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之的古代日常 作者:胖大葱 文案: 景行之,一名风水师,穿到古代被童养夫养的小书生身上。 自此恶毒兄嫂穷到家里只有一条裤子 同窗的绿帽揭下来了 书院里枉死的夫子娘子被挖了出来 糊涂县令的官服被脱了…… 总之一句话,好不潇洒! 没成想潇洒着,竟还发现了小书生的真正身世——被故意抱错的侯门独子。 —— 景行之:一起穿越的兄弟怎么好像在撩我?而且我为什么觉得他好可爱?!Σ(°△°|||)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行之、柳方 ┃ 配角:专栏《马革裹尸后我成了小鲜肉》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篇主攻双穿爽文 第1章 小书生 景行之还记得庞大的卡车撞向了自己,大学室友柳方表情错愕惊慌,冲过来抱住喝醉到浑浑噩噩的自己。 但柳方陪他喝得也不少,已然是第二个醉鬼,景行之甚至想不到那一刻,柳方的动作是怎么做到那么快的。 结果可想而知,两只醉鬼都被卡车重重地碾过,横祸当场。 可奇异的是,景行之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生机断绝的那一瞬,如今身上又重新有了感觉。 头部发疼,嘴里又干又苦,景行之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 但很神奇,他居然只有头部在作疼!他明明被卡车碾压了一番,就算救出来,也起码是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套餐起步。 景行之带着干皮的嘴皮动了动,吐出一个字“水”,但没人搭理,他只能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下一瞬,睁开眼的景行之看着木质的房梁和屋顶,整个人愣住,任由新的记忆在自己脑海中冲刷。 ** 先是有些模糊的稚童牙牙学语,阿爹阿娘和之乎者也竟是一道学的。 但没过几年,记忆中充当“爹”这个角色的男人科举不中,反而大病一场,直接去世。紧接着,稚童的娘独自一人撑起了家,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关门过日子。 稚童能走路的时候,多了一个大他三岁的童养夫阿方,是个哥儿。 再过了几年,稚童家里兄长年纪渐大,又多了一位嫂嫂。嫂嫂和稚童母亲不和,时常吵架。 一日,稚童母亲伤到了腿,兄长和嫂嫂不肯请大夫,还将稚童和童养夫关在柴房。几日后,两小孩等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 仅剩下的至亲长辈也去了,兄长强行分家,给稚童分了一间乡村老屋,几亩薄田,而兄长拿了家中钱财,占去家中宅院。 此后,童养夫和稚童两个过日子,互相扶持。稚童和童养夫记得逝去父母心愿,虽是家贫也不忘遗愿,稚童日日苦读,以十三稚龄考取秀才功名。 考取秀才功名后,长大成清瘦少年的稚童去了学风兴盛的县中,年后于环水县在方圆百里最具盛名的怀南学院就读。 偌大县中,学风鼎盛,年少之人争强好胜之风也盛。 少年入学一年,多得夫子青眼,暗中得罪了不少人。 前几日,少年便不知被谁推进了池塘,风寒入体,病得人事不省。 而这个少年,和景行之同名! 景行之虽然头晕得不行,但是也弄明白了这点。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是个古代一心求学的学子。 景行之缓了下神,又实在口渴得难受,仿佛嗓子眼都在冒火,忍不住爬了起来。 身上仅剩的一件衣服松松垮垮,走动间,景行之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瘦得不像话。 走了三两步,景行之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冷掉的茶壶,直接对着嘴小口小口地灌。 刚喝了个过瘾,景行之就听到门外一阵动静,脚步声杂乱且多,约莫有十来个人进了院子。 景行之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轻轻地放下茶壶,支起耳朵去听。 “夫子,我亲眼看见景行之偷偷地从我们竹园出来的,当时他还探头探脑。” 那人声音似乎很是感叹:“我当时还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偷朱兄银钱这种事!我们都是同窗,他若是缺钱,我们资助他也可啊,没想到他竟然人品如此低劣,真是让人想不到!” 景行之耳朵一动,听出来那人是素日看少年很不顺眼的一人,闹过矛盾不止一次。 印象里少年病了就没起过床,靠着同屋共住的舍友吴明瑞带点粥水填饱肚子,这两日连起身都难。 而出声的李华穗分明与少年积怨已久,敢带着夫子上门,肯定是已经给他布好了局。 再结合听到的话,景行之猜想,十有八九是他们那伙人趁少年睡得迷迷糊糊,偷偷在少年的屋子里藏了脏物,过来贼喊捉贼的! 少年东西很少,除了堆在书桌上的书和笔墨纸砚,便只有两床睡和垫的被褥,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服在包袱中,放于床边的柜子中。 被褥少年在睡,若是有人动了难免会醒,书桌上也不适合藏东西,那么适合藏东西的只有包袱一处了。 灵活用了排除后,景行之想到了藏污之处,立马冲到柜子前,打开了包袱。 包袱一揭开,数十锭亮铮铮圆嘟嘟的金、银元宝出现在面前。 景行之目光一扫,发现屋子那里都不适合藏这些元宝。 有人偷偷将元宝放了进来陷害,找不到证据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宁愿要将屋子翻个遍,所以放在哪都不安全,势必都会被找出来。 屋中是两人同住的,另一位同窗吴明瑞对记忆中的少年还不错。让景行之把东西偷偷放到对方哪儿,虽然可以解释,但景行之不想做这种事。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景行之干脆一转头,将十来锭元宝放到了收拾整齐的书桌之上,动用起吃饭的本事。 只见景行之将元宝摆放开来,占据了七宫之位,一个障眼法刚成,那厢门就被敲响。 “咚咚——” 管学子住宿的张启文敲了两下门,皱着眉,提声道:“景行之,你醒了吗?” 景行之瞥了一眼桌上圆圆胖胖的元宝,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顺便回道:“刚醒,张夫子,请进。” 闻声张启文推开门,带着七八个穿着怀南书院甲字班学子服的学子,进了屋。 书桌上摆放的十来锭元宝,大喇喇地反射着外面的光,可进屋的人都视若无物,目光一丝也不停顿地错开书桌。 七八人里,一人脱离队伍,面带关切地向着景行之走了两步,替他解释道:“我出门时,行之还睡着,怎么会有空去你们竹园。” 景行之看了一眼头上戴着玉竹冠的舍友吴明瑞,一脸疑惑地看着吴明瑞,表情很无辜:“明瑞兄,可是发生了什么?” 话落,景行之又看向夫子张启文,面上浮现诧异之色,“夫子,您带这么多人来作何?” 景行之身体尚是少年,又贫苦度日,整个人十分清瘦,加之整日在房中苦读经书,近日得病,面色苍白,看着更显得单薄脆弱。 他对面站着七八人,俱都和他泾渭分明,甚至好几人面带不善。如此一比,景行之在吴明瑞眼中简直弱小、又无助。 吴明瑞挺身站到景行之身前,将半个景行之挡住,抢在张启文前面给景行之解释情况。 “行之,你被诬告偷盗了!”吴明瑞语带怒气。 吴明瑞一张口就是诬告,可见他站在那边。但他这么说,精心准备一番的自然不肯任由他张口就来。 李华穗冷哼一声,不满道:“吴兄,怎可说我和朱兄是诬告!朱兄丢了银钱,我亲眼所见,景行之他从我们竹园偷偷摸摸地出来,还会是假的不成?” 李华穗挺身而出,站在他身侧的朱达满意地勾起了唇,还拿手碰了碰自己前面挨着张夫子的张凯威,对着好友张凯威挑了挑眉。 张凯威表情带了一丝讶异,回头看了一眼朱达,随即微微笑笑转过了头,好似只是同窗间的默契表现。 吴明瑞不服气地皱眉瞪着李华穗:“你和朱达向来走得近,你作证可信吗?何况结果未出,你却信誓旦旦,我还说不得你诬告了?” “你也说了,结果未出。让我们搜搜不就知道了,朱兄可不止丢了银子,还丢了几锭金子呢!”李华穗辩解着,自信地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恨不得立马去搜出“脏物”来,把景行之赶出书院。 李华穗和景行之是同年的秀才,也都是少年秀才,同样家贫,可景行之年岁比李华穗小了四岁,就显得比李华穗更难得许多。 二人一同进入怀南学院,景行之一进来就遇到了夫子们各种优待,而李华穗却和其他人一般无二,这让李华穗心生不满。 心思不在读书上,李华穗学院考学成绩自然越来越差,只能勉强维持在甲字班,险些落去乙字班。 李华穗心里他已经很努力了,点灯熬夜的日子也常有,但越来越落后,让他有种读书无用的感觉,于是干脆去巴结镇上首富朱家的嫡次子朱达,日子好过不少。 然而日子好过后,李华穗心中却不好过,尤其在景行之清高不理人的对比,更让李华穗觉得自己卑躬屈膝。 眼下有机会将景行之赶出去,李华穗在朱达允诺的银子下挺身而出了。既能挣钱,又能纾解自己心中郁结,这么好的事,李华穗哪有放过的道理! 李华穗胸中大快,转头对张启文道:“张夫子,我就在下午我们上龙夫子的课时,转身回来拿书,看到了景行之从竹园偷偷摸摸地出来。那时大家都去上课了,若不是我忘了带书,也不会回转。” 张启文皱着眉,路上听了一路李华穗等人的话,对景行之有些不满,连带着也觉得李华穗说得有理。 朱达见张启文面色不郁,但还不够坚定,偷偷朝另外几人做了个手势。 立马有人站出来提醒张启文:“夫子,我是今日午课值班的,学院中只有行之一人请假。” 朱达身边一个手上戴着金扳指的胖子也哼了一声:“这小子一贯家贫,谁知道是不是见到钱就没忍住了。一两金,十两银,那些可值几百两银子了!” “你们、你们都在胡说……”景行之喊了一声,神色愤然,“我景行之岂是那种人!” 景行之数完了对面的人头,心里诧异竟然都是对头。他本以为十人里,有五个不管事便无碍了。,但那成想除却吴明瑞外,竟然全都是对头。 景行之有些担心这些人一拥而上。他做了障眼法的元宝肉眼看不见,可一旦阵眼处的任何一个元宝被挪动一下,就要赤|裸裸坦荡于人前了。 届时,身体原本那少年的科举梦就完蛋了,何况景行之也不想担着这平白无故的盗贼臭名。 景行之略一思索,面色由愤然转变为隐忍,看向张启文,“夫子,你信我!” 张启文却早被李华穗等人说动了,何况人群中的张凯威还是副山长张明雨的侄子,而张启文是张明雨担保进的怀南书院。 张启文看向扶着书桌的瘦弱少年:“行之,朱达丢了银子是真。你既然没偷东西,就让搜搜,又如何?” 李华穗等人闻言,你一烟我一语嚷嚷起来。 “就是,搜搜又如何。” “你这样不让搜,可是心虚了?” “快让我们搜!” 景行之松开扶住书桌的手,身形似乎因这指责的声势摇晃了一下。 吴明瑞赶紧上前扶住他,关怀问道:“行之,你没事吧?” 景行之对吴明瑞摇头,但接着又忍不住咳了一声,然后他才道:“无事,吴兄莫要担忧。” 说罢,景行之抱拳向张启文,以退为进道:“可以搜学生的住处。但学生有一个要求,只能由一人来搜!”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主攻预收收藏,感兴趣的小可爱点进专栏就看到了。 《我,霸总,在线怼人》 文案:黄沐风,影视圈的反派专业户,他在戏里欺负影帝,因为演技太逼真,被对方脑残粉给害死了。 但黄沐风没想到,自己死后成了影帝的儿子——皇甫沐风。 还好还好,影帝红了就离了婚,皇甫沐风跟了霸总妈,成了小霸总。 但是这个只有靠怼人才能活命的霸总系统是什么魔鬼? 不管了,活命要紧,从今天开始学习做霸总。 #怼人不止,生命不息# #有些人表面风光,但背地里他还有系统# #想开金手指就开金手指啊!还要挑时候嘛# #皇甫霸总,听到这个名字你害怕了吗?# 第2章 夫子你搜吧 “你该不会想让吴明瑞搜吧?那可不行!”李华穗此刻尤其伶牙俐齿,他轻视地看向吴明瑞,“吴兄说我的话不可信,那吴兄是景行之的舍友,他就行了吗?” “吴明瑞只怕看到了朱兄的银子,都会假装没看到吧。” “吴明瑞可是你舍友,自然不如我们亲自来搜的好!” 胖子几人说着,顾不上斯文,捋起袖子就想要上前。 吴明瑞气得手抖,刚想说话,就见景行之伸手拦住他。 景行之说道:“且慢,行之又未曾说,那人必须得是吴兄。” 景行之看向张启文,“夫子,敢问以往有人丢了东西,搜查学舍是如何搜查的?是夫子等人来搜查,还是由着一窝蜂人一拥而上。” 他话音一落,气极的吴明瑞接道:“到时候只怕没东西,也要多出东西了吧?” 一群人一起搜东西,那自然是乱糟糟的,分不清东西是不是趁乱丢进去害人的。 张启文闻言一怔,回道:“学舍里丢了东西,若要搜查,自然是由我查的。” “那就是了,学生也想由夫子来查。若是其他人,品行未可知,学生信不过。”景行之说到这话,目光又落到了李华穗等人身上,回给口口声声说着少年品性不好的李华穗听。 李华穗被那目光激得想要冲上去,却被朱达拉住。 朱达一只手拉住李华穗,另一只手中转着一柄剔透的玉骨折扇。他笑着道:“本是同窗,何必闹得那么僵。就听行之的,由夫子来最为公允。” 景行之心里记住了朱达,但却不理他,反问李华穗:“李兄,你觉得让夫子来可好?” 李华穗也不是笨的,不高兴地点头:“不是吴明瑞就行,夫子去搜自然好。” 张启文看两边说好了,没了火气,不像是能打起来,这才挽起自己的袖子:“我只用手翻找,袖子不可藏物,你等看清楚了。” 朱达看一眼放东西的柜子,笑着点点头,李华穗等人亦是点头,唇角带笑地看着张启文从景行之的被褥开始翻找起。 唯有景行之像是撑不住了,苍白着脸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拿起茶水饮了一口。 景行之撇到朱达等人的目光在柜子里,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醒得及时,不然怕是要背上偷盗的名声了。 至于桌子上被施了障眼法的金子和银子,景行之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放下心来。 他话里故意留着破绽,让李华穗等人闹上一番,就是为了从张启文哪儿多获取一点儿的好感。但凡张启文没有全然偏向李华穗、朱达等人,都不会想到去动放着圣人书的书桌。 朱达丢的是银子,又不是银票。一眼能扫遍放了几样东西的书桌,绝对不在嫌疑之内。 不过景行之饮完了茶,还是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认真模样。 吴明瑞看他面色不好,劝他道:“坐着吧,你还在病中,夫子不会怪罪的。” 张启文手摸着尚有温热气息的被褥,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看清瘦却站得笔直的少年,再一看少年面色不妥,心里募地想起这小少年前些日子才落过水。 张启文道:“你若是不舒服,且坐下。” 景行之顿住,貌似想了一下,才乖巧点头道:“长者赐不可辞,谢过夫子。” 景行之又单独坐下了,吴明瑞还拿了件自己的衣裳给舍友披上。 给舍友批了衣裳,吴明瑞才愤慨地看向李华穗等人,以目光谴责这些人。 张夫子不知道甲字班具体的事,吴明瑞却是知道朱达、李华穗等人看景行之不惯很久了,经常欺负景行之。 但奈何这些人人多,遮掩得好,还和书院副山长张明雨的侄子张凯威玩在一起,让外人暂不得知他们的行事。 景行之就坐着,看着张启文细细地搜少年的被褥。 从床头翻找到床尾,最后张启文伸出空荡荡的双手:“床上,无。” “夫子,还有柜子呢!”李华穗性急地叫道。 张启文看李华穗一眼,目光隐隐带着不悦:“我知道还有柜子。” 朱达又拉了李华穗一下,心里暗骂李华穗尽帮倒忙,还指着柜子提醒张夫子,生怕他们做得不够明显嘛! 景行之是朱达前几日推进湖里的,那日景行之又得夫子夸奖,朱达静心炮制的文章却不得一句好话。而后又听张凯威提起山长欲收徒的事,朱达才没忍住心中怄火,推了景行之一下。 景行之体弱,在湖里泡了没两下就病了,只能请假躺在学舍中睡觉。 他落了单,朱达身边几个朋友说着说着就起了别的心思,他们都是后宅院里混的,害人的法子多了去了。 于是几人商量了一番,先让别班几人看见朱达荷包坏了,记住他带了银子。接着又在今日让李华穗故意忘了带书,去而复返,拿了朱达的银子偷偷放进景行之包袱里,做出贼喊捉贼的局来。 至于景行之为什么病重一点没好,甚至还睡得昏昏沉沉,也和他的药被动了一点小手脚有关。 在朱达的一拉下,李华穗面色更沉,心知自己是被景行之这小子激怒了。 不过一切等到结果出来就好了,李华穗想到自己亲手放进去的银子,心里有些高兴。 因为一旦事成,景行之就会被赶出书院,而朱达会把今日这些银子给他。有了这些银子,家里能添不少东西,弟弟也能进学了…… 随着张启文打开柜子,李华穗的呼吸都屏住了。 朱达打量景行之一眼,见这小子面色专注,便勾起了唇角,成竹在胸。 张启文拿出景行之的包袱,放到铺平的床上,回头问景行之:“包袱里是何物,可以当众打开的吧?” 景行之握紧拳头,目光坚定:“都是衣物,还有一串铜板。夫子,可以当众打开的。” 问过景行之,张启文才解开包袱。 张启文侧向众人,开始翻找,以便众人便看得清清楚楚。 可等张启文翻完了,也只找出来一串铜板。 李华穗瞪大了眼,嘴唇蠕动,低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没有?” 吴明瑞的国字脸舒展开,爽朗笑道:“我就说了是诬告!行之虽然年纪小小,可又自有一番风骨。说行之会做那等偷盗钱财的事,我是万万不会信的!” 朱达被吴明瑞笑得心中一阵膈应,听他话中对景行之的不满更是恼火。一个穷小子,连饭都吃不起,还谈什么风骨! 但朱达现在最恼恨的不是景行之,也不是吴明瑞,而是把事情办砸的李华穗。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结果他们口中的“脏物”却是没找到! 朱达目光阴鸷地看向李华穗,看得李华穗心中更慌乱。朱达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 他明明放进去了,怎么会找不到?他明明把东西放进景行之的包袱里了啊! 张启文将景行之的东西一揽,看向目光惶惶的李华穗:“李华穗,景行之的包袱也找过了,没有银子。被褥刚刚也翻过了,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不可能……”李华穗目光在屋子扫了扫,看向了放在另一边的床和柜子,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魔怔一般道:“偷了东西未必要放在自己的地方,说不定景行之藏在吴明瑞的柜子里了!” 这在张启文听来显然是强词夺理,他不悦地道:“我刚刚摸过景行之的被褥,还带着热气呢。我们来时,他才刚醒,衣服都没来得及穿。” 时至初春,湖水寒凉,学舍中也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的湿气,不穿外衣久站是不行的。 李华穗听了张启文的话,却更坚信自己的猜想了。 他们来时,景行之肯定刚醒,听到动静就找出了银子,但藏到了吴明瑞的柜子或者床上。这样才说得通,为什么银子不见了! 李华穗笃定地道:“夫子,既然搜都搜了,那再看看吴明瑞的柜子和床,又如何?” “我想,吴兄为了洗清景行之嫌疑,也定然是愿意的。对不对?吴兄!”李华穗看向吴明瑞,目光带着迫切。 吴明瑞哼一声:“那有什么不可,只是先说好,我自己有些碎银子,还有银票。” 吴明瑞几千两都在屋子里放过,但从来没见景行之翻动过他东西,很是相信舍友的为人。 张启文正欲点头,勉强找找算了,另一个又开口了。 景行之站起身,目光如刀:“李兄,你为何如此笃定是我偷了东西?你既然说鬼鬼祟祟,那鬼鬼祟祟的人肯定会心虚四处打量,竹园外侧并无遮挡物,你怎么没被瞧见?” “还有,竹园那么多人,为何贼人不偷别人的,只偷朱兄的?” “一人哪里偷一点点,岂不是不容易被发现嘛,也更容易息事宁人?” “李兄,劳烦你给我解解惑。”景行之问一声,往前踏一步,连踏几步后逼到了李华穗面前。 李华穗咽下一口口水,额头沁出一丝汗意,眼睛都忘了眨动。 “我亲眼所见的,我自然能肯定。当时我站的有些远,但是那个身形只会是你,而且我们一个班,我对你很熟。” “至于为什么只偷朱兄的银子,那不该问我,应该问你!”李华穗觉得自己说得在理,便气势上来,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偷东西的人,我只是看不惯某些号称读书人的人偷鸡摸狗!” 吴明瑞啧啧一声,睨了李华穗一眼,伸手拉住还欲再辩的景行之:“行之,就让夫子搜搜我哪儿,没事的。你再为我拦住,他们怕是又要说我们心虚了!” 吴明瑞转头,一脸真挚地对张启文道:“夫子你搜吧,尽管搜!” 李华穗也催促张启文:“夫子,你搜吧!” 第3章 给我一个公道 有了当事人的同意,张启文也就顺势去搜查了。 “照例先搜被子。”张启文说了一句,走向吴明瑞的床铺。 吴明瑞的床铺翻了一遍后,张启文道:“床上,无。” 李华穗的胸膛扑通扑通地跳,他又慌又期待。慌的是万一搜不到东西,那就要彻底背上诬告同窗的名声了!期待的是能搜出东西,一切和他一开始预料的一样。 景行之被赶出学院,而他李华穗继续在学院上学,还能解决家里缺钱的问题,从此后专心研习学问,争取早日中得举人。 李华穗紧张地往景行之处看了一眼,景行之脸色淡然,似乎很是口渴,端着茶小口喝着。 感受到李华穗的目光,景行之抬眼看了一眼,随即放下眼皮子。不动声色间,就生动表达了轻慢二字。 李华穗心里一梗,心道不好,快步走到张启文身侧去看吴明瑞的柜子。 吴明瑞的柜子里有好几个包袱,但张启文只翻找出来几块碎银子,一小叠的银票。 银票和大锭的银子可不一样,后者比前者明显得多,而且那些金银还是朱达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出自京城银庄的银锭子。 没有…… 没有金子,也没有朱达的银锭子。他放进去的东西不见了,李华穗步伐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面色煞白。 张启文回身摇头:“柜中包袱,无。” 他这话一出,李华穗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尘埃落定。 张启文看向执意让他搜查吴明瑞物品的李华穗:“搜遍了都没有,李华穗你还有别的疑惑吗?一并说了吧。” 一间屋子,就住两个人,能搜的地方都搜了。 进来时景行之的被窝还是热的,人肯定是刚起来没多久,难道李华穗要强行说景行之把东西藏到隔壁去了吗? 到了这地步,再强行解释,也只能徒增笑料。 李华穗心如死灰,苦笑着摇头,出口的话说得无比艰难。 “夫子,没、没了。” 张启文一脸肃然,以师长身份决策道:“既然没有,那就与景行之道歉。而后我会公开此事结果,免得谣言中伤行之的名声。” 李华穗看向景行之,嘴唇蠕动了两下,一言难发。 见他如此,景行之干脆开口:“夫子,我不用李华穗的道歉,我要这件事水落石出!” “这……事情肯定要查的,只是暂时没有线索,慢慢来,学院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张启文温和劝解。 景行之却摇头:“夫子,我有线索。” 张启文有些纳闷,哪来的线索?不就一个嫌疑人还排除了。但他还是点头,示意景行之说说自己的见解。 张启文人其实不算灵敏,不然也不会被安排来管学舍的杂事。 他道:“你且说来,与我们听听。” 景行之看向跟来的甲字班中一人,手掌也指向这人:“我记得站在朱达右手边的这位王同窗说,他是今日午课值班的,学院中只有一人请假,那人便是——我。”景行之做了个指向自己的动作。 吴明瑞一头雾水,插话道:“不对啊!行之,你刚给自己洗清嫌疑呢,怎么又把线索扯到你身上。” 景行之看他一眼,对这个意外插曲淡然处之,顺着吴明瑞的话道:“诚如吴兄所说,我和吴兄定然没有嫌疑了。但其实还有一个人,他上课缺席过一段时间。” 景行之侧过身子,板起脸,眉心凝起。 他神色严肃,看向李华穗:“李兄说见过一个人鬼鬼祟祟进出竹园,且那个人定是“我”。那么那个时间点,李兄就是那个唯二的缺席人。” “如果那个时间点李兄不在,那也就看不到我做贼了。” 景行之一句一字,都在给李华穗定罪名。他知道背后主谋不是李华穗,十有八九是丢了银子的朱达,因为李华穗一贯是朱达的狗腿子。 但如今朱达在张夫子眼中只是一个丢失银子的人,没有别的线索可以证明他对少年做过什么。 李华穗就不一样了,他跳得太积极,弱点也就随之变多,变得容易“突破”。而且李华穗为了做“证人”,他也有不在场疑点,还是个独身证人,很适合倒打一耙。 张启文听完景行之一行话,猛然惊觉李华穗肯定有问题。 李华穗很可能不是看错人,而是做了假证明,因为之前景行之几次追问,李华穗都笃定无比。 换做其他人,会在质疑下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吗?这种人有,但十分地少。张启文做了十来年的学舍管理,都少见到如此之人。 当一再被质问,人就会本能地重复回忆,然后开始质疑自己,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有的人甚至会因为质疑而在脑海中自行制造出一段可以以假混真的记忆来。 张启文狐疑地看向李华穗,问他:“李华穗,对于景行之的疑问?你作何解释?” 作何解释? 李华穗被问得一懵,有点不清楚为何局面突然反转。他居然从捉贼人,变成了被怀疑的贼人? 可李华穗的脑子还是在的,他舔了下嘴唇,缓解自己紧绷的情绪。想了一下,李华穗镇定地道:“应当是我看错了,那人不是景行之。” 景行之听了他服软的话,手撑在书桌上,冷笑一声:“李兄变脸可真快。可那会儿还会有谁出现在学舍竹园中,难道是鬼不成?” 李华穗看着他,忍住心中愤恨:“景行之你何必咄咄逼人,我若是偷盗之人,还会喊着捉贼吗?” 吴明瑞突然出声:“可这世上,还真有贼喊捉贼一词啊!” 吴明瑞早就气不过了,一开口简直停不下来。 “你们说请假的只有行之,又说行之家贫,加上李华穗看见行之在竹园中进出,所以可以信誓旦旦地怀疑行之品行不端。” “但情况反过来,他李华穗不在上课,他也家贫,他也出现在竹园中,还是自己承认的。加上他诬告行之的污点,怎么那贼人就不能是他,每一条他都对得上啊!” 吴明瑞脑子转了过来,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感觉自己宛如包公附身。 景行之则看了看几番铺垫之下终于开火的吴明瑞,悄然松了口气。话不能全从他口里出来,不然会显得得理不饶人。 张启文能被李华穗等人的话说服,吴明瑞一连串下来,又把他说服了,导致张启文看向李华穗的目光开始不太对。 李华穗心道不好,怀疑错人的罪名和偷盗的性质可查多了。 怀疑错人顶多是他眼神不好,过上一阵大家都忘了,而偷盗那可是会被赶出学院的!甚至学院还会通报给学府。 在学府留下不好的印象,对未来前途可是严重打击。 李华穗心念急转,举起一只手,主动道:“既然行之怀疑我,那也可以检查我的学舍!” 他就不信了,景行之能把东西藏好,还能有功夫跑去他的学舍藏东西。 但景行之这个昔日里只知读书、一味清高的家伙竟然又冷笑了一声,笑得李华穗肝颤。 “那肯定是找不到的,说不得偷鸡摸狗的人藏在了别处。”景行之直接用偷鸡摸狗之人替代了李华穗。 李华穗脸色涨得通红,这才知晓被在同窗面前形容成偷鸡摸狗之人的屈辱。 可李华穗向朱达等人投去的求救目光完全无用,他只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地询问仇人:“行之想要如何?” “哪里是行之要如何?行之怎么你了,行之也只是合理地猜测。刚刚一口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可是你,李华穗!” 吴明瑞见李华穗又针对自己舍友,咄咄逼人地针对了回去。 吴明瑞说话时,景行之目光落在他脸上,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诧异不是因为吴明瑞出头,而且因为景行之发现吴明瑞激动之下,显露出来的面相怪异。 吴明瑞为舍友出了回头,感觉舍友目光盯着自己,看得吴明瑞怪不好意思的。 吴明瑞受舍友影响,学习越发认真,学业颇有进益,内心对舍友早存了感激之心。只是原本的舍友一心研习学问,吴明瑞都不好找人闲聊。 而年纪轻轻只精通风水的景行之看着吴明瑞的脸,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应该是看错了吧?这位舍友看着人不错,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兴许是看错了。 景行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李华穗等人身上,心中那股子为少年而起的不满和愤慨涌上心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少年不过是学习好了些,不爱理人,完全没做过别的事,这些人将少年推进水中,致使少年得了风寒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做这种陷害人将少年赶出学院的事。 景行之脑海中的少年活了十多年,至少整整十年都与书为伴,对于学识的追求和认真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敬仰。 将少年赶出学院,还让少年背上不能在于学业进去的偷盗贼名,不亚于从希望上彻底摧毁少年。 从这方面来说,可以说李华穗、朱达等人确实懂得诛心。 如今少年已去,但只为少年解愤,亦或者为后面入学怀南学院的无数“少年”,景行之都不打算轻易放过此事。 李华穗虽是棋子,但同样的心思也宛如写在纸上,再为明朗不过。景行之想叫他试试,少年本来会走的路,让他明白做人还是要厚道点好。 景行之看向没说话的张启文,恭敬地道:“夫子,我所说之证据,皆是他们所提之证据。行之本无意咄咄逼人,但奈何他人逼我。” 吴明瑞痛快道:“行之有大丈夫气概!” 景行之抬起头,面朝门外郎朗青天:“我不喜争执,但今日我须得争执一番。不为被误解诬告之委屈,而是为无数在学院进学的寒门学子争一争。” 张启文看着这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却骤然惊觉得那单薄肩头可扛得起身前一片青天。 景行之面色坚毅,目光落在一个又一个甲字班的人身上。 “我的数十同窗,竟以行之家贫为由,就怀疑我的品性? 我的同窗,为何一丝也不怀疑自己看错人? 能信誓旦旦地认为毫无污迹的行之,就是个贼?” 接连三问后,他直面张启文:“还请夫子给我一个公道,给行之这般家贫却清白做人的学子一个公道!” 第4章 梦 景行之说不为自己的委屈,但话里委屈的意思尽现。而后话中又说到无数寒门学子,已经不是张启文能随意处置的层次了。 无数寒门学子的未来,是能够轻视吗?万万不能啊。 张启文心口跳得极快,他面上泛起潮红,有些惋惜地扫了李华穗一眼。 “行之放心,此事会严谨处置。只我一人做不得主,还得请了山长决断。” 张启文说完这一番话,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李华穗终于慌了,他惊慌地向前两步,抓住张启文的袖子:“夫子,是误会,我与景行之道歉赔礼!” 李华穗立马又看向景行之:“行之,是我看错了,我冤枉你了。我同你道歉,给你打一个月的水,你原谅我好不好?让张夫子莫把事闹到山长面前。” 张启文只是管学舍的,对于学子门闹矛盾接受程度最好,一点点人品上的小瑕疵也不碍事。可山长方启晨是两任帝王之师,最讲规矩。 若是李华穗到山长哪儿,担着恶意陷害同窗的名头,怕是会被逐出学院。 景行之往后退一步:“李兄,行之只是要一个公正处置而已,过分了吗?” 你们想要给少年的,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如今结局到你自己身上,便觉得难以接受了吗? 李华穗看着他淡漠的眼,心知景行之怕是猜到他们偷偷动手了。 但动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他要看承担被赶出书院的重责,以往……以往这种故意认错人的情况,也不过是斥责罢了! 李华穗见求景行之无用,又去求张启文:“夫子!我只是看错了,你给学生一个机会可好?学生不是故意的,你信我!” 这句你信我,张启文今日听过了一遍了。第一遍是景行之在喊,他让张启文相信他为人,同样也在让同窗们相信他人品。 可当时呢?这些学子一个都没心软啊。 何况李华穗如此慌乱,其中怕是还有些他不知情的事存在,张启文想着,心里涌出了对李华穗的排斥。 张启文这会也硬起了心肠,他道:“只是告知山长一声,你若真不是故意,山长明察秋毫,不用怕。” 他这话一点也安慰不到李华穗,李华穗目光一暗,扫向了朱达还有一同参与谋划的人。 朱达皱着眉,目光阴恻恻地盯着李华穗。朱达那些好友却笑着,用一种满不在意,但充满危险的目光看着李华穗。 李华穗募地想到朱达和这些人背地里的肆意妄为,将嘴中的话咽了下去,目光中的威胁转变为渴求,希望朱达等人出手相帮一二。 但朱达等人却听出了景行之话里的意思,景行之在指责拉帮结伙欺负寒门子弟。 而且景行之正好被欺负,他站了出来,山长方启晨必会为了公正的名头帮忙。 朱达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捏着自己荷包给李华穗示意了一眼。 乖一点,还有银子。 不乖,怕是这些银子要成为自己一家的丧葬费了。李华穗意会了朱达的意思,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生机。 张启文心中叹气一声,对李华穗等人道:“你们随我走。”又看向景行之和吴明瑞,“我带他们去见山长,也会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你们可要跟着?” 吴明瑞看一眼景行之,说道:“夫子,行之不舒服,我去吧。事情我都知道,必能给院长说清楚的。” 吴明瑞生怕自己不去,张夫子路上一心软,又被李华穗等人给骗人,还是他看着点好。至于景行之,他舍友还病着呢。 吴明瑞不放心地对景行之道:“行之,你先休息,此事包在我身上。” 吴明瑞和朱达等人一贯不和,品性正直,景行之是信得过他的。 有人帮忙干活也好,景行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额头,点点头:“真是多谢明瑞兄了,我这身子尚未好全,就不出去见风了。” 吴明瑞拍拍景行之的肩,大步跟着张启文往外走。 有吴明瑞在,景行之倒是不担心那传说中严苛老山长会处事不公。 只是景行之也知晓,这件事必然还有一些人只会被蚊子咬上一两口,根本算不得痛,也不算得到教训。 朱达等人躲在后面,将李华穗放在前面,出事了大不了抛弃李华穗这个棋子。这于他们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景行之记住了他们。 原本的少年一心科举,就算只为还这身体的因果,景行之也会继续少年走的科举之路,为少年圆梦。 要读书,景行之肯定要在江南书院待上好几年。少年只是秀才,往上还有举人、进士要考,那可是条漫漫长路。 可不闻有古联——老考为童生,童生考到老。从童生到考秀才便让人考到老,可见科举一途往上走得有多难。 景行之是玄门众人,性子耐得住,做好了在书院里学个十几二十年的心理准备。 如此一来,这些会妨碍景行之在书院中安生度日的障碍,当然要一一拔除。 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景行之伸手捞过书桌上七八个圆滚滚的元宝,一把往包袱里塞了进去。 塞元宝的时候,景行之看到了那用了一部分的一吊铜板。 少年实在太穷了,而景行之出身修真世家,早就习惯了享受,可过不了苦行僧的生活。能享受,还是享受的好。 景行之放好自己辛苦一番挣来的银子,抖抖被子,脱掉吴明瑞给他批上的外衣,又躺进了被窝中。 身体病还没好,景行之觉得精神头一去,头就有些晕晕的,还是睡醒再说别的。 景行之阖上眼,睡着之后却不是很安稳。 他梦到了大学室友柳方。 梦境一开始他们还没毕业,是刚进入大学的时候,景行之因为学校强行要住两年宿舍,便住进了宿舍,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段混居生活。 梦境里柳方阑尾发炎,肚子疼,但只把自己弓成虾米,汗哒哒地抬头,对寝室中的另外三人说自己没事。 景行之对人体还算了解,见他疼的地方不对,脸上面相不好,想着这室友人还不错,便强行把人一把抱去送去医院,及时给柳方割了阑尾。 往后便是柳方对他以及整个寝室特别好的画面,景行之彻底发现这人的好人属性。 吃饭,柳方一人带四人。 洗衣房难等,柳方会早去。 上课,学霸柳方占座。 最后导致景行之大三从宿舍中搬出去,最为怀念的就是柳方的体贴。 到了毕业,一贯阳光的柳方喝醉了,还趴在他肩头哭。 但哭着哭着,画面一转,陡然变成爷爷去世,景行之找柳方出来喝酒,两人喝醉走在路上,卡车撞来,柳方朝他扑过来时满是惊慌的脸…… 景行之带着一身汗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一阵风往脸上轻柔扑打,景行之觉得脸上和背后都有些凉。 刚进学舍的吴明瑞把着门,看着一脸泪的舍友,惊讶问道:“行之,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 景行之抹了抹脸,蹭下来一手湿,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活着到了这里,而柳方呢? 他不找柳方喝酒,公司即将上市,忙得不行的柳方怎么会离开公司,深夜还在马路上,也就不会……步入死路。 景行之忍下心中酸涩,看向吴明瑞道:“没什么,就是梦到了朋友离世,心中难过,无法自抑。” 吴明瑞心想舍友果然年纪尚小,竟然还会因为做梦哭泣。 吴明瑞笑着劝道:“行之,梦都是反的,你那朋友肯定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还走大运了呢!” 吴明瑞说完这句,一屁股坐在景行之床侧,挤眉弄眼道:“行之,你今天格外硬气,让为兄大开眼界啊!你想不想知道,山长给李华穗那群人的处置啊?” 第5章 催债的 景行之顺着他话问:“山长怎么说?” 吴明瑞也不为难景行之,两手激动地一拍,高兴得直挑起眉头。 “李华穗被逐出学院,朱达那些人一个没差,全部抄论语二十遍。院长说了,他会亲自检查笔迹,要求字迹工整、无错漏!” 景行之回想了下,论语全书二十篇,篇名不计在内是一万五千多字。二十遍,意味着三十万起步。 纵是景行之对差别甚大的责罚处置有了心理准备,也觉得对朱达等人的惩罚相较于李华穗实在太轻了,看来山长的严苛也分人。 景行之道:“朱达他们这怕是小惩都算不上吧。” 吴明瑞笑道:“你忘了,明日下午放月假,放完月假就是小考!” “朱达那人最在意什么?不就在意你次次被夫子们列为第一,挂在嘴上夸,这回他怕是第二、第三都不行了。”吴明瑞想着,竟是期待起小考来。 小考? 景行之看着吴明瑞的笑,心道吴明瑞虽然想得好,可他怕是做不到。 景行之有少年的记忆,这记忆用来认人,避免与人接触后行事上出现大差错还行,但让他初来乍到,就用脑海中没梳理过的知识去考试,他肯定考不过本土的学子。 不过他病了,又受了这么一番委屈,从第一上下来一次夫子们应该也能理解吧? 景行之默默地在心里把梳理学识、月考第一排上了号。 “我记得明瑞兄上次可是第五,也有希望冲一冲,压下朱达。”景行之给舍友鼓劲。 少年记忆中用的字体是繁体字,比起现代简体笔画繁杂,三十万字怕是要抄上许久。但惩罚是山长下的,朱达等人想来也不敢放松,只能咬牙去赶。 吴明瑞看着次次月榜首位的舍友景行之,摸摸自己鼻子:“我是不敢想超过行之,但那朱达我想试试,让这等人压在我头上,实在面上无光!” 景行之点头,目光又落在他脸上。 吴明瑞察觉了景行之的目光,想到貌似自己的脸被看了好几回。他摸着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看行之你老看,是不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景行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又想到自己相术一般,说话不好太肯定。 故而景行之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和我在书中见过的一种面相有些相似。” 吴明瑞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问:“什么面相?我倒不知道行之你什么时候还看起杂书来了!” “估计是我看错了。明瑞兄你明日回家吗?上月你都没回。”景行之避过不谈。 吴明瑞头疼地揉揉头:“我不回也得回了,我娘让我那住在外院的书童催我好几回,让我这个月月假回去。” 吴明瑞年十九,是家中独子,可前两月家里母亲和父亲吵闹不休,吴明瑞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干脆舍了他方才半岁的宝贝儿子,在书院里躲着。要不然以吴明瑞对自己宝贝儿子的喜爱,哪会月假不回家。 景行之不敢肯定自己看出的倒霉绿帽相是真的,但可以肯定吴明瑞回家不会有事。 因此他灌了一口鸡汤给吴明瑞:“听说明瑞兄是独子,家中事务虽然烦忧,但为孝顺计,多挂心才是。再说这会儿正是小孩牙牙学语时,你不回去,怕是要错过孩子第一声爹爹。” 吴明瑞叹气一声,苦笑着摇头晃脑道:“行之说得是!我听你的。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家中糕点做得极好。以往都不敢打扰你看书,不敢多说。” ———— 第二日,下午。 阳光熹微,学院中响起下课的青钟声。这钟声一响,月假就开始了,三日后再开课。 学子们三三两两,抱着书,伴着嬉笑声,快步回到学舍中。 吴明瑞踏进屋子,一看景行之东西已经收好,道:“行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啊。且等我片刻可好,我与你同走一段。” 景行之点头:“好,你快些。” 吴明瑞转头去收拾东西,刚往书篓里放了两本书,念头一转,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景行之,主动提起:“哎!行之,不如去我家住几日?” 景行之有些疑惑地看向吴明瑞:“不好吧,我还在病中。” 吴明瑞一脸遗憾:“是我家里父母最近在吵架,我夹在中间为难得很,想来有客人在,还能缓和一二。不过既然行之不方便就算了,我下回再邀你。” “今日不便,下回吧。” 景行之的确还有事,他得回去给少年的童养夫送银子。少年家贫,而且整日读书,都靠着家里的童养夫,那个被叫做阿方的哥儿养他。 除却少年家中的事,景行之计划给好友柳方烧点东西,再给柳方做场法事…… 景行之想着柳方,心中正闷闷作疼,吴明瑞一声“我好了”打断他的思绪。 “我们走吧。”吴明瑞背起自己的书篓,还想顺手将景行之的包袱一起提上。 景行之目光扫到他动作,立马抢过自己的包袱:“不用!明瑞兄,我自己提就好。” 包袱里还有银子,沉甸甸的,够分量。景行之信得过吴明瑞人品,但拿了银子这事他不打算一五一十告诉吴明瑞,两人现在还算不得太亲近。 “那好吧,你自己拿。”吴明瑞是看舍友尚在病重,又身体瘦弱,想帮帮忙。 两人同行了一段,就此分开。 吴明瑞家中就在怀南书院所在的环水县里,而景行之要回县下面的明溪镇,要做船到镇子的小码头,再走上小半个时辰回到景家村。 别过吴明瑞,景行之没往码头去坐船,反倒去了环水镇上记忆里卖各种丧葬用品的街巷。 一刻钟后,景行之提着打包得严严实实的水飞朱砂、纸钱、符纸等物走出这条街,去码头坐船。 船上漂了约莫两刻钟,景行之迎着江面吹红了脸,见识了一番初春的江南风光。 下了船,头重脚轻地踩到地上,景行之脚步发飘地往记忆里的“家”走。 他沿着码头往前走,被路边胡子拉渣的一个中年男人拉住。 景二牛看着同村脸色发红的小景秀才,着急地问:“景秀才,你脸怎么红成这样?是不是病了?坐我的牛车我送你回去吧,不收你的钱。” 景行之知道自己是吹风后,风寒又重了。 他头脑发晕,眼睛也眯瞪着想闭上,看了一会人才认出来,拉住他的人是景家村拉牛车运人挣钱的景二牛。 景行之道:“是二牛叔啊,河风太凉,给吹冻着了。今儿就坐车吧,不过钱要给的,不然我可不做。” “给就给,你快上来坐好。”景二牛赶忙把人拉上车,生怕这小秀才路上晕倒了。 景行之的事,景家村人都知道,也都有些心疼这一家两小孩。大的童养夫方哥儿也才十八,当家的景行之甚至今年才十五,离十六还差着些,一直在读书,日子可真是苦巴巴。 也就景行之考上秀才,还成了廪生,免税十亩天地,学府一月还给二石粮,日子才眼看着起来了。 景二牛笑着拿出自己早晨盖身上防寒的袄子,递给小秀才:“秀才公,你别嫌脏,披上捂着。” “谢谢二牛叔,我不客气了。”景行之还真觉得冷,他接过宽大的袄子就把自己裹住了,裹得严严实实。 景二牛看着自己的衣服大上很多,说道:“秀才公你也太瘦了,读书多辛苦,要好好照看自己,我们还等着你中举人、中进士呢!” “还在长高,就瘦了些。”景行之笑笑。 他现在这身子个头其实不矮,在同龄人里甚至还算高的,只是很瘦,看起来就像根竹竿似的。 “那回头多吃点,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方哥儿做个好看的什么布偶,十二个,买了十二两呢!”景二牛一边说话,一边就轻轻地打了一下牛屁股,赶着牛开走了。 景行之对于他口中的话很惊奇:“十二个……布偶?” 布偶这个词,古代有? 还有十二个数,一套都出来了吧。一般能做,也就一个一个试试水,何况景家那么穷,做十二个可不像记忆里那方哥儿能做出来的事! 景行之想到一个可能,心蹦蹦地跳了起来。 他伸手抓住景二牛的肩膀,急切地问道:“叔,那十二个是什么样子的啊?” 景二牛奇怪地看他:“方哥儿说是你画的样子啊,他照着做的。有一个牛,可有意思了,还有一只老鼠,什么龙啊,虎啊,照着生肖做的,每个生肖对一个。” 景二牛的目光和话,让景行之敏感地收回了手。景行之干笑了一声:“是我画的,不过我不知道那个能卖钱,还是方哥儿能干。” 景牛二听得直笑:“哈哈,那可是了,你家方哥儿是十里八乡能干的娃。长得还俊,整日里晒还肤色白净,多少人羡慕你呢!” “你别怪二牛叔多嘴,以后你可要好好待方哥儿,你进学这么多年,都是方哥儿供的。”景二牛特意转过头看着小秀才道。 比起一个月回村一次的小秀才,村里人日日相处的人是方哥儿。景二牛家的那口子喜欢方哥儿,日常都会帮忙,景二牛心里方哥儿比小秀才可还重上几分。 “二牛叔放心,我知道的。”景行之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一开始不知道布偶这事,也是打算老实好好对方哥儿的。和少年一起长大,少年苦,那方哥儿更不容易。 “嘿嘿,你不嫌我话多就好。我家那口子喜欢方哥儿,方哥儿还送了我一个牛布偶,我家的小哥儿天天抱着睡。”景二牛笑得露出了牙,眼睛也眯了起来。 牛车在晃,景行之被晃得更晕了,他有些晕乎乎地点了点头,然后整个人陷入自己的猜测无法自拔,恨不得下一瞬就到了景家。 牛车一路晃,路上人很快坐满了牛车,村里人还都提起布偶的事,一下又一下勾着景行之的心。 仿佛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景家。 可这会儿景家门前被堵了,五六个牛高马大的人把景家的门堵得严严实实,还听得到不善的叫骂声。 景家家贫,早些年岁日子过不下去,是在外借了些钱的。这些人想必是听说方哥儿挣钱了,来催债的。 第6章 十两银子 景行之脱了二牛叔给的衣裳,跳下车,掏出四文钱塞进二牛叔手里。 “二牛叔,谢谢你衣服,我着急回家看看。”景行之急匆匆说完,转身就往景家门口跑去。 “你等等!” 景二牛喊了一声,结果景行之一眨眼就跑远了。 景行之背着包裹,有些紧张地靠近围住景家门的人。 然后下一刻,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白净俊秀的脸从门内探了出来,柳方一只手抓着门,皱眉问道:“你们是干嘛的?” 其实柳方一眼就认出了胡汉,可想到这人是专门干催债的,柳方就宁愿不认识这人。 胡汉虎眼一蹬,仗着高高的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小哥儿道:“我是胡汉,胡掌柜门下的,听说你们家最近挣到钱了,还不快些还钱!” 柳方想到身后穷到耗子都不来的家,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荷包。 他卖布偶挣了一套十二两,可买东西加上一些开销,身上也就剩下了十一两。何况柳方本来还打算拿剩下的银子来做发家的本,用钱生钱来着,这样一想柳方更心疼了。 可银子又不能不还,这身体的夫婿小秀才是个读书人,而读书人最要名声。 柳方虽然不大喜欢小秀才,但还是心一狠,道:“你给我看看借条。” 上门讨债的,借条当然带了。胡汉往怀里去拿借条,手里一翻翻出好几张。 胡汉不认字,他拿着借条,一把拽过身边的小弟,问道:“是哪张?” 景行之正走到他身边,一把被拽住。 景行之看着瞪大眼的方哥儿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胡汉手里的借条,拿出写着景行之名字的一张。 “是这张,借了十两,利钱每月还,还清当月就不算利钱。”景行之简单地说了一下上面的内容。 他声音陌生,胡汉一看脸,他竟然抓错人了! 胡汉赶紧抽回借条,没好气地问道:“你谁啊?” 景行之拍开胡汉拽着自己的手,淡然道:“我是这家的主人。” 景行之的对面,柳方已经在暗地里咬紧了牙。 柳方醒过来的时候,他穿的这小哥儿发烧躺在地上,烧得人事不知。可就是这样,小哥儿也没想着自己去看大夫治病,还心里想着攒些钱给家里的小夫婿买东西。 这小哥儿傻得冒泡,给柳方气得,醒过来就去把银子花了治病。 等病治好了,柳方在家里找了一圈,就几个铜板。然后脑海里模糊地记起,小哥儿给那个小夫婿掏钱买这买那,买完东西自己在家里一个人辛辛苦苦干活,整日省吃俭用。 虽说小哥儿大上几岁,照顾人是应该的。可柳方也暗暗地觉得,那个和他暗恋的大学校草室友同名的小家伙,也实在太不知道体贴人了。 那个小秀才一心一意就记得进学,整日里惦记着科举,好像生命里就那么一件事。难道身边人不值得分去两分的注意力?就不可以多关注两分! 柳方看着让自己眼熟的小秀才,整个人气就冒上来了,想到小哥儿对小秀才的爱护,才强行压住火气。他穿了人家的身,也不带虐待人家养大的宝,虽然这宝柳方觉得不值当。 因此看着小秀才不知死活地拍开大胡子的手,柳方手一伸把人强行拉到身边。 景行之有些懵地被拉走,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 以往那个羞涩的方哥儿可不会这样,着急才会拉少年的手。景行之抬头一看,小哥儿那张脸眉头蹙着,显然有些不耐烦,和着急可挂不上钩。 柳方撒开小秀才的手,狠狠心从怀里拿出自己装了银子的荷包,板着脸拿出十两碎银子,也是他现在剩下不多的身家。 安慰自己早还晚还都是还,柳方把银子往一脸胡子的胡汉面前一递,另一只伸出去讨要借条。 “十两银子,你数数。借条给我,两清!” 胡汉专门做催债的,这么爽快的主顾还是少见。他看了一眼银子,算算数是十两,就伸手接了,把借条还给柳方。 “小哥儿蛮爽快嘛,就是你这汉子不行,借钱还让你挣钱还。”胡汉看着景行之,说了一句。 景行之摸摸鼻子,他心想,我有钱的。 就是景行之刚弄来没两天的钱不能大喇喇地拿出来,容易招眼,虽说学院远着,但还是低调最好。 景行之不说话,站在讨债这些人后面的景家村的人看不过眼了。 “胡汉,小秀才回头就出息了,现在一个月能挣两石米呢!一年还有二两银。”景二牛捏着手里的四个铜板,忍不住为小秀才出声。 牛车坐一躺是三文钱,可小秀才惦记着穿了他的衣,给了四文钱。虽然一文钱只是小事,可往常小秀才舍不得坐车,这回坐车不仅没扣扣搜搜,还愿意为他免费借出去的好意多给钱,这说明小秀才人品不赖。 “胡汉,都还钱了,你还管人家家里事干嘛。”在镇上大酒家做账房的景柴,也出声说了一句。 景家借的钱是在明溪镇上借的,借钱的胡家在村里各家也知晓,是给穷人应急的。胡汉专门做这个,不少人都认识胡汉,也晓得他看起来凶,有些憨,其实人讲理。胡家的家主人不坏,可这借出去的钱要是有出没进,烂好人那可做不长久。 胡汉把银子往怀里一塞,摸摸自己的大光头:“好咯,我看这个小哥儿爽利嘛,不说了,不说了,这个小子也还小。” 胡汉说完,领着自己一票小弟去下一家讨债。 柳方笑着跟景二牛和景柴道谢:“谢谢二牛叔,谢谢柴叔啊!也谢谢大家过来帮忙看着。” 其他人其实只凑了过来,没说话。但村里人都朴实,愿意过来就是态度。再一个,有这么些人看着,还债的事就过了明目,不会被坑二道债。 景柴笑呵呵地道:“没事,就一句话的事。” 景二牛却是往前走了两步,拿出一文钱,跟方哥儿说道:“你家小秀才坐了我的车,我看他冷给了件衣裳披着,这就要多给我一文钱,可不兴这样啊!”说着,景二牛那文钱就要塞给柳方。 柳方连忙收回手,一边诧异小秀才怎么知道人□□理了,一边摇头道:“不用,不用。这是应该的,不穿您衣裳,回头冻着了才是亏大本呢!” 景二牛想着就为一文钱推搡来推搡去也不好看,于是爽快道:“那回头阿秀做了鸡蛋饼,我让我家大小子给你们送点过来。” 不待柳方说话,景二牛又是两边眉头同时往上一挑:“可不许再不要,不然二牛叔生气了。” “好好好!秀叔姆做的饼可香,我正想呢。”见景二牛执意,柳方干脆大大方方地应了。 景行之站在一边笑,这会儿回神才跟景二牛道:“我也好久没吃鸡蛋饼呢,谢谢二牛叔。” “好了,一点儿小事,你们谢出一朵花来。”景二牛摆摆手,赶上村里景柴这些人,和他们一道往村里去。 景家坐落在村落外侧,景二牛等人则住在村子中央。 村人走远,柳方“啪”地把门一关,脸上笑也没了。 柳方心里难受着呢,他在现代是个爸不疼妈不爱的,有爹有妈但还是宛如没有,一个人苦哈哈地过着。 苦哈哈多了,柳方也就发现不读书没钱途,读书后比较有钱还稳定,讨人喜欢。所以柳方十八岁之前,最坚持的一件事就是上学,人生最大的目标是挣很多钱。 小学到高中,柳方靠两边讨学费上学,到了大学一成年,爸妈两边都不带理他的。 柳方就自己半工半读,但因为真的没钱,把自己身体搞得不太好,整个人也比较寒酸。和他暗恋的人,就是天上白云和地上泥的差距。 柳方一开始只是因为喜欢好看的人,暗恋的人是自己的校草室友,自己落魄的样子全然落在对方眼里,连想法子遮都没机会遮。 没错,柳方暗恋的是个男人,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差点吓死,过了好一阵才适应。 本来差距这老大,还听说校草室友是世家之子,柳方自己脑补了一场豪门虐恋,然后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心思,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没成想,一个周末柳方阑尾炎犯了,他当时以为是胃疼,一点儿没在意。 校草室友不知道那根筋不对,非得抱着他去医院,结果一查阑尾炎,当场给割了。 柳方当时穷得不行,神仙室友一眼不发给一条龙服务包全了。柳方一辈子都没见过对他这么好的,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手术一边做一边哭。 神仙室友还给他拉着手,柳方好几天没舍得洗手。 后来柳方就想着法子对人好,为了不被察觉异样,柳方连带着对寝室另外两条狗子都好得不行。 等到毕业后,柳方成功成了寝室的一宝,也成了他心上人的好兄弟之一。 妈的好兄弟,你妹的好兄弟。柳方心里苦,但他不敢告白,他神仙室友好像无欲无求,美女不看,帅哥也不看,真和神仙似的。 毕业各奔东西,柳方拼着老命,毫无痕迹地自然无比地潜伏到了校草室友的城市,自己在城市里打拼。 三年,整整三年,柳方终于翻身了,他有钱给自己鼓捣得帅气又精神,他有钱可以和神仙室友一起去旅游,他也有钱买得起玫瑰和礼物。他也有了时间,可以完全过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但柳方还是怂。 他发现和他有钱没钱没关系,他心里就这么一个人,他舍不得连好朋友都做不成,太怕失去。 接着有天校草室友爷爷去世,难过地叫他去酒吧陪喝酒。柳方哪能拒绝,吹了一个老板直接去陪人。 酒吧里,校草室友为爷爷去世难过喝酒,喝得柳方也忍不住往嘴里倒。他也难过,他什么时候才能梦想成真呢。 十八岁之前,他的梦想是挣大钱摔给那对夫妻看,那之后,是景行之。 柳方想得眼眶一下就红了,然后他又俗气地想到自己刚失去的十两银子,心里更难受了。 再想到身侧这个人居然还跟他暗恋的男神同名,柳方就忍不住凶气腾腾。 而后柳方想到平常身体哥儿的脾气才收敛着性子,回头看着小秀才,叹气一声道:“你下个月的白米被我卖了,没得吃了,跟我吃野菜吧。” 柳方暗戳戳地想,他要给这小秀才在家的日子顿顿吃野菜,然后自己偷偷加餐,不然对不住他绣东西手上扎出来的洞。 方小哥儿本身会绣花做衣裳,可柳方不会啊,他一开始熟练绣技,手上不知道扎出多少孔。后面为了做出十二个生肖挣一套的钱,就更惨了,现在手上还一沾水就疼。 但柳方说的话,让景行之更确定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好兄弟柳方了! 第7章 鸡蛋饼 因为柳方表面上虽然做出了叹气的模样,能骗过外人,可熟悉的人还是能察觉出表情上细微的不对劲! 柳方虽然对着寝室里的兄弟脾气极好,可对外人还是有棱角的。因为柳方后来对寝室里的几人太好,景行之还担心过柳方会吃外人的亏,有偷偷地关注过一段时间。 至于柳方为什么说到吃野菜,景行之猜可能是柳方心疼银子了。 景家的家底本来就贫困,又想到柳方大学一开始的窘迫,和那之后景行之打听来的柳方家庭背景,景行之内心生出一股心疼来。 景行之解下背上的包袱,正准备拿银子。 那厢柳方看了一眼他可怜的手,就瞧瞧地站远了一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往前走。 柳方心道:一个汉子,体力可比他这个哥儿身体强多了,刚刚还是坐牛车回来的,难道还要让他帮忙背东西? 不可能!休想!没门的事! 这小秀才太被惯着了,他柳方可以继续送人进学,可不会全然惯着他。 景行之忍不住笑了一下,但突发奇想,心念一动觉得这会儿的柳方有点可爱,还有点好玩。 景行之咳嗽一声把笑收了,装出小秀才一贯的面瘫脸,小声地道:“我挣到银子了。” 柳方听到银子两个字,脚步一顿。柳方毕业三年第一年打基础,后面两年在搞创业,用钱生钱方面还算有心得。 刚刚还债的十两银子,是柳方一开始打算用来作本的。可追债的上门了,柳方顾忌到小秀才科举要名声,也就掏了。 只是才干了开口让小秀才吃野菜的话,柳方落不下面子,心里想却别扭地道:“你自己留着花吧,你开销大。” 柳方一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他刚刚拿出去十两银子,再拿回来不也很正常嘛。 身后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景行之故意摸出一锭金子,道:“我花不完。” 柳方才不信小秀才能挣多少钱,小秀才只擅长读书,事理人情都不通。 不过出于好奇,柳方还是回头了,想看看是半两碎银子,还是一两碎银子。 但柳方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一锭大金子! 柳方震惊了,目光呆滞,而后有些着急地问:“你干什么了?” 柳方有些惊吓,因为他想到童生考快开始了,猛地猜测这傻乎乎的小秀才不会胆子大到给人去替考了吧!不然,怎么来的这么多钱? 景行之努力憋住笑,一本正经道:“还有呢。” 看着柳方傻眼的好玩模样,景行之往外一锭一锭的掏金子、银子,足足看了半分钟来柳方的呆模样。 柳方拿着银子,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狐疑道:“你到底干什么了?” 景行之看柳方确实急了,就简单地道:“书院里有个人拿银子栽赃陷害我,说我是小偷。我把他银子藏了,没让夫子搜出来,带了回来。” 柳方听完,心中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错愕地发现,小秀才好像变“坏”了? 要是真的学“坏”了,会变通了,柳方要笑死。柳方试探地道:“你不是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景行之正色,咬了咬牙,做愤慨状道:“谁让他们害我,要是被查出来,我肯定要被赶出学院。他不仁,我不义!” 原来是触及到了逆鳞,柳方想到小秀才被陷害,有些担心地问起细节:“什么人要害你?” 景行之偷偷地扫了柳方一眼,接着叹气一声。 “是那个老考第二的朱达,他伙同几个人,想要陷害我。但是被我发现了,将计就计。后来院长还把一个人赶出了学院,只是可惜那个人不是朱达。” 柳方听了皱起眉,他没想到小秀才还会在外受这样的委屈。柳方其实自己也遭遇过类似的事,他那时候还在上初中,每天放学会去捡瓶子卖钱,结果被家里一个成绩还不错的男孩伙同其他几个人一起放了手表在他书包里。 只是当时柳方并没有机智地发现,还被冤枉,后来班主任找家长找不来,因为对他同情才把事情揭过,班主任自己给那个学生赔了一点钱。 因为这份同情,柳方才对这件事释怀,往后也去看过几回初中的班主任。有些人没那么聪明,但还是善良的,同情柳方不觉得是轻视,虽然他也没那么喜欢,但那对年幼的他也是一份温暖。 柳方看了小秀才一眼:“还好你聪明,既然你挣到了银子,我们还是吃点好点吧,都补补。”看在银子的份上,自己在山上做陷阱逮到的兔子,可以分小秀才半只。 柳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记着这回动手的这些人,要警惕些。一回没成,他们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说不定还会动第二次。” “嗯,我记住了。”景行之点点头,“银子你收着吧,你管家。” “那我给你管着吧,这么多,你肯定不能带去书院,免得让人起疑。”柳方接过银子,拿衣服兜了往屋中走。 景行之看了看自己还有两件衣服几本书的包袱,又看了眼自己提着纸钱等物,笑着摇了摇头。没了银子,包袱就没人看顾了。 柳方一开始提起吃野菜,景行之知道是柳方生气那十两银子。 景家的钱都花在小秀才身上,地是小哥儿种的,柳方穿到小哥儿身上,肯定说明小哥儿也会出事了。柳方想起小哥儿的事,肯定会心疼方哥儿,对少年生气也正常。 但是借自己的口,说出少年受了委屈,柳方又忍不住叮嘱了,果真还是这么个护短性子。 景行之对于自己把朱达的钱,机智地弄到手里很满意,和吴明瑞不算太亲近,和柳方则可以任意分享“喜悦”了。 柳方藏好了银子,这才出来往厨房去,端出两大碗骨头汤。 “来喝汤,等晚点再吃饭,晚上有兔子肉。”柳方道,自己端起一碗骨头汤,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这身子也不知道吃了多久的素,喝口带着肉味的汤柳方都觉得幸福得不行。 景行之也端过飘着葱花的骨头汤,喝了起来。 和柳方一样,景行之也觉得这带着肉味的汤特别好喝,他认真地喝着汤。 可能是因为汉字和小哥儿的区别,景行之后面喝的,反倒在柳方前面喝完了。 景行之喝完了,就解开自己放在桌上的用油纸抱起来的纸钱、朱砂、石灰等物。 先露出来的是纸钱,柳方也买了一些,每天晚上给自己男神烧烧,一边烧还一边忍不住哭,恨贼老天不长眼。 不过小秀才买纸钱干什么? 柳方好奇地问道:“你买纸钱干什么?清明还有一阵子呢。” 景行之一顿,接着想起自己刚刚想着逗人还没暴露身份,就故作低落道:“我有个好友去世了,可惜离得远,打算烧给他。” “你节哀。”柳方喝完最后一口汤,想起了自己心里的人也不在了,心情低落地道“我去弄兔子了,你看书或者休息都行。” 柳方说着,朝景行之伸出手:“碗给我,我顺带洗了。”景家穷,碗也没得几只多的,吃一顿还得洗一顿。 景行之把碗递给柳方,递到一半觉得不对。这是他兄弟啊,不是他家里保姆。 “又怎么了?”柳方觉得小秀才今天事多得很,平常回来后吃点东西就去看书了。 难不成是没吃饱? 柳方看小秀才一眼,操心道:“是不是没吃饱?还有玉米饼子。” “饱了的,辛苦你了。”景行之笑笑,把碗递给柳方。 他这么一笑,柳方倒看着顺眼多了,隐约还觉得小秀才这长相有点像没长开的他男神。啧,这小秀才真有福气,居然长相往他男神靠,以后还是对你好点。 柳方走了,留下景行之坐在待客的堂屋中。 景行之摸摸鼻子,心想自己是不是玩脱了,演得太认真,柳方一点没发现自己是他兄弟,肯定以为自己还是少年来着。 可要是回头曝光了,柳方肯定知道自己这会儿在骗他。 要不然,演一下自己不知道布偶的事,这样也就说得通自己没认出来他的事了。 但是银子的事,原来方哥儿可挣不到,自己总得好奇吧……,不然逻辑上不对。 景行之正想着,景二牛家的大小子景多,八岁的小子端着一碗鸡蛋饼来敲门了。 “秀才哥哥,秀才哥哥!我爹让我送鸡蛋饼来了!”景多用力敲着门,生怕看书的秀才哥听不见他声音。可不是景多这小子多想,之前有回方哥儿不在家,小秀才一个人在家,门外有人敲门敲了半天才把人喊出来,这事儿笑传了村里大小几百口人。 “来了。”景行之应了一声,上前去开门。 景多见秀才哥来得快,笑着把碗递给他:“秀才哥,你今天出来得好快。” 景行之听他这话,想起小秀才的趣闻,也笑了起来。 不过小家伙递过来碗里,鸡蛋饼也太多了吧?景行之看了一眼,拉住要跑的景多:“鸡蛋饼太多了,我再给你三文钱,你带回家去。” 景多直摇头:“不行!我爹打我的!” 景行之笑笑:“那你回答哥哥两个问题,哥哥再给你报酬好吗?是给你的。” “给我的?”景多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又想到村长家的小哥儿有新头绳,自己弟弟还没有,就道,“那好吧,不过我只要一文钱,给我阿姆和弟弟买头绳。” 景行之蹲下来,坐在门槛上:“第一个问题,你知道你方哥哥的银子怎么挣的吗?” “是做布偶挣的,方哥哥还送了我爹一个牛布偶,我爹拿去哄我弟弟了。”景多老实道。 景行之又问:“那第二个问题,方哥哥的布偶怎么做出来的啊?” 景多和他爹一样,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景行之:“不是秀才哥哥你画的样子吗?你忘了啊?” 景多刚说完这句,立马抬头冲着景行之身后招手,小脸上笑容灿烂:“方哥哥,我送鸡蛋饼来了!” 第8章 相认 景行之听到景多喊人,一瞬间绷紧了肩头,接着听到后面柳方的声音响起。 “是多多啊,我拿去腾个碗,你等我一等。” 换做一般人,肯定听不出柳方说话时语气的波动,可景行之对柳方再熟悉不过,听出了对方语气里那一丝丝心虚的颤动。 景行之回过头,看着柳方将景多手里的碗拿走,说完一句话就快步往厨房转头走,好像生怕被景行之看见一样。 景行之笑笑,拿出一文钱,放到景多的手里。 “我说话算话,这是给你的报酬。辛苦你啦!”景行之揉了揉景多的头。 景多拿了铜板,脸上漾起一个满足的笑。 他们家在景家村算是富裕的,不然景二牛家也不会有牛。牛在农耕的时候,吃苦耐劳,赛过壮实的劳动力。何况在种田之外,赶牛载客也是一笔让人艳羡的轻松活计。 村里人混得好的像景柴,能认字算账,在镇上找个正经活,差的就只能偶尔出去干个卖苦力气的短工。幸好村里良田多,倒不愁吃穿,只是没有太多余钱。 景多年纪小,又不进学,所以手里还真没抓过几回钱。 他也笑了起来,小小年纪十分仗义,拍着胸脯说道:“谢谢秀才哥哥,回头卖货郎来了,你要是在家,我来叫你给方哥哥买头花戴!” 说到给小哥儿戴花,景行之有点儿不好。 他记忆里这个世界有男人,女人和哥儿。只是女人数量少,所以大多数男人都和哥儿成家,过日子。 但景行之是现代来的,他知道的柳方也是个男人,他要真给弄个大红大紫的花给柳方,柳方怕不是会撕了他! 景行之觉得有些头疼,问起别的:“货郎哪儿除了头花外,还卖什么啊?” “还有糖块啊!一文钱四块,可好吃了!”景多想到糖块,咽了口口水,显然有些馋。 景行之又往他手里塞一枚铜板:“那哥哥再给你一文,你去买糖吃,这是谢谢你在货郎来的时候,来叫哥哥的酬劳。” 景多看了看手里多出来的一文钱,鼓起脸道:“秀才哥,我回头买了糖块给你和方哥儿分,我只要一块给我弟弟就好了。” 两人说着话,柳方端着一个被油纸包住的大碗,从厨房走了出来。 “多多,给你碗。” 景行之和景多一大一小相视一眼,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柳方却是提心吊胆地走过来,把碗递给景多。 景多两手捧着,觉得碗里有东西,想伸手去揭开,一边动手一边嘟囔:“方哥哥,阿姆说不让我拿你送的东西。” 柳方拦住小孩的手,笑着骗景多:“是山里捡来的山货,不值什么钱,吃个新鲜。” “那好吧,我走了啊!”景多怀里揣了两文巨款,对碗里装了山里什么东西没了兴趣,只想着赶紧回家,把他的钱藏起来,不然又要被他阿姆收走了。 景多走到一半,又回头:“对了,秀才哥你在家待几天啊?我回头带我弟弟找你玩。” 景行之点点头:“和以前一样,还在家待两天。你走慢点,别摔了。” 景多跑了,柳方却在院子里,盯着坐在门槛上的景行之的背深思。 这小秀才刚刚问景多的话,是什么意思? 问怎么挣来的钱,这倒也罢了,居然还问起绣样子的事。 小秀才可根本没画什么十二生肖的绣样子,他肯定知道自己撒谎了! 要不主动圆一下,免得自己被当做神鬼给古人给烧了祭天。 抱着这样的念头,柳方低垂了眉眼,低声无害地道:“那个样子是我自己画的,我想着说你是画的,好卖钱。” “是嘛。”景行之不问什么,反夸道,“方哥儿你真厉害。” 柳方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更警惕了,精神处于戒备状态。 以前方哥儿不小心说错一件事,小秀才以为是在骗他,都生气了好几天。现在依照他的解释,他都撒谎骗外人了,小秀才还不计较?! 有鬼,一定有鬼! 柳方看着小秀才,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再度试探道:“不过是个绣花的样子,和虎头鞋一个理,就是我这个新鲜。” 他解释了一句,又问道,“我才想起来晚上有兔子肉,刚刚送了二牛叔家一些,剩下的炖着吃你看行吗?清淡些。” 兔子肉也是柳方弄的,但是方哥儿不会山上,所以兔子肉来源也奇怪。柳方心想,小秀才这回肯定要找茬了吧! 柳方已经想好了说辞,兔子就说运气好捡的,有兔子撞树的典故,不信也得给他信。 至于布偶娃娃,谁画的不都是一个质量,在乎什么细节,不听柳方就动用左手捏着的生姜,柳方紧了紧手心。 不过景行之和柳方想的截然不同,景行之沉迷在爆炒兔肉的口感中,难以自拔。最后还是想到刚刚喝的肉汤,忆起他和柳方的新身体都很久没吃肉,这才点点头。 “我们是挺久没吃肉了,清淡些更好。” 听到小秀才的话,再看小秀才似乎带了点惋惜的神色,柳方有些楞。 ??? 兄弟!你就不问问,哪来的兔子! 柳方想了想,只能用方哥儿把这个小秀才宠习惯了,才能合理地解释。有肉吃,还研究哪来的干嘛,怪不得都不知道方哥儿日子过得多苦,真是一点都不上心。 柳方又想让小秀才吃野菜了,可都说了有兔子肉,也不好再乱来,只好生着闷气去厨房做吃的。 景行之则看着柳方的背影也开始奇怪,怎么又不说话,跑去干活了? 景行之把院门关上,才想到柳方不说话是因为还不知道自己身份,看起来还是不逗着柳方玩了,快点找法子坦白的好。 做了决定,景行之挺着喝汤后半饱的肚子,在屋子里溜达,打算趁柳方做饭的功夫熟悉一下景家,转完了景家再扯把葱去厨房帮个忙。 景行之不会做饭,不过不会做饭也可以帮忙打个下手。总不能坐着等吃的,那像什么话。 景家的院子圈出很大一块地,有前院和后院,房屋却不大,总共五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堂屋吃饭和待客用,一间是书房,一间是杂物房,留下最大的一间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床,是平常给两人睡觉用的。 景行之看了一眼书房和卧室,接着往后院去,后院里种着菜,一棵棵长得稀稀拉拉。 扒了好几根小小葱,景行之才转身拿着战利品往回走,不过这一转头的功夫,他扫到角落里有堆黑乎乎的东西。 拿着葱走过去,景行之发现那堆黑乎乎的像是烧过的纸钱。认出是什么东西后,景行之会心一笑,心道这肯定是柳方给他烧的,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景行之心情很好,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前面厨房去。他拿着小葱走进厨房,问烧着火的柳方:“要我做什么吗?” 柳方头也不抬道:“你不看书?” 景行之想想,发现脑海里小秀才好像还真的一回家就看书,吃完饭就看书,看完书就睡觉,好像人生里就吃饭睡觉看书了。 相信要不是人需要吃饭和睡觉,少年还能真的不吃不喝,通宵肝书。 可景行之这会不想看书,他道:“我拔了几根葱,我们放汤里吧。”景行之还挺喜欢汤面上撒上青绿的葱花,看着就有食欲。 “什么葱,后院的葱都还没长起来呢。”柳方抬头看小秀才的手,看到了一根根细细的还没长成的葱,头疼道:“放下吧,你去看书。”别给我捣乱。 景行之摸摸鼻子,算是知道柳方有多不待见少年原身了。他放下葱,却不离开,问道:“我在后院角落里看见一堆灰,像是在烧纸钱,你烧的吗?” 柳方又看他一眼,回道:“我有位好友离世了。”说完这句,柳方情绪低落地埋下头,不想搭理小秀才。 不想景行之还固执地问:“是你哪位好友?” 柳方捏着烧火棍,被问到伤心处,眼睛紧盯着灶内熊熊燃起的烈火,情绪绷在崩溃的边缘。 景行之朝着他走近,蹲下到他身边。 两张年轻青涩的脸庞被红红的火焰映照着,仿佛抹上了橙红色的胭脂,连头发丝都带着红意。 景行之偏过头,看着拧紧眉头、紧抿双唇的柳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出穿越名句:“天王盖地虎。” 柳方先是僵住,接着缓缓地转过头,瞪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景行之。 景行之笑着催他:“说话啊,暗号对不上可不行。” 柳方脑子都炸了,哪里还想得起来天王盖地虎接的下一句是什么! 他满脑子都被震惊和喜悦充斥,因为柳方猜到了,同名的另一种可能——很可能这个景行之,就是他的景行之,而不是小秀才! 柳方想不出下一句,着急得不行,眼眶都眼见着快红了,最后艰难的憋了一句出来。 “山东找蓝翔。” 说完自己都觉得蹩脚的一句,柳方丢掉烧火棍,一把抓住景行之的手臂,紧盯着他的眼睛。 柳方吸了一口气,蠕动着嘴唇,无比紧张地道:“宿舍三一九……” 景行之灿然一笑,把自己弄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为了安柳方的心,他还是给出了标准答案:“A大我最帅!” 景行之被笑称为校草,有回宿舍有个牲口弄暗号,就给景行之想了这么一个,回回让他羞耻地说自己最帅。偏偏室友们还觉得好玩,也就成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小秘密。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柳方一言不发就朝着景行之扑了过去,紧紧地把人抱住。 景行之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背一直在抖,过了一会还听到细细的抽噎声,把景行之心疼得不行。 他一边拍着柳方的背,一边安慰道:“我们都没事,真的,没事了。” “呜……”柳方抬了下头,发现眼泪刷刷地下去,根本忍不住,又不想被景行之瞧见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狼狈样,干脆又把头埋下去,继续哭。 柳方这几天晚上天天哭,老梦到从前的事,时不时后悔自己没抓住机会,直接黑化把景行之给这样那样。 可现在知道景行之还活着,柳方又觉得万分庆幸了,再不奢望其他的了。真好,他还活着。 柳方哭了好一会,哭到心思都有些涣散,但手里抱着景行之不想撒手,干脆就抱着人一边抽泣一边胡乱想事。 柳方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很像他看过的一些书的变样版本——变成啥啥后,先让室友爽爽。 他现在这个身体,可和女人没差。 不过景行之现在身体是不是太小了,才十五、六岁。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打住打住。 柳方红着脸,撒开了抱着景行之的手。 景行之看着他脸上红通通的,心想柳方肯定是哭过后,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不好意思了。 景行之掏出怀里的手帕,递给柳方,说道:“我才是该哭的那个,那么大的车,你不要命的朝着我扑过来,我感动死了。小方方,你说说你当时哪来的虎胆?哪个妖精借你的。” 柳方脸更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味螺蛳粉 1个;见风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门在自己晃 脸上热意来得又快又猛,柳方索性接过帕子在脸上擦来擦去,遮住了本就不大的脸。 景行之看一眼灶里小了一半的火,提醒道:“火是不是要灭了?” “用烧火棍扒两下就好了。”柳方强做淡定,表示小菜一碟。 可柳方找了又找,然后奇怪了:“烧火棍呢?我刚刚还拿着的啊!” 景行之拿着一根小拇指大小的竹棍,从火堆里挑出一根冒着烟的圆棍:“是不是这根啊,我看见你好像失手把它丢进去了。” 柳方很不想承认:“是这根,不过换根也行。” “给你。”景行之觉得自己手里这根就很合适,递给柳方。 柳方看了眼易燃的细竹棍,接过来道:“这根是挺好。” 只见柳方动手往火堆里拨弄了两下,火就很快蹭地变大,重新噼里啪啦地烧旺,印红了小半个厨房。 景行之初见好友,自然是话多得很。 “你过来几天了啊?我是昨日过来的,那会儿在书院。”景行之并没有打算醒来时的紧急情况和柳方说清,反正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说出来也不过再让柳方担忧一番。 “那我是先来的,我过来五天了。这家里穷得连一粒米都没有,我就想法子做布偶挣了点钱,可能是新鲜玩意儿,还能卖得上价,十二个卖了十二两。粮食是后面买的,兔子是我在山上弄的。”柳方对着景行之说起近来的事,面上只看得出来挣钱的高兴。 如果换做景行之没来,柳方肯定觉得日子清苦。从好不容易奋斗到百万身家,马上身家要翻番,结果穿到古代一穷二白,还是个童养夫,是个人都觉得惨不忍睹! 但景行之居然在!这就足以让冲淡柳方任何的不满了。 景行之想起柳方在现代的厉害,夸道:“区区十二两,等我们柳总生意走上正途,分分钟的事,小的就等着抱柳总大腿了!” 柳方得了这一通商吹,心里的满足难以自抑。 但随即柳方想到景行之富多代的身份,有些担心自己养不好景行之。 现代的条件那么好,古代连个网都没有,生产力和享受级别简直不在一个等级上。 于是柳方叹气道:“挣了银子,我们也回不去了。你会不会后悔啊?你在现代过得多舒服。” 在现代…… 景行之想到自己在现代,确实过得很舒服。他出自修真风水世家,对于世家而言,钱财权都是浮云,他们的能力从不缺那些玩意儿。 但景行之从小由爷爷抚养长大,父母据说在他生下来不久后就去世了。 纵观一整个星球,景行之也不过就一个至亲的贴心亲人,所以爷爷去世后,景行之才那么沉湎于悲伤。 这样想来,离开哪里也是一种解脱,反正他生命里第二重要的人,就在身边了。 柳方可以为他,将性命弃之不顾,景行之心里,对方已经占据不可拔除的地位。 不过肉麻的话,景行之说不出来,笑谈的一句感动死了,就是他的极限了。 景行之揽住柳方的肩:“后悔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爷爷都走了,没什么值得我挂怀的。再说了,这儿还有你陪我呢!” 柳方心脏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他低头又扒拉了一下柴火,柴火烧得极旺,柳方觉得这一灶的火就热烈得像他的心,但偏偏被拘束在灶中。 他低着头,沉声道:“嗯,我会陪你的。” 等柳方抬起头,脸上已是往日在宿舍中嬉闹的模样:“我们现在可是夫夫,哈哈哈!这个世界可真是奇特,还有哥儿这种性别。” 说起哥儿,景行之也好奇得很。他知道哥儿会生孩子,但是哥儿看起来也没什么和男人不一样的?难道是生理系统构造不同? 看柳方好似不在意自己变成哥儿,景行之也就没在意,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哥儿有什么特别的啊?你感觉到了嘛。” …… 这话让柳方怎么答,他的重点可不是这个。可景行之好奇,说说也成。 柳方挺起腹部,摸着自己肚子上一个位置道:“这里有个红点,然后就没别的感觉了。对了,力气小了点。” 再有特别的,就是会生孩子呗。柳方眼睛看向景行之,黑白分明的圆眸中便尽是他一个人的倒影。 景行之正低头皱着眉,心想好难解释红点的由来。 他分析道:“红点应该是生来就有的,有红点就意味着是哥儿,没有的是汉子。可是只有这一个红点的差别,我觉得红点下面应该连接着生理系统,不会凭白出现吧。” 柳方给他一个白眼:“你还想解剖一个不成?你又不是大夫。你们这些理科男,真是可怕。” 景行之无奈了,柳方是个考试霸,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考试就特别厉害。换做景行之选理科,是因为偏科。柳方选理科,则是因为理科空余时间多,可以让他抽空去兼职挣钱。 景行之动动鼻子:“我闻到肉香了,我们晚上就吃这一个菜吗?” “等会我弄个清炒素菜,再做个汤,先将就吃。”柳方道。 “不将就,两菜一汤够了。辛苦你了,这些我都不会,回头我慢慢学吧。” 景行之说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的事除了吃其他还真没干过。 柳方一笑:“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会啊,你坐着等吃就行。” 柳方想起他们大学会集体出去春游秋游,有次秋游去烧烤,景行之烤了几串后就被集体排排挤了。他烤什么什么枯黑,要不就夹生,简直是手残里的手残。 那次是柳方投喂了全程,把他暗地里激动得不行,恨不得天天出去秋游。 现在看来……这是可以长期投喂的节奏了?! 柳方瞥一眼景行之现在瘦条条的身板,笑着说道:“你这么瘦,我一定要喂胖你!” 景行之拍拍他的头:“可不能被你喂成大胖子,回头我弄点钱,我们找个厨娘吧。” 景行之心里柳方是生死之交,可不是用来专门煮饭的,一两顿自己能蹭,多了脸往哪放。 柳方失落,道:“现在的女孩子可没有做厨娘的,做厨娘的都是我这样的小哥儿,都是男人。” “怎么,你还想女人?”景行之想了想,发现记忆里真没有小哥儿娶女人的印象,有些不敢保证地道,“好像这里没有小哥儿娶女人的。不过……等你以后成首富什么,应该能娶到女人吧?” 谁想娶女人了! 柳方嘟囔道:“兔子肉好了,你去帮我在碗柜里拿个大碗来盛。” 景行之听话去拿碗,拿完碗,柳方又忙活起炒菜和汤,看得做菜届的手残景行之心生佩服,把刚刚聊到的话题一下给忘了。 等两菜一汤做好,两人就着夕阳,早早地就着景牛二家送的鸡蛋饼和自家的白米饭大快朵颐。 吃完后,客厅里光线还不错,景行之就把纸钱和朱砂等物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柳方给景行之烧过纸钱,眼下看他还摆弄这些,好奇又尴尬地道:“这些是给我买的吗?” “本来是给你买的,想送你转世富贵。”景行之笑着看他一眼,又道,“不过现在你是用不上了,法事就给小秀才和方哥儿做吧,他们身下无人,正好缺这些。” 