和属于我的纪律严明的军队,我会带着他们一路穿过长街,直达未央宫……”   说这话时他眼中闪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灼灼耀目。   听到赵寄话的中心全是自己,洛阳反倒沦为他唱主戏的台子,韩昭失笑,调侃道:“这不是看东都,是让东都看你。”   “那又何妨?”赵寄说着站起来,对面前的山河张开怀抱,“我何止想让东都看我,我还想让天下看我!”   “好!”韩昭为赵寄的话喝了一声采,然后半调笑半认真道,“那也让我看看。”   赵寄回身对着韩昭,眉毛一扬:“那是当然,师父必须在场,最好还要在我身边,与我并肩。”   若唯一想邀请的观众不在,那么就算被天下注视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那让我也康康。   刘稷(笑):看!给看!不止让您看我穿盔甲的样子,不穿的也成……   韩昭:…… 第41章 约定   赵寄的话让韩昭愣住了。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心,恰好触及了韩昭心底最隐秘的一点。   赵寄知不知道这话若真的实现了,那就等于在邀请他共享天下?   韩昭并非不渴望那至高的权位,但他早就不奢望靠人的“赐予”获得,只是这话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他没想到到如今自己听到这种许诺居然还会动摇。   不过这触动极为短暂,曾经的经历让韩昭很快将其变成了不以为意甚至是不屑。   人也只有在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才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般豪迈的话,但若真的把这句话记在心上,等他飞黄腾达了去讨要,反倒会在他眼中成为一个贪婪的恶徒。   什么叫情谊?患难时与共,富贵时隐退。这才是最好的情谊。   这是韩昭在前世悟出的最实在的道理。   他微不可查地讥嘲一笑。   当然,他也不会对自己的付出不求回报,不管赵寄登上大宝之时还是不是这样想,他都一定会去讨要他该得的。   虽然冷漠地在心里做了最坏的假设,但韩昭也在庆幸现在还不必与赵寄反目成仇。   算了,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继续喝。”韩昭与赵寄碰了一下酒坛,继续灌起酒。   因为是骑马而来他们带的酒并不多,但却是极为烈性的“与君知”。   酒去三四坛,两人都已露出醉色。   面染绯红的赵寄抱着半坛酒,对着看起来比他清醒的韩昭不满道:“师父,你怎么还不醉?”   韩昭觉得脑袋有些晕,他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又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劝赵寄道:“你醉了,可以停了。”   赵寄躲开韩昭来夺他酒坛的手:“不行,说好喝到醉,师父不醉不公平。”   韩昭无奈道:“我醉了。”   赵寄不信:“不,师父你在说谎。”   听到赵寄驳他的话,韩昭有些不高兴了:“我没说谎。”   赵寄抱着酒坛耍赖:“我不信,除非师父亲我一下。”   此话一出,气氛忽得沉寂下来,韩昭沉着脸看着赵寄,不说话。   赵寄一幅毫无所觉的模样,扬起得意地笑:“我就知道你没醉。”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被一只骨感的手扣住头,紧接着一个温软湿润的东西印到了他左脸上。   退开后韩昭神情如常道:“现在信了吧?”   赵寄呆愣在原地,迟疑着试图去摸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皮肤,但在快要触及时收回了手,偏过头去看韩昭。   韩昭坐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看着他,一双眼沉静深邃。   他还是拿不准韩昭有没有醉,佯装耍赖道:“不行,我要亲回来。”说着便要朝韩昭靠过去。   韩昭伸手捂住他的脸,用他惯常的冷淡的口吻道:“不行,徒弟不准亲师父。”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幼稚的话,赵寄这下相信韩昭真的醉了,低声笑了起来。   只听赵寄语气幽微地抱怨道:“师父你这是要耍赖吗?”   韩昭倨傲一笑,斜睨赵寄,反问:“怎么?难道你还要以下犯上,打为师吗?”   韩昭很好看,甚至可以说冷艳。但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往往不会注意到他五官的精致,而是会沦陷在他那双冷冽的双眼里。   傲慢、冷漠,不可一世。   这样的人要么让人折腰,要么让人想让他折腰。   赵寄爱死韩昭这种高傲的姿态了,让他想膜拜,也想……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回了三个字:“我不敢!”   不敢打,舍不得打,也打不过。   就算确认韩昭醉了,赵寄也没胆子做什么。   他是对韩昭有绮念,但却有更多的敬爱与尊重。   于是他只能移开眼,把目光投向天空,竭力压抑自己的心猿意马。   看着满天星辰,赵寄想起了旧事,感叹:“小时候师父说过教我认星星。不过后来您就忘了。”   韩昭脑袋昏沉,想不起来赵寄说的哪件事:“什么时候?”   赵寄提醒道:“当年我们从司州来凉州的路上,在孙尧爷爷的院子里。”   当年韩昭因为思念侄子,一时兴起才与赵寄说星象,这件事韩昭没放在心上,但赵寄一直记住了。不止是那件事,遇到韩昭后的所有点点滴滴他都记着。   流浪长大的赵寄对于温暖与家的理解,就像一个从没吃饱过的人对于食物的理解,在吃到第一顿饱饭的时候记住了那个味道,然后便一辈子也忘不了。   韩昭给予他的,当然远大于一顿饱饭对于饿鬼的意义,他救了低若尘埃的赵寄,让他吃得饱、穿得暖,还给了他一个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赵寄至今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这些,但既然这份恩赐落到他手里了,他就绝不会放手,哪怕是韩昭当初认错了人,他也绝不会将这些还给本来的失主!   因为酒喝高了,韩昭还是没想起来,他心里心虚,但嘴上镇定解释:“没忘,是没机会。”   赵寄也不去计较韩昭真记得还是假记得,就坡下驴道:“那就今天,师父补上吧。”   韩昭甩了甩脑袋,伸出手指向天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   “师父你指错了,在这头才是。”说着赵寄抓着韩昭的手,把他的胳膊往右边挪了一段。   醉了的人是最听不得自己错了的,韩昭不满道:“我没指错,是视线位置不一样。”   赵寄恍然大悟:“对哦!还是师父聪明。”   “你师父还能有错?”韩昭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得意。   赵寄顺势将抓着韩昭手腕的手摊开,滑过韩昭的掌心,将手指扣进他的指缝,然后笑眯眯道:“这样指,我们的视线就不会差太多了。”   韩昭白了赵寄一眼:“笨蛋,还不是一样。眼睛长在脑袋上又没长在手上。”   说着,他抽回了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   目的没得逞,赵寄有些遗憾,但他看到韩昭揉额头的时候便将这点小心思抛到脑后,伸出手替韩昭按摩穴位。   教赵寄“认星星”的行为不了了之。   两人并肩躺在崖边,夜风拂过,带走他们身上沾染的人间尘埃。   “师父,你睡着了吗?”暮色下,赵寄低声询问。   韩昭浅应了一声:“嗯……没。”   “师父你在看哪里?”   “角宿。”   “现在呢?”   “亢、氐、房、心、尾、箕……”   赵寄顺着韩昭念到的星宿一一看去。   韩昭的声音很浅,但却占据了赵寄的全部注意力。   周天星辰,皆为陪衬。   过了很久,韩昭的声音没有再传来,赵寄耳边只剩下夜风的低吟。   赵寄偏头看去,夜色下,韩昭紧闭着眼,挺直的鼻呼出的气息轻浅规律,唇色浅而薄,尾角微微下压,透出一股冷淡与严肃。   赵寄将脸探到韩昭脸边,痴迷地看着韩昭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夜风中响起青年低声的述说。   “我好喜欢师父。”   “师父也一样喜欢我好不好?”   “……”他询问的人没有回应。   “师父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   赵寄弯起眼,单方面替韩昭做了决定:“师父不说话我就当师父同意了。”   说罢,他探身缓慢又虔诚地将唇印在韩昭的唇角:“那我们说好了,师父你可千万别再忘了。”   不过就算您忘了,我也绝不放开手。   夜色下,赵寄乖顺地皮缓缓褪去,漆黑的双眸里□□地露出了他继承自血脉的占有欲与侵略性。   这样的赵寄像一头恶狼,除了看中的猎物,其余概不在乎。   不过除了山川、星辰,无人知晓、无人注意。   至于一直跟着韩昭的某系统,它早就放弃了“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挣扎,将活全部丢给宿主,自己每天在空间里开小差,根本注意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沉迷历史小说无法自拔的1.0还沉浸在《三国演义》的余韵里无法自拔:【呜呜呜,这书真好看。但诸葛亮最后居然没赢!无法接受!】   算了,接着看隋唐演义,也不知道哪家能坐上皇帝。   ……   韩昭是在晃动中醒来的,他睁开眼,发现天边已经现出曙光,而自己正被赵寄背着往山下走。   两匹马跟在他们身后。   韩昭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吧。”   以前一直没注意,现在靠在赵寄背上韩昭才发现当年自己捡回来的“瘦猴儿”已经长得修长而结实了。   “背我走干嘛?不是有马吗?”   赵寄浑不在意,咧嘴一笑:“马背不舒服。”   虽然觉得赵寄的行为有些傻气,但韩昭心里还是一暖。   他拍了拍赵寄的肩,跳了下来,牵起自己的马:“走吧,该回去了。”   赵寄想说如果是背着韩昭,他走再远都不累。   但是习惯强势的韩昭是不会乐意让他背,也听不惯这种甜腻的话,于是赵寄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与韩昭一同朝凉州城而去。   此时在外面逍遥了一夜的两人尚不知城内已经因为少主亲信连夜出城之事人心惶惶。   各方势力都在揣测刘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而被赵寄坑得没法解释的刘玄在应付各方试探同时更是在心里把赵寄狠狠骂了一千遍。   估计等他知道赵寄借自己令牌连夜出城只是为了和自己师父“约会”会更气。   赵寄以后要能摸到他令牌上的金沫他都是猪!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初露獠牙。   这种背后偷偷磨牙,被正眼一看又秒怂的狼崽子很戳作者的恶趣味   大将军你现在不小心,等狼崽子长成了他就真的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了   (发出奇怪的笑声)   消失已久的1.0又出现了。   我要给1.0剧透了:   封神演义最后赢的是姬发!   但是姬发建立的大周最后灭了,然后秦国一统天下,皇帝是嬴政。   但是秦国二世而灭,刘邦又做了皇帝……   然后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五代元明清。   1.0:【不,我不听。你是魔鬼!】   最后,走过路过别忘了收藏评论啊(现场打滚卖萌) 第42章 再逢   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不过等赵寄说好话一哄,刘玄也拉不下脸生气了。   这天,赵寄如同往常一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刘玄的书斋前:“我找少主。”   守卫的将士回话:“回将军,少主在和景先生谈话。”   看来是不方便了。   赵寄一撩衣角,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不用通报了,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书斋内,刘玄与景修相对而坐,神情严肃。   刘玄:“听先生所言,也是支持用兵的?”   景修颔首:“是。”   凉州不过才稍稍恢复元气,此时用兵又是劳民伤财。   刘玄不解,景修素来爱民,为何如今会认同世家那群人的意见,来劝他用兵。   景修知道刘玄的疑惑,他悠缓开口:“容修问少主一个问题。”   刘玄:“先生请问。”   “少主有意天下否?”   一时,刘玄被问愣住了。   扪心自问,他想要天下吗?   想。   因为他是翌朝最正统的继承人?因为他想造福天下黎民?   不,这些因素都是虚的,或许有,也是次要。就算看起来再温和,刘玄也会有野心,坐到了这个位置便会想更多。   刘玄点头承认:“孤想要天下。”   景修早已看穿一切,他微微一笑,颔首:“修正是愿为少主谋天下,才劝少主出兵。不过不是按照世家的意志出兵。”   在刘玄疑惑的神情中,他继续解释下去:“凉州贫瘠偏远,不适合作为图谋中原的根据地。所以意图天下,必将战略重心南迁。”   他说着起身走到地图前,伸手指落在凉州之地上,然后往下滑,顺着益州往南指去:“如果能出兵攻上庸,夺取襄阳,我们便不再被伪朝困于西北一角。”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路滑过益州,然后在荆州、扬州之地画了一个圈:“待时机成熟甚至可联合红巾军,一举推翻伪朝。”   刘玄先是露出惊叹的目光,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若将军队南调,北部必定空虚。一旦伪朝乘机攻来,我们岂不是首尾不能兼顾?”   面对质疑,景修神情从容,成竹在胸:“我们首尾不能兼顾,伪朝亦是如此,只要能攻下上庸,便可陈兵襄阳,襄阳离东都虽比龙源峡谷离凉州城远,但其间地势也比北望山一带平缓,窦骁若不回防,我们便攻打东都。有宇文将军镇守北望山,修敢保证是东都先破。”   刘玄疑惑:“宇文将军镇守北望山,谁来打上庸?”   景修看着刘玄:“少主心中其实有了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   这方,赵寄还坐在外面等刘玄。   正悠然喝茶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眼角一抬,见到来人,啧了一声:“怎么把狗放进来了?”   来的是一个高挑壮实的青年,乃是少时和赵寄打过架的宋世。   赵寄记仇,这些年一直和这小子不对付,宋世居于外县,无奈见面的机会少,也就没什么寻仇的机会。   如今宋家掌权,这小子跟着鸡犬升天做了参军,调到此地,赵寄刁难他的机会就多了。   还没站定便听到赵寄的挑衅,宋世眼睛一瞪:“你说谁?”   赵寄悠悠回道:“谁在叫,就说的是谁。”   宋世气急:“赵寄,你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赵寄嘲讽地弯起唇角:“我耀了,也扬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姓宋的里面,排资论辈,你算哪号?就算我这么和你爹说话,他也屁都不敢放!”   “你!”宋世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一只手指着坐着的赵寄却半天也憋不出话来。   最后,他咬牙切齿地丢出一句话:“赵寄,小心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见人被自己三言两语气得话都说不顺,赵寄颇为不屑:“再活二十年我都不至于对你小心。”   ……   小院里,韩昭正在给树灌水,便听到宅院门被敲响。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一个七八岁乞儿,他将一份信递到了韩昭手里。   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未时,凉州外十里坡,故人求一叙”。   韩昭神情一凛。   故人?他能有什么故人?   能在这个世界和他扯故人关系的都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韩昭拉住了送信的乞儿:“这封信谁给你的?”   “一个男人。”   “年纪多大?”   “三四十岁。”   “什么样子?”   “高高大大,留着胡茬。”   孩童的形容笼统而宽泛,韩昭没办法根据这样的描述猜出送信的人。   打发了乞儿,他继续拿着信思索,想从这单薄的一张纸上找出更多的线索。   无奈,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看来若想知道真相,唯有赴会了。   这件事韩昭没有告诉任何人,一则,他不想坦露身为十九的过去;二则,他有信心来者无法伤他。   论武功,天下能在如今的韩昭之上者寥寥,就算来的是比韩昭厉害的,他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未时的十里坡人烟稀少,夕阳在地平线上留下半个轮廓,照得远处的凉州城一半暖红一半瑟瑟。   待残阳彻底消失,一道人影出现在原野尽头,朝韩昭缓缓移来。   待走近时,来者解下斗笠,露出真容。   韩昭双瞳微张:计良!   八年过去,岁月与风沙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更显落拓不羁之余,还添了几分颓靡。   韩昭摸不清计良的来意,不打算先开口,计良也没说话,只用那双沧桑的眼看着韩昭。   对于计良韩昭有很多疑问,当年他离开之时说要去西亚,再不回中原。如今又是为了什么入关?   这些年在计良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是否会牵扯到他?   最后还是韩昭忍不住问话:“你当初说过再也不回关内了。”   “是啊,西域的风沙好大,差点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但我又常想,要是真的迷了路,那多好。”   韩昭听不懂计良的话,但他也不是对别人的故事抱有好奇心的人,他只关心计良回来的原因:“你所为何来?”   计良并不是擅长拐弯抹角的人,他开门见山:“我要回中原。”   韩昭回道:“凉州的关卡拦不住你。”   “若我是孤身一人也不会来求你了。”说到此处计良神情低落下来,“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韩昭不关心计良口中的“他”是谁,只问:“回中原做什么?”   “救命。”   韩昭了然,看来计良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口中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他”。   他漠然回道:“我没道理帮你。”   计良:“帮我对你没害处。”   韩昭:“也没好处。”   “我来也是为了提醒你,他们把手伸到凉州了。”   计良口中的“他们”不外乎就是组织的人了,韩昭神情一凛:“你知道什么?”   “最近三年,我一直定居在凉州以西的鄯善。大约一年半以前,我路过凉州时发现了老大的踪迹,当然,我也被他发现了,但他目标不是我,没对我动手,那时我就猜到他是冲你来的。”   说实话,韩昭到现在还安然无恙让计良非常意外。以他的了解,主子对于叛徒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种现象要么是主子另有图谋,而韩昭是其中关键一环,要么就是韩昭很特别,特别到让主子愿意花这么长时间为他筹谋。   大约一年半以前?那可真是个微妙的时间点。   这么一说韩昭几乎可以肯定当初杀死王家女的是组织的人,但他们为什么接下来一年都没有动静呢?   不,或许有动作,但他没察觉出来。   紧接着,计良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而三天前,我发现了老四的行踪。许彦来了。”   这是一个韩昭没停过的名字:“谁?”   计良补充解释:“老二,你们叫二爷,他最喜欢用的化名是‘徐仲严’。”   韩昭神情一凛:“你见到他了?”   此问一出,计良古怪地看了韩昭一眼,幽幽回道:“没有。但老四在,老二一般都会在。”   老二善权谋却不擅长武功,老四是他的臂膀,如同影子般的存在。   除非特殊情况,老四都会跟在老二身边,只要见到了老四,那说明老二也不远了。   组织内的人来凉州的目的尚不清楚,但计良肯定他们不会无视韩昭,当年十九叛逃之事虎头蛇尾,可不算了结,这次他们现身很有可能就是来算总账的。   “或许来的只是老四。”韩昭仍旧抱有侥幸,若真刀实枪,他完全不怕,但若是玩阴谋,他只怕无从招架。   计良无奈:“要这么说的确也成立,我也只是凭着我对他行事风格的了解,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韩昭沉吟片刻,选择做最坏的准备:“你帮我找到他们,我帮你过凉州。”   “不行!”计良脱口便是拒绝,“我没时间在凉州逗留!”   “有没有时间不是你说了算。”火烧眉头,韩昭也顾不上和计良讲道义了,欲把计良强留下来。   计良沉眼看向韩昭,嘴角微微下压:“有弱点的人不该说这么硬气的话。”   “十九,你自己的身份、你小崽子的身份你还记得吗?”   计良本不愿拿韩昭的秘密威胁他。但是他绝不可能在凉州耽误时间。   果然,韩昭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计良歉意道:“十九,别怪我拿你重要的人威胁你。”毕竟韩昭也在做一样的事。   韩昭压着怒意,思忖片刻回道:“我没办法直接帮你,让赵寄安排需要时间。”   计良:“后天。最迟后天傍晚我要离开凉州。这两天我会尽全力帮你找组织的人。”   韩昭:“一言为定。”   “还有。我要你告诉我你知道关于组织的一切。”   ……   此时,凉州城内某处宅院中,计良口中的老二放下香铲,对着跪在阴影处的人影悠悠道:“你说,你见到老三了?”   老四用他嘶哑的嗓音回道:“是老八发现的,待他去追的时候便找不到了。”   三哥的反侦察能力是组织内一流的,老八跟丢也是理所当然。   二爷幽幽感叹:“老五当年西出玉门便再无消息,如今看来,死的是他了。”   老四没有应声,心中生起一股悲凉。   “你去看着老三,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要让他成功。”   二爷下这道命令时眼神狠戾,神情阴沉,看得老四心下一惊,他颔首应声:“是。”   垂头时,他不禁想起了二爷与三哥的纠葛,自从三哥叛变后,二爷一直恨不得他去死,然而主子对三哥的“赦免令”成了枷锁。   作者有话要说:  阴魂不散的组织又出现了_(:з」∠)_,到底是组织搞死大将军还是大将军团灭组织呢?敬请期待(喂) 第43章 天伦   韩昭给计良的说法是自己记忆受损,关于组织的不少事情都记得不清楚,要求计良将他知道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关于主子的告诉他。   虽然答应了韩昭的要求,但是计良觉得自己能告诉韩昭的很少,于是他决定从与主子相遇的时候说起。   他从小一直生活在秦岭的大山里,十几岁时,村子被雪崩埋了,只有他和阿彦活了下来。   冬天的山里好冷,没有冬眠的野兽饥肠辘辘,时刻准备撕碎他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类。   在他绝望的时候,阿彦带着主子出现了。   他不知道主子是从哪里来的,只见他穿了一身华丽非常的衣服,俊美无俦,恍若天上神君。   那时主子身边跟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少年,主子叫他“伯音”,他们后来叫他“老大”。   主子带他们离开了山里。   计良武功天赋高,主子便让老大教他武功。   阿彦脑子好,但学武功不行,主子便把他带在身边教导。   开始他们一无所有,甚至连身份也是假的,但是渐渐的,他们有了财富,有了名声,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上宾。   他只会跟着老大杀人,并不明白这些变化都是如何发生的,但是亲眼见识了主子如何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玩弄在鼓掌间的阿彦看主子的目光越来越狂热……   后来,他们来到了东都。主子站在鹿山上,指着远处巍峨的城池笑着对他们说:“那里,是我的。”   也是那时候,组织的基本纲领定下了——帮主子夺取天下。   随着阿彦逐渐能独当一面,主子退到了幕/后。   后来,主子又陆陆续续命老大带回来好些少年,让他们调、教。   选/□□的就是后来的暗卫。   其中有不少天赋不行但长得漂亮的少年被送给主子,往往不久就销声匿迹,而十九幸运地在消失之前叛变了。   计良远不如许彦与主子亲近,所以十九与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计良尴尬地看了韩昭一眼,可见在他印象里,十九与主子的关系也是暧昧而不可言说的。   韩昭没有十九的记忆,自然不知道他去见主子的时候主子做了什么,但作为继承十九身份的人,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身体并不熟悉情/欲。   当然,完全没睡过这种话,他也没办法打包票说出来。   想到这具身体曾雌\伏于一个男人的可能,韩昭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你来后不久,我就判出了组织。”计良继续讲了下去。   叛离的起因要追溯到他被主子命令去杀一位忠良的时候,起先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杀的是怎样的人,但是在他落剑的时候一个妇人挡到了他剑前。   妇人不是那个官员的任何亲友,只是因为那个官员曾经与最有权势的外戚为敌,只为给她这么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寡妇平反杀夫之罪。   计良杀了他们,但内心却开始动摇。   他一直以为他们在做对天下有益的事。但为何,竟连一个妇人都比他们有仁义?   他开始用冷静的目光去旁观主子的所作所为。   然后他发现,主子的一切布局并非是以获取最大的利益为终目的,而是为了获取最大的混乱。   主子从混乱与毁灭中获得愉悦感。   他将所有人争抢的宝物打碎,来显示自己的力量,然后再拾起碎落下来的珠宝碎片,当做“勋章”。   这个发现让计良脊背发寒,而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主子身边还有实力堪比怪物却对他言听计从的老大以及多智近妖并与他三观十分相近的老二。   计良无法认同这样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继续不问是非地替主子杀人。   所以,在一次任务后,他丢了剑,转身离开。   计良离开时,组织内的结构次序已基本固定。   韩昭既然能单杀老六,那么排在老六后面的也基本不足为虑,而老六之前,计良不会与韩昭为敌,老二不会武功,老五已经不足为虑,那么便剩下老大和老四。   “老四一身横练功夫极为出色,我都不敢和他硬碰拳脚。对上他,重巧轻力,但我不觉得现在的你打得过他。”   “至于老大。”计良顿了一下,“见到老大就跑吧,你杀不死他。”   真正的怪物。对于老大,他是这样形容的。   剩下的里面要特别提出的便是九娘与十一娘,这两个人韩昭都没见过,她们和老二一样,不以武功晋身,靠的是自身的智谋,大多时候跟着主子,计良对她们了解不多。   韩昭还有问题:“主子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计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做过很多事,换过很多身份。而且主子将组织交给老二后,我就很少再直接见到主子。有易容术在,他如今是何相貌我都不清楚。”   “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主子身体一直不好,似乎有什么顽疾缠身。”   这个信息也只是聊胜于无。   “我还可以将我知道的据点全部告诉你,不过得是在我离开凉州后。”这个信息作用也不是很大,计良离开这么多年,组织内必定发生了很多变动。   知道计良已经将所知全数相告,韩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如今他心中仍旧迷雾重重,不过却有了不少底气,终究不过是几个玩弄局势的宵小罢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算来算去,他们唯一能用来威胁他韩崇光的,只有赵寄这个“弱点”而已。   但赵寄真的是他的弱点吗?韩昭不觉得。   计良拒绝了韩昭让他去他家的邀请。   若老二他们真来了凉州,十九现在的住所必定会被关注,他可没兴趣撞枪口上。   “我明天这个时候会再来找你,也会带来我的发现。希望届时你已经按照约定安排好一切。”说完,计良摆了摆手,消失在暮色中。   回到家里,韩昭依旧愁眉不展,他在想赵寄的事情。   如今刘赐已经自立为王,正是赵寄认父的好时候。   这样一来,有赵寄从中周旋,刘赐与刘玄联盟也不无可能,刘赐可以借着刘玄的力量对付刘斐,刘玄也可以借着刘赐的力量镇压氏族,而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赵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这份前景很美好,但是除了欠缺一个机会之外,还要考虑到赵寄是否心甘情愿地去认一个二十年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   “师父!”   说曹操曹操到,韩昭正想着,赵寄就回来了,又是声音先进门人才进来。   韩昭抬眼,看着喜形于色的赵寄:“什么事这么高兴?”   赵寄笑嘻嘻道:“少主说让曜光认我做仲父!”   他说的是周夫人前几天诞下的公子,名曦,乳名曜光。   这个孩子弥补了夭折的长子给刘玄与周婉留下的伤痕,所以刘玄也将对长子的爱连带着给了这个孩子。   韩昭听到这个消息却没那么高兴——才出生就安排赵寄给他做仲父?刘玄对这个孩子的宠爱未免太露骨了。   只怕,有人听到消息要坐不住了。   当初宋家人站队刘玄的理由之一正是周婉的长子死后宋家女所出的公子辉便是长子,是刘玄的继承人,让刘玄掌权再传给公子辉,如此一来对他们最有好处。   但没想到周源倒台没多久,周婉便又怀上了,生的还是一个男孩,刘玄和周婉伉俪情深有目共睹,如今他对这个孩子又是这般宠爱,这样一来谁是继承人又不好说了。   这对凉州的稳定无益。   赵寄并非想不到这层,但他还是与刘玄同样高兴,在他看来,若连对一个孩子出生的喜悦都不允许被表达,那这权利有什么用?   宋家人不满便让他们不满去,若敢叫嚣出来,他就帮刘玄“打狗”。   赵寄握住韩昭的手,笑眯眯道:“明天师父陪我去挑礼物好不好?作为仲父,先前准备的礼物太寒酸了。”   虽然觉得周婉生的是男孩不好,但韩昭也赞同为此畏畏缩缩显得窝囊,终究这孩子已经来到世上,长者该做的是护他无忧的成长。   对于赵寄的要求韩昭点了点头:“好。”   韩昭晚上有读书的习惯,赵寄回来时他正在看书,说完话后赵寄将灯火挑亮,也拿了一本书坐在韩昭对面陪他一起看。   韩昭心里有事,读到“天伦”二字,有感而发:“如今,少主也有两个孩子了。赵寄——”   赵寄敏锐又果断地打断韩昭的话:“师父,我可半点不想当爹。孩子这东西还是别人家的好玩儿,真轮到自己操心吃喝拉撒、冷了热了,那叫一个烦人。”   韩昭一脸无语:“我是问你,你想过你爹吗?”   “我爹?”赵寄一愣,脱口回道,“我想他干嘛?我连他高矮胖瘦、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只有疑惑,没有埋怨与憎恨,看来的确对自己的生父漠不关心。   韩昭又问:“如果有一天他来找你呢?”   赵寄回嘴:“来个人说是我爹他就是?”   “如果他有权有势你也不稀罕?”   “有权有势?这些他死了给我吗?要给我的话就等快死了再来啊。”   这话着实大逆不道,但扪心自问,若换了韩昭自己,他也不会对一个从小到大没过问过自己的父亲有任何感情。   师父就是个不认这些道德标准的人,自然也别指望徒弟是个君子了。   赵寄心里也纳闷韩昭今天怎么问这些:“师父,是有什么人找过你吗?”   “没有。”   他又开玩笑般地问道:“那我是真的有个有权有势又快要死的爹认我?”   韩昭斜睨赵寄,似笑非笑:“有啊,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赵寄不乐意了,往后一靠,腿一翘,抱怨道:“那你别问这些奇怪的问题逗我啊,害我白高兴一场。”   韩昭用书敲了一下赵寄伸到桌子上面的腿:“去烧洗澡水。”   赵寄悻悻收了腿,劈柴去了。   将军府内的下人们今天也想不通:为什么将军每天宁愿到韩先生的小院里当牛做马也不乐意给他们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刘稷(弯眼笑):别说给师父烧洗澡水了,让我喝了都没问题。   1.0:……变态!   韩昭望向一边,不关他的事。 第44章 文鸢   第二天,赵寄把凉州城逛了个透也没选到入眼的礼物。   韩昭陪人陪到底,只得随他去最近的采玉村看看。   在采玉村,赵寄终于挑到了让他满意地原石,向最好的老师傅交待好如何雕琢后两人打道回府。   行至半途,韩昭忽然听闻前方传来奔马声。   一个白衣女子踉踉跄跄跑入他们的视野。她身后,七八个骑马的汉子大笑着驱赶她。   看到韩昭与赵寄,女子眼睛一亮,拼命朝他们跑来:“救命!救命!”   在看到女子相貌的刹那韩昭瞳孔一缩,几乎没犹豫,他抽出赵寄背后的枪,打马朝女子奔去。   银\枪几转,马贼纷纷落马,一两个未断气的倒在地上□□。   女子不跑了,倒在地上失声痛哭,嘴上不停地向韩昭道谢:“谢谢……谢谢……”   韩昭翻身下马,走到女子面前,缓缓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抽泣着说了自己的名字:“文鸢。”   韩昭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道:“别哭了,你这张脸,哭得我心都痛了。”   方才韩昭的动作太快,以为他会在女子跪着求救之前都无动于衷的赵寄还没反应过来,马贼便被解决了。   他落后一步赶到,听到了韩昭对女子说的那句话。   赵寄脸色一沉,下马站到韩昭身边,装出如常的语气问道:“师父!她是谁?你认识?”   韩昭:“不认识。”   赵寄扭头,居高临下对着女子:“你家在哪?我遣人送你回家。”   女子摇头,啜泣着解释:“我与爹爹因为逃难搬来凉州,路上遭遇了那伙歹徒,爹爹已经被他们杀了,我现在举目无亲。”   赵寄又问:“你家在哪?”   “并州。”   并州?那个地方最近的确在闹乱子。   这番解释无可挑剔,但也没什么可信的证据,他看向韩昭,发现韩昭还在看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寄嘴角压下,心里开始慌张——从见到女子起韩昭就变得好奇怪。   此时韩昭开口了,不过是在对女子说话:“我家就在凉州城内,不介意的话,暂时住我家吧。”   赵寄惊了:“师父!”   韩昭偏头看向他。   赵寄接道:“将军府挺大,让她住那吧。”   “不用。”韩昭拒绝了赵寄的提议,再度看向女子,征求她的意见,“如何?”   女子用一双哭红的眼无助地看着韩昭:“如此麻烦恩公,如何是好?”   叫文鸢的女子相貌清丽,气质脱俗,咋看去若一朵出尘绝俗的水莲花,此刻含泪看人,却显出了别样的柔弱,但凡正常的男子都会被她激出无限的保护欲。   但赵寄只觉得她面目可憎。   “不麻烦。”韩昭说完重新上了马,朝文鸢伸出手。   文鸢怯怯地将柔弱无骨的手放到了韩昭手里,韩昭反握住她的手腕脉门处,一个用力将她拉上了马,同时确定了这个女人不会武功。   在一旁做看客的赵寄又气又想不通,但却没有置喙的余地。   韩昭没有给赵寄解释的打算,现在的他脑子与心都乱的很。   这个叫文鸢的女人出现的时候太微妙,计良刚说组织可能要对他动手,她便出现了。   但是,她为何长得和嫂嫂如此相像?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又是谁会知道这张脸对他的意义?   怀中的文鸢紧紧抓着马鞍,缩成一团,虚虚靠着他,透出一种在渴望依靠的同时又不敢太过亲近一个陌生男人的胆怯。   韩昭忍不住感叹:若这些是假的,那真是无可挑剔的演技。   韩昭低声问她:“你就这么跟我走,不怕我是坏人吗?”   文鸢摇了摇头,坚定道:“恩公弟子骑的马是凉州军的军马,凉州的军队纪律严明,你们不会是坏人。”   韩昭冷声回道:“马是杀了人抢来的。”   听到这话,文鸢猛地回头,错愕地盯着韩昭。   韩昭看着文鸢转过来的脸,幽幽道:“你这张脸是真的还是假的,用刀能不能把你的易容揭下来?”   他的语气与神情都很认真,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出刀在她脸上试一试。   韩昭的确有几分这样的想法,如果确定文鸢是假的,他会把她的脸撕下来。   不管背后是怎么回事,如果用这张脸来算计自己,那就是冒犯了逝去的嫂嫂,韩昭会很生气。   刹那间,文鸢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不顾一切地跳下马,崴伤了脚。   虽然脚腕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还是咬着牙,踉踉跄跄地向远处跑去。   而韩昭就坐在马上,冷眼看着她挣扎。   韩昭在吓女子,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嫂嫂的相貌,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巧合不是人为。   但是,一次的巧合是巧合,两次的巧合还是巧合吗?   继王家女被勒死后,又出现了一个与嫂嫂如此相像的女人。   韩昭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有怨魂缠上他了。   最终,在文鸢要跑出视线的时候,韩昭策马追上去,将她重新捞上了马。   文鸢在韩昭的怀里拼命挣扎:“放开我!救命!”   挣扎的过程中,她一口咬在了韩昭的肩膀上。   一个女人的牙口而已,韩昭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在一旁看着的赵寄却看得怒火中烧,但他只能说一句:“师父,让我来吧。”   韩昭一个手刀敲晕文鸢,冷声警告赵寄:“这个女人的任何事你都别过问!”   被韩昭厉声以对,赵寄错愕地愣在原地,他不明白韩昭在想什么,但一切的表象都告诉他,韩昭对这个女人不一样,一股危机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入夜,整个凉州城陷入了寂静。   韩昭把照顾文鸢的事交给了打理他起居的仆妇,自己坐在书房里思索最近发生的种种。   无奈有个人像镇宅神兽一样地伫在房里,还时不时地看他,以至于韩昭老是分神。   他看着赵寄:“你怎么还没回去?”   赵寄反问:“我回哪去?”   “将军府啊,这里今晚没你睡的地方。”   小院的房间有限,文鸢被安置在了赵寄的屋子,赵寄便没地方睡了。   对赵寄来说回将军府是不可能了。   平日他就不喜欢住那,今天更不可能了,若他走了,那个女人对师父做了什么怎么办?   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护食的狼崽子。   赵寄毫不犹豫地回道:“那我和师父睡啊。”   作为一个对私人空间有一定洁癖的人韩昭不喜欢和人一起睡,哪怕是赵寄也不行:“回你将军府去。”   赵寄开始耍赖:“师父不同意我就回我房间睡。”   他房间现在住着文鸢,怎么可能给他睡。   就在师徒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虫鸣声。   韩昭神情一凛,随即发现赵寄也注意到了这阵有些突兀的声音,他蹬了赵寄一脚:“去洗澡,没洗干净不准上床。”   赵寄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咧嘴一笑:“好嘞!”   听到浴室传来的关门声,韩昭起身走出了屋子。   走到院子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邻家屋顶的计良,两人眼神交汇,计良转身跳下了屋顶。   韩昭翻墙而出,与计良碰了头。   计良开门见山:“老二是七天前来的凉州,在今天早上离开,往并州去了,老四没出现,应该还在凉州。”   韩昭又问:“他们见了谁?”   计良苦笑:“我再能耐也没通天镜的功能啊。”   韩昭一边思索一边开口询问:“你之前说许彦这些年都化名徐仲严在东都为丞相严焕效力,凭你对他的了解,他这次来会如何行事?”   计良想了片刻,摇起了头:“挑拨人心、玩弄权术,这都是他擅长的。但如果你让我猜他的计划,我没那本事。”   如果他能猜到老二的想法这些年也不至于东躲西藏了,组织里对他威胁最大的从来不是主子,而是觉得计良辜负了主子的栽培、背叛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而恨不得他死的许彦。   知道计良已经尽力了,韩昭颔首:“多谢。”   “入关和出凉州的手续我让赵寄帮你办好了,东西稍后来我书房拿,明天带人入关后,去百川商号找那里的掌柜,他会带着你们从益州离开。至于你要找的医鬼我就没办法帮你了。”   民间的奇人异士韩昭只接触过医圣孙尧,但据计良所言他要救的人只能求助于神出鬼没的医鬼。   计良笑了:“这就够了,谢了。”   他一生讲求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临到头却发现那些自在逍遥没办法护佑一个经脉尽断的人。   忽然,韩昭又说道:“此外,我还有一事求你。”   韩昭一出声,计良就警惕起来,韩昭觉得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好笑,解释道:“放心,不耽误时间。”   计良:“什么事?”   韩昭:“帮我看一个人。”   韩昭让计良躲到他们屋子对面的青梅树后,自己走到赵寄的房间门前,敲响了门。   不多时房间里响起了一个轻柔的女声:“谁?”   韩昭:“是我。”   文鸢来开了门,她怯怯看了韩昭一眼,叫了一声:“恩公。”   回来后,仆妇向苏醒的文鸢解释了韩昭的身份,她不再把韩昭当坏人,但仍旧因为韩昭吓她一事对韩昭存有几分畏惧。   韩昭寒暄道:“可还习惯?”   文鸢柔柔道:“一切都好,多谢恩公。”   “有需要尽管提,不方便和我说的也可以告诉秦姨。”   秦姨就是韩昭家的仆妇,并不住在这里,只在白天来打理家务。   文鸢点了点头:“嗯。”   韩昭:“进屋吧,早点休息。”   说完告辞的话后韩昭没有动。   文鸢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先离开的意思,才进了屋,缓缓合上门。   为了让躲在一边的计良能看清,方才与文鸢谈话的时候韩昭故意侧着身站,这段时间想必足够他来辨认了。   韩昭正打算去找计良,一转身却险些被吓得跳开,幸好反应及时,才没有失态。   洗完澡的赵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穿着白色的中衣,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韩昭恼了,问:“你在干嘛?”   赵寄问道:“师父在和她说什么?”   韩昭:“关心一下客人。”   “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哪用得着劳烦师父?”   听到这话,韩昭眉头一皱,严厉道:“我说过,你不要管这个女人。回房间去!”   说完他扭头进了书房。   这是赵寄在一天内第二次因为同一个女人被韩昭凶,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惊愕之余他将所有的不满转向了文鸢。   他阴恻恻地看着面前的房门,眼中一片森冷。   赵寄回房后不久,计良走出来,踱进了韩昭的书房:“你这徒弟有点意思。”   明明是头狼,偏偏在韩昭面前装乖小子,或者说,是韩昭给野狼套上了笼头?   计良说完接着感叹道:“不过管孩子可不是这样管的,他们这个年纪你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忍不住做什么。”   韩昭没有理会计良的话,转身从书架上取出给计良准备的身份凭证和通关文牒:“我让你帮忙的事呢?”   他之前并非没有用系统来读取文鸢的资料,但读出来的和文鸢说的一样。   系统这个东西并不靠谱,只要稍加伪装便能混淆读取信息,当年在老六那里吃过亏之后韩昭便再也不完全相信它了。   被韩昭问到,计良长长地“哦”了一声,“哦”完之后,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老是忘记还有系统这个东西,好想吃设定。_(:з」∠)_   让我们来还原一下今天遇到文鸢时候的赵寄:   赵寄(疯狂锤墙):师父什么时候拿了强取豪夺的bg剧本?可恶!为什么!!为什么女主不是我!!!为什么!!!   贰两半:我好像看到了一颗柠檬在动。   1.0(扶额):没眼看。   韩昭(装作没看见走了过去)os:这绝壁不是我徒弟。   采访一下赵寄:   贰两半:所以你为了睡你师父真的连bg文女主戏份都肯接?   赵寄(眼睛一亮):什么时候给我安排?   贰两半: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刘稷(笑,插话):当然没关系,帘子一拉,都是不允许的内容,里面发生什么,各、凭、本、事。   作者忽然开始为大将军的未来担心。 第45章 截杀   清晨,凉州城外的官道上一支队伍逶迤,这是从凉州往益州去的商队,就算兵祸不止,人也是要吃饭的。   计良正在其中一辆马车中,他掀起车帘扭头冲坐在另一头的男子笑道:“老五你看,我们回关内了。你总是吃不惯西域的食物,如今可以不用再忍受了。”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回应,老五双眸低垂,目光空洞,无论计良说什么都毫无反应。   计良握住老五的手,凄凉一笑:“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回秦岭隐居,什么事都不再过问了。”   老五的手指抖动了一下,似乎听懂了计良的话,又似乎只是因为马车在颠簸。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计良转身掀开门帘,发现是有人拦住了商队。   掌柜的正在与拦住商队的人谈话:“你们是哪的人?这是少主特批在凉州与益州之间往来的商队。”   站出来回话的是一个高瘦的青年:“掌柜的,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看到来人的时候计良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他下车站了出来:“掌柜,他们是来找我的。”   看到计良现身为首的老四冲他颔首:“三哥。”   老八与十三也向计良行礼:“三哥。”   计良转身对掌柜的笑道:“他们是我的熟人,我们谈点事,掌柜的你带着队伍先走吧。”   一开始掌柜的看这三个人的架势还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计良是韩先生嘱托他们照顾的客人,他可不不能让人有事。   但听到这三人叫计良“三哥”他又开始犯糊涂了,如今计良这么说了,他便决定按计良说的来办:“那好,我们在前面的路口等你。”   计良有意避免牵扯无辜,老四并未阻拦,带着老八与十□□到路边,等商队通过。   待商队走远,他们也可以谈正事了,这次说话的是老四,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二爷不希望您入关。”   许彦的原话是如果计良一直在关外他还能当计良死了,但如果他出现在他的耳目所及之处,他会忍不住让他生不如死。   “请您回西域去。”   计良缓缓摇头:“这次回来,我不会再逃避了。”说着他握上了腰间的短剑。   以前,他不想与他尊敬的主子、一起长大的老二,还有他亲手教出来的后辈们动手,所以他逃到西域,独善其身。   但是后来他发现逃避并不能使罪恶的因果终结,反倒给他想护佑的人带来不幸。   如今,他不会再逃了。   面对计良摆出的进攻架势,老四没有做出防备:“您教过我武功,我不愿意与您动手。”   计良轻嘲一笑:“这世界上让人不愿意做的事多了去了,那就能不做了吗?”   见争斗无法避免老四也摆开了架势:“那么,为了赢,我不会与您一对一。”   “还有,我们已经知道老五还活着,如果您战败,那么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他没有杀掉您,任务失败之余,还消失八年,这是重罪。”   这句话若惊雷炸到计良头上,他的神情有一瞬间动摇。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处心积虑躲藏,还是被组织发现了。   就算计良站在面前,老四也没有过问老五之事的隐情,因为没有必要,动机不会对结果与处罚有半分改变。   计良也明白这个规矩。   这就是组织,对于曾给他奉献鲜血的人连半分怜惜也无,不合格要死、失败了要死、没用了也要死,就像处理掉一个因使用过度而磨损的工具。   不过,出于私心,老四说了一句流程之外的话:“其实他可以活——如果您去死。”   计良若愿意为了护佑老五自裁,那么老五的任务便不算失败,判定也会发生改变。   老四接着补充:“我带他回去,二爷会找人治好他。”   他觉得自己提得意见非常中肯,他对计良的情谊远不如对二爷或者同批出身老五,如果计良愿意去死,那么二爷的心结了了,老五也能活命。   计良回道:“你的意见不错,但是,我拒绝。”   他如今的命是老五换回来的,决不会轻易交付出去。   那么现在只剩下打了。   毫无疑问,计良是组织内除了老大之外武功最厉害的人,在场的三人都受过他教导,他对三人的武功也很熟悉。   老八与十三的功夫单提出来都不值得计良放入眼里,他们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全程只是辅助老四干扰计良的进攻与防守。   老四是组织里仅次于老大与计良的武学奇才,这么些年过去,他的长进让计良惊讶,计良每次的攻击落在老四身上都感觉自己碰到了金刚岩。   如今的老四,就算与计良单打独斗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为了求稳,他又带上了两人。   计良知道自己久战必败,群战之中,自然要挑弱的下手。   他先攻向老八与十三,如今境地也容不得他手下留情,一出手便取了十三的性命,老八抵抗了几招,但也很快不敌,倒地殒命。   但计良也因此露出空门,受了老四几招,断了四根肋骨,嘴角溢出鲜血。   对于同伴之死,老四并没有什么哀戚之情,暗卫是分很多批选□□的,老七以后的人与他的情谊已经很淡薄了。   他只是意外于计良的实力。   二爷一直希望他赶上三哥,替代三哥,所以他也一直以计良为目标。   这是他第一次见计良全力出手,计良荒废武功这么多年,一出手还能在他全力攻击下杀掉老八与十三,意外之余,他也对自己与计良的天分差距感到挫败。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与计良的一战之力,天分的差距是可以靠勤学苦练来弥补的。   数百招过去,两人依旧没能杀掉对方,不过身上都带了不少伤。   计良浑身的骨头碎了好多根,动一下都发疼,但老四也浑身是血,其中右手的伤最严重,深可见骨之余还伤到了经脉,没办法再继续攻击。   老四先前的自信已经没了,虽然计良的样子看起来更凄惨,但老四知道自己并没有对他的造成什么可以实质性削减实力的伤害,反而是计良废掉了他的右手。   如此战下去,他必败。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战胜计良或者被计良打败。   但他微薄的战士荣耀远排在完成二爷的任务之后,所以他开始拖延时间,同时在内心期望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能动作快点。   计良察觉到了老四的拖延,他怕迟则生变,欲逼老四与自己分胜负,然而就在他近到老四身前的时候。   一个阴沉的笑声在他背后响起:“三哥,我抓到鬼了哦。”   计良循声看到了面相阴鸷的老七,他正挟持着本该被掌柜带走的老五,将一把正在滴血的匕首横在老五的脖颈上。   计良分神了,而他背后,老四没有收手,他一肘击在了计良背心,计良喷出一口血,往前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   今天早上,赵寄是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的。   韩昭从床上坐起来,一扭头就瞧见了和熊猫一样的赵寄,他惊了一下:“你——挖煤去了?”   赵寄心里有苦说不出,挖煤都比和韩昭躺一个床但什么都不能做轻松。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鼻息间尽是韩昭的味道,身边还有韩昭的温度,他每个细胞都在兴奋,能睡着就有鬼了。   天知道他昨晚为了克制着自己不失态尽了多大努力。   直到天放亮,赵寄体内的疲惫才压过了兴奋沉沉睡去。   当然,赵寄不可能把这些说出来,在韩昭起身后他扭头倒在还有韩昭体温的位子,蹭了蹭后哀叹道:“师父,我再睡会儿,早饭不吃了。”   听到赵寄这样说韩昭也不管他了,自己洗漱好出了屋子。   一走出房门,韩昭便遇上了文鸢。   文鸢朝韩昭款款福身:“恩公。”   韩昭颔首:“嗯。”   文鸢抬眼看向书房:“赵将军还没起身吗?”   她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是赵寄的房间收拾出来的,于是便以为赵寄住书房去了。   韩昭点头:“嗯。他昨晚没睡好,不用等他了。”   文鸢对言辞还算敏锐,听到这话她眨了眨眼。昨晚没睡好?恩公怎么知道?   不过这点细节她并没有很在意,与韩昭一起来到客厅用早饭。   文鸢吃的不多,仅吃了半个馒头与半碗粥就放下了碗筷,用手绢擦了擦嘴,怯怯请求道:“恩公,我一会儿想出去买点东西。”   韩昭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只回道:“外面比较乱,需要什么和秦姨说就行,她会帮你买。”   文鸢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等韩昭用完早膳,赵寄无精打采地起来了。他从韩昭屋里走出来,把枪靠在墙上,站在门口,打着哈欠整理自己的衣襟。   理好衣服,赵寄拿上枪,扭头冲还坐在堂屋的韩昭喊道:“师父,我去军营了。”   韩昭将两个包好的馒头扔给他:“去吧。”   而坐在一旁的文鸢看了看赵寄又看了看韩昭,眼神一言难尽。   恩公的“他没睡好”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鸢:为什么把我扔在两个基佬中间?我做错了什么?   贰两半:我觉得是你腐眼看人基。   文鸢:他们难道不是一对?   贰两半:嘿嘿。   计良:那我又做错了什么?   贰两半:你flag都插满了,让我觉得不做点什么都不行。你说你好好的,说什么回家娶媳妇儿?哦,不好意思,看错了,是隐居。   计良:……怪我喽? 第46章 乱麻   赵寄啃完了韩昭给的馒头,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不行,今天得找个由头早退,他可不放心把韩昭和那个女人一起丢在家里。   但他刚到军营便发现有人在调集人马,他驭马,拦住了路过的将官:“发生了什么?”   将官停下朝赵寄行礼:“回将军,百川商行的一支商队在孤烟岭被人屠杀殆尽。”   百川商行?不是送师父故人去中原的商队所在的商行吗?   察觉事情不妙,赵寄调转马头:“我随你们一起去。”   打马来到孤烟岭前的路口,就算是经历过沙场的赵寄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一惊。   几十号人四散倒伏,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货物与道路。   赵寄下马查探了一圈,全部一刀毙命,同样的手法,非常利落,商号伙计最远的奔逃了百步,但还是倒在了地上。死者之中没有百川商行以外的人,想来师父口中的故人没有遇害。   尸体还未僵硬,想来凶手没有逃远。   赵寄下令:“来人!”   “封锁凉州城方圆五十里内的所有路口!查探可疑人员!”   将官领令回军营调兵,此时一个士兵急匆匆跑来:“将军!”   赵寄:“什么事?”   士兵指向西北:“前面还有两具尸体。”   赵寄闻言随士兵往尸体所在地赶去。   这是两个男人,从手上的痕迹看来是习武之人。   赵寄觉得这两个人肯定和杀害百川商队之人有关系,但他们身上干干净净,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连武器都没留下。   看来是同伙来不及或者没办法带走他们的尸体便收走了物件。   查探完之后赵寄翻身上马,冲下属交代道:“看好现场,等廷尉的人来。”   然后他打马朝凉州城而去,调查之事归属廷尉,在凶手逃离之前拦住他们才是他的职责。   倒霉,今天没办法早收工了。   这支商队里本来还有其他人,但如今商队被杀光,人不见了,塞人韩昭自然有嫌疑。   不过,旁人并不知道韩昭将计良托付给商队这件事,而知道的赵寄徇私枉法,根本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安排好卡哨之后,赵寄特地回家一趟告诉了韩昭这件事。   韩昭听了很是吃惊,要求去看一看现在。   赵寄自然应了。   尸体已经被收回来,韩昭先看了百川商行伙计的尸体,确认是组织的手法。   接着他又去看了两个黑衣人的尸体,他拨开两人的衣襟,不出所料看到了“八”与“十三”两个数字。   最坏的猜想变成现实,韩昭心下一凉。   计良到底是生是死?   站在韩昭身后的赵寄瞥见了韩昭拉开两个黑衣人衣领的小动作,他眼波微动,不行于色。   百川商行的凶案向韩昭证明了组织的人不但来了凉州,而且留意上了他。   这是意料之中的。   现在让韩昭担忧的是,老二到底做了什么谋划?   从二爷的立场看,十九一个孤身的叛徒,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那么他还能图什么?   韩昭几乎毫不犹豫地想到了:凉州!   无论是他以徐仲严的身份为伪朝谋划,还是以许彦的身份为主子筹谋,凉州都是值得他出手的地方。   这件事情已非韩昭能应付的了,他需要借助景修的谋略。   韩昭直起身冲赵寄道:“你回军营吧,不用送我了。”   说完,大步走出了义庄。   韩昭当然不可能对景修全局相告,他掐头去尾,略去了与自己有关的讯息。   景修听了之后点头表示了解,又问:“先生从何得知这些消息?”   韩昭垂眸,不直视景修:“我自有我的途径。”   景修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先生还是不肯对修坦诚相待?”   或许令他欣慰的是韩昭虽然不肯说,但也没有编话骗他。   只是,景修一点也欣慰不起来,他倒更宁愿相信韩昭是知道自己骗不了他,所以干脆不骗了。   一天的盘查下来并没有结果,如果对方是能一个人杀死一支商队的高手,那么已经远遁出赵寄的追查范围也不无可能。   在巷子里的时候,赵寄就看到了韩昭书房里透出来的光。   他心下发暖,牵马推门而入,却看到了在韩昭书房门前晃悠的白衣女子。   “你在干嘛?”   赵寄突然的发问吓了文鸢一跳,她转过身,柔声道:“我熬了点汤,给恩公送来。”   赵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盘子,道:“给我吧,我给师父送进去。”   文鸢看着有些不情愿,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反抗赵寄,将放着汤碗的木盘递给他,自己转身回了屋。   待文鸢房门关上,赵寄端起碗,手腕一翻,将汤倒在了栏杆外的土里,然后把木盘与空碗扔在了门口的地上——他并不介意,甚至希望文鸢看见。   瞎子都能看出来文鸢对韩昭有意思,但是赵寄看不透韩昭对文鸢的想法。   韩昭不准他靠近文鸢,是因为他上次勾搭王家姑娘的前科吗?   这是赵寄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不过,师父啊。我真的对这些女人没有半分念想,我只想剁掉她们朝您伸去的手。   黑暗中,赵寄握上腰间的短刀,眼神阴鸷。   旁人对韩昭动心尚是如此,如果是韩昭对旁人动心呢?赵寄不知道,他不想去假设那样的情况,因为他也不知道会放出怎样的恶魔。   所以,师父喜欢他不就天下太平了?   赵寄怅惘地低叹一声,松开短刀,换上了轻快的神色,推门而入:“师父,我跟你讲……”   百川商队血案的凶手没能抓到,人们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另一件事吸引:少主要用兵了!   对哪出兵尚不清楚,不过大部分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司州。   这是少主掌权后第一次征战,胜负会对他的地位有不小影响,所有人都很关注。   当然还有一个重点是:谁领兵?   听说少主这次不会派出宇文循将军,那么剩下的人便有晋身的机会了。   赵寄早就接到暗示,知晓这活要落到自己头上,而且不是朝东进军,是绕道南下打上庸。   他的兵法是韩昭教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是草包,非但不是,还非常精湛,一听到刘玄想打的地方,他立刻知晓了他们的布局,并对如何拿下上庸提出了更精确可行的计划。   连景修在意外之余都忍不住称叹。   这件事情非常紧要,在出兵前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所以赵寄连韩昭都没有告知,一直在暗地里研究战略。   研究完战略他又开始发愁,自己要不在凉州,师父和文鸢发生了什么怎么办?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师父和他一起走。   但是,借口怎么找呢?   还没想出办法,一回家又看到文鸢,赵寄更烦了。   “你在书房干嘛?”   文鸢听到赵寄的质问手抖了一下,怯怯道:“我帮恩公收拾一下房间。”   赵寄冷声提醒:“这些事情是我来做的。”   文鸢辩解道:“我寄居在恩公家,恩公供我饭食,我想做点什么来报偿。”   赵寄抓住文鸢还在碰韩昭东西的手,冷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就滚出去,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如今就破迫不及待地想插手师父的生活了吗?这个女人着实面目可憎。   面对赵寄的疾声厉色文鸢委屈地红了双眼:“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将军?如果有,文鸢是无心的,请将军不要和我计较。”   可惜她眼前这个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存在,就算有那也绝对是装出来的。赵寄轻蔑地弯起唇角:“你的错是你存在在这里。”   终于,文鸢被赵寄说得挣开他的手,红着眼跑了出去。   在院子里,她遇到了回来的韩昭,她停了下来,唤了韩昭一声:“恩公。”   韩昭看了一眼文鸢,又看了一眼她跑出来的方向:“你在书房干什么?”   听到韩昭的问话,文鸢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似羞怯又似恼恨地咬住了下唇:“没……没做什么。”   说完她就掉头跑开了。   韩昭皱了皱眉,径直来到书房前,推开门,然后他看到了正在捡掉在地上的书的赵寄。   一瞬间,韩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沉下脸,质问赵寄:“你刚才和文鸢在房间里干什么?”   让他离文鸢远点,他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着实是在考验韩昭的忍耐力。   赵寄神情坦然:“没什么啊,我回来的时候她在整理师父书案上的书册,我怎么能让客人做这些,就让她出去,我来做喽。”   他说的话很有意思,整理书册和收拾书房是两个概念,而且整理就整理,为什么偏偏点出是书案上的?   这是在暗示韩昭,他看到的文鸢的行为更像在翻韩昭东西。   一个表现得像被欺负了,一个又不动声色地栽赃陷害。   两个人都可能污蔑对方,但是两个人也都有可能做出对方口中说的事。   面对两个人精的各执一词,韩昭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组织塞了个十一娘到他身边,他还没摸清这个女人的阴谋,赵寄能不能别跟着添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我好难,没一天能省心。   文鸢:我好难,在两个基佬中间当第三者。   赵寄:我也好难,师父今天也没对我不可描述。   韩昭:永远都不可能的,别想了。   贰两半:大将军话别说太满,嘿嘿。   刘稷:我穿过来给你们看看师父昨晚在我脖子上留的东西,嘿嘿。   赵寄变成了柠檬,大将军在找武器。 第47章 控告   不久,刘玄在朝堂上公布了用兵的消息与自己让赵寄领兵的打算,其他人虽然不乐意,但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换下赵寄。   论能力,赵寄当初可是在王阳战败后拖延住窦骁,为龙渊关布防争取了时间;论身份,赵寄是刘玄心腹中的心腹,刘玄当然要栽培他。   如此一来韩昭的计划又往前一步,等赵寄此战大捷、名震天下,他便会安排赵寄与刘赐的相认,他要让赵寄在天下人的注目下以绝对漂亮的姿态回归翌朝皇室族谱。   这不仅是为了痛快,也是为了让赵寄在继承刘赐的权位一事上有更多的筹码。   然而就在事情敲定的三天后的清晨,一个人来到了廷尉衙门前。   他是趁着夜色来的,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儒衫,拿着一根绳子与一张木凳。   他将木凳放在横梁下,站上去,将绳子绕过横梁,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把自己的头套进绳圈里,踢到了凳子。   他抽搐了两下,然后没了动静。   凉州已经开始降温,寒凉的风席卷着枯叶而来,将房梁上吊着的尸体吹得轻轻晃动,左、右、左……   而一角布帛随着尸体的轻晃,从他的右拳里垂下,在风中翻动,隐约露出一字:“昭”。   “啊!”一声惊恐的叫声划破了凉州的倾城。   来开门的仆人被吓得跌倒在地,面色如纸,他双腿颤颤,指着尸体,哆嗦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声赶来的衙役看到眼前之景也脸色一变,一个胆大的注意到尸体手中的东西,缓缓靠上前,小心地抓着一角,将其抽了出来。   这是一张血书,才展开便传来一股血腥味。   随着内容展现,衙役的脸色也慢慢变化,从嫌弃到瞪大双眼,最后大惊失色。   还没看完他便拿着血书,迅速朝廷尉的府邸奔去。   天刚大明,凉州的所有司法官便聚集到了廷尉衙门,一起来的还有丞相宋业、御史大夫景修,三公之中除了驻守龙渊峡谷的太尉宇文循竟到齐了。   众人逐一阅览过血书,开始发表意见。   有人表示:“一封血书,真假尚不可知,此事还待详查。”   廷尉拿着血书琢磨起来,宋业见之问道:“廷尉有何见解?”   廷尉没有发表意见,只说:“有些事情我还要查证一下”   景修喝茶的手一顿,觉得事情更不妙了。   宋业沉吟片刻转头对景修道:“御史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   景修放下茶杯幽幽道:“丞相秉公办理即可,问修做什么?修被指控与被告关系匪浅,怎么还好参与此事?”   宋业要的就是景修这句话:“何出此言?御史人品我是知道的。不过……此事御史避嫌也好,那本相就勉为其难主持此事了。”   说完他朝门外喊道:“来人,派人将韩昭拿来。”   然而等廷尉的人追到韩昭家的时候却发现此处空无一人,马匹与武器俱已不见,只有几株青梅树在冷风种轻晃枝叶。   此刻凉州城北三十里的地方,韩昭与赵寄相对而立。韩昭用枪指着赵寄,命令他:“动手。”   赵寄也拿着枪,但只横在身侧,毫无进攻的样子,他咬牙:“不,我不要。”   时间往前推一个时辰。   衙门前的动静很大,景修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抢在丞相宋业之前得知了血书上的内容。   这是一封伸冤的血书,书上指控之人正是赵寄将军的师父、少主的先生之一,韩昭。   信上说韩昭是伪朝的爪牙,对伪帝忠心耿耿,为其做了无数的恶事,其中便包括杀害已经死掉的原告满门。   原告父亲曾是东都清流,颇有名望,但在伪帝篡权后因其不归顺伪帝便被伪帝派人杀害,韩昭正是其中一个刺客。   这些刺客都在右锁骨处纹有编号,很好辨认。   原告死里逃生,为了躲避追杀隐姓埋名十几年,后在战乱之下流离到凉州,不料竟会在此遇到仇人,更不料仇人竟然改名换姓,并在凉州有了不低的地位和声望,不但是赵寄将军的师父,更与御使大夫关系匪浅。   他自觉人微言轻,无力撼动仇人的位置,便只能以一条命来请求丞相替他做主。   死的这个人景修知道,是两年前移居凉州的一个文士,家世如他血书中所说,不但清白,更是名士之后。   这两年死者在凉州民间办学传书,不图金帛,只求传道,这使得他在民间很快聚集起不小的声望。   如今这样一个得民心之人以命来控告韩昭,还明里暗里暗示韩昭是伪朝细作。   无论朝堂,还是民心,这件事都不可能被轻轻揭过。   此时凉州正在敏感时期,少主正要对外用兵,便爆出一个与权利中央关系紧密的人物身份不干净。   其曾作恶多端之余更令人紧张的是韩昭可能是伪朝细作。   而写血书之人他指名道姓要宋业来管这案子,还附带着给景修扣了一顶“与细作关系匪浅”的帽子,目的也一目了然。   他要绕开可能给韩昭脱罪的人,将这把刀递给景修、赵寄,甚至是刘玄的对手:宋家。   如今赵寄刚被任命为车骑将军,便有人指控他的师父是杀人凶手、伪朝细作,这是要动韩昭吗?不,这是要把赵寄拉下马。   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景修便明白了幕后之人的打算,只是一时想不到是谁策划了如此恶毒的计划。   若只有一封血书,景修尚且不惧。   但是,背后的黑手会这么费尽心机编纂一个轻易能遮掩过去的故事吗?   只怕还有后手等着他们,将韩昭打得不能翻身。   最坏的可能是韩昭身份本就不干净,如此一来,越查越黑,届时韩昭与赵寄都会无法翻身。   赵寄若倒了,那么少主就等于断了一条手臂。   景修并不在意韩昭是否真的曾经是伪帝的鹰犬,只要现在不是就行。这样的乱世之中,谁没点不可告人的过去?   他只是有些恼恨韩昭没有尽早如实相告,以至于他们现在如此被动。   很快,景修有了决定,他拿起笔写了一封密信,叫来自己的亲信,命他立刻、亲手将这封书信交给韩昭。   写完密信后,景修估摸着丞相宋业也应该得到消息并看完那封血书了。   果然,还没等到半刻钟,丞相宋业便差人来请景修同去廷尉衙门。   这头,信已经送到韩昭手中,他已看拆阅完毕。   此时天还没亮,想来宋业那头也不过刚刚得知消息。   拿着信,韩昭的心沉到了谷底——终于来了吗?   写信之人韩昭并不认识,可能真的是十九的旧怨也可能只是编纂的脏水。   但无论怎样韩昭都不好说清,因为他身上的确不干净。   血书中还提到了编号,结合未断百川商队被屠一案,这案子不会被轻易揭过。   固然,从韩昭的角度看来这封血书中有太多经不起推敲的细节。   组织行事果断狠辣,暗卫杀人从不露真容、留身份,就算是有活口,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是何方人士。   何况十九又因为入组织晚,武功差,而很少被交待任务,为何如今偏偏有个能认出十九的活口,还搬到了凉州,并在赵寄出兵前认出了他?   但这些都不能帮韩昭洗清嫌疑,这件事这里面没有组织的手笔韩昭名字倒过来写。   果然,组织不可能放过他,而且还在两年前,甚至更早便开始布局。如果是组织策划他们一定不会满足于扳倒一个韩昭或者赵寄,只他们更可能想的是借他动摇凉州。   不过韩昭也松了一口气,只要暗箭现出来了,哪怕它已经伤到了人也没关系,因为接下来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应对和还手,而不用怕什么时候突然从暗处窜出来一支箭。   景修的信不长,只是告诉韩昭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交代很简单,他相信韩昭的清白,请他在府中安坐,一切都会打点妥当。   韩昭不信景修想说的只有这些,他问来送信的人:“景先生没有说其他的。”   送信的人沉沉看了韩昭半晌,应了一个字:“有。”   清白?带着一个皇族遗子逃窜西南并且现在还在被人追杀的刺客怎么可能清白?   景修并不相信韩昭的清白,写下的文字试探之意更多,他真正要说的全在送信之人的口述中。   听完景修的交待韩昭果断地下了决定,他烧了景修的信,口述回复与景修派来的人,并告知其文鸢的身份,让他将人带给景修。   原本韩昭还想从这个女人身上挖点组织的东西出来,却不料骤然出了如此变数。   只是,组织已经准备了这手棋给韩昭,那么派文鸢来的意图又是什么?韩昭生出这样一个疑惑,却没时间细究。   韩昭知晓景修会从文鸢身上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现在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他还苦中作乐地想,若换景修来,或许便能找出这个女人的意图了。   与景修交接完,韩昭换了一身衣服,拿上自己的枪,随后叫来了赵寄。   然后他让满心茫然的赵寄也去换好衣服,带上武器,准备好后去北城门外找他,说完先行一步。   在韩昭与赵寄一前一后出城后不久,丞相封锁城门的命令传来。   刚开门就要关门,入城出城的人除了有意见之余,更多地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们自身会不会有影响。   “封锁城门?发生什么了?”关门的同时,守门的大头兵好奇地凑上前问前来传令的廷尉衙役。   衙役有些不耐烦地回道:“还能干吗?抓人啊。”   “抓谁啊?”   衙役对大头兵翻了个白眼:“韩昭。”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这里以及接下来的一段戏搞到脑子打结,好不容易理清却发现似乎并没有多复杂,死掉。   崇光大将军要吃一点点苦了(狗头) 第48章 反目   凉州城以北,走过二十里后,韩昭带着赵寄披着清晨的雾气折向东方,同时,韩昭开口嘱咐赵寄:“接下来的话,你记住。”   赵寄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韩昭有什么教诲传给他,凝神聆听。   但他没想到韩昭一出口便是令人震惊的消息:“有人指控我是伪朝细作,意在拉你下马。”   赵寄脸一黑,追问:“是谁?”谁敢说韩昭的不是?   韩昭看了赵寄一眼:“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办法辩驳。”   “记住。当初我流浪到易城,答应照顾你的老妪送你去扬州找亲人,但我收了钱之后却并未履行承诺;你与我关系并不好,之所以与我同住是因为我想控制你;这些年我什么都没有教过你,兵法是你自学的;你的父母死在伪帝夺权时的叛军手中,你与伪朝,势不两立。”   韩昭的声音很平静,但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让赵寄无法接受。   但他还没停:“今天早上,你发现我偷了你的军情资料,于是追来抓捕我。”   说完,韩昭看着赵寄,眼中有很多意味:“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想让你讲怎样一个故事。”   他不知道组织还有怎样的后手,所以干脆破釜沉舟,如果他不立即撇清干系,赵寄这次领兵的机会会被夺走不说,很有可能真实身份还会被牵扯出来。   赵寄坚定地看着韩昭,摇头否认:“这不是真实的故事。”   韩昭在刺客手下舍命护住了他,带他来西北,带他看世界是什么模样,教他武功、兵法、权场游戏的规则,在幕后默默无闻地将他捧到如今的高度……这才是真实的故事。   韩昭停了下来,掉转马头面向赵寄:“真实的故事帮不了你。何况这里面也不是完全假的,至少,我真的曾经是伪朝的刺客。”   他叛变之时,二爷与绝大部分暗卫都奉主子的吩咐在为伪帝效力,所以这样说也没错。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韩昭觉得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如今唯一憾恨的是没有尽早解决自己身份这个隐患,唯一欣慰的则是,组织能指出他的身份,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揭露赵寄的身份。   对于韩昭的真实身份赵寄没有半分惊讶:“你是什么人我知道。”   他知道韩昭左锁骨处有块伤疤,和那天死的刺客的纹身在一样的位置,当年韩昭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韩昭身份不干净,但他不在意。   韩昭诧异地看了赵寄一眼,随即感叹轻笑了一声。   也对,赵寄这小子比他聪明,被他发现马脚也不奇怪。   这抹笑很短,带着几分苍凉的味道。随即韩昭挽枪:“事情你都知道了。现在动手吧,抓我回去,证明你的清白。”   赵寄固执地摇头:“我不,我不会抓你,更不会按你说的做。兵权我可以不要!其他人想害你,不可能!”   说这话时他也握紧了手中的枪,不是为了和韩昭动手,而是为了抵御来追捕韩昭的人。   听到赵寄那句“不要兵权”韩昭怒从心起,抬枪朝赵寄背后就是狠狠一下。   他武功枪法本就在赵寄之上,骤然出手赵寄完全反应不及,一个不稳被击落马下,趴倒在草地里,懵了。   师父又打他?   韩昭也翻身下马朝赵寄走去,行走的时候他银\枪背挽,枪头朝下,枪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痕迹。   靠近赵寄的同时韩昭缓道:“赵寄,这么多年,你在心性上真是没有半点长进。”   说失望也算不上,这么多年韩昭已经足够了解赵寄,他软硬不吃,死活不改,不管套上什么样的模具,都没用,他只会按照基因里编辑好的模样生长,好的方面如此,坏的方面也是如此。   “杀伐果断四个字我以为你记住了,如今看来,完全没有。”   赵寄无法认同韩昭的话。一个人再如何杀伐果断,也不可能对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下手。   韩昭用枪尾将赵寄翻过来:“你当我熬到今天是为了什么?不止是为了你的未来,也是为了我的荣华。”   他与赵寄一荣俱荣,若能保证赵寄不受这次事件的影响,他做点牺牲又算什么?难道他还会真的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吗?   “珍重自身,如圭如璧”这句话韩崇光还需要赵寄来教吗?   “事到如今,你还拎不清轻重!你不抓我,就有人借这件事把你拉下马,夺走你此次领兵的机会,你以为这样的机会能有几次?你不去,我们多年经营尽付东流。明白这个道理吗?”   赵寄依旧固执地不肯让步:“盗窃军机是什么样的罪名我知道,你骗不了我,我做不到。”他绝非如韩昭说的那般拎不清,他是理清了之后仍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韩昭说的轻巧,但他能保证自己全须全尾地进监狱又全须全尾地出来吗?   在韩昭安危之事上,赵寄谁也不会信。   他不会把韩昭交托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哪怕是刘玄。   因为他不信会有人如他一般,愿意用自己所有的前程,所有的荣华,乃至是性命保韩昭无恙。   尤其是景修。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了刘玄的大业牺牲他自己,他甚至已经让刘玄做出了许多牺牲,这样的人,赵寄不信。   这个计划里,韩昭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安全,只要罪名一坐实,就有无数的人将磨好的砍刀挥向他。   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也可以趁赵寄出兵逼刘玄处决韩昭,或者干脆背着刘玄对韩昭下黑手,若这种事情发生了,他鞭长莫及,什么也做不了。   见赵寄如同顽石般不可动摇,韩昭怒极,提枪便朝赵寄劈去,赵寄下意识横枪格挡。   韩昭枪尖一翻,挑住赵寄的枪身,一个用力,将其拉了起来,然后继续朝他进攻。   赵寄被打得连连后退,但就是不肯还手。   韩昭厉喝:“还手!”   赵寄依旧只守不攻。   赤手空拳他尚敌不过韩昭,如今双方拿着武器,他又不肯进攻,基本只能被韩昭吊着打。   韩昭越打越来气,下手越发狠戾。   但他又不可能真的下重手,枪尖每每到了赵寄面前却只能撤回,换作枪身狠狠拍在赵寄身上。   赵寄沉默着接受韩昭的毒打:打吧打吧,等师父出够了气,也就肯听他的话了。   几十招下来,赵寄被打得跪到在地,只能扶着枪,勉强稳住身形。   他的脸也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往下淌了一道殷红的鲜血,是韩昭回枪时枪风扫的。   与此同时,远处穿来一阵马蹄声。   韩昭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举枪,欲对着赵寄的头劈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破雾而来,贯穿了韩昭的肩膀。   赵寄瞪大了双眼。   看他的样子,似乎韩昭被箭伤到这事比韩昭举枪要杀他还让他难以接受。   重剑同时,韩昭的脸上裂开一道口子,渗出的鲜血很快聚集到一起,在他俊丽的脸上画出一道殷红的痕迹。   接着手臂传来剧烈的疼痛,然后是大腿、脊背……所有他加到赵寄身上的伤害都被双倍返还。   赵寄已经不是小时候了,他现在受得住的伤乘以双倍返还,韩昭也未必受得住。   好比五成力的一枪棍,打在赵寄身上只痛一会儿,但十成力返还,却足够韩昭骨折。   骤然的剧痛让韩昭脱力,跪倒在赵寄面前。   看到韩昭的样子赵寄慌了,师父怎么倒地?莫非箭上有毒?他急忙扶住韩昭,去看他肩头的伤。   伤口处流出的血是红色的,没毒。   找不到原因,赵寄惊惶不已。   韩昭有些感慨,他多久没在赵寄脸上看到这样无助的神情了?   好歹是他的徒弟,拿出点争气的样子好吗?   虽然腹诽着赵寄的不是,但韩昭却为他眼中的担忧暖心。   他伸出手抹去赵寄脸上的血迹:“你可知道你师父是谁?”是大翌的大将军韩崇光。   “只要我想活,没人能杀我。”   没人能杀我。这句话韩昭很多年前就说过。   当年韩昭被匈奴右贤王带兵偷袭,并被逼入雁荡山。当时他身边只有几十号亲卫,然而他仍旧杀出来了,并取了右贤王的首级。   在山头之上,他高举右贤王的头颅,冲剩余的匈奴士兵高喊:“无人可杀韩崇光!”   虽然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导致他二十六岁便被砍头灭门,但是这句话依然有用。   韩崇光的人头,不是这些宵小可以拿的。   莫非这八年的蛰伏,竟让赵寄把他当什么孱弱之人了?   韩昭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寄从脸上看到了一股与平时不一样的神采,张狂、傲慢,不可一世。   ——最令他目眩神迷的风采。   韩昭抓住赵寄的手:“去战场,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他的手很用力,捏得赵寄手指发白,似乎是想把这句话刻进赵寄脑子里。   不过他还没等到赵寄的回答追兵便到面前了。   率先从雾气中冲出来的是刘玄,他手里握着一把弓,看到方才那支箭只射中韩昭的肩头他松了一口气。   当年他们跟着韩昭习武,所有武艺中,刘玄也只有箭法能稍胜赵寄一筹,那时他不会想到如今要用箭来伤教他箭法的人。   听到背后来人赵寄回头看去,一眼便看到刘玄手中的弓箭,那一刻他的眼神如同冰锥,刺入刘玄眼中。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刘玄心头发凉,渐渐变寒。   他避开赵寄的目光,看向倒在赵寄身前的韩昭,下令:“将韩先——韩昭收押,听候审理。”   作者有话要说:  贰两半:咳咳。作者是不喜欢虐身的,但是男人嘛,受点伤才帅。   1.0:别狡辩了,你就是战损控   贰两半:你戏份没了。   1.0(小声bb):本来就没有的东西。   求收藏评论(?? . ??) 第49章 离心   韩昭偷窃军机,并在窜逃过程中意图杀害发现此事的赵寄,幸而被少主及时赶到阻止才没有酿成惨剧,证据确凿,死罪难逃,只待择日审理后处决。   这件事里,韩昭是万恶不赦的罪人,赵寄成了被害者,非但没有受牵连反倒获得了同情,那些听到消息想问责赵寄并借此褫夺他兵权的氏族势力失去了舆论阵地,没了发难的时机,只能忍耐下来,等下一次机会。   但此刻少主府中赵寄非但没有对“救他一命”的刘玄表示感谢,反倒无礼地攥住少主的衣襟对他怒目以对:“谁让你射箭的?”   刘玄回道:“当时的情况在外人看来就是韩先生要杀你!我不放箭其他人就会借机出手!你相信其他人的箭吗?”   他们都不能保证里面不会夹杂要韩昭命的冷箭。   说来,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刘玄是最懵的,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只能被局势推着往前走。   他也有气,气他们对他的隐瞒,若早点让他知道一切,事情何至于此。   景修和赵寄尚且察觉到韩昭有不可告人的过去,他却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相信韩昭。   然而今天,他先是得知韩昭曾侍奉伪朝,便接着听到他出逃,怕手下人下死手他亲自带人去追,却看到韩昭在对赵寄举枪。   他已经在尽自己的力量稳住局面,为了不让任何人在过程中遇害而精疲力尽,而赵寄非但不帮他还在此刻问责。   赵寄无法冷静,他恨景修提出“破釜沉舟”的诛心之策,顺带把刘玄也归为了帮凶:“你们故意的!故意让师父认罪,就为了保证你的兵权不旁落!”   以刘玄和景修的能力只要他们想保住韩昭,一封血书怎么可能告倒他,无非是因为若要庇佑韩昭,赵寄便会因为洗不清嫌疑使兵权旁落到以宋家为首的氏族手中,如此他们的家国大计将会受到影响。   这话让刘玄心一凉,他明白赵寄怎么看他的了。   ——背信弃义,狼子野心。   在推翻给予他一切的周源后刘玄不可避免地获得了这样的评价。   其他人怎么说,刘玄不在乎,他的确做了,该受的要受着。他也从不后悔,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做想做的事,守护想守护的人。   但他一直以为这些年相扶相助过来的赵寄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才发现他也用与旁人一眼的眼光看他。   他忽然觉得好累,苦笑一声,垂下头,没有为自己辩驳。   怒火在赵寄的胸腔中燃烧,刘玄的沉默让他失望,他其实希望刘玄说两句,哪怕说他是“被逼无奈”也好,然而刘玄什么也没说。   赵寄双睛发红,他咬着牙,克制着举起紧握的拳头的冲动:“你以为你们做了这种事我还会为你领兵吗?”他不会去战场,他要留在这里守着师父。   说完赵寄放开刘玄,朝外走去。   虽然被劈头盖脸指摘了一通,刘玄却不能像赵寄那般肆意发泄内心的苦闷,大局要他来稳定,不能让赵寄浪费韩先生的牺牲。   所以,他开口叫住了赵寄:“固然!景先生是为我考虑设计了这样的计谋,但你觉得韩先生是为了谁答应的?”   刘玄从来不值得韩昭做任何事,能让韩昭心甘情愿牺牲的只有赵寄,这种时候也只有韩昭能让赵寄冷静下来。   果然,赵寄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愤怒地看着刘玄,似乎在问“你怎么还敢提师父”。   刘玄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绪,向赵寄解释:“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韩先生这些年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你我都很清楚。那个人也来凉州两年了,前不死后不死,但偏偏在你领兵出征之际自杀,然后罪名直指韩先生。”   “此外,前些日子卫尉抓获了一名伪朝细作,经过这段时间的软硬加施,他同意投靠凉州并会在此次的审讯中指认韩先生。再加上前段时间百川商会出的事。”   “这一切是不是很巧?”   巧到让人不能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为韩昭与赵寄设计好的。   “你冷静下来想想前后,事已至此,不要辜负韩先生壮士断臂以成全你的心意。”   他不知道怎么劝说赵寄,一个不认同此计划的人又如何去劝说反对的人,唯一能拿出来的理由便是“事已至此”,但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虚伪。   果然,赵寄没有被说服。   壮士断臂?他觉得可笑。   在他们看起来是砍掉他一只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剜他的心。   赵寄冷声回道:“我受不了这种成全,你想要便接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见赵寄如此冥顽不化,刘玄气极,他在赵寄身后怒斥:“好!赵寄!你有情有义,我狼心狗肺!我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谋害当初舍命救我的人!你去说!去把一切告诉那些想拉你我下马的人!把你唯一能庇佑韩先生的兵权交到他们手中!”   然而不管刘玄如何痛心疾首赵寄充耳不闻,挺拔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离开少主府,赵寄来到了大牢,见到了被囚在其中的韩昭。   韩昭坐在唯一的凉席上,低垂着头,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简单处理,但依旧看着狼狈。   听到脚步声,韩昭抬起头,看到是赵寄,他偏过了头:“你不该来见我,回去!”   赵寄克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隔着围栏向韩昭低声乞求:“师父!和我走吧。我们去其它地方重新开始,我很快就能再出人头地的!”   这个凉州,他们想要怎样就怎样吧。   韩昭突然看向赵寄,眼神冰冷,似要把赵寄盯出个洞来:“遇事则逃,我是这么教你的?”   赵寄无法辩驳,若他是一人,自然虽千万人亦往,但是换在韩昭身上,不行。   韩昭收回目光:“我还是只有那句话,如果你不去战场,那么便不再是我的弟子。”   这句话如利刃扎进赵寄心中,兵权、兵权都在说这东西,所有人都让他为了它舍弃韩昭,在此时赵寄第一次恨上了他曾经痴迷的东西。   韩昭不再说一句话,赵寄也不肯走,两师徒就这么倔在那。   赵寄如同一准门神一样立在外面,等到狱卒来给韩昭送饭的时候才有了动作,他拦住狱卒,将送来的饭食一一检查过后亲自送到了韩昭面前,然后坐到外面继续守着韩昭。   韩昭没有动那些饭食,意思很明显:赵寄留下来,他就不吃。   天气寒凉,饭菜渐冷。   “师父,吃饭吧。”赵寄劝韩昭,韩昭不听。   “师父——”   韩昭心里一直窝着火,被赵寄一声声叫着,他终于憋不住了,抓起地上的汤碗就朝赵寄扔去。   赵寄不避不让,任凭汤碗砸在自己身上,浇了一身汤水。   赵寄的顽固让韩昭觉得无力,他从未见过如此软硬不吃的人,甚至逼他用出了“绝食”这样窝囊的手段。   韩昭气得咬牙:“你现在不离开,我就在此地与你断绝关系。”这是最后通牒。他决不可能跟赵寄离开,如果赵寄真愚蠢到要玉石俱焚那就玉石俱焚。   如果为了软弱的情谊放弃大计,他就不是韩昭。   片刻的沉寂后赵寄动了,他伸手擦掉溅到脸上的汤水,苦涩地感叹:“师父,您真狠心,是我见过最狠心的人。”   “您赢了。”他狠心不过韩昭,因为他更爱韩昭,或者说,韩昭没那么爱他。   不知道是不是韩昭的错觉,后一句话赵寄似乎带上了哭腔,但他没有机会确认了,因为赵寄已经站起来,朝牢房外走去。   空寂的走廊里传来赵寄的声音:“如果你出事,我就杀了所有涉及其中的人,哪怕掘地三尺。”   御史府内,被景修派去盯着赵寄别干荒唐事的手下已经回来,听完他对整件事的复述景修神情寂寂,只叹了一句:“果然只有驴脾气才能制驴脾气。”   第二天,三堂会审,主审者为少主、丞相、廷尉,但凉州每个势力团体基本都派人来了。   这件事看起来是审问一个没有爵位官职的士人,实际上却牵扯着凉州的兵权,谁也不放心谁。   赵寄也现身了,作为当事人旁听。   景修没有在场,完美地践行了他“避嫌”的话,但谁也不会相信他真正的闲着没事干,至于他在背后做了什么,旁人难以知晓。   韩昭被带了上来,他素日见官不跪,如今在庭上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直到衙役拿着庭杖狠狠朝他腿弯处敲去,才失力跪下。   赵寄在一旁怒火中烧,但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暗自将手指攥进拳头。   审讯过程中,韩昭对自己窃取军机的行为供认不讳,却不肯交待是送去哪,对其它诸如“杀害百川商会之人”的罪行也拒不承认。   审讯官对此事表示很恼火。   此时廷尉向刘玄提出了叫卫尉前些日子抓捕的伪朝细作出来指认韩昭,刘玄没有理由拒绝,同意了。   韩昭虽不知此事却也料到幕后之人不会只准备一封血书指认他,他只是好奇这次他们派出来的是谁,准备的又是什么样的故事。   片刻之后,一个形貌英俊但略显阴郁的黑衣男人被带上来了,正是韩昭在当年的小屋内见过的人之一。   计良离开前与韩昭说过所有暗卫的特征,所以他一眼认出此人的身份——暗卫十八!   二爷好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忽然觉得赵寄和刘玄很像情侣吵架,继续写赵寄去看大将军,写完回头再看,嗯,不像了,果然是我的错觉。   韩昭:赵寄,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软硬不吃的。   赵寄:你照镜子啊!   韩昭:……   赵寄(小声逼逼):再说,师父只给我吃过硬,什么时候给我吃过软?   1.0:好好的话你说出来怎么这么像开车? 第50章 审讯   十八缓步走上公堂,站到韩昭身边,注意到韩昭在看他,他偏过头对韩昭露出了一个浅笑,仿佛在说:十九,没想到吧。   韩昭没有理他,收回了目光。   廷尉开始审问:“来者是何人?”   十八转过头,温驯地回话:“十八。”   廷尉:“你可认识你身边这人?”   十八:“认识。”   “他是何身份?”   “他与我同为新朝丞相严焕豢养的刺客,专为其做不可告人的事,他排行在我之下,为十九。”   “如何证明你说的?”   “每个刺客都在锁骨处纹有他的排名,大人不信且看。”十八说着拉下了自己的衣领,其锁骨处果然有个纹印,隐约可认出是小纂的“十八”。   廷尉下令:“来人,检查韩昭的锁骨。”   衙役上前拉开了韩昭的衣襟,没有纹印,却有一处与纹印相同大小的烫伤,虽无法看出原貌,却也能得知韩昭此处原是有什么东西的。   面对廷尉的质问韩昭也不否认,坐实了自己“十九”的身份。   十八继续交待下去:“他八年前因犯事窜逃,后被我们的人找到,为了求生他甘愿做细作,替丞相提供各种情报。”   “通过他,这些年严焕对凉州之事了如指掌,所以你们才会在东出之战中屡战屡败。”   有一说一,这说法颇为牵强,凉州这些年的败战前后都有因果可循:资源贫瘠、兵力不足、内斗明显。   天时不与、地利不成、人心不齐。天地人三者皆不备,能打赢就奇怪了。不过有人就喜欢将自己的实力问题归咎到其他原因上。   十八又说:“他府内应该藏有与严焕秘密往来的信件,或许能找到。”   韩昭并不知道自己府内有什么信件,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以二爷的能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放点东西也不是做不到。   廷尉向赵寄投去目光,赵寄板着声音回道:“我不清楚。”   派去搜查的人很快回来了,一无所获。   十八的神情有些诧异,他们的确放有“证据”,没想到被人拿走了。韩昭注意到了十八的神情变化,也猜到应该是景修的手笔。   不出意外这些书信里会有对凉州造成剧烈动荡的东西。   面对廷尉的质问十八开口解释:“也可能是十九已经将信件销毁了。”   廷尉转而问韩昭:“韩昭,老实交代,这些年你都泄露了哪些情报?窦骁能屡屡击溃凉州军队是否与你有关?你曾与宇文循私交密切,他是否也参与其中?”   廷尉恼怒的样子让韩昭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别人的能耐呢?   “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韩昭,你已罪证确凿,如若继续冥顽不灵,休怪本官对你用刑。”