其实按行里说法,景行之和柳方也是糊里糊涂地到了古代,并不是有意霸占人身体。因果更多为自然因果,和两人干系不大。 但身体和神魂融合需要一段时间,期间可能人容易生病,往后也容易早逝。景行之自身修习气术,不怕出事,但柳方不一样,何况景行之如今手上也没什么好东西。 景行之打算做法事,一为方哥儿本身,二为柳方攒点功德和福气。 “做法事?!你来?!”柳方觉得自己仿佛认识了一个假的景行之。 景行之不是世家富多代,躺着就可以山珍海味,吃喝不尽的吗? 世家啊!难道这个世家……还要他男神去做法事挣钱! 柳方有些咋舌,傻乎乎地问:“你不是躺在家里吃的富多代吗?” 景行之这才想起,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柳方面前提到风水上的事。 他家里有钱,爷爷到爷爷的爷爷都在干一行,积累的钱财不知多少。他又是怕麻烦的性子,所以在学校里很低调,一心扑在修炼上,连行里接单都是少做的。因此柳方说他是个躺着吃的富多代,倒也没错。 只是景行之没想到,居然还要对着柳方重新介绍自己。 他清清嗓子,笑容清浅:“重新介绍一下,风水师景行之,擅堪舆卜卦,相术粗通。” 说完这一句,景行之又因为和柳方太熟,没了正行,用肩膀碰碰柳方:“家里有铜板和红线吗?我要一些,做把铜钱剑。” “家、家里当然有。”柳方听着“家”这个字,一下子忘了风水师给他带来的冲击。 风水师怎么了?风水师也还是景行之啊,他都做好养景行之的准备了,现在景行之有别的本领,柳方只觉得真不愧是他喜欢的人,多厉害啊! “我去给你找。”柳方说了一句,去把新家卧室里的钱罐搬了出来。 柳方打开钱罐,避开那些看起来脏兮兮的铜钱,把新的挑出来放到桌上。 景行之一开始还没发觉,后来手里多了几个,就看了看崭新的铜钱,然后望着给他找干净铜钱,好像生怕把他手弄脏的柳方直笑。 “小方方,要旧铜钱。”景行之道,“铜钱经的人多,多少能沾染一点生气,所以铜钱也有万人钱的说法。” 景行之解释了两句后,伸出手拿过钱罐,说道:“我忘了你不会,我自己来挑吧,麻烦你帮我去找些红线,要粗细适中,结实一点的。” “好。”柳方闹了个小笑话,跑着去拿红线,往常用来打络子的红线粗细正好,景行之留下了这种。 景行之在钱罐里找出了七七四十九枚铜钱,用红线把一枚枚铜钱串联起来。 柳方看了看桌子上的朱砂和笔砚、符纸,怕自己再弄错,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看景行之手指绣花般灵活翻动。 柳方正看得出神,堂屋的门哐当一声响,无风摇晃了一下,撞在木质墙板上。 一阵风往面上一扑,柳方抬头一看,却发现只有门在晃,门外的石榴树的枝叶分明没有一丝摇晃。 “门!门在自己晃!” 柳方瞳孔放大到极致,瞪圆了圆溜溜的杏眼看向景行之。 第10章 方哥儿的遗愿 柳方惊恐地抬起头,却见景行之捏着剑,目光中含笑看着他。 柳方松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我干嘛?” “没想到你还怕这个嘛。我好久没制铜钱剑,试试自己手艺生疏了没。”景行之笑着耍赖,把手中铜钱剑放下。 闹了这一出,柳方才算是真正认识到景行之的行业的不同之处。 柳方琢磨着景行之竟然是个风水师,两个人认识七年多了,从大学到毕业后,自己竟然丝毫不知道。 柳方揣着一颗还没平复心跳的心脏,有些郁闷地问:“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会这些,我们认识那么久了。” “刚进大学那会我嫌麻烦,故意保密的。后面则是因为家里宽松,只用专心修炼即可,本事根本没露过几手,你知道才奇怪,我又不是爱嘚瑟的性子。” 景行之知道现代环境里,虽然大环境下他们这行的依然用得上,甚至国家也有借重。但真的不适合出现在普通人的生活里,非凡的力量会搅乱社会秩序。力量是用来维持和平与安抚的,不是用来昭示自己强大的。 景行之想到爷爷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没有英雄,就没有牺牲,没有需要拯救的悲惨。 “柳方,我真不是故意瞒你啊,除了爷爷,也就你在我心里情分最重。”景行之看着柳方,郑重其事地叫了名字,神色认真,生怕他心生介怀。 柳方被看得心里像有东西在挠,忍住那丝丝心痒,说道:“我知道了,信你。就是觉得很新鲜,好像知道了你的另一面。” 景行之摇头:“没什么差别的,你之前认识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将来我还是一样的人,顶多就比一般人多活几年。等我忙完手里的,回头教你我家的修身气术。” 景家的家传修身气术,虽然说着不是景家人不可修习,但这世界就景行之和柳方二人,哪里还需要分是不是景家人。 柳方可为自己不顾性命,景行之嘴上不说,心里却着实触动。 “气术?像太极那种吗?”柳方好奇地问道,手里的活都停了。 “可以说像吧,不过正宗的太极功法没有外传,公园里老爷子们练的基本都是假的,也没有口诀,动动锻炼身体还行。” 景行之想到太极,也笑了起来。他知道太极门的有些人确实是厉害,但外面的太极拳和太极剑就只是看着好玩罢了。 说着话,景行之手下的朱砂也兑好了。 “我先去净手一番,等会我画符时别出声。” 景行之交代了一句,转身出去洗了个手。洗完手回来用布巾擦干,再站到桌子前。 *** 柳方看着他一番动作,不由得放轻了呼吸,生怕打扰到景行之。 只见景行之单手夹出三张黄符纸,唇瓣轻轻蠕动,似乎是念了一句什么。 而后手猛地抖了三下,三张黄符纸就凭空而落,整整齐齐依序摆放在桌面上。 柳方目不转睛,专注地看了个清楚。 那几张黄色的符纸是自己落在桌上的,景行之的手没有碰到过符纸! 好神奇!头一回见到这种场景的柳方内心咋舌。等他再看向景行之,直觉得景行之身上气质陡然转换,变得神秘起来。 景行之却是将自己全身心都投入到画符中了,他提起毛笔,在朱砂液里一沾而过,而后气沉丹田,低头,落腕,下笔。 他动笔极快,笔下的符文古朴、繁杂,却是利落地进行了下去。 然而笔移到黄色符纸最下方,已是到了最后一笔,这第一张符纸却是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失败了。 景行之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太久没画这种灵通符了,一气呵成还是有些勉强。” 柳方扫了一眼桌上的灰烬,有些担心地道:“那要不歇歇,缓缓再弄。” “不用,接着画吧。我只在家待两日,趁着离人魄息还在,还了这份因果。” 依柳方所说,方哥儿去后头七尚未过。院子里刚刚那门自己在动的动静,其实并不是景行之在逗弄柳方。 其实当时景行之还念了半篇引魂咒,只是那处往日里,方哥儿待的机会多,那处蝉留了些生气和魂魄气息,所以才会引起动静。若是柳方在卧室,那处人待得最多,肯定会经历一番鬼上身。 不过怕吓着柳方,景行之就笑了笑,引得柳方自己想到别处去。 扫去第一张失败的符纸灰烬,景行之又开始第二张符纸的绘制。 符纸上写下经咒,融合修者真气,引得灵气泛动,符纸就成了符箓。 能制符箓者,大多已经入门,但入门级修真绘符成功率极低。像景行之这般登堂入室过,重新走入门路,才敢在体内真气不多的情况下尝试绘制符箓。 第二张符箓绘制到一半,景行之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他感受到自己体力在流失,真气也一丝丝侵入到符纸之上。 慢慢地,终于到了最后一弯! 景行之貌似极轻,却耗尽体内不多的全部真气,全数随着他的动作灌入到符纸之中。 “噗——” 轻轻地一声响,在安静的堂屋之中响起。 柳方在这异响响起时眯起眼,因为桌上漾起了一层白色的光,因为他靠得近有些刺眼。 景行之抬起右边袖子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擦一边跟柳方说话:“又忘了提醒你了,光线不是很亮,没事吧。” 景行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得意。 他话音刚落,柳方拿着帕子给他擦左边额头上的汗。 柳方给他擦了两下,看见他额头上干净了才将帕子收好,回答道:“我没事。你好厉害,刚刚还有光。” 柳方笑着说话,好似什么异样都没有。 可手捏着帕子,心肝儿扑通扑通地跳。 画符真好。 他喜欢画符。 柳方自顾自乐了一会,才回神傻白甜地问景行之:“这是什么符啊?” “灵通符,又叫引天地灵气通灵符,说不定还有别的名字。相当于电话,是用来沟通的一种媒介。” 景行之拿起符箓,收拢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一手铜钱剑,一手符箓,道:“符也好了,我们去后院做法事,你带上纸钱,再带上火引子。” *** 后院。 柳方听景行之的,将纸钱搭作三堆,一一点燃。 等到纸钱燃烧起来,柳方就退到堂屋通向后院的门口位置,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景行之回头问柳方:“你怕不怕?怕的话就关上门,待在堂屋里,等我一会就好了。” 柳方被问得一抖,但他坚强地摇头:“我看着你就不怕了。” 柳方其实很怕,但他还担忧景行之出事。毕竟生长在红旗下柳方可没见过做法事的场面,万一很凶险呢。 何况景行之说要找的是方哥儿,占用方哥儿身体的是他柳方。如果真的出事,柳方觉得自己留在这儿用处很大,肯定会比景行之有诱惑力多了。 景行之看他坚持要留,默认他留下。反正有自己在,不会出什么事。 转过头,景行之右手持铜钱剑,左手持灵通符箓,脚下踩着七星宫位,身法奥妙地移动身子。 景行之平稳地移动手腕,右手往前一探,红线串成的铜钱剑在三堆纸钱上的火焰上轻点。 顾忌邻里,景行之放低声音,轻喝道:“天圆地方,日月神光,道法玄妙,法归吾身!赦!” 景行之面色肃穆,双眼比之前亮上些许,语气低沉道:“今有男,年逾二十五,不幸遭横祸。机缘巧合,降你亡身,请显身一谈!” 话落,景行之将灵气灌进先前制成的灵通符内,将符箓往身前一送。 柳方只听得风声阵阵,再看去,在景行之身上,竟是多了一团白雾。 柳方牙齿打着颤,往外踏了一步,踏出堂屋所在的范围。紧接着,柳方又蹬蹬瞪地,往前连踏几步,把白雾看得更清楚。 要吃……就吃我吧…… 柳方心中默念道,被白雾中模糊的人脸吓得整个人都在发颤,眼睛都闭上了,可想法还是根深蒂固地没变。 景行之肃然,问道聚集在他身前的方哥儿残留神念。 “你夫婿也在你后面去了,但他神念早散,弟子来不及问他。敢问你可是有什么未解心愿,不违弟子底线,都可替你为之。” 那白雾似乎意识不清,好一会才极轻声地回话,声音缥缈。 “只求来世,还是夫夫……” 说完这一句,那白雾好似耗尽了力气,人模样浅淡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草莓味螺蛳粉 10瓶;听雨吹风2瓶、流沙3瓶、云禅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暗恋已久 景行之先未说话,他掐动手指,推演方哥儿求的事是否违背他的行事底线。和其他同行中人七七八八的规矩相似之外,景行之还不行勉强之事。 方哥儿求来世还是夫夫,意思是要与少年再结姻缘。然方哥儿只是红线一头,另一头则是那没了声息的少年。景行之这番掐算,便算是变相掐算那少年之意。 若得了吉卦,则意味着两者都乐意,景行之便不算行了勉强之事,如此也不会把好事做成坏事。 景行之掐出吉卦,这才欣然点头,许诺道:“弟子可以略微帮衬一二。” 他看了眼白雾,又回头看了柳方,道:“小秀才也愿意,我才答允你的。” 那白雾里的人听见景行之这话,一下带了喜意,能看出模模糊糊的笑样子来。 景行之看一眼地上纸钱堆,其中一堆纸钱将要熄灭,他便道:“火堆将熄,再不散恐伤你神志,且散去!” 话说,景行之把手里的通灵符一抛,丢进火焰最小的纸钱堆里。 又一阵轻风涌动,那白雾在眨眼间散去。 景行之看着人消失了,上前拨弄了三堆纸钱堆,让纸钱燃烧得更充分。 神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虽然气和磁场的说法更多,可景行之也知道世间的确存在很多神奇事物。 想到柳方胆小,景行之转过了头,打算安抚柳方几句。 这一看,才发现柳方抖成了小筛子,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不停动弹。 景行之眨眨眼,放轻了步子靠近柳方。 柳方双眼紧闭着,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站到了院子里。 景行之觉得奇怪,他仔细听,听清柳方口中说得是——“吃我……” 莫非是想到了鬼怪会吃人的传闻?景行之一边想着,一边伸开手,对着柳方喊了一声。 “啊呜~” “啊啊啊!!” 一声惊叫划破长空。 柳方惊叫着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人是景行之,一把跳起,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把景行之抱住,腿也盘在景行之腰上。 他缩着脖子,左右顾盼,声音发颤:“有、有有有鬼!我看到了白色的雾,里面还有个人样。” 景行之一手还拿着铜钱剑,单手托起人,见柳方虽然害怕但还算口齿清晰,有些好笑地说道:“那是方哥儿,不用怕的啊。再说了,他说话你听见没?” “我听见了。”柳方抱紧了景行之的脖子,瑟瑟道“就是因为听到了,才更害怕了……” 景行之安慰小孩一样拍拍柳方的肩膀,跟他说:“我在呢,你不是我在就不怕吗?好了好了,不怕了。” 他这样说,柳方果然好了很多。 柳方缓过神,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也可怕得很! 正当柳方犹豫着要不要从景行之身上下来,那边院子外头亮起一束黄色的光,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柳方看那人影会动,指着那方向道:“景行之!行之!你后面有鬼啊!” 景行之转头一看,想说那是个人,可柳方抱得太紧,景行之顾着稳住柳方,还得藏好手里铜钱剑,就没说话。 院墙之外。 面色黑黝的景大志把手里的油灯一晃,露出他满是褶子的脸,不满地嘀咕道:“我怎么成鬼了,方哥儿你眼睛咋长的?我是大志叔啊!” 景大志是景家的邻居,本来都睡着了。他夫郎听到方哥儿的叫声后,摇醒他让他出来看一眼。 眼下景大志扫了眼,看见小哥儿死死抱住秀才公,羡慕道:“你们小两口感情挺好啊,抱这么紧,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刚刚方哥儿叫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出事了呢,衣服都没多穿两件。” “没事没事,是看见个老鼠了,谢谢大志叔。平常方哥儿在家,劳您费心照看了。”景行之身后一把铜钱剑,怀里一个小怂蛋,礼貌周全地感谢道。 景大志摆摆手,打了个呵欠:“那我回了,你们早点睡。” 景大志瞧见了地上的纸钱,不过方哥儿有个朋友去世的事,他家是知道的。至于那朋友他们不认识,则被当成方哥儿柳家村那边的朋友给圆过去了。 柳家村里景家村得有二十里地,方哥儿姆家在那块,曾经因为好奇,回去过一两回,然后沉默地回来。 不过这些事都和景行之二人没关系。 景大志一走,柳方赶紧从景行之身上跳了下来。 柳方心情十分复杂,说道:“大志叔是个好人,可他是个耙耳朵,而且他夫郎是村里八卦王。” “结论:明天有我们八卦流传在村里。”景行之接了一句,笑着弯腰去拔被自己插进地里的铜钱剑。 柳方看他这样就知道景行之根本不在意,钢铁直。要不认识了景行之多年,景行之还性向不明,柳方早就放弃了。 就是因为这个不明,让柳方一边心存希望,一边犹犹豫豫不敢开口,一拖再拖。 柳方心里一梗,装出气哼哼的样子:“你当然好笑啦,回头你去回书院了,那些大婶、伯姆和叔姆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调笑我。” 景行之摸摸鼻子,心虚道:“这也不怪我啊。” 柳方看他耍赖,给他一个白眼:“那你解释一下,那一声“啊呜”,怎么回事?!” 那声“啊呜”响起之后,柳方吓得喊了出声。柳方睁眼的时候,景行之可就在柳方身前,铁证如山! “这个……”这个真的怪我。景行之老实地想道,嘴上还十分有挣扎的欲望,转移话题道:“剪刀在哪啊,我答应方哥儿遗愿了,得给人家做个鸳鸯阵。” “转移话题,当我看不出来嘛。”柳方转到景行之身后,手放在景行之肩膀上:“你背我去卧室,我被你吓得腿软。” “上来。” 景行之弯下身子,示意柳方爬上自己的背。 等感觉到柳方搂紧自己脖子了,景行之把铜钱剑塞到柳方手里,两手的手腕圈住柳方的腿,背着他往卧室走。 景行之边走,边笑着偏头讨饶道:“我下回不装神弄鬼吓你了,我保证。” 景行之说话的时候,脸微微侧着,露出瘦削的脸颊。他如今的样子,比曾经的模样可差多了,不过肤色一样白净,眼神也是一样的。 柳方空着的一只手捏捏他的脸,心道自己确实得把人养胖一点,嘴上道:“我没生气了,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你不许笑,是真被吓得腿软。” 景行之赶紧把脸转过去,让柳方看不到,自个儿偷笑。 他头转得那么快,背还在抖,柳方气急败坏地往前动了动:“你是不是笑了!” “没有,没有。”景行之否认,语气却带笑。 柳方又没说话了,景行之觉得肯定在后面翻白眼来着。 柳方脾气好,男生又比较闹,以前在宿舍的时候,他和另外两个室友闹腾起来,柳方就会无奈地翻白眼。不过柳方翻白眼的时候挺可爱,翻完了自己还会笑,代表着无奈而不是无语。 景行之感到肩上一沉,脖颈间有热气窜过。那热气弄得景行之有些痒,他就动了动脖子,自己在领子上蹭了下。 柳方看得暗暗咬牙,他到底是什么蒙了心,才觉得这个钢铁般迟钝的男人迷人得要死! 柳方想了想,认为都怪一开始景行之长得好看,他耽于美色。后来则是因为那场意外的交集,让柳方发现景行之淡淡的行事下,其实是颗火热的心。再往后,景行之温柔绅士的气质因为接触太多没了,但整个人鲜活起来,像个大孩子一样,可在柳方心里,怎么都是好。 换句话讲,是一见钟情,始于颜值,忠于魅力。 暗恋久了,总是有点累。柳方把头埋在景行之肩上,当做休息一下补充体力。 第12章 睡大床 景家的屋子不多,也都不大。景行之背着人,走进堂屋,然后转弯,就进了卧室。 柳方从他背上跳下来,在卧室的小床边找了找,找出一把铁打的剪刀。 “你要剪刀干什么?”柳方把剪刀递给景行之,问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拿剪刀当然是剪头发。在我们头上各剪一束,我去盘成结,烧给方哥儿。” 景行之觉得古人头发长也有好处,在现代还要阵盘辅助,在古代直接头发就能盘出阵结来,方便了不少。 为了方便,柳方头发用发带全部绑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样的发式,只是更利落些。 他把发带解了,撩过一缕有点微黄的头发给景行之:“你剪吧,反正都是人家好不容易留的头发。” 景行之摇头:“后面的好,你转个背。”景行之摁着柳方转了个身,接着拿起剪刀,咔嚓剪下了一大缕长头发。 剪完了柳方头上的头发,景行之把剪刀给柳方,自己转过背。 “你来剪我的。” “那我拆了你的发带剪了啊。”柳方眼睛动了动,手放到景行之脑后,解开他的发带。 柳方有些发怔,因为这一刻简直太诱惑他了,就像给一只猫猫薄荷,给一个渴极了的人一瓶水,给一个累极的人一个休息的机会。 结发为夫夫,恩爱两不疑…… 柳方拿剪刀的手有些犹豫。 他垂着眸子想,剪两缕,藏一缕,会不会被发现? “剪啊,就一点点,看不出来的。”景行之笑着催人,“快点剪吧,剪完了我们好睡觉休息。”不知道是因为二牛叔的衣裳,还是见了柳方,景行之连病都轻了不少,喝完热汤后更是浑身舒服。 柳方被催得心里一乱,稀里糊涂地就咔咔剪了两缕。幸好他反应快,不等景行之回头,就将一小缕头发藏进了怀里。 景行之伸手摸了摸后脑,转头把柳方手里的头发接过来,说道:“我把头发盘一块,烧了就完事了。” “是嘛。”柳方心虚地低着头,说话有些偏小声。 景行之看他一眼:“你累了吗?说话有气无力的。那你先去刷牙洗脚睡觉,我马上就好了。” “有点儿。”柳方赶紧点头,又看向厨房的方向道,“我去看下热水。” 柳方觉得自己现在太紧张了,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要是再在景行之面前待一会,这种状态怕是会被看出来,他们两人太熟了。 景行之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上。他忙起来就很专注,顾不上其他事。 柳方看他一眼,剪刀都忘了放,就走出了堂屋。他知道景行之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发现异样肯定会忍不住表现出来。所以,景行之应该是没发现什么。 骂了自己一句卑劣,柳方冷着脸进入厨房打理自己。 *** 脚踩在木盆里。 柳方手里则拿着偷藏起来的那缕头发,目光微微呆滞。 他放空的脑子里,两个人念头在盘旋来回打架,好像要争个你死我活。他暗恋景行之那么久,如果结发同心真的有用?为什么不试试呢!柳方头一低,目光就落到了没撒手的剪刀上。 好像有魔鬼在诱惑他,柳方抬起手,将自己后边又一缕头发剪了下来。 两缕头发并在手里,好像随意就能打个结,就能给柳方无限的心理安慰。柳方心知就算是弄了,也未必有用,甚至这样的行为还有些痴汉讨嫌,可内心就是蠢蠢欲动。 可柳方陡然又想到,万一景行之不喜欢他呢? 柳方手上心里那口气,就像被扎破的气球,咻地就给放出去了。 他拧起眉头,恶狠狠地把两缕头发换乱地塞进荷包,接着他拍拍荷包,语气也凶巴巴地:“等哪天,你也能成双成对。” 有朝一日,他定要让人成双成对了,头发做的同心结也成双成对。至于现在,就算了吧。 柳方回过神,擦干脚踩上干净的布鞋,准备回卧室。 景行之正好和他错身,一人进一人出,瞧着是神色轻松的模样。 柳方叮嘱道:“水在锅里还是热的,你自己掺水。” “好勒,小方方你先去睡。”景行之笑着摆摆手,示意柳方不用管自己。 柳方回到卧室,把小床收拾了一下,自己脱得只剩单衣才躺进被窝。 没一会,动作利索的景行之也踩着草鞋进了卧室。景行之找了双草鞋当成拖鞋,拖出踏踏的响声。 景行之想,所有事都忙完了,接下来当然是睡觉了。 卧室里两张床,一大一小。大的能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小的却是小得可怜。大床原本是留给方哥儿和小秀才请成亲酒后一起睡的,但还没来得及,因此两人一直分床睡。 方哥儿和小秀才避讳汉子、哥儿的差别,可景行之不避讳啊。 于是景行之看着躺在小床上的柳方,自然地说道:“柳方,你睡什么小床,一起睡大床啊!” 柳方:??? 还有完没完了! 柳方被钢铁直撩累了,闷声道:“就这么睡吧,我睡习惯了。” 景行之却是不肯,隔着被子晃晃柳方,说道:“银子花的你的,饭吃的你的,肉吃的你的,还让你睡这么小的床,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说着,景行之比划了小床的宽:“你看,这么窄,回头翻个身就掉下去了。” 小床是真的小,还很短,景行之感觉柳方腿都是弯着的。 换做之前柳方说不得还很乐意,可刚刚柳方自我鞭笞了一会心理,颓然地摇头,态度坚定地拒绝。 “我这几天就是睡的小床,没掉下去过。” 景行之盯着他,有些不解地问:“真不要睡大床啊?” 景行之想得简单,他和柳方这种关系,以前又不是没有睡过一张床,他都想不到柳方会拒绝他。 柳方用出“好兄弟”口吻:“就是睡习惯了,我们之间计较什么。” 景行之叹气一声,没办法只好自己去大床睡。 景行之背对着柳方,脱起衣服和裤子来三两下把衣服和裤子脱了,只留下最里面的衣裤。 脱完衣物,景行之坐进被絮里,拿过油灯想要吹灭。 油灯被景行之一动,柳方就飞快地把眼睛一闭,拉起被子遮住脸,生怕等会看到点什么。他就怕这些,鬼片都是从不敢看的,晚上受了一番惊吓,这会儿会脑补也不奇怪。 可景行之却是眼睛一亮,一本正经道:“柳方,我有个事忘了跟你说。” 柳方把脑袋慢慢地探出被子,睁眼问道:“什么事?” “你记得白天自己动的门吗?”景行之感觉自己像个怪蜀黍。 柳方点头,接着瞪向景行之:“你说了,不装神弄鬼吓我了!” 景行之:“我是那种人嘛?我说过的话,都会践行的。” 这话景行之倒没自夸,他和他爷爷一样的讲究因果,但凡说过的话,都是记在心上的。不过这会儿,景行之也不打算违背承诺,他只是想坦白一下白天干过的事嘛。 “我动铜钱剑那会儿,还念了招魂的经咒。门口的位置方哥儿待得多,所以门才有动静。”景行之把话说一半,剩下留给柳方脑补。 门口方哥儿待得久,那别的位置呢?比如——小床。 人天天要睡觉,床自然是每天都会待好一阵。 柳方想得头皮发麻,后背一下觉得凉飕飕的,他看向景行之:“你、你没忽悠我吧?” 景行之斩钉截铁:“真没忽悠你。” 接着景行之将油灯放到两张床中间靠墙放的小桌子上,自己往里面挪了挪,暗示性十足。 柳方抱紧被子,神色犹豫。 景行之看他一眼,故意说道:“那我吹灯了啊。” “不要!”柳方喊住景行之。 接着柳方刷地掀开被子,一步踩到大床上。他麻溜一下钻进被子里,别扭看向景行之,嘟囔道:“我来吹灯。” “好了好了,我们睡觉。”景行之往柳方那边拉拉带着阳光味的被子,露出一个宛如干坏事得逞的笑容。 柳方呼一口气把油灯吹灭,苦笑着躺下。 柳方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儿怕鬼的腿软后遗症。 景行之啊,景行之!等你以后知道我喜欢你了,看你还敢不敢哄骗我一起睡!大!床! 第13章 兄嫂上门 柳方心情并不平静地躺下,等了一会,才说道:“你说我们以后……” 快速睡着的景行之翻了个身,面转向了墙。 柳方:…… 出于身边人的影响,景行之本身能带来的安全感,柳方也没两下跟着睡着了,两人大被同眠,睡得十分沉。 第二天一早。 从明溪镇到景家村的路上,一对夫妻模样的,三十来岁的男女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仔细看,这二人穿着细布衣裳,女的头上还戴了一件金首饰,明显是镇上人。 景为之的婆娘,兰草捶了捶自己的背,抱怨道:“我都好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你想的法子不会出错的吧?” 景为之中等个头,留着一撇小胡子,他信誓旦旦地道:“当然没问题了,我让你别跟着来,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哼!”兰草一声,不满道,“我现在过得好,当然要让景家村的人好好看看了,当初你娘那老虔婆明明有钱还让我们日夜干活,真是黑了心肝的。” 听到兰草提到自己娘,景为之面上神情一淡,一副不想谈起的模样。 兰草看见了,立马好声哄道:“都过去了,当时我们不是没找着银子嘛,谁知道两个晚上人就去了。” 先把过去故意干的事说成无意,接着兰草又开始鼓吹现在的好日子来对比。 她笑着道:“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儿子这回去考秀才,肯定能中!学堂的夫子都说了,我们家大宝是最聪明的!你那个弟弟也就是死读书,人可没我大宝灵泛。” 景为之听得点点头,他儿子景大宝可不是顶呱呱的聪明,才十岁就要考秀才了。想到儿子,景为之心里那点儿对老娘的隐隐愧疚就没了。 要是老娘在,钱都花在弟弟景行之身上,哪有他儿子的份。 不是他老娘走了,景为之还不知道自家家底那么厚实,有好几百两,在镇上买了铺子还有剩的。 景为之当初分家就拿走了这些银子,当然,那些轻便的,值钱的东西,他也没放过。比如他那个弟弟的童养夫的身契,他当时顺手就藏起来了。 本来以为那玩意儿无用,但没想到今儿就用上了。景为之想到自己先前往官府里的一番打点,更觉得自己行事周全,是个大才,只差了没读书这一点。不过差这一点也没事,儿子马上要给补上了。 “快走吧,等会儿让村里人给我们把县试作保的事弄好了。”景为之说着,看了兰草一眼。 兰草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是不生气了,她心道男人可真是好哄,不过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是她藏了钱,可景为之自个分明也知道,就是舍不得钱给老虔婆花而已。 两夫妻相视一笑,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 *** 景二牛的牛车正晃着,出村还没多远。他车上拉了几个人,都是往镇上去赶集的,回镇上的账房景柴也在他车上。 景二牛正和人唠着嗑,牛车前面走过来两人。 景二牛把他一双虎眼瞪大,看了过去,接着他的虎眼就给瞪成了牛的铜铃眼。 隔着五米,景二牛张嘴就骂:“景为之你个畜生!还带着这个毒女人来我们村干嘛?” 当初小小年纪的两个方哥儿和小秀才,哭着喊阿哥阿嫂关柴房,不给娘请大夫的事,景家村的人各个都记着呢。这种娶了婆娘,就不要父母的不孝子,人人都嫌弃。 景二牛开了头,车后面话本来的就多的中年哥儿和女人都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先骂了再说。 “啊呸,什么臭的人都往我们这路上跑,人都看臭死了!”说完拿手往鼻子前扇风。 “狠心让寡母活活病死的,骂你句畜生我都觉得对不住畜生。” 一贯温和模样的景柴也眉头一皱,对着前面啐了一口:“不是东西!” 一车人同仇敌忾,兰草被骂得一懵,缩在了景为之身后。当初老虔婆死后分家产,一群村里人跑他们家去,她被不少粗蛮哥儿、婆子骂过,险些就被打了。 景为之伸手护了兰草一下,抬起头看向陌生的村里人:“各位,这路可说了不让我走?我也没干什么危害村里的事,只是回村看看,顺便祭拜一下先人。” 景为之和兰草好些年没回景家村,要不是户籍一直落在景家村,这回要找人给儿子县试作保,他才不来这穷地方呢!他手里拿着的身契,只能拿捏他那弟弟,可拿捏不住这些村里人,所以说话还是拉出了祭拜先人的大旗。 景二牛上下看他和兰草一番,不信地道:“还祭拜?不把人给气活就好了。” 车上也有人眼明心亮的:“两手空空地祭拜,能耐啊!” 景为之被说了,厚脸皮地笑笑。反正他用这借口来,没人能赶他走。 景家村的人看不惯景为之这人,可景为之真要来拜祭先人,他们还真没有拦的理由。想着村里人那么多,也不会叫这些人欺负了小秀才和方哥儿。 景二牛一甩牛|鞭,对身后的几人道:“走了,坐好了啊。” 牛仿佛歇了一会有了力气,走的速度都快了,留下一阵灰给兰草和景为之。 兰草呸呸了好几口,才泄气道:“这群泥腿子!知道什么!”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兰草骂到景为之心里去了。景为之从不后悔自己干的事,因为要是什么都没做,他指不定在哪吃土呢,哪像现在经营着一个铺子,还能收着另外一个铺子的租金,日子多快活。 不过景为之骂不出口,他拉拉兰草的袖子:“走了,我们快点忙完,快点回去。” *** “咚咚——” 院门外的敲门声传进来。 柳方放下手里的计划书,拿来一本书盖住,才起身去开门。 “来了来了,谁啊?”柳方喊了一句,然后快步跨过前院,打开大门。 门打开,露出站在门口的景为之和兰草来。景家在村外方,两夫妻一路来竟然没有再撞上别的村里人。 柳方看了一眼,稍微一想便认出了这两人,立刻不耐就浮现在脸上。 兰草看了看这小哥儿,眉眼一挑,刚想开口让他让开…… 柳方手一用力,门啪地一声猛地合上。 门彻底合上之前,兰草甚至还看到了小哥儿翻的白眼! 兰草楞了一下,然后气得拿手捶门:“小贱皮子!你给我开门,你的卖身契还想不想要了!” 柳方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听到“卖身契”三个字,他的脚步顿住,有些怀疑门外边那狠毒女人说的是真还是假。 柳方站定,脑海里仔细回想。可他想了一阵,却还是不敢肯定。 方哥儿是被家里继阿姆卖过来做童养夫的,卖过来的时候五六岁,只记得卖身契是有的。可卖身契,到底是景行之的阿姆烧了,还是在两夫妻手里存疑…… 兰草仗着自己说的话威力大,捶了两下就冷哼一声:“还不来给我开门?不然回头卖了你,你可别哭!” 景为之看了一眼,不耐烦地一踹门:“开门!” 两夫妻显得很有底气,柳方心里疑虑少了一半,肯定了七分——方哥儿的卖身契,怕真是在这对夫妻手里。 柳方皱起眉,不耐烦地再打开门,他人挡着门口,没好气道:“门就不用进了,你们想干嘛?直说。” 柳方一边问,目光就往兰草和景为之面上扫。 景为之看他一眼,说道:“我家大宝今年去考县试,要一名秀才、五名村人作保。我们做兄嫂的又不住村里。所以来找行之帮忙。” ??? 柳方为对方脸皮的厚度震惊了。 上门来又是捶门,又是踹门的,是来找人帮忙的? 柳方露出一口小白牙:“你们先把我卖身契的事办妥。” 景为之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弟弟的童养夫,竟然不怕被卖掉? 兰草脑子没景为之好使,瞪大眼训斥小哥儿:“你这人,做什么白日梦!还不把景行之给我们叫出来,我们是长辈,叫他呢!” 兰草嗓门很尖利,柳方听得眉头一皱,冷脸道:“不办好我的事,你儿子休想去考试,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在家吃饭的米虫、废物。” 景为之面色黑了,毛都没长齐的哥儿,竟然敢威胁他! 景为之张了张口:“你小心我卖——”了你! 柳方眉头皱得更紧,打断景为之说到一半的话:“小声点,你们别吵到行之看书。” 因为耳朵太灵看不下去书,已经走到半路的景行之,心里暖呼呼的。 第14章 揍人 景为之被柳方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眼睛扫到朝着门口走过来的景行之。 脑子里一闪而过打听来的景行之迂腐的评价,景为之决定不看柳方,抓软柿子一样抬头大声说话,叫住景行之。 “景行之,你这夫郎的卖身契,你要不要的?”景为之想,读书人不就是活个脸皮子嘛,“你夫郎说不要,我可把他卖了!” 兰草用打量货物的眼光打量柳方:“这个年纪的小哥儿,虽然老了点,但也能卖个好价钱。” 景为之满意地看了一眼终于机灵了的兰草,接着示威似的看向柳方。 他没想到这农家小哥儿这么泼辣,在自己可能会被卖的情况下,竟然还敢来威胁他。虽然这法子也是真的有用,差点让景为之一番心血浪费。不过景行之一出来,景为之就觉得自己抓到了希望。 柳方顺着景为之两夫妻的目光转了个身,就看到了已经近在身边的景行之。 柳方心内懊恼:景行之还是被吵到了。 景行之伸出自己的手,往柳方脸上伸手一抚,抚平他蹙起的眉间。 一手玩着小方方,景行之抬头看向站在院门之外的两夫妻。 “好几年前的卖身契,又没入过奴籍,你们也找不到人给你们作假证,你们要怎么卖人?我看,要不……你们还是早点走吧。” 景行之一边说话,一边就在脑海里扫描一般梳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籍贯知识。 柳方这种卖来做童养夫的,卖身契的存在只是为了维护景家的权益。同样的,为了保护这种特殊情况的存在,只要不去官府正式登记,景家是不可以把柳方再次转手买卖的。 也就是说,哪怕就是景为之手里有卖身契,也卖不了现在的柳方。 当然,为了防止未登记奴隶出逃,只要找到合格的人来证明奴隶是奴隶,也不适用于以上破例的法律条规。柳方在景家村生活多年,村中人都可以证明他是景家一员,所以景行之也将例外排除了。 柳方其实没太听懂,这受限于他对于这个架空时代的律法毫无所知。不过柳方明白了一个意思——这对小秀才的恶心兄嫂,手里拿的卖身契没什么用! 柳方心里踏实了,像是咬断了酥脆的鱼骨头般轻松。 柳方的威胁当然有用,这对夫妻的消息在村里也传过。差不多就是什么宠儿子,而那个儿子长成了大胖球,这导致景家村的人都不敢太宠小孩,生怕小孩长成大猪头。可被人威胁,这本身就是件让人不爽的事。 景为之听着他这个讨嫌弟弟的话,心里一咯噔。这秀才弟弟虽然迂腐,但果然知道些律法。 可惜他提前问过人,做好了准备!景为之想着,勾唇一笑,正准备开口让景行之乖乖听话。 那厢兰草抢在他前面开口了:“嗤!你们知道的事,我们家为之不知道吗?他早去了官府,把这个小东西登记在册,记在了我们家名下。我们想卖了他,就卖了他!” 景为之又噎了一口气,心气更不顺了。最后还是因为兰草那句想卖就卖够霸气,才让景为之心里舒服不少。 景行之身板一僵,有种装逼不成反被搞的感觉,窘迫得脸上都飘了一抹浅浅的红晕。怪不得读书人搞不过流氓,流氓上面有人啊! 景行之偷偷瞟一眼柳方,见他只是皱起眉头没注意自己,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柳方很努力地忍笑。但柳方演技不错,愣是没让景行之看出来。 不过柳方对小秀才的恶心兄嫂嫌弃的很,更是听着一口一口卖十分烦躁。 柳方向前一步,手把在门上:“我说你们两,想卖赶紧卖,不过到底是你儿子金贵,还是我金贵,你们掂量清就行!” “滚吧。”柳方吐出最后两个字,手一用力,啪地将院门关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儿子比!”兰草听到儿子前途被人拿捏,脾气上来,顾不得摇晃乱了头上的首饰,一脚猛地往门上踹去。 兰草力气竟也不小,摁着门板的柳方被踹得一晃,景行之赶紧伸手去帮忙。他这身体到底是男人,不怎么干活力气也比柳方的力气大。 景行之按住门的功夫,柳方机灵地拿起绳子挂着的门栓,往门上一插,彻底解决。 把门给关好,景行之和柳方对视一眼,接着两人又同时往景大志家看了过去。 两人又想到一块去了,对付极品,得找战斗值高的啊!尤其是兰草是个女人,两人动手都不好拿分寸。 柳方笑嘻嘻地道:“我来、我来!你看着点我们家门。” 景行之点头,看着柳方快乐地跑向院墙,踩在木桶上对着景大志家的方向喊话。 “大志叔!华叔姆!景为之和兰草上门来了!” 柳方一声大喊,听见的何止景大志家,周边好几家都听到了动静。 *** 景大志家。 柳华听到声音,赶紧拉住景大志的手臂:“你听见方哥儿喊兰草来了吗?!” 景大志点头:“我听见了,景为之那小畜生也来了!” 两夫夫对视一眼,景大志把夫郎打孩子的竹刷子递过去:“走走走,别让方哥儿和秀才郎被欺负了!当初我就没打着景为之那玩意儿!” 起初景家住在镇上,小秀才的娘被生生折腾去世了,村里人都不知道。还是隔壁村的人,将两个走错路的小孩送到景家村,村里才知道小秀才的娘去了。 要说孤儿寡母,住在镇上按理来说和村里人没多大关系。可小秀才的爹是个知道宗族重要的,虽然搬出去中了秀才后没再有别的上进,但荒年也给村里接济过好几回,年年还带着孩子回老家过年的。 景大志家的小子,就吃过景家的饭。有时候,一口饭不是一口饭,那是一条命。所以景大志对当初景为之躲着,他们去了镇上只把节妇遗体带回来了,人没教训到有些耿耿于怀。 景大志家隔壁的那户人家也是走了出来,和景大志一家撞上了。两家人并做一伙,冲向景家的院门去。 小孩子们喜欢热闹,你一个我一个乌拉乌拉地就莫名其妙叫上了隔壁的,还有隔壁的隔壁,一窝蜂的小家伙等着看爹娘们热闹。 结果景为之只来得及恼怒地骂了兰草两句,身后就来了一堆人。 柳华插着腰,冷笑着看了看兰草:“竟然还敢上我们景家村的门!生儿子没□□的东西,你们怎么没发死人财发死!” 凶巴巴地骂完人,柳华推搡了景大志,让他去把景为之拉出来打,他则是带着几个哥儿女人去揪兰草。 “你们干什么?我们又没上你们家门!”景为之心慌地喊着。 声音很大,但是没有什么用。 景大志一胳膊就把人拉了过来,对着他屁股上一踹。打人归打人,村里人还是知道打死人要偿命的,即使打死的是个坏蛋。 但小小地打个痛快,还是可以的。 景为之倒在地上,发出了惨痛的“呜呜”声。 兰草可能是料到了被抓住的惨状,她拼命地冲着孩子群跑了过去。这等焦急时刻,她也没脑子做什么威胁的事,只一溜烟地朝村外跑。 差点抓到人的柳华很不满,他气恼地看了景大志那边一眼,发现那边打得可爽可爽,心里十分憋屈地踹了脚地面:“破石头!竟会碍事,不是你碍着我,我都把人抓住了!” 柳华跑得快,离兰草也是最近的,可他脚底踩了个石子,被膈了一下动作慢了一拍,结果让人跑了。 柳华叹口气,转身看向已经打开的院门。他瞧见柳方紧挨着景行之站着,大眼睛瞪得老大,快四十岁的哥儿眼底涌现心疼:“方哥儿不怕啊,你叔抓住人揍了!我们当初说他们来一次揍一次,可不是假话。” 柳方很腼腆地笑了笑:“华阿姆好厉害,差点就抓到人了!” “唉,踩到个石子,不然就抓到了。”柳华有些惋惜 景行之笑笑,看了一眼地上的石子,小声道:“跑了更好,回头他们家怕是热闹了。” 王华一想,立马悟了,也小声地道:“还是秀才公聪明!脑子怎么那么好使,回头让他们窝里斗。” “对了,他们上门怎么欺负你们来着。”王华听到柳方喊,直接当景为之夫妻来欺负人了。可知道为什么上门还是有必要的,方便他们做长辈的给帮忙解决问题。 景大志他们正好打完了人,黑黝黝的面孔皱起了担心的眉毛,模样认真得比得上景行之记忆里小秀才听讲时。 柳方带着浓浓的个人色彩,把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柳华担心得皱起眉,看着晃晃悠悠爬起来的景为之,啐了一口骂道:“真是心肝黑成乌鸦了!”可想到官府登记了,他又忍不住担心:“官府登记了,那可怎么办啊?我们把身契抢回来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的反派就……很惨的反派。 第15章 奇宅风水 柳华话音刚落,景大志就又重新把景为之摁倒在地,大手往景为之身上摸去。 景为之瑟缩了一下,但毫无反抗的余地,被景大志摸了个干净。 一边屈辱地被摸着,景为之一边心想还好自己聪明,没把卖身契带上,而且登记的时候多花了点银子,特意将方哥儿的奴籍登记在自己这个户主名下。 景为之感受到身上景大志的手,恶心得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发誓——他,景为之,迟早要让这些见识浅薄的泥腿子,后悔今日做的事! 景大志只摸到二两银子,回头往景为之身上一丢:“他没带方哥儿的身契。” 景行之苦笑着摇头:“找到身契估计也没用,之前兰草说,小方名字登记在他们家名下。按照律法来,只要是户主,就能买卖人。” “那可怎么办好?”大家有点儿傻眼。民不与官斗,这是村里人的共识。主要是权力集中在“官”手里,他们与之争斗只有吃亏的份。 景行之知道,景为之的操作是违背规矩的。毕竟卖身契上,写的买卖人名字是景母,而不是景为之。 但既然官府能干出这样的事,公信力就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起码在这件事上,就算他们去官府追究,相信对方说方哥儿早有登记都干得出来,甚至还能把锅甩给已经逝去的景家两老身上。 对方都干了越线的事,他当然也可以施展各种手段保护我方小方方,景行之可不是迂腐之人。 他看着村人,手搭上柳方的肩,说道:“我打算和小方去镇上看看,说不定景为之骗人的呢,我们去镇上住一晚,去官府问问就知道了。” 柳方看他一眼,附和道:“对啊,说不定就是骗人的,我和行之先去镇上看看。瞎改的,肯定不能算数!” “要不要我们陪你们去?”景大志看看小秀才,又看看方哥儿,总觉得还是两个小孩。 “不用,今天谢谢乡亲们来帮忙啊!”景行之摇摇头,笑着看向景为之。 于是众人目光扫向被痛打一顿的景为之,心情都畅快不少。 *** 安排上牛车,景二牛把景行之和柳方送到镇上。 一路把两人送进客栈,景二牛还是不放心。他搓搓手,问道:“要不我还是留下来,陪你们?” 柳方左右为难,不知道留下二牛叔会不会影响景行之,他看向景行之,让对方拿主意。 “牛寄放没事?”景行之问道。 景二牛嘿嘿一笑:“没事,那当然不会有事,我特意多交了一天的钱,让人帮着照看。你们要是让我回去,这一天钱都白费了。” 他这么说,景行之就不好拒绝了。就这么着,景二牛留了下来。 下午时分,三人还坐船,去了一趟县衙,查问了一下景为之说的是真是假。 结果和景行之所料没差,文书含含糊糊的,暗示着让他们去和景为之这个户主谈,反正他们是管不了了。 从县衙出来,景二牛叹气道:“我听说景为之和县衙的主簿关系很好,看来是真的了,那个文书也带上了一句主簿。” 景二牛常年在镇上跑,对于县里消息也知道一二?何况景为之巴结上主簿后并没有低调,反倒是借着这关系又抢下了一个好地方的低价新铺面。 景行之安抚道:“我们先回镇上吧,那对夫妻那么宝贝他们儿子,肯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景二牛点点头,没说自己担心景为之把户籍迁出去,那他们可就拿景为之一家没办法了。不过他们也可以从中人哪儿把方哥儿买回来,毕竟“有主之人”可不好卖。 三人又重新回到镇上,住进客栈休息。 为了省钱,一共订了两间房。景大志一间,景行之和柳方一间。 一进房间,柳方问景行之:“你想怎么弄?” “我?”景行之笑笑,“我能怎么弄,可怜小秀才,备受压迫。” “别逗了,那石子儿不是你丢的,特意让兰草跑了。”柳方可不信景行之没办法,何况景行之现在神神道道,厉害得很。 柳方着急地道:“快告诉我!” “哎哟,我这肩疼。”景行之坐在床上,龇牙咧嘴,把肩膀转向柳方。 柳方白他一眼,往床上一倒:“唉哟,我就要被卖了,我这心里……苦啊!” 景行之回头一看,好家伙,装得比自己还像! 看着柳方躺着舒服,景行之跟着躺了下去。 两人并排躺着,景行之正经道:“我打算晚上给他们送份大礼,动动他们住宅的风水盘。” “该送,真不是什么好人,想起来就怪恶心人的。当初小秀才娘的东西,都被他们拿走了,放我们那,这就是另类谋杀!”柳方想到当初那些方哥儿不敢遗忘的记忆,就觉得气极。 “谁让这是古代呢,民不举官不究,何况是自己老娘,说病死的就病死的。”景行之啧啧感叹,心里对科举更为重视了一些。 怪不得那么多的人穿越到古代,但凡出身不好的都会想着去考科举,不是他们去考科举多有优势,而是这是唯一一条能够保障自己和家人财富安全和身心健康的正常路! 柳方有些发怔,景行之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他有商业天赋,但谁知道生意做大了,会不会让人见财起意? 柳方看着麻帐顶:“行之,你说这古代我能做什么?我本来想做商业,做大了以后绝对是可以带动经济和生产力的,甚至很多初级代替代人工的机械都可以让人去研究。可现在这情况……实在没有保障。” 景行之轻柔地叹了口气:“先慢慢来吧,一开始低调点,就在村里弄,带着大家一块发家致富。其他的,学神给我拜一拜,等我出息了给你抱大腿。” 景行之说完,伸出一条胳膊,跟柳方开玩笑。 柳方一把抱住他胳膊:“这是谁的大腿,怎么这么细!够抱吗?” 景行之想自己穿成男人,还是秀才身份,可以科举当官。但柳方穿成小哥儿,只怕是一身才华都得小心施展,对比他先前老板身份,多有落差。 景行之怕柳方想多了心情不好,特意逗他,一本正经地道:“不要说男人细。” 以往在男生宿舍,景行之也学了不少黄段子。 不过柳方好像很不经逗,一逗就脸红了。柳方道:“我是说你胳膊细!” 景行之放低声音:“小方方,你脸红什么~” 柳方无奈:“你正经点!” *** 夜半,三更。 景行之将一道宁心符贴在柳方被子上方,独身一人出发,摸出客栈,朝着景为之住的宅院走去。 景行之走了片刻,就到了地方。 抬眼望去,浅浅淡淡的福瑞被生气牵引着,盘算在宅院之上。 上空之中盘旋着一股生气,粗看这生气压制住周边邪煞之气,可以滋养命格,所以景为之手里钱财越来越多,日子顺心。 “可惜了,这等好地方,落进这种人手里。” 景行之仔细地围着宅子走了一圈,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主卧上空的生气里,竟夹杂着一丝丝的死气,浅淡至极,若不是景行之修习的气术有灵目妙用,只怕还看不出来。 景行之翻墙进了院子,想要更细致地弄明白怎么回事。他还没动手,难道景为之是自作孽,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进了宅子,入目是一行鹅卵石小路,小路两边是两方池水,池水里种植着荷花。风一吹,叶子就摇晃着枝叶,显露出生机勃勃的模样。进门有风有水,这是上佳格局。 再往里去,是前院,宅子的房屋布置方正,中规中矩来形容最好。这本来也是稳当的格局,可一边走,一边景行之就在心里开骂了。 当初布置宅子的人,肯定懂风水,但一知半解。就是这一知半解,简直害死人! 宅子几处布置,集聚生气财运,按理来说只要规矩做人,小富肯定稳妥。可这宅子,竟然误打误撞,成了个反噬伤主局! 景行之的父亲,姑且称作景父。景父是宅子第一任主人,建好宅子后,妻子名下的店铺生意不错,这意味着家庭财运佳。 但景父本身身体不好,没经受住宅子风水的反噬,科举几次落第,大病一场去了。 接着,宅子第二任主人就是景母。景母丈夫去世,伤心之下身体本就藏了些暗疾,何况一人操心整个家,更是心力消耗颇多。 后来景母意外腿摔伤,又在隐隐损主的住宅风水影响下,朝着死亡靠近,最后加上景为之和兰草故意,竟是断阻了景母还能撑一阵的生机。 宅子一连两人主人,俱都去了。第三任,便是景为之。 景为之彼时年纪尚轻,正是身强体壮之时,能抵住那一丝反噬,也看不出反噬的存在。 上午景为之往景家村去了一趟,没死没残但伤得不轻,眼下那丝积攒已久变得浓郁的死气便朝着主卧侵了进去。 这宅子倒引的死气倒也合了那句话,趁他病,要他命!景行之不管,再过上个一年半载,相信景为之也差不多了。 可一年半载时间太长,景行之等不了。 第16章 疯了 景行之想要的,是立即解决。 这格局倒引死气噬主,只需改动一两处便可布成新的风水局,招引煞气,摆布景为之,教他难以控制自己。 死气入体损命线,简单来说让人短命。煞气却是直接冲击脑子和身体的,作用更为明显。当然煞气入体,到底是自己倒霉,还是另有人动手,那是额外需要商榷的事。 景行之掏出一把铜板,又拿出一包细细的针。他先走到露出在门外的柱子边,导真气于手,生生往两边的木头大柱子里各打进去左右各三根细针。 接着他移步到门前,蹲下来,在门前的地上打进去七枚铜钱。 细针破了定宅柱的防护之气,眨眼功夫风就吹得大了,整栋宅院里显得风四起。 屋大不藏风,风的流动吹走不少盘旋着的生气,荷花池里的荷叶霎时蔫了三分,仔细看树叶子的绿意也黯淡沉涩了不少。 地上七枚铜钱,则是辅助的性质,为风水局托底,引来阴气为煞气做盘。 至于煞气哪里来? 景行之表示并不为难,景家的荷花池子够漂亮,夜里也能看到清澈水里悠悠游动的鱼儿。所以,荷花池子通的活水! 街巷的大部分水道,会隔几年更新,记载在县里的地理志上。小秀才爱看书,地理志自然是看过的,根据小秀才的记忆来看,景为之宅院所在的水道,连通了外面河道的分支。那是条大河,年年暗流都会带走几个人。 在门口布置了一番,景行之又越过前门,在住宅主卧前同样用细针和铜钱做了暗局。宅院本身风水为主,这两个一外一里的小暗招,放大了宅院风水格局噬主的一面。 将最后一个铜板埋进地里后,景行之几乎能感觉到一阵阴风在身侧涌动。 阴风里夹杂的阴气和煞气让景行之眉头一皱,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有人招惹他这么狠,也是景行之第一次动手这般狠厉。 景行之想了想,分别去了一趟下人房和景为之儿子景大宝住的处所,在他们的住处外作了防护。 他这回下手极狠,怕是一晚上就能出结果。这样的风水局下,同住在宅院里的人不免要受影响。 景行之忙完,就提步离开,回客栈。 他走后不久,空中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又是雷声阵阵,下起了雨。 *** 景为之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冷,抬脚踹了下兰草:“太冷了,去拿床被子来!” 他们家雇佣的下人只有厨郎夫妻,住宿这种小事是自己来忙的。 往常景为之自己会起来,不过是拿床被子的小事。可今天白日去了一趟景家村,兰草一溜烟跑了,留下景为之自己挨打,可算是让景为之明白了兰草是个靠不住的。嘴上说着他如何如何重要,却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景为之白日里被打得有多惨,如今心里就有多嫌恶兰草。要是兰草当时肯帮帮忙,他怎么会被打得那么惨,说不得两个人都能逃出来。 景为之踹了一脚,兰草还是没动静。景为之身上去摇她:“起来!去拿被子!” “唔,我头晕。”兰草觉得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的,根本不想动。 可景为之听了更生气了,头晕? 他白天被打得那么惨,身上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头晕算得了什么! 景为之恶上心头,一脚往兰草屁股上一踹:“不拿了被子,你别想上来睡觉!” 景为之话落,兰草就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身子挨在冰凉凉的地上。 兰草一边哭,一边就明白了景为之正在气头上,还是顺着他好。兰草忍着头晕,去抱了一床厚被子。 被子两个人也是够盖的,可景为之用力一扯,全到他身上。 兰草没办法,只好又去抱了一床,这样才睡着。 *** 第二天。 景二牛起得很早,他刚想去喂个牛,又想起自己是在客栈,不是在家。 景二牛想着自己起得早,年轻人爱睡懒觉,就跟小二说了一声,自己出去吃个早饭,顺带给小两口带点儿。 镇上卖早点比较多的在十字街,景二牛肚子咕咕叫着,走得就特别快。 可今天很奇怪,卖早点的铺子里没见人,好些人都围在十字街口,乌泱泱一大群人。 景二牛有些纳闷,这什么热闹,能比吃的东西还有意思? 景二牛走进一家包子铺,站在门口,大声喊道:“老板,老板!包子还卖不?” 包子铺的老板挤在人群里,看得十分激动,嘴里似乎马上就要张开,点评一下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一男一女。 可没想到包子铺的老板夫郎胳膊肘一伸,直接把包子铺老板推了出去。一边推人,还不忘喊:“你去卖包子!我来帮你看!” 包子铺老板只能委委屈屈地出去卖包子,他回到包子铺,问景二牛:“大哥啊,你要多少个?我们家包子皮薄肉多,三文钱两个肉包子,素包子一个文,带肉末的。” “给我六个肉的,分三份包。两份带着走,一份拿着吃。”景二牛看这家包子挺大,就只给一人要了两个。 老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装包子,还给带着走的油纸包上绑上绳。 景二牛看包子买到了,好奇的问:“老板啊,你们围着看什么呢?” “嘿,看热闹啊!”老板笑笑,不等景二牛再问,他就快嘴地说了出来,“开布店的景老板你知道吧,他和他媳妇两个人打架呢,一路从他们家门口,打到了十字街。这要不是大家看热闹拦着,回头都要掉河里去了!” “他们夫妻两为啥打架?”景二牛瞪大了眼。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着像疯了一样,衣服没穿好都顾不上,还嘴里嚷嚷看到自己老娘了。”这老板说着,就见景二牛一个转身,健步一冲,就往人群里挤了。 老板急忙喊:“钱!钱还没给我呢!” 可景二牛就是个牛脾气,往前一冲就忘了后面的事,头也不回,也听不到后面的声。 景二牛仗着个头大,力气足,挤了两下就进了人群最里面,把人群围着的一男一女看得清清楚楚。 景为之一件衣服掉了一半,头发凌乱,双目赤红,一巴掌胡乱拍到兰草脸上:“娘!别来找我,你死了和我没关系,是没有钱给你治病,都是兰草那娘们儿把钱藏了!你去找她,去找她!” 兰草则是瑟缩成一团,手伸出去抓景为之的脸,抓得那张脸鲜血淋漓。 “你别过来,老虔婆!你已经死了,你别过来,是你儿子要你死的!”兰草尖叫一声,因为吃疼在地上打了个滚。 人群里声音彷如沸腾,他们听了好一会,当然差不多听出了个意思。 景为之说,是兰草让他娘活活病死的,和他没关系。 兰草则是说,你死了,跟我没关系,是你儿子干的。 景为之说的,没人信。就一个小家,又不是什么大宅院,你媳妇做点什么事,你还能不知道?何况你这媳妇还向来和你关系好得很。 何况见了鬼,这可不是干了坏事,心虚嘛! 至于兰草说的,那也没人信。景为之的娘是病死的,镇上不少人知道,这病死还能一下就病死?实在不行卖宅子呗,要是真想救人,怎么都想出法子来。 景为之日常惯会做人,当初景家村人闹过一波后,景为之还给自己造了段要被谋财的经历,骗了一些人。 加上镇上人在流动,一半人知道他底细,另一半则是不知道。眼下大喇喇地闹出来,还在街上自己大喊大叫,当真是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景二牛看得心头大快,他抬头看了眼朗朗青天,又低头看向失智的景为之和兰草,哈哈笑着痛快骂道:“老天爷长了眼啊,报应不爽!两个不是东西的,当初害死自己娘,现在遭报应了吧!” “疯了,两个人都疯了!发死人财,不是那么好发的吧。”景二牛骂着,往景为之屁股补上一脚。 踏完这一脚,景二牛就想回去把好消息告诉秀才和方哥儿。 他身边人拉住他:“老哥,你认识他们?你还知道什么不?” 景二牛不耐烦地一皱眉:“他们两个不孝的,让老娘活活病死,把银子自己霸占了,然后把几岁的弟弟赶到乡下去,全靠乡亲们接济。昨天还跑去老屋子,想要把当初做童养夫的弟夫郎卖掉,结果我们老祖宗有灵,让这两玩意儿这样了!” 景二牛一口气说完,其他人也放了他出去,自己或者气恼或者愤慨地说起话来。 包子铺的老板提着包子,赶紧拦住景二牛。 “大哥,你的包子!你可不能不要啊,怕冷掉这都给你包第二遍了!” “要的要的,你看我这记性。六个肉包子,九文钱是吧?给你。”景二牛数出九个铜板,把包子自己提了过来。 走到半路上,景二牛才想起自己可以边走边吃包子。 景二牛笑了笑,心想果然有的热闹比肉包子好吃。 景二牛咬一口包子,赞道:“真香!这包子真香!” 第17章 老祖宗显灵 景二牛吃完两个包子,正好到了客栈。 他直奔景行之和方哥儿的房间。因为房间里面是小两口,景二牛先拍了下门,问道:“行之,方哥儿,你们起了吗?” 景行之听见二牛叔在喊,把睡歪了扎进自己怀里的柳方的脑袋瓜给扶出来,让他头挨着枕头睡,准备自己批件衣服起床。 柳方眯瞪着睁开眼,一只手揉着眼睛道:“好像听见二牛叔在说话。” “我去看看,你接着睡。”景行之批好衣服,回头跟柳方说了句,快步上前去开门。 景行之露出半个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二牛叔,早上好啊,贪睡了,您见笑。” “嗨,你们年轻的不都这样,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一样。”景二牛在门外缓了会,心情平稳了不少。 景二牛先把手里的肉包子递给景行之:“肉包子,我给你们带的。”他顿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皱出一朵花,“我还要个事,要跟你们说。” “我刚刚出去,看见景为之和兰草了,那两人好像疯了,肯定是我们老祖宗干的,让他们做亏心事。得亏是这些年没回我们村里,才没受到报应,现在一回去,遭报应了吧!”景二牛说得一脸真,好像自己真见过老祖宗一样。 这种现世报,景二牛只能想到是祖宗显灵了。不然,还能是什么,这么帮秀才公?景行之爹娘就在现在景为之住的宅子里去的,要做点什么早做了。 突然被比作老祖宗,景行之心里有些尴尬。他别过话题,问道:“那两人疯了,现在在哪啊?” 景二牛道:“在十字街呢,大街上好像见了鬼!” 景行之心道效果和他想的一样,甚至更好一点。他以为只会让受伤的景为之出问题,没想到兰草居然也煞气入体。 景二牛看他不说话,说起自己的想法:“行之,当初你娘去世的时候,由于年纪还小,大家又忙着埋葬你娘,就没想到去官府要个公道。现在你年纪大了,可想要景为之给你个交代?” 景二牛心里,景为之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是活该打死的。倒是小秀才和方哥儿,年纪小小没了父母照拂,如今拿回应有的部分景家父母的家产也在理。 景行之在乎的却是柳方,他例举道:“如果我去追究的话,是不是可以正当地把小方的奴籍去掉。如今人人皆知景为之的恶行……” 那些私通相护的人想必也不会愿意为了一个疯子为难他。 主簿和一个有些钱的人,能有什么紧要的联系?没有姻亲关系在,也没有铁打的情谊,如今连利益都带不去,景为之注定成为主簿的弃子。 景二牛眼睛一亮:“这应该也可以!毕竟景为之那么坏,大家伙都知道,官老爷会通情理的,不通说不过去!” 这种情况,还不通情理,老百姓又不是瞎子。老百姓管不了,哪还有州府的督察和带刀御史呢! 景行之笑笑:“多谢二牛叔带来的好消息了,可以安心吃饭了。” “哈哈,你吃你的。我先回村里一趟,把这事跟其他人说说,回头晚些来接你们。”景二牛想了想,忍不住回去的心。 “您先回去吧,也不用特意来接我们。我们自己回去就好,反正不远,青天白日不会出事的。”景行之看出景二牛的急迫,让他放心走。 景二牛说走就走,说了两句就大步往外走。 景行之拿着包子进屋,给柳方说了一遍,两人商量着等会吃完包子出去看看。亲眼看看,景为之和兰草到底怎么样了。 *** 景行之交了房钱,和柳方一起走出客栈,朝着十字街走去。 到了十字街,却并没有看到人。 一问路人,知道是景为之家的厨郎夫夫找来了,把两个主人家努力哄回去,人刚走,估摸着还在记录呢。因为知道了景为之夫妻的本性,镇上人说话也没客气,一副看热闹快去看的模样。 柳方谢了一句,跟着景行之走向十字路的一个方向。 两人又走出一段路,终于看到了景为之和兰草夫妻两。 景行之不止看见这夫妻两,还瞧见了一个大胖少年远远地跟在这夫妻两后面,一脸嫌恶。兰草摔倒了,他也一副无关模样。 那少年长得很胖,有一对招风耳,又白又胖,身上穿着锦缎的衣服,一件够普通人家过一年。 这少年的形象,和景行之记忆里景大宝的模样十分符合。 景行之多看了他两眼,景大宝凶巴巴地瞪回去。 “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揍得你屁股开花!”景大宝心想自己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路人竟然还讨嫌,活该讨骂。 景行之淡淡扫他一眼:“我是景行之。” 景大宝猛地后退一步,避鬼神一样避开景行之和柳方二人。 他可是知道,他爹娘去了一趟乡下,回来睡了一晚上就成这样了。那些镇上人都传是景家老祖宗看不过眼,所以给了他爹娘教训。 景家的老祖宗为什么出手?肯定是因为他爹娘欺负景行之了啊!所以景行之在景大宝眼里,就等同于恶鬼一般,吓得他马上就想逃。 “你别过来,我和你没仇!”景大宝拔腿就跑,连和他爹娘离远点,怕丢脸都给忘了。 景行之觉得挺没劲的,直接停下脚步,对柳方道:“我们回客栈吧,我让人拖信给书院请个假,然后我们准备一下去县里报官。” “好,这胖子也看得我难受。怪不得那些人说是厨郎夫夫哄走的,敢情这做儿子的怕丢脸不敢露面!”景大宝离得那么远,柳方看他心思看得分明。 “恶人自有恶人磨吧,他们两不就是这种人,如今养出来的儿子也正好,和他们一个样。” 景行之说着,心里真的觉得冥冥天意太可怕。 怕是景为之夫妻两想破天去,也想不到宠着长大的儿子,在他们失去理智后会这样对待他们,一如他们当初模样。 *** 景二牛赶回村里,大肆传播了景为之夫妻二人疯了的事。 村里人都懵了。 “昨天来了我们村一趟,今天就疯了!” “这也太巧了吧!好像老天爷长了眼睛一样!” “老天爷那么忙,怕是顾不上我们村,说不定是祖宗显灵了?去祠堂看看!” 村长景百年听了,赶紧开了祖祠,给祖宗上了好的贡品,点了最贵的香,把祠堂还打扫一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好像祠堂有人来过一样。 一起忙完了祠堂的活,村长景百年听说小秀才还想要追究旧事,拍手同意了,请来村里族老商量商量,准备到时候一块去县里给死去的景母要个公道。 景二牛看着村长忙来忙去,有个念头没敢明说,但他相信村长大概也想到了。 景行之能请出老祖宗出手,这说明什么?说明老祖宗们喜欢景行之啊! 不喜欢,这么多年都没显灵几回的老祖宗,怎么会出手把景为之夫妻弄疯。景为之虽然过分,可村里也曾经出过这种人,没见过老祖宗动手。所以老祖宗们,肯定是觉得小秀才是值得庇护的。 景二牛不禁想到了传说中的状元,榜眼,探花等等的传闻,心里想着村里出个大官会是什么样。总之,他想得挺美的。 *** 景行之和柳方回来的时候,发现村里人很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两个人笑,有些人的笑轻松释然,景为之夫妻很惨,村里人很高兴挺正常。 可你笑得像是看见了银子一样,或者像是看见什么宝贝一样,是不是有点奇怪了?? 景行之默默地贴近柳方,和柳方对视一眼。 两人同样疑惑的眼神交汇,顿时心内更奇怪了。 一路和村里人打过招呼,景行之两人回到了屋子里。 柳方把院门关上。 景行之等他回头,就小声道:“他们看我好奇怪。” 没想到柳方也道:“他们看我好奇怪。” “你先说。” “你先说。” “我来吧。” “我来吧。” 景行之笑了一声,抢着定音:“我先来,他们看我和大宝贝一样,看得我心里发毛。” 柳方看着他:“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捡到个大宝贝。” “那是我干什么了?”景行之发出了疑问。 柳方皱着眉,回忆着一路走来的村里人的表情,分析道:“就那对夫妻的事吧,跟景为之的钱财肯定没关系,村里人都很好。但肯定和今天的事有关,今天还发生了什么?” “景为之兰草疯了。”柳方松开眉心,看着景行之笑了一下,自信道:“他们肯定把这件事和你联系上了。镇上传夫妻两是被我们村里老祖宗弄疯的,所以他们肯定以为老祖宗是因为你显灵了!” 景行之:…… 第18章 贴榜 环水县县衙外人潮涌动,人山人海。 景家村的不少人都站在县衙外,伸长了脖子看向里面,偶尔遇到个别不知道的人打听,就把今天要审的景为之夫妻两的事科普一二。 景家村的村长景百年和两位族老,以及景二牛、柳方等人都站在大堂里面,可以看到大堂之上县令的模样。 大堂之中,在杀威棒的击打声和“威武”声中,县令贺志芳努力睁大了眼,听着外面吵吵嚷嚷。 贺志芳不高兴地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缘何来击鼓鸣冤?” 景行之头戴方巾,穿着一身蓝色襕衫,答道:“学生景行之,击鼓为母鸣冤。” 贺志芳“嗯”了一声:“那你把详情说来。” “母亲于八年前去世,是因为兄嫂景为之和兰草二人故意导致丧命。他二人把母亲关在房里,拿走银子不给母亲请大夫,又将当时年幼的我关进柴房,这才致使母亲病亡。此事本是经年之事,但昨日兄嫂二人意外发癫,自己交代了实情。” “此事本官也有耳闻。”贺志芳点点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人,走程序地问起明溪镇的镇长,“胡镇长,此事和景秀才说的可有偏差?” 胡镇长摇头:“回大人的话,并无偏差。这二人,已是自己承认了!”胡镇长手指着地上被堵住了口舌的景为之夫妻二人。 两人神志不清,还会抓挠衙役,所以干脆就给堵住了口舌。 见事情没什么异议,贺志芳拿起桌案上主簿吴青给他批的文书,说道:“那本官就直接判了。景为之与兰草因钱财之顾,谋害生母,罪大恶极。判景为之秋后处斩,兰草流放三千里,终生不得回归原籍!” “其家产有宅院两处,店铺三家。其中一处主宅,三家店铺均判给景行之,另一处住处,念在幼童无知,判给景大宝。” 景大宝和景为之、兰草二人跪在一处,听见自己的店铺没了,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哇哇大哭,声量惊人。 听见的一部分人还同情景大宝,小小年纪这就要没了爹娘。可不同情的更多,景大宝长得胖,个头也高,长得还有点着急,虽说是十岁可看着比景行之还大。两厢一对比,自然是景行之这么个没爹没娘长大的比较可怜。 景为之和兰草却都仍是一副意识不清的模样,拼命想要挣脱人高马大的衙役,嘴里塞了麻布支支吾吾。 景行之看了眼哇哇大哭的景大宝,在退堂声里被村长等人围着走了出去。 景行之到了外面,对着柳方点了点头,示意顺利没有意外。 柳方看见了,就冲景行之一笑。 柳华抓住柳方的手,笑嘻嘻地凑到年轻鲜嫩的小哥儿耳边:“方哥儿怎么不对华叔姆笑,是我长得不好看吗?” 柳方被闹了个红脸:“华叔姆,你别闹。” *** 前面热热闹闹,气氛融洽。 县衙里面关了门,贺志芳却是有些不满,他看向主簿吴青:“老吴啊,那宅子干嘛还给那小胖子,还有那三家店铺,近年明溪镇上店铺一直在涨。” 贺志芳以前家贫,眼界就比较小。何况环水是个大县,还有可以别他苗头的县丞一派,导致他捞钱都束手束脚。如今在江南之地待了几年,更知道享受了,就更想着钱了。 吴青哪能跟贺志芳说实情,难道说他背着贺志芳捞钱了。他咳嗽一声,解释道:“那个小胖子年纪小,大人把小宅子给他,美名肯定更佳。到时候三年期满,能平调附近的县是最好。” 环水不在江南最富之地,何况最富的地方涉及盐政和船政,根本不是贺志芳这种无根官员能掺和的。事实上,吴青认为贺志芳能到环水镇,都是走了大运,做了两年官都是吴明在给他掌控大小事。吴青自忖自己没天分继续进学,可脑子比贺志芳好使多了。 “唉,那个秀才也忒不知眼色,也不知道给本官一点孝敬。”贺志芳想到家里一屋子妾的花销,觉得心口有些疼。 “大人!”吴青忍不住大了声,“那个景行之在环水书院进学,明年中举是十有八九。他才多大?” 吴青要是贺志芳,肯定宁愿捧景行之一把。那样但凡景行之出头,都不会忘了吴青在最初的相助。可贺志芳做了两年管,满脑子都是钱,吴青懒得跟他说太多,只打算混完这三年就去找新的下家。 吴青低头不说话,任由贺志芳自顾自抱怨着钱又不够花了。 *** 打完官司,景家村一行人说要坐船回明溪镇,只有景行之被丢下来了。因为,景行之要去学院读书,村长等人都拦着不让他回去耽误时间,希望他好好努力。 虽然目标没有给出来,可景行之知道这大概是“老祖宗”有灵的又一番脑补,光宗耀祖系列。 柳方看他一副小孩子不想去上学的样子,还特意留下来陪景行之在县里书院转了转。 花钱买了些新的笔墨纸砚,景行之又在杂书架子上摸下来两本书。一本相术,一本堪舆风水,那本相术书他特意折了一页,想着大概能用上。 买过书,柳方就坐船回去了,景行之一个人回书院。 *** 景行之到学院里时,学院的夫子正在张贴红榜。每次考试的前二十,都会依序在贴好的红纸上写下名字,激励学子潜心向学。 吴明瑞挤在学子们后方,形单影只,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景行之走过去,拍下他的背:“明瑞兄。” 吴明瑞回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行之,你回来了。马上贴榜了,可惜你错过了这回的月考,不知道这回的第一要被谁拿去。” 看张贴前二十的榜单,那自然是爱看热闹的,和名列前茅的学子都会挤过来看。 景行之和吴明瑞刚说了两句话,前面有学子开始报名次。 “第二十名……” “第十八名……” 吴明瑞一看贴名次了,就道:“行之,先看看这回名次吧,不然我光注意红榜去了,可能都听不到你说话。” 景行之点点头,他就当熟悉一下同窗们。 吴明瑞一脸紧张,景行之则是散漫地转着目光,落在一个又一个同窗上。 被念到名字的,有的神色欣喜,景行之想这个是进步了。 又一个懊恼地拍大腿的,这怕是落后了。 “第五名:朱达。” 这个名词一念出来,齐齐没了声音。 朱达一伙人整景行之的事,自然被学子们默认为技不如人,所以搞小动作。 可谁能想得到,朱达他们牺牲了一个李华穗,还把景行之弄得不能来考试,结果一直考第二的朱达自己掉链子了!朱达竟然只考了第五名,这可是吴明瑞这个跟着景行之看书的人一贯的名次。 众人看朱达的目光有些微妙,站在最前方的朱达强忍怒意,僵笑道:“看来没休息好,影响不小。” 朱达身边人当然要附和着说上两句,安慰道:“我也忙着抄书去了,估计和达兄差不多。” 朱达被说得好受了一些,毕竟考差了“情有可原”。 奇怪的是,所有玩得好的都安慰了朱达,唯有张凯威没开口。不过朱达这会没注意到,他那些同好也没发现,反正之前张凯威存在感不高。 接着公布的第四、三名,是个景行之不怎么熟的寒门同窗。 “第二名:吴明瑞。” 前面的学子报出了名字,景行之笑着看向吴明瑞:“明瑞兄,喜提第二,请我吃饭啊!” 吴明瑞嘿嘿笑:“请请请,我让书童送一桌太白楼的饭菜来,我们晚上喝一点。” 朱达看着这两人,脸又黑了不少。 前面的人报出第一名:“第一名:张凯威!” 听见自己的名字,张凯威面色淡定,甚至脸上还有着一层浅浅的笑意,显得整个人十分和煦,说一句翩翩君子正合适。 景行之眼睛挺好,眼看着朱达面色黑得不行,目光阴沉沉地看向了张凯威。 景行之看热闹的心一起,那厢朱达冷笑一声,放出一个大消息:“听闻山长要收弟子,张兄想必胸有成竹啊!” 朱达没想到,自己螳螂捕蝉,费尽心机才让景行之缺考。张凯威居然敢做黄雀,不费半点力气直接摘他的桃子! 可他倒要看看,张凯威能不能吃到这个这个桃子!他吃不到,张凯威也别想要。他朱达坏了名声,张凯威也休想做朵干净的白莲花。 一句话,激起无数人浮想连篇! 但大多人都想到了同一点上去——怪不得朱达要花大力气折腾景行之,原来是为了山长收徒的事! 第19章 折页的书 连景行之都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原来朱达他们这么大的动作,不是没由来的,而是赶上了山长方启晨要收徒! 吴明瑞瞪大眼,有些懵地问:“没听说山长要收徒啊?” 朱达倒是给了吴明瑞这个新的“老二”一个面子,解释道:“我听张兄说的,从今日事看,张兄没骗我。朱某学业不精,先回去看书了。” 说完,朱达提步就走,腰背挺直,留下面色差点稳不住的张凯威。 张凯威没想到朱达会这么狠,直接把山长要收徒的消息说了出来! 而且张凯威敢算计朱达,是因为朱达家中做官的亲属,不过是他父亲的下属罢了。没成想,朱达心眼小到不顾大局,只顾自己快意! 张凯威在心里思索如何让父亲施压时,他身边的人好奇地问了出声。 “张兄,朱兄所说是真是假?” “张兄,山长真的要收徒嘛?收几个啊!” “凯威兄……” 张凯威挤出一个笑,抱拳道:“诸位,山长的事,哪里是我说了算的。在下也回去看书了,先走一步。” 眼看朱达、张凯威都走了,众人脑补的自行脑补,讨论的也打算离开贴榜处,找地方聊聊去。 吴明瑞拿了第二,心里本来挺高兴。乍一听见山长收徒的消息有点懵,等到张凯威也跑了,吴明瑞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朱达算计他舍友,结果朱达自己又被张凯威设计了。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吴明瑞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舍友,主动道:“行之,你赶路肯定累了,我们回学舍吧。对了,我本来还带了好些点心过来,可是你请假了,我就分了些给同窗们,只留下能放的一两样了。” 景行之看了一眼吴明瑞,有些不自然地笑着道:“哪有福气了,多谢明瑞兄啊。” 吴明瑞见舍友还笑得出来,心里倒是生出些佩服来,觉得景行之人品超绝,十分可交。 两人移步到了学舍,景行之放下包袱,吴明瑞拿出点心来,两人一块吃用了些。 用过点心,两人都拿出书本看了起来。下午贴榜,学院是不授课的,只由学生们自己学习。等到明日一早,才开始上课,讲解考卷。 景行之在家几天根本没看书,对于请假倒是有些庆幸。 小秀才次次考第一,他要是赶来考个倒数第一,丢人丢大发了。为了下一次考试和科举,景行之也打算好好学习。 要说景行之一技在身,当然不愁吃喝,若是他乐意,身家万贯也就是想和不想的原因。 可一来小秀才心愿如此,他岂能辜负别人一朝十来载的努力。 再者来学院的时候,景家村那些乡亲们目光期颐,弄得景行之心里奇怪得很,好像真的多了这么一大串的长辈似的。 但多学学也好,便于自己以后学学古代的玄门之术,景行之在心里如此道。 总不能到时候人家给他一本书,他还得找个文言文的翻译,要是翻译错了哪个字,他可真没地方哭去。 景行之对着书,一页页翻过去,记忆海中的知识也慢慢地被梳理。 *** 太阳慢慢往下落,吴明瑞动了动酸疼的脖子,发现舍友还在看书。 吴明瑞心里叹服,这都好几个时辰了吧舍友竟然还在认真看书!他不行了啊,肚子饿了。 吴明瑞小声道:“行之,我打算去饭堂吃饭,你要同去或者是带饭吗?” 景行之听到他声音,揉揉眼睛,自己站起身:“我也去饭堂吃吧,之前多谢明瑞兄病中给我带粥了。” “谢什么,应该的事。”吴明瑞自然地道,怕景行之因为提到生病想到被算计的事,又提议道,“吃完饭我们去书河下游晚读去吗?好些同窗都会去,那会儿晚霞也好看。” “晚读?”景行之想了想,觉得背背书也好,他正好找吴明瑞还有点事,就点头道,“好啊,一块去。可要带上书?” “那得带上,我们背上书袋,吃完饭正好散散步。”吴明瑞见自己邀人成功,心里十分激动,把没见景行之之前的糟心事都抛在了脑后。 就算家里事再烦人,书院还是他的一片净土。 两人出发早,到时饭堂没多少人。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饭堂才逐渐人多了起来,不少人看着景行之窃窃私语。 景行之倒是自然,不动如山,让不少人对他胸襟服气起来。 这些人是这么想的——景行之能蠢吗?有的读书人是情商不高,可绝不会蠢。 既然景行之不蠢,那就肯定能明白自己中了连环套,成了倒霉的蝉,被算计了又算计,错失了成了山长弟子的机会。 错失成为山长弟子的机会,那就等同于错过了和圣上做同门的机会。 山长那是什么人,那是帝王师啊!可纵是如此,景行之都能表面如此平静,当真是心胸豁达! 豁达兄·景行之淡定吃饭,见吴明瑞一直看自己,问他:“明瑞兄,可是我回家几日更好看了,你这么盯着我看?” 吴明瑞被调侃得脸红,支支吾吾地道:“男子怎可说好看,不过行之瞧着是胖了点,更精神了些。” 吴明瑞被其他人看的早丢下了筷子,吃不下饭了。他看着景行之吃得香,心里念头和其他同窗们达到了空前的一致——行之不是一般人啊! 等了一会,景行之吃饱了,他放下筷子,说道:“明瑞兄,我们走吧。” 吴明瑞早就想走了,当下腿迈得飞快,好像屁股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两人走出饭堂,朝着穿过学院被取名为“书河”的小河走去。 路上都没遇到人,想来是吃饭去了。 景行之却是看了又看吴明瑞的脸,他这回见吴明瑞,发现吴明瑞面上的绿帽相有往破家难上发展。也就是,任由发展下去,怕是以后吴明瑞家境会不太顺。 景行之思忖后,认为还是早些让吴明瑞知道更好,所以他挑着身边无人,状似无意地提起:“明瑞兄,还记得我放假前那日老盯着你的脸看吗?” 吴明瑞想了想,点头道:“记得啊,你还说我面相像你看过的书上的。” “对。”吴明瑞面上面相更为明显,令景行之对于自己看出来的更肯定了。 景行之从书袋里拿出特意为吴明瑞买的书,然后翻到自己折过的一页,再把书递给吴明瑞。 吴明瑞接过书,看见前面几个字就想把书丢了。 因为无论哪个男人,都不想戴绿帽子! 可他一瞬间又想到家里一向温和可亲的母亲,无缘无故突然对父亲冷面厉眼相对;而且母亲之前对他的小儿元宝可比他还疼,如今却是一眼都不想看,甚至背地里说出孩子克她的事! 这一种种变化,竟和这书上说的,能解释得通…… 母亲变化那么大,好似不可理喻一般,非要说他的小儿元宝克祖母,让这回回去的他难堪极了。 当时妻子李玉哭得厉害,十分委屈。可父亲,仔细想来却是面色奇怪…… 吴明瑞唯有瞪大了眼,才能强忍住心中极为复杂的心情和眼泪,把这一页剩下的字一个个看下去。 每看一个字,他的心都像被剜掉了一块肉,没一会就鲜血淋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吴明瑞拿着书,手不自觉地发抖,他紧捏着书,因为用力过大导致额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景行之在吴明瑞眼中隐隐看到泪光,虽是十分肯定,也不由得劝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吴兄莫……” 吴明瑞吸了一口气,眼眶发红地道:“这书讲的骨相我其实没太看懂,可最近家里事太多,你把这个往我面前一放,就好像那些事都是打了孔的珍珠,一个个串起来了。” 家里的矛盾,闹了不止一日两日。母亲的变化,父亲的躲避,妻子的别扭,如今想来历历在目。 吴明瑞不禁想到这次回家,妻子李玉怎么都不肯让自己抱太久孩子的事。 怪不得总是一副害怕的模样,原来孩子不是他的。她怕的不是自己带孩子见母亲,而是担心自己伤害孩子…… 怪不得母亲突然不喜妻子,他还以为母亲不知受了谁的骗,性情大变了。 可他待妻子那般掏心掏肺,那女人怎敢如此欺他! 吴明瑞想着,腿一软跪俯在地上,他恨恨地拿手捶地。 吴明瑞一边发泄,一边带着哭音:“我不信,我不信,玉儿怎会……” 想着吴明瑞是个读书人,景行之把他手拿住,免得伤得影响以后。 吴明瑞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得景行之都心疼。 可景行之又不会安慰人,何况是被绿的人,只能选择自己比较擅长的方式,给吴明瑞灌鸡汤:“吴兄,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后面自有宽广海洋。” 吴明瑞听了进去,可还是痛哭了一会才缓过来。 等缓过来,吴明瑞像哭又像是笑地道:“我、我没见过海,但以后一定要去看看行之说的海是什么样。” 不哭就好,景行之松了口气。他想被绿已经是很难过的,因为听说吴明瑞家风清正,只娶了一个妻,想必对妻子很有感情。 吴明瑞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书,红着一双眼,神情脆弱地看向景行之:“行之,麻烦你陪我回家一趟可好?” 景行之哪能拒绝他,还怕这位人品不错的老实舍友被欺负呢,一口答应道:“好,我陪明瑞兄回去。” “那我们这就回,今日处理完毕,明日还能回来上课。”吴明瑞咬咬牙,强撑着坚强起来。 第20章 是你弟弟 吴家就在环水县上,景行之估摸着一刻钟多一些马车就到了吴家。 吴家大门前摆放着两座石狮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张大了巨口,像是在吞吃着什么。 因为他们到时天色不算早,吴家的红漆大门已经关上了。吴明瑞黑着脸,没管书童小文迈出去的半步,自己抢先拿着门环撞门。 “哐哐——” 门被吴明瑞砸出声音。 书童小文看自家少爷脸色不好,着急地喊:“董门房,快来开门!少爷回来了!” 门里面的董门房腿脚老迈,听见是自家少爷书童小文的声音,赶紧跑着来打开门。 门打开后,老董讨好地笑着:“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却不想一向脾气好的公子吴明瑞,竟是冷着面扫了老董一眼:“我想回来就回来了,难不成这还不是我家了?” 吴明瑞发泄了一句,回头对景行之道:“行之,这就是我家,进来吧。一会儿怕是忙不完,要劳你晚上在我家歇一晚了。” 他顿了下,又道:“多谢行之应我无理之求,不然我半路怕是就折返了。” 吴明瑞说话时心情比较沉重,猜到的事让他很难受。何况父亲不太对劲的态度,也让吴明瑞猜测父亲是不是在包庇谁…… 吴明瑞想知道一切为什么,又勇气不够,怕自己承受不来,所以求了自己眼中性情坚毅、临危机有大勇的舍友同行,旨在告诫自己莫怯弱,向舍友学学。 “没事,我们也算是“同难”之交。”景行之看着吴家上空灰扑扑的气象,有些摸不清吴家具体情况。 被绿只是个人小事,怎地吴家看起来要有大变动一样? 景行之再厉害,也只知道自己能看到的。 吴明瑞点了点头,带着人往里面走。 只是他愈走,步子就愈慢,好似积攒出来的勇气都被走在家里的这一步步给消耗掉了。 最后干脆止步不前,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书童小文看看前面近在迟尺的主院,说道:“少爷,夫人和爷在等着呢。” 夫人,应该是吴明瑞的娘。但夫人的称呼,居然在老爷前面,景行之把又一个奇怪的点记在了心里。 吴明瑞呼出一口气,看着已经透出亮光的院子。 他问道:“母亲不是把父亲赶出主院去住了,怎么父亲还在?” 出来接少爷的主院大丫鬟春翠一躬身,咬了咬唇,如实道:“在吵架呢,夫人瞧着脾气不太好,听见少爷回来才收了收。” 景行之看着吴家异常于古代一般家庭的夫妻关系,不由得猜想起来,难不成吴家是吴明瑞母亲当家,他父亲是个吃软饭的? 等到跟着吴明瑞走进吴家主院,景行之终于肯定,吴明瑞的亲娘吴葳蕤厉害得很。 这会儿景行之也知道了,为什么大丫鬟要提前说一句夫人脾气不太好了。 几人刚一进门,一个杯子从艳丽妇人手里飞了出去,朝着对面坐的儒雅男人头上砸了过去,砸得男人头破血流。 那男人捂着头惨叫一声,似乎刚好破口大骂,猛地一偏头看见吴明瑞才面色委屈起来,收敛了三分怒容。 容貌俊美,瞧着才三十出头的卢天明看了一眼吴明瑞,最后隐忍地看向吴葳蕤:“夫人,你别太过了!”颇有一种为了儿子在隐忍的坚强感。 见卢天明如此会演戏,吴葳蕤却是控制不住心头怒火:“我打你怎么过了?” “我们夫妻二十载,你如此对我,还不算过?”卢天明指着自己的头,满眼都是责怪。 可吴葳蕤看得出来,卢天明这小人眼里藏着得意。 他得意,自己这个做母亲,不敢把所有事告诉儿子吴明瑞,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牙撑着。 偏偏这个人,还是她儿子的爹!吴葳蕤每每想到自己招上门丈夫的时候,挑到这么一个面上光的玩意儿,就心里怄火,恨得吐血。 吴葳蕤怒火冲上头,手里恨恨地抓起那个装了热茶的杯子。 吴明瑞上前两步,喊住吴葳蕤:“母亲!” 吴明瑞拉住吴葳蕤,面色犹豫道:“娘,儿子知道一些事了……” 他这话一出,卢天明的身子就是一僵,表情不自然起来。 和书童小文站在一块的景行之生起疑惑,这做爹的表情不太对啊!好像做亏心事一般,显得特别心虚。 事实上,卢天明就是特别心虚,因为他干了对不起吴明瑞的事,听见吴明瑞说他知道了一些事,忍不住露出了马脚。 吴葳蕤听了儿子的话心头一震,她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里盈起泪光,忐忑地问道:“明瑞,你知道、知道什么了?” 吴葳蕤是在将近三个月前,发现卢天明不对劲的。 她一贯浅眠,有一天晚上,听到卢天明睡梦中把她小名元宝大名吴贵的孙子,喊成了卢贵。 两人同床共枕几十年,对儿子名字的梦里呢喃,可从没卢天明喊错过。但当时吴葳蕤只以为卢天明想要一个跟着他姓的孙子,毕竟有些男人对这事儿十分介意。 那晚的吴葳蕤,是在心里决定等儿媳妇多生一个,可以和儿子、儿媳商量让第二个孙子姓卢。 但就在那之后不久,吴葳蕤一时兴起,遇到了另一件让她觉得很奇怪的事! ——她在茶楼二楼喝茶,遇上了儿媳的闺中好友。但那日儿媳跟她说出门的理由就是找这位好友聚聚。 吴葳蕤看见了儿媳好友,却没看见儿媳,这就心里存了疑惑,让人去找了儿媳。 没成想,这一找,不仅找到了儿媳李玉,还找到了和李玉在一块厮混的卢天明! 一个做公公的,和儿媳妇共处一室,还偷偷摸摸地背着她出门,能有什么好事!吴葳蕤气得半死,吐了两口血,直接将两人捆回府里。 本来吴葳蕤想和卢天明和离,还想把李玉给休了,可吴葳蕤自己气吐血,就有些不敢跟儿子明说,她怕她儿子气坏了。 何况吴葳蕤一向只把儿子往好了养,心性那般温和,听说亲爹和媳妇搅和到一起,可不得气疯了。 再一个,吴葳蕤年轻时好颜色,气自己没挑好儿子的爹,怕大受打击的吴明瑞怪起她来。 吴葳蕤一边后悔自己把儿子养得太好,一边忍不住对卢天明和李玉的嫌恶,便在吴明瑞年前性情大变起来。 这一时听见吴明瑞说他知道了,吴葳蕤当真是憋不住了,眼泪咻地流了下来。 吴明瑞看着一向强干的母亲哭了,心里一痛,断断续续地问道:“娘,元宝是不是、不是我儿子?” 吴葳蕤闻言,不忍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狠心睁开,语气坚定道:“元宝……元宝应该不是你的孩子,李玉每次事后都会背着你吃药,娘搜出来过。” 吴明瑞感觉一块巨石砸在心头,砸在脑袋顶。 果然……如此啊…… 可妻子李玉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父亲为什么要帮着隐瞒?还要和娘闹? 吴明瑞有些执拗地转过头,看向捂着头的卢天明。 “爹,你也知道是不是?”吴明瑞轻声问道。 卢天明眼神躲闪,别了过脸,一言未发。吴明瑞是他的独子,他若不是被远亲和李玉迷了心窍,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吴葳蕤看着卢天明的动作,盯着卢天明儒雅的外表,想到他那颗肮脏的心,冷哼了一声,骂道:“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其实狗都不如!” 吴明瑞有些懵,只眨了眨眼,盯着卢天明不放。 景行之很同情地看了一眼吴明瑞,觉得这位兄台太惨了点。 景行之怀疑,吴明瑞头上的绿帽子,就是卢天明戴的。 因为卢天明心虚得太奇怪,所以景行之一开始把卢天明列为了关键人之一,再看卢天明表现,景行之肯定十有八九了。 但对吴明瑞来说,他想破头,也不会去想他印象中温文儒雅的父亲,会和他的妻子有勾结。 可事到如今,吴明瑞猜不到,也会有人告诉他的。吴葳蕤就打算把话说开,让吴家摆脱卢天明和李玉这一家子贱人! 吴葳蕤看着脸上懵懂的儿子,握住儿子的手,心一狠,含泪告诉他真相:“元宝不是你儿子,他应该是……卢天明这厮给你生的好弟弟!” 第21章 质问 儿子变成了弟弟! 宛如晴天一道霹雳劈到了头上,吴明瑞惊吓得后退两步,差点因为脚步不稳,踉跄倒地。 被景行之一把扶稳后,吴明瑞也顾不得谢谢舍友,表情无措地看向说话的母亲。 吴葳蕤绷紧了下颚,目中带泪,却目光坚毅。看得吴明瑞心中如坠大石,喘不过气来。 于是,吴明瑞又转头看向卢天明。 却看到往日里儒雅的男人卢天明表情难掩难堪,往日挺直的背此刻也有些弯,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吴明瑞。 吴明瑞心里像被卢天明抽了一鞭子,嘴唇发着颤问:“真的假的?” 事实上只听母亲的话,吴明瑞已经能确定真假了,他也更相信他的母亲。但他回来之前顶多以为妻子和李玉和人厮混,父亲知道还包庇了那人,所以母亲才会如此生气,数次把父亲赶出主院,不给面子。完全没想过给他戴绿帽子的,竟然会是他的生父…… 不等卢天明回答,吴明瑞抹了一把泪痕弄得湿漉漉的脸,声音嘶哑道:“你真是我亲爹啊!” 卢天明被这一声质问得心里闷闷作疼,他不是没疼过吴明瑞的。吴明瑞小时候,也是他抱在腿上长大的。可吴明瑞千好万好,但他有一点不好就足以打消他所有的号,吴明瑞他不姓卢啊! 不过现在的情况,对自己太不利了。卢天明在心虚过后,终于意识到了形式的不利。 卢天明快速地眨了两下眼,咬牙道:“是你娘胡说,为父没有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 吴葳蕤冷笑一声:“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了,胡说这事你嫂嫂也在中间掺了一腿,还是胡说你在烟花巷熟门熟路!不要脸的东西,一家子都不要脸!” 吴葳蕤扫了眼卢天明,手掌抬高,实拍出一声响,吩咐道:“春翠,去叫李家的人来!” “是,主子。”大丫鬟春翠应了一声,小跑着出门。 卢天明听到吴葳蕤对下人的吩咐,心里开始慌,叫嚷道:“你干什么?闹到外面去好看嘛!” 吴葳蕤完全不想搭理卢天明,扶着桌子坐下,生生咽下一口要吐出来的血。 没人搭理,卢天明就有些发怔。他和李玉搅和到一块,确实是他嫂嫂搭的线。他嫂嫂说,再生一个比较稳妥。而且姓吴的吴明瑞,让他有一种一直在靠着吴家活的感觉。他内心里既喜欢又讨厌吴明瑞这个儿子,便是这个原因。他的儿子,怎么能跟着吴葳蕤姓呢?所以连带着,他也是不想再要一个吴明瑞的儿子做孙子的。 所以他接受了自己投怀送抱的李玉,还高兴着自己有了一个没有吴家血脉的小儿子。 至于小儿子也姓吴的事,等吴葳蕤去世不就好了。他暗中给吴葳蕤下了毒,只消毒发,到时候性情柔和的吴明瑞,哪里敌得过他和李玉两个人的说服,连带吴明瑞都可以改名做卢明瑞。 可他没想到那么小心也会被吴葳蕤发现,让他日夜担心吴葳蕤会彻底发作,于是他偷偷地吴葳蕤加重了药量。可他也没想到,吴葳蕤还没去,吴明瑞又知道了。 要知道吴葳蕤唯一的弱点便是这个宝贝儿子,千疼万宠,一点儿人间疾苦都不知。他就是看吴葳蕤犹豫两难,最后还是没敢告诉吴明瑞,才渐渐胆子大了一点敢加药量。 只是现在的情况是——吴葳蕤要把李家人叫来,等李家来人了,肯定会把李玉带回去。李玉是李家的亲生女儿,自己可不是正经女婿,以吴葳蕤的手段和狠辣来说,他只怕后半生都惨了。 卢天明目光迷茫,几乎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他本来也是有儿子的,还知书达理;他本来过得也还行,毕竟他知道自己不是特别聪明。 最后他把目光移到吴葳蕤身上,看着这个人到中年还漂亮又厉害得紧的女人。他知道,这个女人因为他要活不长了。 卢天明有一点儿想说出来,告诉吴葳蕤她中毒了,但吴葳蕤的冷笑让他闭上了嘴。算了,他说了这个女人也不会觉得他是好意的。 吴明瑞傻傻地站着,脑子缓不过来,今天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如果只是妻子也就算了,孩子不是他的,居然是亲爹的。 吴明瑞捂着头,感觉难过得好像头要炸掉。 “啊——”他突然大叫了几声,一边喊往外面跑了出去。 “明瑞!娘的儿!”吴葳蕤着急无比地喊了一声,坚毅的目光一刹那就乱了。但她穿着长裙,没跑两反而把自己绊倒了。 倒在地上的吴葳蕤看到了跑得飞快的陌生青年,据说是她儿子舍友的景行之。她急得落泪,在心里祈祷这个青年千万要追上她儿子,因为院子外面就是一条小河,河中今日蓄水,能有一人高,若是掉下去,只怕要没了性命! 卢天明也错愕地,低低地喊了一声:“瑞儿……” 但他的步子太沉,一步都没迈动,看着吴明瑞跑得飞快。 景行之第一个追了上去,但这会儿吴明瑞快疯了,景行之都没追上,只一路追在吴明瑞后面。 和吴葳蕤担心得不一样,吴明瑞是朝自己院子跑去的。他跑得飞快,下人们都不敢拦,傻愣愣地看着自家公子疯了一样跑,后面还跟着一串人。 吴明瑞跑到自己住的安和院,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院门。 景行之到的时候,吴明瑞扶着门的边缘,看着紧张地抱着孩子的女人有些发痴。 景行之喘了口气,扫了一眼女子,拍拍吴明瑞的肩,提醒他道:“吴兄,你过来是做什么的?” 吴明瑞经这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是来质问李玉的。他看向一眼李玉,问道:“你心悦我父亲?” 李玉瞧着模样清秀,看起来也是贤淑的模样。她听着吴明瑞这么问,心里已经明白都被吴明瑞知道了。 可她也有她的苦衷啊,李玉从始至终都不想嫁给吴明瑞,她抱紧了孩子,无奈点头道:“是,我心悦卢郎。”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你分明是家中独女,父母疼爱,何至于如此作践你我!”吴明瑞说着,手捏得门框嘎吱作响。他就站在门槛前一步,却没往门里去。 李玉低着头,抬起眼怯怯地看吴明瑞,眼眶微红道:“我、我只知道这样,靠卢郎近些。” 李玉知道自己迷了心,可她未出阁时,就见过卢天明。瞧见那人笑得极好看、极好看,撞到迷路的她,待她说话也温柔得不行,还与她摘花、做诗。 李玉哭泣起来,她一哭,使得她怀里七八月大的胖娃娃也哭了起来。 吴明瑞看了一会大的抱着小的哭的模样,什么都没干,转头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跟景行之说话:“行之,你说我待她哪里不好?我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我每回往从外回来,也会记得送她和元宝些好玩的玩意儿。她一嫁过来,私库的钥匙也给了她的,我自打成亲后,天天看书,又是为了谁?” 吴明瑞一边说,一边就委屈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偶尔还得抽气两声。 景行之揉着额头,他还以为吴明瑞会尴尬了,没想到就这么谈心起来了。 景行之想了想,道:“是她不好,嫁为人妻,就得承担这份责任。你承担一个做丈夫的需要承担的责任,她做妻子该做的事,夫妻是两个人的事。” “可我没做错什么啊,为什么就要承受如此……的难堪?”吴明瑞红着眼睛,耷拉着脑袋,看向景行之的眼睛满是不解。 景行之看一眼他,问道:“那你你觉得你母亲做错了什么吗?” “我母亲自然没做错什么!”吴明瑞想到母亲,心道这会儿母亲怕是更难过。对于卢天明残忍待吴明瑞的难过,已经被他转换成了恼恨。 吴明瑞想着他娘,道:“我回去看看母亲!”语气有些着急, 景行之合格地做了个陪跑,重新跟着吴明瑞又回主院。 只是他们到主院的时候,发现大厅里乱糟糟的,丫鬟们跑来跑去,大丫鬟春翠跪在地上,给躺在地上的吴葳蕤捂着流血的唇角。 卢天明目光涣散,他知道吴葳蕤这是毒发了…… 第22章 李母 “母亲!” 吴明瑞看到眼前景,只觉得心神俱灭。 元宝不是他的孩子,妻子不想做他的妻子,父亲也不想做他的父亲。难道现在连他最后的亲人母亲都被夺走了吗! “娘,你怎么了?娘!”吴明瑞“砰”地跪在地上,抱起吴葳蕤的上本身。 吴葳蕤眉头紧蹙,眼睛紧闭,面色苍白里夹着一层浅紫,嘴角粘连着血痕,身子在轻微抽搐,看得吴明瑞恨不得以身替之。 景行之目光扫到吴葳蕤双眼瞳孔无神散大,一时也顾不上细细打量分辨她妆容后的面相,他屈腿蹲下,手在吴葳蕤口鼻间探了探,道:“明瑞兄,我看你娘喘不上气来了!” “怎么办?”吴明瑞一开始还觉得景行之举动奇怪,听完又陷入慌张,不知所措道:“行之,怎么做好?” “先顺气。”救人要紧,景行之也不多说。 景行之用手翻过吴葳蕤的身子,让她面朝下,接着手往吴葳蕤面上一掐,另一系只手在女人身后拍打。 表面上看着和普通拍打无意,不过景行之导了一缕真气给吴葳蕤,直接让她一下有了力气。 吴葳蕤“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血里夹着淤血块。 吐完堵住口鼻的血水,吴葳蕤像是力气用尽,又昏倒了过去。不过这会儿她面上的藏着的紫意褪去,虽还是苍白,但也没那么吓人了。 景行之看她吐完,这才缓缓起身:“剩下的要等大夫来。”景行之只会一些急救,而他能分辨出吴葳蕤窒息,也是因为见过别的陷入窒息状态的人。 大丫鬟春翠听见这话,跪在地上头往地上用力地磕,一边磕头一边厉声哭诉道:“少爷,夫人这是气极毒发了!早先查出来,毒是老爷下的!” 吴明瑞身躯一震,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卢天明,眼露恨意。 对相处二十多年的妻子下毒?怎么做得出来! 吴明瑞咬紧了牙,才忍住自己打人的冲动,他抱着人的手用了些力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春翠:“春翠,大夫叫了吗?” 春翠哭着点头:“叫了的。”说完她泪眼朦胧地回头看,着急地道:“怎么还没来?” 吴明瑞看得出来吴葳蕤面色渐好,拉住春翠手腕:“不要慌,最近的医馆叫大夫过来得一刻钟。你现在先去叫人把大门拦住,不要让李家人进来了!将李玉也看管起来,若是母亲好不了,他们一个也别想好!” “至于那人,捆了吧,也别让他跑了。”吴明瑞目光扫都没扫卢天明,语气淡漠。 母亲倒了,自己不能让吴家在这时候吃大亏。吴明瑞心中剧痛,却是不得不思索起利益之事来。 大丫鬟春翠吸吸鼻子,擦了一把泪,点头道:“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大丫鬟春翠应声走了,大喊大叫骂吴明瑞不孝的卢天明立马就被捆了下去。 景行之看着冷静下来的吴明瑞,心道吴明瑞这番/是脱胎换骨了。一开始连面对妻子的出轨绿帽都需要拖他同行,如今几次波折下来,不仅没崩溃,竟还能担得起事了。 *** 小半刻钟后,春翠带着大夫到了大堂。 老大夫一头白发,气息微喘,一来就给吴葳蕤把脉,接着捏开吴葳蕤的嘴去细看。 “吴夫人这是中毒了!先吃一颗老夫的保命丸。”老大夫看完吴葳蕤口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喂进吴葳蕤嘴中。 老大夫喂完药,吴明瑞和丫鬟们七手八脚地给吴葳蕤喂水,生怕吴葳蕤把药吐出来。 老大夫又在一边写下药方,说道:“按照这个方子,小火,三碗水煎成一碗。” “谢谢王大夫!”吴明瑞接过方子,交给母亲身边信任的人,让她们去煎药。 这时候,吃了药的吴葳蕤幽幽醒转,咳嗽了一声。 吴明瑞看见母亲醒了一高兴,埋下头又哭了,哭完自己抹了脸,挤出笑:“娘,你醒了!你吓死儿子了!” 吴葳蕤心疼得不行,抬起手摸摸儿子的脑袋。 “不哭,娘……娘没事。”吴葳蕤慢慢地说道,目光温柔。 可吴明瑞很着急,说道:“娘,你别说话了,太费力了!” 吴葳蕤点点头,眼里是庆幸又欣慰的光。 吴明瑞还不放心,他问道老大夫:“王大夫,我将我母亲抱回床榻可行?”他记得有些时候病人是不能动的,所以不能肯定母亲能不能抱起来,轻微晃动走出一段距离。 王大夫摸摸自己的胡子,答允道:“可以,抱去床上更好。地上凉,等会儿喝药就好。” 吴明瑞见状又谢了一回大夫,歉意地看了景行之一眼,在景行之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后抱着吴葳蕤稳步离开大厅。 吴明瑞一走,王大夫喝了两口茶,就要离开。 景行之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留下来照看他的书童小文道:“我也该回书院了,就不打扰明瑞兄了。” 书童小文有些无措地道:“景公子,您不是和少爷约好,明日一道回书院的吗?” 景行之摇头:“你家少爷明日应该要留在家照看你家夫人。” 王大夫笑呵呵地冲书童招手:“送老夫和这位公子一块出去吧,你们家后院路绕得很,老夫记不住。” 小文急得不行:“王大夫,你别逗我玩了。”又看向景行之,“景公子,你容我同少爷说一声。” “那我等你回来。”景行之想想要走,和主人家说一声也在理,于是又坐了下来。 那位王大夫忙着走,招了另外一个小丫头,让人送出去。 景行之独自坐下,等了没一下,就见吴明瑞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吴明瑞气息急促,显然是跑过来的。他刚一站定,喘着气就弯腰向景行之行谢礼:“多谢行之救母之恩,明瑞感激不尽!” 小文见状弯着腰擦擦汗,庆幸还好自己没让景公子直接跑了。 景行之侧过身子,伸手抓住吴明瑞的手臂让他挺直背:“明瑞兄客气了,那位大夫才是救命人,行之只是出手帮了一下。” 吴明瑞看看舍友,摇头道:“王大夫可说了,口鼻被堵住后绝等不到他来,所以必须得谢过行之。” “我听小文说你想回去,如今家中虽有些乱,可行之现在回书院肯定晚了,不如在我家住一晚,明日我让小文送你回去可好。”吴明瑞说完,不等景行之说话,吩咐书童,“小文,你等会带行之去我的藏书院,然后再去订一桌太白楼的夜宵,让他们晚些送过来。” 先把事安排了,吴明瑞又笑中带疲地看向景行之:“行之,藏书院里藏书不少,你就当换个地方看书了。” “好吧,叨扰了。明瑞兄你不用管我,照看你母亲就行。”被安排得妥妥当当,景行之也不好再拒绝。再者天色也是真的不早了,他们回吴家之前就吃过晚饭,这会儿天色已黑。 吴明瑞表情动容,道:“好,多谢行之好意。回头等我母亲好了,再宴请行之来做客。” *** 话虽这么说,这天晚上吴明瑞还是来找景行之喝酒了,还是景行之让小文把喝醉的吴明瑞安置了。 *** 第二日上午。 景行之吃过早饭,然后自己看了会书,再等到吴明瑞酒后醒来就和他道别一声,坐着吴家的马车回书院。 上午日头正好,景行之一边撩开帘子看路边上人情风物,一边拿着本书嘀嘀咕咕地背书。 马车嘚嘚嘚跑得很快,但慢慢地到了书院山下的小道,速度就慢了下来。 临近山侧,景色更好,景行之就放下书,四处看看放松眼睛。 他眼睛随意瞥着,望见马车前面不远处三个背影。 那三个背影一高一中一矮。高的背宽阔,应当是个成年男子;中间个头的身材纤瘦,看身材发式是小个头的母亲;小个头就像是被母亲拉着手的孩童。 景行之听到一声脆脆的童声。 那矮个头的小孩吸溜着口水讲:“哥哥,娘,我不饿。” 做母亲的摸摸小孩的头,但因为一弯腰,背显得有些微的佝偻。 那高个儿却从怀里拿出一样吃食,给那小孩:“吃吧。”他又拿出一块给中间的女人,小声道,“娘,你也吃。” 这声音景行之可熟悉得很,正是初来那日咄咄逼他的李华穗的声音! 景行之记得吴明瑞说过,李华穗被山长逐出了书院,怎么还拖家带口地跑来书院了? 景行之正疑惑,又听见那女人生气的质问。 “你哪来的钱买这些?你到底背着娘干了什么。学也不来上,娘从没听说你们学院无缘无故放四五天假的!” 李华穗低下脑袋,没敢把自己被书院敢出去的事告诉他娘。 可眼看着书院越来越近,李华穗也有些着急。到了书院,他就瞒不住他娘了啊! 李华穗拦住他娘:“娘,你别折腾了行吗?回头打扰了书院的先生们,你让我还怎么读书!” “啪——”女人使劲一拍李华穗的手:“你不说,我才来书院看看。放假没人的书院,你拦着我干什么?一路上,你拦了几回了?” 李华穗正着急得不知如何解释,从后面上来的马车缓缓地靠近,车夫提醒的声音响起。李华穗立马拉着娘和弟弟避开,免得被马车撞上。 马车和人擦肩而过,李华穗从马车的窗户里,却瞥见了自己最近深恨入骨的人——景行之! 只是景行之怎么会坐在马车上,他哪里坐得起马车?李华穗这么一想,接着就扫见了马车后挂着的“吴”字。 李华穗一愣,心里先是猜测景行之是不是抱上了吴明瑞的大腿。可又一想景行之的清高脾气,就明白只怕两人结实也不会是巴结的关系…… 而李华穗的表情也落尽了他身边李母的眼里。 李母上前一步,拉住缓慢前行车里景行之的衣袖,讨好地笑着问道:“这位公子,你们书院可是在放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天三顿小烧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三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山长选弟子 李华穗见他娘拉住了景行之,立时满脸赧色,脸上咻地涨得通红。 李华穗这会儿比想到母亲知道他被赶出书院还堵心,他使劲想要拉回母亲,不耐烦道:“娘,你别乱拉人!” 李华穗喊了一声,可李母却没回头,盯着景行之没放,拉住景行之袖子的手缓缓地放开了。 景行之看了一眼李华穗,想了想,回答李母道:“婶子,今日是放假了。” 听见景行之这么说,李母表情像松了一口大气。 李母其实没什么见识,最大的见识就是嫁了个秀才公。可不知道是读书人体弱,还是什么缘故,李父在八年前就去了,给李母留下两个孩子。 有些类似的家庭背景,是李华穗会陷入和景行之斤斤计较的泥潭的原因之一。 李母来的时候其实很担心,大儿子一般只放假三天,这回却在家一连待了四五天,还不见去书院。李母问起来,大儿也只说书院放长假,让他在家自行温习。 但李母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有没有说真话,她把李华穗的东西一翻,结果找出来好些银子,把她吓了一大跳。 李华穗被翻出了银子,于是又不得不编了个理由骗李母。虽然这回演得更像了,但李母坚决不肯信,直接拉着李华穗来书院了。 李华穗推脱弟弟在家没人照顾,李母想了想,干脆把小儿子也带上了。 李母隐隐猜到一点儿,但她害怕,不肯信自己瞎猜到的是真的。眼下听到马车里的人说今天放假,李母才舒服了,眉眼温和起来,好似只要听到这个答案,她怀疑的那些都不存在了一样。 李华穗也诧异地看了景行之一眼,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可转念想到母亲的固执,李华穗知道自己得跟母亲说清楚了,让母亲跟他回去。 李母得到了答案,客客气气地让开,同时在心里庆幸这小公子脾气挺好,没因为她乱拉人生气。 马车载着景行之,越过李家三人,向前行去。 *** 马车后方。 李华穗跟李母道:“娘,你看真是放假,我们回去吧!” 李母表情和缓,但还是不想现在就回去。她道:“你是不是记错哪日开课了?你看人家小公子,今天就来书院了!要是放假了,他为什么还过来?” 李母说着,低头望向小儿子,一手攥着粗布的裙摆,一手便摸着小儿的头笑着道:“你弟弟还没来过你们学院呢,带他去看看涨涨见识。华穗你既然挣到了银子,就匀出一些送华敏也一道进学,以后他也来你们书院读书!” 李母摸着小儿子李华敏的手很温柔,她为了送大儿进学,可花了不少银子。何况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撑着,事总是要做的,小儿就没进学,在家帮她干活。从这点说,李母总觉得自己亏待了小儿子,幸好大儿疼这个弟弟,才叫李母放下心来。 李母这么一说,小小个头的李华敏抬起脸看李华穗,脸上带着希冀道:“哥……我想看看,我们看完再回去吧!” 一双小手拉上李华穗的衣袖,李华穗看着弟弟那双手,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李华敏才九岁,可那双手手心已经布上了茧子,手背上也有农作弄出来的浅疤痕。 何况李华敏从小就懂事,很少向娘或者他这个哥哥提什么要求,这还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 但去书院,看守书院的门人也不会让自己带着娘和弟弟进去啊!还要暴露自己不想让母亲弟弟知道的事,李华穗陷入了两难,一时没说话。 李母有些生气,想不通一向懂事的大儿怎么怪怪的:“你有什么不乐意的?我们都快到书院门口了,是嫌弃我们娘两会给你大秀才丢人不成!” “娘……”李华穗语气无奈,他低着头,下巴几乎要低到胸口去,觉得将要说出口的话难以启齿。 可李母目光里尽是固执,明显不说不行,李华穗蚊子嗡嗡一般说了出来。 “我、书院赶我出来了。”李华穗说完,已经不敢抬眼。 “啪——” 一巴掌打在了李华穗脸上,李华穗捂着脸羞愧地抬头,却看见母亲满脸泪。 “是不是因为那些银子?” *** 景行之坐着马车进了书院,然后步行回学舍。 回了屋子里,取下书袋放在一边,景行之倒了杯茶给自己喝。 喝过了茶,景行之拿起马车上没看完的书看了起来。景行之有点儿着急,因为他没赶上上午的课,但下午肯定是要去上课了。书院的夫子一边讲课还会一边提问,可怕得很。 茶壶里的茶被喝了两杯后,门被敲醒。 “咚咚——” “行之,我是张夫子,你在吗?”张启文的声音响起,门外的他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景行之心道还是来了,他在路上遇见李华穗一家人的时候,就知道大概会有人找自己一趟。 “在的。”景行之打开门,青松般立在门边,问道“张夫子,怎么了?” 张启忍住那一丝丝尴尬,笑着道:“山长唤你去他的草庐一趟,副山长也在。听说是李华穗他娘跑来书院了。” 说到最后这句,张启文觉得有些心虚。他一开始觉得自己是被李华穗玩弄了,可后面知道李华穗身后有个朱达,直到昨日朱达又爆出了身后的张凯威。 如果一切真是张凯威布置的局,差点做了帮凶的张启文觉得自己挺对不住景行之的。他可是因为张凯威的缘故,才相信了朱达和李华穗等人的鬼话,差点冤枉了景行之。 景行之回身带上门,扣住了锁,转头道:“好了,张夫子,我们走吧。” 张启文怔了一下:“这么快啊,你好了我们走吧。”张启文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山长还叫了张凯威和朱达,我觉得和山长收徒之事有关,行之你仔细一些。” 张启文释放出来的好意满满,让景行之一愣。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谢谢夫子。” 张启文笑笑,摆摆手,一副很满足的样子道:“不谢,不谢。” *** 出了学舍,路上遇到了另外一位夫子,那位夫子带着张凯威和朱达两人。 既然遇到了张启文,那位夫子自然和张启文一道走,留下三个学子在后排并行。 朱达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他哼了一声,对张凯威示威道:“我也在,张凯威你失望了吧!” 张凯威,他还真的很失望,感觉自己折腾一圈白费力气了。他叔叔说山长最近一年在病中,并未太关注近一年的学子们,所以让他在这个月好好表现,他没想到这回朱达都考第五了,竟然还有朱达的份。 但输人不输阵,张凯威面上功夫可比朱达好,笑着道:“朱兄与我一道,凯威哪有不高兴的道理,你小看凯威了。” 朱达放低了声音,但声量保证后排并行的张凯威听得见:“那你知道,我大表姐封妃了吗?”语气嘲讽。 张凯威听见这话,脑海里闪过他父亲送来的官场消息,顿时心里后悔不已。如果新封的娴妃是朱达的大表姐,那朱家可就不是他能得罪的了!娴妃新上位,肚子可还揣着龙种呢。 看着张威凯变了脸,朱达嗤笑一声,晃着身子故意离张凯威远远的,表达自己嫌恶的心情。 朱达十分嫌弃地避开张凯威,但路就那么大,所以他莫名其妙和景行之挨得很近。 被碰到了肩膀,景行之忍不住皱着眉看向朱达。 朱达发现自己撞到了景行之,立马往旁边搁了两步,生疏地道歉:“那个景行之,对不住。” 景行之豁达淡然,心胸开阔的传闻,朱达也听到学院里学子说了。如果说之前景行之在朱达眼里是个书呆子,可这回的景行之倒真叫朱达开眼了。且因为张凯威的事,让体会到被坑难受的朱达生出几分歉意来,所以种种原因之下,朱达开口说了含含糊糊的道歉话。 景行之看他一眼:“眼睛生来是看东西的,朱兄勤用,莫荒废了。” 朱达被一噎,心想景行之果然还是那个讨厌的书呆子,说话一点儿也不讨喜。 闹了这么一出,路上终于安静了,景行之舒舒服服地爬到了后山半山腰,到了山长方启晨的草庐之外。 张夫子和另一位夫子先进了草庐通报,三人站在草庐外。 朱达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他可是知道,今日被叫过去,重点不在李家,而是为了方启晨选徒一事。 第24章 山长选弟子 稍等了片刻,三人被叫进草庐。 景行之注意到,来叫他们的张夫子看了他一眼,似乎目光中含着一丝担忧。 景行之留了一个心眼,跟在后面走进草庐。因为他进去得晚,只要站了朱达和张凯威中间的位置。两人不合,站到一起都不怎么愿意。 草庐的大堂里,李母拉着李华敏跪着,泣泪涟涟,怎么都不肯站起来。 李母身边的李华敏还不知道哥哥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在他听来哥哥只是认错了一个人而已。刚刚也只知道跟着娘亲磕头求情,眼下露出有些黑里发红的额头,偷偷地瞥着进来的人。 认出来人里有个自己见过的,李华敏就盯着多看了几眼。 景行之对着小孩点了点头,就见李华敏偷偷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害羞地拉了拉李母的袖子。 李母还沉浸在哭里面,希望自己的眼泪和心酸能让书院的山长们通融一二。她突然一抬眼,也认出了景行之,陷入错愕之中,想到了她被这少年安慰后松了口气后的轻松。 可那轻松都是假的,李母转念就想到了现在的情况,她跪在冰凉的地上为大儿的过错求情。但凡能有用,她都是愿意的。 大堂之上,上方摆着三张太师椅,眼下坐着三人。 居中的方启晨发须皆是灰中带白,双眼像是鱼泡一样肿大,因此目光显得有些懒散无神,好像人在病中一般。 在方启晨左手边的,是副山长张明雨。张明雨四十来岁,身材精干,手里捏着两颗文玩核桃,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 至于方启晨右手边,则坐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瞧着皮肉细嫩,并不是书院里熟悉的人。 “山长好!副山长好!”景行之三人一同行过礼,规矩站好。 张明雨瞥到自己侄子站在一侧,没居中,眉头悄然蹙起,道:“你们三人皆是学子里优异的,叫你们来是有事要问你等。” 张明雨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李家人:“李华穗被逐出学院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你们都清楚。眼下他母亲想求情,让书院将处罚减轻,你等怎么想?” 三人里,三人都是参与进李华穗被逐事件的人。 李华穗算个螳螂小弟,朱达就是螳螂,张凯威是黄雀,至于景行之则是意外逃脱被捕的蝉。因为蝉逃脱了陷阱,所以倒霉的人成了螳螂小弟。 看到方启晨轻轻点头后,张明雨便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落在张凯威身上,问道:“凯威,你怎么看?” 张凯威的心扑通扑通飞快地跳了起来,他看到了他叔叔问话时朝他做的手势,示意他这是关键时刻。这会儿,能有什么关键事,想来也只有山长收徒之事了! 他的回答,将决定自己会不会被山长从三人中看中,收为弟子。叔叔张明雨,为自己争取了三人里第一个开口的机会。 张凯威思考了一瞬,结合目前情况,猜想书院肯定会因为李母的求情而变更惩罚。 因此他把目光望向了跪在地上的李家三口身上,目光在扫过李母和李华敏一女一少时显露出一丝怜惜,落到李华穗身上则是惋惜和痛心。 等目光扫完这一圈,张凯威才语气恭敬地开口:“凯威认为李兄误认偷银之人,本是小事。我等皆是同窗,有同窗之谊,李兄也不是故意的,所以学生认为书院若愿意减轻处罚是极好的,想必也正合我等同窗的想法。” 朱达撇撇嘴,看向地面的眼睛里闪过不屑。他就知道,张凯威是个伪君子,害人的主意当初可是一套又一套,现在倒又装起白莲花来了!好像李华穗被赶出书院,他张凯威什么都没做一样?可笑! 跪着的李母听了这话,感激地看了张凯威一眼。 李母打了李华穗一巴掌后,李华穗把自己认错人的事含含糊糊地交代了。当然,李华穗在自己母亲面前肯定也不好细说自己算计人和被算计的事,因此三人李母一个也不知道名字和长相,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三人和她儿子被赶出书院有关。 但张凯威现在说的是为了李华穗好的话,李母还是知道的。 李华穗出于心中存疑,伸手拉了李母一下。 李华穗跪在地上,当然会觉得难堪,丢面子。但他娘来之前打了他两巴掌,算是把他打清醒了。他在环水书院一年,本末倒置了。 他来书院进学的目的,一开始根本不是不是得到景行之一般的优待,也不是要靠巴结人来过优渥的生活。他进学,是为了科举得中。而他这种出身,科举想出头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好好研习学问,结果他想太多,却忘了将心思沉进经卷中。 不过李华穗从来不是蠢的,从副山长张明雨开口问三人看法如何时,李华穗就觉出了不对。所以也不怎么喜欢张凯威的李华穗,伸手拉了李母一下。 李家人的小动作无人仔细观察,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有人说起。只有李母默默地感觉到了,大儿好像不喜欢这个说好话的。 “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回开口的是方启晨,他拿住话头,一句也不耽搁地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朱达,“朱达,你怎么看?” 方启晨亲口问朱达,自然是因为他身边坐着另外那位,也有一些不耐烦看小辈说拙劣违心话的原因在,假惺惺得怪膈应人。 面白无须的章通来自宫里。新上位的娴妃是个聪慧的,借着关心方启晨身体的理由,提议让皇帝往环水送人过来。这一举让皇帝觉得娴妃人不错,还能照看一下自己的娘家,一石二鸟。 皇帝认为娴妃提议好,就往环水县派来了章通,替他看看他不在朝堂的先生,最好是再找个人照顾他先生。皇帝派人多少有娴妃的因素在,因此被派来的章通自然也会给娴妃面子。 所以上座三人里,张明雨给张凯威撑腰,这位章大人给朱达帮手,唯有景行之是个孤零零的贫家子。 方启晨目光扫过朱达的时候,也偶尔落到中间的景行之身上,不过眼神里都没什么情绪。 对于方启晨来说,谁做他弟子都是占大便宜的,但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说照顾,他也有下人照顾;说孝心,他还有个老来女,什么都不缺。他收个徒弟,也不过就是让远在京城的皇上安心些。 朱达看方山长一句话堵死了张凯威,反而让自己开口,脸上立马露出两分喜意。 不过朱达知道这时候不适合表露出喜意,因此他强忍住了想笑的冲动,心里飞快组织语言,想着自己该如何回答。 张凯威回答得假仁假义,方山长的不喜太过明显,所以绝不能像张凯威一样。 可不与朱达相似,那就得站到严惩方面。太严厉,是不是不太好? 朱达有些不放心地往上看了一眼,和章通对上了眼。 章通回望一眼,温和的面上笑笑,让朱达一下就安心了。反正他只要他答得有理,大表姐送过来的章大人肯定会帮他的。 朱达向前一步,朗声道:“学生认为学院之前那么处置,必有道理。当时李兄确实咄咄逼人,恶意针对景行之,景行之要求严惩也在理。做错了事,自然要承受其后果!不然后来人效仿,书院又如何管理?” 跪在地上的李母听到了“景行之”这个名字,心里默默地记住,这个人是儿子对不住的人。虽然李华穗没说清楚,可李母从屋子搜出来的银子、大儿的态度和学院的处罚可以知道,是大儿做错了事。 朱达这番话,倒有几分合乎方启晨处理此事时的心思。 方启晨对着朱达点了一下头,虽然还是没夸奖,但比之张凯威也算很好了。 朱达也很满意,他退后去,面上激动得泛起潮红。 一个个问过来,下一个自然是景行之。 章通见张明雨和方启晨一人问了一个学子,自己也饶有兴致地开口。他看向剩下的景行之,温和问道:“少年郎,他们都说了,你怎么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景行之:你猜我怎么看 \—W—/ 第25章 山长选弟子 章通对三个学子都算不上熟,景行之最是陌生,也没有可以直呼其名的师徒情分在,干脆用了少年郎来替代。 李母则有些紧张地看向她见过一面的小公子。 在李母看来,先生们叫来三个人,一个说减轻对大儿的处罚,一个说要严惩,现在就看这个小公子怎么看了。 而且因为这位小公子之前表现出来的脾气很好,所以李母不免心怀希冀。 三个人里,说不定只要有两个说好话,这些夫子们就愿意减轻处罚了呢? 李母心慌意乱,都没注意到景行之穿的衣裳不是什么好布料。 只是他收拾得齐整,在现代又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气质坦然大方,实在不像过得窘迫的人。 方才张明雨和方启晨问人,因为是书院的长者,都是直接喊名字的。但因为章通不是书院中人,没直接喊出景行之的名字,也就导致李母根本不知道,景行之就是差点被她儿子逼出书院的倒霉鬼。 要是知道,李母就是另外一番想法了。 知情的李华穗,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一点希望都不抱。 他那样陷害景行之,以景行之的直脾气,会改变原则放过他吗?那是不可能的事啊。 景行之不像张凯威一样要看看东,还得看看西,也没有能撑腰的人可先观望一番。 他颇直接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在老油条中十分青涩的脸。 景行之开口第一句,像个老实极了的毛头小子,好像被人逼着开口似的:“我听书院的。” 他这句话一出来,问话的章通直接就笑了,觉得这看着十来岁的少年,果然还是不如张副山长的侄子张凯威和朱家的朱达二人。 因为张凯威虽然看着假,可拿出去也能糊弄人,而且其实若不是他看的让方启晨难受,说他没说错也对。 如果没什么变动,至于把三人叫来吗?章通就猜,方老大人心里肯定有了主意。 至于朱达有些莽撞,可这回他说的话意外合了方启晨心意,那种莽撞就成了耿直,算不得差错。 而且顺序在张威凯之后,这也算是一个大优势,谁让方老大人讨厌张凯威那个调调呢。 章通笑着摇头,却听见他以为拘谨得不知道怎么说话的少年郎又开口了。 “关于书院逐出李兄的事,已经白字黑字公布在书院贴榜的墙上,让所有书院里的学子引以为戒。 既然已经过了众人眼,更不是错判,没有更改的道理。朝令夕改,何以服人?” 景行之以反问结束自己的第二段话。 少年站得笔直,像一颗小青松,身上隐隐逸散出一种,章通常常在那些笨蛋御史身上看到感觉。好像各个都以为,一笔在身便能横扫天下了。 “然而今日先生们唤我三人过来,想必也有原因的。学生愚钝,想不到其中关键。但学生想无论如何,书院都能做出公正的处置。所以学生觉得,都听书院的。” 景行之说完,乖巧地道,“学生说完了。” 景行之这番话,是他想了一番才决定这么说的,因为他发现章通是个身体残缺之人,必然来自皇宫。所以景行之觉得如果可以,做方启晨的弟子不吃亏。 宫里都派人来操心山长方启晨收徒弟的事,可想而知方启晨在皇帝心里是有地位的! 虽说天高皇帝远,但景行之要走科举的路子,找个大靠山不是坏事。 方启晨是天子的老师,和天子做同门,想想那辈分就蹭蹭地上去了,只要皇帝给面子,哪个还敢倚老卖老或是仗势欺人。 当然了,如果不成,景行之出了这回的风头,也没什么损失。 朱达是诬陷偷盗的主使,景行之找到时机就会还回去。 张凯威这人是最后面的主谋,景行之本身也打算给他点教训,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不差这一个。 而章通听完又笑了下,他发现这个少年郎有点意思。 哪里是愚钝?哪一句话不是在说自己聪明! 偏偏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一开始把他都唬住了。 不过聪明又怎样呢?有时候聪明是没用的。 “你唤什么?”章通像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随即含笑的目光又落在神色有些紧张的朱达身上,让他别紧张。 章通这么一看,心里觉得朱达真是运气好。 虽然被张副山长的侄子坑了一回,可回头娴妃就上位了,还把他送了过来,能给朱达帮手一二。 且刚才朱达明明莽撞,可偏偏在张凯威后面,意外得了方老大人一个点头。 这会儿章通想到坑人的法子,也是因为朱达刚刚提到了,要求严惩下面跪着这姓李的学子的人是这个少年郎。 这接二连三地,可不是朱达运气极好,章通看着少年郎的目光都露出惋惜来了。 景行之有些不解地回答:“学生景行之。” 说完这句,景行之就发现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笑得好像有些奇怪,让景行之禁不住猜起他心思来。 可到底信息不对等,景行之没想出什么新鲜东西,倒是又想起了进来时张启文看他担忧的眼神。 听着章通的问话,张明雨看着底下李家人,露出了一丝心领神会的笑。 他瞥见跪着的李母面色古怪,可想而知李母是知道景行之是哪个了,把人和名字还有事对上号了! 张明雨本来还以为宫里来的章通是个好货,没想到也是个阴坏的,一句话就坏了那个贫家子的优势。 倒是方启晨,看了看景行之,觉得有点儿可惜。他听说过这学子的性情,本质有些过于耿直了,但今日看也有些聪明。 三人答案都听完了,方启晨收回落在景行之身上的目光,对李母道:“李夫人,你请起吧。” 李母一听这老头叫就是一抖,泪水马上刷刷地下来了,生怕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李母也顾不得心里知道景行之身份的诧异和微妙,头磕在地上继续求道:“求求夫子们通融吧!给华穗一次机会,妇人会好好管教,绝不再犯的!” 李华敏显然没见过这等场面,见母亲哭的厉害,立马也哭了起来,一张小脸瞧着很是可怜。 方启晨心里叹气,他摆摆手道:“你再不带着孩子起来,我可要重惩了!” 李母听见这话,犹豫了一下,一手拉着小儿,带着小儿站起来哭。 至于大儿子李华穗,李母打算让他继续跪着,她每想到家里多出来的银子,就知道是李华穗做了对不住人的事,恨不得回到十几年前没生下来这个儿子算了。 若这不是她亲儿子,她定然不会管。可到底是自己心头肉,又是如今一家人的希望,便只能昧着良心行事了。 李母想着,目光里的泪水瞬间更多了。 见李母终于起身不跪了,方启晨这才道:“逐出书院的处罚是不能更改了,不过此事我就做主,不送文书到府学了,不留底,不影响他以后科考。做错事要承担责任,望你以后莫要再走入歧路。”最后一句,是对李华穗的叮嘱。 李华穗听着书院处置不送往府学,当下也是眼眶一红,心中动容,把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 “学生李华穗,谨记教诲!” 方启晨点点头,突然又道:“老夫欲在这三人里收一人为弟子,不知道李夫人觉得那个好?”说罢,他又看向李华穗,“你也替老夫挑一个吧。” 方启晨这话一出,除了三个老男人,其他人都懵了。 景行之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太监要问自己名字了,敢情是算计在李家人这里! 先有朱达说起自己要严惩李华穗,接着这个太监又特意来问自己名字,加深了李母的记忆,让李母再次想起自己要严惩李华穗的事。 让懵懵懂懂的李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李华穗和李母,会选自己这个与李华穗被逐出学院干系最大的人吗? 虽说少年本来就是被冤枉的,可利益受损的人会讲道理? 景行之眉头轻蹙了一下,被坑了的郁闷感油然而生。 虽然他不是特别在意能不能成为方启晨的弟子,可到底被坑很不爽。 景行之默默地把这个太监模样记在了心里,准备有机会坑回去。 这样想了一通,景行之又安慰自己,不行就不行吧,做人弟子也不是多好。 古代师徒如父子,这就等于平白无故多个爹了。 景行之一顿安慰猛如虎,把自己心里整得舒舒服服。 刚安慰完,景行之就看到李华穗扫了自己一眼?他心想看我干什么,你要说我不好就说呗。 景行之满不在乎、漫不经心地看了回去,接着收回视线,淡然得好像一切无事发生。 李华穗则是两只手紧张地抓着衣摆,看向山长认真道:“学生觉得景行之好,勤于学问,人品……上佳!” 李华穗这一刻想到景行之对娘亲说“今日是放假了”时,娘面上漾过的放松笑意,头一回坦然承认了,他不如景行之多矣。 景行之:??? 作者有话要说:  景行之:这谁顶得住?Σ⊙▃⊙川 ———— 计划下章v,马上就又粗又长了! 第26章 三更合一 不止是景行之懵了, 朱达也忍不住看向李华穗,怀疑李华穗是不是被谁给上身了。 要知道李华穗当初要弄景行之,那可是积极得不得了,现在朱达却听到李华穗亲口说——景行之好,景行之人品上佳? 朱达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所以才听差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华穗, 嘀咕道:“李华穗你说景行之……人很好?” 李华穗挺直了腰背, 冷漠地回望朱达,反问道:“朱兄不觉得?” 朱达很想说, 他可不觉得。但他……不行。 因为只要带脑子, 都知道这时候胡乱说话会坏事, 朱达只好沉默不说话。但他目光很微妙地扫向了同样没被李华穗选中的张凯威,看见张凯威那张宛如吃了两斤菜叶子的脸,心里立马舒畅了些许。 李华穗已经被逐出书院了,肯定不知道张凯威是背后的黄雀;但李华穗还是没选张凯威, 这说明张凯威果然不讨喜啊!朱达两厢一对比, 觉得自己也不算最惨。 方启晨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景行之和李华穗二人,面上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因为这个结果他意外,但他莫名觉得还不错。 “李夫人觉得呢?”张明雨抢着开口。 他对李华穗没选张凯威有些不满,心里甚至觉得这个李华穗, 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居然选一个害得自己被逐出书院的人。 听到张明雨问起李母, 张凯威立马也朝着李母看去。 张凯威记得,他为李华穗说话时李母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虽然之后没怎么关注李家人,可三人里, 只有他是为李华穗减轻惩罚说话的。三人里,李母选他的概率应当最大! 相较于张凯威的期待,景行之还有点不在状态。不过懵着的他也知道,就算李华穗选了他,李母应该也会选为李华穗说过好话的张凯威。 毕竟,母亲对儿子的关心,是可以超越很多东西的。虽然景行之生命中没有这个角色,但他见过不少母亲身份的伟大的人。 李母被所有人目光集中关注,一时有些怯怯地看向方启晨:“我也觉得这位景公子最好。” 她声音不大,可就是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跌碎了一地的眼球! 李母说完,就和目光发直的小公子对上了眼,她对着小公子笑了笑。笑容里有歉意,也有发自内心的喜欢。 李母想,哪一个做娘的会不喜欢这样的好孩子呢?长得好,读书好,教养也那么好。 李母对景行之本就怀着愧疚,如今能帮上忙,她当然要选景行之了。不然,难道要去选那个看起来很凶的?或者去选那个大儿不喜欢的?李母宁愿哪个都不选都不会选这两人的! 章通咽下一口口水,也咽下了满心的疑惑,他问道:“李夫人觉得这少年郎哪里好呢?” 章通清楚地记得,他问出景行之名字时,李母表情那般复杂,分明就是知道景行之是让她儿子被逐出书院的人。 可如今,这个农家妇人竟然还选景行之?难道她刚刚表情复杂,只是诧异而已?章通陷入对自己察言观色本事的怀疑之中。 李母心想是因为她猜大儿对不起人家小公子,她想着弥补一二,可这话当然不能放到明面上。于是李母只好看了一眼大儿李华穗,说道:“我儿和他们是同窗,既然华穗觉得好,那肯定是好的。” 她这样说,放到张明雨和章通眼里,就是一个纯粹的无知妇人了。儿子选哪个,她也没有主见地跟着选哪个。 可如此一来,一个妇人的无知,把他们和方启晨的赌约玩坏了啊! 本来李母带着一家人,是根本进不了书院的。但是当时章通和张明雨正在游说方启晨收徒,方启晨想着皇上还为他一个老头操心,本身就有些意起,正好那会李母带着两个儿子撞了上来,所以方启晨就随口答应拿李家人来试试目前的三个人选。 其中听说有个小孩跟来而生出的恻隐之心,就不必多说。 正好三人,还都是李华穗这事里的一环,在众人眼里这事还算有点意思。 景行之三人就被招来,问了同一个问题,分别听了答案,让李家中的李母和李华穗各选一人。再有张明雨和章通,他们二人各选一人,此为四票,得二票者可以被方启晨列为弟子考虑人选。当然若是方启晨有特别满意的,也可以选自己最满意的。 这于三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围绕着小辈的玩耍之作,但这结果可算是让每个人都意外了。 张明雨和章通都以为李母愚钝,唯有方启晨注意到了李华穗的蜕变,以及李母眼里藏着的愧疚。 站在一边的李华敏看大人们都没说话,突然缩着脑袋看向景行之,小声说道:“我也选这个哥哥。” 童声清脆,就好像一道潺潺的溪水,突然叮咚地响了起来。 方启晨听得心里愉悦,笑着逗弄小孩:“那你为什么选他呢?” 李华敏得到了回应,眼睛一亮,认真答道:“这个哥哥,我见过的!” 章通听完小孩这一声,觉得心里一口气咻地没了。他故意捣乱,却根本没用,人家早就见过。 他又蓦地想李母听到少年郎名字时的表情,章通细细想了下,发现从细节上来看,李母等人肯定和少年郎不熟,说不得只是一面之交,不然不知道名字也说不通。 但就是这一面之交,决定了今日他们的选择!那一面之交的时间里,少年郎做了什么呢? 章通陷入沉思,心想聪慧有时候无用,但日常如何做人,好似真的有用处? 张明雨则是哼笑了一声,道:“原来认识啊,倒是巧了。” 李华敏胆子不大,被身上气质看起来突然凶了的张明雨吓到,默默地往后挪了一步。 李华穗揽住弟弟的腰,望向决定收谁为徒的决定人方启晨,解释道:“我母亲和弟弟今日是头一回来书院,他们只在路上见过景行之一面罢了。” 方启晨点点头,摸了一把胡白色的胡须,一双肿泡眼都笑没了。 “老夫知道了。你们都选他,老夫哪能不给面子!”方启晨收住笑,努力地睁大眼,问景行之:“景行之,你愿意入老夫门下吗?” 景行之被问得一脸懵,他心里是真的觉得哪儿不对劲。竟然真的就被选中了? 不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吃还是要吃的。不吃,可对不起做面饼的、做馅料的、包馅饼的、丢馅饼的,要对不起好多人。 景行之一向是个好人,所以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欣喜脸道:“弟子愿意!” 张凯威心如死灰,他费尽心机,还牺牲了朱达这段关系,结果没用。看着景行之的笑脸,张凯威只觉得讽刺无比,凭什么什么都让这个贫家子占了?他分明比这人聪明多了! 朱达心里也不开心,不过他学会了特别的调剂心情的小窍门。他看了看张凯威的面色,心里立马高兴了,还有比他更惨的。白莲花,敢算计他,自己也落空了吧! 不过朱达再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自己也落选了啊…… 方启晨身体到底不怎么好,他摆摆手:“那今日就如此吧,明日辰时初小景你来草庐找我。劳烦启文你送李华穗和他家人出去,凯威你跟你二叔走,朱达你送送章大人。” 方启晨一张口,就把人明明白白地安排了。 景行之觉得方启晨这安排还有意思,竟然把比较隐晦的这个章大人和朱达的亲近直接点了出来。 感受到张凯威和朱达又一番飘过来的或嫉妒或羡慕的眼神,景行之有点飘了。让人尝柠檬,只有自己吃橘子,这感觉还不错嘛。 “弟子告退。” “学生告退……” 一片告退声里,景行之跟着众人一起离开草庐。 一出了草庐,那自然是各往各的出处去,就连下后山的路,都各自隔开一段,好像要讲悄悄话一样。 可景行之不仅眼睛好,耳朵还好,他不用细听就能听到前面后面的人在说什么。 前面的张明雨在训张凯威,说张凯威简直浪费他一番心思,回头还是回京城去官学进学吧。 这话一出,让景行之心里方启晨给的橘子又甜了一点。京城的官学,那可是翰林夫子遍地走的地方,师资上比环水强出半个京城来。如此一比,方启晨可不是足够有诱惑力,才勾得张凯威跑来环水另走偏道。 前面的张明雨说了两句就不想说了,后面的章通显然话更多。 章通笑着跟朱达说,朱达运气挺好,但是遇到了运气更好的景行之,就是差了点运气。 接着他又温和小声地说起娴妃来,表示朱达要是不想继续在环水镇待,也可以去京城进学,将来一定可以早早地中举人,成进士,一定可以很快出头。 章通的语言艺术,那是能在宫里混出头的。因此朱达听了,心里的不高兴一下就没了,变得踌躇满志,整个人意气风发,好像下一刻自己就能变成状元。 等一通安抚过后,章通又简单说了下方启晨拿李家人试三人的事,告诉朱达他本来很有希望的。因为如果没有景行之这个意外,就算李家人都选了张凯威,方启晨依然不会选张凯威,那样就是朱达了。 只是奈何,既生瑜何生亮。撞上了,没办法了,继续努力吧。 朱达听完,迅速从可以去京城官学进学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差一点,就是差一点,没被选上就是没被选上,这种落差感让朱达变得沉稳起来,心里暗下决心没有下一次。 朱达头脑还算清楚,知道自己如果更优秀,那肯定没有这么多事了。他比李华穗更早就明白,他的家世往上攀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有足够强的能力才能支撑他以后更加风光。 景行之听完了前前后后的对话,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让李家人来选人了。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方启晨一时兴起,张明雨和章通各自算了算,觉得不错就把人拉来试了。 古代人,可真会玩啊,景行之在心里感慨道。 ***** 张启文带着李家人最先离开,也就最快下了后山。 下了后山,走了几步,李母面色为难地喊住了张启文:“这位夫子。” 张启文疑惑,问:“怎么了?有事?”张启文觉得李家人来,既然求情成功了,就应当没事了才是。 李母看看李华穗,道:“夫子啊,我想让华穗去找那位小公子道个歉,您看行吗?” 张启文想到那日,回想李华穗当初的道歉确实不是特别诚心。他看向李华穗,问他:“李华穗,你想去?” 李华穗想了想,点了下头,显得有些沉闷寡言。 不过李华穗刚刚夸过景行之,张启文对他还算放心,只以为他是知错羞愧。 张启文抬眼一看,山道上的景行之马上快下来,就道:“那你在这等着吧,反正你认路。我带着你母亲和弟弟去前院的茶馆坐坐,你莫耽搁太久。” 张启文特意把李母和李华敏带走,是因为他知道家人在,李华穗可能会有些挪不开面子。就算是知道错了,当着家人的面一点面子都没有,那也是极度难堪的。 李华穗听完,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发现张夫子其实还是那个好说话的张夫子。同时他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不要欺负好说话的人。 ***** 另一边,景行之走下后山后,发现下午也不用上课了,因为他错过了上课的点。 再一想明天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还得去草庐找方启晨,这等于明天又不用上课了,景行之心情特美地往饭堂去。 时间点已经到了中午,正是吃饭的时候。 景行之走出去一段,就发现了特意在必经路口等他的李华穗。 景行之停下步子,眉头轻蹙,等着李华穗主动开口。 李华穗看了看景行之,上前两步,弯腰至和地面平齐,诚挚道:“景行之,之前的事,很对不住你。” 景行之看见他这样道歉,心情复杂。因为他不可能跟李华穗,你想道歉的人都不在了。 假若当时景行之没穿过来,李华穗等人的局不过是对着一个意外去世的人。 意外离世的人,会去偷银子,多可笑? 所以原谅不原谅的,想想是真没意思。 不过景行之猛地想起,李华穗和朱达等人亲近,想来应该是知道是谁把人推进水里的。 他问李华穗:“把我推进湖里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李华穗想到此事,回想起自己还曾恶劣高兴过,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如实道:“是朱达推的。” “我知道了,多谢。”景行之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在李华穗身上,神色淡漠道:“至于你,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结果了。” “若是没其他事,我先走了。”景行之说完,提步往饭堂走。 独留下李华穗站在原地,有些发怔。 李华穗低着头,捏着拳头,心情没有自己料想到的难堪,甚至也没有一点儿难受。 他未曾想到过,景行之会如此云淡风轻。 换做是他,大概先是仇恨,接着就是恼怒,最后哪怕自己成了山长的弟子,也不会放下的吧…… 因为他始终在意,被人伤害过,他会仇恨别人的恶意,会认为那些恶意不公。可景行之却好似超然物外一般,做自己想做的事,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自己道歉不道歉,影响景行之什么呢?不影响,一丝也不影响! 李华穗握紧拳头,目光紧盯着景行之的背景。 他心道:“你我日后,必会再会。” 待到景行之背影消失后,李华穗转头朝着书院外走去。 书院里其他学子正在上课,因此路上都是空荡荡的,李华穗越走越快,生怕自己走得慢了。 直到走出书院内院,到了只住着书童和一些杂役的外院,李华穗才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去了外院招待学子家人的茶馆。 说是茶馆,不过是一间比较大的屋子,摆放着十来套桌椅。柜台前还有个小二,负责卖茶水。 张启文给李母二人点了壶茶水,因为有人找他有事,结过账先走了。 李华敏坐在板凳上,端着一杯茶吸溜吸溜地喝着,目光好奇地四处打量。 李华穗看见娘亲和弟弟坐在中间处,快步走过去,道:“娘,好了,我们回去吧。”说完,他摸摸弟弟的头,“要走了,想喝就快喝完。” 李华敏一大口喝完茶水,李母拉着小儿,又去付了一回茶钱。 小二不肯,李母放下钱,让他下回别收张夫子的钱,说完就走。 走到茶馆面,李母问李华穗:“大儿,你跟人道歉了,那个小公子怎么说?” 李华穗低着头,没说话。 李母一看,以为他又不好意思,没说出口,心里一气手就拍上了李华穗的脑门。 “你是个蚌嘴壳啊!做错了事,道歉都不敢开口了?你不说,人家怎么知道你悔过了?”李母训道。 李华穗心想,他知道的。他看一眼自己娘,说道:“我说了。人家不是小公子,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家。” 李母被说得一愣,回想起景行之的样子来。李母仔细一想,那衣服布料好像真的是普通的料子,不过人家穿出来像穿了绸缎似的,弄得她都没注意到。 李华穗由得李母在哪儿想女人的事,他抱起李华敏,跟弟弟说道:“华敏,明日起我重新教你识字,等下半年就送你去进学。可好?” “好啊!”李华敏一口应了,接着又问,“哥,你有空吗?” 李华穗看着弟弟还有点泛红的额头,拿手轻轻地摸了摸:“我会腾出时间来的,但你要好好学。” “好好好!”李华敏拿脑子蹭了蹭哥哥,有些害羞地道,“等我以后学好了,给哥哥买一个黄金做的屋子。”他最近老听见哥哥在念叨什么书中黄金屋。 李华穗楞了一下,而后笑着点头:“好啊,哥等你送。” 李母看着大儿一本正经地和小儿说话,笑了出声:“那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要靠自己读书去挣的,买来的不算!” ****** 景行之用过饭,又回到了安静的学舍。 吴明瑞不在,屋子里只有他一个,整个院子的人又都在上课,看书或者是干别的什么都很清净。 景行之在床上,准备眯一个午睡,睡醒再看会书。 即使是躺在床上的时候,景行之体内真气亦在自己流转,慢慢地积攒在体内,缓慢增多。 他修炼的家传气术,早就在现代的二十多年里形成了身体自我习惯,经脉内真气会自己运转。这意味着,景行之不用刻意运转真气修炼,体内真气可以自行修炼,只是速度稍微缓慢一些。 有了这样的方式打底,景行之才能将心神投入到继续少年的生活中去。不然景行之会选择先去书院请个半年假,再回来上课。 但既然可以两边一起着手,景行之就可以顺带把要做的事一并做完。 细细算来,他目前还有两个麻烦——朱达和张凯威二人。 这二人,朱达将少年推进水里,直接害命;而张凯威虽然只在幕后做推手,但事情和他也息息相关。所以这二人,都不能放过。 景行之摸着下巴,想着书院里都是人,且他不打算太高调,倒是不好行事。 要不……且看这两人谁胆子大,先来犯太岁。朱达和张凯威都是小心眼,眼下朱达看起来对他不算恶意,也不过是因为张凯威拉走了仇恨,先看看狗咬狗也不错。 景行之睡了一觉,起来看了会书,而后屋子就被各种恭贺他被方启晨收为弟子的的声音霸占了。 消息传的这么快?景行之看着三五成群,蜂拥而来的陌生同窗们,面上笑容客气。 “行之你次次考第一,我看山长收徒也必然是你!” “对啊!别人算计也没用,还是真本事管用。” “恭喜行之入得山长门下,听说你以后要去草庐学习,倒是少了一个共同讨论问题的人了。” “行之,我听说山长在三人里选中你,你是怎么让山长看上的啊?” 这些话听起来千篇一律,很没营养。景行之任由他们说了一会尽性后,就适时打断他们,问道:“你们听谁说的啊?” “是张凯威!他回去上课了,然后被人追着问,就把你被山长收为弟子的事说了!”一位同窗老实说道。 第一个犯太岁的开始蹦跶了。 景行之眨了眨眼:“山长是收了我为徒。”他顿了下,又道:“不过山长收徒不会如此草率,想来还要考察行之一段时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听了景行之的话,有些人当做耳旁风,有些人却是目露精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是些聪明人,不过有的心思纯净,有些则聪明劲没用对地方。 景行之余光扫到那些表情,心里头挺高兴的,免费的煽动力啊,不要钱的。 笑着送走这些人,已经是日头快落下山了。景行之不由得想到自己另外的可爱同窗——柳方。 景行之越想越失望,很失望地摇头:“小方方可比你们可爱多了。” 眼睛扫到吴明瑞的床铺,景行之才又道:“明瑞兄是个好人。” ***** 第二日。 早上六点景行之就爬了起来,他吃过早饭,爬上后山,辰时前一刻钟抵达草庐。 草庐名唤草庐,其实只有院门的顶端是庐草扎的,里面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四合院,正对大门的是大堂,东西两侧都是空屋子。 昨日两间空屋子都关着门,今日景行之来却发现其中一间打开了门,屋子里摆放着两张学子们上课的课桌和矮凳,景行之猜那是用来给他读书的地方。 屋子里没人,景行之也不好进去,就坐在台阶上,从书袋里抽出本书,看上两页,闭着眼小声地背了起来。 他刚背了几句,就听到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慢而稳,微微有点沉,和景行之心里那个不怎么灵活的肿鱼泡眼方启晨对上了。 不过人没说话,景行之就把自己背的一段背完,这才睁开眼道:“老师好。” 现代的时候,老师是对授课教师的称呼。换到这个时代,被称呼李朝的时代,老师是专属于恩师的称呼,夫子可是对授课先生们的称呼。 方启晨摸着胡子,看着景行之道:“比老夫早来,是尊师重道;早起背书,算是勤勉;为人,连曾为敌者都承认上佳。你觉得你还有那些地方不好?” 景行之对老头的这一通夸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是什么考验,问自我认知吗? 景行之想了想,保险起见,答了个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答案:“学生觉得自己不太会挣钱。” 他这么答,方启晨敢问,他就说自己苦到小方方了,要更为看重家人。这种人设,总不会有问题的。 方启晨瞄他一眼:“说话爱拐弯抹角,这点不好。” 景行之感觉自己还是年纪太轻。 说完这句,方启晨把景行之领到打开的东屋中去。 进了东屋,景行之才发现这屋子大有名堂,整整一堵墙都放着各种经卷书籍,还有绢布和竹简,看着让人望之生畏。 看了眼满墙的书海,方启晨眼睛亮了许多。 他转过身,面对景行之,说道:“你有两个师兄,他二人是父子,都是帝王。只有你稍差些,不过你日后努力就可。” 景行之却摇头,一本正经道:“弟子不敢努力。” 这要努力,得一门三皇帝,岂不是得造反了!造反,多累啊,他又没遇上暴|政。 方启晨听出他意思,笑了起来:“想哪儿去呢!圣人在上,岂可言不敬国主之事。” 问了两个问题下来,方启晨发现他这新弟子委实聪明。这种聪明,不是说诗词歌赋多厉害,而是处事聪明,脑筋拐得过弯来。 是个做官的好料子啊,方启晨想着,满意地看向新弟子:“来说说你学问上的事吧,今年的秋闱心里可有底?” 秋八月,乡试,又名秋闱,榜上有名者为举人。到了举人,才算是和普通人有明显区别。 景行之记忆里,小书生被授课的夫子们夸过多次。评语是必中举人,不过名次上若想靠前还不到火候。 景行之想了想,按照夫子们说的答道:“夫子们说,中是能中,只是想要名列前茅,火候不够,八股上弱了些。” 景行之说完,一阵儿风从门外溜了进来,打两人身上吹过,留下一阵初春的寒意。 方启晨立时“咳咳”了两声,摆手道:“桌上有我写的书目,你先看过。”就捂着嘴又咳了两声。 景行之起身,去给这老头儿把门窗给关了,屋子里瞬间变暗,不过没了涌动的风。 方启晨坐在软椅上,笑着自嘲:“老了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你带出来。” “能的。”景行之道,“您看着就长寿。” “我今年七十一了,可比那些早死的老头厉害多了。”方启晨想着,颇有些自得。 他是两代的老臣,头一回给皇帝当老师的时候,他比皇帝还大不了多少;第二回 就驾轻就熟了,不比第一回战战兢兢。 “那您起码能活到八十八,还有十来年呢。”景行之扫了扫方启晨的脸,看着这老头明显的长寿相,安慰他道。 “你小子嘴倒甜,先看书,到中午领你去我家吃饭。”方启晨坐着,缓缓地闭上眼睛休息。 等方启晨休息好了,他就坐在另一张桌子前,拿出一份黄色的折子在折子上写字。写着写着,他抬头看了景行之一眼,然后纸上便频频出现了“景行之”这三个字。 景行之可不知道方启晨把他写到了折子里,他对着书目上的名字一一看过去。 在扫过一本本书名后,景行之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另外两张考卷上去。 他打开其中一张,目光在“张凯威”三字上扫过,然后快速地看了一遍,发现最底下评语有三个圈,一个三角。 随即景行之打开了第二张,这张写着“吴明瑞”,考卷结尾是四个圈。 这要是放到正式的考场上,考官的一个圈,意味着一个考官认为你可以“中”,三角就是有待考虑。 这考卷上的内容,便是这回书院月考的内容。吴明瑞四个圈,还排第二? 景行之看着上面的字迹,心内真的震惊了。敢情……张凯威也是被玩了! 方启晨给他看的东西,肯定不是假的。所以正常程序来说,吴明瑞才是这回的第一,那么张凯威拿不了第一,就和朱达的矛盾不会产生,偏偏张凯威跳过了朱达,拿到了第一! 景行之抬头,直接问方启晨:“老师,这两份考卷是……” “嗯?”方启晨眼睛眯起,目光落在那两份考卷上,“考卷啊,给他们点小教训。” 景行之听着“小教训”三个字,不由得想到先前罚抄书之事。当时景行之就在想,这老头严苛的名声对不上,听了吴明瑞的分析,才稍微觉得合理了点。 结果现在看来,抄书是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的,背地里直接拆散朱达和张凯威的小团伙,才是方启晨做的处罚。 所有那日围去景行之学舍的人,只有朱达和张凯威是头目,其他都是附带的,纵是在甲字班,也不过是鸡首,中举人都很难那种。假如昨日景行之没被方启晨选中,方启晨如此行事就相当于给景行之解决□□烦了。 而且,一切都无人知情。桌上这两份带评语的考卷,是复抄过来的,原卷上并无痕迹。 景行之想通了,服气道:“多谢老师。” 方启晨看着小弟子笑笑,轻轻地咳了一声,只道:“看书。” “好。” 景行之埋头,继续啃书。 方启晨给的书,上面都是带注解的,算是在不断地开阔思路,啃起来很慢,但收获很大。想必在书上留下注解之人,对书册研究很深,才能留下数多精干之语,让人看后觉耳目一新。 景行之一看,两个时辰飞快地过去。 方启晨慢悠悠地写完了信,还给景行之翻出了几本新的书,期间甚至出了东屋,在院子里打了套五禽操。 看到日头正当空,方启晨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提醒道:“小景,吃饭了。” “啊?哦,好。”景行之猛地回神,想到自己刚刚似乎听到过肚子叫的声音,笑道,“老师饿了吗?走走走!” 方启晨站起身,说道:“今日我带你认下路,明日我不在,你自己看着日头过去吃饭。下面的饭堂离得太远了,耽误时间。” “好,您可别嫌我吃得多。”景行之笑嘻嘻地,因为老头偷偷帮忙的事印象好了不少。 他这亲近的态度,方启晨也是能感觉到的。微胖的老头哼哼起小曲,心情不错的样子。 出了草庐,两人往后面一大块平地走,走过这块平地,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小院子。屋子上方飘着炊烟,还有走路不稳的小孩摇摇晃晃过来抓方启晨的裤腿,满是人烟的气息。 方启晨扶了一把小孩,把人一把提溜进小孩了自家院子,再接着跟景行之介绍道:“这是夫子们携家眷住的院子,因为有女眷和小哥儿,就特意建在了后山上。侧边也有下山的路,常有人看守。” “这间小院是张启文夫子的,他一人带着小仆住。” “这间是王夫子的,带你们那个甲字班的夫子。” 他边走边介绍,直到看见三间连在一块的院子,才放缓了步调。 方启晨远远地指着中间的道:“那是我的住处。”他又有些不乐意似的蹙起眉,指着旁边门前带了一丛花的院子,道,“那是张明雨的院子,张副山长,你知道他。” 院子前的花一簇簇的,长得极好。其中一朵白色的花,包裹着两丝血红色的花蕊,张牙舞爪,吸引住景行之的视线。 张副山长的院子?景行之心里闪过这句话。 接着景行之蹙起眉头,扫了眼那朵十年的骨生花。 这花在现代也是个稀罕物,景行之只在内行人的交流会上见过两朵并蒂的。 十年骨生花,枉死之人被埋下十年,怨念久久不散,就会化作骨生花,开到极致,会降祸于最近处。骨生花长出来,死者怨念便弥散天地间,免得久久徘徊不去。 景行之只想了一下,就抓住方启晨的胳膊,躲在了方启晨身后,瞪着眼睛大叫道:“老师!有、有有死人!” 第27章 一更 “死人”两个字让方启晨身子一抖, 本能地张开了手护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弟子。 方启晨左右看看,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像是“尸体”的东西。 方启晨禁不住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他回过头,满脸紧张地问道:“在哪呢?” 景行之看着老头不自觉张开的手,有点儿晃神,听见方启晨的声音后, 慢了一拍指着花丛道:“花丛里!有个东西飘着呢!” 尸体肯定是看不到的, 但死人是有的。 “飘……飘着?”方启晨有点楞,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拉住景行之的胳膊, 问问道:“可是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女人?” 方启晨有些激动地比划:“是不是很白, 一双杏眼,眼睛很大!”他戳着自己的左脸,“是不是这儿还有颗痣?” 景行之哪里会知道那位枉死之人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样,不过既然他的好老师都问了, 那就回答吧, 到时候把枉死者尸体挖出来,一切也就明朗了。 错了身份不错冤屈! 景行之朝着花丛看了两眼,点头道:“是蓝色的裙子,脸特别白, 还冲我们笑了!” 方启晨眼睛盯着花丛, 死死地看了几眼,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一时疑惑无比,一时又忍不住信小弟子的话。因为他念念不忘的干女儿的十年祭日, 刚过去半月,甚至他昨晚梦中还跟阿蓝说她多了个小师弟。 景行之看他盯着花丛看,一脸怕怕地添油加醋:“老师,我……我从小就魂魄轻,很容易看见那种东西!” 景行之皮肤本就白,故意结巴下就更显得可信了。 “你别怕!” 方启晨心里下了决定,立马喊了两嗓子,喊来不少人。 方启晨的仆从和邻边几家人都跑了出来,张明雨也被这动静闹了出来。 张凯威跟在他二叔身后,但一出来就看到让他最近心情不快的罪魁祸首景行之,面色顿时更黑了。 方启晨望着张明雨,手猛地伸出来指向张明雨院子前的花丛,厉声问道:“张明雨,你这花丛下埋了什么?” 一声暴喝,突然在耳边响起,霎时就勾起了张明雨的记忆。 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误手杀人,费尽心力、一番布置才瞒住消息。 张明雨垂下眼帘,不放心地往花丛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暼过,却分明什么都没看到。眼睛看到的场面,让张明雨心跳降速,他手里的文玩核桃撞击出声。 “山长,花丛里能有什么,是这花招您的眼了?”张明雨强装镇定。 方启晨嘴唇颤动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说辞,最后脑海里回闪过那个他十年未见的女子容颜。 那张脸一晃而过,就让方启晨觉得胡闹一回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就被那些人骂老糊涂。 “不是你这花,招我的眼了,是花下有东西。”方启晨冷下了脸。 张明雨面色难看起来,他喝道:“这是阿蓝喜欢的花!我给她种的花,你闹将什么?” “我今日要看看花丛下面是什么。我的门房做过花农,不会真伤了你的花。”方启晨一脸不可理喻的模样,貌似就对准了花丛下面。 张明雨黑沉着一张脸,搞不懂方启晨这死老头怎么就盯上他的花丛了。 他觉得邪门得很,往往阿蓝祭日前后,阿蓝的干爹方启晨会对着他阴晴不定。可往年半个月过去了,方启晨早恢复正常了,今年居然起了这要他命的心思! 但书院是方启晨一手建立起来,对方就是如今不怎么露面,也是积威已深,比他说话威势强得多。 张明雨脸上涨得通红,快冒出紫意,他眼神闪烁、恼火无比地道:“干爹你何至于年年这么折腾我。人都去了,又能怎样?我不难过吗,那是我的妻啊!” 景行之站在方启晨身后,看着老头气得一抖一抖的。 他扶了一把气得不行的方启晨,刚想说两句帮衬一下,就听到方启晨气哼哼地道:“是阿蓝让我挖的!” 方启晨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他撑着小弟子接力站稳,一边喘气一边道:“我刚刚在草庐东屋,被那尊木雕的百年圣人像给砸了一下脑袋。” 景行之眼睛微微瞪大,像个货真价实的小年轻,因为见识太少而震惊不已。 方启晨心里想的却是,万一什么都没挖出来,说是小弟子看见的肯定不好,不如就说他看到了。老人家一个,看错了也可以原谅。 因此方启晨就顺着自己给的话本前戏演了下去,他一张老脸刷地皱成一个苦瓜,捂着胸口道:“阿蓝要挖你的花,你还不肯吗?” 方启晨看向张明雨,满脸都写着“你除了答应老夫,没有第二个选择”。 景行之叹为观止,并且为老头顺了顺气,好让老头全身心投入战斗中。 张明雨哪里想得到,方启晨突然用起了“见鬼”这样的见鬼招式。 张明雨一万个不信,要看到变成鬼的齐心蓝,那个人也只会是他。因为是他,误手杀了齐心蓝! 没等脸色难看的张明雨想个拒绝的理由出来,方启晨又开口了。 他望向那花丛,凄惶喊道:“心蓝啊,你等等!干爹今日就是死在这,也要给你把这些花弄走!” 方启晨喊完这句,又看向张明雨,直呼其名:“我这可是圣人警示的,张明雨你让开!回头我让云玺送批最好的花来,就是你想种十八学士,我也给你弄来。” 云玺是谁?当今皇帝就叫李云玺。 当今的李朝,别说和李云玺重名的,就是和云玺二字谐音的都没有。方启晨把皇帝都搬出来了,态度可谓斩钉截铁。 提到云玺两个字,各个站在一边还想劝劝的夫子们都闭嘴不说话了。 他们可惹不起搬出了皇帝的方山长。何况有的夫子是真信了方启晨的话,看着花丛感觉背上在冒凉气。 可花丛下面,张明雨敢让人挖吗?他不敢,他怕死了! 张明雨慌得要死,恨不得就死了算了。 “不要动我的花!”张明雨慌张之下冲上前去,伸手拦在花丛前面。 他双目赤红,吼道:“我一忍再忍,方启晨你今日敢动我的花,我就死给你看!” 想到方启晨对齐心蓝的好,张明雨面容狰狞,怒道:“阿蓝那般心悦我,我为她守身十栽!把我气死了,你看阿蓝会不会去找你? 李朝没什么节妇的说法,守身十年算是难得深情。这说法,听得张凯威都心中动容,觉得自己二叔不易,当真深情。 张凯威替自己二叔说话道:“二叔如此深情人,山长您何必无理取闹?有多少人能为一不在之人,整整十年,守身如玉?”‘ 一见张凯威开口了,景行之就目光一动,灵动地扫过张家叔侄二人。 他是个好弟子,不能让老师孤立无援。 景行之看了看张明雨的脸,道:“守身如玉?那没有吧,张夫子。” 景行之说得张明雨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懵,但他一刻没听,接着往下解释。 “张夫子的眉色浓黑,鱼尾纹处色润,奸门纵纹,不说您纵欲吧,至少需求上是满足得挺好的。” 景行之看着张明雨的脸,话里内容十足,把张明雨的脸按在地上锤。 方启晨听完小弟子的话,目光瞥向一位擅这些小道的夫子,发现那人看着张明雨的脸不断点头,是在肯定小弟子说的话,于是他更生气了。 “那你就去死!当年阿蓝嫁你,我本来就不同意。要不是你偷偷摸摸走通了齐家那边,休想娶到我的蓝儿!” 方启晨撕破脸皮,面色冷肃。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张明雨,能让张明雨在书院凑合下去,不过是因为张明雨是他干女儿齐心蓝的丈夫。 十年前,张明雨和齐心蓝吵架,让齐心蓝一个人在初二回娘家。 后来车队路遭盗匪,同行所有人遗体都在,唯独他的干女儿连尸骨都未找到。 当时方启晨就对此事耿耿于怀,所以虽然日常对为干女儿守身的张明雨不错,到了齐心蓝祭日左右就耐不住性子。 方启晨气恼得很,望向仆从里一个高壮的黑汉子,吩咐道:“给老夫打晕了他!” 高壮黑汉子习过武,上前一下拿住了张明雨,啪嚓一掌就把张明雨给拍晕了。 张凯威看着晕倒的二叔,身板瑟缩了一下。 他目光惊惶地看着对面的师徒两,好似在看恶徒一般。 张凯威自认是个读书人,向来都是动脑子的。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动手的,让他毫无办法。 哭丧着脸,张凯威屈辱地抱住自己二叔,看见毫无意识的二叔更觉得憋屈无比。 一股不服的情绪涌上心头,张凯威挺高了自己的头颅,指责蛮不讲理的人。 “挖!你们挖,今日看你们能挖出个什么东西来?!你们要是挖不出东西来,想想怎么给我二叔交代吧!” 方启晨鼓起眼睛一瞪这个小崽子,放下狠话:“没挖出东西,这书院就给他!” 方启晨一声令下,仆从们拿出了铲子和花盆,一边移花一边挖了起来。 景行之怕他们破坏了枉死者遗体,指着骨生花,小声提示那高高壮壮的黑汉:“壮士,绕着这朵花挖,小心点。” 围观的众人都在看方启晨,或者在看一旁的张凯威叔侄二人,倒是没几人注意到景行之。 就算是注意到了,景行之作为弟子,为方启晨效劳一二也正常。 加之他声音小,就只有方启晨几个老仆和那黑汉扫了景行之两眼,接着绕着骨生花小心挖了起来。 一抔又一抔土扬到花丛外,直到一缕夹杂着银光的蓝色半腐朽衣袖露出土面,惊了众人眼。 “大人!挖到了腐烂的蓝色袖子。” 第28章 加更 方启晨闻言眼睛就直了, 楞在原地不能动弹。 只有景行之知道,方启晨抓住他的手很用力,像是在竭力抓住什么。 所有人都惊讶了,后怕地看着一丛丛花,好似这些花会吃人一样! 张凯威瞪大了眼,不肯相信花丛下面真的有东西。 但挖出了袖子, 说明就是件衣裳。衣裳是人穿的, 下面有什么不言而喻,让人想着就不寒而栗。 “说不定只是件衣裳?” “可山长说看到东西了, 说不得就是那个玩意儿……” 周边声音嗡嗡嗡的, 猜测什么都有, 小孩子都被娘亲、阿姆拉进了家门。小孩魂魄轻,又大多体弱,看见什么可不得了。 方启晨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缓了一阵, 艰难道:“继续挖。” 景行之任由老头抓着手腕, 有点疼,但他没吭声。 花丛里的仆役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用东西一点点刨着土。在那半截没烂掉的袖子边,没刨了两下, 一截白色的指骨入目。 旁边挨得近的仆役被吓了一跳, 从花丛里蹦起来,哆嗦着手,失声大喊。 “啊!有死人!有有、有有死人!” 这仆役一大喊, 不少胆子小的也吓得叫了出来,躲进了自家的屋子。唯独几个年纪大点的夫子们,面上神色担忧。 张启文也在后面凑了过来,他看着山长面色恍惚,出声道:“要不要把官府的人找来?” 死人的事,可是大事了!是命案,一般的处理方式不要去动死者,让官府过来查看,免得有些证据被毁掉,耽误查出凶手来。 方启晨没回张启文,他颤巍巍地往前走进花丛,拉住那半截蓝色的袖子,扯了小一块下来。 方启晨拿着布料在手里揉搓了两下,搓下两丝银色的丝线。 银线反射着太阳光,晃得方启晨眼睛发疼。他握着那布料,眼泪从眼眶留下来,划过沟壑纵横的脸。 一位夫子的夫郎小声问:“是、是羽银蓝布料做的衣裳吗?” 羽银蓝布料,是十年前的贡品布料,一年产十余匹。只有像方启晨这样的身份,才能从宫里弄出一两匹来。方启晨弄来的那两匹,给了齐心蓝做嫁妆。因此整个人环水县,都找不出第二个人会穿羽银蓝布料做的衣裳。 “别乱说话!”这夫郎的丈夫小声呵斥了一句,惹得没人敢说话。 可就是众人不说,也心里有数,知道这花丛下的人,怕真是十年前那个惊才艳艳的女夫子——齐心蓝。 “启文,你去叫官府的人来,让他们带上仵作。”方启晨吩咐着,目光已是沉沉地看向了地上躺着的张明雨。 景行之不知道什么羽银蓝布料,不过他倒是知道方启晨怕是认识这枉死之人,所以才会给景行之的“见鬼”找足了理由,甚至不惜带上假圣人警示,也要强挖张明雨的地盘。 张启文得了吩咐,赶紧去找人。 等官府来人,显然还要一阵,可挖尸体这活,实在也不是一般仆役能干的。 