廷尉不肯罢休,他还没审问出想要的情报。   他们想要的不是判韩昭死罪,而是意图从韩昭口中审出能被他们利用的口供,最好是能把宇文循扯下马的信息……   只可惜刘玄的关注让他们能做手脚的空间很小,只能老实审讯。   宋业此时开口了:“少主,韩昭冥顽不化,怕是不动刑不肯开口。”   刘玄摇头叹道:“韩昭毕竟曾教过孤骑射,孤见不得他受刑。”这话有些过分虚伪与假仁假义,但只要刘玄不同意,宋业也不能在公堂上越过他向韩昭施刑。   在审讯的过程中对犯人用刑很正常,宋业没想到刘玄会反对,他察觉到刘玄对韩昭的态度很异常,难道是因为赵寄?   这样想着他看了赵寄一眼,但赵寄垂着眼,什么能显示想法的神情也没有。   宋业不肯罢休,他想借着给韩昭施刑证实一些猜测,即:赵寄并非如他所说的与韩昭没有任何师徒情义。   “那请少主回避。”   刘玄就是不肯让他们动韩昭:“还是择日再审吧。”   宋业:“少主——”   刘玄打断他,转移话题:“丞相,昨日你们寻孤商议的事不是还没有论断,正好今天相关人等俱在,那就及时商定吧。无关人等退下。”   宋业对刘玄口中之事的上心程度明显高于韩昭,于是不再劝说。   听闻刘玄的命令,没有参与刘玄口中商议的人纷纷离开,韩昭也被衙役带了下去,赵寄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刘玄叫住了他:“赵寄,你留下来。”   宋业听到刘玄留下了赵寄面色一凝,看着有些紧张。   待堂上清空后,刘玄开口向赵寄道:“赵寄。丞相与其它卿家考虑韩昭毕竟是你师父,担心你骤经打击会心神不定,无法担任此次出征大任,想另指派他人出征。你有什么要说的?”   “临阵换将战机必备延误。何况我也在公堂上方才也说了,我与韩昭并没有什么师徒情分,为国杀敌之心不会为这种小事改易。”   赵寄的回答很完美,刘玄不知道昨日韩先生与赵寄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赵寄做了选择便会尽力去成全。   对这番话刘玄不作评价,把问题丢给宋业:“丞相如何看赵将军的回答?”   刘玄假模假样的询问让宋业颇为郁闷:什么他如何看?刘玄明摆着相信赵寄,他现在说赵寄不清白又有什么用?不就是想让他开口证明赵寄的清白吗?   宋业道:“赵将军为凉州、为少主立下的功绩有目共睹,臣自然不会怀疑赵将军。”   刘玄再度问赵寄:“那你又对其他人对你能力的质疑有什么回应呢?”   赵寄掷地有声地回道:“我愿立下军令状,三月不取目标,依军法治罪。”   这话很有力度,换了凉州的其它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担保凭借当前的战力能在三月之内取得大胜。   这番保证让旁人不敢再出言怀疑赵寄,毕竟他们可没胆子拿自己的命做这样的担保。   刘玄也很诧异。   三月,时间会不会太少了?   他并不怀疑赵寄的能力,只是怕赵寄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刘玄还没开口,宋业拊掌而叹:“赵将军好气魄,便让我那侄儿随军出征,侍奉在赵将军身侧吧。”   他说的侄儿正是他要举荐来取代赵寄的。说是侍奉,实则是监视,并在赵寄没有完成军令的时候取而代之。   赵寄很厌恶有人往自己军队里塞人,当即拒绝:“不需要!”   他的态度很坚决,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个决定已非他一句拒绝能否定的,如果赵寄的军队不接受世家的“监督”那么他们将有充分的理由与立场不支持赵寄出兵。   赵寄知道,依旧选择了表示自己的态度。   事情最后还是如宋业所说的那样决定。商议完毕后刘玄遣散了众人,单独留赵寄下来谈话。   昨日两人才争吵过,此时单独相对难免有些尴尬,枯坐半晌之后竟无一人开口。   最后还是刘玄说话了:“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任由他们给韩先生定罪。里面的道理我也不想再讲,你都明白。后天你就要出征了,于带兵打仗一道我也没什么资格指点你,我只想告诉你,你离去之后我会保韩先生无事。”   赵寄没有应声,他并不相信刘玄。   刘玄苦笑:“罢,既然你不信我,就让你亲手把这个交给韩先生吧。”说着他扔给赵寄一个令牌。   “监牢的守卫我会已经你安排好,你现在去见韩先生吧。”   赵寄认出手中的是刘玄的腰牌,正是他发誓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借给他的那个。   凭此“少主令”可自由出入凉州的任何地方,逃出凉州也是轻而易举。刘玄的态度很明显了:既然赵寄不相信他,那么他就放韩先生离开,他总该相信韩先生的本事。   赵寄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将滞在喉头的释嫌的话说出口,只是拿着令牌,起身离开。   他不会因为这个令牌原谅刘玄对韩昭做的,但他会将自己的回报体现在战场上。   一路来到韩昭的牢房前,韩昭还是坐在昨日的位置。赵寄隔着栏杆与韩昭低语:“师父,我要出征了。”   韩昭给了赵寄八个字的告诫:“戒骄戒躁,沉着冷静”。   赵寄点头:“我懂得。”   赵寄把刘玄给的令牌递给韩昭:“师父,待我离开后,你也离开凉州吧,等我打完仗再去找你。”   韩昭认出这是“少主令”,他拿着令牌沉默了一会儿,轻笑一声,将其收到怀里:“知道了。”   即使见到韩昭收下令牌赵寄略微放心,但心里的结没有半分释怀,韩昭用他的安危来保全他的地位,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赵寄还想与韩昭说点眷恋不舍的话,然而此时此地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说那么多,最后他只说了三字:“我走了。”   韩昭点了点头。   赵寄转身离去,同时在心底下定决心:等他归来之日,定要清洗凉州朝堂。刘玄不敢做的他来做,刘玄不敢背负的恶名他来背负。哪怕用再血腥、再让人诟病的的手段,他也会除掉这些贰心臣,然后将韩昭光明正大地接回来。   赵寄离开后不久,一个苍衫人影缓步踱进了监牢,朝韩昭的牢房靠近,他的身影渐渐清晰——正是几天未现身的景修。   作者有话要说:  理各种人物动机与逻辑理到脑袋打结,但回过头还是觉得有bug,果然我没脑子写权谋_(:з」∠)_   赶紧过渡赶紧过渡。 第51章 谋士   见到景修出现韩昭拿出了刚收起来的令牌:“这是你教少主的?”   景修颔首:“是。”   韩昭把令牌抛给景修,景修接住,收回怀中。   借刘玄的令牌逃走,不可行也不需要,韩昭既然决定背下这罪名,就谁也不会牵扯。   不过他也猜出了景修向刘玄出此策做的用意,一、让刘玄减少愧疚,二、让赵寄安心出征,三、缓和赵寄与刘玄的关系。   一个小小举动便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不可不叹景修的谋略。   收了韩昭的东西,景修自然也要还点给他,他从腰里掏出一个酒壶:“喝酒吗?”   韩昭轻笑:“好啊。”   接住景修抛进去的酒壶,韩昭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长舒一口气,开口问正事:“十八所说的证据是不是你派人拿走的。”   虽然景修没有出现在审讯现场,但韩昭相信他知道发生的全部事情。   景修点头承认,并告诉了韩昭里面的内容:“是。伪造的密信里有包含宇文将军通敌的信息,说他早与伪朝勾结,伪朝帮他掌握凉州大权,他帮伪朝收复凉州。而牵线的正是你。”   宇文循曾与韩昭私交密切,这件事很多人知道,他的嫌疑并不小,审讯的时候还没把他召来,是因为他守着关隘,凉州缺不得他。   今天公堂上世家没问出对他们有用的信息必不肯善罢甘休,后面还会有较量。   景修既然选择了相信韩昭,那么就不会相信密信里污蔑宇文循的话,他只是感叹背后之人的机心,揭发韩昭、夺取赵寄兵权、再动摇宇文循……环环相扣。   这过程中凡刘玄与他在看到血书的时候对韩昭有半点怀疑,他的计谋都得逞了。   而且这些还是已经浮现到明面的手段,韩昭说那个“二爷”亲自来过凉州,做了什么谋划尚不得而知。不过不难猜出,他最后的目的是让凉州君臣猜忌、人心涣散、内乱自起、不战而溃。   景修这几天没有出现,但也没闲着,他见了凉州主要的几个世家的掌权人,对他们威逼利诱,镇住了他们想兴风作浪的心,勉强稳定了凉州如今的局势。   景修的决断力与执行力让韩昭感到吃惊,从得知有人以血书控告韩昭起,短短时间内便迅速做出了应对和安排,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解决了其它隐患。   听了景修的陈述、分析,韩昭半调侃半佩服地感叹道:“景先生真不愧是国士之才。”   景修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修远称不上什么国士之才,不过是出了点计策而已。”   他的神情平静,不似在说谦辞,倒像是真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评价。在韩昭印象中景修就是如此谨慎而谦逊,不过这份近乎自卑的谦逊来自何处他却没探究过。   韩昭忍不住调侃景修:“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是骗你的,赵寄其实也是细作,而我舍弃自己是为了帮他取得你们的信任?”   听到这话景修笑了,他摇头:“对赵寄修还会因少主信他几分,但对先生,修从未信过。”   他在给韩昭传消息的时候的确存了舍韩昭保赵寄的心思,如果韩昭不肯,他也有办法逼韩昭就范,但他没想到刘玄得知后坚信韩昭无辜,请他无论如何保住韩昭。   这场波折能控制在最小的影响范围,刘玄的信任功不可没。   如果赵寄与韩昭都不可信任,那么刘玄怕是再也不会信任什么人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韩昭并不意外,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那么现在我就详细告诉景先生我知道的一切吧。”   这也是景修来的目的,他颔首,席地坐了下来。   韩昭从自己遇到刘玄开始,讲了自己与组织的恩怨,除了赵寄的身份,一切尽数告知……   听完后景修沉吟起来:“你说徐仲严不是伪朝的人?”到现在景修才知道他背后对手的真实身份。   如果是这样,他哪些是为了伪朝谋划,哪些又是为了背后的“主子”谋划?他想了半晌找不到头绪,便暂时将此事按下。   “对了,先生托付给修的那个女人——”听到景修提起文鸢,韩昭竖起耳朵,文鸢的目的是目前为止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没有疑点。”   韩昭当即失口否认:“不可能!”   景修缓缓为韩昭解释起他做出这样判断的原因:“她并未易容,身份也没有半点疑点。修用尽手段也没有套出她的话,派人带着画像去她的家乡,与邻里乡亲核对,得到的一切消息与之所说均没有出入。她从小到大的经历连贯,完全就是一个平常女子。”   “她甚至还在记挂着先生,想见先生,不过修把她秘密安置到其他地方了。”   韩昭内心的迷雾更浓了:“怎么会这样?”计良明明一口咬定她是十一娘。   “这个女人许是背后之人派来迷惑先生的。”这个理由其实景修也不太相信,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丢个迷雾弹?但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明一切。   韩昭不信,这里面一定有其它用心。他脊背发寒,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在将少主令给韩昭的两天后,赵寄出兵了,带着凉州新征集的十万军队,朝东南而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去与窦骁作战,没想到赵寄在与从龙渊峡谷来的七万军队汇合后,转道南下,取道益州,直指上庸。   送走赵寄,刘玄的心情却没有半分轻松。因为他感觉到,赵寄已经与他离心了。   周婉见他在皱眉苦思挥退了身后的侍女,亲自捧了补汤到刘玄身边:“听说夫君今天早上鞭笞了一个文官并把他赶出了凉州,可是为何?”   刘玄接过汤碗,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回道:“他说赵寄不臣,让我早除之以绝后患。”   周婉眼珠一转,问:“那夫君是后悔了?不若把那文官召回来?”   “后悔什么?他意图离间君臣,把他赶走已是轻松。”   周婉掩唇笑了:“夫君立场不是很坚定吗?”   刘玄心里郁郁,放下一口没喝的补汤,抱怨道:“我对赵寄好又有什么用呢?他性情乖张孤僻,难以取悦。就算我对他百分好,一旦有一分不好,那百分的恩情也是等于不存在的。”   周婉回道:“赵寄不是那样的人。”   刘玄反问:“那这次怎么说?”   周婉问刘玄:“若赵寄伤了我与曦儿,夫君会对他怎样呢?会因为兄弟情就不计较吗?”不可能!哪怕赵寄有正当理由,刘玄也会因此与他产生疙瘩。   但是,这比喻刘玄觉得有些不妥:“怎么能拿你我比较韩先生与赵寄。”   “妥不妥暂且不说,里面的道理是一样的啊。赵寄心里有疙瘩,这才疏远夫君。夫君也知道他性情乖张孤僻,若你也因此疏远他,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终有千军万马,若君臣离心又有何用?”   “当年太/祖怀疑定国公韩栋不臣与其离心,使大翌军队在与匈奴之战中落败,此后西北遭受蛮夷迫害七十余年,到韩栋之孙韩崇光这一代才赶走匈奴,平定西北。”   “旧事才过去不到两百年,这镜子还崭新的,夫君就不借鉴了吗?”说完一番谏言周婉用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刘玄。   在这样的注视下,刘玄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他回道:“说的什么话?我与赵寄怎么可能到那个地步?”   周婉笑了,把刘玄放下的补汤再度捧给他:“是啊,是啊。夫君是最明事理的,当然知道怎么做。把汤喝了吧,再不喝就凉了。”   被妻子这么调侃刘玄无奈地笑了,伸手接过汤碗,一口饮下。   刘玄本就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是被赵寄的态度气到拐不过弯,被周婉一劝,早就不在意了。   放下汤碗,刘玄握住周婉的手,长叹:“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和曦儿安定幸福的未来。”   “还有辉儿。”周婉提醒刘玄,“他是长子,什么都越不过他。”   废长立幼自古是祸乱之源,周婉此话的心意刘玄如何不明白,她是在提醒刘玄,不要因为太偏爱他们母子,导致朝廷动荡。   刘玄内心感动,点头:“我知道。”   此刻,千里之外的东都丞相府内,严焕放下前方传回的消息,对着坐在右手边椅子上的青衣文士感叹:“仲严此次失算了。”   文士轻轻笑了笑:“是啊。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何况严还算不上智者。”   凉州顺利出兵,证明徐仲严未能离间凉州君臣,搅乱凉州朝堂,那么他兵不血刃瓦解凉州的计划也就失败。   不过严焕非但不为此生气,反而颇为高兴。   徐仲严虽称他一句老师,但他自问并未教过他什么,反而是其展现出来的算计人心的本事令他常常觉得背后发寒,如今见徐仲严也会失败,严焕不禁轻松了许多。   得知自己失算化名徐仲严的二爷看起来未有半分失意,反道:“此次计谋虽失败了,却证明凉州的可怕潜力。”   见严焕疑惑,他接着解释下去:“凉州世家拥权、资源贫瘠、人口远不比中原,却能在这般离间下稳定局势。老师自问若我们与之易地而处,可能做到他们的地步?”   答案是不能。   伪朝之中君臣离心的情况远过于凉州,掌权的严焕一党一直为少帝忌惮,而当年窦骁不肯拥立少帝继位的事如今依旧是少帝心中的一根刺,所以少帝也不肯信赖自己这个舅舅。   当然,这是严焕有意为之的结果,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的大权,这也注定新朝经不起凉州那样的折腾,不过幸而他们用不着去经历那样的事。   徐仲严的话还没完,他起身朝严焕的书案走去:“所以,老师当以刘玄为大患。有此人和,一旦某日天时成、地利予,凉州便会如大鹏乘风,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若不想某日做他们的降臣,定要趁现在,早除之而后快。”   严焕轻松的心情消失了,他神情严肃起来:“如何除?”   徐仲严伸出食指敲在严焕书桌上的《孙子兵法》上:“计谋不成便取兵道。”   作者有话要说:  到目前为止,其实都是二爷和景修在斗,二爷想祸乱凉州,景修就要帮刘玄稳定凉州。   本来想写精彩的斗智斗勇,但没写出来呢(躺平)   接下来是打仗了(装死)   路过的老爷们,留个评论收藏好伐(复活打滚) 第52章 出逃   韩昭逃了,在宋业第二次提审并拷问完他后。   用刑时卸了枷锁,守卫本以为他才受过刑折腾不起来便放松了警惕没有立即给他重新戴上,没想到一个恍神便被韩昭击晕在地。   韩昭换上守卫的衣服,忍着受刑留下的疼痛,趁着大部分人都去送宋业离开的时候,潜逃出了关押他的大牢。   路口有景修差人给他备好的快马,待其他人发现被击晕的守卫之时韩昭已经逃出了城。   追来的人马开弓搭箭,箭如雨下,却拖不住他离开的背影。   宋业气急败坏地质问下属:“你们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一个?还有,衙门门口怎么会有一匹马?谁放的!”   这位下属对此事也是猝不及防,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惶恐道:“属下立刻去调查。”   宋业一拂衣袖:“人都跑了,调查,调查有个屁用!”   听到此话,下属试探地问:“那……不查了?”   宋业回头,瞪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属下一眼,气恼地吼出一个字:“查!”说完,拂袖而去。   走了几步,宋业又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来低声吩咐自己身边的人:“去看看景修在做什么,告诉他这件事,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宋业派的人到府上的时候景修正在下棋,听到他说的消息,景修拍了一下大腿,懊恼道:“他曾经教少主武艺,武功不差,你们该小心些的。”   传消息的人一脸一言难尽:还不够小心?大牢守卫里三层外三层,但韩昭就像是变成苍蝇飞出去的一样。   其实也不怪守卫,大部分出身平民的他们未曾见过顶尖刺客的身法,自然也不知晓他们能神出鬼没到何种地步。   逃出凉州城的韩昭在一片树林外停马,他脸色苍白,冷汗如雨。   宋业对他用刑可不会手下留情,尤其是在韩昭不肯说出他想要的消息的情况下。韩昭在刑堂用了一瓶系统给的红药才勉强压住伤势,如今折腾一波伤口又崩开了。   就在韩昭下马处理伤口的时候一阵鼓掌声从背后传来,韩昭握住逃跑过程中夺的刀,回身望去,发现十八立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也逃出来了。   也是,十八作为“投诚者”看守比他松懈,跑的比他早也不奇怪。   记着十八的所作所为韩昭可不会把他当“友”,照面的一刹那便挽刀便朝十八攻去。   十八并不想与十九打,抽身而退,并无奈道:“十九,当年一起训练的时候我没欺负过你,没必要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吧。”   韩昭懒得回应,他的目的是活捉十八,问出二爷的意图,而非出公堂上他指证自己的气,不会因为十八三两句话就停手。   十八见十九在听了他的话后还敢来攻,心里也很不爽,不再后退,握住腰间的刀,摆出进攻的姿势,然后脚一蹬,朝韩昭掠去。   两道身影如闪电碰撞在一起,发出金戈的锵鸣。   辅一接手韩昭就觉察到十八的实力并不低,至少高于他的排名。   十八和十九一样最晚进组织,而计良离开组织早,对他们最不了解,所以给韩昭的关于十八的资料也最少,他没料到排名居倒数第二的十八居然有如此身手。   韩昭神情凝重起来,他如今有伤在身,不敢保证能胜过真实实力尚不可知的十八。   因兵刃相接而接近的时候,十八朝韩昭轻佻地笑了:“想抓我回去?可你也是逃犯啊,十九。”   两人散开,十八没有急着继续攻击,而是继续道:“还是你想知道二爷在盘算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要告诉我——”说到此处十八顿了顿,然后用下流轻佻的语气道,“主子喜欢用什么样的姿势上你?”   韩昭脸一沉,提刀向十八攻去。虽然率先进攻,但他的招数并未被打乱。   他不至于因为一句嘲讽失去理智,恼怒之余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羞辱完韩昭,十八继续全神贯注地与韩昭交手。他心里也同样凝重,他没有想到这些年“十九”居然进步了这么多。   这个废物,也有翻身的一天吗?   十八不喜欢十九,即使他们出自同一批被挑选的幼童。   暗卫起初有十二人,后扩充了六人,分三批选□□,他们是最后一批,有十三人,但暗卫的预备名额只剩一个,也就说只有一个人能活。   为了这个名额,十八不惜杀掉了他最好的朋友,结果他没想到吊车尾的十九居然也活下来了,只因为一张漂亮的脸。   多可笑。   正因为意识到了选拔的“荒谬”,所以在十二到十八位定排名的时候他也不再在意,自领了末席。   这次他因任务出了差错而被二爷派来凉州做这事,也了抱着会一会十九的目的。   两人在林间缠斗几十招,依旧难分胜负。   韩昭暗自皱眉,嫌弃武器的不称手,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吃力。   十八也战得不容易,十九进步的程度就像换了一个人。   双方都是狠人,谁也不会先认输,愈战便愈激烈。然终究还是会有胜负,韩昭曾与老六战至平手,险胜一招,实力自然在十八之上,如今即使受了伤、武器不称手,战斗意识也是胜于十八的。   就在韩昭欲以伤换命时,两只飞镖从树林深处飞来,一只打落了十八的刀,一只打偏了韩昭的武器。   看到飞镖上的花纹十八瞳孔一缩,失声道:“老大!”   他怎么会来?这是十八的第一反应,随即他后背一寒,浑身血液发凉。   韩昭突然受到袭击,立即收回了对十八的攻击,全力防备藏在林中的人。   不过那位“老大”发了两枚飞镖后便再未有过动静,树林里陷入死寂。   十八在思考老大出手的缘由,虽然同为暗卫刺客,但老大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老大时主子的贴身心腹,只听主子的命令,从不管组织内的事,更不管暗卫内斗,如今出手必有缘由。   莫非他犯了什么大忌?还是对十九动手坏了主子的盘算。   牵扯到主子的问题都是大问题,十八不敢马虎,这也是他胆战心惊的缘由。   思考片刻十八决定停止对十九的寻衅,找到老大告罪。   于是趁韩昭戒备的时间他抽身而退,韩昭出手阻拦,却因顾忌暗处的人没有尽全力,最后只能任由十八逃脱。   看着吉凶难测的幽幽密林,韩昭神情凝重:暗卫组织里最接近主子的人就在前方,追还是不追?   最终,他掉头离去。   没有充足准备就以身犯险,不是韩家人的作风。   十八在密林深处找到了等他的人,他顺从地在那人面前下跪,叫了一声:“老大。”   被十八称作“老大”的人隐在树后,没有出声,片刻之后,抬起脚,狠狠地将十八踹到在地。   离开树林后韩昭没有走远,而是等候在不远处的高岭上,一边继续处理伤口,一边等着树林中是否有人会出来——虽然他并不抱太大希望。   收拾伤口的时候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   辛苦经营罢载,半分官爵没捞到,还成了通缉犯。早说自己不是做忠臣良将的命了,系统还不信。   果然,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人离开,想来是取道更隐蔽的地方了。   韩昭穿好衣服,牵起马,打算继续赶路。   凉州是不能呆了,他决定先去并州然后再去司州,目的有三:查探文鸢的身世、寻找计良的下落、调查主子的真实身份。   此时益州地界内,赵寄带领的军队衔枚疾走、星夜兼程,目标是对上庸发起突然袭击。   赵寄站在高岗上观察地形,核对地图上的位置。   此时他背后传来一阵马蹄碎步声。   来者翻身下马,气冲冲朝赵寄走来:“我们到底要去哪?你还不肯说吗?”说话的是宋世,是被宋业塞到赵寄军中的几个世家子弟之一。   赵寄连余光也未给宋世,只懒洋洋地回道:“军事机密,恕难告知不相干的人。”   竟说他是不相干的人,宋世被气到了,威胁赵寄:“赵寄!你要如此行事,莫怪我向少主禀报你意图不轨。”   赵寄终于肯给他一个眼神了:“哟!终于要回去告状吗?尽管请,这里没人留你。”   赵寄自问对宋世够宽容了。其屡次不敬主帅,以下犯上,要不是他懒得和宋世背后那些人扯皮,早就把他军法处置了。   宋世气急,面色涨红,就在他欲对赵寄动手时,一个青年站出来喝住了宋世:“宋世,住手!”   赵寄看了一眼这位一直站在后面现在才肯开口的公子哥,他叫宋琮,那群人派给他的偏将——这才宋业原本想用来取代他的正主。   不知道的人看宋世方才的激动劲儿还以为他才是当头的呢。   自己躲着不说话,派个小喽啰当枪使,赵寄很瞧不上这种“虚伪又小家子气”的做派,于是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这两兄弟表演。   被制止的宋世不满,唤了一声宋琮:“表哥!”   宋琮厉声教训宋世:“既然进了军营,就要令行禁止!关于将军的决策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宋琮说完看向赵寄,明显是在看他看完这出戏的反应,赵寄收回目光,没理会这两个人。   身后,宋世怨毒地瞪了赵寄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因为某些原因,主子没有睡过十九,放心食用_(:з」∠)_   差点整章都在打架了,一写打戏就容易激动,帅哥打架就是好看,最好打的时候还能让我在旁边,这样我就能喊:“快住手!不要再为了我打架了!”(抓住鸡头,摁回鸡笼)   我们再来盘一遍暗(死)卫(亡)名单:   一、二、三不多说;   六、十、十二、十七当年追杀韩昭被反杀;   八、十三被计良所杀;   四、五、七、十八目前还活着(恭喜,鼓掌),十四、十五、十六当年在小屋里出现过,(表面看来)没有二度出场;   十一疑是文鸢,九(表面看来)没出场。   谁能活到最后?让我们拭目以待。   下章,新人物出场!猜猜这又是个什么属性的式神(划掉)人物呢? 第53章 论战   月影挂寒枝,晨风拂酒旗。   嗒嗒的马蹄声从路的尽头传来,最终停在了客栈前,小二忙赶出去迎接:“爷,住店还是打尖?”   来者音调沉缓:“一间客房,再来碗鸡蛋面。”   说完他将缰绳递给小二,大步走进了客栈。   客栈内,数位借宿在此的学子文人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讨论天下之事。   此地乃宣宗学府“听涛书院”所在地,学风蔚然,文士们从天南地北聚集到此,也带来了四面八方的消息。   有的人在说红巾军分裂出来的刘赐军与刘斐军的争斗;有的人在说因萧墙之祸而混乱不堪的并州;还有人在说风云涌动的东部……   然一个从西北而来的人带来的最新消息很快统一了热烈的讨论:凉州向司州进军了,目标看起来是上庸。   一个学子发表意见:“凉州数伐中原不利,如今又朝上庸进军,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另一个点头附和:“听说他们的主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小将,想来也不是认真打的,或许是试图借此来分散窦骁的兵力,缓解龙渊关的压力。”   虽然在细节上各有分歧,但大部分人都觉得凉州不行。   忽然,一道清澈明朗的声音插\\入了谈话:“非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柜台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鸦青色儒服的年轻男子,否定他们的应该就是他无误了。   儒衣青年将手里的酒壶递给小二沽酒,转过身面对着打量他的众人:“凉州此战绝不会虎头蛇尾,相反很可能改变中原格局。”   周围的酒家素来就是学子们聚集闲谈的地方,鼓励互相交流,如此插话非但不算失礼,若有高见还会被奉为座上宾。   众人听到如此大相径庭的意见,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忙追问:“怎么说?”   “凉州最大的毒瘤是什么?”青年先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那个从西北来的学子最先回答出来:“是世家。”   青年点了点头:“过去的凉州屡屡东出不利是因为最大的话语权属于是世家的掌权人,这些西北世家大多是当年因敬帝变法,在东都待不下去后搬离的。他们思想陈腐,固步自封,贪图天下,却又紧捂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利益不肯撒手,自然什么事也干不成。”   青年的话很尖锐,把凉州最大的弊病分析得极为透彻。   “不过两年前,凉州发生了一场政变,如今掌权的刘玄却有与旧世家完全不同的政见与思维,不可再以旧目光来看。”   有人反对道:“但就算这样凉州依旧是凉州,贫瘠、偏远,如何打败新朝?”凉州是天下学子最不看好的地方,所以去那里寻前程的也最少。   “那我们就就事论事,只说此战。”青年说着走到学子们的桌前,坐了下来,“凉州此次出兵,目标不是上庸。而是在——襄阳!”   说这话时青年眉眼弯弯,笑得明朗温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在众人惊讶又期待的目光中他继续说了下去,并抽出一支筷子沾了茶水在桌子上比划:“若能占据襄阳,进可攻南阳、东都,退可据守益州、交州大片之地,东联红巾军。然而唯一的问题是……”   “窦骁?”一个学子毫不犹豫地回答。窦骁可谓凉州的噩梦,这些年无论多少次秣马厉兵、挥师东出,都折戟在七星原,凉州想东出,窦骁必须得除。   但怎么除却没人有办法。   宇文循或与窦骁有一战之力,但凉州没办法花那么大的代价去打,毕竟争夺天下的势力现在可不止他们和伪朝。   不料这番分析却被青年否定:“窦骁虽骁勇,然不足为惧。”得不到主君信任的将军,无法发挥最大实力。   窦骁不足为惧?   青年屡屡语出惊人,旁人也不以为奇了,只看他如何圆:“那凉州的问题在哪?”   青年回道:“问题在于夺下襄阳必然导致凉州战略中心南迁。”   有人不以为然:“这算什么问题?”在旁人眼中,凉州那个地方鸟不拉屎,早就该丢了,也就刘玄守着当宝贝疙瘩。   青年笑了笑,没有解释下去。他说的已经够明了,懂的人自然能一下明白。   凉州被称为军事重地是因为它曾是沟通中原与西域的关窍,自从中原战乱,商路断绝后它的战略意义便失去了,只剩下贫瘠、偏远,根本就不适合作为入主中原的根基。   然为何这么多年了,他们依旧以凉州为据点?只因凉州最大的问题:世家拥权。   世家们的根在凉州,自然不愿迁都。何况这些年龙渊关给了他们天然的安全感,加剧了他们守旧的思想。   然如今刘玄对南方用兵,一旦在南方打下基业,那么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重心南迁是必然的。有迁必有动,如此一来刘玄便有了大把的削弱世家权利的机会。   不过世家虽然腐朽却不傻,一旦他们反应过来,凉州必有一场动荡。   这些道理都是懂的人一听便懂,不懂的人也没解释的必要。   一旁等面的韩昭将这桌学子的谈话尽数听入耳中,也一下听明白了青年语中之意。他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将注意力放到那桌的谈话中。   学子们对凉州的政治兴趣不大,更能激起他们热血的是眼前这场将会发生的战争。   有人问青年:“既然此次出征对凉州有极大意义,为何他们不派宇文循?只派了一个才二十岁的小将?”   青年挑眉:“小将又如何?切不可轻视少年人。”   那人不服反问:“那你说凉州军在兵力、财力都弱于新朝的情况下,劳师以远,然后去打以逸待劳的新朝军队。如何取胜?要知道新朝有十五万大军,带兵的又是深得窦骁真传的窦诚。”   青年谦虚地笑了:“琚只读过兵书未上过战场,对用兵之事不敢妄言。不过凉州若要达到目的,此战必要满足三点:奇、快、险。”   “如何奇、快、险?”   “出其不意谓之奇,攻其不备谓之快,以小博大谓之险。”   儒生们还没反应过来,但旁听的韩昭知道这位青年全说中了。   凉州此战打的是个时间差,这边一进攻,龙渊关空虚的消息便再也瞒不住窦骁。   旁人看着是凉州军被窦骁困在偏远之地八年,然何尝不是龙渊关把战无不胜的窦骁拒之门外八年。如今攻破龙渊关的天赐良机在眼前,窦骁必不可能错过。   所以赵寄要和窦骁比攻城速度。   他要在窦骁攻破龙渊关之前取得让窦骁不得不退兵回防的战果,即:兵临东都。   此战时间紧张不用多说。   再加上赵寄立的三个月的军令状,在路上就要花去月余,如此一来时间更加紧迫。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就算赵寄的兵法为韩昭所教,他也不敢肯定说自己知道赵寄如何用兵。   但无论哪种可行的办法都要奇要快,如此一来,自然是兵行险着。   而青年能以精炼的三个字将精要提炼出来,必然是吃透了将来的战局。   对政治见地如此透彻,又在兵法上又这般造诣,此人不可小觑。   韩昭的神情严肃起来,开始细细打量青年,甚至打开了许久不用的系统面板。   青年是布衣,面板很干净,只有一个名字:程琚。   韩昭内心了然。   这个两个字,不用查资料也如雷贯耳。   谈话已到末尾,青年的酒也沽好了,他起身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壶,道了最后一句话:“若琚所料不错,不出十日,便见胜负。”   说完他点头与众人告辞,离开了客栈。   韩昭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叫来小二问:“他是谁?”   小二回道:“听涛书院的学生,叫程琚,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沽酒。”   隔三差五吗?那不用急了。   韩昭稳坐下来,继续等自己的早饭。   不过——“小二,面怎么还没好?”   厨房里传来小二的回应:“客官,厨子捡鸡蛋被鸡啄了,您稍等,他包扎好就给你做。”   额……好吧。   这头,回到书院宿舍的程琚将酒壶放在桌上,收拾起床铺。   他拿起床上翻开的书,小心拂去掉落在上面的发丝,将其合好放到床头,开始叠被子。   书册静静地躺在程琚枕头边上,封皮上写着:《治凉八策》 作者:景修。   ……   果然如程琚所言,七日后,这场历时极短却影响极大的战斗分出了胜负——赵寄夺取了襄阳。   时间回到七日前,凉州军在汉中短暂整军后与窦诚在上庸短兵相接,然而此时的窦诚尚不知,此时的赵寄已经带领两万精锐轻骑兵到达了襄阳。   没错,赵寄直接放弃了上庸,选择孤军深入敌后,夺取重镇襄阳。   上庸距襄阳五百里,襄阳守军如何也想不到早上才与窦诚将军接战的凉州军会在傍晚出现在他们城下。   趁襄阳尚未备战,赵寄发起突袭,不到一日,便夺取了城池。   待窦诚反应过来,想要调兵夺回襄阳时却已尽失先机。   这时变成了赵寄据守襄阳,坐拥十七万大军,前后夹击只有十五万人的窦诚,在新诚展开大战。   窦诚的军队已因丢失襄阳军心大乱,又被赵寄切断补给,不出一月,便败退南阳。   此战窦诚不但败得不明不白,折损了一半人马,还丢了上庸、襄阳,一时伪朝之威大挫。   而赵寄名声大振。   除开行军、休整的时间,这场仗他用了不到一月,一时天下都被这个年轻将领的名字惊动,纷纷打听赵寄的由来。   这头,韩昭凭着流传过来的只言片语,在沙地上复原了赵寄的用兵策略。看着这奇快险的一场仗,他虽然不说,但心里的确非常骄傲。   见赵寄能独当一面,韩昭也就放心下来。他轻笑一声,丢掉石子,翻身上马,朝并州而去。   然而此时的赵寄心情并不轻松,他立在中军大帐中凝视沙盘,神情严肃。   早些时候他得到消息韩昭已离开凉州,不知去了何处。   赵寄担忧韩昭,却没有时间留给自己的私情,也无从得知他牵肠挂肚的师父几天前还在距他只有几百里外的地方密切关注着这场战争。   虽然此次顺利夺取了襄阳,但也暴露了他带来的真实兵力,窦骁一旦意识到龙渊关的兵被调走了七成,定会大举进兵,意图一举攻破龙渊关。   龙渊关若失,伪朝军队打凉州城便等于入无人之地,届时赵寄赢了也算败。   接下来,他的对手不再是一个小小窦诚,而是久经沙场的战神窦骁,回防已来不及,他要和窦骁争时间,玩心术。   面对来要下一步行军计划的副将,赵寄下令:“继续进军,取南阳。”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战术转换家。   读者姥爷手下留情别考据;将就看,这种战术是蠢作者极限了_(:з」∠)_   没错,新出的式神是:谋士! 第54章 角力   攻破襄阳后,赵寄的军队如同一支利箭插入司州腹地,直逼南阳。   未央宫内,少帝听到赵寄兵临南阳的消息慌了,他攥住严焕的衣袖:“丞相!丞相!诏书已经发两道了,大将军怎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要造反了?”   严焕安抚地拍了拍少帝的手:“陛下莫急,大将军或许有自己的打算。就算大将军不回来,窦小将军会守住南阳的。”   跟在严焕身后的二爷“徐仲严”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言不发。   虽然旁人说窦诚尽得窦骁真传,然而此子最大的缺陷便是心性不行,遇到挫折便易乱阵脚。如今他在上庸被赵寄大败,信心早就崩溃,估计下面的仗也打不好了。   严焕说这样的话明为劝诫实则是给窦骁上眼药、并以窦诚之败激怒少帝。   果然,少帝并未被稳住,他怒了:“打算?什么打算比朕的安危更重要!那窦诚就是个废物!十五万大军给他都能丢了襄阳!朕现在还能指望他守住南阳?”   “再发一道诏书!窦骁若不立刻回援就斩立决!”   严焕急忙劝说:“陛下不可!如此只怕会激怒大将军。”   主君还需要怕惹怒臣子?严焕这话咋听荒唐,然而却的确说到了少帝忌惮之处,他一甩袖子:“算了。就说东都告急,让他回来救驾。”   两刻钟后,使者带着诏书快马加急带出了皇城,一路向凉州而去。   安抚好少帝,严焕带着徐仲严走出了未央宫,见离未央宫远了,严焕开口叹道:“仲严今天似乎格外安静。”   徐仲严微微低下头回严焕的话:“老师做事周到严密,学生就不班门弄斧了。”   严焕停下来转身打量徐仲严,他不认为徐仲严说的话是他的真实想法:“你还介意我没用你的计策,不肯放手让窦骁攻打凉州?”   前些日子徐仲严向他进言灭掉凉州,然严焕思索良久后还是否决了他的提议。   凉州可灭,但不能是现在,也不能由窦骁来灭。   严焕不愿窦骁立下如此大功的同时还想暂时留着凉州牵制窦骁,让他无力应付朝堂上的事。   这也是严焕明知道东都没那么危急却依旧劝少帝召回窦骁的原因。   面对严焕的质问,徐仲严微微一笑:“老师的主张也有道理,是学生顾虑不周。”   暂放下徐仲严不管,严焕皱眉道:“按理说窦骁应该收到了诏书,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徐仲严回道:“或许窦将军不想错过千载难逢的攻破凉州的机会。”   严焕不悦,冷声道:“他抗旨不遵,即使攻下凉州,回来也是死罪。”   徐仲严沉默,没有发表意见。因为无论发多少封诏书,窦骁都是收不到的。   ……   东都城外,载着使者与诏书的快马掠过寂静的林间官道。   少帝限使者七天之内将诏书送到,如此时限,必不能再吝惜马的脚力,一匹累了便换一匹,一刻也迟不得。   忽然,林中一道黑影闪过,急急而奔,朝使者追出。细看之下,原是一个人。能追上上等良驹,这是何等的身法?   黑衣人从腰后摸出一柄短刀,朝使者扔出,一道银光闪过,奔马上的使者跌落在地,而良马依旧向前跑去。   黑衣人停了下来,正是二爷手下的老七。   他走上前抽出使者尸体上的包裹,打开一看,确认是二爷让他拦截的诏书无误:“啧,第三份了,小皇帝有够怂的。”   老七将诏书收入怀中,处理了使者的尸体,折返向二爷复命去了。   ……   同一时刻的龙渊峡谷,宇文循已在此地坚守月余了,然而就算有天险可依,三万对二十万依旧艰难。   每一天他为数不多的士兵都在减少,而窦骁那边的进攻依旧猛烈。   他站在城头望着窦骁营地的方向,眉头紧锁。   这是一场对宇文循非常不公平的仗,绝大部分的压力都由他来扛,绝大部分的功勋都给了赵寄。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是当开战前刘玄在他面前深深弯下腰,对让他打这一场艰难的仗表示了深深的愧疚时,他却义无反顾地说出了死守龙渊关誓言。   宇文循也懂大义,他知道夺取襄阳对刘玄的意义。   他并非微末贪图功名而不顾大局之辈,只要刘玄理解他、懂他的难处,他死也甘愿。   何况听到他愿死守龙渊关的时候,刘玄甚至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说出了“刘玄与将军同在”这样的话。   得遇良主如此,他还有什么怨言。   就在宇文循沉思的时候,忽感肩头一沉。   是卫遥来了,她也穿着戎装,英姿飒爽,自从嫁给宇文循后,她也成了凉州的半个将军,翌朝前卫将军的女儿,如何也不会是柔弱之辈。   卫遥将一件披风盖到宇文循身上,然后顺势抱住宇文循,靠在他的肩头。   “辛苦了。”卫遥低声对宇文循道。   宇文循握住卫遥的手,转过身将其揽入怀中,耳鬓厮磨:“刚才是很累,但是一抱着娘子就不累了。”   卫遥听着这油腔滑调的话,笑骂:“我难道还有十全大补丸的功能吗?”   以前住街头的大娘说对,男人啊,别看他成亲前多老实成亲后就有多不正经,那时她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当初连她调侃的话都听不明白的宇文循,如今骚话一套一套的。   宇文循埋头在卫遥耳边低语:“娘子岂止是十全大补丸,我现在感觉自己精神抖擞,还能给博儿造个弟弟。”   卫遥脸一红,羞恼地踩了宇文循一脚。宇文循一声哀嚎,疼得放开了卫遥。   卫遥手一叉腰,板着脸训斥:“力气用不完就巡逻去,巡逻完还睡不着就把副将们找来商讨战略!大敌当前,想些有的没的。”   方才她看他神情落寞才上来安慰,如今看来是浪费表情了。   宇文循急忙告饶:“好的好的,属下知道了,娘子大人。”   目送着被安抚好的卫遥离开城楼,宇文循吐出一口气,扬起一抹温暖的笑。   他如此拼命地守卫凉州,不止是因为少主,也因为卫遥和孩子都在这里。   ……   新朝军队营地中。   窦骁正坐在中军帐里看着北望山的地图沉思,他身形高大,形貌英俊,虽鬓间已有隐隐白发却依旧不减风采。   他的内心并不安宁。   得知龙渊关空虚的同时他就向少帝上书请战攻打凉州,那时他做了两种准备,好的结果是少帝支持他攻打凉州,坏的就是将他调回去抵御赵寄。   但窦骁没想到居然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他担忧少帝的情况,但也不愿放弃如此难得的攻下龙渊关的机会。   于是只有一边尽快与东都取得联系,一边抓紧时间拿下龙渊关。   那个叫赵寄小将窦骁也听说了,但他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在窦骁心中他的侄子窦诚其实上不得台面,败在旁人手中也并不稀奇。   就算赵寄打到南阳,窦骁也有信心一回去就让赵寄全部吐出来。   整个凉州让窦骁在意的只有一个人:“宇文循。”   窦骁默念这个他数年来的对手之名,在处心积虑想打败对方的同时,他也生出一种未能与君生于一个阵营、把酒言欢的遗憾。   ……   此刻,襄阳城的军营内还有一人坐立难安。   宋世在帐内走来走去,最后又转回了宋琮的桌前,宋琮正写下一个“逸”字。   宋世恼火道:“堂兄,你怎么还在练字?赵寄都要打下南阳了,你就不急吗?难道我们就继续看着赵寄耀武扬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吗?”   赵寄去打南阳,却将他们扔在襄阳还派了他的亲信跟着,说得好听是坐镇后方,实则就是看管监视,不让他们插手战事。   宋琮悠悠地又写了一个字“刀”:“机会未到,急不得。”   宋世怎么可能不急:“堂兄,伯父把我派来是为了辅佐你坐上主帅之位,如果任由赵寄做大,以后凉州就可能没宋家位置了。”   赵寄嚣张跋扈,又一直与世家一派不和,当初他们想用“结亲”的方式拉拢赵寄,没想到却被赵寄嘲讽“靠卖女儿起家”。   如此乖张孤僻之人,不能利用便只能尽早除之。   而且在宋世眼中,他们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当初赵寄对王阳做过的事。   是的,关于王阳战败之事,在世族间始终流传着是赵寄阴谋暗害的说法。   如同韩昭嘲讽的一样,凉州的世族人以阴谋诡计起家便喜欢用阴谋诡计来揣度所有事情,而不肯相信真的有人比他们强太多,强到能撼动他们世代累积的根基。   这可以说是愚昧狭隘,也可以说是一叶障目的优越感。   宋琮写下最后一字,幽幽一叹:“宋世,要以大局为重啊。”   宋世一屁股做回椅子上,不忿道:“大局?若少主看重大局便该一开始就让堂兄来领兵,不就是不想给我们兵权,也不看看是谁把他扶到这个位置的。”   对于宋世抱怨刘玄的话,宋琮充耳不闻,他朝宋世招招手:“来,看看我写的字怎么样?”   宋世不耐烦地舒了一口气,但还是起身走到宋琮身边。   只见白纸上写着八字:“以逸待劳,借刀杀人。”   ……   少主府内,刘玄已经许久未休息了,他在等着各方战报,一刻也不肯耽误,景修一直陪在他身边。   龙渊关的紧张让刘玄坐立难安:“先生,赵寄已攻到南阳,窦骁为何还不撤兵?莫非他真的不在乎少帝安危?”   景修摇头:“窦骁其人刚烈忠直,不会造反。也许是……他根本就没有收到回援的诏书。”   不召窦骁回去?是要与他们拼到底?东都有如此胆魄吗?   刘玄紧锁眉头:“那我们就要与他鱼死网破吗?”   景修神情从容,他的泰然自若也是刘玄能继续坐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少主莫急,就算没有诏书,南阳一破,窦骁必定撤军。”   在龙渊关将要破的时候,南阳被破的消息终于传来。   窦骁大惊,在他的预计中南阳至少还能再坚持一个月才是,也是此时,赵寄的名字被他放到了心上:“这是谁家的子弟?”   窦骁当机立断:“留五万人驻守,其余人与我回援东都!”   ……   傍晚,赵寄站在南阳城的城头眺望北方。   那里就是东都,这是赵寄离这个传说中的都城最近的一次,站在这里几乎能闻到风中带来的牡丹花香……   但是,他想要的见证人却不知流亡到了何处。   他想韩昭。   不过,如今凉州之围解了,他也很快就能去找韩昭了吧。   想到此处,他扬起一抹笑,心早就越过万水千山。   然而,赵寄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凉州之围并没有解。   窦骁的人马褪去后,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另一只军队,他们陈兵龙渊关下,飘摇在风中的旗帜上写着硕大的“并”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的剧情会出现很多人物,因为前面出过场的、没出过场的都会牵涉其中,然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又会为了自己的立场做不同的事。   如果有没看明白的情况还请读者姥爷们耐心一点,毕竟蠢作者的笔力就这样。   如果觉得蠢作者写的一点也不深奥的,那也不奇怪,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看起来复杂,其实只是蠢作者把自己绕得晕_(:з」∠)_   这部分剧情过了就好了(略没人性的发言) 第55章 自由   上天似乎从一开始就不眷顾刘玄。   给了他皇天贵胄的身世,却在幼时便国破家亡、沦落异乡;辗转回到故土,却不得不沦为别人的傀儡;步步筹谋获得权利,却仍是举步维艰。   这些年他礼贤下士,待人以诚,努力经营自己的政治集团,终于获得了逐鹿中原的资格,但老天仍旧和他过不去……   并州来犯是刘玄没有料到的,并州与凉州并不接壤,两个月前还陷于萧墙之祸中,没人想到它会在短短时间内平定内乱并组织出兵。   看到并州军队的时候,景修却没那么意外,并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徐仲严。   根据韩昭的消息,四个月前徐仲严离开凉州后朝并州去了。   他在并州做了什么?许了并州什么样的利益?以至于让他们愿意越过他方势力的地界攻打凉州。   凉州为了与窦骁对抗已兵困粮竭,已经无法在并州十万大军下坚持到赵寄的军队回援了。   上兵伐交、其次伐谋、其下伐战。   如果徐仲严能以利劝并州攻打凉州,那么一定也能以利让他们放弃。   重新细细研究一遍并州的情报后,景修决定亲自走一趟。   窦骁撤兵、并州来犯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赵寄那里。   他的副将已经带着十万人回援并州,只剩下七万人给赵寄守着南阳与襄阳两座城池。   七万人能守多久赵寄也不确定,他抱着枪立在城头,想着即将要与之交手的窦骁,想着他可能使出什么样的战略,想着自己要如何应对……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是韩昭教与的本事给了赵寄足够的底气,面对窦骁这个成名已久的战神,他毫无胆怯或畏惧,只感觉血管中的血液在发热。   这仗对窦骁来说也不容易,襄阳易守难攻,其险要不下于龙渊关,只要赵寄备足粮草、闭城不出便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路上窦骁盘算着各种取下襄阳的法子,以及赵寄可能的应对。   赵寄速取南阳导致他无法顺利攻下龙渊关一事已给了窦骁足够的警醒,他会给予这个年轻小将足够的重视。   两个素未谋面的对手,在相隔千里之遥的时候便交起手来。   ……   并州的军队临近龙渊关,凉州的军队千里回援,窦骁折转勤王……   三支军队在中原大地上“错身而过”,刘玄于少主府内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强装镇定,坐稳钓鱼台,镇住浮动的人心。   与此同时,景修的车驾由其心腹驾驶着秘密离了凉州朝并州而去;而他的对手二爷徐仲严则在东都的一间别苑门前下了马车,由老四陪同着进了门。   别苑内景致如画,然而二爷未有半分顿步,径直往前而去。   从一条阶梯往下,别有洞天。一条幽深的暗道向前延伸,钉在石壁上的油灯静静地燃烧却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石道的尽头依旧黑暗,仿佛有怪兽窥视。   几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迎了出来,老七与十八赫然在列,剩下的不出所料应当是十四、十五、十六。   他们朝二爷行礼:“二爷。”   二爷缓缓一点头,然后抬手示意他们留在外面,自己带着老四走进了幽暗的石道。   再次从阶梯往下是一排排石牢,四面都是厚而重的围墙,只在门下开了一小小的口子,传递饭食。   二爷停在一间石牢前,老四上前开了门,二爷走进去,老四又锁上了门。   门内的环境倒不似想象中糟糕,虽然简陋,但也算干净。   韩昭正在苦寻的计良坐在只铺了一张凉席的地上,四肢都被扣上了普通人手臂粗的铁链。   见到二爷,计良笑了一声:“呵,总算来了。”   二爷摩挲着手指,幽幽回道:“我原本想直接弄死你,但最终又没舍得下这道命令。”   对于他这话,计良回了个嘲讽的笑,只问:“老五呢?”   “还活着,但以后能不能继续活着要看你了。”   计良眼神一凛,冷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二爷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扯起了其它的:“你逃离在外的时候我一直想:你背叛主子与我,为什么还不去死?如何还配活着?但你被抓回来之后,我居然又舍不得了……毕竟,你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   他的语气难得的情感丰富,怀念、眷恋、不舍,全交织在一起。   二爷与计良从小一起在村子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练武,比亲兄弟还亲密,说是亲人也不为过——尤其是在雪崩淹没了整个村子后。   二爷叹了一口气,继续讲了下去:“我还时常想起小时候,我们的父亲将我们放在一起教导,我爹气我武将之后学武却不如你,你爹气你书香世家却连《论语》都背不下来,还说我们是不是抱错了。我常想时光要停留在那时候多好……”   想起过去的时光,二爷嘴角浮起一抹温暖的笑,连一直冷硬得如石头的计良神情也动摇了起来。   二爷见状乘胜追击,走到计良面前蹲下来,伸出手:“回来吧,阿良。你永远是我的阿弟,阿弟做错了事,只要肯改过,阿兄都是会原谅的。”   计良垂着头,似乎在挣扎。二爷也不催促,耐心等着他作出决定。   良久之后,计良终于开口,只听他幽幽道:“许彦啊许彦,打小我就分不清你话的真假,所以常常被你骗,和你做坏事、替你顶包。但现在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不会再被你骗了——你的话越动情便越假。”   计良厌恶道:“许彦,你就是个天生没有同理心的怪物。”   无数次诱导、逼迫他做不该做、不想做的事,将他逐渐变成一个杀人工具,若这便是他说的“兄长的疼爱”,那么不要也罢。   被当场揭穿,二爷眼中的怀念与怜惜消失了,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俯视着计良,用怜悯的语气哀叹:“真可惜,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这么好的工具)。”   计良嗤笑:“这话是真的。”但未必说全了。   “从小时候我就觉得你难成大器。做事瞻头顾后、畏畏缩缩。”二爷的语气轻蔑,似乎在他眼中计良就是如此一文不值。   “如今也是,明明想要和过去斩断联系,却又没忍住管了十九的事;明明当初掉头离去把亲手养大的老五丢给了我,却还是不忍心彻底放下他不管……但凡你有你说的一半洒脱,也不至于落到我手里。”   计良也轻蔑地弯起嘴角:“这也是我与你道不同终不为谋的原因,我比你像个人。”   闻此言,二爷的脸黑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倒表现得像个被弟弟激怒的兄长:“顶撞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计良撇嘴:“不知道所以试试喽。”   计良的油盐不进也耗尽了二爷所有的耐心,他收起了所有多余的表情,幽深地看着计良,开门见山道:“你想老五活吗?”   计良开口,语气深沉,似回答也似低叹:“我不止要他活,我还要他自由。”   老五是计良带回来的孩子。   那是二十多年前了,天下还在翌朝的手中,计良也才跟着主子入世。   一个带着薄雾的早晨,计良做完任务回程,顺路买了馒头当早饭,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发现背后粘了个“小尾巴”。   那时的老五看起来约莫五岁,穿着不差的衣衫,脸与身上都脏兮兮的,正一直盯着计良的馒头咽口水。   是哪家走失的孩子吧。   计良分给了老五一个馒头,然后带着他守在路边等他的父母找来,然而等了一天他们也没有等到。   五岁的孩子只记得自己和爹娘来北方玩儿,只记得自己家旁边有一条河,河边有好多柳树……然而这些并不能帮助计良找到他的父母。   于是等着复命的计良“灵光一动”将老五带回了当时他们作为据点的山庄。   那时计良还没有了解到主子的本质,只觉得如果实在找不到这孩子的亲人,让他一起追随主子也不错,却不知是将其送入了怎样的深渊。   这是计良一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被送入暗卫训练营的老五年纪很小,很乖,谁说的话都会听,老是吃亏却不长记性,就是个乖巧可爱的小憨憨。若非天赋实在出众,恐怕很难在训练营里活下来。   后来,他成了正式的暗卫,就喜欢跟在计良屁股后面叫他“三哥”,不叫计良了就张口主子,闭口二爷,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三个人。   那时计良已经觉得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自我”这两个字的意思,计良一直试图教给老五,可惜一开始他自己也不懂,离开组织后接触到更广阔天地的他慢慢明白了,但被他丢在组织内的老五也渐渐被二爷塑造成了一个“合格的暗卫”。   在西域的那几年里,老五从没有说过在计良离开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一言一行、点点滴滴都在告诉计良,他的离开对老五有什么样的影响。   老五变得小心翼翼,再也不肯主动去触碰任何人。   但有的事也是计良看不出来的。   老五早已把主子与二爷当做信仰,却又割舍不掉对计良的眷恋;他没办法违抗命令,也无法伤害计良。   日夜被这两股力量撕扯,他快要被逼窒息,却在开口时只说天气家常,计良只以为老五理解了他说的“自我”,愿意与他浪迹天涯,却不知道老五在一点点崩溃。   如今想来,老五最后选择自我毁灭都是合理的,只是他没有发现。   是计良欠老五的,如果当初他没有手贱将老五带回组织或许老五已经找到了父母,现在娶妻生子,幸福安康;就算老五没能找到父母,成了孤儿,也远远比成为一个悲惨的工具要好得多。   听到计良的要求,二爷悠悠叹了一口气:“人生天地间,何处不樊笼?阿良,你要的东西好奢侈。”   “只要你治好老五,并允诺他与组织再无瓜葛,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任、何、条、件,计良说得字若千钧。   对许彦这样的人予取予夺是很危险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会用你的诺言做出如何恶毒的盘算,但只要能让老五回到他应该有的人生轨迹里,这对计良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二爷低头想了想,回道:“你不值这个价。但——我答应你。”   说完他扬起了唇角:事情会变得很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徐仲严、许彦、二爷都是一个人,在面对其他势力时他叫徐仲严,面对组织内的人时他是二爷,唯独在计良这儿,他是许彦。   其实,二爷对计良也有那么一点兄弟情吧,但是对这种三观不正的角色就不要期待他有什么正常的感情了_(:з」∠)_   补充了一下二爷、计良和老五的故事,下一章回战场。   另外:作者想要收藏评论(躺平)   ……小剧场分割线……   贰两半:小五啊,你三哥说你是小憨憨。   老五:啊?(转头)三哥你说过?   计良摸这下巴胡茬回想:是说过。我那时候想‘这孩子长得这么可爱,怎么就是个小憨憨’   老五沉默地偏过头,然后慢慢红了耳朵。   计良急忙揽住老五肩:哈哈哈,三哥开玩笑的,别生气啊。   在一旁吃薯片的1.0:我觉得计良更像憨憨。   贰两半吃着1.0的薯片:大概这就是“虽然我愿意为了他生、愿意为他死,把他看得比命还重要,做梦都想和他浪迹天涯、共度余生,但他真的只是我兄弟”的纯洁感情吧。 第56章 退兵   并州军已经围困龙渊关半月了,为了保存最后战力宇文循不得不放弃被窦骁打得残破不堪的关隘,带领残兵沿峡谷节节抗击。   虽然阻止了并州军西进的步伐,但他们也在一天天被消耗,支撑不了多久。   景修已到了并州新领袖佟荣的府邸前,面对着指向自己的重重戈矛,他浅淡一笑,朝府内高喊:“如果载誉公在此刻杀了修,那么并州的末日也不远了。”   载誉是佟荣的字,景修知道佟荣一定在,不过躲起来了。   果然,话音一落,门被打开,佟荣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着紫色长衫,留着短须,瘦削而精神。   如同大部分久居高位的人一样,他的语调也是沉而缓的:“凉州快要成为我囊中之物,而自投罗网快成为阶下囚的你安敢说如此硬气的话?”   能见到佟荣景修便有了八成胜算:“如今的凉州再载誉公眼中当然不堪一击,但是灭了凉州之后,并州就是下一个凉州。”   “我知道了,你是来挑拨离间的。”佟荣扭头朝卫兵下令,“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景修忙道:“是不是挑拨,载誉公何方听了修的分析再作论断?难道载誉公还怕修一个文弱书生玩出什么花样吗?”   佟荣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谋士,又垂眸想了想,最后抬手挥退侍卫将景修带了进去。   如景修所料相差不远,徐仲严来并州是见了佟荣,他献计帮佟荣平定内乱,又以利益说动佟荣趁窦骁将宇文循的战力消磨殆尽时攻打凉州。   用徐仲严的话来讲,一旦宇文循与窦骁两败俱伤,凉州就是白捡的,佟荣怎么可能不出兵。   景修知道该怎么劝说佟荣了,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修真不知这一场仗是窦骁帮载誉公消耗宇文循,还是载誉公帮伪朝打下凉州。”   佟荣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景修浅淡一笑,解释了起来:   “自地形上看凉州与并州中间隔着伪朝大片土地……即使载誉公夺下凉州,这块土地也像刀一样插入载誉公的领地……打之,窦骁有名义起兵讨伐,不打之,载誉公如何隔着别人的地盘治理领地?”   “从天下大势看,伪朝强而诸洲弱……伪朝之外的各势力分为,东部诸公、南方红巾两军、西北并与凉,凉州与并州实为唇齿相依……凉州若亡,伪朝还会允许并州独存于西北吗?”   天下极度复杂的形势在景修三言两语中被盘剥清楚,随着景修条条分析,佟荣的神情越越发沉着难测。   他并不放心伪朝,这也是他没有急着速攻凉州,并接见了景修的原因。   看出佟荣的顾忌,景修再度乘胜追击:   “再说,凉州之战力非仅剩龙渊山脉的宇文循一军。若宇文循战败,赵寄必定回援……赵寄性子激烈,又与少主情同手足,就算载誉公夺下了凉州,他也不会放弃抵抗,定会举兵复仇,解释若伪朝再度来犯……载誉公又有信心自保吗?”   利与弊景修一一说尽,佟荣仍旧没有表示,景修知道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于是起身走到地图前,伸出手指沿着北望山脉一划:“载誉公若退兵,北望山以东凉州尽数割与并州。”   佟荣终于动容,他笑了一下,道:“先生所圈之地虽然看起来大片,但不少已荒废或被伪朝所占据,你这是以他人之地来行自己之惠啊。”   为了经营龙渊关以抵御窦骁,北望山以北坚壁清野,居民尽数迁到关内,这片土地几乎荒废了。   景修拢袖而立,丝毫没有被看穿的慌张:“此时窦骁忙着夺回被赵寄抢走的南阳、襄阳,正是攻打伪朝北部的天赐良机。凉州守不住的地载誉公未必守不住。载誉公若有意,凉州愿意提供并州攻打北望山以东的粮草辎重。”   佟荣又问:“这是刘玄答应的?”   景修毫不犹豫回道:“修敢说出来,自然是得到了少主的应允。”   离开之前刘玄只对景修说了一句话“只要能退兵,先生放开手做无妨,玄给先生与玄等同的权利”。   佟荣笑了,感叹:“早听说刘玄极度信赖先生,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凉州如此坦荡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签订盟书吧。”   ……   送景修离开并州的时候佟荣情难自禁地感叹:“先生大才,不若留下来与我共谋大业?”   景修再拜谢绝:“修多谢载誉公美意,然一臣不侍二君,恕修不能答应。不过待并州与凉州建交,修的微末才能也能有帮到载誉公的机会了。”   佟荣:“我期待先生说的那一天。”   佟荣看着景修的车马离去,眼中洋溢着遗憾;千军易取,国士难得,这景修要能为他所用就好了。   并州撤军并转道占取司州以北的消息传到东都,少帝大怒,却抽不出手还击。   严焕隐约猜到佟荣之事里有徐仲严的手笔却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发作。   府邸内,二爷反复琢磨着景修其人,神情晦暗:这个谋士,第二次坏他的计划了。   ……   凉州之危已解,赵寄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对付窦骁了。   窦骁的用兵之法正统而稳健,他不喜冒险之策,一个策略若不保证有六成把握他便不会采用。   这一点赵寄正好与他相反,出于少年人的冲动热血,赵寄喜欢以小博大。   不过,赵寄知道面对窦骁这样沙场老将持续这样的心态有弊无利,所以一直克制着自己,所有行动都数度盘算了再实行。   看到自己几次为赵寄设下的陷阱都落空,窦骁颇为遗憾,但同时也生起了与这个年轻人认真斗一斗的兴趣。   ……   入夜时分,一个黑衣人缒入襄阳城,潜入了宋氏兄弟的营帐内。   “宋琮?”   突然出现在营帐内的黑衣人吓了宋琮一跳,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惊呼出声,并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是我。”   老七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年轻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就是你给我们爷发了消息?”   宋琮问:“徐先生是否愿意助我?”   当初在凉州遇到徐仲严的时候宋琮只以为对方是普通的商人,没想到他居然是丞相严焕的左膀右臂。   方才老七的突然出现虽然吓到了宋琮,但更多的是给了他惊喜,如果那个徐先生手下有这样的身手,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老七弯起嘴角笑了:“当然。无论身份怎么变,承诺是不变的。”   见老七答应得这么爽快,宋琮却犹豫了:“你们真的不要襄阳?”   “不要。”   “目标只是赵寄?”   “只是赵寄。”   宋琮大喜,道:“好!那就多谢徐先生了。”   ……   南阳城,战火连天,窦骁已经发起第三次攻城冲锋了。   赵寄迎风而立,估量着己方与敌方的消耗。他与窦骁都知道,南阳不是他们的主要战场,所以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很克制。   赵寄只留了一万人跟着他守城,其余的都放在襄阳与上庸两地。   他已经带着这一万人在此坚持小半月了,粮草兵马快要告竭,不过襄阳到上庸的防线也差不多该完成,也是时候放弃南阳了。   一偏将拾阶而上,来到赵寄身后:“将军,你交代属下办的事已经办妥了。”   赵寄长舒了一口气,下令:“撤兵。”   十月十三,赵寄放弃南阳,撤兵襄阳,窦骁乘胜追击,歼敌一千。   此战的胜负窦骁并未放在心上,夺回南阳后才是他和赵寄真正较量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不在的第三章 。赵寄忙着打仗没空,就由作者我来帮忙想他吧。   赵寄:你试试。 第57章 阴谋   是夜,云黑风高,无星,远处的林地寂寂,树木的黑影在夜色中一溜排开,若列阵的士兵。   襄阳城头上,巡逻的士兵走过,甲胄有节奏地碰撞在一起,发出冷肃的声响,木材在炭盆里燃烧,不时传来一声“哔啵”。   哒哒的马蹄声踩碎了夜的寂静,一队人马从东南而来,约有两三千人,在城前停步,正是从南阳撤回襄阳的赵寄残部。   赵寄的亲卫驭马上前冲城楼上高喊:“赵将军回城!快开门!”   城楼上骚动了一阵,然后一个将领探出头来:“是谁?”   赵寄耐着性子开口:“赵寄!认出了来了吗?”   不料那人却冲赵寄的人马高喊:“胡说!赵将军两个时辰前就回来了,正在帐中休息。你等定是想冒充赵将军哄骗我等开城的贼人,放箭!”   话音一落,箭矢如雨朝赵寄的人马射来,前排的士兵纷纷倒地,剩余的也连忙后撤。   变数突起的瞬间,赵寄同时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他明明在城外,守卫为什么说他已经回襄阳?还有,守城的不是他眼熟的士兵!   他第一反应是襄阳已经沦陷了,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若襄阳沦陷伪朝军队该设陷阱伏击他才是,而不是把他拦在城外;赵寄第二反应便是有人冒充他。   但除非把人脸剥下来制模,否则任何易容术都无法分毫无差地复刻一个人的相貌。   有人假冒他留守襄阳的亲信怎么可能认不出?除非,他亲信被害了。   赵寄又怒又急,一把抓住飞到自己面前的箭矢扔到一边,冲城楼上大吼:“住手!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敢对你的主帅放箭不想活了吗?”   将领也并非完全没有见过赵寄,几番谈论下来他也发觉城下之人的确太像他们的将军了,便起了疑虑。   城内和城外的到底哪个是真的赵寄?   惊疑不定之下,将领暂停了箭矢,命人:“快去叫魏副将军!”   他口中的魏副将军全名魏远,是赵寄分派留守襄阳的亲信之一。   听到魏远还活着?赵寄心里的惊疑稍定,开始猜测这可能是一场误会。   等待的时间漫长又寂静,马匹不安地踏动蹄子。   赵寄内心的不安在沉寂的夜色中越发浓烈,他高声问守城将领:“贺军师呢?”   守城将领也老实,一五一十地回了:“军师通敌,已经被魏副将处决!尸体正挂在那里呢。”   赵寄心下一惊,循着将领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道褐衣身影吊在旗杆上,在寒凉的夜风里轻晃。   赵寄夺过亲兵的弓,弯弓搭箭,一箭射断了吊尸体的绳子。   赵寄身边的亲兵冒险靠近城门,确认身份。   亲兵回来了,脸色难看,他回话的语气慌乱:“回将军,是贺军师,属下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这个。”   赵寄一把抓过亲兵手上的布帛展开,借着身后下属打起的火把光芒,赵寄认出了白帛上的血字:“宋琮通敌,魏远被害,不可回、襄阳”。   赵寄脸色大变,正要下令撤退,城楼那头“魏副将”也到了。   走上城头的是熟悉的身影,隔得太远,赵寄无法确认相貌。但魏远平时便帮赵寄管着下级将领,如果样貌不对,他们应该认得出来才是。   “魏副将”与守城的将领交流了两句。   然后赵寄这头听到他高声道:“我才在中军大帐与将军商议完战术,城下怎么又冒出一个赵将军?定是贼人冒充。”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剑,下令:“放箭!”   在“魏副将”拔剑的同时赵寄便知道他是假的,真的魏远只怕已经遇害。   当初在战场上魏远为他挡过一箭,右手小指与无名指受了重创,使不上力,自此用左手使武器,所以他不可能用右手拔剑。   两个最重要的亲信都没了,那么其它的也一定被除掉了。   意识到襄阳已是险恶之地,赵寄当即下令撤退。然而即使离开箭矢射程,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安全了。   既然设计害他,那一定是不死不休,襄阳无追兵,那么就是城外有伏兵了。   会在哪里呢?   赵寄抬眼看向前方的密林,里面鸟雀躁动。   “不要入林!”赵寄叫住了准备逃入树林的下属,带着他们掉头,往东而去。   没走几步,赵寄他们便听到那片树林里传来杀喊声。一支人马飞快冲出,观旗帜正是:窦诚!   赵寄怎么可能还想不到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狠毒又一刀见血。   里应外合,便是为了将从南阳撤回来的他诛杀在襄阳城外。宋琮竟敢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他们哪有这么大本事,害死他的亲信,悄无声息地掌控襄阳城?   赵寄想到了宋家叛变的可能,又开始担心刘玄安危。但是眼前的情况却给不了他太多思考的空隙,箭矢纷纷从后方飞来,身边的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   他们才从襄阳撤回来,人不多,又兵困马乏,只怕难逃过这次伏击。   一路且战且逃,赵寄身边的兵死的死、散的散,逃出包围圈时竟只剩下几十人,而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并不是人人都有将军的胆魄,面对着如今既无食物也无药物的困境,大部分人都绝望了,他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要回城,但是守城的人不肯开门,然后又遇到了伏击。   这些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赵寄身上:“将军,我们去哪?”   赵寄也想问这个问题:他能去哪里?上庸吗?   不,宋琮既然敢谋害他定也在上庸设置了伏兵,去那里只怕九死一生。为今之计只有先逃过追杀,然后再回凉州,揭穿宋氏兄弟的真面目。   赵寄调转马头:“去荆州,求助中山王。”刘赐算来是刘玄的叔父,求助他或许能得到帮助。   说完他带着残兵,朝中山王刘赐的领地荆州而去。   这是史书记载的赵寄的最后行踪,这个年轻的将军如同夜空流星一般,突然出现又转瞬即逝,徒留下几场几十年后依旧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战斗。   赵寄遭遇不测、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回了凉州,刘玄差点在朝堂上晕厥过去,引起了一阵骚乱。   宋琮给出的说法是赵寄被亲信魏远背叛,在出城伏击窦骁的时候遇害,下落不明,怕已凶多吉少。   这个说法刘玄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命人不管花什么代价都要找到赵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景修心有猜疑然而找不到证据,他嗅到了不详的味道,心里涌起极大的不安。   赵寄出事的影响很大,情感上暂且不提,单就说一个目前最紧要的问题:襄阳的兵权交给谁?   如今看来能在短时间内镇守襄阳的只有宋琮了。   刘玄不肯接受这件事:“先生觉得这里面有没有隐情?”   事关重大,面对刘玄景修也谨慎了起来,他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这些都要查证后再说。”   “襄阳让宇文将军去,孤信不过宋琮。”刘玄总觉得这件事里面宋琮不干净,他不想把襄阳的兵权交给他。   “不可!”景修阻止了刘玄的决定,“为了少主的安全,不可让宇文将军离开凉州。”   他的安全?   刘玄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味儿来:景修也觉得赵寄遇害一事里有隐情,所以才担心他的安危。   “那襄阳呢?”   景修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只能暂时交给宋琮了。少主耐心,待修查出此事的内情,定会还赵将军一个公道。”   刘玄咬紧牙关,将悲痛咽入腹中,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害赵寄的人。   ……   襄阳之变的十天后,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身影出现在了城下。他蹲下身,伸出手,捡起残留在地上的兵器碎片,沉思片刻后,猛然抬起头看向东边,同时也露出了一张凌厉俊美的脸。   ——正是听到消息星夜兼程赶来的韩昭。   他身上还带着上一座城池的风霜,体力也因为日夜赶路而消耗殆尽,然而他顾不上疲惫。韩昭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他活了两世,几乎从未如此焦急与担忧过。   不过多年的征战经验早已让韩昭学会将负面情绪化为沉着理智,所以他现在还能冷静地勘察现场。   他不知道赵寄失踪前发生了什么,只坚信赵寄没有死——因为系统还没有宣告任务失败。   如同谋士熟悉权场,战场是韩昭最熟悉的地方,他能读懂战斗留下的所有痕迹,也能根据这些还原出战斗的经过。   赵寄显然是被人伏击了,虽然猝不及防,但并没有自乱阵脚,他迅速组织了反击并带人撤退。   然而赵寄没有带人回最近的襄阳,也没有带人往上庸而去,而是一头扎进了荆州。   为什么?韩昭疑惑。   路不通,还是这两座城池已经变得比荆州还要险要?   里通外敌?   韩昭隐约有了猜测。   但还原真相并不是他现在最紧要的任务,他要找到赵寄,哪怕把天下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是和上一章一起的,但是太长了就拆了一下。   下章开饭(丧心病狂的发言)   本文一些能力设定:   用兵无敌韩昭、战力顶板老大、治国安民景修、算计人心主子、朝堂政治(权谋)程琚,其它待盘点(人物还没出完)   不过不是能力值最高就不会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刘稷:那我呢?我呢?   韩昭:你欠打天下第一。 第58章 刺杀   襄阳城内,听到赵寄未死,宋琮狠狠地踢倒了桌子:“他们是废物吗?那样弄不死赵寄!”   如今的他卸去了伪装出来的沉稳镇定,一脸凶狠。紧咬的牙关、泛红的双眸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头癫狂的野兽。   一直激进的宋世看到宋琮发怒反倒怂了:“是没找到赵寄尸体,但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宋琮转头狠狠地瞪向宋世,宋世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似乎在宋世眼中看到了自己失态的模样,宋琮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焦躁的内心:“这种事情,不可有一丝可能性。哪怕万一,只要赵寄回来,我们就是万劫不复。”   宋世咽了一口口水,道:“赵寄最大的依仗不就是少主,如果少主没了,他回来也没用……”   他越说越小声,同时小心地去看宋琮的反应。   宋琮飞快地给了宋世一个眼刀:“注意你的嘴,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虽然训斥了宋世,但宋琮并未否认他的观点。   ……   赵寄一行人的最后踪迹出现在江陵城附近,韩昭在此处发现了打斗的痕迹与赵寄随行者的尸体,但没找到赵寄。   韩昭心底的感觉越来越不详。   不过只要一日未见到赵寄的尸体,韩昭就不信赵寄死了,哪怕是系统给出通知也一样。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滔滔江水,紧咬后槽牙:那倒是让他看看中兴之主的气运啊。   也是在此时,景修派出的人找到了韩昭。   回复在十月二十七这天晚上被送到了景修手中。   韩昭隐去了部分不好的消息,只说了他认为赵寄还活着。   韩昭的判断景修还是会信,但同时也有了一个疑惑:赵寄未死却不回凉州也不回传消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干想也没有结果,他决定先将赵寄很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刘玄,如此刘玄也不必那么悲痛了。   然而就在景修走出自己的书房门时,一道寒光突现,朝他的喉咙袭来。   危急时刻,一只手将景修往旁边一扯,躲开了刺客的袭击。   ——是景修的贴身护卫。   护卫救下景修后开始与刺客缠斗起来。   退回书房内的景修这时也看清刺客是个穿着黑色短衫的清瘦男子,腰、腿、手腕处皆藏着短兵或暗器,这幅打扮与当初百川商会凶案现场留下的两具尸体很是相似。   他差不多知道刺客的来历了。   刺客功夫不差,但景修的护卫比他更胜一筹。   十几招下来刺客非但杀不死景修,还被护卫逼得节节败退。   “退下。”一声冷冽低沉的命令不知从何处传来。   发现刺客还有同伙,护卫感觉不妙,正要抽身而退。   然而就在他与刺客错身的一刹那,一道银光闪过,护卫一怔,接着大片的血从他胸口喷涌而出,他双眼开始放空,人向后倒去。   这护卫是景修的心腹,从景修刚入世时就跟着他,武功虽不说天下顶尖,也是一流,如今被人一招所杀,出手之人又是何等的功夫?   就在景修为这利落的杀人手法惊骇之时,一个高挑的人影提着剑从血雾中缓缓走出,进入他的眼帘。   来者约莫三四十岁,相貌英朗,形容落拓,略短的黑发有尽力地束起,然而更多则散落下来,看着颇为不修边幅。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劲装,靴子与护腕里十分干净,武器也只有手里一把剑,但这样更让景修忌惮,甚至不自觉朝后退了两步。   景修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这般激烈的打斗都没有引来府内其它人,看来他们也是凶多吉少。   男子站在门口,对被护卫打败的刺客冷声说了句:“出去。”   刺客一言不发地爬起身退出了书房。   清场后男子没有急着动手,只站在那里,似乎在等景修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身为谋国者,心性自然不能差,景修很快镇定下来。   他不会武功,自然不能和男子拼命,能救自己的唯有一张唇舌而已。   景修平静开口:“不知阁下排行第几?”   男子的回答很简短:“三。”   景修略意外,垂眼怅惋一叹:“原来是计良先生。修对先生仰慕已久,不料见面却是如此场景。”   计良心底也涌起许多情绪:悲凉、感慨、无奈,然而表达出来时只有四字:“计良也是。”   “韩先生很记挂计先生。”景修提韩昭是想用旧友情谊打动计良。   不料计良摇起头:“我们没那么深交情,他找我是因为我的下落对他有用。”   暗卫都是薄情与薄福之人,能顾好一到两个在意的人就是极限了,没那么多关心分给旁人。   虽然否了景修的话,但计良也卸下了杀气。   他一甩剑上的血,归剑入鞘,伸出手示意景修坐下谈话,然后先行将剑随意往景修的书案上一放,坐了下来。   景修思绪飞快地运转着,计算着劝计良罢手的可能,不过他表面做的只是走到计良的对面,坐下。   “看起来先生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这是景修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韩昭口中的计良早已叛出了暗卫组织,如今却以这般面貌出现在景修面前,其中曲折不言而喻。   计良幽幽一叹:“是啊,好多。”   “先生来此应非自愿。”这是第二句。   计良点了一下头。   “能和修说说吗?”   计良摇头:“不能。”   试图与计良拉近距离失败,景修心下一沉:如此防备,只说明计良杀他的意图很坚定。   “先生来此是因为修挡了徐先生的路?”   在不关乎自己的问题上计良倒也坦荡:“是啊。他斗不过你,所以只能杀了你。”   这话他半点面子没给二爷留。   二爷其人于算计人心一流,布局谋篇却是二流,至于治国安民,连三流也不够;所以遇上景修这样真正的安\邦谋国之才,他慌了。   景修又问:“那先生为何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计良反复咀嚼着景修的话,“这个词用得妙。”   “你说为什么呢?明明伥鬼最初也是被虎吃掉的受害者啊……”计良迷茫地问景修,眼神透出言语难以表达的哀恸。   明明自己他自己已不得救赎,却还要作屠刀,伤害他人,为什么呢?   计良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宿命”。从他在山村遇到主子起,一生的批文就写就了。   所以,即使逃了半生,他最后还是回来了。就如同这把丢弃了两回,最终还是回到他手上的剑。   这样的眼神让景修无言以对,甚至没办法去怪罪。   虽不知具体内情,但他知道让计良如此迷茫与痛苦的根源已不是言辞能撼动的。   无法撼动压在计良心头的大石,也就无法说服计良放弃杀他。   景修不想死,少主大业未竟,威胁凉州的隐患也未除,他还不想死。   然而计良的武功甚至在韩昭之上,他能做的有限。   见景修久久不语,计良开口提醒:“景先生还请不要耽误时间,良要在三更前离开。”   景修时常在书房待到深夜,所以下人们见他不归也不会奇怪,只会在三更时过来送汤与添油。   计良如此说,证明他已事先掌握景修府邸的作息规律。   而将三更前的时间留给景修,是他仅有的仁慈。   景修心底一片萧凉,但他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如果不能活,他只能抓紧时间为刘玄做好打算:“修有三个疑问。”   对于将要死在自己剑下之人,计良很大方:“请讲。”   “其一,赵寄之事前因后果。”   这个问题其实包含了两个信息:害赵寄的黑手与赵寄的下落。   所幸计良也没有计较这个,爽快地答了:“宋琮与徐仲严密谋,杀了赵寄的亲信,派人在赵寄回撤之前伪装成赵寄入城,将后到的赵寄说作敌军,拒绝开城。而后赵寄被埋伏的窦诚袭击,不敌东逃……接下来的行踪我便不知了。”   这些事在组织内不算秘密,计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他回答得越爽快越表明了景修必死。   景修意识到了,却依旧不动如山:“其二,徐先生接下来的打算。”   徐仲严是条毒蛇,如果他无法活过今夜,那以后只能靠刘玄自己小心防备了。   “杀刘玄,灭凉州。”这个计良回答得很简单,谋划在未实施之前都在二爷脑子里,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   “其三,为何偏偏与凉州过不去?”   这是景修最想不通的,凉州明明不是伪朝最大的祸患,为何徐仲严要不惜代价与凉州不死不休?   “这是主子的意思。”   主子很多年不过问暗卫的事了,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给二爷下达任务,所以无论用任何手段,二爷都要完成。   “主子——”   计良打断了他:“这是第四个问题,我不会再回答了。”   景修咽下了问题,颔首致歉:“是修逾越了。”   计良心情很复杂。   景修面对要杀自己的人依旧从容有礼,对二爷也始终以“先生”相称,这是怎样的涵养?   他杀过很多人,没见过第二个。   如此端方自持、克己复礼,不累吗?   计良很好奇,但轮不到他来问这个问题。   了了心中的结,景修神情轻松许多,他整理好衣襟,朝计良颔首:“多谢先生,修如今已无疑惑,可以上路了。”   然而计良没动手,只回了一句:“离三更还有些时间,不是吗?”   计良也在期待奇迹,期待三更前有变数发生,能阻止他杀景修。   景修一愣,隐约体会到了计良的用意,但也知道这希望有多渺茫,他无奈又苦涩地浅淡一笑:“那修就用这时间请先生小酌一杯吧。”   计良点了点头,景修起身从书房的架子上取来了酒与两个酒杯。   景修一边倒酒一边说起闲话:“修有个学弟,自小一起修学,感情甚笃。修入世之前,他沽了一壶酒在给修送行,说等修辅佐主君入主东都时他定提一壶千秋岁来庆贺。”   “千秋岁是什么酒?修没听过,问他他也不答,只笑说到时候修就知道了。”   说到此处,景修苦涩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修还是没能解开谜底,如今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景修递了一杯给计良,计良没有动,景修也不介意。   景修没有急着喝自己那杯,而是继续与计良说他那个学弟:“其实学弟才是真正的天纵之才,一同进学时,无论是文章还是奕辩,修总是赢不了他。”   “修也不是什么圣人,在输了那么多次后也会心生怨怼,无奈每次他都能将修哄高兴。”景修说着长长一叹,“我们能结下多年情谊,没有反目成仇,着实多谢学弟的体谅与包容。”   计良感叹:“景先生太过妄自菲薄了。”   真正的嫉妒与怨恨哄不好,光凭景修对他的态度,便能证明景修的胸襟远比他自己说的广博。   景修摇了摇头,继续讲了下去:“其实按照惯例,修本该在三年前与学弟一同入世。但修怕了,怕与他一个时代会没有丝毫作为,于是提早五年入世……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每次做决定时修都会想,如果是学弟在这里又会怎样谋划,若是他又会想出怎样精妙绝伦的计策?”   “如果是他,便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最后景修发出了这样无奈又悲伤的感叹。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只感觉像是天意要为难他,这种明明尽了全力,却仍旧无法扭转乾坤的无力感,粉碎了他不多的自信。   他一生以国士为目标,可惜最后也只证明了自己是个庸才。   唯一无法释怀的,就是愧对了师父的教导,辜负了师门的期望……   计良没想到会在这个二爷都忌惮的谋士脸上看到这样低落的神情。   凉州偏远、荒凉,商道一闭便更加贫瘠,是他献出的治良八策让凉州焕然一新;而刘玄本是个一无所有的傀儡,是他将刘玄推上了实权之位,也是他将二爷逼到不得不用刺杀这种手段……   若景修这样的人都一无是处,计良不知道天下还有几个人能被称为“谋士”。   或许景修最大的不幸是遇到了他口中的那个学弟,于是在最为恣意放纵的年少时光便被磨灭了所有骄傲与自信。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迟早会有一个人来完成修的未竟之业,修希望是他。”   说罢景修仰头饮尽杯中酒,墙外正好传来三更梆子声——无事发生,生路尽绝。   景修放下酒杯,款款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端坐着对计良浅笑:“动手吧,先生。”   无法求生,那只能体面地死去。   计良握上剑柄,却久久没有动作,他高估了自己的心肠——果然刺客不该听暗杀对象的故事。   “景先生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的?”给那个学弟也好,给刘玄也好,计良想为景修做点什么。   景修摇了摇头:“想说却说不了的话又岂是一两句能概括的?还是尽在不言中吧。”   闻此言计良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   ……   天边星辰静静明灭,御史府的下人从厨房端了羹汤出来,走上了通往书房的回廊。   计良走出屋子,甩掉剑上的血,将其归入剑鞘。   先前被赶到外面把风的十五看到计良走出来,迈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他检查完毕,走了出来,站在计良身边,一言不发。   计良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张开口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看着天边黯淡的月影,低哑地说了两字:“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爷的条件就是让计良重新做回组织的兵器,而他要计良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景修   二爷这个人真的狠!(不是作者的锅,要打打他,顶锅盖跑)   求收藏评论啊(打滚) 第59章 悲恸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   朗朗的晨读声从书院传入暖阁,阁内寒梅默放,檀香静燃。   一个身着鸦青色儒服的身影躺在躺椅上打盹,一本《大学》盖住了他的脸。   似乎有什么惊扰了沉睡之人的梦,盖在他脸上的书被轻蹙的眉头带动,失去了微妙的平衡,从脸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这声响动彻底惊碎了青年的梦境,他缓缓睁开清隽的眼,看到了暖阁的横梁。   书塾内再度朗诵起《小雅·鸳鸯》。   程琚侧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躺回躺椅,开始盯着横梁发呆。   梦到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依稀记得颇为不详,不过现在听着悠远空渺的读书声,他被惊扰的心境已经再度平静下来。   果然只是梦啊,书院内如此祥和,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呢?   程琚缓缓闭上眼,静静聆听和谐的朗诵声。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祝愿品格高洁的君子,万年康寿、福祚绵长。   ……   景修遇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刘玄耳中,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等到确认之后他的脸色“唰”得惨白。   这次他死死抓住了侍从的手没有晕厥过去,但在御史府看到在棺材内闭着眼的景修时,他还是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这些年景修对他的谆谆教诲,对他的维护与扶持飞速在面前闪过,很快回忆淹没了现实,又被黑暗湮灭,刘玄一头往前倒去。   最后留在他耳边的是几句旁人的呼唤。   “少主!”这是他的臣子。   “夫君!”这是他的妻。   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刘玄死撑着抓住周婉的袖子,让她附耳到自己嘴边:“叫……宇文将军——回来!”   赵寄与景修的接连出事给予了刘玄非常严重的打击。   他甚至不想承认这残酷的现实,宁愿长睡不醒,然而现实还有需要他守护的人,还有需要他支撑的凉州。   他还是在一片低泣声中醒来了,他迟钝地转动眼珠,看了一圈屋内的女眷——真是各方的都到齐了。   周婉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见他醒来立马握住他的手:“宇文将军已经到了。”   刘玄缓缓点了点头:“叫她们出去,让宇文将军进来。”   宇文循进来的时候刘玄已坐了起来。   大夫说刘玄接连受到打击,急火攻心,伤了心脉,让他好好静养。   但如何静养?   景修的不测让本就因赵寄失踪而动荡不安的凉州更加风雨飘摇。   他们是凉州的柱石啊!如今骤然断了两根,仅剩宇文循的他还能撑起凉州吗?   宇文循辅一接到刘玄的命令就赶回了凉州,甚至没来得及整理仪容。   看着满面风霜的宇文循,刘玄惶恐不安的心稍稍有了着落。   刘玄拿出自己的少主令,放到宇文循手中,紧紧握住他的手:“孤有两条命令给你。一、带周夫人与公子曦走;二、挑选一支你信任的部队,调回凉州。”   听到刘玄这样说,守在一旁的周婉错愕地看向他:“夫君!”   刘玄闭上眼不去看周婉哀求的眼神:“凉州已非你们久留之地。你们留在这儿,我手脚会被束缚住。”   周婉是周家人,是宋家人一直想替换掉的少主夫人,其间利害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景修遇害,赵寄如今也没有消息,只怕凶多吉少。   刘玄势力大损,几乎无力掌控凉州,接下来的不是风浪,而是腥风血雨,他没信心护不住周婉与刘曦。   此举刘玄除了要保全周婉母子,也是为了他能在接下来全心全意应付凉州的变数。   这不止只是儿女情长,所以周婉忍下悲伤,与刘玄道大义:“正是如此我才不能走,凉州正值风雨飘摇,我的离开固然能保全我的性命,但是岂不是在将要倾覆的船上再加稻草?”   此时刘玄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引起人心巨大浮动,送周婉与刘曦走,难免有人会猜测刘玄是不是对某些人要下狠手,所以才事先将选定继承人保护起来。   此时,宇文循开口了:“臣有建议。”   刘玄看向宇文循:“将军请讲。”   宇文循看了周婉一眼,欲言又止。   刘玄注意到宇文循的神情:“但说无妨。”   既然刘玄这样开口了,宇文循只得当着周婉的面说,他未陈述先告罪:“臣想先请夫人恕罪。”   向她告罪?为什么?周婉虽有疑惑,但还是点头:“恕你无罪。”   宇文循:“臣建议少主将公子辉立为世子,并以巩固世子权利的名义,将公子曦送到外祖家抚养。”   此言一出,刘玄惊愕地看着他,又看了周婉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个建议确立了凉州的继承人,稳住了现在掌握兵权的宋家,将那些想立公子曦为储君心思掐灭在源头,避免了凉州可能因储君之争而引起的动荡。   但坏处有二,一是宋家容易因此继续做大;二是使周婉母子相离,有违天伦,所以他才告罪。   此法的确能解决燃眉之急,但宇文循说的太直,所以刘玄才摇头。   他竟敢将此话当着周婉的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但凡周婉是个小气一点的,他以后日子都不会好过,若是景修或者赵寄来建议,定不会如此。   想到这里刘玄心底又是一伤。   过去刘玄不在意这些细节,还很喜欢宇文循的直爽,因为哪怕宇文循因此得罪了人,他也护得住,但如今,他不敢保证了。   刘玄长叹:“宇文将军,你说这话,不怕夫人记恨你吗?”   宇文循抱拳告罪:“夫人识大体、顾大局,定能理解臣的用心。”   刘玄的担心有些过头,宇文循并非愚钝之人,他敢这样做是因为了解周婉的为人,知道周婉有时候比刘玄还要深明大义。   但刘玄的不安也非常合理,精明的赵寄和深沉的景修都相继遇害,宇文循在权场上会比他们厉害吗?   刘玄不希望宇文循再出事,他怕了。   周婉不知道刘玄现在在想什么,但她看得出刘玄在焦躁,她握住刘玄的手:“夫君,就如宇文将军说的办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曦儿留在凉州没有好处。”   刘玄点头:“好。”   大事说定,那么剩下的便是柔情了,刘玄伸手擦掉周婉眼眶边的泪水:“你去看看曦儿吧,与他多说说话。”   周婉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她偏过头擦掉眼泪,起身告退。   待周婉离去,刘玄转过头对宇文循道:“送孤去御史府,然后回龙渊关办孤交待你的事吧。”   听到刘玄要去御史府,宇文循连忙劝诫:“少主不可,大夫说您要静养。”   刘玄看着宇文循,眼中的坚持若磐石不可撼动:“带孤去,这是命令。这个时候孤不会倒。”   刘玄被宇文循搀扶着走在出少主府的路上,他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方才昏迷的时候,孤梦到了赵寄与景先生。赵寄在青梅树下挽弓朝孤笑,一双桃花眼弯得腻人,他对孤说:‘玄哥儿,翘课去猎兔子吧!’。”   说到此处,刘玄浅淡一笑:“孤正想答应他,但这时候景先生走了出来,拿着赵寄的作业,要算他的账。赵寄不服,就回景先生的嘴,景先生不急不忙,三言两语把他说得哑口无言。他们吵闹着走远,留孤在原地,孤叫他们,他们不听,追他们又追不上。很快那里就只剩下孤,只有孤一个人,只有孤一人……”   刘玄的语气越说越低,道最后还明显的颤抖起来。   一个是他视如兄弟手足的人,一个是对他鞠躬尽瘁的恩师,刘玄不是失去了两个臣子,是自少年一丝一线织入生命的两个部分被撕扯走,其痛锥心刻骨,其恨挫骨难消。   景修是被人刺杀的,这背后的凶手他要找出来,牵涉进阴谋的人也要找出来,连同赵寄的那份账,全部都要算。   宇文循的喉头很紧,除了为主君如今的憔悴心痛,也为出事的两位同僚悲伤。   赵寄是他看着长大的,景修则是他与卫遥的媒人,这两人与他也有很深的情谊。   至今他还觉得接连发生的事情不现实,然而逝者已逝,留给他的责任是守好刘玄,此刻他能说的唯有:“少主保重身体,请节哀。”   “孤当然会保重。”刘玄死死抓着宇文循的手,走得笔直。   ……   此时,千里之遥的扬州昌南城外,韩昭站在山头上凝视前方城池。   经过几天几夜的追踪,他找到了赵寄的下落。   如无意外,他的弟子就在前方的城池中,危在旦夕。   奔逃入荆州的赵寄没有如愿找到刘赐的军队却撞上了潜入荆州查探的刘斐军并被捕获。   而更糟糕的消息是,他们似乎查到了赵寄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选择派人去凉州找刘玄商谈,而是打算留着赵寄对付劲敌刘赐。   留给韩昭的时间并不多,凉州远在千里之外,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要如何营救赵寄?   他眉头紧锁,思索着一切可以利用的信息。   ……   凉州,宇文循已回北望山。   刘玄独自坐在书房内,研究着在景修的书房内找到的一张纸。   上面写着一些不太通顺的字句,字句读起来很是奇怪,也没什么有意义的内容。   十五最后进景修的书房除了检查他是否死透,也是为了防止景修留下什么信息,但这份书信没有被他怀疑,便留了下来。   刘玄一眼就看出这是景修最后想留给他的信息。   这些不通顺的字句是他在少年时与景修还有赵寄玩过的密码破译游戏:将一句话里的字按照某种规律替换,转化成加密文字,用来传递不想泄露的信息。   那么译本呢?   刘玄想起了什么?起身快步来到书架前,翻找出了一本景修最后还握着的《治凉八策》。   逐字逐句比对,原文很快被翻译出来。   看到赵寄还活着,刘玄先是激动,但很快他的喜悦消失了,双手开始发抖,目眦欲裂:宋琮、宋世、徐仲严……刘玄与尔等,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小剧场:   计良:过年了,兄弟们吃火锅不?我请客。   路过的二爷走了进来,并坦然坐下:好啊,我不吃辣。   计良(回头):老板锅底要红的,越辣越好!   上菜后——其它暗卫看着通红的锅底面露菜色,纷纷谢绝计良的夹菜。   二爷从容地拿起筷子烫菜:阿良,我骗你的,这点辣我根本无所谓……不过,你点这么辣,老五受得了吗?   计良:怎么受不了?他湖南人!   二爷:我不是说这个……(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你没睡到老五。   计良一口酒喷进锅底,正好把二爷夹出来的菜淋个通透……最后二爷还是没有吃到计良请的火锅。   赵寄(锤墙):明明玄哥儿准备了团年饭,我却要在敌军大营里过年!   韩昭(吐槽):我还在野外过年呢。   景修(事不关己,一脸轻松):杀青了,我回书院过年了。   程琚(朝景修招手):学兄快些,我打好酒了。   景修:来了!(走到程琚身边)话说千秋岁到底是什么?   程琚(牵起景修的手):今晚学兄与琚抵足而眠吧。   景修(无奈):我问千秋岁是什么?   程琚(看着景修微笑):琚还想明早想与学兄一起晨读。   景修:千秋岁……(在陈琚含笑的目光中明白了什么,渐渐沉默,并且因为紧张,眼神开始盯着一个地方放空。)   程琚(看着紧张的景修,笑得更温柔了)   赵寄(回头揪着作者的衣领):刚才他们在我面前秀了吧!主角都没有的福利,他们凭什么有!!!   贰两半(方脏):别急别急,今晚把崇光大将军写到你床上。   赵寄(惊喜):真的?   贰两半(小心翼翼):梦里行不行?   赵寄拿起了他的□□。   某人在野外找到了露宿的韩昭。   主子(笑眯眯):乖十九要不要和我回去过年?   韩昭(拿起电话):歪!夭夭零吗?这里有变态出没!不,他还没对我做什么。但是我跟你讲,你们不赶紧来把我俩抓一个回去,这个除夕夜,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随后夭夭零赶到,把主子拷走。   拘留所内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坐在外面的老大默默地剥了一个橘子给铁窗内的主子。   此刻野外寒风依旧,赵寄(突然出现):师父!我出来了,我们回家过年吧!   韩昭:你怎么出来的?   赵寄:用枪指着作者,然后就出来了。   韩昭(沉思了片刻,以他对赵寄的了解,略微感觉不妙):你没有逼她答应你其它奇怪的要求?   赵寄:没有!指天发誓没有。   看着赵寄言之凿凿的样子,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这边,逃出生天的贰两半一边看春晚一边向1.0吐槽赵寄:那个丧心病狂的主角攻,他要我开车,我怎么给他开车!给他开了车,我和阿晋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1.0:你怎么办的?   贰两半:我和他说,我这样写:“大将军喝醉了,赵寄把他扶到床上,吹灯拔蜡”剩下的能干点什么看你本事行不?他这才答应了。   1.0:你就让他把崇光大大办了?   贰两半(不怀好意地笑):得罪作者还想吃肉?我安排刘玄一家子和宇文循一家子吃完团年饭去给韩昭拜年了。   1.0(一脸惊愕无语,感叹):真是母慈子孝。 第60章 条件   在刘玄竭力支撑因景修之死而风雨飘摇的凉州时,韩昭一人一骑来到荆州守军驻扎的城池前,他来见刘赐。   这与他最初设想的场面大不相同,在韩昭的计划中赵寄也该来,带着享誉天下的盛名,让刘赐为能有他这样的儿子荣耀。   然而如今,来的却只有他一人,赵寄身陷险境、生死难料,而他要在刘赐低下头颅,请这个霸主出兵救赵寄。   不过只要能救出赵寄,一时的屈膝也算不得什么了。   守城的将士发现有人,探身问:“来者何人?”   “韩昭。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见你们的主公。”   然而韩昭来迟一步,刘赐如今并不在这个城池。   不过领路的士兵还是放他进了城,将他带到了一处别苑。   进门后韩昭见到的也不是什么主帅,只有一个坐在凉亭里独自弈棋的年轻文士。   文士身着黛蓝锦袍,头戴玉冠,墨发挽髻,眉如远山,眸若清泉,本是一副极俊秀冷淡的面貌,却因唇上一抹不正常的艳红添了一种病态的艳丽。   见韩昭来,他手中的放下棋子,轻轻一笑:“说来也巧,若非信使才送来的消息,尹不会见阁下。”   时值傍晚,苍黄的夕阳为一切晕染上了古旧的色彩,也显得眼前的蓝衣文士的面容诡谲莫测。   在韩昭疑惑的神情中,文士缓缓解释:“前日,凉州少主刘玄发布诏书澄清先前阁下的通敌罪,为阁下正了名。”   没有这份赦令韩昭就是伪朝细作,作为伪朝的敌对势力,荆州不会欢迎他。韩昭不知道刘玄发出赦令的事,不过他敢来,自然也有让人听他意见的把握。   文士这句话很明显透露了荆州也在关注韩昭,所以在韩昭来之前,他们便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韩昭已隐隐察觉到这场会谈他会处于劣势,但为了赵寄,他不能退。   文士开始做自我介绍:“在下公良尹,一介书生,如今在中山王手下效力。”   他说得很谦虚,但韩昭知道他:刘赐帐下的新锐谋士,听说出身山东大族公良氏,入刘赐麾下后向其献了不少对付刘斐的得力计策,颇得重用。   韩昭冲文士微微颔首:“韩昭。”   简单介绍后,公良尹伸手请韩昭入座。有下人上来看茶,放好便退了下来。   待亭中再次清净,公良尹开口道:“阁下的来意,尹已清楚。”   果然早有预备,刘赐不见他估计也是故意的。   公良尹继续说了下去:“赵寄,生于仲夏,其母是易城留君亭的沽酒女……其父是当是那片封地的主人。”   “这些主公都知道了,也将相关事宜尽数交由尹处理。”   交给一个谋士?刘赐对自己儿子这般轻率?   韩昭压下心中的不满,问:“如何处理?”   公良尹似乎也有大部分谋士都有的毛病,什么事情都不肯直说,要先卖关子:“目前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   韩昭不应话,公良尹也不尴尬,自顾自说了下去:“好消息是刘斐尚不确定公子的身份,所以只将其关押,未有动作;坏消息是——公子被他们抓到时身受重伤,他们不知道公子的尊贵,自然不会给公子多好的照顾,如今公子的情况并不乐观。”   “若被刘斐知晓公子的真实身份,定会要挟主公献城割地。”   “主公心系公子,但也心疼他的袍泽们为夺取这些城池挥洒的鲜血,不愿见到那般情况。”   韩昭明白公良尹想表达的意思:刘赐不会在赵寄身上付出太多。   刘赐有很多个儿子,在他看来多一个少一个不要紧。韩昭有预料,所以迟迟没有送赵寄认父——赵寄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前回归,不会得到刘赐的重视。   公良尹继续说了下去:“但主公为臣子考虑,但臣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主公骨肉分离?尹会尽力保全公子。”   他这番话说得一片赤胆忠心,但韩昭丝毫未感动,有前面那些话的铺垫,他口中的“尽力”只怕非常有限了。   韩昭的心已经被接连的冷水浇得凉透,准备的慷慨激昂的辩词也没了说出口的必要,他幽冷追问:“如何尽力?”   “尹会让谭将军出兵救公子。但是,除了公子必须回到主公身边这个条件之外,尹还对阁下有个不情之请——”说到此处公良尹突然打住。   韩昭追问:“什么?”   ……   傍晚,韩昭独自坐在灯火昏暗的驿馆客房内,白天与公良尹的对话又回荡在他耳边。   “尹得知公子身份时派人做了不少调查,得知公子很敬仰阁下。公子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但主公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更听别人的话,尹也不能拿主公的袍泽去换一个养不熟的孩子。所以——”   “尹希望阁下离开公子。尹会做公子的老师,辅佐公子。”   让他离开赵寄?这情况是韩昭没有想到。   这决不会是刘赐的要求,因为他是赵寄的父亲,在道德伦理上对赵寄有胜过任何人的权利,犯不着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舍弃儿子。   唯一有理由与动机做这些的只有眼前这个谋士,他想抢走赵寄,想把赵寄作为达到他某种目的的棋子。   如此一来,韩昭所有的话都不必说了,这种要求在韩昭看来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他缓缓摇头:“你对赵寄另有图谋,我不信你。”   公良尹轻淡一笑:“尹不需要阁下的信任,尹所作所为都是主公允许的。”   刘赐允许?   刘赐把自己儿子的生死交给他?   若真是如此,韩昭还是低估了刘赐对自己血脉的轻视。   公良尹继续道:“不过既然阁下这样说了,尹不妨告诉阁下尹的目的:尹调查过公子这些年的作为,很欣赏公子,愿把公子当做储君栽培。”   这话的真假韩昭不做辨识,因为不管真假都不能作为他将赵寄交给公良尹的理由。   见韩昭如同冷硬的磐石一般久久没有反应,公良尹继续以言辞游说:   “恕尹直言。父子是天伦,师徒是人伦,何者在前阁下清楚。何况公子在凉州是别人的臣,回来却是荆州的少主人。阁下不能以师徒情义绑架公子,让他放弃应有的地位、违逆父子天伦。”   “就算公子选择了阁下,放弃了主公,他的心里不会有怨言吗?”   “阁下当年带走公子时就知晓公子的身份了吧。有了公子,又到南越救了刘玄,如今一南一北两处投资,着实是个眼光毒辣的投机者。”   “尹感谢阁下将公子教育得如此优秀,也不会让阁下的付出白费,官位、财帛、土地、兵马,尽管开口。”   晓之以理,动之以利。若是旁人只怕已动摇了吧。   然而他面前是软硬不吃的韩昭。   他承认公良尹虽然言辞刺人,但全说到了点子上,赵寄也好,刘玄也好,的确都是投资,当初韩昭救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   但事理算清了,情理又要怎么算呢?   八年的羁绊不是说断就能断、说抹消就能抹消的,韩昭知道这点,所以并不介意说一句与赵寄划清界限的话,他是不愿把赵寄交给眼前这个人。   认识到刘赐的冷血,认识到公良尹的心机,他如何放心让赵寄一人回荆州?   他不看着,赵寄被人剥皮拆骨吃掉怎么办?   沉着脸听公良尹说了这许久,韩昭终于有回应了,他哑声开口:“我要的,你给不了。”   不管他为赵寄做了什么都是他与赵寄之间的事,该得的报酬他只会向赵寄索取,也只有赵寄能给他,谁也替代不了。   然而公良尹只以为韩昭想索取更多,于是幽幽一叹:“韩先生,人要知足。”   见韩昭还不肯松口,公良尹又开始加码:“不知道阁下是否得知了凉州的变故?”   韩昭下意识看向公良尹,直觉他要说的事情很重要。   公良尹悠悠开口:“探子回报,景修于日前暴毙,刘玄以通敌叛国罪诛杀宋琮、宋世,丞相宋业受连坐被罢黜,兵权全数归拢宇文循……南方,窦骁趁凉州内乱夺回襄阳、上庸,并一路攻占益州,如今的凉州军已经全数撤回凉州。”   短短一段话,在韩昭脑中炸出数道惊雷。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公良尹,不敢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   韩昭还不知道这些事,忙于营救赵寄的他,无暇保持与凉州的联络。   但公良尹没必要骗韩昭,这不是小事情,等个三四天只怕民间也会有消息。   韩昭的心凉了半截,不止为景修与凉州,也为他与赵寄被断绝的后路。   军队撤回凉州,那就说明在神州大地以南韩昭除荆州之外再无可以求助的势力。   刘玄就算知道赵寄的下落也没有能力帮韩昭,凉州的兵没办法越过几千里到扬州。   现在公良尹一直的傲慢强势有了解释,凉州式微,所以他敢提如此过分的要求,所以刘赐会这么不在乎赵寄。   看着久久无反应的韩昭,公良尹淡淡弯唇:“尹其实也不知道阁下还在不在意凉州,权说来一听。”   公良尹好虚伪,早已知晓这消息会断绝韩昭的后路,所以留在最后给予韩昭沉重一击,达到目的后还如此轻淡地发出感叹。   真的能把赵寄交给这样的人吗?   韩昭知晓以自己现在的心境不适合和公良尹再谈下去,并不回应他的任何问题,只问:“我若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会怎么做?”   公良尹凉薄一叹:“那只能说公子福薄。”   福薄?   韩昭的心沉到了谷底,放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握起。   这话证明了公良尹的确有决定赵寄生死的权利,也证明了他的确只拿赵寄当做工具。   “就算我答应,赵寄也不会听你的摆布。”   就算……也……,多么软弱的句式,要是对当前的情况有半点办法韩昭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很多年没遇到过这么憋屈、无助,只能任人宰割的情况了。   公良尹似乎并不为此担心:“能不能让公子接受尹,是尹的事,尹现在要的只是阁下的一句承诺,承诺与公子真正意义上地划清界限。”   “我要想想。”韩昭最后以这样的话作为终结。   公良尹非常大方地表示理解,并命人给韩昭安排了住所。   韩昭很不甘,不甘自己被一个谋士摆布,不甘自己被人要挟。   若让他见到刘赐,他就能向刘赐证明赵寄的价值,让他知道赵寄会是他所有儿子里最优秀的一个,他不该让他最有能力的儿子任由一个谋士摆布。   然而,韩昭见不到刘赐;赵寄等不起;而刘玄,还在等他。 第61章 王道   此刻的凉州十分萧凉,行人稀少,商户零落。   为了除掉内贼,凉州可谓伤筋动骨。   襄阳、上庸没守住,还丢了益州,连凉州城也因为权利变动倒了不少人。   世家们还没有动静,不,该说他们的动静就是毫无动静,他们咬定刘玄没有他们的支持会坚持不下去,所以在等着刘玄去求他们。   屋漏偏逢连夜雨。   佟荣这时候也派人来要景修先前承诺的辎重粮草了。   刘玄一脸疲惫地坐在大殿上听臣子们争论。   有人不支持把粮草给佟荣,极力向刘玄反对:“少主!他们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凉州小半年的税收,给了并州,我们拿什么养兵?不养兵我们怎么抵御窦骁?”   说来好笑,明明掏的是凉州的赋税,他却一副从他兜里掏钱的着急模样。   “此言差矣。”幸好此时一个人站出来否决那人的话,刘玄才用不着亲自下场反驳臣子的进言。   说话的人叫徐迟,相貌方正温厚。他是两年前来到并州的一位游学的学子,景修见其学识不凡极力将其留了下来,在凉州担任大夫。   这个人也是景修在遗书里向刘玄推荐的接替他的人。   还有凉州接下来的“联并州,御伪朝”的大方针,以及其它的一些重要的事景修的遗书里都提到了。   ——在最后景先生也在为他、为凉州操心。   徐迟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这笔账迟算过,并州要的钱财数量在合理的范围内,并未乘火打劫。而我们非但不能拒绝并州的要求,还要主动示好,与并州缔结长久的盟约。如此不但能减少凉州战事,抵御伪朝也有了帮手。若此刻为了一些财帛得罪并州,明年并州与伪朝一起来攻,届时谁来应敌?”   徐迟说到此处,嘲讽地看向方才那个提反对意见的人:“大人用自己的笔杆子应敌吗?”   那人被徐迟讽刺得满面通红,刘玄却忍不住在心底为他的窘状发笑。   这不厚道,但赵寄与景修相继出事后,刘玄也发现自己变得刻薄了起来。   栋梁在时总有些人觉得栋梁挡住了他们的路,处处使绊子,等到栋梁倒光了,真把天给他们撑,他们有本事撑住吗?   不掂量自己的斤两,反倒天天在这里叫嚣,刘玄早就见不惯了。   虽然觉得这些人欠怼,然而刘玄还是要开口打住这场口水战,他平淡地做了决定:“凉州与并州有约在先,此事不该因为景先生的逝去改变。此事就交给徐大夫去办,你们都散了吧。”   众臣退下,被徐迟怼的大臣在门口堵住了徐迟,嘲讽他:“不知并州给了徐大夫多少好处,让徐大夫如此为他们的利益考虑。”   徐迟从容回道:“迟唯一收受过的只有少主发的俸禄,唯一考虑的也只有少主的忧虑。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凉州是少主的凉州,是百姓的凉州,不随哪个家族姓。”   又被徐迟拿话顶撞,这人的脸色很精彩,论政事他不如徐迟,打嘴仗他也打不过徐迟,又不敢在少主府内动手,只能气得吹鼻子瞪眼,拂袖而去。   殿外的短暂争执刘玄并不知晓,众臣一离开,他便在侍从的搀扶下回到屋内歇息了。   他的身体并未好转,能在议事的时候撑着不倒下已是极限。   然就算回了房,他也停不下思考的脑子。   徐迟这个人,景修在的时候很低调,闷头做事,从不与人争执,所以刘玄对他印象并不很深,但今天他却一反常态,锋芒毕露。   刘玄想起景修曾对他说过的话:“少主,得罪人的事情要交给臣下做,权场风高浪急,您至少表面得做得不偏不倚,这样人心才会稳定。”   那时候他刚掌凉州实权,看着宋家人想做周源第二的姿态十分愤怒,恨不得亲自下场对付,是景修制止了他,教给了他这个道理,然后景修以一己之身成了世家的眼中钉。   今天徐迟做的与景修曾经做的何其相似。是景先生在生前对徐迟有所嘱托,所以他才如此默契地在凉州风雨飘摇之时站出来吗?   思及旧事,刘玄又忍不住情绪波动,开始剧烈咳嗽。   守在一边的侍从见状慌了神,上前关心刘玄:“少主!您病情又复发了?奴才去请大夫。”   刘玄慌忙地拉住他:“没事,别叫人!千万别叫人……”   夜再深些的时候,刘玄等的宇文循到了。当时刘玄正坐在窗前,窗户大开,宇文循向上前合上窗户,刘玄制止了他。   刘玄问宇文循:“韩先生的消息,有了吗?”   宇文循摇了摇头。   韩昭最后一次有消息是与景修联络,然后他往荆州而去,再未送回过消息。   刘玄有些失望,他低声一叹:“罢,韩先生要找赵寄,也不必催他太紧。”   宇文循劝慰:“少主莫忧心,韩昭与赵寄不日定会一同归来。”   刘玄:“但愿如此。”   接下来宇文循花了不短的时间向刘玄陈述他这几天在凉州周边做下的布防。   刘玄听完点了点头:“辛苦了。宋家人见到宋琮与宋世的尸首是什么反应?”   “女眷哭成了一团,然他们的父辈还是知道轻重的,说宋琮与宋世通敌卖国,不配做宋家人,也不配入宋家坟,让人抬到乱葬岗胡乱埋了。他们还说少主饶恕宋家是莫大恩情,他们所有人铭记在心。”   刘玄神情晦暗,幽幽一叹:“铭记的是恩是仇还不好说呢。”   宇文循也与刘玄一样对宋家的态度抱观望状态,此刻没有应话。   窗外的梅花开了,飘进来一股幽幽的香气,刘玄开窗就是为了看这株寒梅,他看着窗外感叹:“想当年,孤遇到景先生的时候也是寒梅盛放的季节。”   “当年孤请景先生辅佐孤的时候,景先生对孤说了一句话。宇文将军知道是什么话吗?”   宇文循知道刘玄此时要的是倾述,于是只摇了摇头,没有应声,静静让刘玄说下去。   “景先生一脸严肃地提醒孤,说:少主,您在走一条孤家寡人的路,选择了便没有退路。修还会有选择的权利,其他人也会有选择的权利,但您不会再有。您真的决定了吗?”   “孤当时只以为景先生说的是人在权场,身不由己。满口答应,如今才知道大错特错。”   这宇文循不知道谜底,只沉默着听刘玄讲下去。   “王道,独夫之道。每一步都要靠别人的骨血铺就。有时候可能是与你无关的人的性命;渐渐的会添上你在乎的人、你爱的人,到最后,甚至要剜自己的肉。”   若非权利,赵寄不会出事;若非权利,景修不会殒命;若非权利,这些年在凉州政权几度更迭中牺牲的人都不会有事……   刘玄暗暗攥紧了衣袍,指节捏得发白:“当失去了这么多之后,人不会再允许自己失败,不是止为了权位,也是为了对身上背负的亡魂有个交代。这样至少最后可以说:尔等的主君坐上了天下至尊之位,尔等的牺牲没有白费,尔等将永垂不朽。”   “这才叫没有退路。”   “如今孤看清权利的本质是一个靠尸骨堆填的无底洞,但却不能也不愿回头了。”   景修自死也在为他筹谋,还有这些年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他怎么能辜负这些赤胆忠心的臣子?然咬牙坚持说起来只有四个字,做起来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刘玄没有去看宇文循,他怕再宇文循眼中看到失望的神情,因为宇文循也正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为他博天下。   这些话他不能对周婉说,不能对其它臣子说,对宇文循说也是不妥当的,但他撑不住了。   刘玄自嘲地苦笑:“韩先生与景先生说的都是对的,孤这样的人,走不到最后。”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没有一颗铁石心肠,居然也敢来争天下!真是活该。   刘玄心绪波动,终于控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宇文循急忙上前扶住他,替他顺气。   宇文循失望吗?   并不。   或者说,刘玄在景修死后展现出来的魄力已经远远超乎宇文循的预料。   过去很多事都是景修站在台前去办,刘玄做和事老,调和矛盾,因此刘玄在大部分橙子心目中留下的印象都是仁善而寡断的。   但这段时间刘玄完全证明了自己的个人能力,宇文循也相信他能够在没有景修的情况下支撑起凉州。   他只希望刘玄能撑下去,如果刘玄倒了,凉州的天也就塌了。   咳了好一会儿,刘玄才缓过来,他握住宇文循的手:“孤好些了。宇文将军这些天也辛苦了,今晚回去陪陪夫人吧,不必守着孤了。”   宇文循不放心刘玄,然而刘玄坚持让他回去,他只得告退。   离开的时候,侍从送来了汤药,宇文循走到院子里时回头望了一眼,窗户还开着,刘玄坐在窗前喝药,青年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分外萧凉。   ……   荆州韩昭在三天后才将答复给公良尹,这两天他试图联络刘赐,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再次在花园中相见时,公良尹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样子,让韩昭一见便心生厌烦。   公良尹:“如何?阁下想好了吗?”   已经做了决定,韩昭回答得干脆果决:“我答应你。不但答应你,还会帮你们在半个月内取下昌南城。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哦?”公良尹好奇挑眉,“请说。”   韩昭:“我要你们将这份功劳算在赵寄身上。”   他不能让赵寄以俘虏之身回刘赐身边,如果赵寄有攻下昌南的功劳,刘赐至少也会在自己的势力集团里给他一席之地,这样赵寄便有最初的立身之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韩昭不能陪在赵寄身边,这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为赵寄做的了。   和景修对刘玄相比,他着实算不上个好师父。   孤高、冷傲、□□,如今又擅自把赵寄“送”给别人,说不定下次相见的时候那小子已经不愿意再认他做师父了。   不愿认也罢,把该给他的结清就行。   韩昭内心苦涩,兀自想着赌气的话,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像是被冰封。   赵寄有功对公良尹有利无弊,他勾起嘴角,爽快地答应了韩昭的要求:“如果阁下能做到,尹乐意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堂哥画重点了。 第62章 奇袭   半个月内夺取一座防御工事完备的城池以常规方法根本不可能实现,而不常规的方法有毁城、策反、奇袭等……   毁城比如水淹、瘟疫……有违人道,轻易不会被采用。   策反需要人和,昌南城并不满足条件。   韩昭在细细研究昌南城池结构后提出的方法便是奇袭。   他将带领一支训练过的队伍从水道潜入昌南城,在寅时打开城门,让潜伏在外的荆州军队攻入。   这办法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颇为困难。   潜伏入城,不但对突袭队的成员身手要求极高,且入城后四面受敌,没有应援,领队需要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捏准时机做出精准判断,躲过耳目,完成突袭。   这属于特战操作,很多将领不懂,有的就算听说过、知道原理,也无法独立完成一套作战计划。   就比如此次主攻的荆州主帅廖恒,他听到韩昭的作战计划后第一反应便是此法不可行。   他承认韩昭的计策从理论上能够说通,但这个计划太精细,越精细的作战计划便越容易失败。而这个办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一成,因为他们的士兵根本没有这么高的执行力。   最后是公良尹提议让韩昭一试,没想到廖恒掉头对韩昭说:“别听他的,他在让你去死。”   韩昭听了神情颇为微妙:看来公良尹在武将间的人缘也不怎么样。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昭与公良尹都选择采用此法,廖恒也不得不从。   韩昭需要的是精锐中的精锐,挑遍全军也不过凑了二十三人。经过短时间的训练,勉强达到标准。   晚上出发的时候,公良尹斟酒给韩昭践行。韩昭没有去接:“免了,你我之间怕很难有什么好意。”   眼前是抢他弟子的人,韩昭对他全无好感不说,还觉得公良尹对他心怀恶意,因为他对公良尹也是这样。   公良尹收回酒杯,无奈叹气:“尹先前的作为都是尽谋士之责,得罪阁下实属无奈。但尹对阁下绝无恶意,阁下的误会让尹很伤心,毕竟,尹其实很喜欢阁下。”   喜欢?喜欢什么?喜欢韩昭教的弟子出色又能干,让他白捡了?   对于这种话,韩昭一律做耳边风处理。他将头转向前方,收紧缰绳,喊了一声:“出发。”   不管旁人如何怀疑,这种作战方法对于韩昭来说却是老本行。   前世他在玉门关的第一位队长极擅长奇袭战。当时匈奴猖獗,边境守军严重不足,平民出身的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磨练出了一身神出鬼没的神通,实施过很多令人惊艳的作战计划。   韩昭跟了他一年多,学了不少,后来南征北战时这些经验也对韩昭助益良多。   功成名就后,有文人上来巴结韩昭,要为他著书,韩昭就让文士们在他的指导下编了一套兵法,里面有一章便是专门写奇袭战的。   书成的时候,是那个队长为了保护下属葬身黄沙的第十年。韩昭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书上录上他的名。   可惜,那套兵法书因是反贼所作,在韩崇光被处决后就被烧了,并未流传下来。   过往的事回忆起来总是带着几分苍凉,多年戎马倥偬给韩昭留下了太多遗憾,但也是这些金戈铁马的岁月,铸就了如今的韩昭。   对于这些经历韩昭说不上好坏,他不喜欢回顾往昔,也几乎从不说后悔。   人要往前看,也要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是夜,昌南城的城门被打开,护城河的吊桥被偷偷放了下来。   这场漂亮的潜入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待守卫的士兵发现不对的时候埋伏在外的数百荆州士兵早已潜入城内,开始抢占城楼。   “有敌袭!”一声呼喊惊碎了黑夜的寂静,顿时吵闹声、跑步声、兵戈交接声四起,今夜变数突起。   带领大军守在高岭上的廖恒收到开城信号,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天高喊:“夺取昌南,杀!   “杀!”应和之声扑山倒海,万千士兵一同朝昌南城冲去,骑兵奔袭得最快,拉成一道箭矢。   昌南的守将也并非草包,很快做出应对:“你们跟我夺回城楼,城墙其它地方列阵、架弓,阻止敌军骑兵靠近!”   箭矢很快架起,漫天的箭雨飞落,有人中箭跌落马下,然而更多的人一往无前地朝城门奔来。   昌南守军也在冲锋,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夺回城门,然而却止步在台阶处。   韩昭带着突袭队剩余的成员守在台阶口,比人还高的长\\枪,在他手中如同手臂一般灵活,每一个试图冲上城楼的敌军都被斩于枪下,鲜血、断肢、哀嚎……成为了这个角落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刀箭落在身上只有一瞬的痛觉,枪尖划破敌人脖子的感觉与撕破宣纸并没有太大区别,敌人的血温是韩昭如今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挽枪的时候,枪上的血洒出一片血雨,落在其他人身上还未凉,但让人胆寒。比起他杀敌的利落干脆,仿佛刀枪不入的承伤能力,更让旁人畏惧的是他脸上眼底的平静。   战争的本质就是抢夺,国家君王争抢财富、土地,而他们争抢的是别人和自己的性命。   敌死,我便能活。   这是韩昭刻进基因里的常识。   他不是思想家,从没思考过这样对还是不对,他只知道踏着这一具具骸骨,能到达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或人面前。   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只是在这条路上尽力让他和身后的士兵活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如此。   昌南城上金股轰鸣,旌旗猎猎,杀声震天。   而不远处的山岗上,身着墨蓝长衫的文试也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战事。   公良尹的神情很轻松,早在城门开启之时,这场仗他们就已经赢了。   他平静的眼神扫过城楼,垂下的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腰间的挂坠流苏。   城楼上的场面很混乱,但废了一番功夫后他还是找到了韩昭的身影,也将韩昭在廖恒赶到前的奋力苦战尽收眼底。   看着韩昭浴血从包围中杀出来的时候,他幽静的眼中浮现一抹亮光,含笑对身后道:“你看,他是不是很美?”   站在公良尹身后的少年用力点了两下头,一双眼睛继续黏在韩昭的身影上,亮过天上星辰。   ……   天边破晓,战斗将近尾声。   士兵开始打扫战场,抓捕零落的敌军。   韩昭这边的战斗也停歇了,他坐在台阶上看着遍地尸骸,心情平静到近乎异常。   昨夜突袭队守的是最险要的口子,全队二十三人,死十二人,因伤丧失战斗力十人,只有韩昭与另一人勉强称作没有大碍,对于几乎是敢死队性质的奇袭队来说,这种伤亡算是好的了。   韩昭找到了一个水袋,打开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还活着的士兵,水袋挨个传下去,失去意识的便由还能活动的喂水。   喝了水过后的士兵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坐得离韩昭最近的那个年轻士兵感叹:“韩队长,我其实一直以为我还没摸到城门就会死。”   即使是在开始执行任务后,突袭队的成员也对完成任务没有信心。是韩昭一道道冷静精确的命令消弭了他们的紧张,让他们觉得只要完全按照韩昭的命令执行,把自己全部交给韩昭,成为他的臂膀就可以了。   于是就这样,他们完成了这一场神乎其技的突袭,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不真实。   韩昭见过更精彩的奇袭战,并没有觉得这场战斗有什么了不起,只平静回道:“怕什么?我从不给我的士兵设死局。”   前世韩崇光的士兵都相信一个准则:无论怎样的困境,只要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们的大将军,就会有胜利的希望。   士兵不知道眼前之人的来历,但此刻他们奇妙地与那些作古多年的老兵有了同样的心境。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韩昭远远看到了,便停止了与士兵的闲谈,挑起地上的敌军军旗卷起,将枪杆上的血迹拭去,起身下了城楼。   公良尹坐着车驾来到的城前,在从城楼上下来的韩昭面前驻车下马。   他优雅地冲韩昭打恭:“此战能大获成功,真是多谢阁下了。”   韩昭冷硬回绝:“不必谢我,算赵寄的。”   “一码归一码,公子的奖赏会有,但阁下的也不能少。”公良尹说着转身指向身后士兵抬上的几个箱子,“这是主公给阁下的谢礼。”   随着公良尹话音落下,箱子被打开,一时间仿佛有金光散出。   三口大箱子里装满了珍宝美器,就算以韩崇光大将军的见识也不得不承认刘赐很大方。   韩昭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需要。”   “请阁下务必收下。”公良尹在“务必”二字上下了很重的音。   韩昭深深地看了公良尹一眼,不再拒绝:“分给突袭队的将士吧。”   公良尹只要韩昭收下财宝并不非要他自己留着,于是对韩昭的要求一口答应:“好的。”   战事已经结束,财物也收了,韩昭与公良尹没什么好说的。   公良尹似乎也知道,命人牵来了给韩昭准备的好马,送客之意明显,竟是连告别的机会也不留给韩昭与赵寄。   韩昭翻身上马,回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昌南城,转身时解下头上用于在战斗中标识身份的红色头巾扔到地上,并对公良尹说了一句:“现在,归你了。”   这个“归你了”说的不止是昌南城,也有赵寄。   事到如今韩昭只能宽慰自己赵寄终究要回到刘赐身边,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这个决定导致的吉凶祸福韩昭说不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赵寄,相信赵寄能独自在波诡云谲的乱世中保全自己并走出一条路。   走之前韩昭特地看了一眼给他牵马来的少年。   少年相貌隽秀,眉清目朗。不过让韩昭注意少年的原因是对方一直盯着他,眼神亮到让他不自在。   然而多看的这一眼并未让韩昭想起什么,他揣着疑惑,在错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韩昭走后,少年捡起韩昭扔在地上的红头巾,想收到怀里时却发现公良尹在看着他,他恋恋不舍地把头巾递给公良尹。   公良尹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地一笑:“想要就收着吧,我不和你抢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吗? 第63章 争执   一个、两个、三个……   赵寄在微弱的光线下数着墙上的正字,干裂的唇蠕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   他还穿着在襄阳城外遇伏时的战袍,然而如今银甲残破,红衣斑驳,大大小小的伤口掩映其下,因缺少治疗感染化脓。   刘玄赏给他的那顶帅气的稚尾冠不知掉落何处,及腰的黑发散落下来,□□涸的黑血结成一块块的,遮住他脏污的面容。   如今的赵寄落魄狼狈得不成样子,唯有那一双桃花眼,依旧透着微弱的亮光。   若让旁人来看,谁能想到这就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赵寄。   那天他在襄阳城外遭到伏击,带着残部突围,猜想上庸有伏兵,折转向荆州求援刘赐。   刘赐是刘玄的堂叔,同为翌朝宗室刘赐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他的求援。   然而赵寄还没到达最近的守城前便被一队不知来路的人马伏击,交战负伤又长途跋涉的他不敌被俘虏,然后便被带到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狱中,关了起来。   狱卒会在早晚来送饭,赵寄就是凭借这个在墙上划正字计时。   五个正字余三划,二十八天。   足够外面天翻地覆了。   这些日子除了送饭的狱卒只有最初几天有人来找他问过一些关于他出身的问题,送饭的狱卒是个哑巴,不与他说话,什么信息都不能给他。   凉州如何了?玄哥儿如何了?师父,又如何了?   韩昭知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是不是在着急地找他?   担忧与焦躁煎熬着赵寄的内心。他几乎快要发疯。   昨夜外面响了一夜的厮杀,赵寄猜想是有人在进攻此城,但始终没人闯进来。   是福是祸?赵寄猜不到。   等了不知多久,一声开门的“吱吖”声在死寂的牢狱中响起,仿若开天辟地的第一声声响。   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兵甲碰撞声。   一个身着墨蓝长袍的文士快步来到了赵寄的牢房前,他扶住栅栏急切道:“公子!臣终于找到你了!”   赵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文士为何要叫他“公子”?只是觉得这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看到赵寄狼狈的样子文士红了眼眶,哽咽道:“赵寄公子,您受委屈了。”   这次文士带上了名姓,赵寄知道他们没认错人了,但依旧端着麻木中带一点困惑的神情。   与韩昭一样不喜欢自来熟的赵寄觉得这个不认识的文士激动得莫名其妙,让他下意识生出一股疏离排斥。   激动过后,文士扭头冲身后的卫兵下令:“还不快开门把公子接出来!”   赵寄是被侍卫扶出来地牢的,伤病与脱水让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至于这群人是谁?哪来的?他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只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似乎是友善势力,所以没有反对对方的帮助。   被扶到文士面前的时候,赵寄一字一句问来者:“你、是、谁?”   文士对赵寄作揖:“臣是公良尹,乃公子的父亲派来接公子的人。”   “我、的、父、亲?”赵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个爹。   “公子的父亲乃中山王刘赐。”   中山王刘赐,早几年或许没人熟悉他,但如今他却是天下最有影响力的枭雄之一。   军旅出身的赵寄不可能不知道中山王,但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了非同一般地漠然,根本没有追问下去的兴趣,仿佛只是听到今天是个晴天,愣了一下之后便转到关心的问题上:“凉州、如何了。”   赵寄如今说话都吃力,公良尹柔声劝他:“公子先安心治伤,臣稍后再向您汇报。”   趁着离开的间隙公良尹与赵寄解释起他们找到赵寄的来龙去脉,其中省去了韩昭的部分,重点落在刘赐对赵寄是如何的关心。   不过赵寄对此毫无反应,他躺在铺了软垫的肩舆上脑中想的只有凉州与韩昭。   忽然,赵寄开口打断了公良尹的话:“我要见……一个人,你们——把他、找来。”   公良尹:“谁?”   “韩昭。”   如非身体不允许赵寄简直想飞到韩昭身边,自从韩昭被冠以细作之名逃离凉州后,他便再也没得到过韩昭的消息,他不知道韩昭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洗脱身上的嫌疑,所以只要一闲下来赵寄便会担忧思念韩昭。   在将将死里逃生的现在赵寄除了韩昭,谁也不想见。   听到这个名字公良尹停顿了一下,然后满口应下:“好,公子先治伤,臣稍后就办。”   在昌南养伤的时间里,公良尹完全以对主君公子的规格待赵寄,让人对他执公子之礼。   给他昌南城内最优渥的生活,为他请来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药,贴心关切他的伤势,还时不时在整顿昌南政务的间隙抽空来与赵寄讲赵寄并不关心的父亲刘赐以及他的兄弟们……   当赵寄问到韩昭的时候,公良尹只说已经有消息了,只等联络上。   然而过了十几天赵寄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韩昭的消息。   终于,等得不耐烦的赵寄推开守卫,闯进了公良尹临时落脚的府邸,找到了对他避而不见的公良尹。   对外宣称有事出门的公良尹正在书房里独自弈棋,赵寄走上前一巴掌拍在棋盘上,搅乱了公良尹的棋局。他厉声质问公良尹:“我师父呢?”   虽然伤还未好全,但修养半月,赵寄已经恢复了精气神,又变成了那个张扬到近乎咄咄逼人的少年将军。   看着被搅乱的棋局,公良尹的眼神暗了一秒,不过他低着头,赵寄无法看到,待抬起头时他又是那个真挚赤诚的谋士,他站起身朝赵寄深深作揖:“请公子恕罪,其实韩昭之前已经来过了。”   赵寄一惊:“什么时候?我如何不知?”   公良尹缓缓解释:“是在昌南城破前,他来与臣谈了一笔交易,然后就离开了。为了公子安心养伤,臣没有立即将此事告诉公子。”   赵寄只捕捉自己关心的信息:“他是知道我在昌南还离开了?”   “是。”   “不可能!”赵寄厉声否认,他不信韩昭会丢下他不管,稍一转念他便将其中的不合常理归咎到了公良尹身上,“你与他谈了什么?是不是你骗了他?”   公良尹听着赵寄这心偏得没边的问题难得地感到了一丝无辜与委屈,他耐心向赵寄解释:“臣没有骗韩昭。是您的师父来将您送还给主公、领走主公的谢礼,然后回凉州了,他表示您以后不需要再回去。”   这个消息对赵寄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他不相信也不接受这个说法,只认为是公良尹在搬弄是非:“不可能!你骗不了我,我会去找他问清楚。”   说着他就要朝外面走去。   公良尹并不赞同赵寄这样离开,他站到赵寄面前挡住赵寄的去路:“公子,您若修养好了,应该先准备去拜见您的父亲。主公等您很久了。”   赵寄对他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父亲没有半点兴趣,也不打算分任何心思在刘赐身上,面对拦路的公良尹,赵寄冰冷地吐出了两字:“让开!”   在不信韩昭会扔下他的同时赵寄内心也在惧怕韩昭扔下他,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对韩昭于他的情谊有信心。   公良尹没有动,他反问赵寄:“公子以什么身份去凉州呢?”   是刘赐三子?还是将军赵寄?   这个问题在提醒赵寄如今的身份,但赵寄非常痛恨这个事实。   一个从没养过他的父亲凭什么改变他的身份?就算是刘赐又如何?他不认就是不认。   赵寄冷冷回道:“你管不着。”   公良尹平静回道:“臣是主公指给公子的老师,怕是不能不管。”   赵寄怒了,他伸手指着公良尹:“不要叫我公子!刘赐是谁与我无关,我也没有你这个老师。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摆布我,如果你要继续阻止,我不介意对你动手。”   他是孤儿,只有一个师父是韩昭,一个先生是景修,一个兄弟是刘玄,有他公良尹什么事?有刘赐什么事?有那群不知道高矮胖瘦的刘赐儿子什么事?   面对赵寄的指责,公良尹将本就躬着的身子躬得更低了:“臣不敢摆布公子,只是给公子臣觉得最好的建议。公子现在已经是荆州的公子,去凉州不合适,找韩昭也不合适。”   多么殷切的劝诫,多么周到的考虑。   连赵寄也不得不承认,公良尹看着可真像一个兢兢业业又好脾气的臣下,但太过完美的表现总让赵寄觉得虚伪,他始终觉得这个人还有另一张脸。   景修在赵寄心中就够好脾气了,但他有时候都会为赵寄的无礼记仇而在课业上刁难他。像公良尹这样无底线的宽宏大度只让赵寄觉得他别有图谋。   赵寄咬牙切齿:“闭上你的嘴!你们单方面的决定,我不认!”   他侍奉韩昭八年,为凉州受过伤、流过血,凭什么他们一句话他就不再是韩昭的弟子,不再是凉州的人?   他们把赵寄当做软弱可欺、任意摆布的可怜虫了吗?   他不认的事,不能成!   公良尹始终躬身挡在赵寄面前不肯让开,赵寄干脆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推到一旁,然后大步地走了出去。   赵寄这一推的力气并不小,身为文弱书生的公良尹后退了几步直到撞到茶几才稳住身形,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方才在赵寄闯进来时便追上来守在门外的侍卫见状想上前扶公良尹,被他伸手拦住。   公良尹自己撑起身,悠悠站直,又款款整理好自己的衣襟。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他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既然这个赵寄如此性烈难驯,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很有意思。   冲出府邸的赵寄连自己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回,夺了一匹马,扭头就出城了。   听到通报,侍卫们都看向公良尹,等待他的命令。   公良尹重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后才悠缓开口:“你们跟上去保护公子,务必让他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尊贵的中山王三子。”   侍卫们齐声领令:“是!” 第64章 剔骨   北风卷地,白草枯折。   韩昭是在银雪铺满大地的时候回到凉州的,然而进入凉州城后他发现苍白的不止是雪,还有满城的缟素。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升起,他急忙拉住一个路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为要挂孝?”   路人神情低落,悲戚道:“少主……殡天了!”   短短五字若洪钟响在韩昭脑内,反应过来后他放开路人策马往少主府而去。   少主府也挂上了白绫,忖着白雪刺得人眼睛发疼。   韩昭丢下马就朝内冲去,守卫的士兵想拦住这个这个行径异常的人,但被认出韩昭的人拦住。那人目送韩昭急匆匆的背影进入府邸,确定是少主生前日夜期盼的韩先生真的回来了。   庭院里插满了引魂幡,正屋内,宇文循带着公子辉守在灵柩前,见到韩昭的时候他神情微变,但没有出声。   韩昭缓步走进灵堂,也缓缓看到了灵柩中人的面容,他停步在灵柩前凝视着刘玄,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   接受这个事实花了韩昭很长时间,过了许久他才开口用干哑的声音问宇文循:“为什么会这样?”   宇文循没有回答而是点了一炷香递给韩昭,韩昭与宇文循对视了一眼接过香先行祭拜了刘玄。   公子辉熟练地答礼,他红着眼但没有哭,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了一种让人心疼的成熟。整个灵堂静得吓人,只有女眷与孩童的低泣声。   上过香后韩昭与宇文循来到灵堂外,寒冷的朔风吹过,吹得满院的细雪飘飞,魂幡轻拂,但却吹不散人心头的压抑。   宇文循的表情很冷静,看不出来太多悲伤的痕迹。   卫遥曾说过宇文循这样的男人心里面装满了家国天下、忠孝道义,他们不爱给自己的内心留太多时间,惯于隐忍克制,将自己逼得像感情上的苦行僧。   如今再加上一个比之更甚的韩昭,两人谁也没有表达内心的悲痛,也没有互相给予宽慰,宇文循开口第一句是:“你回来迟了。”   紧接着第二句便是:“赵寄呢?”   韩昭沉默了片刻,沉重地回了一句:“他不回来了。”   宇文循不明白,问:“什么意思?”   方才韩昭进来的时候他没看到赵寄就觉得不妙,如今听到这样的回答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韩昭独身一人回来?   “等两天你便能得到消息了。”韩昭不欲再赵寄的话题上多谈,又回归到了刘玄之死,“少主怎么会突然辞世?”   宇文循回道:“少主因景修遇害悲极伤心,又操劳过度,不得静养,月前便卧床不起,前天夜里去的……”这短短的一句话似乎用尽了这个有着西域血脉的名将的全身力气,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甚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景修的突然辞世留下了非常多的烂摊子,就算有徐迟帮忙也不是三两下能收拾好的,而刘玄要忍着心理与生理的双重痛苦强撑着尽少主的责任。   这几个月宇文循守在刘玄的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虚弱却无能为力。   虽然悲恸,但韩昭却顾不上也不习惯宣泄,他只哑着声音问:“继位的是哪位公子?”   如无意外当是公子辉,但这种事情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前擅自猜测是不妥的。   宇文循回道:“少主传位于公子辉,立徐迟为丞相,命他与我共同辅佐公子。还说赵寄回来后,让他担任公子辉的太保……”   再度提到赵寄韩昭的神情更黯然了,但他依旧避而不谈,问:“如今的情况,麻烦吗?”   他问的既是凉州现在的情况,也是赵寄不回来对凉州的影响。   宇文循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满院的飞雪,感叹:“再麻烦,只要不倒下,过去了就好了。”   毫无疑问,如今的境地是很艰难的,辉公子年幼心性不坚、易受人挑拨,他们不能期待他像其父刘玄那样兼听明辨,只能在行事前尽自己的努力做万全准备。   凉州局势本就复杂,极难理清,如今接连三根柱石倒了,情况雪上加霜,此后要走出一条明路,难,非常难。   但就像宇文循说的那样:只要不倒下,过去就好了,就像这个冬天,再冷只要熬到春天就好了。   若是倒下了呢?   那也只能倒下了。   从刘玄殡天的那一刻起,宇文循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天薄凉州”的悲凉无力感。   失去誓死效忠的主君对于将领的人生来说就像战场上失去旗帜,无法辨别方向,只能四顾茫然。   他如今的动力只剩下刘玄让他辅佐公子辉的遗命,但遗命怎么能和生者比呢?   人能为了生者奋勇向上、开创奇迹,但遗愿却只能让人守着等死。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宇文将军便熄灭了战意,染上暮气。   ……   在韩昭回到凉州几日后另一队人马也来到了城外,是日夜追赶韩昭步伐的赵寄及其护卫。   赵寄在城门前驭马,调转马头,对跟着他的侍卫厉声道:“我说让你们别跟着!”   领头的侍卫抱拳告罪:“公子,这是公良军师的命令,属下不敢违背。”   公良尹的命令不敢违背,他的就敢违背了?   见此情形赵寄也知道自己命令不了这群侍卫,只能愤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调转马头,策马进了城。   来的路上赵寄已经将凉州这几月关于景修之死的变故尽数知晓,知道公良尹瞒了他这么多,赵寄非常愤怒,连带着对这些公良尹派来的侍卫也没好脸色。   进城后,赵寄也看到了还未来得及拆下的缟素,他也走了一遍韩昭的走过的路,他也一脸慌张地冲进了少主府,不过他看到是已经空下来的灵堂,得知刘玄下葬位置的他立刻掉头往陵墓奔去。   一路拼命策马来到北望山,雪厚山高,马匹难行,赵寄便弃马徒步往山上奔去。   这几天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埋了整个凉州,连凉州百姓都说是上天在为少主悲恸。   行至山腰的时候雪已经没过膝盖,但赵寄还是一声不吭、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去,跟着他身后的穿着甲胄的侍卫叫苦不迭。   雪浸透了锦衣、腿冻到麻木的时候赵寄终于来到了刘玄坟前,新培的土丘高耸,早年植下的松柏亭亭——这里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被凉州权贵刻意保留下来作为陵墓的地址,没想到最后埋了刘玄。   看着高大的墓碑上刻着的谥号赵寄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刘玄还这么年轻怎么会说没就没?   为什么不等他?   赵寄扶着墓碑无助地呼唤:“起来啊玄哥儿!我们一起进东都,一起将刘氏先祖的排位重新供进太庙……”   刘玄曾经感叹赵寄要真的是他亲兄弟就好了,如今他真的成了刘玄堂弟,刘玄还没来得及得知就走了。   明明说好他给刘玄打天下,刘玄给他列土封疆,两人一起开创盛世千秋。   做主君的怎么可以没有信义?少主不是言出必行吗?起来履行承诺啊!   “公子节哀,保重身体。”侍卫上前劝慰赵寄。   陌生的声音将赵寄拉回现实,他开始用缓缓回笼的思绪思考现实,   他不愿接受刘玄如此突兀的逝世,宁愿将其归咎于阴谋:“一定有内情!少主身体康健,怎么会说没就没?去查!”   对于赵寄与公良尹命令不冲突的要求侍卫还是乐意执行的,他们果断领令:“是!”   不管能不能查到什么,只要动起来,也能避免赵寄把心中郁结发泄在他们身上。   赵寄是带着一身雪回小院的,他现在非常渴望见到韩昭,他想倒在韩昭膝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沉沉睡去,醒来后便发现这一切只是梦。   然而旧居的门紧锁,韩昭没有回来。   赵寄这才迟钝地想起韩昭可能已经不要他这个徒弟的事。   他跪倒在门前的雪地里,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大张着嘴却无法呼吸。   景先生没了,玄哥儿没了,韩昭不要他了……如今的赵寄仿佛正在体验将花了多年长入肉里的骨头一点一点抽离的痛苦。   ——这一定不是现实,否则怎会比噩梦还残忍?   ……   赵寄是被侍卫从雪地里叫起来的,侍卫怀疑若他们不去叫赵寄赵寄就会在那里呆到把自己冻死。   回过神的赵寄拦住了打算去找客栈的侍卫,独自翻墙进了小院,来到了韩昭房里。   这间房间已经好几个月没人住了,自从“奸细案”案发的那个早晨韩昭匆忙离开后便再也没回来过,不过在后来廷尉的人搜查后刘玄有派人来整理,所以屋内很整齐。   大小物件都静静地盛放在那里,一层薄薄的灰将它们笼罩。   赵寄一头倒在韩昭的床上,将脸埋进被子,幻想这里面还有残留的韩昭的气息,以图得到一点安慰。   留下来照顾赵寄的那个侍卫也跟了进来,见赵寄的身上已被雪水湿透,他上前询问:“公子要沐浴吗?”   赵寄现在不想理他,冷声下令:“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这些侍卫不过跟了赵寄几天,谈不上什么情义,问过那句话尽了职责后便不再勉强,安静放下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退了下去。   未愈的旧伤、连日的奔波、极度的悲伤耗尽了赵寄所有体力,他不想睡,但最终还是在并没有韩昭气息的冰冷的被衾里沉睡过去。   第二天,叫醒赵寄的不是他期待的韩昭而是清晨的阳光,非常明亮的阳光将现世照得一片苍白。   赵寄没有起身躺在床上发呆,直到侍卫敲响他的门:“公子,韩先生有下落了。”   赵寄空寂的眼神倏地明亮起来,他翻身而起,打开房门:“在哪?”   “他如今在宇文循的府邸落脚。”   听到地址赵寄抓过另一个侍卫递上来的外袍,拔腿就朝宇文将军府跑去。   赵寄还有希望,只要韩昭还认他,只要能留在韩昭身边,他的世界就不会彻底崩塌,这一连串的不幸也就都能熬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理题:   男人的悲痛都是隐忍而克制的。   赵寄可以肆意发泄与闹腾。   所以赵寄不算男人(√)   赵寄(提起枪):哔——(粗口)哔——   哈哈,抖个机灵。赵寄现在的确一点也不成熟,年少轻狂,不知收敛,对师父还没“断奶”。   只有将赵寄的“骨”一点点剃除,长出新的“骨头”,本文最“狗比”的男人刘稷才会诞生。   这一定不是现实,否则怎会比噩梦还残忍?(×)   这就是现实,所以才比噩梦残忍。(√)   赵寄:做个人? 第65章 亏欠   天晴,无风。   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空中却只能带来微薄的暖意,韩昭在宇文家的院子里练枪,身姿矫若游龙,每一次收招出招都凌厉沉稳,气势万钧。   赵寄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他曾经很喜欢看韩昭练武,但如今却顾不上欣赏。   “师父。”他轻轻叫了一声韩昭。   韩昭出枪的手停住了,他收回枪,缓缓站直身子,但没有回头,而是径自朝屋内走去。   “师父!”赵寄急了,急忙快步追上去。   赵寄伸手去抓韩昭的手,但却反被韩昭扣住手腕,翻身摔在雪地里,随即一条膝盖压到了他身上。   真是一套漂亮擒拿动作,干脆、流畅,凌厉。   太弱了。这是韩昭的第一反应。   以赵寄的身手,不应当被他如此轻易制服才是。   韩昭凝神仔细打量起赵寄。   赵寄的穿衣用度一点不差,但他的样子却比想象中的狼狈,消瘦、苍白,神情间完全没有做公子的威风,那双桃花眼里的张扬意气尽数凋谢,只剩下哀伤与可怜。   韩昭强迫自己不去解读赵寄望着他的眼神里的含义,如此他才能硬起心肠。   韩昭起身放开赵寄,感叹:“原来是三公子。”   他听到自己用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这样叫赵寄。   公良尹是刘赐的代言人,韩昭与他的约定,就是与刘赐的约定,就算赵寄追回来了也不能改变什么。韩昭不能违约,因为他的违约,都会报应在赵寄身上。   赵寄也的确如韩昭所愿被伤到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韩昭:“你叫我什么?”   来时的期盼被尽数打碎,韩昭居然叫他“三公子”,他怎么能这样叫?   赵寄爬起来,站在韩昭近前,紧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接下来这张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你真的就这样,把我当不要的玩意儿,给了刘赐?”   韩昭冰冷地否认:“不,你很值钱。”够二十二个将士及其家人安然无恙地完富足的一生。   确认的不愿接受的事实、韩昭冰冷的态度、伤人的言语……种种加起来,彻底让赵寄绝望了。   他欲哭无泪,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悲痛地颤抖:“你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如何不可这样做?   为了让赵寄坐上至尊之位,韩昭能做出自己也想不到的牺牲。   牺牲痛吗?当然会痛。   但不去管它,它自己就会愈合。   因为感到痛苦就哭闹是赵寄这样的小孩子的权利,韩昭能做的最大的纵容就是允许赵寄最后一次像孩子一样宣泄他的痛苦。   “你到底为了什么?”赵寄悲愤地问韩昭,过去八年如师如父的教养抚育在韩昭这里算什么?能轻易拿去换取荣华富贵的东西吗?   韩昭没有回答,如今的赵寄只认定了韩昭抛弃他的事实,根本没有冷静的头脑去思考问题。   赵寄将韩昭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悲愤最终变成了怒火,他激动地抓住韩昭的肩膀,步步紧逼:“要钱我可以给你!要权我也可以去争!只要给我时间,刘赐能给的我都可以给你!财富?爵位?你要什么你说啊!”   面对赵寄接连的质问与激动的肢体语言,韩昭没有回应也反抗,任由他发泄。最终赵寄把韩昭抵到了墙上,退无可退。   怒火宣泄出来后剩余的只有悲伤,赵寄望着韩昭沉静到冰寒的眼神,内心渐渐被无力淹没,他悲戚哀求道:“师父,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然而无论是质问与哀求,韩昭都没有丝毫动容,冷硬得像一块石头,就如同过去他每一次做下不可动摇的决定后的表情一样。   从小到大,赵寄没有一次能在韩昭露出这样的表情后撼动韩昭的决定。   赵寄熟悉,所以绝望。   他咬死牙关,但悲嚎还是止不住的外溢:“您好狠心,世界上怎么会有您这么狠心的人。”   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这么狠心的人?   这一次,他绝不顺从韩昭的意思。他望着韩昭神情冰冷的脸,咬牙发誓:“您的决定我不认,我不走就是不走。”   韩昭平静地回应:“随便你。”   ……   艳阳逐渐升到正空,宇文家给韩昭安排的客房内寂静得吓人,韩昭坐在书桌后着书,赵寄坐着看韩昭,韩昭不理赵寄,赵寄不理其他人。   一身妇人装扮的卫遥站在门口左看看又看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宇文循人未到声先进:“韩昭,赵——”   宇文循的声音在将要跨进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是听说赵寄回来了才匆匆赶回来告诉韩昭这个消息,但没想到赵寄已经找到了他家。   “赵三公子?”宇文循已经知道了赵寄的身世,所以半调侃半认真地这么叫了一声。   宇文循不明情况的一声称呼听得赵寄很难受,他冷声道:“不要这样叫我。”   说完他又不说话了,继续盯着韩昭生闷气。   宇文循也意识到不对了,他凑到卫遥身边,小声问:“怎么回事?”   卫遥撇了撇嘴:“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喽。”   眼前的情况看着就能大概能猜到七八分。   认父从根本上讲是件好事,但坏就坏在刘赐那边容不下韩昭,而赵寄舍不下韩昭。   韩昭属驴,非要赵寄认父;赵寄也属驴,死活不肯离开;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倔,处理起人情世故来也这么生硬,不晓变通,闹到这个场面卫遥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干着急。   宇文循中途从官邸回来除了告诉韩昭赵寄来凉州的事,也带回来了一条能给赵寄的消息:“赵寄,少主想和你谈一谈。”   玄哥儿?赵寄愣了一下才想起如今的少主是公子辉。   说是公子辉,但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知道什么,怕是丞相徐迟的意思。   赵寄疑惑:“找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去了就知晓了。”宇文循身为刘玄死前指定的两位辅政大臣之一,朝堂上有什么事会瞒着他?只怕并不是不知,而是不方便告诉赵寄。   这是赵寄回凉州后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疏离,他意识到对于凉州来说,他已经是外人了。   果然如宇文循所说,请赵寄的人不多时就闻风到了宇文家,还送上了外交用的帖子。   少主请他居然要下帖子?赵寄觉得这实在魔幻到可笑。   但只要他内心还敬重凉州、敬重凉州朝堂上的宇文循等人,他就不该拒绝这道郑重的邀请,所以赵寄接过了帖子。   看完帖子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韩昭,韩昭依旧低头看着书,像是一尊俊美的雕塑。   “师父,少主辉请弟子过去。”赵寄在以弟子的身份向韩昭请示,韩昭不给反应赵寄便一动不动。   最终韩昭闭眼轻叹了一口气,低应了一声:“嗯。”   韩昭难得的服软让赵寄喜不自禁,他想笑,但又抑制住了,他起身:“师父稍等,弟子很快回来!”说完拔腿朝外面跑去。   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虽然在外面能装出一副独当一面的样子,但一到韩昭面前立刻原形毕露,心性还像十四五岁的少年,喜怒都难以隐藏。   连宇文循都觉得韩昭太纵容赵寄了,才使他如今也不够成熟稳重。   卫遥见事情告一段落也放心下来,扭头去看着下人准备招待赵寄的饭食,宇文循则踏进屋子在赵寄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你们师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宇文循看来赵寄是中山王三公子不算什么坏事,赵寄虽不能为凉州效命了,但能联络刘赐与凉州的关系,促使两军联手,从另一个角度帮助凉州。   刘赐不想一个对赵寄有绝对影响力、又立场不明的人呆在自己儿子身边也可以理解。但这能斩断赵寄与韩昭的师徒情谊吗?不能,能斩断这份情谊的只有他们自己。   退一万步讲,大不了这个父亲赵寄不认了,虽然刘玄没了,但有他宇文循在凉州还会没有赵寄一席之地吗?   赵寄还年轻,拎不清可以理解,但宇文循不明白韩昭为什么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是在为赵寄要离开而悲伤吗?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宇文循与卫遥夫妇对这件事的见解分析都很在理。   然而为赵寄未来忧心不已的韩昭与难以接受要离开韩昭的赵寄无法这么乐观地看事情。   不过宇文循有一点猜错了,韩昭不是在为赵寄离开生气,他是在为赵寄不走生气。   韩昭不知道如何向宇文循解释他内心的不安与苦痛,赵寄没有任何根基,要做皇帝必须回到刘赐身边、回归翌朝宗室。   但刘赐根本不在乎他的儿子,而荆州还有个城府深沉、目的不明的公良尹等着赵寄,韩昭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为赵寄安排后路,无奈赵寄却一副完全不领情的模样。   韩昭非常苦闷。然而他不擅于向人倾述自己的内心,于是便不向人倾述,面对宇文循关心的问题,他淡淡回了两字:“无事。”   谈话终结在沉默中,宇文循还有公务要处理,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韩昭。   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走:不让赵寄认父。   韩昭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君子,在公良尹威胁之下做出的约定违背了就违背了,只要赵寄不回荆州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这个念头只在韩昭脑中出现了一瞬便被掐灭。   他是为了将赵寄送上皇位来到此世,其他路不该出现在他的选项里。   作者有话要说:  赵寄:师父为什么不能像我爱他一样爱我?   韩昭:我徒弟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跨服聊天N.0   忽然发现,赵寄好像一只舔狗,算了,自信点,他就是一只舔狗。 第66章 逐客令   在官邸接见赵寄的果然是徐迟。   徐迟不是景修,他与赵寄没有师生情谊,也不像宇文循那样把赵寄当后辈。   他俩只不过是凉州丞相与荆州三公子的外交关系,或者丞相与将军的同僚关系,没有那么多的情分需要顾及,很多话也能直白地说出来。   徐迟与赵寄的谈话内容很简单:今时不同往日,赵寄多了一个中山王三子的身份,做的每一件事也会多一种意义。好比这次来凉州,可以是将军归朝,也可以是公子出使。如果是回朝,那么不该带着荆州的侍卫,且第一件事是拜见主君;而若是出使则该递交国书,无国书而私自出入宇文太尉的府邸会给宇文循沾染上麻烦……   当然,徐迟的措辞很委婉,但提炼出来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   这样暧昧不明地发展下去无论对赵寄还是对凉州都不是好事,到底要如何,他要赵寄给一个明确的态度。   徐迟是更倾向于把赵寄当做三公子的。荆州已经将消息散布了出来,全天下都会很快知道,赵寄摆不脱这个身份。   这一段恳切的利弊分析在赵寄听来只有三个字:逐客令。   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凉州的“客人”,也没想过这片他为之征战过的土地居然有一天会不欢迎他。   一股悲凉的情绪在他的心里陡然升起。   赵寄动了怒,他不悦地质问徐迟:“我为凉州卖过命,流过血。你为凉州做过什么?如今居然这样对我说话?”   徐迟承认赵寄说的在理,也不因这冒犯的话生气,客气回道:“赵将军为凉州做的凉州所有人都记得并且敬重,而且徐迟相信就算赵将军留在凉州,凉州的百姓也会一如既往尊敬将军。但是,这对将军有好处吗?”   留在凉州赵寄不会得到重用,毕竟没有第二个刘玄会去信任一个其他势力将领的儿子。   凉州无所谓发一份赵寄的俸禄,但赵寄呢?他甘愿在这个年纪就被闲置吗?   当前赵寄最好的选择是赶紧回荆州,如此一来既可避免刘赐认为他胳膊肘朝外拐,也可消弭凉州臣子对他的猜忌。   后面的话已经超出了徐迟的身份界限,若非有人嘱托他不会这样劝赵寄。   赵寄也知道什么选择对自己好,他是有野心的人,有登云梯也会爬,但他放不下韩昭:“我可以离开凉州,但师父要和我一起走。”   赵寄效命于凉州只是为了刘玄,不是忠,是义。   刘玄没了,对他来说留与走都没有什么区别,他如今想要的只有韩昭,说这样的话是想以离开为交换让徐迟去劝韩昭。   但他没想到,徐迟就是韩昭请来劝他的。   早在赵寄到达凉州之前,韩昭便预料到赵寄会追来,于是提前与徐迟通了气。   虽然他与徐迟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劝赵寄离开的事也只能拜托徐迟了,这种事情宇文循干不了。   徐迟没想到赵寄倔强坚持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要求,愕然之后他轻叹:“三公子,恕我直言。不说徒弟,哪怕是儿子也有离开父亲独自闯荡的一天。你这样不怕韩先生困扰吗?”   ——徐迟对赵寄的称呼几番变换,如同赵寄对自己的身份定位般摇摆不定。   徐迟一个问题就问到了最敏感的点上,将赵寄问得哑口无言。   困扰?   韩昭因他困扰了吗?   显而易见是的。   他从没有名正言顺留在韩昭身边的理由,他与韩昭只是师徒,不是夫妻。   然而赵寄不肯放弃,他执拗地回道:“他欠我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把他养大然后还给他的生父?   从师徒关系的角度来说韩昭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赵寄单方面不愿意接受,所以认定韩昭欠他。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继续留在韩昭身边的理由了。   徐迟差不多明白这是一桩什么样的官司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该韩昭师徒自己去处理,他不再留赵寄。   让徐迟觉得奇怪的是赵寄对韩昭的依赖未免太过,这不像没出师的徒弟对师父的依赖,倒像撇不下情爱的小年轻对自己心上人的占有欲。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徐迟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瞬便被一笑置之,他觉得自己也有够荒唐,平时开玩笑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开到别人师徒身上。   ……   徐迟的话赵寄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至少他带着三公子的身份去宇文循家对宇文循不好这句是明白了的。   所以离开官邸后他不再去宇文府,掉头回了小院,令他意外的是韩昭也回了这里,正在屋内收拾屋子。   韩昭之前在宇文家落脚是因为此地没有收拾过,不方便住人,宇文循与卫遥极力相邀,他便住了下来。   如今赵寄回来了,留在宇文家处理他们师徒的家事,不方便。   这天下午师徒俩什么也没有说,一个打水一个擦灰,安静地打扫完了这座他们当成家的院子,连带着除了烧水基本没有其他作用的厨房也收拾了出来。   晚上,韩昭买来食材让赵寄生火,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   韩昭不是不会做饭,曾经与嫂嫂相依为命的他什么家务活都学过,做饭不说多好,至少能吃,不做是因为讨厌做。   菜很简单,三菜一汤,两荤两素。   韩昭给赵寄盛好饭,又打了一碗汤,最后将筷子递给他。   赵寄以为这一切都是他与韩昭和好的标志,高兴的端起碗,然而韩昭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夹菜的手顿住了。   “吃了这顿,就走吧。”   赵寄始料不及地看向韩昭:“师父,什么意思?”   韩昭语气平静:“该说的话都请人跟你说了,你非要装糊涂我也没办法。”   将赵寄养到这么大,韩昭仍旧不觉得自己完全了解赵寄,很多时候那么简单的道理他觉得赵寄应该明白,但赵寄偏偏就不明白,与他死倔。   好比这次,登云路已经在面前,但赵寄就是不走。   如同赵寄想不通韩昭为什么这么狠心,韩昭也想不通赵寄为什么这么冥顽不化。   赵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今天徐迟与他说那些话的原因,他苦涩又讽刺地笑了:“什么装糊涂?什么该说的话?要说您就直接跟我说啊,何必请旁人?”   赵寄怨韩昭,怨他在这个时候也不肯直面他。   赵寄要听他说,韩昭可以成全他:“你听着,我只说一遍。回你父亲的身边,去给他争天下,去给你自己争天下。这是我辛苦为你铺的路,莫要让你我这么多年的心血白费!”   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给自己争天下?辛苦铺的路?这么多年的心血?   这些都是赵寄不敢想的方向,如今被韩昭一口气说破他的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咯噔一声,裂了。   终于,他不得不面对一些东西。   他压抑着愤怒与失望交织的情绪,质问韩昭:“你早知道是不是?”早知道他是刘赐的儿子。   韩昭神情沉寂:“是。”   此刻一些赵寄从小到大就有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难怪韩昭从不教他“忠”,任由他的野心肆意生长,因为王不需要对任何人效忠。   若凉州的少主不是刘玄,若刘玄不曾那么真诚地待他换到他的真心,他怕早就篡权夺位做了凉州的主君。   赵寄又问:“从救我的时候就料到了今天?”   韩昭又应了一声:“是。”   韩昭救他并非一无所图赵寄早就知晓,但他没想到居然有这么深远的布局。   “你想我做——”赵寄顿了一下才问出那个他想都没想过的词,“皇帝?”   “是。”   赵寄从不知道韩昭对他有这么大期望,或者说他从不知道韩昭有这么大的野心。   但此时此地他却诡异地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韩昭对他还有期待,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好消息,如此一来他就有筹码和韩昭谈条件了。   多么卑微……   赵寄:“你跟着我,我就去争天下。”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韩昭连好与不好都没有回答,只沉声训斥:“赵寄,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提这种幼稚的条件。”   幼稚?对,就是幼稚。   韩昭觉得他幼稚,所有从头到尾都把他当做一个需要他替他做决定的后辈,而不是独立的男人,所以从没有察觉到他几乎溢出来的爱慕。   悲愤之下赵寄爆发了,他质问韩昭:“那你告诉我如何才不幼稚?像你一样铁石心肠?”   因为太过激动,赵寄起身的时候不慎推翻了桌子,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碗筷散了一地,烛台也倒落在地,倏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赵寄终于敢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放肆地用充满情思与悲伤的眼睛看着韩昭。   他恨韩昭,他有多爱韩昭便有多恨他,恨他对他如此无情,恨他在自己放下尊严的恳求中依旧无动于衷。   每一次都是这样。   韩昭就不肯怜爱他吗?哪怕只是一点。难道此生他都无法捂热韩昭比寒冰还要冷的心吗?   韩昭没有回答赵寄的问题,端坐在哪里像一尊石像。   他并不知道赵寄对他的爱慕,所以赵寄的纠缠在他眼中非常没有道理。   他固然可以装出怜爱赵寄的模样——前提得是他心里对赵寄没有半分期待与关爱。   韩昭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为赵寄铺好了对赵寄最好也对他最好的路,他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并不考虑赵寄的感受,因为他也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他正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将赵寄推上了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他没问过赵寄到底想不想做皇帝,他唯一给过赵寄的选择权利就是在易城让赵寄自己决定要不要将手放到他掌心里。   在赵寄欠他的同时他也在欠赵寄的。   但感情账素来是韩昭最不擅长的,他算不清是赵寄欠他的多还是他欠赵寄得多。他只能说如果赵寄坐上天下至尊之位的时候还觉得他韩昭欠他的,那便尽管来讨要吧!   寂寂的黑暗中赵寄看着韩昭,韩昭看着桌子翻倒后留出来的空地,两师徒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离得这么近,却不知道如何让对方知晓自己对他的爱…… 第67章 冒犯   所有哀求的话都已经说尽,尊严已经低到比尘土更低,赵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无力感沿着血管一点一点地遍布他全身,黑暗中他在韩昭面前蹲下,试图伸手去触摸韩昭,他想看韩昭是不是如看他看起来的那样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   韩昭没有避开,赵寄的手摸到了他的手臂,然后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眼眶鼻头。   他不明白,身上如此温暖的人,心为什么这么冷?   景先生没了,玄哥儿没了,凉州也把他当外人,连师父也不要他了……   赵寄,还剩下什么?他还能去哪里?他还算什么?   良久的无言与沉默,黑暗中韩昭感受到低垂着头的赵寄在颤抖,几次他没控制住,抬起手,但幸运的是在落到赵寄的头上前停住了。   韩昭硬起心肠,说:若你不走,那么只有我走。   这句话让赵寄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抬起头看向韩昭。   他已经把韩昭逼到这个地步了吗?让韩昭宁愿离开也不愿要他这个徒弟?   他还能怎么做?   韩昭不要他,但他要韩昭,做弟子的怎么能让自己的师父被逼出走?   但是心里的不甘与怨恨是不会消弭的,黑暗中赵寄紧咬牙齿,悲愤地控诉韩昭:“如果当初知道得到的都会失去,那么我不愿跟您走。”   赵寄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年把手交到韩昭手里。   如果他不曾认识韩昭,便也不会在长久的关爱疼惜中沉沦,如今也不会这么痛苦。   黯淡的月光照进屋内,为韩昭的眉眼镀上冰凉的银蓝色调,他就那样看着赵寄,眼中呈现一片阴翳。   韩昭不知道此刻的他就像高高供奉在神龛上的神像,美丽却又高高在上。   虽然高高在上,但真的好美——赵寄在心底悲叹,悲叹自己的不争气,悲叹自己对韩昭毫无反抗能力。   他仿佛在韩昭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卑微渺小的模样。   他曾以为做了将军的自己就够强大了,然而事实证明他依旧弱小,弱小到无法在人生的抉择里主宰自己的命运。   不止是力量权势,内心也是,他的内心软弱不堪,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用祈求的方式使韩昭回心转意;他该在第一次失败的时候就明白韩昭是个怎样的人,而不是任由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时再无能为力……   在事情无可转圜的时候赵寄终于醒悟了一切的根本原因,他固然该恨韩昭,然而更多要恨的却是不争气的自己。   从否定他人到自我否定,赵寄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   黑暗中赵寄伸手抚上韩昭的脸,他的动作轻缓又眷恋,韩昭没有防备,任由他宣泄情绪。   接着赵寄的手缓缓绕到韩昭脑后,扣住他的头,然后不顾一切地往韩昭扑去,韩昭万万没想到方才还在他面前可怜兮兮的赵寄会突然露出獠牙,没有设防之下被赵寄得了手。   因为惯性,两人跌倒在地,赵寄的右手垫住了韩昭的后脑勺,左手揽住了他的腰。   韩昭的骨骼偏细,明明与赵寄等高,被圈在怀里时,生生显出了几分欺骗性的纤弱,唯剩微扬的下颌与修长的脖颈构成倔强高傲的弧度。   他的腰也比平常男子细,但并不柔弱,手贴上去便能感到匀称肌肉下的力量,穿着夏衫时会被腰带勒出一条漂亮的腰线,这条靓丽的弧度的确陪着赵寄在青春期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梦境。   还有修长的腿、匀称流畅的脊柱线、性感的腰窝与锁骨……   但赵寄今天的目标却是韩昭那张明明昳丽性感却总是压出冷淡弧度的嘴唇。   趁韩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寄低头咬住了他的嘴,撬开了齿关,粗暴地宣泄自己的感情。   这不似亲吻,反倒像野兽撕咬猎物,唇与齿交缠、唾液与鲜血混合……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韩昭,他瞪大双眼,愣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但赵寄铁了心要冒犯韩昭,怎会就这样退开?他抓住韩昭的手腕,将其摁到头顶。   衣衫在争斗间被揉皱,垂下的马尾在地上圈起的发圈随着两人之间的挣扎不断趋向散乱……   制服一个力气与自己相当的成年男子并不容易,终于赵寄还是被推开。   韩昭翻身把他摁在地上,抬手就要给他一拳。赵寄扬起脖子准备领受,韩昭反倒停下了手。   韩昭含怒质问:“你发什么疯?”   他收回拳头,皱着眉头用手背擦掉了赵寄留在他嘴上的唾液,但口腔里还残留着赵寄舔过的触感,谈不上多恶心,但非常奇怪。   韩昭从未想过他与赵寄有发展情爱关系的可能,所以对于这个吻也没有做□□的解读,对与赵寄的所作所为他只是不满、不解,还有生气,以为赵寄在以这种荒唐的方式向他发泄愤怒。   黑暗中,赵寄舔了舔他在咬破韩昭嘴角时沾染上的血,放肆地笑了。   一双艳丽的桃花眼弯弯,但却失去了过往明媚张扬,只透出一种颓靡的迤逦:“做完最后想做的事,然后如您所愿,离开。”   对于这个吻赵寄没有给予半分解释,只等着韩昭的惩罚。   但令他心凉的是韩昭没有与他计较,只警告了他一句:“不要胡搅蛮缠!”然后起身放开了他。   赵寄没有跟着起来,他躺在地上望着屋顶,突兀地大笑起来。   他终于知道,比韩昭知道他的心思后动怒更悲凉可笑的是韩昭根本不放在心上。   多可笑,他爱慕着韩昭,但韩昭却没把他当过男人,连面对这种事的态度都只是对孩子气的包容。   赵寄如何还敢再说出自己的爱意,韩昭肯定不会有回应,反倒更显得他可怜与卑微。   何况破釜沉舟的勇气能有一次,却未必有第二次,赵寄身心俱疲、一败涂地,他想哭,却笑了起来,笑得悲凉……   跟着赵寄的侍卫还守在外面,眼观鼻鼻观心。   堂屋的门一直大开着,虽然没有点灯,但是有月色在,侍卫的视力又不差,该不该看的都看到了。   不带“师父滤镜”的他们并不似韩昭想的那般简单,在惊诧于公子居然对自己师父抱有不伦情感的同时,他们宁愿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守口如瓶。   屋里的争吵终于停止了,先是韩昭愤怒地从堂屋内走出,回到房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许久过后,赵寄也拖着步子走了出来,侍卫们迎上前向他下跪行礼,头垂成温顺恭谨的弧度。   这一切都在提醒赵寄他的身份。   不得不承认,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俯首是一种会上瘾的感觉。   好啊!韩昭让他做皇帝,他就做皇帝。   如果以一个弟子的身份无法换来韩昭的垂怜,那么换了天下之主的身份,韩昭是否会仰视他?   如果他失败了,就把尸体送回凉州,看能否换来韩昭的动容!   赵寄转身“咚”地一声朝韩昭的房门跪下:“弟子今夜言行无状冲撞了师父,还望师父恕罪。此后弟子不能侍奉在师父身旁,师父自己好生保重。”   话音落下,屋里依旧静悄悄的,韩昭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赵寄等了许久,估计自己得不到回应了,他俯身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利落地朝侍卫们丢下一道命令:“回荆州!”然后大步走出了小院。   此去要么千万人之上,要么死。   ……   韩昭还没有歇息,他坐在屋内,也听到了赵寄在院子里的话,但因为心里还觉得气恼别扭,所以没理会他。   他将赵寄今晚的冒犯行为解释为,是赵寄想用非常手段来让他慌乱,以达到报复的目的。   赵寄成功了。   那个吻的感觉一直留在韩昭嘴里,挥之不去,让他非常难受。   喝了好几杯茶也没用,这感觉更像是残留在脑袋神经上而非嘴里,韩昭快要抓狂,他从没有遇到过这么让他焦躁的的情况。   前世今生韩昭都从未有过任何关于情爱的体验,哪怕是昭阳公主,韩昭也只拉过一次她的手。   只不过是皮肤与口腔黏膜的接触,一个大男人难道要因此惊慌失措吗?   韩昭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然而他忽略了一点:自己徒弟为什么要将这种男女间表达情爱或□□的方式用在他身上?难道真的只是出于报复?难道赵寄还会将这样方法用在其他人身上吗?   还是那句话,情感的事韩昭着实不擅长应付,所以他选择不去思考。   ……   荆州中山王府书房内,琴音轻缓,茶香纷扬,博山炉悠悠往外飘着青烟。   中山王刘赐躺在软椅中,娇俏的丫鬟跪在他腿边为他捶腿。   生出赵寄那样俊朗的儿子的刘赐相貌也很英俊,眉眼深邃,轮廓凌厉,他已过不惑之年,不过因为保养得宜并未显出什么老态,眼角的皱纹也不过是添了几分沧桑味道,徒增风采。   一道墨蓝色身影坐在刘赐的对面,正悠然煮茶,正是从昌南归来的公良尹。   刘赐一边跟着琴音敲打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公良尹::“听说老三去追他那个师父了?”   公良尹手上的动作不停,回道:“三公子念旧,把事情说开了他想明白了,就回来了。”   这算是好话,但是刘赐不在意,他笑了,指着公良尹叹道:“这件事你办得不太厚道啊。”   听闻此话,公良尹停下倒茶的动作,放下茶壶,正坐道:“臣以为主公也不喜欢那个韩昭,莫非臣猜错了?”   当然没有。在刘赐心中就算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儿子,也只能听他的话。   不过,就算不喜欢韩昭的存在,刘赐也不至于为了与一个外人计较坏了父子间的情面,然而公良尹代他将恶人做了,他自然乐得轻松。   刘赐伸手示意公良尹放松:“本王的意思是和以前比起来,这次你办的事没有以前漂亮。”   让韩昭与赵寄分开的办法不少,长袖善舞的公良尹为何这次偏偏要这样行事?一副非要赵寄与他师父决裂的模样。   公良尹不以为然,他反问刘赐:“何为漂亮,何为不漂亮?主公,三公子与您一样有颗狼心,但是蜜罐子将他的心泡软了,宝剑锋从磨砺出啊。”   刘赐悠悠看了一眼公良尹: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还是赵寄有什么本事让公良尹对他上心?   刘赐略微想了想,找不到头绪,便懒得再继续想下去,随公良尹去了。   ……   公良尹真的是为了磨砺赵寄吗?   当然不。   他第一次见到赵寄,是赵寄攻打襄阳之时。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何等耀眼灼目?   第一次见面,公良尹便被赵寄满身的少年意气灼伤了双眼,他一眼便看出赵寄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绝境与挫折,估计最大的烦恼也只是小儿女的黏腻情思。   他当时就在想:韩昭是将赵寄护得多好才能让他不被乱世烽烟折损一身的年少轻狂?   也不是没有人一生顺遂,登到顶端,但公良尹不乐见,那时他的心里便充满了恶意。   他想将赵寄折断,重新打磨成一把伤人又伤己的利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删到什么程度才能发出来,难受 第68章 工具   赵寄走后的凉州似乎又恢复了平静,韩昭留了半月后也向宇文循提出了辞行。   虽然凉州现在民生凋敝,但他又不是治国之才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决定趁开春凉州与伪朝开战前,再去一趟东都,继续调查徐仲严。   徐仲严是杀害景修的主谋,更是策划一系列阴谋使凉州落到如此艰难境地的幕后黑手,这仇并不会随着刘玄的病逝消亡,韩昭愿意前去宇文循自然是支持的。   当然,他觉得韩昭留在凉州会睹物伤情这条理由没有说出来。   于是在雪还没开始化的时候韩昭再度来到了东都,汝河堤上的杨柳结了冰花,河畔的月白楼高立,银装素裹。   韩昭坐在徐仲严府邸对面的茶馆里,已经连续监视七天了,进出徐府的人不多,没有形似暗卫的人在,韩昭猜测府内可能有暗道。   韩昭收到了宇文循的传讯:赵寄已经回到荆州正式认父了。   其实不用宇文循告知,韩昭也知晓。   在三天前,他系统面板上的第二阶段任务突然变为已完成,而随即第三阶段的任务也了刷出来,只有四个字:天下一统。   连沉迷于追历史小说的1.0也被这声系统提醒惊出来了,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一脸懵逼,叽叽喳喳地追问韩昭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这些“白痴”问题韩昭一律不作回答,但不得不承认,听着1.0的声音,他因赵寄的离去而消沉的内心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1.0终于在最后问了一个稍微值得一答的问题:【大大,接下来做什么?】   韩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冷肃回道:“揪出主子,杀了他。”   凉州这一系列变故里有多少主子的手笔韩昭也不知道,但没有主子,局面不至于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他知晓如果不了断这场恩怨,组织就会如阴魂一般缠着他。   意识到门口守下去无果,韩昭开始把监控范围扩展到徐府周围的住宅,一日他在一个提供情报的乞儿带领下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座院子内走出,他立刻追了上去。   那人很快发现了韩昭,拔腿就跑。   两人在东都的街巷里穿梭,身法迅捷,身影凌厉,对方似乎想借复杂的巷道甩掉韩昭,但没料到韩昭虽然久居凉州但对东都也非常熟悉。   一直跑到汝河北堤那人才停下来转身面对着韩昭感叹:“韩昭,何必呢?”   眼前之人正是失踪许久的计良,他的打扮比做游侠时干净利落了些,但被西域风霜刻进骨肉的潇洒落拓的气质还留着,一双深邃的眼透着看穿世事的沧桑。   韩昭问:“是不是你杀了景修?”   计良也不隐瞒,干脆承认:“是!”   景修身边的护卫非常厉害,在凉州的时候老四的左手被计良废了,组织剩余的暗卫里也只有计良能杀景修了。   韩昭不信计良是心甘情愿帮徐仲严杀景修,此间定有隐情:“你失踪后发生了什么?”   计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说:“我已经帮不了你了,你也帮不了我。让我们最后为对方做一点事:不要互相干涉。好吗?”   计良的反应让韩昭的心沉下来:“你认命了?”   计良苦涩一笑,应得干脆:“认了。”   见到计良终究还是为虎作伥、做人刀剑,韩昭心情悲凉……   “请告诉我如何找主子。”这是韩昭最后的请求,当然,计良不愿意他也不勉强。   计良沉默了许久。   在韩昭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不要查许彦,也不要找主子,不会有结果的。凉州有内贼卖主,老七与十八去了凉州,窦骁出兵了,你现在回去或许还能救下一两个人。”   说完计良不再与韩昭说一句话,掉头飞快地掠走了。   韩昭看着计良突然离开,下意识追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   能说的计良应该已经说了,他不罢休就是为难计良。   计良向韩昭透露了非常关键的三条信息:凉州有内贼与伪朝勾结,要图谋不轨;老七与十八去了凉州不知道要杀谁;伪朝准备提前攻打凉州,窦骁已经出兵了!   透露这些消息计良要冒怎样的风险韩昭不知道,计良已经尽力在帮他了,然而他却帮不了计良。   从计良那得到消息后韩昭立刻修书提醒宇文循,书信送出第二天还是觉得不安,干脆动身往凉州赶去。   ……   计良一回到暗卫落脚的宅邸,便被通知徐仲严叫他去书房。   他到时徐仲严正在写字,听到计良进来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阿良,汝河堤上的雪化了吗?”   计良的脚步顿住了,浑身绷直。   他跑那么长的路原本是想甩掉徐仲严派去跟踪韩昭的人,没想到还是被徐仲严知道了。   徐仲严看出计良慌了,他叹道:“我不怪你,我明知道你的性子还用你,出了差错也是我的责任。但你废了老四却不能替代老四这点让我很是恼火,阿良你这样可没办法让我履行承诺。”   