加之方启晨不忍心看还没挖出来的“人”,索性就让仆役们停手了。 ****** 两刻钟后,县衙的衙役和仵作骑着马赶到环水书院,就连主簿吴青都跟了过来。 吴青跨下马,对着方启晨行礼:“见过方山长,我是主簿吴青,贺县令让我负责此事。” 方启晨看他一眼,直接道:“去挖吧,让你的人小心再小心。” 吴青听他这样说,脑门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挖个成了骨头的死人,还得小心再小心,难道死的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没时间给吴青细想和打听,他只能让最细致的两个衙役和仵作和挖尸体,嘴里不停交待他们小心行事。 很快,穿着件蓝色衣裙的尸体展现了全貌,两只发黑的簪子落在白骨头颅两侧。若那簪子还在头上,正是方启晨熟悉的齐心蓝常爱做的打扮。 方启晨嘴唇颤动了几下,呼吸急促起来。 景行之一看不对,一边用力掐他虎口,一边给他顺气:“老师!” 景行之话音一落,那厢方启晨就忍不住了,嚎啕哭了出声:“我的心蓝啊!干爹发现得太晚了!” 景行之记着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的“心兰”,扶着人,顺便把自己肩膀给方启晨挡了挡。 景行之装作看到了阿飘,一开始只是想折腾张明雨。因为张明雨是张凯威的叔叔,而且还是书院的副山长,张明雨对张凯威行事多有包庇、维护。对于这种明显破绽,不针对都对不住发现的运气。 可景行之也是真的没想到,死的人居然还和方启晨有关。只是想想地方是在书院里,方启晨认识也算正常。 眼下方启晨难过,景行之能做的就是给份安静。 尸体挖了出来,仵作凭借经验,在埋在地下十年之久的尸骨上做鉴定。 因时日太久,仵作得出的结论不多。 “死者是位女性,死时二十到二十五左右,看盆骨未曾生育。穿着的布料很奇特,十年未全腐烂,能搓出银丝。” “头上戴两件银饰,死时应是发后侧各戴一只。” “后颅、左臂骨,均有损伤。死前可能和人发生过争执,倒地或撞击尖锐重物,碰撞后脑而亡。” 吴青听着仵作的分析,又看方老大人还在哭,只要抓着其他知情人问了问,文书跟着疾笔抄写。 景行之一双耳朵,也听到了文书嘴里复念的内容和推断。 羽银蓝布,十年前贡品。环水一地,仅有方老大人干女儿齐心蓝有两匹。死者身高,未育,发型,和齐心蓝极相似。据此可推断死者身份。 原本传齐心蓝十年前死于盗匪之手,不见尸骨。此时尸骨却在屋前挖出,死亡地点疑为齐心蓝住处附近。故此,其丈夫张明雨对齐心蓝行踪撒谎,且与死者死前有争吵,有嫌疑。 零零总总的,连张明雨之前推拒方启晨查探花丛,以死相拒,都写了下来。 景行之不禁佩服起仵作的能力,目光在不经意地落在了张凯威和张明雨身上。 不巧,景行之刚看过去,张明雨就幽幽醒转。 张明雨目光恍惚地睁开眼,入目是侄子张凯威的大脑袋,可他侄子这会儿面色十分奇怪,像是震惊又像是诧异,嘴张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张明雨瞪大眼,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惊醒了张凯威。 张凯威低头,看向自己二叔,慌张地告诉他:“二叔,挖出来了尸体,衙役、衙役也来了!” 以往衙役根本不算个什么事,可这回张凯威再怎么楞,也知道自己二叔遭大事了。 屋子前面,竟然挖出了尸骨!而且根据别人口中所说,二叔嫌疑很大,很有可能就是二叔在十年前杀了二婶! 想到张明雨很有可能杀过人,张凯威不由得心生惧意,目光也游移起来。 “衙役!”张明雨惊呼一声,慌张地抬头看。 他直接被拍晕了,根本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衙役都从县衙赶了过来,还将尸骨挖了出来。 可张明雨这一声,着实惹起了注意。 吴青看着面色慌张的张明雨,心里只犹豫了一瞬,就命令道:“先抓住张明雨,免得他潜逃!” 抓住张明雨,给方启晨干女儿报仇,就意味着可以跟上方启晨的大船。 吴青话音一落,两名衙役立马冲了过去,将张明雨辖制住。 张凯威被衙役推搡开,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想到二叔杀过人这事儿他就犹豫了,不敢和衙役争执。 他站在两步之外,问道:“二叔,不是你做的吧?!我会让人快马送信给父亲的!” 张明雨挣扎着,一边吼“放开我!不是我!”一边和张凯威道,“凯威,让大哥救我!” 张明雨还欲再喊,吴青却下了狠手,让人直接把张明雨的嘴给堵住。 嫌犯嗓门那么大,吓到方老大人可怎么好? 何况吴青觉得方启晨背后是皇上,可比什么张家的人靠谱多了。他跟紧了方老大人,就不怕张家。 当然,最重要的是,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凶手是张明雨。 张明雨被捆了,仵作主张先带走尸体,去县衙的停尸房再行尸检。等命案审理完毕,再将尸体下葬。 等到张明雨连带尸体一并被带走,方启晨撑不住了,让人抱他进屋。 景行之就在他身边,当下不说二话一把把人抱起,让人带路进了方家。 一进方家,就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戴着面巾跑了过来,口中疾呼:“爹爹!爹爹怎么了?” “一时受惊,又伤心,体力不支。”景行之说了一句,身子一偏,让怀里的老头避过扑过来的少女,“带路,别挡着我!” 方窈君被凶了一下,又担心年迈的爹爹,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不过小姑娘还知事,哭着把人给带到了爹爹房间。 方启晨躺下,才挤出一口气道:“窈君,没事,这是小师兄。” 忙完半响,大夫来看过方启晨,说吃两剂宁心汤,多歇歇就好,这才安了方家人的心,也终于让小姑娘止住了眼泪。 景行之肚子适时咕噜一声,震天动地提示它受委屈了,要吃饭。 这一声响倒是缓和了气氛,方启晨摆摆手,吩咐小闺女:“窈君啊,带小景去吃饭。” 方窈君点点头,带着景行之去吃饭。 景行之跟着小姑娘走了一段,才注意到小姑娘面巾后面的脸上长着一个个小痘痘,下半张脸惨不忍睹。 青春痘,可不至于如此吧? 景行之心里奇怪,将灵气聚到双眼,瞥见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怨气,这才发现骨生花已然起了作用! 第29章 我也要被砸一下头 附近出现骨生花, 就会有人遭受平白无故的怨气反噬。 但这个“有人”,是附近的全部人,还是部分人,或者某些特定群体,遭遇什么诡异状况,都是随机出现的。 新出来的小师妹脸上的痘痘, 就是这回骨生花所影响的。 方家的住处, 离张明雨的住处太近了! 景行之本来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人像小师妹一样,可想了想刚刚方窈君的泪水, 话到嘴边又自己给咽回去了。 不行, 小姑娘心理脆弱, 不能直接问她,回头哭了不好哄。 方窈君领着新的小师兄到厢房,道:“小师兄,你自己用饭可好?我要去给爹爹送一趟饭。” 景行之点点头:“我自己吃就好, 你去给老师送吃的吧。” *** 方窈君走了, 景行之吃着饭,逮着管家老仆问了起来:“老伯,老师的干女儿是怎么回事啊?我也不好问,怕老师伤心。” 找方启晨问肯定是不行的, 那是上赶着给人伤口撒盐。 “这个, 那我和公子讲讲。”老仆犹豫了一下,觉得能说,就回忆道, “简单说说齐夫子吧。” “齐夫子闺名心蓝,最爱穿蓝色衣服。老夫人在时,和老爷一样喜齐夫子聪慧,就收了齐夫子做干女儿。 后来老夫人离世,老爷告老还乡,在环水县建立书院。齐夫子偷偷地跑来,还招来了一些富有学识的女夫子,开辟了李朝第一所有女院的书院!” 老仆说起来,现在还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书院建立后,广招夫子,当时的张副山长便是其中一位年轻夫子。老爷不喜欢张副山长,老给他脸色看,不过张副山长聪明,直接跑去了齐家提亲。” “父母之命,齐夫子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就成亲了。成亲半年后,是一年的年节。老爷回乡下老宅过年,齐夫子和张副山长在书院过年。据说那年初二,齐夫子独自走陆路回京城,路遇盗匪,全队人马全部没了,独独齐夫子没找到尸骨!” “当时所有出去的人都死了,伴着的还有齐夫子的亲近人,众人也就没多疑。毕竟齐夫子若是没跟着车队走,瞒不过身边的大丫鬟。” 老仆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吧,会查出来的。” 景行之猜要不是大丫鬟别收买了,要不就是衷心的大丫鬟被骗了。不过如今人都不在了,端看官府能审出什么了。 反正张明雨眼看着是逃不脱了,用不知情可解释不了他的行为。嫌疑太多,直接把他当成凶手都行。 只是好好一条人命,就是杀了张明雨也回不来了。 景行之蹙起眉头,三两口吃完饭。 *** 饭后,景行之又回了方启晨住的房间。 景行之一进方启晨的屋子,看了眼小师妹,对方启晨使了个眼色。 方启晨意会,把小闺女支使开。 方窈君走了,方启晨问:“支使开你师妹,有什么事要同为师说的?” 景行之问道:“老师,小师妹戴着面巾是有什么不适吗?我家有些土方子,说不定能得用。” 方启晨闻言,直叹气:“请大夫看过,好了又长。可不止她这样,附近的小姑娘、小哥儿这半月间都长了满脸。有大夫说是水土问题,听说离开的那几个,有的治好了,有的直接脸烂了!唉……” “我本来想劝她走,可她硬要留下来照顾我。后来又听说有人脸烂掉的消息,走都不敢让她走了。”方启晨眉头都打了结。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附近的老太医都请来过。皇宫里的太医正,他也去求了李云玺,现今带着人正在半路上呢。 景行之神神秘秘地道:“老师,小师妹这个不是病。” “那是……”方启晨呼吸一窒,瞳孔张大。 “是师姐的事弄的。”景行之道。 方启晨想了想,面色古怪,摇头不信:“你师姐怎会害人?!” 对于小弟子说的话,方启晨是信的。 因为能看到“鬼”的,是小弟子,而不是他这个胡乱说圣人警示的。他就是个假货,他自己清楚。 有了前面的事打底,加上只有年轻未嫁的小姑娘和小哥儿脸上长东西本身就古怪,方启晨对景行之深信不疑。 可方启晨也有自己的坚持,他相信即使成了鬼,他的干女儿也不会害人的。 景行之看老头一脸信了,却还固执的样,道:“不是师姐故意的,她已经走了,只是死后的怨气不自觉逸散了出来。可能师姐经年心里存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的念头,所以那些怨气就专门挑小姑娘、小哥儿,不想他们被“男人”祸害。” 方启晨恍然大悟:“这……半个月内,已经有好几人被退亲了!” 人变丑了,你就退亲,违背定下的约定和承诺。这种人家一旦嫁进去,怕是以后老了丑了都得担心! 方启晨想得脸皱了起来:“也有几家未曾退亲的,主母(姆)还上门来探望过。这倒是能分辨人的好坏,可脸丑了多堵心啊!这些孩子整日里都闷闷不乐的,能治好吗?” 方启晨满脸期待地看着小弟子,他知道小弟子既然提起了,肯定有法子。 小弟子说话拐弯抹角的习惯,真是有点磨人! 可这么绕了一圈,方启晨的注意力明显被转移了,放到了另外一群孩子身上。 景行之心里笑笑,面上正经道:“能治,但是有点麻烦。” “首先得分食了花丛里的一朵奇异白花,然后要去寺庙清修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不能吃肉,只能食素。” 分食骨生花还好说,为了脸能好,相信都能狠下心去吃了。 可这古代跑去寺庙清修,那可是会招惹不少人说闲话的。一旦不好的传闻说出去了,那哪来的名声可言,对一辈子都是影响。 方启晨就陷入了两难,念叨道:“不去清修,脸不能好;去清修,名声容易坏啊!” 事实上,以方启晨的背景来说,就是方窈君去寺庙也没事,不影响前仆后继的好儿郎想要娶她。可书院里不少孩子只是普通人家的背景,就得细细考量了。 景行之看方启晨为难,主动提议道:“老师,我有个法子可以解决问题。” “快说啊!”方启晨着急道。 “让他们去给师姐祈福吧!”景行之想得很美,一边儿可以给师姐送一份师弟的“礼物”,顺带还可以让消散怨气的成效更好,就算是脸烂了都能救回来了。 “好!我去与他们说。”方启晨说着,看向景行之,一脸真切道,“行之,其他为师不多问,替你师妹多谢你!” “那个,老师啊……”景行之摸摸自己的鼻子,打商量道,“您回头对外说,我也被圣人像砸了一下怎么样?” 打方启晨那个被圣人砸了一个脑袋的说法一出来,景行之这里就惦记上了。这多好的说辞啊,圣人让我知道的,圣人让我看到! 在这个读书人掌权的时代,圣人往嘴边一放,谁还敢有意见?! 谁有意见,那就是不把圣人放在眼里。 不把圣人放在眼里的,也得考虑考虑把不把帝师方启晨放在眼里,把不把皇帝李云玺放在眼里? 换言之,景行之以后就不是神棍了,而是披着圣人皮的大神棍。 方启晨看他一眼,十分大方道:“你抱走吧。” 方启晨看得出来,他这小弟子身上藏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而且十分神秘。可方启晨已经验证过景行之人品,相信这个小弟子不会干坏事。 假若小弟子想隐藏秘密,那何必挖出一具冤屈十年的尸体,又何必多此一举帮着素不相识的人治脸。 为了方启晨的好意?小弟子有这么一手本事,哪里还需要他的好意,只怕是想便利些罢了。 方启晨想得明白,他这弟子收得不亏。他想着,摸摸灰白交错的胡须,欣慰道:“老夫果然眼光极好,每一个弟子都不赖!” **** 环水县市街。 柳方和柳华叔姆走在一起,混在人群里,看着被车辆拉着的一男一女十分好奇。 柳华拉住身边一个成了亲的哥儿问:“请问这游街的两人是谁啊?” 被拉住的哥儿热情地解释:“那个男的是吴家之前的赘婿,女的是李家的,后来嫁到吴家去做儿媳妇了。结果吧,两个不要脸的就凑到一块胡混,被吴夫人抓了个正着!李家的只带走了奶娃娃,都没脸管这个闺女呢!” “可怜那个吴少爷哦,那孩子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弟弟!”那哥儿叹气道。 吴家和李家,都是县里的大户,两家都有大铺面,在县里也算人人皆知。 就连来了县里没几回的柳华都知道:“这两家可是大户人家啊?公公居然和儿媳妇……,真是龌蹉哦!” 柳华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拉着柳方到没人的地方,看看左右才道:“方哥儿,要不我们不去吴家送东西了?” 柳方却真的想弄银子,他道:“华叔姆,那吴家现在是吴夫人做主。你可是听说了,是吴家少爷说要收点有趣的玩意儿,给他娘解闷。可见那吴夫人可能是气到了,只能待在家里,哪都不能去。” “这样说,那吴少爷也是有孝心的。”柳华想了下,发现还真是柳方说的理。 “对啊,做坏事都游街了,我们这是去做好事呢。走走走!挣银子去!”柳华一脸高兴,好像挣银子的是他一样。虽然他挣不到银子,可方哥儿能挣到,柳华就很高兴了。 柳方笑着点头:“走吧,我们送完东西就出来。” 柳方都打算好了,等从吴家挣到银子了,就去环水书院附近买学区房! 他已经是景行之名义上的夫郎了,天天见不到人算个什么事!见不着人,他怎么从发展感情。 关于暗恋这回事,柳方极其熟练。他甚至发现了自己属于那种看不到人,可以自己一个人脑补到五世同堂。但是吧,他也知道,自己见了景行之肯定秒怂。 喜欢这回事,从心嘛,一从心就怂了。何况柳方从心习惯了,就怂得更自然了。 不过现在离得远,柳方计划里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先过去买个学区房,创造一个相处环境,接着就低调地养景行之,变相地看好了景行之,免得被古代的小姑娘、小哥儿把人给勾搭走了。景行之真要是看上了别的人,他哭都没地方哭。 柳方揣着心事,带着华叔姆到了吴家门前。 听两人说是明溪镇的过来给夫人送东西解闷的,董门房立马精神地把两人领进门,让两人去见自家少爷。 自从吴家出事,老董日子也不好过。夫人整日里卧床休养,少爷眼看着瘦了好多。前几日,李家的夫人还天天跑上门来求情,让吴家不要让李家女去游街。 老董都想不通,李家的夫人哪来的脸,女儿没教好,还不兴他家夫人给个教训了!何况李家的女儿也是做娘的人了,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 眼下人拉出去游街了,李家人终于消失了,老董心情才好了些。听闻又来人给夫人送东西解闷,老董乐滋滋地希望这两个哥儿一人带着一大包银子走。 带着银子走,说明两个哥儿的东西好。少爷开心,夫人也会开心,待在府里日子就舒服了。 *** 吴明瑞在正厅处理家务,几日过去,琐碎的事情他也处理得不错,完全不用吴葳蕤操心。说起来,吴葳蕤自己都不信,儿子有这本事和耐心。 听说有人来送给他娘亲解闷的东西,吴明瑞让下人把人赶紧迎了进来。 “两位,请坐。”吴明瑞礼貌道,“不知这位叔姆和小哥儿要送的是什么?新奇些的才收,别的我已经收了很多了。” “肯定是你没见过的!”柳华看了眼方哥儿带的篮子,语气自信。 柳方微微谦虚些:“说不定您见多识广,见过的。” 话落,柳方就拿出了一副自制魔鬼拼图。没错儿,就是很多块那种拼图,可以拼得人怀疑人生,但打发时间绝对是个好物。 吴明瑞一开始还以为是木板画,凑得近了才发现木板是一块块拼起来。 架空的古代历史缺失,很多玩意儿李朝都没有。 吴明瑞赞叹道:“这是可以拆了,再拼起来的?有些意思。还有别的吗?”吴明瑞期待起来。 “还有。”柳方微微一笑,拿出了这个时代没有的神器——纸牌。 拼图是先做了小块,再拼接起来的,为了让拼图的人有对比图,染色用的是透色的绢布。 拼图块看起来多,但其实不麻烦,纸牌上柳方费的心思多,因为现代用的不能套用,他要自己想个逻辑体系出来,让每张牌吃每张牌自愿逻辑,再加上纸牌材料和制作难度,废了柳方一天的功夫。 “这叫纸牌,二人、三人,四人、五人六人都可以玩。不过最佳还是三四人,方便有趣些。” 柳方来吴家的前一天特意去大赌坊转了一圈,发现赌坊居然只有色子这种原始玩法。 原本在古代被称为马吊的麻将,没有!被称为叶子牌的纸牌前身,没有!就连与飞行棋有些类似的双陆,也没有! 于是柳方带着柳华,用一副纸牌把吴明瑞玩得心服口服。 吴明瑞当下拍板道:“这两样我都收了!” 有了好东西,娘亲肯定能解闷了。吴明瑞一心想着娘亲,当下就让小文把多的一份东西送去主院,自己有些沉迷地接着玩纸牌。 美曰其名,东西这么好,他娘一定会多给银子的,让柳方二人稍后。 岂料小文没一下又回来了,还带上了吴葳蕤。 吴明瑞心里只有他娘开心,吴葳蕤可不一样。她是过来谈生意的,虽然直接拿了人的东西也能做,可到底不地道,吴葳蕤是个厚道商人。 “这纸牌和拼图是你们二人做出来的?”吴葳蕤问道。 柳方打出手里最后一张牌,回问道:“是我做出来,夫人有何高见?” 吴葳蕤看着答话的年轻小哥儿落落大方,笑着道:“我想高价买下,在我家铺子里卖这两样,可以商量吗?” “当然可以商量。”拿出来就是卖的,柳方知道古代没有专利保护,对于拿出来的东西能挣多少其实不太介意。 他知道,更有可能是一锤子买卖。不过来之前,对于吴家的消息打听,柳方是做了准备工作的,知道这户人家比较厚道,能保证这一锤子买卖做得下去。 吴葳蕤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躺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当下有生意做,立马精神起来,让担心的吴明瑞哭笑不得。 最后两边谈妥,柳方到手了一千两银子。 谈妥了事,当然要离开吴家。 吴葳蕤看着柳方十分合胃口,心里升起一个念头,拉着柳方的手询问道:“方哥儿,你许人家了吗?” 华叔姆一听,这可不好,这吴家的夫人别是看上方哥儿了! 结果华叔姆还没说话,就听到柳方道:“我有夫婿了。” 怕吴家这位主母多想,柳方还多道了一句:“我家那位是位秀才郎。” 这话说出来,柳方微脸红了红,因为他不是景行之的真夫郎。不过迟早的事,柳方给自己暗暗鼓劲。 “唉,你有夫婿了……”吴葳蕤面露可惜,因为他看柳方打扮是哥儿打扮,并不是成亲后的打扮,还以为柳方还没嫁人呢。 最近吴葳蕤最愁的是,就是儿子吴明瑞了。 把李玉和卢天明送去游街,她解气固然是解气了,可事情也闹大了。吴葳蕤就担心,以后吴明瑞亲事不好说。 偏偏有了李玉这么一遭,吴葳蕤感觉自己更不敢乱选儿媳妇了。 柳方模样长得好,清秀白净,脑瓜子也聪明,谈生意的时候让吴葳蕤最喜欢,比她年轻时候可还强一些。就是可惜了……人家嫁人了。 吴葳蕤想着,最近被儿子惯出来的小孩子脾气上来,叹气道:“我看你还是哥儿打扮,正式成亲宴那天记得请我去沾沾福气!” “好。”柳方想到成亲,脸上也偷偷地爬上一抹红。 吴葳蕤看他这样觉得好笑,送到门边还打趣地问道:“你家哪位在哪儿进学呢,说不定我儿认识。” 柳方道:“就在环水书院,唤景行之。” 吴明瑞一惊之下,差点咬到舌头:“是景物的景,行走的行?” 吴葳蕤也诧异,喃喃道:“巧了,巧了。”她没想到自己一说就中。 “弟夫郎好,我是行之的同屋舍友!”吴明瑞自我介绍了一番,把柳方和华叔姆也给弄震惊了。 华叔姆不敢信:“还真认识行之啊?” 柳方消化后笑笑:“明溪镇的秀才,又叫行之,应该不会重名。” “对了,你们是要去哪,我让马车送你们?”吴明瑞想到舍友,满心都是交好的心思,生怕自己没照顾周到。 柳方道:“我要去书院一趟,看看行之。不太远,不用送的。” 吴葳蕤一听要去书院,赶紧把自家儿子推出去:“明瑞啊,你送方哥儿去吧。你在家待了好几天,该去书院上课了!” 吴明瑞留在家里,自然是想照顾吴葳蕤。可吴葳蕤不想儿子一直留在家里,家里都是生活的痕迹。 换言之,每一处都有李玉或者卢天明的影子,待久了容易让吴明瑞心理状态变差。 事实上也是如此,吴明瑞在家待了几日,虽然看着手段成长了,可精神头却是眼见着差了,开始偶尔发呆,胡思乱想。 在吴葳蕤的一心鼓动下,加上照顾好弟夫郎的任务在,吴明瑞最后被吴葳蕤打包送走了,还走一送一,书童小文都给捎带上了。 柳方去书院,他准备在书院外院住几天。所以来的时候,就和柳华说好了,两人卖完东西后分开。因此在柳方去书院的时候,华叔姆也坐着马车舒舒服服地往家赶。 柳华怀里还被塞了银票,他死活都推拒不开,弄的心里面即高兴又不自在。他不想收方哥儿东西,可又喜欢方哥儿对他好。 ***** 吴家的两辆马车赶往书院,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学子们下课,内外院都是人。 小哥儿不方便进内院,吴明瑞就让人给景行之送信,让他出来。 景行之出来赶到茶馆的时候,吴明瑞身边已经多了好几个人。 其中一个,偷偷地瞥几眼柳方,好奇地问吴明瑞:“明瑞兄,这位哥儿可是你弟弟或者你表弟?” 第30章 不怂了 吴明瑞第一反应没多想, 直接回答道:“不是我弟弟。” 吴明瑞刚答完,景行之就走近了,看着那个问话的男的,感觉哪哪都很不对劲。 他努力回想了下,想起问话这人嘴里问的是“哥儿”,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柳方, 可是会被这些男人列进追求列表里的! 柳方可是他兄弟…… 怎么可以觊觎他兄弟!!! 景行之想, 柳方肯定也不乐意被人用那种想法揣测! 于是景行之走到柳方身边,低头看了一眼柳方, 然后抬头道:“我夫郎。” “是行之你夫郎!你不是十五没到?”对面的人惊讶出声, 震惊于景行之成亲之早。 景行之挑眉, 不悦从眉宇流露出来:“十五不小了吧?” 小少年虽然瘦得很,可个头不矮。在这些同书院的南方学子里,还能算是矮个子里的高个儿。更别提,景行之还有得长。 那人摇头, 愣愣地回答:“不小, 不小。在下还是事,先走一步。”惹不起,惹不起,这可是山长的弟子, 还和皇上是同门。 要真是吴明瑞的弟弟, 其他人还对柳方有点兴趣。毕竟看着好看,谈吐也大方,要真是吴明瑞弟弟什么的, 那肯定家世也不错。 可眼下得知不是吴明瑞弟弟或者表弟,而是别人的夫郎,哪个还能生起兴趣就不正常了。 景行之看着人走了,心里立马舒服了,在柳方身侧坐下。 “明瑞兄,你怎么和阿方一起来了?”景行之问。 吴明瑞笑道:“弟夫郎正好有事来我家,我娘聊着聊着发现认识。立马就借着弟夫郎要来看你,让我送人,把我赶回书院来了。” 吴葳蕤一片苦心,吴明瑞当然也能理解。 他们眼下就只剩下母子两互相扶持,吴明瑞放在母亲身上的心思也就更多,发现了更多母亲的好,让他愧疚不已,深觉以往对母亲不够上心。 景行之眼里闪过笑意,吴明瑞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看来是想通了。 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最重要的还是身边的人。为了那些离心的外人,伤害到自己亲近的人才是最愚蠢的。 想到亲近的人,景行之当然就想到了柳方。他低下头,熟稔地跟柳方道:“来看我吗,是给我带东西了吗?” 景行之猜得到,柳方是来干什么的。 吴明瑞说柳方去吴家,可柳方原本压根不认识吴明瑞,想来只能是去吴家卖东西或者“点子”的。 柳方手里有了钱,就想到了在书院条件不怎么好的他。 景行之想到这点,心里暖乎乎的,眼睛往柳方放在一边的大包上去,一副期待模样。 柳方看他一脸乖,心里像个怪蜀黍一样嗷嗷叫着好乖,对着自己连喊了几声“三年起步”才止住奔腾的思绪。 吴明瑞看他们二人亲昵,目光羡慕地落在两人身上。 柳方被这么一看,脸直接红了,小声道:“都是衣服鞋袜什么的小东西,给你带了新的。” 原本景家家境不行,但方哥儿也在竭力给小秀才最好的。 到柳方这儿,他就更不想让景行之穿的、吃的不好。有钱了,当然要花在景行之身上! “正好袜子都洗了,感觉不够换。”景行之觉得正好。 天气还冷着,袜子洗了都干不了,可是他又喜欢天天换洗。 见自己带来的东西景行之需要,柳方笑得眯起眼,眼型月牙儿一样:“用得上就好!” 吴明瑞咳嗽一声,笑着看两人:“咳咳,体谅下我这个孤家寡人啊!” 景行之和柳方相视一笑,同时转过头对吴明瑞做了个封嘴的表情。 *** 既然景行之到了,吴明瑞想着不打扰两人相处,借口有事先走,帮着把柳方带来的东西放到学舍,把空间留下来给小夫夫两。 吴明瑞一走,景行之带着柳方在书院外院转了转。 内院在上课,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 只是还没转完外院,就有人找了过来。 张启文气喘吁吁地跑来,叫住景行之:“行之,山长找你呢,让你去后山。” “老师可说了什么事?”景行之问道,头疼地看了下柳方,小声跟他解释,“我昨天拜了山长为师。” 柳方点点头,向景行之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景行之先理理气喘吁吁、看起来十分辛苦的张启文。 张启文借这功夫正好喘了口气,回道:“山长没说,反正你快过去吧,好些夫子都带着家眷在等。” “张夫子,我夫郎来找我,我带他上后山行吗?正好见见老师。”景行之还不清楚后山多严,多问了一句。 张启文着急地拉一下景行之衣袖:“带上带上,别说夫郎了,你就是把孩子带上都行。你是山长的弟子了,后山对你没规矩!” 张启文急匆匆地拉着景行之又上后山。 张启文这么着急,是因为方启晨说话的时候语气挺着急的,好像有什么大大事。 而且方启晨话说得不清不楚,还不让张启文对外人说,简直就是把张启文一颗心吊起来玩弄,让他猜来猜去,摸不到头脑。 不过景行之听到“很多夫子带着家眷在等”,就知道方启晨找他估计是为了分食骨生花的事。 想来是方启晨怕细节上出错,特意找他过去看着。 景行之和柳方都年轻,到了后山比张启文还轻松些。 张启文喘着粗气,眼看着就跟不上了。他站在方家外头,跟景行之摆摆手:“你先、先进去!别管我!” 张启文平常不受重用,这回好不容易得了山长的重视,他想竭尽全力把事尽量包好。 景行之被这么一催,门里面还有相熟的夫子在叫,就带着柳方往里面走。 怕柳方不适应都是陌生人,景行之还特意挨得近了些,让柳方知道自己就在身边。 进了方家,才发现所有人都坐在正厅,就连中午还躺在床上的方启晨都坐在了主位上。 景行之一进门,就刷刷刷地收到了好多束目光。 景行之目光好奇地扫了一眼,随即放到方启晨身上,行礼道:“弟子行之见过老师,这是我夫郎柳方,刚刚来看我。听闻老师找我有事,便一并带了过来让老师看看。” 而柳方想的是——四舍五入就是见家长了! 柳方站在景行之身侧,心里比他第一次挣到一百万还高兴。 他乖乖地跟着景行之喊:“见过老师。” 方启晨睁大眼,笑着看向柳方,咳了一声,然后道:“嗯,是个好孩子。这回叫行之叫得急,不知道你来,一时太仓促,回头再补见面礼吧。” 老师弟子这么客气了一个回合,旁边的一位胖夫人坐不住了。 她道:“山长,我心里急得不行,我们先说正事吧!回头您这小弟子的见面礼,小弟子夫郎的见面礼,我们都一起补,好不好?”她目光歉意地看向景行之二人。 “好好好,先说正事。”方启晨点点头,自己心里也微微地紧张了一下。 可不止其他家眷们着急,他也是方窈君的老父亲,心里担心不少。 方启晨看着景行之,道:“行之,你看到桌上的这花了吧。” 方启晨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只宽碟,碟子里装的可不是白色花瓣夹杂着红色花丝的骨生花! “为师被圣人砸了脑袋,你也被圣人砸了一下,我们二人得圣人眷顾,知晓了面疮之症的治法。如今老师眼下沾了病气,你将这花花瓣摘了,把适合的分与小家伙们吃了吧。切记小心,谨记圣人说的,莫弄错了。” 方启晨把话说得很细,从被圣人砸了头这儿,直接给出了为什么二人知道如何治方窈君等人面上痘痘的原因。在接着之前扯谎的细节上,补充了景行之也被砸了这一点。 景行之听了,努力憋笑。 他这老师委实有做写话本的前途,一个接一个设定抛出来,还不带让人怀疑的。看其他人完全信任的脸,可不是都信了方启晨的忽悠么。 这忽悠还真得方启晨出马才好使,他是帝王师。教过皇帝的人很多,可能被称为帝王师的,且被皇帝记挂在心上如师如父对待的,只有方启晨! 更别提,方启晨当年是状元出身,大|三|元皆中,早就有文曲星的名头在。 再加上方启晨看见了“齐心蓝”,让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信了方启晨的话。这也是方启晨这么快,就把所有人叫齐,能一起给小辈“治脸”的原因所在。 景行之差一点背景和经历,可就方启晨这么一位老师作保,说话做事便也有了让人信任的底气。 景行之点点头,拿起那朵骨生花:“所有面上有异的,都站到前面来,我看看有多少人。” 方窈君第一个走出来,站到景行之面前,接着一个戴着面巾的小哥儿走了出来。有了两人打头,一下子走出来七个小姑娘、小哥儿。 景行之数了下人头,算着一人一瓣都够,就给他们一人扯了一片花瓣下来,一人给了一瓣。 这分食花瓣本来不难,随意吃多少都行。只不过是方启晨不放心,才特意叫了景行之过来,生怕哪里出意外。 景行之本人知道其中根底,也就紧张不起来,随意交代道:“生吃完,嚼碎一点。” 对着一群自己眼里的小孩,景行之说话语气还挺温和的。 他语气一温和,紧张的小姑娘和小哥儿不免把目光落到了景行之身上,期望心里能多生出些勇气来。 他们有人见过白色的这朵花,后面还看到了手指骨,胆子吓得没剩下多少。敢站出来,都是为了脸蛋儿! 其中一个小哥儿却大抵是话本看多了,多看了景行之几眼,看着看着脸上一红,脑袋都要低到胸口上去。 救命之恩,你长得好看,我就以身相许…… 柳方看着那个小哥儿的脸,心里闪过这句话。顿时他心里警铃大作,今天要是自己没来,景行之岂不是要给这么一群年轻水嫩的小家伙留下救命之恩! 所以,房子今天就赶紧买了吧。今天开始,他就住书院,不走了。 怂是什么字,他柳方才不认识。 第31章 催促 骨生花是从齐心蓝尸骨正上方长出来的, 想到骨生花的来历,年轻小姑娘、小哥儿吃花的动作不禁犹犹豫豫,死活就是喂不进嘴里去。 方窈君也怕,她没去外面见到师姐,但是听别人说了。而且她胆子太小了,光是靠想的就怕得不行。 还是年迈的老爹爹方启晨目光担忧地看向她, 才让方窈君鼓起勇气, 将分到自己手里的那片花瓣塞进嘴里。 自己爹爹和小师兄,肯定不会害她的, 方窈君这样想着给自己壮胆。 结果那片花瓣……味道竟然还不错! 方窈君砸吧了嘴, 极致清甜的味道似乎还在嘴里盘旋, 让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景行之手里剩下的花瓣上去。 她还想吃。 可立马又想到了花的来处,才让方窈君收回目光。她瞥到身边的闺中好友不敢吃,劝道:“是甜的,你别怕!” 小姑娘看方窈君都吃了, 也张嘴塞了进去, 结果也意外地瞪大眼,回味起骨生花的味道。 “又清又甜,比夏天的井里吊出来的寒瓜还好吃!” 寒瓜,也就是西瓜。放在寒凉的井水里泡个半天, 然后从井里吊出来装瓜的篮子, 便能吃上冰凉且清甜可口的西瓜了。 夏天的寒瓜,这一比喻小姑娘觉得还不够妥当,因为嘴里这花瓣味道要好太多, 可是她一时想不到别的更恰当的比喻。 不过她这话一说出来,其余六人很快就吃下了骨生花。 夏天的寒瓜多好吃啊,肯定能吃的吧! 见小辈终于吃了下去,长辈们心里松了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下去,就听到了方窈君突然喊道:“啊!我的脸,又热又疼!” “别碰,忍忍!”景行之急忙喊道,让七人强忍住伸往脸上去的手,“等上小半刻钟就好,等会儿你们脸上的伤会好个七七八八,再去寺庙祈福一月,便能完好如初了。” 化解怨气,也是个过程。景行之身上带着灵气,化解怨气只需一瞬间,一下子倒是忘了这些小事。 真正苦于鬼厉怨气的人,不像这些人这么幸运遇到了自己,更多人都是在长期承受疼苦,所以那部分人忍耐力超于常人。景行之见得多的还是这种人。 方窈君脸上一疼,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不得了,七个人都哭了起来。 景行之听得头大如斗,默默地往柳方身边靠了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无措的气息。 景行之其实听不耐烦人哭的,他目力和耳力都好,寻常人耳朵里的声音放到他耳朵就很嘈杂。 更何况哭一般都透露着不好的情绪,绝望、伤心、烦躁,对于听的人的影响是负面的。 柳方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勾住景行之的小拇指,小声安慰他:“半刻钟就好,等等。” 景行之不喜人哭的事,柳方也知道。 而且比起景行之,柳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残忍的人,他对着眼泪大多时候已经生不出来同情来了。 软弱的时候,眼泪没用,人得靠自己才能站起来。真正强大了,就不会被生活逼得想哭,他生于苦难,早已磨平了那些心里的敏感柔软。 勾着景行之的小拇指,柳方甚至坏坏地希望,这些小孩多哭片刻,让景行之怕了他们才好。 可惜景行之点掐得准,半刻钟刚到,七人就止住了哭声,甚至还哭着笑了起来。 “好像……好多了……”方窈君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到面巾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的脸上好像痘痘也少了!” “我的也是!居然好多了!” 脸蛋在小姑娘、小哥儿心里,还是很重要的。正是年少时,说最在乎容貌也是正常的。加上年少正是情窦初开,脸蛋就重上加重了。 一个小哥儿想到自己刚因为脸的事被退亲,忍不住埋在在自己娘亲怀里哭了起来。 “娘,好多了!真的好多了!” “好了好了,等你们从寺庙回来,脸上就好了。”做娘的也高兴得落泪。 一时屋内,一半人脸上欣慰地笑,另一半人笑里带泪。 景行之看到这幕,又觉得自己刚刚听了一耳朵的哭都是可以忍耐的。 看人们笑里落泪,心愿的偿,疾病消失,多好的事啊! 如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帮助人的事,是心头余喜。 不过总有人不合群,一个长脸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看向方启晨:“山长,去寺庙一定要给齐心蓝祈福吗?她都把我女儿害成这样,弄得我女儿被知府家的长子退亲了,我可不想让我女儿给她祈福!” 长脸女人想到自己图谋的一桩好亲事没成,心里和滴血似的。再让她女儿给那个害人的死鬼祈福,那可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 她怀里的小姑娘抬起头:“娘,我才不嫁那家人!” 小姑娘这几天可是听了说了,那户人家品性不好。这回被退亲的,都在庆幸自己家孩子还没真的嫁过去。这要是嫁过去,丑了老了有的受。 可是,谁又能一辈子不老也不丑呢?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没人能阻挡时光的力量。 长脸女人低头呵斥:“你知道什么?那可是知府家,还是长子,你嫁过去就是荣华富贵!” “你、你、你闭嘴!”女人身边的一个男人赤红着脸,凶了女人一句,接着将女儿一拉,从长脸女人怀里扯了出来。长脸女人一向凶,男人敢凶回去已经难得。 方启晨趁着女人发愣,冷哼道:“那又不是嫡长子,一个庶长子。让孩子嫁过去,赌那主母是个好人?” 庶长子和嫡长子可差别大了去了,嫡长子是正室生的大儿子。庶长子则是妾室生的。而且有了庶长子,就说明那户人家不够尊重正经媳妇或者夫郎。 这样的不尊重,把持后院的正室,会各个都愿意给你培养好儿郎?做梦! 景行之扫了一眼,冷淡道:“你不愿意,不去也可。只是效果有没有,就没办法保证了。” 都是自己的选择,景行之愿意帮忙都是看在方启晨的面子,和这些小姑娘、小哥儿无辜的份上。 长脸女人这么一听,立马嘴也不敢张了。她可不想,真让女儿那张脸废了,废了脸,哪哪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哪还能给儿子助力…… 长脸没发现,她女儿正泪眼朦胧地盯着她这个做娘的看,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和冷意。 长脸女人消停了,一个夫郎又哭着问道:“山长,小景先生。我家哥儿脸都烂了,这回好一点也看着很严重,去了寺庙可能好全?” 问完,这夫郎一脸悔恨地去掐自己大腿,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啊!非得带孩子走,老实留在书院也不会恶化!” “儿啊,姆父对不住你!”夫郎抱着自己的哥儿,痛心地哭了起来。 方启晨赶紧看向景行之,希望小弟子能回答个好答案。可方启晨心里也没多少信心,脸都烂了,太严重了啊…… 景行之心里知道,只要这哥儿心诚别吃肉就没问题,不过过程走走更让人放心。 景·社会人·行之道:“能把面纱摘了吗?我看看。” 小哥儿听话地把面纱摘了,露出坑坑洼洼的脸部皮肤来。 一揭了面纱,就听到那长脸女人倒吸一口气,惊道:“这都烂完了?还能好?开什么玩笑话!” 长脸女人的话,话音刚落,就听得那小哥儿眼睛发红。 不过小哥儿见他阿姆哭得更厉害,红着眼安慰道:“阿姆,好不了也没事。爹爹哥哥都说养我一辈子呢,你难道不想我一直待在家里吗?是嫌弃我烦人了吗?” “没没没,住家里好,阿姆照顾你一辈子!” 景行之咳嗽一声,打断这不知道是“母子情深”还是“父子情深”的场面。 “那个……能好的,只要他去祈福拜祭的时候心诚,不要犯了吃荤的忌讳,回头能慢慢好全的。” 这些人脸上的毛病,都是怨气造成,他们本身没有皮肤病。所以就算再严重,去掉全部怨气也能治好。加上他们吃了骨生花,将来脸上连留疤都不会留! 玄门奥妙,便体现在这种种事上。 脸上问题最严重的小哥儿都得到了保证,其他人宛如吃了一颗定心凡。 心里的大石头落下去,方启晨有些性急地提起:“去催催县衙那边,早点把心蓝的案子判了,我们好早点请人做法事,送孩子们去祈福!” “好,是得催催县衙,免得他们慢吞吞的。” “我让我就父亲去信催催。” “我让我外公去催催,他老人家最疼我家盈盈了。” 做夫子的,都是学问人。一部分寒门出生,更多的人都是背后有人。 这么多人急着要结果,就导致环水县的县衙一天之内受到好多封大官来信。 环水县衙后院。 贺志芳抓着最近不知道掉了多少的头发,他看看一封封来信,绝望地问吴青:“吴青,这好多大人要严惩,可还有不少大人暗示我们将张明雨放了,这可如何是好?” “该死的,我哪个也得罪不起啊!” 第32章 老大人又倒了 贺志芳觉得自己不像那些死脑筋的读书人, 他已经学会了怎么“轻松”地当官。 所以当环水书院来人说挖出了死人的时候,贺志芳赶紧把吴青派了过去。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事,麻烦吴青也能解决,吴青能干是他知道的事。 可贺志芳没想到,那个嫌疑犯居然背后也有关系,再加上那些书院夫子们还请动了家中长辈, 令得事情在贺志芳这儿成了老大难。 他处理了张明雨, 那肯定是得罪了张家这派的人。这要是不处理了张明雨,方启晨就能撕了他。难啊难, 两边都为难! 吴青面色像吃了个苍蝇, 他在心里骂道:贺志芳这个蠢货, 他代表贺志芳去了环水书院,把张明雨弄了回来。 他在书院的时候,对张明雨可不好。可回到县衙,贺志芳这个蠢货居然敢给张明雨换了最好的牢房, 还好酒好菜照顾着, 甚至还让张明雨给张家送信! 他吴青在外行走,难道代表的不是他贺志芳的态度和面子?打他吴青的脸,很好玩吗? 蠢货!愚不可及! 要不是这蠢货让张明雨自己写信送了出去,张家的动静也不会那么大! 吴青心里恼得要死, 自己当年做佐贰官, 怎么挑了这么个玩意儿。虽然好糊弄,可他傻啊。 见吴青没说话,贺志芳催促道:“吴主簿, 你说话啊?哑巴了!” 吴青梗着脖子:“下官有什么好说的,下官一直以来的主张,就是找出凶手,并且严惩!” “别跟我来这套!”贺志芳觉得吴青假惺惺,以前对着那些普通老百姓,吴青可不是这副嘴脸。现在死的人,换成了方启晨的干女儿,你吴青就大义凛然了?笑话。 贺志芳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正经点,这事你怎么看?我们现在可是一体的,弄错了,回头他们饶不过我,还能放过你?” 贺志芳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吴青心里一动,说道:“大人,眼下的情景,你不可能两边都不得罪的。所以看你选那边吧?” 吴青实在是不想跟着贺志芳死,话既然开了口,索性给他分析道:“一边是方老大人,还有在京城的齐家。当然齐家是远了,而且因为张明雨出自书院,他们索性恼恨上了方老大人。可是,血浓于水,齐心蓝他们还是惦记的。” “一边是张家,张家是江南的新大家,出了两个宰相。如今张老大人更是在朝中任右相,可张明雨这一支不是嫡支,张老大人也没有手书过来,看见并不看重此事。只张明雨的嫡亲兄长,是大人上官的上官,须小心些。” “我……”贺志芳一脸为难,“我就是那边都不想选,才问你啊?” 贺志芳能不知道如今是方启晨这边占优势吗?可他就是那边都不想得罪啊。 吴青看着这摊烂泥,咬牙道:“换做是我,我选方老大人这边。皇上派来看望方老大人的那位,可还没走呢!” “那我一年后的升迁怎么办?张明雨的兄长不得磨死我!”贺志芳想想江南的好,是一万个不想离开。 吴青无奈道:“大人,我们选择了方老大人这一边,方老大人的人自然会维护我们。如今所有人都在催,拖下去才是死路一条,光是办事不利,大人你的帽子就能被摘下去!” 贺志芳就像是被抢光了所有的钱,心疼得脸都皱了起来,最后他叹气一声,服软道:“那好吧,我们后日就开堂。届时记得把方老大人和章大人请来,给我们镇镇场子。” 吴青见他终于答应了,心里大石头落地。 “那大人你忙,下官去安排后日审案的事宜。” “好,辛苦你了。”贺志芳摆摆手,低着头没看吴青。 吴青看了两眼贺志芳,心里蓦地想起贺志芳考中同进士的时候,当时贺志芳还没这么胖,嘴上还嚷嚷着“吴兄,我终于中了!你一定也能得中的!”。 那会儿的贺志芳可是个毛头小子,神色里都是期盼他一同榜上有名的期盼。如今,贺志芳已经是个只会喊吴主簿的大胖子。 吴青甩了下头,没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开。 ****** 吴青没看到,他走后贺志芳身边的贴身小厮,贺童笑嘻嘻地走到了贺志芳身边。 “大人!小的有个主意,可以两边都不得罪。” 贺童是贺志芳带出来的族人,没爹没娘,就跟着贺志芳出来了。不同于贺志芳只知道女人和银子,贺童见到的东西多多了。 而且在底层下面的人,弄银两的法子向来直接粗暴,好学得很,贺童可见过不少颠倒是非的事。 贺志芳想到贺童一向有些小聪明,拿起茶杯的手又往下。 “你小子有什么主意?” “小的还真有主意。我知道吴大人弄错了一件事!”贺童笑着道,“吴大人想着巴结方老大人,所以放错了重点。” “大人您看,方老大人是个什么人?”贺童看着贺志芳问道。 贺志芳摸了摸胡须,道:“方老大人,状元出身,做了两任帝王师。他肯定很聪明,不过这会儿老了,像只没牙的老虎似的。” 贺志芳对以前朝堂上的事不了解,对方启晨到底做过什么也了解得不够深入。所以他琢磨着,那个章大人可能根本不是来看方启晨,是来看齐家的。没见人家章大人,都是住在齐家的别院里,只去过书院一两回,如今正在环水到处转着玩呢。 “这位老大人有牙没牙我不知道。不过老大人把身上的钱,都投来做书院,还自个往里贴钱,大人您说这位方老大人是不是个好人?”贺童一边问,一边给贺志芳倒茶。 贺志芳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心想方启晨确实是个好山长。这些年,环水书院考出去的学子可不少,有哪些家里有钱的,也有不少寒门的学子,可见方启晨对这些人一视同仁。 “好人嘛,肯定是不想错过真正的凶手的。只要我们给方老大人找个凶手,那不就成了嘛!”贺童笑得牙不见眼,道出自己的心声,“我们让牢里的张夫子想想,找个仆人什么的,或者别的身份的人,弄个凶手出来。到时候铁证如山,方老大人自然不会怪罪我们了。” “好主意!这个赏你了。”贺志芳丢出自己的荷包,提起衣服就往牢房去。走出去两步,贺志芳突然回头,交代贺童,“你去把人安排一下,别让吴青知道。那个东西,一心就想巴结姓方的,不想跟我干了!” 吴青的离心,贺志芳也不是死人,当然能感受到。 吴青不满意他,贺志芳还嫌有人跟自己分银子,麻烦得很。以后东西都落到自己手里,岂不快哉!而且吴青老看不起他,他倒要吴青看看,没了吴青他也能成事。 ———— 两日后。 县衙开始审“十年女尸案”。 贺志芳坐在正堂上,一左一右都放着一把太师椅,方启晨和章通就坐在他两侧。 贺志芳心跳得很快,眼睛有些不放心地瞄了吴青一眼。 两天前,他把主意和张明雨一说,张明雨就让他两头演戏,骗住吴青,免得吴青坏事。 至于“凶手”,是张明雨找来的,以前就住在张明雨家附近,后来搬到了县里。那户人家有两个儿子,一个收养的大儿子,一个后来生的小儿子。小儿子喜欢赌钱,这回欠下了大额赌债,根本还不起。张家的人打听出消息,就把赌坊张家小儿子的债收到了手里,说一天不还砍一只手。 头一回出面,就把人弄出了血,吓得那户人家半死,哭喊着怎么都要还钱。但赌坊的钱可不是好欠的,债滚债,就是把全家都卖了,也还不起。 到最后,张家的人偷偷地找上去,这家的那对夫妻就屈服了。用恩义逼着那收养的大儿,给小儿子送命。十年前,那大儿正好十六七,年少爱闹,有些顽劣过往,巧合得说出来还真不怕人怀疑。 虽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可到底还有个亲近远疏。 一切布置妥当,案子审得飞快。 贺志芳审案从来没这么威风过,嘴上一桩桩一件件证据,都在精心炮制下,显得他机敏过人。 最后贺志芳一拍惊堂木,喝道:“谭兴旺,你当年贪图齐心蓝美色,借着家人吵闹偷偷回到书院。但张明雨一直在家,你就没找到机会。 后来听到张明雨和齐心蓝吵架,你更不喜没得到齐心蓝。于是你在郁闷醉酒之时,将消息说给了你在县中认识的混混王象,那王象说起他认识盗匪,你们二人便联系上了盗匪,偷偷尾随,将齐心蓝一行人残忍杀害! 其后你更是将齐心蓝捆走,在书院老屋中□□。最后齐心蓝不堪受辱,撞墙而亡。你害怕心虚,把尸体埋在了无人的齐心蓝住处前的花丛里。 如今王象已把事情交代,书院老屋中更是找到了羽银蓝的布料。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一身囚衣的谭兴旺跪在地上,脖子戴着重重的枷锁。他方脸浓眉,一道旧疤痕横穿过侧脸,看起来凶神恶煞,倒还真像个“恶人”。 可谭兴旺却乖顺得像绵羊,辩驳和挣扎都没有,只声音沉闷地答道:“小的……知罪。” 贺志芳听到这儿,心里一喜,嘴角弯起:“你认罪就好,本官判——” “慢着!”方启晨大喝一声,打断贺志芳。 方启晨看完全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不认识这人还好,可这谭兴旺他熟得很,虽然看起来凶,可只是性情爱闹脾气大,搬家之前就懂事了,是个孝顺孩子,搬家后还会回到书院去听课。 而且十年前,这孩子还只知道玩,和齐心蓝关系还不错,因为齐心蓝降得住着皮孩子,和男女之情、之欲,根本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谭兴旺,你当年才几岁?还能从盗匪手里把其中的关键人弄出来?他们难道不知道心蓝逃脱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你再想想,你可还要认罪?今日你胡乱认了罪,杀害你心蓝姐姐的人,便要逃脱杀人之罪,还能过得逍遥快活!” 方启晨说着,想到凶手过得逍遥快活,心里就难受气愤不已! 这天下,杀人还能让人顶罪了?! 他的心蓝,多好的孩子?凭什么就要枉死,死后还不能把凶手抓到,以命偿命?! 只是又一阵黑暗忽然从方启晨眼前闪过,他病好回到书院没几日,又经历悲痛,差点倒下,没歇了两日又出来看审案,结果还是桩把他当成傻子的冤案。 “方老大人!”章通看到方启晨头往后一仰,半条命都直接给吓没了。不顾是公堂之上,他一把推开无措的贺志芳,上前去抱住方启晨,查看方启晨情况。 ****** 环水书院外院。 一个黑脸壮汉子骑着马直接冲到柳方新买的院子前,强力一掌把门蛮力推开。 黑汉的大喊声响起:“小景先生!案子出了问题,老大人气倒了!” 第33章 人证一 黑汉汪庄来的时候, 景行之和柳方正在摆弄那个据说有百年的圣人雕像。 听到外面的声音,景行之立马放下手里的雕像,去到外面。 汪庄不待喘口气,就说道:“他们弄个无辜的人来做凶手,还让人自己认罪。老大人发现了问题,气不过张明雨能逃脱, 质问了几句, 结果身体弱直接晕倒了!如今正在医馆,劳烦小景先生跟我过去看看!” 老师有事, 弟子服其劳。 纵是景行之拜师没多少日子, 他一个男人, 行事要比方窈君这等小姑娘方便得多,所以汪庄第一个来找的是景行之,而不是方窈君。再加上最近方启晨表现出来的信任,也让汪庄觉得景行之是个靠得住的人。 景行之眉头轻轻蹙起, 问道:“老师在医馆, 大夫怎么说?还有眼下案子怎么样了?是直接判完了,还是先打住了。” “大夫说得好好休养,不能再生气了。可老大人那个脾气,动不动就生气, 肝火旺盛!劝都劝不住!”汪庄一脸无奈, “案子已经停了,还没判完。章大人见老大人气晕了,借皇上看中老大人之名, 吓住了贺志芳。” “停住了就行,假的就是假的。”景行之道,“现在带我去医馆吧,我去看看老师才放心。” 景行之就站在院子外,和汪庄说话。见两人要走,从屋里拿了银子的柳方跑出来。 “等等,带上东西!” 柳方跑到景行之身边,把装了银子和银票的荷包塞进他怀里。 景行之摸了一下,就知道是银子了。出门在外,不带银子可行不通,还是柳方细心。景行之想了想,问道:“你要一块去吗?” “我不去了,我去看看小师妹吧,等会儿消息传回来,她肯定会害怕。”柳方觉得自己过去也没用,他只会挣钱,玩弄那些别的可不如景行之厉害,干好后勤最重要。 汪庄听了眉头皱起,补充道:“小姐哪我让老仆去说的,老仆应该还没到。小姐是个动不动就哭的,辛苦柳夫郎了。” 景行之道:“那我走了。” “嗯,赶快去。”柳方点头,看着景行之离开。 ***** 医馆。 景行之和黑汉汪庄越过一层章通带来的人,走进后面人医馆留下给病人休息的房间。 推开门,入目一张床加上一张搭配四只凳子的方桌。 方桌旁,章通和朱达坐在一起。章通面色不好,朱达都不敢开口说话。 景行之扫了眼床上,发现方启晨闭着眼,似是睡着的模样,没继续往里走,反而是对着章通招了招手。 章通会意,轻声走到外侧,和景行之一起往外走了好几步。 景行之站在无人的木墙侧,说道:“章大人,我听说老师又晕倒了。” 章通睨这少年郎一眼:“我哪里知道,方老大人看着好好的,一生气就撅过去了!” “我早知道这样,我拿出钦差令,自己把案子审了都行!”章通也是无奈。 他哪里知道他这个宫里来的人还在,贺志芳就敢这个欺负他们皇上的师父? 章通可不知道贺志芳是会错了意,以为最近在给方启晨挑良田的他在乡里游玩,心思根本没在方老大人身上。 贺志芳不在朝堂,当然也不知道皇上李云玺时不时提到方老大人。 可章通知道皇上心里方老大人分量多重,来之前他干爹还时不时提醒他这回来了,千万别让老大人觉得他烦了,但照顾肯定要照顾好。 章通耍了个小机灵,就讨了个给方启晨买点田产的小任务。美名曰老大人把自己的钱,都投到书院里去了,可书院里入不敷出,不如给老大人再添些田产。皇帝李云玺一听,觉得听起来可不错,比那些老是被拒绝的金银财宝强多了,于是就让章通好好挑。 可是章通没想到,他怕方启晨烦他,留在了朱家的行为,让贺志芳彻底误会了。 直到被章通愤怒地大骂,贺志芳才知道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什么。 章通想到就灰心丧气,好不容易出个宫,还把事情办砸了。眼下景行之的口气,就是在提醒章通,我老师又晕了,章大人看着和皇上交代吧! “你觉得老大人想要个什么结果?我身上有皇上给的钦差令,五品以下的官,我都可以直接砍的。”章通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银色的令牌。 景行之看见这令牌,顿时就明白自己猜对了。章通在县衙上给老师方启晨出头,说明章通后面的皇帝,是真的很看重他方启晨! “这令牌个好东西,不过章大人,案子可是当着那些乡老们的面审的?贺县令可是人证物证都备齐全了?”景行之道,“老师不是以权势欺人的人。” 所以强行拿下贺志芳,一句话不说咔擦把人给砍了,不合方启晨的心意。诚如贺童猜的,方启晨就想要严惩凶手,如果今日给出的人不是张明雨,但证据上没有任何破绽,方启晨也不会生气,觉得自己被耍了。 “那我请知府来协助审案?可是这证据他们弄混了,回头查得慢慢来,怕是消息都传开了,还是影响老大人的名声。”章通想到张家,也是有点儿头疼。 “这个不用章大人操心,我可以处理,弄好了跟你说。”景行之说着,耳朵动了动。 他听到方启晨的呼吸忽然加快,就道:“老师醒了,我进去看看。”屋子里还有朱达,景行之对朱达不放心,便多了个心眼,让耳力暂时加强了。 章通:??? 这怎么看到方老大人醒了?你眼睛是能穿墙吗? 瞎说的吧。章通给了自己一个合理解释,跟在景行之身后进去,他在后面碎碎念:“你真的能弄好?可别逞能啊……”章通觉得自己经不起再出事了,他这种无根之人可不同于朝堂上的大臣,他们的一切都来自上面的信任和宠幸。 “章大人等着就行,晚上告诉你结果。” 景行之说了一句,踏进门里,对着已经醒了的方启晨喊道:“老师。” 方启晨气息缓慢,难受地撑起身子。 章通一边惊讶景行之居然猜到了方启晨醒了,一边快步跑到方启晨身边,小心扶着人道:“老大人,您慢点,千万小心啊!” “哼,老夫不会告你状的。”方启晨扫了章通一眼,给了章通一颗定心凡。 方启晨晕倒的时候,余光扫到了章通推开贺志芳,那可是公堂之上,还是在审案,可见章通还是上心的。 方启晨想起公堂上,就想到贺志芳演给他看的那场戏,气得鼻子一歪。 “那个贺志芳,不是个东西!老夫这两年不怎么待在环水,就把老夫当做瞎子,聋子了吗?!”方启晨说着,伸手就拍得床嘎吱一响。 床突然一声响,可把章通吓的不行:“老大人,您可不能再生气了啊?大夫说了,您不能再动气了?” 方启晨眼睛瞪大,自己心里把心里那口气憋到一半,可越憋越难受。 生出来的气,还要自己憋回去,想想就难受啊! 方启晨就和眼巴巴的章通僵持住了。 景行之看方启晨一眼,道:“我走的时候,小师妹还在哭呢,哭得那个大声,好像没爹了一样。” 一盆水,啪叽一下泼在方启晨头上,就把他心里的火气泼熄了。 方启晨冷静了,生气变成了心疼。 他气坏了,小闺女可怎么办?不能生气,他要好好活着,活到八十八。活到把女儿嫁出去,再抱抱他的外孙外孙女。 “好了好了,为师不生气了。你不要说窈君了,小姑娘家家的,爱哭又不是什么毛病。你是做师兄的,可不要当着她的面提这个。”提了那可是又要哭的,方启晨想。 “我不提,老师你缓着点。大夫说的医嘱你要好好听从,听大夫的,才能长命百岁。”景行之不放心地交代道。 光景行之看见方启晨这几日,他就看到老头儿一直处于我不高兴,我生气了的状态。 章通见景行之一下哄好了老大人,心里默默想着,自己要不要把这事儿给皇上提一下,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和他计较没照顾好老大人这事了。 景行之安抚好了方启晨,又看着他老实喝完药。 等方启晨手里药碗一放下,章通挺谄媚地把碗接过来,看了景行之一眼,然后问方启晨:“方老大人,我来的时候皇上给了我一个钦差令,五品以下官员都可以处置。您看这事儿,您想要个什么结果?” 章通可不在书院混,不信任景行之。可他又怕景行之坏事,就只能往方启晨这儿使劲了。 景行之看了眼这个心眼多的男人,对方启晨道:“老师,这事我能办妥,让我来吧。” 章通心想你保证做得快,这要是出错,错我也要担的啊!他可不像被皇上厌弃了。 “你没权没势的,能怎么办妥?跟人讲道理不成?”章通看着方启晨,希望方老大人像他一样理智点。 可方启晨抬起眼皮子看向景行之一眼,脸上带着点小兴奋,问:“你有把握?” “那当然有。”景行之这点把握还是有的,何况古代还没有监控,做事便利多了。 “那就辛苦你了。”方启晨想到自己这个小弟子的奇怪之处,心里觉得稳妥得很。 眼看章通面色着急,还想说话,嫌弃他麻烦的方启晨“哎哟”一声,对着景行之摆摆手:“你快走吧,去忙你的,我这里章大人会照顾我的。” 章通等到景行之走了,整个人才苦笑着看着方启晨:“老大人啊,真不要我干什么啊?” 方启晨任性摇头:“不要,你能干什么。你们那一套,我见过多少,不合适我。” ****** “人证两个,一个混混王象,一个以前住在张家附近的谭兴旺,还有一样物证,是老屋里找出来的羽银蓝布料。就这三样比较重要的,庄哥是不是?”景行之听了一边汪庄说的详细过程,自己提炼了一下重点。 “对,就这三样。那布料看着像是衣服上弄下来的,可是我们没有留意衣服的原样,少了一点看不出来。至于那两个证人,应该都是做的假证。” “布料没那么好弄,我们直接去查证人相关的事。先去查人,查清楚为什么那两个人愿意做假证,然后再去一趟牢房看人。” **** 环水县城的西区。 景行之跟着带路的人,走进最里边泛着怪异气味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房屋低矮,好像随时能倒塌似的。 带路的男人道:“这边就是没钱的人才住,大家都从这条街搬走了,也没多少人。” “那个牵涉进人命案的王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换上一身锦衣的景行之拿扇子捂着脸,眼睛里闪动着好奇。 带路的男人看着这个公子哥,真是要笑出来了。就为了好奇,还跑来这种小地方看王象住的地方。不过倒是便宜了他,挣了二钱银子。 “那个王象是个混混,他爹娘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一起去世了,他又不想干活,就这里混混哪里混混。不过和什么盗匪勾结,我倒没想到,因为他就在县里胡闹,没怎么跑出去过,按理来说也不会认识那么远的盗匪窝里的人啊!” “他自己交代的,还能是错的?”景行之装得更好奇了,一边问,面上还嫌恶地看着弄脏了他靴子的地面,眉头蹙得像打了结。 “您别介意,这地儿就是脏,弄脏您的鞋了。刚还下雨了,要是天晴好得多。我继续跟您说王象吧,他上赶着承认我也觉得奇怪,这杀人的事谁想牵扯进去,躲着还来不及呢!” 把人带到地方,那人就走了。 汪庄问:“小景先生,我们要不要进屋子里去看一下?” 景行之伸手:“等等,我先看一下。” 景行之喊住汪庄,是为了看看这王象家的风水。 因为王象没爹没娘,坏事还上赶着,好像能有天大额好处一样。所以景行之怀疑张家给了王象承诺,保证被判了死刑也不会出事,还有极大可能许了钱财。 果然,当景行之灵气附在眼上,入目就是发横财的迹象。不过随着横财而来的,是一股血腥的杀气。 依这迹象看,王象要是真的承认了,然后任由贺志芳判他处斩,就是真处斩了。 “庄哥,你去翻一下西边的屋子,能翻出银子来。”景行之看了几眼,确定了横财的位置,回头道。 他交代了一句,汪庄就翻墙进了破破烂烂的院子,进了西边的那间房,翻找起来。 找东西,汪庄也有些经验。他第一次没找到东西,第二次更细致地找了一遍,就找到了藏在糊起来的烂墙洞里的钱罐子。 打碎钱罐子后,汪庄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装满银票的油纸包,一数,里面有千两银票! 第34章 汪庄翻墙从王家出来, 站在墙根边下,神色惊讶道:“小景先生,我找到了一个钱罐子,里面装了上千两的银票!” 景行之看了一眼油纸包:“带走吧,回头给老师补补身体。” “不……,这不是证据?”汪庄双眼发直, 他觉得这银子是脏物。 “是证据, 可是我们又不是官差,找到这个人家也不认啊!”景行之想要知道的, 只是为什么王象会自己认罪, 然后针对这个破绽, 让王象老实按着他的想法行事。 景行之看着汪庄一脸呆,笑着跟他解释:“就算我们要带那些衙役官差过来搜查,贺县令也不会配合的。再说了,东西藏得隐秘, 你让他们来找他们也找不到, 我们找出来他们肯定不信,到时候说不定又是栽赃陷害的名头来了。” 汪庄一想,好像还真是。可这证据不做证据,带回去给老大人补身子, 那他们怎么解决这事儿? 汪庄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啊?” 景行之想到章通那句“你去讲道理啊”, 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圣人告诉我劝导王象的法子了,你放心。” 他不如就去讲道理的,再辅助一点儿别的手段, 就可以保证讲道理有用了。对于一般人,景行之也不会去凭借自己一身本事欺负人,可对着这种胡乱认罪导致该死之人逃脱死劫的,他动起手来也不会手软。 讲道理是个好方式,但讲不听就别怪他动手了。本质上,所有人能看到的——都是他在讲道理,说一句讲道理也没错嘛。 汪庄当然听说过圣人砸头的说法,而且后面骨生花的事,汪庄更是当面看着的。经景行之这么一提醒,汪庄就放心了,他凌厉中藏着一股呆气的眉眼里闪过笑意。 “听小景大人的!” “那好,我们去下一处,谭家。”景行之点点头,对于汪庄没多问很满意。 ****** 谭家比王象住的地方好多了,同样在老百姓住的西区,但下雨后的巷道路上铺着青石板,踩个一路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因为谭家还住着人,不像王家空荡荡的,没个人影。汪庄找了手下的人,先让他们去打听打听谭家的情况。 至于他和景行之,则是坐在一边的茶楼二楼包间里,在高处的窗户里看着谭家的境况。 窗户下面,远眺就是谭家。 汪庄凭借目力,只能看得模糊,眯着眼,才能看清人,声音也听得模模糊糊的。 不过他偏头一看,景行之目光落在那处,就好像能清晰地看清一样,眼睛都没有眯过。 汪庄问道:“小景先生看清对面在做什么了吗?” “能看清啊”景行之应了一声,干脆给汪庄做起了直播,“他们家夫妻两在吵架。” “那个年纪大的男人,穿着棕色衣服那个,是谭兴旺的爹。” “那个女人,穿蓝色衣服的,应该了是谭兴旺的娘。” “他爹在说:你管那个小崽子死活,兴旺对我们多好,你心里没数吗?” “女人哭着说:我当然知道兴旺孝顺!可是……可是家宝是我亲生的儿子啊,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何况你不是也劝了兴旺,兴旺才答应去替死的!” “那个男人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边抹脸,一边开始抽旱烟了。” 汪庄又往窗外看了看,突然好想拿着圣人雕像往自己头上磕两下。要是磕两下能这么厉害,让他把头磕破也行啊! 景行之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回头看他:“得圣人自己砸你,自己动手没用的,我夫郎试过。” “是嘛。”汪庄摸了摸脑袋,臊红着脸低下了头。 “进屋子了。”景行之继续解说,“屋子里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喊,放他出去,让他去死,换他哥回来。” “女的哭,男的哭,年轻的……也哭了。”三人一齐哭闹,景行之是真的受不住,勉强自己听了一会,听完了发生什么事,立将灵力从耳朵上撤下来,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耳朵。 汪庄眼巴巴地看着景行之,还没等景行之说后面听见了什么,包间外边传来敲门声:“庄哥,我们打听回来了!” 汪庄脸色正经起来,对着门口道:“进来!” 两个穿着普通粗布衣服的手下进了包间,汪庄等他们关上门,问道:“你们打听到什么了?” “那个谭兴旺,是谭家的大儿子,他是谭家抱来的。当时是据说男人不能生,不过把谭兴旺抱回来几年后,他们家却生出来个小儿子,谭兴旺就有点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谭家唯一的儿子,所以那之后性子特别顽劣,脸上的伤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 “不过谭家人比较老实,刚生完小儿子的时候也挺注意大儿子,没让谭兴旺受委屈。那会儿他们家小儿子谭家宝什么都不懂,反而还乐呵地和大儿子谭兴旺凑一块,一家四口没有因为多出个小儿子就闹得家里不宁。” “但是那个小儿子长大后,一边读书,和那些有钱同窗混,染上了赌钱的坏习惯,怎么都改不了。就是因为这个弟弟赌钱,所以谭兴旺做工挣的钱都补贴到谭家了,导致谭兴旺二十有四还没成家。” “最近他们家小儿子赌钱赌大了,一向还算和气的赌坊的人居然上门来砍人胳膊,吓得谭家人附近的人家半死,生怕被他们牵连到。这事刚过了几日,最近谭家就这桩大事,如果谭兴旺自己跑去认压根没有的罪名,估计也是为了谭家。” 汪庄听完,叹了一口气:“是个汉子啊,可是事儿哪能这么干!他去认了,那坏人跑了,我们齐夫子难不成就白死了?亏得齐夫子以前对他还挺好的,书院那边的小孩就他得齐夫子青眼!” “这个谭家,以前住在书院?认识齐夫子?”景行之没听到审案的细节,还不知道谭兴旺能被选中,是因为多项巧合撞到了一起。 汪庄就补充道:“是啊,谭家以前就住在书院里的。后来谭兴旺的爹,谭明发、谭夫子因为另一所书院给的月钱多,就离开了书院。当时齐夫子出事前后,谭家还住在张家附近呢!” “要不是串通盗匪哪儿破绽被老大人看出来了,别的地方还真能强行说过去。这案子送上去,知府也是敢批的!” 景行之摸摸下巴,觉得这个谭兴旺没王象好解决。 王象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肯定不会想死,就是为了谋财而已。所以是个被人骗过去顶罪的,看着贺志芳这个县太爷都给他做了保证,也就傻乎乎地信了。 谭兴旺不一样,他是为了家人自愿进去的。他甚至认识死去的齐心蓝,那么说明他宁愿心里有愧,也选择去替死,怕是块不好咬的硬骨头。 “二十有四,谭兴旺还没成家?那他有什么癖好?”景行之问道。 打听消息的人回道:“没成家,听说为了他那个弟弟,整日里就在码头上干活。谭兴旺力气大,还是码头的小头头,挣得不少。蛮多人看中他,可是他一说以后还要照顾家里和弟弟,就没人敢把家里孩子嫁给他了。” 一个在赌的人,会不停地赌,那就是个大窟窿,现在能补上,那以后窟窿也只会越来越大,到补都补不上的地步。赌坊那是好进的吗?人人都知道,那是破家的地方啊! “对了,他喜欢吃豆腐花,天天去的!别的就没什么爱好了,是个孝顺孩子。” “吃豆腐花?”景行之脑补着问,“卖豆腐花的是那个,好看吗?” 二十有四,在古代那可是有好几个娃的年纪,要真是不想有个人在家里陪伴,那可奇怪得很。就算是不想拖累人,估计也忍不住绮思吧? 景行之刚问了这一句,就听到茶楼窗户下面一阵喧闹。 那打听消息的人一低头,眯着眼睛,指着下面一个在谭家门前的夫郎打扮的哥儿道:“卖豆腐花的陈夫郎,就是下面这个哥儿。他怎么跑来陈家了?” 这人把窗户挡了一大半,景行之只要跟着探出头,一边看一边回道:“能怎么回事,看对眼了呗!” 这事儿可不是景行之看相看出来,而是他凭借经验猜出来的。 没听什么豆腐西施,什么手抓饼西施,这些东西一旦是哥儿或者女子在卖,手艺好加上长得好看,就容易被人看上。那谭兴旺都天天去了,就不怪景行之脑补到情爱上去。再好吃的东西,还耐得住天天吃不成,不会腻啊,除非根本不是奔着吃食去的。 谭家门前。 夫郎打扮的哥儿被推到在地,谭母站在门口,面色冷峻。 “你来我家做什么,你一个寡夫,我们家可攀不起!”说完这含着暗讽的一句,谭母皱着眉头赶看热闹的人,“别看了,看什么!一个寡夫,谁看上都不关我们家的事!” 谭母把话都扯到陈夫郎寡夫的身份上,哄走那些看热闹的人,给了他们一个八卦话题。让那些邻居路人,猜着这个陈夫郎是不是看上老谭家的谭明发了,虽然谭夫子年纪一大把,可读书人看着就年轻。 等人一走,谭母用力,“啪”地一下将门给关上了。透着临关上的门缝,都能看到谭母凶恶的神情,可见谭母是真的不喜欢这个陈夫郎。 陈夫郎趴坐在地上,恨恨地用手捶了下地面,忘了礼数,哭骂道:“蠢蛋!不是你做的,你也认!” 下面的哥儿这么一骂,景行之心里更有数,他拍拍发愣的汪庄:“走,我们快下去!” 让谭兴旺改变主意的绝招,他找到了。 第35章 景行之带着人下楼, 一伙人的阵势,将沉浸在伤心里哭着的陈夫郎吓了一跳。 陈夫郎缩到墙边上,手麻利地摸上一根棍子:“你们是什么人?这附近都是人!” “你别误会,我们找你是为了谭兴旺的事。”景行之摆着手解释道,回身让汪庄带着其他二人离远一点,免得吓着这夫郎。 景行之又道:“想必这位夫郎也知道, 谭兴旺是胡乱认的罪。” 陈夫郎皱着眉, 警惕地问:“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我是命案死者的小师弟景行之, 死者是我师姐。我老师是环水书院的山长, 就是自己掏钱给学生们吃饭的方老山长,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以前谭兴旺家住在书院里,认识我老师的。这回因为他胡乱认罪,差点让真正的罪人逃脱,我老师七十多岁的人直接气晕倒, 现在还躺在医馆里呢!”景行之说着, 语气愤愤起来。 陈夫郎听着,表情里渐渐浮现一丝心虚:“我知道方老山长。老人家没事吧?如今在那个医馆?” “就在县衙附近的王家医馆,不过现在的重点是我们要让谭兴旺改主意,别让真的凶手逃脱。”景行之道。 “可是……”这夫郎低下头, “我进不去牢房, 牢头说我不是亲属。而且我也说不动谭家人,他们根本不让我进去。” 陈夫郎早知道谭家除了谭兴旺外,没人看得上自己, 可他没想到谭家人居然让谭兴旺去送死!连让他见谭兴旺一面都不肯! 陈夫郎自己没别的法子,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小公子身上。 这回的景行之为了行事方便,特意换了一身看起来就有钱的衣裳,也让陈夫郎觉得他更可靠。他进不去,这小公子不是普通人,应该能进去的吧? 景行之的声音,就和天籁之音般,在他耳边响起:“我可以带你进牢房,不过我希望你努力劝劝谭兴旺,别让他犯傻。” “我、我试试。”陈夫郎说话没什么底气,想着就是眼眶一红。 谭兴旺天天往他摊子上去,他当然知道那人的心思。 那回他和谭兴旺通了气,让谭兴旺先问问家里,结果谭兴旺消失了好几天才又去他摊子上,看都不敢看他。谭兴旺那般表现,陈夫郎当然知道是谭家瞧不上他这个寡夫。 陈夫郎也没再说别的,冷着脸没理人。可谭兴旺还是一天三碗豆腐花,好像那豆腐花多好吃似的。 偶尔看着谭兴旺,陈夫郎心里不高兴了,就往甜豆腐花里加辣椒,咸豆腐花里加糖,故意给谭兴旺弄成不好吃的口味。 可那个傻子,吃到那种加了料的豆腐花,就知道冲他笑,像是吃到了什么好东西似的,也不想想他自己长得多凶恶。 陈夫郎想着往事,语气多了三分肯定:“我去劝他一劝,说不定有用的,小公子您带我进牢房吧!” 景行之点头:“那辛苦你了,迟不如早,我这就带你去牢房。” 陈夫郎只有五分的底气,因为他知道谭兴旺孝顺。不过他抱着的心思是劝不了,多见一面那傻子也是好的。 景行之却不一样,他找到了陈夫郎这个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心里对于搞定谭兴旺的把握已经有了□□分。至于到底八分,还是九分,得看后续。 ****** 环水县牢房。 牢头打开牢房的大门,点头哈腰让主簿吴青带着人进来。 没错,领着景行之一行人进来的正是吴青。 公堂审案后,吴青发现自己被贺志芳摆了一道,直接和贺志芳翻脸了。他把控了一部分县衙的力量,然后借着章通的名号先把人稳住了,选择了彻底投向方老大人这边。 在吴青看来,如果不投靠这边,那才是傻。没看贺志芳在公堂上审案,章通都敢动手推人,现在贺知芳脑袋上的口子还没好吗? 章通敢那么做,就说明章通背后的皇上十分看中方老大人,要不然章通也不会那么着急。 贺志芳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整天就看书备考去了。吴青则是个交际人,知道不少消息,比贺志芳对于朝堂敏感多了。 “小景先生请进,小心脚下。今日下雨,这牢房居然积水了,弄得地面有些滑。” 吴青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对着个少年郎谄媚有什么不对。这可是方老大人的弟子,将来往京城去,说不定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了! 现在不巴结,更待何时?要巴结,就要在微末时候把人伺候好了,留下印象。以后人家富贵了,落个一瓜半枣都够他升到县令去。 吴青想得很美,可是景行之看着他的面相,在心里摇了摇头。蛇鼠一窝啊! 吴青一路领着人走到关押王象的牢房前:“小景先生,到了。这间牢房就是关王象的,往里面去才是关押谭兴旺的地方。” 吴青一边介绍,一边目光奇怪地扫了扫陈夫郎。 这卖豆腐花的好看寡夫他也知道,不过人怎么跟到牢房来了? 吴青在脑瓜子琢磨了一阵,挖出来个谭兴旺去豆腐花摊的画面,心里顿悟,顿时觉得景行之行事很妙! ——别人不知道的关系也挖了出来,被窝里的人一劝,那顺着人意思,主意可不得变个花样嘛。 吴青想通了,收回自己打量陈夫郎的目光,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就有点儿不怀好意。 景行之可不管他怎么想,反正这人活不久了。 他直接问道:“吴大人,我可以进去和他谈谈吗?” 吴青面色有些犹豫:“按规矩是不行。不过您进去能带着人吗?我怕他暴起打人,伤了你。” 先说按规矩不行,又说让景行之带人进去,吴青一句话里转了几个意思。反正务必是让景行之知道,他在拼命配合。 牢房里的王象,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眼下正看着一身华服的景行之邪笑,就和看到胖耗子的野猫似的。 景行之想了想,也不强求,道:“那我就再这外面跟他说也行。”还免得落下破绽。 “好好,您说。”吴青退让到一半,把位置让给景行之。 牢房里的王象穿着囚服,没好气道:“你个小相公,能和我说什么?我不会听的,你快走吧!别在我这儿啰嗦。” “听不听可由不得你。”景行之说了这么一句,整理了下思路,然后开始跟王象讲道理。 “你可知道,勾结盗匪导致平民百姓被杀,就是等于谋杀,是要砍头的?” 王象听着,撇了撇嘴,甚至还嫌弃景行之烦得很。 他能不知道要砍头吗?可县太爷都跟他说了,不会真砍他,官场的道道哪里是这个小书生知道的! 王象看着景行之的一身华服,不禁想到自己出气后,离开环水怎么花那千两银子的事。 不如也买几件这样的衣服穿穿,穿起来人显得多俊俏啊!买,将来一定要买几件…… “砍头你不在乎?我听说你都不曾娶妻,你爹娘要是知道,会不会从坟堆里爬出来找你……” 景行之整整说了小半刻钟。 他一边说,手时不时拍打牢房的柱子,貌似是不满王象不听话似的。 可人在里面,景行之可打不到人,只能拍打柱子,让王象集中精神听他说话。 最后听得王象心头火起,冲到景行之面前就吼回去。 “你吵什么吵啊?说这么多说,口不渴吗?!”王象觉得烦死人了,导致他连牢房里无故变冷了一点都没注意到。 在吴青的目瞪口呆中,景行之叹气一声,手“啪”地一声,拍打了一下王象的脸,说教道:“孺子不可教也!蠢货,你帮着杀人的人,可别小心丢了自己的命!” 吴青觉得……这方山长的弟子,是不是有点傻啊? 吴青很奇怪地看向了景行之带来的人,陈夫郎也是一脸傻愣愣。唯汪庄面色如常,无波无澜,好像景行之这么干一点也不奇怪一样。 吴青忍下心里好奇,死憋着没问出来,还笑着把人带到下一处关押谭兴旺的牢房去。 事实上,汪庄一开始也有点懵,不过他想到景行之的种种神奇之处——眼睛很灵,耳朵听力奇佳,看几眼就知道王象的银子藏在哪,这种种神奇都让汪庄生出了对景行之的信任。 虽然看起来很奇怪,可说不定很有效呢!山长都信任小景先生,他汪庄当然没有怀疑的道理,老大人师徒两可都是被圣人砸过头的人! 里面的牢房。 谭兴旺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憔悴得很。 可突然间,谭兴旺好像听到了哭声,还是他熟悉的声音,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谭兴旺瞪大了眼,身子不由自主地从床上下来,走到牢房门前:“你怎么来了?” 陈夫郎吸了吸鼻子,看着他,跟在景行之后面没说话,只是怎么看都是要哭的样子,把看着他的谭兴旺急得不行。 可牢房的木柱拦着,谭兴旺只能在原地着急,脚像磨盘似的磨着牢房坑坑洼洼的地方。 吴青咳嗽一声:“谭兴旺,这些人是来看你的。你老实些,年纪轻轻,何必要想不开给别人顶罪呢?日子长着呢!” 吴青的话说得谭兴旺低下头,不敢看陈夫郎,可等他听见哭声,又忍不住偷偷地瞥了一眼陈夫郎。 景行之看在眼里,对吴青道:“可以打开的吧?先让他们说上半刻钟的话。” 有了景行之这句话,吴青立马就叫老头将牢门打开,放了陈夫郎进去。 第36章 陈夫郎进去了, 谭兴旺却不敢靠近他。 谭兴旺怕陈夫郎一样回转身,一屁股坐在床上,闷声道:“你走吧。” 听到这句话,陈夫郎真的是崩溃了。 让他走,这蠢东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陈夫郎生气地道:“你竟然让我走,你知道我在外面急死了吗?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求牢头让我进来, 塞银子做什么都没用, 只说亲属才能进来。我又去求你爹娘,可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 陈夫郎说得伤心, 看着谭兴旺头也不抬, 抹了把被泪水弄得湿漉漉的脸, 怒道:“我就是个外人,死乞白赖地来干什么?!你让我走,我这就走!” 听着他说要走,谭兴旺猛地一抬头, 露出发红的双眼,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陈夫郎。 可手伸到一半,又给自己缩了回去。 谭兴旺心想自己反正要死了,何必还拉拉扯扯,牵连对方。幸好……没有成亲, 对方还能再嫁个好人。 他不死, 弟弟怎么办?家里怎么办?阿爹阿娘被吓得不轻,晚上都在做噩梦。那群赌坊的人,把债转给那群恶人, 可不就是打着让他来替死的打算。 谭兴旺想着心中剧痛,干脆狼狈地把头埋进两腿间。 陈夫郎其实没跑出去,说走也就是气话。可他没想到,谭兴旺居然都没拉他一下,让他心里难受得要死。 回头看了一眼,陈夫郎才绝望地往外走,哭得比被谭母推在地上被人围观还狠。那会儿他是恨谭母心狠,可这会儿是真的绝望,好像自己巴巴的这几年,像个笑话似的。 一时间,牢房里外,一个放声大哭,一个闷声抖着肩膀偷摸哭。 景行之像个气不过的义气书生,啪地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一把拉扯起牛高马大的谭兴旺的头,让谭兴旺看到哭到喘不上气的陈夫郎。 “你看看,你这个孬种!让自己的人哭成这样?!” “你看看他的衣服,他的腿,裤子膝盖上是不是脏得很。他跪在地上求你娘,你娘还骂他寡夫瞎攀扯,到处都是说他闲话的?他为了谁?” “你以为你死了,他回头就转身嫁别人是吧?你想得倒是美,以为个个人和你似的,狼心狗肺呢!” 谭兴旺“哇”地一声,胡乱伸手推开景行之抓着他衣领的手臂,抬起头,眼泪鼻涕糊在脸上。 “那你说,我怎么办?钱根本还不上,总不能看着我弟弟去死。我虽然不是亲生的儿子,但爹娘待我不薄!再造之恩,让我看着他们丧子不成?”他声音嘶哑。 谭兴旺不是亲生的,所以他觉得自己欠着谭家父母的,为他们多做一些也是正常的。 他长大后,懂得恩情后,就一直是这样做的,所以才拖延着一直都没娶亲,最后才意外瞧上丧夫的陈夫郎。 他这么问,景行之本来想说,他有钱,可以借。 可猛地又觉得,这样下去,万一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两难情况。陈夫郎对着这么个大孝子,可要吃大亏。 假如谭兴旺这回出去了,回头肯定会娶陈夫郎。但是谭家的小儿子就是个堵不上的窟窿,难道以后陈夫郎就不过日子了? 景行之想着,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你选择去死,那你就去死吧。盼你真到了砍头台上,下了黄泉地狱,可别又后悔了。” 景行之语气冰冷冷地说罢,又给了谭兴旺一巴掌,直接把一屋子的阴气给灌到了谭兴旺脑子里,同时景行之嘴唇蠕动,几个无声的暗示词汇也留在了谭兴旺的脑子里。 做完了这些,景行之就像是被惹怒的人,气冲冲地出了牢房。 他边走还边骂道:“蠢货,讲道理都讲不通!” 景行之走了两步,低头看向陈夫郎,“这位夫郎,谭兴旺是个愚孝的,你别管他!昔日齐夫子如何待他,如今他竟然做得出包庇凶手的事。可见真是又蠢又毒,还自以为自己是个大孝子呢!” 谭兴旺愣呆呆的,一动不动,被景行之说得抬不起头。 陈夫郎看了一眼,难过地垂下头,麻木地跟着景行之等人往外走。 景行之搞完了事,只等晚上阴气重的时候,二人自行消化。可吴青不明所以,他着急啊! 吴青劝道:“小景先生,你看谭兴旺的事银子就能解决,小的手头富裕不如暂时借他用用。给他渡了这燃眉之急,届时他在堂上翻供,那案子就可以另断了!” 吴青眼里王象是个混不吝,眼下这个谭兴旺倒是个可以撬动的口子。 可这方山长的弟子,就像是吃错了药,只知道骂人,然后给人一巴掌,骂人打人爽倒是爽了,可能做出什么事来?对案子一点帮助都没有啊! 景行之摆摆手:“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你有个屁的数? 吴青急得不行,恨不得打两下景行之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 可景行之的身份,注定吴青不敢动手,只能皇帝不急太监急死了。 景行之怕吴青上去送银子,不放心地叮嘱他:“吴大人可记得别给谭家送银子,不然还得当成我们贿赂证人了。” 吴青恨铁不成钢:“好,我记住了。” 吴青听景行之这么说,干脆也一甩袖子,决定不管了!人家的师姐,人家都不急,他急个屁,反正他马屁拍好就是。 ****** 离开牢房,景行之等人先送了陈夫郎回家,让他这些日子别去谭家了。若真是想见谭兴旺,让人去医馆找他们就行,没得必要送上谭家门去受辱。 陈夫郎凄然一笑:“不去了,有什么好去的。” 景行之看他一眼,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陈夫郎看着小公子一行人离开,转身进了自家的屋子,才无力地顺着门滑坐下去,把头埋进双腿之间,往日里瘦小却坚强的肩膀此刻颤抖个不停。 