以为徐仲严要违背约定,计良心下一慌,冰冷地看向他。   徐仲严放下笔,绕到桌前:“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直接来问我就是,何必四处打探。”   说着他捻起一张帛书递给计良,晃动中隐约露出帛书上的字,最显眼的便是末尾的四字:宋业拜上。   计良不接,徐仲严把帛书塞到他手里,冷嘲:“你以为告诉韩昭就能改变什么吗?你就没想过是我故意让你告诉他的?”   此时他叫的是韩昭,并不是“十九”。   徐仲严盯着计良的反应,他喜欢看蝼蚁们在毁灭来临前徒劳的挣扎。   欣赏够计良强撑镇定下的后悔,徐仲严悠悠收回目光:“以后没我允许不准出府。”   “今天你也不必陪我去丞相府了,好好呆在自己屋里思过。”说完徐仲严丢下计良,走出了书房。   ……   徐仲严离开书房没走几步便被一声呼唤叫住了:“二爷!”   这声音徐仲严自然听得出来是谁,他没有急着转身,而是眼眸一沉思绪几转后才端出一副温和的姿态看向老四:“不好好修养,跑出来作甚?”   老四的样子有些狼狈,胡子拉碴、鬓角散乱,看起来好几天没打理过形容了。   老四低声回道:“我伤好了,想继续侍奉二爷。”   他的嗓子本就是坏的,如今又用低微的语气说话,更显可怜了。   侍奉他?   徐仲严走到老四面前,伸手拉起他的左手,手腕上一道伤疤若蜈蚣蔓延。   在凉州抓计良的时候老四被计良伤了左手经脉,治疗无效,这只手算是废了,而老四这个人也没大用了。   这条疤痕提醒着老四他如今实力大不如前,甚至连老七都打不过。   惶恐无助下,老四逐渐开始颤抖。   真可怜啊!   如此脆弱的模样大大刺激了徐仲严的凌虐欲,他狠狠捏住老四的手腕上的伤疤,老四患处受力,疼得脸色发白。   徐仲严心疼地叹息:“脸都白了,还说伤好了。”   老四不知道二爷为何如此折磨他,不过千错万错是他的错,他跪下来:“二爷,我错了!”   徐仲严问:“错在哪?”   老四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只能抬起头带着无助与祈求地看着徐仲严,祈求对方能宽恕他。   多可怜!徐仲严简直要控制不住想将他碾碎的欲/望。   徐仲严在愤怒,他愤怒于自己的私有物品上的裂痕,只要一见到这道破坏了完美的残缺他就恨不得将这件工具彻底打碎,如此缺陷就不存在了……   徐仲严将手放到老四的脸颊上:“胡子这么长了也不剃?哦!手不好使?”   他句句扎在老四的心尖上,时刻提醒着老四已经是废人的事实。   “属下……回去就剃干净。”老四不再看二爷,垂下的脖颈,像是接受了自己再也不会被使用的命运。   然而他弯下头时露出的脖颈却触动了徐仲严心中隐秘的一块地方,这些年老四有多少次像这样在他面前垂首?   老四是个乖顺的孩子,比计良好多了……毕竟用了这么多年,都顺手了。   徐仲严收敛了心中的暴虐,他换上了有真实温度的语气:“是要剃干净。”   说着他将老四散落的鬓发顺到耳后:“鬓角也修一修,收拾得干净一点。明天到暖阁当值。”   忽然听到这句话老四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了徐仲严无波的眸子,徐仲严不会给他重复一遍,他需要做的事立即应:“是!”   跟在徐仲严身后出来的计良见到了他们对话的场景。   计良很意外,外表虚伪内心残忍的徐仲严居然会任由自己的暴虐外显,居然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施虐欲望放老四一马。   说来可笑,但这的确是徐仲严在包括计良在内的其他人面前展示过的最大程度的“真实”与“温柔”。   按照计良对徐仲严的了解,没用的人他是连一分眼神也欠奉的,然而他却依旧让老四留在身边……   莫非日久生情?   这个想法刚产生便被计良冷笑一声否决了:徐仲严怎么可能会对工具人有感情呢?他宁愿相信徐仲严是没有更好的替代品。 第69章 折戟   朔风吹旗紧,临近凉州的窦骁望着雁荡山脉的方向,神情沉重。   他并不想在气候如此严酷的条件下出兵,但少帝下了命令,他不得不从。   这场仗是严焕要求打的,请少帝出兵的时候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必胜依仗。   终究不过是一些腌臜的阴谋,如果有得选,窦骁不想他们为伍。   接战半月,两军都被严寒的气候阻碍没有取得太大进展。   直到窦骁接到了一份书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子时,宇文循将经过凤陵谷。   想来,这便是严焕的依仗了。   窦骁不知道告密的人是谁,但打心底里对靠这种手段取胜感到膈应。   他不愿出兵,但严焕派来的监军却若利剑悬在他头顶。   见窦骁收到消息后久久没有动作,监军开始催了:“大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窦骁将书信往桌子上一仍:“此消息难辨真假,怎可贸然出兵?”   监军提议:“那把窦小将军叫来商议商议?”   窦诚自从靠着徐仲严的情报在襄阳城外成功伏击赵寄后便开始亲近严焕一派,对他这个叔父愈加疏远与敌对。   这次严焕将窦诚送来就是为了掣肘窦骁的,他有不经窦骁同意调兵的权利。   想他窦骁鞠躬尽瘁,侍奉两代帝王,如今竟落得不得君王信任,不得子侄敬仰的地步,他做人做臣就这么失败吗?   良久之后,窦骁叹了一口气,吐出两字:“整兵!”   ……   夜寒风冷,宇文循带着人马从凉州城打马而出,快速往前线赶去。   因为是突然接到告急的军报从凉州城秘密返回,他们连火把也没有点。   一行人纵马奔过雁荡山脉黑影笼罩下的道路,很快到了凤陵谷。   宇文循在进谷前放慢马速,等了等他的亲兵。   亲兵出言劝诫:“将军,夜黑路险,我们走其它道吧。”   宇文循何尝不知道天黑路险,不宜进谷,但军情紧急又哪里有时间给他绕到:“其它路最近的也要多花半天,一分一秒都是战机。命人将马蹄裹上布,速通凤陵谷。”   亲兵领命:“是!”   窦骁在北风呼啸,积雪厚重的山坡上等了三个时辰,带来的士兵们全部都快被冻僵了。   他已经开始怀疑严焕是不是被人愚弄了……   就在窦骁准备命人撤退的时候,一阵微弱的马蹄声从谷口传来。   他与身边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窦骁侧耳仔细捕捉传来的声音以分辨距离。   对面听着约莫有五十人,应该是给马蹄裹了东西,如此既可以防滑也能进一步减少马蹄发出的声响……   对方连火把也没有打,窦骁不敢确定是不是宇文循的队伍。   但机会只有一次,容错不容放过,他命亲卫传令让守在谷口的队伍收拢口子。   带那队人马进入山谷深处,窦骁缓缓举手,在身边亲兵紧张的等待中,他猛地挥下手:“进攻!”   一声令下,山头金鼓齐鸣,如若雷鸣。   漫天的箭雨从山头上射下,下面的人没有防备,阵脚大乱。   突然听到鸣金声的宇文循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埋伏了。   怎么可能?   他回前线的时间与路线是机密,对方如何得知?   虽然不明白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宇文循还是第一时间举枪高喊:“莫要惊慌!结防守阵型。”   能跟在宇文循身边的士兵素质自然不差,他们很快按照宇文循的指示摆好阵型,开始反击。   此战打是打不赢的,宇文循只能带着尽可能多的人突围。   然而谷道狭窄,前后皆被封死,对方兵力又是他们的二十倍之多,要想突围谈何容易。   杀至天亮,竟只有宇文循一人浑身是血地从重围中冲出,然而看到早已带人等候到前方的窦骁,意识到自己是走到末路了。   窦骁身上半点血迹未沾染,比起鲜血淋漓披头散发的宇文循体面多了。   他沉声开口:“这是我们第一次正面对话吧,宇文循。”   宇文循冷笑:“好埋伏,窦将军真真耳目通达。”   此话听在窦骁耳中十分讽刺,他自己也感到羞愧,所以没有应声。   “是谁?”宇文循问的是告密的人。   “我不知道。”   宇文循冷笑了一声,他认为窦骁在骗他。   “窦骁一生敬佩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宇文循能在如此绝地中杀出重围与窦骁要留活口不无干系,陛下口谕,宇文循不能留。   但窦骁想给宇文循一个说遗言的机会。   宇文循感叹:“宇文循也是。我与将军对阵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说上话,却快要死了。我有一个遗愿……”   窦骁应道:“尽管说,如果窦骁能做到,定不容辞。”   宇文循:“我想与将军喝一杯酒。”   这个要求不过分,还很有气度,窦骁没理由拒绝。他命人向下询问谁带了酒,不多时亲兵找来一个酒袋与两个碗。   窦骁让士兵先给宇文循斟酒。宇文循接了碗却不要士兵给他斟的酒,只看着窦骁。   窦骁懂他的意思了,让士兵拿来酒袋,自己朝宇文循走去。   窦骁的亲兵提醒他不要以身犯险,窦骁挥退了他。   窦骁先给宇文循斟好酒,宇文循看着浑浊的酒水神情晦暗,就在窦骁给自己斟酒的时候。   宇文循忽然挟持住窦骁,敲碎了酒碗抵到窦骁脖子上。   “得罪了,窦将军!宇文循不贪生但怕死,凉州还有未知事的少主等着我侍奉。”   徐迟已经在去并州搬救兵的路上失踪了,现场只剩空空如也的车驾,不见人影,如今徐迟下落依旧不明,凉州只剩宇文循独挑大梁。   但凡凉州还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宇文循都会选择在此地战死,马革裹尸,而不是凭借欺骗窦骁的手段苟活。   可是少主辉只有六岁,什么事都还不明白,他还不能丢下少主,就算后人鄙夷宇文循也认了。   场面一度失控,窦骁的士兵想冲上去诛杀宇文循,却又投鼠忌器。   走投无路的宇文循手里挟持着他们最重要的大将军,他们不敢保证宇文循不会选择拉着大将军去死。   被宇文循挟持的窦骁此刻心中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只有惋惜,他多么希望宇文循能体面地喝了那碗酒就义,这样这位他敬佩的对手也不必污了清名。   但宇文循这番举动也深深震撼了窦骁,他自诩为朝廷鞠躬尽瘁,但做得到像宇文循这样,宁愿背负苟活之名也要守护主君吗?   他不知道。   果然,这个才是那个能与他对峙多年的将领。   窦骁举起还剩半碗酒的酒碗:“舍生取义难,为忠舍义更难。这碗酒,窦骁依旧敬将军。”   说罢他仰头饮尽酒,摔了碗。   窦骁固然敬佩宇文循,但是,“宇文将军能为少主辉做到这一步,骁难道会惜命不顾新朝军民这么多年的牺牲放弃近在眼前的胜利吗?”   说完这一段话后窦骁不待宇文循反应过来,大喊:“动手!”   话音未落,一只箭矢从右边破空而来,贯穿了宇文循的脖子。   发箭的是事先埋伏在一旁的一个窦骁亲卫,擅长箭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中箭的宇文循不可置信地看着窦骁,他想下手除掉这个凉州的威胁,但却被窦骁抓住手腕,转身推开。   宇文循踉跄着走了两步,试图站稳,但最后还是渐渐失去力气,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宇文循该在劫持到他的那一刻就下死手的,但他没有,他终究不是断情绝性的狠人。   窦骁赌赢了,然而心底却像堵了个大石头。   他有能力对放过宇文循,但他没有。征战耗费,一分一厘都来自人民,一兵一卒都是百姓儿女,将领的私人情谊怎可让国家公器买单?他不能那样做。   今晚,他以一种极度不光彩的方式赢了他承认的对手,这场仗不会带来丝毫荣耀感,只会成为堵在窦骁心里的大石头。   窦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听说宇文将军的夫人如今也守在前线,派人将宇文将军的尸首护送回去,向宇文夫人致上我的哀悼之意。”   亲兵:“是!”   ……   呆在前线大营的卫遥看到了宇文循的尸体。   她的夫君躺在担架上,被一张鲜血染红的白布盖住,气息全无。   她晕厥过去,却又被救醒过来,再度看到宇文循尸体时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徒张着嘴喘气。   士兵担忧地看着她:“夫人!”   知道这群将士还在等着自己拿主意,卫遥强抑住悲痛,开始分析士兵传回的消息:“你说将军是今早在落凤坡遇害的?”   “是。”   卫遥哽咽道:“他不是后天才回来吗?为什么会在今天出现在落凤坡?”   就算宇文循提前回来,也该派人来通传,以便他们接应才是,为什么没有收到消息?   来不及?还是被截了?   而落凤坡又为什么会有埋伏?   冬日苦寒,雁荡山脉地形又极为复杂,若无确切消息,何人敢深入敌后设下埋伏?   她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而这危险的锋芒直指呆在凉州的少主辉、咽下悲痛,卫遥下令:   “亲卫们替将军收敛好尸骨,军队暂交由赵副将接管,李副将去整顿一支队伍,随我回凉州!”   众人:“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循—— 第70章 羁绊   当韩昭赶回凉州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徐迟下落不明,宇文循战死,世家大臣们听到前线大败意图挟王称臣,卫遥杀回凉州带着少主辉出逃,去向不明……   他看到的只有战斗过的残骸——他来得太迟了。   两次凉州发生变故他都不在。   一次尚能说是意外,那么第二次呢?   韩昭未受过凉州半分俸禄,不曾觉得自己对凉州有什么义务,但看到易主的凉州城,他却感到了无可抑制的自责。   身为先生,他没护好刘玄;身为同道,他连累景修被害;身为朋友,他没救下宇文循……   如此失职,如此……无能!   遥望伪朝军队的旗帜招展,韩昭再度感受到了当初被软禁于东都的无力与痛恨。   他不信这里面没有内情,计良的话他还记着。   徐迟遇害当是老七与十八所为,那么谁是内奸?宋家?还是有其他黑手。   韩昭咬紧牙关:牵涉其中的黑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查出真相不容易,但韩昭如今一无所有,也不必讲什么道义了。   嘴巴再紧,一根根地打碎骨头,也就说出来了……一个问不到全部,那便再抓一个。   伤及无辜?   如今能在这片土地上过得富贵荣华的,哪个无辜?   凭借着一个又一个嫌疑人的口供,韩昭逐渐还原了事情真相。   宋家、王家、周家……还有跟着他们的一众小世家,果然没一个脱得了干系。   从赵寄被伏击、到徐迟被刺杀、然后是假传军情骗走宇文循,每一件事都与他们有关。   而最后问出的消息,则如惊雷,劈碎了韩昭的理智——刘玄的死竟也是他们的手笔。   韩昭如何都没想到他们连刘玄都敢害。   是何等的大逆不道,才敢谋害主君?   刘玄,并非外界以为的病逝,他固然因为景修与赵寄接连出事悲伤过度、心肺受损,但不治殡天却是宋家人让仆从暗中在刘玄的汤药里加了东西……   那是一味与常见的药非常相似的药,于常人无损,却能渐渐耗空气血双虚之人的生机。   好毒的心思。   至于原因?   是因为宋家觉得刘玄扶持宇文循与徐迟这两个与世家毫无关系的人是打算把他们斩草除根,于是狗急跳墙,下手谋害主君。   害死刘玄之后他们以为瞒得很好,觉得自己以后就能挟幼主以令凉州。   但徐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刘玄之死另有隐情……   他按下不发,暗中调查,却仍被世家人得知。   他们没有手段杀掉防备严密的徐迟,于是便与早就暗通曲款的徐仲严密谋,而早早在凉州埋下暗线的徐仲严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宋家的动作并非周全严密,瞒不过凉州所有人。   王家与周家有人察觉了此事,但他们没有向少主揭发,反而加入了宋家的阴谋,因为他们只记着刘玄是打压他们家族的恶贼,而不记得刘家本来就是他们的君主……   甚至宋家害刘玄的时候他们也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做。   周家只派人暗中以老夫人病重的谎言骗走了周婉,以成全宋家的阴谋。   是的,周婉在刘玄去世后不见外人不是因为伤心成疾,而是被人软禁了。   韩昭以为自己已经不会意外了,但听着事情一点点被勾勒全面,却还是被这其中的恶毒与冷血震惊。   故事里每一个知情人都像毒蛇,冷眼旁观刘玄被害死。   他们不在乎刘玄这些年为凉州做了什么,不在乎刘玄是他们的主君……只要有一点伤害到他们的利益便该死,这些世家的掌权人里没有人试图过救一救这个为凉州呕心沥血的少主,一个都没有。   因为他们觉得刘玄是为凉州的百姓说话的,不是为他们说话的。   无忠无义无信。   这些家族,已经烂透根了。   然而能保护刘玄、保护凉州的他们——刘玄的先生与臣子们,却想世家再多缺点也是一同建设凉州的功劳,虽然与这些他们不和,却从没有想过下死手。   所以天真愚昧,不加防范……   熟不知,在他们期盼世家能顾念大义、安分守己的时候,对方已经给利刃上淬好毒。   ……   残阳夕照,静谧的北望山南岭来了一位提酒的访客。   北望山虽名北望,却是他们这些中原来的边关客南望故土之地,刘玄的墓就修建在此处,静静眺望着东都的方向。   乱军进入东都,他随忠仆逃离的那年,六岁,此后便再未回过中原。   牡丹的迤逦花香,月白楼的清风明月,汝河的杨柳拂堤……   都不记得了吧。东都于他更像念念不忘的符号。   但死时为什么会如此思念一个记不清的家乡?   刘玄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要一个能让自己扎根的地方。   他曾经选择了凉州,看起来凉州也选择了他。   但事实证明他们并不合适,他想要光复翌室,给天下太平安康,但掌控着凉州各处命脉的世家们却只想瓜分天下……光复翌室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虎皮而已,他们不接受为大义牺牲利益。   目的的分歧注定了他们后来的矛盾。   努力了八年依旧无法改变这片土地分毫,以至于刘玄死前对公子辉与公子曦的未来充满了惶恐不安。   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浮萍终究是浮萍,注定一世飘零,再努力也无法改变浅薄的命数。   断气时的刘玄想到了他随韩昭来到凉州时看到的风吹枯草的景象,枯黄的草叶被风吹啊吹,看着像是要飞起来,但最终还是跌落到了地上……   ……   说实话,韩昭一开始是不喜欢刘玄的。   他和赵寄说过:刘玄有帝王胸襟,你要学;但又接了一句刘玄心太软,你不要学。   他从来就没有看好过刘玄,他从不觉得刘玄能坚持到入主东都。   然而如今预料成了悲惨的事实,他却只剩下满心悲戚,悔恨自己曾说过如此凉薄的话。   八年来一声声的“先生”,终究还是叫到了他心底……   他是不认为刘玄能做皇帝,但他还是希望刘玄能开创一番事业,最后天下一统之时,他也能凭着这些资本列土封疆,成一带诸侯。   他不如景修,同为刘玄的“先生”,景修为刘玄做的,他十分之一也做不到。   哪怕是对自己的徒弟赵寄,他也并非目的单纯。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配当一个老师或者师父。   韩昭在刘玄的墓前呆了很久,太阳还没下山,他却觉得骨头发冷。   人间太过冷漠,人生下来就开始各种苦难,要么最后被夺取热情,要么被夺去生命。   不过现在还活着,甚至活了第二世的韩昭,却不觉得夺取热情与夺去生命有什么差别。他能坚持着走下去,不过是因为还有一股无法释怀的执念罢了。   韩昭不知道自己能与刘玄说什么,言谈从不是他的强项,他沉默着在墓前坐了很久,听朔风呜咽,仿若低泣。   离开刘玄的墓,韩昭又去了宇文循的墓,他在墓前打开了酒。   这里很简陋,因为是匆忙收敛,最初只立了一块木牌做碑,听说现在的石碑还是窦骁派人来立的。   对宇文循韩昭能说一点话了,他至少能把这些年对他的隐瞒尽数相告。   韩昭是个自私的人,他从未像宇文循这样如此彻底地将忠诚奉献给主君。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至死不渝,这是臣子与君主最浪漫的誓言。   韩昭也曾有过这样的期待,但他没能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人,如今的他却再没有忠诚能奉献给任何人。   所以他羡慕、敬佩宇文循,但同时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也是遗憾与惭愧的。   宇文循待他一直很真,但他对宇文循却始终有三分保留——希望宇文循能被埋没得再久一些,希望他有一天能为赵寄所用。   所以面对宇文循的困顿,他从不援手。   然而,宇文循终究还是遇到了刘玄,奉献了他所有的忠诚。   在系统给的资料里,宇文循虽然没走到最后,却没有这么早死。   韩昭重生引起的变数让他过早地邂逅了交托性命的主君,也过早地让他舍身就义。   如果是前世,韩昭很大概率会和宇文循这样的人成为生死之交,但这一世,他与这个世界太疏离,以至于失去了与人交心的可能。   到最后,宇文循与他也只是“一般朋友”。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刘玄的八年的“先生”,宇文循六年的好酒,韩昭还是欠下了。   还有景修。   韩昭与他都知道自己与对方不是一路人,所以两人始终保持着双方都觉得舒服的距离。   景修于韩昭,说不上什么朋友,只是个能在他面前不用伪装的人。   但景修终究是为凉州、为刘玄而死,而害死他的徐仲严,非但导致赵寄落难、凉州灭亡……同时也与韩昭如今的身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能不过问。   原以为解决了赵寄的事,他身上就没有牵绊了,不料一回头尽是不知何时结下的因果。   就像前世那些战友。   他们有多少死在了征战中?韩昭记不清了。   战争是不会给人时间缅怀的,但当战事停歇、铸剑为犁后,那些死去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难以淡忘……   那个他入军营时教他如何在边关生存的老兵、那个教他奇袭战的队长、还有那个与他一同立下第一份功劳然后又把全部赏钱用来买酒将第一次喝酒的他灌得酩酊大醉的队友……   太多太多……   一个又一个,活着时丝毫不觉得他们在自己心里有什么地位,还觉得一部分人自来熟得让人生厌,然而等到他们突然不再说话,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后,才会惊觉原来已经一起经历这么多,原来他留下过这么多足迹……   韩昭自诩薄情之人,他把悲戚当做软弱,他把眷恋当做迟疑,他不肯承认自己非常在乎那些人,无法容忍自己为感情失去理智。   但是人始终是人啊,不是石头也不是坚冰,但悲痛积聚到无法忍受的时候要怎么办呢?   要怎么办呢?   韩昭不知道,母亲早逝使他失去了能哭泣的怀抱,父亲辞世带走了他最后的依靠,兄长离去后再没有人会为他遮风挡雨,而昭阳的死则毁掉了他最后获得幸福的可能……   他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却再没有人能让他解开所有心上的枷锁,没有人能让他放下骄傲坦露脆弱……   所以他只能在自己快要崩溃时再度套上一层锁,然后如常行事,好比现在。   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血债必须血偿。   在宇文循墓前韩昭记好了索命簿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坐在夕阳的余晖中,缓慢地擦拭起长\枪。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评 第71章 索命   这晚的夜很黑,北风唰唰地吹。   宋家家主于高床软枕上酣眠,忽然屋内起了一阵冷风,他被冻得一个哆嗦,迷迷糊糊中他瞥到一个黑影坐在自己床头,顿时被惊得睡意全无。   正在他欲叫喊的时候,一道寒光横到了他脖子上。   韩昭沉声开口:“我有些话想说,所以希望你能先安静一点。”   宋业发现韩昭脚下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后塞住嘴的人,正是他的儿子,也参与了谋反之事,他又惊惧地看了一眼韩昭泛着冷光的枪尖,点了点头。   漆黑的屋里响起了韩昭低沉平缓的声调:“宋家是凉州的老氏族了吧。”   “自三百年前便扎根凉州,逐渐壮大,其间也出了不少名士。太过久远的我不敢妄言,就说我认识的一个出身凉州宋家的人吧。他叫宋廉,曾在反王作乱的时候,带领三百勇士勤王保驾,以身殉国,被荣帝追封为护国公……”   宋业知道韩昭说的是谁,那是一百年前的人,他的画像如今还高挂在宋家祠堂里。   韩昭继续说了下去:“我与他没说过几句话,但我佩服他。”   “我原以为你们一族虽不说尽如他一样忠勇,但同出一脉,至少有点忠义,结果发现原来他只是你们一族的异类。”   “他为保护皇帝而死,而你们却举族密谋毒害主君,同是姓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宋业又惊又惧,他不明白韩昭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宋廉一百年前就死了,韩昭和他说过话?疯了吗?   “说来作为一个有过弑君之举的人,我没有斥责你们的立场。”   “但我不明白,刘玄有像当初刘睿对我那样,将你们逼入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绝境吗?”   刘睿?敬帝?   宋业摁下心底的惊惶,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   韩昭低声报上了他从未在此世吐露过的名号:“韩昭,韩崇光。”   宋业大惊,慌忙道:“韩崇光明明是一百年前的人,你休要装神弄鬼恐吓老夫,老夫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凉州的事。你说老夫谋害主君,证据呢?”   韩昭平淡回道:“我来不是开堂审案,说什么证据?”   “刘玄没有做过对不起宋家的事吧?还是我记错了?他的确如你们期待的一般给予你们想要的吧?”   “他沽名钓誉,明明是宋家把他推上实权之位,他却反过来打压宋家……”宋业数落刘玄的不是,似乎刘玄才是那个万恶不赦之人,“你如今归来,正是自投罗网,最好快快离去,休要让老夫叫人!”   韩昭觉得可笑。   刘玄掌权以后丞相是宋家的,凉、益二州三成的要职都是宋家人,宋氏子弟适龄者皆有官位,若果这便是宋业说的打压,那么什么叫重用?把凉州都给他们吗?   刘玄从未想过除掉宋家,他们却不急也跳墙,见他杀了宋琮与宋世,以为自己的不轨图谋暴露,便赶尽杀绝。   韩昭来不是与这些人辨是非,只是挨个通知死因,然后送下地府,于是此刻也不与宋业辩驳,只道:“你听完了自己的死因,该上路了,放心,下面有很多人等你。”   很多人?韩昭来之前还去过其他地方?   借着微弱的宋业撇见到枪身上还未干涸的血,心胆俱寒:“来——”   然而他只叫出一个字,便被韩昭的枪划破了喉咙。   鲜血染红了锦被,不少喷溅到韩昭身上,融入黑衣之中。   宋复见到自己父亲被杀瞪大了双眼,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韩昭提枪朝他缓缓走去,抬起枪,落下……   宋家最后一个凶手,解决了。   但还有周家、王家……韩昭用床帐擦去枪身上的血,离开了宋业宅邸。   一夜之间凉州权贵大范围的遇害终于惊动了侍卫,最终他们将韩昭围困在周家府邸。   韩昭挟持着周家现任家主——周源的同胞兄弟周泰,从书房里走出来,他进一步,侍卫们便退一步。   伪朝负责接管凉州的守将带兵来了,周源也来了。   周源隔得老远朝韩昭喊话:“韩昭,放了他,我让你安然离开凉州。”   他此话惹来了宋家与王家等家主遇害家族的侧目,然周源此时可顾不得他们的想法,只关注着自己兄弟的性命安危。   周源也知道关心自己兄弟的生死?那他知道他弟弟的所作所为吗?他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韩昭不知道,也不想问了,这一夜他看过太多世家人的丑态,也看透看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悔改的。   韩昭手一抖,割破了周泰的脖子,血从他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周泰抽搐了两下,软倒在地。   周源悲愤至极,红了双眼,吼着让人将韩昭处死,士兵们也一拥而上。   所有人都以为韩昭杀了周泰这一个护身符后必死,然而却在接下来看到第一批朝他冲去的士兵如同被割的草一样倒下。   剩下的士兵看得胆寒,一时不敢上前。   韩昭挽枪厉喝:“不想死的,退下!”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人死带来的威慑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很快犹豫的士兵们在首领的指挥下再度向韩昭冲来。   但韩昭仿佛杀不死一样,就算受了伤行动也不曾迟缓,他杀人的动作就像割麦子一般简单,他身上被血完全浸透似浴血修罗……哀嚎充满了院子。   领队的将领看出他手下的人惧怕了这个煞星不敢上前,于是下令:“撤下,上弓箭手!”   一排排埋伏好的弓箭手从墙头冒出来,只待士兵退下之后便箭如雨下。   韩昭怎能任由他们得逞,他挟持了一个士兵作盾,后退撤回廊下,取道后巷离开,漫天的箭雨落下,却未能射中韩昭消失在檐下的身影。   后巷依旧有伏兵,伏兵的领队见韩昭从这个方向出来眼睛一亮,当即就要带人上前捉拿韩昭,然而只见韩昭将手里的士兵一推,轻巧地将其制住,挟为人质。   领队没料到韩昭如此厉害,就算受了伤制服他也跟制服一只鸡崽子一样简单。   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都大。   这个人比一个小兵好使多了,韩昭挟持着他,至少在这里的他的手下不敢上前。   趁着前院的人追来的间隙,韩昭夺了一匹马意图冲出周家。   前路依旧重重叠叠的包围,韩昭将手里的人质推下马,催马将其提到最高速,打算一举冲破包围……而对面的士兵则对韩昭竖起了枪。   高速骑兵冲击列阵的步兵在战争中是非常克制的,然而今天韩昭只有一个人,他能靠的只有和面前的士兵赌谁更不要命。   毫无疑问,韩昭赌赢了,士兵们在他冲到面前时胆怯地躲开,而没有人阻挡也使韩昭的马不加减速地冲破包围圈,来到了街道上。   然而追捕并不算完,还有骑兵,还有弓箭手……离开了空间有限的宅邸,他们便能施展开了。   挡路的士兵被韩昭接连斩落,飞来的箭矢大部分却只能靠身体承受,所幸骑射大大影响了弓箭手的准确率,而距离也减损了箭矢的威力……   箭带着破风声刮过耳边,听起来像鬼魅的尖啸,在对他说:就把此处选为终局吧,如此便不必这么累了。   累吗?好像是有点。   韩昭分不清这重生的一世到底是活着还是行尸般的活动。   他再未感受过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的感觉,对什么都缺乏热情,仅凭着一点执念驱动自己的作为。   他韩崇光终究不是此世之人,所以他始终与这个世界有一股疏离感。   前世在高位积累的眼界与经验,加上系统给的辅助,让他以为自己能走出了一条更轻松、光明的路,没想到一回头依旧是尸山血海、声名狼藉。   与这个陌生的世界好不容易经营的一点羁绊,也被一朝斩断。   学生、朋友、同道、徒弟……都没了。   本该在百年前化骨成灰之人,缘何还要来此世受这一遭罪?   到底有什么意义?   功耶?过耶?   由后人评说就好了。   他到底执着什么呢?他到底在意什么?   【大大!小心箭!】   不知是谁射出的一支箭,带着非常的准确率与威力,若能命中怕是会要了韩昭的命。   但1.0的声音叫醒了韩昭,他反手用枪打偏朝自己后心飞来的箭,箭受力变向,只划伤了韩昭的手臂。   这套动作韩昭几乎是下意识完成的,如同他在前世的征战中表现的那样。   ——就算产生迷茫,他也会下意识地求生。   是内心依旧有不甘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行为,所以才会被唤醒,才会与系统达成交易。   什么不甘呢?   不甘于那样的遭遇,不甘于那样的命运,不甘于那样的结局。   韩崇光不欠刘家的,凭什么要不得好死?   韩昭不欠老天的,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一切,一身孑然?   凭什么他付出了努力,却不能得到他该得的?   韩家的荣耀,昭阳的幸福,嫂嫂的安宁,刘玄的未来……一切都非要在他面前毁掉吗?   韩昭想不通,所以不肯向黄泉。   他要留在世间向老天要个答案,问他是否真的要如此薄待韩昭,看人世是否真的半点也不值得……就算是,他也要证明天命压不垮韩崇光。   所以韩昭没有停下手里的枪,在重重包围中,杀出了一条尸体铺就的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医者   一天前的杀戮已停歇,天空中开始飘起片状的飞雪,若棉絮纷纷扬扬,似乎在试图用这种手段掩盖这片土地上的伤痕。   雁荡山脉内的一处雪地里,一匹马静静停在树林边,它脚下倒着一个黑衣人影。   树林与山脉在灰色的天空下呈现墨黑的色调,雪就在这幅背景前无声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快要被雪掩埋的韩昭被1.0焦急的呼喊叫醒。   1.0好怕韩昭若再昏迷下去,会死在雪地里。   【大大……大大,醒醒!】   1.0的声音似乎从渺远的天际传来,韩昭朦胧地睁开眼,却感觉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   他受了很多伤,但为什么感觉不到疼?   过了好一会儿韩昭才恢复过来,他从雪地中站起来,爬上马,趴到在马背上,任由这个相识不久的伙伴带着他向前。   该去哪?能去哪?   韩昭不知道。   这天下没有他的来处,也没有他的归向。   如今他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   索命簿上还有人的名字没勾:徐仲严、主子。   若能杀了他们,他也就了愿了。   【大大,别去啊。打不过的。】1.0听到韩昭反复呢喃这两个称呼,察觉了他的想法,开始焦急地劝说。   徐仲严身边还有好些暗卫,而主子现在身份不明不说,身边还有连计良也不敢对付的老大,那里可不像在没有高手的凉州,去了就是十死无生。   韩昭没有回应1.0,他决定的事,赵寄改变不了,1.0也不能。   他如今只剩一条命了,而这条命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点事。   凭借着系统药包里的药韩昭的伤没有恶化,并很快开始复原。   他带着必杀徐仲严的决心朝东都而去,一路上对1.0的劝说充耳不闻。   韩昭屠杀凉州世家掌权人的消息迅速往外传播。   他们经过每一处城池,都被贴上了通缉令,画画的人可能见过韩昭,上面的画像并不似平常见的通缉令上的那般抽象,反而能看出几分韩昭的风采。   然而他们没想到如今的韩昭狼狈得像个乞丐,胡子拉碴,头发像稻草,衣服像破布,现在的他与这幅画像比起来倒更像那些抽象画。   此日,韩昭路过一处城池,这里处于势力的交界处,常年受战乱之苦,管理混乱,流民聚集。   然就算是这样的地方,就算是这样的乱世,冬日夜幕下的街巷也透出了几分安宁。   百日里游荡在街上的流民已经到能遮风避雪的地方过夜了,留下一片寂静的被雪覆盖的街道。   街角处有灯笼发出微弱的暖光,那里是一座临时搭起的简陋粥棚,几个穿着相似款式的青白长衫的男女正在进进出出,收拾东西。   这是宣宗医者的打扮,到哪都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   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襁褓立在棚屋下,身子左右晃动的同时嘴里低声哼唱摇篮曲。   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女从屋子里走出来:“连师姐,我来抱吧。”   抱着孩子的女子避开伸来的手摇了摇头:“你也忙了一天了,去歇会儿吧。”   少女也没强求,她低头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眼神软成了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真是可怜了孩子。这孩子被养得这么好,想来以前也是富贵人家吧,如今却连明晚在哪过夜都不知道。”   连师姐叹了一口气:“朝不保夕的世道,富贵又有什么用?”   坐在一旁吃干粮的韩昭听到她们的感叹,动作一顿,然后继续沉默地进食。   宣宗的少女瞥到了坐在街边的韩昭,打住了与师姐的对话,转身进屋倒了一碗热茶朝韩昭走去。   少女把茶递给韩昭:“大哥,粥没了,喝碗热茶吧。”   韩昭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粗陶碗:“多谢。”   他内心颇为五味杂陈,多年前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被孙尧帮助,如今又在再度一无所有时受了他门下弟子们的恩惠,人事若有轮回,充满让人觉得讽刺的巧合。   少女不知道韩昭内心的复杂想法,听到韩昭道谢,她微微一笑嘱咐道:“喝完了棚里还,大哥可以自取,碗用完了就放那个桶里就好了,我先去忙了。”   韩昭颔首:“嗯。”   两人话刚说完,一个少年从屋子里跑出来,喊道:“两位师姐,那个老人家醒了。”   闻言,少女丢下韩昭,急匆匆跑进了屋。   这里是宣宗临时租借的一处铺面,两向开门,施粥的在这头,行医的在另一头。   此时行医的那边已经闭了门,屋内弟子们并没有闲下来,抓药、捣药、熬药……   他们备的都是这个季节常见的风寒病之类的药,明天又会有一大批流民来应诊,全部到时候准备可来不及。   因为地方有限,他们原则上是不留病患的,但若有病患失去意识,他们也不能把人丢在外面。   今天他们就捡到了一位被冻昏迷在雪地里的老汉。   老者醒了,第一反应是惊慌失措地寻找着什么,嘴里不停地叫着:“公子!公子!”   直到他看到赶进来的女子怀里抱着的婴儿,才放下心来,他接过孩子对着在场的医者连连道谢。   那位连师姐开口询问:“这兵荒马乱的,老人家为什么要带着一个孩子来这里?”   乱世之中这样的组合想生存下去无疑是非常艰难的。   老者语气虚弱地回道:“老奴……老奴受小姐之命带着公子来找人。”   连师姐追问:“找谁?”   老者回道:“找一个叫韩昭的人。”   若十天之前世人听人提起韩昭会想到一百年前的韩崇光,那么如今便会想到另一个人。   一个师弟抢话:“是那个一夜间杀了凉州大半世家掌权人的煞星?”   老者听到这个说法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连师姐继续问了下去:“老人家找他作甚?”   老者:“将公子——托付给他。”   将一个婴儿托付给一个杀人魔?是疯了吗?在场众人忍不住惊骇,互相看了看,发现别人与自己都是一样的想法。   莫非——这是韩昭的儿子?   众人将目光重新投放在孩子身上,都觉得自己猜对了。   外面,韩昭就着茶水吃完了干粮,他将空了碗轻轻放在屋外的案台上,拿起枪牵上马,走了。   他身上没有住店的盘缠,现在要找个能过夜的地方才是。   作为一座经常闹乱子的城池,此地废弃的屋宅庙舍还是不少的。   韩昭找到了一处破庙,他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到有人进来都看向他。韩昭无视了这些打量,独自找了个角落,将枪放好,坐了下来。   此时,一个人从人堆里站起来,小心地跨过横七竖八躺倒的人,朝韩昭靠来,他在韩昭五步外停了下来,凝神细细打量过后,他惊呼:“韩昭?真的是你?”   说完他便意识到坏了事,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已经迟了,那声惊呼落进了所有人的耳中,庙里的人几乎都看向了这边。   听到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韩昭抬眼看去。   眼前的人眉眼有些熟悉,但韩昭认不出来,他调出系统面板扫了一眼:陆贾?   韩昭记起来了,当初他们和宇文循去南越救刘玄之时队伍里那个不起眼的男人,他后来随郑淼挑衅宇文循,郑淼被杀后,他与李氏兄弟逃走,然后再也没出现过。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还被他认出来。   陆贾并非有意叫破韩昭身份,只是惊骇与意外之下的举动。   被韩昭盯着之后他脊背开始发寒,此时比起韩昭身上的赏金,他更担心自己的性命,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朝后退去。   韩昭如今可没心情管他,破庙里不少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快发光了。   这里许多人是亡命徒,韩昭身上的赏金足够他们舍命一搏。   韩昭垂眼哀叹:愚昧,连眼前是金元宝还是索命刀都分不清。   还是那句话:能拿他韩昭领赏的,还没生出来。   为了避免伤及剩下的无辜,韩昭拿起枪,说了一句:“想舍命的,出来。”然后大步朝外走去。   这一夜的街头注定不平静,奔跑与追逐,厮杀与惨叫,灼热的血浇在雪地里,染出片片红锦。   解决掉最后一个来招惹他的人,韩昭擦干净枪,提脚离开。   然而走了一段路后韩昭却再度听到身后传来奔跑声。   脚步虚浮,气息不稳,这样也来图他的人头?   韩昭带着杀意回身,却看到了一个扶着墙剧烈喘气的少女。   是方才在粥棚那边给他茶水的宣宗医女。   韩昭收敛了杀意,却并未放下警惕。   少女稍稍缓过气后,开口问:“你是韩昭吗?”   方才有个流民来他们那求助,言语间提到韩昭出现在此地,那个老人家听到后执意要出来找人。   他们怎能让一个身体虚弱的老人犯险?于是她和一个师弟硬着头皮来了,不过师弟不善运动已经在一百米外瘫倒了。   此时天色尽黑,少女夜视能力不如习武之人,并未认出前方的人就是傍晚她在粥棚外帮过的人。   她没敢上前,虽然老人家向他们再三解释韩昭不是杀人魔,她还是不敢靠近这个凶名赫赫的煞星,只站在五十步外,以便一有异样她能掉头跑掉。   “你是韩昭吗?”以为韩昭没听清,她又问了一遍。   等了许久,那个立在阴影里的人影回了一句:“是。”   少女咽了一口口水:“能随我来吗?有个人想见你。”   韩昭心中的疑虑更甚。   谁想见他?见他做什么?   如今的韩昭谁也不信。   “不见。”冰冷的回了两字,韩昭转身欲离开。   “喂!”少女急了,想唤住韩昭却又不敢追上去,“是你儿子!有个老人家带着你儿子来找你!”   胡言乱语,他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韩昭觉得少女在说瞎话,头也没回,消失在了黑夜中。   见着韩昭远去,少女心中的恐惧化为了气恼:“什么人啊,简直冷血,连儿子都不要。”   不敢一个人去追这个煞星讨要说法,于是她开始苦恼回去要如何向老人家解释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评 第73章 托孤   离开后的韩昭并未走远,他避开少女的视线后又折了回来,跟了上去。   他不信任少女,却对她口中的那个想见他的人抱有好奇。   跟着少女回到宣宗医者落脚的地方,韩昭藏在对面的拐角后静静注视着宣宗众人的一举一动。   待烛火全部熄灭后,他挑开窗户的栓子,潜入了屋内。   宣宗弟子都睡在后院,只留一个睡在这里,韩昭进来后又对着那个守夜弟子的后劲来了一个手刀,避免了他突然醒过来的可能。   在这里找到相见他的人很容易,但韩昭没想到会是个垂垂暮已的老者。   韩昭推醒了老者:“找我何事?”   老者昏沉醒来,黑暗中他看不清来者的样貌,只能开口问道:“是……是韩先生吗?”   “是。我就是。”   韩昭身上并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所幸老人也不像他们这些亡命客一般多疑。听到韩昭承认,他当即颤颤巍巍地就要爬起来给韩昭下跪。   韩昭伸手制止住他,一是不要让这虚弱的老者乱动,二是避免他搞什么小动作。   老者老泪纵横:“老奴……老奴终于找到韩先生了!”   激动的话语与泪水触动了韩昭:“你是谁?”   老者这才想起来解释身份,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老奴是周家的仆人,是婉小姐乳母的丈夫。”   一个称呼让韩昭凝神:“周夫人?她如何了?”   闻此言老者的眼泪又开始积蓄,在浑浊的老眼里晃动:“小姐在听说少主病逝后便卧床不起,前些日子也跟着去了。”   韩昭与周婉接触得不多,但仅有的几次见面已经足够让他知晓这是个懂大义的女子,听闻她病逝韩昭心中生出一股怅惋之情。   随即他想到了一个更值得关心的人:“那刘曦呢?还在周家吗?”   老人伸手指向床尾的竹篮:“公子在那——”   韩昭快步走到摇篮边,看到了一个呼呼大睡的粉嫩婴儿。   他睡得很香,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已相继离去,似乎只要吃饱睡暖就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   几个月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许多时日未见韩昭已经认不出了,但刘曦手臂上有一个胎记。   他拉开裹着孩子的襁褓,确认无误。   老者开口请求:“请先生带走曦公子,这是小姐的遗愿。小姐说绝不可让曦公子在周家长大。”   被软禁的周婉不知道赵寄回凉州的事,只能想到有下落的韩昭。   老者跪在床上朝韩昭深深叩首:“请先生务必带走曦公子。老奴代小姐求您了,只要先生答应,老奴与老奴全家来生都会结草衔环,替小姐报答先生。”   韩昭沉默,他没想到命运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在他意图选择灭亡的时候又把一个孩子送到他手中。   刘家与他简直有摆不脱的孽缘。   一百多年前,他因为救了刘家的王孙而成为征西统帅,开启了韩崇光辉煌而短暂的一生;重活一世救了赵寄、刘玄,如今又是刘曦……   他厌恶这种与刘家说不清扯不断的孽缘。   但是,这是曜光啊,是刘玄的儿子。   他能撇下刘曦吗?不能。   韩昭伸手想触碰襁褓中的婴儿,但迟迟落不下手,这双手上沾染了太多血。   就在这时候篮子里的孩子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食指,韩昭以为自己把他吵醒了,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只是孩子睡梦中下意识的抓握动作。   这只手很小、很软、很暖,别说刀兵了,大一点的力气都会将它捏碎。   面对这样一个脆弱、需要保护的孩子韩昭说不出“不”字。   但他能照顾好这个刘曦吗?他不知道。   ……   宣宗的医者们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发现他们院子里多了一个俊美的黑衣男人,怀里还抱着他们捡回来的那个孩子。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前堂的老者,确认他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昨夜韩昭一晚没睡,除了与老者聊刘玄与周婉还花了一点时间将自己重新收拾了一番——如今他不想找死了,至少也该有个样子。   见到那个被叫做连师姐的女子出来,韩昭转身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姑娘与宣宗的其它医者救了老仆与公子,韩昭感激不尽。   ”   有师弟妹太过年轻,定力不够,当即惊呼出声:“你就是韩昭!”   听到韩昭对孩子的称呼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原来不是他儿子。   连师姐用眼神警告了他们一眼,朝韩昭回了一礼道:“举手之劳而已。身为宣宗医门弟子能有幸跟着先生习得一身医术,自然该秉承师祖意志,造福天下。”   韩昭颔首:“宣宗高义。”   连师姐也微微颔首,以示对韩昭赞美的感谢。   见谢意已到,韩昭开口道:“那么韩昭就带着公子告辞了。”   连师姐点头说了几句送客的客套话,对面是个煞星,她也不敢留人。   然而就在韩昭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个人站出来叫住了他:“等等!”   是昨晚的那个少女,明明昨晚见到韩昭怂得要死,如今倒有勇气站出来了。   叫住韩昭后少女转身拉住连师姐的袖子:“师姐,不能这么把孩子交给他!就算老人家已经把孩子给他了,但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会照顾孩子的?连抱孩子的姿势都错了!”   韩昭一愣,第一反应是看向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曜光。   错了吗?那为什么不哭?   最终宣宗众人对把孩子被韩昭两天就养死了的担心,压过了对煞星的恐惧,将其留了下来。   老者在三天后恢复了行动力,他颤颤巍巍地拜别了韩昭与宣宗重医者,回家去了。   而第四天宣宗的医者们,也将启程往下一个城镇。   临行前,那个宣宗少女劝韩昭道:“不如与我们一同上路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得好孩子?”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完全不怕韩昭了,这个煞星除了人有些高冷外,还算好相处的。   韩昭摇了摇头:“我身上都是麻烦,这几天已是叨扰,还是就此分别吧。”   宣宗的医者们也没多留,给韩昭准备了一些食物与婴儿可用的药材后便与他告别往下一个城镇行医了。   少女本已经随队伍走了,但又跑了回来,站在街尾高喊韩昭的名字,看到韩昭回头,她把手放在嘴边大喊:“我叫慕容雪!慕——容——雪!你记住了!”   那一刻时光仿佛逆流,韩昭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的玉门关城楼下。   一个少女站在渐渐驶远的牛车上朝他挥手:“小哥哥,我叫昭阳!昭、阳!你救了我和哥哥,我会记住你的!你也不要忘了我!”   韩昭是被1.0的声音唤回神的,回神的时候慕容雪已经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被雪铺满的街道。   1.0关心道:【大大!怎么了?】   韩昭叹了一口气:“她让我想起了昭阳。”   他不懂情爱,在他心里昭阳像亲人远多过情人。   昭阳是最后一个走进韩昭内心深处的人,后来那里就被落了锁,所以往后再像昭阳的人都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昭阳。   1.0察觉到了韩昭的消沉,却不知道怎么劝说,只能低声呼唤:【崇光大大……】   所幸慕容雪的行为只是勾起了韩昭的旧忆,引起了他片刻的恍惚,而韩昭也不需要旁人来劝,很快自己调节情绪恢复了正常,将注意力放到怀里的刘曦身上。   “你说这个孩子会像刘玄还是会像其它刘家人?”   刘家都是坏种,唯独刘玄是歹竹出好笋,但韩昭不敢肯定这样的意外会有第二次。   1.0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如今这个世界的格局已完全被打乱,除了赵寄必须成为明帝这一条主线外,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料。   原定的历史里刘玄本该早死,自然也不会有这个孩子,这个不在原来历史里的孩子的未来1.0无法预料。   韩昭心里五味杂陈,他怕刘曦也长成一个冷血狼心的刘家人。   当然,他肯定会将这个孩子安然抚养大——这是他对刘玄的情分。   但这个孩子想要从他这里额外获得什么,那便要看这个孩子与他的情分了,正确的羁绊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   番外·雪落白头   如今已是入冬后的第三场雪了,天冷下来,生病的人也会格外辛苦。   急促的干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忙着添碳的丫鬟急忙放下手中的事,跑进内间查看主子的情况。   周婉靠在床头,那张娟丽的脸惨白如纸,她低声问:“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吗?”   丫鬟轻声回道:“回小姐,开了。”   周婉疑惑:“为什么我闻不到香气呢?你去把窗户打开。”   丫鬟想哭,又忍住了:“小姐,窗户是开着的。”不止是嗅觉失灵,周婉的双眼也看不太清东西了。   小姐卧病在床已经一月了,整日里问的只有两句:梅花开了吗?又下雪了吗?   那个曾经被周婉叫做父亲的人又来了,殷切地述说着他对周婉的愧疚,说他不该为了地位让自己嫁给刘玄那个白眼狼,说他以后会加倍对她好,让她好好吃药。   周婉不想吃药,她怕这副药里也有那味害死她夫君的药草。   她已经努力把刘玄之死的真相传出去了,但徐迟收到后会做什么她却无法预料了。   她只恨无力亲手为夫君报仇,只能在这小院中含恨等死。   曦儿的未来她已经无力顾及了,她想为刘曦坚强,但却败给了病体,她这个娘亲做的着实自私,但这般情况也只能自私下去了。   嫁给刘玄她一刻也没有后悔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从刘玄在雪里梅前牵起她的手为她弯腰拂雪的时候,周婉知道上天应了她的请求,给了她“一心人”。   然而上天最是吝啬,许长情不许白首。   最后的时间里周婉想着刘玄,一滴泪从她的眼里溢出,无力垂下的手虚握,似乎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若有下辈子,再在雪里牵起她的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凉州的所有线全部收完! 第74章 宣宗   冬去春来春又去,转眼夏至。让俗世里风云变幻的时间,不过是山间的一度花开花落。   秦川,一声惊雷动地响,积蓄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倾盆而下,冲走让人难受的闷热。   山脚下的一处农户家里,花大姐正忙着生火煮水,准备一天的饭食。   雨声中,木门被敲响。   谁啊?若是孩子与孩子父亲或是其它熟识的人,应该直接进来,不会敲门才是。   然而花大姐忙得腾不开手,只能隔空叫喊了一句:“在家呢,自己进来吧!”   不一会儿厨房门口一暗,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大姐,能给口热汤喝吗?孩子饿了。”   花大姐抬头,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俊美青年,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粗简布衣,却不掩不凡的气度与风姿,用布带束起的墨发被雨淋了个透,散下的几缕紧紧贴着脸颊。   青年浑身都湿透了,唯独身前与怀里的襁褓还是干的。   眼前之人正是从凉州流落到秦川的韩昭。   这次他没有预估好路程,给曜光预备的食物吃完了也没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幸好在深山老林里找到了这户农家。   短暂的愣神后花大姐反应过来,忙点头:“好,你先坐吧。”   花大姐在灶火边给韩昭摆了一个凳子,韩昭抱着孩子坐下,借着灶火的暖意烘烤衣服。   孩子他爹捕鱼还没回来,家里也没什么有营养的,花大姐只能临时用米汤与碎米熬了一碗碎米糊递给韩昭。   然靠近的时候她看到孩子的脸色不太正常,就顺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这一摸被烫得缩回了手。   花大姐惊道:“孩子烧得好厉害!”   韩昭颔首:“我知道。”   他的平静惹怒了花大姐,她开口斥责:“你怎么带的孩子?孩子烧的这么重你也不关心一下?”   崇光大将军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训过了?他愣了一下,低声解释:“担心,但是没药。”   他已经试过将系统给的药稀释过给曜光喝,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也不敢再加大浓度。   韩昭很惭愧,他磕磕绊绊摸索了大半年,还是没办法把曜光照顾得无微不至。   小小的婴儿在战无不胜的崇光大将军眼中,比当年的匈奴还让人头疼。   花大姐感到无话可说,她现在不怨韩昭,怨把孩子托付给韩昭的人:就不该让这种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的男人来养孩子!   她急忙打来凉水,将浸泡过的毛巾拧干放到孩子头上降温,但这种方法只是聊胜于无。   火炉边,花大姐担忧地看着虽然发着烧依旧香喷喷地喝着米糊的孩子,叹道:“都烧成这样了,这孩子怎么也不哭呢?会不会是——”   她想说“傻子”,但想到孩子他爹还在这儿就收声了。   韩昭知道花大姐的意思,他也一直在担心曜光的智力问题。   曜光从小就很少哭,除非是什么生理需求,和别的有点不舒服就哭个不停的婴儿完全不一样。   简直像个傻的。   但韩昭用1.0说的方法测试过后,却显示曜光并没有智力障碍,韩昭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将就了。   对他来说,不哭不闹的曜光的确更为省心。   韩昭坐了一会儿后,院子里再度响起人声,这次来的是个女子,应该是认识花大姐的,她在院子里就出声叫喊:“花姐在家吗?”   花大姐眼睛一亮,拍了拍韩昭的胳膊:“你等等,孩子有治了。”   说完她起身迎了出去:“柳姑娘!这个天还进山采药呢?”   被称作柳姑娘的蓝衣女子一边放下药篓与蓑衣斗笠一边回道:“没办法,有几味药必须得赶在下雨前采了,否则下完雨就找不到了。”   韩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晓是一个医女来了。   柳姑娘看到了厨房的人影,笑问道:“有客人呢!”   花姐解释:“避雨的,带了一个孩子,孩子有些发烧,柳姑娘你赶紧给看看。”   “好嘞。”   柳姑娘应了一声,挽着袖子走进厨房,然而看到坐在灶火旁男人的脸时她愣住了:“韩大哥?”   韩昭这般俊美到艳丽的男子不多见,何况还有那股特有的冷肃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九年前的一面可是在柳芸心中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听到有人叫破自己的身份,韩昭抬眼看去,他记得这与嫂嫂相似的清丽眉眼:“你——柳芸?”   当然,能正确叫出名字是因为韩昭调出了人物面板。   听到韩昭叫出自己的名字,柳芸笑了:“韩大哥还记得我?我还说我认错了,太巧了!”   正笑着她垂眸一扫,看到韩昭怀里正在吃手指的婴儿,她愣了一下,意识到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赶紧挽起袖子开始给曜光看诊。   一边给孩子看诊柳芸一边小心打探:“这是……韩大哥的孩子?”   韩昭摇头:“不是,是晚辈的孩子。”   柳芸应了一声:“哦。”   剩下便是默默无言,柳芸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与韩昭只是一面之缘而已,甚至没说过几句话。   这些年她也听到过韩昭的一些消息,也听说了韩昭一夜杀尽凉州世家掌权人的事。   这里面的瓜葛柳芸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便也没像普通人那样把韩昭当杀人魔。   想她前两年与师公游历行医的时候还经过过凉州,师公还说刘玄是个好主君,没想到不到一年,高楼大厦便土崩瓦解,令人不胜唏嘘。   当年跟着韩昭的那个少年也不见了。   去年末中山王三子刘稷认祖归宗的消息传遍天下,那时师公才告诉她,这个三公子便是当年拦车马求他们救韩昭的少年。   里面的变故柳芸并不清楚,也不便开口询问,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替曜光看病。   孩子只是感冒,柳芸起身去药篓里找了几味药,交给花大姐请她熬水,又拿出银针擦拭干净给曜光扎了两针……   本来就不吵不闹的婴儿在喝过药水后更安静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韩昭与柳芸,乖巧得像个人偶娃娃。   雨依旧在哗啦啦地下,哔啵的炭火前柳芸开口问韩昭:“韩大哥现在在何处定居?”   韩昭摇了摇头:“居无定所。”   这半年他哪都走过,但天下乱的很,很难找到一个既能让他安心抚养曜光又能让他兼顾天下局势的地方。   柳芸又问:“那韩大哥有什么打算?”   韩昭回道:“暂时只有照顾好这个孩子。”   柳芸沉默了一会儿,提议道:“要不——韩大哥随我回宣宗吧!”   这个邀请与韩昭的目的不谋而合,秦川多隐世治学之士,学风蔚然,民风淳朴,与其它地方相比较为安宁。   同时此地又是天下求学之士的圣地,往来的游子带来各方消息,虽为隐居避世之所,但却绝不闭目塞听。   然而韩昭现在唯一担忧的是,绝对中立的宣宗是否愿意接受他这个烫手山芋?   这与当初孙尧的举手之劳不同,若被外界之人知晓韩昭藏身宣宗,那么宣宗独立于各势力之外的地位必将受到影响。   柳芸的意见并不代表孙尧的意见。   柳芸见韩昭不开口,以为他在犹豫,于是劝道:“虽然中原战乱,但宣宗绝对中立,不参与争斗,也算安全。要大哥觉得药门偏僻,也可以住在听涛书院,这个孩子在学兄学弟们的耳濡目染下,以后保准能成为一个大儒。”   她说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曜光的鼻尖,曜光一下笑了,跟着柳芸学舌:“儒……儒……”   柳芸弯眼:“看来这孩子也想做文豪呢。”   韩昭回道:“我身上都是麻烦,只怕会为宣宗带去风波。”   不料柳芸斩钉截铁回道:“宣宗不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要所有人都因为畏惧灾祸对人世的苦难袖手旁观,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韩昭的内心一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上一次是出自连师姐之口。   乱世之中有奴役百姓收刮民脂之人和以国乱作筏攫取权势之人,也有一心安定天下以求救世救民之人与逆流而行尽一己之力抚慰人心之人。   韩昭不知道自己算哪种,但肯定不是高尚的,人世仓惶,他连身边寥寥数人都顾不好,谈何济世。   何况冷漠如他,不需要,也不想要世人的感激。   柳芸身上的光芒让韩昭觉察了自己的自私冷漠,但如今他没有力量也没有想法去改变。   但今日的好意他会记下,日后如数回报。   “多谢。”他沉重地应了一声,接受了柳芸的提议。   雨停后,韩昭与柳芸告别了花大姐,启程往宣宗而去。   宣宗虽为宗门,却并没有什么高大华丽的学府门派,而是沿着天来山分布的大大小小近百处治学之所的统称,医术、道术、治国术等等,其下又分各种派系,难以尽列。   里面的学者隐世源起一脉,都是三百年前的宣子传下来的道统,遂统称宣宗。   而孙尧的宗主之名也是荣誉多过实权。   但宣宗也不是全部各自为政,在天来山下有处听涛书院,这是整个宣宗最气派的建筑了,绵延数里,屋舍数百间,亭台如画,琼楼玉宇。   最初此地由翌朝太、祖出资建设,后来各方世家也陆续投资扩建。   虽称作宣宗门下,却又不尽属于宣宗,算是宣宗对外交流之所。   除各派系弟子都会在此处定期交流学术外,各地的游历学子与治学之士也可来此修学,是天下学风最鼎盛之处。   雨后的天来山,天青山碧,一派澄澈清明,沿着山间石道向上,隐隐可见一些竹居茅庐,有的只有一栋,有的却连成一片,想来便是那些学子或隐士的居所了。   而屋子的多少也往往表示了这个人门下学子的多寡。   柳芸并没有直接回药门,而是先拐到了一处山坳。   远远便能看见山坳里有几间竹舍,竹舍背后是一片竹林,屋前有几株桃李,周围开垦了几块农田,时令蔬菜正长得正好。   柳芸请韩昭在石阶上稍等,自己走了进去。   院子里还跪了一个人,但隔得太远,韩昭看不清脸,也就无法用面板辨识身份,只依稀认出是个男子。   过了一会儿柳芸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包裹,离开之前在跪着的男子面前停了片刻,说了两句话。   但男子似乎没有听她的,她摇了摇头,回到了韩昭身边。   韩昭问柳芸:“那是谁?”   柳芸回道:“程琚师兄,莫师叔的得意弟子。”   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韩昭:“程琚?”   听到韩昭重复程琚的名字,柳芸愣了一下:“对。大哥你认识他?”   “一面之缘。”韩昭简单回道,他更关心程琚为什么在这里跪着,“他怎么了?”   柳芸叹了一口气:“犯了规矩,内门不能留他了。”   对于师叔门下的“家事”她无意多谈,简单回答后便拾阶而上,韩昭也收回目光抱着曜光跟了上去。 第75章 有匪君子   孙尧外出不在,柳芸便安排韩昭暂住在药门,避免人多眼杂的同时,也能更好地照顾曜光。   而韩昭则对程琚的事非常在意,他很难不去关注这个在系统的史册上占据了非常多篇幅,一手辅助明帝开启盛世的名臣贤相。   柳芸提到程琚时短短的话里说了一个关键词:内门。   有内便有外,宣宗的内门与外门有何差别?   所幸这在宣宗内部也不算秘密,一问便知。   宣宗弟子分两种,一种是来宣宗求学,学业毕业便会离开的普通学生;一种是被宣宗内的长老收为真传,授毕生心血的核心弟子。   宣宗内部区分这两种弟子归属的称呼便是外门、内门。   对外门弟子宣宗并没有什么严格要求,只要他们洁身自好,不要在治学期间给宣宗招惹麻烦,而他们毕业后便与宣宗再无利害关系。   但内门弟子掌宣宗最核心的传承,与宣宗关系十分紧密,对他们,宣宗有极度严格的出世与入世的要求。   凡出世者,一切自力更生,不得依仗宗门势力,不得借用宗门声名,荣辱也一概与宣宗无关;而隐世之人,尤其是隐与宗门境内之人,绝对不可干涉俗世纷争,尤其是政治权争……   虽听着有些不近人情,但此举是为了保护宗门内的人不被入世弟子招来的风波扯入灾祸。   而程琚所犯,正是干涉权争。   根据宣宗弟子零散的消息,韩昭差不多知道了起因。   在凉州覆灭的一月后,并州趁伪朝整合西北之际向伪朝东北部发起进攻,打通东部不说,还夺取了伪朝大片肥沃的土地。   这一来使得伪朝打凉州的行为得不偿失。   这件事韩昭之前就听说了,他也曾为并州动作的干脆,入侵角度的刁钻,统筹整合的精妙感叹,但没料到这里面有程琚的手笔。   但程琚如何助并州攻打伪朝的具体细节韩昭就打听不到了。   他干脆沽了一壶酒,去找那个还守在院子里的年轻人。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叫门,院子正屋紧闭的门便被“砰”地打开,一个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灰衣老者走出来,气冲冲地将一个包裹砸到程琚怀里,吼道:   “滚吧!去报你的仇!去争你的天下!让我的传承就此断绝吧。让我和你叶师伯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孤独老死!”   程琚拿着包裹平静回话:“师父又说气话,程琚还活着呢。以后还会回来侍奉您老人家的。”   心爱的弟子说出这样的软话莫经纶如何还硬得起心肠?他红着眼睛斥骂道:“我有时候真觉得还不如没有你这个讨债鬼!”   已经死了一个了,程琚还要一头扎进这个绞肉机,帝王霸业听起来威风,但背后有多少骸骨鲜血,他知道吗?   莫经纶不忍再看到程琚,扭头进屋,再度关上了门。   程琚终于站了起来,他伸手打开包裹,里面躺着两本书,一本莫公韬略一本治国策,这是莫经纶的毕生心血之作。   他伸手去抚摸这两本书,神情哽咽,手指颤抖。   在篱笆后站了好一会儿的韩昭出口感叹:“你有个好师父。”   听到有人程琚迅速翻手用包裹盖住两本书,再抬眼看去。   见到是韩昭,他浅浅一笑,叹道:“听说药门来了个先生,原来是您。”   韩昭曾与他在酒馆短暂的交谈,两人都对对方有很深的印象。   韩昭没将程琚那个动作放在心上,他没看到书皮,但也能猜到是非常重要的著作,不是随便能让外人知晓的。   如同他将自己亲手编写的《韩氏兵法》给赵寄,莫经纶将自己的书给程琚这个行为里面的意义也很明显,这是衣钵的凭证,代表这个弟子是他们非常骄傲的传人,代表他们会接受这个弟子带来的所有光耀或耻辱。   韩昭开口问:“后悔了吗?”   程琚摇了摇头:“既已决心入天下,便不后悔,琚只是放不下师父,想在离开前求得一丝谅解,如此也能离开得安心一些。”   莫经纶一直希望程琚潜心治学,继承他毕生所学,将他们一派的学说深入研究下去。   但世事难料,如今程琚只能辜负师父的期待。   韩昭不会说安慰人的话,但他知道一个万试万灵的法子,他将手里的酒坛提起来:“喝酒吗?”   程琚爽快应道:“喝!”   ……   屋内,莫经纶摸着一封信,目含泪光。   这是他一个老朋友寄来的,那个一辈子争强好胜的老家伙在这份信里写满了悔恨。   他说自己不该去算那“天命在西”的一卦,不该为了弘扬学说、光耀门派让弟子入世。   对于他们这种治学之人来说,亲传弟子是比儿子还要亲密的存在,是精神上的延续。   如果传承断了,那这辈子剩下的也只是无尽的空虚悔恨而已……   弟子的生去死还让那个家伙一夜之间白了头,他折断了自己用来占卜的算筹,带着一头老牛,驮着师门经典往祁山深处而去,打算就此老死山中。   信的最后写着这样的话:老家伙,莫要担心,每年我还是会托人给你寄祁山松菇的,但如果你哪年收不到了,也不要害怕,只不过是我魂归青山了而已……   莫经纶颤抖着闭上了眼,这世间最断肠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怕程琚也步他学兄的后尘。   ……   屋外程琚与韩昭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酒局。   韩昭开门见山:“并州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程琚也回得干脆:“全局。”   佟荣起初是无力也无意去捅伪朝一刀的,但当程琚把天时、地利、人和全部聚齐,只需要他抬抬手时,他也没理由拒绝了。   对此程琚喝了一口酒解释道:“凉州已灭,若不给载誉公谋划一条出路,只怕他用不了多久也会归降伪朝。”   韩昭追问:“你又为什么做这些?”   程琚毫不犹豫回道:“伪朝无道,天下有识之士,当共伐之。”   韩昭不信:“这理由不值得一个潜心学术的人踏入乱世洪流。”   程琚看了韩昭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低下头喝酒,并不作答。   “你认识景修吗?”韩昭突然这样问程琚,这两天他听了一些消息才知道程琚与景修的渊源。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程琚的神情一凛,认真地看向韩昭。   韩昭接着说了下去:“我叫韩昭。”   当初在酒馆的短暂邂逅他们并未互道名姓,如今才是正式的相识。   程琚如何不知韩昭这个名字与景修的干系,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瞳孔一缩,极度震撼。   短暂的呆滞后,他紧握酒杯咬牙切齿地发问:“学兄——是怎么死的?”   他还是离凉州太远,只知道景修是被伪朝所害,并不知具体凶手与详细内情。   韩昭沉声回道:“是暗杀。徐仲严派人所为。”   程琚忽然笑了出来,随即他开始悲怆又讽刺地大笑,但笑到最后他却悲难自抑地啜泣起来。   暗杀?   区区一个刺客便毁掉了一个能改变天下的人,何其可笑?   过了许久,程琚情绪平静后,给韩昭讲了一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原石被从玉田里发掘出来,它出土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了五彩的光华,凤鸟来朝……”   “挖玉的人说:这是个能做镇国之宝的宝玉啊!于是将其敬献给了全国最好的玉雕师。”   “玉雕师看到原石后也说:这是个能做镇国之宝的宝玉啊!我要把它做成祭器,供奉于神庙,庇佑吾国万年啊!然后他花费数十年,将这块璞玉一点一点雕刻成型。”   “终于,玉器完成了。它被玉雕师小心地封存起来准备第二天敬献给这个国家的大王。”   “但就在这晚,一群强盗闯入了玉雕师的家中,他们杀了玉雕师,开始四处寻找着食物,玉器也被他们找了出来。”   “强盗们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便交给老大辨认。强盗头子拿起来咬了一口,发现不能吃,便把玉器扔到地上,将它摔成了碎片……”   程琚说完看向韩昭,他红着眼睛凄凉一笑:“很讽刺的故事,不是吗?”   君子如玉,程琚说的是景修。   在程琚心中景修是天下无双的国士,是能还乱世清明太平的王佐之才,他的早逝并非一人的悲哀,而是历史的不幸。   景修不是宣宗的弟子,他师父是祁山学派的传承人,所以程琚只称他学兄而不是师兄。   十四岁时景修跟随师父来到宣宗,借地治学,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程琚。   那年程琚十三岁,因为天资过于卓绝,他小小年纪便盖过了同辈所有弟子,过早地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觉得同辈无人可入眼。   然而景修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   虽然每次都能在比试中凭借超常的应变能力赢了景修,但他总感觉输的是自己。   程琚用醉醺醺的腔调向韩昭叹道:“先生懂的吧。治国也好、打仗也好,皆非儿戏,小聪明没用,纸上谈兵也终不如实践。虽然赢了学兄,但是琚也知道,治国安民,琚不如学兄。”   “学兄沉稳、严谨,忠直仁爱、脚踏实地。他知道各地百姓的生活状态、风俗习惯,知道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节该种植什么作物、如何种植,知道沿海与内地的盐价在不同时期的具体差异……”   这些民生信息都是景修跟随其师父游学时调查得知的,对走过的地方他了解得像在那里生活了十多年。   “这份心性,这些知识才是治国安民真正需要的!那时学兄只有十四岁,而琚在那个年纪有的只是空浮的倨傲,只知道执着于一场奕辩的输赢。”   天才比常人优秀的原因之一便是他们总能认识自己的不足,并用行动弥补。   从那个时候起,程琚的心态变了,他目中不再无人,而是多了一个清隽的身影,让他去仰望追逐……   而素来被老师誉为“天纵之才”的景修也把屡屡打败他的程琚当做“宿敌”奋力想要超越。   两人你追我赶,最后输赢不论,倒在学院留下一段“听涛双璧”的传说。   景修与程琚一同修学的那段时间是整个宣宗学习治国术的学子们最为黯淡无光的年月。   日月争辉,星光萤火何谈光耀?   直到景修随师父离开,程琚潜心治学,学院的学生们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回忆起旧时的点滴,程琚怀念地笑了起来:“学兄的师父叶师伯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年轻的时候便总爱与师父争高下,年纪大了便开始比弟子。”   “真是的,他们老一辈的较劲儿,把我与学兄扯进去做什么?”   “每次学兄输了以后都会被叶师伯教训,我也心疼学兄,但是学兄那个倔脾气是容不得我让他的。”   而且,比起暗地放水被发现导致景修生他的气,他更愿意在赢了后花心思去讨景修欢心。   输了后懊恼沮丧的景修可比平时古板拘谨的样子生动可爱许多。   “学兄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生气了很难哄的呢。”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程琚嘴边却荡开一抹温柔的笑。   他醉了,呢喃着前后不连贯的低语,诉说着过去的点滴,语气缱绻,揉进说不清的情思。   ——他的学兄那么迟钝,千秋岁的含义只怕到死也没明白吧。   韩昭诧异地看着程琚,他觉得自己觉察到了什么,但又无法言说,也不便言说。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程琚低唱起《卫风·木瓜》,醉后语调缠绵。   未说出口的心意,再也找不到那个想告知的人,只能在醉后的浅斟低唱里流露。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作者有话要说:  景修和程琚说不上谁比谁厉害,双方都是对方心里的神仙 第76章 孤雁   三天后,程琚收拾妥当,准备启程离开宣宗。因为内门的规矩,如今能为他送行的竟只有韩昭一人。   两人止步在山门前,夏季的山风吹过,拂动他们的衣角。   韩昭开口问程琚:“你打算去哪?”   他问的是程琚要投靠哪方势力。   程琚望着茫茫前路,摇了摇头:“还未决定。琚此去别无他求,但求亡伪朝,杀徐仲严。届时若还能活着,再替学兄完成未竟的抱负吧。”   韩昭提议:“中山王刘赐乃翌室正统,你何不考虑去辅佐他?”   他这建议包含私心,程琚若能效力刘赐,得到重用,那也能赵寄加以照拂。   程琚稍一转念便知道韩昭向他推荐刘赐的原因,他笑了笑:“是个好建议,但是否是最好的选择琚还要再考量考量。”   说完他长长一叹:“韩先生也是个好师父啊。”   就像他那个师父一样,嘴上说着再也不想管他,却还是把自己的毕生心血交给了他。   好师父?   这个词让韩昭沉默了。   不,他根本算不上。   他明明知道荆州不是善地,还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将赵寄推了下去。   如今赵寄的祸福他都无能为力,如今这些举动与其说是想帮赵寄,还不如说是他自己想求个安心。   山风萧萧中韩昭目送着程琚的身影远去。   如今凉州覆灭,伪朝占据了中原腹部与西、北大片土地,北方佟荣割据,东部多个势力混战,南方刘赐与刘斐争雄,西南又有诸州府与百越……   程琚此去又将为这割裂的天下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赵寄又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再度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天下又将如何实现一统?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无法预测。   天下的风云从未停歇,韩昭自己也不过是世浪浮沉中的一叶孤舟,竭力向想要的未来靠拢……   ……   几天后孙尧归来,韩昭去拜见了他。   八年过去孙尧并未添多少老态,依旧精神矍铄。   一番谈话后,韩昭被允许留在宣宗。   哦,不。按照孙尧的说法是宣宗从未收留过什么韩昭,有的只不过是在此治学的兵家学者,顾崇明。   三年转瞬,韩昭也算习惯了作为顾崇明的生活。   1.0在两年前被召走,只留下了保留基本功能的系统,如今韩昭只能靠自己了,不过——他也一直都是靠自己。   初夏的第一场雷雨伴随着兵法课的结束收尾,雕花的窗楹边被水洗过的紫阳花楚楚可怜。   韩昭从讲堂内走出,路过他身边的学生纷纷朝他行礼。   “顾先生好!”   “顾先生!”   “顾先生万安!”   韩昭颔首回礼。   忽然,韩昭若有所感地抬眼看向回廊的右侧。   那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从众学子身下挤过,迈着短腿,哒哒地朝韩昭的方向跑来。   孩童穿着一身儒衫,还戴着小号的纶巾,一副小儒生的做派,颇为机灵可爱。   众学子看到他都忍不住和蔼地笑了,为他让出一条路。   孩童一路不停,最后一头撞在韩昭的腿上,抱住韩昭的大腿,没了动静。   就在旁观的人以为孩童撞蒙了的时候,却见他抬起头,对着韩昭笑弯了眼,开口糯糯地叫了韩昭一声:“师师公。”   这个孩子便是刘曦了。   当然,他现在叫顾彬。   似乎是当初韩昭没把他照顾好,曜光发育得比普通似岁孩子慢,不过好在心智并没有迟滞。   如今曜光已经能口齿清楚地说话,但就是这声“师师公”如何也纠正不过来。   韩昭弯腰把曜光抱了起来,而曜光献宝似的把一直握着的小拳头递到韩昭面前,打开:“糖糖,柳姨姨给的,师师公吃!”   曜光小小的拳头里躺着一块小纸包,看来是柳芸又给他做糖果了。   韩昭拿走曜光手里的纸包:“谢谢。”   曜光甜甜地笑了:“不谢。”   在一大一小亲近的时候被曜光丢在后面的柳芸也走了过来。   如同卫遥被韩昭引起的变数改变了姻缘,前世身为明帝妃子的柳芸至今未嫁,但为了在外行走方便便干脆梳上了妇人髻。   见到曜光已经赖到韩昭怀里,柳芸无奈地笑了,叹道:“还没下课就吵着要来找你,我没办法只能带他过来了。”   韩昭朝柳芸颔首:“辛苦了。”   柳芸又道:“彬儿交给你了,我要给书院的师叔送药,先走了。”   韩昭点头,与柳芸作别。   柳芸离开后,曜光又开始吵闹着与韩昭分享自己的进步:“师师公,彬儿会背《千字文》了。”   韩昭佯装惊奇:“哦?那可真厉害。背给师公听好不好啊?”   曜光高兴地笑了:“好!”   几年前的韩昭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耐心每天不厌其烦地回应一个四岁孩童数不尽的幼稚想法。   在曜光软糯的背诵声中,韩昭用没有抱曜光的手拿起放在檐下的竹伞,撑开,拾级而下。   ……   顺着书院外的小道向上,沿着起伏的青山向前,韩昭的茅屋坐落在一片松林边。   天来山幽谧宁静,无论外面的风云怎样变换,这里有的只是一岁一枯荣而已。   住在这种山灵水秀的偏远之所,有时韩昭都会怀疑自己真的成了一个避世修行的隐者。   但每当外界的消息传来时这种错觉就会消失,他还是无法放下俗世的纷争,他不是什么高洁的隐士,只是韬光养晦的赌徒。   韩昭抱着曜光走近小院,却忽然在竹篱外停下了脚步——他感觉不对劲。   若要问韩昭如何做出这种判断的,他说不太清楚。   如同常人很难说清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是韩昭在多年的出生入死中磨练出的察觉危机的本能。   或许是院子里少了啄食的鸟雀,或许是青芋叶上该凝集的水珠比想象中少,总之韩昭判断出有人来过,且走的不是正门。   若是以前韩昭会仗着艺高人胆大进去一摊究竟,但如今他抱着曜光,他不会涉险。   韩昭轻轻合上竹篱,转身欲离开。但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停了他的脚步:“十九,原来真的是你。”   韩昭的动作僵住了,如今他一听到这个称呼就觉得不寒而栗。   韩昭转身,从屋后走出来的是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五。   他比韩昭当初刚穿过来时见到的样子沧桑了许多,眉眼间也失去了那股青年人的生气,透出一股萧瑟落魄。   当初老五随计良重回组织消失,如今突然寻来韩昭不知他是敌是友,但是为了不伤及曜光,韩昭会尽量避免动手。   他与老五隔着数十步说话:“你来做什么。”   老五开口安慰:“不必紧张,我此来不是任何人的意思。”   韩昭并没有放松警惕,他问:“计良呢?”   自从三年半前的一别,韩昭便再未听说过计良的消息,暗卫办事都是见不得光的,即使他听说了一些消息,也未必能知晓就是计良干的。   提到计良,老五的神情低落下来,片刻的沉默后他低喃:“我找不到他。”   韩昭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老五补充道:“这半年我走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但我找不到他。”   他是在半年前失去计良消息的。   那次计良说要出一趟院门,但是他等了一个多月也不见计良回来,后来二爷来了安置他的别苑,对他说了一句“你自由了”。   他问二爷计良的下落。   二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打从从生下来阿良就注定“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他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接着,他被赶出了东都。   这几个月他找遍了所有计良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踪迹。   计良其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五心里十分不安,他潜意识里觉得找到主子才能找到计良,但他一个人没办法对付二爷,只能来找韩昭。   确认老五无害后韩昭走进屋内,他将曜光放下,让他自己去玩,然后才与老五谈起话:“你如何找到我的?”   老五如实相告:“从老七那听到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韩昭心一沉:看来组织知道了他的行踪?还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告诉老五?   他可不认为老七透露消息会只是出于善心。   韩昭又问:“计良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老五:“他让我找个安稳的地方买房置地,再娶个媳妇儿,安稳地过日子。”   韩昭沉声回道:“你该听他的。”   他不知道计良、老五与组织间的纠葛,但他隐约觉察出老五如今的安宁是计良做了极大牺牲换来的。老五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老五何尝不知道计良的苦心,但他做不到。   他没有自我,不知道一个普通人的一生都要做些什么;他不懂情爱,也不知道如何去对一个女人温情脉脉;他从小就没有被树立正确的三观,唯一的羁绊只有计良,他只想找到计良。   说来有些奇妙,明明十九年龄比他小,他却在十九身上感觉到了三哥曾给他的安稳感。   来找韩昭之前老五就已经下定决心:“我要找到三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帮我,我就帮你。”   韩昭略一沉吟,问了老五一个问题:“主子是谁?”   这几年他从未放弃过追查主子的下落,但就如同计良当初说的那般:没有结果。   这个人就仿佛是世界上的一个幽影,无处不在,却又无可捕捉。   老五回道:“只有二爷知道。”   韩昭也不指望从老五这里得知什么,这个问题只是他拒绝老五的一个借口:“看来你帮不了我。”   老五还不肯罢休,他急切道:“但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我可以帮你对付二爷,帮你找出主子。”   韩昭缓缓摇头:“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敢肯定你不会为了计良再度投奔二爷。你自己也不能保证吧。”   这句话把老五问住了。   是的,他不能保证,他没有正确的是非观,也谈不上有什么立场,连自我这个概念也只片面地接触了一点。所以如果有一天二爷或者主子用计良要挟他,让他做对韩昭不利的事,他也会去做。   老五神情灰败下来,他低声祈求:“那让我暂时留下来吧,觉得用不上再打发走也可以。三哥说他对你感到很抱歉,或许我可以代他做点什么。”   韩昭疑惑:“计良为什么会对我感到抱歉?”   老五一愣,摇头:“我不知道。” 第77章 兵仙阵   这年发生了很多事。   北方并州,当年在刺杀下生还徐迟成为了佟荣的首席军师,助佟荣合并东北;中部东都,一个叫陈琚的年轻人被封为御史,位同副相;荆扬二地,刘稷带兵大破扬州,诛杀刘斐,一统南方。   同时,刘赐定下的南都,有神秘人摆下兵仙阵,号称无人可破……   天晴风朗,一队兵马穿过青山绿野缓缓向南都靠近,这支军队颇有些独特,他们队列整齐,秩序严明,虽是日常的行军却也步调整齐,神情严肃,不见交谈嬉闹者。全军上下无论是军官,还是小兵都透出一股凌然不可犯的威严。   被端正高举的飘摇旌旗在绿林间隐现,隐约可见一个“刘”字。   等能在山头上看到队伍的尾端时最前头的人马已经进了南都。   一个队伍中段的年轻军官望到城门后眼睛一亮,策马来到队伍前方的位置,小声唤着一个披着红披风的清俊背影:“将军!将军!”   被唤“将军”的人闻声微微回首,竟是个与军官一般年纪的青年。   他只露出小半张俊美的侧脸,沿着弧度修直挺拔的鼻梁往上,微垂的桃花眼露出睥睨众生的气度。青年瞥了一眼年轻军官,未待其开口便言道:“请半天假是吧?去吧。”   这声音清朗干净但却不失沉稳,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浑然天成。   得了准许年轻军官笑开了花儿,急不可耐地策马离了队伍,跑出一段距离后他又回头喊道:“我明天就归队!”   青年看着军官的背影跑远后收回了目光,队伍继续向前,进入南都的主要街道。   有军队归来,南都的百姓也纷纷出来围观,有路人指着打头的青年窃窃私语:“那是谁?”   他身边的人惊奇道:“你连他也不知?就是三公子啊!”   路人惊叹:“只听说这三公子用兵如神、战功赫赫,却不料这般年轻出众。”   飘摇的旌旗落下,露出乌黑骏马上的青年模样。   他一身黑衣银甲,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宽大的红披风在他身侧垂下优雅的弧度。一头墨黑的长发用带红缨的银冠束起,却有几缕不够长的散落下来,垂在鬓侧,给他于威严中添了几分潇洒不羁。   所谓人中龙凤也不过如此了。   忽然,队伍迟缓了下来。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某处聚集了不少人,堵住了道路,所以无法前行。   刘稷的亲兵得了示意策马上前询问:“在此地聚集作甚?不知道不得擅自集会吗?”聚众则易生乱,南都之中是不允许普通人大规模集会的。   一个人站出来答话:“回军爷,兵仙在此地设局呢。”   刘稷也策马走了过来,他若有所感地挑起艳丽的桃花眼看向酒肆的二楼,只看到了垂下的竹帘。   他收回目光以一声嗤笑作为对路人的回复:“兵仙?纸上谈兵也配叫兵仙?”   他听说过兵仙阵的事,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那些民间学士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这种抬高自己声名的办法在秦川或许很吃得开,但在南地不流行,也不让流行。   抱着揭穿里面那个神秘人真面目的刘稷下令:“走,去看看这是何方神圣。”   说完他翻身下马,大步朝店内走去。   卫兵闻令,迅速在刘稷之前于左右两侧开路,簇拥的人群纷纷被赶到两侧,热闹的酒肆,顷刻间绕着兵仙阵的阵盘给这个青年将军腾出了一大片开阔地带,好不威风。   所谓的兵仙阵乃是以地图为棋盘,以棋子为士兵,以历史为背景布下一场假设的战局,战局的情况说明就在一旁,这是一场攻城战,选取的战场是毫无天险可依、易攻难守的怀城,而破阵者被要求在数倍于己方兵力的敌人进攻下守住城池。   所有的攻城计划已经写在旁边的板子上,透出一种“就算让你知道我所有计划,你也守不住城池”的倨傲。   刘稷看完战况说明,又绕了阵盘走了一圈,勾起嘴角:“这有何难?”   接下来众人听到了刘稷阐述了自己的作战方略,看着他对一轮又一轮进攻做出从容的应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懂作战的人都知道刘稷非常完善地运用了现有的资源,虽然看起来步步险,但却也的确有非常大的概率能守住。   根据兵仙演武的规定,除标注出来的条件外其它均按普通情况考虑,一件事若能有七成概率便算作一定会发生。   所以当刘稷守住最后一轮进攻而城池依旧保持九成完善度的时候,众人知道,为难了不少兵家学者的兵仙阵,破了。   懂兵法的人最先叫起好,他们是最能看懂这场演武的人,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一场沙盘上的过家家,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精彩至极的战斗。   而旁人听到内行人叫好也跟着鼓起掌,一时间酒肆里好不热闹。   伴随着叫好声,二楼楼梯口处出现一个黑衣人:“三公子,我家先生请您移步二楼。”   这种发展刘稷早有预料,楼下的阵盘估计只是抛砖引玉,要是真的借此称兵仙也未免太过托大。   此地是南都,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带着亲兵抬脚踏上了楼梯。   跟着黑衣人进入二楼的雅间,屋内又有一个阵盘。   不过这次阵盘前坐了一个青年,他穿着儒生最常穿的青衫,年纪约莫二十,相貌只称得上端正。   他比刘稷想得年轻,也普通得多。   刘稷环视四周,这间屋子陈设很简单,一张阵盘,一张茶桌,两个坐席,几幅挂画,剩下酒肆右边有个屏风样的隔断,看着只是普通的酒肆雅间。   刘稷将目光放回年轻人身上:“你就是兵仙?”   年轻人回道:“在下苏辛,兵仙阵是我派对这种对战游戏的命名,并非是对设阵人的称呼,‘兵仙’也只是外人不知先生名讳的代称,世间皆人,何来仙?”   这话既回答了刘稷的问题,也解释了他们并没有以“兵仙”自居。   不过刘稷并不在乎这一个称谓,听到眼前之人依旧不是设阵人,他感到有些不耐烦:“把你那先生叫出来!”   面对隐约有些发怒的刘稷,年轻人依旧从容淡定:“先生现在不在。三公子想见先生,赢了我再说也不迟。”   若说楼下的局是抛砖引玉,那楼上再设局就有点惹人烦了。   但刘稷已经上楼,若就此离去旁人还以为他惧怕了这个“兵仙”,抱着一定要揭穿背后之人的面目,将其赶回深山老林的目的,刘稷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不同于楼下明显一方劣势的设局,楼上的局势均力敌,模拟的是四百年前宋齐的一场交战,两军隔水相望,目的都是击溃对面的军队。   这次的对战方法稍作更改,两人有机会事先写下三道命令装入锦囊,作为隐藏手段在开战后择时打开。   不过,若预先调动的“军队”在此后接受了其它调遣使其无法完成锦囊里的任务,便视为这道命令作废。   两人都写下了自己的策略,战斗正式开始。   贸然渡江易导致被动,最好的办法便是诱敌来攻。   名唤苏辛的年轻人的确有些本事,面对刘稷好几次故意露出的破绽都忍住了,战局一时有些僵持。   “你有十万兵马,但你调动的只有八万,剩下两万是在设伏吧,让我猜猜,是在这里——”刘稷伸手一指,正是苏辛在锦囊里写下的伏击地点。   说完在第二个回合中刘稷便拔了苏辛的伏兵。   刘稷手指右往地图的东向滑,停在一处:“而你在这边做的动作其实是为渡江偷袭我薄弱处做准备吧。”   不过这次他只是说说,并没有动作,但苏辛心里清楚,刘稷又说中了。   一下被对手说中两处布置,苏辛不可避免地乱了阵脚,然令他更焦躁的是他竟连刘稷的半分意图也猜不到。   他能看出刘稷在准备渡江,然而他细细观察了刘稷对军队的调动,却始终猜不透他有什么伏笔。   到了刘稷的行动回合,他翻开一张牌,上面写着“大雾”。他微微一笑:“起雾了,我要渡江了。”   苏辛看向刘稷的登岸地点,顿时感觉不妙,先前那一带的伏兵已被刘稷清除,如今那里是他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前几个回合中刘稷已经造好数千只战船,夏季为南风,他借风势渡江,在雾散之前登岸,年轻人没办法在半路袭击他;而事先对兵力的分散也导致他没机会迅速集结兵力作出应对。   一旦刘稷登岸,就是他的败局。   刘稷如今所有兵力都调动,他锦囊里的命令大概率全数作废。   看到苏辛看向自己锦囊的目光,刘稷挑眉,邪气一笑:“还在猜我写了什么?所幸告你好了。答案是,什么都没写。”说着他拿起自己的锦囊打开,三张空白。   刘稷的表情很平淡,但行为却透出一种一副“就算我不布置任何先手也能轻易赢你”的倨傲,苏辛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了他大喇喇地在楼下将作战方略全数写出的行为。   苏辛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从某方面来说,这两个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就在苏辛打算投子认输的时候,一道沉缓的声音从那道做隔断的屏风后传出:“东部继续渡江进攻,绕西避开留守的兵马,西部北向撤兵,入山,取道北山,迂回包抄……”   短促而清晰的命令打破了刘稷布置的死局,虽不能为苏辛挽回劣势,却破了他必败的局面。   苏辛大喜,道了一声:“多谢先生指点”迅速按照吩咐调动兵马。   然而刘稷却再顾不上沙盘上的战势变化,他僵坐原地,浑身的神经都在为这道日思夜想的熟悉声音颤抖。 第78章 招募   刘稷如何还顾得上比试,他起身欲一探屏风后的究竟,然而先前请他上楼的黑衣人出手拦住了他。   刘稷不由分说与黑衣人交起手,老五身上的经脉曾受损,如今虽被治好但武功大不如前,而刘稷这几年却大有长进。   接手数招后,刘稷将老五逼退,掀开屏风,闯入了后面的隔间。   隔间内空寂无人,唯有茶几上的碧螺春散出缭缭的热气,方才的声音仿佛只是幻觉。   刘稷看到了垂着竹帘的窗口,他三两步冲到窗边,掀开竹帘。   外面正是他方才入城时经过的街道,从这里能将城门到酒肆的道路看得一清二楚,包括此刻正戍守在门前的刘稷的士兵。   “杜恒!”刘稷叫的是他的亲卫队队长。   杜恒听到自家将军叫自己连忙追着声音跑了出来,四向望了一圈,一抬头发现刘稷站在二楼的窗口前。   “属下在!将军有何吩咐?”   刘稷问道:“方才有没有人从这里出去?”   “回将军,没有看到!”他们方才一直警戒在此,别说个大活人了,就是跑只猫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没有从窗口逃走,人定然还在酒肆中,刘稷立即下令:“围住酒肆,给我挨个房间搜查。”   杜恒追问:“将军,找什么?”   “找人!”说完刘稷放下竹帘,扭头,大步朝楼下走去。   走过回廊,刘稷死死握住自己的剑柄,指节末端甚至开始发白,他正在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的表情与行为。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三年,韩昭三年未给过他一丝音讯,他甚至一度怀疑韩昭死了。   愤怒?激动?喜悦?任何单一的情绪都无法概括刘稷如今的心情,他只想立刻马上见到韩昭。   然而这一天他整个酒肆翻过来也没能找到韩昭的身影。   刘稷回到楼上的雅间,对着还留在那里的苏辛质问:“他在哪?”   苏辛笑了:“三公子,哪有学生过问先生下落的道理?”   他话里有话。   说完后就一双沉静的眼直直地看着刘稷,倒映出他的模样。   刘稷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愤怒、恼恨,如同一只被现实激怒却又无能为力的野兽,这个样子的他与当初那个在凉州乞求韩昭不要丢下自己却又得不到垂怜的赵寄有什么区别?   但他不甘心,不甘心这么一次又一次被韩昭抛下,不甘心自己如今依旧只能追逐着韩昭的影子,无能为力。   杜恒来到刘稷的身后,小声提醒:“将军,王那边还等着呢。”   他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刘稷低垂着头,脸阴沉得吓人,熟悉他的亲兵依稀看出他们的将军心情极度不好,所以提醒一句之后便闭嘴不再说话。   跟随刘稷快两年了,他从未见过刘稷露出如今的模样,虽然有时他也会动怒、也会喜悦,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一只被逼入困境的野兽一般癫狂。   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是否与公子流落在外的十数年有关?   杜恒没资格问,也不敢问。他只是觉得如今再看,刘稷过去两年的喜怒哀乐都像纸上浮沙,被风匆匆带来又轻轻带走,从未落入画中。   那么,公子在心底画中的人、物又到底是什么呢?   “他是谁?”良久之后刘稷再度开口询问,此时他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苏辛平静回道:“先生名讳顾崇明。”   顾崇明?   刘稷自小记忆里极佳,对于最熟悉之人的声音他肯定不会听错,如此看来,只能是韩昭连名字都改了。   他改名换姓回来干嘛?   他来淌这天下的浑水干嘛?   “本公子,记住了。”每一个字都像从刘稷的牙缝里挤出来,“日后有机会,再来讨教。”   “杜恒,整队启程,回东大营。”丢下这道命令,刘稷转身大步朝楼下走去。   既然摆下兵仙阵,那么必然有所图,只要那人要入这天下乱局,那么他们迟早会相遇。   那人既然准备了新面目来见他,那他也要好好准备准备,莫要在重逢的时候落了下风才是。   苏辛起身送客:“三公子慢走。”   来到楼下,刘稷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上马后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酒肆二楼的方向,然后回过头策马远去。   刘稷离开后不久,“兵仙”身边的黑衣人下来布置了一场新的“兵仙阵”,酒肆也很快重新热闹起来,一切又渐渐恢复了刘稷来之前的模样。   等老五回到修缮完毕的雅间时韩昭又坐在了他原先的位子上,此时正盯着阵盘思考,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他却似乎没有察觉,端在手中翻动茶盖。   暗卫出身的老五不懂得委婉,他心里有疑问便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躲?他未必认得出你。”   他为韩昭的做过易容修饰,即使是熟悉的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韩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五:“他认得出来。”能凭声音认出他,又岂会被一点易容迷惑?   说完他低头饮了一口茶,透凉。韩昭皱起眉,放下茶杯。   老五还知道韩昭十分在意刘稷,在书院时,关于刘稷的每一条消息韩昭都很上心,所以他不明白韩昭为什么不直接去见刘稷。   韩昭的神情很平静,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他淡淡回道:“来此既不是为他,有何见面的必要?”   老五不明白韩昭为什么要入世,又为何不去帮刘稷。   担心地址暴露主子下手,换地方便是了;挂念刘稷,去找他便是了……为何偏偏要如此迂回?老五直球的脑袋想不通里面的曲折。   这点韩昭也没什么不好告诉老五的:“呆在刘稷身边我帮不上他,也会被他掣肘。”   天下人忘记了韩昭,但刘赐没有,公良尹没有。他不擅长权谋,去刘稷身边帮不上什么忙,若说帮忙打仗,刘稷如今的本事已几乎不需要他的指点,何况刘稷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得力的部下。   无权无势又不能拨弄风云的韩昭,去刘稷身边只是给旁人一个攻击刘稷的缺口,好比当初凉州的“细作案”。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把刘稷牵扯进他如今要做的事里。   韩昭不欲将话题继续留在自己身上,他开口问老五:“你接下来的打算想好没有?”   老五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打算。韩昭不想留他他理解,毕竟他对韩昭也不会有任何忠诚,但让他自己谋划未来,他却不知道能做什么,二爷、主子,都是他如今没办法独力对付的。   韩昭认真地看向老五:“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二爷会让老七向你透露我的下落?”   老五思索了一会儿,摇起了头。   韩昭其实也没想出来,他不擅长揣测人心,何况还是徐仲严这样阴险深沉的人心,但是:“一定不会是善意,对不对?”   老五点头,表示赞同。   韩昭:“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但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老五:“但说无妨。”   韩昭微微揭开衣领,从胸口取出一个封面空白的信封:“拿着这封信,去东都找一个叫陈琚的人,他可能会用得上你。”   老五接过信看了看信封,对着韩昭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屋子。   老五前脚离开,后脚苏辛就推门而入,一进来他就冲韩昭抱怨:“顾先生啊顾先生,您好偏心,教给我们的与教给三公子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啊。”   今天的比试他几乎是被刘稷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   韩昭冷淡道:“水平差异是你们的天赋问题,何况,你又不专修兵法。”   苏辛原来学的是权术,兵法课只是旁听,学成这样已经让很多学兵法的学生汗颜了,还想和刘稷比?他把自己当神仙吗?   苏辛在韩昭旁边的椅子落座,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您说,这鱼儿怎么还不上钩?师叔明明来信儿说已经提过您的名号了呀。”   韩昭继续将目光放到阵盘上:“急什么?现在去也没仗打。”   苏辛听了笑道:“这话错了,您没仗打,我有仗打啊!”   韩昭的主场是沙场,他的主场可是权场,师父派他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辅助不善权谋的韩昭。   听出苏辛语气里的急不可耐,韩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他开始怀疑带着这家伙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了。苏辛就是个不甘寂寞,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韩昭十分担心以后这家伙给他没事找事。   在刘稷到来的三天后,一位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访客来到了酒肆。   他拿着苏辛师叔的拜帖前来,因此没有经过“兵仙阵”的考教却十分顺利地见到了“顾崇明”。   俊朗的青年开口第一句便是:“听说顾先生布阵演武,赢了刘稷?”   韩昭的脸微微有些沉,他不悦道:“如果这便是阁下问题,那么阁下可以离开了。”   青年接着道:“实不相瞒,本公子乃刘瑾,因仰慕先生声名,特来拜访,希望先生能帮助本公子。”   韩昭表情更冷淡了:“我为何要帮你?”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过后苏辛一边喝茶一边评判分析道:“先生明明有那么多场精彩的演武,胜过那么多兵家名士,他却一开口就问刘稷,当真寡知无趣、废话连篇,眼界也不过停留在如何对付自己兄弟之上。第二句话更是直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开口便言招募,非但缺乏诚意,也缺乏情商。”   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苏辛说的半点没错,但是刘瑾十六岁随父起兵,征战十年,战功不菲,他真是如此无智之人吗?   苏辛当然不会这样认为,所以他接着感叹道:“看来先生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先生啊。”   是的刘瑾在试探韩昭,看他是否是缺乏才德、沽名钓誉之徒。   当然,他不会凭借一次的接触就来评判一个人,此前他已经做过很多调查,听过很多人的说法,并在这次接触后做出了继续接触韩昭的打算。   苏辛突然话锋一转道:“先生应当高兴。”   “二公子如此谨慎,说明他对先生抱有很大的期望,若成功招募,定会重用先生。”   韩昭听了这话什么反应也无,他并不在乎刘瑾是不是会重用他,只要让他上战场,他就能做很多事情。   对韩昭的冷淡苏辛并不在意,他早就习惯了。他咧嘴一笑:“当然,二公子也会跟着用我就是了。”   果然,没过几天刘瑾又来见了韩昭,这次他的态度谦虚了许多,问的问题也有深度许多。   这天,两个人谈兵法、谈天下,一直说到傍晚……   这次拜访过后不久,韩昭收到了刘瑾招募他入麾下的邀请。   傍晚,韩昭拿着帖子站在酒肆的回廊上,远处是幽静的暮河,河上渔船灯火摇曳,带着稻花香的西风吹起韩昭的衣角。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际上并没有见面。   时间调错,提前发了,那将就了,今天更了(滑稽) 第79章 借人   刘赐有七子,长子亡故,二子刘瑾与三子刘稷都颇有军功在身,六子刘彦性情淡薄,不问政事,八子刘泽不擅征战,负责后方事务,其余年岁尚小,暂且不提。   刘瑾与刘稷不和的消息是外人也有耳闻的,两人同靠军功晋身,带兵打仗的时候因为物资、兵源、任务等等起的争执数不胜数。   而只要不影响战事,刘赐对此都是袖手不管,一副两人“谁有本事谁吃肉,谁没本事谁喝汤”的态度,从某种角度可以说正是为父者的这副模样,导致两兄弟日渐激化的矛盾。   虽破了刘斐军,但刘稷这次回来并非受赏,实是被问责。   此前刘斐因不敌刘赐,暗中与伪朝联合,欲两面夹攻刘赐,于是刘赐分兵两路,一路由刘稷带领二十万大军攻打刘斐,一路由他和刘瑾带着十万人马抵御窦骁的进攻。   后期刘赐这边战事吃紧,他下令让刘稷拨兵增援,但不料刘稷为了取胜刻意拖延,一直等到破了刘斐大军才拨兵回援。   此战刘稷虽立下大功,但抗命不遵的罪也是逃不掉。   若换了别人死十次也不为过,但这是战无不胜、功勋卓绝的刘稷,是刘赐最看重的儿子,再加上他又刚刚打下扬州,所以面对如此严重的罪过刘赐也只是夺了他的兵权,命他闭门思过。   在被剥夺兵权的第二天,公良尹来到了刘稷府上。   彼时刘稷正在自家的池塘边钓鱼,但他挂饵抛钩后就再也不管,将手中的书册打开往脸上一盖,睡起午觉。   公良尹一边出声一边走到刘稷身边:“主公又在生气了——为公子杀了刘斐。”   刘赐让刘稷活捉刘斐,刘稷却杀了他,如此一来给他们在接管扬州时添了不少麻烦。   刘稷懒洋洋的声音从书册下传来:“没办法,我都劝他放下武器了,但他如何也不肯投降,真是个硬骨头。”   听到这般说辞,公良尹幽幽地看了刘稷一眼,如果他没有听过旁人的说法或许还真信了刘稷说的。   他让刘斐放下武器投降,那他倒是停下进攻啊。当时刘斐已有明确意向弃兵投降,但是刘稷无视信号,继续进攻,最后逼得刘斐与他拼死一搏,死在了他的枪下……   把人投降键抠了又怪人不投降的操作公良尹也是第一次见,不过他也猜得到刘稷这是在报当年被刘斐囚禁折磨的仇。   公良尹无奈道:“公子这话是在骗谁?”   刘稷回道:“你回去回禀父王,说我知道错了,正在思过。”这话语气着实敷衍,听着半分诚意也无。   公良尹叹气:“尹并非受主公之命前来,是担心公子。”   刘赐对于此事虽气恼但却没有再度处置刘稷的意思。   刘赐喜欢刘稷听话,但又怕他太听话。刘稷这样骄纵之人,太顺从有违常理,只会让人觉得他另有所图的。所以刘赐允许刘稷在一些细节上任意妄为,但大事上绝不可忤逆。   对于公良尹看似殷切的话语刘稷反应冷淡,公良尹也不在意,他此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刘稷:“主公已让二公子接手负责东线的战事,二公子很重视这次机会,甚至为此新招募了一个幕僚,就是那个设兵仙阵的顾崇明。”   听到顾崇明的名字,刘稷揭下脸上的书,缓缓坐直了身子。   公良尹注意到了刘稷阴沉的神情,却当他是为自己被刘瑾取代生气,劝说道:“如今荆州上下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攻打伪朝,公子千万莫要在此时被落下。”   公良尹宽慰道:“不过公子放心,有尹在,主公不会冷落公子太久,公子要端正自己的态度,好生表现。”   刘稷终于抬眼看向公良尹了,他冷笑一声,幽幽回道:“那还真是,多谢先生。”   入刘瑾麾下后,韩昭小试牛刀,在半月之内替刘瑾拿下了东线一个战略点:潍城。   这战规模不大,难度也不高,但胜在干净利落,从进攻到拔城用时极短,耗费极少,充分体现了韩昭的统筹作战能力,也让刘瑾对韩昭有了更大期待。   中军帐内,刘瑾与自己手下的幕僚们讨论着当下的情况:“秋收过后我军就要对伪朝发动大举进攻,父王想在此之前明确佟荣的态度,欲派人出使并州。”   伪朝是块难啃的骨头,刘赐不想自己与伪朝鹬蚌相争,让佟荣做了渔夫,所以在开战前探底非常必要,如有机会最好与佟荣签下盟书。   这是个表现机会,刘瑾想争取一下。   众谋士纷纷出谋划策,向刘瑾敬献说服佟荣的方案。   听完众人的意见后,刘瑾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韩昭:“顾先生如何看?”   在刘瑾帐下的韩昭表现得像个纯粹的兵家名士,除非问到他,否则他对政治上的事都不加过问。   听到刘瑾问自己,韩昭回道:“能联盟最好,不能联盟也有不联盟的打法;伪朝无德,民心不向,佟荣无势,战力不足,两者加起来也不过一击之力,中山王实力雄厚,民心归顺,何必顾虑这么多?”   刘瑾虽然认为韩昭说的有理,但他现在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所以他笑了笑,说了两句敷衍的话,便听起其它人的意见。   韩昭听着他们的谈话,静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是不善权谋但不是不通政事,他当然知晓刘瑾想听的不是这些,但他更乐意让刘瑾把他当做一个除了兵道外一窍不通的武夫。   然而刘瑾的一番筹备最后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被刘稷截胡了。   在公良尹的运作下,刘稷不止被免了禁足还被委派了出使并州的任务,毕竟相较于刘瑾他有一个绝对的优势——他与佟荣的军师徐迟有旧。   但刘稷听到任命后却与刘赐讨价还价起来:“儿臣想要一些人手。”   正在和公良尹下棋的刘赐挑眼看向他:“你手底下的人不够用?”   刘稷笑了,回道:“听说二哥最近得了一员干将,让他借给我用用怎么样?”   刘赐听明白了,刘稷是在为自己打出来的东部战线被刘瑾抢去不满,又想给刘瑾找难受。   根据以往的经验,人借给刘稷多半是要出问题的。   刘赐摁下一子,悠悠回道:“你自己去问你二哥。”   这是一副“老子不管”的态度,但刘稷最擅长得寸进尺,自然不会这样就退缩:“那我去了就说是您让他借个人给我用?”   刘赐落子的手顿住了:这小子脸皮真厚啊。   不过就是个刘稷的下属而已,能让刘稷发泄一下心中不满刘赐也没意见:“行!”   说着他摆了一下手,是让刘稷“快滚”的意思。   刘稷达到目的也不想多留,起身说了告辞,一溜烟地跑了。   刚到手就没捂热乎的人被刘稷抢过去,刘瑾是肯定有意见的。但是,在场的谁在乎呢?平常人家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在刘赐这里是抢得过的孩子有糖吃。   这头刘瑾听到刘稷的要求脸都快绿了,一次就算了,还来第二次、三次、四次……   这是刘稷第几次从他手里抢人了?虽然有些人他刘瑾也未必多需要,但这份恶心膈应的感觉却足够难受。   但刘稷是带了刘赐的话来的,刘瑾压着脾气回道:“这是位兵家的学士,三弟帐下此类的人才那么多,怕是用不上。”   刘稷一听笑了:“就是兵家学士才好嘛,这次二哥总不用担心我和你抢人了吧。”   刘稷将刘瑾堵得无话反驳,最终刘瑾只能咬牙同意将人“借”给他用用。   一回到府邸,刘瑾就把韩昭叫到面前问话,他知晓刘稷是为了给他难堪,但他也想知道为何刘稷点名要“顾崇明”,当然,还要敲打“顾崇明”,他去了那边别听了刘稷三言两语就投诚了。   对于刘瑾问他与刘稷是否有干系的问题,韩昭这样答道:“三公子进城的时候我与他发生了一点争执,我们似乎都不赞同对方的用兵之道。”   这件事刘瑾听说过,也觉得说得通。   一直站在韩昭身后的苏辛进言:“属下认为这件事有利无弊。”   刘瑾抬眼看向他,苏辛继续说了下去:“这次出使关系着以后的战局,若能有人为公子打探第一手消息同时试探三公子的底细,岂不是好事?”   道理刘瑾都懂,但他自己安插眼线到刘稷身边是一回事,刘稷自己要去的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不管刘瑾如何气恼,事情终归是这样敲定了:刘稷出使并州,顾崇明及其学生作为随从跟随。   出发这天很快到了,韩昭与苏辛先行到了驿站,苏辛下车等候,而韩昭则留在了马车上。   车内,韩昭正在看一本《治国论》,但是盯了半晌他也没看进去多少。他留在马车上并非是端名士的架子,而是还没做好以“顾崇明”的身份面对刘稷的准备。   韩昭在那天刘稷进城门的时候看到了他,他比三年前成熟了些,眼中的张扬沉淀下来,虽然仍旧透着凌厉,却不至于咄咄逼人。   他也看到了刘稷和传闻中一样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毫无疑问,刘稷已经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将领了。   韩昭曾想象过赵寄成熟独立的样子,但真看到那个俊美威仪、恍若天君神祇的青年将军时触动还是比他预料的大许多。   他喜欢强大的事物,也承认自己有被吸引,但当时内心的激动似乎又与他以前见到强者时想要与之一较高下的感觉不同。   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是他一首栽培出来的,他给他“施肥浇水”,看着他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崽子变得强大夺目,比起打败他,韩昭更想将他送到自己也未曾触及的高度。   就在韩昭出神的时候马车沉了一下。韩昭有听到茶具的杯盖碰撞声,以为是苏辛见等的久了给他送茶来,于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苏辛,茶。”   接着,一杯茶递到了韩昭手里。   然而,韩昭揭开茶盖的时候察觉了不对,他猛然抬头,见到了一张熟悉中又带着些许陌生的脸。   刘稷一脸笑意盈盈,桃花眼弯得分外惑人:“顾先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韩先生,您的作天作地小狗比到货了,请查收。   韩昭:快滚,不要! 第80章 恼怒   韩昭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他想起自己如今易了容,刘稷见到他与原来大不相同的样貌后未必还能像那天那般笃定,于是韩昭镇定下来。   刘稷的确因为这欺骗性的易容生了疑虑,他直直地盯着韩昭,试图在这个“顾崇明”脸上寻找违和感。   顾崇明的眉眼只能说俊朗端正,远没有像韩昭那般俊美到艳丽的程度,是一副让人看着舒服,但印象不深的相貌。   他是师父?虽然抱着八成把握而来,但真见到时刘稷却开始胆怯起来。   许因为是出使,刘稷很是收拾打扮了一番。   他随韩昭,偏爱黑色,今日卸了甲胄,换了墨黑的广袖锦袍。这是一种很单调的颜色,但袖口、领口、腰封及衣摆上银红为主的的重工刺绣却使其华贵起来。   战场上戴的红缨冠换做了缀红宝石的银冠,总是散落的鬓发编作细小的辫子一齐绑到了脑后,完美立体的五官没了碎发的遮挡显得更为摄人心魄。   韩昭垂眼,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子真是——人模狗样。   短暂的相互打量后,刘稷先开口:“您就是顾先生没错吧。”   韩昭点了一下头。   瞥到韩昭端着茶不喝,刘稷笑着问道:“怎么不喝?难道顾先生不喜欢云雾茶?抱歉,本公子不知先生的喜好,便按照自己的来了。”   当然喜欢。   庐山云雾,韩昭最喜欢喝的茶,刘稷侍奉韩昭十年,对他的喜好一清二楚,但如今韩昭可没心思放在茶上。   韩昭知道自己总不能一直不说话,于是他放下茶杯,压着嗓子开口:“这不是三公子的车。”   刘稷反问:“本公子哪辆车不能上?”   “顾先生在担心什么?本公子总不至于在这里轻、薄、先、生。”说这话时刘稷的语气非常暧昧,他目光落在韩昭的嘴唇上,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韩昭又想起了三年前刘稷离开那晚发的疯,心有余悸之下,不自觉地朝后坐了一点。   这点小动作没有躲过刘稷的眼,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刘稷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那天顾先生为何躲着我?”   韩昭平静回道:“并未躲着三公子,只是突然有事离开。”   刘稷感叹:“看来是本公子入不得顾先生的眼。”   韩昭冷淡道:“公子说笑了。”   在谈话的间隙,队伍启程,在咕噜噜的马车声中,刘稷悠悠开口:“有件事先生或许还不知道,我的二哥生性多疑,喜欢猜忌手下。不少幕僚在他手里受不了磋磨,被赶了出来,投靠了我。”   韩昭抬眼看向刘稷:他这是在挑拨离间?没必要,他和刘瑾没什么值得挑拨离间的。   刘稷感叹:“我说二哥也真是,对自己的魅力也太没信心了,男人啊,就像沙子和水,攥越紧跑越快。”   “这话还是我夫人教给我的,不过挺有道理的。先生说是不是?”   “哦,这话不要告诉二哥哦,他会生气的。”刘稷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韩昭沉沉地看着自顾自说个不停的刘稷,他不知道刘稷在想什么、在打算些什么,但总不至于平白无故说这么多话。   凭借过去对刘稷的了解,他隐约感到刘稷在生气,但他生什么气呢?   外面,被赶来骑马的苏辛和一个灰衣青年面面相觑。   这个灰衣青年正是刘稷进城那天和刘稷请假的年轻军官。   苏辛朝青年抱拳:“苏辛,顾先生的弟子。”   青年回礼:“耿毅,三公子的副将。”   打完招呼后耿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走了一段过后他还是问出来了:“三公子是在顾先生的车上吧。”   苏辛看向他:“是啊,怎么了?”   耿毅又问:“三公子是不是请顾先生喝茶了?”   苏辛点头:“是端着一杯茶,怎么了?”   耿毅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没事,我们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做同僚了。”   苏辛不解,追问:“这话怎么说?”   然而耿毅不再回答。   不过苏辛是个人精,略一思索便大概明白了,之前他听说刘稷爱抢刘瑾的人,如今看来是石锤了。   不过为什么不请他喝茶呢?一个二个不要只看顾先生好不好?他也很强的!   出了南都后景色就渐渐开始荒凉萧瑟,有时走半天也未必见得到庄稼农户。连年征战,这般景象也是意料之中,只是连较为强大安稳的刘赐领地内都是如此景象,就更别说其它地方了。   前路没有落脚的客店,一行人就只能如行军时一般在路边埋锅造饭。   给刘稷做饭的是耿毅,他本不会做饭,但是刘稷为了出门少带一个厨子就逼他学了一手厨艺,耿毅心里委屈,但不知道跟谁说。   食材基本是自带的,有护卫在河里抓了一条鱼献给刘稷,刘稷便让耿毅一同做了。   饭做好之后刘稷让耿毅把韩昭请来用饭,捎带着苏辛。   刘稷请韩昭入座:“出门在外条件比不得二哥府上,还望顾先生不要嫌弃。”   韩昭扫了一眼,四菜一汤,两荤三素。   这样的饭食对刘稷公子的身份来说的确算得上寒酸了,但这并不是出门在外的特殊条件,刘稷平日的饭食也不过如此。   韩昭教过刘稷:当兵打仗,一粥一饭都是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每一次出战都是消耗民力,每一个士兵、每一颗粮食都要在战场上换来切实的利益,而不该被浪费。还有“上行下效”,如果将军行为不端,那么手下的兵不会服他的规矩,要严肃军风,就必须以身作则。   所以在行军打仗时刘稷对自己的要求比谁都严苛,作为一个将军,外人唯一能攻讦刘稷的也就是性情乖张、阴晴不定,但百姓又感受不到刘稷的臭脾气,他们只知道哪家的兵扰民,哪家的兵不扰民。   布菜时耿毅特地将拿手的红烧排骨放到了刘稷面前,把鱼和青菜等刘稷不爱吃的菜放得远远的,而刘稷却伸手把韩昭面前的鱼端走,将排骨放了过去。   耿毅提醒道:“老大,这是鲫鱼。”   刘稷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我想吃不行?”   耿毅不说话了:行行行,你老高兴就好。   在盛饭的时候刘稷也是让耿毅把最先盛好的饭递给韩昭。   韩昭知道刘稷看破了他的伪装,所以才在吃饭时恪守弟子礼仪,以韩昭为先。被刘稷识破韩昭完全不意外,但他不明白刘稷为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甚至还一脸轻松愉悦地以三公子的身份和“顾崇明”谈论刘瑾。   这样让人看不透的刘稷让韩昭有些焦躁,按理来说刘稷有成长是好事,但韩昭的感觉却不太好。   虽然嘴上说着想吃鱼,但整顿饭下来,那盘鱼刘稷一筷子都没动过。   当兵的人吃饭很快,不到一刻钟,韩昭与刘稷先后停了筷子——这两人连吃饭的步调都莫名地契合。   “你们慢用,我先回车上了。耿毅,吃完饭泡杯茶来。”丢下这两句话,刘稷起身朝车上走去。   刘稷走后,韩昭也起身离开。   两个人离开后,饭桌上的气氛突然间轻松了起来,苏辛伸出手越过桌子夹了一块早就觊觎的鱼肉,一边撸刺一边朝耿毅建议道:“下次这种他们不吃的好吃的其实可以摆到我面前。”   耿毅疑惑:“顾先生也不爱吃鱼?”他还想向顾崇明秀一手呢,结果浪费表情了。   苏辛回道:“因为他不会挑刺嘛。”   说完怕耿毅不明白这个冷笑话里面的笑点,苏辛还贴心解释道:“这是反话,批作业的时候先生超会挑刺。”不会挑鱼刺,但挑起他们的刺来又狠又准。   耿毅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三公子也是。”   苏辛丝毫不奇怪,脱口道:“徒肖师嘛。”   耿毅没听清:“什么?”   发现自己说漏嘴的苏辛急忙改口:“额……没什么。”   这头,后脚离开的韩昭钻进了刘稷的马车,他想和刘稷好好谈谈,坐在了刘稷对面,叫他:“赵寄!”   刘稷冷淡地看向韩昭:“顾先生在叫谁?”   韩昭意识到刘稷不想认他,他确定了刘稷在生气,却不太明白刘稷生什么气:“你在生什么气?”   他在生什么气?   听,这语气多像从前,如同在对一个未知事的孩子说话,潜台词是:你这气恼真是幼稚且让人无法理解。   顿时,一股无名火在刘稷心中生起。   刘稷倚着软枕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先生喜欢赌博吗?”   韩昭不知道刘稷想表达什么,于是没有回答,沉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就拿押大小举例吧,如果大和小都买多半是会赔本的吧。但换做现实呢?”   “有识之士择明主侍奉,但选择一个似乎不太保险,那多选几个呢?每一个都投资,这样就一定会赢吧!”   这很荒谬,韩昭并不认同,他也不认为刘稷真这样想。果然,刘稷下一句就是转折。   “但抱着这样想法的赌徒忽略了一点:忠诚也好,爱情也好,是排他的。人心是肉长的,被冷落了会寂寞,被遗忘了会悲伤,被伤害了会疼痛……发现背叛后,那些旧情还算数吗?还是觉得对方一直卑微地依恋自己,所以可以不用顾忌他的感受,肆意妄为?”   刘稷越说越激动,甚至逐步逼到韩昭面前,伸手抵住车壁,将他困在自己臂弯里,逼他与自己对视。   自己寻找他三年,为他担忧三年,他却抛弃自己投入刘瑾的阵营。   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怎么敢这样做! 第81章 面具   三年,足够天下改头换面,足够一批人被人世遗忘。   没人还记得韩昭,没人还在意那个已经覆灭的凉州,也没人再叫他赵寄。   以至于刘稷都开始怀疑凉州的九年光阴是不是他的臆想……他似乎一出生就是三公子,没有师父,没有亲如兄弟的少主,只有自私冷血的父兄与阴险深沉的先生公良尹。   可惜刘稷天生记忆里极好,他还记得,记得韩昭给他讲解兵法时低沉悦耳的声音,记得韩昭手把手教他枪法、骑术、箭术时的体温,记得韩昭隐忍克制却又不经意流露在细节处的关心,以及他对自己从小到大的维护与庇佑……   他恼恨自己记性太好,以至于如今还能回忆起那些感觉与温度,所以显得荆州的夜特别寒凉。   为了成为韩昭期待的人,成为成熟稳重的领袖,他每一天都在努力。   然而好不容易重逢的时候韩昭却躲着他,并扭头投入了刘瑾的阵营。   三年的思念担忧化作了怨恨,悲凉的情绪自刘稷心底生起,浇在被苦痛折磨的内心上,顷刻间变为燎原的怒火。   韩昭听明白了:刘稷在为他入刘瑾麾下生气,以为自己选刘瑾是在做两手投资。   被如此误解韩昭有些恼怒,他反问刘稷:“你觉得我背叛了你?”   “忠诚”是韩昭心底隐秘的疤,如今质疑他的又是他付出全部心血的刘稷,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嗅到了里面的□□味儿。   他不想与刘稷吵架,一则有失自己师父的风范,二是吵架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平静解释:“那不算背叛。”   韩昭觉得自己从没有真心侍奉刘瑾,所以不算背叛。   但刘稷想的不一样,他以为韩昭在说背叛的定义。背叛的前提是有忠诚,如果韩昭从来没有在心里给予过他这样的地位,还算得上背叛吗?   是啊,他算什么?   他只是被韩昭用来接近皇权的工具,韩昭当初救他也是因为他的翌室血脉,这些在当初离开凉州的那个夜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他还在妄想,妄想能从韩昭这里得到更多,如今被伤到也是活该。   工具能有一个便能有第二个,韩昭能抛弃他一次就能抛弃第二次……   怒极悲极之下刘稷反而笑了起来,森森白牙看着十分邪气渗人。   他右手抚上韩昭的脸,头则垂到韩昭的右耳边,用低哑暧昧的语气叹道:“顾先生的眼光不太行。你以为刘瑾斗得过我?”   “我会用事实让先生明白,您这次,押错了。”说这话时刘稷的唇几乎快要贴上韩昭耳廓,而韩昭也被他温热的突袭弄得寒毛炸起,侧头躲避。   突然,车门被从外面打开,光线猛地照进昏暗的车厢。   “老大,茶泡——”   耿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脑袋当场死机。   他看到了什么?   刘稷把顾崇明抵在车壁上,还意图低头去亲他?   耿毅心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老大,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不能看顾先生长的端正就又图人才干又馋人身子啊!你看顾先生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突然被人打扰,刘稷抬起头,不满地看着耿毅:“你来干嘛?”   因为余怒未消,他的语气听着颇为严厉吓人。   耿毅咽了一口口水:“您让我给您泡茶的。”   刘稷扫了一眼耿毅手上的茶杯,想起自己的确这么说过:“放下滚!”   听到这句话耿毅麻溜地放下茶盘开溜,跑了几步后又想起了什么,掉头回来关上了门。   将起的争执被耿毅这一个打断,刘稷也冷静了些。   他放开韩昭,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端起茶用杯盖拨开浮起的茶叶,一张脸阴沉着,却不再说一句话。   喜怒无常的刘稷让韩昭有些头疼,他本就不擅长揣测一个人内心的弯弯绕。   也就刘稷了,换了其他人他才懒得费心。   知道刘稷与他现在都不太冷静,韩昭觉得还是换个时间再谈为好,但走之前他还有一句话要对刘稷说:“我不会帮刘瑾对付你。”   刘稷喝茶的手顿住了,他抬起眼,讥讽道:“那我该说谢谢?还是该庆幸?庆幸你抛弃了我却没有对我反刃相向?”   好不容易开始冷却的愤怒再度被点染,刘稷激动地将茶杯往桌子上拍去,茶水溅开,浇了他一手,而他只看到韩昭平静地、以一种刘稷最痛恨的姿态看着他发狂。   这份冷静反衬出刘稷的癫狂,这种从容反衬出刘稷的狼狈,他在韩昭沉静的眼中看到了面目可憎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他怨恨的从来都只是自己,他在为即使努力了三年也无法成为韩昭依靠的自己恼恨,哪怕到了今天韩昭还是要通过别人去达到目的。   为什么选刘瑾?刘瑾能做的他都能做,他能做地比刘瑾好千倍万倍!韩昭为什么不肯依靠他?为什么不来找他?   ——想要什么,你说啊!我能给你,我想给你……   刘稷用沾满茶水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忍住嘴里的苦、眼底的酸。   他不想以这个样子面对韩昭的,他希望自己能更冷静沉着,能更像韩昭期待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但是这好难,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沉着冷静地谋算,但面对韩昭,他总是轻易地被感情压过理智。   他低垂着头,整个人都露出一股颓丧感。   韩昭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从大哥死后,无论什么样的负面情绪他都是一个人忍过去的。   所以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这个样子的刘稷需要什么。   与之相比,倒是曾经那个有一点委屈就会耍手段要补偿的赵寄好应付得多。   良久之后,刘稷的情绪渐渐稳定,他叹了一口气:“抱歉,刚才把顾先生认作了其他人。”   说完他拿下手,脸上又挂上了早上的那副微笑表情。   如果这样的笑在早上看着只是觉得假,那么如今便是刺眼了。韩昭想让刘稷别笑了:明明在悲伤,为什么还要笑?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这样的话,他曾要赵寄变得成熟稳重,是他的作为逼迫赵寄变成如今的刘稷。如今刘稷学会了隐藏压抑自己的感情,他却让他不要伪装,这难道不荒唐吗?   他没道理要求刘稷在学会虚伪后,依旧对他一个人至真至纯。   韩昭觉得一阵寒凉,他好像,有些后悔了。   重新挂上面具的刘稷明显不想再和韩昭继续任何话题,他客气地将韩昭请离了自己的马车,就如同一个面对客卿的三公子。   接下来的路程,刘稷刻意地回避韩昭,他还是会对韩昭礼敬有加、体贴周到,却不对韩昭提任何要求,不向他索取任何关注。   但他并非释怀了,那从未达眼底的笑意逃不过韩昭的眼,刘稷内心的怒火依旧在熊熊燃烧——以他自己为燃料。   这下倒是素来冷静的韩昭心里难受了。   终于,在经过十多天的奔波,刘稷的使团到达了如今的并州,迎接他们的是徐迟。   徐迟比当年成熟了些,蓄起胡须,头戴缁布冠,着一身青衫,自有一股儒雅风骨。   徐迟向刘稷作揖行礼:“三公子。”   刘稷感叹:“徐军师。当年在凉州的时候谁能想到再见会是如此情景。”   听到刘稷意有所指的话,徐迟的神情一沉,刘稷忽然笑了,道:“放心,本公子从未因为过去的事对徐军师不满,都过去了,你不再是凉州丞相,我也不是赵寄,我们就以新身份对话吧。”   刘稷这话似乎有其它意思,徐迟心下回味着刘稷的话,但面上却含笑伸手:“请三公子与随行者入驿馆。”   并没有需要赶在今天商议的事,所以待刘稷一行安定下来后徐迟便打算离开,他嘱咐道:“驿馆各种物品齐备,三公子有需要都可自取,驿馆没有的也尽管吩咐留守此处的将领去办,在下还要准备接待严丞相,就先行告辞了。”   刘稷客气地朝徐迟抱拳:“徐军师有劳。”然后目送徐迟离开。   徐迟的话向刘稷透露一个讯息:严焕也要来。   这种事情刘稷不是打听不到,但徐迟说出来,却是在告诉刘稷,对于这场联盟,他是偏向荆州一方的。   晚饭过后驿站渐渐安静下来,守在最外面的并州士兵和守在院子里面的刘稷的士兵。   中间除了苏辛去韩昭的房里呆过不到一刻钟,其它时候几位主要人物都在各自的房里,就在守卫的士兵以为今晚无事时,韩昭房门却静悄悄地打开了。   “顾——”被刘稷安排守在韩昭门外的卫兵见韩昭出来打算行礼,但韩昭打断了他,并将手指放在嘴唇边,示意他安静。   接着韩昭在卫兵一脸疑惑的注视中走下楼梯,避开并州士兵的耳目从后门出了客栈。   而直到看不到韩昭的背影后士兵才反应过来:顾先生夜半外出他该问一句啊!   不过他觉得不怪自己,实在是方才顾崇明命令他噤声的动作神态和刘稷太像,他被震住了。   不行,得赶紧禀告三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   韩昭为了某种目的投靠刘瑾的行为在刘稷看来就等于:自己老婆缺钱了不向自己开口却找远不如自己有钱的隔壁老王借钱。   刘稷:我觉得老婆这部分的比喻非常恰当。   韩昭:我觉得你皮痒了。 第82章 谈判   夜幕下数辆车驾缓缓停靠在被临时辟作行馆的院落前,伪朝卫兵陈列两侧,车门被打开,一位须发略微泛白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徐迟迎上前与其寒暄。   不远处,伏身在屋顶上的韩昭冷眼扫过每一个伪朝使团的随行人员,然后皱起了眉头。   虽有疑虑,但韩昭的时间不多,他又扫了一遍伪朝使团的人,确定没有要找的人后扭头跳下屋顶,从后巷离开。   夜黑无月,韩昭走在回驿馆的路上,忽然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影。   是刘稷。   刘稷也看到了韩昭,朝韩昭走来,语气不悦地问道:“你去哪了?”   韩昭平静回道:“散步。”   刘稷压着怒气:“散步朝伪朝使者行馆的方向走?”   韩昭如今的身份是随他出使的幕僚,在不告知上司的情况下夜半离开驿馆,行迹可疑。韩昭是笃定自己不会处置他,还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怎么想?   然而可笑的是他的确舍不得追究韩昭,甚至还为了替他遮掩行迹,亲自来追。   但他不容韩昭顾左右而言他:“你去那干什么?”   韩昭依旧坚持最开始的答案不松口:“散步。”   刘稷怒了:“不要拿这种话糊弄我!”   空气中又弥漫起火\药味儿,韩昭不想和刘稷吵架,何况今夜的事的确是他理亏。他垂下眼,低声道:“抱歉,是我不合规矩。”   韩昭在道歉?刘稷愣住了,心底的火如同被浇了一盆水,“歘”地灭了。   他也不明白这算是韩昭在他面前服软,还是他被韩昭糊弄了,反正他被韩昭拿捏得死死的是肯定的。   他想知道韩昭出去做了什么,但也知道自己多半问不到答案,他不想以最坏的可能去揣测韩昭,却不能不防备:“接下来在并州的时间,无我允许不准离开驿馆。”   “好。”   韩昭爽快得让刘稷意外,他将韩昭上下打量了一遍,但没找到什么头绪,只能带着疑虑扭头朝驿馆的方向走去。   守在后门接应的是耿毅。   到达驿馆后韩昭就朝刘稷告辞,径直回了自己屋子。   耿毅看了看韩昭的背影,又看了看一直盯着韩昭的刘稷,迟疑道:“老大——”   本就心情不好的刘稷被他吞吞吐吐的语气弄得不耐烦:“有屁快放!”   耿毅咽了一口口水,硬着头皮道:“你就不能——换个人吗?”   刘稷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反正都说出口了,耿毅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劝诫:“顾先生是长得不错,但是,他是个男人啊,还是二公子的人。老大,您不能为他误了大事啊。”   刘稷意识到耿毅是觉得自己对顾崇明有意思。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错,但是耿毅怎么看出来的?刘稷觉得自己并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破绽。   他沉着脸看向耿毅,耿毅顿时把头垂得更低了,心里也如同打鼓一般忐忑。   虽然他和刘稷的交情不一般,但也不敢保证刘稷听到这样的话后不会动怒。   就在耿毅以为刘稷要发火时,却看到他挑起一抹邪气的笑,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我认定他了。”   说罢刘稷似笑非笑地看了耿毅一眼,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被留下的耿毅满心惊愕。   完了,看老大刚才的样子是铁了心了。这下要怎么办?   刘稷是个极度自我、强势的人,去改变他的心意耿毅还不如现在开始想办法,以便在刘稷某天把持不住把顾崇明睡了之后能干净利落地给他擦屁股……   耿毅痛苦地抓住了自己脑袋: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韩昭并不知道刘稷与耿毅的那番对话,他回到屋里的时候,苏辛已经等候在那里。   苏辛一直在关注外面的动静:“先生是和三公子一起回来的?”   韩昭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闷闷道:“徐仲严不在。”   根据消息徐仲严本该在此次出使的使团中,但是韩昭只看到严焕。   老五的出现让韩昭意识到隐姓埋名并不能摆脱组织,他不知道组织为什么在凉州覆灭后没有继续对他出手,但为了避免自己重视的事务再度被他们伤害,韩昭决定先下手为强。   但他唯一的线索只有徐仲严,但徐仲严滑溜得像泥鳅一样,韩昭听得到他的消息,却摸不到他的人。   听到徐仲严会来并州后韩昭原本打算趁此机会,最好在并州就将徐仲严绑了,盘问出他知道的事情。   虽然听着简单粗暴,但如果成功能省他们不少事情。何况如今徐仲严的暗卫折损大半,跟在他身边的只是废了一只手的老四,韩昭不是不可以一试。   但没想到徐仲严根本不出现。   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韩昭很是恼火。   相较于韩昭,苏辛就平常心许多,或许是因为与徐仲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原因吧。   他看出韩昭的急切,问了一个问题:“先生见过农夫们捉鱼吗?”   韩昭看向苏辛,等着他说下去。   苏辛翻过一个倒扣的杯子,提起茶壶往里面倒水:“他们会将池塘口用网塞住,将池塘里里的水放干,等鱼只能在泥淖里挣扎的时候就很好捉了”   “徐仲严是鱼,伪朝江山便是他的水,如果在水里捉不到他,就把水放干。”   杯子里的水满了,但苏辛没有停,任由水漫出杯子,淌到桌子上,等壶里再倒不出水后苏辛将茶壶摆正,揭开盖子,里面的茶叶黏在壶底,如同一只只搁浅的鱼。   “这样他不就跑不掉了?”   苏辛抬起眼看向韩昭,眼中是势在必得的信心。   韩昭明白苏辛的意思,但他还有其他顾虑:“徐仲严本该随严焕来并州,但如今他不在,会不会是东都发生了变数。”   苏辛承认韩昭的担心有道理,但却觉得大可不必,他放下茶壶,叹了一口气:“先生,学兄在东都呢。”   如果东都发生的事以程琚的才能都应付不了,远在并州的他们担心了也没用。   理虽然是这样,但韩昭还是不能像苏辛一般心大到完全不担忧。不过这件事目前没有线索,谈下去也没用,韩昭把话题转到了联盟上:“对于这次联盟,你有什么见解?”   这问题半是询问半是考教,苏辛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娓娓道来:“伪朝不得人心,佟荣当年举事是因为不屑侍奉伪朝,因此不必担心他们与伪朝联盟。而严焕此来应该也没打联盟的主意,他们的目的主要还是在于破坏荆州与并州的联盟。”   韩昭点了点头,这些与他想的一样。   苏辛还没有说完:“荆州联盟并州的初衷是为了防止自己在攻打伪朝的时候东部出乱子,然而并州素来弱于荆州,帮荆州攻打伪朝让荆州变得更强大的行为佟荣不会愿意去做。”   “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次计划不止能让荆州吞并伪朝,如果操作得当,并州未必不能借此发展起来,赶上甚至超过荆州。”   “这里面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分配责任与利益。”   “所以荆州要考虑的是如何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要是能让并州满意,又不至于让它威胁到荆州。”   苏辛将手揣进袖子,叹道:“明天的谈判估计会在战线的划分上扯上好一阵了,也不知三公子如何应对。”   苏辛的看法与韩昭相去不远,但韩昭对刘稷更有信心:“他做得到。”   听到此话,苏辛诧异地看向韩昭,随即他摇头笑叹:“先生真宠爱自己的徒弟。”   韩昭解释:“我说的是实话。”并不是对偏袒刘稷才这样说的。   苏辛无奈,他说这话的本意不是这个,而是指韩昭说刘稷做得到时眼底流露出的自豪骄傲。   不过他没有解释,韩昭脸薄,直接点破怕是会惹恼他,不如就将话题在此打住。   虽然苏辛分析得很透彻,但谈判起来却并不轻松。   徐迟与刘稷如今各为其主,虽有旧日的关系在,但也不能为此伤及主君利益。   好消息是徐迟是支持联盟荆州一方的,所以在说服佟荣的时候省了不少功夫;坏消息是,徐迟非常精明,与刘稷在战线分配上互不相让,都想争取消耗少、获利大的进攻区域。   讨价还价素来是很费劲的功夫,“顾崇明”与苏辛又并非刘稷的亲信,所以他们参与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候在驿馆等消息。   到达并州第三天,韩昭收到严焕离开并州的消息。   虽然伪朝离间并州与荆州的计划不顺利,但他突然离开也显得太仓促了。哪怕是素来乐天的苏辛也察觉到不对劲,他皱起眉头:“难道是东都出了变数?”   虽然担心,但他们与程琚各自经营,几乎没有联系,如今也只能暗自祈祷程琚诸事顺利了。   在严焕离开的两天后,谈判也终于有了结果。   除了一堆繁琐的责任、利益划分条款,徐迟还想要潍城——正是韩昭借刘瑾之力打下来的那座城池。   没想到在手里还没焐热,就要割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韩昭很是不悦,他找到刘稷:“潍城不能给并州,请三公子再考虑考虑。”   刘稷却不想如韩昭的愿:“本公子觉得以潍城换来佟荣的援手非常划算,父王也会同意。”   刘赐当然会同意。这个价码已经比他最初预估的低很多了。   但对韩昭来说,潍城很重要,至少对东部战线来说是这样。   刘稷深得他的真传,不会不明白他夺取潍城是做了怎样的战略规划,但他偏偏就把潍城送了出去,如此一来不止会拖慢刘瑾在东线的进度,还会影响“顾崇明”与刘瑾的关系。   韩昭不知道刘稷这是在针对刘瑾,还是在针对他,或者两者皆有。   这些天看似缓和的关系果真都是假象,在真正出手时刘稷稳、准、狠,让韩昭心悸。   ——他这个弟子,真的出师了。   刘稷仿佛没注意到韩昭复杂的脸色,在韩昭离开时还“体贴”地嘱咐:“为庆祝联盟,今晚载誉公请所有人赴宴,先生别忘了。”   韩昭停了下来,用明显能听出来的不悦语气回道:“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让我抠脑壳(话说有感情戏吗?) 第83章 宴后   政治上的宴会在韩昭看来不过是觥筹交错与虚伪的谈笑风生,他对那些谈话的兴趣还不如壶里的美酒。   被刘稷摆了一道的韩昭憋闷地自斟自饮,忽然,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是徐迟。   徐迟端着一杯酒,朝韩昭盈盈笑道:“早前听说顾先生布的兵仙阵难住了天下学士,那时徐迟就想见先生一面,苦于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能说上话,不知先生是否介意陪迟饮一杯酒。”   虽然当初在凉州的时候韩昭与徐迟交情不深,但他对这个人印象还是不错的:“军师赏识,安有推拒之理?”   说着韩昭举起酒杯,与徐迟碰了一下,一干而尽。   喝完酒后徐迟并没有走,而是看着韩昭感叹:“先生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徐迟只是无心之言,但却让韩昭心底一凛,他放下举到一半的酒杯,摆出如常的神情问道:“是好的故人还是坏的故人?”   好?坏?   凉州的那个韩昭对天下来说是个恶徒,但对徐迟来说却是一个很优秀的“点头之交”。   徐迟还是会怀念凉州,怀念不看师门出身一手提拔他的景修,怀念在危难之时排除众议对他一个无名之辈委以重任的少主,怀念那个与他一同支撑凉州的宇文循……   但凉州早就没了,他也在佟荣的恳切邀请下成了并州的军师,为其尽忠,如今另有明主的他唯一能替凉州做的,只是促成盟约,让并州加入覆灭伪朝的阵营。   良久的沉默后徐迟叹了一口气:“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韩昭笑了:“那不如为了你与这位故人的交情再喝一杯?”   徐迟爽快答应:“好!”   这头徐迟与韩昭谈得很是投机,然而另一边不知何时结束了与佟荣谈话的刘稷却看着这边沉下了脸。   宴会结束的时候刘稷喝醉了,他推开了想来搀扶他的耿毅,一头栽在了韩昭身上。   韩昭伸手扶住他,让他不至于跌到地上,他却得寸进尺地将脸探到韩昭的颈窝里,低笑起来。   青年的吐息喷在敏感的脖子上,韩昭顿时浑身僵硬,皱眉掰开刘稷的头。   耿毅看着刘稷吃“顾先生”豆腐的行为,十分心慌:老大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他伸出手,提议道:“顾先生,把公子交给我吧。”   韩昭不是不想把人给耿毅,但是刘稷的手死死扣住他的腰,掰都掰不开。   这是喝醉的人该有的手劲?   只怕刘稷不是撒酒疯,而是借酒撒疯,他垂眸叹了一口气:“算了,我来照顾三公子吧。”   果然,这句话说出口后,握在韩昭腰上的那只手力道一松。   就这样,刘稷被韩昭搀扶着回到了驿馆,韩昭将刘稷扶到房里,放在床上。   刘稷还没有醒,看着像是睡着了,也可能是装的,不过如果他想一直装下去,韩昭也不想戳破。   接下来耿毅会照顾刘稷,韩昭没必要一直呆下去,所以放好刘稷后他就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韩昭转身的时候,原本“醉晕”过去的刘稷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个施力将韩昭拉回床边。   韩昭对上的一双眼澄净清明,哪有半分醉相?   刘稷先是看了一眼耿毅:“出去。”   耿毅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刘稷又看了看被刘稷抓住的韩昭,但最后还是不敢违背老大命令,丢下一句“老大有事叫我”就出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   刘稷跪在床上,脸与韩昭贴得极近,他抬起手指滑过韩昭的眉眼:“我有没有说过你这张脸不好看?”   说着他开始用指腹揉搓韩昭的眼角,一边加力一边恼恨道:“涂的什么鬼东西?擦都擦不掉?”   韩昭的皮肤被揉得发疼,他伸手拍开刘稷的手。   手被拍开,刘稷停止了试图卸去韩昭易容的行为,他审视着这张陌生的脸:“看看你,与以前有什么区别?你以为在脸上涂点东西,旁人就认不出你吗?”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   韩昭与徐迟在宴会上的对话他听到了一些,当听到徐迟说“顾崇明”像故人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是短暂交流徐迟便能觉得韩昭眼熟,那其他人呢?又能多快认出韩昭?   一点戏都不会演,还来这戏精遍地的权场掺和,来送死吗?韩昭为什么不能等他问鼎天下?为什么非要来掺一脚?   这些年刘稷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得罪了太多人,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这些人没办法报复他,就隐忍不发,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只等他露出弱点的时候咬上一口。   一旦“顾崇明”的身份暴露,一旦他的仇家得知韩昭与他的关系,他们完全可能将怨恨发泄到韩昭身上。   刘稷厉声质问:“你来荆州到底要做什么?”   韩昭没有回答刘稷的问题,只冷冷道:“放开。”   不过如今韩昭的命令对刘稷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他反问:“您这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呢?”师父?还是兄长的属下?   刘稷有些醉,又正在气头上,韩昭不想和他争执:“你喝醉了,先睡觉。”   说着他伸手要将刘稷摁到床上,但刘稷不肯遂他的愿,一来二去之间两人就在床边交起手来,很快连脚也用上。   这场打斗双方都有气,韩昭在为刘稷送出潍城的事生气,而刘稷则在恼恨韩昭以“顾崇明”的身份出现后的一切行为。   两个人互不相让,拳脚越来越激烈。   十几招过后刘稷寻得空隙欲将韩昭绊倒在地,而韩昭却在他靠近的时候反身一肘击在他脸上。   刘稷吃痛捂着嘴退开,而两人也终于停手了。   刘稷看着从自己嘴角抹下来的鲜血,苦涩道:“我们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韩昭移开眼,没有回应他。   没有仇恨,只有两头倔驴,谁也不肯服对方,谁也不肯听对方。   房门被敲响,耿毅的声音传来:“老大,出什么事了?”   刘稷一腔火气没地儿发泄,耿毅一头撞上来自然讨不得好话,他听到了一声狠戾的:“滚!”   耿毅不再出身,屋内安静下来,刘稷坐在床头,韩昭站在另一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愤怒渐渐平息,随之涌上来的却是无尽的萧瑟。   夜晚的冷渐渐染上心头,刘稷想起自己被刘赐丢在宜城的三百五十七个夜。   那时所有人马都随着刘赐迁到南都,除了他……被刘赐厌弃的他在迁都时被人恶意丢在了宜城。   在凉州对韩昭放下狠话离开后,他却在冰冷死寂的宅邸中消磨光阴。被过去抛弃,又看不到未来,精神上的折磨远胜于肉\体,在那段日子里,刘稷差点发疯……   宜城的夜好冷,他好想韩昭。   刘稷想对韩昭述说自己的委屈,想以此换取怜爱,但他说不出口,他不想再像过去一样在韩昭面前那么卑微,血泪证明,那样什么都得不到。   刘稷死死咬住牙关,将呜咽扼死在喉咙中。   韩昭不知何时回过了头,凝视着刘稷在烛火下寂寥的剪影。   成长的代价是失去,注定饱尝心痛、苦涩,染上一身沧桑,韩昭就是这样过来的。   他觉得刘稷也能做到,但没想到自己会不忍心……   他见不得刘稷这样。   韩昭抬脚朝刘稷走去。   刘稷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他双目泛红,嘴角还在渗血,看着十分凄惨。   除了心疼韩昭还有心虚——他失手了。   若是三年前韩昭不会这样,那时的他说把刘稷的脸打肿就绝不会让他破皮,当然这只是举例,韩昭从不打刘稷的脸。   但刘稷这三年长进太多,如今韩昭与他交手也觉得吃力。   他不是故意对刘稷下重手的,重逢以来刘稷多次对他不敬,他若不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怕刘稷会变本加厉。   然而还有一点他没有去细思:刘稷靠近让他觉得紧张。   这种紧张不止来源于“被冒犯”的不悦,还有一种他自己也形容不了的危机感,以至于他必须一再强化师父在徒弟面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过这只是非常隐秘的感觉,在韩昭看到刘稷嘴角的血渍时便被心疼淹没。   不管刘稷长成什么模样,韩昭还是想照顾他、庇佑他,想以一己之躯尽力地为他抵挡风浪。   当年他失去了父亲、兄长所以不得不咬牙咽下一切苦痛,独自面对一切挑战,但刘稷还有他,不那么辛苦也可以的……   刘稷看着来到自己面前后就默不作声的韩昭,他的心脏在不争气地狂跳,他期待韩昭对自己做点什么。   只要有一点温情,他便会如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   韩昭没有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手帕,擦掉了刘稷嘴角的血迹。   然后又拿出一个药瓶,将药剂倒在手帕上,捂到了刘稷嘴边:“拿着。”   刘稷自己抬起手摁住手帕,他记得这个味道,是以前韩昭常给他用的外伤药。时光仿佛被拉回了他们还在凉州的年月,刘稷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师父。”   不料韩昭严厉回道:“不要把顾崇明当你师父。”   冷冰冰的斥责又瞬间让刘稷觉得自己与韩昭的距离被推得无限远,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受伤地看着韩昭。   韩昭知道这样会让刘稷不高兴,但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凉州的韩昭早已被宣传成杀人如麻恶徒,他的存在不会给如今的刘稷带来任何帮助或荣耀,而刘赐与公良尹肯定也不乐见被“教化”的刘稷依旧留恋着过去,依旧眷恋着那个“抛弃他”的师父。   所以韩昭没有去刘稷身边,他怕别人猜出他的真实身份,他怕那个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主子借他算计刘稷。   他避开刘稷质问的目光,把剩下的红药放在桌子上:“三公子,夜深了,在下告辞。”说罢扭头便走。   一声“三公子”又把两人的关系拉了回去。   昏昧的烛光中,刘稷阴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止是潍城,你帮刘瑾多少,我就毁掉多少。”   韩昭静默了几息,丢下一句“随你”,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被丢下的刘稷神情阴鸷狰狞:不管韩昭是出于何种目的加入刘瑾麾下,他不会让他们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忍不住搞攻视角,然后搞完了才想起来是主受。   其实是师父的情感波动不大,所以总爱忘记写(强行解释)   阅读理解题:   “他不会让他们好过”,“他们”字面指韩昭与刘瑾,实际上只有刘瑾(滑稽)   刘瑾虽然躺枪但不无辜(滑稽) 第84章 恩怨   当韩昭和刘稷还在房间里争执的时候,苏辛提着一壶酒路过刘稷的门前,看到了像个门神一样守在那里的耿毅,他眼睛一转,笑嘻嘻迎了上去:   “耿副将,今晚负责守卫三公子应当没喝尽兴吧。我从宴席上带了一壶好酒回来,要不找个地方继续喝?”   耿毅摇头:“不好意思,我不能走开。”   苏辛走了上去,翻手从袖子里摸出两个杯子,递到耿毅面前:“就在这儿也可以。”   耿毅再度拒绝:“我真的有事,不方便与苏先生喝酒。”   苏辛故意解读为耿毅找借口拒绝他:“三公子和先生如何是他们的事,我们没必要那么剑拔弩张吧。还是你瞧不上我苏辛这个人?”   耿毅急忙解释:“没有的事!”   最后耿毅说不过苏辛,只得在刘稷门前陪他喝两杯。   苏辛是打着套耿毅话的目的来的,当然不允许三两杯就停,在他的巧舌诡辩下,不一会儿,就给耿毅灌了半壶酒下去。   酒过三巡,苏辛探性地挑起话头:“唉,三公子偏偏拿潍城换盟约,太不厚道了,故意的吧。”   耿毅听到这句话不高兴了,有些上头的他不满道:“你们这些人,光看到三公子刁难二公子,说他刻薄。却不想当年二公子怎么对三公子的。”   苏辛眼睛一转:“是听说过早年二公子对三公子不好,但那不都过去了吗?”   耿毅脸一拉,讥讽:“过去了?这人倒惯会慷他人之慨。”   苏辛急忙给耿毅添酒并哄劝:“莫生气莫生气。我不是不知个中缘由嘛,你细细与我说来,我才知道谁是谁非嘛。”   耿毅脸色好看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纠葛我就不说了。就说三年前,战线北移的时候,负责迁移眷属的刘瑾故意丢下三公子,将他留在宜城旧宅,这算不算仇?”   宜城是刘赐在势力尚弱小的时候选择的根据地,后来他地盘变大了,封闭偏远的宜城给管理领地带来诸多不便,刘赐便把根据地迁移到如今的南都。   经济、政治、军事中心都在这次迁移中完成转移,南都迅速繁荣,而宜城迅速萧条。   在这个时候被丢在宜城和被放弃没区别。   苏辛疑惑:“中山王不管吗?”   耿毅嘲讽回道:“你看如今的刘瑾他管过吗?何况那时候老大因为忤逆了王,正被冷落。”   刘赐养儿子和养蛊一样,冷眼看他们厮杀,只要不危及社稷根本他不会插手。   公良尹明明是刘稷的先生,难道就不曾在刘稷落魄的时候给过半分帮助吗?他在刘稷的沉浮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苏辛试探问道:“听说三公子的先生公良尹颇受王倚重,难道公良先生也不帮三公子吗?”   耿毅嗤笑了一声,似乎在笑苏辛的天真:“公良尹是王的代言人,那时王都厌弃了公子,他会管才怪。”   刘赐本质冷血薄情,但一个统治者要考虑人心稳定。   所以有些伤人的事他会交给旁人做,公良尹正是帮他做最多这种事的人。   耿毅灌下手中酒,接着抱怨下去:“所有人都是捧高踩低的,那段时间老大过得比乞丐体面不了多少,如果不是老大自己搭上叶家的线,被重新启用,早就废在宜城了。”   “然而通过叶大人举荐回到南都的老大却被分派到了刘瑾手下。和老大有旧怨的刘瑾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老大崛起的机会?”   “将老大派遣到最危险的地方,克扣补给,抢夺功劳,招兵时也故意将老弱病残的兵分给老大,这些都是常规操作,他不遗余力地打压老大,生怕老大有一天出头。那时候怎么没人说刘瑾苛待兄弟?”   苏辛惊讶:“二公子还干过这样的事?”   听到苏辛语气里的怀疑耿毅干脆举出实例:“前年征刘斐,老大被命令带兵与扬州军对阵,寒冬腊月,我们五千人马却只分到了一千石粮食。而刘瑾军中马吃的都是人的粮食,他们宁愿让粮草发霉也不分给老大。”   “如果不是老大拉下脸去求慕容家,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苏辛追问:“江南富商慕容氏?”   耿毅点头:“对!”他不知道刘稷是如何说服慕容家的,但跟着粮草来的还有一个“慕容夫人”。   苏辛感叹:“三公子竟还有这样的境遇。”   耿毅拍了拍苏辛的肩膀:“知道了就别再说那些话。还有!老大问起,别说我说的。”   要强的刘稷不乐意下面人把他过去的凄惨说与旁人听,但耿毅不想旁人那样说刘稷,明明是刘瑾先不仁,刘稷为什么要对他讲义?   外人说刘稷恃才傲物、目下无尘、不可一世,但刘稷手下的兵都知道自家将军是对他们最好的。   好比他自己,本来是一无所有的流民,是因为刘稷,才有今天这样光鲜的日子。   他与“寄哥儿”重逢的时候,刘稷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却愿意分他半碗饭,教他兵法、武功……让他也变成了一个体面人。   没有刘稷,他依旧是流浪汉“耿三狗”。   苏辛叹了一口气:“潍城之事是三公子和二公子斗法,但我与先生回去就难交代了。”   耿毅则爽快道:“你们不如干脆追随老大,老大有功必赏,只要有才能,很快就可以出头!”   苏辛干笑起来:“你真会开玩笑,主君哪能说换就换?何况朝三暮四之人三公子也不会重用吧。”   耿毅沉默:比起你们的忠诚,老大可能更馋你家先生身子。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耿毅急忙起身来到门前:“老大!出什么事了?”   里面传来刘稷带着怒火的声音:“滚!”   耿毅不再询问,沉默地回到回廊边坐下。   苏辛尴尬笑道:“三公子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说着他给耿毅添了一杯酒。   耿毅皱着眉头饮下杯中酒:“他平常没这么情绪化。”   耿毅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有些担心刘稷。   苏辛有注意到方才那阵响动,听着不像一个人独处时会弄出来的:“三公子屋里有人?”   耿毅犹豫了一下,如实回道:“顾先生还在。”   苏辛:“哦。”   这下轮到耿毅疑惑了。   什么?就一个哦?老师在里面都不担心的?   耿毅:“你不担心顾先生?”   苏辛反问:“担心什么?”师父和徒弟有话说很正常,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方才的动静听着有些激烈,但是韩昭武功那么好,应该不会在刘稷手上吃亏。   耿毅看苏辛这样子猜到他是完全不知道“刘稷对顾崇明图谋不轨”的事。   他想起刘稷前些天对他说“认定顾崇明”的话,更犯愁了,他拿起苏辛放置在一边的酒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两人又喝了几杯后,刘稷的房门忽然打开,韩昭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衣衫有些凌乱,是在方才的打斗中弄皱的。   韩昭注意到耿毅投到自己身上的一言难尽的目光,疑惑问道:“你看什么?”   耿毅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随即他又看了房门:这么短时间,老大应该没做什么吧。   韩昭没有再管耿毅,扭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辛给耿毅打了一个招呼,放下酒壶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签订盟约到回归荆州也算相安无事。   而潍城被割让的消息已经传回,不出所料地惹怒了刘瑾。   他倒不觉得潍城有多重要,只是觉得刘稷故意在打他的脸。   韩昭一回到南都就被刘瑾指着鼻子训斥了一通:“你们去是吃干饭的?刘稷割我的城池你们就让他割?”   苏辛急忙站出来帮韩昭说话:“二公子,潍城是我们给二公子的投名状,我们也不愿意它被送出去,先生已经尽力劝阻,无奈决定权在王。”   “刘稷落了二公子的面子着实可恶,但如今荆州都在紧锣密鼓地攻打伪朝,为一座城池影响联盟、惹起纷争使王不快着实是因小失大。只要能继续掌握东部兵马的指挥权,到时候何止一座城池?”   韩昭也适时开口:“二公子且息怒,一个潍城而已,联盟成功,顺利开战,我能帮二公子取下更大的战功。”   刘瑾心内的怒火经过这一番劝诫消了不少,他看了一眼一唱一和的师生,冷冷道:“但愿如此。”   刘瑾听到了一些流言,说顾崇明在并州的时候与刘稷“过从甚密”。   这些话使他对顾崇明生起了怀疑,但他还用得着这个兵家名仕,不打算在这时候与之生出嫌隙,所以便压下心里的猜忌没有追究。   但若让他找到证据,他不会轻饶顾崇明。   送走刘瑾,苏辛坐了下来。   刘瑾虽然烦人但也算好应付,倒是那个刘稷,苏辛摸不透他怎么想的。   说他没认出先生吧,刚开始又阴阳怪气的,说他认出了先生吧,这段时间却像个陌路人一样,而先生——想到此处苏辛偷偷看了身旁的韩昭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啧,真不愧是师徒,在比谁能忍吗?   苏辛是个坏心眼,见到韩昭冷淡的样子就想撩拨一下,于是他佯装无心地感叹:“三公子这次出使有功,想来足够抵上回的过错了,只是不知中山王这次要把他派遣到哪条战线上。”   韩昭平静回道:“他用不着担心。”   苏辛挑了挑眉毛:不担心倒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啊。真是,嘴硬。 第85章 伏诛   时间往前拉一些。   匆匆离开并州的严焕日夜兼程地赶回了东都,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求见少帝,然而迎接他的却是紧闭的未央宫门。   严焕欲直接闯入未央宫,但守卫的士兵却拦住了他。   严焕脸一黑,厉声呵斥:“你们好大胆子!”   然而这些士兵不为所动:“丞相,‘无召不见’是陛下的命令。”   严焕再嚣张也不敢直接说自己不听小皇帝的,他耐下性子:“那去告诉陛下是我回来了。”   可能是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里面,未央宫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精瘦的宦官走了出来。   “呦!严丞相回来了?”   见到宦官严焕有些惊讶:“苏公公?今天怎么是你侍奉在御前?”   苏公公回道:“焦公公他得了风寒,得有好几天不能当值呢。”   严焕觉得有些不对,但急着见到小皇帝的心情占了上风:“我要见陛下,还望苏公公通报一声。”   苏公公左右看了看,凑到严焕跟前小声劝道:“严丞相还是明天再来吧,陛下正烦着呢。”   严焕追问:“陛下为何事心烦?”   苏公公叹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事,钱的事儿呗,马上要打仗了,征兵、粮草……哪样不要钱?”   见到皇宫里仍旧一派风平浪静,严焕稍稍安心。他贪污受贿、陷害窦骁的事被小皇帝知道了又怎么样?只要小皇帝还想保住江山,就离不得他。   离开皇宫回到府邸的严焕立即派人去请他的心腹上门商议。   不多时除了徐仲严与程琚,被叫到的人都到了严焕府上。   严焕问道:“程琚呢?”   “还在衙门处理政事。”   “徐仲严呢?”   “徐大人府上的人说他不在。”   严焕虽有疑虑,但还是觉得商议眼前之事更为紧要,于是便暂时按下不管。   未央宫内,少帝俞霄听着下属的回报,脸黑得吓人:“他果真召见了他的党羽!”   想到严焕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里通外敌的行为,俞霄就恨从心起,他感觉自己这些年像个傻子一样被严焕和他的党羽们当木偶使。   所有好处都被严焕捞了,所有恶名都被他背了!想到那些愚民骂他的话,俞霄就气不打一处来!   程琚躬身劝诫:“陛下息怒!”   然而这时候越劝越起反作用,俞霄拍案而起:“快派人!派人去把他们全抓起来!”   此夜,严焕及其党羽全数在严焕府上被抓获,领兵来抓人的正是窦诚。   见到窦诚严焕很是诧异:“窦诚?老夫没少扶持你,想不到你却如此忘恩负义!”   窦诚嘲讽道:“忘恩负义?你对我有什么恩义?说是帮我,实际上却是借我分裂窦家。别忘了,我也姓窦。就算我想超越叔父,也不会接你们这些外人之手!”   严焕内心觉得十分讽刺:接受他恩惠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屑于他为伍?   他愤怒吼道:“我要见陛下。”   窦骁冷冷回道:“陛下不想见你。带走!”   严焕的强烈要求并没有使他见到小皇帝,但却见到了一个他没想到的人:程琚。   那个他引荐入朝,一手提拔上御史的年轻人。   严焕悲愤道:“程琚,我待你不薄。”   程琚凉薄地笑了,没有理会这话:“严焕,你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结党营私、谗言媚上、离间君臣、里通外敌……哪个不是死罪?”   平时沉默寡言的文士在细数他的罪过时透出一种从容的冷酷,让人心底发寒。   严焕急了,他愤慨道:“小皇帝想把一切怪罪到我的头上?他夜夜笙歌曼舞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些钱哪来的?我给他想要的,说他想听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他纵容默许的!”   程琚不与他争辩,轻淡回道:“那这样说我也只是在做你做过的事,不过,陛下如今想要你死而已。”   小皇帝这些年渐渐长大,比起如今被逐渐排挤到边缘的窦骁,他更忌惮手握大权的严焕,他想从严焕手里拿回属于他的政权。   严焕咬牙切齿:“我死不了,小皇帝想保住江山离不了我。”   只要小皇帝试试便会知道,这个积病已久的江山,离了他们这些贪官酷吏将会迅速土崩瓦解。   没有他筹钱,前线就别想打仗;没有他坐镇,朝堂将不得安宁;没有他的人镇压管理,各地将生出许多乱子……   然而严焕没有说的是,是他的腐败导致伪朝民怨四起,是他的结党营私导致朝堂人人自危;是他的离间,导致军队难以上下一心。   留着他不过是饮鸩止渴,但是不留他,立马就会出现一堆现在伪朝无法应付的乱子。   程琚轻轻地应了一声:“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你活到陛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或者说,我会维持表面太平,直到你被问斩为止。”   严焕不可置信地看向程琚:“你——你想做什么?”   程琚朝他诡秘一笑:“别急,此去你定不孤独,说不定很快就能在黄泉重新做上丞相。”   不过转过身之后程琚的神情迅速阴沉下来。   这次虽然凭借这些年辛苦收集来的证据和窦骁的支持扳倒了严焕,但徐仲严却安然无恙。   他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提前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程琚手中的证据没有一个能直接证明徐仲严与严焕做的事有干系,而小皇帝又对自己这个经史老师十分信任,用他的话来说:徐仲严只是个研究经史的文官,手上没有任何实权,能做什么?   程琚无法辩驳,他能做的,只是借窦骁的力量把徐仲严关押,先把严焕做掉。   筹备三年,暗中收集证据、取得小皇帝信任,为拉拢窦骁修复小皇帝与其的关系……费劲这么多心力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程琚是不满意的。   ……   严焕倒台的消息传到了荆州,然而韩昭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徐仲严的名字。   他问苏辛:“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苏辛回道:“徐仲严这些用低阶官位隐藏自己,把严焕推作傀儡,如今他舍弃这么多年的挡箭牌有两个原因:一、学兄的确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他弃卒保车的行为;二,他现在随时打算抛弃伪朝这片‘池塘’,若被他逃走,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韩昭神情凝重:“不能让他逃跑。”   苏辛微微一笑:“堵口子的事让学兄来,先生现在就专心抽干这池塘的水吧。”   九月,大军出征,对伪朝开战。   此次由刘瑾率领三十万大军从扬州出军由东向西直逼东都,而刘稷领十五万从荆州出发由西向朝东北进军,协助刘稷。而佟荣带着二十万人马从东北方向进攻。   而面对这场艰难的仗,伪朝紧急调动了六十万兵马抵抗,只要能拿得动兵器的,都被征入了军营。   伪朝军大营中,窦骁正在视察各营情况。   他的目光停在一个格外瘦小的小兵身上:“几岁了?”   “十二!”   窦骁神情黯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是拍了拍小兵的肩膀继续朝前走去。   检阅过一遍后,窦骁走到方阵前,高声道:“诸位——”   窦骁一下卡壳了,他想对士兵们做点允诺。   但是抄严焕及其同党的家得来的钱已经尽数用来招兵买马、置办粮草,根本没有多余的来做抚恤金。   他不敢保证能让他们活下来,也不敢保证他们的身后事。   但他必须说点什么。   “诸位!二十年前,灵帝无道,有识之士随先帝起兵伐之,建立了如今的新朝。他们里面有些人如今就站在这里,有些则是你们的父亲、兄弟……如今翌朝余孽,妄想复辟。我们能让他们得逞吗?能让他们夺走我们打拼下来的疆土,践踏我们的荣耀吗?”   “不能!”   窦骁讲得慷慨激昂,但下面响应的人寥寥,整个军营都透露出死气沉沉的氛围。   “消灭了翌朝余孽,大家都是新朝的功臣!列土封疆不在话下!此战,窦骁发誓与诸位同进退!共生死!”   窦骁撒了谎,列土封疆的待遇连他都没享受到,但他会保证自己后半段话是真的。   伪朝的军队也分为两队,东北方向三十万,由窦诚率领,抵抗佟荣,东向三十万,由窦骁率领,抵御刘瑾与刘稷加起来的四十五万。   而这三十万里,有不少是缺乏训练的老弱残兵,除了窦骁对自信自己的能力之外,他也是通过这样尽力缓解窦诚的压力。   不过窦骁并不觉得艰难,刘瑾虽然人多,但他的指挥才能在天纵之资的刘稷和同样久经沙场的佟荣相比还不够看。   他有绝对的信心凭借这三十万弱兵守住东线。   而另一头,刘瑾任命为左将军的韩昭也在研究战略。   这次出征如果无法消灭伪朝,那么在未来十年里,荆州将没有能力再度出征。   韩昭等不了那么久。这场仗必须赢,伪朝必须灭。   西北向窦诚有三十万人马,而且城防坚固,窦骁不会太担心。他需要做的就是在刘稷与刘瑾会师之前,击溃刘瑾,避免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敌人急的时候自己不能急。   刘瑾当前兵强马壮、粮草充沛,只要稳扎稳打,等到刘稷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完成包夹,胜窦骁不难。   然而刘瑾并不愿意把功劳分给刘稷,听完韩昭的分析,他不满道:“我军战力远胜窦骁,有何可惧?”   韩昭幽幽回道:“二公子,小心驶得万年船。”对面的是身经百战的窦骁,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刘瑾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这样的话:“我好不容易再次取得了独立的指挥权,这次我一定要甩开刘稷先入东都!”   韩昭耐着性子劝言:“战事才刚开始,二公子稍安勿躁。贸然出手只会被窦骁寻得破绽。”   刘瑾更来火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说过多少遍了?倒是拿出点本事让我看看啊!你看看,开战半月了,你是拿下了哪座城池?”   西南那边,刘稷可是捷报频传,屡立战功。   顾崇明当初闪电般地取下潍城的确让刘瑾很惊艳,但跟着刘稷去了一趟并州回来事情好像就变了,他们二十万对窦骁十万顾崇明竟畏首畏尾。   顾崇明到底是在为他考虑,还是想拖住他的脚步?   他会不会也被刘稷收买了?那些说他与刘稷往来密切的传言是真是假?   刘瑾原本想不轻易猜忌,但是不利的战事让他心里烦躁不已,看每一个人都不顺眼。   就在刘瑾发火的时候,一个中年文士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韩昭欲言又止。刘瑾深吸一口气:“是本公子急躁了,顾先生今天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议。”   韩昭起身,向刘瑾抱了抱拳,转身离开了刘瑾的营帐。   第二天一早,韩昭是被击鼓声吵醒的。   他走出营帐,看到了一个个朝军营外走去的士兵方队,他往前看去,找到了坐在马上披坚执锐的刘瑾。   韩昭走上前去:“二公子,有作战计划?”   刘瑾并未回答韩昭的问题,只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朝营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每日错觉:我更了这章就离完结近一点了(实际上占大纲比重不足百分之一_(:з」∠)_)   打个广告:预收栏开了几个新脑洞,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86章 换将   刘瑾不听韩昭的意见执意出兵。初时,借着战力优势,他轻易占了上风。他有些得意,觉得窦骁也不过如此,下令让军队继续推进。   然而形势在齐蒙山口突然逆转。   一场洪水淹没了在谷地扎营的刘瑾军队。窦骁乘势追击,刘瑾只能带着军队溃逃,退回樊城。   伪朝军不但夺回了之前被刘稷占去的城池,还大大削减了荆州军的力量,一时士气大振。   刘瑾败是韩昭意料中的,但败得这么惨,韩昭还真没想到。被急着追击窦骁的刘瑾丢在后面的韩昭,只能根据存活下来的士兵的描述来复原那场败战。   齐蒙山地势北高南矮,冬旱夏涝,一旦下雨,谷地里便会迅速变成洼地。   刘瑾初来,不熟悉地形,为图方便邻水扎营,殊不知窦骁早就便命士兵在上游修筑堤坝。   秋季多雨,要不了多长时间便能积聚极为可怕的水量。   接下来窦骁只需要佯装不敌,将刘瑾引到合适的地点,然后决堤放水……   若是韩昭在场,定不会让刘瑾在那里安营扎寨,可惜刘瑾似乎听了什么人的话,厌弃了他,连他半点意见也不肯听。   此战,刘瑾三十万大军折损了十三万,士气大挫,一时无力进军,只能龟缩樊城。刘瑾被击溃,窦骁又掉头去应对在他背后攻城拔寨的刘稷,留下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段泽戍守观澜城。   这个段泽也是个颇有能力的将领,刘瑾数次意图夺回观澜城都被他击退。   令刘瑾更恼恨的是,在他节节败退之时,跟着刘赐的刘稷却捷报频传,屡立战功。   中军帐里,刘瑾对手下的谋士、将领大发脾气:“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有办法吗?一个二个,都是只会吃饭的饭桶吗?”   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一直目不斜视的清雅男子开口了:“属下有提议,只是不知二公子是否愿意听。”   见说话的是顾崇明,刘瑾神情有些尴尬。   之前为了出征的事他与顾崇明闹得很不愉快,虽然后来证明顾崇明的观点是对的,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所以愈发冷落顾崇明。   如今顾崇明主动献计,他是听还是不听?听了又允不允?   思索了片刻,刘瑾决定先听听:“但讲无妨。”   韩昭道:“在下愿亲自领兵夺取观澜城。”   刘瑾觉得自己回过味了:顾崇明是在向他要兵马。   虽然韩昭为左将军,但无刘瑾允许没有独自领兵的权利,他有些恼恨,觉得顾崇明在“趁火打劫”,但如今除了顾崇明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刘瑾一咬牙:“好!本公子答应你,希望你不要让本公子失望。”   刘瑾给了韩昭十万人马,韩昭将这些人重新规整训练,半月后正式出兵。   观澜城是窦骁如今驻守的城池,虽不是什么险要之地,但毕竟也是守备完善的一座城池,如今要用十万人打下二十万人驻守的城池,不容易。   不过好在守将并不知道如今来攻城的只有十万人。   韩昭驻兵在长治坡,爬上附近的山头能与窦骁的军队遥相对望。   扎营之时韩昭命士兵造下双倍的锅灶,下令不管有多少人吃饭,每次做饭的时候这些灶火必须全部点燃。   是夜,韩昭集结了一小队士兵,命他们带着战鼓来到观澜城对面的山头,下令:“击鼓。”   这阵擂鼓声轻轻松松地便传到了窦骁的营地,一时间营地里喧嚣四起。然而慌乱地整兵过后他们却没有发现敌军进攻的迹象。   段泽很快意识到是敌方故意惊扰他,他心微沉,但面上还是镇定自若地对手下的兵高喊:“是假军情,都回去睡觉!”   士兵很快散去,但段泽的心情却很凝重。   这不是刘瑾的作战方法。   对手知道如今驻守观澜城的兵是临时募集缺乏训练,不及那些征战多年的精兵,所以便佯装夜袭,意图制造混乱。   但他能不管,让士兵放心睡大觉吗?不能。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鼓声响起的时候会不会是真正的进攻,而如果那时候再去集结,这些缺乏训练的老弱残兵是没有那样的反应力的。   他必须迅速解决,否则军心会出现问题。段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果窦骁在这里会怎么做。   连续三天夜里都会响起鼓声,观澜城的士兵每夜都提心吊胆,心力交瘁。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随时会进攻,就看你看敢不敢赌。   如今还未交上战就陷入如此被动,着实不利。   段泽细思了很久:如果每晚击鼓的时候他们在疲于奔命,那么敌军在干嘛?在养精蓄锐!   就在此时段泽收到斥候的消息:敌营里每天的灶火其实大半没有炊米,而且营帐数量也没有十七万人那么多。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段泽思索片刻,决定在他们被拖得精疲力尽之前主动出击,击退这十万人马。   于是此夜,在鼓声响起又确认敌军没有进攻后,段泽带着军队趁着夜色出发了。今晚他们的目的是敌军大营,他打算在敌人发起进攻前养精蓄锐的时候偷袭,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夜色沉寂,段泽带着士兵衔枚疾走,穿过山林,悄然靠近荆州军的大营。   不远处的大营冒出点点火光,巡逻的士兵秩序往来。   段泽缓缓举起手。然而就在他喊下“进攻”之时,一阵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的鼓声响起,比他们每夜听到的更震慑人心。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的杀喊声。无数士兵从营地,山林里冲出,杀向他们。本来想偷袭的他们,却反被埋伏了。   缺乏训练的伪朝军顿时阵脚大乱,完全无法组织有力的反击,一时间只能被动挨打,不多时便四散溃逃。   韩昭知道自己十万人是吃不下段泽带来的十多万人的,把他们逼入绝境反倒可能被反噬,所以他故意留了一个口子给这些失去战意的士兵逃跑。   一旦有逃兵出现,并顺利逃走,战局便会迅速崩溃,剩下的人根本没办法再反击,伪朝军队败局已定。   段泽被生擒,留下来的也很快被俘虏或斩杀。   被五花大绑的段泽见到了将他打败的人。   逆着火光走来的男人年轻得出乎他的预料,他身着轻甲,未戴头盔,俊秀的眉眼间是无法言说的冷静肃杀。   这个男人的气质很像窦骁,从血与火中磨练出来的绝对冷静,能从任何境地里找到或创造绝佳战机的敏锐,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领。   但段泽从未听说过在窦骁、刘赐、佟荣之外还有这样的人。   这场仗完全镇住了段泽,对方的确只有十万人,但却能用十万人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场仗里没有不对称的信息,没有阴谋,是他的每一步都落进了对手的算计中,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战场掌控力,击败他对男人来说轻巧地就像拂去衣上的尘埃。   段泽满心颓然:“你是谁?”   “顾崇明。”   此战,韩昭以少胜多夺下观澜城,并俘虏敌军三万,大捷。   然而回到樊城后迎接韩昭的不是庆功宴,而是刘赐要求他们转道西进,与刘稷汇合,全数听从刘稷指挥的命令。   东线之前的大败引得刘赐不满,他决定撤掉刘瑾的统帅之职,交由刘稷。   韩昭垂眸:所以刘稷没有和窦骁撞上?那他请缨攻打观澜城的行为就是多此一举了?   苏辛拉住韩昭:“先生,现在全军都在准备拔营启程,你还是不要去触二公子的霉头了。”   刘瑾这几天脾气臭得很,他都要绕着刘瑾走,韩昭还是别去刘瑾面前受气了。   话虽如此,但韩昭还是要将此次战果回禀刘瑾。不出意料,他见到了脸黑得吓人的刘瑾。   也难怪刘瑾气急败坏。   这次,刘赐并没有将他调回,而是让他留在东线听从刘稷指挥,这种安排倒向在对刘瑾说:跟着刘稷学学怎么打仗。   刘瑾如何受得了。   不过韩昭刚立下战功,刘瑾也没道理斥责他,忍着气听韩昭汇报完便把他打发了。   三天后,刘瑾的军队与刘稷的军队在洛川汇合,对面整齐的军队,飘扬的旗帜,还有领头的器宇不凡的年轻将领,都深深刺痛了刘瑾的眼。   刘瑾一拂袖,扭头回了中军大营——他可没心情迎接刘稷。   走在前面的耿毅远远见到韩昭,伸手挥舞:“顾先生!”   谁都知道耿毅是刘稷心腹中的心腹,见他如此热情地招呼韩昭,在场的刘瑾手下的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韩昭有些头疼,但还是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刘稷很快来到了大营门口,刘瑾的心腹军师上前迎接:“属下见过三公子!三公子舟车劳顿,还是赶紧入营歇息吧。”   刘稷随意点了点头,扭头看着韩昭,笑了,十分明媚张扬:“顾先生,南都一别,甚是想念。”   如果耿毅打招呼还能解释是没心机的话,那刘稷这么说就是明显地在坑韩昭了。   刘瑾本就对他心生怀疑,如今刘稷和他的亲信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顾崇明”如此亲热,刘瑾知道了会怎么想不难想象。   韩昭冷淡回道:“三公子抬爱了。”   刘稷没继续缠着韩昭说下去,他扭头问刘瑾的军师:“中军大帐在哪?”   军师指了个方向后还欲解释些什么,但刘稷并不听他说下去,吩咐耿毅安排士兵扎营后,驭马朝中军大营而去。 第87章 进军   刘稷进入中军大帐后不久,里面便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最后响起的是刘瑾愤怒的吼声:“刘稷,你休要得意!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很快刘瑾掀开营帐大步走出,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自己的亲卫身上:“去把我的东西收拾了!”   刘稷搬进了原本属于刘瑾的营帐,并开始整顿军队。这里不少人是刘稷的老部下了,当初刘稷被刘赐剥夺兵权,不少人马被拨调给了刘瑾,如今只是重新接手也算轻松。   但是另外一部分属于刘瑾的兵马就不太好指挥了,他们的将领得了刘瑾的暗示无论刘稷让他们做什么都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而这些人里不少是身负功勋的老将,卫将军蔡宏更是刘瑾的老丈人,刘稷没有借口还动不了他们,只能捏鼻子忍着。   原先刘赐设计的包围战略因为刘瑾的大败被破局,接下来的仗将从头开始。   窦骁会如何应对?刘瑾会安然看着刘稷打下东都?而他又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刘稷?   韩昭立在山头,垂眸苦思。   在韩昭细思的时候,一道清朗平缓的声音传来:“从沧流平原进军如何?”   韩昭收回思绪,不假思索回道:“路途远,关隘多。”   那个声音又问:“那取道齐蒙山脉如何?”   “路近却险,变数多。”   刘稷与韩昭并肩,偏头笑问:“那先生有何策?”   “取道沧流平原。”   韩昭这是赞同刘稷最初意见的意思,这条进军路线虽然绕路,但却是更为稳妥的办法。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利为患。   刘稷又问:“若是选择沧流平原为进军路线,窦骁会如何应对?”   “有三个关键隘口:平仓、济阴、下陵。”韩昭说着蹲了下来,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了简略的地图,并标注出了他说的三个隘口。   刘稷也蹲了下来,细细听起韩昭的讲解。   韩昭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想法尽数说出,他讲的不算详细,很多地方只是简要一提,但刘稷却能迅速明白他的意思。   有所分歧的地方也会提出自己的疑问与见解。   韩昭仿佛回到了当年在凉州的小院里,他教刘稷兵法的时候,但不同的是,当时那个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作战思维,提出的许多意见也值得他细细琢磨。   一番酣畅淋漓的论战后,这些日子困扰刘稷的许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这场战争如何打也有了清晰的思路。   两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惊人一致:从沧流平原进军,与窦骁正面对战。   刘稷伸手,点在韩昭画出的第一个战略点上:“按照先生的意见,第一步便是趁窦骁回转之前,夺下平仓。”   韩昭颔首,表示赞同。   见说得差不多了,韩昭站起身扔掉手中的树枝,脚下随意一划,抹掉了那些痕迹:“天色不早了,三公子回营吧。”   为了避嫌,他不打算与刘稷一同回去。   刘稷也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捏了一下韩昭的掌心,又在韩昭反应过来之前收回手,笑道:“天寒露冷,先生披上我的披风吧。”说着他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搭到韩昭身上系好,然后微微一笑,扭头离开了山崖。   身上的披风还带着刘稷的体温,这状似关心的举动却让韩昭觉得古怪,因为太虚伪。刘稷真正关心人时喜欢只做不说,也不会做的如此浮夸明显。   第二天刘瑾来找韩昭议事,第一眼便看到了光明正大挂在架子上的披风:“这是三弟的衣服吧。”   韩昭跟着看了一眼:“昨夜在路上偶遇三公子,与他谈了两句,临走时他非要把这件披风借给属下。”   刘瑾意味深长道:“看来顾先生与三弟的关系挺好。”   韩昭:“三公子多半也希望二公子这样认为。”   刘瑾愣了一下,笑了:“我开玩笑的。”   昨晚顾崇明与刘稷见面的事刘瑾扭头便知道了,而且他最近听到了一些暧昧的传言。   顾崇明长得不算顶尖好看,但看着很舒服,尤其是那双冷淡疏远的眼睛,凛然不可犯,能在床上折服这么一个孤高的兵家学士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管传言真假刘瑾都不会与顾崇明撕破脸皮,观澜城之战已经再一次证明顾崇明的能为,就算这个人不能为他所用,他也绝不会将其推给刘稷。   在被剥夺权利,刘瑾的脑袋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   刘瑾离开后,韩昭沉下脸色。平日刘瑾都是召韩昭去他的营帐,今天却屈尊来此,毫无疑问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   比起刘瑾的想法,韩昭更在意刘稷的作为。   无论是抵达时的热情,还是披风这种小事上明目张胆的关切,刘稷都在做戏给军营里的人看,他想挑拨刘瑾与“顾崇明”。   虽然觉得自己与刘瑾之间没什么好挑拨的,但韩昭很讨厌刘稷在他身上用心机,难道刘稷把他当敌人吗?   傍晚的时候,苏辛带来了让韩昭更烦躁的消息。   苏辛欲言又止:“先生,现在军营里有些比较奇怪的传言。”   韩昭抬眼:“什么?”   苏辛干咳两声:“他们说,三公子和顾先生有私情。就是……那种私情。”   韩昭意会,脸先白后红,砸书怒道:“一派胡言!”他与刘稷怎么可能!   苏辛促狭道:“他们说的头头是道,我听着觉得好有道理。”   韩昭皱眉斥责:“收起你幸灾乐祸、煽风点火的德行。”   被教训过的苏辛收敛了脸上的笑,劝言:“先生莫急,这些没来由的花边消息来得快去的也快,都是闲出来的,过两天开拔了,他们就没工夫说这些了。”   ……   现在的耿毅很方,最近有好几个人明里暗里地向他打听顾崇明与刘稷的事,言辞隐晦闪烁,一副刘稷与顾崇明关系不可告人的模样。   耿毅指天发誓:这些绝不是他传出去的啊!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并州的事。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刘稷兴师问罪,在并州贴身跟着刘稷只有他,刘稷要真怀疑到他头上,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但刘稷一直没提过这件事,这让耿毅提心吊胆,觉得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在花了两天时间重整军队后,刘稷带着军队朝沧流平原全速进发,第一个目标是:平仓。   伪朝军东线的军队原本驻守在沧澜城,但被韩昭一举击溃,逃遁的军队无人组织,也不可能及时应援平仓。如今平仓守军只有两万,夺下它花了刘稷七天。   