离开陈夫郎住处,汪庄忍不住问道:“小景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我们接下来……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酒店嘛,我们先去吃饱了。然后去看一趟老师,再回书院。”景行之觉得自己饿了,事都忙了,正好吃饭。 王象牢门上的聚阴阵法,景行之下手狠些,所以十拿九稳,王象必会在下一次审案时翻供。届时最关键的一环断了,谭兴旺就是想认罪也说不通,只能重新查一遍。 何况谭兴旺身上,景行之也动了手脚,他不信是个男人,能忍得了“别人睡你老婆,打你老婆,折腾你老婆,还打孩子,虐待孩子”一系列。 如果谭兴旺真忍得了,景行之就去插一手,拆散将来出来的谭兴旺和陈夫郎。 老实说,景行之也能猜到谭兴旺是个什么心思。 谭兴旺可能是因为是抱养的,曾经那段少年时的闹腾就说明着内心的不安。 可那之后,他虽然懂事了,就真的内心安定了吗?谭家父母有了小儿子,难免一碗水端不平,只能说不差谭兴旺的,真想处处一样,不太可能。 所以谭兴旺,肯定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家。 但谭兴旺没想过他在谭家,也不是一味地在享用谭家的资源。他为谭家也是卖命了几年,在码头上做工,还是小头头。十来岁开始,算到现在,得有个小十年。他这十来年,银子还不是都花到谭家去了。 要是换成谭家的小儿子,谭家父母能舍得人年纪一大把还不娶亲,景行之觉得这是第二个未必。 再一个死去的齐夫子,是谭兴旺认识的,而且小时候相处好的这种长辈,意义很不一样。所以谭兴旺心里愧疚不少,只是愧疚没有超出他内心的亏欠谭家养育之恩。 谭家相当于给了他一条命,他会认为自己欠了一条命,所以牺牲起来还内心会觉得自己牺牲得值。 这种愚孝,景行之一个外人能理解,却不赞同。这种愚孝的人,经此一遭不能想明白,也没救了。 汪庄想不到景行之的手段要如何起效,他觉得景行之都没干啥呢,就问道:“我们不去别的地方了,还是安排明天去?” 景行之看看他,摸了摸自己带有一点毛绒绒触感的下巴:“这样吧,安排几个人进牢房,保证王象和谭兴旺的安全,饮食也要注意,别给人毒死了。其他的要是有发现,就让人汇报一下,我看看进展。” 汪庄有了活,终于心满意足,带着景行之去吃饭。 景行之吃饱饭,还在酒楼打包了一份给病人吃的,两份适合小孩口味的菜式,提着食盒往医馆去。 ****** 王家医馆里。 方启晨看到食盒,忙不迭地推开自己面前的青菜粥,打开食盒。 景行之咳嗽一声,方启晨讪讪地停下手,反应过来自己没顾上面子。 景行之道:“老师,先给大夫看过,能吃你再吃好吗?弟子送来,不就是给您吃的嘛,不急。” 方启晨砸吧了嘴,假装一切无事发生,提起正事来混淆视线,顺带暗示自己很厉害。 “那个章通只会念叨,被我赶到州府去了,让他去叫知府申方过来审案。” 景行之看到大夫点头,才让方启晨接着喝他带了的肉粥。 他道:“老师想得周全,叫来知府审案,肯定比贺志芳好多了,贺志芳现在一门心思都歪了。” “那是,那个知府还是我座下门生,弄来审案子也不会怕张家人。要是他敢糊弄老夫,老夫回头让他好看!” 方启晨呼噜噜地喝粥,这会儿看起来挺康健,一点儿不像之前气晕的脆弱老头。 景行之看着他吃完饭,这才离开医馆,回书院去。 第37章 是夜。 环水县牢房。 王象在床上哆嗦着翻了个身, 身上衣裳汗湿了半身,最后他忽地大喊一声“鬼啊!”,吓醒了过来。 牢房里的衙役被吵醒了,不耐烦地拿刀鞘拍拍牢门:“老实点,一惊一乍干什么?再吵爷爷叫你掉二两肉!” 王象点点头,懦懦道:“小的不喊了, 做了个噩梦, 吓着了。”王象心有余悸。 “嗤——,还被吓到, 胆子小还敢进来。”那衙役说了一声, 打了个呵欠, 回去桌子边继续眯眼养身。 王象却是恐惧地睁大了双眼,不敢入睡。 他梦到自己见了鬼,还是个穿蓝色衣裙的女人,再一想到这回的事, 死掉的那个女人可不就是穿的蓝色衣裙, 他不禁心虚得不行。 不会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人家找上门了吧? 不可能,肯定都是自己吓自己的。王象安慰自己,过几日出去, 离开环水他就是大富人家了。 最后迷迷糊糊地, 王象又睡了过去。 梦里的王象觉得很奇怪,他像县太爷说的认了罪,可是他居然没有放出去, 而是被拉到了菜市场。 刽子手的大口喷出一口酒,随即大刀猛地一挥,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王象看到自己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吓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可他吓得半死,就是醒不过来。 王象看不到,牢房门口的柱子上,一个成型的阵法吸纳着阴气,汇聚到他的牢房,一点点侵入他的脑里。 画面一转,王象就一个脑袋飘回了县衙。 他看到县太爷贺志芳和别的人在吃猪头,好大的猪头,碗和碟子里油滋滋的,看起来就让王象饿得不行。 县太爷身边那个,王象见过的有钱男人说道:“多亏了谭兴旺和王象那两个蠢货,让我们骗过了方老头!也多亏了贺大人,哄得这两人乖乖听话,来县太爷,我敬您一杯!” “哪里哪里,主要还是这两个替死鬼笨,还相信什么不会死。都想不到他们死了,才让人最放心。来来来,我也敬张兄一杯!” 县太爷贺志芳笑着,端起大碗,一碗酒被他一口就喝完了。 王象看得气得半死,他刚被砍头,这些骗他的人居然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王象觉得这些人太过分了,他想扑过去,把县太爷咬上一口,让他和那个猪头一样少一个耳朵。 可王象刚飘出去,那个蓝色衣裳的女鬼又出现了,女鬼一口把县太爷等人都吞了,又露出全是骨头的脸,回头抓住王象往嘴里塞。 王象吓得哇哇大叫,可是没有丝毫用处。 女鬼在他身后喊:“你别想逃了,放走了害死我的人!让我含冤而死,你也别想活!” 王象就这么彻底死了。 现实的县衙的牢房里,王象又一次“啊啊啊”大叫着醒来,与此同时,一阵腥味从王象裤子里飘了出来。 衙役再次被吵醒,没好气地问:“你他娘又喊什么喊?梦见自己死了不成?你一个犯了大罪的人,迟早都是死,喊什么喊!” 衙役嘴里一个“死”,让吓尿了的王象抖了一下,瑟缩着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王象想明白了,县太爷肯定想弄死他,让他做替死鬼。不然他跑出去,一个死了的人被发现,县太爷可就要倒霉了,话本上不就是这么写的。 所以,他不能把事情告诉这些县太爷的走狗,要等到那个很凶的老头和那个没胡子的大人出现,才能说自己是无辜的。 那个没胡子的,和那个老头,连县太爷都敢打,肯定是大人物。 王象两股战战,心里惊惶不定。他在心里默念,蓝衣大姐,你放过我吧! 我保证翻供,不让你冤死,你真的别来梦里找我了! 一连晚上做了两个蓝衣鬼的梦,王象哪里还敢不信,恨不得立马给“鬼”洗清清白! ****** 几个牢房之隔。 谭兴旺也在做梦,谭兴旺一边做梦,脸上的泪一边稀里哗啦往下流。 他梦到自己被定罪,砍头了。 梦里都是他死后,喜欢的哥儿过日子的画面。 又有人天天去豆腐花摊子吃东西,说喜欢陈夫郎。陈夫郎觉得还行,就嫁人了。 可是那人不是个好人,爱喝酒,喝醉了还打人。婚后没多久,就天天打陈夫郎,还抢陈夫郎的银子花。 谭兴旺看到这气得不行,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打死。可他就是一个魂魄,什么都干不了,谭兴旺这才后悔地想起,自己死了。 不久后,陈夫郎开始爱吐,大夫一查,居然是有孩子了。 那人改好了几日,随即又变成原样,抢钱、酗酒、打人。后来陈夫郎生了个哥儿,那人干脆就把人赶到柴房去了。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瘦骨嶙峋,两眼麻木,谭兴旺心如刀割。 可还是那样,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以及喜欢的人生下来的小哥儿,受着别的男人的虐待!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直到陈夫郎生下来的小哥儿被错手打死,陈夫郎一把火把家里点着了,和那个人同归于尽。 死的时候,谭兴旺看到陈夫郎像是说了几个字,有点儿像他的名字。 魂魄状态的谭兴旺想抱着人,双手却从陈夫郎的尸体上穿梭而过。 “呜呜……”谭兴旺痛哭出声,一下子翻坐起来。 刚被王象吵醒的衙役简直要疯了,他走到谭兴旺的牢门前,无奈地问:“你又怎么了?谭兴旺你大晚上的哭什么?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 其他牢房的人也是很生气,你们一个喊,一个哭,还一个接一个来,这大晚上的还要不要睡觉了! 衙役处于暴怒,大声地吼着谭兴旺。 可谭兴旺只靠着墙壁,一阵一阵地哭得特别难过,好像死了娘一样。 衙役看他哭得惨,干脆哀叹几声走开了。惹不起,他躲着还不行嘛!反正这些牢房里的人都被关着,根本跑不出去。 值班衙役抱怨道:“一个一个的,没个省事的。” ****** 第二日一早,景行之刚起来没多久。 那边汪庄就找了过来,一脸喜色,像个报喜鸟一样快乐。 汪庄说道:“小景先生,你和王象、谭兴旺说话好管用啊,他们两个人昨晚上都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景行之嚼着柳枝,往外吐出一口水。 汪庄笑呵呵地回道:“王象昨晚上做噩梦,把自己吓尿了。至于那个谭兴旺,哇啦啦哭了好久,差点被牢房里的人打。他一早上就叫嚷着,想要见小景先生!” “不见。”景行之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见谭兴旺。 他可没觉得谭兴旺有什么好见的,最好陈夫郎也别去看他,让他一个人做个几天晚上的梦,尝够了心疼的滋味就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了。 让谭兴旺和王象能体验到这种真实程度很高的梦境,景行之损失可不小,他在王象牢房们绘制了一个完整的聚阴阵法。 往谭兴旺脑门上那一巴掌,更是把他好不容易积攒的真气都给耗费了。 “不过你让人给他通个信,让他安静点,可别坏事。等着回头知府过来,直接开审再说话。”景行之想着,又多叮嘱了一句。 汪庄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一下王象和谭兴旺都反应这么大,但他知道景行之很可靠,照着对方说的做事就成。 三日后。 知府的车马终于从州府赶到了环水县里,霸占了一半的县衙。 贺志芳听说知府申方来了,身子一晃就摔倒在小妾的肚皮上,双眼发直地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知府来了,肯定是发现我审的案子有不对的地方,来摘我的帽子了?” “我就应该听吴青的啊!保什么张明雨,偷偷地砍了,有方老大人作保,还有皇宫来的人保驾护航,也不会出事啊!” 贺志芳悔不当初,颤巍巍地从小妾身上爬起来,穿上衣服三步做两步去迎接知府申方。 知府申方和章通一起来的县衙,对着贺志芳面色冷淡,只让和支付快些审案,他在一边观看。 若是案子不出问题还好,其中哪些环节有问题,他定是要治贺志芳的罪! 早在被方启晨质疑的时候,贺志芳就知道自己和贺童想出来的“凶手”的证据,是有破绽的。 贺志芳努力想拖延,可申方也不是吃素的,得了章通的眼色,直接让贺志芳马上安排审案,不然就把他办事懈怠,怠慢方老大人的事送往京城,让皇上御笔亲批! 章通则先打听了一番,听方老大人说稳妥了,可以二审了,也催着贺志芳审理案子。 就这么着,离上回“十年女尸案”被审理了没几日,又一堂专为此案审理开始了。 **** 贺志芳坐在大堂上,照样是身边二人。只是这回一个是他的上官知府申方,一个是搬出了钦差令的章通,两个人在权力上都可以直接摘了贺志芳的官帽。 贺志芳这几日想往张家送信,可那信每每都送不出去,已经让贺志芳心如死灰,不敢再奢望什么了。 他惨白着脸,有气无力地敲了一下惊堂木:“把犯人谭兴旺、王象带上来。还有证物,那块羽银蓝布料。” 王象和谭兴旺双双被带到了公堂之中,跪在下面。 王象眼睛偷偷往上一瞥,发现没有凶老头。不过这回县太爷看起来虚得要死,王象看出来了! 肯定是又来了大人物,王象心里揣测着,然后等贺志芳问完话,王象就挤出几滴眼泪,大喊道:“小的要翻供啊!小的做了假证!” 第38章 景行之正站在人群之中, 位置比较靠近地上跪着的王象和谭兴旺两人的地方,也将王象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而看清王象的“努力”后,景行之唇角微勾,心道:第一人翻供了。 坐在上方的贺志芳身子一抖,瞪着眼睛问王象:“你要说什么?你可知道翻供做伪证,是要打板子的?!” 王象被贺志芳吓了一句, 脸上泪也不流了, 嘴上也不喊了,一时呆如木鸡。 没等贺志芳看着被唬住的王象松口气, 那边申方来拆他台了。 “贺县令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确实做了你认罪的事, 再翻供说自己没干, 让贺县令白费力气,妨碍他办理公务,是要被打二十大板的。 但是如果你是被骗了,或者因为别的原因做了假证, 就视情况而定。” 申方明面上是被章通请来的, 但章通早和他通过气,背后让他来的人是他自己的座师方启晨。 座师在古代,经营好了就是一个大腿,没经营好, 那也是你半个爹, 想搞你就搞你。 何况方启晨简在帝心,申方哪里敢得罪这位老大人。再说了,谁还没个想做青天大老爷的梦呢。只是有些人梦早就被腐蚀了, 有些人沉寂着,有些人爆发着。 王象听完了申方的话,心想还是新来的大人说话明朗,贺志芳就想骗他。 至于申方的视情况而定,王象没放在心上,打板子就打板子,总比掉脑袋强吧! 他可是经历过掉脑袋,最后连脑袋还不剩的恐怖! 想到自己被砍头后,贺志芳还有大猪头吃,王象这个很久没吃肉的混混心生恨意。 他张口大声道:“小的是被人用银子骗来做假证的!小的十年前不过十七八岁,没出过两回县城,哪里知道那些盗匪在哪?” “哦?!那谁人骗你做假证?”堂上的申方追问道。 贺志芳听他这么一问,两条腿抖成筛子,目光盯着下面的张家派来的管家,想看看张家有没有什么办法。 可下面的张管家能有什么办法?他们总不能把张明雨的兄长,张巡抚弄来审案吧。 巡抚一旦出面,事情可就真的闹到皇上面前去了。届时皇帝派来的章通往京城一回话,还不是什么都露陷了。 张家派来的管家低着头,不敢看贺志芳。不过他怀里揣着州府里最旺那条街的一半铺面的地契,依他家巡抚的意思,只待案子审完后,看能不能让申方通融通融,偷梁换柱把张明雨弄出来。死人就死人,只要死的不是他家老爷的弟弟就好了。 张明雨这里真要疏通不了,也不能怪他家老爷不挂心,家底可都掏出来一半了。 却不想王象猛地一回头,指着被赐了“张”姓的张管家道:“就是这人!” “就是这人,派人给小的送了一千两银子。那天晚上我还看到了县太爷,大老爷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不会被砍头的!”王象说着,唾沫横飞,脸上涌现出怒气! 张管家在袖子里握紧拳头,面色煞白,质问道:“我可从没见过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当然没见过我,你派人来见我的。”王象回忆道,“你派来那个人脸上有个大痦子,我拿了银子后,不放心,偷偷地跟了上去,在南风馆里见到了你和那人说话!那个接待你的哥儿,可是南风馆的头牌!” 王象振振有词,一句话将当着他孤零零一个脑袋,吃大猪头的张管家和贺志芳,都拉下了水。 申方见机会来了,一把夺过贺志芳手里的惊堂木:“贺大人?你作何解释,还能保人勾结盗匪、害人性命不死?好本事啊!” “来人啊!暂时请贺大人下坐。”申方手一挥,自己带来的百户及手下人利落地将贺志芳拿下。 张管家不过犹豫了一瞬,立马也被绑住了手脚。 贺志芳被赶下了主位,主位便由申方接了。 申方身材清瘦,看着可比贺志芳像好官多了。 官差们拿人,谭兴旺看着上面的大人都换了一个,有些心慌地回头看向让他不要多嘴的景公子。 景行之有点懵地和谭兴旺对视上。 谭兴旺对着景公子挤挤眼,大拇指偷偷地指指自己:该我说话了吗? 景行之看他拇指指向了他自己,依旧一脸懵。 他把当初随□□待汪庄的事忘了,因为当初那一句交待是为了让谭兴旺不被半路弄死,可不是为了让谭兴旺真的什么都听他的。 看景行之没动作,谭兴旺苦了一张脸,目光很是委屈地转过了头。 谭兴旺这几日过得太苦了,天天梦到陈夫郎被折腾得不像样子,还有那个他看了好几辈子的小哥儿,也惨得不像话。 梦里是陈夫郎和小哥儿在受苦,可那实际上折磨的是谭兴旺的心。 他一个高头大马的汉子,这几日哭得比过去二十四年还要多。 谭兴旺想着,心里还是很想开口,于是他不甘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景行之。 景行之楞了一下,然后猛地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 景行之赶紧点了点头,谭兴旺得了这个点头,立马回头,紧跟王象的步伐。 “大人,小的有事禀报,小的也做了假供!”谭兴旺一席话,可谓是把人都惊呆了。 王象跪在中间,又是哭又是喊地闹了好一阵。刚刚申方带来的人还在抓张管事和贺志芳,可不是让所有视线都落在王、贺、张三人身上,跪在一边的谭兴旺可没有被注意到。 谭兴旺敢在公堂上动来动去,也是趁着申方的人在捉人,吸引走了注意力。 没想到众人刚回过神,第二个翻供的就来了! 申方自然是让谭兴旺如实道来,而后谭兴旺开始说起被威胁来替死的事。 谭兴旺说了什么,站在景行之身边的汪庄没注意听。 汪庄正盯着景行之看,好像景行之身上会发光一样,能吸引他所有注意力! 汪庄想的是,景公子是个什么神人?光是和人讲道理,就能这么有用啊! 果然圣人说,要多读书,多读书才能被圣人砸头,才能这么厉害啊! 但人群里,还是有人关注谭兴旺说了什么。 比如景行之,他听见谭兴旺说出,自己家中有人用赌债来逼迫他送死的真实情况; 也听到了谭明发和谭母,震惊地听见谭兴旺一席话后,谭母哭喊的声音; 也听到了躲在人群后,陈夫郎小声的抽泣…… 经过谭兴旺的翻供,终于大家认定了一个事实——怪不得上回方山长气晕了,原来这凶手不是真的凶手啊! 又经申方一通查问,条理清晰地说清楚谭兴旺和王象不是真凶。随后,在牢房里穿着锦衣华服的张明雨就被衙役提了上来。 张明雨的一身锦衣,锦衣当然是贺志芳送过去的,质量上佳,穿着舒服。可是这衣服招人眼啊! 王象和谭兴旺都穿着囚衣,头发乱糟糟的,两厢一对比,就知道张明雨即使在牢房里,过的也是好日子。 “这人穿得和花楼出来的一样!” “胡说,富贵人家不都这么穿,这人来从牢房里带出来的,才不是花楼里出来的。” “那你说,他怎么不穿和那两人一样的衣裳,穿的特别好呢?” 张明雨听到那纷纷的议论声,又看到了堂上的申方,心里一声咯噔,心道不好! 张明雨在书院待了十几年,当然熟知父母官姓甚名谁。 像贺志芳这样的,那都不用放在张明雨眼里,只当平级相处即可。到了申方这个位置,才值得让张明雨注意。 但往常,张明雨也没怎么把申方放在眼里,他哥哥可是申方的父母官。 谁知道,往日里他没给好脸色的申方,今天居然跑来审案了,申方还是方启晨的门生。 贺志芳给张府送信送不出去,张明雨的信件就更别提了。可贺志芳没明说,对张明雨都是用避嫌来说服他的,弄得张明雨以为没什么意外发生。 所以现在张明雨傻眼了……他不过在牢房里揣摩了几篇文章,一出来翻天覆地了? “啪——”申方用力一拍惊堂木,“张明雨,你可知罪?你……” 申方开始审张明雨,景行之看着大局已定,提步往外走。 汪庄想跟上,被景行之用你好好等着,听完结果给老师报喜,就给强行留下了。 至于景行之,往外走是因为外面的陈夫郎要帮忙。 谭母想到家里那么多的赌债,想到陈夫郎见过谭兴旺的消息,心道谭兴旺肯定是因为这男人才改的主意。 谭母心里气不过地揪住陈夫郎外县衙外头去了。 县衙的拐角,谭母眼中含泪地看着陈夫郎,骂道:“就是你这个贱人,搅得我谭家家宅不宁!”一边骂着,她伸出十指朝着陈夫郎面上去了。 “我划花你的脸,看你以后拿什么勾人!” 景行之看这阵仗觉得好凶,指甲那么长,一爪下去怕要破相。 可下一刻,陈夫郎的举动让景行之脚下一顿。 陈夫郎人高挑,仗着个高手长,伸手就拿住了谭母乱做的两只手。 “这位大婶子,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勾引谁了?!是谭兴旺天天往我摊子上去,还是我天天跑你们谭家去?” 第39章 陈夫郎的话说得谭母被噎了一下, 因为谭母没想到,之前跑到她家门前跪着求她的人,居然会不怕她了? 不过谭母吵架多年,经验丰富。她一瞪眼,脸拉得老大,回道:“你一个寡夫开个豆腐花摊子, 还不就是等着让人去吃豆腐的!不知检点!” “要是个正经哥儿, 还会跑出去抛头露面,开什么摊子?偏生还开的那种摊子!”谭母一边骂回去, 一边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 给陈夫郎一点颜色看看。 陈夫郎冷哼了一点, 猛地用力,将谭母甩到墙上。 “我干干净净挣钱,老老实实吃饭!关你屁事!” 陈夫郎自忖,自己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双手挣的。他做豆腐花的手艺极好, 还会卖其他东西, 只是那豆腐花出名些,才叫豆腐花摊。 一把推开谭母,陈夫郎懒得同他计较,自己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谭母还想追上去打, 陈夫郎摸起旁边顺手的东西, 冷着脸挥了两下,把谭母给吓了回去。 陈夫郎年纪轻,也是常干活的, 虽是纤瘦也有一把子力气,他一凶起来谭母这样的瘦小个子可不敢招惹。 谭母眼见人追不上,家里小儿那一帮子的债还要还。心道那可是几百两的银子,拿命去还啊! 谭母坐在地上,哭骂道:“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不一道雷把那些开赌坊的劈死得了!” 景行之则是看着陈夫郎潇洒的背影,用男人的直觉判断,觉得谭兴旺要惨了。 * 景行之见陈夫郎走了,自己也转身走了,他对谭母的哭诉没有兴趣。景行之回转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知府申方丢签子断案。 “贺志芳等环水县一干人等,勾结外人,霍乱纲法,本官随后带人清查。若是有苦主,可上县衙来击鼓鸣冤,本官必会受理。” “张明雨先是杀害齐心蓝,又勾结盗匪,杀害被蒙骗的齐心蓝婢女一行三十四条人命,罪大恶极,判斩立决! 王象收受重金做伪证,幸迷途知返……,罚三十大板,收缴贿金; 谭兴旺因家中赌债被迫承认罪名,怜其爱弟之心……罚二十大板。其弟之债务,暂属个人之责,明日开堂再审……” 和贺志芳照本宣科不同,申方对于条例明朗于心,处理公允,一通结果出来,无一人质疑,只余满堂赞声。 汪庄同众人一般夸了几句大人英明,回转身就看见景行之去而复返。 汪庄喜跟上,道:“小景先生,我们去告诉山长这个好消息吧!” 为了方启晨的身体考虑,他来县衙的自由被景行之强制剥夺了。虽然可能少了点快乐,但心绪平稳些,对身体好,景行之觉得自己真是个好弟子。 “好,我们这就去告诉老师。”景行之对着汪庄点点头,带着人往县衙不远的王家医馆去。 方启晨已经休养好了,还留在医馆,因为医馆离县衙比较近,他打听消息方便。而且,让人动手封锁贺志芳这么个草包也方便。 景行之到的时候,方启晨正悠哉悠哉地同王大夫下棋。 一时,景行之不禁怀疑,这老头那日晕倒是真是假了…… 不过想着老人家年纪大了,想晕倒偷懒或者玩玩都是行的,景行之默默地把话憋了回去。 他恭敬道:“老师,申大人把案子审完了。张明雨斩立决,贺志芳和县衙的人待清查一番再处置。” 方启晨放下手里的白子,激动地一拍桌面:“苍天有眼啊!” 旁边的王大夫见他高兴,眼睛看了看要被吃大龙的棋面,跟着也是激动道:“好事好事,方老可是放下心结了,不过也需要平稳情绪,莫太激动。” “快快,扶好你老师,让他缓缓。”王大夫一边说,一边就抬起袖子就把棋面弄乱了。 方启晨听到稀里哗啦的棋子移动声,伸手去推王大夫:“我没事,没事。” “没事啊?那就好。”王大夫笑呵呵地站起身,道,“那我去开个药方,你老带着回去吃两剂,回头多走动,有利于强健身体,养生长寿。” “多谢王大夫。”景行之道谢了一声,汪庄跟着去拿药方。 等到王大夫走了,方启晨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才小声抱怨:“你谢他做什么,和老夫下棋,下了五局,就悔棋五局。这个王老头,棋品差得很!” 景行之问他:“那您怎么不当着人面说?” 方启晨身体看着差,不过耳目都还很好,牙口也还齐全。在古代人里,这种可稀罕得很。 刚刚王大夫弄乱棋子的时候,景行之分明瞧见方启晨往下暼了一眼,嘴角都抽了抽。 “你个心眼多的,我私底下抱怨下还不成。”方启晨看景行之一眼,道,“王老头棋品差就差呗,我得注意,不要让他医品变差。” “那您还得服王大夫的医品,回头瞧瞧。”景行之指了下他后面。 方启晨一回头,瞧见王大夫的弟子正蹲在哪儿捡草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见方启晨看他,粗布衣裳的黑面少年笑笑:“方老大人您莫怕,我师父知道你说他棋品不好,他自己也知道的。” 方启晨老脸一红,推推景行之,小声道:“我们就回书院。” *** 方启晨一催,景行之也不闹他,出去叫马车直接拉了进来,载着方启晨和他一道回书院。 回到书院后,景行之和方启晨去了方家,直奔大厅。汪庄等人就腾出手来,去忙这几日没顾上的事。 一离了老大人,汪庄的手下就好奇地问:“庄哥,我哪天跟着老大人在医馆了,你们怎么让那两个人证翻供的啊?我问柱子他们,他们都说是讲道理讲通了,这不耍我吗?” “人还是那个人,事还是那个事,怎么讲讲道理就讲得通?”说完,这人神秘地看就看左右,小声地问汪庄,“是不是和那个王象做噩梦,那个谭兴旺做梦哭了有关?怎么弄得啊?!哥哥你告诉我,这个月的衣裳我给你洗!” 汪庄看着这个消息还算灵通的手下,板起脸看他,冷声道:“就是讲道理讲通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懂了吗?” 那人眼睛瞪得老大,想到那日挖尸的场面,愣愣地点头:“原来是齐夫子啊,我懂了我懂了。” 想到鬼神,这胆大好奇的人也怂了,闭上嘴巴不再多话。 另一头,方启晨和景行之去了方家大厅。 方窈君像一只小燕子,小心地扑向了她的老父亲。 方启晨乐呵呵地抱住小闺女,手轻轻地在她脑袋上拍着:“不怕不怕,爹爹没事,爹爹好着呢。” 柳方两只眼睛盯着景行之,和笑容满面的景行之对上眼。 景行之感觉哪里怪怪,他想了下,问道:“这几日,没别的什么事吧?” 问完这句话,景行之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更明显了。难道是他出去了一圈,哪里不对劲了? 柳方倒自然得很,只是目光扫了眼方窈君,心里有点儿羡慕。好几天没见,他也想要抱抱。 柳方跑神了一下,回神道:“这几日没什么事,只是窈君有些担心,我劝了劝就好了。她在忙着学吃食呢,以后老师有口福。” 景行之顺口问:“你教这小丫头的?” “是啊。”柳方点头。 景行之接着道:“那是我有口福了!” 说完这句话去,景行之就反应了过来,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换了以前,景行之可不会觉得让柳方做饭很正常,他大概会满脑子想着出去吃、招厨子、招好几个厨子…… 而不是想着,柳方今晚做什么。 好像不知不觉,就把柳方当成真正得到家人一样相处了。 景行之想着,提醒自己要记得请厨子。虽然成了家人,但做饭做菜那么辛苦,还是不要让柳方天天做好了。 景行之自己就特别不想进厨房,推己及人,他想着柳方做多了肯定也嫌麻烦。 方启晨留景行之、柳方二人吃了个饭,随后让汪庄送二人回去。 回到外院的小家。 景行之走在后面,一边拉上院门,一边跟柳方道:“对了,银子花了三两,我请汪庄他们吃饭,就是带烧鸡那回。” 说着,景行之把荷包拿出来,递给柳方。 柳方看他一眼:“你拿着吧,总要用的。” “我要用了管你要,你会理财,你管钱吧。” “那好吧。”柳方把荷包收了回来。 接着,景行之又拿出一个荷包,乐滋滋地跟柳方道:“这是这回出去的挣的,五百两,给你做家用。” 房子是柳方出钱买的,景行之觉得自己也该拿一笔钱出来,给家里添点东西了。王象那一千两,马车上方启晨硬要给景行之五百两,景行之也就收下来,用到这儿借花献佛。 柳方听到那句“家用”,整个人都不好了。 让人管钱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吗…… 该死的男人,这谁顶得住?! 可柳方看向景行之,这家伙又是一脸的你看我干啥,快收银子啊!直把柳方弄得想把这家伙摁倒墙上去。 第40章 被柳方盯着瞧, 景行之总觉得柳方想咬他一样。可景行之仔细看,又没瞧见柳方咬牙切齿。 可能是我看错了?景行之这样想着,目光就显得更无辜了。 柳方呼出一口气,看着装了银子的荷包道:“那行之,你一个月要多少零花钱啊?” 柳方说到零花钱,总算舒服了很多。不管怎样, 反正他是家里管钱的, 这份特别这份信任就不一样。 景行之想了想,道:“吃喝都在家里, 接下来也不怎么出去, 有个一两够花了吧。” 事实上, 景行之觉得自己根本没花钱的地方。家里的花销,都是柳方在,所以都是柳方再往外掏钱。所以他的零花钱,景行之还真觉得一两够用了。 “要是要买别的, 我就和你说。我反正身上有点铜板就行了, 路上买个吃食。”景行之轻松道。 柳方听了他这话,从身上挂着一侧的小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颗小巧可爱的金瓜子:“喏,小行之, 拿着哥哥给的零花钱!” 老被景行之无形地口头花花, 柳方觉得太吃亏。他想反正这身体年纪大,自称哥哥也不虚。 却不想他现在是个哥儿身子,脸皮嫩, 身子骨架小,大上三岁瞧着也比景行之还小些。 景行之大手一揽,将柳方拦腰给揽了过来。 另一只手则比划自己和柳方的身高,便比划着,景行之就笑了起来:“小方方,就你这小身板,还想做哥哥?你叫我哥才是,景哥哥以后带你吃香喝辣!” 柳方一拍荷包:“零花钱还要不要了?” “哇,还扣零花钱!方哥哥好凶,行之日子苦……”景行之跟柳方熟,闹腾起来没脸没皮的。 倒是柳方被喊了一声“方哥哥”,脸上慢慢地红了。 景行之就笑他,故意往他耳朵上吹气:“方哥哥,你脸红什么?” 柳方水润的眼睛瞪着景行之,一点威风都起不来,只觉得一颗心软成一滩,拿这人毫无办法。 景行之好笑地撒开手,开柳方玩笑:“叫你哥哥,你还不理我了。要不你叫,我保管理你,还给你买糖吃。” 景行之正嘚瑟着,柳方的两只手就嗖地往他咯吱窝去,把他挠得大跳大步,痒得往外蹿。 柳方看他一蹦老远,这才气势十足地道:“方哥哥理你了啊,你怎么跑了?快过来,让哥哥好好爱爱你!” 景行之站在两步外笑,指着柳方道:“你怎么知道我怕痒,之前可没见你挠过我痒痒!心机啊,心机!你个小方方,隐藏得太深了。” 柳方得意地看他,笑道:“我知道你怕痒有什么稀奇的,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你的事多了去了。” ***** 夜里景行之和柳方的小家中斗嘴和乐融融,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申方手头的人忙,到了晚上那会才给王象和谭兴旺打板子。 啪啪啪一顿板子下来,两人的屁·股都开了花,走动起来,每一下都像是要了命一样。 王象被打得多,身子骨也没有谭兴旺强,哎哟哎哟叫嚷着,一时半会都走不了。 谭兴旺撑起身子,想着他和王象也算是同了一番苦,在衙役的催赶声里好心拉了王象一把。 两人搀扶着走出县衙,王象先是“哎呀”惨叫了一声,接着就羡慕地看着谭兴旺道:“你应该有人来接吧,我就惨了,一个人住,还在老远的西区,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不过王象这话说完,立马就想到谭兴旺好像比他还惨。这位大兄弟,可是被家里人坑进来的! 王象明白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有些讪讪地看向谭兴旺,偷偷打量谭兴旺神情。 谭兴旺面色淡淡的,他瞧见王象偷偷摸摸地看自己,苦笑道:“我也差不多,你伤得重,我扶你回去吧。” 王象不是个什么好人,为了钱财来顶罪,穷还贪。 可谭兴旺也没什么好嫌弃对方的,他自己也不是干的这个。他还认识齐夫子,心里存的愧疚更多,眼下又背弃家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谭兴旺索性道:“我先送你回去吧,我……我家也在西区。” “那敢情好啊,谢谢你,谭兄弟!”王象听着谭兴旺要送他,立马喜滋滋地道谢。 谭兴旺虽然受伤了,可人高马大,而且打板子的知道知府大人怜悯这人是为了家里人才来顶罪的,所以打的时候力气都没打王象时使得多。 扶一个王象,对谭兴旺来说还真不算什么,王象瘦猴似的。 很快,谭兴旺就半扶半抱着王象,送他进了家门。 王象在牢房里待了一阵,回到自己的破家,顿时都觉得自己的小破家哪哪都好了。 你看这门,破得多有特色!你看这杂草,长得月光下看着还好绿!你看这灰,铺得多整齐! 王象往胸腔里吸入了一口自己家里的空气,顿时心满意足地摸出自己藏起来的钥匙,把关起来的堂屋门打开。 这厢王象回了家,谭兴旺步伐沉重地回头,朝着巷子外面走。 再走两条街,就是谭家住的地方。 谭兴旺故意走得慢了点,可两条街还是很快到了。 谭兴旺看着熟悉的谭家大门,脑海里闪过一幕幕从小到大的各幕场景,让他一不留神就红了眼眶。 谭兴旺咬了咬牙,上前敲门。 “咚咚——” 第一声没人应,谭兴旺于是又用力敲了两下。 “咚咚、咚咚!” 第二回有回应了,是带着点怒意的谭明发的声音。 “谁啊!大半夜的敲门?” 谭兴旺张了张嘴,没说话,就傻傻地站在门外等。 谭明发手里摸了根棍子抄在身后,这才拉开门栓,拉出一个门缝隙看来人是谁。撞入眼帘的是自己熟悉的养子,让谭明发吃了一惊。 谭明发想到家里大闹的妻子,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楞了好一下谭明发才打开门,小声道:“是兴旺啊,怎么不出声?快进来!” 谭兴旺听了阿爹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阿爹还愿意让他进家门。 而谭明发心里却是忐忑得很,很快带了谭兴旺进他住的屋子,动作轻轻地给他打扫起来。 打扫完了,见养子没说话,谭兴旺又想起邻居说的话,想到养子怕是被打了板子,肯定屁.股开花了。他就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药。” 只见说完这话,谭明发面上又闪过为难似的神情。 谭兴旺眼下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当然抓到了谭明发表情里的异样。可那异样代表的,谭兴旺想想就难受。 他忍着难受道:“爹,算了吧。晚了,睡吧。” “受伤了,要擦药的。”谭明发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出了屋子。 谭兴旺吸了一口气,在带着灰尘气的被褥上趴了下来。 二十板子,就是皮肉伤,也不好受。只不过他伤势轻,不影响他动作,但疼还是疼的。 谭兴旺趴下没两下,堂屋另一边的谭明发和谭母住的屋子里就吵了起来。 谭明发一找药,谭母就知道谭明发刚刚干什么了。 谭母想到谭兴旺,也就想到了对她凶得很把她推到墙上的陈夫郎,内心的不喜涌起更多。 于是谭兴旺就听到家里阿爹和阿娘你来我往。 “这是给家宝擦手的药!你别动!” “家宝哪儿还有,他那个还没擦完,你给我!” “我不给,你自己买去!家里没银子了,回头也没钱买药了!这是我留着给家宝用的!” “你给我!” “不给!谭明发你再动一下老娘试试!” “啊——” “砰——” 闹着闹着,屋子里又响起各种砰砰作响的声音,像是在摔东西,又像是在打架。 要是以往,谭兴旺肯定会担心得不得了,上去想办法劝住家里的爹娘。 可这回自己成了让父母吵架的原因,谭兴旺是一点劝人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心里累得很。 他在衙门那个大堂里,审案的时候瞧见了阿娘,所以谭兴旺想他被打板子,他娘是知道的。 可是没人接他一下,也没人给他留门,眼下阿爹想拿点药给他擦擦,都又吵又打…… 谭兴旺想着,心里那口气也冒了上去。他重新爬了起来,然后跪在床边上往床里面摸。 没一会,谭兴旺手里就多了个荷包。他掂了掂重量,就知道分量没少,是没被发现过。 荷包没装多少东西,二两金子,也就是二十两的银子,是谭明发自己留着给自己做夫郎本用的。 谭兴旺听着几堵墙之外的吵闹声,又叹气一声,从荷包里拿出唯二的两个金锭子之一。然后把倒出来这个金锭子放到了被子里,只要一掀开被子就能看到。 盖上被子,谭兴旺把荷包勒紧,塞进了怀里,然后眼睛看了看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起身推开门往外走去。 他一路往前走,离吵闹声越来越来,出了谭家,也走出了谭家所在的街巷。 接下来去哪呢? 谭兴旺站在路口,耷拉着脑袋,往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走了过来。 一刻钟后,谭兴旺站在陈夫郎的门前。 “咚咚——” “谁?!”夜里突然听到敲门声,陈夫郎慌张地起身,手摸上了放在枕头下的大剪刀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他一个寡夫,又没带个孩子,家里也没个老人,夜里睡觉都不敢睡太踏实了。 谭兴旺闷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阿林,是我。” 林是陈夫郎闺名,陈夫郎全名是陈木林。据说是八字里缺木,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谭兴旺一出声,陈夫郎当然就听了出来外面的人是谁。 陈夫郎还想到了,巷里大家说谭兴旺被打了二十板子的事。他眨动了下眼睛,随即低垂着眼,语气淡淡地问道:“大半夜的,你不回家,跑我这么一个外人屋子外来干嘛?” 谭兴旺经了他这么一问,心里慌得不行,又知道在牢房哪天确实伤到了陈夫郎,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好。 他在外边儿,红着脸讨好心上人:“我、我跑出来了,想你。” 可陈夫郎的回应往谭兴旺的心上,泼了一盆寒冬腊月的冰雪。 “那跟我这个外人无关,你回去吧。” 陈夫郎说完,转身就往屋子里面走,外头的谭兴旺能听到走路的动静。 谭兴旺一颗心拔凉拔凉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门外哭得稀里哗啦。 “阿林,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阿林,我不该去胡乱顶罪的,都没考虑你。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给你跪搓衣板道歉好不好?” 谭兴旺在外面喊了半响,喊得邻居都吵醒几家,这才被冰冷冷的夜风和雨点打在脸上,明白了一件事,阿林恼他恼得厉害。 谭兴旺走投无路,身上又疼,只好先找个地方去歇着。 他想了想,竟是只能往王象哪儿去。 谭兴旺又走到王象家外面,结果他竟然看到王象坐在墙根上,抱着一个罐子哭得特别大声,比他刚刚还惨。 谭兴旺仔细听,发现王象哭的是——“我的银子呢!银子你怎么不见了?” “呜啊啊,那个贼杀的,动了我的命根子!” 王象忙活一通,想起来自己藏的钱罐子,结果他跑去一翻,罐子不见了。 于是王象急匆匆地在西边的屋子里找来找去,最后走到外面,发现他的宝贝钱罐子在墙根上,而罐子里的钱没了! 钱没了,他梦里的大猪头什么时候能吃上?这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差呢!还白挨了那么多少下板子,屁股都给打烂了! 王象想着就心里疼,嚎啕大哭:“我怎么这么惨啊!” 他这饱含心酸的哭喊声一出来,谭兴旺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家里没他的地方了,阿林性子那么好的人也恼他了,他怎么这么惨呢! 第41章 王象哭嚎得用力, 差点哭得把自己撅过去。 可是他这样哭下去,邻居可忍不了。 旁边那户人家醒来,不耐烦地探出头吼道:“哭什么丧,大半夜的?你要是死了,老子就让你哭个过瘾!” 谭兴旺一想,大半夜的吵人也不好。他就上前去拍拍王象的肩膀:“喂, 你别哭了, 吵到别人家了。” 王象泪眼迷蒙地抬头,看见是自己认识的人, 心疼地拽住谭兴旺的裤脚, 哭得像个小孩。 “呜呜啊!我的银子不见了……” 谭兴旺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仅剩的荷包, 道:“那边有酒馆没打烊,我请你喝酒吧。我和那酒家的掌柜认识,看能不能顺便借点药或膏子来涂涂。” “嗝——”王象打了个哭嗝,说道, “你要请我喝酒?我不想喝酒, 我想吃猪头,油汪汪那种!” 王象觉得自己委屈大发了,因此对梦里那个大猪头,执念变得特别深。完全没想过, 要是谭兴旺嫌弃他麻烦, 连一杯薄酒也没他的份,哪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猪头! “猪头?半个行吗?”谭兴旺想到自己还要哄人,求得阿林原谅, 银子可需要得很,不能都花到王象身上。请王象吃半个猪头,喝一回酒,是谭兴旺觉得两人共苦过,而且谭兴旺心情确实不是很好,也想灌自己两杯。 “半个也行!”王象一听就有猪头吃,蹭地就丢了藏钱的罐子,扶着墙根爬了起来。 这一起身,他终于又想起来开花的屁股,疼得“哎哟”叫唤了起来。 谭兴旺搭了把手,两人去了谭兴旺熟悉的那户酒家。 酒家有个醉鬼在哪喝酒,就留下打酒的掌柜在看着。见又来人喝酒,一个醉鬼是看,两个三个也是看,掌柜就招呼了两人。加上谭兴旺又是熟稔的,掌柜的还把自己常用的药买了一份给两人。 倒是猪头去得太晚了没买到,谭兴旺就要了六两味道重的卤肉加一叠花生米,把王象给糊弄了过去。 虽然挑剔不是猪肉,不过王象穷惯了,有酒喝加上有肉吃也很满意,吃上了就把猪头给忘了。 两人吃喝了一阵,看着王象开始醉,谭兴旺就去把账结了,顺带告诉老板不要接着送酒过来。 两人边上的醉鬼,一壶一壶地要着酒,劝他别喝他还会说自己有钱,给他上。谭兴旺这样的,倒是让掌柜的觉得稀奇。 “怎么不喝了,大醉一场我抗你回去!”酒馆里消息灵通,掌柜的知道谭兴旺经历了什么。以他看来,心里有些事想不通,想灌醉自己倒更正常。 谭兴旺心想阿林可不喜欢醉鬼,他摇摇头,只道:“喝醉了也没意思,回头醒来还不是那样。谢谢您的药,我先送他回去了啊!” “好嘞,这是找补的银钱,你数数。”掌柜的把金钉子称了称收了下来,又称出了九两的银子并一挂铜钱给谭兴旺。 谭兴旺接过钱,把王象扛着,送回了王家。 不过和一开始打算得不一样,谭兴旺没在王象家蹭住。他擦了擦药,裹了一床王象家的破被子,脚步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陈夫郎门前。 因着屁股疼,谭兴旺就侧躺着,睡在了门前。幸好有了在王象家弄来的旧被子,谭兴旺没被冻着,睡得也还算安稳。 **** 第二天一早。 陈夫郎打开门,看见睡在门前的人就尖叫了一声。 谭兴旺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笑呵呵地抓着头发,冲陈夫郎笑:“你吓着了啊。” 陈夫郎瞪他:“大清早的!你说吓人不吓人?” 谭兴旺被说得没话说,就耷拉下脑袋,显得可怜巴巴。 陈夫郎可不带心软的,当初是人小命差点丢了,所以他才紧张得不行。如今人出来了,糟心的谭家,陈夫郎可不想招惹。 “你走,别挡着道。”陈夫郎“啪”地关上了门。 谭兴旺哪里肯走,不过想着钱的事,先去码头晃悠了一圈,然后把事说清楚了,带着一旬的假才重新回来。 陈夫郎就这么着,被个牛皮糖给粘上了。 *** 环水书院里。 景行之背上书袋,站在柳方门前道:“小方方,我上学去了。” “好,早餐你记得买点吃的。” 昨晚上两人聊了聊现代的事,感慨了一番。晚睡导致现在还没完全醒来柳方眯瞪着眼,应了一声,听着景行之脚步声匆匆地离开。 事情忙完了,景行之就得重新上课了。 照例是去了后山上,草庐东屋。 阳光透过推开的几扇窗户,把满是书墨气息的东屋照得透亮。 景行之抄起上回正在看的书,看着看着觉得前面有些地方给忘了,干脆又重新翻过来啃了一遍。 要说古代科举考试,那是真要脑子,之乎者也不说多让人头晕,一句话的意思得翻来覆去的琢磨。一个句读的变化,都能出现好多种意思。 景行之一边背,一边琢磨起乡试的考项。 如今李朝的乡试,是考三场。一场考四书,第二场考五经,第三场考实务策论。先前先生们说,小书生最弱的地方,就是在实务策论上。 要景行之说,年纪小小,有一颗能做四书五经题的脑子,已经聪明得不得了。策论这种事,要想对朝上或者某地的大事有自己的可行性看法,那起码首先得对考试的目标有个大概的了解。 可朝堂大事,动辄就是国家建设性的问题,可不是坐在书院里的很多普通学子能到的地步,浅谈一二都难,何提真的给出有建设性的意见。 因此背完了书,又用柳方传授的多看法翻来覆去把手里的书过了三遍,景行之逮住巳时才过来的方启晨。 景行之问:“老师,策论我们什么时候学啊?” 方启晨看看他桌上的书,翻了翻景行之看熟了的一摞书,道:“你看得挺快啊,策论不急,等到五月里再去忙也不急。” 方启晨嘴里的五月,距离考试的八月,还剩下五、六、七三个月。 不过方启晨想到自己小弟子的厉害之处,他看向景行之,问道:“学策论,在书院也可以学,在外面也可以学深一点的。你想去哪?” “外面,哪儿?”景行之挑眉。 方启晨摸着自己的胡须,道:“去隔壁的州府衙门吧,不太远,我也说得上话,那个孔知府也是不怕张巡抚的。申方是本地州府的知府,考试前后你莫与他太亲近。” 虽说乡试是大半年后的事,但申方也是父母官,这要是处得太近,可不是容易被人背后说辞。有关系是本事,可人人得知就容易出事,到时候往学府哪儿一告,又要多出不少事。 景行之想到申方对方启晨的恭敬,心道老狐狸还是老狐狸。 他就是不和申方玩得好,人家申方也会偏帮他的。因为申榜想要方启晨的帮助,所以就得帮助他这个方启晨的小弟子。 景行之和方启晨相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景行之点点:“嗯,弟子会知道避讳申大人的。” “那你就先琢磨着手头的功课,不懂的找我问,或是书院里的夫子们,都可以去问他们擅长的。”方启晨承认自己也有薄弱点,“我专精于经义、策论,文风古朴。如今有好几位督学,偏好行文辞藻华丽的,这个我就不好教你,问其他夫子更好。” “嗯,弟子知晓了。”景行之想着,揉了揉额头。小书生也是走的务实精干风,破题和立意的本事一等一,华丽风还真不行。 景行之念书念到中午,方启晨提前回家吃饭,景行之这儿柳方也来送饭了。 ***** 打开食盒,景行之端出三菜一汤来,就给自己大口大口地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碗汤。 灌完了汤,景行之才道:“我带水的竹水筒太小了,背书容易口干,一筒子都不够我喝。” 柳方看他似乎饿极了,皱着眉看向用餐小桌子后的大书桌,心疼道:“竹筒回头给你换个大的。不过我要不要也看看这些书,这样你还有个讨论的人。” “别,我一个人头晕就行了。你要看这些,还得从最简单的开始补,比我还辛苦啊。那我学这个干嘛?”景行之赶紧摇头拒绝。 柳方瘪了瘪嘴,道:“要不不学也成的……” “没事,我脑子里有小书生的记忆呢。他这十几年就是在读书,我只要补上他没学过的就行。四书五经上的不用愁,我差不多已经融会贯通了,滔滔不绝地和人讨论有点难,可琢磨着做题绝对能下笔如有神。” 景行之笑着给柳方夹了块肉,总结道:“你就别操心这个了,本大官的后勤部长。” 柳方失落地点点头,想起来来时路上遇到了汪庄,跟景行之说道:“对了,我上来时遇到了汪庄,他说县里那个主簿吴青也被申大人查了,让我先告诉你一句,问你要不要保他。庄哥他现在应该在老师家里,跟老师说这事呢。” 景行之摇头:“吴青?不保。他身上五条命呢,死了都不够还。” “五、五条?!”柳·胆小·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重复着景行之的话。 “起码这个数吧,别的我看不出来。” 景行之回完了这句,猛地伸出手到柳方手底下,抓住从柳方手里滑落出来的筷子。 景行之笑着,无奈地把筷子递回柳方面前,放柔了声道:“吃饭,没鬼。有鬼我也在呢。” 看柳方一脸“有你才怕”,景行之想起自己的黑历史,清清嗓子正色道:“我,景行之,主业装神抓鬼,副业努力学习。偶尔兼职贴心小棉袄,一两银子一天。方哥哥考虑雇佣一下?” 第42章 柳方怔了一下, 然后露出一个被景行之逗笑的表情,笑着问他:“我打算雇你一生,你算算多少?” 一生? 景行之陷入数学思绪,假设他还有八十年活头。 那么一年是三百六十五两,十年是三千六百五十两,再乘以八…… 景行之报出数, 拱手嬉笑道:“两万九千二百两, 凑整三万。谢谢柳老板,给老板拜个早年!” “那你等着, 我明年就能挣到这个数。”柳方把这戏言当真话听, 心里竟真的打算起再去挣钱的事来。 上一回, 两人头一回接触古代的官府。贺志芳这县令像个不定时的炸弹,可如今贺志芳已然被扳倒,随时都面临被砍头的必然结局。 且贺志芳被撸了帽子,随后新任的县令到了任上, 必然也会打听上一任怎么走的。届时景行之和柳方依旧能得到保障。 所以可以预见, 景行之的未来必然会借着方启晨的东风顺顺利利,顺带着柳方也能伸出自己的手脚,去做一番事业。虽然未必能全然大展手脚,可也不必像之前那般保守。 景行之见柳方被转移走了心思, 继续吃饭。 别说, 柳方的手艺还真是好,感觉哪个菜都合他的口。 景行之两碗饭下去,摸摸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 道:“吃得好饱,幸福啊!” “那我们不换厨子了?”柳方提议道。昨晚上景行之又提了一次,让柳方找个厨子。不过柳方觉得一日三餐,他若是不外出就顺手做了,投喂起来他也很开心。 听见柳方的话,景行之摇头:“找一个吧,天天做饭多辛苦啊!” 柳方想说不辛苦,可景行之话里都是对他的体贴,让他不忍心拒绝。 柳方想了想,道:“那找一个和我会不同菜系的,忙不过来就让他做。平日里你要是想吃我做的,就告诉我一句,也不用不好意思。” 至于找来的厨子,为什么不能学,那当然是柳方不需要厨子会这些菜色。柳方觉得自己身上写着心机两个字,而他对面的景行之毫无所知。 景·无知·行之点点头:“好啊,不知道古代有什么好吃的。” 吃过饭,又说了会话。景行之晒着下午暖洋洋的太阳,舒舒服服地靠在柳方带来的靠枕上看书,怎一个舒服了得。 景行之抬头越过窗子看了看,柳方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后山的山道上。 他又低头嘀咕道:“小方方可真是贤妻良母人设,总觉得我会被养废。不能太颓废啊,看书看书!” **** 有了事做,时间飞逝而去。 汪庄找来时,景行之手里的书又换了一本。 他看书时专心致志,汪庄蹲在一边,等了许久才被景行之发现。 景行之放下手头的毛笔,讶异:“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 “来了有一阵了,不想打扰小景先生看书。”汪庄站起身,“山长让我过来问问,小景公子怎么看吴青这事的?” 这事中午柳方提过,景行之理所应当地回道:“查出来什么,就怎么处置啊。” 汪庄想到山长的话,看小景公子一眼,复述道:“可吴青投靠了我们这边,这是有目共睹的。帮了我们,回头和贺志芳一个下场,岂不是会被看做过于狠心?” 汪庄问完话,就盯着景行之的脸看,因为回去他还得把这场面给山长复述一遍。 景行之心里拐过了弯,心道老头又在玩他了。 然后景行之就故意蹙起眉头,怒气腾腾地一拍桌子:“狠心?那些被抢了钱财,害了性命的人才是真正的苦主吧?秉公办事,就是狠心了?如此对那些苦主,才是真正狠心啊!” “汪庄你竟然会这么想,真是糊涂啊!”景行之痛心状指着汪庄,“难道要为了面子,包庇犯错的人?我不信老师会这么想,若不然,老师何必将这事查个彻底?” 汪庄稍鄂:“不是……不是我……” “你反省了?知道自己不是对的了吧。知道就好,此事我就不与老师提了,你以后莫再有这种错误的想法。”景行之盯着汪庄,一脸的你知错就好。 可是……汪庄根本没这么想啊!都是山长想的法子,让他来问问小景先生,看人听了他的问题是个什么表现。 汪庄想过小景先生为难的样子,也想过小景先生坚定反驳的样子。但没想到,还能来教导他对错?! 汪庄也不能把老山长交代出来,只好勉强地点点头,承认道:“我、知错了。” 景行之回他一个笑,笑容是汪庄很熟悉的笑容。但凡那个夫子,提起满意的学生,就会在嘴角浮现出这种笑容。 汪庄想了想,干脆地溜了。 再不走,他就要做弟子了。他可不想再去做弟子,被人管教。 ***** 汪庄回了方家,把事情一说。 方启晨笑眯了眼:“他逗你玩呢,你没看出来?” “逗我的?可我看着挺像的啊。”汪庄诚实道。 汪庄跟着景行之走过一趟,那回景行之对着王象和谭兴旺,可都是讲讲道理,然后啪叽一巴掌上去,把人给拍一下。 接下来,那些人就和拍傻了一样,不对,是拍清醒了。两人都选择了正确的路,没往那条不归路上继续走。所以在汪庄心里,景行之还真是个嫉恶如仇的愤慨少年郎。 汪庄把心里的理由说了出来,把方启晨说得没话说了。 方启晨摸摸下巴,他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我这小弟子不对劲吧。虽没被圣人砸过头,可那诡异能力方启晨是看在眼里。 方启晨抬起头,选择给景行之在汪庄这儿隐瞒下来,自夸道:“我这弟子选得不错啊,眼光一如当初!” 汪庄点头道:“是啊,小景先生遇事脾气是火爆了些,可品行正直,有松竹之姿,实属难得!” **** 张府。 张明雨不见了,张凯威就成了张家的主事人。 叔叔进了牢房,父亲派来的管事也因为贿赂官员被抓了进去,留下张凯威对着一摊子事焦头烂额。 瘦了一圈的张凯威坐在上桌,问府里的管家:“父亲派来的管事也捞不出来?那个申方嘴和手段这么硬,吃石头长的不成?” 张家被抓进去的管事,还真不是个小人物,是个张家的族人,知道不少张家的事。张凯威想把人捞出来,也是他父亲那边送来了信。 可张凯威让这些下人去办事,却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正在张凯威头疼不已,琢磨起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环水这个破地方时,他爹的急信又送了一封过来。这回来送信的,还是他父亲的幕僚。 张凯威把人迎进家门,然后赶紧拆了信,看起信上的内容来。 看完后,张凯威眉头打了结,为难道:“二叔刚把方启晨得罪死了,如今我们还得给这个不知道哪家的小侯爷和方启晨引见?父亲怎么如此糊涂,做起这种不靠谱的事来?” 张凯威看得头疼,一甩手把信纸丢到桌上,满脸不耐地看着父亲派来的人。 这人看了一眼张凯威,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大公子,还有一封信,你且看过再说。” 张凯威犹豫地接过信,打开飞快地看了起来。 “是镇远侯家那个独苗苗?”张凯威看着信,大吃一惊,“那个金疙瘩跑来看方启晨做什么?镇远侯在皇上哪儿,位置也不比方启晨轻多少吧?” 镇远侯原是定远伯,公侯伯,三级别的爵位从前往后排序。 而定远伯能升至侯位,要从当年先皇亲征边疆,意外身亡说起。 当时忽失明主,内忧外患,定远伯冒着大不韪,从对付关外异族的兵力里抽调出了一支队伍,回来安定朝堂,在关键时候稳住了刚拿下皇位的今上的地位。 而定远伯,让关外野战的兵力少了一支,力量被削弱。可饶是如此,定远伯也是那时刻打了一场大胜,将关外异族的野心震慑住了。 皇位稳了,关外也能安定至少十年,今上能不高兴吗?能不喜欢镇远侯? 得了皇帝李云玺的青眼,镇远侯如今虽然不常在京城,可独子在皇帝哪儿简直是半个子侄。 第一封信上潦草地说小侯爷,张凯威还不知道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如今一知道,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好拒绝啊! “怪不得父亲不拒绝,可干嘛还分两封信写?”张凯威继续看信,心里就嘀咕了起来。当他看到第二封信后面,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分作两封信来写。 第二封信后面的内容,竟是直接舍弃二叔张明雨的决定。 舍弃了张明雨,张家和方启晨的矛盾大小程度便往后退了一大步,那样张凯威再引见人,就没那么尴尬了。 张凯威看着父亲信上,写下的“明事理,与杀人之人断恩义”几字,稍有些恍惚。 张凯威恍惚是因为,他发现他父亲信上说的,让他撇清和二叔张明雨的关系这事,确实是有利于他名声的。因为张明雨是犯错的人,被人远离才是应当之理。 然而张凯威近两年和二叔张明雨接触颇多,虽然不怎么爱重这位二叔,但让张凯威做出当众批怼张明雨来讨一个大公无私的名声,他有点……做不来。 “大公子,信随后烧了。招待宁小侯爷的事,老爷说公子做完了就可以和小侯爷一道回京城,官学的入学贴老爷也弄好了。只是那帖子上没写名字,继夫人闹着要给二公子,老爷也为难,您还是快点忙完的好。” “不用说了,我会做好的。” 张凯威听着这人的话,心里闪过张明雨往日说他无用的画面,捏着信点了点头。 第43章 张凯威知道, 这幕僚嘴里提到继夫人,就是给他施加压力。 暗示一旦他办不好事,官学的名额就没了。 但他父亲张明闻要是真想把那名额留给他,何必多言,直接把名字写上,不就一了百了, 断了他那继母的心思! 但张凯威没办法, 人死如灯灭,他娘走得早, 那还能指望他父亲一直念着过去的情分。加上张家这些年势强, 外公家能给的帮助就更少了。 张明闻是从二品的巡抚, 而张凯威却待在环水这么一个小地方,也有躲着府里各种暗算的原因在。 他只有一个爹,那人可有无数的儿子。张凯威想着,苦笑了一下。 **** 两日后, 傍晚。 景行之从后山下来, 遇到了蹲守他的吴明瑞。 吴明瑞看看景行之,手拍在他肩膀上:“我说行之,你这早出晚归的,都忘了我这个舍友了吧?” 景行之心里一鄂, 心想自己这几日好像是忘了吴明瑞。毕竟沉迷学习, 身边又有老舍友,那还记得明瑞兄。 但说是不能明说的,说出来就讨打了。 景行之叹气一声, 道:“我被老师拘着看书呢,整日里泡在书山里,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完似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扶额摇头,好像真的看书看得好痛苦好痛苦似的。 吴明瑞被他吓到了,他心想小舍友可是顶顶爱看书,如今看书把人看成这样,那得看了多少书啊?! “要不你跟山长说,缓着点看。”吴明瑞小心提议,又转而自省,语气认真道,“你这个天资聪颖的都整日看书,我却还闲得有空看热闹、说人闲话,不妥不妥!” 景行之好奇问道:“什么热闹啊?你说来听听。正好让我解解乏,晚上请你来我家吃饭!” 之前刚买了房子,忙着买东西,置办家具。粗粗把家具的事弄完了,方启晨又在衙门里给气倒了,景行之就直接跑了出去,忙王象和谭兴旺的事。 这么一耽搁,乔迁还真没请吴明瑞吃饭,如今补上正好。 吴明瑞也不在意细节,安慰自己以后少看热闹,就心情很好地道:“张凯威又回来上课了,有人当着他面提起张副、张明雨,他居然痛心骂张明雨丧心病狂!” “啧啧,以前张明雨对他可不错,虽然会说他几句,可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有点把他当亲子的意思了。结果如今张凯威居然能当众指责张明雨,可真叫人寒心。”吴明瑞啧啧感叹。 景行之听完,觉得张凯威这是吃饱了撑的,演戏也要看人设的啊! 以前张凯威是个什么人设?暗害小书生,回头又把好友朱达给坑了,那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一个冷心冷肺人,自己耍各种手段都不在意,如今又来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能骗住聪明人才怪了。 不过景行之还以为张凯威会离开书院,毕竟张明雨的事揭露,张凯威留在书院必然会引起关注,引起关注,也意味麻烦。 吴明瑞没被骗,他觉得有人被骗得信以为真,好像信了有黑历史的张凯威,就显得很奇怪。 “行之,你说居然有好些人竟然还真的信了,是不是猪脑子!张凯威害你不说,还坑朱达,他和朱达以前多好啊?” 景行之笑着看他一眼:“好些人,是很多人吗?你看着占几成比例?” 吴明瑞回想了一下,估道:“大约三成。” 景行之分析道:“那起码两成是演的,知道了张凯威出自右相所在的张家,虽然只是支脉。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人附和张凯威的话,和他们的表情放在一起很奇怪,会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对的,是有!”吴明瑞先是高兴地道,“他们没被骗。”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不满道:“但是他们想试试巴结张家,就算是张明雨杀人了,也不在乎。这也……” 景行之打断他的话:“挺多人没巴结的意思吧,留条后路也可能是理由,不得罪张凯威也可能是理由。” 初期跟在朱达和张凯威身边的人就有十来人,这十来人绝对和干巴巴读书的人不同,和被吴夫人养得心思纯净的吴明瑞也不同。他们受着长辈的教育,清楚地知道做什么好。 景行之在心里暗自嘀咕,都是社会人啊。 张凯威也是社会人,这招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绝对可以撇清往后张明雨对他的影响。 都大义灭亲了,道德要求再高的人也找不出破绽。总不能要求人家帮亲不帮理到枉顾无辜性命吧?道理上说不过去。 *** “柳方,明瑞兄晚上在家吃饭。”景行之走进门,第一句就说了重要事。 柳方从堂屋里走了出来,笑着道:“那我让李厨郎加个菜,你们快进来坐。” 进了屋子,景行之招呼吴明瑞坐下。 吴明瑞打量了一下房子格局,夸道:“布置得简洁大方,肯定是弟夫郎置办的吧。” 景行之:……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景行之看着吴明瑞。 柳方笑笑:“行之有帮忙的,绿植就是他挑的。” 吴明瑞被景行之瞪得哈哈笑:“哦哦,那怪不得,这花好像更红些。” “你们就挤兑我吧,我就是懒得动,真弄起来也不会差。” 景行之对于细节不在意,房子里有桌子、凳子、床就行了嘛。别的东西有也不成,没有也成。 “我知道的。你们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厨房看看。”柳方目光含笑地看着景行之,放下手里的茶壶,问道两人。 吴明瑞连连摆手,十分客气:“不用、不用!我什么都吃,都行的。” 景行之想了想,问道:“我想吃醋黄瓜,行吗?” “好,这道我去做。”柳方应了,转身去厨房。 看着柳方一走,吴明瑞就把头凑到景行之身边,酸酸地问道:“你家方哥儿有兄弟吗?” 景行之先是楞了一拍,然后才意识到吴明瑞这家伙想什么——觊觎他家小方方的能干,不行! “没有。”景行之垂眸扫了一眼半趴在桌子上的吴明瑞,又口吻郑重地道,“以后你可别当着柳方面前说这事。” “唔……怎么了?”吴明瑞疑惑地问道。 景行之目光收回来,放到打着旋儿的茶水上:“柳方是和我一块长大的。” 吴明瑞立马懂了,柳方是景行之的童养夫。 什么样的小哥儿会去做童养夫呢?不是家里过不去,就是不重视孩子的。 吴明瑞从景行之的语气猜,弟夫郎成了童养夫的原因是后者,所以好友才不让他提。 吴明瑞知错般赶紧点头:“我知道了,以后绝不再提。不过弟夫郎倒是好运气,撞上你了。要是正常嫁娶,还不知道你会娶那家高门女子呢?” 景行之眼睛弯弯,唇角勾起道:“我才是好运气。”穿越也能和柳方一起。 那笑容,看得吴明瑞都想再娶了。 吴明瑞陷入想象,心道要不回去听娘的相看相看,说不定这回他就能娶个合心意的人了…… ****** 又是两日。 演戏了好一程的张凯威站在码头上,看着慢慢靠近的华丽大船,面上露出一个恍如清风的笑容。 端是这么表面一瞧,绝对会认为张凯威是个端方君子。假面功夫,张凯威算是磨砺出来了。 他本以为指责二叔张明玉石的事会不太容易,一切做完了,才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因为他不能为了张明雨给的那点好活,他往后那么长的一辈子,决不能永远被困在这小破地方。他不甘心,他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张凯威看着迎面而来的船只,仿佛看到了自己坐着这艘大船离开的场景。 等他离开这地方,往后便是翻天覆地了…… 终于,华丽的船只靠岸。 一波又一波人马下船后,一个穿紫色华服,头戴金冠的少年郎踩着一双黑面白底的靴子从船板上走了下来。 宁雍远有神的目光四处扫着,最后含着笑意落到张凯威身上。 他往前一步,朗声问道:“可是张世兄?” 张凯威回以一笑,不过灿烂得多:“小侯爷远道而来,路途可辛苦?” 宁雍远笑笑,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就是坐船累,别的还行。若不是坐船快,我都想骑马过来了!” 宁雍远刚看着腿说完了话,他后边的两个小厮就跑到了他身边。 其中一个半蹲着捏了两下宁雍远的腿,谄笑着问:“主子,要给您揉揉腿吗?” 张凯威看着眉头一皱。 宁雍远却是很突然地脸一黑,一脚踹在这小厮心窝里,把人踹得滚了过去。 “像个什么样子,没见我正与张世兄说话吗?!”宁雍远呵斥道。 可那小厮却是心里委屈得要死,在船上小侯爷还吩咐他伺候殷勤点,别在乡下地方掉他面子。 他殷勤了,却挨了打。小厮尽管是心里委屈,可还是跪在地上直磕头,哭着认错。 张凯威看着这幕,心里不禁就起了寒颤——这小侯爷脾气不小啊,性情也古怪,分明是在给他下马威啊。 宁雍远却是瞥着张凯威的表情倚在变幻,心里满意地笑了笑,开口道:“张世兄,我们走吧,这河边也没人放河灯,没甚看头!” “河灯得等上元节,或是三月三、乞巧节。”张凯威一边回话,一边又给宁雍远打了个放浪的标签。 放河灯的看头,可不都在姑娘和哥儿身上…… 宁雍远可不管张凯威怎么想,舒舒服服地受着吃着张家的,喝着张家的,还使唤着张家的人。 休息一夜后,耐不住性子的宁雍远就直接拍拍张凯威的肩:“张世兄,领我去书院看看!” 第44章 对于宁雍远的要求, 张凯威又是一阵头疼。 虽然才相处了一两天,可宁雍远的怪脾气张凯威已经了解得很是清楚。前一秒还好好地笑着,下一秒又开始打骂下人。这小侯爷只一点好,脑子还算清醒,没有对着他乱来。 但下人被折腾来去好几回,导致张府里的人对着这小侯爷, 比见了自己真正的主子还害怕。 张凯威看着管家霎时白了一层的脸, 无奈道:“小侯爷,我没还能和山长说一声呢, 这样冒昧前去, 不是太好吧?” 宁雍远睨他一眼, 神情散漫:“你胆儿那么小干嘛,我又没有要去见方老大人,只是先去书院一趟,看看老大人的书院到底什么样子。 去了送个拜帖, 若是方老大人想见我, 那便见着了,若老大人不想见我,那我过两日再去!” 宁雍远被拒绝了,不过说话的口吻还好, 听起来也是讲道理的。 张凯威一开始还怕这小侯爷被自己推绝了一下便心里恼火, 偏要去打搅书院的清净。 如今看他回答还算得宜,张凯威才点头同意道:“那我给小侯爷带路,先说一声书院里还真没什么好玩的, 都在上课呢!” “小地方嘛,哪里及得上京城热闹,我心里有数。”宁雍远拿着一柄扇子敲敲张凯威的肩,道,笑着道,“等我带你回了京城,你就知道什么叫热闹了。” “是是是,这就走吧。”张凯威心里气得不行,可还是忍了脾气。 环水是小地方不假,比不上京城也不假,可宁雍远的话说得好像他张凯威就没见过大场面似的! 他张凯威也是堂堂二品巡抚之子,在京城更是右相家子弟,走出去也没人这样给他脸看。 不过这人换了宁雍远,张凯威也只能忍了。谁让人家老爹是镇远侯呢。 宁雍远小时候镇远侯在外头打仗,宁雍远待遇比宫里的皇子都好,皇上也是把他当子侄待的。张凯威还曾听闻宁雍远幼时,还在皇宫里和皇子打过架,对此事印象深刻。 想起这些,张凯威心里的不满渐渐消散。至少宁雍远还算给他几分面子,没将他埋汰到泥里。 **** 从张府出发,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环水书院。 到了地方,宁雍远才随意问道:“方老山长学识过人,你怎么想着跑去京城官学去?” 宁雍远知道张凯威娘没了,就一个爹,这爹还不重视。在他看来,反正在京城里也是伏低做小,还不如在环水蛰伏呢。 不过这就是不同人的想法了,真让宁雍远在环水待上一年半载,他怕是走都想走到京城去。只眼下宁雍远在京城也呆烦了,才会想着出来转转。 他来江南,一为游玩,二则是为了他父亲问方启晨一件事。 十多年过去,边境又有蠢蠢欲动之势,镇远侯已是侯位加身,想探探有没有再进一步,封个国公爷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来问方启晨?李云玺那让人心中奇怪的一封封信,可都是送到环水来的。要说李云玺一点儿没跟方启晨提政事,朝堂上知道皇上送信那几人可都不信! 这也是为什么,宁雍远对于见方启晨的事,显得态度特好的原因。有求于人,他又不是蠢蛋,当然不会故意得罪方启晨。 张凯威僵硬地笑着:“看看京城繁华也好,怕局限了眼界。何况方老山长已然不授课了,只收了个弟子,单独在授课。” “弟子?!”宁雍远这下惊奇了,方启晨他是知道的,帝王师。 他父亲镇远侯宁海波说过,这位老大人极善人心,两任帝王都和他关系极好,如师如父。 一般人家,弟子和师傅做到如师如父尚且极难,何况那做弟子的人是帝王! 如今……方启晨竟收了新的弟子?! 这阵子在江南各处游玩的宁雍远呆住,不禁想着消息若是传出去,多少人后悔没把家中子弟送过来。 张凯威见他惊讶,这才笑容真切地道:“是啊,当时圣上也来信,说让山长收个弟子在膝下,好侍奉他老人家,如此才能安心。” “好像父亲信上说过,只我当时觉得肯定不会成,就没在意。且看见方老大人收了个什么样的人做弟子?那人好福气!”宁雍远道。 张凯威听了,却是心道谁有你这个金疙瘩好福气,赶上老爹在外征战,成了皇上半个子侄,亲厚异常。 张凯威把羡慕藏在心里,带着人先去后山处,送了口信上去通知方启晨,随后领着人在书院里四处观看,介绍一下书院。 宁雍远什么场面没见过,转了两圈便没了兴致,甚至还有点嫌弃这书院附近怎么都没个好看点的姑娘。 后山上。 草庐。 汪庄把宁雍远来拜见的消息上报。 方启晨捏着眉心,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宁小侯爷长什么样:“是宁家那个脾气不好的白胖小子?” 这形象词方启晨还真没用错,他走的时候,宁雍远还是个小胖子,在宫里追狗摘花玩呢。 汪庄想了想,道:“是镇远侯家那个。” “那让他上来吧。”方启晨点了头,而后看着景行之笑道,“那小子好像和你年岁差不多,你们瞧瞧能不能对上眼?” 景行之对他的用词不满:“什么对不上对得上眼,又不是相亲,老师你赶紧把小师妹藏好吧。” 景行之这话一出,方启晨才想起来自己家里有个宝贝,确实得赶紧藏起来。 他喊住还没走的汪庄,交待道:“先去告诉小姐,我想吃那个没刺的鱼肉粥,然后再下去把人带到草庐来。” 方窈君年纪不大,却是很孝顺的;方启晨一向心疼小闺女,不提什么要求;所以这就意味着方启晨提了要求,方窈君肯定乐意亲自去弄,尽尽孝心。 熬粥又是最费工夫的,等粥好了,方启晨肯定能把人给送走。 景行之低着头头,瞧着书上的字笑。他感觉方窈君就像逗猫棒,拿起来一晃方启晨这只老猫便没办法控制自己扑了上去。 方启晨听着他笑声,好气又好笑:“看你操心这操心那,怎么不见你和方哥儿生个娃娃给我玩玩!” 景行之被这话猛地呛了一口气,剧烈咳嗽两声:“我、我还小呢。” “哼——”方启晨开了个老黄腔,“男人可不能说自己小。” 景行之看着他摇头:“老不休!” 方启晨不以为耻,得意地抚着自己长长的胡须:“我要是老休了,哪还能有你小师妹?” 景行之算了算方窈君和方启晨的年纪,然后被数字差震惊了!方启晨五十多,才生的方窈君…… 方启晨看着小年轻呆滞的面容,笑笑没说话,他可不是个简单的老头。 **** 老师弟子说了片刻功夫的话,景行之也没了心思看书,手上书一丢,等着那什么小侯爷上门。 小侯爷,顾名思义,肯定是某个侯爷的儿子。 景行之一问,方启晨再一答,镇远伯如何升至镇远侯的过往,便一幕幕细数于景行之面前。 景行之心里惊叹镇远侯宁海波行军打仗的本事,对于即将到来的宁雍远也有了几分期待。 虎父无犬子。不知道这个小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被景行之念叨多久,宁雍远就跟着汪庄、张凯威等人上山来了。 到了草庐外,宁雍远便像当初景行之、朱达、张凯威三人被挑选的那回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草庐外,等着里面方启晨的允许才能进草庐。 宁雍远在外面站着,目光有些不悦地扫视张凯威。 他心里嘀咕,这个张凯威怎么一上后山就不太对劲,不知道有什么鬼,他回去得让人查查。 但宁雍远还来不及想更多,就被汪庄叫了进去。 “山长说,让小侯爷你们进来。” “来了、来了。”宁雍远收了手里摇晃的扇子,规矩地插在身后,面上露出带着些孩子气的乖巧气质来。 汪庄引着人略过东屋,直接进了草庐待客的大厅。 宁雍远一进来就看着上座的方启晨,客气又乖巧地笑道:“晚辈宁雍远,见过方老大人!老大人身体安康!” 方启晨看他面上还算乖,给面子地笑道:“坐坐。老夫可是好些年没见你了,上回你还是个胖娃娃。劳你有心,大老远地来看我一回!” 宁雍远心想这些老头果然都一样,就喜欢乖小孩。他笑着抬起头,露出带着些腼腆的笑容来。 “也不是、不是大老远。”宁雍远故意青涩地结巴了一下,接着道,“是来江南游玩,想到父亲每每提起您,心生仰慕才过来看望一二。若是您身体康健,回去告诉父亲,他也定欢喜!” “他当真当着你的面说老夫好话来着?老夫有点不信啊,他那个冷脸,老夫还以为自己欠他银子呢。” 方启晨想到镇远侯,也想到过去威风八风的时候,心情倒还真一下好了起来。 可方启晨正高兴着,就瞧见来探望他的小家伙目光不对劲。 宁雍远好像看见什么挪不开眼的稀奇东西一样,盯着小弟子景行之不放。 景行之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明显无比的“盯”。 他摸摸自己的脸,看向了方启晨。 以眼神问:我脸上没沾墨水吧? 方启晨也奇怪地看向自己弟子。 以目光回:他为啥看你,为师不知道。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后,方启晨起码可以确定,自己这个小弟子确实没见过宁小侯爷。 于是他便以长辈的口吻问宁雍远:“雍远啊,你这么看我这小弟子脸作甚?老夫瞧他洗了脸。” 第45章 看着站在方启晨身后那名少年郎的脸, 宁雍远惊愕不已! 他没想过会在此地,见到和他娘亲吴双喜相貌神似的人。 如果仅仅是一个人和他母亲镇远侯夫人长相相似,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般人也不会多想,但宁雍远是个例外。 因为他三四岁时就从娘亲吴双喜和乳母嘴里,听到过自己不是亲生子的真相。 说起来吴双喜也是个传奇人物, 这位本是边境小镇的一位军户家的女儿, 和镇远侯有着天差地别。 但吴双喜最后不仅成了镇远侯夫人,还给镇远侯生下了独子, 把控着镇远侯府里没再多一个子嗣, 动摇她的地位。 宁雍远比外人知道得更多一些, 他这位名义上的娘亲是个利益至上者。吴双喜可是亲自将生下来体弱的亲子,换成了他这个意外遇到的体壮婴孩。 刚听到真相时,宁雍远反应了好一阵子,才理解了那睡着时突然醒来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索性吴双喜并不在意他是不是亲生子, 小时候身体强壮的宁雍远只会更得吴双喜的喜爱。所以那之后, 宁雍远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过一样,继续做着自己的小侯爷。 可乍地看到景行之,宁雍远不敢忘的一段真相就浮上了心头,重新回忆起来。 被方启晨一句问唤回理智, 宁雍远心念闪动, 笑着慢慢回道:“这位是老大人的弟子吧,我瞧着有些像我见过的一位大人,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冒昧了。” 宁雍远知道自己行为出格,要让方启晨这等老狐狸不起疑,还不如半真半假地把事情交代出来。 何况他娘亲是个内宅妇人,方启晨和他身边人肯定是没见过的。 方启晨听他这么说,果然没起疑,甚至更觉得宁雍远是真的有点儿小孩子气。 唯有景行之心里存了疑,多看了这小侯爷几眼,并且把宁雍远的身份等回想了一遍。 景行之怀疑的理由是——他已知信息:宁雍远是独子,父母皆在,可来人面相上却是还显示有个姐姐,甚至父母已亡。这两者,未免相差太大了点! 所以宁雍远这个人奇怪,那么他说的话肯定也有点问题。 不过景行之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和遥远之处的一个女人有瓜葛。当然即使是知道了,景行之也不在意,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我们就回头。 宁雍远竭力应付着方启晨,最后得了小半刻钟和方启晨单独说话的时间。 奇怪的小侯爷走的时候,景行之从东屋的窗户看过去,发现对方脸色一下子从笑嘻嘻变成沉着脸。 景行之叹道:果然还是年轻,还没出人家门呢,变脸给谁看。 景行之扫了一眼,因为这个犬子对什么镇远侯也没了兴致,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 宁雍远黑着脸出了书院,张凯威和手下人里却一个人没提醒他。 下人们是不敢说,张凯威是不想管,反正就接触这一回,事情不成也怪不得他。反倒是多事地提醒这金疙瘩,才容易被他记恨。 却不想张凯威不想找事,宁雍远却不爽地开了口。 宁雍远旧事重提:“张世兄,我瞧你一上后山就面色发白,貌似这其中有点我不知道的事……” 宁雍远来了没几日,又性急。他身边的人尽忙着伺候好他,也没外出去打听一个小地方的消息,所以还真不知道张凯威故意藏着掖着的事。 张凯威被他的直白弄得一阵心虚,解释道:“是我家亲戚得罪了山长,本来担心山长迁怒我,不过瞧着山长明理、并未迁怒。” “哼!”宁雍远冷哼,甩了脸没理张凯威。 这要是在京城,宁雍远肯定直接教训张凯威了,管他是什么理由。但在别人的地方,又遇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宁雍远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 且待日后,他想个法子把那山野小民给解决了。 方启晨此人宁雍远是不想得罪的,但解决一个方启晨没背景的小弟子,不惊动方启晨的法子多了去了。方启晨一把年纪了,还能跟在对方屁股后头不成。 宁雍远一边琢磨着心里的事,步子走得飞快,一边吩咐身边的下人:“我事情办完了,你去安排一下,两日后就启程回京。” 张凯威听着呼吸一紧,目光紧张地看着宁雍远。 他父亲可是交代,让他跟着宁雍远走的…… 宁雍远不想多生事端,转过头对张凯威道道:“张世兄,我忽然想起回去要事要办,你不会嫌船早了吧?” 张凯威摇头,压抑着笑意,但神情轻松道:“怎会,两日够了。” 要不是怕笑出来让事情明显不顺利的宁雍远生气,张凯威恨不得大喊两声。他可以离开了! ***** 而此刻的草庐。 方启晨无声地嘀咕道:“贪心啊,成了伯爷想做侯爷,成了侯爷想做国公。” 事实上方启晨能理解这种贪心,可做臣子的人还是得保持清醒。以方启晨的看法,镇远侯这个封号就注定很难往上升。 镇远侯往上,那就是镇国公。镇国之称,是极大的荣耀,也是极大的危险。帝王何等心胸,能容得了一个担着镇国名头的人在自己眼前天天晃。 国是天下人的国,但帝王眼中,国是他的国! 李云玺脾气算好的,可还不是压着镇远侯多年,把人留在京中,没再让善战的镇远侯宁海波出去打仗。 所以当宁雍远问起可再进一步时,方启晨只是敷衍地对着宁雍远笑笑,说了一句“这种事,哪是我一个糟老头知道的。” 方启晨可不想为了镇远侯,弄得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安定。更别提,他和镇远侯那个面瘫关系可一般得很,更不值当了。 方启晨摇摇头,慢悠悠地从大厅转到东屋,看着勤快的小弟子啃书。 景行之才不管老头儿想什么,沉迷进书里,把人都给忘在了脑后。 景行之最近看书看得多,便越发看出味道来了。长时间做一件事,只要坚持,期间也能获得满足感,因为掌握了技能。 景行之如今就想尝到味道的毛头小子,开始觉出好来了。 ****** 隔日。 章通、朱达、张凯威三人同时来了书院,和方启晨辞别。 章通是因为方启晨的身份和皇帝的叮嘱,朱达和张凯威二人却是因为都在书院里受过指点。 可景行之见着三人,一下子想起来不对了,他还没报仇呢! 张明雨冒出了苗头,景行之一下把人给掐死了,可那是张明雨应得的报应。至于朱达和张凯威,景行之因为柳方搬了过来,直接把没来书院的两个人给忘在了脑后。 景行之听着方窈君叽叽喳喳说的话,对她谢了一声,转身跟方启晨请了个假,决定在朱达和张凯威临走前给两人补一份大礼。 景行之往日认真努力,方启晨也不拘他,让他自个儿出去忙。 景行之点点头,带着自己攒下的顶六七两银子的金瓜子和金花生出了书院。 ****** 中午。 柳方提着食盒去送饭,却没见着人。 等一问方家,才从方窈君嘴里知道景行之请假了。 本来是送饭的,可吃饭的人都无声无息地跑了。 柳方提着食盒,有些失落也有点生气地回了家。 ****** 景行之却是等到在码头上转了一圈,肚子咕咕叫了,才忽然惊醒自己出门忘了回家一趟,告诉柳方不用送饭了。 景行之暗自嘟囔:“应该没事吧,我买点好吃的回去。” 他心里觉得没事,不过还是知道这事做得不对,所以心虚。 但错事都干了,只能努力弥补了。 景行之三下五除二,在码头开船那段儿悄然做下手脚,随即看看觉得布置妥当了便去镇上热闹的地方,转悠着给柳方买东西。 ****** 下午时分,天色还早,景行之提着大包小包站在家门外。 景行之先没敲门,站在门外看了一圈自己提的东西。 “吃的,喝的,玩的……好,都有了!” 数完了,景行之就伸手去敲门。 刚从外往家走的邻居看着他笑:“行之啊,你买这么多东西,我看好些都没用,不怕你夫郎说你啊!” 景行之笑笑,低头看自己的手:“您别吓唬我,方哥儿可不凶。” “嘿!我告诉你,迟早得凶!”这邻居一脸“你还年轻不懂事”地道。 他话音刚落,景行之面前的门就打开了。 门发出了“砰——”的一声,开门的人不高兴。 邻居尴尬地笑笑,赶紧溜了。 留下景行之,冲着柳方笑。 景行之的笑里有点心虚:“我出门买东西去了,忘了跟你说。你中午吃了吧?” 柳方往常去送饭的时候,都是和景行之一起吃中饭的,所以景行之有这么一问。 柳方板着脸,道:“我吃了。”说完他也不给帮忙提东西,蔫蔫地往回走。 景行之看着,就像是一棵本来绿绿的小树,突然没了精气神一样,而景行之自己是那个没照顾好书的植树人。 景行之提着东西,快步跟上柳方,笑着道:“你不是说太白楼的烤鸭好吃嘛,我给你带了鸭,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46章 景行之说了第一句, 柳方没反应,景行之就继续耍赖。 他叹气道:“哎呀,我回来的时候没坐上车,好累啊!” 柳方顿住步子,目光从他额上扫过,揭穿他:“一路走回来, 你额头上还能一滴汗都没有?” 景行之心想只要搭理我就好了, 流汗不流汗这种细节不重要。这一搭理,后面不就顺其自然了。 于是他立马换个口风:“可是东西也好重, 要方哥哥帮忙提!” 柳方气恼地瞪他一眼, 然后伸手就把东西接了过来。 等东西提到手里, 柳方眼睛往前一看,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头往后一看。 距离屋子里的大门五六步,离院门至多不过七步。 ??? 我这也……太好哄了吧? 柳方一边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一边又觉得自己矫情多事, 一脸自己在生闷气的模样。 景行之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他没看出什么门道,他一脸疑惑地道:“没落东西啊。” 柳方用不甚明朗的土味情话回他:“你落下了我的心。” 口快地说完一句,柳方又立马补道:“我今天上午可是特意出门买了鸡翅,还是自己下厨给你做的, 结果跑到后山去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一只鸡是两个翅膀, 古代吃鸡就是一只一只吃,可不像现代想吃超市就有。 柳方买得到半斤八两的鸡翅,还是因为他和酒楼的掌柜认识了。 为着食材上的方便, 柳方就给了那掌柜好几个便利法子,这怕是头一回因为这么个原因在古代和酒楼掌柜交好的。 也因为东西的事上费心了,柳方才觉得特别失落。 景行之心里咯噔地响,心道要是早知道这回做的是这么麻烦的东西,他肯定回来呀。 不过想想,柳方肯定也是为了给他惊喜,才会没有提前告诉他。 结果因为他“不辞而别”,惊喜变成了浪费,这谁能顶得住啊! 景行之心里头愧疚得不行,可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好看着柳方的脸,蹩脚地问道:“嘤嘤嘤,鸡翅给我留了吗?” 柳方被嘤得好气又好笑,伸着胳膊给了景行之一下:“别乱搞,我一拳一个嘤嘤怪啊!” “至于鸡翅……”柳方道,“中午做的我都吃完了。” “那晚上吃烤鸭吧,明日让掌柜的给我留点鸭心,给我方哥哥补补心。”景行之听着柳方说吃了,认为吃完鸡翅的柳方已经发泄了。发泄完了,那就是不生气了。 两人进了屋子,景行之拿出自己带的吃的喝的和玩的。 景行之比较满意的是他在王大夫哪儿讨来的花茶包,里面装着各种花草,听说味道也是极好。 再一个,就是做风筝的材料,春天最适合放风筝了。而且做风筝,肯定比买来风筝好玩,重的也是做风筝的这些材料。 柳方看着做风筝的材料,也是兴趣盎然。不过这会儿刚生了气,柳方就忍忍将东西放了下来,把景行之买来的食材放去厨房。 趁着柳方去厨房,景行之瞧瞧地打开放在一边的食盒,往里面瞅。 第一层应是放着菜的,不过盘子空了。 景行之又打开第二层,第二层的菜碗,也是空的! 吃这么多?景行之不由得担心起柳方的胃来,心想着古代没有健胃消食片不方便。 第三层一半是放汤的,景行之揭开了,发现汤还在。 接着是第四层,景行之看着满满当当的饭笑了起来,心里笑柳方怎么那么可爱,生起气来就只吃菜,为了能把菜吃完还不吃饭了。 看完了食盒,景行之把一切恢复原状,假装无事发生,溜达去厨房跟柳方凑一块。 等景行之摔了两个盘子,柳方就把他赶去看书。 景·厨房杀手·行之委屈巴巴地看了一个时辰书,晚餐和柳方就着烤鸭片和蘸料,一人吃了两大碗白米饭。 景行之放下碗,看着一向只吃一碗饭的柳方,说道:“这边烤鸭做得真好吃啊,你中午吃了那么多,竟然还能吃得下两碗饭!” 一盘子鸡翅不多,可第二层的大碗是能装两个菜的,而柳方又一向是个猫胃。 柳方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像是回神道:“是挺好吃的,估计是有什么秘方,没流传到以后去。” “都吃完了,我来收碗了。”景行之主动起身,把碗筷都收了起来。 请来的李厨郎做完了他们家的饭菜,还得回去做自己家的,碗筷都是留着第二日来洗。或者有时候,柳方和景行之自己就洗了。 景行之晚上吃得饱饱的,也就想着洗碗消食一下。 刚洗了两只碗,景行之就听到敲门声,起身出了厨房。 那边柳方本来就在院子里散步,动作比景行之更快,上前就打开了门。 敲门的正是邻居家的那个男人,耳朵根子是红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一近一远的小两口,对两人道:“行之和他夫郎啊,你们家以后那个剩菜,剩一点给我家旺财没事,可别却都倒给旺财,那只傻狗都给吃撑了!” 厨房门口的景行之有点懵地问道:“什么剩菜啊?旺财没事吧?” “就是中午的鸡翅啊!”男人说了一声,又说旺财消停了,没什么大事这才离开。 人都走了,院门口的柳方也没关门,就像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样。 景行之也愣愣的,感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难怪晚饭柳方怎么那么能吃了…… 原来是因为柳方中午根本没吃,菜都倒给隔壁的狗子了! 景行之想明白了,在柳方身后语气无奈道:“我不在你也得吃饭,饿坏了怎么办?” 景行之看不到的前面,柳方通红着脸,闷声道:“我一生气……就给忘了。” 柳方这会忘了,他给隔壁狗子喂鸡翅的时候,肚子还咕噜叫了一声。上午往外跑,那也是运动量,肚子饿是饿的,不过一生气感觉都给气饱了。 听着柳方弱声里带着点尴尬,景行之又想到他口口声声说把鸡翅吃完了的话,没忍住了笑了出声。 景行之学道:“至于鸡翅……中午做的我吃完了!” “啊啊啊!不许学我,丢死人了!” 柳方被笑得羞恼,回身就冲着景行之跑了过去。 景行之可不想留在原地给挠痒痒,笑着跑进厨房。 柳方不依不饶地跟进厨房,把人摁住挠了一通,笑得景行之脸都酸了。 欺负完了故意给自己欺负的人,柳方想,这四舍五入一下就当是摁在墙上了! ****** 闹了一阵,晚上景行之赖在柳方的床上睡。 这导致第二天一早,柳方就给景行之喊醒了,听着他说:“我走了啊,回来给你麻辣兔头。” “恩恩,路上小心。”柳方昨晚上失眠,这会儿睡得迷迷瞪瞪的,只想起昨晚上准备的银子,伸手从枕头下抓了一把塞给景行之。 景行之看着一手的金瓜子、金花生、金叶子直摇头。——柳方真把自己当小孩养呢,零花钱都要可爱的。 不过可爱的东西多看看心情也好,景行之拎着一个小巧的金花生多看了两眼,往柳方白净的脸上比划了两下,这才起身。 等景行之一走,被景行之动作闹醒的柳方睁开了眼。 他本来困得很,可是眼缝里瞧见景行之拿着个金花生在他脸上比划就醒了。 花生花生,都提到生了,他怀疑景行之又在无意识开车了!!这谁还能睡得着! ***** 景行之从书院往外走,遇到了几位一道请假的学子,一问才知道人是去送朱达、或是送张凯威的。 说来也巧,这两冤家离开的日子竟是同一天。 他们问景行之,景行之就说自己送亲戚,笑谈说不定能撞上。 等到了码头附近,景行之先下了车,然后溜达了一圈,找了棵柳树坐着,等着鱼儿出现。 码头前两艘大船并肩而立,弄得那些小船都只能从两侧通行。不过瞧着船头插的旗子,也没人敢有意见。毕竟普通的小老百姓都惜命,走一边就走一边呗。 景行之看着中间两艘船,心想自己等会得看着点旁边,免得误伤了外人。 午时初。 章通和朱家人出现在码头上。 那些景行之路上见过的学子开始一送。 景行之听着朱家人里好几个哭了一会儿,终于都上船了。 午时一刻。 宁雍远穿着来时的一身行头,黑着脸上了船,都没等张凯威一下。 张凯威和那些学子说了片刻的话,这才追了上去,登上了船。 张凯威踩在船板上,不知为啥突然心里一慌,好像有一阵凉风打他身上吹过一样。 可张凯威抬头敲了眼,看着大太阳发怵。 不过只一瞬间,他还以为是错觉,就搓了下手往房间里去了。 另一边,进了船腔的朱达也觉得莫名有些冷,他想了一下干脆就打算去甲板上晒太阳得了。 不多片刻,朱达和张凯威就在两条船上分别相会了。 一山不容二虎,两个不对眼的撞上,各自在心里冷笑一声。 朱达开口嘲讽道:“哟,张兄也今日走啊!你早说我就换一天了,有你在还不得妖风四起!回头船翻了我找谁讲理去!”朱达还在记恨张凯威算计他。 张凯威笑笑:“船翻了可真不关我事。”他心想我巴不得你船翻了,翻了才好。 景行之遥遥听着这么一段对话,又见附近正好没小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大拇指划破右手食指,一滴精血被弹入水底。 猛地“哐”地一声响。 一个无风浪涌起,把朱达所在的船只撞偏。 好死不死,正在和张凯威对讽的朱达站起身,直接就给晃进了水里! 第47章 瞧见朱达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掉进水里, 张凯威惊愕地瞪着眼,微张着口。 但惊愕过后,张凯威心里掩饰不住的喜意就涌上了心头。 果然一件事顺利,其他事也顺利得不得了。他刚刚还想着朱达翻船,没成想朱达的船竟然真的翻了! 我这是什么好运气!张凯威笑了起来,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朱达道:“朱达, 翻船的事可不是我提的!是你自己先说的啊!” 朱达哪里肯信, 他觉得肯定是张凯威动了手脚,然后船才会出事。不然好端端的, 在码头的船哪有自己会蹦跶的。 朱达头发湿成几缕, 满脸是水痕, 脸上还挂着一片水草叶子,他一把抓下脸上的东西,看着张凯威怒道:“你胆大包天!竟然敢对章大人的钦差船动手!” 张凯威哼一声:“我说了,翻船不要找我。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还能直接把你的船掀了不成?” 在朱达和张凯威打嘴仗的时候, 朱达船上的下人快速找齐了东西,腰上绑着绳子准备往水里去捞人。 张凯威看着这样,突然心念一动,在心里默念道:最好朱达捞不上来才好。 他知道朱达坐着章通的船, 章通是宫里人, 自然是回皇宫的,那朱达的去处也再明显不过。 到了京城,想来朱达十有八九也是要去官学进学的, 到时候两人遇上,朱达在背后中伤他又是一件麻烦事。 所以虽然朱达看着没什么事,但今天觉得自己运气奇好的张凯威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诅咒了对方一番。 谁料到,就在张凯威在心里许下心愿,他所在的船只迎来了一阵晃动,把他自己给摇晃进水了,还朝着朱达砸了过去! 张凯威慌张得不行,朱达会水,他不会水啊! 而且对面的船一晃,下水捞朱达的人也吓得楞了一拍,卡在船上不敢下水。要是这会儿对面船真翻了,在水里边可是会被直接砸死了。 所以两艘船上在甲板上的下人和船员,就眼睁睁看着两个斗嘴的公子哥撞到了一块。 景行之撑着下巴,也觉得真是巧。他只能保证把人晃下去,哪里知道张凯威和朱达两冤家能凑得这么“亲密”。 不过随后的手脚,景行之还是要动的。 水底下,好几缕水草在刺激下游离了几米,奔着落水的二人去了。 朱达被张凯威砸了一下,脑子都给砸懵了。 而张凯威掉下去就撞到东西,腰上疼得不行,又不会水,只能死命的抱住朱达,把勉强能动弹浮水的朱达双手禁锢住了。 一瞬间的功夫,朱达就被摁进了水里,无力地挣扎起来。 张凯威却觉得更慌张,直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啊!”一边感受着脚脖子被异物拉着的恐惧感。 下人们一回神,吓得不行,顾不上自己安危,一个接一个就像下饺子般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水里。 岸边上,好些人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岸边上的善水者,远远地也游过去想帮忙。 不一会,朱达和张凯威还是被捞了上来。 张凯威吓得面色发白,死命往外吐水,嗓子和鼻孔都火辣辣地疼,一边吐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淌。 可等到听见朱家的下人在一边大哭的时候,张凯威哭不出来了。 朱家的下人们跪在地上,围着朱达,听着常在码头上救人的好手宣布“这人救不回来了,水喝下去太多了,气断了有一会。” 朱家的管家听见这话,哭喊道:“我们少爷会水的啊!” 张凯威心里咯噔一声。 下一瞬,朱家在甲板上的下人就跳了起来,指着张凯威道:“良管家!本来少爷没事的,就是他拉着少爷,把少爷拉进了水里!” 张凯威被看向自己的这一道道目光弄得有些心慌,他摆着手解释:“我是被船晃下去的,能抓到东西就抓了,不是有意的!而且朱达他也抓了我,还往下死命拉我呢!” 张凯威一边说着,还伸出自己被朱达抓红了的手腕子。 朱家的管家一看他手腕子,一把年纪就扑了上去,死死地拽住张凯威。 “你这个天杀的,把我家少爷往水里拉,他能不挣扎吗?我可怜的少爷啊,会水的还被你活活拉死了!你等着给我们家少爷偿命吧!” 死了主子,陪同的下人们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更别提,朱达在朱家就是个宝贝疙瘩。 岸边上混乱一通,朱家的下人们因为不想死,以最快的速度达成了共识。 良管家带着人纠缠住张凯威,有下人去报官,也有下人去追离开不久的朱家人。这会儿,得把朱家人请回来,才能把明显也是主子的张凯威给制住。 景行之微微蹙眉,坐在柳树下表情淡漠。 结果在他预料之外,但在能接受的程度之内。 反正,朱达也欠小书生一条命,如今也不过是还了。 事情的后续,景行之也差不离猜得到。朱达死了,张凯威起码也要去半条命,朱家和张家的官司,还有得折腾。 景行之看了眼柳树边上的河水,河面还依旧平静,纵使刚刚水起浪涌,最终都归于平静。 看了一会水面,觉得心境有些松动的景行之笑了笑,起身离开码头。 ***** 景行之冥冥中有点体悟,全心神放在自己心中的感悟上,一时竟也没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 穿着一身长衫的李华穗站在一家店铺门前,手里捏着账本,他细长的手指头沾着墨痕。 李华穗看看景行之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朱达和张凯威那边闹成一团的场面,心里想着刚刚听到的朱家的少爷在水里淹死的消息。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老天爷的儿子吗? 害他的要反被害,想要杀的他,最后反倒没了命。 李华穗当初想把景行之赶出书院,结果被赶出去的是他自己。朱达把景行之推进水里,现在朱达竟然在河里淹死了! 李华穗在佩服景行之品性之外,忽然发现景行之身上可能真的有话本里那种大气运,一身坦荡浩然之气,便可劈荆斩刺,来往无不利。 “不过也没什么,我上回就在心里发过誓。无人犯我,我再不犯人。”李华穗在心里道。 在心里告诫完自己,李华穗又抬眼,目光落在景行之消失的人群里。 店铺的掌柜从里探出头,喊道:“华穗,你帐算完了吗?我今天会早些回村。” “就来。”李华穗从容转身,笑着对同村的叔叔道,“我在外面看热闹呆住了,听说那两艘船都摇晃了一下,官家在查呢。” “那可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你还是快些给我算清了账,我好给大家发工钱。”掌柜的笑笑,又看向李华穗,心里升起对李母的佩服,“还是你娘聪明,知道送你们去上学。这账本我每次都算得头大,你半天就好了,可省了我不少事!” “要谢谢十五叔的照拂,不然我可找不着这么轻省的活计。” 李华穗说着,低头又看了起账本。李华穗上回往家里弄回去的钱,他娘不肯用,李华穗就想着法子做了一个每月上两日工的账房。 眼下一边算账,李华穗一边在心里高兴,加上这个月挣的银子够弟弟也进学了。 李华穗也在心里感激,书院里有位夫子兴趣来了教过几次算账如何算。李华穗本来也很聪明,回想着学过的东西,自己琢磨着就会了这门手艺。 ****** 此事一了,景行之又不用往外跑了,开始重新认真学习,每日里两点一线,在安静的书院里沉寂下来。 说是沉寂,是因为景行之没了动静,同书院的学子们就不再关注他了。 好比每月的月榜,景行之也是不掺和的,每日里也不在一处学习,就像书院里没这个人一样。 顶天了,就是那个夫子夸景行之好学,这点儿环水书院的学子们都没放在心上。因为这话听得太多了,景行之好学多正常,不好学才吓人好不好。 日头渐暖的日子里,纸鸢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上了天。 景行之看着一只只色彩各异的纸鸢,想起自己买来的风筝材料,决定给自己放个风,拉来柳方、吴明瑞,再带上小师妹方窈君四人在后山上做起风筝来。 方窈君还带了一串的小尾巴,都是上回那些见过景行之的小姑娘和哥儿。 小姑娘和哥儿聚到一起,那些皮小子自然也凑了过来,一时腾出来做风筝的草地上热闹非凡。还引来了不少夫子携着夫人、夫郎,一派和乐融融。 景行之和柳方拿着材料,一个构思指挥,一个尝试组装,两人速度很快地组起了第一只风筝,得到了无数小孩艳羡的目光。 景行之笑着看见柳方:“你放线,我来引风筝。” 柳方也笑着点头,两人就默契地跑到不远处放风筝。 方窈君和吴明瑞蹲在一块,见风筝一点没好,方窈君气得一吸鼻子,带着点小哭音道:“我们的怎么还不好啊?” 吴明瑞看着哭了的山长女儿毫无办法,好在他是个温和性子,小心问道:“要不我来试试,这篾子容易扎手,你不好弄。” “好吧。”方窈君眼下也知道是自己不会还在瞎弄,乖乖地挪开两步,让出位置给吴明瑞忙活。 吴明瑞干活干得认真,但也不是只干活不搭理姑娘的性子。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认真又体贴的样子招得小姑娘目光渐渐不对了。 于是等风筝放完,景行之和柳方送小师妹回去,听着小师妹说的话,两人都吃了一惊。 方窈君红着小脸,右手的手指头戳着左手的手指头:“景哥哥,方哥哥,吴师兄……吴师兄多大了呀?” 第48章 要说方窈君问的话当然没什么出格的, 就一个年龄而已。可小姑娘两腮粉红,仿若面带桃花,这模样景行之和柳方看不出问题才奇怪了。 景行之拿胳膊碰碰柳方,示意柳方来问。对比景行之和柳方,方窈君和柳方关系要好一些,景行之接触得更多的是汪庄等人。 柳方笑着看景行之一眼, 然后看向方窈君:“窈君, 你问吴师兄的事做什么?” 方窈君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回答:“就、就问问嘛, 吴师兄看起来和小师兄关系很好!”方窈君说着, 目光带着喜意看向景行之, 觉得自己找到了好理由。 景行之可不吃这套:“我和明瑞兄关系一般,小师妹别操心了。” 方窈君一愣,随即脸上爆红,揉着手里的兰花帕子道:“你们都是过来人了, 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故意逗我。” 景行之看着小姑娘头疼得很, 这可是方启晨的小心肝和小棉袄。自己不过带着出来放放风,结果把人给放飞了,回头方启晨那边肯定不好过,就说作业都不知道要多多少。而且说实话, 人真是太小了啊! 景行之无奈道:“什么过来人,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你还小呢。” 方窈君这年纪充其量就议亲,等到她及笄再提亲事, 那可是好两年。而吴明瑞呢,吴明瑞可二十出头了,吴明瑞不急,吴葳蕤这个做娘的急啊! 方窈君一听他这么说,眼珠子一转,哼哼唧唧地眼泪啪嗒往下掉了两滴。 柳方听着那句“过来人”晃了一下神,一回神小姑娘哭上了!柳方赶紧哄道:“别哭、别哭!” 景行之也是哄道:“你别哭啊!小祖宗!” 方窈君拿帕子半遮住脸,用带着水汽的眸子看向自己面前两个哥哥。 景行之微微皱着眉,用答案表示态度:“吴兄二十一了。你才多大,你们两个这么一比,你可不小得很嘛!”景行之觉得自己说得在理。 方窈君继续欺负手里的帕子,小声却固执道:“我不小了。二十……二十也不大啊!” 柳方看小姑娘强词夺理的坚持,心里生起一股子爱怜。大或小,倒还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他觉得吴明瑞人不错,吴明瑞的娘吴夫人吴葳蕤他也接触过,真做婆家还行。 柳方心里松动了,就转着脑子想了个法子,道:“行之,要不和老师说说。”然后又点点小姑娘的脑袋瓜,“你阿爹的话,你总要听的吧。老师才是你至亲长辈,我们也做不得主。” “不要!”方窈君伸出手抓住柳方的手,觉得柳方提的主意不太好。她阿爹那么凶,把人凶跑了可怎么办…… 景行之想了想,觉得柳方在理。他这插手说拒绝也不合适,帮着从中撮合也不好,人生大事的,还是由老父亲管最为合适。 景行之朝方窈君正色道:“这事师兄要告诉先生一声的,你年纪尚小,思虑难免不周全,不可让你意气用事。你要是怪师兄,那就怪我吧。” 方窈君听着这话,蹙着眉头,瘪了瘪嘴,可没哭也不敢哭。刚刚哭能算是撒娇,让师兄和方哥哥正式她,可现在哭就是不讲理了。 方窈君咬咬一口小牙,转头点了点头,嘟囔道:“好吧,跟爹爹说。反正也没什么不能和阿爹说的。” 景行之见说服了方窈君,这便带着人去方家。 他提着东西,走在前面,像是颗不会弯的树。 方窈君有点生气,就走在他后面踩他影子。 柳方看着小姑娘闹,伸手朝小姑娘招招,把小姑娘叫来,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听完悄悄话,方窈君眼里一亮,拽着柳方的手握了握,眼里都是感激的光芒。 景行之感觉自己像被排斥的小魔头,正带着无辜的小孩走向大魔头的住处。 景行之伸手挠挠耳朵,假装是真的没听到柳方给方窈君支招。 他是不太懂儿女情长,也不太思考这种小姑娘的感□□,自己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狗,琢磨这些做什么。不过在不把事情搞砸的范围内,惯惯柳方和小姑娘也没事,开心就好。 至于方启晨等会开心不开心,死道友不死贫道! ****** 方家。 景行之来到方启晨所在的书房,板起他日渐俊朗的脸,一脸正色道:“老师,弟子有事与你讲。” 方启晨此时还毫无所知,好像没睁开似的眼睛努力睁开,关切地看向小弟子,单纯地问道:“怎么了?” “今日我带小师妹出去放风筝,我带着柳方一道,便让一起同行的另一同窗照拂了一下师妹。结果……结果师妹回来的时候,找我打听人家年纪了……” 景行之话说到一半,眼睛就看向了地面,好像地上镶着金子、宝石一般。 方启晨面上由正常的红润,变白,再由白渐渐变黑,最后“糟糕糟糕!”地喊出声。 “就做了个风筝的功夫?那人长得极好看,还是怎么回事,这般能巧言令色?!”方启晨皱起眉头,觉得那个勾搭自己小闺女的人不怀好意。 这么一想,方启晨看向小弟子的目光也危险了起来,颇有种你怎么认人不明的责备。 景行之冤枉啊!他想着买来做风筝的材料是为了让柳方开心,所以就陪着柳方一起组装。在知道明瑞兄人十分正经、又十分靠得住、脾气还那么好后,才把感兴趣跟出来一起玩的小师妹托付给明瑞兄临时照看一二的。 景行之摇头:“老师,我在书院的好友就是吴明瑞,他人您也知晓的。吴明瑞那等脾气和性情,赞他端方君子都不在话下,哪会什么巧言令色?更别提做些不合适的事了。我看这事,吴明瑞自己也不知情。”几人分开的时候,吴明瑞连多看小姑娘几眼都没有,可见着实没起什么心思。 景行之都这么说了,加上方启晨确实知道吴明瑞这么个人,当时还把人列入过弟子选项里让下面人考察过。只可惜吴明瑞天资差上一筹,加上背后没有强力的支持,就没一起叫过来。方启晨是知道吴明瑞为人的,而且也不会怀疑景行之说出来的话。 方启晨为难道:“那这怎么办?要不捂在家里,让窈君学点东西?可能过阵子就忘了,到时候我再给她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方启晨口中的“合适的人”,当然是人品、年纪、家世,前途,家里人各方面都要不错。吴明瑞最吃亏的,就是那看着就大了许多的年纪,这一点就够方启晨把他给排除了。而且吴明瑞还成过一次亲,更是下下选了。 不想方启晨这话一出口,那躲在屏风后头的方窈君就瘪着嘴探出了小脑袋,直接搅乱了方启晨的思绪。 “阿爹,吴师兄人明明也很好啊!” 方启晨眼睛一瞪,连连摇头:“不好不好,年纪大了。你可想过等你十五六七,他就二十五六七了。他哪能等那么久?” 二十五六七在古代可真是大龄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都要被人说得不成样子。而且方启晨知道吴明瑞虽然有个前妻,可膝下是无子,吴明瑞要是二十五六还无子,吴家夫人还不急死! “可是……,可是……”方窈君连说了两个可是,可她自己也是知道自己年纪太小,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想着自己刚喜欢上一个人,这就没了戏,方窈君难过得眼泪无声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没出声,就没声响地哭着。可这模样,看着就知道是真难过。 方启晨看着心如刀割,也不管刚刚还在拒绝女儿,软乎着一颗心从椅子上起身,从怀里掏出帕子擦着小闺女的脸蛋。 他心疼地道:“别哭啊,别哭。爹爹给你找个更好的,保证比这个吴明瑞好!” “可是、可是我觉得吴师兄很好啊,呜呜呜…”方窈君哭着说了一句,“我把东西弄坏了他也不生气,还不会笑我,笑、笑得还好看。” 小姑娘的执念未必多深,不过心思单纯,就是觉得好。 景行之捂着额头,劝道:“老师,要不就再看看。小师妹这才见了一面,肯定没情根深种,你说是这理吧?” “可你看看这哭得?”方启晨着急得很,语气又急又无奈。 景行之叹气地皱起眉,掰掰小姑娘肩膀,凶道:“不许哭了!” 方窈君被吓得一愣,抬起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看景行之。 景行之也不看方启晨,他算是知道了,这就是个不成器的慈父,惯孩子惯得很。可能方启晨在别的事上清明得很,处事手段也能果断,但在对孩子这事上方启晨绝对不是,所以这事还得他来唱黑脸。 景行之瞪着方窈君,冷声问:“你哭什么?不记得大夫的医嘱了,你爹不能动气!” 先用一句话把方窈君镇住了,景行之这才在方家一老一小间看了看,条理清晰地说话。 “方窈君,你不是两岁了。喜欢就喜欢,撒娇闹小脾气说想要喜欢的也没错,你喜欢高兴很重要。你爹也这么想。”景行之一句话,把两人都点了点。 方启晨对着小闺女点点头:“对对,别哭,高兴才是。” 方窈君听着,眼泪又要往下滚。不过这回她生生憋住了,她这是从小弄的毛病,估计是还没长大就知道有什么事哭哭就好了,闹得长大懂事了也动不动就忍不住眼泪。这会儿她是想到大夫的医嘱愧疚,眼泪就特别像流下来。 方窈君伸出小手蹭蹭眼角,点了点头。 景行之又道:“我们拿你没办法,是因为都心疼你。你觉得吴明瑞人不错,有点好感也正常,我们理解。但你们年龄上的差距确实有,你想过怎么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吗?而不是让你爹爹退让,不舒服地接受这一点。” 方启晨变声应声虫,顺着小弟子的话道:“对啊,爹爹主要考虑他年纪确实大,他家里也着急要个孙子的。如果这事他自己愿意等,他家里不愿意,那你嫁过去日子怎么磨合?” 方窈君想着,整个人都有点蒙圈了。她这年纪,正是和朋友们说那个人好来着,哪里还会想到那么以后的事! 方窈君想了很久,怯怯地道:“我……我问问吴师兄?不过、不过得熟一点儿,现在不好开这口。” 方窈君这回没看自己爹爹了,两只眼睛看着景行之,知道这位师兄才是能拿主意的人。至于她爹爹,眼泪水一掉就晕头了,只知道好好好,要不就是拿别的糊弄她,可没正经和她讲道理。 方启晨看着小闺女的眼神,拽拽小弟子的衣袖,让他赶紧回答。不过方启晨看着景行之的眼里,可写着让他拒绝几个字。因为回头接触了,要是不成小闺女多难过啊,他可不好看这事。 景行之在方启晨脸上看到了“死弟子,不死老师”几个字。 景行之是好弟子嘛? 是的,他是。 可景行之也想做个好师兄,而且他比方启晨更能接受小孩子受到一点点挫折或者失败。 所以景行之看着小师妹,脸上扬起笑容:“好,我们试试。” 方启晨:…… 小弟子不是和他站在同一边的吗?刚刚厉声苛责小闺女的小弟子呢?! 方启晨是惊讶,方窈君就是惊喜了!师兄果然是讲道理的人! 方窈君瞪圆了眼,小声地问:“师兄,真的可以试试吗?” 景行之挑眉:“我骗过师妹吗?” 方窈君想了想,欢欢喜喜地道:“没有,师兄才没有乱哄我。”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看了看自己的老爹爹。 第49章 方启晨灵光一闪, 回想起来吴明瑞的背景,否决道:“不行,他前面娶过一任妻子!” 他这个理由,顿时叫方窈君一愣。 方启晨见女儿神色有松动,立马趁着有效果继续追击。 “吴明瑞先前娶的李家女,那李家女不守妇道, 还被游过街, 就是前不久的事!” 景行之听着方启晨的话,看着方窈君神色变化, 心道要糟糕。 这糟糕可不是景行之想着撮合人什么的, 而是方窈君是知道游街之事背景的。 小地方的消息, 总是流传得又快又广,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一样。而且地方不大,导致发生的事不多,这便能让一件事久久也被提起来。方启晨在家虽然不说, 可方窈君和小伙伴一起玩闹时却能知道这些消息。 方窈君想着那个自己想不敢想的市井传闻, 一点儿也不想相信那种龌蹉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妻子和父亲搅和在一起的肮脏事,发生在身上,吴师兄得多难过啊! 方窈君心生怜悯, 看着她爹爹, 心疼地道:“吴师兄好惨,爹爹你怎么戳人伤心事。明明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错,关吴师兄什么事?” 方启晨这回儿是回过神了, 这事不能提。小女孩子家家的,还不得心疼可怜人,而不是去想背后的事。 比如这个男人前面有个妻子,他心里会不会存着旧人;比如这个男人被女人刺激到了,会不会影响真实性情…… 这些细枝末节的方方面面,方窈君不考虑,方启晨得考虑。这一来一回,小闺女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不信服,方启晨只能向小弟子抛去求救的目光。 景行之抬起手,用手顺着自己脑袋后面摸了一下。 提到吴明瑞身上的事,已经是方启晨在给吴明瑞主动加分了。这会儿还死命拒绝,顶着来,不是在给明瑞兄送人头嘛。 方启晨立马意会,对着小闺女顺毛捋:“窈君啊,这个爹爹不是说是吴明瑞的错。是他前面娶过妻,爹爹不是觉得他配不上嘛?” 方窈君捏捏手指头,扫了一眼景行之才对她的老父亲道:“阿爹,你就是不喜欢吴师兄,以表象取人。” 方启晨理直气壮地怒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你还以貌取人呢!他要是长得丑了,还有这事儿?” 父女两说着说着,就有了点儿争执的意味。景行之看着方启晨又在生气暴怒的边缘试探,他咳嗽一声,把父女两打断。 景行之道:“你爹生气了。”快哄哄他。 方窈君听见这话,眼睛一扫方启晨,立马上前拿着小手给方启晨顺顺心口。 少女清脆里带着两分软糯的声音哄道:“爹爹,你别生气。我们好好讲道理好不好?” “哼!我不讲道理,我这个老头子坏得很。”方启晨被小闺女反摸了个顺毛捋,心里虽然已经舒舒服服了,可想着小闺女突然心上有人还是怪生气的。 “瞎说,爹爹最好了。”方窈君感激地看了挤眼小师兄,然后嘴甜地哄着方启晨。 景行之看着眼前这情境,就知道方启晨是被方窈君吃死了。 刚刚哭一下,就服软;现在哄一下,又意乱,一个老头儿还跟小姑娘撒起娇来,羞不羞? 景·黑脸·行之由着父女两腻歪了两句,淡然问道:“老师,要不我先走了?”以后这事你们两父女互相折腾去。反正最多,也就是明瑞兄几年后抱得美人归,他两份红包可以省一份了。 方启晨却道:“行之,你等等,为师还有别的事和你说。”又看向方窈君,“我与你师兄说正事,你先回去。” “那……那我的事呢?”小姑娘双眼清亮,像是闪着光似的。 方启晨知道这是跃跃欲试的青春懵懂,也是对着情爱的憧憬和希冀,可他没法子狠心去盖了这层光,就道:“和你师兄说的一样,试试。但你得记着点规矩,发乎情、止乎礼,不许乱来!出门要和我报备,身边必须得带人……” 眼看自己得逞了,方窈君笑着冲方启晨摆摆手,打住方启晨滔滔不绝的一长串:“好了好了,我都知道。谢谢爹爹!窈君给你做绿豆糕去!” 方启晨看着小闺女背影,补道:“不许给别人做吃的!” 门边传来黄莺鸟儿似的笑声。 “哈哈,好!” ****** 方窈君一走,方启晨就感觉自己和打了场大仗一样,心里头累得很。 等到确认方窈君走了,方启晨才开口道:“行之啊,你说为师是给甲字班的加一倍的课业呢,还是加两倍呢?” 景行之想到自己做不完的功课,心道好狠一山长,釜底抽薪啊! 景行之想了想,道:“老师,找个由头加课业没什么,反正临近秋闱,小师妹要找茬都找不出来。” 方启晨笑着摸摸胡须,看起来成竹在胸一般道:“是我被小丫头哭了一下就慌了神,我不能关着窈君,但可以关心关心学生们嘛。” “老师,你这治标不治本。小师妹要真想找人,大可以去前院,到时候也能见着面。” 方启晨看着小弟子,想到点子上:“那你去与那吴明瑞说道说道,让他冷着点窈君。” 他看着景行之,忽地精神一震,抚掌笑了起来:“怪不得你答应让窈君试试,敢情你打着劝说吴明瑞的心思啊!周全,为师还得你点了才想到。” 方启晨自说自话,自己就给脑补上了。 放在往常,他绝不会到这会儿才想到吴明瑞这么一个关键人。因为事关家人,还是他宠溺万分的小闺女,方启晨就像小孩似的只知道和闺女说不行了。 景行之却摇头:“我没打算劝说吴兄,只打算告诉他罢了。吴兄是明白人,有自己的处事方法。” 景行之说完这句,不带稍停片刻让方启晨回复,立马道:“老师,你该想想小师妹以后的事了。无论是给她挑选夫婿,或者是给她安排成家后应该学的功课,都应该安排上了。” 方启晨听着,一时面上竟浮现出错愕神色来。 好半响,他憋出一句:“还早吧?” “不早了,老师。你看看旁人家的女儿如何安排的?”景行之苦口婆心,“我知道你不想窈君离开你身边,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吗?与其让她以后摸黑去成长,不如把路探清楚了,挑上一条最合适给她。” 方启晨哼哼唧唧,不说话,心里却陷入为难。 他这身份,李云玺都开口让闺女儿嫁个皇子。可方启晨还能不知道皇家的糟心事,他婉转着拒绝了。 可真要给闺女儿挑个夫婿,哪个最好,哪个能好一辈子,方启晨心里没底,就怕自己看错了。 当初齐心蓝的事,是张明雨用了伎俩,但其实两人也有看对眼的心思。为着这,方启晨才没动用权力去干扰。 婚后那阵儿,张明雨看着可不是个好夫郎,就差照着书上那一心人来了。结果这一心人,还能干出杀人的事。 据张明雨交代,他是在外面有人,被齐心蓝发现了,所以两人冷战、争执,这才出现意外。 可见男人就不是个东西!方启晨自己也做过这种那种的事,年轻时女人不少,也自认于两任妻子而言他都不是良人。 本来方启晨想给女儿找个上门女婿,但能上门的男人是个样子,他心里有数。再接着出了吴家的事,让方启晨心里那点子招赘的心思也没了。 “难啊,难——”方启晨叹气,但最终妥协道,“不过人是得挑上了。” ***** 三天后。 方启晨对着汪庄搜罗来的良家子弟资料绝望了。 “这什么玩意儿?说着不到三十不纳妾,接过一个丫鬟又一个丫鬟!” “这个太丑,不行。” “这个不丑,可家里人那么多,他们家那个老太婆规矩贼多,不行不行!” “……” 为了避开方窈君,方启特意来草庐这边,在大厅里看着资料挑人。 景行之在东屋里看书,听着方启晨暴躁的声音笑着摇头:“挑吧挑吧,小师妹的幸福就看老师你了。” 方窈君现在还小,将来嫁谁都行。景行之只消得提前提醒了方启晨,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好好准备就是。总不能这些事,还让他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师兄来干。 吴明瑞哪儿景行之也抽空说了,吴明瑞心想着避开小姑娘才是,两人不太合适, 不过一连三天,方窈君虽然天天往外跑,还跑到镇上去玩了两圈,可还真没上去堵人。 正在吴明瑞放松的时候,方窈君终于偷偷地甩掉了人,在傍晚摸到书院书河。 书河边上,勤勉的吴明瑞只有一人先到了,朗声读起书来。 面前是盈盈一条河,河里映着漫天的红霞,两岸两侧是两条生机盎然的绿带,也是一幅美景。 再有风一吹,郎身站立的吴明瑞就显得有着书生气质了。 方窈君看得一呆,直到想到茅厕边等着的两个丫鬟才想到不能浪费时间。 方窈君理理裙子和头发,朝着吴明瑞走过去。 吴明瑞正背着书呢,眼前冒出来认识的小姑娘,让他心里一惊。 “方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吴明瑞面上不见欣喜,眉头微蹙。 第50章 方窈君小心翼翼地看他神色, 特别小声地回答:“师兄,我、我找你有点事。” 话落,她抬起小脸又往上瞧了一眼,而后躲似的飞快收回视线。 吴明瑞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点点头道:“那你说吧。” 这一句话分明没带点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句应承。不过因着他脸上没了不喜的神色, 便成了方窈君眼中一种首肯。 想到自己要问的话, 方窈君心里像揣了个会蹦蹦跳的兔子,在她胸腔里蹦跶着, 弄得她一瞬间就呼吸急促起来, 莫名紧张。 “我, ”方窈君顿了一下,“吴师兄觉得、觉得我怎么样?” 方窈君前几日,和景行之、方启晨说的是试试。试试之前的话题,集中在问问吴明瑞是否愿意。其实后来想想, 方窈君也觉得自己有些许冒昧, 不过问问应当无妨吧。 方窈君问出了这句话,立马就咬住下唇,低着头不敢再看吴明瑞。 吴明瑞愣住了。 他没想到,少女口中问出来的, 会是这么直接的问题。 小姑娘怎么样? 吴明瑞第一印象, 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点儿不高兴眼眶也就红了。不过小姑娘红着眼眶到小脸上带上笑,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两人也见过那么一面, 吴明瑞翻来覆去想了想,也没觉得自己怎么就……被人给注意上了。 他一向不出彩,长相白净端正,但和书院里好些人瞧着就风流倜傥的同窗差多了,也就落着“看着就是个好人”的名头。 文采上,吴明瑞觉得自己差小姑娘的师兄行之甚远,想来也不是什么原因。 还有别的吗?自己言行也未出格啊? 吴明瑞想得认真,等待的少女却着急了。 方窈君鼓起勇气抬眼用目光扫了一眼吴师兄,结果却看到了人一脸出神,好像在云游天外似的。 方窈君又羞又恼,气哼哼地伸手拽了一下吴明瑞的袖子,急得都要哭了:“你、你说话啊!”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吴明瑞给拉回了神。 低头一看,撞入眼帘的是眼眶又红了的小姑娘。 吴明瑞有些懊恼,自己竟然跑神了。怕人哭,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就立马道:“方姑娘,你很好。只我眼里你还小,你与我也不熟,想来是误会。” 方窈君有些委屈,她心想哪里是误会,她就是很喜欢啊。 可这话她是万万都说不出口的,于是她文静地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天色不早,不知方姑娘你的丫鬟不知在何处?身边还是带着人更好些。”吴明瑞看着方窈君一个人,提起她的丫鬟来。 方窈君瘪瘪嘴,看看还大亮的天际,嘟囔道:“天色明明还早。” 吴明瑞心里摇头,他这话重点哪在天色,分明在丫鬟啊!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小姑娘在闹情绪,自己目光扫着远处,看丫鬟们是不是蹲在哪儿偷看。 按理说,这种伺候的丫鬟是不敢离主子的身的。 方窈君看他这模样,心里就更生气了。这会儿是明明确确的生气,可不是委屈。 她气哼哼瞪大了眼,蹬了一步,跑到吴明瑞身前:“吴师兄,你与师兄交好,可以唤我窈君。” 吴明瑞后退一步,头疼道:“方姑娘……” 方窈君羞恼地原地跺了一脚,眸子带火地扫向吴明瑞:“你知道我名字的出处吗?你说出来我就走!” 吴明瑞一听小姑娘答应走,一思索便答了出来:“出自《诗经》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等答完了,吴明瑞又立马觉出不对,脸上慢慢地飘上一层红晕。 他解释道:“你骗我说的,不算。” 方窈君其实没怎么看他,大着胆子问了名字出处,脸比吴明瑞红润得多。她支支吾吾道:“吴师兄答出来了,我、我这就走。” 话落,她转身步子加快,离开书河。 吴明瑞拎着书,默默跟在她身后,等到看到方窈君和丫鬟走到一处,才转身离开。 ****** 可被这么一搅和,吴明瑞的书是读不下去了。他溜达着去了外院,去找景行之。 到了景行之家里,吴明瑞在书房的软塌躺下,头枕在手臂上,随口问道:“行之,弟夫郎呢?好像不在家。”他进来时没看到人。 景行之搬着椅子转个身,答道:“柳方今日在县里铺子里做账,不回来睡了。”他抬脚踹一下吴明瑞的脚,“明瑞兄你跑来找我干嘛?脸上还写着我有事。” “你还说,我被你害惨了!”吴明瑞一听,翻起身来,“方姑娘刚刚来找我了。” “小师妹啊,我小师妹挺可爱的,除了爱哭也还成。我可没害你,放风筝那天你也玩得很开心啊。”景行之语气也无奈,他可真没想到过小师妹会觉得吴明瑞好。 虽然明瑞兄是个好人,可明瑞兄内秀,小姑娘不都喜欢那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少年郎的吗?! 吴明瑞不管他,把刚刚的事说了:“方姑娘问我觉得她怎么样,我用她年纪小推脱了。对了!她过来的时候没带丫鬟,把人给留在别处,这点可不行,你们得注意。” “嗯,这点不行,我记着了。这厢谢过明瑞兄!”景行之同吴明瑞一拱手。 吴明瑞笑着拍他,婆婆妈妈地叮嘱:“你们上些心。” 他叮嘱了又叮嘱,景行之目光突然落到他身上,发问:“我怎么觉得,明瑞兄今日哪里不对?” 吴明瑞撇他一眼,然后挪开视线,哼上一声:“我看你才不对劲。” 话落,吴明瑞又躺下去,问景行之:“倒是行之你,你什么时候办成亲宴?” 将童养夫接到家里的时候人都才几岁,虽是户籍上有了小两口的名义,不过只会先办定亲宴,请上亲戚好友来吃饭告知他们家里添了人口。等到孩子长大了,回头再操持一个成亲宴,和正常的娶亲相差不远。 吴明瑞想着岔开话题,又想到柳方年纪不小了,便提起了这事。 景行之稍鄂:“怎么提起这了?” 他有点晕,怎么突然提到成亲。不过吴明瑞一说,那些习俗倒是浮上了心头,还真有这么一个成亲宴的说法。 可他和柳方,不是兄弟嘛……。说什么成亲,怪奇怪的。 吴明瑞直接道:“弟夫郎年纪大了,这不是应该的,莫非你还想着其他的?”吴明瑞面色正经起来,目光盯着景行之。 不想办成亲宴,一般可不是什么好苗头。而且吴明瑞看着行之和弟夫郎之间,分明没什么问题啊,看起来也就差那么一丝丝黏糊。 想到景行之还是靠谱的,吴明瑞慢慢放松下来,笑着道:“真等到那时候,说不得你还后悔晚了呢。不过我说真的,这事儿拖着不好。” “我、我想想。”景行之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他脑子转着几个词,我,柳方,成亲…… ****** 县上的景氏百货铺子后院。 华叔姆和秀叔姆坐在一起唠嗑,柳方坐在一侧的桌子上拨弄着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秀叔姆提到自家那口子:“二牛可真是个憨货,让他找个人换着收货,他还不乐意,这回好了吧,十里八乡跑病了。” 百货铺子做的百货生意,县上本来铺子也有。不过柳方地方选的精巧,货物又齐全,景家村还能时不时做出新的东西来吸引客源,短短一月便做出了名气。 这百货铺子柳方存了回报乡里的心思,让村里集体占股比他个人占股还多。 不过这样一来,也方便柳方腾出时间两边跑。真要自己把这一摊子忙完,也要花费不少时日。如今钱虽是挣得少了,但村里声望有了,还能腾出大把时间,这铺子算是柳方最满意的一件小作品。 很快,柳方手里的活做完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就听着华叔姆和秀叔姆说话。 两人都是成家的人,话题自然不可避免提到孩子和家里那口子,还有生计等等。 华叔姆一边应着秀叔姆的话,一抬眼看到方哥儿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两,好像长辈似的目光慈爱。 华叔姆促狭心一起,笑着伸手捏捏方哥儿的脸:“这脸蛋可是滑多了,我看养出来了。” 秀叔姆笑笑:“我也摸摸。” 柳方让秀叔姆也摸了一把,才把脸缩回去:“最近没做事,就养好了些。” 要说方哥儿虽然营养不良,可本身相貌底子不错,看起来也是清秀俊逸。 这么一月过去,柳方吃得好睡得好,面色就红润起来,看着也有肉了。 华叔姆上下打量着,心里也很高兴。他握着柳方的手道:“可算是熬过来了!以后肯定都是好日子!” 秀叔姆捂着嘴笑:“怕是好日子不远了吧,秀才公快十六了。要是着急的人家,十四、五办成亲宴的都有!” 秀叔姆嘴里提到成亲宴倒真不是忽然想到的,柳方搬到书院附近住,方便照顾景行之。如今小两口日子看着好了,可不得饱暖思那啥,村里这些亲近点的长辈就惦记着小两口不如把事先办了,免得有了孩子急急忙忙的。 华叔姆笑着看了一眼秀叔姆,心道这话接得好。两人对视一眼,接着都笑着瞧向柳方,等着看小年轻脸红。 但柳方却是蹙了眉,道:“不急吧。” 他这个没用的,生意都做了几摊了,可感情上……毫无进展啊!啊啊啊!! 第51章 柳方想到自己毫无进度的感情条, 苦恼地皱起了秀气的眉毛。 但瞧着他这样,两位叔姆心里立马明了有问题,生怕小两口之间出点他们不知道的问题。 华叔姆和秀叔姆又看了对方一眼,由华叔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方哥儿,怎么了?这事可不能拖太晚,你们都到年纪了。” 柳方摇头:“没怎么, 行之还在备考呢, 再说他还没十六,也算还小啊!”柳方努力解释得若无其事一点。 可效果却不怎么好, 年纪小放在现代还行得通, 毕竟十来岁放在现代证都领不到呢!甚至可能网吧都进不了! 可放在平均寿命短一截的古代, 十来岁就有孩子的人生才是正常。 华叔姆看柳方一眼,道:“不小了啊,十五六成亲多正常。你老实和叔姆说,是不是小秀才有别的想法?” “不不不、不是他。”柳方赶紧摇头, 人都换了一个, 关系哪还能这么扯。 真要是小秀才不愿意娶方哥儿了,柳方得气到打人。可景行之这儿,两个人就是阴差阳错的缘分。 柳方仔细想想,自己温水煮的青蛙, 怕是因为太怂温度一直没上去, 所以导致景行之还活蹦乱跳毫无所知。要怪也只能真的怪自己兄弟做得太好……简直毫无破绽。 “是我想等他考完再说,让他安心读书。”柳方把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但他一个哥儿,提到成亲还没面露喜色, 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华叔姆和秀叔姆怎么能当没看见,在大事儿上两人可不能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哥儿糊涂。 秀叔姆道:“成亲那也不影响学业啊?先成家后立业的说法,不是自古就有。而且成家后的人更为稳重,觉得身上有了担子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会不一样!” 听着两个叔姆你一句我一句,振振有词,道理人情都有,柳方哭笑不得。 自己没急,他们倒是急上了。只这着急一片好心,生怕自己吃亏,叫柳方一时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好好好,我、我回去就跟他说。”柳方温柔地笑道。 他这一刻心情和往常不相同,他知晓因为哪怕结果不好,他也收获了这么多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者长辈。好似漂浮的浮萍,有了根一般。 华叔姆摇头:“不行,这事儿哪能你开口。小哥儿家家的,不羞啊?”他说着,抬手刮了下小哥儿挺翘的鼻梁。 柳方此刻没见着景行之,倒不觉得羞,只是慢慢地想着自己要把一些话说出口,脸上就渐渐染上红意,和个情窦初开的小哥儿无甚差别。 他到底,也只是个感情经历青涩至极的人。哪怕他曾纵横业界,哪怕他曾小有成就,哪怕他曾二十好几,也只是个年轻人,还曾因过去幼时经历小心翼翼,对着心上人不敢寸进,光靠想想就患得患失,辗转难眠。 三言两语,两位叔姆便敲下了明日同柳方一道回去的事,说得柳方没话拒绝。 不过柳方也打定了主意,他先说。 ****** 另一边。 景行围绕着,我,柳方,成亲这三个词想了好一阵。 柳方现在成了哥儿,名义是他夫郎,户籍上也是,所有人眼里两人都是一对。 景行之脑海里回想着柳方同他一道穿越后所做的事,发现柳方是真的——“贤惠”,做了内助会做的一切。 而景行之应付着小秀才的旧事,搞定了目前所有的敌人,包括但不限于那对恶心人的夫妻、朱达、张凯威等人。还清扫了县里的邪恶势力,拜了方启晨为师,给两人以后的稳定做下了保障。 两厢来看,一个对外,一个对内,是完美配置了。 但说到真成亲……景行之没想过。 他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单身狗,觉得单身特别快乐,专心修炼增强实力,有钱有闲,日子多快活。如今在古代经营了一阵,日子恢复到平静,于景行之来说这样稳定的状态便很好了,朝着好的方向循序渐进就是。 只是……和柳方成亲,好像也不错,毕竟柳方……经常挺可爱的。上回生气还能把吃饭忘了,和小孩似的。 除了心里有点儿挥不去的觊觎兄弟的奇怪感。 “啊……”景行之抱着头,抬头苦恼地问道,“明瑞兄,你看我和方哥儿之间怎么样?” 景行之心里跳动着的,是他新产生的念头——他可以和柳方成亲! 如果合适,两个人如今的状况不就是再好不过了嘛。不过景行之担心自己想多了,到时候弄得很尴尬,就更奇怪了。 不过柳方对哥儿这个身份适应得很好,应该试试也行吧。 景行之觉得柳方对自己好,有自己照料柳方阑尾炎那回很大的因素占比在,那是感激。那之后,两人才从泛泛之交,渐渐变成好友。 景行之问着话,脸上不经意地变热。 吴明瑞看着他笑:“行之,你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我看你和方哥儿可以考虑添丁了,到时候双喜临门,岂不是妙事!” 景行之:…… 我怀疑你开车,我还有证据。 “我真没想什么。”景行之正色道。 吴明瑞可不信,他拍拍兄弟的肩膀:“你先去你村中,和交好的长辈通个气,长辈们会帮着你操持的,到时候你就拿钱各种买买买。等着到了好日子啊,生米煮成熟饭!” 吴明瑞可是成过亲的,就是人正经,对着朋友口头花花也不在话下。更别提当着景行之面说这个,让吴明瑞心中有种快乐感,总有一处胜过小舍友了,看来多长几岁还是有用的。 景行之拍下他的手,以拳掩面:“咳,明瑞兄,你正经些。” 吴明瑞抱拳一笑,爽朗道:“近来春光越发好了,贤弟慢慢赏。为兄还有事,先走一步!” ***** 第二日。 景行之去了一趟山上,直接请假。 请假完了,景行之还把方启晨的花祸害了不少,在飞鞋之下幸运逃生,抱着一把花花草草狂奔回家。 景行之摘了一大把月季,没办法,他没找着玫瑰这种产物,只能找个差不多的了。 等回到家,景行之在家里院子找了个朝阳但近水的地方,把花给扦插到地里。至于为什么要种到地里,景行之是想着这样比较委婉,不成也……应该不会让气愤特别尴尬。 景行之弄完这些,看看日头,发现是柳方快回来的时候了,心念一动又去洗了个澡。 种花种出一身汗,洗个澡应该……不奇怪吧?! 景行之心里点点头,果断去洗澡。 在厨房里准备着中饭的中年夫郎,李厨郎却是觉得很奇怪,嘀咕道:“大白天的,洗什么澡?我想帮忙给种花,主人家竟然还不乐意?” 奇怪,真是奇怪。 平常这小老爷,可没这么讲究,也不太爱动弹,种东西这种事可没见插过手。 李厨郎忙活着,忽然想到那粉色的花,然后想到了家里小夫郎的脸,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懂了,懂了!原来是开窍了啊! 景行之还在洗澡的时候,柳方领着两位叔姆到家了。 柳方给两位叔姆倒了茶水,去告诉厨房的李厨郎:“李夫郎,中午我有两位叔姆一起吃饭,麻烦你多做两个菜。” 李厨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然后他一笑,又道,“方哥儿,外面那花是小老爷种的,他今儿没山上读书,这会儿在洗澡呢。我瞧那花可真是好看,粉粉嫩嫩的!” “不是你种的啊?”柳方微怔,李厨郎帮着家里开了菜地,种了菜蔬,所以柳方以为那花也是李厨郎帮忙种的,进来时只扫了两眼就没注意了。 这会儿知道是景行之种的,柳方回想了下,发现那花好像还真挺好看的。绿色的枝头,挂着娇俏粉嫩的花苞,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李厨郎笑呵呵地摆手:“可不是我,我这个年纪的人只会种菜!不会种花,小老爷这种人才种花呢。” “我知道了。”柳方点点头,转而走向厨房后面的小门,直通后院洗浴间的位置。 洗浴间里水声噗拉一声响,然后水声停了,可以仔细听到哼歌的声音。 柳方在门外敲了一下,道:“行之,华叔姆和秀叔姆来了。” “噗啪——” 洗浴间里发出东西掉下去的声音,哼歌声也停了。 柳方拍一下门:“掉什么了?” 只见光滑的洗浴间石板上,一件裹裤掉在湿漉漉的地上。 景行之看着地上掉的单裤都傻眼了,半响他窘迫的声音才响起:“裤.子掉了。”再努力憋出来几个字,“里面那件。” 柳方闻言又是一怔,“嗯”了一声,红着脸道:“那我去给你拿一件。”他语气倒是如常,只尾音有些发颤。 景行之觉得尴尬至死,这刚开窍,裤.子就这么不争气,谁顶得住啊? 可裤.子还是要穿的,景行之等了一下,柳方拿着干净的过来了。 “开下门,我给你拿过来了。”柳方在门外道。 “哦哦。”景行之反应过来,伸手打开门,拉开一个门缝,然后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似的从门缝里伸出他修长的手。 柳方看着这个门缝,心里一跳,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直男景哥,干得出这么小家子的事?!居然没有大开大合,敞开半扇门…… 第52章 柳方把裤子递过去, 看着景行之伸出来的手接住。 柳方忽然发问:“行之,你怎么想起种花了啊?” 有点儿心虚的景行之心里一抖,手一晃,差点把这条裤子也报废了。 幸好他身手敏捷,在裤子落下前又抓住了。 可门缝还没合上,柳方又是故意挑着点问的。 看清里面动静, 眼睛错也不错盯着门缝的柳方强忍着心内的悸动, 他缓缓地深呼吸了两口气,接着语气带笑问:“今天怎么了?笨手笨脚的, 可不像你。” 景行之隔着一扇门, 可总觉得这扇门挡不住什么, 莫名有种空荡荡的被窥视感。他想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笨拙了,和平常的稳重相形见绌,所以才被柳方笑话。 景行之捂了一下胸口,总觉得这处跳得过快。 景行之唇角忍不住自己就勾了起来, 他努力控制好了语气, 语气平常般解释道:“花啊,看着挺好看的,正好那处种点花风水好就种了。” 他喉结耸动了下,抬起一双黑且亮的眸子, 隔着门板像是能看穿似的问, “你不喜欢吗?” 柳方攥紧了拳头,内心风起云涌。 不能紧张,千万不能紧张。他告诫自己, 得镇定点,才能在细小的相处变化里,不错过每一个信息点。 柳方咽了一口口水,答道:“我挺喜欢啊,蛮好看,粉粉嫩嫩的。” 门里面传来悉悉索索,是穿衣服的声音。 景行之心早不知道胡思乱想到那去了,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跟柳方聊天。 只这回他心里存了别的心思,一边解释、掩饰,一边又像潜伏的密探,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会不会引得人反感。 穿好衣服,景行之又出了一层薄汗。 他推开门,外边儿的气息便和洗浴间里的空气在门口处相撞,让景行之霎时凉快了许多。但等瞧见门外边等着他的人,便又一下子觉得空气黏腻了起来,好像被塞进了好大一块冰糖里。 景行之露齿一笑,手上干巾帕揉搓着被他不小心弄湿的两侧长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华叔姆和秀叔姆怎么来了?” 两人住到书院来,这些长辈们都没过来过。虽然亲近,但不是至亲长辈,村里长辈知分寸不会乱管束。这回上门来,景行之也猜想肯定有原因。 景行之哪里知道,两位叔姆意外和转移话题的吴明瑞心思同步了。眼下他和柳方两人都以为自己想着成亲,对方不知道。 柳方更是打算好了,这话不能让两位长辈提起,不然多尴尬。他得先说,不能让毫无所知的景行之被两位叔姆追问何时成亲。 是以柳方一边回答:“两位叔姆过来看看我们住的地方。”一边抬起手拿过景行之手里的干巾帕,“我给你擦头发吧。” 洗浴间外便是屋子后面的小院子,一角种着几样小菜,最远的一角几棵葡萄树,葡萄树的藤遮挡住了一半的长石椅。 景行之想着那处没人,又可以坐着,便绕了小圈,坐到了后院的石椅一角。 柳方动作轻柔地给他擦着头发,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景行之找话道:“叔姆们不要陪吗?要不我自己擦。”景行之总觉得自己像被照顾的小孩,往常只觉得撒娇被惯着也好玩,这会儿想起来觉得有点掉面子了。 “不用。”柳方看着景行之头顶的发旋儿失笑,心道景行之要是突然被问到成亲,只怕整个人都会震惊一把。 不过景行之怎么突然变化……,柳方疑惑地问:“你今儿怎么没去后山?我还以为回来看不到你的。” 景·心机·行之在这时突然抬起头,仰着脸笑着看柳方:“所以回来看到我在家,会高兴吗?” 不算耀眼的阳光洒在脸上,少年的脸型还不算深邃,但笑容真挚温暖,眼神明亮又清澈,青葱的年岁自有着青涩的惊艳美感。 更别提从下往上看去的眼里只有上方的一个人,占据的满足感在柳方心中砰地炸开! 柳方情不自禁地抽出了一只手,在景行之眼侧轻抚了一下。 景行之头靠在柳方拖着他的手里,眨巴了一下眼,听着自己躁动如鼓的心跳声,笑着再次问:“所以回来看到我在家,会高兴吗?” 第一遍问,景行之是存了试探和一点点勾引的小心思,心机地用了从下往上的角度。 可柳方的回应,让景行之觉得自己第一步成功了,貌似是可以再进一步,所以他再问了一遍! 第一遍还好,第二遍重复,其中暗示意味明显,不亚于直接捅破窗户纸。 柳方神色怔了一下,然后笑着点头:“当然高兴啊。” 景行之知道他懂了,迅速地抬头,起来转身,从躺着的乖巧姿势一下占据高位,以一臂之隔直视着柳方。 景行之收敛了笑意,神色有一丝不自然,眉宇间也有种柳方不熟悉的强势。他抿了一下唇,露出一个带着些拘谨的笑,眼睛却不放地盯着柳方:“我记得你一直单身?” 先营造了一个暧昧气氛,再在暧昧里气氛问提到一个人是否单身,相当于委婉地问——我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柳方心里卧槽了一声,眼眶眨眼间就红了。 这一幕,他等了很久。 他飞快地撇过脸,眨没了眼里的湿意,然后私自染了红晕的眼角被主人挂上笑意。 柳方看向景行之道:“那是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人了啊。” 他笑着看着景行之,眼角微微弯起,唇角也勾起弧度,眼里只有一个人。 景行之看着柳方从平淡的反应“高兴”,再到这话出来时藏不住的深情,心里也卧槽了一声…… 柳方不会早就喜欢我了吧?! 景行之缺了弦在这一刻被接上,那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仿佛还是昨日。 柳方煞费苦心的温水,在景行之心里汇聚起来,不起眼的水珠瞬息成河,眨眼的功夫就叫景行之想藏起来…… 他好渣。 妈的,兄弟、兄弟他个头啊! 温柔极致的耐心,随叫随到的贴心,不顾生死的相护…… 人那么待他,他竟然一直觉得是兄弟!他是傻子嘛! 景行之看着柳方,脑袋蔫哒哒地垂了下去,直觉得没脸见人。 柳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他脑袋敲个蹦:“不许低头,头发顶是干的。” 景行之抬起头,却伸手捂住了脸,一双手遮不住他通红的一张脸。 柳方拨弄开他压住一缕湿头发的手指,接着细细给他擦头发。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脸上,在颈侧,景行之手指缝里的目光跟着柳方动作游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他捂着脸,露出眼睛,恨恨道:“没脸见你,我肯定是个傻子!”颇有点咬牙切齿。 柳方噗嗤笑了,伸手点点他鼻子:“你在卖萌,你知不知道?” 景行之被说得脸上更红了一点,他这可不是成心的。 景行之努力正经:“不许笑了啊。” 可脸都没露,他能有几分正经,柳方只觉得真他妈可爱。老大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于是柳方就被可爱笑了。 湿处的头发都半干了,可怜巴巴的巾帕被丢在石椅上,柳方手盖在景行之手上欺负他。 景行之手大,柳方手小,但景行之没有盖住一整张脸,露出来的地方便都成了柳方“狠狠”玩弄的“弱点”。 柳方手滑进景行之手缝,在景行之脸上摩挲着,痒意一丝丝颤到景行之心里去。 柳方觉得景行之可爱,景行之也觉得柳方可爱啊。 笑得这么甜,掺了蜜糖似的,不是勾他是做什么? 景行之眨了一下,手就翻转了方向,牢牢地握紧了柳方的手。 脸凑得离柳方更近,景行之再在热到要窒息的空气中小声道:“你欺负我,那我盖个章?” 两张热意上涌的脸凑到一起,空气炙热起来,风吹过来,似乎也带着热气。 ****** 华叔姆和秀叔姆喝了两杯茶,还不见柳方回来,两人就起身去了厨房。 找李厨郎一问,两人才知道人可能在后院。 于是两位叔姆相携,从厨房后面染过洗浴间,想看看人半天不出现,到底是在干嘛。 华叔姆动作快,走得比秀叔姆快两步,他瞧了一眼,就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然后猛地回头,摁住了差点撞上他的秀叔姆。 “嘘——”华叔姆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两个加起来六、七十岁的哥儿再一起探出头,偷看后院里的一幕。 华叔姆见秀叔姆也瞪大了眼睛,高兴地捏住秀叔姆的手晃了晃,眼睛写着:“亲了亲了!” 秀叔姆也高兴地猛点头,眼神回华叔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景行之在家中,身边又是最亲近的人,当然不会主动去探听周围的一举一动,直等到他离开柳方的唇,抿了一下唇回味才发现洗浴间侧边的动静。 景行之目光带笑地看了看那边,忍住再去亲人的想法,笑着揉了下柳方的脑袋。 可看着柳方红润得像草莓的唇瓣,望向他时水润润的眼睛和带着似有若无情意的眼角。 景行之想了想,还是凑到柳方耳边,反复无常但理直气壮道:“我怕黑,晚上要睡你房间。”脸是什么。 第53章 “唔, 好。”柳方晕乎乎地应了,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和假的似的。 可随即触手的温热让他踏踏实实地知道,是真的。 他真的和景行之在一起了。 柳方跟着景行之的步子,低头瞥一眼景行之主动牵着他手的右手,心里一点儿一点儿往外冒蜜糖,嘴里都是甜滋滋的。 景行之都看到两位“偷看”的叔姆了, 也知道人是等急了, 把长辈放在哪儿让他们干等也不礼貌。 “我们去堂屋,两位叔姆要等急了。”景行之拉开后面通向堂屋的门, 给柳方解释了一句。 另一侧, 华叔姆和秀叔姆两人跑了起来。 小两口要去堂屋, 那肯定是为了招呼他们。可他们两个却绕了好大一个圈呢! 于是乎,柳方进了堂屋,又朝外走,才撞上步伐匆匆的两位叔姆。 柳方笑着道:“华叔姆、秀叔姆, 你们刚刚去厨房了吗?” 华叔姆笑笑:“对对, 是去厨房了。你们家那个厨郎做菜真香,我回头也学学!” 秀叔姆也笑着点头,应和道:“中午有口福了!” “都是家常小菜。”柳方谦虚道,又看向后面, “行之在堂屋呢, 他刚刚去洗澡了。” 华叔姆挽上秀叔姆的胳膊:“那我们去堂屋。” 两位叔姆年纪大,这么说了下话,心虚劲马上没了, 好奇和八卦的探究倒蹭蹭地冒了上头。 两人本来担心小两口感情上有问题,结果就他们刚刚看到那个场面。 啧,怪腻歪人的。 那可啥问题都瞧不出来,所以想来就是小两口之间有一星半点误解,现在说清楚了就好了。 华叔姆是个性子强势的,主意打得正,心里已经想着什么时候提成亲这事儿了。催促着小两口成亲了,一切名正言顺,以后有个万一,就不怕再出现什么管家的哥儿或者小姐,弄得他们方哥儿名份上吃亏。 不过目前小秀才的样子,华叔姆看着也是靠谱的。只是掌权和有钱的诱惑太大,才会让他不免对柳方的以后有些许担忧。 看来成亲后,生孩子也要安排上啊! 华叔姆心里给柳方安排得妥妥当当,走路的步子都格外沉稳。 四人坐着堂屋里,絮絮叨叨地聊着,华叔姆和秀叔姆讲一会村里人,抽着空再了解一下景行之的情况,便渐渐熟络起来。 景行之对两位长辈,即保持着稳重的态度,也时不时会逗趣一两句。 柳方支着下巴,景行之谈笑自如,神思不知道飘到哪,把两位叔姆看得眼睛疼。 用过午饭,再坐了会,两位叔姆也预备上离开。 柳方去准备点东西,让景行之单独招呼着两位叔姆。 华叔姆找到机会,就问景行之道:“行之啊,成亲宴的事你怎么看?你和方哥儿可都到年纪了,方哥儿这年纪还稍大了点。” 一般来说成亲的双方年纪都相仿,不相仿的也是男子这方大,哥儿和姑娘年纪小些。可童养的夫郎自然要年纪大些,照顾得上丈夫才需要童养,所以放在普通人家里,柳方的年纪还真是娃都能有两了。 秀叔姆看着景行之的目光也带点殷切,想促使的意思明显。 景行之“唔”了一声,抓抓脑袋:“两位叔姆觉得今年什么时候合适?” 华叔姆眼睛一亮:“你下月生辰,满十六了。两个喜日子一起办,你看如何?” “那章程呢?请上亲朋好友吃一顿,告知他们一下就好了吗?”景行之虚心询问,他印象里自己参加过别人的成亲宴,可举办不知道有什么忌讳。 秀叔姆对事儿更了解,介绍道:“差不多,正日子前请师长族老们摆上一桌。正日子大办,村里有个十来桌,你师友们若来得多些,能有二十桌,不过这个不用你们操办,你们出钱买点食材就行。等忙完了,晚上帮厨的叔姆们和婶娘们再吃上一顿就完事了!” 三顿饭的章程,听起来还好,感觉也不是特别麻烦。 “好啊。”景行之点点头,“我问问阿方,他觉得日子也成,那就定那天吧。到时候可辛苦两位叔姆了!” 华叔姆眼睛一扫,正好瞥到提到两个篮子出来的柳方。他一把把人拉过来,笑眯眯地问:“行之觉得他今年生辰的时候,一道半成亲宴不错,方哥儿你觉得成不?” “啊?”柳方懵了一下,看着笑盈盈的华叔姆和秀叔姆,最后才看向景行之。 景行之笑着看他,嘴角挂着让人高兴的弧度,眼里也是温柔如夏风的笑意。 柳方哪里扛得住,“啊啊哦哦”一顿点头。 都行,都好。 是这个人,就一切都行。 ****** 是夜。 景行之洗了一天之内的第二个澡,然后进了柳方的房间。 柳方正拿着本诗集在看,他上回说跟着景行之一起学,被景行之以从头再学麻烦又辛苦拒绝了,不过那之后柳方便琢磨上这诗文一道。 听到景行之进来的动静,柳方侧眸回头,目光瞥了一眼又快速收回去。 柳方看书的桌子就摆在床头位置,除却书还放了几个小瓶。 景行之坐到床上,歪在床头看他:“还看书啊,上来睡觉啊。”语气带笑。 柳方手里的书被翻了一页,脑海里却没留一个字。 他看向歪着靠在床头的少年,衣领松松垮垮,一半是灯光下的阴影,一半是被光线□□在外的皮肤。 愈发俊郎的脸上带着笑意,目光钩子似的看着他,让人没法生出抗拒的心思。 景行之瞅见他目光,凑得更近了点,嘴角弯起问:“我好看吗?” 柳方伸手捏着他凑上来的下巴,丢开了手里的书:“不穿衣服应当更好看吧。” “嘿!那不行、不行。”景行之笑着往后一缩,裹了裹衣服,“都没成亲,不能让你占我便宜。” 柳方听得耳根子都红了,他就知道,景行之还是那样。撩都撩了,然后他给你没有然后了……你说气不气! 柳方丢了书,索性把灯也吹了,爬上床躺倒里侧去。 景行之等他躺好了,侧转过身看着柳方侧脸,同他聊起天来:“小方方,你说巧不巧,昨儿明瑞兄才跟我提成亲宴的事呢,今天两位叔姆就提了起来!” “巧。不过吴明瑞怎么提到这事了?”柳方问道。 “他想转移话题,好像窈君去找他了。”景行之动了下,又问道,“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随缘的事啊,往后走,能在一起也行,不在一起也行。毕竟没走到后面,谁知道会不会真的在一起?”柳方语带感慨。 他正想着自己也是幸运儿,身边另一股熟悉的气息就朝着他靠了过来。 景行之把柳方枕头霸占了一半,头挨着他的头,手里抱着柳方纤细的腰身,两个人贴得极近。 景行之声音低沉道:“是啊。”我之前也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 景行之没把话说出来,柳方却是听懂了,他歪头也蹭了下景行之,像是两只互相依赖的小动物,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 蹭着蹭着,景行之呼吸急促起来,而后慢慢地笑了出声。 “还好没傻太久,不然多吃亏……” 柳方怀疑他开车,不过没有证据,因为景行之只有上半身贴得近。 ****** 景行之生辰就在下月,时日一眨眼变得急促起来,好像一溜儿就过去了,就和匆匆的流水一般。 不过忙的事,柳方把景行之摁到后山看书,他则是村里书院两头跑着,忙活上了。 大量的食材、桌凳碗筷、亲朋好友、都要提前通知预定,是个细心还得好脾气的活。 柳方一样样准备着,心里就慢慢地扎实下来,整个人精气神往上涨了一截,相貌倒是越发出挑了,很是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意思。 生辰的三日前。 大马车停在书院的家的门口。 方窈君和方启晨坐在马车里,等着后面的景行之和柳方上来。 方启晨是老师,算半个爹,方窈君则是妹妹,这一趟两人也早就准备上了,时间也腾了出来,甚至了打算在景家村住上一阵,认认人。 屋子里。 柳方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遗漏了,才去敲房间门去催景行之:“好了,行之,我们该出发了!” 景行之偷偷把枕头下的金花生装进小荷包里,抬头应道:“来了来了!” 景行之从房间里出来,伸出手牵着柳方一道往外走。 他瞧见柳方额上有层细汗,抽出帕子给擦了擦,埋怨道:“说了我能帮忙,你非得赶我走。” 柳方看他一眼:“谁让你昨晚上不睡觉的!让你补觉还不乐意?” 这话说着就让柳方红了脸。 他昨儿晚上睡了一觉又起来,才发现睡在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而外间堂屋里亮着光。 柳方就走了出去,一看景行之对着“小人书”琢磨得十分认真,羞恼得差点炸掉。 他实在想不通,他都躺在一边了,景行之也不是不想,怎么就和个菩萨似的不动如山。你要做个菩萨也就算了,还自个儿偷偷看“小人书”,几个意思? 之前生怕景行之是心理上有障碍,柳方担心了很久,发现居然不是那么回事就想着很羞恼:“让你睡觉你也不睡,赶明儿你自己睡间屋子吧!” 景行之拒绝:“不。我导气术都小成了!” 柳方一愣,脚下停了,奇怪问道:“不小成又怎么样?” 景行之低下了男儿汉骄傲的头颅:“那就是童子功……” 然后抬起视线看柳方,其中意味把柳方又看得想跑。 ——他不想练童子功了。 第54章 柳方楞了一下, 红着脸伸手拉拉景行之的袖子,语带催促道:“赶紧走,老师等着呢。”却是避过不谈,也相当于默认地同意。 景行之点点头,笑着上了车。 车上方窈君正指着院门外的树在问,那是什么树? 她一向少出门, 这会儿好奇心特别旺盛, 方启晨见景行之来了,赶紧把问题抛给他:“行之, 你给窈君讲讲, 我喝口水。” 方窈君笑得眯起眼, 手脚麻利地倒茶,四人各一杯。随后她笑着看向景行之:“师兄可是做新郎官的人,不敢辛苦!” 景行之看看方窈君,挑起眉:“笑话我?关你禁闭啊!” 上回训了方窈君一回, 景行之威信倒多舔了几分, 一句话说得方窈君委屈巴巴找柳方。 方窈君皱着鼻子道:“哥夫,他欺负我!” 柳方看着她直笑,语气温醇,但一击杀:“我是帮凶。” ****** 等马车开始开动, 方窈君就像是脱了水的鱼, 难受得很,没了活泼劲。 她歪在窗户边,头轻轻地靠着方启晨已经有些臃肿的臂膀上, 心神恍惚地想,小师兄成亲,吴师兄肯定会去的吧? 她想着想着,最后带着笑意闭上眼睡了过去。 方启晨发觉小闺女半天不动,睁大了小眼睛看了几眼,奈何方窈君垂着头他看得不分明,就无声地瞧向了小弟子。 景行之动了动唇,口型是——“睡着了。” 景行之想着方启晨不适合保持一个动作,和柳方说了一声,两人转移去了后面的马车,好让方窈君能舒展地躺着睡觉。 一行人不少,柳方雇了四辆马车,给方启晨和方窈君乘坐的是最宽敞的。其余三辆,两辆装着东西,另一辆也是坐人的。 去了后方,景行之也歪歪地躺下,头枕在柳方大腿上:“小师妹睡得我看了都想睡觉。” 柳方看着他,语气无奈:“让你在我收拾外面东西的时候补觉,怎么又没听话?” “那会儿睡不着。”景行之从怀里拿出自己的荷包,晃了晃又塞回去,笑嘻嘻道,“我也收拾了东西,就是有点少。” 困意上涌,景行之把头从柳方腿上挪下去,没两下就在熟悉让他安心的气息里睡着了。 景行之也睡了,柳方看着莫名也觉得困,也跟着眯了一会。 等到马车嘎吱嘎吱到山下,一行人转乘船,再由船转马车,如此折腾再三才回到景家村。 方启晨和方窈君互相搀扶着,四处张望打量。 景行之扫了一眼,见两人身边汪庄没离身,放心地帮着柳方放东西。 到了村里,人手自然充足,远远瞧见他们的景多一报信,隔壁的华叔姆一家和景二牛一家都来帮忙了,左右右邻也搭手帮忙,轻轻松松就把东西安置进老屋子里。 ***** 虽说提前了三日,可真忙起来时间还是很赶。景行之并着柳方都忙得晕头转向,一眨眼就到了景行之生辰当日,也就是成亲宴的日子。 一大早,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热闹和喜庆在村落里蔓延开来,用来宴客的大平地摆开了一溜的桌子,新搭的棚子里酒菜飘香。 吴明瑞赶着早来,还带了好几个同窗。 自打朱达和张凯威走了,书院里甲字班的气氛倒是好了很多,争强好胜的气氛变弱,所有人能和谐相处了。 厉害的都走了,剩下的人能争个什么?还能比山长亲自带出来的弟子强不成?景行之跟他们一个条件时都学得更好,这下条件更好,他们是追马难及了。不过趁着这时候各人都年少,来混个脸熟正好,是以景行之同窗那桌也没有显得太冷清。 景行之抽空招呼了吴明瑞几句,就毫不客气地把这一桌子的宾客托付给他了。 等到中午,宾客都上桌了。 景行之和柳方穿着大红色的吉服,有些茫然地被带着往各处敬酒。 敬了一圈酒,两人都带着一身酒气被塞回屋子里,坐在被布置成大红色的屋子里,看着对方发愣。 这就成亲了? 好像有些快,但感觉也不早。 景行之还比较清醒,起身给柳方倒了一杯水,然后打开门——开始赶人。 闹新房是没有的,可偷听的不少,得赶上一赶,这些没开荤的皮小子才会知道避让。 景行之出去赶了一圈人,又随手丢了个消音的阵法,然后才转头朝着床边走。 床上挂着红纱的帐子,铺盖都是红的,那坐着人着红衣,头上一只碧绿青田的玉簪将头发尽数束住,露出清秀雅逸的脸。 景行之走一步,心跳就快一分,脑海里适时闪过补过的小人书功课,连带着他脸上也泛起红意。 柳方垂着眼,他的睫毛很长,却是浓黑而直,小扇子似的扑打着,落下一片片阴影在眼窝处。 偏小的唇形也紧紧地抿着,和紧紧攥着的拳头,以及早已皱巴了的膝上衣料褶皱,齐齐泄露着他的紧张。 景行之本来也紧张,但看着柳方似乎比他更紧张,整个人慢慢地松缓下来。 洞房的日子,总不能就紧张过去了吧?!要是光顾着紧张,什么都不做,那他就成真傻子了! 他走近柳方,站在前侧,咳嗽了一声,然后朗声道:“新婚快乐,柳方。” 少年声音清朗动听,显露出无限郑重来。 柳方呼吸一促,抬起眸子,慢慢道:“新婚……快乐。” 景行之坐了下来,手揽住柳方的腰,感受着对方一颤一颤却不退缩的怯意,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景行之眉眼带着温润的喜意,他手打着拍子一样在轻轻地柳方腰上动弹,一边道:“你最近在学诗文,是吧?” 柳方只觉得腰都软了,可景行之又问了一个看起来好像毫无干系的问题。 柳方吸了一口气,带着点喘息道:“对啊。” “那我考考你。” “有个人说他名字特别好,他叫冯林晚,你知道是那句诗吗?” 景行之一边说,手就辖住了柳方的手彼此,把人禁锢在自己和床头之间一块不大的空间里。 柳方眼角都染上了绯红:“停车……”他欲言又止,在炙热的空气里,喘息了两声,又似带着难受的泣音道:“还没到晚上呢?” “我弄了消音阵法。”景行之笑笑,剥落下一件红衣裳,将两种红色并糅在一起,又在白布上作画。 (后面五千字学习小人书大章,一起脑补吧!) ****** 从半下午到傍晚时分,大平地宾客们终于都走得七七八八。 景行之这才从屋子里出来,面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赶去地方。本来是家里父母该操心的,不过景行之这边没有,他就得自己操心上了。 他有些歉意地摸摸脑袋,跟忙活半响的华叔姆和秀叔姆道:“两位叔姆,我喝多了,睡了会。” 两位叔姆只相视一笑。 “喝醉了啊,没事没事,你接着睡!” “看来方哥儿也喝醉了,你照看他吧。” 两位叔姆眉眼带笑,看着青涩的少年心里都有数。 急吼吼地在房间里待那么久,还和夫郎待在一块,能光是喝醉了?傻憨憨都不会! 景行之会是傻憨憨吗?他要真是傻憨憨,那怎么可能考得上秀才?他们村里的老祖宗,怎么会看上呢? 没错,老祖宗的事在村里过了风头,可大家伙还记着呢,等着景行之出人头地,看能不能给村落带来焕然一新的改变。 喜宴来的客人很多,光是村子里的人就来了七七八八。也因为大多都是村里人,这后面忙活的活计就少了很多。吃完饭,那些桌椅碗筷的,各家就带了回去,眼下只有新搭的棚子还需要收拾。 景行之在一众叔姆、婶娘的目光里感激笑笑,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红包,好说歹说一人发了一个出去。 忙完这处,景行之又去看了一圈喝了点酒的方启晨,这才顶着有些晕沉沉的脑袋进了房间,一头扎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破了童子功,他也累了。 ****** 遥远的京城。 镇远侯府,府中张灯结彩。 远近几条街的人都知道,今天是镇远侯府府里小侯爷的生辰日。来往都是勋爵和官员,让看的人数着官帽子里眼花缭乱,心里惊叹镇远侯在朝中的得势。 旁人想:若不是得势,怎么一个小侯爷生辰宴,就来这许多人。 可只有镇远侯扶的镇远侯宁海波在发愁,怎么今儿个晚上,皇上没给赏赐点东西过来? 要知道往年,皇上可都是会送点小东西过来的。当然那点小东西也不是太贵重,宁海波惦记的不是东西,而是那份心思。 日理万机,还能记得一个小孩生辰,可不是放在心上嘛?今年没送,宁海波就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上回让儿子去方启晨哪儿问话,难不成方启晨那老东西给他打小报告了?不至于吧。 宁海波正在书房里想着事,门口就传来女人黄莺似的好听声音。 “侯爷,到你给雍远送生辰礼了,可不许躲着!” 宁海波撇下心烦事,拿起一边给儿子准备的礼物,换上笑脸道:“夫人,我可没躲,只是过来拿东西。你且看着,雍远肯定喜欢!” 宁海波走出书房,揽住妻子吴双喜纤细的腰身,口中慈和地和她谈起两人唯一的独子来。说到孩子,两人都一边说一边笑。 ****** 皇宫里。 李云玺指着黄色的暗折,笑道:“老师那个小弟子竟然和宁海波那个儿子一日生的,找朕讨东西呢!章通,你说朕送个什么好?这还是和成亲礼一起的。” 第55章 章通弓着腰背, 抬头讪笑了下,语气迟缓地说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送什么好,不过陛下送的肯定都是好的!” 章通上个月回宫后,事情虽有波折,但成果不错。直接从殿外伺候的提拔进了李云玺的殿内,成了新晋的“小宠人”, 时不时会被李云玺召见提问。 但皇帝也是真不好伺候, 章通摸不清皇上的想法,还得防着一不留神就掺和进了政事里。 好比这回, 镇远侯府一早就给他们这帮子太监打点了, 等着皇上每年赏赐的小东西送过去。可今年李云玺像是不高兴了, 一句都没提给镇远侯府送东西,也不记得那个小时候自己极喜欢的小娃娃了。 章通对自己的答案不怎么满意,心内不禁佩服起遥远千里之外的方老大人。要论揣测圣心,还真的这位老大人厉害, 是以多年圣上都心心念念着。 李云玺嗤笑一声, 笑骂章通:“你这个滑头,就知道敷衍朕啊!” 不过章通意外拍到了马屁上,李云玺摸摸下巴整齐的胡须:“书库里朕用过的书还在吧,把齐延凯的那几本诗集找出来, 朕记得上面还有老师的笔迹。” 李云玺送东西, 那可不单单是东西,而是重视。送金银宝物是赏赐,送自己用过的东西, 上面还有方启晨的笔迹在,那就是在表达亲昵之意! 章通听了,心里生出无数羡慕。找个好老师,就是这么吃香啊,人还在千里之外呢,皇帝就对你心生好感了。 “小的记得在哪,这就去找来!”章通见李云玺高兴,脸上也带了上笑,高高兴兴地去书库找诗集去。 “你去吧。” 李云玺看着章通离开,目光一沉,忽地抽出一张拟圣旨的巾帛,提笔挥墨。 站在高台之下的大太监王得喜眼皮子都没掀,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写完了几行字,李云玺背靠在宽大的龙椅上,看着宫殿外的方向,右手轻轻点着那黄色巾帛:“这么想要,那朕就给你试试。拿不拿得稳当,结果可都是自找的……” 大太监听见这话,心里为最近找上方老大人的镇远侯心里叹气一声。座上这位可霸道得很,他不想给,你想着要,可不是什么好事…… “去宣旨吧。”李云玺敲敲殿前大总管王得喜的脑袋,看着他转过头来板起的脸笑了起来,“朕那么吓人?” 王得意急忙摇头:“皇上爱民如子,哪里会吓人?” 李云玺哼笑出声:“怪不得那进来的章通是个滑头嘴甜的,看来都是从你这学的啊?” 话音刚落,王得喜砰地跪下,头磕在李云玺鞋前。 “皇上,章通和小的无关!小的哪有那个胆,给您身边插人,您给得喜十个胆子,得喜都不敢啊!”王得喜的脑袋磕得砰砰作响,卑微不堪。说前几日他还是镇远侯笑脸相迎,送金送银的威风大太监都没人信。 李云玺一脚踹上王得喜的肩膀,把人给踹个仰倒,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别在朕这儿哭,脏了朕的鞋。早几日你收宁海波的东西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吧?”李云玺也知道身边太监时常收后宫里的东西,让各路美人往他面前凑,但后宫里宠幸那个人只是小事。 前朝的事,李云玺可不想让这些太监瞎掺和。和他说的话一样,他默认让这些太监收的银子,他们可以收点,可过分了不行。 一个时辰后。 镇远侯府里,镇远侯宁海波收到了想要的外驻旨意的圣旨,同时也收到了王得喜被厌弃的消息。 宁海波怔楞了一瞬,随即面色不变,语带讨好道:“多谢圣上!也辛苦章公公了,坐下喝杯茶吧?” 宁海波说着,侯府的管家就把准备好的银票荷包塞给章通。 不想章通捂紧了自己的袖子,摇头道:“不客气。小的还要回去伺候皇上,就不留了。” 章通可不傻,眼看着王得喜死狗一样被拖出宫殿,随后他立马拿到写好的圣旨来宣旨,圣旨上还是往镇远侯府发的。 再一联想王得喜最近和镇远侯走得近,他就知道王得喜是因为这事倒霉的。眼下他躲着镇远侯府都来不及,那还会收递过来的银子。 章通一走,宁海波就白了一张脸。 吴双喜面露忧色:“侯爷,没事吧?” 镇远侯苦笑:“不是大事。”就是他的心急,招了圣上不喜了。 可男人在世,不建功立业,在京城里活活把自己熬老,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镇远侯宁海波眼前似乎浮现过千军万马,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皇上是明白人,只要异族来犯,他战功赫赫,回来升官加爵不会少他的。他不会败。 ———— 景家村。 景行之醒来时天色初亮,他瞥着柳方睡得红扑扑的脸,心情极好地附身偷了个香。 奈何柳方昨晚睡得太晚,这会儿还在梦乡里,动了动就继续睡。 