从城墙攻入的荆州军终于打开了城门,刘稷挽枪策马,领头攻入,他如同一支箭矢冲入敌军阵中,其余骑兵跟在他身后杀出一条血路。   刘稷带领的精锐骑兵追上了守将,与守将交战几回合后,他一□□穿了敌将的喉咙,然后反手斩断了敌军将旗。   将旗重重砸在尘土里,如同一具尸体。   刘稷带着将旗与守将的头颅,来到城楼高喊“投降不杀”,守将战亡的消息由近及远,很快传遍战场,伪朝军队的士气迅速土崩瓦解。   大部分士兵都选择弃甲投降。   跟着刘瑾在左翼战斗的韩昭也停止了厮杀,他驭马回望,见到了屹立于夕阳的余晖中的俊美青年。   猩红的将旗披在他身上,如同加冕的皇袍。   韩昭素来冷静的心战栗了一瞬间,他扬起唇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豪。   在下面的人忙着打扫战场、安置伤兵、处置俘虏的时候,韩昭开始思考下一场战事:他们能趁窦骁回转的间隙夺下平仓,但夺不下济阴,下一次的战事窦骁会回到战场,他们不会再这么轻松。   忽然,有人进了他的营帐,是刘瑾手下的人。   他朝韩昭作揖:“顾先生,二公子请你过去。”   韩昭低眸:“知道了。”   当暮色低垂,营内燃起碳火的时候韩昭来到了刘瑾的营帐。   营帐里只有刘瑾一个人,他坐在灯火下看书,见到韩昭来,他放下兵书,迎了上来,抓住韩昭的手:“先生可算来了!”   刘瑾拉着韩昭到书案边坐下:“近来我研读兵法颇有心得,忍不住想与人探讨,便请先生来为我讲解一二,不会叨扰先生吧。”   韩昭发现,刘瑾最近对他的态度客气到不正常,这是转性了?韩昭细思片刻无果,回道:“当然不会。”   虽然比不过刘稷,但刘瑾的兵法知识还是不差的,若放到听涛书院的课堂上,也能算个优等生。   刘瑾“勤学好问”,不断地提出疑问与韩昭探讨,这一讲便讲到了深夜。   韩昭离开刘瑾营帐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营地里静悄悄的,只有碳火哔啵声和巡逻士兵走动的声音。   韩昭转身欲回自己的营帐,却瞥到了道路尽头一抹熟悉的身影:“刘——”   差点叫错,他急忙改口:“三公子。”   刘稷收回盯着韩昭的目光,冷淡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韩昭皱起眉头——刘稷的阴晴不定,着实让他疲于应付。   作者有话要说:  是人是鬼都在作,只有韩昭在懵逼。 第88章 军令状   韩昭先前的预估没有错,当他们兵临济阴的时候窦骁已经折转回到东线,与他同时抵达的还有从西北抽调的九万正规军。   看到飘摇的“窦”字军旗时,刘稷锁起了俊朗的眉头。   韩昭一直在注意刘稷的神情。   时隔四载,刘稷终于与窦骁再度兵戎相接,当年在襄阳,他被窦骁打得只能被动防守,如今一定憋着一口与窦骁一较高下的气。   窦骁重新召集了东线的散兵,将他们整编训练。   三十五万对三十四万,此战刘稷不会有兵力上的优势。   韩昭反复在沙盘上推演,拿出了不下十套作战策略又将其一一否决。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起,韩昭忙抬头去看,却见走进来的是苏辛。   苏辛捕捉到韩昭眼底的一丝失望,问:“先生在等谁。”   韩昭丢下木枝:“谁也没等。”   但苏辛可没那么轻易被糊弄:“我猜,先生在等三公子的人。”   大战在即,韩昭定然不放心刘稷。窦骁不是那些刘稷的手下败将,他是纵横沙场二十余载无一败绩的战神,是一手推翻翌朝的将领……   换成韩昭也不敢说自己绝对能胜他。   苏辛找了个凳子坐下,感叹:“我觉得三公子不会派人来请先生。”   韩昭抬头:“为什么这么说?”   苏辛意味深长地说道:“二公子最近也不召见先生了。”   刘瑾失了领兵权,本就不太用得上顾崇明,然后又听说了那些暧昧传言,自然在心里对其愈加疏远。刘瑾原先对顾崇明亲密,只是不想他被刘稷抢走,如今看到刘稷不在乎顾崇明了,自然也懒得费心思在他身上。   刘瑾的态度很容易看明白,但刘稷态度回想起来却有些值得玩味儿。他虽然对顾崇明态度亲密,但从未对其抛过橄榄枝。与其说他想抢顾崇明,不如说他是故意想让“顾崇明”被刘瑾厌弃。   经苏辛提点韩昭也想明白其中关窍了:刘稷故意在将他排挤出权利圈。   原因可能是韩昭他,也可能是觉得韩昭在帮刘瑾,会碍着他的手。   外出一趟苏辛有些口渴,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方入口他就为又涩又苦的茶水皱起了眉,他放下茶杯,讥嘲:“这些人果真惯会捧高踩低。对了!方才出去,我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韩昭停止沉思,看向苏辛。   苏辛继续道:“三公子能这么顺利地接手兵权,是因为他向中山王立了军令状。内容是:四个月破东都。”   韩昭瞳孔一缩。   刘稷疯了?   如今只剩下三个半月,用这时间打败窦骁,夺取三城,莫说刘稷,让韩昭来都没有把握。   苏辛还没说完:“更麻烦的是,我是在二公子的人那里打听到的。”   韩昭的脸色更沉重了。   这件事被刘瑾知道就是雪上加霜,他不需要做太难的事,只需要用那些隐藏在军队在的听命于他的将领,拖住刘稷后腿,让其在三个月内击不溃窦骁,那刘稷自然完了。   苏辛看向韩昭,他在等韩昭做决定。   他知道韩昭本意不想与刘稷有太多牵扯的,但世界上的事情怎么会那般简单?所有的线纠葛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是必然。   良久之后韩昭开口:“我需要你帮我。”   苏辛笑了:“谨听先生吩咐。”   ……   校场内,训练完的士兵在较量拳脚,看到韩昭路过时,有人叫住了他,提出比试。   虽然被刘稷、刘瑾双双冷落,但韩昭的左将军职位并未被撸掉,之前跟随他打观澜城的军官知道韩昭的本事,都很佩服他。虽然军中有一些关于“顾崇明”的不太好的传言,但耿直的军汉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然而主动请战换来的是一边倒的吊打,韩昭最近因为刘稷的事心情不好,下手也就不留情面了。   路过的耿毅见到了韩昭漂亮的拳脚功夫,眼睛一亮,在韩昭又击退一个对手后,撑着栏杆跳入校场:“顾左将军!我来和你比比?”说完握拳便朝韩昭攻去。   刘稷都未必打得过韩昭,耿毅如何是他的对手。一套连招打完了,但半点好处没讨到,反倒被韩昭一只手击退。   耿毅不服,退到校场边抽了一支枪,又挑了一支扔给韩昭,高声道:“拳脚我不如顾左将军!但听说顾左将军也用枪,接下来我们比枪法如何?”   用什么韩昭都没有意见,他接住枪,挽了一个潇洒利落的枪花。   耿毅着实天真。以为自己拳脚打不过韩昭,用枪就能打过了。他浑然不知眼前这人是他的“师祖”,但韩昭在耿毅起手时就知道耿毅学的是他的枪法。   班门弄斧。韩昭没有用自己的枪法,却依旧把耿毅压着打。   得意的强大被人如此凄惨地吊打,耿毅急了,在韩昭下一次近身时他用枪挑起地上的尘土,打算迷了韩昭的眼。   但这种手段韩昭见得多了,他略一退步,偏开身子,反手翻枪,往下一挥,击在耿毅背上,将其打趴在地吃了一嘴灰。   耿毅见韩昭又要上前,急忙投降:“我输了,我输了。顾先生,我们如今也算是同僚,给点面子行不?”   韩昭收了枪,居高临下地看着耿毅:“下盘虚浮,出枪拖沓,出力也找不到重点,你这叫什么枪法?回去找教你的人重新学!”   被批得一无是处,耿毅脸面上也有点挂不住:“顾左将军,我是比不得你,但不表示我学的枪法就比你的弱。换个人来,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韩昭欲解释,但目光忽然扫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校场边的刘稷,便打住了话。   耿毅也见到了刘稷,急忙行礼:“将军!”   耿毅现在有些方,教他枪法的人正是刘稷,他担心刘稷听了那些话不会生顾崇明的气。虽然他也有些为“顾崇明”的话生气,但还不至于为此希望“顾崇明”被穿小鞋。   刘稷幽幽开口:“耿毅,还不快多谢顾先生指点!”   耿毅愕然,老大这话听着怎么有一股阴恻恻的感觉?他是做还是不做?   韩昭没有拒绝,刘稷也没有说其他的话,沉默片刻后,耿毅咽了一口口水,扭头朝韩昭作揖:“多谢顾先生指点!”   刘稷似乎是真心的,等耿毅说完之后,便把人领走了,没有为难“顾崇明”。   后来,耿毅被罚在营帐外扎了一晚上马步。他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   ……   在到达济阴七天后,刘稷组织了第一次进攻。这次刘稷只调动了部分军队,所有刘瑾一方的人马,包括韩昭都没有被指派任务。   但这次并没有取得战果,相反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刘稷受伤了!   听说刘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跌落马的,然后被他的亲卫们护送回了大营,道目前为止都拒绝任何探视。   一时间军营人心惶惶。   这时候,刘瑾找到了韩昭。   这天晚上,韩昭来到刘稷的营帐前,片刻的等待后,他被请了进去。   刘稷并没有如外人所想的那般躺在床上,他穿着中衣,披着外袍坐在案几前,盯着地图沉思。微微敞开的中衣领口露出层层缠绕的绷带,营帐里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听到韩昭进来,刘稷开口询问,语气疏远:“你来做什么?”   韩昭:“受了伤就好好休息。”脸上血色都没了,还在劳心费力,不要命了吗?   刘稷没理会韩昭的话,继续问:“是你自己想来,还是刘瑾让你来的?”   韩昭道:“你这样打不败窦骁。”   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   刘稷抬起头,用幽深的目光盯着韩昭:“你想说的就这些?”   韩昭走到刘稷近前,坐了下来:“这次进攻你是想夺取北山高地吧?你本可以成功的,如果没留下一部分人马。”他已经从参战的士兵那里得知了整场战斗的细节。   刘稷受伤也不是意外,在明明战机已失的情况下他仍旧执着进攻,所以才被敌军伤到。   刘稷看着韩昭,双目泛红:韩昭说的轻巧,但属于刘瑾的人,他敢用吗?平时也就算了,但以窦骁的能为,露出来的一点破绽都会被他抓住。刘瑾的人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稍微贻误一下战机,他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刘稷嘲讽地弯起唇角:“顾先生回去吧,将我的情况如实告诉刘瑾。”   刘瑾的确让韩昭来打探刘稷的虚实,但韩昭来此却不是为了刘瑾。刘稷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恼火,韩昭厉声训斥:“你在闹什么脾气?立了军令状就好好打!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刚说完韩昭就后悔了,刘稷不是赵寄,三公子不喜欢被他劈头盖脸地训斥。   果然,听到这话,刘稷的脸黑了下来。韩昭垂眸:他们师徒,总是很难好好说话。   不过韩昭这次意会错了,刘稷黑脸不是为韩昭训斥他,而是发现韩昭知道了军令状的事。他不会开口问韩昭是如何知道的,刘赐身边多得是各方的人,这种不算绝密的消息藏不住。   刘稷咬牙:“我会打败窦骁,会除掉所有挡在我路前的人。”他已经堵上了一切,所以绝不会认输。   韩昭反问:“你拿什么打?怎么打?”   刘稷反唇相讥:“这就不是顾先生考虑的问题了。”   韩昭真的动怒了:“我不给你考虑,谁来给你考虑!你爹吗?”如果刘赐真的想让刘稷好,就不会把刘瑾留在这里。   刘稷不应声了,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韩昭。韩昭虽然话中带气,但却是重逢后第一次这么明显地坦露对他的担忧与关心。   说实话,这感觉不差。   他并非无所不能,也会遇到困境,也会有想不到办法的时候,但不是现在。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自己给自己设绝境,所以在立下的军令状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如今的情况。目前的处境的确艰难,但他一定会破局,哪怕付出再大的牺牲……   但他不会将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韩昭,因为里面有太多阴暗与卑劣。   良久的沉默后,昏暗的营帐中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有办法就去做,这次,师父帮你。”放下这句主动求和的软话与一瓶红药,韩昭起身离开了刘稷的营帐。   刘稷握住还带着韩昭体温的药瓶,漆黑的眼中神情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双排即将开启!   把前面的战况修改了一下(其实还是瞎写) 第89章 异己   从刘稷那处归来,韩昭向刘瑾回禀了他看到的情况:“三公子虽然气色欠佳,但行动自如,言语逻辑清晰,应当无恙。”   刘瑾细细盯着韩昭,不放过他所有的细微表情与动作。   “真的?”众目睽睽之下中了一箭跌落马下,还能行动自如?刘瑾不信。   韩昭从容回道:“属下站的远,看到的便是如此。”   刘瑾满心疑虑:为何刘稷谁都不见偏偏见了顾崇明?他想通过顾崇明向他传递错误的讯息!而这个讯息是关于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而刘稷知晓他已经不信任顾崇明,那么就会让顾崇明看到——真的!   不!他能想到的刘稷肯定也想得到!刘稷一定会费尽心思混淆他的视听。至于目的——   如果刘稷真受伤,那就是让他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刘稷是假受伤,那就是在——请君入瓮!   刘瑾反复琢磨着刘稷的意图,企图看透那重兵守卫的营帐里的真实情况。   ……   第三日夜半,刘瑾的人抓住了一个行踪鬼祟的人,将其带到了刘瑾帐中。   认出这人是刘稷的亲兵,刘瑾悠然饮了一口茶,装模作样道:“抓住了逃兵带到刘稷那去啊,带给我看作甚?”   “有个东西给二公子看。”卫将军蔡宏说着叫人将一个沾着泥土的包裹放在地上,打开,露出了一堆被血浸透的中衣与绷带。   刘瑾神情严肃起来,他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问道:“这是什么?”   蔡宏回道:“这人是从三公子营帐里出来的!”   亲兵矢口否认:“不是!这……这是我的!”   慌乱之下的谎言一眼便被人识破,蔡宏讥讽:“你受伤了?还是你是女的,也来月信?最好如实道来!否则以你鬼祟的行径,我完全可以将你军法从事!”   亲兵脸色被说得鲜红后白,就在他慌乱无措的时候,一个明朗洪亮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谁要将将军的亲兵军法从事啊?”   话音落下,帘子掀开,身着常服的耿毅大步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蔡宏,话里有话道:“原来是卫将军!难怪这么大的威风。”   刘瑾出声警告:“耿毅!这是本公子的营帐。”   耿毅急忙朝刘瑾行礼:“见过二公子。听说二公子的人带走了将军的亲兵,不知为何?”   刘瑾幽幽回道:“他夜半行踪鬼祟,自然要查明。”   耿毅顺着刘瑾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血衣,他笑了:“那是我的。”   说着在刘瑾惊疑的目光中,耿毅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被绷带缠绕的胸膛:“我今天教这家伙练武,结果他太笨,学半天学不会,还误伤了我,我怕他被将军责罚,便帮他瞒了下来,让他偷偷将我换下来的绷带处理掉。”   刘瑾眼神一沉,语气幽深道:“看来,是误会一场喽?”   “当然是误会!”耿毅试探着问道,“二公子,我可以将他带走了吗?”   刘瑾垂眸:“既然是误会,自然可以。”   耿毅穿好衣服朝刘瑾鞠了一躬,道了句“多谢二公子”,转身时踢了还跪着的亲兵一脚:“走了!想留在这儿吃早饭吗?”   亲兵急忙爬起来,跟上了耿毅的步伐,其他人也在刘瑾挥手后退了出去。   营帐里很快又只剩下刘瑾与蔡宏,刘瑾沉声道:“刘稷,受了重伤,很有可能已经不能理事。”蔡宏也是如此认为。   刘瑾道:“明天,岳丈你找个借口闯进刘稷的营帐!一定要探出虚实!”   蔡宏:“是!”   ……   第二天,蔡宏接着有军情禀报,推开阻拦的士兵,不管不顾地闯进了中军大帐。然而他看到的是穿戴整齐,坐在案几后面的刘稷。   见到蔡宏,刘稷开口问话:“卫将军有何事?”   蔡宏将刘稷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发现了些许破绽:平时总穿着轻甲的刘稷如今只穿了质地柔软的黑色常服。   蔡宏大步走到刘稷对面,坐了下来,开始讲事情,他故意拖延着时间,很快他就看见刘稷额头上冷汗涔涔,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停下来。   终于,刘稷忍无可忍,打断了他:“行了!本将军都知晓了,退下吧!”   见时机差不多了,蔡宏起身告退,然而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就听到后面“咚”地一声,蔡宏回头,看到了晕厥在地的刘稷。   原本守卫在门口的耿毅也冲了进来,他慌张地叫了一声“将军”,然后冲向了刘稷。   刘稷受重伤的消息很快传遍军营,瞬间人心惶乱。刘稷的营帐守卫更加严密了,直接拒绝任何人的探视,违令者军法从事。   从中军大帐传出来的消息是刘稷一切安好,让众将士照旧作息,但军营里的人始终没能见到刘稷,军心也开始动乱。   局势动荡之下,自然有人想浑水摸鱼,如今刘瑾的营帐俨然已成了第二个中军大帐,蔡宏站出来提议:“军情如火!三公子如今已无法掌兵,自然该由二公子主事!”   其他属于刘瑾阵营的将领也跟着附和:“我支持由二公子代为掌军。”   “我也支持!”   这场会议,刘稷的心腹没被召集,大部分中立将领沉默不言,反对的人则被刘瑾的人轮番驳得哑口无言。   刘瑾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便应了下来,他道:“此事不是小事,要修书通知父王。”   蔡宏回道:“自然!但传书一来一回要消耗时间,还请二公子先行整顿军营。”   刘瑾想起了什么:“是啊!不过,虎符还在刘稷那吧!”   没有虎符自然不能调兵,但如今刘瑾拿虎符也不是难事,直接去刘稷的营帐拿就是,他那三弟已经不省人事,军营里谁能大过他?至于军法从事的命令?谁敢将他军法从事?   然而就在刘瑾准备当着众人的面拿走装兵符的盒子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二哥干什么呢?”   刘稷没事!   这一刻刘瑾懵了,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但脸上还是下意识地抽出一个笑:“三弟没事!真是太好了!”   刘稷弯着桃花眼,但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刘瑾的面皮:“好什么?二哥怕正为了不能接替我而懊恼吧。”   刘稷质问:“二哥要怎么解释?”   刘瑾狡辩:“我只是在主帅缺位的情况下做了最合适的决定!”   刘稷挑眉:“主帅缺位?这几天我没有安排军务吗?你们不听将令,散布谣言,扰乱军心,聚众哗变,证据确凿,还要狡辩?”   刘稷故意设下这局,当然不是只为了给刘瑾一个教训,是要彻底把刘瑾和他的人从自己的队伍里剔除出去。这些天刘瑾的人在军营里散布谣言的证据,都被刘稷派人收集起来了。而他们私下那些密谋,也全被揭露,人证物证俱在。   临时的公堂上,听着一个个人证的陈述,刘瑾脸色发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刘稷的算计。   最后刘稷走下台阶,抽出一封信给刘瑾看了看,然后俯身在刘瑾耳边:“这封信父王根本没收,直接让人交给了我,他还嘱咐了一句话——”   刘瑾抬头看着刘稷,他还是在意刘赐的吩咐的。   刘稷微微一笑,如恶魔般低语:“他让我不要把你玩死了。”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刘瑾头顶,比败于刘稷更让他绝望的是刘赐的全盘否定。原来在刘赐心里,他根本比不上刘稷。   刘瑾的势力很快被全面肃清,蔡宏及其他人被撤换,而刘瑾也被刘赐召回。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跟着刘瑾走了,比如顾崇明和他的弟子就留了下来,如今刘瑾终于意识到“顾崇明”真的是刘稷的人,然而他除了放狠话什么也做不了。   离开前,经过韩昭身边的他咬牙切齿:“好啊,你们联起手来阴我!顾崇明!我不会放过你的!希望你不会有被刘稷玩腻的一天!”   ……   不顺眼的人终于走了,刘稷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来到韩昭的营帐,韩昭正在看书。他悄然走到韩昭身后,将头枕进他的颈窝里,眷恋地蹭了蹭,叹了一声:“师父。”   他本不想将韩昭扯入风波,然而也无法否认在听到韩昭主动说帮他时内心的喜悦。虽然没有韩昭帮忙演戏,没有苏辛挑唆蔡宏,他也能扳倒刘瑾,但不会这么顺利。   接下来他还需要韩昭帮忙战胜窦骁。艰难的时候不用独自一人的感觉太好了,然而刘稷却怕这些事过后他再也舍不下韩昭。   在战场上也就罢了,但他绝不愿将韩昭牵扯入豺狼虎豹环伺的荆州朝堂。   韩昭伸手将刘稷的头往外拨了一点:“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叫。”   刘稷笑了起来,热气透过并不厚重的衣衫,染上韩昭的皮肤:“您舍弃了刘瑾,没关系吗?”韩昭跟随刘瑾一定有原因,如今舍弃,是已经利用完了,还是选择了其它途径?   这话刘稷不在事情发生前问,等尘埃落定了才说,简直虚伪透了,而且不正是刘稷一手破坏了“顾崇明”与刘瑾的关系?如今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不过就算刘稷性子再恶劣,韩昭又能怎么办呢?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自己忍着。   韩昭不想回应这种虚话,他放下书,转换了话题:“怎么打济阴,你有计划吗?”   刘瑾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伪朝才是。   刘稷神情也严肃起来,沉默片刻之后他回了一字:“有。”   韩昭:“说来听听。”   ……   此时远在南都的刘赐与公良尹在下棋的间隙也说起了刘稷。   公良尹感叹:“二公子果然不是三公子的对手。”   “每次看到老二我都会想起老大,但他完全比不上他的大哥,老六在天赋上倒是能和老大比比,可惜——”说到此处,刘赐没有再说下去。   公良尹追问:“那三公子呢?”   “他?”刘赐抬眼看了一眼公良尹,随口道,“他挺好,就是不太听话。”刘稷让刘赐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同样狼子野心,却更张狂不驯,也让刘赐觉得危险。   公良尹回道:“能力强的孩子有点脾气很正常,只要他心里还有主公这个父亲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赐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对了,那个顾崇明成他的人了吧。”刘赐也听说过顾崇明在潍城与观澜城的战绩,这是个有真本事的,刘稷没道理放着香饽饽不啃。   公良尹一愣,笑道:“是!而且,三公子对他,很上心……”   刘赐落子的手顿住了,公良尹的语气太过暧昧,让人没办法不想歪:“怎么上心?”   公良尹咳了两声:“事关三公子房帏里的事,属下不敢乱说。”   这意思很明显了。刘稷喜欢男人这种事刘赐原来没想过,但细思一下也不是不可能:明明有两个娇艳的夫人,却将她们丢在荆阳,两年一次都没回去过,身边也没有暖床的丫鬟……   刘赐沉下脸:“你查一查。”   公良尹颔首:“是!”   作者有话要说:  刘家的男人,以谁比谁渣来排食物链 第90章 复仇   荆州军的大营里,韩昭听过刘稷的分析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韶山是济阴一带唯一的险要之地,也会是这场战争的必争之地,窦骁定会在此布下重重防守。你的优势是骑兵,入了山地便难以施展。你要如何在这样的前提下,夺取韶山要地?”   这些日子韩昭要么研究地图要么出去实地勘探,济阴周围的地势已经完全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战争打的就是信息差,自己尽量掌握正确的信息,并利用它误导、蒙骗敌人。能力或经验不足的人或许会上当,但要从窦骁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将手里讨便宜,很难。   西北方佟荣可还在,他们不能在这里打得两败俱伤。   刘稷也说出了自己的具体方略:“先以骑兵在周边袭扰,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待其疲于奔命的时候再正面突破。”   对付窦骁也没有正面突破以外的办法了,过于求奇求快反倒容易被捉到空隙,反将一军。   但不在现在争取优势,将会使他们接下来的仗变得艰难,对他们最有利的办法是引诱窦骁主动出击,所以韩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再等等。以逸待劳,窦骁会比我们急。伪朝的军费,不多了。”   刘稷看向韩昭:他怎么知道伪朝军费不多?他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与韩昭之间也没什么不可以直接问的:“师父怎么知道的?”   韩昭微扬嘴角,吐出二字:“秘密。”   这破天荒的狡黠让刘稷的心漏了一拍,愣住了。忽然,一个东西拍在他的脑门儿上,惊醒了愣神的刘稷——是韩昭手里的书。   韩昭:“还有一件事!那些谣言,给我澄清了。”   刘稷心虚,故作糊涂地询问:“什么谣言。”   韩昭凉凉地看了刘稷一眼。还能是什么流言?当然是他和刘稷的暧昧传言,除了刘稷,韩昭想不出谁有理由散布这么无聊的谣言。不过刘稷装糊涂不承认,韩昭也没证据揭穿:“顾崇明和三公子的那些。”   刘稷笑了。   “这个嘛……清者自清——”说到一半他瞥到韩昭黑下来的脸色,急忙改口:“好,我会让人澄清的。”   接着刘稷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韩昭:“话说如果我真的喜欢男人,师父会接受不了吗?”   他看着韩昭,微弯的眉眼下,黝黑的瞳孔一片深沉,这不像询问,反倒像试探。   韩昭心略微一沉:刘稷真的喜欢男人?不该啊!历史上他有好些妃子的。   韩昭不知道刘稷这话是随口一问还是有其它意义,也不明白被刘稷看着的时候自己惊慌什么。他转过身佯装查看地图,用尽量平静地语气回道:“只要你还没糊涂到让感情耽误大业,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重要。”   韩昭背后的刘稷收敛了笑,那双幽暗深沉的瞳孔再无遮掩,他直勾勾地盯着韩昭的背影,低低回道:“师父教诲得是!”   ……   虽然韩昭没说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刘稷还是决定参考他的意见。   南方本就比北方富庶,而荆州需要供养的兵马总数也只有伪朝的一半,与伪朝耗上一阵还是没关系的。   三十多万大军一个月的消耗是非常恐怖的,窦骁看着一次比一次来得迟,一次比一次少,每次都说下次补却迟迟不见增补,皱紧了眉头。   粮草短缺的消息忽然在军中传开,窦骁清楚这是对面用的计谋,他命人用沙土伪装米粮来澄清“谣言”,然而日渐寒酸的餐食还是在暴露他们的家底。   不过功夫还是要做,瞒不住自己人也要瞒住对面。   刘稷的骑兵又来骚扰了,虽然每次都是小打小闹,但却让人疲于应对。看着日渐衰微的士气,窦骁意识到这战不能拖了,于是在对峙一月后决定放弃韶山险地,主动出击。   战斗终于在济阴平原展开,三十万对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铺满了整个平原。   当第一声鼓声响起的时候,冲天的杀喊声使地动山摇。荆州的骑兵组成进攻阵型朝伪朝的阵队冲去,接着是步兵。广阔的平原很快变成刀枪剑戟的海洋。   窦骁远远看到了站在另一头高岗旗帜下的刘稷。   普通人或许不知晓刘稷的过往,但身处权力高层的窦骁不会不清楚,他知晓这个就是曾经在襄阳与他对阵的少年将领。   窦骁从来不轻视“后生”这个词,当年的赵寄无法与他正面对抗,不代表今天的刘稷不能打败他。   他密切注视着平原上的战局变化,时刻准备着根据战斗形势变换阵型,然而不管他做出什么调整,对面总能及时应变,甚至是在战场上还没显出效果的时候就做了应对,其应变能力与掌控能力与当年在襄阳对阵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窦骁甚至嗅到了一种只有在沙场上磨砺几十年才能有的老练气息,身经百战的他居然被对面的紧逼到觉得紧迫。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怀疑对面不是刘稷,但在对战前他们已经尽量收集对方的作战经历,吃透对方的作战方法,这种作战风格总体看来确是刘稷的无疑。   三十万大军当然不可能全数在一个地方战斗,但主战场的吃紧让窦骁无暇分心去过问其它方向,他只能将那里交给跟随他多年的副将们。   所以当西边传来败讯时,窦骁措手不及。传令兵手脚并用地爬上山岗,跪到在窦骁面前:“大将军!西向被破了!”   窦骁大惊:“怎么破的?”负责西向的将领可是跟随他最久的亲信,能力是毫无疑问的。   传令兵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是刘稷!刘稷的骑兵。他们突然从山谷里杀出,攻击我方左翼,阮将军措手不及,被其冲入阵营,当场斩杀!”   刘稷?怎么可能!他明明在对面指挥战斗!   窦骁看向对面山岗,被他以为是刘稷的身影仍旧站在那里,他身边的传令兵依旧在挥动令旗。   如果不是刘稷,那会是谁?能有比肩甚至超过刘稷的指挥能力,以及极其相似的作战风格!   窦骁满心疑惑,然而如今的境地容不得他花时间思考,西翼被破,接下来主战场将被两面包夹,届时他们将极为被动。   窦骁下令:“鸣金收兵!”   锣声响彻山谷,伪朝军队的将领听到这个声音都迅速命手下的人按照既定的路线撤退。   而另一边也在伪朝鸣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发出了追击的命令。   追击一直持续到韶山内,直到虎咽口韩昭才叫停追击。   “顾先生,为什么不继续追?”耿毅疑惑询问,刘稷把他丢给韩昭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让他好好学,所以他也做到了有疑必问。   韩昭也不吝啬解答:“前方地形复杂,适合埋伏。窦骁虽然撤兵,但实力未损,士气未散。若他们在前面回头给我们一个反击——”   他们军队的优势是机动性高,但狭窄的地形会大大削弱这种优势,届时窦骁只需要让他的重甲兵当前锋,便能让只有轻甲兵的荆州军队喝上一壶。   耿毅想了想那个画面,怂了。   这一战虽然没有完全打败窦骁,但夺取了韶山要地,也算大胜。不过这次能取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窦骁不知道韩昭的存在,这个信息差为他们争取了极大的优势,但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等刘稷一回来,韩昭就立刻与他讨论起下一步的战略。   韩昭的意见只有两个字:分兵。   他留在这里拖住窦骁,刘稷带人绕道后方,直取东都。   韩昭指着地图上的东都,回头看着刘稷:“只要你兵临东都,就有人帮你。”   刘稷神情一凛:“谁?”   昏昧的烛火中,韩昭沉默了一阵,回道:“你先生。”   韩昭说的先生不会是公良尹,那就只有景修……景修已经不在了,那就是和景修有关系的人。   这场战争更深层的原因终于因这短短三字剥落掉外壳,露出真面目。对刘赐他们来说,这是天下至高权位的角逐,但对刘稷、对韩昭、对那个掩埋过往潜伏在东都的人来说则是——复仇!   伪朝曾经用阴谋毁掉了凉州君臣的梦想,刘玄、景修、宇文循……皆死于卑鄙的手段下,这不叫成王败寇,这是无法释怀的仇恨。   刘稷从不提起凉州,但从未忘记。   多余的话并没有必要,能抚慰他们如铁内心上的伤痕的东西,不是软弱的言语,是仇家的灭亡。   灯芯爆开发出一声“哔啵”,惊破了寂静。   刘稷接受了韩昭分兵的提议,他问:“怎么分?”经此一战,他们还剩三十万人马,而窦骁还有二十八万。   韩昭也果决:“你二十万,我十万。”   刘稷反对:“不,你二十万,我十万。”   韩昭坚持:“十万够了。”   刘稷恼火:“你怎么拖?”十万对二十八万,对面还是窦骁领兵,他想不到可行的办法。   韩昭平静回道:“我是你师父。”   刘稷怒了:“你不是神仙!”他明白韩昭是想尽可能地多给他兵,让他能有最大的赢面,但他不能因此将韩昭至于险地。   最后刘稷拍板:“你十五万,我十五万,给我一个月,不,二十天!我一定拿下东都。”   韩昭没有再反对。   ……   当韶山再度燃起烽火的时候,一支军队趁窦骁注意力被韩昭吸引,悄悄从韶山西部绕了一个大圈子,避过窦骁的耳目,往东边而去。   而韩昭的任务除了拖住窦骁,就是如何用十五万人伪装出三十万的效果,尽量麻痹窦骁,给刘稷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东都,一辆马车出了城门,急急往南。然而在刚走上官道的时候,一队骑兵追上来拦住了车马。   帘子被枪杆挑起,露出端坐车中的温雅文士。   领头的将领客气道:“徐先生,您不必去前线了,陛下召您回去。”   徐仲严意味深长地询问:“陛下召我,还是程丞相召我?”   将领咧嘴笑了:“您这问题可难住我了,我只是传话的,听到的便是如此。”   徐仲严抬眼扫了一下外面的骑兵,光是看到的就不下六十人,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互相戳了戳,道:“那走吧。阿四,调转车头,回东都。”   作者有话要说:  伪朝寿命进入倒计时。死神,来收人了!(滑稽)   二爷就是想跑路!   程琚:你跑的掉个锤子! 第91章 破城   回到东都的徐仲严并未见到少帝,而是被软禁起来。   他猜到是程琚对少帝说了什么,让少帝改变主意,将他强留在东都——这个程琚,真是一直小瞧了他。   徐仲严知道程琚出身听涛书院,但听涛书院本就是对外开放的中立组织,在那里修过学的学士多了去了,朝堂上就有十来个。而程琚入朝又是在韩昭进入听涛书院前,所以他并未对这个低调的新人投以过多关注,但程琚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先是借着严焕赏识扶摇直上,然后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获得了窦骁的信任,并帮助窦骁修复了与少帝的关系,从而获得了少帝的信任,最后用雷霆般的手段推翻了严焕,并借着少帝倚重与窦骁的帮助掌控朝堂。   徐仲严太喜欢在幕后做黑手,给自己安排的角色只是个小小的文官,以至于在严焕倒台后没有足够的势力去抗衡程琚。   不过伪朝已成主子的弃子,他本就没必要继续投入心力。   但徐仲严唯独没有想到程琚会觉察到他想逃离伪朝的意图。   为什么程琚会知晓?   莫非——他知道主子的存在,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效忠伪朝?   徐仲严意识到自己遗漏了非常关键的讯息,一个能揭穿程琚真正身份以及他来伪朝真正原因的讯息。   ……   窦骁已经在韶山与荆州军对峙十天了,他也得知那天在主战场压他一头的指挥叫“顾崇明”,至于为何他与刘稷的作战风格如此相似,就不得而知了。   窦骁注意到,这十天荆州军队一直在避免与他大规模交战。窦骁隐隐觉察到了不对劲:“来人!派出斥候,在东西二向两百里内打探消息。”   亲兵询问:“打探什么消息?”   窦骁:“打探这几天有没有军队路过。”   在伪朝军队拔营的第一时间,韩昭便得知了消息。想来窦骁已经得知了刘稷绕后的消息,想要追上去包抄刘稷。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十五万人拖住窦骁大军的步伐。   伪朝的行军非常急切,但背后追击的荆州军却一直想拖住他们的步伐。窦骁想不通为什么刘稷与顾崇明会采用如此冒险的方法,但他们都不是无能的将领,能做出如此决断便一定有倚仗。   而这背后隐藏的信息让窦骁觉得不安。   在三天的缓慢行军后,窦骁干脆将大部队交给亲信带领,自己带领两万轻骑兵与五万精锐步兵全力赶往东都。   ……   东都,丞相府邸。   听到徐仲严已经被严加看管起来,程琚点了点头。   除开朝堂上那些偏向徐仲严的大臣,和他手下的信息网,徐仲严的杀手锏应该是他手上的暗卫了。   根据韩昭提供的情报,如今跟在徐仲严身边的暗卫有老四、老七、十四、十五、十八……而据探子回报老七与十八在前段时间离开东都,探子的功夫不行,跟丢了他们,但这两个人并没有回来,那如今只剩下老四、十四、十五。   这点人徐仲严翻不起风浪了……   最新的战报送到了,程琚接过拆开,垂眸阅览。   看完后,程琚抬手一扬,将信纸丢进火盆,然后拿起笔,在纸上书写起一份新的“战报”。   火盆里,纸灰被火舌发出的热浪撩起,飘摇着上升,忽然,它的轨迹发生了诡异的偏折。一道银光从房梁上射出,飞快地朝程琚刺去。在程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道银光从一旁飞出,击落了箭矢。   老五自藏身的地方冲出,从腰后拔出另一把飞刀,朝房梁扔去。   躲在那里的人被逼了下来,是个英气端正的中年男人。老五瞳孔一缩:“四哥!”   老四哑着嗓子回道:“意外什么?你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倒是他才该为见到老五意外,程琚果然与韩昭有关系。   短暂的交谈后,老四拔出腰后短刀,朝老五身后的程琚攻去。   老五急忙冲上前阻挡老四,保护程琚。两人原来武功差距就不大,都有旧伤的情况下只能打个五五开。   在此间隙程琚已经远离了战斗场地,并叫来了侍卫。很快,从南军调来的护卫闯了进来。老四因为右手被废,武功大损,不多时就被制服在地。   但在落败的一瞬间,老四就咬破了嘴里的毒药,黑血从他嘴角溢出。   老五冲到老四面前蹲下,抓住最后一点时间询问自己想要的讯息:“告诉我三哥在哪?”   老四用嘶哑的声音回道:“你会为了三哥对我们反刃相向,我就能为了二爷,守住秘密。”   老五胸中生出一股愤怒:“你都这样了,他还派你来执行任务,他根本没把你当人看,你还为他守秘密?”   老四愣了一下,如今老五也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当人看”这样的词了,他惨淡一笑:“我自己来的。”   老五:“什么?”   “我自己想来的。”因为无法忍受见到二爷困顿的样子,因为想为二爷除掉让他烦恼的根源。   在老五怔愣的瞬间,老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知道计良下落的人又少了一个。   老五颓丧地松开攥着老四衣襟的手,满心悲愤。   看着老五头也不回地冲出书房,程琚扭头对守卫下令:“把尸体收拾一下,还给徐仲严。”   徐仲严会不会为一个暗卫的死心痛他不在乎,他只是在宣告一件事——他绝不会允许徐仲严脱身,他要拉着他,让他与伪朝一起灭亡。   ……   未央宫内,频频告急的前线战报让小皇帝的神经紧张得不行。没一个是捷报,他一个字也不想看下去。将文书全部掀到一边,俞霄对内侍吼道:“程丞相在哪?快去把他请来啊!”   不过小皇帝派的人还没走出宫殿,程琚便来了。他看起来很着急,一身风尘仆仆,然而比起他狼狈的样子更让小皇帝觉得不妙的是他通红的双眼。   程琚“噗通”一声跪到在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带血的书信,捧到小皇帝面前,哽咽道:“陛下!大将军——殉国了!”   噩耗如同铁锤砸到小皇帝的头顶,让他的脑袋嗡嗡作响:舅舅死了?那他怎么办?他的江山怎么办?   俞霄快步走上前,他原本想拿血书,但犹豫了一下后将书信一把扫到地上,转而抓住程琚的肩膀:“不可能的!丞相,舅舅骁勇善战,怎么会死呢?”   程琚低头,悲怆道:“是真的,他们用计埋伏了窦将军,将他与二十万兵马伏杀在韶山峡谷。如今荆州的军队已经长驱直入,快到东都城下了!”   刘稷兵临的消息无疑是坐实了窦骁殉国的事,如果窦骁还活着,他怎么可能让荆州的军队靠近东都。   俞霄一屁股跌到在台阶上:“那窦诚呢?让他回来救驾啊!”   程琚解释:“那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西北路途遥远,而且战事一直吃紧,一来一回就要花掉一个多月,再等窦诚将军抽兵回来,起码要三个月。来不及的,陛下。”   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个原因俞霄不便说出口:对窦诚,远不能像对窦骁那样期待那么多。   片刻地呆愣后,俞霄再度看向程琚,满心满眼的祈求与期盼:“丞相,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程琚谏言:“陛下,东都南北军加起来还有两万,只要陛下站出来号令他们,或可浴血一搏,保住东都。”   俞霄却开始怀疑自己:“朕……朕能做到吗?”   程琚殷切道:“陛下,您是新朝子民最后的希望,他们都等着您保护,东都城城防坚固,别说对面是二十万大军,哪怕三十万,也可以一战……东都数十万子民,只能依靠陛下您了啊!”   程琚表面看来是在劝俞霄抵抗,但实际上他是不断在用语言给俞霄增加压力。   俞霄从来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君主,以前严焕帮他管政事,窦骁帮他管军事,他需要做的只是坐着享乐,自己对于军政一窍不通,程琚的语言不会激励他,只会摧毁他本就软弱的内心。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听着臣子们支持抵抗的进言,俞霄心里全是:扛住了又能怎样呢?还有谁能来救他们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依仗他呢?   但面对满朝文武殷勤的眼光,他吐不出一个“不”字。   在被刘稷围城的第六天,俞霄被程琚强行披上甲胄推上了城墙。然而他一上城墙,就遇到了对面的箭雨攻击。俞霄当即被吓坏了,丢下武器,逃回了未央宫。   在未央宫躲了三天,听了三天连绵不绝的金鼓声后,俞霄彻底崩溃了:“投降!开城投降!”   这次程琚没有劝阻,他果断地转身,将俞霄的命令传了下去。   本来少帝的临阵脱逃就大大打击了士气,“投降”二字一出,再无人还存抵抗的念头,君主都不想要这个国家了,他们还坚持什么呢?   两万人马齐齐丢盔弃甲,东都这座古城,在还保存七成防御能力的情况下,朝荆州的军队打开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伪朝开始收线!   然而收完了还有新的剧情,话说我为什么挖这么大坑?_(:з」∠)_   埋线铺局爽,收线火葬场——横批:在写了在写了 第92章 殉国   窦骁千里奔袭,赶回东都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飘摇在城头的刘字旗,一瞬间,窦骁的天塌了。   手下抓住了一个逃出东都的新朝臣子带到了窦骁面前。   窦骁攥住他的衣襟,悲愤质问:“新朝战力犹存,为何要投降?你们为何不拦住陛下!”两万南北军,就算交给猪也能守到他回来啊!   官员战栗着回道:“陛下以为将军遇难,再无心抵抗,就……就投降了。”   窦骁懵了:“你说——什么?”   臣欲死战,王却先降。一股庞大的悲凉无力将他淹没。   窦骁红着眼:“我遇难?谁说的!”他明明有定期发战报回来,为何会传出他遇难这么荒谬的谣言!   官员回道:“是……是程丞相!”   程琚?窦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程琚的确有能力做到,但他唯独不愿相信这个青年是背叛者。   他在程琚还是一个小文书时便认识了他,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畏惧他大将军的身份,喝酒着侃侃而谈,从民生说到朝堂,针砭时弊,字字珠玑。   窦骁被他的才干与风骨吸引,觉得这个有理想有才华的青年能够改变新朝。但不久后青年却扭头投入了严焕的阵营。   那时窦骁对程琚失望透了,断绝了与他的往来。但一年后,程琚找到了他,不顾他的拒绝强硬求见。   在那次会面中,程琚向窦骁说了自己的计划,请求窦骁借给他力量,来拔除严焕一党这个毒瘤。   窦骁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程琚,原来这一年半他是在韬光养晦,他答应了帮助程琚,程琚也帮助窦骁修复了与少帝的关系,并在后来,除掉了严焕。   窦骁与程琚成了忘年交,他以为新朝终于有了未来——由程琚这样的良才掌政,再由他掌握兵权,天下很快就能恢复太平,焕然一新。   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程琚,竟然是细作。   他还能做什么?   投降?不!窦骁绝不降刘家。   在刘稷派来使臣劝降的时候,窦骁毫不犹豫地赶走了他,并放下狠话:“本将军绝不投降,还会把东都夺回来!”   使臣没多说什么,对窦骁鞠了一躬,扭头回去复命了。   早在窦骁进入东都境内时刘稷便派出军队截断了他的后路,窦骁是不可能有机会与大部队汇合的,如果拒绝投降,那等着他的便只有战亡这一条路。   ……   接下来三天里窦骁多次带人突围,却被刘稷的人轻易打退,伪朝兵马在围杀中折损殆尽,最后只剩下几百人。   刘稷带兵包围了窦骁与剩余的人,他站在阵前朝窦骁高喊:“窦将军,大势已去,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窦骁死死盯着刘稷与他身后飘摇的刘氏军旗,满心怨恨。   三十年前,他父亲被人诬陷,灵帝昏庸无能,未曾查证过真相,便灭了窦家满门。侥幸活下来的他带着年幼妹妹投靠了山东的窦氏宗亲,并在后来跟随新帝俞翼,推翻翌朝,试图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一开始,他们也有过君臣相得的日子,但俞翼渐渐变了,他不再想造福天下,他开始屠杀翌朝宗室,用强权奴役百姓……一切只为维护他的统治。   窦骁发现了这种改变,他试图劝俞翼,却因此与新帝离心。他只能尽一己之力维护新朝的稳定,祈求它能在下一任君主手里,重新焕发光彩。   然而,在俞翼之后继位的不是各方面都更为优秀的四皇子,而是不知事的六皇子俞霄。   他只能开始期盼有一天任性的俞霄会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但他只看到国家越来越混乱,民怨四起,天下群起伐之。   这些年他东征西战,为保持新朝的持续,精疲力尽。如今行到末路,窦骁终于敢问自己这样一句话了:他用尽毕生维护的,真的是天下的未来吗?   为什么灵帝如此无道,却能有这么多优秀的子孙?而这些子孙又能有那么多优秀的人追随。上天何其不公!   面对第二次的劝降,窦骁嘶哑回道:“窦骁一辈子不做翌朝臣!”说罢继续提剑冲锋。   漫天的箭雨从刘稷身后的弓兵阵里飞出,伪朝的士兵如同秋收时的麦子一般倒下,而窦骁也身中数十支箭,在短暂的抵抗后脱力。   在倒地前,窦骁反手将自己的剑杵在地上,支撑住身体——他绝不,绝不在刘家人面前跪下……   刘稷看着挣扎着站直的窦骁,内心五味杂陈,对于这个害死宇文循的人他是恨的,但要让他评判窦骁的一生,他说不出一句不是。   “将窦大将军好好收埋。”等到窦骁彻底失去气息,刘稷丢下这样一句话,调转马头离去。   窦骁死得笔直的身影同样落到了东都城楼上的程琚的瞳仁里,刺痛了他的眼。   从做决定间者起,他就放下了所有气节风骨。欺骗严焕、徐仲严、小皇帝这些人时,他都没有半点愧疚,唯独对窦骁,他感到遗憾,不过也只是遗憾了。   程琚最后看了一眼战场,转身走下城楼。   ……   回到衙门的程琚被一阵喧哗声惊扰,他一抬头就看到俞霄冲了进来,嘴里还愤怒地大喊着:“你骗了朕!你骗了朕!”   俞霄本来是提剑想杀程琚,但是带来的剑被守卫的荆州军夺走,他只能扑上来用拳头打程琚。   少年拳头软弱而无力,比他的耳根子硬不了多少,程琚动也不动,任由他发泄。   见拳头对程琚无用,俞霄干脆上了嘴,一口咬住程琚的手腕,程琚吃痛皱眉,用手掐住俞霄的下颌将他扯开。   他用凉薄的语气嘲讽俞霄:“别自称朕了,你可是降帝。说来,如果你当初的耳根子能有你的牙这样硬,你们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俞霄被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什么?”   程琚挑眉:“我说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坐在君王的位置上,却不尽君王的责任,害了万民,毁了一国。还有什么罪过比这个更大?   不过可笑的是,这样君王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在他们眼中,天下万民是他们的仆人,必须毫无怨言地为他们服务,用血汗供给他们优渥的生活,若有不满,就是大逆不道。   就比如揭发严焕的时候,俞霄根本不在乎严焕对百姓做了多少坏事,他只在乎自己被严焕如何欺瞒、如何利用……一份严焕害人家破人亡的铁证,还不如严焕说的一句俞霄无能让俞霄愤怒。   程琚推开俞霄,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衣衫,扭头对守卫的荆州军下令:“把降帝俞霄带回去,好好看管,别让他出来了。”   这些荆州军被交给程琚使唤,对于不危害荆州利益的命令他们不会拒绝。他们应了一声“是”,上前将撒泼打滚的俞霄拖走了。   府衙内又安静下来,程琚却没有继续整理文书,而是盯着窗户开始发呆。他对俞霄根本没有期待,或者说,他在伪朝这些年俞霄那些昏庸操作是完全符合他预料的,但他刚才为什么还要费口舌说那一番话呢?   ——或许,是在为窦骁不值吧。有俞霄这样的庸君在对面,他赢得愧疚。   ……   西北,玉门关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降雪,落在苍黄的大地上,铺出一层薄薄的“棉絮”。   关外某村落的一座黄土泥墙的小院内,一个灰衣妇人正在院子里收着晾晒的豆角。她很年轻,眉眼明艳,素衣荆钗也没能遮掩她的美丽。   嘎吱的踩雪声响起,半墙外来了一个右手缺失的高壮汉子,他唯一的一只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肉和粮食,走到柴门前,大汉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蹲着的妇人回头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拾捡掉在地上的豆角:“赵大哥你又来了,回去吧,不管是钱还是东西我都不会要的。”   被叫做赵大哥的汉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卫娘子,这次你就收下吧,否则大将军的在天之灵会不安的。”   卫遥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回过头,站起身:“窦骁死了?”   大汉红着眼点了点头,哽咽道:“少帝领众臣降刘,大将军不肯投降,奋力反击,在东都城前,被乱箭射死。”   卫遥沉默了很久,再度开口时只是送客,依旧不收东西:“你回去吧,话我说了很多遍,我不会用杀我丈夫之人的钱来养孩子。述怀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吃敌人的饭。”   窦骁为了用那种手段打败宇文循而愧疚,这些年一直托人照顾她们母子,但卫遥也有自己的骄傲,她双手健全,能自己把孩子养大。   大汉劝说无果,想把东西放下,卫遥又开口了:“将东西丢在那里,还不如帮我拿到村外扔掉。”   大汉脊背一僵,他回过头气恼地看着卫遥:“大将军都不在了,卫娘子还要摆出这幅不近人情的姿态吗?”   卫遥冷着脸,油盐不进。   大汉怒了:“既然卫娘子门庭如此高洁,容不下我等卑劣之人的东西,那赵三以后也不回来叨扰了。”说完他提着东西扭头就走。   小院又恢复了寂静,卫遥如同往常一般准备好晚饭,然后来到供奉着宇文循灵位的堂屋。她从灵龛旁的竹娄里抽出三支香,点燃,对着宇文循的灵位拜了拜,将香插进了香炉。   凝视宇文循的牌位片刻后,卫遥又抽了一炷,点燃,插在了东南方向。   这时候门口突然探出一个长着黑色长卷发的小脑袋,发现卫遥没有注意到自己,孩童小心地跨过门槛,哒哒哒跑到卫遥身边,“突袭”般地抱住了她的腿,撒娇般抱怨:“娘亲又在偷偷和爹爹说话了!”   卫遥回头,弯着眼刮了一下宇文博的鼻子:“放心吧,没有打你的小报告。”   宇文博捂住鼻子:“博儿那么乖,没有状可以告拉。”   卫遥被憨态可掬的孩童逗得笑了起来。   宇文博瞥到了插在一旁的香,指着问卫遥:“为什么要在这里插香?”   卫遥看了一眼:“因为又有人不在了。”   宇文博追问:“谁?”   “一个——”卫遥顿了一下,“你父亲的对手。”   宇文博好奇地眨了眨眼:“对手?对手是什么?”   卫遥:“对手是在灵魂上共鸣,却不能同道的人。”   宇文博没有听懂,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   卫遥拍了拍宇文博的头:“去,给你父亲也上一炷香吧。”   宇文博乖巧地“嗯”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拿香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指着插在一旁的香:“也要给他上吗?”   卫遥沉默了一下:“不用了。”这炷香只是为了回报窦骁送回宇文循尸体的作为,此外,宇文家与窦骁之间没有情分可言。   很快宇文博插好香回到了卫遥面前,扬着一张小脸等夸奖。   卫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辉哥哥呢?”   宇文博:“还在练武!”   卫遥扭头看了看飘着雪的院子,吩咐宇文博:“去叫他回来吃饭了。”   宇文博听了话,哒哒地跑出院子。   刘辉练武的地方在村子外废墟,风雪飘得紧,但废墟中的少年恍若未觉,仍旧执拗地出枪,收枪。宇文博趴在断墙上朝刘辉喊:“辉哥哥,吃饭了。”   听到宇文博的声音,刘辉收了枪,转过身,在捕捉到小小的身影时扬起一抹明朗的笑。   当年的孩童已经抽长成半个少年,他的五官很像刘玄,温柔俊朗。关外的风霜洗去了他出身的矜贵浮华,沉淀出一股稳重。刘辉收了枪,朝宇文博走去。   宇文博朝刘辉张开手:“辉哥哥,骑马马。”   刘辉一把将宇文博捞起,架到肩上:“骑马马喽!”   宇文博高兴地在刘辉肩上笑出声来,少年与孩童嬉笑着朝那座寒酸却足够温暖的小院跑去。   风雪隐没了两人的身影,只传来隐约的问答。   “辉哥哥为什么要练武啊?”   “练好了带博儿走遍西域啊。”   如今的宇文博心中西域就是整个天下了:“走遍西域要花很多年吗?”   “不,几年就够了。”   “那以后呢?”   “我们可以继续往西,去楼兰、龟兹、大宛,甚至罗马……”   “为什么不去东边呢?”   刘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们不去东边,那里不是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窦骁线收完!   卫遥一家不出意外也就这样平静地过日子了。   至于孩子们长大后会怎样,那就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第93章 主子   随着窦骁的阵亡,伪朝的其它兵也纷纷放弃抵抗,而伴随着西北向的窦诚投降,统治天下二十多年的伪朝彻底覆灭。   东都,刘稷立在城头,急切地看着东南方,他在等带着人马前来汇合的韩昭。   终于他看到了飘摇的刘字军旗,然而等他们到近前的时候,刘稷却没有看到韩昭的身影。   他抓住耿毅问话:“顾先生呢?”   耿毅也疑惑:“顾先生说他有事先行一步了!没到吗?”   废话,韩昭到了他还会这么问?   刘稷心一沉,他抬眼看向宽阔、空荡的四周,再一次被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淹没。   他没有说话,眼神阴鸷。   ……   东都,天牢,阴暗无光。   随着伪朝的覆灭,徐仲严也从软禁变成了被正式关押,跟着他的十四十五也被关押了起来,不过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还要指望徐仲严的嘴。   刘稷抽空来审问过他,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只能把徐仲严搁置。   徐仲严身着囚服坐在只有发霉的稻草和老鼠的牢房里,邋遢狼狈。如今的“二爷”,已经没有什么体面了。外面的人都忙着处理伪朝投降带来的事务,这里倒难得清静,徐仲严拿着一根木棍,反复在地上书写着“琚”和“修”字。   听涛双璧——这种只流传在某一届学生里的称号真的很难打听啊,何况程琚少年时并不叫这个名字,而祁山学派的得意传人景修在宣宗修过学的情报竟然被他遗漏了……   徐仲严很懊恼,但也只是懊恼,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到末路,还能翻盘。   寂静的天牢里忽然响起古怪尖锐的声响,像是枪尖在石板上拖动,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冷肃。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徐仲严岿然不动,还从容叹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找了我这么久,真是辛苦您了。”   出现在徐仲严牢房外的是卸去易容的韩昭,他双眼冰寒地看着徐仲严:“主子在哪?”这个如同阴魂般缠绕他十二年的组织,合该覆灭了。   徐仲严浅淡一笑:“他早就来找您了。”   韩昭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将枪竖起来插\入徐仲严的小腿,反复碾压的同时又问了一遍:“主子呢?”   军营里也有刑讯,用来审问细作与叛徒,韩昭知道戳哪里能让人痛极却不至于危及性命。   剧烈的疼痛使得徐仲严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您——不用……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您的——等您彻底落入他的网中,无法挣扎的时候。”   韩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徐仲严痛得挣扎起来,但还是不肯说。韩昭拔出枪,对准徐仲严的另一条小腿,换了一个问题:“计良呢?”   徐仲严依旧嘴硬:“他有他的命,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韩昭一言不发地将枪戳进了徐仲严的小腿,伴随着徐仲严的惨叫,枪头从另一边戳出。   他没指望徐仲严能这么轻易地说出答案,比起审问,他更多的是想凌虐徐仲严,就像看毒蛇在被钉在地上时的挣扎扭曲。   面对愤怒的韩昭,徐仲严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刘玄真可爱。”   韩昭怔愣了一下,旋即脸沉了下来,黑如墨汁,他被惹怒了。   徐仲严浑然不觉,自顾自说了下去:“他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主君,一直那么信赖、倚重、袒护自己的臣下,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君王。但世界不是那么美好的,他那样的人还是呆在传说里好,所以我把他送回去了。”   说到此处,徐仲严充满恶意地笑了:“听说他死的时候还在唤你和刘稷的名字——啊——”   徐仲严的话断掉了,换成了一声痛呼,被彻底激怒的韩昭,用枪贯穿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墙上。   韩昭咬牙切齿,仿佛齿缝间是徐仲严的血肉:“你在逼我杀你?”   忍过这阵剧痛后,徐仲严声音虚弱地感叹:“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人心——是世界上……最容易变的东西。它愚昧残忍——却不自知,它自私自利却不愿意被谴责,明明是最卑劣的东西,却想将自己装得伟大——”   “小时候,计良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为保护村民而死,然而曾经在他们死时允诺照顾我们的村民,却随着年岁而逐渐变得不耐烦,最后默契地将我与计良丢弃在山上不管不顾……但人嘛,就是这样,我不怪他们。”说到此处,徐仲严微微一笑,但这笑太假,反倒让人觉得不适。   徐仲严没有继续说山村的事,转而道:“人心虚伪、自私、残忍。所以人相互猜疑,所以三言两语就能使君臣反目,使叔侄疏远,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特别有趣……”   他朝韩昭挑眉:“您不这样认为吗?哦,您是被耍的。”   原本愤怒的韩昭在听到徐仲严这一番陈述后反倒冷静下来,他嗤笑:“你本质不过是挑拨离间的卑劣小人,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原形毕露。说得再高傲又有什么用?贱人就是贱人。”   他对徐仲严的感情从仇恨变成了仇恨加鄙夷。   “你刺杀景修,只不过是因为在谋略上你赢不了他;你毒害刘玄,是因为在有他坐镇的情况下你那点手段无法撼动凉州;你挑唆世家出卖宇文循,是因为有他在凉州就有一口气。你无法在正面的斗争中赢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借助于三流手段。你平庸无能,却还将自己伪装得城府深成;你的手段卑劣贫瘠,却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韩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落在徐仲严身上的眼神像在看肮脏的东西:“你不过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恶心的水蛭,你才是那个无知、残忍、卑劣却不自知的人。”   这些话字字诛心,句句踩在同脚上,徐仲严的眼神由最开始的从容,渐渐变成愤怒,然后变成恨。他用充血的眼看着韩昭:“小人?老鼠?水蛭?您还真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贬斥别人谁都会,但您以为自己还能维持这样的体面多久呢?您逃不掉的,您会比我更凄惨——”   徐仲严癫狂地笑起来,甚至笑得过头了,开始剧烈地咳嗽,呕出一口口血,但他还是在笑,咧着被血染红的牙齿。   韩昭惹怒了他,但他不计较,因为他知道韩昭会很惨:主子扭曲的“宠爱”,没人能消受。   从徐仲严的话里嗅到不详的味道,韩昭神情一凛:“你什么意思?”   就在韩昭欲逼问的时候,背后一道寒气袭来,他下意识拔出枪回身格挡。“口当”的一声,韩昭的枪身与一把剑碰到一起。   偷袭的是一个黑衣人,浑身上下都蒙在黑色布料里,只露出一双瞳孔黑到看不见瞳仁的双眼。   短暂交接后两人退开。黑衣人看起来不高,却修长清瘦,像是少年人身形。   见到黑衣人徐仲严眼中露出光芒:“您终于来了。”   黑衣人一言不发,与韩昭缠斗在一起。黑衣人的身法很快,招式也很诡异,但韩昭尚能应付。而且他察觉到,黑衣人在对他留手。   好几次黑衣人有机会伤到他,却偏偏留了手,没落剑。   这个人不想杀他……不,不止是不想杀他,甚至都不打算伤他。   为什么?   起初,韩昭以为黑衣人是那个神秘的“老大”,但交手过后又产生了怀疑,老大是连计良都忌惮的高手。这个黑衣人虽然厉害,但还目前表现出来的功夫不至于让计良都没有一战之力。   虽然黑衣人的功夫胜韩昭一筹,但在他刻意留手的情况下,局势很快朝韩昭倾斜。韩昭转身一个劈枪,敲在黑衣人的腿上,这招的力道完全能把人腿骨敲碎,然而黑衣人居然只弯了一下腿,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进攻。   韩昭心一沉,继续进攻。   他很快发现,受伤似乎黑衣人完全没有影响,即使流着血他的动作也丝毫没有迟滞。   体力消耗严重,韩昭出招的威力也开始减弱,但黑衣人却没有变化,仿佛永不疲惫。   韩昭惊愕:这还是人吗?   一方会因为消耗而变弱,但另一方却始终是巅峰战力,持续下去,战斗结果毫无疑问。   这就是老大,韩昭可以肯定了。   难怪计良会说他是怪物,面对这样的人,除了逃跑就是落败。   很快,韩昭的招架开始吃力,黑衣人捉到间隙抢过徐仲严就要走。   韩昭怎么可能允许徐仲严被救走?如果什么都问不出来,那不如杀了他。   于是两人的争斗目标从击败对方变成了,徐仲严的死活。   徐仲严不会武功,只能靠黑衣人保护。   韩昭完全不管黑衣的攻势,提枪朝徐仲严袭去,欲以伤换命,黑衣人收招格挡,但韩昭忽然变招,挽手回枪,枪尖从他背后窜出,贯穿了徐仲严的喉咙。   从能逃出生天的希望,到一瞬间被杀死的绝望使徐仲严瞪大了双眼,里面闪过大量情绪:惊恐、绝望、后悔、害怕,打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声音后,徐仲严无力地垂下了头,死不瞑目。   看来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个“二爷”也未必从容。   黑衣人还在愣愣看着自己的剑,似乎在回想韩昭那一招怎么使的。   杀了徐仲严后韩昭抽回枪,退到五步外,重新摆开防守的架势。黑衣人不想杀他的想法,未必不会在他杀了徐仲严后改变。   黑衣人把徐仲严尸体一丢,抬头看向韩昭。那双黑到诡异的瞳孔里很难看出什么情绪,韩昭提起十分防备。   黑衣人抬脚,韩昭提枪,黑衣人顿住脚,收了回去。   片刻的对视后,黑衣人扭头,鬼魅般的身影迅速往牢房外掠去。   韩昭提脚便追,却根本追不上。   通往牢房外的路上铺满了守卫的尸体——不难看出是黑衣人杀的。韩昭跑出牢狱,差点撞上发现牢房事故前来救援的士兵,想到自己没有易容,韩昭扭头在墙上一个借力,躲到了房梁上。   躲开搜寻凶手的士兵,韩昭迅速离开了天牢地界,回去的路上,他反复回忆着与徐仲严短短的几句对话。   主子来了是什么意思?   莫非主子已经潜伏到荆州阵营中?   还有那个黑衣人,太过诡异。   韩昭也只敢说自己能在黑衣人手下保命,如果是刺杀——他不敢保证自己能逃出生天。   想到一个比徐仲严更心机深沉的人和这样一个可怕的杀手藏在荆州阵营,藏在刘稷身处的地方,韩昭就不寒而栗。   看来,他还不能走。   ……   离开东都的黑衣人骑马一路朝南,直到与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相遇。   他翻身下马,跪在车前。   帘子被挑起一个缝隙,车内响起一个清朗低缓的男子声音:“没救出来?”   黑衣人摇头。   “死了?”   黑衣人点头。   “谁杀的?”   黑衣人沉默。   “是他。”   黑衣人又点头。   马车内静默片刻,然后传出一声低笑:“算了,如果能让他出气,死就死了吧。”   车内人感叹:“许彦这个小家伙挺可爱的,就是天赋差了点。”   黑衣人没有应声。   “伯音啊,你见他开心吗?”   黑衣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想一直他在一起吗?”   黑衣人连连点头。   车内人愉悦地笑了:“别急。很快他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他!本文最大的变态,主子!   和主子比起来二爷简直太正常了。 第94章 会面   韩昭恢复易容回到营地后不久,刘稷便来了。   刘稷快步走到韩昭近前抓住了他的手:“您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韩昭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天牢。”   刘稷稍加思索便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是你杀的。”   韩昭回道:“有人劫狱,我只能杀了他。”说到此处他微皱眉头,徐仲严死了,主子的线索又断了,事情又变得麻烦起来。   刘稷忙问:“师父受伤了吗?”   韩昭挡住刘稷伸过来拉他的手:“不必看了,没有受伤。”   刘稷又问:“劫狱的是谁?”   韩昭愣了一下,回道:“不知道。”   主子的身份毫无头绪,告诉刘稷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如今刘稷的注意力应该放在朝堂上,不该为其他事分心。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韩昭自己都不清楚十九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向刘稷坦白,他有太多东西解释不清楚。   所幸刘稷也没有追问,只是感叹了一句:“杀了就杀了吧。只是这样死倒便宜了他。”   他知道徐仲严背后还有人,且韩昭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不在乎,他不知道什么十九,只认一个韩昭。如果那些阴魂不散的人坚持要来找麻烦,他不介意来一个杀一个。   刘稷叮嘱韩昭:“师父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和我说。”   韩昭回道:“你照顾好你自己吧。”比起自己,韩昭更担心主子挑刘稷下手。   刘稷觉得自己又被韩昭当孩子看了,他微微压下嘴角,显得有些不悦。但韩昭并未注意到刘稷的表情变化,他低垂着眼,在想主子的事。   徐仲严的死并没有给韩昭带来任何轻松的感觉。   一个徐仲严就能暗中拨弄朝局,影响两代帝王,使得伪朝建立不到二十年就民心尽失。那么把徐仲严教出来的主子呢?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消失的老七和十八是否去了主子身边?   主子与老大又会以怎样的身份潜藏在东都?   计良是在少年时与主子相遇的,那时主子便有二十多岁,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主子的年纪应该不小了……韩昭思索着目前有的线索,尽量缩小寻找范围。   等韩昭再度回神抬眼的时候发现刘稷在直勾勾盯着自己,他一愣,问道:“怎么了?”   刘稷没有说话,等到快要把韩昭盯得发毛时才微微一笑,伸出手:“师父这里有个脏东西。”   他在韩昭的眼睛下轻轻抹了一下,常年握枪的手指有些粗糙,磨过韩昭的脸颊留下微小的热度。   被刘稷猝不及防地靠近韩昭突然僵直了身体,后背发毛。   刘稷却毫无自觉,收回手,一脸坦然道:“擦掉了。”   韩昭摸了摸被刘稷碰过的地方:“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别动手。”   刘稷一愣,迟疑问道:“师父是厌恶我的亲近吗?”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却摆出了一副“难道师父厌恶我?”的受伤表情,让韩昭觉得自己只要说了“是”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即使知道刘稷惯会装模作样,但韩昭还是不忍不说出伤人的话,万一他的表情里有一分是真的呢?   韩昭解释:“不是。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碰。”   刘稷不依不饶:“明明小时候都可以的。”   韩昭训斥道:“你不是小时候了!举止要庄重,注意分寸礼节。”   刘稷盯着韩昭看了片刻,平静地回了一声:“是,徒儿知道了。”   其实举止轻浮都是借口,韩昭就是不适应被刘稷碰,刚才的动作对他来说太亲昵暧昧了。   不止是刚才,还有平时那些刘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动手动脚,都让韩昭觉得不满。   这种感觉不是厌恶,应该说是危机感。   毫无疑问,刘稷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完全长开的修长健硕的身体,更广博的见识,更沉稳的心性……这些韩昭都在日常的相处中感受到了,感受到他的弟子变得强大而具有侵略性。   如今的刘稷完全有了打败韩昭的能力,而他也并非不会对韩昭动手。四年前刘稷离开凉州时的以下犯上可是在韩昭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气氛忽然沉默起来,本是难得清闲的相处,难道要不欢而散吗?   韩昭嘴角动了动,主动开口:“明天下午有空吗?”   刘稷问:“师父有什么吩咐?”   韩昭道:“有空就跟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刘稷一口答应下来:“好。”   第二天,韩昭与刘稷身着便服离开军营来到东都城内。   走过朱雀门的时候,韩昭指着右边对刘稷笑道:“在那边的城墙角,可以用轻功借力,上朱雀城楼顶。整个东都,除了月白楼,就属这里的风景最好。”   刘稷没有看出蹊跷,但还是弯起眼:“话说来了这么久我都没机会了解东都,师父不如趁此机会带我游览一遭?”   他并非对东都感兴趣,他只是想从中窥探韩昭在东都的过去。   韩昭收回手:“改天吧,还有人在等你。他算来是你的长辈,见到了客气些。”   混在零落的行人里,两人穿过了朱雀门。   虽然拒绝了刘稷的要求,但韩昭还是会在路过某一些熟悉的场景时停下来给刘稷说道说道。   偶尔他也会沉默,东都留给他的也并非全是美好的回忆。   一路走走停停,两人终于来到一间茶楼。   起初因为打仗的缘故,这些店铺本关了门,是刘稷进城后与百姓们约法三章,允诺秋毫无犯,让他们照旧生活,东都的商业这才没有荒废。   楼下的说书人在讲着荣帝时期的传奇,正好提到韩崇光的名字。   韩昭上楼的动作顿了一下。   刘稷只以为韩昭是对这个与自己同名的人有着特别的关注,笑问:“师父怎么看韩崇光其人呢?”   韩昭回道:“一个生前被人蒙骗,死后被史书装点的可怜虫罢了。”   刘稷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在他发愣的间隙,韩昭已经走完楼梯,进入了雅间。   两个人叫了一壶茶与几盘糕点,但是刘稷并没有见到除他与韩昭之外的人。   一杯茶入腹,韩昭忽然起身丢下一句:“我去趟茅厕。”然后走出了雅间。   楼下的说书人已经讲到了敬帝,敬帝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在翌朝历史上也是非常浓墨重彩的一位皇帝。   他在位的九年里,通西域,开商道,除奸佞,翌朝欣欣向荣的五十年盛世光景,自此开始。   不过说书先生却将重点落在敬帝的死,他提到了敬帝之死乃是平帝谋害的野史传闻。   对此,刘稷报以一声嗤笑。   就在此时,被屏风隔开的隔壁雅间传来一声询问:“阁下笑什么?”   刘稷回道:“平帝是敬帝嫡长子,储君地位不可动摇,他没有理由杀害自己的父亲。”   他倒不是说什么父子之情,而是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帝,谁会甘愿被天下骂弑君弑父?   隔壁的人应声:“的确,史书上清清楚楚地记载了敬帝病逝的场景,平帝没有理由做这些。但是——”   “正因为这个传言与事实如此相悖,才值得人推敲不是吗?”   刘稷回道:“这是诡辩。这些传言不过是无聊的人用来耸人听闻,博人目光的而已。”   隔壁的人解释:“以事出反常必有妖作为一种思考方式没有错,不求证便以此为事实,并加以传播,才是错。”   这个说法刘稷能接受,而且也十分认同,他笑了起来:“程琚先生说得有理,只是——我们能把这屏风拿开再说话吗?”   ……   楼下,韩昭重新点了一壶茶水。   他招来掌柜,给了掌柜一锭银子,让他把这个烦人的说书先生赶走,去随便请个唱曲儿的来。   过了一会儿,茶楼里说书声停了,响起了月琴与琴娘咿呀的歌调。   想来楼上的两个人已经说上话了,刘稷进入东都是程琚开的门,他们当然认识。   但这次的目的是让他们以另一重身份正式认识。   程琚虽然打开了东都的门,但明面上毕竟是伪朝旧臣,身份尴尬,刘赐或许会在封赏的时候给他不低的官职爵位,但没有门路程琚进不了核心势力集团。   这个门路刘稷能给他,而一旦程琚进入政治核心,将会刘稷非常大的帮助。   此外,两人之间还有景修的情分在,这个联盟会非常牢固。   直到天边泛起暮色刘稷才走下楼来,他扫了一圈,找到韩昭,快步走了上去。   韩昭也见到了刘稷,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刘稷身边,与他并肩走出茶楼。   走远之后韩昭开口询问:“谈得怎么样?”   刘稷弯眼笑了:“师父送了我一个国士,我又要给师父什么才能报答呢?”   报答?打小给他吃的饭就够他报答的了,还在乎这多出来的一点?   韩昭回道:“漂亮话就不必了,回去吧。”   他刚走出一步就被刘稷拉住了袖子。   刘稷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坛酒,弯眼笑得像一只狐狸:“师父,时间还早,我们去朱雀城楼上喝酒吧。”听了韩昭进城时那些话,他就念着去朱雀楼上看一看了。   对酒的来历刘稷如是解释:“归元乡的千秋月明,程先生送的。”   程琚来谈事情还给刘稷带伴手礼?韩昭不信。而且送人明明河清海晏更合适,千秋明月更像程琚的口味。   归元乡的酒素来难得,估计是程琚费力气弄来打算带回去喝结果被刘稷截了胡。   不过这点细枝末节韩昭也不计较了,刘稷有如此兴致,他也不打算扫兴。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忙,没存稿,这周更新可能会慢下来(虽然平时也不快就是了)_(:з」∠)_   ……………………   与刘稷分开后程琚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生涯:面试都要顺下属一坛酒的boss真的可以跟吗?   ——论程相与明帝在政坛上“相爱相杀”半辈子的起源。 第95章 夫人   又过了几天,刘赐的王驾抵达了东都。   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从东都城门近前一直延续到周山。刘稷身着银甲,身骑骏马带着卫队亲去迎接。   他在刘赐的车驾前驭马,翻身而下,单膝跪地:“儿臣恭迎父王。”   车帘被打起,身着华服的刘赐踩着脚凳走下马车,双手扶起刘稷,感慨:“孤的好稷儿,辛苦了。”   刘稷回道:“光复翌室,不谈辛苦。”   刘赐抓着刘稷的手腕,得意地对左右说:“你们看,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随行的臣属适时地说起赞美刘赐与刘稷的话,刘赐大悦,朗声大笑,刘稷也笑着回应,一派父慈子孝,君臣和睦。   一番寒暄后刘赐重新上车,刘稷也回到自己的马上,打头为刘赐开道。   绵长的队伍见头不见尾,重重的旌旗飘摇,几乎要遮蔽天空,但比这一切更夺目的是队伍前威仪俊美的年轻将军,他往那一站,旁人几乎要以为后面车驾里坐的是真正的天帝。   韩昭隐在百官之中,以顾崇明的身份于端门静候东都新主的莅临,他看到了向未央宫来的队伍,也看到了最前方的刘稷。   披坚执锐,带甲千万,于朱雀门而入,直抵未央,刘稷做到了。   韩昭扬起嘴角,不自觉弯了眼。   车驾入了宫门,在殿前停下。   刘赐拾阶而下。   这是韩昭第一次见到自己弟子的生父,刘稷的相貌其实颇有几分随刘赐,尤其是那双刘家“代代单传”的桃花眼。   跟在刘赐后面下来的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是瑶夫人,刘赐的宠姬,这次唯一被允许与刘赐同入东都的姬妾。   再后面的便是刘赐的其他儿子与臣属。   刘瑾也在其中,他望着与刘赐一同走在最前方的刘稷,脸色很不好看。   韩昭也看到了四年前将他逼走的公良尹。   这个年轻文士还是那般面貌,细瘦单薄的身形,苍白的脸上一双透着病态红艳的唇。   下车之后公良尹先扫视一圈,看向这边的时候,目光似乎在韩昭身上停了一下。   就在韩昭以为公良尹注意到自己的时候,他又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接下来便是一堆过场,刘赐接见了降帝俞霄,接受了他的臣服。至于俞霄在这之前如何闹,又如何被教训得服服帖帖的就不细表了。   刘赐自此正式入主东都皇城。   接下来整个东都都要忙起来了,刘赐早有意在打下东都后称帝,登基大典要准备,伪朝旧臣等着安置,功臣等着封赏,普通百姓也提心吊胆地新皇帝的政策……   这些的事情都不是三两天能解决的。   不过这些不是韩昭能插手的事务。   “顾崇明”功勋有限,加入刘赐集团的时间又短,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地位。   刘稷有好些天见不到影子了,如今也就苏辛拜访时会给韩昭带来一点有价值的讯息。   听说刘稷这些天见了不少人,比如扶持过他的叶家、慕容家,他们也是刘稷两位夫人的娘家……   天下打下来了,该分配利益了,各方都在心底飞快地打着算盘。   再度见到刘稷是在七天后,此时登基大典事务已基本妥当,只剩宫殿还在修缮,吉日在下月十五。   刘稷拉着韩昭去看了他的新府邸。   宅子位于东城,由两处宅邸合并而来,曾是伪朝某位达官显贵的宅邸,进城之时刘稷一眼便相中了它,当即占了下来,这段时间都在修缮,如今才正式入住。   门庭前牌匾的位置还空着,韩昭觑了一眼,扭头问刘稷:“以后这里挂什么?”   他在问刘稷的封号。   刘稷跟着看了一眼后回道:“赵王府。”   封地为赵?   也算意料之中。   如今虽然伪朝归降,但北方佟荣还在,听说也有意愿称帝。两方现在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大战方歇,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如无意外,再过个几年还是要打的。   赵地与佟荣领地接壤,刘赐把刘稷派到那里是需要刘稷帮他守住北方。   这不算坏事,刘赐需要刘稷,就不会拿他开刀。   这座府邸不算顶豪华,乍眼看去没什么奇特,参观完后更是发现的确平平无奇,在暖阁内坐定品茶时,韩昭开口问刘稷:“你带我来看什么?”   刘稷回道:“看我的家啊,如果师父愿意,也可以是师父的。”   韩昭内心一震,他眨了眨眼。这话非常好听,但是:“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来。”   刘稷笑了笑:“什么身份都可以。”   韩昭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刘稷回道:“总有一天。”他说得很认真,像是在做一个允诺。   韩昭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为师等着。”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刘稷的亲兵找了过来:“将军,之前您派去——外地的人回来了。”   谈话被打断,刘稷看了看韩昭,韩昭示意他尽管去处理事务,于是刘稷起身随亲兵离开了。   时值冬日,外面薄雪覆城,暖阁里的地龙却烧得很暖和。   韩昭一个人呆着渐渐有些犯困,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惊跑了所有睡意。   吵闹的来源似乎是一个年轻女子。   只听她高声质问守在门外的亲卫:“刘稷在哪?把他给我叫出来!”   亲卫解释:“夫人,将军真不在里面。”   “骗谁呢?他不在你守这里!”说完她推开亲卫,闯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着桃红绣花襦裙的秀丽女子,她看着很年轻,却梳着妇人髻。闯入暖阁后她扫了一圈,没有找到刘稷,但看到了卧靠在软榻上的韩昭。   韩昭起身,朝女子行了一礼:“属下顾崇明,见过夫人。”虽然不知道是刘稷的哪个夫人,但这样叫应该是没错的。   女子走上前,绕着顾崇明转了一圈,颇有意味地问道:“你就是顾崇明?”   她知道他?虽不解女子为何这么说话,但韩昭还是回道:“是!”   女子对着韩昭感叹:“真是一表人才,莫说刘稷中意你,我见了也欢喜。”   韩昭反问:“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女子微微一笑:“字面意思,放心,我不会在意你和刘稷的事的。”   他和刘稷的事?韩昭皱起眉头,那个玩笑好像开得好像有点大了。   “夫人似乎误会了,顾崇明只是三公子的下属,与三公子没有不正当关系。”   女子夸张地“哦”了一声:“这样吗?”   就在她还欲说什么的时候,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叶婵月!你在干什么?”   被叫走的刘稷回来了,立在门口一脸阴沉地看着女子。   叶婵月被这声冷喝与刘稷的冷脸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躲到韩昭身后,一瞬间,刘稷的脸好像更黑了。   刘稷跨入暖阁,走到两人近前,韩昭侧身,把位子让给了刘稷。   对自己这个夫人,刘稷的语气很是冷淡疏远:“你来干嘛?”   叶婵月重新壮起胆气回道:“见见我夫君啊,免得以后在东都大街上碰到都认出不来,惹人笑话。”   成亲三年,她见刘稷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要不是还能经常听到刘稷又立下大功、收到刘赐赏的东西,她还以为自己成寡妇了。   这次来东都七天了,刘稷一次都不来看她们,面子功夫都不做,叶婵月深深觉得有这种丈夫,还不如养条狗。   刘稷回道:“见完了?你该走了。”   叶婵月在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自然还有其他事。”要不是有事,她才懒得来找这个狗比。   刘稷:“什么事?”   叶婵月:“现在不方便说。”   刘稷看了一眼韩昭,回道:“我有空去找你。今天之内。”   叶婵月注意到刘稷看韩昭的小动作,她眼珠子转了转,伸出纤柔的手落在刘稷结实的胸膛,柔声道:“那今晚来吧,要不要我给你留饭?”   刘稷冷淡回绝:“不用,你自己吃就行了。”   “那早点来,我等你。”说完叶婵月对刘稷娇柔地笑了,离开时手指有意无意轻抚过刘稷的手背。   而刘稷一脸冷漠,毫无反应。   从头至尾,韩昭一直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如今他的身份不适合说什么。   把叶婵月打发走,刘稷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他扭头询问韩昭:“我不在的时候,她没对师父说胡话吧。”   韩昭走回榻边坐下:“说了些。”   刘稷跟上,在另一边落座:“师父不要放在心上。”   韩昭应了一声:“嗯。”   刘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师父——她——我和她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韩昭不明白刘稷这番特地的解释是什么含义。   刘稷愣了一下,是啊,他和叶婵月清不清白关韩昭什么事。   他垂眼解释:“我和她没有什么矛盾,师父不必担心。”   韩昭训诫道:“已娶人为妻,只要她没有过失,你就该好好尽丈夫的责任。”刘稷方才的态度,算得上冷淡恶劣了。   刘稷惨淡一笑:“师父,不是我想这样,是她心里没有我,嫁给我也并非自愿,她甚至——从未与我同过房。”   这次轮到韩昭愣住了,他没想到会这样,夫妻成亲四年而不同房,着实荒谬。按理来说徒弟都把这种事情说出来了,做师父的该给点建议,但韩昭自己都对感情一窍不通,如何能帮刘稷解决家务事。   片刻的静默后,他开口叹道:“她既无意,你也不必纠缠,大丈夫自有大业需要费心。”   不料刘稷反问:“师父爱过谁吗?”   韩昭脸色一僵:“你问这个干嘛?”   刘稷感叹:“徒儿只是觉得师父能这么轻巧地说出这种话,应该是不懂爱吧。”所以才会在大多时候理智到残忍。   韩昭没想到自己尽力的安慰会换来这么一句冒犯的回应,他微皱起眉头,略有不满。   而且刘稷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他反问刘稷:“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不成人样,这就是你说的爱吗?”   刘稷低声:“未必是女人。”   韩昭:“你说什么?”   刘稷改口:“徒儿失言。请师父不要为我这点烦恼费心,徒儿已经让你操心得够多了。”   刘稷是在让自己别管他?   以前刘稷的事只有韩昭不想管,没有韩昭不能管,如今刘稷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了一种被排斥的感觉。   按理来说刘稷已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家事很正常,他的失落算什么?   韩昭将心底的情绪摁下:“你自己有分寸就行,我们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来还原一下两个人看宅子的对话——   刘稷:如果师父愿意,也可以是师父的家。   韩昭: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来。(我现在又不是你师父)   刘稷:什么身份都可以。(如果是另一位主子就更好了)   韩昭:现在不行。(说得轻巧,大业要不要了?)   刘稷:总有一天。(大业要,你也要。迟早让你当我皇后)   韩昭:为师等着。(等你做皇帝了,我就能安心养老了。)   然后两个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 第96章 旧物   刘赐的登基大典盛大恢弘,举城同庆。   从皇宫宴会溜出来的韩昭,撞到了同样偷溜出来,在僻静处喝闷酒的程琚。   程琚依靠着栏杆,开口向路过的韩昭搭话:“顾先生可听说过东都三绝?”   未待韩昭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奇南庭的牡丹、归元乡的醇酒、月白楼的风月……每一样都名不虚传,每一样都不可错过。”   说完他对韩昭一笑:“顾先生若无事,不如来坐坐。”   韩昭坐到,他刚抬手想去拿酒壶,程琚便把酒壶拿走了。   “这酒恕我不能请先生喝。”   韩昭没生气,收回手,问:“这是什么酒?”   程琚回道:“千秋岁。”   韩昭摇头:“没听过。”   程琚弯眼:“这其实是一个字谜。”   韩昭又问:“什么意思?”   程琚回道:“想与一个人相守白头的意思。”   韩昭一愣,霎时明白了程琚的意思。   文人的告白着实婉转缱绻,但在谜底戳破时,却让人忍不住心尖一动。   韩昭垂眼,开口询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虽然面上不在意,但韩昭还是非常介意被自己的弟子说不懂情爱。   回顾过往,只有三个女人在韩昭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娘亲、嫂嫂、昭阳。   娘亲不必多说,对昭阳韩昭更多的是感动与感激,唯有嫂嫂,她在韩昭心中是母亲与女人的集合体,是韩昭关于女子的所有美好想象,但,那是爱情吗?   韩昭不懂。   活了两世竟要向一个小年轻请教感情,他有些啼笑皆非。   程琚偏头想了想:“风是温柔的,月是柔美的……明天是值得期待的。”   韩昭还是无法体会程琚言语间描绘的东西,他不理解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改变风月。   程琚看出韩昭的困惑,微微一笑,细说起来:“以前学兄在的时候,我只知道我喜欢学兄,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满心欣悦。但有多喜欢呢?我说不清。没有其他人让我生出类似的感觉,所以也没有比较的对象。”   “但当学兄不在之后,这个世界忽然——空了下来,很空。”   “世人惯用两个字概括这种感觉——寂寞。”   “我本名程玦,但后来叶师伯,就是学兄的师父,给我算了一卦,说玦字不好,名中有缺,命中有缺,于是师父将我改名为琚。然改名未必改命,琚所求的圆满终究还是没有可能。”说到此处,程琚举起酒壶,闭眼往嘴里灌酒。   原以为只要足够的耐心,学兄终有一天会明白他的心意,无奈年岁无穷人有终,世事终究不待人。   半壶酒下肚,程琚长长地叹了一声:“韩先生,人生不过百年,莫对自己太苛刻了。”   程琚不知道韩昭问感情干嘛,但这是他作为旁观者唯一能给韩昭的劝告,韩昭活得太累了。   韩昭无言以对,他曾无数次被人说不近人情,但他只是做下了他以为最好的选择。   他惯于这样,不知从何改起。   待宴会散去,圆月已入中天。辘辘的马车声追上了踽踽独行于长街的韩昭。   车帘掀起,身着博冠华服的刘稷伸出一只手:“顾先生!天冷路寒,本王送你一程吧。”   韩昭握上那只手,被拉入了马车。   “师父的手好冷。”刘稷将放在一旁的暖炉递给韩昭,他的火气重,烧了手炉也用不上。   递手炉时,刘稷的指尖不慎碰到了韩昭,他像触了电,一下抽回,手炉被带倒,还是韩昭眼疾手快托住,才没有打翻。   韩昭略有不满地问刘稷:“你怎么了?我会咬人吗?”   刘稷黯然回道:“师父说过自己不喜欢被人碰。”   韩昭一愣,想起了月余前他在军营里说的那番话,细想这些日子,刘稷好像的确刻意在回避与他不必要的触碰。   韩昭本意是让刘稷不要对他毛手毛脚,没想到却引得刘稷这般谨小慎微。   果然,他对刘稷太苛刻了吗?   韩昭微压嘴角,偏过头,改口:“我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不可以碰的?那话本意是教你不要没大没小。”   刘稷诧异地看向韩昭,但韩昭并不给他目光上的回应,他收敛了夸张的神情,垂下眼,嘴角微弯。   这个话题终结在一片沉默中,刘稷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车外,感叹:“等天再暖和些,我们就启程往赵地。在那里,师父也能自由些了。”   韩昭转过头,回道:“我不去赵地,我要留在东都。”   刘稷神情一凛,看向韩昭:“为什么?”   韩昭道:“有其他的事等着我做,你帮我随便在东都安排个官职就好。”   刘稷追问:“难道有什么事我不能帮师父吗?”   韩昭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好好做你的赵王。”   刘稷不甘,还欲说些什么,但马车却停了下来。   韩昭诧异,到了?是不是太快了?城都没出吧。   他掀开帘子,发现只到了东城。   韩昭扭头问刘稷:“来这里做什么?”   刘稷微微一笑:“想带您去个地方。”   揣着疑惑,韩昭跟着刘稷下了车。   面前并非赵王府,隔壁才是。这座府邸门上空空荡荡,韩昭也看不出是何处。   刘稷接过随从递上的灯笼,带着韩昭推门而入。   府邸内一片漆黑,唯冷月独照,看来并没有人居住。   东都虽然已经开春,但尚有薄雪未化,夜里的寒气穿透披风,也颇为冻人。韩昭不明白刘稷深更半夜带自己来此作何,开口询问:“你带我——”   话说到一半韩昭顿住了,穿过门廊后视野豁然开朗,盈盈月光下,一片青梅林静静盛放。   “本想隔两天带师父来看的,但打理这里的下属说青梅花开了,便带师父来了。”刘稷含笑回头,却发现韩昭并没有留意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满院青梅树发愣。   韩昭有些恍惚,刚看到眼前景象之时他仿佛回到了曾经的韩府,但这是不可能的,那里早就成了坊市,再看不出旧日形貌。   刘稷引着韩昭走进青梅林,同时解说道:“昔年骁武侯夫人爱青梅,骁武侯为其在寸土寸金的东都植下了大片青梅——这些树便是骁武侯被拆掉时移植来的”   韩昭猛地回头,看着刘稷:“你说什么?”   刘稷重复了一遍:“这些青梅树是骁武侯韩均为其爱妻所植,有一百多岁了。”   史书所载,骁武侯韩均,字公平,定国公韩栋之子,官至丞相,后受罪被贬,病逝豫州。   其有二子,长子明,次子昭——   这个次子昭,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人。   韩昭一时不知道该为这猝不及防的相遇摆出什么表情,原以为与过去有关的一切早已湮没在时光中,片瓦无存,却不料还能看到些许残骸。   他穿行在青梅林中,看过一颗又一颗的树,落英飞雪不时旋落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觉。这里面大部分并没有百年树龄,也却有那么一些,透着熟悉的气息。   他看到了一株很特殊的青梅树,树看起来年龄很大了,表皮斑驳,枝干扭曲,主干上还有个被掏空的大洞。   看到洞的一刻韩昭的的神经仿佛被狠狠地捶打了一下,浑身都在发麻。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进了树洞,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在触及树干内壁时,韩昭浑身一颤,开始发抖。   他耳边似乎又响起少年的兄长青涩却坚定的声音:“娘亲在天有灵,明儿定会照顾好弟弟,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瞬间,像是一个开关被打开,幼时的记忆纷至沓来,以苍凉的现世为幕布,在韩昭脑子里重新上演——   娘亲温柔的安慰、父亲严厉却殷切的教诲,还有与兄长的嬉笑打闹……   韩昭眼前发昏,喘不过气,他扶着树干跪倒下来,低埋着头,隐藏起自己满面的泪光。   