景行之笑笑,翻身起来。 起身穿衣洗漱,景行之洗着脸,听见一阵敲门声。 景行之喊:“进来。”他昨晚上回来得急,没拉门栓。 门外边方窈君伸手推了推,却是没推开,开始喊:“师兄,推不开啊!” 景行之放下洗脸的帕子,发现大门竟然真的关上了。他打开门,放方窈君进来,诧异道:“我记得我没关的。” 方窈君提着个食盒:“可能是吴师兄关的吧?我来给爹爹和吴师兄送饭。” 老屋房间不多,方窈君住在隔壁的华叔姆家,和人家的小哥儿住在一起,倒是又交了一个朋友。 “明瑞兄住下来了?”景行之抓抓脑袋,回头附上真气的眼睛一扫,果然杂物房和收拾出来的房间各多了一团生机。 “对啊。”方窈君点点头,想到昨晚上的事有些高兴,“你走后,村老伯伯拉着爹爹去喝酒了,爹爹多喝了两杯,回来时路上遇到了吴师兄,是他帮忙扶爹爹回来的。” “明瑞兄真是个好人。”景行之又给了明瑞兄发了一张好人卡。 吴明瑞可是来做客人的,结果酒桌上帮忙照顾客人不说,回头要走了还留下来帮忙,可不是个大好人么。 不过明瑞兄这么干,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怕是一点点喜欢攒多了,容易出事啊。 景行之看一眼方窈君,指着方启晨在的房间道:“你爹爹醒了,你把食盒放了,再来给他端洗脸水,我去照顾明瑞兄。” “吴师兄没和爹爹睡在一块?”方窈君眨巴着眼,床不就只有那么一张,不然她也不用住在隔壁了啊? “他应该在杂物房。”景行之说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补道,“我猜的,明瑞兄比较守礼。” 方窈君有点儿不信,提着食盒蹬蹬瞪地往她爹爹睡的房间去。 方启晨已经醒了,隔着窗户看树枝上鸟儿叫唤,有些头晕但心情不错。 见了小闺女,方启晨心情就更好了:“窈君,你来了。爹爹可以起来吃饭的,你别管。” 方窈君却是扫遍了屋子,没瞧见人一阵失落,低头抿了一下唇才抬头自然道:“爹爹,你等着,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方启晨一颗老父亲的心化成水,这么好的漂亮闺女,上哪找啊! 方窈君放下食盒,往外边去。她看见景行之在晾帕子,心里嘀咕:难道果然是男人比较了解男人?吴师兄睡在哪,小师兄他都猜得到,明明之前都不知道吴师兄留了下来…… 方窈君心里嘀咕着,脚步轻轻地挪向杂物房。 杂物房没关紧,留着个缝。 方窈君一看,便瞧见了躺在干净草堆上的青年。 吴明瑞外衣脱了盖在身上,头发也不够整齐,甚至头上还多了两根草,可落在小姑娘眼里也很好看。 直到吴明瑞觉得一阵奇怪,缓缓地睁开眼,才把和他对上眼的人吓跑了。 吴明瑞有点恍惚,低头抓了一把,感觉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下来,至少没冒犯人。 吴明瑞醒了,也就不用景行之照顾了,自己起身去洗漱。 景行之看着方窈君急匆匆地跑来,又急匆匆地端着水快步走远。因为成了亲,他看着吴明瑞的目光就自觉自己是个过来人了。 景行之笑着从吴明瑞头上揪下两根草:“昨夜里辛苦明瑞兄了,来日再谢你。” 吴明瑞摇头笑笑:“客气什么,山长也是我山长。” “对了,贺礼还没给你呢。”吴明瑞想起来,把腰间荷包取下来,“是两块玉,可以合成一块。” “谢谢,有心了。”景行之接过,差点又是一张好人卡发了过去。 景行之想了想,抓抓脑袋,提醒吴明瑞:“明瑞兄,我刚刚瞧着小师妹偷看你来着。” 吴明瑞点点头,从脖子根哪儿慢慢地泛起红意。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毛病,拿着湿帕子暂且给遮住了,只当无事道:“是嘛,我知道了。” 景行之点头,他提醒一声就行,如果明瑞兄无意,也不至于让小姑娘的喜欢变成为难。 景行之端起一盆水,取下柳方的帕子搭在肩上:“那你洗漱,洗漱完了去隔壁华叔姆家用早点,我提前安排了的。我去给柳方送点水。” 第56章 沾了温水的帕子碰在柳方脸上, 将迷迷糊糊还想再睡一觉的柳方唤醒。 景行之倒不是自己想把柳方叫起来,是柳方昨晚上让景行之记得叫他。 被叫醒后,柳方眼睛圆睁,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了?”嗓音微哑。 景行之按住他肩膀:“别急别急,老师才刚起床呢。我给你擦擦,然后……” 话没说完, 景行之就被柳方羞恼地瞪了:“我自己来, 你、你出去……” “哼哼,穿了裤子就无情, 昨晚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柳方气炸了, 要不是腰酸腿软的他肯定要揪两把景行之的脸:“还不是你太过分了, 昨晚上、昨晚上喊你,你就当没听见!” 景行之闻言心虚地摸摸鼻子,乖乖地出了房间。 谁让家传导气术强身健体太厉害,才不怪他。 ***** 院子里, 方窈君拎着一件臭烘烘的男人衣服, 有些苦恼地犹豫着要不要丢掉。 见到景行之,方窈君眼中一喜:“师兄,你帮我问问吴师兄,他的衣服还要不要?” 景行之看着那件衣服, 款式和吴明瑞穿得差不多。他仔细想想, 发觉昨日吴明瑞确实穿的这件脏衣服,不过换了一身,又差不多, 他没发现。 景行之往杂物房边扫了一眼,见没人便道:“他走了,衣服这么脏,直接丢了吧。” 方窈君闻言一怔,捂着鼻子的手放了下来,低低应道:“哦。” 景行之知道这是扭不过的心事,他问话转移方窈君的注意力:“窈君,老师呢?” 方窈君抬眼看向房间,面色有一丝浅浅的笑:“爹爹在房里用早膳呢,你和方哥哥也快去吧,华叔姆说再耽搁粥要冷了。” “好。你吃了的吧?帮忙看着你爹爹一点,我们明日就回去。”景行之怕方启晨和哪个老头儿说得起兴,又去喝酒了。 偶尔一两回没事,紧接着喝醉对身体伤害大。 方窈君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眼睛弯弯:“我会看好爹爹的,他听我话。” 嘎吱—— 柳方推开门,步子缓缓地朝外走,瞧见门外的方窈君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景行之看他出来了,赶紧上去给个手,让柳方半撑着他,然后搭手让柳方洗漱,洗漱完了就去了隔壁用早餐。 他们两人走了,方窈君才找了个盆,把脏衣服丢了进去。 衣服上面带着冲天的酒气,可想而知被吐在身上的人也定是不好受的,方窈君想着,自己憋着一口气把两侧腮帮子鼓起,像只气鼓鼓的松鼠。 ****** 中午又是一顿忙碌,因为要请帮厨的人吃饭。其次这次成亲宴上搭手出力比较大的人,景行之也一并请了过来;往日里对着小秀才和方哥儿颇多关照的,他也将人请了过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吃过这顿饭,景行之和柳方自然得到一致赞叹。 不论是小小年纪中得秀才,还是拜得名师,亦或者带着村中人一起致富,引得老祖宗出手相帮,起于微末的景行之和柳方二人的经历,说出去都是典型的励志故事,甚至可以传成小故事,用来教育后人了。 在景家村这些村里人的眼里,那就更是活脱脱的稀罕! 同时他们的代入感也更强,因为都是身边人,曾见过他们苦难才知道翻身多不容易。 诸多人感慨之下,第二日景行之等人坐着马车离开,是回书院的时候了。 老屋托给了华叔姆一家多照看,柳方开了一月一两的银子。因为有这一两银子的花销在,房子维护上小的花销就由华叔姆一家负责了。 景行之看着马车后方,渐渐远去的村落。他伸手抓住了柳方的手:“等我们老了,回来建个大房子住在村里吧。” 柳方握紧他的手,回身看了一眼:“常常回来看看吧。” ***** 这回再回到书院,方启晨加重了课业,让景行之消耗了大把的时间精力。 别说成家后感觉还真的不一样,意志在特别时刻很容易消磨,但责任心也蹭蹭地往上涨,想事情都更周全了。 景行之把精力投入到科举的钻研上,柳方则是做大了百货铺子的生意,紧接着往环水县所在的汉北府隔壁州府汉南府扩展了一部分生意。 因为景行之下一站——是汉南府。 汉南府的知府名程谓,和环水县所在的汉北府知府申方是一届的进士。两人本来关系一般,不过因着方启晨托申方送个信,两人倒是熟络上了。 而程谓的根底在京城,他家里的祖父更是世袭的侯爷,在京城也是说得上话的,打听消息更是不在话下。 李云玺年轻时认识齐心蓝这位义妹,心里更是存过些不好说的心思。所以当初张明雨事发时,他在朝堂上落过张明雨同枝的张相好几回面子,让程家知道了帝心的偏向。 而申方也得了一两个上面的青眼,下一任只怕要高过程谓去,让程谓心里对招待方老大人小弟子的事多上心了几分。 程谓估算着日子,觉得天气渐热,快到了申方跟他提的日子,主动往环水县送了封信过去。 信上也没写明照顾景行之的事,只问着方启晨的好,意思含蓄地表示学生等着呢,能帮老师的事自然义不容辞。 方启晨接了信,没声张,安安静静地写了封回信,指点了权衡汉南府几家世家的一二事。 和汉北府相比,汉南府地盘更大,地理优势也更好,住在汉南府的富贵世家可盘踞了好些年,一直让程谓头疼得很,得了这信几年没进展的事终于可以破冰前行了。 直到五月里,景行之将乡试书上内容吃透了,方启晨这才将前去汉南府的事告诉景行之。 ***** “我准备自己去汉南府,七月就回。”景行之坐在床头,对着柳方道。 柳方看他,问道:“你不想带我?” 两个月,六十天。柳方觉得怎么都很长,让景行之一个人在外头,他相信景行之也可以过得很好,毕竟有钱也有人。可习惯了一直黏在一起,让柳方忽然去过没有对方的日子,他觉得难熬。 而且……带上他也没有坏的影响啊! “不是不想带你,麻烦得很。马车坐在路上就十来日,来回颠簸多不好啊!”景行之扫了眼柳方的肚子,目露无奈。 他这几日感觉到一个微弱气息在柳方肚子里盘旋,不过还不敢肯定,那气息似有若无,像是刚刚生长出来。 如果景行之没感觉错,九、十个月后他就要做爹了,一个像方启晨那样的老父亲。 “我看你就是不想带我,坐马车算什么?!”柳方不解,眉眼里露出一点点不高兴的情绪。 景行之从他后面抱住他,把人圈在怀里,手干脆摸上柳方的肚子。 柳方动了一下,想到上回在书房胡闹的场景,挣扎了一下:“不许……闹。” 景行之直接用力,把人给圈紧了。 “我没闹,你没发现我摸的哪儿吗?”景行之无奈,“小方方,我们可能要做爹了,你说你能受得住那个颠簸不?” 柳方傻掉了。 做爹? “什么爹?明明没反应啊?”柳方呆呆地问,脑子发蒙。 景行之耐心回答,唇角也带着笑看着柳方的肚子:“宝宝还很小,很小,大夫都看不出来。就是这几日我才看出来的,这几日的话,应该是书房那回了。” 柳方好像才反应过来,带着一脸喜色猛地回头,捧着景行之的脸问:“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真的。”景行之被他带傻了,脸上的笑多了傻气。 “啊啊啊!我要做爹了!” 柳方简直要乐疯了,嘴夸张地要咧到耳朵边上,眼里漫起光,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柳方伸手,手穿过景行之的腰紧紧抱住他。 “我要做爹了!你也要做爹了!” “嗯,我们都要做爹了,你小心点儿。”景行之摸摸靠在自己肩膀的脑袋,安抚地传递过来两缕真气。 不想没两下,景行之就听到抽气声,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吓得掰过柳方的头,却看到柳方红了眼圈,在努力控制让自己不哭。 柳方努力地吸了两口气,认真道:“我会、会好好照顾宝宝的。” 景行之想到柳方孩童时候的艰难,心里涌起心疼的情绪,地揽住他,细细亲吻他。 “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 多了个美好的小意外,柳方想要随行的心思彻底被熄灭。 人没办法跟着,可别的柳方想照料好景行之,以至于给景行之衣服都准备了两箱子,更别提别的东西了,让景行之走的时候显得包袱款款。 一身竹青长袍的景行之站在船头上,冲着来送他的柳方等人挥了挥手。 江风吹起他衣角,他却站得笔直,愈显挺拔。 方启晨笑眯眯地看着小弟子,叹道:“挺拔如松,性稳质洁,好一翩翩少年郎啊!” 方窈君鼓起腮帮子:“爹爹,师兄让你别吹太久江风,方哥哥也不舒服,师兄让我们看着他进了船腔就回转。” 方启晨“哎哟”一声:“走了个管家公,又多了个管家婆。方哥儿,我们快回吧,不然她得像她师兄一样讨厌。” 柳方笑笑,跟着方启晨转身。肚子里宝宝太小,他和景行之只得用不舒服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跟去。 柳方一行人离开,另一边码头上几人却是对了对眼色,转身七绕八绕,进了挂着“张府”牌匾被贴了封条的张家隔壁一家院子。 第57章 进了张家附近的院子, 人是曾经张家的人。 为什么说曾经呢? 张凯威和朱达落水当日,朱达被张凯威给“砸”死了,朱家的下人担心自己的小命,拼命拉住了张凯威,飞快地请来了朱达的爹娘。 朱达可是家里的独生子,全家上下一起宠的, 这也说明他在朱家人心里的分量。他死了, 朱家人岂能放过张凯威?朱老爷甚至都没等官府的人过来,直接许下后半生富贵安康, 让忠心的下人两棍子磕在张凯威脑袋上, 将人给打死了。 等心情烦闷的宁雍远稍微耽搁片刻, 从船上下来,张凯威已经没命。他也只得多留了几日,处理因为张凯威和朱达去世而发生的事情。好歹张凯威接待过他几日,出事也是在他的船上。 消息送到张家, 张明闻刚怒气腾腾地摔了杯子, 他的继夫人就哭着找上了他,劝他别得罪了镇远侯府的小侯爷。张明闻前思后想,最后硬生生地吃了这个闷亏,连报复朱家都不行, 因为朱家出了位娘娘。 而张凯威这边留下的人, 张明闻是没那个空管的,这些人能回张家本家的就回本家,没那个关系的不能回本家就遣散或者是转手卖掉。倒是宁雍远看着这些人突然起了念头, 买了几个下来,放着让他们盯着环水书院这边。借口关注方启晨这位简在帝心的方老大人,顺带捎上景行之,有重要点的事情让这些下人给宁雍远送份消息过去。 看着景行之远走,打听清楚景行之是去汉南,这些感激宁雍远收留他们的下人战战兢兢地把消息写了下来,送往镇远侯府在汉北府府城中的金铺中。 ****** 下午申时初(三点)。 船到了汉南府府城的码头。 汪庄指挥着人看好行李,雇了几个人搬运行李到马车上。 景行之看着汪庄安排,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两手,心想资本主义的萌芽果然比社会主义更会享受。不过这种什么事都不用管的感觉,景行之也习惯了,毕竟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享福,所享受的生活是很多人不能想象的。 景行之坐上马车,看着汪庄送来的汉南府人员名单。 最上面一个名字是程谓,也是方启晨叮嘱他要礼貌对待的对象,一府知府,手下管着整个汉南府。 程谓名字下来,是他信任的师爷和府衙六房的头目名字,各自标注了性情喜好等细节。 景行之一边看,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马车前面坐着的汪庄。 他心道:这位庄兄,不是一般人啊,对于这种官府中事都打听得如此清楚。景行之不由猜想,是不是方启晨手里还替皇帝管着别的事,不然汪庄如何能干可就显得浪费了。而且若是汪庄不常了解官场,也不会哪能如此容易在路上就能给他找来这些东西。 景行之默默记住纸上的名字,然后闭上眼睛按照顺序梳理了一遍。背完第一张纸,他又将第二张纸放到前排,这张纸上写着除府衙之外需要关注的人,有他老师方启晨的好友,也有汉南府的世家和他们背后的人马实力,让景行之通过一张纸便能将整个人汉南府的情况收入心中。 ****** 马蹄踏踏,在马夫“吁”的一声中,停在了府衙的后门处。 说是后门,那是因为府衙前面是府堂,也是知府处理事务的地方,那地儿可不是车马随意同姓的通道,就连知府的家眷没什么事都是从这后门出入的。 汪庄先前遣人送了消息,为了表示郑重,程谓也在马车抵达前穿着便服到了后门处,还带上他的妻子和小儿子。 程谓的妻子许中棋是个微胖的妇人,体态丰腴,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器宇轩昂的丈夫:“老爷,一个小辈,你还亲自来迎作甚?让欢儿迎接不就行了。” 程欢嬉笑着一挥手里的扇子:“就是就是,爹你让我接不就行了。” 程谓一巴掌拍在程欢的脑袋上:“你个蠢东西,他是座师的弟子,和我同辈。让你去接,像个什么话?你等会见了人,就老老实实叫叔叔。” 程欢瘪着嘴,一张包子脸上都是委屈,他嘟囔道:“他也就比我大几岁,还好我哥不在,不然你让我哥怎么叫得出口?” 于是程欢又挨许中棋一下:“怎么跟你爹说话呢?别拿你哥开玩笑。” 程欢耷拉着头,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做了个鬼脸,然后才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 程欢刚挨完男女双打,景行之马车就到了。 程谓带着家人迎上去。 景行之下了马车,看到便服的中年男人携妻带子过来,拱手行礼:“是程大人吧?多谢远迎,行之这厢有礼了!” “贤弟不必客气,方座师身体可好?听说他近来回书院了,可是身体有大好转?”程谓伸手扶起景行之,笑得宛如春风。 景行之笑着回道:“多谢程大人关心,老师大好了,有空还会偶尔开堂课。” “唉,叫什么程大人?”程谓不满地板起脸,介绍道:“这是你嫂嫂,这两月缺什么遣人找她就好。这是我小儿,名程欢,是个爱玩闹的,皮猴子一样。” “贤弟好。” “景叔叔好。” 许中棋的称呼没引起景行之反应,倒是程欢那一声叔叔叫得景行之身上一抖,好似自己真的老了十岁一样。 不过一想自己快做爹了,这一声叔叔也应得起。景行之从腰侧摘下装着需要小金裸子的荷包:“头一回见,阿欢莫嫌弃。” 程欢简直瞠目结舌,这人这么厚脸皮的吗?自己叫,你就敢应?! 景行之可顾不上注意这么个小人,送完了见面礼便和程谓攀谈起来。 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谈得十分和气。 许中棋则去帮着汪庄安置景行之的行李。 程欢见大人们都有事,头一缩就跑了,他才不耐烦跟这些人折腾在一块呢。 ****** 两刻钟后,景行之回到了程家给他安排在府衙的知心院;而同一时刻许中棋也回到了主院永安院。 程谓问:“夫人,你看这位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许中棋看着自己素白的手指:“我第一眼看着人还好,可那行李真不少。听说还是个贫家子出身,但我瞧着倒不像,气度不错,我看不准。” “看不准也无事,反正回头他要在六房打转,不用我们管。我们只需安排好了就行。”程谓摸了一把自己留的美髯须,目光不怒而威。 许中棋却道:“那位老大人真有那么能耐?我听说都乞骸骨小十年了,回头别白费力,有这功夫不如安排欢欢去历练一二。” “欢欢那个脾气,历练什么?好吃好喝一辈子就是,反正有他哥照看。” 两夫妻说到这,和气渐渐没了,谈不拢的疏离感倒是慢慢地涌上来。 许中棋不知想到什么,侧过身子默默流泪。 程谓无奈叹气:“夫人,实话与你说。欢欢不是我亲子,纵是余乐混账,在我心里还是重些。”程余乐,是程谓和前妻生的嫡子。 程欢则是许家抱来的,其实是许中棋的外甥。不过从小便抱了过来,也没几个人知晓。 许中棋听见这话,心如刀割:“要不是他,我儿还好好的呢!如今欢欢做了我儿子,为何不能给欢欢我亲子的待遇!” 程谓听见这话心虚涌了上来,冷着面没说话。许中棋是后面嫁他的,进门后怀了一个男胎,结果程余乐把人给撞着了,这么一撞,那个六月大的胎儿出生便死了,许中棋也没了生子能力,只得从娘家抱来一个当做亲子。 许中棋觉得程余乐是故意的,程谓却觉得当时程余乐也没多大,一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心肠恶毒。两人各执一言,许中棋找不到证据,程谓又是当家人,许中棋也只给程欢挣到嫡子的名头。 想到当年事,许中棋心中恨恨,哭泣的眼中全是麻木和空洞。 ****** 知心院里。 景行之先泡了个脚,然后翻开方启晨给的往年乡试佳卷看了起来,侧重看策论题。 程谓待他态度不错,让他先回来休息晚间一块同程家人吃饭,届时饭后再谈他在府衙两月如何磨砺的事。 景行之对于古代的官场很好奇,可怎么具体办事还是得乖乖听程谓安排的。想来能有不少收获,不然方启晨也不会安排他来此地,在乡试前耗费两月。 景行之看了会策论,让下人晚饭前两刻钟叫他,然后暂时休息了会。 结果刚睡下一会没等到时辰,下人就慌慌张张地叫醒了景行之:“景公子,醒醒!出事了!” 景行之睁开眼,撑起身,问道:“怎么了?你说清楚,别慌。” 那下人看着年轻,没经过事,哭丧着一张脸,语气又急又怕道:“程府的大公子死了,庄哥让我叫您呢!而且……而且那个程大人竟然把线索找到我们着屋子来了,我们可是今儿刚来的,招谁惹谁了?!” 第58章 景行之蹙起眉心, 披上递过来的外衣,一边穿衣一边思路清晰地问道:“什么线索在我们院子里,具体在那个地方?” 程家的大公子是谁,景行之一行人都不知晓,他们也是今日才到来,被无辜牵连的概率有十成。 景行之觉得程谓是个聪明人, 就算是昏了头应当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不过被这么连累, 让没睡好的景行之心情很不快。 他不舒服了,那对着他们下手的人也别想舒服。 下人答道:“是一根手指头!在我们院子进来那块的院墙下, 草丛里藏着, 有只狗给叼了出来。” “一根手指头?确定是程家大公子的?”景行之穿好衣服, 朝外走去。 “说是对得上,应该是了。” 景行之点点头,走到下人们围成一圈的院门处。 景行之看向程谓,道:“程大人节哀。” 程谓听见这两字, 眉心猛地一跳, 眼睛中腾烧着怒火:“节哀还用不上,先把事情查清楚吧。在我的府衙里,我自己的儿子居然死了?还被人分尸!说出来都没人敢信!” 程谓手里捏着一块带血的帕子,中间鼓起, 景行之瞥了一眼, 看形状应是下人提到的手指头。 程谓紧紧捏着他手里的东西,控制了一下表情,对景行之道:“贤弟, 你今天才到汉南府,我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你的。只是我儿的手指头在你这院子里找到了,可否让这嗅得出血味的狗再找找。” 虽是问话,可程谓用的是陈述语气。可见不管景行之同意与否,搜他是定要搜的。 人家死了儿子,还惨被分尸,景行之心里挺同情程谓。他点头大方道:“程兄带着这狗随意去找吧,能找齐也是件好事。” “找齐”两个字刺激到程谓的痛,他咬着牙,双目喷火:“若是让我抓到那贼人,我定将他五马分尸!” 程谓说完这句,亲自牵着那体型灵活的黑色土狗往里面去。 程谓身后许中棋牵着程欢的手,手拍着程欢的背:“别怕,你爹爹在呢。” 许中棋嘴里说着安抚程欢的话,眼睛却是瞧着程谓背影看了几眼,在心里冷笑。 在许中棋看来,程谓对着景行之一口一个贤弟,但转身却是去搜东西,可见是真把程余乐那个花花草包放在心上。可那个恶心的东西有个用,除了会花银子,就是睡女人! 程谓心里有多在乎升官,许中棋是深有所知,可回头来程谓竟然能为了死了的程余乐这么做。换了她的欢儿……只怕程谓连个屁都不会放。 凭什么程余乐能走程家的路子去直接当官,她的欢儿却不行…… 程家分到他们这一房的名额就一个,程余乐死了,就不会和她的欢儿抢东西了。许中棋回神,低头又拍了拍脸色发白的程欢的背,轻声哄道:“莫怕,娘也在呢。” 程欢缩缩脖子,点了点头,咽了一口口水:“我不怕,我不怕。” 景行之看了几眼这母子两个,心里琢磨起到底是谁把那一根手指放到自己院子里? 陷害,一种是有理由的。 他来的这一会儿,得罪谁了?若是得罪谁,那便是谁动的手。 可景行之也就露了几面,难道是碍了谁的路?这事儿景行之不好查,程谓倒是地头蛇方便,景行之觉得等程谓出来,得告诉他一声。 另一种则是没理由,纯粹是兴起,想把事情折腾得更热闹点。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少的,但也不无可能。 不一会,程谓和汪庄都走了出来。 景行之看汪庄面色如常,便知道屋子里面没多什么东西。 程谓超景行之歉意地拱手:“没找到什么,扰着贤弟休息了。” 景行之摆摆手:“程兄不要在意这些,那凶手既然把东西丢到我这院子里,想来十有八九我是碍了对方的眼了。我对汉南府的事情知晓不多,程兄依据这点可以猜猜凶手是谁。” 程谓听了景行之的话,神色莫名。他对这行止颇为大气的小兄弟拱手行了一礼,才沉着脸带着人离开。 ***** 程谓离了知心园,立时冷眼扫了许中棋几眼,让许中棋跟他去了最近处的花厅。 “你做的?”程谓咬着牙,目光泛冷地盯着许中棋。 许中棋柳眉倒竖:“老爷!怎么可能是我?你可别乱冤枉我!” “除了你还会是谁?我一开始不猜是你,直接跟着那嗅得到血味的黑狗走,就是不想怀疑你!”程谓吼道,额角两侧青筋暴起。 “你现在还不是在怀疑我?”许中棋厉声,眼睛瞪着程谓,丰腴的身子气得上下起伏。 程谓却是越想,越觉得是许中棋。 “是不是你,你觉得我压着欢儿的路了?所以还把余乐的手指头丢到景行之的院子里!” 程谓仔细想想,也只有许中棋知道景行之要过来后,起过让程欢一起磨砺一番的心思。 可程欢是个什么性子,正事儿不爱干,整日里也到处游手好闲,活脱脱下一个程余乐的料子。让他进府衙六房任何里一房,都只有给六房加担子的作用。 许中棋看他神色愈发坚定,捂着脸哭了出来:“仵作都没来,你一口一个是我,到底什么意思?太让我心寒了!早知道,我还不如和我那早亡的孩子一起死了算了!” 许中棋说着,作势就要往花厅的石柱子上扑去。 程谓眼疾手快,先一步将人拉了回来。 他看着许中棋看得凄婉的神色,心里又募地一软,心想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不然怎么许中棋一点儿都没有心虚的样子,还哭成这般模样? 程谓叹气一声,恨恨地往花厅中间的桌子上砸了一拳。 “砰”的一声,动静大得站在外边等候的下人们都心惊胆战。 程欢看到这一幕,白着脸往外走。 ****** 程欢本来想回自己的院子,但经过他的院子,肯定要路过他大哥程余乐的院子。 景行之牵着那条嗅东西嗅来嗅去的黑狗,瞧见脚步匆匆的程欢,自己站定了,叫他:“程欢。” 程欢侧身看到是他,敛眉喊人:“景叔叔。”他又道,“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了。”说完他转身就快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景行之牵着黑狗,身后跟着府衙的两个捕快。 他问两人:“小公子和大公子关系怎么样?” 两个捕快都是府衙里的老人,知晓事理,黑狗是用完了又不咬人,这才让景行之牵到手里。 其中一人道:“大公子是前头夫人生的,和小公子关系一般,和夫人也关系一般。就连家里的老爷,大公子也不怎么喜欢,他就喜欢往青楼去。” 景行之又问:“那仵作来了吗?可说了大公子是怎么出事的?杀了人还把人手指头都剁了,动静不会小吧?” 一个捕快苦着脸摇头:“两个仵作都出去办案了,得等明日才能回来。偏生出事那会儿没什么动静,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这样啊。”景行之看到近在迟尺的大院子,说道:“你们说这狗能闻出血味,可府衙找遍了只在我的院子里找到了一根,其他几根去了何处?分尸可比杀人动机恶劣得多,应该是对死者有大嫉恨才是。” 景行之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开起了自己的挂。他将灵气附到自己眼上,在府衙上扫了扫哪里有恶灾血光。 不管为什么,是何种理由,景行之都被凶手无辜地脱下了水,惹了一身的麻烦。想要拉他下水,他倒要看看这位凶手的手够不够他剁。 将三两个散布着血光处的院子记在心里,又分辨了一番记住血光集中的地方,然后景行之假模假样地拉着狗又进去嗅了一通,再一拍狗屁股,将灵气灌进狗子的脑里。 有这么一抹灵气在,景行之绳子往东边抖,狗子就往东边跑,他往西边扯扯,狗子就往西边跑,令行禁止算不上,听话却是十足十的。 眼见着狗子往外跑,景行之一边赶上,一边道:“这狗好像闻到别的东西了?你们看看它……” 狗子甩着舌头,一溜烟地跑到了主院前,冲着主院汪汪叫嚷了两声。 换做往日里,这狗定要被活脱脱地打死。主院是什么地方,哪能让畜生乱来? 可一看狗身后跟的景行之和捕快等人,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拦着一边往里面去报信。 主院里。 程谓不在,他和捕头一起转头去了程余乐的院子,正好和景行之等人错开。 主院里只有许中棋,听丫鬟说黑狗找上门了,许中棋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她分明试过那高价偷偷买来的粉末裹住东西,是可以瞒住那条傻狗的! 第二反应——那条狗要坏她的事,最好处理掉。 许中棋咬着下唇,借口换外衣单独进了屋子,顺带将梳妆盒夹层里的一层打开,将里面能诱狗的东西抹到了自己的小腿上。 弄完这些,许中棋才冷着脸出了房间,带上丫鬟们去放人进主院。 许中棋一出现,那狗立马冲着许中棋叫嚷,差点景行之都没拉得住。 许中棋看着那疯狗向着自己冲过来,心里一喜。 看狗不听话了,景行之哪里还能不知道有鬼! 他抬脚轻轻地踢了一下狗屁股,用力把狗拉动:“给我回来!” 第59章 景行之将冲出去的狗生生拉了回去, 许中棋看着他的目光瞬时不对。眼神像是凶神恶煞附体,仿佛恨不得让那讨人嫌的狗直接将他咬死。 为什么非要搅她的局?程余乐该死,让他安安分分地死了不行吗?! 许中棋忍了又忍,觉得胸腔里都泛起了血腥味。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景行之拉回了黑狗,为了让狗子听话,又几缕真气没了。 至于辛苦修炼的真气没了, 这笔账就……记在这位嫂夫人头上吧。 景行之看着狗冲着许中棋一声声地叫, 拍拍狗头,对许中棋道:“嫂夫人, 这狗刚刚在大公子院子里又嗅了一回, 不知道是闻到了什么东西, 跑到这主院来了。不过我就是个外人,我看还是等程兄来了再说,您看这么处理是否合适?” 景行之于程家而言是个外人,想要搜许中棋这个一家主母住的地方也不合理, 所以他话里就把程谓摆了出来, 让许中棋没话说。 果然,景行之话音刚落,后边两个捕快就走了一个,显然是去叫人了。 捕快是府衙中人, 可不是程家后宅的人。如今程谓显然更挂心的是程余乐的死, 这些捕快们也知道该怎么站队。 许中棋看着景行之身后的人一言不发就走了,脸色难看,笑容十分僵硬:“怎么不合适, 合适得很。只是这狗刚刚怎么乱冲着我叫,还一副想要咬我的样子,莫不是疯了不成?” “这狗刚刚才在我院子里找到一根手指,肯定没事。”景行之保住了狗命,撸着狗等着程谓过来。 程谓是跑着过来的,他黑色的鞋面上沾了灰色的土,还沾了两片草叶子,不知道跑过来的时候走了那条路。 “贤弟,这黑狗闻到什么了!”程谓人还没到景行之身前,就急声问话。 景行之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在院子里,我不好进去。” 程谓抬头看了眼许中棋,脸色由白转黑。他刚刚明明信了许中棋,可这会儿这狗就在正院里闻出了东西,可不是在说他蠢么! 程谓一颗心犹如被浸泡在九天寒潭里,心寒不已。 不久前他还愿意骗着自己相信许中棋,可这会儿,他对许中棋的信任已然崩塌。 程谓黑着脸扫了许中棋一眼,而后看也不看她,径直道:“进来搜。这府里,没有不能搜的地方。就是要将地皮刮上一层,我也要找出那个凶手!” “汪——” 狗子叫了一声,快速地晃动着尾巴,猛地冲着院子里面去。 冲过前院,穿过大厅,也跑过好几条弯弯绕绕的路,最后黑狗甚至穿过了后院和下人房,在主院最偏僻的茅厕附近停了下来,对着一个厕桶汪汪大叫。 景行之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鼻子,心道好狠的凶手。人死了,剁掉手指也就算了,还埋在厕桶边。 没错,那血光之气就在一个厕桶旁边。若是没有景行之在,只怕狗子对着叫,也要被当做想吃翔。 瞧见这幕,许中棋白得吓人的脸回缓了一二神色,看起来正常许多。 程谓也被臭到了,有些怀疑地看着汪汪叫的狗。他想了想,对景行之道:“贤弟,要不让捕快们牵着狗走去找找。” 景行之捂着鼻头,坚强地摇头:“我来吧,我觉得这狗在我手里好像比较聪明。” 两个捕快捂着鼻子,相互看了一眼。 狗在他们手里,难道比较蠢?这主院不久前,就是他们两带着狗来搜的。 程谓也是面色微变,无他,他也牵了好一会的狗。 不过现在很有可能找到线索,再通过线索来找到凶手,才是最重要的。程谓点了站在景行之最近处的两个捕快,让他们两个跟上去帮忙。 所有人都不适,黑狗却很快乐。 它汪汪叫着,觉得体内舒服得不行,顺从牵着它的人类的意思,对着面前的地方汪汪大叫。 “汪汪——” “汪汪——” 景行之看了下,点头道:“就是这儿,你们小心点挖。” 说完这句,景行之就功成身退,避开到了五米之外,朝外边呼吸上了一口气。 两个捕快衣服下面破了个口,撕下来的布把他们两的鼻子和嘴都给堵住了。 敬业的两个捕快朝下小心挖了挖,挖着挖着面色有了变化。 他们是常干挖东西这种活的,刚刚没看出来,现在往下挖,土层明显不自然,他们当然能看出来了! 一个捕快冒着被臭气熏到的危险,对外面喊道:“大人,这块儿的土被人动过!” 程谓闻之,先是面色一喜。接着他一顿,想也不想地转头看向了许中棋。 许中棋难看的面色落在了程谓眼里,但程谓看过来时,许中棋却收敛了恼怒的神色,对着程谓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笑。 人都死了,程谓能拿她怎么办?大不了,就是这一条命! 许中棋这会儿,死到临头,却是不怕死了。 程谓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有病,他给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好许中棋,然后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连臭气都顾不上了,只想最快得到结果。 没一会,两个捕快端着一捧东西往外走。 油纸包打开,里面露了出来的,赫然是九根手指头。这九根手指头上,还绑着九根红色的线,那九根线的尾端是一只虎头帽。 程谓看得心神剧痛,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吐出那口血,抹了一下嘴角,回身指着许中棋道:“你这个毒妇,你、你怎么做得出来?你拿着余乐的手指头,做什么勾当?!” 许中棋冷笑一声:“呵,不认识了吗?那是我的鱼儿的虎头帽,你这个做爹的,当初还夸我做得好看呢?” 程谓看着许中棋,这个往日里睡在他身边的妻子,可他面上露出的却是宛如看到恶鬼的惊惧神情。 是的,惊惧。程谓怎么也没想到,许中棋居然还在惦记十几年前的事?甚至能为了当年的恩怨,直接取了程余乐的性命…… 他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怒吼道:“我说了,余乐那会才几岁,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因为一个无心之失,你就要杀了他,还把他的手指头都割了,来弄这个邪门的厌胜之术!我看你是疯了!” 随着程谓的怒吼,许中棋被另两名捕快抓住肩膀,禁锢起来。 许中棋露出惨淡却疯狂的笑容:“我早就疯了,程余乐分明就是故意的。如若他不是故意的,他那个乳娘又为什么会自杀投井?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程谓涨红了脸:“他那个乳娘自杀,是因为府里有下人想要欺凌于她,她为了清白才投井的!当时不是查出来了吗?” “是啊,是查出来了……”许中棋低头落泪,她痴痴地看着那顶依旧色泽鲜艳的虎头帽,“可那个结果几分真,几分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儿死了,欢儿也憋屈地活着,一辈子要被这个草包压着,你叫我怎么甘心……” 程谓看着许中棋呆滞的脸,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最后也落到那个压根没人戴过的小虎头帽上。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程谓恨和不解同时涌上心头,只觉得心里嘴里都是苦的。 下人们和捕快们安静如鸡,不敢发出一言。 连狗都没有大叫,耷拉着脑袋蹭景行之,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在问发生了什么。 景行之摸摸狗头,目光淡淡的。 显然又是一桩八卦,不过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不做置喙。他只想找到那多余一根手指头丢到自己院子里的真相。 景行之站直了身子,朗声问许中棋:“嫂夫人……我不曾得罪您吧?” 景行之到程家不过半日功夫,他又是一贯的人待我和气、我待人和气的好性子,程谓对他十分热情,他对程家任何一人都谈不上冒犯。 许中棋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自己主动承认了:“下人办事出了点差错,对不住了。” “哼!你把参与此事的下人都交待出来,不然休怪我一并都砍了!”程谓眼冒怒火,看着许中棋。 许中棋淡淡一笑:“我不交待,你程大人又欲如何?” 程谓愣住,目露愕意。 他能如何? 杀人偿命,可他真能要了许中棋的命吗?把这事坦坦荡荡地宣扬出去,他程谓会成个什么人?还要不要官名? 如果把许中棋休了,不知道许中棋回到娘家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最好还是…… 慢慢地,程谓看向许中棋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景行之看着两人互动,心道这位嫂夫人真是个狠人…… 程谓这把年纪了,可十有八九生不出别的孩子。再说程谓也不会将事情大肆宣扬,顶多让许中棋偷偷地病逝,却是不影响程欢这个独子的生活,这是最差的结局。 最好的结局,是没有意外发生,黑狗什么都没找到,即使找到那一截手指,也只是在他的院子里,和许中棋无关。而许中棋敢动手,又是管理后宅的人,想来也有法子做得不动声色,不会让仵作查到她身上。 可以说只要许中棋稳得住程谓,她甚至可以完美脱身! 怪只怪,那莫名其妙出现的那根手指头…… 可依许中棋做事的心思和手段,下人会出差漏? 院子一直有人看守,那手指怕不是得意外飞进他院子里,才能意外地出现在他院子里。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的少年叫唤:“娘!娘!” 景行之回身,看见了程欢。 第60章 程欢面色惨白, 独有一双眼睛周围是通红的,看到许中棋被人辖制住两边肩膀,一向在许中棋羽翼庇护下的程欢此刻不知所措,甚至还很后悔。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事…… 如果不是他多事,是不是娘根本不会被发现,也就不会如此狼狈? 但没有时间给程欢后悔, 他红着眼眶喊了许中棋两声, 眼看许中棋释然般地笑着看他,程欢一下就哭了出来。 他转头, 走近一向对大哥偏心的父亲。 程欢“扑通”一声跪下, 涕泪横流地抱住程谓的小腿:“爹!你让人放了娘吧?她知道错了!” 程谓看着一向笑嘻嘻的孩子哭得不成样, 好像没了父母的幼兽,心里也生出不忍。可他的不忍,在目光触及被捕快捧着的几根手指时,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他冷着脸, 也不去看程欢, 冷声道:“你大哥都死了,她知错有什么用?何况她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程欢来得晚,要不是知道他娘本身就恨死了程余乐,他也想不到他娘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妇人会想要杀了程余乐。 可他就是知道, 也不清楚程谓发现了什么“破绽”。 直到程欢目光慌乱地扫到捕快手里捧着的东西, 这才惊觉是娘亲杀人的事被他爹找到切实证据了。 程欢吸了两口气,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他带着哭音喊道:“爹……爹……, 爹爹……” 声声撕心裂肺。 可程谓如今也是铁石心肠,他知道自己没找到确切证据就是怀疑许中棋也不会定她的罪,而作为他的身边人,许中棋自然也会知道这一点。所以……许中棋是在利用他对身边人的心软在下手。 当年许中棋腹中胎儿,和程余乐无关,是程余乐背后的舅家唆使了那奶娘做出了错事。怕许中棋误会程余乐,程谓才动手直接让那个奶娘“自杀”了。 事情是程谓做的,事情毫无错落,每条线索清清楚楚,让人怀疑不起任何点。可程谓没想过,许中棋不需要证据,她只凭借恶意源头,就判定了当时死了那个胎儿,得到好处最多的程余乐的死刑。 何况……就是许中棋知道真相,也顶多是恨上更多人。丧子之痛,痛彻心扉,曾经她流掉成型孩子时身上有多痛,那心里的恨就有多深。 许中棋看着程谓完全不把程欢的恳求放在眼里,强挤出笑意的脸再也笑不出来,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她知道事情出现差错在她的欢儿身上,是程欢指使她的忠仆将手指多弄了一根出来丢在知心院里,可她乐意为欢儿背锅。 如今将一切事情坦坦荡荡地说清楚,反倒是让她舒心了。至少今日,她心里够痛快! ****** 当夜的前半夜,许中棋因急病暴毙,不过府衙奇怪地未请任何一个大夫进来查看,只在许中棋没了气息后请来了许家二老,程谓态度冷淡地让二老把许中棋领回去。 当夜的后半夜,程家的小公子急病发热,程谓又不得不开了府门请来了大夫。 床前,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程谓嘴里直发苦。 他和许中棋还算谈得来,加上他心里有愧,所以府里没什么妾室和通房丫鬟,只一个许中棋。 他本以为他如此待许中棋,已经很不错了,可没想到许中棋心中执念在孩子身上。 不……也许不全是。程谓看着程欢,终于想到了自己一次次拒绝许中棋要将孩子好好培养的建议。 是不是,因为他怕这个孩子胜过他的生子余乐,在许中棋眼中就如同自己不允许许中棋的孩子胜过余乐一样?每一件事,都在刺激着许中棋…… ******* 程谓彻夜未眠,第二日天亮了,他才洗了把脸去前堂,处理了府衙日常事宜。 弄完这些,他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昨日还说请景行之在家里用饭,转眼功夫已天翻地转,再不如前,程谓心中滋味难言。 程谓叹气两声,让人去将景行之请过来,打算和他谈谈六房历练的事。 策论、策论,不解朝堂,不知世情,又如何做得出有根有据的可用策论?光是纸上谈兵,在内行人耳中听来全是漏洞。 前堂被使唤的自然是些小衙役,这些人就是做跑腿活的。不过这不妨碍他们消息灵通,知道好些府衙秘事。 昨天晚上发现的事,好多都是不能说的,那么吃饭喝酒的时候捕快们自然只能憋着。可那些能说的事情,则被挑了出来,说出去惊呆了别人的眼睛,满足了吹嘘人的虚荣心。 据说……新搬进府衙里的那位公子有点玄妙,他摸着府衙的那条黑狗,那黑狗就听话得不得了,被摸完后那条狗都更聪明了。 众所周知,府衙的黑狗找东西,都是靠鼻子来闻的。鼻子闻的,那当然是味道。可味道这玩意儿,是随着时间而消散的,也就说第一回 没找到东西,第二回隔个老远再找到的概率就更低了。 景行之觉得自己毫无破绽,只是狗在他手里聪明了些,可他却不知道捕快衙役们用狗用过了,早多出了一套自己的心得。就这么着,景行之的“神奇之处”暴露了。 幸好这些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大风大浪奇奇怪怪的都见过,是以只有些惊叹。 不过这些消息还是在传,并随着府衙里夫人离世,府衙大人还有心思接待这位公子变得更为快速。 景行之得了消息,换了件衣服去了程谓的办公地点。 一间屋,一张大桌子,桌子下方放着四把椅子,显然是常有人来走。 程谓坐在上方的桌子前,见景行之来了,他放下自己手里的笔,道:“贤弟坐吧,我找你说说历练之事。” 这事儿程谓本来打算昨晚上用过饭后,两人拉拢一番关系后再说的。可昨晚发生了那事,程谓也无心和景行之慢慢谈心拉关系了。 他对景行之观感不错,至少对方给出了他线索。最开始的时候,还大方地让他搜查院子,程谓记在心里,对于景行之说的话也是掏心窝子的。 “我汉南府的主六房,为吏房,户部,礼房,兵房,刑房,工房在,其外还有茶水房,和门户房。茶水和门户都是跑腿的,就不提了。” 景行之竖起耳朵,细心认真地聆听。 这些才是他来的重点,方启晨花大力气送他过来,是让他学东西的。他要是不好好学,可不是浪费了方启晨付出的人情。 景行之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有所得,必有所付出。除非对方是柳方。 程谓当然不可能是柳方,不过他起码态度端正,在昨夜巨变后还能如此,可见升官的心思是好比郎心似铁,夸一句兢兢业业都尚尤不够。 程谓继续道:“吏房主管府衙的考勤和人事,想要了解府衙里整个环境,在吏房待几日是最快的。不过这个是入官场后再用得上的功课,你不用花费多的心思在吏房,届时转转就好。 户房主管人口管理,征税纳粮以及颇多学子关心的灾荒赈济之事。此房不用多说,为重点之一,往年里的考题也常考相关的。 礼房在我这府衙就是个摆设,由方师爷接手管着,不必在意。 兵房掌兵差、民壮,治安等事,也可去了解一二。刑房主破案侦缉,也是由精通刑法的师爷专门去做的事。 最后是工房,放在别处这工房是个摆设,可我们江南之地,每一条河堤都是重中之重,所耗费的银两不少,工房便是重点之二。 所以我看你的时间主要先安排户房和工房,其余的四房留下几日了解一二便可。行之贤弟你想先去哪房?” 景行之心里对工房最好奇,不过他知道最好去工房之前先去了户房,得先了解了这个汉南府,才知道如何行事好。而去户房之前,吏房也必不可少。 因此他道:‘行之想先去吏房,待上三日认认人,然后再去户房,下一个是工房。’ 程谓听见年轻人没在他给的一二里选答案,心里震惊了一瞬,有些怀疑景行之是不是真的少年郎。 但凡是少年,哪个没得些傲气?寻常少年一上来自然是挑那最好的,最惹眼的。 这方座师的弟子,竟然挑的是平平无奇的吏房! 难道,这就是我没成为座师亲传弟子,直上云霄的原因? 程谓看了好几眼景行之,忍着自己心里的心酸,笑着夸道:“你思虑周全,不过吏房三日够了吗?其实也没必要认人,反正这府衙我最大。” 景行之心里笑笑,你是老大,你当然不需要认人,有什么吩咐一声即可。可景行之觉得自己这么一个过江的,还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龙的小年轻,还是低调稳妥些好。 有语不是云过,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我记性还算好,程兄不用担心。”景行之笑着道。 “好,那便如此安排。”程谓点点头,又抬头看向门口,“方师爷,你进来。” 门口刚来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青衫,头戴方巾。面貌儒雅,听见程谓唤他便恭敬地走进堂内。 “这是方师爷,也是汉北府的人。我家中突发意外,可能随后会忙上一阵,你寻不到我,不懂的可以问问方师爷,他学识不差于我。”程谓介绍道。 “方师爷好,学生景行之。”景行之看着青衫中年人,笑着道出自己名字。 那师爷笑笑:“老可全名方载奇,载物之载,奇妙之奇。景公子莫嫌弃我嘴笨,见识少。” “不会不会,借下来两月辛苦方师爷了!”景行之哪敢应,这位方师爷在汪庄给的资料上,写的可是府衙二把手。 ****** 又一个第二日,景行之由方师爷领着去了吏房。 汉南府的吏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是蛮好过的,一众小吏们兼吏房的经典,都吃得白白胖胖,可见吏房的日子如何舒适。 方师爷把人领到,又介绍了一番,景行之就顶着一张嫩黄瓜的脸坐在了一众青中年冬瓜里。 安静了一会,领头的大冬瓜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景公子,在下上月喜添一小儿,今晚上正好给小儿办满月宴,您有兴趣和同僚们一道去吃顿饭吗?东西是不用带的。” 听见赵经典开口,其他典吏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景行之,同时眼里露出对赵经典的佩服之色。为了儿子将来能聪明,果然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啊! 第61章 景行之觉得有点儿……奇怪。 没错, 就是奇怪,他可和这些人不熟。而且他是由方师爷领着来的,从这点应该也能看出来他身份和其他人有差别,妥妥地有关系的二代。虽然他知道是假二代,但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底细啊,总归有区分, 他还以为自己会受到轻视或者谄媚式巴结。 景行之没想到, 这些吏房的新同僚,竟会如何可亲?!第一句话, 就是请他去吃饭。 景行之意外地楞了一瞬, 然后露出一个爽朗又干净的笑容:“赵经典相邀, 当然要去。不过您满月的礼物自然要送的,可别推辞。” 赵经典问话的时候心里本来挺忐忑的,他觉得景行之肯定是个大人物家的公子,和他有着云泥之别。他在景行之这个年纪, 还不知道在哪胡混呢, 见了当官的腿都打摆子。 可耐不住景行之“摸狗一手就聪明”的消息传得太快,赵经典家的娘子嫌弃前面三个儿子太憨了,刚出了月子就忍不住好奇地去逗黑狗,看看那狗是不是真的聪明了。 这一逗狗, 不得了, 那狗变聪明的传闻便坐实了!让赵经典家的娘子恨不得把景行之请去,把她小儿子的头给摸秃了,虽然小孩现在也没几根头发。可摸摸就能变聪明, 哪怕只是一点,像黑狗一样不人的上当那也是件好事啊! 于是和赵经典生了三个铁憨憨的他娘子忍不住了,在听说景行之要来吏房后,更是整个人都炸了,不大的手拎起赵经典的耳朵,交代了他一晚上,让他努力把人请来。 这个府衙的“第一摸”,必须是她儿子的。 就这么着,才有了赵经典的大胆开口。 见景行之答应要来,赵经典的一张胖脸笑得宛如一只裂开了的胖大冬瓜,露出了里面白嫩讨喜的瓜肉。 “不用带东西,景公子人来就好!我们吏房就是这个习惯,他们到我家吃饭也是不用带东西的!”赵经典是个好脾气的,也不想着吃下属的肉来长肉。反正他日子舒服,自己过着就能长肉。 景行之答应了这一顿饭,然后就收到了冬瓜环绕的高级别享受待遇。 他由赵经典亲自带着,在中午休息之后去堵了门口,然后一天就看遍了差不多整个六房的人。捎带的,还有更为全面详细的个人资料,都是吏房里人的管真好货。 这么一来,景行之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虽然昨儿他就看了一场家庭纠葛大戏,还牵涉了两条生命,可今天不是还看到了人间友好的一面嘛。景行之记得一句话,这个世界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也没那么遭,他信的。 ***** 晚间。 景行之带着两只小孩的银脚镯去赵经典家做客。 顺带在金银铺子里,景行之还挑了一个很可爱的金锁,还是铺子里唯一一件。他见着喜欢,就打算当做这回外出买来给宝宝的礼物了。 赵经典家。 赵经典窈窕的风韵犹存的娘子抱着满月的胖儿子,高兴地冲着其他六位经典夫人道:“我家老赵那张胖脸看来还是有面子的,把景公子请了过来。今晚上可得让人家景公子摸摸我家四小子的脑袋!这样他以后就聪明了!” 没什么希望和景行之套近乎的刑房经典的夫人笑了一声,好像无心般说道:“哎呀,你们家其他三个小子呢?今儿怎么没看到,那一个个看着胳膊腿都有劲,可真叫人舒心。” 赵经典娘子气极。但随即她灵光一闪——那狗也不是小狗,她其他三个儿子是不是也有机会? 于是景行之一进门,就收到了三只小冬瓜的一致热烈欢迎。 小冬瓜心眼憨实,对景行之笑得都不带打折扣,实实在在地体现着自己是个乖孩子。 不过他们的动作行径也就没了掩饰,一个个都表现得很积极,直接把脑袋都凑上来了,脸上写着——快来摸我脑袋! 景行之心里奇怪着,一只小冬瓜给了一个摸头杀,三只小冬瓜心满意足而去。 接着其他孩子见样学样,都跑了过来,景行之笑笑没说话,收起手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既然这些小孩想要他的摸头杀,肯定是有好处的。可如今他人在吏房,现在给了摸头杀,往后五房怎么混? 景行之还没猜到全部原因,不过他聪明地发现了端倪。 赵经典刚抱了小儿子出来,看到景行之被围了,立马出言叫走这些小家伙,憨笑着抱着他的小儿子上前来。 景行之伸了一根手指戳着小娃娃软乎乎的脸,想到自己也快有个小娃娃,心里软成一团,也不计较别的了。他爽快问道:“赵兄,怎么这些小孩都找我摸头啊?我刚刚摸了你们家三个,其他孩子都围了上来。” 听见景行之的话,赵经典老脸一红,如实道:“是那条黑狗,好像这几日聪明点了。我家三个孩子心眼实在,孩子他娘就想让景公子你给摸摸,看看能不能变聪明些。” 景行之:…… 继老祖宗的青眼后,我好像又开发了不得了的领域…… 景行之笑着解释:“我看三位公子是内秀,懂事后自然会好的。” 言传身教,三只小冬瓜看着和这位赵经典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景行之不信一个重视孩子的聪明爹,真的会把孩子教傻。 赵经典嘿嘿笑,道:“我小时候也憨憨的,后来长大了些,就慢慢地懂事了,说不定正是随我呢!” 因为景行之的“特别能力”,他说话变得特别管用。何况哪个做父母的,会真的承认自家孩子蠢笨,哪怕是憨些,那也是好的,是老实实在、勤快肯干,而不是笨。 景行之笑着点点头,拿出自己打好的脚镯子塞到赵经典手里:“这是给孩子的礼,我头一回来,其他孩子是没备上,这份赵经典可别推拒我。” 景行之话说到这份上,赵经典哪里还好拒绝,只能点头收了东西,把这份客气礼遇记在心里。 ****** 弄懂了“摸头杀”的由来,景行之在赵家看了一番小孩满月的洗澡礼,吃完饭才离开。 回程家的路上,景行之和汪庄商量道:“庄哥,我若是想在府衙附近租个房子,这事可行吗?”他想搬出来住。 汪庄蹙起眉头:“应该找得到,不过地方肯定没有程家住着舒服。” 程谓是勋贵家的子嗣,生活条件可不差,就连住的地方房间里的摆设都是精品。 景行之笑:“庄哥,住得舒心才是真舒服。既然能找到,麻烦你找一个。”说着,景行之取了五百两的银票,交给汪庄。 汪庄拿了一百两:“这些还多呢,除非是买下来。” “那不用,我在汉南府买房子做什么,难管。”景行之收回剩下的银票。他们又不在汉南府长住,没必要在汉南府买房。就是要买,也还是汉北府更合适。虽然汉北府没有汉南府来得繁华,可那是故土。 汪庄动作很快,第二日就找到了合适的房子,让一行人都可以舒适地住下来。除此之外,地方也离府衙很近。 上完第二日的班,将整个府衙的人认得差不多了,景行之才头一次自己叨扰程谓。 ***** 程家主院,满眼哀白。 程谓袖子上绑了一道白色的布,坐在书房里揉着额头,他昨夜心事在怀,一夜未成眠。 忍着头部隐隐的胀痛,程谓问道:“行之啊,你找我何事,吏房如何?赵经典是个好相处的。” “程大人节哀。”景行之第二次说这话。 不过这回程谓点点头,过了暴怒的时候,余下的就是满腔心酸和难受,无论是想起许中棋还是程余乐,都让他心里作疼。 “眼下府中有事要忙,行之想从府中搬出去,不给程兄添麻烦了。”景行之看一眼程谓,又道,“吏房里大家都很好,行之已经记住人了,打算明日换去户房。” “嗯,都可以。虽然我不觉你是添麻烦了,不过我想出了那事后你住着怕是不自在,还是你住得舒心重要。”程谓笑笑,露出不在意的意思,“至于去哪房的事,你自己把握就好,由方师爷领着去他们不会慢待你的。” 程谓最近实在劳心,都顾不上关心景行之的事了。而且这会儿还有夏雨,也是每一位汉南府任上官需要挂心的时节。 匆匆说了两句,景行之就告辞离开,从程谓的书房走了出来。 景行之沿着镂空的花木走廊往外走,程欢则是低着头往里面冲。 景行之见有人来冲撞过来,自己避让开,可瞧着程欢一头要往转角的柱子上撞,景行之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人的走势缓住。 程欢顿住步子,看着自己眼前极近的柱子一脸懵。 实际上,他懵了一般的状态保持了好两天了,从看到许中棋被发现,他哭求程谓之后便开始了。 他娘死了…… 他娘那么厉害,将府衙管得犹如铁桶,怎么会死呢? 程欢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了景行之,然后眼中霎时流泻出一股恨意,好像所有痛苦无奈都找到了源头! ——就是这个姓景的!就是姓景的带着那条狗,找到了那九根手指头! 就是这个人出现,让他失了分寸,使唤母亲的下人将那多余的一截手指头泄愤地丢进了知心园。 要不是这个姓景的出现、多事,一切意外都不会发生!他娘也不会死了! 程欢眼中恨意流露,他又这般年轻,几乎是等同于□□裸地在脸上写着恨意,好似要从鼻子嘴里喷出火来。 景行之觉得有点儿好笑。 许中棋是个能忍的,做事也细致。连谋杀程余乐都敢在白日里动手,还有信心自己做得周全,那么她选人肯定也不会出错。 唯一会出错的步骤,应该是杀人取下手指后,有人插了一手,将十根手指头里一根丢进了景行之的院子。 能使唤许中棋信任的人的人,会是谁就明了了,除程欢外再无任何一人。 景行之知道了,程谓却是不知道的,他是个局内人,莫名其妙地怀疑程欢才古怪。按理这儿程欢就该老实低调些,别浪费了他母亲的一番心思。 而且景行之做了什么,值当这小孩用这种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看他……。明明是熊孩子自己作的死,不是吗!景行之真是不懂了。 景行之扫他一眼,淡淡道:“走路看着些,有些撞不过的得绕开,不然容易撞头。” 第62章 “不用你管!你给我等着!”程欢看着景行之, 恨恨地咬牙,两只拳头紧紧地握住。 程欢忍耐再三,终是没有动手,气愤地转身走人,把内心仇恨压制住了。 娘都没了,吃了老大的一堑, 程欢也长了点智商。他知道没有理由地打了这人, 肯定惹他爹的眼,在家里闹起来是不明智的。等他逮到这人把柄, 就让这姓景的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程欢失神落魄地撞过来, 却是气汹汹地走了。 好心伸了下手的景行之被落在原地, 无所谓地摇摇头,随即离开程谓的院子。 ****** 既然和程谓说过了,景行之又想着离开,租的地方还不远, 一行人索性就连夜收拾了一番东西。 在第二日, 景行之去办公的时候,汪庄就带着人把行李搬去了新的住处。 景行之先去吏房转了一圈,交际一番,就去找坐镇府衙中的方师爷。 听到景行之说要去户房, 方师爷面露讶色:“吏房只待两日就够了吗?” “够了。”景行之笑笑, 浑身上下写着淡定,成竹在胸。他本身在现代就记性不错,小秀才的记性也是极好的, 如今两厢结合,景行之觉得自己和那种过目不忘的天才稍有差距,但文章看个三五遍肯定能记在脑子里,几十号人小事情。 “那我带你去户房,户房一般忙的时候很忙,这会儿还好。过些时日就是夏季纳粮的时候,可得忙坏了。”方师爷是府衙的二把手,对每一房的事都很了解。 如果说吏房的人都是白胖胖,看着日子好过的。户房的日子,那就更好过了,因为户房油水更多。 油水虽多,可户房的人需要季节性劳心劳力,体态上还是比较收敛的,更像是……一窝地瓜,上头和下头都是瘦瘦的,只有中间结结实实的肚子显示出了深厚的底蕴。 大地瓜,哦不,是户房的钱经典看着方师爷谄媚地笑笑,又对着景行之客气道:“景公子好,昨夜里我们还见过呢!您还记得小的不?” 景行之想到了昨晚上这位喝醉后通红的一张脸,道:“当然记得,是钱大人吧,你昨晚豪迈的喝法可是让我这个不喝酒的都印象深刻。” “哈哈,过誉了,过誉。”钱经典想到昨晚自己一杯又一杯的豪迈,谦虚地摸了摸胡须。 方师爷看两人聊得来,又跑了,把景行之留在了户房。甚至下回再换地方,方师爷觉得下回都不用他带着来了,反正这位景公子也是个适合交朋友的,只要他想肯定朋友遍天下。 景行之可不知道自己成了方师爷心里好大一朵“交际花”,他和钱师爷只是单纯地商业吹捧,十分里有五分是真的。昨晚上这位钱大人虽然醉酒后像只摔倒的狗熊,可喝酒的时候还是很豪气云天的。 和钱经典聊了几句,景行之被带到了他新的工作岗位上,比吏房微小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后面,就是历年账本小库,这才是这回景行之的重点。 “景公子,你可别小看这些陈年的东西,一份份都来之不易啊!”钱经典说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眼睛咻地发亮,好似冒出了金子一般色泽的光彩。 钱经典掏出了一本本蓝皮账本,都是各县的历年各类资料,从人口到生产力上和物价上,滔滔不绝。 景行之一边听着,一边翻账本。这么一翻账本,景行之便知道了这位钱经典的厉害之处,好些年前的数目钱经典都能一一例数出来。 这些确实有用,景行之听得认真万分,就连户房里其他的地瓜,也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钱经典的干货。 ****** 京城。 宁雍远攒了一个满是江南子弟的局,一群人在镇远侯府里的别院里赏着莲叶无穷。 别院僻远处,躲清静的宁雍远拧着眉,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这模样弄得从茅房出来的路过纨绔心里起意,凑上去问:“宁兄,瞧你眉头打结?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玩得挺开心?” 镇远侯在宁雍远生辰当日得了实职官,看起来好似更得圣宠,让京中不少没看透的人对镇远侯府更为看中。这回宁雍远刚从江南回来攒了个江南子弟局,更是人多得不行。 宁雍远要的就是人多,这样才方便他挑一两个冤大头来使唤使唤。 宁雍远不太喜欢聪明人,聪明人会多事,容易自作聪明,还是听话的笨人最好用。再一个真要是聪明人,宁雍远怕人到江南,一下便发现了景行之的身后人,从而忌惮不敢动手。 而眼前的屈伟平,哪怕就是知道景行之背后是方启晨,也会敢动手的。因为方启晨那位老大人,多年不在朝堂上混,早没了让纨绔脑子会忌惮的威名。 宁雍远看着面前的人,心里闪过满意。 屈伟平出身汉南府,家里人如今升迁京城,但家族的根还在汉南府,想要安排什么方便得很。 宁雍远淡淡地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想到在江南那会遇到件不开心的事。”嘴上说着没事,可宁雍远眉头可没松。 屈伟平再怎么纨绔也会看一点脸色,瞧出宁雍远口不对心,又想到家里父亲让他好好结交宁雍远,夸大道:“你遇到什么了?别的不敢说,江南那地儿可是我老窝。汉南汉北江淮,哪哪我都熟。” “没事,一个小人物罢了。”宁雍远故意顿了一下,又摆手道。 这勾得那屈姓纨绔更好奇了,什么人物能惹得宁雍远不开心?江南那地方可没有这号混世魔王吧? 等等!小人物?既然说小,那肯定没什么可忌惮的。想必是因为宁雍远是京城人士,什么交际圈子和人脉都在京城,到了小地方上可不是会遇到不知眼色的小人物,而宁雍远可能一时顾不上报复,所以今日想起来才不开心。 屈伟平不知道,他在外头早有了“蠢笨如猪仔,却偏偏又好动”的名头。意思是人又笨,又爱瞎扑上去折腾,被算计过不止一两回。还好没什么让人瞧得上眼的,这才堪堪安稳到如今。 他大包大揽道:“小侯爷,你有事就说,我今日吃你的喝你的,帮忙绝不含糊。” 宁雍远半推半就,好似被强迫的人一样。他还特意编了理由,让姓屈的给他保密,这事儿就成了两人的小秘密。 人一有了彼此的小秘密,那关系可不就蹭蹭地上涨。屈伟平见自己和宁雍远拉上了关系,满意万分;宁雍远则因为找到了帮忙动手的冤大头,也是满意万分。 ****** 屈家在汉南府是大家,盘踞几百年,可称当地土豪。这个土豪可不同现代的土豪,人家是真的有好多好多“土”,简单点的说法是良田无数。 近些年屈家出了位四品官,在京城里扎下了根底。是以关系好一点,或者是出息点的子弟就有不少去了京城里,那些不够出息的或者庶子之类就还留在了汉南府。 屈勇志就是屈家的庶子,不过他和另一支的嫡子也就是屈伟平大兄弟玩得比较好,也就接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背过了正在玩闹的狐朋狗友们,屈勇志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了信看了起来。 屈勇志看完了信,却是暗自嘀咕:“一个姓景的,还和府台大人有关系?这让我怎么整……” 屈勇志整日里吃吃喝喝,可真不熟悉这些事儿。他和府衙,最熟的关系就是程余乐,两个人偶尔会一块在楼里快活。 程余乐眼界高,找姑娘都要花魁级别的;屈勇志则是个随性的,从不抢人,是共认的好兄弟。 只是程余乐不知道怎么染上急病没了……屈勇志没了这条路子,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弄。他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是先去忙忙朋友,虽然都是没用的,但都是大家子,消息肯定灵通。起码先知道自己要弄的是个什么人,接着再往下慢慢来。 屈勇志跑到席上,倒了杯酒:“哥几个,你们有府衙的路子吗?” 屈勇志是汉南府大家,可汉南府的这些土豪世家和程谓一直在别苗头,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屈勇志问完了,其他人都有点傻眼。 “勇志啊,我们家也和那个姓程的关系不好,我是没路子。” “大程的头七快到了,我打算去祭拜的。” 头一个开口的没办法,第二个倒是另辟蹊径。 可这个路子,没得用啊!屈勇志摇头又点头:“不是这个路子。不过大程头七我会去的,届时有去的一起吧,我们也算是同福兄弟,没想到他就突然没了,吓得我前几天都不敢出门。” 角落处一个小子却是突然出声:“屈大哥,我认识程家小公子——程欢!我给你帮忙联络联络?” 屈勇志念道:“程欢?”毛都没长齐吧。不过这个程欢,肯定对府衙里的事都知道吧,自家客人应该是熟的。 屈勇志丢了五十两,让这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角落人帮忙连上程欢的线。 而程欢也是在家里憋得不行,被那人一唤二唤,心里忍不住还是跑了出去。 程谓说程欢是第二个程余乐,那可真没错,朋友交的一个质量,交际地点也差不多是一个圈。 程欢到了隐秘的小院子,不想没有看到姑娘,反倒是看到了屈家的人。 程欢站在门边,也不敢进去了,直接问道:“屈家的?你想干嘛?” 第63章 屈勇志无害地笑笑:“程公子, 你可是府台大人家的公子,在这汉南府我能做什么?我找你就想问点事,今日你的花销都算我账上!” 程欢的脚步没往后退,他可不差出来玩的钱。 许中棋的嫁妆程谓没动,许家二老也没动,私库的钥匙直接给了程欢, 现在程欢可是个大户。只是听见屈勇志说有事, 程欢想着在汉南府还真没人敢动自己,这才走进院子。 程欢走到桌子边, 坐下来:“别用钱压我, 小爷有的是钱。有什么事就快点说, 说完我好换个地方接追额玩。”邀程欢过来的人,已经被程欢记在了心里。这人的相邀,以后他不会去了。 屈勇志表现得好不在意程欢的态度,笑着道:“程公子爽快人, 我听说你们家来了个客人, 是什么来头啊?” 程欢警醒地问:“你问这个干嘛?跟你屈家可没什么关系。” 程欢不喜欢景行之,听到屈勇志提到有个客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厌烦之色溢于言表。 屈勇志瞥见他这神态,心里一喜:“我有个朋友看不惯这人, 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也看不惯姓景的?!程欢闻言脑海里立马浮现姓景的那张讨厌的脸, 瞬间心动了。 程欢隐隐知道姓景的有些背景,是他爹都要客气对待的人,他不敢在家里动景行之的原因也是因此。可如今馅饼掉到脑袋上来了, 让程欢怎么狠心拒绝?不是他动的手,他爹想来也拿他没办法。 程欢是个连喊了景行之一声叔叔,都要生闷气的人,这会儿把许中棋的死扣在景行之身上,更是可以说深恨这个姓景的,想到不给景行之好果子吃吃他就按捺不住冲动。 程欢试探地道:“那可是我爹的客人……” 说是客人,但又没有拒绝。 真要是想要维护,拍桌而起才正常。屈勇志体会到这层意思,给程欢送去了定心凡:“放心,就是落落他面子,让他狼狈一回,不会太过分的。” 真要把人给弄死,屈勇志也不敢。而且屈勇志看屈伟平的信,信上说就是直接送了景行之的前途,无论是把人弄残或者弄伤,不怕麻烦弄好名声也行。不过怕程欢不配合,屈勇志就把程度说轻点,免得程欢不配合。 眼下看着程欢都这样讨厌对方,屈勇志倒真以为和他素未谋面的景行之是个景日天了。来了还没几天,就把程府的小公子给得罪了,可见是个不怎么知道感恩主人家的。 程欢吃了定心凡,心里放心了,不过因为讨厌景行之,他特意给景行之搬出府衙弄了个新理由。小心思,小算盘,打得和屈勇志一样响。 “那人就是小地方人,我爹也不喜欢,看在朋友的面子让他在府衙历练罢了,如今那人已经搬出我家了。”程欢喝了口茶,用漫不经心地语气道。 屈勇志经他这么一说,脑补出来一个小地方身有个好长辈的纨绔了。这么一来,伟平哥交代他的事岂不是妥妥地稳了。想到信里屈伟平承诺自己能去京城的说辞,屈勇志不禁对京城的楼里的姑娘生起了向往——哪里的美人,肯定比汉南府的好看多了吧。 ***** 屈勇志拿了程欢的消息,接着就派人去打听景行之住的地方,还有他的行踪。 景行之住在府衙附近,屈勇志的几个下人是不敢动的,他自己也不敢挑衅程家。 直到一旬后,景行之结束户房的历练,揣了满肚子汉南府的干货,这才换到工房,有了外出的机会。 工房负责工程营造,修理仓库等事,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工程营造。 李家几代皇帝下手比较狠,江南的贪腐都查得严,是以江南的河堤还算不错,不像是某些朝代的豆腐工程,年年修来年年溃。 不过年年河水冲着河堤,在江南上任的官员都压力不小。近日里夏雨凶了些,有人来报城外有段河堤貌似有要坏的迹象,工房自然得派人去查看一二。 景行之是个正当年纪的年轻人,看着就体力旺盛,又和工房的孙经典关系处得好,给人家摸了几个孙子的头,就被带了过去,当是长长见识。 景行之对于外出还挺期待的,他来了汉南府好一阵,给宝宝的东西买了很多,老师和小师妹的礼物也挑了几样,就是没想出给柳方送什么好。 送自己?怕是会被白脚丫踹出被窝。 于是景行之捡起自己从爷爷哪儿学了一半的国画,兴起画了几张画,以便于满足柳方未能与自己同行的遗憾。 要出城查看河堤,景行之也叫人备上东西,准备在路上画上几副简单的。 工房一群人收拾好了,带着衙役出了城,奔向城外的柳条村。 他们的后面,屈勇志派出去的三个下人跟上了车队。 屈勇志本想自己跟上去的,奈何想到城外那么苦,这回对付的又是连城外修河堤也要去帮忙的“小人物”,屈勇志就没管了。 这个屈勇志比屈伟平的脑子其实强上一丝半点,不过也是个草包,就知吃喝玩乐,对于程欢的说的话信了就是信了,一点儿没怀疑。甚至就连下人偶尔打听出来一星半点不对劲的,都被他自己想象着给圆了过去。 至于三个下人,本来有个还有点数,可上面给的消息不对,导致他们的“害人想法”也十分粗糙和放松。反正就是个小人物,逮着机会“欺负”一回呗。 ***** 柳条村离得近,马车的前进速度很快。 汪庄骑着马跟着队伍,前后转了几圈,然后下马进了景行之的马车。 “小景先生,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景行之凝眉,心道难道我真的成了柯南体质,走哪哪出事,走哪谁都盯着我? 不过仔细想想,景行之还是觉得自己没得罪人,就算是跟着车队也不会是跟着自己的。他这么好一个大好青年,脾气好长相好的,也不沾花惹草,也不找人打脸,多安生的小年轻啊! 景行之想着觉得好玩,反倒是笑着问道:“什么人,厉害吗?” 汪庄表情微微凝固:“普通人。” 就是因为是普通人,汪庄才觉得奇怪,几个普通人跟着他们这个车队作甚?都不够他打的。 景行之劝说道:“说不定是奔着其他大人来的,我又不是香饽饽!再说了,就是几个普通人,那更就不用放在心上了,等着看他们会干点什么吧。” “是不用放在心上。”汪庄想了想,觉得小景先生说得甚是在理。只不过他是做下属的,该告诉的还是得提醒一声。 汪庄道:“那我让人放松点,看他们要干什么。”汪庄说完,便要回去骑马。 景行之有些手痒,也下去骑了一段路,任由马蹄踏着地上的青草,感受着雨后的清新空气。 不过景行之没穿护具,衣物也是普通衣物,骑了没一段回了马车作画。 后面的三人组看着很是羡慕,感慨做下人和做主子还是差距大,看这个“小人物”,也能骑着高头大马溜达,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和人家贵公子似的。不像他们,人是下人,也没享受过什么,只给公子干过牵马的事,骑马还真不会。 转眼就到了柳条村。 两岸的柳树摇曳着枝条,迎着一行人进村。 村长站在村口,见了工房的人弯着腰,笑皱了一张老脸打招呼:“几位大人路上辛苦了,小老儿是这村里的村长,可要到小老儿家里歇歇脚,吃个午饭,下午小老儿领你们去那段河堤看看。” 工房的孙经典是个瘦削的五十岁中年人,背脊挺直,神如松柏,他摸摸自己的花白胡须,应道:“这位老大哥叨扰了,中午正好错过饭点。” “哪敢当大人一句老大哥……”村长笑呵呵地领着工房的孙经典一起往村里去,其他则由村里其他人陪着。 景行之左看看,右看看,笑着和柳条村的人谈笑问话。 这等景象落在三人组眼里,那简直就是戳眼睛。 闻着村里似有若无的饭菜香气,三人目瞪口呆。这群人有柳条村的人带着去吃饭,他们三个怎么办?!他们也饿了啊!! ***** 下午,景行之吃得饱饱的再溜达出来,一行人朝着河堤去。 不敢露出痕迹太多的三人组则是不敢打扰村里,怕引起注意,在河里靠着水边养出来的水性抓了几条鱼烤着吃。而他们又没带什么有烟调料,鱼的味道也是一言难尽。 反正闻着远飘来半响的香气,差点把三人羡慕哭了。 一看人终于从村里出来了,还有别处的人也凑来看热闹,三人就逮着机会凑了上去! ****** 孙经典抓起一块从河堤上掉下来的石块,不满地问柳条村村长:“老大哥,这段河堤应是你们村里自己人负责的吧?怎么几年不到就出问题了?” 孙经典手里抓的东西,碎石不似碎石,是石子和凝固物混合的东西。但按理来说,这玩意儿可比石头本身还粘得稳,没有掉下来的说法,除非是偷工减料,或者有人故意凿了下来。 汉南府河堤的建立在几代前,起用的工人就全都是本地人,朝堂补贴工钱,最初是以工赈灾的形式。因为是自己家附近,造河堤的人对于材料和河堤的防护性都讲究了许多。河堤坏了,家可就要被冲没了,没人敢偷偷捣乱,敢捣乱的也会被抓出来赶出村落、宗祠除名。 不过虽是用的这个法子,可河堤的建立耗费不菲,还是对于各种银钱花销记录在册。如果某段河堤出事,要查简单得很! 老村长担心得不行,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大人,这河堤还是小老儿看着建起来的,哪一小段属哪家负责,小老儿都记在脑子里呢。小的没问出什么,给您把人叫来。”然后老村长回身唤道,“柳菜,你领着你家的人过来。” 柳菜看着四十来岁,面相老实,被叫了过来就急忙道:“大人,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用统一的材料弄的。修河堤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呢,谁敢动手脚,在家门前偷东西!” 孙经典一脑门子官司,冷哼一声:“这会儿解释也没用,等他们查出原因吧!” 只要工房的人一检查,还能不知道石块是怎么掉下来的。知道了缘由,再从缘由细细掰开去查就是,在工房做了三十余年,孙工房也是个老人精。 孙经典刚摆着官威说完这句,他身后边不远处就和下饺子似的,发出了“扑通、扑通、扑通”接连三声声响! 孙经典想到府衙大人放下来的小公子,刚刚可不是就站在自己后面,吓得魂都要没了,立马就猛地转头。 第64章 孙经典一回头, 看见景行之站在堤上的身影,一颗心咻地落回肚子里。 景行之像是知道一样,回头冲着孙经典安抚地笑了下,随即才转过头看着河里狼狈的三人组。 落水的三人组觉得自己真可怜,他们瞅着河堤的面坑坑洼洼,还有凸出的石子。 又正好景行之站在河堤上, 好像十分好奇地看着河里, 心里想着人要是从这儿摔下去,脸上可不得和河面似的, 变得坑坑洼洼。 这会儿当官, 没有太讲究相貌要俊美好看、高大威猛, 但起码也得不吓人。你要是长得太丑,或者残疾,那也生不出多少威严,反倒是会被轻视。 他们主意打得好, 觉得时机合适便三人一拥而上, 心想一定要把人按在河堤的凸出的石子上狠狠地摩擦! 脸废了,他们也就完成了少爷交代的任务,届时躲在屈家也安安全全的,说不定还能升管事。 等把人推下去, 三个人就跳下河, 直接划水游走。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水性,号称屈府游鱼! 结果时机是假的,是景行之伙同汪庄伪造的!三人一拥而上, 被景行之闪开一个,其他两个则是被汪庄一脚一个,给沿着河堤面踹了下去。 三人的脸按着凹凸不平的堤面,硬生生擦出一条小血河,疼得三人下了水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和身上嗷嗷大叫。 孙经典眼睛一瞪,心道这是当着老夫的面动手打老夫的脸啊!他手指着河里,喊出衙役里最善水性几人的名字,气冲冲道:“下去把人抓上来!一个都别让逃了!” 如果景行之落了水,这回孙经典肯定急着捞景行之。但是景行之安然无恙,河面上的人就腾出了手来抓人。 三人受了伤,河面上不止衙役跳下了水,柳条村的人见孙经典这位官大人发了话,也一下脱了衣服,扑通扑通地下水堵人。 汪庄站在景行之身后,有些遗憾道:“可惜我不会水。”汪庄是京城长大的,他带来的人一起大多是京城出身的靠谱人。 景行之拍拍他的肩:“没事,有这么多人帮忙,肯定能抓到。” 景行之说话的时候,三人已经被围追堵截,从河里捞了出来,瑟缩成一团。 他们怀疑少爷骗人…… 说好的小人物呢? 小人物的手下还那么厉害?小人物还能让孙经典那么在意,直接暴怒了,喊人来抓他们?! 去他妈的小人物吧!三人好想哭,一边忍着在水里泡过的伤口的痛意,一边呜呜呜地卖惨。 孙经典看了一眼毫发无伤,身上干干净净,笑容也温和无害的景行之,对着景行之笑了笑,接着就回头一脸凶恶:“跪下!你们三个是什么人?” 一番追问,三人还能坚持。 汪庄听得不耐烦,站在一边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指节噼里啪啦作响。 三人齐齐一抖,没犹豫两下就把屈勇志抖落了出来。 不是小的不讲究,是这个动手的太可怕啊! 还有小心眼的孙大人,明明那个“姓景的”,一滴水都没沾到啊! 打听出了动手的人背后是屈家,孙经典表情肃重,心内有些忌惮和不解。 他忌惮的是屈勇志背后的屈家,不然若是屈勇志自己,孙经典这样的老官都能给他一顿排头吃,叫他后悔不迭。只是看人,还得看人背后的关系,孙经典怕屈家有什么心思。 可也不对劲啊?孙经典纳闷,景公子可是他们大人的贵客,能把六房和方师爷拿出来,就可见他们大人的重视。 正因为程谓的重视,才让孙经典对景行之在他面前被动感到十分的恼怒。别的房可没出事,到他这个老臣这儿出事了,他还要不要脸?!难不成看他老了,就觉得他好欺负? 亦或者屈家要和他们家大人翻脸??孙经典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真相,只差一点点确切的信息。 孙经典回神,问景行之:“景公子,你认识屈家的人马?或者是去……去花楼和人起过冲突……” 孙经典是个正经人,问起这话老脸都红了,可屈勇志那群人是出了名的不正经,在花楼出冲突的可能性最大。 景行之敛眉,果断:“没有。”他又道,“孙经典可能不知道,在下出来不久前才成亲,是夫郎身子不舒服才没跟我过来,不然我是要带着他的。” 孙经典仔细想想,他好像是真的没听到过景公子去花楼的风流事,自己误会老实人了。 孙经典朝景行之拱手,含蓄地表示歉意,解释道:“应该是屈家想和大人别苗头了,可快到夏收了。”夏收,是纳税收粮的日子,也是利益和政绩掰手腕的时候。 景行之点点头,心想他这么一好青年肯定是被连累了。他没去过花楼,也没听过屈勇志的名字。 出了这事,又发现河堤出问题是用料问题,必须得回府衙翻看旧账本,一行人一刻也不耽误,带上抓来的三人回城。 ****** 春花楼。 屈勇志罕见地花了大钱,抱来楼里的花魁姑娘,和人青天白日,快.活地在被窝里玩二人游.戏。 游.戏.玩完了,屈勇志一脸惬意地躺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花魁姑娘的乌黑发丝。 花魁姑娘小意地抬头,一双藕.臂轻抬,搭在屈勇志的脖子上,问起不会逾越的讨巧话:“屈公子,奴家瞧您今日好像特别开心?为什么啊?” 屈勇志闻言一笑,拿手指抬起花魁姑娘的小脸蛋:“哎哟,小乖乖,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乖乖心里恶寒地抖了好几下,面上却笑得没有一丝破绽,用甜腻的声音道:“当然是刚刚看出来的,屈公子今日好生……”说着就害羞低了头。 屈勇志抱着脸蛋微红的花魁姑娘大笑:“哈哈哈,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回头要去京城玩玩,可能很久不回来了,小乖乖你到时候可要想我啊!” 屈勇志没把屈伟平交待出来,他虽然不介意睡哪个姑娘,可在好看姑娘面前还是要面子的,可不能落了下风,显露出自己靠着巴结屈伟平给他办事才能去京城。 屈勇志想到他的三个还不错的下人都出了城,对付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公子肯定没任何问题,事情肯定成了。 去京城,若只是“去”,屈勇志自己也能做到。可他想去“玩”,还想“玩”得高兴,就需要屈伟平带着一点,免得得罪什么人,也免得享受不了什么好姑娘。 想到自己要去京城享受,屈勇志的小兄弟又精神起来。 可他刚想欺.负下怀.里的花魁姑娘,那厢贴身小厮就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公子!出事了!” 屈勇志被这一声慌张的喊声吓.软了,他放下怀里的人,不耐烦地对外吼道:“有屁快放!” 外面小厮着急得不行,索性大声道:“公子,姚三他们被抓了!打春花楼前过呢,一脸的血,看着可吓人了!” 屈勇志身子一顿,直接把花魁姑娘丢下,自己披上件衣服,裤.子都没穿就跑到了窗口。 二楼支开的窗户外,一条平齐的大路。路上车马游走,可怜巴巴的三人被绑在马车后面,靠两条腿可怜兮兮地跟着跑。 虽然三人糊了满脸的血,可屈勇志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自己的下人! 屈勇志惊疑不定,他的人,也就等于屈家的人,孙经典这老狗怎么敢绑了? 除非……被动的不是小人物? 屈勇志心中大痛,悔恨交加,咬牙骂道:“程欢小贼害我!” 屈勇志把锅推给程欢了,他觉得肯定是程欢给了他假消息,让他派错了人,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去送死! 如果程欢给他正确的信息,他自然也会斟酌要不要动手。屈勇志是个草包,可他懂得趋利避害,连姑娘都可以睡次等的,危险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去做的。 没想到,他居然在程欢这小贼身上翻船了! “走,回家。” 屈勇志咬牙穿上衣服裤子,不管后果如何,先回了家里再说,保住他小命和屁股,他可不想进牢狱。 至于老实交代……屈勇志不敢,他在他老爹哪儿没什么地位,所以他回到屈府,像某种长寿的动物一样安安静静地躲了起来。 屈勇志回家后,想想又派了小厮出去,去花重金找府衙的人买消息,看景行之到底是个什么背景。接下来他就打算等,等消息回来,或者等那边的反应…… 说不定没事吧。屈勇志在屋子里乱转着,心乱如麻。 