这突然的变化吓到了刘稷,他快步上前,跪到韩昭身边:“师父,你怎么了?”   韩昭埋首回道:“我很好,很好。”   但极力压抑着的哭腔完全没办法让人觉得他很好。   刘稷真的急了,欲强行掰起韩昭的脸,韩昭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扯到怀里,一把抱住。   刘稷不知所措,低唤道:“师父……”   韩昭没有回应,只是死死搂着刘稷,紧咬牙关,试图重新扣紧记忆的匣子。   “别负我,刘稷。”脆弱的低语恍若梦呓,这不像命令,更像哀求。   韩昭不是无所畏惧,他怕的太多了,他怕失去在意的人,他怕被在意的人伤害,他怕不得不去伤害在意的人……   时间只教会了他吝啬自己的感情,不付出便不在乎,不在乎便不会受伤。   祖父一生戎马为太\祖开疆拓土却被冷落;父亲放下家人幸福助荣帝靖平朝堂,却被贬黜;而韩昭则被敬帝害得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刘家三代人毁了韩家三代人。韩昭本再也不愿信刘家,但命运强行将他与刘稷绑在一起。   刘稷不是刘玄,他本性并不良善,韩昭不敢相信他与其他刘家人不一样,他只能相信刘稷会对他不一样。   这一声仿佛是幻听的低语,让刘稷愣住了。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知道为何坚强隐忍的师父会突然如此失态,就像一个悲伤脆弱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揽住了韩昭,等确认自己真切地碰到韩昭后,他收紧手臂,将韩昭绞入怀中,他扣住韩昭的脑袋,让他们的头紧紧相贴。   “刘稷此生,若做下对不起师父的事,天打雷劈。”   “记着你说的,刘稷。”这句是警告。如果刘稷也让他失望,韩昭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刘稷没有用语言回答,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韩昭,接纳并帮助掩盖他的脆弱。   这份被亲人旧物砸出来的心墙裂缝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从韩昭看到树洞到恢复平静,只不过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待情绪稳定,他放松了自己的双臂,最后从刘稷怀里汲取过一丝温暖,韩昭站起、转身。   原本铺散在地的披风重新拢回他的身上,也笼罩住一切情绪。   韩昭深吸一口气,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刘稷道:“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刘稷劝说:“夜深出城多有不便,师父留下来吧。”   “不了。”丢下这句话,韩昭落荒而逃。   刘稷追出院子,但韩昭已经借了侍卫的马,挥鞭远去。   沉吟片刻后,刘稷折回院子,径直来到那棵让韩昭失态的青梅树前,他学着韩昭的样子,将手探入了树洞——   入手是一片斑驳的划痕,像是刻上去的符号,但因为年岁久远,早已随着树木生长完全变形,猜不出愿意。   片刻之后,刘稷收回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青梅树,扭头离开了院子。 第97章 暴露   二月末,刘稷带领部署启程前往赵地,而韩昭则留在了东都。   虽然刘稷将那处宅子送给了韩昭,但出于身份原因他不能住,而是另寻了一处一进的宅子。   这天,韩昭从衙门回来,他一踏进院子就察觉不对,扭头欲退,却被冲出来的人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退路封死,韩昭插翅难道。   面对指到自己鼻子面前的弓箭,即使是韩昭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摊开双手,表示束手就擒。   韩昭问:“你们是谁的人?”   领头的那个人没有答话,抬了抬下巴,示意几个士兵上前将韩昭绑起来。   但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韩昭突然暴起,擒住一人作为肉盾,并抢夺了另一个人手里的长戈。   眨眼间,韩昭便挑翻了最靠近他的几个人。   顿时,所有人都被吓到了,开始慌乱。   领队一声高喝,镇住他们:“还不快动手!捉活的!”   在领队的催促下,士兵壮起胆气,一拥而上。   听到他们想活捉自己,韩昭略微有了底,然而院子过于狭小,根本没有给韩昭躲藏的冗余。韩昭几次夺门欲逃,却都被人逼退,只能困在一角,抵抗扑涌上来的敌人。   在斩杀数十人之后,韩昭被一支箭射中小腿,他吃痛跌倒在地,紧接着十几只枪矛落到他身上,将他死死摁倒在地。   一个踩中陷阱的猎物依旧使他们折损过半,领队恼恨之余心有余悸,他看了一眼周围,下令:“把他绑起来,带走。留人将这里打扫干净。”   被丢进马车兜兜转转半天后,韩昭感觉自己被带到了一处院子,进了屋,被一把推倒在地,摔了个结实。终于他头上的布袋被揭开了,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   “刘瑾!”   刘瑾居高临下地看着韩昭,眼神冰冷,透着厌恨:“韩昭,你们师徒真是把本王当做傻子来骗啊!”   听到刘瑾叫破自己的身份,韩昭心下一个咯噔。知道顾崇明是韩昭的除了宣宗的极少部分可信任的人,便只有组织的人了,主子来接触刘瑾了?   意识到这点,韩昭急了:“谁告诉你我是韩昭?”   刘瑾回道:“本王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韩昭反问:“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刘瑾没有回答。   韩昭继续说道:“卫王确定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存了好心?螳螂捕蝉,你不怕黄雀在后吗?”   刘瑾冷笑了一声道:“还想用言语哄骗本王?你觉得本王会信你吗?”   韩昭毫不闪躲地直视刘瑾:“我根本不是韩昭。”   刘瑾移开目光:“是与不是,刘稷知晓。你先去卫地做做客吧。”   当天,韩昭便被藏进了刘瑾的随行队伍,被带离了东都。   刘瑾是卫王,他回卫地,一路畅通无阻,纵是如此,刘瑾依旧星夜兼程,他这是要趁刘稷得知韩昭失踪的消息之前回到卫地。   终于,在经过五天的赶路后,刘瑾回到了卫地。在此地他有五万兵马,就算刘稷来犯也有一抗之力。   这一路韩昭可绝对算不上舒服,为了让他没有精力逃跑,刘瑾手下的人没少折磨他,不给水不给吃是必然的,甚至连睡觉也是不被允许的。要不是他们急着回卫地,估计韩昭会一路上都被人用绳子牵在马后,拖回来。   回到王府后,刘瑾再次见了韩昭。   许多天没有打理,如今韩昭脸上的易容已经脱落,露出俊美张扬的真容,虽然形容憔悴,但一双如工笔描绘的眼眸半点不减凌厉冷艳。   刘瑾细细打量起韩昭,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双眼睛上,最后“啧”了一声:“难怪刘稷为你神、魂、颠、倒”。   说完他转身下令:“挖出他的眼睛,给刘稷送过去。”   听到此话韩昭激烈地挣扎起来,但被好几个士兵扑上来摁住,再度打晕,拖了下去。   韩昭被架到刑堂,刑堂里只有一个精瘦的白髯老者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负责用刑的老者听到有人来,回头扫了一眼。   接触到老者阴冷的目光,士兵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老者幽幽问道:“这个要做些什么?”   士兵咽了一口口水回道:“王爷要他的眼睛。”   老者:“知道了,绑到床上,然后出去吧,两刻钟后再来。”   听到这句话士兵立刻将昏迷的韩昭丢到了刑床上,绑好,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老者一边继续磨刀一边对身边的少年道:“这剜眼睛是个技术活,要剜出一双完整的眼珠子可不容易……”   他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全是残忍的刑罚,似乎在他眼中在人身上做这些事,与杀一只鸡鸭没有区别。   然而他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响,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半个时辰后,一双眼球被呈送到刘瑾面前,他扫了一眼让人拿了下去。   ……   韩昭醒来时只看到一片黑暗,他确认自己睁开了眼睛,但眼前除了黑什么也没有,他眼睛上被蒙了好几层纱布,但扯下来也是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唯一觉得庆幸的应该是他没有感觉到眼部传来的痛觉,他的眼球还在。   韩昭反复确认自己的眼球安然无恙,内心惶然无措: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瑾改了主意?还是发生了什么?   忽然,传来开门声。   韩昭惊惶地将脸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阵清浅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韩昭摆出十成的防备姿态:“你是谁?”   来者没有回答。   韩昭慌了,厉声道:“说话!”   一只手无声地摸上了韩昭的脸,接着一张脸贴了过来,如同一只小狗一般,眷恋地蹭着韩昭。   或许是觉得他没了眼睛,成了废物,刘瑾的人只给他套上了铁链,没有将他绑起来,被蹭得浑身发毛的韩昭一把推开了这个奇怪的人。   “你做什么?”   对方没有出声,也没有继续动作。   韩昭渐渐镇定下来,意识到这个人应该没有敌意,毕竟他是一个瞎子,想对他做什么是很容易的。   韩昭伸出手,触碰到了来者,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脸,而对方也很配合地没有动。   这是张陌生的少年人的脸,韩昭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如此亲近他?   韩昭满心疑惑:“你到底是谁?”   少年抓住韩昭的手,把半个馒头放到了他手里。   韩昭:“你让我吃?”   少年用手指敲了一下韩昭的手背,表示肯定。   韩昭还想从少年这里知道更多的事,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守卫不耐烦的呼喊便传了进来:“搞什么呢?磨磨蹭蹭的,放下就出来。”   少年将被韩昭扯下来的纱布重新绑回韩昭的眼睛上,然后在韩昭手背写道:不要拿下来。   韩昭意识到了什么,忙问:“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帮了我?”   这次韩昭没有得到回答,他只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与牢房门关上的声音。   独自枯坐半晌之后,韩昭机械般地抬手将冷硬的馒头放到嘴边,强迫自己进食。   他倒不担心刘瑾在食物里下毒,因为用不着也没必要,活着的韩昭比死了的韩昭有用。   吃完之后韩昭依旧觉得腹内空空、手脚乏力,看守不会让囚犯饱到有逃跑的力气,饿不死就行。比起押送路上,韩昭如今至少不会被兴起的士兵折腾。   在半天的慌乱无措后,韩昭开始接受自己瞎了的事实。   一双眼睛而已,看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失明还不至于让他成为废物。   然而,这样想的时候他那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失明严重影响了韩昭的心神,他很难沉下心来思考分析。   他只能肯定这背后有主子的手笔,而主子的目的是让刘稷与刘稷自相残杀,但接下来呢?   韩昭想不下去了。   少年一天只会来给韩昭送一次吃的,每次半个馒头。   许是刘瑾有吩咐,无论韩昭问什么,他都一句不回,就像个哑巴。   在被关押半个月后,韩昭终于被带出了牢房,塞上一辆囚车。   经过半天的跋涉,囚车到了目的地。根据来时的颠簸韩昭依稀判断出这里是一处山谷,他还听到了喧嚣的兵马声。   虚弱又满身伤痛的韩昭被扯下马车,朝一个方向推搡去。是刘瑾要见他,他已经听到了刘瑾和下属说话的声音。   见到韩昭来,刘瑾打住了谈话。   韩昭开口问道:“调动如此多的人马,你要做什么?”   刘瑾回了两个字:“杀人。”   韩昭心里差不多有数,但还是问道:“谁?”   刘瑾回道:“刘稷。如果明天午时前他还不现身,那只能委屈你先去黄泉了。”   韩昭明白了。   用自己做筹码,逼刘稷来此地赴鸿门宴。这便是刘瑾的打算。   但是这样做刘瑾不怕后患无穷吗?何况刘赐的儿子也不止他们两个,他不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问刘瑾:“你做这些图什么?”   今天刘瑾似乎心情不错,对韩昭几乎有问必答:“从小我就知道刘稷的存在,知道他过得很苦,跟着他那个酒家女出身的娘相依为命——但谁在乎呢?”   “在父皇眼中,优秀的孩子,才是他的孩子;有用的人,才配被重视。意识到这点的我从小就很努力,家里兄弟中,我读书最刻苦,练武最用功,然而却还是比不过大哥。”   “好不容易,大哥没了,我以为自己能成为父皇最器重的儿子,但没过两年,刘稷回来了。”   说到此处,刘瑾渐渐咬牙切齿:“我恨刘稷,恨他出现,将我比得一文不值。”   他也曾有过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日子,但一个失败者是很难保持从容与体面担忧的。刘稷一次次的打压,一次次的挑衅,让他感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刘瑾越来越失控,打败刘稷成了他心中的执念:“刘稷将我害到如今的境地,我怎容他好过?我会杀了他,然后编出一套漂亮的借口,父皇还用得着我,对我的惩罚不会太深。”   毕竟一个把刀断了,另一把刀虽然钝点但也比没有的好。   韩昭没想到刘瑾还有这样的执念,他回道:“只要你们交手,就没有赢家。”   刘瑾根本不在意,他直言:“只要能杀了刘稷,本王不在意你说的那个幕后黑手图什么。”   韩昭没想到刘瑾如此偏执,他没什么话好讲了,只能干巴巴道:“你不会如意。”   如此饵咸钩直的陷阱,刘稷要就范就是脑子秀逗了。   刘瑾冷哼:“那就走着瞧吧。哦——等等!本王忘记你瞧不见了。”   这句话稳准狠地踩在韩昭的痛脚上,看着韩昭瞬间苍白的脸色,刘瑾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 第98章 阋墙   韩昭感觉自己被绑到了一个刑架上,他感受不到任何光线,看不到如今的情况,也没人理会他,只能根据周围的温度来判断时间。   不知等了多久,风中传来了另一股金鼓声。   韩昭侧首去细听,听到一阵朝他靠近的脚步声,随即是刘瑾嘲讽的声音:“该说我这三弟是痴情还是孝顺呢?他真的来了。”   韩昭心下一凉,刘稷现身了?他傻了吗?   他激动之下的挣扎取悦了刘瑾,刘瑾低笑起来:“别急,很快你们就能在黄泉下团聚了。”   韩昭用虚弱嘶哑的声音问道:“与虎谋皮,你觉得自己能落得全尸吗?”   刘瑾的神情有些古怪:“本王不知你为何会如此坚定地认为这背后还有黑手,不过这样想能让你高兴,你就这样认为吧。”   韩昭不奇怪刘瑾没有意识到主子的存在,他低声喃喃道:“不奇怪,真正的毒蛇是不会在置人于死地之前露出獠牙的。”   ……   傍晚的时候刘稷来到了与刘瑾约定的山岗上,按照刘瑾的要求他只带了二十个随从。但在卫地的大营外面,他陈列了三万士兵,这是对刘瑾的威慑。   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就来卫地,那是“送死”。   刘瑾遥望了一眼飘摇的旌旗,回头对刘稷笑道:“赵地这是要攻打卫地吗?”   刘稷淡淡回道:“演习而已,你何必如惊弓之鸟一般?”说完掀开披风,在刘瑾对面落座。   这句嘲讽让刘瑾冷下了脸,他阴恻恻道:“只是不知若群龙无首,他们是否还有战意?”   刘稷冷着脸回了一句:“你可以试试。”   刘瑾被狠狠噎了一下,他没有与刘稷鱼死网破的胆气,于是调转话头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刘稷朝身边人递了一个眼色,手下捧出来六个沾血的木盒。刘瑾身边的人看到木盒都变了脸色,看向刘稷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刘瑾向刘稷要的是从他这边投靠到刘稷那里的六个谋士。   为了一个关系暧昧不清的男人,杀了六个为他立下过功劳的下属,这件事传出去,刘稷势必被天下有识之士厌弃。   刘瑾示意手下人上前打开,刘稷抬手阻止:“我要的呢?”   刘瑾得意地递了个眼神,刘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刘瑾陈兵的谷地中有一处被重兵把手,那是一个刑台,刑台之上绑着一个人。   看到韩昭处境的一刻,刘稷浑身一震,杀意暴涨。再看刘瑾时,目光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放了他!”   如今的刘瑾并不畏惧刘稷这样的表情,还非常享受,刘稷越痛苦他就越高兴:“三弟带了这么多兵来,总不能白跑一趟,我们不如来一场真正的演武。明日午时我会对‘顾崇明’行刑,若要救他,就使出你浑身解数吧。”   刘瑾根本不打算遵守约定。   “刘——瑾!”刘稷咬牙切齿地叫着刘瑾的名字,似乎齿缝间有对方的肉。   这声阴冷的呼唤让刘瑾后背发凉,他看了一眼自己与刘稷之间近百步的距离,以及守卫在这段距离里的亲信们,才稍微安心一些:“你不是喜欢抢人吗?那这次就把你要的人抢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朝刘稷恶劣地笑了,然后在士兵的护卫下,起身离开了此地。   刘瑾走后,刘稷的亲信开口劝慰:“将军,大局为重,别受了卫王的激将。我们会尽力营救韩先生的。”   刘稷阴沉着脸,半晌之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不是尽力,是必须。”   刘稷扫掉下属捧着的空盒子,丢下一道命令,扭头离开。   “退兵三十里!”   ……   韩昭听到了鸣金收兵的声音,意识到刘稷要离开,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做,将会是最好的结局。忽略掉心底的苦涩,他闭上了眼。   但夜半之时,进攻的鼓声惊醒了意识昏沉的韩昭。   什么?谁打过来了?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刘稷,也只能想到刘稷,白天的撤兵看来只是迷惑手段。   信息有限的韩昭无法串联起起因经过,他不知道刘瑾是怎么把刘稷逼到不得不动手的地步。但他知道,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从声音上来判断,刘稷出动的兵马不多,但战事完全是一边倒。面对这场师出无名且事发突然的战争,刘瑾的士兵根本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反而是另一边的人马一往无前,如同野狼冲进羊群。   这就是刘瑾要的效果,他在逼刘稷“造反”,他想让刘赐看到刘稷的威胁。   让刘赐知道,刘稷能为了一个“外人”对兄弟兵戈相向;而他手下的兵,则会誓死追随他们的将军,哪怕刘稷要杀的是兄弟、父亲。   这场计策里,刘稷不动手,韩昭死;刘稷一动手,满盘皆输……   真是——蠢货!   韩昭在心底痛骂刘稷,然而更多的是心疼。金鼓声一响,刘稷这些年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如此恶毒的诛心之策,真的是刘瑾想出来的吗?   他怎么知道刘稷会为了救韩昭不惜代价?   不,刘瑾不知道。知道这些的是主子。   如果这些真的是主子策划,如果主子真的是要算计刘稷,那么在达到如今的局面后,他还会怎么做?   “师父!”刘稷顺着杀出的血路扑到了韩昭面前,他痛心地看着韩昭脸上被血染红的绷带,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去触碰那个地方。在看到刘瑾送来的那对眼珠子时,他的心都在发抖。   绳子被割断,韩昭从架子上滑下,落进一个带着血腥味儿的怀抱。   刘稷搂住韩昭,连日来惊惶不安的心终于稍稍有了着落,但同时也为韩昭如今单薄的身形狠狠地抽痛起来。   韩昭摸索着攥住刘稷的袖子,急切道:“快去看刘瑾,千万不要让他出事!”他的嗓子十分嘶哑,就像漏气的笛子。   怕刘稷不明白他的意思,韩昭继续解释:“这背后还有其他黑手——刘瑾不能在这里出事!”   刘稷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抱着韩昭,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低声回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早就猜到这件事不止是刘瑾做的。   虽然他恨不能把刘瑾挫骨扬灰,但还是知道轻重缓急,在进攻的同时,就派另一队人马去寻找刘瑾了。   他原本留了人在东都照看韩昭,在韩昭被绑走不到半天后他的属下就发现此事,开始追查,但三天后,他们全数失去了音讯。后来刘稷派来营救韩昭的人也是差不多的下场。   刘瑾没有这样的手段,这后面定有另一只黑手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稷没办法不入套,那个隐藏在背后之人的目的并不清楚,他不敢拿韩昭的性命去试。   “是主子,一定是他!”其他人要么没这样的手段,要么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韩昭如今的状态很不好,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消耗,让他十分憔悴惊惶,刘稷将韩昭的头扣在自己胸前,试图给予他安全感:“师父别想了,一切有我,我能处理好的。”   刘稷竟不问主子是谁?   在一瞬的诧异之后韩昭释然了。刘稷已经不是那个事事要他帮忙谋划的少年,他有自己的政治班底,有自己的信息网络,以及充足的人马……   凭借这些资源,想要查些东西,不难。   十九的过去刘稷该知晓的应该都知晓了,不在他面前提起,只是无条件地包容与信任他这个师父而已。   他看不到刘稷的表情,但感受到了青年有力跳动着的心脏,曾经孱弱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不比这个年纪的韩昭差,甚至更优秀,也完全有能力自己撑起一片天地,是韩昭放不下师父的自尊与责任感,一直固执地站在他身前。   如今什么也做不了的韩昭,唯一的选择也只有相信刘稷了。他沉默下来,攥着刘稷衣袖的手渐渐放松,变成了倚靠:“你自己小心,千万不要有事。”   刘稷应了一声:“嗯。”   此地不宜久留,短暂的交谈后刘稷解下披风,裹到韩昭身上,将他打横抱起,放到马上,随即也跃身上马,在手下的护卫下,带着韩昭朝敌阵外杀去。   不远处的山岗,带着人马埋伏在此处的刘瑾一脸不可思议:“居然真的动手了!以为不竖旗帜就可以瞒过去吗?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他“啧”了一声:“刘稷自寻毁灭,我也不好不成全他。”   刘瑾抬手,他身边的弓箭手观令架起□□,对准了正在杀出重围的刘稷一行人。   然而就在刘瑾要喊出“放”字之时,后方忽然传来一声高喊“活捉刘瑾”,回头看去,刘稷的人马竟然找到了这里!   刘瑾匆忙命众人调转矛头抵抗,两方人马交战在一起,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就在刘瑾被手下护卫着准备撤退时,猛然感觉胸口一凉,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他的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截冰冷的剑尖。他想回头看是谁动的手,却只能无力地向前倒去。   紧接着,跟在刘瑾身边的护卫也被纷纷一刀毙命。   等了好一会儿,交战的人马才发现刘瑾死掉的事,但在场之人却没一个承认自己杀了刘瑾。 第99章 照料   这是一场非常短暂且神秘的接战,有三千人马趁着傍晚偷袭了卫王刘瑾的大营,在杀害刘瑾后迅速撤退。   当时赵王刘稷的军队正好路过此地,嫌疑最大,但无论是刘稷还是他手下的将领,都不肯承认自己有调动过兵马。   然而,这个说法用来糊弄普通人已是不易,这么大的事绝无瞒过刘赐的可能。   局面还是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   营地中,韩昭反复摸索着那把杀掉刘瑾的短剑,但能从这上面得到的线索太少了。   有人进来了!   韩昭翻手将短剑握在手中,摆出防御姿态。   视觉的消失给敏锐的韩昭带来了极大的不安,除了在刘稷身边的时候,他都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是我,师父。”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韩昭放下心来。   军医来看过他的眼睛了,眼球并没有受损,失明可能是用了药,大概率能治好,但如何治军医还要研究一下。   刘稷走到韩昭身边:“师父,水备好了。”   士兵将水倒入浴桶后便退下了,刘稷将韩昭扶到了浴桶边。   摸索着试了一下水温,韩昭微微点头:“可以了,你出去吧。”   刘稷并不放心:“还是我帮师父吧。”   韩昭拒绝:“不用了,我自己会洗。”他讨厌因为失去视力而被当做废人照顾。   刘稷没有再强求:“那行,我到屏风外面等师父。”   “这里是脚凳,这里是毛巾、皂角……干净衣服在这里。”刘稷抓着韩昭的手带他辨识每样东西的位置。   摸过一遍后韩昭点了一下头表示记住。   刘稷见状松开他的手,退了出去。   扶着浴桶默默站了一会儿,韩昭开始伸手解衣服。   然而他不知道这个营帐里根本没有什么屏风,刘稷方才带他绕过的,只是一个挡不住任何视线的衣架子。   坐在案几后的刘稷将韩昭裸露的肩背尽收眼底。   忽然,营帐门口传来耿毅的声音:“将军,饭——”   刘稷猛地转头,一声厉喝:“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被吓停在门口的耿毅听到了入水声,顺着声音一瞥,看到浴桶和韩昭若隐若现的背部,再回首时对上的是刘稷快要杀人的眼神,他咽了一口口水:“那个老大,我先走了!”   说罢他麻溜地把食盒放下,逃命去了。   确定刘稷没有追上来,耿毅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想不通了:顾崇明就是煞星,煞星就是老大的师父!但老大对自己师父,怎么像对——   他不敢想下去了,打了个激灵,决定忘掉脑子里的东西。   坐在浴桶里的韩昭听到了那一声厉喝,他问道:“谁来了?”   刘稷回道:“耿毅,来送饭的。”   韩昭:“既然这样你发什么火?”   刘稷解释:“刚才我正想事情到关键处,被他打断,所以有些暴躁。”   韩昭“哦”了一声,看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接着他随口问道:“他是当年那个叫耿三狗的小子吧。”   “是,师父还记得他?”   “当然记得。”和刘稷有关的人事物他哪件不记得?当年刘稷在他面前撒泼打滚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刘稷问韩昭:“师父可曾后悔过带走我?”   对于这种感性的问题,韩昭素来是不会正面回答的,他反问刘稷:“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刘稷道:“我想听真心话。”   韩昭回道:“我说是真心话,你就觉得是真心话了?何况那时候的真心,就是现在的真心?”   刘稷被噎住了,无奈一笑:“好吧,我不问了。”   虽然话题打住,但韩昭不免被带起了过去的回忆。   后悔吗?   一开始是真的心不甘情不愿,后来就——认命了。认了刘稷是他的命。   虽然心里想的是抱怨,但韩昭的眉眼与嘴角却弯出了堪称温柔的弧度。   一直盯着韩昭的刘稷自然没有错过韩昭的这个表情,他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几乎想要冲过去吻韩昭,但只能强行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韩昭终于将自己从头到脚清理干净。他走出浴桶,摸索着开始穿衣服。   刘稷给韩昭拿的是他的衣服,他的骨架略大,衣服穿在韩昭身上显得有些宽松。   韩昭很小心,也很敏锐,没有出现滑到或者打翻架子之类的事故,刘稷有些遗憾。   明明从头到尾都在偷窥韩昭,但在韩昭走出来的时候,他却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师父洗好了?”   韩昭微微颔首,刘稷走上前帮他打理湿发,这次韩昭没有拒绝。   视线的消失使得韩昭警觉性大大减弱,如今就算刘稷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以半搂的姿势替他擦拭头发,韩昭也察觉不到什么不对。   韩昭脸上的易容物已经完全脱落,眉眼、轮廓,还有略显冷淡的嘴角,都是刘稷记忆中的样子。而如今他与这张脸的距离近到只要一低头便能吻住。   他放肆地看着韩昭,完全不用担心被韩昭发现他不堪的欲念。   这可真是一场甜蜜的折磨,等韩昭的头发不再滴水,刘稷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变哑了:“吃饭——咳咳,吃饭吧,师父。”   幸好韩昭够迟钝,没有察觉这突然沙哑的嗓音背后有什么不对。   食盒打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闻起来就知道是非常丰盛的晚餐,但韩昭却皱起了眉,他还没有在看不到的情况下夹菜的本领:“给我留两个馒头就行了。”   刘稷义正言辞地回绝:“不行!师父如今身体虚弱,必须进补。我来喂师父就好了。”   他说的完全在理,沉默片刻之后韩昭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提议。   饭桌前,韩昭安静地坐着,刘稷递到嘴边什么就吃什么,这个乖巧的样子大大满足了刘稷心底的某些想法,又喂了韩昭一筷子菜后他弯眼笑问:“好吃吗?师父。”   韩昭完全没有刘稷那么愉悦的心情,这顿饭他吃得很一言难尽,只想赶快吃完:“你自己不也在吃吗?问我干嘛?”   刘稷舔了一下嘴角,回道:“我觉得比往日好吃。”   这话味道怪怪的,但韩昭说不出哪里怪,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一顿饭,终于在刘稷慢悠悠的磨蹭中吃完了。   看不见的韩昭并没能发现,整顿饭下来他和刘稷用的是一套餐具,而另一套碗筷勺子,被可怜兮兮地留在了食盒底。   饭后,刘稷开始处理事务。他先是发了几封信件出去,又陆续找来手下,这时候刘稷就会移步到另一边与他们谈话,显得神秘又紧张。   刘瑾的死注定这件事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何保全自己与手下成了刘稷最大的问题,军队的大部分中高层将领都是刘赐的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韩昭安静地坐在一边,他提议过回避,但刘稷坚持要他留下。   他没有过问刘稷做了些什么,朝堂上的事他帮不上忙,就不烦刘稷了。   要办的事情都吩咐了下去,营帐里有了一段长时间的安静。这时候,韩昭开口问刘稷:“关于主子,你有没有要问我的。”   沉默片刻后,刘稷问道:“师父和他是什么关系?”   韩昭回答得也干脆:“曾经的上司和下属,大概是这样……我记不得了。在遇到你之前,我出过意外,忘了一些事情。”   刘稷对韩昭失忆的事情很感兴趣:“师父失过忆?一直没恢复吗?”   韩昭点头:“嗯。”   刘稷又问:“如果有一天师父记起来过去的事,会不会改变立场?”   韩昭果断道:“绝无可能!”   “师父如何肯定?”   “不必追根究底,你只需知道,只要我还是我,就不会背弃你站到主子那边。”   刘稷愣了一下,回道:“徒儿记住了。”   这下轮到韩昭疑惑了:“不问其它的?”   刘稷解释:“两年前,我的人设计捉到了一个叫计良的刺客。能从他那里知晓的,我差不多都知晓了。”   听到计良的名字,韩昭神情一凛,他问道:“那么计良失踪的事你知道吗?”   刘稷摇头:“打听到了一些但不清楚,那次我把他放走了,后面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他对师父很重要?”   韩昭攥住衣角:“我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了某些非常关键的事情。否则二爷不会放弃这么好用的工具。”   刘稷:“与主子的身份有关?”   韩昭点了一下头:“嗯。”   话题断在了此处,主子的身份是如今困扰两个人的最大谜题,如果能有答案,那么一切事情都会简单许多。   静默中刘稷忽然来了一句:“谢谢师父。”   韩昭一愣,回道:“我没有帮上什么忙。”倒不如说,是因为他,如今的局面才如此糟糕。   刘稷浅笑:“不,师父帮了大忙。只要有师父,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听到这句话,韩昭心下一震,感觉某个地方有些发麻。   ……   夜渐深,刘稷打了个哈欠,抬头问韩昭:“师父困吗?”   韩昭摇头:“你如果困了就去回去睡,我再自己坐一会儿。”   刘稷揉着太阳穴摇头:“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我能靠着师父眯一会儿吗?”   韩昭:“靠过来吧。”   他本以为刘稷想靠他的肩,但却感受到腿上一沉。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戳到了温软的皮肤。   刘稷捉住了他的手,低笑:“师父别碰 ,痒。”   温热的气息喷在韩昭指尖,让他皮肤发烫,他迅速抽回手,拿出平淡的语气回复:“嗯,不碰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营帐内再度安静下来。   韩昭是在沉思,而刘稷却在肆无忌惮用眼神描绘韩昭的轮廓。   看不见的韩昭敛去了平日的锋芒,空洞的瞳孔透出几分安静柔软。   刘稷忍不住心想:如今师父这个样子,就算他想做些什么,也是能轻易得逞的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刘稷突然探起身,吻住了韩昭。   唇忽然贴上一个湿软的东西,韩昭浑身僵住了。愣了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这是刘稷的嘴唇。   但刘稷在他有所反应之前便放开他,躺了回去。   韩昭完全摸不清发生了什么。   “刘稷?”他迟疑地唤着刘稷,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膝上的人只是呢喃着翻了个身。   梦游?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也是韩昭能接受的解释,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刘稷做梦会亲人,但的确没办法和一个睡着的人计较。   他只能默默摁下心底的怪异感,当无事发生。   然而韩昭以为已经睡着的刘稷正睁着一双幽深的瞳盯着他。看到韩昭的表情从懵逼,变为古怪,再变成认命,他还不要脸地弯起了眼。   没人陪着说话,枯坐的韩昭渐渐感到了困倦,但为了防止吵醒刘稷他没有动,只是靠着凭几睡去。   而一直看着他的刘稷,也在他睡熟后闭上了眼,   后半夜的时候刘稷被亲兵叫醒,他要找的人已经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还在熟睡的韩昭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看了看之后,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这才离开了营帐。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里有一个欺负瞎子的人渣。 第100章 问罪   第二天韩昭是在耿毅的呼唤声中醒来的:“韩先生!韩先生!该启程了。”   韩昭睁开眼,眼神依旧空洞无物,他坐了起来,将耳朵偏向耿毅的方向,询问:“刘稷呢?”   刘稷没有亲自来叫他,那就是不在这里了。   耿毅言辞似有闪躲:“王爷有事,先走了。”   韩昭追问:“去哪了?”   耿毅不作答。   他不答韩昭来帮他答:“东都,对不对?”   刘稷一个人去领罪了。   耿毅心下一个咯噔,老大一再嘱咐他要瞒住韩先生,但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揭底了。   韩昭跨下床,扯过一旁的外衣套到身上:“备马,我要去东都。”   耿毅慌了:“先生,别!老大下了死命令,让我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赵地。”   韩昭拿起床头的短剑一横,即使看不见,他的招式依旧凌厉:“你拦不住我。帮我,或者我自己去。”   耿毅没有动作,用沉默表示拒绝。   忽然,韩昭听到了外面的马鸣声,他趁耿毅不备大步冲出营帐,听声辨位,动作干脆利落地夺下了一个骑兵的战马,翻身而上。   他的脚还光着,身上的衣衫也未穿好,但他就准备这样冲出大营。   跟在后面出来的耿毅,急忙拉住了韩昭马匹的缰绳,苦口婆心道:“先生!你体谅体谅老大的苦心吧。你出了事,老大会发疯的。”   他还记得刘稷见到那双眼珠子时恐怖的样子,如果韩昭出了意外,他不敢想象刘稷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韩昭并非在胡闹发泄情绪,他居高临下地问耿毅:“你要不要你老大的命?要就别拦我。”   听到这话耿毅握住缰绳的手微微松动,踌躇片刻后他一咬牙:“我陪先生去。”   韩昭拒绝了他:“你不能去。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你参与,正为了保全你,别辜负他的苦心。”   偷袭刘瑾大营一战乃刘稷亲自带队,他手下的将领均未参与,而是被安排了其它演习任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刘稷很有可能在动手前就想到了当今的情况,所以将一切后手都安排好了。   他不想为了自己的私情将出生入死的兄弟牵扯进来,韩昭自然也要成全他这份心意。   耿毅懂韩昭的意思,他们如今要做不是前赴后继去表现义气,而是保存实力,为刘稷再起筹谋。   他扭头叫来自己的亲信:“护送韩先生去东都,先生要掉了一根寒毛,拿你是问!”   临走时,耿毅又扯住了韩昭,在他低身时,于他耳边低语:“韩先生,我们可以为老大做任何事。”包括造反。   韩昭神情微动,但他还是冷着腔调丢下一句:“什么都别做,等东都的消息。”   刘稷天生狼子野心,人心观中只有“义”没有“忠”,而刘赐与他说不上“情义”,如果能造反,他不是不会考虑。   不做,是因为这是死路。   从荆州起家的新翌朝廷是刘赐一手建立起来的,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里面绝大多数中高层官员、将领都是刘赐的人,或许他们里面有些人会看中刘稷的储君潜力对他示好,拉拢他,但一到站队问题,他们绝对不会背叛强大的刘赐。   一旦造反,不出三天他就会被军队里的将领绑起来,交给刘赐问罪。   而如果排除这些刘赐的人,刘稷能调动的军队不足两万,刘赐能轻易歼灭他。   归根究底还是刘稷掌管兵权的时间太短,根基太薄,如果再过个几年,等刘稷打下并州,情况或许会完全不一样。   但是对手没有给他们这个时间。   韩昭的失明还是拖慢了他们的行程,一路紧赶慢赶也没能追上刘稷,离东都还有半天路程,他就听到了赵王入狱的消息。   未央宫内,气氛凝滞。   刘赐一人坐在龙椅上,半身隐在阴影里。   “你二哥的事听说了吗?”刘赐忽然这样问道,他是在对台阶下的青年说话。   青年看着约莫二十来岁,五官轮廓与刘赐颇有几分相似,但却温和平凡许多,他就是刘赐的八子刘泽了。   刘泽咽了一口口水,回道:“听说了。二哥遭逢如此不幸,请父皇一定要查明真凶,为二哥报仇。”说到末尾处,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眼睛也开始泛红。   刘赐微微挑眼:“你这话的意思是,如今关着的那个,不是真凶喽?”   刘泽心下一慌,忙低头解释:“二哥遇害,对三哥最为不利。即使那次突袭是三哥所为,他也完全没必要杀死二哥。”   刘赐不以为然:“他们素来不和,听说老二还挖了老三师父的眼睛,怒极之下做出什么也是有可能的。你觉得呢?”   刘泽一愣,无言反驳。   刘赐的眼中露出淡淡的失望。   他叹了一口气:“老二是朕所有孩子里最敬仰朕的……他真是个孝顺孩子。”   听了这番话,刘泽只觉得脊背发凉。   刘赐当年为了利益牺牲大哥后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夸赞了大哥一番。在刘赐眼里儿子最好的时候,就是他们发挥完自己价值死掉时。   这就是他们的父亲。   刘泽低头,不作言语。   所幸刘赐也没有真指望在刘泽这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见他没有话要说了便挥手让他退了下去,大殿里剩下刘赐独自一人。   翻看完手下关于这件事的调查报告,刘赐一声冷笑:“他还真是有情有义。”   ……   天牢,名里带天,却不见天日。   这里素来被用作关押重犯之地,如今天下初定,并没有什么要犯,尊贵的赵王成了此地唯一的住客。   一是刘稷威名在外,二是他指不定哪天又坐回赵王,所以没人敢苛待他,桌、凳、床、被褥等基本物资到一应俱全。   他已经入住半天了,正在等一个人。   当走廊尽头传来开锁的声音时,刘稷知道他等的人来了,毕竟以他如今的敏感身份,除了那个人也没有其他人有权利来看他了。   刘稷对着出现在视线里的一角皇袍低头请罪:“儿臣让父皇失望了。”   刘赐的声音很冷:“你如此肆意妄为,是觉得朕舍不得杀你?”   刘稷依旧低着头,语气不卑不亢:“儿臣不敢。”   刘赐眼神微沉,他质问刘稷:“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把刀哪怕再锋利,如果它会伤主人,还会被留着吗?”   刘稷回道:“但如果没有刀,要如何应对虎视眈眈的匪贼?”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刘赐:“父皇担心什么?儿臣根本没有与父皇抗衡的实力,说过做父皇的刀,帮父皇实现大业,就会一直做下去。难道儿臣过去为父皇做的,不足以证明儿臣的忠心?”   刘赐早年征战南北,落下不少旧疾,如今年岁渐长,早已对带兵之事力不从心,所以才会将兵权转交给自己的儿子。   但刘瑾天赋差,刘稷又太难控制……   刘赐深深地看了刘稷半晌,开口感叹:“你很好,一直很好,朕也舍不得你……朕可以不追究这次的事,不追究你的下属,保留你的权利、地位,但有一个条件——”   “你去杀了韩昭。”   此言一出,刘稷脸上殷切的神情消失了,他垂下眼眸,不再与刘赐目光对视,而刘赐一直审视着刘稷的反应。   忽然,刘稷勾唇笑了,只听他语气嘲讽地感叹道:“父皇,您说的是真话假话,我还不清楚吗?”   如果他答应,刘赐只会更快除掉他。一个为权势放弃感情的刘稷,比一个为感情放弃权势的刘稷更让刘赐忌惮。   刘赐回以一个轻笑:“你说的是真话假话,朕也很清楚。”   目前实力无法与他抗衡是真。忠心?骗鬼呢?刘赐就没信过刘稷有忠心这个东西,能拴住野狼的只有绳子。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太像了,自私、自傲、不择手段,很多时候刘赐看着刘稷甚至有一种在看年轻版的自己的感觉,因此也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   扯破那层虚假的面皮,很多客套话也没说的必要了,刘稷直接对刘赐道:“儿臣死不足惜,但您一个仁君慈父,会忍心下令杀掉自己的儿子吗?”   他这话不是在恭维刘赐,是在质问刘赐会不会牺牲掉自己的部分名誉去铲除一个还不算大的隐患。   刘赐这些年一直在经营自己仁君慈父的形象,虽然朝堂内的明眼人都知道刘稷与刘瑾的水火不容都是刘赐刻意引导的,但这幅样子也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天下百姓看的。   百姓们更愿意相信一个慈爱的君主能给他们和平幸福的未来,因此刘赐的民望增长才会这么快,短短数年从一个被红巾军排挤出来的将领,发展为一方枭雄。   刘稷一句话便点出刘赐不会杀他的主要原因,虽然被威胁了,但刘赐隐约间却有点高兴。   他笑了,夸赞刘稷道:“你很优秀,一直很优秀。”   这是刘赐今天第二次夸刘稷了,但这个人可不是会凭白夸人的,刘稷心下微凉。   刘赐继续说了下去:“朕之前一直好奇,能把朕的儿子教得如此优秀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听到刘赐提起韩昭,刘稷心下一紧,但强忍住没有妄动。   刘赐意味深长地叹道:“刘稷,天下会打仗的不止你一个,朕的大业也并非非你不可。”   刘稷没有回应,低垂着的眼中从容退去,染上了幽冷肃杀。   而一直看着刘稷的刘赐也沉着眼,神情晦暗莫名。   ……   就在刘赐在天牢与刘稷对峙之时,在亲兵帮助下日夜兼程赶到东都的韩昭也在御史府前驭马。   仆人开门盘问:“来者何人?”   韩昭:“顾崇明,或者说,韩昭。”   作者有话要说:  刘赐:虽然牺牲自己大儿子换权利,引导二儿子和三儿子内斗来防止他们来斗我,害怕自己三儿子变强大,所以迫不及待想搞死他,但我真的是个好父亲……   刘阐(长子):呵!   刘瑾:呵!   刘稷:呵! 第101章 “父子”   等待半天后,韩昭见到了御史叶翰。   他是刘稷的老丈人,当然,也是刘赐的心腹。   当初叶翰扶持刘稷大概率是得了刘赐的授意,而如今刘稷与刘赐对立,他理所当然也是站在刘赐那边的。   然而这并不表示叶翰不能给他们提供帮助。   只是刘稷是个骄傲的人,遭难后不大可能向对手求助。   叶翰见到韩昭后的反应,也证明了韩昭的猜想——刘稷的确没有来找过他。   韩昭垂眼。既然如此,刘稷开不了的口,他来开。   听完韩昭的陈述,叶翰沉吟起来:“你让我救赵王?”   韩昭回道:“是!叶御史应该清楚,陛下已非春秋鼎盛之时——而刘稷是陛下的儿子里最优秀的,大人要为未来考虑啊。”   叶翰沉默片刻,问了韩昭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赵王之前反对了我对并州用兵的提议。”   韩昭心下一凛:“大人因此介怀?”   刘稷主和是听了程琚的意见,想给黎民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   按理来说,这并不损伤叶家的利益,叶翰为何反对?   叶翰摇了摇头,叹道:“不——我有什么好介怀的,介怀的是另一位。”   韩昭一愣。   叶翰不主战?那谁能改变叶翰的想法?   只有一个答案:刘赐!   想打仗的是刘赐!这个一直经营自己仁君名号的人。   韩昭方想通其中关窍,便又听叶翰道:“你好好想想,陛下待会儿要见你。”   刘赐?   刘赐见他做什么?   韩昭询问,但叶翰并不作答。   又等了不多时便听得侍从通传:“大人,陛下来了!”   韩昭跟着叶翰下跪行礼,但跪了许久没有听到平身的命令。有人绕着他转了一圈,接着便听到一个沉缓的男声:“韩昭?”   韩昭:“是。”   刘赐的目光在韩昭脸上游移,主要还是在打量他那双眼睛:“你这眼睛,能好吗?”   韩昭回道:“多谢陛下关心,军医说只是暂时性失明。”   有人靠近了韩昭,身上带着一股药味儿。他伸手来抓起韩昭的手腕,韩昭下意识挣脱。   刘赐出声:“这是太医,你不必戒备。”   韩昭不解刘赐为何特地带了太医来,但没有再躲避,顺从地让他号脉。   号完脉后,太医又掀开韩昭的眼皮看了看,退回原位:“回陛下,是药物导致的失明,稍微修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刘赐依旧没有让韩昭起身说话,他摩挲着手指,道:“朕很好奇,朕的二儿子为何没有毁掉你这双眼睛。”   韩昭回道:“这就要问二公子了。”   刘瑾的确是想挖掉他的眼睛,但被人阻止了,韩昭猜测是主子派人做的,但他没办法向刘赐解释主子的存在。   刘赐的目光又在韩昭脸上逡巡一圈,自己找到了解释,他一声轻笑:“也是,你这双眼睛,毁了可惜。”   对于这略显轻薄的话语,韩昭不作回应:“……”   刘赐说完又感叹:“说来崇光大将军本名也为韩昭。”   刘赐的话东一搭西一搭,韩昭半晌也没听出他的来意:“这世间重名之人并不罕见。”   “但和一个天下皆知的逆贼重名就有点意思了。”   这话韩昭没法接。   所幸刘赐也不是真要韩昭回应,他继续问道:“刘稷的兵法都是你一手教的?”   韩昭:“是。”   刘赐:“那师父应该比徒弟厉害了?”   韩昭回道:“再过几年,我未必还能赢过刘稷。”   刘赐又问:“你的兵法又是和谁学的?”   韩昭面不改色道:“师父说弟子出师后便祸福自有命,他不愿牵扯俗事,所以不许我将他的名号告知世人。”   刘赐沉吟气啦,似在评估韩昭这话的真假,片刻后他感叹:“真是位超脱世俗的高人。”   虽然在谈韩昭的师父,但刘赐锐利的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韩昭身上。   刘稷会不顾自己的地位出兵救韩昭,说明了他对韩昭的在意。   而韩昭孤身来东都周旋,企图营救刘稷,则证明了刘稷对他的重要性。   如果知道韩昭有如此能耐,知道他们师徒的情谊如此之深,刘赐或许会有其他主意。   不过如今也不算迟。   刘赐悠悠开口:“你要保刘稷,不是不可以。”   终于进入了正题,韩昭身子一抬,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这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刘赐的眼,他幽声问韩昭:“但是,你能给朕什么?”   韩昭不明白刘赐问他这个问题做什么,他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刘赐图谋的吗?   “陛下已是天下之主,还想要什么?”   刘赐笑了起来:“你这不是说出来了吗?还问朕?”   “天下之主,该有什么?普天之下,当为王土;率土之滨,当为王臣。但还有人不服朕。北疆、南越、东夷……朕不止要复辟翌朝,朕还要凡青天朗照之处,皆为疆土!”   韩昭明白了。   刘赐的野心远非当上皇帝那么简单,他要完成前翌皇帝们都没完成的大业,在他的有生之年,将中原人目前所能抵达的追远疆土尽数纳入版图。   但天下已饱受战乱之苦,如此穷兵黩武的图谋,一旦说出势必会引起反弹。   所以刘赐不能自己主张,要他的臣下帮他找理由,而刘稷却在反对他,这也是刘赐想要除掉刘稷的原因之一。   如今刘赐不再用刘稷,但他需要一个能和刘稷比肩的优秀将领,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韩昭身上。   师父,总不会比弟子差到哪去吧。   而韩昭在失明的情况下孤身上东都的行为,向刘赐证明了他有多在乎刘稷,他不怕韩昭势大反噬,因为随时可以用刘稷牵制韩昭。   韩昭明白刘赐的意思了,他为刘赐卖命,刘赐放过刘稷。良久的沉默后,韩昭缓慢而艰难地低下头,磕在青石板上:“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赐附加道:“朕不要韩昭,要顾崇明。”   顾崇明是个虚构身份,一旦用完,便可以毫无负担地舍弃。   韩昭应声:“是!”   ……   这年,赵王刘稷被剥夺兵权,改封楚王,发配楚地,责令无召不得离开。   这年,南越对君上无礼,“主动”挑起祸端,在顾崇明的极力主张下,陛下封他为车骑将军,征南越,扬国威。   但这原本只是示威的一仗,却越打越大,直到南越灭国。   然后是并州……   其他地方硝烟四起,而偏远的楚地,被剥夺所有权势,只留一个楚王空衔的刘稷倒过得怡然自得。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池塘里的鲤鱼,直到一道鹅黄身影抢走了他手里的饵食盘:“喂!慕容妹妹要走了你都不拦一下?”   刘稷听了毫无反应,继续扔着手上剩余的饵料,冷淡回道:“这是她的自由。把她从慕容家带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我不可能是她的良人。嫁给我唯一的好处就是,她不用再被家族嫁给其他人,想做什么可以尽管做,想走时可以随时走。”   叶婵月不屑地“啧”了一声:“狗贼!”   她其实挺羡慕慕容雪的,有治病救人的理想,有一心追寻的心上人,不像她,没目标,没理想,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连被迫嫁了个断袖都不想反抗。   叶婵月推了推刘稷的手臂:“喂,帮我找个人呗。”   刘稷抬眼:“什么人?”   叶婵月弯眼:“慕容妹妹的心上人,叫韩昭!”慕容雪一心想着那个人,她也想帮帮忙。   刘稷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与脸色都瞬间沉了下来。   跟了刘稷这么久,叶婵月也学会看他的脸色了,这个表情一看就是要发生大事情的,她慌了,忙道:“喂喂喂,不答应就不答应,脸黑得那么吓人干嘛?”   刘稷的过去被刘赐埋得极深,没有参与过当初那些事情的人里,知道他是凉州赵寄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知道韩昭就是刘稷师父的人了。   刘稷换上如常的神色:“我答应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狗贼吃错药了?叶婵月满心狐疑,但又猜不出什么蹊跷。   不过,等她等了大半年也没听到任何消息的时候,她知道了:狗贼还是狗贼。   叶婵月被糊弄走了,刘稷的亲兵又来了:“王爷,人到了。”   听到此话,刘稷眼睛一亮,丢下手里的饵食盘,快步朝前院走去。   刘稷到正厅的时候,他的亲兵们正轮番秀着各自的看家本领,而目标则是逗坐在椅子上的男童开心。   看到刘稷驾到,众人立即收了摊子,迅速列队站好。   原本咯咯笑个不停的孩童也收敛了笑,好奇地看向这个一进来就让所有人正襟危坐的男人。   刘稷走到孩童的面前蹲下,捏了捏他粉雕玉琢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瞪着大眼捂住被刘稷捏过的地方,一脸不满,但还是礼貌乖巧地回了刘稷的问题:“韩彬。”   刘稷追问:“还有呢?”   孩童鼓着脸,回道:“彬儿就是韩彬,不是其他人!”   刘稷无奈地笑了,捏了捏韩彬另一边没有捂住的脸:“你倒嘴巴紧。”   韩彬忙将自己另一边脸也遮住,满脸委屈:“大坏蛋!我要师师公!”   刘稷摸了摸韩彬的头:“你师公啊,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他将韩彬拉进自己怀里,揽着他,诱哄道:“做我儿子怎么样?我会给你好多好多好玩的,好吃的。”   韩彬一口回绝:“不好。”   刘稷摆出一脸严肃的样子道:“你本来就是我儿子。”   一开始刘稷听到韩昭身边有个孩子,也以为是韩昭的儿子,但是细想一下,师父那个性子要能在那么短时间里把儿子都生了,早就没他什么事了。   经过调查,刘稷意识到,这哪是韩昭儿子,这是他儿子,他干儿子。   韩彬,不,或者说刘曦听到这话不高兴了,他鼓着嘴反驳:“才不是!”   他虽然不清楚自己爹爹是谁,但也不是谁随便哄一下就叫爹的。   刘稷笑了,他用更认真的语气道:“你真的是我儿子,不信你问他们。”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亲兵,亲兵们连连点头。   看到一路上照顾自己的大哥哥都点头了,刘曦终于有一点信了,他看向刘稷,委屈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和师师公?”   这句带着哭腔的质问一下戳中了刘稷心底最隐秘的伤疤。   为什么呢?   因为时物改易,一切都面目全非,凉州不再是凉州,他也不再是赵寄。   刘稷抱住刘曦,把头埋到孩童背后,压抑住鼻头的酸涩:“我这不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父 子 团 聚,处 男 当 爹。   —————这是求收的分割线———————   新开了几个脑洞,有西幻、修仙和快穿,但下一本具体开哪个还没想好。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预收栏看看,喜欢可以收藏一下。   下一本挑收藏多的开。   谢谢支持! 第102章 中毒   东都,日暮寒江,薄烟渐起,喧哗的闹市渐归宁寂。   忽然,一阵烈烈风声刮过,几匹快马从城门口而来,飞速掠过长街,向道路尽头的巍巍宫阙奔去。   待行人反应过来时,眼中只余一抹红如烈焰的披风色。   队伍在宫门前驭马,领头的男子微抬俊丽的眼,淡淡地扫了一眼对他行礼的宫门守卫,随后他翻身而下将马鞭扔到随从怀里,大步朝宫内走去。   男人正是顾崇明,如今最受陛下倚重的将领,手握大翌八成兵权,权倾朝野。   方走到未央宫前便有内侍上前迎接:“将军,陛下等您好一会儿了。”   韩昭微微颔首,踏入大殿。   殿内君王背门而站,目光落在一张挂起的九州地图上,听到侍从通报的声音,他转过身,看着走进来的韩昭。   韩昭单膝跪地,呈上一卷从胸前抽出的文书:“陛下,并州降书已达。”   君王走下台阶,拿起那封文书,展开阅览,虽在尽力克制但脸上还是渐渐露出激动的神情:“好!好!好!朕没有看错你。”   刘赐一手落在韩昭肩上,本是想夸赞他,但却因太激动变成扶着韩昭咳嗽起来。   这两年刘赐身体每况愈下,这一场风寒便病了有小半年。   但刘赐这一咳仿佛就停不下来,脸很快变得通红。   韩昭惊疑,他听说的消息里,刘赐的病可没这么严重。   见刘赐越咳越严重,内侍急忙上前扶住他:“来人,传太医!”   汇报因刘赐身体有恙匆匆结束,离开皇宫的韩昭回到府邸,叫来了自己的下属。   他问:“有消息吗?”   下属回报:“回将军,宣宗的人说他们两年前就被人带走了。”   两年前?   那时刘赐应该才称帝,会是谁带走了曜光与柳芸?   韩昭第一时间想到了主子。   但是他明明已经把人藏得很好了,那个那个人真的手眼通天吗?   韩昭闭上眼,一股巨大的惶恐与担忧淹没了他。   并州投降后暂时没有了战事,韩昭突然闲了下来。这两年他都在为刘赐征战南北,一刻未得停歇,如今突然不用打仗他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固然是挂念着远在楚地的刘稷的,但他不能去看他,甚至连打听消息都不被允许。   刘赐对他有任何不满,都会报复在刘稷身上。   而主子也在扳倒刘稷后没了动静,韩昭当然不会认为他的目的仅止于此,不动作说明事情这般的发展就是主子期待的,又或许他其实做了什么,只是韩昭没有察觉。   还有,曜光与柳芸,他们如今又在哪?   这天,几个行踪诡秘的人敲响了韩昭府邸的后门。   其中一个人拉了拉自己兜帽的帽沿:“我要见顾将军,就说我是柳芸。”   听到消息的韩昭迅速回了府邸,他快步走进客厅,见到了下属说的几位来客。   柳芸、耿毅,还有老五……   见到韩昭出现,柳芸激动地走上前:“韩大哥!”   韩昭扶住柳芸:“你们去哪了?没事吧?曜光呢?”   柳芸红着眼回道:“我们很好,是楚王把我们接走的,曜光现在在楚地,平安无事。”   耿毅接话:“老大也很好,就是特别担心您,所以让我把柳姑娘护送过来帮您。”   柳芸继续道:“路上我们遇到了组织的暗卫,幸好老五在,才逃过一劫。”   程琚在除掉徐仲严后,便把老五派去帮刘稷了。   韩昭看向老五:“多谢!”   老五微微颔首,受下韩昭这句谢意:“那个是十八。看来他和老七如今都在为主子效力,主子不想柳姑娘来东都,一定是因为柳姑娘会妨碍他。”   但是,柳芸会怎么妨碍主子呢?   柳芸微一沉吟,问道:“最近朝中是否有人得了奇怪的病或者死于非命?”   死的没有,但病的却有一个。   刘稷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把柳芸送过来的吗?   韩昭回道:“有,正是刘赐。”   柳芸意识到了什么,也惊疑地睁大了眼,她咽了一口口水:“我得亲自看一看才能知道真假。”   韩昭点头:“好,我给你引荐。”   虽然他与刘赐的君臣关系源自一场交易,但两年的效命还是换得了几分微薄的信任,单纯地引荐一个医者还是可以的。   但柳芸进宫后便必须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也不得向任何人传递有关刘赐病情的讯息。   知道这点后柳芸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随韩昭进了宫。   纤细的手摁上刘赐的脉门,柳芸的神情渐渐凝重,似乎是以为自己没把准,她用温水洗了一遍手后又重新把了一遍。   刘赐的心底也不妙起来,他沉声问:“宣宗的医女,朕的病如何?”   柳芸退后几步,跪下将头深深伏到地上:“民女要先请陛下恕罪,才敢说实话。”   这般姿态让刘赐不安的感觉更深了,他耐住性子,道了句:“恕你无罪。”   柳芸依旧低着身子答话:“这是百日枯,说是毒,但并不直接伤害人体,唯一的作用是加重患病之人的病症,让其死于不治。寻常大夫根本诊断不出缘由,唯有宣宗有所记载。”   病了这么久,刘赐也对自己是被人所害有心理准备了,他阴沉着脸问道:“唯有宣宗?也就是说,下毒的是宣宗之人?”   柳芸忙道:“并非如此!”   “此药乃师祖发明时的失败产物。为供弟子作为警戒,收录在《毒经》中。但宣宗《药经》与《毒经》原本均已丢失,现在宣宗有的不过是民女与师公努力复原的复刻残本。看过的唯有我们二人,但我们并没有给陛下下毒的动机与机会。”   刘赐含怒反问:“朕为何要信你?”   柳芸果决回道:“陛下不需要信民女的解释,只需要请陛下相信民女是目前唯一能救治陛下的人。而民女会竭力救治陛下,以证清白。”   若一开始她是想帮韩昭,那么如今这件事也与他们师门有关了。   背后的下毒之人一定接触过他们药门的《药经》与《毒经》,这是宣宗药门历代人的心血,能找到就一定要找。   而且刘赐已经知道自己中的毒是出自宣宗,如果他因此死了,她和师公都逃不了干系。   柳芸会用毕生所学来挽救刘赐的命。   刘赐沉声道:“这番对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柳芸:“是。”   治病的同时,调查毒的来源也很紧要,百日枯需要长期持续下药,刘赐最近吃过的东西都被送到了柳芸面前。   她一一观察、嗅闻,还时不时加入一些粉末药剂,终于在经过半日的排查后,柳芸选出了两样食物。   刘赐的茶水和糕点。   负责准备这两样的是御书房的太监和御膳房的宫女,侍卫迅速捉拿了所有相关的人员前去审讯。   听着那些叫冤的哀嚎,柳芸垂下眼,他们的确可能无辜,但宫内的庭杖不讲人情。   趁没有人注意她,柳芸悄悄将一张写了字的纸条塞入太医院窗前的花盆里。   虽然刘赐断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夜幕低垂的时候,一个宫廷侍卫路过了太医院门前,他的手轻轻拂过窗口的花盆,悄无声息地抽走了纸条。   ……   韩昭看过老五带回来的纸条,也认为背后下毒之人就是主子。   主子想要刘赐死。   刘赐现在死对谁好处最大?   八皇子刘泽?   六皇子刘彦?   不,如果他是主子,他不会选这两个人。   他们已经成年封王,有个人的政治主张,背后又有外戚母族,极难操纵。   如果主子要的只是权倾朝野那么早就能做到了,他筹谋这么多年一定不止于此,他一定想要完全掌控这个天下。   这种野心家,韩昭不是没有见过。   所以他甚至在扳倒刘稷后,忍耐了两年,让刘赐帮他一统天下。   综上所述,如果想要在害死刘赐后掌权主子一定不会选一个成年的皇子,但他有什么力量能越过刘稷、刘彦、刘泽三个成年皇子将剩下的幼年皇子推上皇位?   如此一想,范围就缩小很多了,如今朝堂上有这样力量的人并不多,他们就算不是主子,也会是主子的人。   但范围缩小后,韩昭又有了其它疑惑。   计良少时遇到主子时,主子便是个青年,那么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主子应当快五十岁了。   但符合这样条件的人背景清白,有嫌疑的人却又不符合年纪。   程琚听了韩昭的分析沉吟片刻:“或许,主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身份。”   苏辛有不同见解:“如果只是一个身份,徐仲严对主子的狂热崇拜又怎么解释?”   韩昭道:“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但目前的思路大方向应该没有错。主子的目标一定是天下。”   忽然,敲着桌子的苏辛灵光一闪:“主子会不会冒名顶替继位的皇子?他们不是很擅长易容术吗?”   程琚接道:“那他现在的身份也很有可能是冒名顶替的。”   这就使得排查主子的身份更困难了。   苏辛又敲了两下桌子,又冒出个念头:“主子最忌惮什么?或者说,他到目前为止,在什么地方费过最多功夫?”   程琚目光流转,吐出一个名字:“刘稷!”   苏辛眼睛一亮:“对!就这样办!”   程琚看向苏辛,与其对视,眼中皆是豁然开朗的喜意。   韩昭左看看右看看:“麻烦你们直说。”   作者有话要说:  韩昭进入房间,苏辛进入房间,程琚进入房间。   开始头脑风暴……   苏辛发言,程琚发言;   苏辛再发言,程琚再发言;   韩昭又读了一遍发言记录,退出了房间。   如果屁民在第一层,那么韩昭就在第二层,可惜权场上的人精都是第五层起步。   总结,不是崇光大将军菜,是对手和队友太厉害。 第103章 召归   程琚与苏辛的想法是,一直如幽影般行事的主子偏偏在刘稷的身上废了那么大力气,甚至还几次留下痕迹,说明在主子看来刘稷是他最大的阻碍。   主子开始对刘赐下手,说明他已经开始图谋皇权。   如果在此关键时刻想办法把刘稷弄回来,主子是否会狗急跳墙露出马脚?   固然,刘稷身上有杀兄的嫌疑。   如果说过去,刘赐决不会重新启用刘稷,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主子为了除掉刘赐用的手段,另一反面也促成了刘稷归来的契机。   听闻自己中毒之事,刘赐首先会怀疑身边的人,尤其是自己身边的儿子。   而远离东都的刘稷倒成了嫌疑最小的人。   但要刘稷回来,话不能直接说,要反其道而行之,对刘稷避而不谈,大力举荐其他皇子,让刘赐感觉这朝堂上的大部分都不希望刘稷回来,大部分人都在等着他死,推举新皇。   这样多疑冷血的刘赐才会相信刘稷与此事完全没有干系,才会觉得刘稷是他仅存父子温情的孩子。   而此时,一个行将末路的父亲会想见自己最优秀的儿子的。   如此攻心之策韩昭是决计想不出来的,而具体实施还要程琚与苏辛周旋、游说、暗示,韩昭起身朝他们鞠了一躬:“有劳二位。”   两人起身回礼:“先生客气。我们只是相信楚王会是给这个饱受战乱之苦的天下带来出路的那一个人而已。”   ……   经过数日的研究,柳芸终于将试制的解药熬了出来,她将其从药盒里捧出,交给内侍。   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来到刘赐床边,一勺一勺服侍他饮下。   柳芸悄悄瞥了刘赐一眼,又飞速垂下眸。   投毒案看似有了结果,但那个人不过是主子的替罪羊,然而他们如何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刘赐相信那个人就是凶手。   半碗药剂下肚后,刘赐脸色一白,呕出一口鲜血。   柳芸大惊,欲上前查看,但却被从进来的侍卫拉住。   她挣扎着喊道:“如今只有我能救陛下,你们确定要把我抓起来?”   刘赐艰难地抬起手,示意侍卫放开柳芸。   柳芸扑到刘赐床边,抓住他的手腕探脉:“药没错,是陛下身体太虚弱,不胜药力。”   刘赐缓缓抬眼:“朕……朕还剩多久的日子?”   柳芸低着头,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刘赐道:“直说,朕不处罚你。”   柳芸俯身叩首:“民女一定竭尽全力,在半年内找到救治之法。”   刘赐目光微动:“半年吗?”   他再度看向柳芸,用阴冷的声音质问:“如果治不好,朕是不是——可以杀了你以及……以及宣宗药门的弟子?”   柳芸身躯一僵,连发抖都忘了。   刘赐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咳咳!开玩笑的。你们悬壶济世,受到天下那么多百姓感激,朕怎么会……咳咳、伤害你们呢?”   “多谢陛下宽厚。”虽然说着感激的话,但柳芸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方才刘赐真的动了杀心,他在自己将死之时痛恨那些救不了他却依旧能活下去的人。   刘赐:“退下吧。”   柳芸:“是!”   柳芸走后,内侍上前:“陛下,六皇子与八皇子求见。”   刘赐目光一沉,冷笑了一声:“他们真是孝子,不是吗?”   内侍一愣,沉默着没有答话。   病弱使得刘赐的疑心病急剧加重,来看他他会觉得这些人是盼着他死,不看他他又觉得他们是不是心虚,不管做什么都里外不是人,此时倒是躲得远远的人轻松。   刘泽与刘彦离开后,刘赐召来了自己的亲信,他拽着亲信的袖子,让他附耳到自己嘴边:“去把朕的——朕的三儿子带回来!”   日渐衰微的身体让刘赐对自己的痊愈越来越不抱希望,   刘赐召回刘稷的命令极度隐秘,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有心人终究还是会察觉刘赐的最信任的心腹已不在东都。   然而远在楚地的刘稷并没有等到这道诏书。   带血的帛书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递到了某人面前。   未央宫内,越发虚弱的刘赐召来内侍:“稷儿,咳咳,还没回来吗?”   内侍抓住刘赐的手劝慰:“陛下再耐心等等。”   刘赐悲凉地笑了:“他不想见朕,他怨朕。把韩——把顾崇明叫来。”   韩昭来到未央宫,刘赐抓住他的手将一份诏书塞到他手里,并将他拉到近前:“答应朕,把刘稷给朕带回来。”   最病弱的时候反倒成了刘赐此生最英明的时候,他知道只有刘稷才是最好的继位人选,只有他的三儿子才能带着大翌走向富强。   韩昭拿着诏书叩首领令:“臣,遵旨。”   此夜,两匹快马载着两道身影如箭矢穿越东都城门,朝楚地而去。   韩昭亲自出马,日夜兼程,终于在五天后见到了楚地的城门。   径直入城来到楚王府,韩昭翻身下马,不待侍从通报便大步跨了进去。   花园内,刘稷正带着曜光放风筝,欢笑阵阵。   侍从的通报打断了他们:“王爷,东都来人了!”   一大一小循声回头,一瞬间都愣住了。是曜光先反应过来,飞快地朝韩昭扑过去:“师师公!”   顾崇明的易容曜光见过,不过他小小年纪却能将一张脸记这么久韩昭还是很意外,原以为还要伪装一番,如今看来不用了。   他一把抱起曜光,感叹:“曜光长高了!”   曜光在韩昭怀里奶声奶气道:“曜光一直有乖乖吃蔬菜,没有挑食。”   韩昭摸了摸曜光的头:“曜光真乖。”   “师父!”忽然,一声低沉压抑的呼唤插了进来,韩昭刚想抬头便被一个宽厚的胸膛抱住了,是刘稷。   刘稷扣住韩昭的头,将他的脸与自己贴在一起,低声呢喃:“我好想师父,好想好想。”   这句短短的话似有魔力,撞在韩昭的神经上,让他的心也麻了一下。   他用另一只手揽住刘稷,摸着刘稷的后脑勺:“为师也想你。”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这么想刘稷,比当初分别三年半时还要想。   瞬间,韩昭感到搂着自己的手更用力了,然后他们中间的曜光发出了抗议:“师师公,爹爹,你们挤到我了!”   缱绻黏腻的氛围被曜光一声打破,韩昭一愣,一把把刘稷推开。被推开的刘稷看了看韩昭又看了看曜光,没一个是他舍得发火的,于是他眼一移,目光落到了跟着韩昭回来的耿毅身上。   接收到自家老大的眼色耿毅上前一步,对着曜光笑眯眯道:“彬儿跟叔叔去玩儿好不好?”   曜光往后一缩,更用力搂紧了韩昭的脖子:“不要!我要和师师公在一起!”   耿毅受到了打击,他还了刘稷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因为分开太久,极度思念韩昭的曜光一直黏着韩昭,直到晚上曜光睡了,韩昭才有空和刘稷谈及正事。   听完韩昭的解释,刘稷问道:“他想我回去继位?”   韩昭回道:“大概率是这样。”   刘稷嘲讽地勾起唇角:“师父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死了倒好说,一旦他没死,那么痊愈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   但凡有一点可能,刘赐都不会放开手里的权利。   韩昭神情微黯,刘稷说的事完全可能发生:“但只有回去,你才有继续争的机会。”   刘稷哀伤地看向韩昭,苦涩地笑了:“我会回去。毕竟,我早就不对他的父子情抱什么期待了。”   正确地说,刘稷从来没有对刘赐有过期待,他这样表述,只是为了博取韩昭的怜惜。   他唯一期待的,只有韩昭。   果然,韩昭的脸上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他伸出手,握住了刘稷的手。   而刘稷则反手抓住韩昭,用力一拉,将他揽入怀中,动作快得让韩昭来不及收回手。   刘稷抱得太紧了,韩昭被勒得不舒服想推开他。   “我只有师父了。”这句脆弱的低语让韩昭止了动作,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慢慢搂住了刘稷。   感受到回应,刘稷收紧手臂,将韩昭抱得更紧了。   韩昭皱眉抱怨:“你太用力了,挤到我了。”   刘稷调侃:“师父怎么和曜光一样?”   韩昭不满:“哪里一样?”   刘稷蹭了蹭他:“哪里都一样。”都可爱得让他想藏起来,就是藏起来后想做的事情不一样。   韩昭无奈:“明明你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刘稷低沉地笑了起来:“不管男人多大年纪,在一些特定的对象面前他们还是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他们的确是男人。”   说到此处,刘稷忽然换了一种低沉的语气,修长的手缓缓滑过韩昭的脊背:“师父,觉得我是男人吗?”   以前的他不会敢问这个问题,因为彼时他在韩昭眼中的确不是男人,如今问出来则是因为觉察到韩昭态度里的细微转变。   野狼总是对猎物散发出的气息特别敏感的,是不屑、是防备、是畏惧,还是臣服,都精细地分辨出来……   迟钝如韩昭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了,他抓住刘稷滑到自己腰侧的手:“为师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他的态度很强硬,而他全力要掰开刘稷的手,刘稷也没办法维持这样的姿势。   刘稷不得不松开手,他抬起脸看向韩昭一脸无辜与不明所以。   被这样的眼神一看,韩昭愣住,开始觉得是自己误会了刘稷,方才的暧昧是他心思不纯。心虚之下他复杂地看了刘稷一眼,转身落荒而逃。   被丢下的刘稷独自坐在书房里,手指轻轻摩挲,回味着方才滑过韩昭腰线时的触感:不急,快了,等他成为皇帝,师父将无路可退。他那父亲既然病了,就别好了。   昏昧的烛光中,刘稷低垂着眼,眼底是比夜色更沉的黑。   作者有话要说:  韩 昭:刘稷这幅样子应该是脆弱了,想要安慰。   贰两半:你想多了,他只是发情了想睡你,他就是个欺师灭祖的狗东西。   ps:刘稷的脆弱九成九都是假的,他被整了只有想弄死别人的,哭唧唧是给韩昭看的 第104章 绝杀   在韩昭与刘稷全力赶往东都的同时,皇宫内的柳芸也在翻找典籍,祈求能寻到刘赐的一线生机。   经过小半月苦心研究,柳芸终于拿出了一套还算完善的医治方案。   她斟酌着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味药的用量,放下笔才舒一口气,便感觉后颈一疼,身子一软趴倒在桌子上。   将柳芸打晕的人现出身影,是个身形高瘦的男子,目光阴沉而锐利,像是一只精于狩猎的鹰。   他伸出一只手,捻起被柳芸压着的药方,放到了燃烧的烛火上。   待药方燃烧殆尽,男子抽出腰间的匕首,举到了柳芸头上。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冲进来踢开男子:“住手!老七!”   老七退后几步稳住身形,抬头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片刻地诧异后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五哥?”   从侍卫的表情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老七知道自己今天杀不了柳芸了。   他掉头就跑,老五急忙追上。   这张追逐从内廷一直到外朝,其间引到了无数侍卫的注意。   老五铁了心要抓到老七,这是最有可能得到计良下落的方向。   ……   此时韩昭与刘稷也到了东都。   守在城前的将领问话:“城下何人?”   韩昭把披风的兜帽一揭:“是本将军!还不快开城!”   城门缓缓打开,刘稷与韩昭策马而入,然而他们没注意到,一直灰色的信鸽也在同时扑腾着翅膀从城楼上飞出。   ……   未央宫内,烛火低燃,发出晦暗的光。刘赐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发觉自己浑身被汗湿透,他躺在床上难受地喘着粗气。   “来人!来人!”曾经他的嗓音浑厚有力,但如今却像卡了一口痰,喑哑浑浊。   叫了半晌也没有人应声,正当刘赐想撑起身子查看这群奴才在干什么时,一个轻缓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回荡在这建立了一百多年的未央宫中显得格外渗人。   刘赐不动了,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脚步声渐渐靠近,一片浅蓝色衣角出现在视野里。   从帘帐后走出来的青年,眉如远山,眸若清泉,本是俊秀冷淡的面貌,偏因唇上一抹不正常的艳红多了一股病态的艳丽。   刘赐面露怒色:“公良尹!你来做什么,朕并没有传唤你!”   公良尹款步走进内殿,在离刘赐最远的一张椅子上落座。   他理了理袖袍,这才对刘赐的斥责做出了回应:“传唤?我来这未央宫需要你传唤?”   刘赐大怒,高喊:“来人!”   被刘赐惊慌的叫喊取悦,公良尹笑了,猩红的唇忖着雪白的牙,仿佛一只厉鬼:“别叫了,没人来的。”   叫了半晌不见人影刘赐也感觉不妙,无力下床的他咬牙怒视公良尹:“你要做什么?弑君吗?”   公良尹偏头看着刘赐,目光柔和得不带半点恶意:“刘赐,你有想过你今天的一切是谁给的吗?”   “你的父亲并不受平帝宠爱,成年时只被封了中山王。而他又荒淫无度,毫无底线地挥霍家产。所以当你继承中山王位时,留给你的财产并不多,而你还要维持王爵的体面。”   “到你二十九岁的时候,俞翼篡位,推翻大翌,你连这么个小王爵也做不成了。”   “不过你眼光不错,在流亡一年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投靠易王刘鹗拉起的红巾军阵营,自此加入了角逐天下的游戏。”   公良尹说得和事实相符,但刘赐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怒目相对:“你在发什么疯?”   公良尹道:“我就是在那时候相中你的,我喜欢你的野心与明明冷血无情却装得有情有义的虚伪。”   “在我的运作下,刘鹗开始重用你。你一路高升到在刘鹗死后成功带领一半军队与刘斐决裂,我都没少帮忙。”   “你成为了主君,我也换了公良尹的身份找到了你。公良尹为你做的你很清楚,我就不赘述了。现在问题来了,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做皇帝呢?”说完这番话,公良尹抬起那双清寒的眼逼视刘赐。   刘赐怒极:“一派胡言!你是想用这荒唐的言语愚弄朕吗?”   公良尹挑眉:“答不上来就算了,蠢人没必要死得太明白。”   “对了!我非常认同你的一个观点:子孙也好,臣子也好,都是工具,而工具发挥完自己的作用后要么安分乖顺地退位让贤,要么就去死!”   “像你这样一直占着位置的,是在太可恶了!”   刘赐被公良尹这种傲慢的轻松愉快激怒了,他拿起枕头向其砸去:“逆贼休得猖狂!朕定要诛你九族!”   但公良尹做到最远就是防止他这一招,枕头在公良尹五步外落地,滚了两圈,勉强停在公良尹脚边。   公良尹:“别气,我会在你的儿子里挑一个最合适的继位。”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少年走了进来,他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公良尹。   刘赐注意到少年腰间别着刀柄上沾满了血,他外面的侍卫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个人杀的。   看完纸条,公良尹将其放到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接着他站起身:“动手吧,别太血腥了,否则入皇陵的时候不好看。”说完,他抬脚向外面走去,只留下少年与刘赐。   刘赐惊慌失措,他挣扎着朝床内躲去:“住手!无论公良尹给过你什么?朕给你十倍!放过朕!放过朕!”   少年偏头眨了眨眼,他捡起刘赐丢到地上的枕头,走到刘赐的床边,抬手,将枕头摁到了刘赐脸上……   ……   一进入未央宫范围内,韩昭就感觉不对——太安静了。   他望着不远处透着昏暗烛光的未央宫,心底涌现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刘稷疑惑地看向韩昭:“师父?”   韩昭回过神:“没事,走吧。”   ……   这头,老五与老七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不过落于下风的是老五。   老七用手肘顶着老五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五哥!别找三哥了!你这个样子,三哥死了都不会放心的!”   老五死死扣住老七的手:“告诉我三哥在哪?求你了。”   老七是老五一手带出来的,他可以对其他人阴险狠毒,但唯独对老五保留了几分情义。老五的哀求让他进退两难,他也痛苦地看着老五:“别问了,五哥,你知道我不敢说的。”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身后传来急促密集的奔跑声,是宫廷守卫追来了。   “快放箭!”领头追击的将领竟不顾老五伪装的侍卫的性命,下令放箭。   一声令下,尽是开弓搭箭的声音。   宫墙高深,一时间竟找不到躲避的地方,老七方想躲避,但看到了被自己制服在身前的老五,片刻的迟疑使他错失了逃生的时机,箭雨落下,将老七的后背扎成了刺猬。   老七最后做的,是张开双手,为这个从小照顾他的五哥挡住了剩下的箭矢。   “五哥,三哥在——在……秦岭,伏——伏龙村。去找他吧。”说完这句话,老七往前一倒,没了气息。   老五怔愣地抱着老七的尸体,手颤抖地抬起,却不敢落下。   侍卫们很快冲上来拉走老七,看到老五安然无恙他们也没多想,只低语了一句:“这小子真够命大的。”   ……   进入未央宫的韩昭与刘稷见到了刘赐的尸体,他躺在一片凌乱的龙床之上,满脸惊恐不甘,死不瞑目。   根本没有时间多想,韩昭与刘稷掉头就想要离开未央宫,但还没跑出大殿,便听到了有人跑过来的声音。   听跑动时武器与甲胄的撞击声,这不是普通的宫廷守卫,这是南军的兵马。   刘稷迅速在脑袋里思索对策,但韩昭却拉着他掉头回了内殿。   韩昭推倒书架,在那面自未央宫建成以来便存在的雕花壁上摸索片刻之后,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起,雕花壁缓缓移开,一条狭窄的密道现了出来。   刘稷惊诧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密道,然后用同样的目光望向韩昭的背影。   韩昭也是第一次见这条密道,未央宫落成后图纸便尽数烧掉,这条密道还是昭阳告诉他的,别说现在,怕是百年前的皇宫里知晓的人也不到三个。   韩昭抓起刘稷的手,将他推进密道:“左右右左,记住这个顺序,便能找到出口。离开皇宫后立刻回楚地。”   刘稷还没有被正名,召他回来的密诏只有韩昭知晓。如今刘赐死了,这条密诏很可能不再被承认,这样刘稷出现在东都就成了无召离楚,是抗旨之罪。   刘稷回身抓住韩昭的手腕:“师父跟我一起走。”   他的态度很强硬,握住韩昭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韩昭愣了一下,点头:“好。”   密道狭窄只能一前一后进入,然后就在刘稷完全进入密道口的时候,韩昭突然发难,攻向刘稷的后背,而刘稷被狭窄的密道限制,施展不开,回身的时候吃了韩昭一脚,被踢倒在地。   紧接着,韩昭摁上了密道的机关,刘稷扑上来,却无力挽留渐渐消散的光线。   他满面惊恐:“师——父——”   两个人一起离开不现实,如果没有人留下来复原外面的摆设,密道很快就会被发现,他们很快就会被追上。   刘稷变强了,韩昭没办法强迫他了,只能哄骗。   事到如今,韩昭如何不还明白现在的情况是主子将计就计,来了一出釜底抽薪。   主子既然安排了这招,那么一定还有后手,说不定南北军都被他掌控,东都,不安全了。   “记住,你没事,我才能活!”这是韩昭留给刘稷最后的话。   密道门彻底关闭,韩昭重新扶起柜子,挡住画壁。门只能从外面打开,就算刘稷在里面抠破十指也不可能回到这里。   刘稷的确在撕心裂肺地锤墙,然而厚重的墙壁吸收了一切声响,他的撕心裂肺的呼唤无法传达到韩昭耳中。   你没事,我才能活。   这话六年前韩昭也说过,不一样的是,弑君必死无疑,一样的是,刘稷都无能为力。   原来这六年,他根本没有丝毫长进。   刘稷觉得身体好痛,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感到连头发丝都痛得像是要裂开,他哭不出来,靠着墙壁不停喘粗气。   忽然,“哇”地一声,刘稷呕出一大口血,浇在冰凉的石壁上,倒头晕厥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主子的第一层身份揭晓,虽然这个有不少读者猜中,但是还是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在评论区剧透,给后来的读者保留一些悬念。   真要说未必要提到名字,人渣、辣鸡、臭弟弟……来代称我觉得都阔以嘛。   (相信我,看了后面会觉得这些词一点都不过分)   咸鱼作者拜托各位了。 第105章 暴君   明德二年,光帝被人在未央宫刺杀,大将军顾崇明当场被捕。   光帝逝世后,根据其先前立下的遗诏,由瑶夫人所出的十二皇子刘栋继位,十二皇子年幼,无能亲政,遂由瑶太后垂帘听政。   而瑶太后则任命公良尹为丞相,全权理政。   被关在牢狱中的韩昭与听说了这几天的事,得知公良尹果然就是主子。   但是这消息已经没有用了,就算韩昭把组织做的事全部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他没有听到刘稷的消息,应该是顺利逃走了,如今只希望程琚他们能够保全自身。   当韩昭估算自己的性命还剩多久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牢房外传来,他抬眼,看到了一抹青色身影,冷淡的眉眼,以及唇上那抹病态的嫣红。   “十九。”公良尹这样唤韩昭,尾音在舌尖上绕了又绕,分外暧昧缱绻。   韩昭咬牙:“主子。”他这两字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咬了又咬,仿佛是眼前人的血肉。   公良尹命身后的人打开牢门,然后他踏进去的一瞬间便被韩昭掐住脖子抵到了栅栏上。   这根脖子很纤弱,韩昭确定自己只要一用力它便会如麦秆一样断掉,而纠缠他十几年的噩梦也会就此终结。   公良尹并不惊慌,他沉缓道:“拧断我脖子的确简单。但刘曦,你不要了吗?”   听公良尹提起刘曦的名字,韩昭脸色突变。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呼唤:“师师公!”   韩昭循声看去,刘曦被一个非常眼熟的少年抱了进来,在到牢房近前的时候,孩童挣脱少年的怀抱,跳到地上,跑进牢房,一把扯住了韩昭的衣角。   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师师公,曦儿好怕,这里都是坏人!”   韩昭如何还敢伤害公良尹,怒目相对片刻之后,他甩开公良尹,蹲下身抱住刘曦:“别怕,师公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公良尹摸着脖子悠悠感叹:“刘稷可派了不少人保护他,为了抢走他,折损了我几乎一整支暗卫。”   他说的是另一批暗卫,公良尹经营这么多年,肯定不能指望着二爷那点人手办事。   韩昭抬头,咬牙质问:“你想怎么样?”   公良尹笑了,温柔地看着韩昭:“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啊,十九。”   他伸出手去碰韩昭的脸,韩昭厌恨地躲开。   公良尹用眼神示意刘曦的存在,韩昭脸色变了又变,在下一次公良尹伸手时没有躲开。   公良尹捏住韩昭的下巴,用手下递上的手绢,在其脸上擦拭起来。   手绢上沾了药剂,韩昭的易容被擦掉,渐渐露出真容。看到这张俊丽张扬的脸,公良尹眼中浮现起痴迷的神态,感叹:“果然,哪怕你背叛了我,我还是好喜欢你。”   韩昭没想到公良尹对十九居然是这样的感情,这种扭曲的痴迷,让他觉得恶心。   公良尹没有错过韩昭仿佛看垃圾的眼神,他笑了,抬手,狠狠给了韩昭一巴掌。   紧接着他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态,拇指指腹缓缓滑过韩昭的嘴角,为他擦去溢出来的鲜血:“你乖一点,我不想伤你的。”   ……   新帝顺利登基,弑君之人顾崇明被问斩,就在所有人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楚地,反了。   此刻被软禁在丞相府的韩昭还不知道楚地造反的消息,他能活动的范围只有一个院子大小,而且从那天离开监牢后,他便再也没见过曜光。   公良尹会来看韩昭,与他说话,但并不做多余的事情,每天如此。哪怕韩昭一直冷脸相迎,他也从不气馁。   他总说的一句是:“你讨厌我,但我可喜欢你喜欢得紧。”   韩昭只能理解为自己不是变态,搞不懂变态在想什么。   公良尹不在的时候,那个叫伯音的少年会来。他会给韩招带各种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各种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精巧玩意儿,哪怕韩昭并不缺这些。   伯音用幼稚的手段小心翼翼地讨韩昭的欢心,韩昭知道他对自己是善意的,但思及他帮公良尹做过的事,韩昭很难对他有好感。   “没事不要来找我。”又一次,韩昭冷硬地拒绝了伯音。   伯音有些失落,他试图拉起韩昭的手,但韩昭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我不是十九!十九死了!因为我抢了他的身体他才死掉的!”   韩昭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秘密,他想激怒老大,哪怕老大对他动手,也好过这样令人不适的亲近体贴。   但伯音似乎没能理解韩昭的话,他眨了眨眼,抬手捧住韩昭的手掌,亲昵地蹭了起来。   韩昭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和一个智力不到十岁的人计较什么呢?难道他也变成了那种令他不屑的人,斗不过公良尹,便来折磨伯音?   韩昭推开伯音,倒回椅子里,满心疲累。   伯音看着散发着颓丧气息的韩昭,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傍晚,公良尹回来后看到的是安静平和待在一起的韩昭和伯音。   韩昭在看书,伯音就坐在一边抓着韩昭的手,看着他。   看到公良尹伯音弯起了眼,松开韩昭跑到公良尹身边,他比划着,看起来是对公良尹说了什么。   公良尹弯眼笑了,抬手揉了揉伯音的头:“嗯,嗯。知道了,你开心就好。你先回去,让我和他待会儿,好吗?”   伯音点点头,又回头看了韩昭一眼,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公良尹与韩昭,公良尹抬脚来到韩昭身边,他抬手想碰韩昭,但韩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冷眼相视。   公良尹挑眉,收回手,放弃触碰韩昭的打算,走到另一边落座:“真是偏心,伯音碰得我就碰不得?”   韩昭用冰冷的眼神表示了回答。   公良尹笑了:“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吃伯音的醋。对伯音好一点,毕竟,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韩昭默不作声,冷漠到没有任何回应就是他给公良尹的回应。   公良尹眼神微沉,决定丢出一个重磅消息:“刘稷造反了。”   韩昭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满脸诧异。   公良尹幽幽道:“其实他不造反我也会逼他造反,但他这么配合,省了我不少事。天下又要大乱了。”   “那天晚上他来东都了吧,但是你放走了他,如果他死在未央宫,百姓就不用遭这番苦了。”   韩昭简直要被公良尹颠倒黑白的话气笑了,他嘲讽地冷笑一声,半个字都没有说。   “你说你是不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不,是蓝颜祸水。”这般言语轻薄韩昭已经习惯了。   公良尹继续道:“朝廷上那帮废物打不过刘稷,我会请陛下派你出战,平定楚地。”   韩昭猛地僵直了身子,他没想到公良尹会这么恶毒。终于看到一个还算满意的反应,公良尹露出恶意的笑:“想想那小童的命,别让我失望。”   他轻叹:“杀了刘稷,我们会有新的开始。”   ……   第二天下朝后,新继位的刘栋慌张地拉着公良尹的衣袖,哭诉道:“丞相,我们不打了吧。三哥要这个位置给他就好了!”   他是听着刘稷的赫赫威名长大的,在大部分兄弟看来,刘稷继承刘赐的皇位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成为皇帝的刘栋有种是他抢了三哥东西的心虚感,如何还敢和刘稷打。   看着小皇帝慌张失态的模样,公良尹眼中浮现出冰冷的厌恶,他阴冷质问:“你说把皇位给刘稷?”   刘栋点了点头。   公良尹猛地掐住孩童的脖子:“再说一遍。”   年幼的刘栋如何见过这般场面,渐渐感到窒息的他伸手去扒公良尹的衣袖:“丞相——”   但他太幼小了,没办法撼动一个成年男子的手,刘栋意识到求这个可怕的男人并没有用,他看向一旁,朝一直坐在那里的女人伸出手:“母后……”   女人的眼中似有不忍,但没有任何动作。   公良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我让你再说一遍。”   “母后……”刘栋继续哀求地看着女人。   女人撇开脸。   刘栋如坠冰窖,他停止了哀求,眼前渐渐发黑,很快没了气息。   孩童停止的挣扎让公良尹从回神,他抓着刘栋晃了晃,惊讶地感叹了一句:“啊!断气了!”   他丢下孩童的尸体,回头对女子道:“不好意思,把你儿子掐死了。”   女子腿一软跪了下来,慌张道:“主子何必抱歉,只是个孽种,死了就死了。”   不料公良尹听了这话脸色一黑,一巴掌糊到瑶太后脸上,将其扇倒在地。   瑶太后又迅速跪正:“主子饶命!”   卑微的顺从似乎唤起了公良尹的些许怜惜,他伸手摸上瑶太后的脸:“疼吗?”   瑶太后含泪欲泣,却连连摇头。   公良尹摸着瑶太后的头,感叹:“唉,八娘,如果他有你这么乖顺该有多好。”   瑶太后低着头,浑身微抖,不敢作声。   公良尹没有再理会瑶太后,抽出一张手绢细细擦起自己的手。   “下一个皇帝选老十吧。”说罢他丢下手绢朝大殿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主子真的是全文最变态的角色(躺平)   …………   已经决定了,下本开修仙文《我只是一条咸鱼》,在这里求个预收。 第106章 梦魇   翌朝建立却未能消弭兵祸,反而是一场又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事,百姓无法休养生息,只能四处流亡,流民为寇,寇又为祸……   天下没一处太平,军队所过之处,皆是荒土。   这一切韩昭看在眼里,但他没办法停下来。   这场仗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但他有能力把牺牲控制在最小吗?   刘稷、天下、还有他自己,这一切要怎么选?   ……   在韩昭出征的时候,朝堂上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   有人将刘栋的暴毙怀疑到公良尹身上,要求他查明真相,给个说法。   公良尹当时答应了,但转头却将上书的大臣处死。   大臣的儿子想奋起反抗公良尹,却被屠尽满门,整个朝堂都被公良尹的残暴震惊了。   有人不满与他的暴行,想上书参公良尹,但任何想反抗公良尹的人都是一个死字,恐怖政治让所有人人心惶惶。   三个月过后,皇帝换到第三个了。   八月末,未央宫发生宫变,三位卿大夫联合南军统领想一举刺杀公良尹,却以失败告终。   这次朝堂上又是一轮血洗,并换了一个皇帝。   有个目睹那场宫变的宫人成了疯子,整天胡言乱语:“怪物!怪物!他倒了……又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   朝堂上的消息传到前线,韩昭看着书函,只觉得仿佛有鲜血从字里行间溢出。   公良尹是个暴君,但他非但不去阻止,甚至还要助纣为虐。   连日的奔波加精神压力,让韩昭心力憔悴,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案几。   一直守在一旁的伯音上前扶住韩昭,他是公良尹派来监视韩昭的。   韩昭撇开伯音的手:“我没事。”   说完他朝外走去,伯音也急忙跟上。韩昭不耐:“我出去透透气,你别跟着。”   伯音没有走开,主子给的命令是让他时刻看守着韩昭。   韩昭:“算了,随便你。”   行在林间,韩昭胸中的郁愤丝毫没有消减,他最想杀的是在东都的那个人,但却不得不把兵刃对向楚地。   忽然,一阵明显不属于林地自然声的异动吸引了韩昭的注意力。   同样,比韩昭更敏锐的伯音也注意到了。   伯音欲走过去察看,韩昭叫住了他:“我今晚想吃鹌鹑,只有你抓得到,能帮我抓几只回来吗?”   听到韩昭居然破天荒地求自己,伯音眨了眨眼,然后笑着重重一点头,扭头去给韩昭抓鹌鹑去了。   老大离开后,韩昭看向右边的树丛:“出来吧。”   现身的是失踪许久的老五,他穿着一身灰衣,满面霜尘,消瘦落魄了许多。   两人对视一眼,移步到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老五开口便是:“我找到三哥了。”   “我想带三哥回西域,他说他喜欢西域的风。”这样说的时候老五抚摸着怀里的一个坛子。   看到坛子,韩昭意识到了什么,他问老五:“计良——在这里?”   老五缓缓点头。   韩昭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但依旧觉得胸口沉闷得难受。   相对于才知道的韩昭,老五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平静道:“我来此只为告诉你我在秦岭的见闻,以及主子的真实身份。”   韩昭看向老五,一时连追问都忘了。   老五从头开始讲起:“宫变那天,老七在死前告诉了我三哥的下落,而我甚至等不及给你们留下任何消息便去了——”   老七给的地址是秦岭的伏龙村,这里是计良与二爷出生的地方。   这是座很偏僻的村子,如果不是计良详细与老五说过伏龙村的所在,老五几乎不可能找到。   到达后,不出所料他只看到了一片废墟,也没有任何人类生活的痕迹。他在这里等了两天,没有等到计良,便继续往山上寻找。   顺着计良曾经提及过的山道向上,他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山洞,一路往里走渐渐显露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狭窄的石道尽头,有一扇石门。   石门上面有很复杂的机关,老五不擅长破译,但他在二爷的书房里见过这种机关。   在经过三天的尝试后,老五终于破解了机关,一时间山崩地摇,几分钟后山体的晃动结束了,石门打开。   后面是一片非常开阔的空间。   仔细观察后,老五确定这是一座陵墓。   一路往里,穿过一条石道,进入了第一间墓室。   一具白骨坐在这间墓室中央,手里握着的正是计良的剑——   说到此处老五哽咽起来:“他们把三哥关入陵墓,活活困死了他。”   他浑身颤抖,只恨当初徐仲严死得太轻松。   计良的死因也震撼了韩昭,但更紧要的是陵墓与主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他追问:“陵墓里还有什么?”   老五回道:“重要的不是它现在有什么,是它过去有什么。当年二爷与三哥是在村子里,被突然出现的主子带走。伏龙村隐秘难寻,主子如何能找到?”   “解释是,主子不是从外面来的,他就是从陵墓里出来的。他是个怪物,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不老不死的怪物!”   不老不死?韩昭惊愕,但当故事超出常人能编撰的范畴时,反倒开始可信了。   老五接着道:“伏龙村一带本荒无人烟,八十年前平帝的精锐部队骁龙卫带着家眷迁移到此,自此有了伏龙村。他们来到秦岭的目的是看守山上的陵墓。”   所以徐仲严才会说计良在他该在的地方。   平帝一朝?那时韩昭已经死了,他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老五也不觉得韩昭会了解这件事,径直说了下去:“平帝死后葬在皇陵,这座陵墓不是平帝的,而是平帝用来埋葬某人的。陵墓的陪葬是帝王规格,葬的也一定是某位帝王。为什么身为帝王却不葬入皇陵呢?为什么又要派人看守?”   停顿片刻后老五说出了答案:“野史传言平帝杀过一位帝王,但事实可能是他并没能杀掉这个人,只是将其埋了起来。这位帝王正是平帝的父亲——敬帝刘睿!也就是主子!三哥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不得不去死的!”   说实话就算是老五自己,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说的是真实发生的事,他不指望韩昭能相信如此诡异的奇谈,但他希望自己带来的消息能帮助韩昭除掉主子。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消息已经在韩昭心中引起狂风骇浪。   听到刘睿名字的刹那,韩昭觉得自己的头仿佛被重物狠撞了一下,一时头晕耳鸣,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倒退一步,扶住树干试图稳住身形,但却因双脚脱力跪倒在地。   刘睿!韩昭没想到到了这一世他还要和这个名字纠缠,原以为已经随时间湮灭的梦魇,居然又缠上了他。   那些刘睿给他带来的苦痛,一瞬间全都翻涌上来,曾经说得有多美好,后面背弃便有多残忍。   ——你救了我和昭阳,我不会亏待你。   ——卿以国士报我,我定不负卿。   ——崇光,等我成为皇帝,你会成为全天下除我之外,最有权力的人。   ——朕骗你的,崇光。   ——他们死了,是因为你才死的。但凡你对他们少在意一点,朕也不会除掉他们。   ——崇光,你还有个嫂子是不是?   激动中韩昭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满口铁锈味儿。他咽下嘴里的鲜血,嘶哑道:“若他真是刘睿,我定将他,挫骨扬灰!”   ……   未央宫内公良尹,不,是刘睿,摸着前不久被人砍断,但如今已经完全看不出伤痕的脖子,问十八道:“害怕吗?”   十八低头回答:“属下不敢。”   他粗重的呼吸与微微发抖的身体出卖了他。   刘睿不以为意,笑道:“害怕很正常。当年朕的太子也害怕这样的朕,更怕朕一辈子坐在皇位上,于是联手他的兄弟想除掉朕。他们将朕囚禁起来,试了很多办法,却杀不死朕,朕的四儿子想了一个办法,将朕钉在棺材里,葬入偏远的陵墓。这样朕这个怪物就永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夺走他们的权利了。”   “这样的子孙,死了真是一点都不可惜,是不是?”   十八低头没有应声。   这个男人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颠覆了翌朝,并让二爷派人屠杀翌朝宗室。然后过了一段日子他又觉得让外人坐江山不好,便开始着手复辟翌朝。   天下在他手中就像个玩具,天下人在他看来不如蝼蚁。固然他的儿子们无君无父,但如此缺乏人性的刘睿也让人心底发寒。   刘睿没有注意或者说不在乎十八的反应,他悠悠说了下去:“五十年后,一个少年,也就是你们的二爷,闯入了陵墓,触动机关,放出了朕。不过当时正值冬天,机关会导致雪崩,他们的村子大概率被掩埋了。朕告诉许彦这个事,他却露出残忍的笑,说:‘啊!那真是太好了!’”   “朕很喜欢他这个笑,于是决定让他留在身边,为朕效力。但许彦向朕请求再带上一个人,那就是你们的三哥,与许彦相比他是个无趣的少年,但天赋着实出众,所以朕也把他留下了……”   十八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血了,但听完刘睿这番讲述还是后背发凉。   刘睿将目光放到了十八身上,笑叹:“你很有潜力,朕欣赏你。只要你尽力效忠,你会比计良与许彦从朕这里得到的还要多。”   十八噗通一声跪倒,他根本不想要,但不敢拒绝:“多——谢——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主子的最终身份揭晓!   小可爱们猜到没有?有没有被惊到?嘿嘿。   还是一样的嘱咐。   主子就是刘睿是一路埋到最后的线,如果被剧透还是蛮影响看文体验的,所以看完这章的小可爱们不要在评论区说破哦。   咸鱼作者拜托了。   当然之前就猜到的,那是你们厉害啦   ……小剧场……   十八的真实os:鬼要你欣赏,真是倒了血霉了。   …………最后一些闲话…………   作者争取本周更完,改为周六二更(0点和9点),周末四更(0点、9点、12点)   接下来两章会有点虐,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周末0点大家早点来吧(疯狂暗示)   最后,日常为新文求预收,下本开耽美修仙文《我只是一条咸鱼》,看完本文可以去瞅瞅文案嘛 第107章 绝望   老五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韩昭后便打算离开,他现在只想带着计良回西域,中原的事,他再也不要过问了。   借着树林的掩蔽,他朝远离翌军营地的方向而去。   然而没走多远,他停了下来,凭借着从小训练出来的敏锐,他朝左后方望去,那是一个样貌清隽的黑衣少年,但老五的表情却仿佛是看到了死神。   ……   韩昭独坐帐内,消化着老五带来的消息,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啾啾”声,抬眼望去,伯音提着一个笼子走了进来,里面有十来只麻雀。   韩昭冷淡道:“放了吧,我不想吃了。”   伯音有些失落,但还是听从韩昭的话把笼子拿到营帐外放走了麻雀。   韩昭一直盯着伯音,他在思考:刘睿为什么能活到现在?这个少年是谁?是不是和刘睿一样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   等伯音再度回到营帐的时候韩昭把他唤到身边。   “手!”   伯音伸出手。   韩昭撩起他的袖子,拔出匕首,在他小臂上划了一个口子,锐器能造成伤害,但血流得很慢,颜色偏暗,不像正常人。   伯音委屈地看着韩昭,似乎不明白韩昭为什么划伤他。   韩昭放开他的手,心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过了两刻钟,韩昭再度拉起伯音的手,那条伤口已经接近愈合。   韩昭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在面前,由不得韩昭不信。   他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不让伯音觉察有异。   他不能让刘睿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的身份,否则以刘睿残忍冷血的性子,只会更肆无忌惮。这样的教训,韩昭不想来第二次。   韩昭内心乱作一团,刘睿毁了他一辈子,挣不脱逃不掉,如今还来,难道只有他死了,刘睿才会停止迫害他吗?   对啊!只要他死了,刘睿就拿他没办法了,这样也再没有人能阻挡刘稷夺取东都。   他不如就做刘稷称帝之路上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他承认自己软弱,他承认自己在逃避,他不想再和刘睿纠缠了。   他不逞强了,曜光,就交给刘稷吧。   ……   两军在南阳接战,这个对刘稷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当年他带领凉州军队在这里折戟,如今要通过这里,问鼎东都。   刚交手,刘稷就觉察不对:“仗不是这样打的!他在找死?”   看到韩昭不要命的冲锋,刘稷慌了,他虽恨韩昭对自己兵戎相向,但绝不愿韩昭有事。   刘稷带领自己的精锐骑兵迎上了韩昭。   辅一接手,韩昭就对刘稷道:“刘稷,让我看看你做皇帝的决心。打败我!”   刘稷摇头:“师父,没有这样的道理!太欺负人了!”赢得一场比赛的条件不能是打碎最终奖品。   韩昭一枪接一枪地朝刘稷攻去:“还手!还手!”   刘稷只招架,而不反击,必然落于下风,不多时他被韩昭扫落马下。   倒落在地的刘稷大声质问:“师父,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韩昭为什么要带兵抵抗他,公良尹做了什么?   就在韩昭举起枪欲刺向刘稷的时候,数支箭矢飞来,其中一支贯穿了韩昭的胸膛。   刘稷的落马为弓箭手提供了宽阔的视野,他们有足够的范围瞄准韩昭,而不伤到刘稷。   熟悉的场景让刘稷目眦欲裂。   韩昭是故意把他打下马的!这种时候,韩昭还在“成全”他!   刘稷接住衰落下马的韩昭,痛苦地嘶喊——   ……   韩昭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娘亲、父亲、兄长、嫂嫂、昭阳……有几乎所有韩昭爱的人,韩昭看着他们的音容笑貌,只想留在这里,再也不要醒来。   但他还听到了一个来自梦境之外的声音,那个人殷切又悲伤叫着他“师父”。   谁?   谁在叫他师父?   他有徒弟吗?   好像是有的。   那是一个精瘦精瘦的泥猴,活泼狡猾,给点阳光就灿烂。   后来泥猴渐渐抽长,变成一个俊俏的少年,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微微一笑便惹来一屁股桃花债,让他这个师父每天帮他打发媒人。   但忽然,少年不见了。   韩昭四处找寻,一转身,差点与一个青年撞上,青年长得与少年很像,但感觉很不一样,他深沉、强大、具有侵略性,像一只长出锐齿利爪的狼。   韩昭下意识想退远,但青年用与少年极其相似的语气神态唤着他“师父”,深邃的桃花眼勾魂夺魄。   韩昭疑惑了,眼前的青年似乎就是少年,他试探地靠近、再靠近……然后被一股大力扯进了黑暗!   韩昭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时刻注意着床上动静的青年,第一时间发现了。   “师父!”刘稷急切地扑上来查看韩昭的情况,但韩昭却被与梦中极其相似的呼唤吓到,抽开手。   刘稷懵了:“师父……怎么了?”   韩昭回神,咽了一口口水:“没事,做噩梦了。”   其实说噩梦并不恰当,梦境并不可怕,只是透着一股让韩昭无所适从的旖旎。   冷静之后,韩昭感受到胸前的疼痛,箭伤并不致命,但能这么快醒来韩昭还是没想到的,而且,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韩昭疑惑:“我的伤是怎么回事?”   刘稷回道:“以前师父给我的药,好多我都留着。”虽然红药连药师们都分析不出成分,但毫无疑问是好东西,救命的东西,刘稷舍不得随便用。   韩昭没想到平时豪爽的刘稷,在这方面这么抠门儿,无奈:“给你是让你用的。”   刘稷笑了:“给师父用是一样的。”   韩昭想起了什么:“对了!曜光!曜光还在公良尹手上!”   刘稷懵了:“不可能!曜光很安全!”   公良尹的确有派人来劫曜光,但刘稷早有防备,埋伏下了重兵保护曜光,公良尹并没能成功,刘稷出兵前还见过曜光。   听完刘稷的解释,韩昭愣住了,随即他悲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又被刘睿愚弄了,多可笑。若不是自己一心求败,若不是自己亲自带兵与刘稷短兵相接,恐怕他与刘稷打到最后都不知道真相。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为了假曜光打败刘稷,刘睿会带着怎样戏谑的神情在他面前残忍地戳穿真相。   想来刘稷之前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兵戎相向吧。   他一直都在被刘睿愚弄,刘睿让他活成了一个笑话。   韩昭癫狂的样子让刘稷害怕,他抓住韩昭的手:“师父,怎么了?别吓我!”   韩昭扯了扯嘴角:“没事,想到了一个笑话。”   刘稷没办法从韩昭这里问到答案,但不难猜出这和主子有关,他沉下目光,里面是难以压抑的杀意。   韩昭战败被俘的消息迅速传开。   南阳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放弃了抵抗,打开了大门。   听到南阳投降的消息,刘睿极度愤怒:这群逆贼!当年他就不该觉得刘稷不足为患!   就在此时弄丢韩昭的伯音回来复命了,看到跪下的少年,刘睿心念一转,幽幽开口:“伯音,想不想和崇光永远在一起?”   伯音连连点头。   刘睿悠缓道:“但有个人抢走了崇光的心,崇光为了他不认你了。”   伯音脸一沉,散发出凛冽的杀气。   刘睿道:“他叫刘稷。你去杀了他,崇光就会回来找你了。”   听完此话,伯音果断起身,朝殿外走去。   望着少年的背影刘睿恶毒地笑了,他几乎是不死的,但伯音不是。不管是伯音杀了刘稷,还是刘稷杀了伯音,他都很期待韩昭得知真相时的反应。   这是对韩昭故意战败的惩罚。   ……   这夜,刘稷的营帐里闯入了刺客。   士兵闻声而来,但因为刘稷与伯音缠斗在一起,他们不敢贸然攻击。   刘稷的功夫并不差伯音多少,但伯音是个怪物,明明刘稷的枪贯穿了他的胸膛,却还能像个没事人。   惊骇之余,刘稷因为体力消耗渐渐落入下风,就在伯音的剑要刺中刘稷时,赶来的韩昭夺过士兵的枪,冲上去挑开伯音的剑尖,反手回枪,朝伯音的咽喉刺去。   伯音本想落剑,但在看到是韩昭时犹豫了一下,就这短短的一瞬,韩昭的□□穿了他的脖子,从后脑穿出。   看着贯穿自己脑袋的枪,伯音微微偏头,面露疑惑,似乎在想这一招是怎么使出来的。   这副表情让韩昭一震,不自觉松开枪,后腿了一步。   他是谁?伯音是谁?   “你是谁!”韩昭惊恐地质问。   曾经也有一个孩子,会在他练这一招时露出相似的神情。那孩子似乎对武功缺乏天赋,总是学不好枪法,但他不肯放弃,因为教枪法的时候是韩昭唯一陪他的时候……   “你是谁?”韩昭语气惶恐,他害怕得到自己心里那个答案。   听到韩昭的问题,伯音用带血的手指,浮空画了个北斗的图案,张合嘴唇,无声唤了句:阿——叔——   他伸出手企图触碰韩昭,但身体却在向后倒,他离韩昭越来越远,然后,重重砸在地上。   韩昭疯了:“你是谁?你倒底是谁!”   他扑上去扯开伯音的衣襟,在腰侧看到了七颗排列与北斗极其相似的痣。   这一刻韩昭的天塌了。   “桐儿!桐儿……别吓阿叔——桐儿!”韩昭抱着伯音的尸体,声音充满惊慌无措,“你快起来啊!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但伯音并没有再睁开眼,对于这世间的所有呼唤,他都不会再有任何回应。   韩昭崩溃了,他痛苦地叫喊起来,似乎灵魂都要因此裂成两半:“啊——————”   刘稷没有见过这样的韩昭,他整个人似乎正在裂痕、破碎,他冲上去抱住几欲癫狂的韩昭:“师父!他不是韩桐!他不是!”   ——韩崇光有侄子名桐,于韩家问罪时潜逃,下落不明……   虽然荒谬,但当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果时,刘稷不信也得信了。   他的师父,韩昭,就是一百年前的大将军韩崇光。   所以韩昭会在十九从没有接触过军事的情况下变成一个军事奇才;所以韩昭会知道韩府移植来的青梅树里有刻痕;所以韩昭会知晓未央宫里的密道……   刘稷原以为只要自己不在意就没有关系,但他没想到命运会向韩昭开这样的玩笑。   他不在乎伯音是不是韩桐,他只害怕韩昭出事,他死死抱住韩昭,大喊:“师父,别被骗了!一百年前的人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这是主子用来骗你的!”   韩昭顾不上计较刘稷为什么知晓韩桐的存在,他抓着刘稷撕心裂肺地喊道:“刘稷!是韩桐!是韩桐啊!他就是韩桐!”   刘稷坚持自己的说法:“是假的!都是假的!我马上就攻进东都!把公良尹抓来向你证明这都是假的!”   韩昭并不听刘稷的呐喊,他只绝望地看着毫无气息的伯音,恨不能自己跟着他一起死掉。   最后刘稷不得不把韩昭打晕过去才制止了他自残的行为。   抱着晕厥的韩昭,刘稷咬牙切齿,目露恨意:“公、良、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个炸弹!   有没有小可爱猜到!   这个没什么明确的线索,但是指出名姓的百年前与韩昭有关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再排查一下年纪、性别……   刘睿是真的恶毒,算账找他,别找作者。   此外,还是一样的拜托,看完这章的小伙伴不要在评论区说破伯音和主子的身份!!!!!!! 第108章 扭曲   背着韩昭将韩桐收敛后,刘稷立刻朝东都开拔。   韩昭旧伤心病齐发,还在昏迷,而刘稷的目标是在韩昭苏醒之前夺取东都。   这并不是一场会颠覆江山与正统的战争,说白了,这是刘家人的矛盾。   在百官心中,曾为翌室立下赫赫战功的刘稷比起挟天子摄政的公良尹更值得支持,何况公良尹还那般残暴。   所以面对打着“清君侧”旗号的刘稷,他们并没有多少抵抗意愿。   公良尹手下的刺客再厉害,也没办法杀尽那些想给刘稷开城门的人,没能及时除掉刘稷时,他就已经输了。   没看到伯音回来,公良尹知道他多半已经不测。   见大势已去,他挟持着一个女人来到皇宫城楼上,居高临下命令:“我要见韩昭!”   刘稷认识那个女人——当年在凉州出现过的文鸢。   但他并不理会公良尹的请求,下令:“抓起来!”   公良尹急了,他高喊:“刘稷,你想知道这个女人死了韩昭会怎么样吗?想想韩桐死的时候!”   刘稷冷漠回道:“师父不会知道这个女人出现过。动手!”后面的话是对自己下属说的。   刘稷会杀光公良尹和他的手下,“抹去”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然后为韩昭编织一个“美好的真相”。   公良尹原本想用文鸢威胁韩昭,让他背叛刘稷,但没料到韩昭没有出现,这张“王牌”根本派不上用场。   刘稷对韩昭百般体贴温柔,不代表他不狠毒,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他根本不在乎死活。   公良尹弯唇冷笑:真不愧是他的子孙啊。   他随手将文鸢推下城楼,但并没有逃走,这样逃走太不体面,他还想会一会刘稷。   战斗结束后,刘稷独自来到牢房探视被俘虏的公良尹。   “你该叫朕一声高祖。”公良尹,不,刘睿这样对刘稷说,“想知道朕和崇光的过去吗?”   刘稷没有应声,刘睿自顾自说了起来。   听说西南边陲有一种花叫罂粟花,极美,燃烧之时会产生一种让人飘飘欲仙的味道,这种味道是会上瘾的,闻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无法摆脱它,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在发作时疯狂地渴望它……   大将军,不就是人中罂粟吗?   ——他本是三弟的人,却在看到三弟宫变失败时反水投诚于朕。   ——他把三弟的头割下呈到朕面前时的样子,美极了。   朕完全忘了他杀死的是朕的三弟,只看着他,热血沸腾,全身上下都在为他战栗,朕渴望他,朕爱上了他。   ——但是那时朕还不能这样做,他是大将军,又是齐王,手握大权,朕不能对他为所欲为。   他与朕的妹妹昭阳有婚约。   ——朕当时很失落,但还是决定成全他们。   ——但昭阳却在成婚前得急病而死,他怀疑是朕害死了昭阳,朕和他的关系从此产生裂痕。   ——过了不久,对朕一直有成见的他造反了,但失败了。   朕当然舍不得杀他,只是趁此机会,剥夺了他的爵位、兵权,把他圈禁在了东都。   然而他依旧孤高,对朕不屑一顾。   ——他剩余的下属们不甘失败,依旧妄图颠覆朕的皇权。   朕不得不处决了他们,但崇光却因此愈发恨朕。   ——朕想对他好,想缓和朕与他的关系,主动提出把他嫂嫂接入东都一起生活。   ——他高兴地答应了,朕也很开心以为我们能有新的开始,但没想到一切都是骗局,他是想趁此机会杀了朕。   朕不备受了重伤,昏迷了好些天。   醒来之时,他已经被处死了,朕悲痛欲绝,缢死了下达处决命令的皇后给他陪葬,但他却回不来了。   他死后,朕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朕——   “行了!”   正讲到深情处的刘睿被刘稷无情打断:“你的故事我不想听了,这些话,我也一个字不信。我不知道你如何活到今天,但你该死了。”   韩昭的噩梦,由他解决。只要杀了刘睿,这一切灾难就都结束了。   刘睿抬眼:“你不好奇朕当年为什么要栽培你吗?”他说的是以公良尹身份带回刘稷的那件事。   刘稷冷冷回了句:“不好奇!”抬手用□□刺穿了刘睿的喉咙。   即使喉咙被贯穿,刘睿依旧活着,他用漏风的嗓子嘲讽道:“你以为你对崇光的不堪心思朕不知晓?你不过是个欺师灭祖,弑父杀兄的东西。”   刘稷回道:“不要栽赃陷害,我最多欺师灭祖而已。”   说罢他抽出枪,狠狠劈在刘睿脑袋上,顿时头骨碎裂,脑浆四溅。   怕刘睿死得不够彻底,刘稷又补了几枪,待彻底看不出人样,才叫来属下,指了指尸体:“拖下去,烧了!骨灰随便找个地方倒了,一点都不要留!”   刘睿的“尸体”被拖走,留下一路血痕,然而在刘稷看不到的角度,“尸体”的手指动了动。   为什么留下刘稷呢?   十九突然背叛,并改名“韩昭”引起了他的注意,经过一番试探调查,刘睿确定这不是十九故弄玄虚,而是他的崇光真的复活了……   意识到这点时刘睿浑身都在战栗。   但同时他也得知崇光救了一个刘氏后裔,收他做了弟子,甚至为这个臭小子与组织正式为敌。   刘睿很不高兴崇光居然对他以外的人这么好,从那时起,刘睿就在谋划着毁掉韩昭与刘稷的计划。   他当时忙于组建复辟翌朝的力量,无暇顾及凉州的事,但还是叫停了二爷的追杀,不让二爷插手,崇光只能是他的,给崇光留下伤痕的也只能是他。   既然崇光喜欢养孩子,就让他养。他觉得刘稷骨子里和他没什么两样,终归会成为“第二个他”,他会让刘稷像他一样背叛崇光,把他对崇光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这样崇光就能意识到,其他男人并不比他好到哪去,只有他的爱才是最真切深刻的。   果然,这个小子也对崇光产生了恶心的心思,得知这件事时,刘睿愈发肯定刘稷会成为第二个他了。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自私冷血的刘稷竟然在韩昭面前克制住了阴暗的心思,宁愿苦苦守护也没有选择囚禁、强迫等更直接的方法。   明明是个冷血狠毒的东西,装什么好人?真是恶心得让人想吐。   到如今刘睿也只觉得是刘稷虚伪,而不是自己的爱太过扭曲。   就在士兵们在院子里架起柴堆,准备按照刘稷的命令烧掉“公良尹”尸体的时候,异变突生,数个黑衣人冲出来,杀掉所有士兵,抢过尸体,夺路而逃。   ……   说谎!全是谎话!   韩昭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刘睿这样说起谎来如此自然的人。   当年,在玉门关巡逻的他偶然遇敌,与敌军厮杀一番后,他的小队击退敌军,并救下了被俘虏的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   少年对他说:你救了我和妹妹,我会报答你的。   当时韩昭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兆王找到他说要向陛下引荐他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救下的是大皇子刘睿与长公主昭阳。   但是为了保护皇室公主的清名,对外只能称他救下的是兆王世子。   在奇南庭他重新见到了少年,少年拉着他的手,笑盈盈地说:卿乃国士,孤此生定不负卿,孤想与卿共创千秋盛世。帮我好吗?阿昭。   他答应了少年,接受了荣帝的任命。   刘睿对他说荣帝宠爱三皇子,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于是韩昭便义无反顾地去三皇子身边做了卧底。   在前线,他出生入死争取军功;在后方,他隐忍潜伏,为刘睿获取情报。   这一切都是为了刘睿当年的承诺……   宫变那天,是刘睿杀的三皇子,是他闷死自己的父亲!但他说自己要做明君,不能有这样的污名。   于是韩昭一咬牙为他背了这份大逆不道的罪名。   他以为刘睿登基后,自己能得到应有的报答,以为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承诺会实现,然而等到的是一连串的背叛。   在他和昭阳成婚的前夕,刘睿残忍地勒死昭阳,将其伪装成暴毙。当时的韩昭并没有怀疑,是刘睿在数年后自己亲口向韩昭承认的。   与刘睿反目,是因为刘睿诬陷他造反,削去了他的王爵,剥夺了他的兵权,将他软禁在东都……   这还不是结束,刘睿甚至容不下任何为他辩驳,为他求情的人,韩昭曾经的袍泽兄弟,一个接一个被迫害。   而刘睿似乎以他的苦痛为乐,不断地通过伤害他身边的人来折磨他。   到最后,他甚至想伤害韩昭最在意的嫂嫂与侄子。   被逼得无路可退的韩昭行刺了刘睿,然后伏诛。   在刽子手落刀的时候,韩昭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但比噩梦更可怕的是,醒了之后发现自己还在噩梦里……   韩昭被梦魇住了,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嘴里不停地呢喃:“桐儿……桐儿……”   刘稷握着韩昭的手,满心悲戚,他渴望看到韩昭的内心,但不是以这种鲜血淋漓的方式。   床上的韩昭猛然睁眼,大口喘着粗气。   刘稷抬起头:“师父!”   韩昭循声偏头,迟疑了片刻才叫出:“刘稷……”   “师父,没事了。公良尹已经死了。都是假的,是主子用来骗你的……”   刘稷说着编撰好的说辞,将一切解释得滴水不漏,但韩昭全程双目无神,在刘稷讲完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是韩桐!”   如果公良尹是刘睿,那么伯音完全可能是韩桐。   刘稷准备的所有的证据在韩昭坚信不疑的内心面前苍白无力。   没有人能比韩昭更熟悉韩桐,也没有人比韩昭更能确定他杀掉的就是韩桐,然而他却没能及时认出来,亲手断送了兄长的血脉,杀掉嫂嫂的孩子。   韩昭几乎还能想起幼年的韩桐奶声奶气地叫他“阿叔”时的样子……他欲哭无泪,窝在刘稷的怀里,缩成一团。   桐木可为琴,遂取字伯音。   刘睿伪装的公良尹当着韩昭的面叫“伯音”这个名字时,到底抱了多恶毒的心思?   那个孩子在心智与记忆受损的情况下依旧记着他、亲近他、保护他,而他却因为公良尹的原因一次次地冷脸相对。   而刘睿还虚伪地劝他:“对伯音好一点。”   刘睿的确如愿了,如今这些点滴全都变成了一把把利刃,将韩昭切割成碎片。   他无法原谅杀掉韩桐的自己。   一起遭罪的还有刘稷,只在乎韩昭的他无法对韩昭的悲伤感同身受,但他会因为韩昭痛不欲生的样子痛苦。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韩桐就这样,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改为两更,一是今天特殊日子逮虾户不合适,二是晚上发不容易被锁,明天总计4更,晚上0点双更,剩下的9点和12点更。   希望大家理解!orz   ………关于本文………   主子的陈述里,有破折号开头的都是假话,没有的就是真话。   主子除开本身的扭曲不说,他爱自己与皇权是胜过爱韩昭,但他虚伪,不承认。   最后是日常求预收,下本开仙侠坑《我只是一条咸鱼》求支持! 第109章 醉忘忧   韩昭如今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极度虚弱,甚至还有自残倾向,刘稷只敢在他睡着的时候离开片刻。   程琚受召来到未央宫觐见刘稷:“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刘稷抬起猩红的眼,疲惫道:“丞相,朕只能找你帮忙了,师父不能这样下去。帮朕想想办法,什么都可以。”   刘稷在最后几个字下了极重的音,他在暗示程琚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让韩昭从痛苦里解脱出来。   这样下去,韩昭会毁灭,他也会崩溃……   沉默片刻,程琚沉重回了一句:“臣定当竭心尽力。”   ……   东都三绝之一的归元乡是有名的雅地,盛产各种美酒,但它并不对外迎客,只能由熟客引荐。   刚过晌午,归元乡尚未迎客,一个紫衣披发的俊美青年倚在柜台后的躺椅里,纤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根碧玉烟枪,却并不怎么抽,淡薄的青烟从枪头缭起又消散。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青年眼皮抬也不抬,懒洋洋道:“酒水自取,结账自助,概不赊欠,客官请便。”   他并不怕来客觉得自己态度怠慢,毕竟此时能被门房单独放进来的也不会是什么陌生人。   程琚径直来到柜台前,敲了敲桌子:“我要醉忘忧。”   青年抬一下眼皮,又垂下眼,顾左右而言他道:“什么酒喝醉了都能忘忧。”   程琚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是青年曾经研发出的一种酒,喝了能让人忘记痛苦,但如此神奇的作品青年却从来闭口不谈,程琚能知道也是因为青年有一次喝醉后说漏了嘴。   青年摆手:“没有没有。”说着他将烟杆一敲,起身就要离开。   程琚追上去拉住他:“能救人也不给?”   青年斜睨程琚,轻嘲:“用那东西救人?”   程琚深吸一口气:“把酒给我,你我人情两清。”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了程琚一眼:“行!喝出毛病别来找我。”   ……   晚上,刘稷废了好大口舌才说服韩昭走出房间,陪他到外面喝一杯。   刘稷寻的地方在皇宫视野最好的临月阁,今夜明月皎皎,照着万重宫阙。象征皇权的桂殿兰宫,玉楼金阁,在此处一伸手,便尽在掌中。   如此盛景也只有此处得见了。   但韩昭却生不出半点波澜,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很糟糕,但是心如死灰安复燃?亲手杀死韩桐的痛苦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自己走不出来。   刘稷什么也没有说,他将一杯斟满的酒递给韩昭,韩昭举杯一口饮尽。   刘稷又给他斟满,韩昭又喝下……   刘稷一直在给韩昭斟酒,自己却一滴也没碰,韩昭并没有在意,他此时的确想喝酒,而且,刘稷总不会害他。   这酒正是程琚带回来的醉忘忧。   醉忘忧说是酒其实更像药,能使人忘记当前的苦痛,这种忘记不是抹消记忆,是淡化情感,在酒醒后依旧有效。   但它有一个副作用:会不特定地唤起人心底压抑的某种感情,心志不坚的人,很容易因此堕落……   曾经一个丧偶的人喝了这个酒,他的确忘记了失去妻子的悲痛,但却变得暴躁、贪婪、冷漠,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不顾……这个人就是归元乡老板的父亲。   最彻底的遗忘不是抹消,而是替换,可能是用一种感情替换另一种,也可能是用一种人格替换另一种……结果是好是坏,酿出这酒的青年也无法预料。   只能让喝酒的人自求多福了……   半坛酒下肚,韩昭有些醉了,俊丽的眼中泛起朦胧的雾,微微一瞥便让人心神荡漾。   刘稷轻声呼唤韩昭:“师父……”   韩昭半醉半醒地睁开眼:“刘——稷?”   这双眼终于不再绝望死寂,刘稷激动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图触碰韩昭。   韩昭一下抓住了他的手指,醉醺醺地问道:“你当年,为什么,亲我?”   刘稷一愣,他不明白韩昭为什么这时候问这个,但如今告诉韩昭也无妨:“因为我喜欢师父。”   韩昭又问:“什么是喜欢?”   刘稷回道:“想把您揉进我的骨血,如此你我便再也不会分开。”   刘稷的眼神很幽深,人仿佛掉进去就会溺死,韩昭感觉到了危险,试图将手抽回:“你长大了……变得让我觉得——”危险!   但刘稷不肯放开韩昭,他得寸进尺地抓住韩昭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朝自己这边拉:“我绝不会伤害师父!”   韩昭迟疑道:“我信你,但我怕——”   韩昭的不安感来自于被人彻底背叛与伤害的经历。平时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脆弱、彷徨,以及对刘稷越界感情的恐惧……都在此刻被醉忘忧唤了出来。   刘稷对他的心思他并非一无所觉,但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于是只能逃避。   刘稷等了这么久,坐上皇位,就是为了得到韩昭,他如何再容韩昭逃避,趁此机会他便抓着韩昭的手深情告白:“我爱师父,胜过爱一切。”   韩昭愣住了,醉酒让他的脑袋迟钝,无法做出最理智的判断,遵循着内心的感觉,他问了一句:“怎么证明?”   如何证明?   对他们这种实用主义的人来说,什么话都是虚的。但如今刘稷能给出的行动上的证明,只有一个——   他抚上韩昭的脸,低头吻住了他。   这次不再是如同过往偷香窃玉般浅尝辄止的吻,刘稷恨不能将所有缠绵情意倾泻在这个吻里。   韩昭瞪大双眼,一时忘了躲开,刘稷却趁此机会,得寸进尺地扣住了韩昭的头,揽上他的腰。   此时,醉忘忧的副作用正式发作了。   韩昭知道这样不对,知道正确的做法是推开刘稷,但他却沉溺在刘稷深情的眼神与温柔的吻中,忍不住遵循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抬手抱住刘稷,给予他生涩的回应。   长大的刘稷完全具有征服韩昭的魅力,但师父的道德让韩昭无视了刘稷作为男人的吸引力,直到如今,酒消弭了那层道德束缚。   韩昭的回应让刘稷差点激动到失控,他更用力地搂紧韩昭,让他与自己紧贴在一起。   他知道如今的韩昭根本不清醒,回应他大概率是酒的效果。对正处在脆弱期的师父乘人之危,简直不是人做的事。   但面对如此可口的师父,不做点什么,还是人吗?   刘稷素来不是君子,这对他不是什么艰难的抉择,瞬息之间他便做出了反应,扣住韩昭的腰,欺身而上,将其压到在桌子上……   锦袍委地,青丝交缠,一夜春宵。   ……   第二天,韩昭是在未央宫的龙床上醒来的,感受到浑身的酸痛,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刘稷还睡在他身边,大咧咧地将匀称修长的身体,搭在韩昭身上。   韩昭脑子乱得不行,只想起身离开,但被惊醒的刘稷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回去,两人一起倒进松软的锦被里。   “师父要去哪?”刘稷低声问韩昭,他意识到韩昭是后悔了,于是手死死扣住韩昭的腰肢,双腿压住韩昭的腿,让他没办法逃脱。   如果此时让韩昭走了,那么他好不容易撬开的心门,又会轰然合上。   韩昭心里乱作一团,整好半天才整理出一句完整的话:“刘稷!是为师的错!为师不该对你那样——我们忘掉昨晚的事好不好?”   他在向刘稷请求,希望能将此事平和地揭过去。   韩昭以为昨天晚上是他引诱的刘稷,心虚的他无法摆出强硬的态度。   因为酒的作用,他记不得他们谈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场交\欢里,自己是自愿的、主动的,甚至在期待更多。所以一定是他主动的吧。   听到韩昭这样说,刘稷也愣住了,他脑子一转,将计就计改口道:“那不是师父一厢情愿!我也是甘愿的,也从中体验到了快乐!我爱师父,无时无刻不在渴望与师父骨血相融。昨天晚上,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说到激动处,刘稷甚至拔出了床头的匕首塞到韩昭手里:“错的不是您,是我!您固然那样做了,但是怀着卑劣的心思,对您在不清醒情况下的行为清醒地作出回应的是我!罪大恶极的是我!如果您真觉得这件事如此耻辱!便用我的血,洗刷您的屈辱!而不是责怪自己……”   说到最后刘稷悲戚地红了眼,方才激动时,晃动的匕首尖割破了他颈部的皮肤,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他的脖子淌下。   看到这道艳色,韩昭发现自己居然禽兽地兴奋了。他强迫自己挪开眼,夺下刘稷的匕首扔到床下,警告:“不要在这时候演戏!也不要拿你自己威胁我!”   刘稷悲伤地看着韩昭:“我说的是真话。”   不忍斥责刘稷的韩昭只能任由自己被无奈感淹没,刘稷当然说的是真心话,只是夸张了二十倍不止。   他的弟子太狡猾了,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扎在他的心尖上,逼得他不得不退步。   刘稷是头野狼,得寸便会进尺,一旦露出破绽便会被他死咬着不放。   而这头野狼是他亲手养大的……   察觉到韩昭软下的态度,刘稷重新黏上了去,他把脸在韩昭脖子里蹭了蹭,贪婪地吮吸着他的气味:“师父。”   韩昭明明想伸手推开刘稷,但伸出手却变成了抚摸他的脸。这张床上几乎都是刘稷的气息,让他心底发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的身体似乎由内到外都在渴望刘稷。   他盯着刘稷脖子上的血痕低喃:“你要做明君,要做千古明君。”   明明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刘稷要做千古明君便不能与自己的师父纠缠不清,他们这样是不对的。但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将刘稷脖子上的血液擦走,抹在了刘稷的唇上。   淡色的薄唇因血液染上艳色,配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若妖魅惑人。   被撩拨起来的刘稷抓住韩昭停在自己唇边的手,侧头含住带血的手指,用舌头将残余的血液缓缓舔去:“明君我会做,师父,我也要……”   他起身把韩昭压回了床上,补充:“先要师父,再做明君。”   韩昭想拒绝已经迟了,刘稷的气息如同海浪扑过来,将他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程度应该不会被锁吧。   醉忘忧对韩昭的副作用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就是那个……对刘稷产生……性瘾。   恭喜刘稷:三年不开荤,开荤吃三年。 第110章 情意   刚开荤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到不行,韩昭被刘稷缠着要了一次又一次,等他第一次穿好衣服体面地走下床,已经是傍晚。   不过韩昭能下床也不是刘稷良心发现了,而是他有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去做。   傍晚的时候宫人小心地进入未央宫,朝被厚厚帘帐遮掩的龙床呼唤:“陛下——”   片刻之后,刘稷光着身子从里面走下来,对欲说话宫人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换个地方。”   说完他拿起衣服披上,率先走了出去。   离开内殿,宫人禀报道:“陛下,宣宗的孙尧先生到了。”   刘稷点头:“嗯,准备洗漱,朕马上去见他。”   那天刘稷手下的人并没能追回刘睿的尸体,虽然觉得那样的尸体不可能复活,但刘稷还是觉得不安,在寻找十八那群暗卫下落的同时也开始调查公良尹到底是不是真的刘睿,以及如果他是刘睿,又为何能活到现在……   不死人之事,自然要问问精通药理的宣宗门人,柳芸虽不知为何会有人能活近百年而不死不老,却告诉刘稷孙尧可能知道。   于是刘稷派出大量精锐,找到行踪无定的孙尧,并将其请来。   勤政殿内,孙尧听完刘稷对伯音情况的描述提出了一种可能:“或许是不死药。”   刘稷询问:“什么是不死药?”   孙尧给刘稷讲了一段旧事:   大约是一百年前,敬帝时期,宣宗的师祖被召进宫救一个死人。   活死人肉白骨的事怎么可能存在,师祖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尸体就是尸体就算复原得和生前一般无二,也不可能活过来。   后来敬帝又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张药方,用整个宣宗做威胁,逼师祖给他研制不死药。   师祖无奈,只得照做。   第一批药失败了,造出来的人虽然不畏惧伤害,任何伤口都能迅速愈合,但智力与记忆却会受损,而且脑部受到重创后便会死去。   敬帝当然不满意,命令师祖继续炼药。   一批又一批,以人试药,验完后再杀掉。   这些药均未成功,人服用后大概率会死掉,活下来的也有这样那样的缺陷。   最后一次,耗尽剩余的原料后成药两颗,敬帝让师祖试药。   师祖吃下药后并无异样,为验证是否有效,师祖被强迫自刎,三天后并未复活,敬帝以为又失败了,便命人将师祖的尸体丢弃。   但又过了几天,复活的师祖从乱葬岗爬了出来,逃回宣宗。   宣宗极力隐瞒师祖还活着的消息,然而这件事还是被敬帝得知,师祖为保全宗门,放火自焚……   这件旧事从不用文字记载,只由宣宗历代宗主口耳相传。   刘稷沉吟片刻:“也就是说火焚是目前已知的唯一能杀掉吃下成品不死药之人的方法?”   孙尧回道:“是。”   刘稷缓缓颔首:“朕知道了,多谢先生解惑。还请先生不要将此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太傅。”   他说的太傅是韩昭。   既然刘睿是韩昭不想回忆起的存在,那么不管是他的人还是有关的消息都不要出现在韩昭世界里了。   孙尧应声:“遵命。”   ……   韩昭醒来时没有看到刘稷,天色已暗,宫殿里一片昏沉。   他刚想下床便有宫人进来掌灯,韩昭一惊,顿时不敢动作。   随即他意识到这行为实在自欺欺人,他和刘稷胡闹了一天一夜,这些一直侍奉在外面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韩昭觉得头疼。   如果说他和刘稷第一次是意外,那么第二次就是故意,而接下来一天一夜简直没办法解释。   这太荒谬了。   清名这东西他本来就是没有的,只是如今要在乱臣贼子的名头上再加一个以色侍君。   想起来还真是又心虚又气恼又无奈。   韩昭不是黄花大闺女,也并非对断袖深恶痛绝,他唯一过不去的坎儿是“刘稷是他徒弟”。   但在另一方面他又以为这件事情是他挑起来的,是他先向刘稷求欢,是他睡了刘稷,如果这时候他说当做无事发生,未免有些太不是人了。   本来就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韩昭脑袋都大了。   想不通的韩昭决定先去洗澡。   站起来的时候他动作僵了一下,然后耳朵变得通红,暗自恼恨刘稷的恶劣。   汤泉在未央宫南面,韩昭对皇宫还算熟悉,所以免去了询问宫人时的尴尬。   他刚走出未央宫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师师公!”   韩昭回头,看到刘曦朝他跑来,他心下欢喜,蹲下身抱起刘曦,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奶味儿。   果然这个才是曜光。   刘曦在韩昭怀里软声道:“我今早就来了,但一直没有见到父皇和师师公。他们说你们有事,在做什么,很忙吗?”   想到自己今天一整天“忙”的事,韩昭不知如何作答,支吾半天找不到借口,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对啊,是在忙。”   刘曦趴在韩昭身上嗅了嗅,眼睛一亮,惊喜道:“师师公身上有父皇的味道!”   他说的是韩昭身上有刘稷衣服上熏香的味道,但韩昭却想歪了,短暂的怔愣后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把刘曦交给宫人,吩咐,“带大皇子去别的地方玩儿吧。”   刘曦拉着韩昭的袖子依依不舍,韩昭摸了摸他的脸:“乖,师公一会儿来找你。”   刘曦妥协了:“好吧。拉钩!”   韩昭伸出手勾住刘曦的小指:“拉钩。”   未央宫的汤泉平时只供帝王使用,韩昭倒不担忧会有其他人来,他将自己整个个人沉入水中,直到喘不过气时才浮出水面,让新鲜的空气重新填满肺部。   如此反复几次后,韩昭终于觉得胸中的郁闷消减许多。   也在此时,他听到了背后的入水声。   刘稷从背后抱住了他:“师父怎么离开都不和我说一声?”   不满于他语气里的控制欲,韩昭反问:“洗澡都要向陛下请示吗?”   刘稷无奈:“别人管我叫陛下也就算了,师父何须跟着叫?我不是要管师父的意思,是我看不到师父就觉得害怕。”   这话里的绵绵情意将韩昭听得一愣,然后下意识别开了脸。   刘稷是穿着衣服下水的,抱住韩昭后才腾出一只手开始宽衣解带,浸湿的衣袍贴在他身上,遮不住性感的线条,挡不了灼热的体温。   韩昭一脸心事重重地叹道:“你要登基了。”虽然现在刘稷已经称帝,但登基大典还要等几天才会继续举办。   解掉最后一件碍事的衣服,刘稷把身体与韩昭贴在一起,脸搭在他肩头:“嗯。师父想要什么?”   韩昭没有回答刘稷的问题,只道:“你要有皇后。”   刘稷一顿,回道:“会有的。”叶婵月还挺乐意当皇后的,唯一的条件是以后当腻了想跑时刘稷不准拦她。   韩昭继续说道:“你要有继承人。”   刘稷笑了笑:“已经有了。”   韩昭愣住了,给刘曦优渥生活与皇子的尊荣是一回事,但把皇位给他是另一回事,刘稷不介意?   韩昭:“你——”   刘稷早就料到韩昭想说什么,他也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师父知道的,刘家没什么好种,刘赐不是,我也不是,就算我去生儿子,怕也生不出什么好东西。但玄哥儿不一样,曜光也是个好孩子,将天下传给刘曦,是最好的。”   听到这番话韩昭心情复杂,连他都未必能为刘曦做到这一步:“你什么时候想好的?”   刘稷咧嘴回道:“从曜光叫我第一声爹爹的时候。”   他只爱韩昭,不会与其他女人生继承人,但这话不能与韩昭说,否则韩昭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刘稷才绝后的,这样一来想让韩昭放下心结就更难了。   刘稷从背后握住韩昭的手,把玩着他的十指:“师父,天下我得到了,师父想要什么我都能帮师父实现,但我的愿望,却只能师父帮我实现。”   韩昭身体微僵:“什么?”   刘稷把手指扣进韩昭的指缝:“我想与师父白头偕老。”   韩昭看着紧扣的双手,内心复杂:他不排斥刘稷的情意,也不厌恶和刘稷在一起,但如果这样他和刘稷的关系就太畸形了,刘稷要做明君,要做千古明君。   韩昭将自己的手指从刘稷指缝里抽出,语气冷淡疏远道:“我可以暂时陪着你,但你以后终究会遇到一个好女子。”   一腔深情换来如此淡漠的回应,刘稷肯定会伤心吧,韩昭做好了刘稷与他争吵的准备,但却听到刘稷淡淡应了一句:“师父说的对。”   韩昭惊诧回头,却被刘稷吻住双唇,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让韩昭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   等他再次回神时,他已经沉浸在醉忘忧的药效下,与刘稷拥吻在一起。   韩昭用仅存的理智拒绝刘稷进一步的求欢:“刘稷,别,我答应过曜光去找他。”   刘稷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停下,他扯开韩昭推拒的手,敷衍道:“做完了我和师父一起去。”   晃荡的水声与压抑的低喘、闷哼回荡在汤泉宫内。   然而情到深处时,刘稷的眼神却缓缓沉寂下来,他用低哑的嗓音吐出仿若魔鬼的呢喃:   “师父,我叫您师父是因为您对我的恩义永生难忘。但您要清楚,没有一个正常的弟子会从十四岁起就肖想着侵犯自己的师父,也没有一个正常的师父会在弟子身下婉转承欢!比起师父,我更想把您当爱人,而您居然让我去找别的女人。您不觉得残忍吗?”   脑子混沌的韩昭无法分析出刘稷这一大段话的意思,他喘着粗气叫喊道:“刘稷!停——下,别又在里面!”   刘稷不依不饶:“师父,我是你的谁?”   “刘稷!不要——”韩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稷舒出一口气:“我是你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被锁,能看到多少就随缘了。   至于对话间发生了什么请自行脑补。   韩昭和刘稷这晚有没有去看曜光?当然是没有的。   ——论父母是如何失信的。   今天不是三更,是六更,说今天大结局就今天大结局!   最后,别剧透,求预收 第111章 俘虏   刘稷登基为帝,以程琚为相,叶翰为御史大夫,其余跟着他一路走来的袍泽皆有封赏。但唯有韩昭,列土封疆,受封王爵,封地豫。   听到这个消息的韩昭却推拒了刘稷的封赏:“裂土易,收回难,自平帝起便不再封异姓王,便是为了保持国土统一。在你夺取天下的过程中,我并未立下什么功勋,却受封王爵,跟着你出生入死的部随会有意见的。皇帝不是这样做的。”   刘稷回道:“他们不会有意见。有什么功勋能比救朕于危难,将朕教养长大,给予朕今天的一切更大呢?封王未必只能是战功。”这是以皇帝的身份劝说。   “我没什么能给师父的,只能给师父一片自己的空间。以后我要有什么地方让师父不高兴了,师父尽管收拾东西回豫州去,等什么时候不生气了,再回来。”这是以弟子兼情人的身份劝说。   刘稷知道韩昭最深处的担心是什么,人心易变,哪怕他不至于成为第二个刘睿,也可能在皇权的浸染下改变初心。   他那时还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刘稷,而不是皇帝吗?   刘稷不敢说一定不会变,韩昭不会信,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韩昭留退路。   如此韩昭可以安心,他也能有所顾忌,就算万一有一天他真把韩昭气跑了,也不至于满世界去找。   韩昭被刘稷说服了,决定接受这份心意:“好吧。不过我要南山一带就够了,豫州太大了。”   君心难测,韩昭并不相信刘稷能永远对他这样,如果真有情意消磨光的那一天,他只希望刘稷能坦白说出来,让他体面地离开。   两人各怀心思,倒达成了共识。   一件事了,刘稷又提起另一桩事:“师父,我想把玄哥儿的墓迁回来,葬入皇陵。”   韩昭回道:“你决定就好。”   刘稷:“还有,过两天我会出去办点事,三五天就回来。”   韩昭:“嗯。”   刘稷:“最后,今晚一起睡吧。”   韩昭转身:“我去陪曜光。”   刘稷抓住韩昭的手腕将他扯回来:“师父!曜光是个大孩子了。”   韩昭回道:“你也不小了。”   刘稷笑起来,意味深长道:“当然不小!师父最清楚。”   韩昭一愣,红了耳尖,对刘稷怒目而视,而刘稷在他发怒之前堵住了他的唇,顺水推舟……   ……   两天后,刘稷果然如他所说离开了东都,但对外的消息却是陛下依旧在皇城内。   韩昭叫来了耿毅,质问他:“刘稷去哪了?”   他不傻,刘稷有事情在瞒着他他感觉得到,但纵观前后,刘稷需要蛮他的也就一件事了——公良尹!虽然按照刘稷的说法公良尹死了,但没看到尸体,韩昭不安心。   他更愿意相信公良尹就是刘睿,而且逃走了!   虽然从悲痛中缓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忘记韩桐的血浇在手上的感觉。   而韩桐跟着刘睿,嫂嫂多半也已遭遇不测。   此仇,非将刘睿挫骨扬灰不能解恨。   面对韩昭的质问,耿毅顾左右而言他。韩昭不耐烦了:“说!”   “陛下去豫地了。”   ……   刘稷此时并未离开东都。   刘睿身受重伤,就算死不掉也要花上一段时间修养,所以他现在必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刘睿用过的身份太多了,很难据此查出他可能的落脚地。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以刘睿的偏执程度绝对还没有放弃韩昭,他不会服输,估计憋着一口气准备反将刘稷一军,而刘稷的将棋就是韩昭。   刘稷不会等着刘睿出手,将韩昭陷于危险之中,他决定引蛇出洞。   所以他伪作韩昭,以豫王的身份赴豫地上任,为的就是像现在这样,捉住刘睿的马脚。   面对指着自己的十数把刀剑,十八丢掉武器,举起手:“别杀我!我投降!”   十八反水得太干脆果决,简直像故意的。   看着非但没有撤走还指得更近的刀枪,十八慌了:“别!刀剑无眼!我是真心想投降的。”   剑刃又近了一点,十八飞速吐出自己叛变的原因,试图说服刘稷:“主子逼我吃不死药!我没吃!我不想成为那种怪物!”刘睿给他的可不是最后那种没有副作用的不死药,而是前面的失败品,吃完后不是暴毙就是痴呆,其它暗卫都吃了,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十八可不会认为自己会是好运的。   “要被他发现我没吃药,我也是死。所以我不想回去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主子,但条件是,你们得保证我的性命。”   刘稷停下了剑尖:“朕为什么信你?”   十八语塞,他拿不出什么证据。   刘稷反倒松口了:“说吧,朕答应你了。”如果他是刘睿派来卧底的,应该会拿出更完美的说辞与表演才是。   十八老实交代:“他在荻枫山庄。”   刘稷重新上马:“指路!”   经过一天一夜的兼程,刘稷来到了刘睿藏身的山庄,然而军队进入之后却发现此地空无一人,刘稷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十八:“看来你的背叛也在刘睿算计之中。”   十八脸色煞白。   但紧接着刘稷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高喊:“不好!回东都!”   ……   韩昭带着人按照俘虏的暗卫说的地址找到了公良尹的藏身之处,这是离东都城不远的一处普通别苑。   搜寻一圈后,他们并没有找到公良尹,但士兵却在一个房间有所发现。   站在这个房间门口的士兵脸色都十分难看,韩昭进入房间,看到了一墙的人脸,这些全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面皮,细看之下,竟每一张都和韩昭有些相似。   简直无法想象公良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收集这些脸的。   韩昭的脸色也颇为难看,下令:“摘下来,处理掉。”   在处理人脸的时候,士兵们又有新发现,他们触动了墙上的机关,找到了一条密道。   黑不见底的密道仿佛等待猎物进入的嘴。   韩昭命士兵准备好充足的火把,然后带着他们进入了密道……   ……   刘稷带着人全速赶回东都,然而等着他的是跪在未央宫外请罪的耿毅:“下官未能保护好豫王,请陛下责罚!”   刘稷感觉浑身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他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幸好被士兵扶住:“发生了什么?”   耿毅交待了刘稷离开后发生在东都的一切。   那天公良尹手下的刺客来行刺刘稷,刘稷根本不在他当然没有得逞,而且还在逃离时被抓获。   费了好些手段他们从这个刺客嘴里套出了公良尹的藏身之地。   韩昭当即决定带人前去捉拿。   在别苑的密道里他们遭遇了埋伏,所有人被突然涌出的气体迷晕了过去,等到醒过来的时候,韩昭已经不见了。   刘稷神情阴鸷,十分可怕:“找!把整个天下翻过来,也要给朕找到豫王!”   ……   东都北向一百多里的某处野道上,一个黑衣男子捂着腹部的伤口,神情痛苦。   在逃离东都后,主子给所有活下来的暗卫赏赐了神药,他虽然有幸在服用神药后活了下来,但受伤痊愈的代价是消耗自己的生命力,每多受一次伤他的身体就临近崩溃一分。   尤其是这一次,迷药并没能完全放倒韩昭,他在靠近韩昭时候被狠狠反咬了一口,整个腹部都被划穿。   若不是他的体质已经完全改变,恐怕死的就是他。   修复这样的伤代价无疑是很大的,如今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枯竭。   他只能用最后的时限将主子要的人带到主子身边。   ……   韩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东都,毕竟东都这时候还不至于下雪。   这是一处非常雅致的房间,缭缭飘着烟气的香炉,出自名家之手的字画,以及摆满金石玉器的架子……窗外梅花静放,雪落无声。   而他则被一根与墙相连的手腕粗的铁链铐住脚踝缩在床边,活动的范围只有五步远。   他差不多知道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门口传来一阵声响,韩昭抬眼看过去,是一个侍女开门进来了。   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一双眼澄净空灵。   韩昭问她:“刘睿——不,你主子呢?”   侍女伸手比划了几下,韩昭看不懂。   他在侍女靠近的时候猛地抓住她,在她身上寻找起能用来解开铁链的东西。   在此过程中韩昭注意到,侍女的舌头只有半截——这的确符合刘睿的狠毒作风。   韩昭眉头微皱,露出嫌恶的神情。   少女被摸得面红耳赤,而韩昭一无所获,只能放开她。   少女是来给韩昭送饭食的,所有东西都用木质餐具盛装,看来刘睿还真是防他防得紧。   一整天,韩昭都没能见到少女以外的人。   深夜的时候他突然惊醒,然后看到了一个如同鬼影般坐在他床边的面具人。   韩昭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面具底下传来让韩昭发寒的笑声:“崇光,你该知道,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韩昭冷声回答:“但能泄愤。”说完捏断了刘睿的颈骨,紧接着还反手一肘,击塌了他的胸腔……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一到两更,看具体字数。 第112章 了断   除了被打到时有一点触感,剩下的时候刘睿并没有什么感觉。   药物不止把他变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还抹去了几乎所有欲望与感官,韩昭的“殴打”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痛苦,他毫不反抗,一概受下。   终于,韩昭用光了力气,停住了手,刘睿则能扶着床沿站起来,拧正自己被打歪的脖子,捡起掉落在地的面具,盖到了那张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脸上。   刘睿问韩昭:“崇光,如此可消气了?”   韩昭差点被这句话气笑?消气?他是生气吗?不是,是滔天恨意!然而可恨的是他杀不掉眼前这个男人。   他死死看着刘睿,眼里是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的悲愤。   刘睿则仿佛没有看到韩昭欲将他扒皮拆骨的眼神,他朝韩昭伸出手:“崇光,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也可以对你很好的,像过去一样继续帮我好不好?”   韩昭冷笑一声:“好啊,你去死。等你投胎转世,我就和你重、新、开、始。”   刘睿放下手,声音冷了下来:“看来,你真的很恨我呢?”   他突然暴起,抓住韩昭的头发,愤怒道:“他们就是蝼蚁!死了又怎么样?你居然为了和蝼蚁一样卑贱的人记恨朕!”   韩昭反手掰断了刘睿的手腕,虽然韩昭杀不了他,但他也别想用武力上强迫韩昭。   刘睿抓着断掉的手腕退到了韩昭够不到的地方:“你最恨的还是韩桐的死吧。朕原本想让他杀了刘稷,或者刘稷杀了他,但你偏偏要插手。”   “还有那个姓宗的女人!东都城破的那天朕把她带到了城楼上,但刘稷不肯留她的命,朕只能杀了她。”   刘睿说出这些是想要韩昭记恨刘稷,让韩昭觉得,这一切刘稷也脱不了干系。   不料韩昭冷冷回道:“文鸢不是嫂嫂!”   城破那天的事并非毫不透风,韩昭早已知晓。如果文鸢真的是嫂嫂,韩昭知道后的确会与刘稷产生不可修复的裂痕,但那不是,韩昭也感到庆幸。   刘睿一愣,咬牙道::“你还真是对那个女人了、如、指、掌。”   “对啊!那个女人早就死了!”   “你死后朕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她们母子,她为了不落进朕手里,放火自焚。但她终究舍不得杀掉自己的儿子,把韩桐藏在了水缸里,朕的士兵找到了他!”   “说来韩桐真不愧姓韩,几次三番想刺杀朕为他母亲和你这个叔父报仇,不过都没能成功,吃了不死药后就乖巧多了。”   “生气吗?”   “想杀朕?”   “你杀不了朕,还要和朕一直纠缠下去。”刘睿的语气里是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恶意,韩昭让他不满,他就让韩昭痛苦。   韩昭咬牙切齿:“不可能!你和我最多能活一个,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死。”   看到韩昭脸上的杀意,刘睿一愣,深深看了韩昭一眼后,转身离开。   接下来几天韩昭都没有见到刘睿,直到这天晚上睡得昏昏沉沉的他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他想要醒来,但却睁不开眼。   迷药?   韩昭想起晚上的饭食,刘睿想给他下药简直太容易了。   他拼命挣扎,但弄出的细微动静刘睿甚至都不需要出手制服。   刘睿摸着韩昭的脸颊:“崇光,如果你乖一点,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到现在他依旧觉得一切都是韩昭的错。   “朕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待在朕的身边呢?”   喜欢?拔掉他的爪牙,毁掉他的一切只为将他禁锢起来,这就是刘睿的喜欢吗?   他还真是消受不起。   刘睿幽声道:“朕知道,你是真的想杀了朕。所以,为了朕与你的未来,朕只能这样做了。”   说完掐开韩昭的嘴,将一个东西塞了进去。迟钝的舌头没办法挡住异物,药丸很快顺着韩昭的食道,被咽了下去。   刘睿满意道:“等你醒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半成品的不死药有一定致死率,但有强大意志和求生欲的人更容易熬过来,退一万步说,韩昭就算死了,对刘睿来说也好过留下韩昭让他找到机会杀了自己。   韩昭意识到刘睿给他吃的是不死药,他不想睡去,但意识却在渐渐消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沉浮在混沌梦境里的韩昭抓住一根浮在意识海上的稻草,醒了过来。   他应该睡了很久,刘睿的脸已经完全恢复,摘掉了面具,不是公良尹的脸,正是那张让韩昭想起来都会恶心的面目。   刘睿坐在床头,一脸温柔地看着韩昭。   见到韩昭醒来,他伸出手:“崇光。别怕,我是你的主人。”   韩昭眨了眨眼:刘睿这个样子是觉得他该像韩桐那样,失去记忆与心智,对他唯命是从?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有理智。但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这样想着,韩昭将手放进了刘睿掌心。   刘睿看着手心里的手,缓缓笑了起来:崇光终究还是他的。   经过多番试验刘睿终于相信韩昭已经变成了对他唯命是从的活死人,于是解掉了韩昭的禁锢,将他带在身边。   他们如今所在的是北部某座深山里的一处山庄,幽谧难寻。   刘睿在此隐居修养,并盘算着继续与刘稷抢夺天下,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如今从失败的愤怒中冷静下来后,他开始重新针对刘稷布置恶毒的阴谋。   如同当初对灵帝、伪帝、刘赐那样。   他让韩昭跪在他面前,摸着韩昭的脑袋,温柔道:“崇光,有个人抢走了我的东西,你帮我把它抢回来好不好?”   在刘睿看来,失智的韩昭虽然不能领兵打仗,但作为刺客也是一等一好使。   韩昭缓缓点头,刘睿满意地笑了,他重新看向高楼外的山川,志得意满道:“我们有很多很多年,这个天下终究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本来跪在他身前的韩昭突然暴起,拔出腰间的短剑,刺穿了他的胸腔。   韩昭并没有停手,继续施力,直到将刘睿钉到了墙壁上……   刘睿满面不可置信:“你——”   韩昭打断他:“我什么?我说过,你和我最多活一个。”   刘睿伸手想拔掉胸口的剑,但韩昭抽出飞刀将他的双手分别钉在了墙上。刘睿终于急了:“崇光,你不能杀朕!”   韩昭冷漠道:“我背了一百多年的弑君之名,不能白背,如今将其坐实,也算不亏。”   他将找来的灯油尽数倒在刘睿身上及周围,过程中刘睿没有停住劝说,而韩昭充耳不闻。   他并不确定火焚是否能杀掉刘睿,但没关系,这里除了几个哑巴仆人就只有他和刘睿,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刘睿身上试验死法。   就算全都杀不掉,他还可以把刘睿切块封入棺材,埋到不同的地方。   火点燃的时候,刘睿痛苦地叫了起来,他并没有感觉到痛,只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   守在一旁的韩昭满是恶意地嘲讽:“请陛下别叫了!好歹走得体面一点。”   和刘睿纠缠了这么久,他也学会了几分刻薄。刘睿越怕,就说明方法越管用。   刘睿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他愤恨道:“韩崇光!你以为杀了朕你能活?”   半成品不死药在发挥作用时会随机损毁人体机能,其中大部分是致命的,损毁记忆与智力是目前被证明地唯一活下来的可能,韩昭没有失忆,那就证明他活不久了。   韩昭冷淡回道:“重要的是你死。”   他有些遗憾刘睿竟然经不住火烧,这样对他来说死得太轻松了。   熊熊地烈火不断蔓延,而烈火中心的刘睿也渐渐化成灰烬。   韩昭转身朝外走去,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猛地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他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到极限了,对于死亡,他并不畏惧,本来他早就死了,这一世是上天怜悯重新赐予他的。   能够彻底了断前世的因果,他已经很满足了,只是,真的好想再见刘稷一面……   韩昭倒在地上,烈火从他身后蔓延过来,吞噬了整个山庄。   三个月后的某天,兵马的喧嚣惊破了山谷的宁静。他们日夜兼程赶来,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被雪掩盖的废墟。   刘稷仿佛听到了一阵“轰隆”声,那是他脑子里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他翻下马,不顾一切地朝废墟跑去,跟着他的耿毅急忙抱住他:“陛下小心有埋伏!让我们来勘察吧。”   刘稷死死抓着耿毅的袖子:“耿毅,师父……师父不会在里面的,对吧?”   耿毅回道:“是!韩先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那我们去其他地方找。”从悲伤到若无其事他的转变突兀得有些神经质,但刘稷并不管下属内心如何担忧,扭头回到马上,朝山谷外奔去。   士兵被这一出整懵了,看向耿毅,寻求一个确切的命令。   耿毅回头看了一眼废墟,心情沉重——刘稷知道韩昭在里面,只是选择不去相信。   “留下一部分人把这里封锁起来,不要动任何东西。剩下的,跟上陛下!”   “是!”   众人得令迅速行动起来,耿毅也上马追赶刘稷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刘稷:只要我不刨坟师父就没事。 第113章 大结局(上)   韩昭的意识并未消散,他来到了一片死寂的空间,在这里时间、年岁毫无意义,只有一片混沌荒芜。   忽然,一个冰冷无机质的声音凭空响起——   【嘀,检测到宿主死亡,系统强制启动。】   【根据时管局条例第79条第8款之规定,在宿主未安排其它使用方式的情况下,积分优先用于保障生命权。】   【嘀,积分不足。】   【因宿主的任务进度已达百分之八十,不足部分可预支,系统将在十秒后自动为宿主办理预支手续,在此过程中,宿主可中断操作。】   【嘀,手续办理成功!开始启动重生程序。】   【因宿主原寄体严重损毁不可继续使用,系统将为宿主匹配新的寄体。】   【开始搜索目标……】   【搜索到适合目标!开始投入……】   【投入完成,系统重新加载。】   【第一阶段:相逢幽微——完成】   【第二阶段:破茧成蝶——完成】   【第三阶段:一统天下——完成】   【第四阶段:登基为帝——完成】   【第五阶段(最后阶段):河清海晏(进行中…)】   【系统能量耗尽将彻底进入关机状态,请宿主自主完成任务,以维系自己但在本世界的存在和偿还亏欠积分。】   【系统将在宿主任务进度达到百分之百时自动开启结算程序,结算完成自动脱离。】   【感谢您在试验过程中提供的珍贵数据,忠臣系统1.0非常荣幸为您服务。】   有意识却不能动作的韩昭在心底默念:非常荣幸与你相遇。   系统安静了片刻,然后在虚空出现了一个由矩阵组成的笑脸符号:)。   笑脸在亮了几秒后渐渐黯淡,随后空间恢复死寂……   ……   “咳咳。”   韩昭从水底浮起来,趴在岸边拼命咳出肺里的水,终于,他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活了过来。   他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地方——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清。   顺着微弱的光源,他来到一间石室。光源来自墙上的夜明珠,而石室里陈列着石俑与各种珍宝。   这是一处墓室!   等等!他现在这具身体是谁的?   韩昭低头查看,在手腕处看到了一刻眼熟的痣,继续查看之后,他确定——这是他的身体!韩崇光的身体!   伸手摸上脖子,那里有一圈疤痕,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缝合,非常浅淡。   虽然匪夷所思,但的确是意外之喜,韩昭高兴地大笑起来,脸上眼底全是对重生的喜悦与感激。   果然他还是想活的。   因为有人在等他。   这具身体还处于虚弱状态,不过韩昭的激动足以克服这点不适。   他用在陪葬里翻找出的衣物换下了身上华丽到夸张的入殓服,然后开始寻找出路。   这并不难,他只在离开他这座墓室时废了点功夫,其余畅通无阻。   所有的门都是打开的,所有的机关也都被关闭。   看着墓室的结构,韩昭想起了老五曾经的描述,意识到这里就是秦岭的那座陵墓,而这些打开的门与停下的机关应该是老五进入时做的。   走出山洞,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韩昭终于感到自己活了过来。   周围的植被特色也向他证明,这里的确是秦岭一带。   他记得与刘睿同归于尽时是冬天,但如今秦岭山上却郁郁葱葱,明显是夏季,看来时间并非一直停在他死的时候。   韩昭心里生出另一个担忧:他怕人间已非他离开的那个人间,他怕刘稷不在了……   带着这样的担心,他朝山外走去,行了两天一夜,终于见到了人家村落。   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在树下乘凉老汉,韩昭急忙上去攀谈:“老人家,现在是什么年月?”   老汉微微掀起眼皮:“盛平七年。”   盛平?这并不是刘稷登记时的年号。   七年?就算这个年号是刘稷后来换的,时间也过去好多年了。   “陛下可还是刘稷?”   老汉愣了一下:“啊!是!是!”   韩昭松了一口气。   “陛下可还安好?”   老汉咧嘴一笑:“好着呢,又添了一个公主。”   韩昭的笑僵住了,渐渐减淡,他失落叹道:“哦,那还真是好事。”   刘稷有了良人,共育子嗣,他这个做师父的该高兴才是,但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这不应该。   整理好情绪,韩昭继续问了下去:“大皇子还好吗?”   老汉回道:“哪本来的大皇子,早没了!”   骤闻噩耗,韩昭脸色煞白,他哽咽追问:“怎么没的?”   老汉:“天花!”   韩昭头晕目眩,几乎要窒息,他连告辞的话都顾不上说,匆忙逃走。   从小路后面扛着锄头走来的年轻人疑惑地看一看那个陌生人狼狈的背影,扭头问老汉:“爹!你又跟人乱说话了?”   老汉眼一瞪,不满道:“谁是你爹?我还是黄瓜大处男呢。”   年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糊涂了!算了,我给你做饭吃。”   听到吃的老汉不说眼前的年轻人不是他儿子了:“我要吃白面馒头,吃三个!不对!要五个!”   年轻人:“好了好了,知道了。”   ……   韩昭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没想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人间便是沧海桑田。   曜光没了!刘稷也有了新的生活。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他,他回来做什么?韩昭苦涩地笑着,却像在哭。   颓丧了数日之后,他还是决定去东都看这一看,无论刘稷过得怎样,他总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等确定刘稷生活幸福,他再寻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经过数天的跋涉,韩昭来到了东都。   为了避免碰到熟人,他卖掉从陵墓里穿出来的华贵衣物,换了一身低调的灰衣,还戴了一顶斗笠。   东都的确繁荣富庶了许多,普通百姓也面色红润衣着体面,进出城门的商队络绎不绝。   他穿过城门,来到朱雀大街,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   韩昭决定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就在他要走到客栈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抓住他的斗笠边缘,揭掉了他的斗笠。   那是个穿着红色骑装的俏丽少女,娇蛮如火,得逞后她驭马回身,看到韩昭的容貌时她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朝韩昭身后招手:“哥!我赢了。他可好看了!”   一个青年驭马上前,抢过少女手里的斗笠,双手递给韩昭:“舍妹无礼,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敢在东都地界如此胡闹估计是某位达官家的子女,此时本就热闹的街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韩昭不满,但也不愿多事,接过年轻人递上来的斗笠戴上,扭头走了。   少女不高兴了:“这人好生无礼。”   青年警告:“你胡闹的事要让爹爹知道,看你怎么办。”   少女鼓起脸:“你不说爹爹才不会知道!”   ……   以韩昭如今的身份自然没办法进宫,平民也不敢随意议论皇帝,所以安置好后韩昭决定去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奇人异客汇聚的月白楼打探消息。   去月白楼有一段不短的路,一路上尽是各种叫嚷声,现在的东都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前方堵得水泄不通,是有人在抛绣球招亲。   中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招亲,那人是个异族女子。   随着商队往来,各地交流加速,不少外族人也来了东都,里面不乏想在东都找良婿的女子,类似的场景也不算第一次了。   韩昭本想绕着走,但却被拥挤的人群挤到了里面,推搡中,韩昭听到有个东西急速朝他飞来。   以为是暗器,他下意识抬手接住,结果发现是楼上抛下来的绣球——丢绣球有这么大力的吗?   韩昭抬头想解释这是一场误会,让姑娘重抛。   那个异族少女丢球时用了十成内劲,就是为了防止不自量力的人来抢她的绣球,见楼下人能一手接住她本就心喜,再看到脸,当即便下了主意,没听韩昭说了什么,指着韩昭对着身边的人说:“就他了!”   周围的人都凑上来恭喜韩昭:“公子好运!”   “公子有福!”   少女的随从从楼上涌了下来,要拉着韩昭去谈成亲的事,韩昭躲开他们的拉扯,但这些人也懂拳脚的,与韩昭比划起来。   在看热闹人的帮助下,最终韩昭还是被制住手脚,往楼上推去。   就在韩昭准备跟他们上楼解释清楚的时候,一直修长匀称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从众人手里抢了过去。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抛绣球可不能瞎抛,不先问问别人有没有夫人孩子吗?”   熟悉的声音让韩昭浑身都僵住了。   不知何时赶到的南军士兵将无关人等赶到两边,为中央的两个人腾出大片空间。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青年衣服上的纹章是只有天子才能用的十二章,他腿一软想下跪请安,却被一只手大力提了起来,一个身着将军盔甲的青年低声警告他:“没你的事儿,不要抢注意力!”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以为只有一章,结果涨水三章,_(:з」∠)_ 第114章 大结局(下)   韩昭深吸了一口气,才敢回头看着刘稷,他还是很年轻,并不像韩昭想象的苍老。   刘稷红着眼,委屈道:“有了天下至尊,你竟然还想娶二房?”   韩昭无奈:“刘稷,我没有想娶亲。”   刘稷将韩昭揽入怀中,哽咽道:“你让我等得好苦!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听到属下说有疑似韩昭的人出现在东都,他丢下正在议事的群臣,不管不顾地就赶来了。   但韩昭竟然还想逃避,他去的方向是城门,他想离开?   刘稷很生气,但却舍不得对韩昭生气,他悲戚质问:“你想去哪?你朝城门走是想去哪?”   韩昭这一连串近乎无理取闹的问题问懵了:“我没有——”   鸡同鸭讲好一阵,两个人才都明白自己误会了。   得知韩昭不是想离开,刘稷破涕为笑,明明都是做皇帝的人了,却还像个不成熟的臭小子。   而韩昭也意识到他之前得知的消息是错误的,他问刘稷:“今年是何年月?”   “昌盛二年。”   昌盛正是刘稷登基时立下的年号,也就是说他离开了不到一年而已。   “曜光呢?”   “已经在习《春秋》了。”   听到曜光安然无恙,韩昭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他还有一个关心的问题,这个问题他不敢直视刘稷,于是垂下眼,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你也该找到良人了吧?”   他希望答案是“不是”,但却用希望是“是”的语气问出。   刘稷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他沉沉地看着韩昭,冰冷道:“师父还真的是残忍。”   久别重逢,他就只关心这种问题,让人心寒!   刘稷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啊,找到了。正想带给师父看呢。”   说完他拉着韩昭的手腕,强硬将其扯上马车:“回宫!”   车内气氛十分僵硬,刘稷在生气,韩昭在难受。   果然,刘稷对他只是一种成长期遗留下来畸形的依恋,一旦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他很快就会醒悟。   可笑的刘稷清醒了,他却陷进去了,幸好情爱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舍弃了也不是不能活。   马车一路驶到未央宫前才停下,刘稷拉着韩昭进入宫室,来到寝殿,一把将他推倒在龙床上。   韩昭想起身,但又被刘稷压了回去,他这具身体一百年没用过了,体能下降,根本打不过刘稷。   他怒道:“刘稷,你做什么?”   疯狂亲吻韩昭的刘稷稍微停了一下:“让师父知道谁才是我的爱人啊。”   说着他用解下的衣衫将韩昭的手绑在床头——   低吟渐起,满室春光……   韩昭知道刘稷骨子里很恶劣,却没想到他会将铜镜立在床头,一边与他亲热,一边强迫他看着镜子,问他:“师父如今可看清了我的良人?”   “刘稷——你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我只恨不能将师父揉进骨血,如此我便再也不担心师父离开了……”刘稷不再掩藏他的韩昭的占有欲,隐忍又有什么用?韩昭还不是想走就走。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但做孩子只能等着大人给予,他不想再等韩昭给予了。他苦心走到今天的位置就是为了得到韩昭,以后,韩昭不给的,他会抢。   韩昭抓住锦被,试图保持最后的清明,但刘稷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气息还是涌上来,将他淹没。   ……   傍晚韩昭醒了过来,刘稷还在睡。   他今天可算闹腾够了,还在床上还胡言乱语说要立旨封韩昭做皇后,这着实荒谬,韩昭绝不愿意做什么男皇后,为了让疯魔的刘稷放弃这个想法,他只得百般应承,“割地赔款”。   事情发展成这样令人啼笑皆非,但好的是,刘稷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韩昭知道自己的想法违背了师父的道义,但是人能活一世不容易,为什么要将抵达面前的幸福推开呢?   他抚摸着刘稷熟睡的脸,低头,悄悄印了一个吻上去。   刘稷没有醒,他蹭了蹭枕头,睡得更熟了。   韩昭穿上衣服来到殿外,撞上了亲自带兵巡逻的耿毅,一直守在外面的耿毅当然知道韩昭和刘稷在里面做了什么。说实话,这蛮尴尬的,但韩昭就是来找耿毅的。   韩昭与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谈话:“我不在的日子里,陛下可还安好?”   耿毅摇了摇头:“不太好。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好多,御医说是患了心病,后来喝了好几个月的药才恢复些。”   他不敢告诉韩昭:世人都觉得他死了,唯独刘稷不信,差点疯魔。   突然耿毅朝韩昭跪下,恳求道:“先生,虽然陛下的心思有悖弟子之道,我知道您是疼陛下的,您何妨再多疼他一点,允了陛下!没有您,陛下真的会疯。先生就当是为天下考虑吧!”   一个赤胆忠心的臣子居然劝一个男人留在他的主君身边,韩昭心情复杂,他回道:“我答应你有什么用?日后的事谁能断言。”   韩昭和刘稷都不是相信承诺的人。   耿毅意识到是自己天真了,他的神情暗淡下来。   但韩昭没有说完:“我只能说:我绝不先负他!”相似的允诺当初韩昭遇到刘稷的时候说过,如今再说,却有了更多意味。   这样的承诺对耿毅来说就够了,他感激地朝韩昭叩首:“多谢先生!”   韩昭回到寝殿,继续守着刘稷。   刘稷是突然惊醒的,他四处张望,直到找到韩昭,拉到他的手才镇定下来。   在刘稷的要求下韩昭躺回床上,他们聊起这段分别时日的点滴。   韩昭的经历十分传奇,但刘稷接受良好,归根究底他在乎的只是韩昭这个人。   唯独对一件事情,刘稷十分上心:“这是师父自己的身体?”   韩昭回道:“是啊!怎么了?”   刘稷:“师父上辈子没有娶亲是吧。”   韩昭:“对。”   “也没有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嗯!”他很早就与昭阳订婚了,因为要娶公主,所以要洁身自好。后来虽然昭阳没了,他却习惯了独身,没想过找其它人。   刘稷忽然一脸悔恨。   韩昭莫名其妙,怎么?又犯病了。   刘稷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第一次!这是师父第一次!我为什么这么草率!”简直暴殄天物,不值得原谅!   韩昭又羞又恼,怒道:“刘稷!”   刘稷急忙收敛,转移话题:“那这么说,师父现在年纪比我小?”韩崇光死的时候是二十六岁,他今年可要二十八了。   韩昭微压嘴角,不悦道:“多大我都是你师父。”   刘稷弯眼:“小师父!”   韩昭皱眉:“叫师父就好好叫,加什么小字?”   刘稷明媚地笑了:“真好。”   韩昭疑惑:“好什么?”   刘稷回道:“这样,我又能多和师父厮守几年了。”   韩昭一愣,心下发麻,他移开眼。   刘稷对韩昭的新身体有无尽的兴趣:“听说崇光大将军天生异骨,在哪里?给我看看好不好?”   韩昭抓住刘稷在他身上乱摸的手:“都是唬人的。”   刘稷不依不饶:“我不信,师父就对我如此吝啬吗?”   韩昭警告:“刘稷!少挂羊头卖狗肉!”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脑子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稷脸皮素来厚,被戳穿也不觉得羞愧,反问韩昭:“师父的意思是我直说就可以?”   韩昭回道:“直说也不可以!”   刘稷眼睛一眯:“那不说,师父,可以吗?”   他的断句着实古怪,韩昭回答可以不是,回答不可以也不是。而且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还含□□语地看着他,着实让人心乱。   韩昭伸出手捂住刘稷的眼:“睡觉!”   眼被捂住,刘稷嘴却不停歇:“一闭上眼,我就想起师父面色潮红,启唇低喘的模样;还有师父——”   韩昭怒道:“住嘴!”   刘稷:“嘴巴一闭上,脑子就更管不住了。”   韩昭恼恨:“刘稷,你真讨厌。”   刘稷伸手揽住韩昭的腰,将他的身体与自己紧贴在一起:“不如师父说说,您有没有想我?”   韩昭没有应声。   刘稷委屈道:“没有吗?”   韩昭:“不是!”   刘稷追问:“那是什么?想还是没想?”   韩昭无奈:“想过!行了吧。”   刘稷对这个答案很不满:“什么叫想过?想过几次?每次多久?平均多久一次?”   韩昭再次警告:“刘稷,别太过分!”   刘稷几乎能想象韩昭窘迫的可爱模样,他咧嘴笑了。   他的唇很好看,无论是凉薄、讥讽,还是冷淡,由这张唇表达出来总会显得惑人,但这样明媚干净的笑却是很罕见的,也特别地动人,韩昭的心又麻了一下。   察觉韩昭没了动静,刘稷微一勾唇,自信道:“我猜师父刚才在想亲我。”   韩昭飞快否认:“没有!”   刘稷:“否定得这么快,我猜对了!”   韩昭心虚,没有应声。   刘稷弯唇:“师父真的想亲的话就亲吧,我会当做没发生。”   “刘稷!”   “师父又要拿身份压我了?”   “没有!”   怕继续调侃下去韩昭真的恼了,刘稷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好吧,我睡了。如果师父想偷偷亲我,不用憋着,我提前给师父允许!”   韩昭重申:“我不会偷亲你!”   这种事情只有刘稷才会干!   刘稷不再作声,不多时呼吸就均匀起来,韩昭松开手,手下,刘稷的双眼轻阖,看起来真是睡着了。   为了确认真假韩昭伸出手,试图去探刘稷的心率脉搏。但就在他靠近的时候,刘稷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他的手,扣住他的腰,吻了上去。   绵长的一吻后,刘稷赖皮道:“我可没说,我不会亲师父。”   皇家马车终究还是开上了道儿。   “不要了,刘稷……”   “师父,快了!”   “你一个时辰前就这么说了。”   “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韩昭在心底怒骂:最后一次个鬼!   言而无信狗皇帝!   欺师灭祖人中屑!   ……   昌盛三年的朝会在黎明破晓前开始了,皇位上的帝王偷偷打了一个哈欠,勉强维持住清醒,但他左下首的豫王却已经靠着椅子扶手打起了盹。   帝王偷偷看了一眼小鸡啄米的豫王,像只偷了油的耗子笑弯了眼。   下面的臣子眼观鼻鼻观心,也没人去叫醒豫王。   把豫王吵醒?他们疯了才这样做,陛下没叫人给豫王搬张床来已经算是很给他们这些上朝的人面子了。   天下昌平,朝会上需要讨论的事情也很少,刘稷随意听了几句便散了朝会。他走下皇位,温柔哄醒韩昭:“师父!师父!散朝了,回去睡吧,在这里要着凉的。”   韩昭挣开惺忪的眼:“散朝了?说了什么?怎么不叫醒我?”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朝会上睡过去,都怪刘稷昨晚闹得太厉害,他都忘了今天要上朝。   刘稷拉着韩昭,朝寝殿走去:“没什么大事,师父想知道睡醒了可以来御书房查看奏折。”   韩昭打了个哈欠,摇头:“不了,没有我的事就行,奏折我不看。”   刘稷:“那来陪我啊!”   韩昭:“再说吧。”   ……   另一头,散朝的臣子里,一个青年急匆匆追上了大行令苏辛:“老师,陛下和豫王的关系,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豫王一个月有个二十八\九天都住在宫里,和陛下形影不离,如此毫不收敛,让他这个做太史令的完全不知道在史书里怎么措辞才能显得两个人清明正直。   苏辛掸了掸衣袖:“师徒嘛,亲密点不过分。”   青年回嘴:“我们师生怎么不这样?”   苏辛战术后仰,嫌弃道:“我把你当学生,你居然想睡我!”   青年无奈:“老师,你说漏嘴了。”当陛下的不知道克制收敛,反倒是他们这些做臣子极力修饰,这算什么事啊!   苏辛知道青年心底不甘。青年十分仰慕刘稷,自然希望精神信仰完美无瑕,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完人呢?   他反问青年:“你是想要一个昏庸但是作风没问题的陛下呢,还是想要一个断袖但是英明神武的陛下呢?”   青年反嘴回道:“我想要一个英明又高洁的陛下。”   苏辛无奈:“做人不能太贪心。老师只能给你一句忠告:骂陛下随意,说豫王,不行!”   青年问道:“说了会怎样?”   苏辛感叹:“曾经我有过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声,但是——唉!不提了,不提了!”   说着他摆了摆手,把手往袖子里一揣,走了。   苏辛欲言又止的模样的确让青年心下一惊,但随即他想起:他不是老师唯一的学生吗?   这事儿得问清楚!老师什么时候背着他在外面有别学生了?   青年急忙追了上去,在他们走过的未央宫前的大道上,丞相程琚笑盈盈地与御史叶翰围绕变法的细则,打着机锋。廷尉徐迟路过,与他们互相拱手,打了个招呼。   最近修改法典的事情也在进行,徐迟有些想法想和程琚讨论,便和他约了个时间。   大司农慕容仪还在为减税的事情抓脑袋,低着头走了过去,没有注意到这几位同僚。   中郎将耿毅和几位校尉正在劝南军统领杜恒去月白楼喝一杯,耿毅豪爽道:“走啦,今天兄弟们让着你!”   杜恒一脸防备:“让我什么?”   耿毅咧牙一笑:“让你请客。”   杜恒:“滚!”   一个个史书所载的贤臣良将,走过未央宫前的广场,远处,陪豫王回寝殿的明帝正经过廊下,或许他们之中有的人已经勾勒出未来的宏图,而有的则可能并未思及那么远,但不管当世的人有没有意识到,明康盛世的图卷正在缓缓展开……   而绘就这幅画卷的人,正是目之所及的这群君臣。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几乎要感动到哭泣。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小说,很没有经验,格局铺得太大,难以驾驭,中途还在不断挖坑作死,导致写得磕磕绊绊。(下本书再随便挖坑我是猪!!)   权谋征战完全不懂,也是想当然地写的,许多地方只能一笔带过。   能写完很不容易,诸位能看完也是辛苦,感谢各位读者一路以来的支持。   一个故事总会结束,但写故事的人不会停止。   希望下一本书我能表现更好!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这是宣传预收的分割线……………   下本开修仙耽美文:《我只是一条咸鱼》   预收文案:   太乙门掌门三弟子黎青崖闭关之时偶然顿悟,窥得天机——天之骄子是要被拉去当主角的。   看到自己同门当主角时虐得心肝疼的剧情,黎青崖后背发凉。   他意识到,只有自己够不起眼,剧情才坑不了他。   自此,一个法修失去梦想变成了咸鱼。   然而咸鱼的日子实在是太闲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睡不着的黎青崖打开了自己师兄建立的论坛。   一切罪恶从这里起源……   很多年后,本该迫于立场相爱相杀的大师姐和妖皇(女)成了国民cp,非但在一起的阻碍没了,每次吵架还会被师妹下属们拉住。   被他们哀求:求你们别打了,好好谈恋爱,不要再虐了!   而要和道君开始一场虐恋的天真小师妹,却变成了祖安师妹。   听到道君居然把她当替身,她炸了:“这tm什么年月了!你还给老娘玩替身情缘?那么喜欢和她一起去死啊!要不要老娘帮你上吊火化一条龙?把你俩骨灰拌一起好不好……”   还有大师兄和他徒弟……   看着天翻地覆的修界,某咸鱼舔了自己一口,发出“好咸(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