好似度日如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屈家终于有了动静。 屈勇志的老子提着一根皮鞭,冲进了屈勇志的院子:“小兔崽子,胆儿大了是吧?今日老子就打死你,教教你后悔和分寸两个词怎么写!” 咆哮声响彻于院子上空,屈勇志抖了一下,他大着胆子把门给栓上,硬生生顶着门问:“爹,你干嘛这么生气?”我的人又没得手,景行之好端端的模样,屈勇志也瞧到了。 就算他得罪了人,还是庶子,也不至于一副要打死他的样子啊! 他爹在门外冷笑一声:“三个旺铺被走私东瀛岛国的名义查封了,日进斗金的铺子啊,这下名声都臭了!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还敢挡着门?!给我砸了这门!” “砰”地一声巨响响过,屈勇志和房门一起摔到在地,把他给摔懵了。 接着他被按到地上,屁股一凉,鞭子啪啪地挥舞上去,疼得屈勇志泪花都出来了。 屈勇志哭着大喊:“呜呜,爹!是程欢害我!” 第65章 闻言, 屈勇志的爹手里的鞭子停下,疑惑道:“不是你胆子大了,去动程府的贵客,和程欢有什么关系?” 铺子被封了,还是用的老百姓最不能接受的名义,算是彻底完蛋了。就连屈家, 若是洗不清这个罪名, 只怕也要被人人喊打。所以屈勇志的爹才这般下手狠绝,解气也是为了给程府一个交代。 这个儿子, 他是打算放弃了的。 可这会儿听屈勇志一说, 他爹到底是燃起了几分心软, 放下了鞭子。 屈勇志虽然纨绔,可从没受过这委屈,他呜呜哭着,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 “爹, 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程欢也掺和进来了,不然我哪敢动程家的客人?是他跟我说,那人不讨他爹喜欢,被赶了出来, 只能租在外面!” 屈勇志痛得要死, 心里也发狠。直接把给他错误消息的程欢打成了自己的同党,反正程欢和他见面的事查得出来,而且当日那个引见的, 也因为怕被程欢记恨彻底倒向了自己。屈勇志就不信,那人会不顺着自己的话说。 而且他也没骗他爹,只是颠倒了一下话,听起来截然不同了而已。这是说话的技巧。 “你没骗老子?”屈勇志他爹有些不信地问道。 “没有啊,爹!我怎么会骗你,我一向老实,从不乱来的啊!” “你想清楚,骗老子一句,你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族长哪里我可交代不过去。” 屈勇志心中暗恨,刚刚打我那个劲,分明就是要打死我。如今把程欢攀扯起来,能多活一会是一会。 再者,程欢给了消息,肯定会让姓景的和程家起了间隙,届时屈家想做点什么可不就容易了,他的命说不定也能保住了。 屈勇志这会儿前所未有的聪明,咬死了程欢:“爹,程欢要是没掺和进来,我天打五雷劈!只是那小子狡猾,在我后面捡便宜呢!” ****** 府衙里一片阴云密布。 程谓暴怒,敢在汉南府动他的人,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方师爷站在下方,汇报道:“大人,屈家的铺子封了,他们可真是给脸不要脸。” 主辱臣死,动程谓的脸面,就是动方师爷赖以为生的大靠山。方师爷心里打着主意,就是挑拨离间,让其他几家占些便宜,这回也要把屈家搞下来。 而下边坐着的程欢则是有些心虚,他抬头瞥了眼程谓:“爹……不止于为了一个外人,大动干戈吧?” 程谓哼一声:“你小孩子不懂,这是在打我的脸呢!就和你在外边,有人动你一样,是在狠狠地打你爹的脸。” 程欢的目光移到程谓脸上,心里揣测着要是自己打上一巴掌,下场会如何? 他爹可不宠他,他的日子只是什么都不缺,宠溺是算不上的。他要真敢打他爹一巴掌,后果肯定是好几颗牙要给一巴掌扇掉。 光是想着,程欢脸上就隐隐作痛。 不知道为什么,程欢心里忽然有点儿不舒服,他正想起身用茅厕遁,下边的衙役就带着人过来了。 屈勇志的爹跟在屈家家主后边,目光凉飕飕地扫过程欢。小兔崽子,拿他儿子的命做盾,够狠啊!他没什么大本事,可小东西也别想干干净净地跑了! 屈家的家主冷着面:“程大人,你封铺子就封铺子,用这种名头过分了吧?” 程谓坐着,岿然不动,他抬起眼皮子,冷笑一声:“呵——,我看是我程谓太好说话,让你们上赶着争着抢着来打我的脸了。” 屈勇志的爹上前一步:“程大人,我儿子是糊涂,可你儿子也掺了一手啊!要不是你儿子的手伸了进来,骗了我儿子,还拿他使唤,我儿子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动你的人!” 程欢听得心惊肉跳,心中大骂:屈勇志小人害我! 程谓的目光转向程欢,看得程欢整个人都懵了。 吸了一口气,程欢才看着自己爹,挽救道:“爹,我是见过屈勇志,这事也查得出来,我承认!” “可我没和屈勇志勾搭在一起,你相信我!”程欢一双圆溜溜的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像只受惊的胖兔子。 程谓皱起了眉头,整个人也有些懵。 自己儿子也掺和进去了…… 他对屈家下手狠准快,是因为屈家打他的脸,也是因为想打破平静,有点儿借着景行之的事闹大的想法。 可自己的儿子掺和进来了,你让他怎么闹大。而且屈家会上门,只怕是把那日看着程欢和屈勇志见面的人也掌控起来了。 程谓信程欢没掺和进去害人,可程谓从程欢见屈勇志这事上猜到了程欢不喜欢景行之,他心想肯定是许中棋是被景行之发现的,所以程欢这孩子把人给牵连了。 但就算程欢没做多少,这会儿屈家敢上门,程欢就是有理也没了,事情说不清楚了! 程谓恨铁不成钢,看着程欢的眼中满是失望。 在程谓心里,程欢太不知大局了。为了牵连的怒气能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居然和屈家的人搅和在一块,这事他以前可说过不止一两次。 程谓失望地收回目光,给出自己的态度:“是这小子不争气,可肯定不是他主张的,而且方老大人那边我也得安抚。所以铺子照封,名头换一个。” “方老大人?”屈家家主皱起眉头,他就是个糟老头儿,不混官场,不过总觉得这个名字熟。 程谓借来虎旗,道:“方启晨,方老大人,两任帝师。你家那个小子想要动的,是他的小弟子!” 屈勇志的爹面色还如常,屈家家主的神色却是一变,恨不得回去自己上手把屈勇志给打死。 姓方的那个老妖精,当起官都是传说,能使好对付的吗?和皇帝关系那么好,年年皇上还赏东西,这些小年轻是找死啊! 屈家家主没混过朝堂,可也是过来人,知道曾经是谁的天下。他这个年纪,更是知道糟老头儿的恐怖。 屈家家主思索一瞬,瞥了眼面色煞白的程欢,正视着上方端坐的程谓:“程大人,封铺子的事成,就当我们的赔罪礼,捎带着屈勇志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我们屈家也下了狠手,至少半年不能下地,我们还会拘着三年不让他出门,如此可行?” 屈家家主的态度,卑微得连他身后人都有些看不过去。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们屈家可是气势如虹的! 程谓却不意外,点点头:“行,我会写信……” “且慢!”屈家家主打断程谓,“我屈家做了不该做的,给出了态度,可名头不能全由我们背,所以您拿出个处理贵公子的章程来!” 封铺子的封铺子,打孩子的打孩子,亏都是屈家吃了,这要是想深些,可不都是屈家的错了?屈家家主可不吃这个亏。 程谓被将了一军,思虑一瞬道:“我会送他去程家老家,两年不露面。”程家老家在边疆,苦寒之地。 屈家家主点点头,对于这次交锋满意了。程欢可是程谓唯一的儿子,而屈勇志只是家族不起眼的小辈罢了,赔上三个最好的铺子他们脸面上也没多亏。 屈家人满意离开。 程欢懵了一阵才意识到程谓要送到老家去的人是他自己!他跪在地上,委屈地哭喊道:“爹,我不去老家!那里都是一群蛮人,哪能进学?!爹你想罚我,送我去官学也好啊!” “官学?你倒是想去,可人家景行之就不去京城了,我怕你继续疯。你如今这副小家子气,去喝喝北风,回头长了见识再说回来的事。一直不长进,你就一直在那待着!” 程谓看着程欢,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的局面,就被这个没远见的毁了,还是那么蹩脚的原因,说出去都怕丢人! 程欢被程谓的话说得想哭,他红着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个姓景的害了我娘,我凭什么还得躲着他!凭什么他就命好,什么事都不做,你们就上赶着护着!我不去,我就不去老家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去不去?” “不去!我不去!你打死我,我也不去!” “呵,老子就是没打你,你才不知道好歹。” 程谓对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又气又恼,心里猛地惊觉自己养的孩子都不行。心里浮现“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话,程谓一向执笔的手伸了出来,吩咐道:“来人啊,拿鞭子过来!” 在程欢一脸惊恐中,他承受的比屈勇志遭受的温柔多了,不过他一向细皮嫩肉,从没这样挨打,委屈得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死,哭得宛如天要塌了。 程谓一边打,一边教育孩子:“你个没脑子的,被那个叫屈勇志算计你知道不知道!” “你要见人,干嘛非得去别人的地方,去自己的地盘不行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和那些土豪世家的人搅和到一起!” “你去见了人,就算没掺和进去,这事你也有份!你别以为那点小心眼,能骗过谁!耍什么小聪明!” 程欢一边哭,一边听,听着听着就回过味来了。他被屈勇志坑了,程欢大哭道:“呜呜,爹!是屈勇志那小人害我!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啊!而且屈勇志只说给他点颜色看看,说不敢下狠手的!” 不想程谓听了更恼:“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老子说的话你怎么不长点记性!” 带着点少年气的哭喊声在府衙里响彻,景行之坐在工房里,隐隐约约听到哭声,好奇地问:“这谁家孩子啊,哭得好惨。” 第66章 景行之说得其他人都好奇地支起耳朵, 但却听不到什么声音。他们可没有景行之的耳力。 孙经典挠挠耳朵,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我年纪大了吗?我怎么没听到什么哭声……” 话落,孙经典看向景行之,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小声点的动静都听不见了,这才被屈家的小子挑着欺负。 不想其他人也是一脸懵, 纷纷道:“我也没听见哭声啊……” “下官也是……” 景行之被所有人看着, 摸了摸鼻头。——他忘了,自己是个挂佬! “可能是我听错了, 刚刚听到了, 现在又没听到了。大家半专心办公吧, 莫为了我一句话耽搁了正事。”景行之笑着说话,说完低头继续翻手里的资料。 其他人听了,也笑笑,接着专心干起活来。 直到下值的时辰, 那些离府衙后面官眷住的地方近些的衙役, 听到了动静跑来闲聊。众人这才知道——真的有孩子哭得特别惨!还是他们家大人唯一的幼子,居然被大人扒了裤子痛打,简直不可思议! 许中棋在时,程谓压着程欢, 是因为程余乐太草包, 程谓也舍不得下狠心去管,所以只能让程欢也没个正事干,整日里混来混去, 免得来日抢了程余乐的风头。 但程谓纵是压着程欢,也就是不给他好的资源培养,打是从没打过小孩的。这回打孩子的消息一出来,众人甚至都不肯信,还是衙役发咒赌誓才让人惊得张大了嘴,合都合不拢。 工房里,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程谓为什么打人,他们这位大人分明涵养不差,今日却像是爆发了脾气,只怕这段时间难伺候了。 就在众人疑惑时,程谓的人过来请景行之过去。 孙经典看着景行之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小公子犯了糊涂,搅和进了不该搅和的事里。打孩子的最可能的理由,可不就是孩子翻了大错。 孙经典也是老官了,虽然不知道真相,但官场上培养出来的敏感,让他隐隐觉得事情和景行之可能有关系。 ***** 府堂。 程谓看着景行之,想到程欢对这个无辜少年的牵连,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在他看来,许中棋的事,实在不怪景行之。甚至程谓还得感谢景行之,找到了害死程余乐的真凶。不过因着他和许中棋成亲多年,做了多年夫妻,感谢也就没谈。 这些都是自家的糟心事,程谓没想到程欢会把这份过错算在景行之身上,从这事上也能看出程欢大概没把程余乐当做过哥哥,让程谓心里免不了心寒。 “行之贤弟,你坐下吧。”程谓叹气道。 景行之坐下,问道:“程兄,你唤我有什么事吗?” 程谓听了这话,苦笑着用手抹了把脸:“为兄是找你来跟你道歉的……你河堤上遇到的事,动手的是屈家的下人。可程欢和那几个下人的主子见过,那些人敢动手,和程欢脱不了关系。” “我下午打了他一顿,打算等两个月后他伤口养好了,就把他送到苦寒的边疆老家去,让他吃吃苦头。”程谓道,“之后两年我也不会让他离开老家,免得扰了贤弟眼睛的清净。” “是我程谓教子无方啊!还请贤弟莫怪。” 程谓站起身,郑重地朝着景行之弯身作揖道歉,声音恳切。 男人的腰板,可就是面子,为了让景行之原谅程欢,程谓算是把自己的老脸豁出去了。 景行之侧过身子,然后去扶起程谓,道:“程兄,你这么郑重做什么,他一个小辈,我原谅他就是。这事儿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不是程谓自己说,景行之真不知道事情后面还有程欢的掺和。程谓要真想拦住不把程欢露出来,景行之肯定拿不到什么证据。这里是程谓的汉南府,他有这个底气,可程谓面上和心里都过不去,宁肯真心实意地道歉,抛下自己的面子。 “这不是说不说的事,是孩子确实做错了。我舔着脸自己处置了,再来告诉贤弟,其实已经在偏向程欢这小子了。”程谓脸上都是歉意,说着手摸向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塞给景行之,“这些仅做为兄的歉礼,给贤弟压压惊!” 十年清知府,万两雪花银,程谓出手道歉,当然要对得起自己的面子。荷包一到手里,就知道里面都是不起眼但很值钱的银票。 景行之错愕,然后推拒道:“程兄,这不行!我不能收!” 程谓神色严肃,推拒回去:“这份礼你必须收!不收为兄心里过意不去!” “不行不行。” “必须收,你收下吧,你收下为兄才能心里舒坦些!” “真不行,我不能收。” “就当是给为兄治治心病。”程谓板起脸,一脸“你不收我就生气”道,“行之,你再推拒,就是不原谅为兄!” 景行之也叹气一声:“唉……,程兄说如何,便如何吧。” 见景行之收了银票,程谓心里舒服了不少,同时对于真心不想收自己银子的少年更为欣赏。 程谓在心里道——“行之此等品性,也怪不得座师要收为弟子,我不如也!” ****** 景行之离开程家,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挥退下人,他独自进了房间。 坐在桌子前,景行之从怀里把程谓塞的荷包拿了出来,拆开荷包。 荷包里是一叠银票,数目不多,十张。 景行之看着这十张银票,露出了微笑。因为这十张,每张是一千两。 他心道:“我原谅你了,欢欢!” 景行之笑着把银票装好,准备带回家去,充实一下自家单薄的家底。 出来一趟,竟然花钱之外,还能倒挣好多银子,小方方一定会佩服他的。 景行之想到柳方看星星一样看着自己,心里涌起酥酥麻麻的感觉,恨不得让“欢欢”再出来打他几下。届时,又可以从程贤兄那里得到一个真金实银的道歉。 就喜欢程兄这样的人,道歉从不在口头上哔哔,行动上也做到了真心实意。 当然最主要的是,景行之下午听了两刻钟的“隔壁孩子的惨叫”,心里知道程欢的屁股怕是遭了大罪了。这一点上,景行之知道程谓没糊弄他。 熊孩子挨了打,景行之本身还牵着程谓的人情,这里算他们揭过去了也无妨,至少如此老师哪儿肯定就不用为了程谓出力。景行之可不信,程谓让他过来历练,老师没给许好处。 正在景行之收好刚到手的万两银子的时候,下人敲门说有人来拜访他。 景行之挠挠头,问道:“谁啊?”用上拜访这两个字,可显得肃穆多了。 下人道:“他们说是屈家的,应该是府中大户屈家。” 来的人是不是别个,正是屈勇志的爹。 屈勇志挨打,就加被封的铺子,那都是给景行之背后的人看的,可景行之这儿他们还没道歉呢。于是屈家就把屈勇志的爹派来了。 屈勇志的爹一把年纪,觉得自己了道歉挺掉面的,心里很想回去把屈勇志打死了事。 不过出乎他意料,景行之的态度还不错,客客气气地收了道歉的赔礼,然后还和气地让人把他送走。 等走出了院门,屈勇志的爹才回神,念叨道:“明明挺客气一个小公子,那狗崽子怎么想的,跑去欺负这种好人家的小公子!” “按理说,这样的小公子也不会和人起矛盾,我得回去问问屈勇志那玩意儿!” 屈勇志惹的麻烦太大,连他亲爹都不肯叫个亲近名字,嘴里不是“狗崽子”就是“屈勇志”全名。 ****** 屈爹回到屈家,直接去了屈勇志住的院子里。 房门还是破的,没人给修。 屈爹直接踏了进去,先骂了屈勇志几句,把家族舍出去的利益点明,让屈勇志知道家里为他付出了多少,他这个老子也差不多割肉喂崽了。 可他口气不好,把被打个半死的屈勇志自然听不出个好,甚至在心里听着这些骂声,愈发恨起了程欢和屈伟平。 程欢跟他说是小人物,屈伟平给的消息也是不起眼的人。结果他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起码一年都得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他能不恨吗? 可屈勇志也讨厌他爹,下手这么狠,让他心凉不已,导致屈勇志对屈家也没了好感,恨不得大家一起去死。 屈勇志心一狠,本来打算把屈伟平交代出来的想法也止住了。屈伟平比他还蠢,就让屈伟平接着作死,看他会不会把屈家作死! 屈勇志看着他爹的眼里一片冷意,惹得屈爹更为恼火,口气极不好地问道:“人景小公子,你怎么惹上的?老实交代!” 屈勇志垂下脸,玩世不恭道:“就看着不顺眼呗,以为是个小人物,还找程欢问了下,结果就这样了……” “就看人家不顺眼?”屈爹气得半死,要不是看着屈勇志半死不活,鞭子险些又上手。 ****** 另一处,景行之数完了又多出来的五千两银票,还有二十锭金元宝,带着初出人父的操心,高兴地给柳方写信。 ——宝宝在京城的四合院有了。 第67章 景行之写完了信, 封好了□□给汪庄。 汪庄接过信,忽然道:“小景先生,那些人想要把你从那个河堤面推下去,一旦你从哪儿落下去,毁的就是脸和前途。我觉得幕后之人心思恶毒,如此轻轻揭过只怕他们尚不知悔改。” 汪庄习武, 习惯做事不留余地。把人打疼了, 日子才安生。 景行之闻言,却想到程谓弯下的背, 还有今日那个素不相识的屈家男人露出的略带忐忑的讨好笑容, 道:“我不是原谅他们, 是看在他们爹的面子上。” “总觉得自己也快做爹了,心里更软了吧。”景行之捂捂胸口,觉得自己还真是行事软化了许多。 而汪庄听得这话,想到自己…… 他快三十了, 还没成亲, 没个婆娘或者夫郎,更别提……娃了! 他没爹,可那个教养的他的老头,不也像做爹的人一样嘛。能为了他落下自己的面子, 甚至做些往日里不屑或者鄙视的事。 汪庄同感道:“做爹是不容易啊。” “对吧!”景行之想到自己家将来的小宝宝, 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现在就开始愁怎么教养孩子了,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汪庄简短地道:“我去送信。”他想, 自己是不是该找个被窝里的人了,不然老觉得小景先生欺负人。 ***** 不知道是不是熊孩子都卧伤在床,景行之接下来在汉南府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除开等信有些焦心,外加见不到柳方不自觉焦虑,其他都好。 ——肚子大了一点,是多大一点? ——宝宝的四合院有了,他们的当然也有了。 ——还假装吃宝宝的醋,偏偏信里自己一小半都在说宝宝的事,太假,不过景行之觉得还是可爱。 ——听说老头儿不爱吃饭?写上几个老人家适合吃的菜色送回去吧。你在家里揣着小的,照顾老的,也要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直一到汉南府的第四十六天,景行之在六房打完了转。 程谓听到方师爷的汇报,甚至很想把人强留下来。还是想到景行之比他受欢迎多了,有点儿怕被反架空权力,这才自个儿又灭了心思。 “行之贤弟,六月还未到,不用再留几日了吗?”看着道别的景行之,程谓挽留道。 景行之轻轻摇头:“已经叨扰多日了,放心不下家中和老师。暂别程兄,来日再聚!” 景行之给自己努力加班一番后,终于已经可以提前回家了。 程谓也只是礼貌地留一留,就答应送他离开。 反倒是六房的人,觉得这个小老弟出手大方,办事利落,组织着给办了个送别宴。 当然,送别宴期间无数小萝卜头是肯定要出现的。 景行之只能劝说他们,孩子都是聪明孩子,别指望太多,然后一人给了一个摸头杀。 但无论景行之怎么说,他们都是不会信的。 前些日子赵经典升官了,原因是他们家大憨憨在外面救了个小姑娘,是个王爷家的嫡女,人家王爷为了酬谢直接送赵经典去做了七品的县太爷。 从□□品一跃到七品正官,何等福气?!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景行之摸头后,谁还信景行之摸头没用。反正不管有用没用,摸了你再走! 景行之苦笑不得,要不是六房的日子给他印象都不错,他宁愿早点溜走,也不想被一群小孩子包围。 很快,到了最后的离别日,景行之的行李翻了一倍,好些都是别人送他的礼物。 景行之能怎么办,只能多雇佣几辆车,一大只队伍向着码头驶去。 “汪汪——” 车离了汉南府府衙五里地后,一只黑色的狗在行李堆上站了起来,有些无措地叫了起来。 狗头茫然无措地四处打量,最后耸动着鼻子,绕过挡路的帘子,朝着自己最喜欢的人类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汪汪!”黑狗冲下马车,朝着队伍第二辆车跑去。 汪庄正骑着马呢,差点把狗踩到,急匆匆避开不知死活的黑狗,震惊道:“等等!这狗怎么来的?不是府衙的那条黑狗?” 汪庄的手下回道:“庄哥,好像是从后面的车上跑下来的,睡着躲了一路,我们没瞧见!” 黑狗才不理这些聒噪的人类,闻到近在咫尺的熟悉味道,笑着跳上了马车,尾巴摇得和装了马达似的。 景行之正看着书,一只狗头猛地探进了帘子,狗头朝着他的腿蹭了过来。 “呜呜汪——”狗狗叫声温柔许多,撒娇似的。 景行之也很奇怪这府衙的狗怎么跑了过来,他摸着黑狗的脑袋,探出头问汪庄。 得知狗是自己偷偷躲上来的,景行之苦笑不得。 这都走出来好一阵了,折回去送狗要错过船,不折回去就和偷了人家的狗似的。 景行之吩咐道:“庄哥,让人快马去送个信,让人到码头上领它回去。这狗他们办案找东西用得上,不是普通的狗,不好带走。” 黑狗听着这话,像是感觉到了嫌弃似的,呜呜呜着将往景行之身上倒过去,是一只五十斤的宝宝无疑了。 景行之一拍它大屁股:“起来起来,你没洗澡!” 汪庄听着动静直笑,自己骑着马往回跑了一趟。 等汪庄再回来,身后却是没跟个人,也没跟匹马。 汪庄敲敲景行之的马车窗框:“小景先生,这黑狗刚和别人家母狗生了五只狗崽子,府衙那边说你要是喜欢就带走它吧!这狗最近鬼精鬼精的,没好吃的就不想干活!” 这下子,景行之的行李里又多了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狗。 辗转到了书院门口,被景行之摁着洗了澡的大黑狗咻地从车上跳下来,汪汪大叫,似乎是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方窈君吓了一跳,躲到了方启晨身后,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柳方拉到自己身边。 挡在前面的方启晨好笑:“这狗眼神清明,又是从车里下来的,不会咬人的。” 正说着话,景行之从车里下来,上前给了老头一个抱。 “听说你最近吃腻了那几道新菜,又不爱吃饭了。” 方启晨:…… 方启晨胡子一抽,收回了自己伸出去的胳膊。果然还是熟悉的小弟子,讨厌的管家公。 抱完了方启晨,景行之又揪了一下老头儿一抽一抽的胡子,直到方启晨瞪大眼了,景行之才抛下他,牵住柳方的手,笑着跟柳方和小师妹说话。 方窈君高兴地报喜,一张小脸笑得像小花开了:“师兄,方哥哥怀上宝宝了!” 景行之朝着柳方看过去,柳方也正好看过来。 我们早知道了。 不过这不影响高兴的氛围,景行之牵着人往里走,听着小哭包师妹笑嘻嘻地说着最近好玩的事,也听着柳方说起最近发生的事,一身的疲惫尽去,脚步都轻快起来。 不过走着走着,景行之发现了不对。 他转过头:“我们好像把老师忘了。” 方启晨气呼呼地站在马车边上,一脸嫌弃地道:“老夫看着他们搬东西,你一身臭味,快滚回去洗澡吧!” 景行之路上奔波,柳方揣着崽,方窈君还小,方启晨心想自己可不得担起这个担子嘛。至于被忘在脑后,他一点都不生气,至多就是把心思放到弟子课业上,免得在外的一个半月白白度过。 方窈君笑嘻嘻地看了眼师兄和夫郎牵紧的手,知趣道:“我留下看着爹爹,师兄你和方哥哥先回去吧!” 丢下了行李,也撇开了老的小的,景行之笑着凑到柳方耳边道:“两人世界了!” 柳方下意识看向肚子,景行之跟着看过去,又笑着道:“哎呀!是三人行!” ****** 此处有平凡喜乐,别处的人却不高兴得很。 好比宁雍远,他知道屈家的纨绔子弟们被集体关了禁闭,屈伟平也被关在了家里。 至于关禁闭的原因,据说是屈家的人在老窝汉南府得罪人了,族里觉得要好好关关这些兔崽子,索性一锅端。 被关禁闭前,屈伟平打听到屈勇志被打了,就知道事情给屈勇志办砸了。但因着屈勇志没把他抖落出来,这才没往屈勇志哪儿送训斥的信件。 不过对着宁雍远,屈伟平还是送了信过来。 信上道:小侯爷啊,你坑得我好惨!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小人物,我屈家吃大亏了!同时屈伟平疯狂明示,小侯爷啊,你看什么时候带我捞点好处,安安我的心? 宁雍远想到屈伟平的信,就气不到一处来,脾气越发暴躁,在家里打了好几个下人。 事情办砸了,还想找他要好处。一个离了环水的景行之,随意找些人动手也能直接把人给毁了啊! “草包果然还是草包!你想烫死我啊!” 过了快一月,想起这事来还是生气的宁雍远摔了手里的热茶,指桑骂槐道。 下人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头“砰砰砰”地往地上磕:“小的错了,小的知错了,这就给少爷换一杯!” “哼,没有下一杯了。你给我滚出去侯府!”宁雍远一脚踹在这下人脸上,把心里的郁气挥发出去。 离着乡试的日子近了,而明年春天就是春闱,那人又有着那样一个老师,宁雍远心里慌了。 宁雍远这么暴躁,也引起了吴双喜的注意,不过吴双喜一时也猜不到为什么宁雍远脾气这么差。 她府里再管得严,儿子身边的亲近人那是掌控不了的。那是宁海波给安排的知趣人,心里向着宁雍远这个真主子。 此时恰好屈伟平一个月的避风期过去,他穿着紫色的袍子,朝着镇远侯府走了过来,让下人往门房哪儿递了帖子,说自己要见小侯爷。 下人送信过来,宁雍远黑着脸,扫了眼自己房里的博古架,冷笑一声:“让他进来。” 第68章 镇远侯府满眼都是富贵景, 屈伟平光是不经意地扫过,就瞧见好些他娘移栽到京城后死活种不活的宝贝花。 心里啧啧感叹着,屈伟平被镇远侯府的下人领进了宁雍远的院子。 正屋的门口打眼望进去,就瞧见宁雍远穿着一身鸟鱼共驰的正红衣裳,偏生他唇红齿白,压得住那顶红的料子, 看着便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屈伟平笑着走到宁雍远三步远, 捏着手里的扇子玩笑似的抱拳道:“小侯爷,好久不见啊!我瞧着小侯爷更俊了, 怕是郡主、公主都想嫁!” 宁雍远正愁骤然翻脸显得无耻, 听到屈伟平话头扯到皇家, 脸色顿时一冷。 他轻嗤一声,冷声道:“你胆子倒是大,连公主都敢开玩笑!回头我见了圣上,必不忘了告诉他这事。” 宁雍远见皇帝的次数, 能比得过屈伟平的爹见皇帝的次数。 屈伟平闻他以势压自己, 脸色顿时也臭了,勉强道:“小侯爷,不过玩笑之语。再说小弟刚出了力,还被关了这么久的禁闭, 你这么行事过分了吧?” 可以说了屈勇志不亏是屈伟平的曾经的好兄弟, 竟然完美地预见了以屈伟平的性子能干出的事。 宁雍远不过十六,看起来就是个半大小子,身上的气势能糊得住普通人, 但糊弄屈勇志的纨绔反倒难些,毕竟他们见识的“恶行”多了去了。 再说了,谁还不是家里的“宝贝”了,都是宠着惯着,才能长成无法无天的性子。 宁雍远听到“过分”二字,看向屈伟平的目光更凌厉三分。 他心内不屑,就这草包?还想吓唬他。 宁雍远端起右手边的清茶,小抿了一口,茶杯盖撞着茶杯身,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他语气中带上了轻笑,十足不屑道:“嗤——,你出什么力了?我怎么不知道?” 宁雍远的笑弄得屈伟平心里一惊,右眼皮连跳两下。 屈伟平急忙道:“小侯爷,我自问事情虽然是没办好,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宁雍远撩起眼皮子,目光落在自己的博古架上,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屈伟平:“你瞧瞧哪儿。” 屈伟平的眼睛追着宁雍远的目光看向了一边,博古架通体紫色,紫色中又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是这放东西的架子看着就知道是件极品。 这样的架子,上面放的东西自然是更为珍贵的。屈伟平看着那一件件,目光渐渐地变了,怀疑宁雍远是想用这架子上的东西威胁他。 可他们家还真不差钱,也不差东西,不然也养不出屈伟平的眼力来。 “小侯爷,这博古架上都是好东西,我看到了。”屈伟平挺有底气地道,“好些我家也有,瞧着挺眼熟的。” “但是……”宁雍远放下手里的茶杯,“我这些是御赐的。” “就是你爹来了,也赔不起一件的。”宁雍远强势地看着屈伟平,看着对面骤变的脸色心中好笑,还明里暗里让他给好处,他不想给的东西,别人甭想要。 屈伟平犹豫了一番,咬牙道:“是我凭白无故叨扰小侯爷了。” 用了“凭白无故”三个字,就代表屈伟平服软了,他承认了宁雍远刚刚的意思。他屈伟平干的事,和宁雍远没关系,宁雍远“干净”得很。他不敢担摔碎御赐宝贝,不敬皇帝的名头。 屈伟平没想到,宁雍远是这么个没品的人。又仔细想了一通后,屈伟平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宁雍远的圈套。 一开始,他们说话就避开了人,还是在宁雍远的地盘,当时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任由宁雍远一张嘴胡咧咧,想说什么便是什么。 再接着,宁雍远还说不想丢人,让他保密。他还真的听了,这事和谁都没说。 结果把屈勇志搭进去了,还惹得一身骚,屈家差不多所有子弟都被关了禁闭。 屈伟平越想,心里越不平,可被算计得没话可说。因为只要宁雍远舍得,大可以砸一个御赐的宝贝,然后说是他干的,镇远侯府可依然是宁雍远的地盘。 “高!小侯爷年纪小小,可这心思不差镇远侯嘛!”屈伟平强挤出一个笑,但语气里间的不满可遮掩不了全部。 宁雍远见屈伟平已经屈服了,这会儿倒是收了身上的气势,没再说话刺激屈伟平,只重新端起茶杯,示意屈伟平该走了。 屈伟平压根不想留在镇远侯府,没多说一个字,转身阴沉着脸走了。 屈伟平前脚刚走,宁雍远手里的茶杯还被放下,就听到他娘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偷偷干什么了?还要用圣上赐的东西来吓唬人?” 吴双喜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朝宁雍远走近。 吴双喜今日穿着看件和屈伟平衣裳颜色相似的紫色衣裙,不过色泽更浅些,配上她雅致的妆容,恰似一簇枝头散发着热烈香气的紫藤花。 吴双喜的突然出现弄得宁雍远一惊,虽然他脑海里闪过刚刚他和屈伟平说过的话,复盘了一边才放下心来。 刚刚只是打机锋,外人也听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雍远像小孩似的瘪瘪嘴:“娘,你怎么又偷听?” 说话间,吴双喜已经坐到了宁雍远的身边,她伸出手在宁雍远头上一拍:“瞎说!” “你娘的偷听,哪能叫偷听吗?”吴双喜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扫向宁雍远,“再说了,你问问你乳娘,娘是特意过来的,还是意外过来的?” “你这些日子脾气这么不好,娘是见着你好不容易来了朋友,才想过来招呼招呼的。没成想,是个被你欺负的家伙!” 宁雍远听着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刚刚做的事不算好事,威胁人能算是正经孩子做得出来的么? 可他娘一向都是这样,好像只要能显示出他聪明,能达到他目的的所有手段都是可以容忍的。别人家的父母,对孩子可不是如此…… 可宁雍远又一想,心思飘到千里之外的景行之身上,那可是亲生的儿子,还不是说丢就丢了。 但……如果是教养亲子,娘还会如此吗? 宁雍远想着,抬起笑不出来的脸:“娘,你不觉得儿这么做不像个好人吗?” 宁雍远眼睛盯着吴双喜的面孔,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是他从小到大熟悉的味道。然而宁雍远总觉得,这个娘离他千万里那么远,比江南到京城的距离还要远上好些倍。 “傻子!”吴双喜大笑起来,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昭示着她是个做母亲的人了。 “我的儿。”吴双喜戴着护甲的手搭在宁雍远的手上面,她轻轻摆弄了两下宁雍远的手,神色中带着满意道,“手比娘的手都大了。可还是个小人儿,问的话也有意思。” “娘不想你做个好人,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你没听过‘十年清知府,万两雪花银’,有些人当着官,还能把家里人饿死,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吴双喜问。 宁雍远反驳道:“可那些贪官,哪年不处死几个?” “那是他们笨,揽财都不会。要做个聪明的坏人,比好人更得好处,也甭管那些名声不名声的,得了好处最实在。”吴双喜这话倒不是糊弄宁雍远,而是她真这么觉得。她没做过几件好事,但日子已经当初那些人里最好的。 她敢说,京城里这么多贵妇,加上那些皇家公主、群主,也没几个比她日子快活。日子比她快活的,丈夫也没她丈夫出息。 吴双喜想着,手轻轻地给宁雍远拨弄有些乱的衣领,语调温柔:“雍远,欺负了人,可舒服了。不许再砸东西了,乖些。” 宁雍远把其他不能问的问题咽了下去,乖乖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吴双喜喜欢的笑来。 宁雍远乖巧地演着戏,两刻钟后才把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现的吴双喜送走,大松一口气瘫在椅子上。 他有些发愁,汉北府可是他能动手的地方,要怎么拖延住那人呢? ***** 另一边,吴双喜回了后院,立刻就招来了宁雍远的乳娘,也是自己房里的管事嬷嬷。 “杏娘,你叫人去查查屈家在汉南府的事,记得逼着侯爷的人。要是和雍远还有那个屈家小辈无关就算了,要是有关就接着往下查。” 吴双喜哪里是没发现端倪,不过是不想让宁雍远知道。 ****** 半月后,环水县。 “题都做完了,那便差不多了。”方启晨看了看厚厚的一叠仿制的考卷,一脸欣慰地道。 景行之顶着两个黑眼圈,嘟囔道:“可算是完了,这题多得根本做不完!” “你这不是做完了。” 归家这半个月里方启晨简直把景行之当牛用。一开始是怕景行之在外面浪野了心思,结果没成想景行之进入状态很快,方启晨就忍不住加了点量,想让小弟子抓紧时间。 这边给景行之加了量,方启晨这个看卷子的都累了,胃口就变差了,结果景行之逮着机会弄了好几道难吃的新鲜菜。这些菜偏生对身体好,方窈君就逼着方启晨吃。方启晨吃得不顺心,景行之就甭想顺心了,课业又加量了。 再后来,发现景行之还给山下面那个姓吴的讲题,方启晨就又加了量,直接把景行之都给刷崩溃了。 景行之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操碎了心,一要照顾夫郎的心情,二要准备做胎教,三要监督方启晨身体,四要为自己的事业而奋斗,五还得帮助好兄弟,顺带着还要遛狗,五个手指头都数不来! “好了,回去睡一觉,陪方哥儿几日,回头就准备去府城吧!”方启晨推推景行之,撑着自己的老腰站了起来。 景行之扫他两眼,忽然笑了起来:“小师妹说,晚上吃苦瓜宴。” 说完景行之一溜烟跑了,留下方启晨吹胡子瞪眼,看着他的背景大喊:“一个菜就够了,还宴什么宴,不许再给她菜谱!不许!” 景行之听了,回家学给柳方听,学完了得意道:“科举总有尽头,这吃饭可是天天都要吃的。让老头儿加量加量加量,苦瓜让他吃个饱!” 柳方欲言又止,最后摸摸自己的肚皮道:“我怀疑我坏了孩子,傻的是你啊,行之……” 景行之一懵:“怎么说?” “越吃苦瓜他越不开心,回头不折腾你折腾谁?” 景行之:…… 世界如此美好!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第69章 环水镇的码头上, 一个肤色算得上偏白的男人向着景行之一行招揽。 “几位客官,可要坐我的船?一日功夫就能到府城,船上还包吃食,我家婆娘手艺可好了!”男人笑容满面,热情道。 景行之揽着柳方的腰,眉心微蹙。他这回去汉北府, 又是一去几个月, 两人商量胎坐稳了,就带上了柳方。 可出了门, 景行之就有点后悔, 生怕出点事。 景行之看着招揽客人的船夫, 再看了看他身后的船,摇摇头:“不行,你这船有点小。” 从环水到府城都是大河,大船吃水深, 更稳当。 那男人立马道:“客官, 大船上人多,气味杂,回头您夫郎孕吐了可不好!” 听男人这么说,柳方脸上露出一点心动来, 不过他还没说话, 景行之就紧了紧他的手,给了个暗号,示意让他别说话。 柳方奇怪地看了眼景行之, 乖乖地没说话。反正行之厉害,他听话就好。 景行之再次拒绝船夫:“不用多说,你这船太小。” 景行之看这男人面色奇奇怪怪的,似乎要倒霉,虽然看着还没到倒霉那日,但景行之不敢冒险。 那男人还想辩驳自己的船不小,特意备的中船,结果被汪庄抽出来的刀吓了回去,只能悻悻地往回退。 正在男人目光迟疑的时候,吴明瑞气喘吁吁地一人跑了过来,叫住在等船的景行之夫夫二人。 “行之!弟夫郎,我……我、我来晚了。”吴明瑞抚摸着自己胸口,喘了两口气,而后一脸庆幸道,“可算是赶上了,我和你们同去府城。我家有船,就坐我家的船去吧!” “你一个人?吴姨在后面?”景行之伸出手,给吴明瑞搭着。 吴明瑞跑得累了,腿正软,抓着景行之的胳膊,笑道:“我娘本来打算再给我收拾几天东西,届时再走。可我今日做着题,忽然想起你今日就走,就赶了过来。” 说罢,吴明瑞有些担心地看向柳方:“弟夫郎身子可稳当吧,坐自家船放心些。要不是想起这茬,我可不来,跑死我了。” 吴明瑞家里奴仆不少,可家里只有一个吴葳蕤管事,吴明瑞又常住在书院,是以家中壮年男仆极少,照顾他的书童小厮还得背东西,就没跑过他。 景行之听着明瑞兄的话,就知道自己挨着“加量”补课给明瑞兄是没错的。明瑞兄对柳方好,还不是图自己好。 景行之也不说虚的,笑着一拍他肩膀:“我瞧你近来你体格健壮不少,有听我的话吧,那些考场上病倒的可不少。” 说了几句话,吴明瑞已经能正常呼吸了,他拍回去:“听了听了。我娘天天早上起来看着我在家里跑来跑去呢,差点都不让我来考试了。” “哈哈,吴姨也是爱子之心真切。”柳方笑着道,“旁人都是关心你考得上考不上,只有吴姨关心你考得累不累!” 吴明瑞听得心里动容,怔楞片刻道:“弟夫郎此言,甚有理。” 他心道这句话就和“扬沙”那句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小两口啊! “什么有理?”吴葳蕤小喘着气走了过来,她只听到儿子后面半拉话,刚问完她就去搭手扶住柳方一只胳膊,眼睛瞪圆了,语气惊讶道:“方哥儿!你怎么也来了?!” 柳方回道:“我也去府城。” 吴葳蕤于是像吴明瑞似的,目光里瞬间就带了担忧,还不高兴地看了景行之几眼,像是在说你怎么也不懂事。 景行之苦笑:“吴姨,你别看我了,我出门就后悔了。” “那正好,我带方哥儿回去!都怀上孩子了,都出乱跑可不安全!”吴葳蕤直接道。 柳方赶紧拉住吴葳蕤,笑着劝导:“吴姨,是我想去,之前他不在家,我老想着,就不舒服。他回来就好了,我看是孩子想爹呢。” 吴葳蕤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挑起眉头,作怪道:“哪是孩子想?是大人想吧! 吴葳蕤也知道小儿郎小别胜新婚,更别提柳方和景行之刚分开一个多越月,眼下还没腻歪够呢。 她抓住柳方的手,不放心地交代:“不过你要一道去,可就得带上我家明瑞了,吃穿住行都找他。自家的东西用着放心,地方住着也放心。” “好,先谢谢吴姨了。”柳方笑着应了。 ****** 码头不远处的中型船上,先前出现过的船夫扫了几眼岸上,眉宇里染上了烦躁之色。 船夫,也就是吴地农,他掀开船帘进了船里:“杏娘,那小子的好友赶过来了,人家家里有船,我们的船用不上了。” 船里绑着素净花色头巾女人闻言目露不耐,把手里的抹布一丢:“白折腾几天了!” 吴地农看看自己婆娘,叹气一声,犹豫道:“夫人至于吗?这也是她亲子,耽误了考试也就耽误了前途……” 景行之没从吴地农面相上看出名堂来,也是因为吴地农没别的心思,甚至他知道的事也不多,都没在镇远侯府里做事。 他婆娘杏娘却不同,对于过去的事知道得清楚,现在的事也知道得清楚。 杏娘不悦地扫向吴地农,杏眼怒瞪:“夫人本来也不想动手的,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多狠!” 杏娘骂了家里男人一句,给他分析道:“他一开始家里有个兄长,抢了他的家产,结果那一家子死了一个,流放了一个,还有一个孩子都没人管。再接着,欺负过他的两个同窗,都在河里淹死了!你说说这种人,夫人怎么敢留着他?” “人家谋财,他直接害命!到时候要是知道夫人丢了他,说不定还怎么对付夫人呢?!还有雍远,要让他知道,他才是真的小侯爷,我看雍远也没个好。雍远可是我奶大的,平日里对你多尊重。” 杏娘想到查到的消息,简直心惊肉跳,生怕到时候景行之找上门来,让她没好果子吃。当初夫人丢孩子,她这个“过来人”可是帮着鉴定,孩子活不了几日,活下来也是个病秧子的。 而杏娘背后的吴双喜虽不到害怕的份上,也隐隐忌惮着这个未曾见过的亲子。 那些祖宗有灵,坏人遭天谴的说辞,吴双喜一个都不信! 她相信的是分析之后得出来的结果,老得利的人就是可怕的,老倒霉的人则不值得忌惮。 透过表面往内里看,景行之屡次得到好处已经被吴双喜看了出来,所以她忌惮之下派了杏娘两口子到汉北府。 派谁来汉北府,是吴双喜仔细考虑过后选的人。她手下的管事多得很,衷心的也有,但这件事吴双喜不敢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宁愿派了身边人杏娘出来,再加上吴地农给杏娘帮忙,也不愿派遣别的得力外管事。 事情杏娘知道得清清楚楚,对景行之也是最忌惮的。有夫人的妙计在手,杏娘有把握把事情做成。 杏娘想着夫人的吩咐,安住吴地农的怕事心:“你也不用怕那些,我们只要不让着这孩子考中就是,又不做害命的事。只要他这几届没考中,回头夫人老了,小侯爷也能顶事就好了。” 吴地农瞧着自己寻常见不到的聪明婆娘,想着杏娘比自己聪明多了,要不是杏娘聪明自家也不会日子这般好过。他老实点头:“杏娘,我听你的。” ****** 岸上,景行之、柳方兼着吴明瑞,别过了吴葳蕤,坐上了吴家自家的大船。 吴家的船行得很稳,傍晚到了汉北府。 一到地方,吴家的小厮去岸边通知了一声,领来了大马车接送一行人去吴家的宅子。 一路上吴家的人全程拥着护着,可以说是防护得严严实实,刚到地方的吴地农和杏娘两口子手里虽有些人,也不好动手,只能看着景行之一行扬长而去。 巷角角落。 吴地农看了看杏娘,为难道:“这怎么好动手,要不我们先回去,考试那天再说?” 杏娘看着吴地农,失望地摇头:“不行。还有大半月功夫呢,不能干等。夫人有别的安排,我去安排人。” 片刻功夫后,杏娘进了一家当铺。等她从当铺出来,又去了一家大金铺。 ****** 吴家在府城的院子是吴葳蕤一早就备上了的,离考试的贡院很近,走路十分钟不到就能抵达。 景行之也没和吴明瑞瞎客气,带着柳方安心地住了下来。 住下来后,他自己复习着功课,临时抓抱佛脚,也给明瑞兄讲讲自己一些做题心得,两个人泡在书海里,都忘了时间流逝。 柳方瞧着两人忙个不停,抓着时间让下人们送些汤汤水水,补充他们的体能和精力。 不过在院子里待了五天后,柳方想想往后还有小一个月,看着院子里不变的景致心里莫名有些憋闷,就想出去走走,看看汉北府什么样。 这日中午,吃饭的间隙。 柳方道:“我下午想出去走走转转。” 景行之抬头看他一眼,想也不想道:“一起吧,我也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柳方在外面要是有个不小心或者什么碰撞,景行之哭都没地方哭。 吴明瑞也放下递往嘴里的筷子,道:“我也同去,给你们带路。都怪我没考虑好,直接就领着行之看书了,你们头一回来汉北府,是该转转!” “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在家安心看书。”听着吴明瑞也要一起,柳方连忙拒绝。 景行之是将考试用得到的书和题从头到尾梳理了好几遍,进度柳方都知道,可吴明瑞这儿柳方估摸着他还有得耗,时间正宝贵。 景行之用公筷夹上一筷子肉,先给了柳方一筷子,又给吴明瑞一筷。 “我和你弟夫郎去,明瑞兄你就留在家里好好看书吧。带路让管事来,比你熟。”算是婉拒吴明瑞。 吴明瑞哪里还不知道小两口是想着自己还要看书,心里自责,都怪自己平常没用功,这会儿倒是赶工了…… 吴明瑞脸上飘上两朵小红云,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同去的借口,鼻头冒着细汗急道:“明日下午在汉北府的太白楼有个诗友会,很多此届乡试的佼佼者会去,不如就腾出明日的功夫来,一边瞧瞧府城,一边还能打探下消息!” 景行之看他着急,目光带着询问看向柳方,见柳方笑着点头,便道:“那好,我们明日一道出门。不过回头我会监督明瑞兄,往后的日子可不许偷懒。” “好好。”吴明瑞脸上笑容真心实意,连连点头。 他感受到景行之对自己学业的重视,心中十分感动,心道行之真是坦荡君子,得此好友何其幸也! 第70章 第二日, 风和日丽。 景行之穿了件偏深蓝的衣服,他瞧着柳方颜色偏浅一些的蓝色,戏谑笑道:“是不是情侣装?” 衣服确实是柳方故意挑的,他臊红了脸,推景行之出门:“你爱穿不穿!去看看吴兄好了吗?” “好好好,我就去。”景行之顺着柳方的力道, 从两人住的院子出来, 走向吴明瑞的院子。这几日两人若是要看书,也是在吴明瑞的院子里, 景行之轻车熟路。 景行之到时, 吴明瑞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他心里还挂着乡试的事,闭着眼睛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默背什么东西。 景行之轻轻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一块糕点,慢慢地朝着吴明瑞嘴巴挨了过去。 等到吴明瑞似乎背到高|潮激动起来, 嘴张得大上稍许, 那块绿豆糕就进了吴明瑞的嘴里。 吴明瑞猛地瞪大眼,呆呆地看着景行之。 景行之笑道:“明瑞兄,不差这片刻功夫。你要是出去玩还想着背书,玩得也不安心啊!” 吴明瑞摸摸脑门, 手拈着吃剩下半大块糕点, 忽然一笑:“我懂了,专心的时候效率才高。今日不看了。” “柳方也好了,我们出门?”景行之问道。 “我也好了, 走吧。府城我几年前还来常住,后来进了书院才不常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若是有说错的地方,可别笑话我。”吴明瑞一边笑,一边和景行之并肩朝外走。 两人出了院子,刚好遇见柳方,就一道往大门口去坐车。 府城值得游玩的地方不少,吴明瑞挑选了好几处地方,离得有些远,所以他们选择坐马车出行。 有西城的千荷池,也有东城的庙会,最后要去的太白楼则在南城贡院不远处,正好在回程的路上。至于北城,则是府衙较多,是个清净地方,没什么游玩地点。 马车先去了千荷池,站在不知是池还是湖的岸边上,放盐望去,就是一番“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场景,美得不似人间景。好似就连空气里,都带上了淡淡的清雅莲味。 好些人老远过来,就是为了看这一池的花。景行之和柳方牵着手,齐齐想到现代那会儿,那时这种壮观的花景可不少,两人也去过不少处,不过都是集体去的,还会带上大学寝室里另外两个兄弟。 景行之想着,嘴角就弯了起来,深觉人生真是际遇多变,无法预测。 游览过千荷池,又坐马车去庙会,正好是赶集的日子,街上热闹得不行。不过地方是在府城,想来这种热闹也习以为常,倒是热闹里井然有序,没出现什么拥挤堵塞的事,只有时不时地一些人忽然发现荷包不见了。 柳方走一阵,听到找荷包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要摸摸自己怀里。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了,如今能挣钱了,也不爱钱没了的感觉。 景行之看他摸了两回,心思都飞了,手探进他衣服里把装银子的荷包光明正大地偷走:“放我这儿,肯定丢不了。” 柳方身上没了银子,接下来玩起来就像是安心了,开开心心地走走尝尝,试到了好几种喜欢的小吃。 不过真正让他安心的,还是发现可以有人依赖,还是他喜欢的人,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转完庙会,三人找了家茶馆歇息。 柳方靠在窗户边,微微喘气道:“不能再逛了,我腿都累了,下午就回去吧。” 景行之点头,把只装了白水的杯子放到柳方手边,道:“那好,到了太白楼我就去坐明瑞兄的车,和他一起走,你先回去歇着。” 吴明瑞给自己连灌了两杯茶:“可辣死我了,刚刚吃的那个面也太辣了些!” 景行之看着吴明瑞通红得宛如抹了口脂的大红唇,笑着给他再倒了一杯茶:“习惯就好,不过饮食食清淡最佳,这种重口的偶尝尝鲜就行。” “你不说我也不敢多吃,这得喝多少水。不过……不过这辣辣的真是好吃啊!”吴明瑞一边喝茶,一边忍不住感慨。 听着两人聊天,柳方心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在现代风靡了许久的零食——“辣条”王者,不禁嘴里生津,忽地嘴馋起来。不过他不是小孩,这会儿还饱着,脑海里就一闪而过辣条的色香味,多生产了些许胃酸促进消化。 ****** 在茶馆歇好后,启程回家。 途径太白楼,两辆车只留下一辆车,景行之不放心地叮嘱了柳方几句,才下车跟着吴明瑞,两人一道往太白楼去。 太白楼前倒是热闹,好些人围在楼前,中间是一张可供几人泼墨挥毫的大桌子,还有小二在伺候笔墨。 能说善道的小二正肩搭着白巾,脸上带着小得意,与有荣焉地道:“今日太白楼只招待乡试学子,做得出好诗好文章和妙联的都可以进来,且最后李大家选出的前十佳者,今日在酒楼的花销不收分文!” 景行之抬眼看了眼,发现真是招待文人学子的套路。 想出风头的学子自然会来太白楼,到时候要是选进十佳,名头先有了,进入批卷官的心里的几率也就越大,避免了意外落榜。 再一个,中了十佳还能白吃白喝,从学子这儿来说怎么都是划算的,里子面子都有了。 从商家的角度来说,要是将来中了举人的学子有墨宝留下,那都是他们招揽客人的底气,三年后他们的名头会在读书人耳中更响亮! 吴明瑞偏头看向好友,温声道:“行之,我们去吧。” 两人都是书院中佼佼者,便是吴明瑞那也是能乡试能中可能性极大,做一手诗文和对联绝不难。 不过景行之最善文章,诗词对联什么的不剽窃别人的,做出来的也就一般。但入场太白楼是够格的,景行之一手瘦金体还引得大桌子后看诗文的老者多看了他几眼。 景行之想着老者那惋惜的神情,心里乐道:这作诗不好也不怪他啊!学了十几年现代知识的人,学做八股文章都要掉好多头发了! 换成算学,他让这里学子十八个,他可是高数满分的男人。 入得太白楼,景行之伴着吴明瑞走进一楼的大厅。 只见满目青衫儒服的学子们错落而坐,景行之听了满耳朵的之乎者也,怪的是似乎还带了自己的名字…… 吴明瑞四处看看,找到了环水书院学子们在的几桌,拉扯着景行之的袖子和他一道走过去。 吴明瑞为人温和又仗义,也不吝啬自己学识,在座好些都是他朋友。 不过吴明瑞发现自己越往中间走,好像气氛渐渐不对,就连那些往日里笑脸相对的同窗们表情也变了。 吴明瑞走着走着,一阵心慌,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景行之。 景行之耳力极好,就连那些悄悄话都听得清楚,他冲吴明瑞笑笑,道:“先去坐下吧。” 听见景行之这话,那些环水书院的人面色更古怪了。 不过景行之是山长弟子,也无人敢置喙,让吴明瑞和景行之坐了下来,只是无人挨着景行之。 吴明瑞问身边一人:“周兄,这是怎么了?怪怪的……” 环水书院的周姓学子看着景行之,如实道:“这些人刚刚在说景行之。” 吴明瑞愣住,蹙起眉头。 景行之宛如在自己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说我什么呢?我看好像扰了大家的兴致。”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桌一个国字脸青年立马就站了起来,气冲冲地道:“说你坏话,你敢听吗?” 景行之:…… 奇了怪了,说坏话的还能理直气壮?你逗我玩呢?! 景行之也站起来,看向这人:“你说。”他自认是个好青年,尊师重道,来个府城都还带着圣人像呢。 吴明瑞不明所以,但这不影响他愤慨:“背后说人,还有理了!你们是哪家书院的?” 国字脸扫一眼吴明瑞的脸,轻“嗤”一声:“我们这桌人都是府学的。” 他手指向左边:“这桌是豫南书院的同窗。” 他手转向指向右边:“那桌是怀北书院的同窗。” “齐思书院……” “白草书院……” 国字脸介绍完所有人,独留下环水书院的人不说,而后一脸轻蔑:“所有人都说了。你耐我何?” “就是,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就骂人!这姓景的居然也能成为山长的弟子?” “他们书院不挑人呗!” “这种人,我们书院可不会要!考得好又如何,人品不行,将来做官也是为乱一地!” 嘲讽的声音不绝于耳,景行之蹙起了眉头。无他,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如何”惹了众怒? 而且看环水书院的这些人的心虚表现,好像自己确实做过什么让人瞧不起的事。不然同出一地,就算是为了书院的名声,这些人也不至于放着一群人声讨自己。 面前站着的人都素不相识,都在散发着恶意,嘲讽之言数之不尽。景行之心里嘀咕着自己肯定是妨碍谁的利益了,只是这人隐藏着没被自己发现。 这时,周姓学子拉了拉吴明瑞的袖子,劝道:“吴兄,你坐下来!别管他了!” 眼下站着的,就是三人。景行之,吴明瑞,还有国字脸。 可是所有坐下的人,几乎都是站在国字脸那边的!只要吴明瑞坐下,就表示他也不支持景行之,景行之就是孤立无援。 吴明瑞和景行之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信任景行之! 吴明瑞看向站得笔直,表情依然从容的好友景行之,眼前似乎又闪过了当初好友为了书院寒门子弟,声讨朱达、张凯威一行人的场景。 “多谢周兄好意,但我想行之不会做错事。”吴明瑞轻拂开眉眼带着焦急神色的书院同窗的手,站在景行之身侧,腰背挺直。 景行之冲明瑞兄笑了笑,心道:兵来将挡,无错还能给人挑出错来不成?!就是为了明瑞兄的信任,也不能落了下风,让明瑞兄没脸。 景行之泛着淡淡冷意的目光于大厅之中飞快扫过一圈,随即他表情沉稳,郎声道:“让人去死,也得让人知道是犯了那条法吧?诸君在背后学舌说人,理直气壮,还不让我这当事人知道到底为何,好不可笑!” 国字脸怒瞪着景行之:“你说谁学舌?想知道大家为何瞧不起你,要问问你做了什么?你两月前,备考关键期可是跑到汉南府去了?!” 吴明瑞一听这话,就附耳给景行之解释:“两地学子向来不合,互相仇视。但十年内汉北府的学子,在会试上都不如汉南府!” 换言之,跑去汉南府学东西的学子,在汉北府这些年轻学子眼中,就是万恶不赦!哪里学不得,偏要去敌人那边! 第71章 景行之微微皱眉, 他在脑海里思索着关于两府之争的事。 但小秀才本来只在环水县生活,而环水县算是清净之地,根本没接触过多少汉南府和汉北府的争执事件,景行之一时没想起什么有用的。 倒是他本人穿了过来后,隐隐听说过汉北府的学子与汉南府学子两府学子不和,但景行之没想到, 竟然形成了如此排斥的作风! 好像他去汉南府待了几日, 比杀了几个人更严重! 看着咄咄逼人的国字脸,吴明瑞有些担忧地拉了下景行之的袖子。这一下并非是想要景行之去否认, 而是让景行之多思考一瞬, 或者考量一二如何说话和缓点。 吴明瑞怕要有个万一, 他和景行之要被打出去,毕竟对方人多势众。 早知道,带上山长身边的庄哥就好了。 吴明瑞探着脖子朝外看了眼。可惜汪庄没有跟进来,也没有预知的能力, 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自然也不会出现。 景行之闷哼了一声,干脆地抬头承认:“我是去过汉南府一趟,待了整一个半月。” 那国字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随即他震声指责道:“你自己都承认了, 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们汉北府的官员在朝堂上受汉南府排挤, 抢夺升迁机会;我们汉北府的学子也被汉南府的学子轻视,甚至瞧不起,辱骂。 两府之争, 激烈如此,你是我们汉北府的人,却在临考之时跑去陈汉南府学子,真是浪费了方老山长学富五车的典藏!也弃我们汉北府学子的面子不顾,真是给我们丢人!” 景行之听得十分后悔来这太白楼,辩道:“兄台,此言差矣!你只知我去汉南府,却不知我去汉南府未进过汉南府一家书院,未踏进过汉南府任何一家书铺一步。” 景行之提高声量,将问题拐回正轨:“难道汉北府的人,光是去汉南府都不行了?” 国字脸消了声,另一人却振振有词:“临考之时,你不是去偷学的,还去干什么呢?枉念故土之恩,巴巴地跑去汉南府乞学?” 吴明瑞张开了口,可欲言又止。 他知道好友不是去求学的,可问题是那个当口说是去……增长见识的,谁信! 景行之看着新站出来的人,一心多用,分散注意力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 他知道某些线索就在这些人身上,找出这些人里不对劲的,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想害他的背后真凶。 景行之无奈地撩起眼皮子,如实道:“我并不是去求学的。” 可其他人却不信,哄笑出声,低声嘲笑景行之强行诡辩。 吴明瑞听得有些头疼,不过心中觉得景行之的回答正常,好友如此正直,是不屑与去撒谎的,何况眼前这些见识浅薄的人。 吴明瑞替景行之作证:“行之去往汉南府,不过是在汉南府府衙学习一些政务见地罢了。在座的各位难道未曾去见识过?!” 暗地里的给小辈长见识的事,有能力的家长自会安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连吴明瑞自己,环水县的县衙都是去过的。也是那一番见识,才让吴明瑞见识到官和民的巨大差别,知道了很多书里能看到但不懂的事情。 听了吴明瑞的话,不少人面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是有些相信吴明瑞。他们也去过各地的官衙,去增长过“见识”。 那国字脸却心道不好!他已经站出来了,若是再退回去,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只能纠缠着话题不放,死活不信道:“骗谁呢?马上就考试了,光长长见识就去一两个月?你还来考什么考,不如回家卖红薯!” 那第二个站出来的人见国字脸开口了,更是打蛇随棍上,努力煽动人心。 “五月里去的,六月多才回来,我们八月秋闱。在座的各位五、六月里,难道没有日夜苦读?难道没有全部心神,都放在正业上?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至于一下子两个月都跑到外面去玩吧?”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出身不简单,但跑去县衙、府衙,还真只是应付,没心思学什么东西。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收成,记了有什么用?反正又不考! 至于将来到了任上,家里也自然会安排得用的师爷,帮忙处理杂事,哪用他们操心。 不少人竟觉得胡搅蛮缠的无证据推测十分有理,纷纷附和。 “我是去年去的,待了不过五日。五六月里,可没出过书院一步!” “我五六月里,日日看书到子时,唯恐时间流逝过快。” “你们二人相熟,肯定是在推脱,欺骗于我们!” 众人指指点点中,环水书院的人小声斌辩驳着,说景行之是真的去长见识的。但和他们的相信完全相反,大多数人都不信! 除非景行之能拿出证据来,才能证明他的清白。但这凭白之间,拿出什么时间段做过什么的证据,定是要很多人证方才能证明。 可景行之心内哂笑:他又没做错事,证明个屁! 景行之目光瞄好了人群里几个煽动情绪的人,把他们的相貌记在心里。 接着景行之低头拍了拍衣角,像是无聊极了般道:“说完了吧?我景行之真是羞与你等同为一府中人。” “不说我没去汉南府求学,就是我去汉南府求学了,又如何?!” “吸收他们的长处,来增补自己的短处,又有何错?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是圣人说的话,你等学过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景行之说得那些指责他的人青筋直冒,怒火高涨。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就是跑去汉南府求学了!” “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个汉北府的学子,眼巴巴跑到汉南府去丢我们的脸?” 很多学子很生气,汉北府府学的学子尤甚,他们眼红面赤,拳头紧握着,气愤朝着景行之的方向挥动! 但也有很多人,沉默了。 接下来,景行之开大了:“今日,好些人斥责我,说我去汉南府求学就是给我们汉北府丢面子了。 那我要问问各位,你们觉得哪里汉北府不如汉南府了?你们怕什么?! 我又丢什么脸呢?难不成你们心里认为我们汉北府的师资比不过汉南府不成? 是什么,让我们汉北府人失去了自信力?竟然不肯相信自己的学子?” 你们口口声声,说得好像我们的人,去了汉南府,便不回来了。 我们汉北府这么大一块富饶土地,如此留不住人吗?! 好像我们的学子,去学了汉南府的知识,就万恶不赦了。 我们汉北府的学子,胸襟和良心是和未长成的芝麻比的吗? 与其在这争吵能不能去汉南府求学,还不如回去多看几页书,多练几个字。来日在考场上,教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汉北府人的厉害!” “但我看你们好些人实在太蠢,没救了。你们失去了自信力,我景行之却还有。所以羞于和你们同称汉北府人,你们太给我丢人了!真是羞煞我也!” 被强词夺理,误会自己去汉南府求学,众口指责,景行之就告诉他们——你们都错了!我就是去汉南府求学,也是对的! 景行之痛痛快快骂完,目光环视一圈,看着一个个低下的脑袋。然后带着自己满格的装哔值,拉上明瑞兄的胳膊,阔步往外走。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在原本拥挤的大厅里,竟自发让出一条道来给景行之行走。 无人敢拦,也无人敢驳。 他们可能对“自信力”,这个词概念还不算清楚,但也知道,被景行之骂眼界小了。 他们认定的——去汉南府求学,是错的。可听完景行之一席话,他们猛地发觉,就是他们的学子去学了,不也还是汉北府的人。如此做法,只会让自己人更强大啊! 他们不让人去汉南府求学,难不成还怕从汉南府归来的人会超过他们不成?汉南府的师资超过汉北府,不可能,他们哪个都不认! 不少人恍然大悟,而且坚信自己从景行之满是正气的骂声里,听出了真相。骂人都能骂得如此大气坦荡,肯定没做过对不起汉北府的事。 环水书院的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两两地站起来,直到最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为首一人道:“行之确实是往汉南府府衙去的,我们听吴兄说过,你等遣人去问问便知真相。 何况……行之的学问是真的好,他十三便中了秀才,还是小三元,如今又跟着山长潜心学习半年,先生们都说行之可以直接去会试了。” 说完这些,环水书院的学子们结伴离开。他们越朝外走,腰背挺得越直。这些府城和其他乡镇的学子,也不怎样嘛? 紧接着,太白楼的整个大厅都是说要回去“看书”或者“练字”的人,瞬息间,人就一溜烟地走了。 最后空落落的大厅里,只留下国字脸和几个人,一个个面色难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楼之上,几个中年长者拥着的一位老者低声感慨道:“好志气!与其长舌妇一般吵架,不如多看几页书,不如多练几个字。” 学完景行之这句话,这老者又问身边人:“是叫景行之,是吧?这名字少见,但是个好名字啊!” 那人答道:“督学大人好记性,是这个名字。” 老者笑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么好的苗子,是我汉北府将来的人才啊!” ****** 而景行之离开了书院,在太白楼的大桌子留下了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自信力”,随即扬长而去。 小二还在发愣,那太白楼请来的专鉴字画的李大家却是拍着大腿,惊艳得直呼:“好字好字!” 景行之听了心里夸这李大家有眼力,他练的大家字帖能不好嘛。何况“字如其人”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他怒气腾腾之下,写下的字便带了几分杀伐之力,好像猛将临世。 吴明瑞看他如此生气,都没敢说话。 直到走到巷口,吴明瑞才想好怎么劝正直的好友别和小人计较。 吴明瑞看一眼好友,捏紧拳头给自己鼓气。 好友正是难过和生气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安慰好友,免得好友影响了备考的心情。 吴明瑞刚张开口,就看到景行之偏过了头。 景行之语气认真地交代汪庄:“庄哥,等会我给你指几个人,去查查他们后面谁在害我。” 吴明瑞:…… 吴明瑞的嘴巴,又自个儿合上了。 第72章 景行之在暗处, 指认完了人,一回头,看见个傻楞楞的吴明瑞。 景行之在暴怒和清醒切换毫无间隙,行事又条理清晰,吴明瑞哪还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吴明瑞眼眸垂下,道:“原来行之你没生气啊, 临危不乱, 还在观察太白楼大厅中其他人。” “不。”景行之摇头,语气一本正经, “我很生气。” “不过发泄了就好, 要是只顾着生气, 反而放过了要害我的人,那我就还要继续遭受无妄之灾,岂不是得生更多的气!多划不来!” 吴明瑞听完这一席话,心中颇为佩服, 面上带着感慨之色。 他再一回想自己表现, 肩膀顿时耷拉下来:“那也是行之好气量,不像我,我只知道着急。” 景行之定定看了他几瞬,然后低了头, 叹气:“明瑞兄……不觉得行之心机多就好了。” 景行之语气低落, 还低着头,显得比吴明瑞更情绪低落。 见好友忽然低头叹气,这般异常模样, 吴明瑞立马贴心地想道——是不是自己刚刚嫌弃自个儿的话,被好友听在耳中误会了,将那份自我嫌弃听成了疏离! 他怎么会疏离行之呢?只是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无用地着急,实在无能。 “怎会!行之莫多心!”吴明瑞出声安抚好友,“听行之的意思,再看今日的情形,怕是真有人想对你动手,藏在暗中,做些鬼鬼祟祟害人的事。对付这种人,当然要多留个心眼!” 怕自己嘴拙,安抚不了好友的情绪,吴明瑞摸了摸后脑,干脆直白地道:“对坏人使心眼是保护自己,行之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了。” 这下,轮到景行之懵了! 甚至他一颗厚脸皮的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一丝丝愧疚来。 明瑞兄真是个好人啊,自己这个大坏蛋还哄他玩。 虽然景行之是为了让明瑞兄别自责没帮上忙的事,也是为了弥补未来可能会产生的朋友间的关系缝隙。但这一刻,景行之还是有了意外的负罪感。 怪只怪,明瑞兄是个真君子吧!而景行之自忖自己算不得小人,也不算君子,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景行之想通这点,抬头浅笑,露出白净整洁的牙齿,抬手抱拳道:“那多谢明瑞兄谅解了!先前得明瑞兄那般信我,小弟心中感动得很。” 景行之仔细算来,他心理年纪比吴明瑞还大。可两人相处间,吴明瑞是着实把他当弟弟待的,照顾之意十分明显。 景行之心道也许是古代人确实心理成熟得快,他们受着尊老爱幼的教育理念,所处的社会更是将这一点贯彻到方方面面,由此而言吴明瑞也是个“长者”。 这一声小弟,景行之真心实意。 吴明瑞听得心里一热,瞧着景行之尚留两分青涩的面孔,心里热血道:“行之说的什么话!你我二人可是同一舍房住过的兄弟!” ****** 回到住处,景行之别过吴明瑞,先回了院子看柳方。 柳方许是上午逛累了,躺在床上阖眼睡着了。 景行之偷了个香,乖觉地去外间看书,不吵柳方睡觉。 一个时辰后,汪庄站在外间的窗户外,敲了敲窗框。 景行之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自己走到外面院子里。 “庄哥,你查出什么了?”景行之问道,顿了一下又补道,“和汉南府那回有关吗?我后来想想,发现我没得罪那姓屈的。” 程欢虽然想害自己,可程家和屈家不合,两家子弟自然说不上什么好交情会出手帮忙。所以屈家的人动手,肯定有原因或者好处! 当时看在那姓屈的人的爹不容易和银子的份上,景行之没在意,放过那人一马。可这回再遇事,他不免就联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陷害。 最关键的,这两回被害还有相通之处!这回动手的人,拿他去汉南府的事做文章,说明对方知道他去过汉南府;而两回一致的特点,便是动手的人目的一致,都想败坏他前途。 上回遇害的河堤,脸毁了人就毁了;这回则是更狠的诛心。 正值备考的紧要时候,如果心神动摇,注意力无法集中,看不进去书,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是前途危矣! 如果景行之真是个单纯的少年郎,在太白楼被群口所责,怕是只会面红耳赤地生气辩驳,甚至就连阐述真相,也会被人强行误解。 众人误会后,自然免不了责骂鄙夷。少年郎委屈得要死,就会被打击得连书都看不进去,还提什么乡试,说什么前途。 再往后拖些时日,少年郎乡试没中,说话有什么人听。到时候景行之证明了清白也无用,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就是诛心的狠处。 景行之脑子转得飞快,把思路给捋清楚了,心里升起一股恼意。 无缘无故就要毁他前途,一回不成再来一回,步步紧逼,好生歹毒的心思! 还真当他是好脾气是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看着景行之面色渐渐难看,汪庄就知道小景先生怕是和他一样,看出来问题了。 汪庄扫了一眼,缓缓道来:“小景先生,你指给我看的那几人近日忽然开销颇大,应该是都收了银子。” “至于提前发难的那国字脸府学学子,则是因为打听到这届科举的督学大人马上要来我们这儿考前视察,才主动揽事,估计是想博个名头!” “那人难不成学识很好?唤什么名字?”景行之垂眸,脚下一动,踩死了地上一只乱爬的蚂蚁。 汪庄看着这幕眼皮一跳,心想那人怕是没好了。 他心里怜悯了国字脸一瞬,然后道:“那人唤郑绝伦,大姓郑,精彩绝伦的绝伦。他在府学的月考里,两年内一直名列第一,人赞“绝伦文章也绝伦”。” 景行之把“郑绝伦”这名字记在心里,问起背后关键:“庄哥,那出银子的人什么来头?” “出银子是一男一女,我瞧他们衣着和行事,像是哪家的家仆。”汪庄皱眉,为难道,“至于这对夫妻背后是谁,我这里暂时还没消息,不好打草惊蛇,不过等几日肯定能顺藤摸瓜,既不惊动人又能把人查出来!” 景行之思忖了一下,脑海里都却不得结果。他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得罪了谁? 既然想不通,那就等着真凶自己浮出水面吧。 景行之放下心思,向汪庄道谢:“辛苦庄哥了,要不是你,我可没什么人手能查这个。” 汪庄摆摆手,反倒是笑了:“我是老大人的人,和家仆没什么差别。小景先生用得上就好,用不上反倒是我没用。” 景行之心里惊讶不已,奇怪汪庄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外出了两回,汪庄用起来可比现代的管家好用多了,好像就没汪庄不会的事,要查什么东西也快得很,景行之感觉汪庄手里人手绝对不少。 可如此厉害的汪庄,竟然说自己是家仆一样的存在?什么人能用得起这样的家仆? 老头儿和自己一样出身寒门,可不带有什么身后底蕴,像是那种老牌世家有如此人才和人力还差不多。 所以,除非汪庄来自皇宫,那么一切就合理了…… ****** 出了这事,景行之和吴明瑞就没再出门,安心在家学习。 一开始,柳方被景行之和吴明瑞联手瞒着,不过随着几次汪庄找景行之说话,景行之屡屡避开,柳方就察觉到不对,晚上“严刑”拷打景行之问了出来。 知道又有人搞小动作,柳方气得不行,恨不得上手打人。 景行之急忙抱着他劝慰:“别生气,生气多了,宝宝生出来就是个皱巴巴的小老头或者小老哥儿,你说丑不丑?” “瞎说。”柳方扭头瞪他。 景行之立马揽锅:“丑就是像我。” 柳方一脑蹦弹上景行之的额头,气恼不已:“我们的宝宝丑什么丑?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好好好,肯定好看。不过万一真的不好看,怎么办?”景行之故意难过地皱眉,做出叹气的样子。 柳方也跟着发愁,像是把刚刚生气的事忘在了脑后。 景行之偷瞥一眼,心道自己段位越来越高,不愧是这个家里最厉害的男人。 而柳方余光扫见景行之偷笑的嘴角,面上保持着担心宝宝长得丑的忧郁,心里却在黑色的记仇小本本上记上了这码事,还有一个叫“郑绝伦”的名字。 ****** 景行之忽悠了柳方没几日,汪庄手底下的人从汉北跑到汉南,还在京城搜查了几日消息,终于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 因为得出来的结果让汪庄太震惊,汪庄有点担心小景先生年纪尚小受不住,还给方启晨去了封信,询问要不要将一切事实告诉景行之。 方启晨信上只写了一行字:可,不过须他夫郎柳方一道在场。 方启晨人老成精,将小两口的情谊看在眼中,心中明了得很。 他知道事情真相景行之知道最好,可景行之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唯恐小弟子得知真相过于伤心,所以方启晨想出了让柳方在场的双全法。 柳方性情坚韧,又带着孩子,有“责任”和“家人”几字挂心,小弟子的心理防线也不会崩掉。 等此事过了几日,性情纯挚的小弟子自然会领悟,还是“珍惜眼前人”在最重要。 因此汪庄费了些心思,特意挑了个好时机,在景行之陪着柳方在院子了遛弯的时候找了上去。 汪庄捏着拳头给自己疏解了一下压力,开口道:“小景先生,那夫妻背后的人,我手下的人查出来了。” 第73章 气氛顿时一寂。 柳方严肃地板起脸, 皱紧眉心,问道:“庄哥,到底是什么人?” 景行之反倒轻松些,顺顺柳方绷紧了的背,对汪庄道:“庄哥你直说无妨。” 汪庄欲言又止,给出特意问话的空间。景行之还以为汪庄是顾忌柳方在场, 因为他上回连通吴明瑞一起瞒柳方。不过上回景行之瞒着柳方, 只是不想柳方忍不住劳心,他想让柳方轻松快活些。 如今“直说无妨”几个字表明了景行之的态度, 也是告诉汪庄, 他的事对柳方无不可言。 汪庄觉得自己比这小两口还紧张, 他喉结滑动了两下,才道:“我的人从本府开始查,然后一路追寻线索到汉南以及京城,最后查证那对夫妻是镇远侯府的下人。 女的是镇远侯夫人吴双喜身边的管事嬷嬷, 也是镇远侯府世子的奶娘。男的在给镇远侯夫人掌控一些产业, 在外行走。” 听到镇远侯府几个字,景行之首先理所应当地想到了他曾见过的宁雍远。 接着就是感觉莫名其妙,景行之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就遭遇了天降横灾。 “我是见过镇远侯府的那个世子, 可那个小侯爷去书院是为了见老师, 我没对他做什么啊?” 一个小侯爷,据说还是在皇宫里也挺受宠的,难不成也想做老师的弟子? 不是因为自家的老头, 那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那位小侯爷惦记的? 排除掉钱财权等因素,记忆力极佳的景行之立马又想到,他当初对宁雍远最深的记忆点——面相和家世背景不对。 按理来说,宁雍远是独生子,可他面相里竟然还有一个姐姐,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再联想到那日,那个小侯爷盯着自己看的奇怪场景,景行之心里顿时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 ——莫非不是自己长得像京城里某个大人,而是长得镇远侯府里某个人? “难道我长得像镇远侯?”景行之喃喃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己驳了这个猜测,“不对,老师见过镇远侯,若是长得像镇远侯,老师不会发现不了异样。” 汪庄听着景行之的话,心中惊赞不已,心道小景先生好敏锐的推测!光是跟着线索猜测,居然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还是读书使人聪慧。将来我的儿子,我一定要送他去上学堂。汪庄畅想一番,都忘了他年过三十还是一人的感情状态。 柳方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在现代闲暇时候,也会看看剧,总觉得狗血味儿扑鼻,不由得看了景行之一眼。 “庄哥,你直说吧。我知道得不多,不好猜。”景行之猜想,自己长得像镇远侯府里某个比较重要的人物,甚至这个人在镇远侯府影响很大,可能会有决策权。但他对京城不熟悉,对镇远侯府亦是。 汪庄叹气,抬眼看着将要有娃的景行之,说道:“小景先生,你猜得没错。你和镇远侯的夫人——吴双喜长得极像。 我的人找到了她的画像,对比过后发现了这点。而且当年镇远侯夫人的生产的时候,就在我们环水。” 汪庄说完,目光也不离景行之,反而是有些紧张和担忧地看着他。 因为汪庄觉得这件事太过于让人惊骇,景行之极可能是那位侯夫人的孩子,可这回动手出银子害景行之的却是那位侯夫人的亲近人。 ——这说明什么?小景先生可能是被生母所迫害! 早知道,最伤人心的,就是来自亲近之人的伤害。 但景行之不像汪庄想的那样,整个人震惊不已,心神剧动。 景行之神色十分诡异的安静,他表现得好像毫不在乎这个消息似的。 不过景行之越是这样,汪庄就越担心,他带着担心和焦急之意的目光移向了柳方,眼神询问要不要出声劝劝。 柳方对汪庄摇头,示意没事。景行之握着柳方的手,都没多一份力气呢,也没颤动一下。他和景行之是意外来客,充其量也只能为小秀才打抱不平了。 景行之的脸长得像那个镇远侯府的夫人,那么十有八九,小秀才可能就是镇远侯府夫人的生子。可这回动手的那对夫妻,竟然是那个女人的人。 景行之怔楞了一瞬,然后失笑:“我说庄哥怎么拖了这么久,都不敢来找我说这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汪庄勉强笑笑,他这回办事确实耽搁。 景行之收了笑,又道:“不过没见过的人,何须在意,反倒是她几番算计,我记住了。” 汪庄见他语气确实是没在意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干脆把查到的另外几件事也说了出来:“那回在环水的码头上,揽客的船夫正是那男仆。第一回 他们换了衣服,看起来差别很大,我的人没想起来。” “船?”景行之不悦地扬起了眉尾,然后心中腾地生出怒意。 用船做文章,阻拦提前一个月出发的景行之来赴考,只有一个办法——翻船。 把景行之在水里淹上一回,就能让他得病放弃乡试。可景行之这回带着柳方,孕夫能经得起在水里遭难?! 景行之面色肉眼可见地黑了,再想到接连几次的陷害,心里定了让对方也在水里泡泡的报复主意。 景行之语气中流露出戾气:“几次三番想要毁我前途也就罢了,可竟然还想对我家人下手!” 柳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那艘船也是一阵后怕,手心里都沁出好些冷汗。 柳方咬了咬牙,松口后满是庆幸道:“还好那日行之觉得那船不好,才没上那艘船,等到了吴兄。不然我这样……” 景行之握紧柳方的手,低声道:“回头教她自己尝尝那滋味。” 这句话汪庄有点摸不到头脑,柳方却是明白,景行之大概会动用一些特殊手段,让那个女人知道教训。 不过这也是柳方希望的,他点了点头,决定和景行之做凶残二人组。他好不容易有个家,谁想要破坏,那就都去死吧。 ****** 这日之后,景行之和吴明瑞专心做最后的考前冲刺。 不过人不在江湖,但江湖还是处处有传说。经太白楼一事,景行之可算得上名头大显,从方老山长的弟子,变成了学子们耳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且两府之争,被人算计着偏离着最佳的发展方向,上面的人也有意控制,好些汉北府在朝中为官的人,支持了一番景行之的言论,使得“自信力”三字广为人知,为景行之造了一番势。 强大自己,从来都是最稳妥的道路,这也是个没法让人去反驳的硬道理。 走上了偏路,明知走错了,境况会越来越差,难道还要一根经向旁门左道去走?没人那么蠢笨。 而让景行之在江南一地彻底大扬名、京中小有名气,则是朝廷半月一份的“官报”。 官报上,翰林里一位大人从汉南汉北两府之争,说到多地的地域之争,最到最大的南方学子和北方学子之争,字字珠玑,基于“自信力”为主要概念给出了一番通俗易懂,但让人耳目一新的见解。 ****** 金秋八月,让人等待已久的秋闱终于开始了。 八月初六,天色未亮,但汉北府贡院所在附近已然亮起无数灯火,无数学子汇聚过来准备考前的检查入场。 吴明瑞和景行之住得近,比其他人多睡了两刻钟。 两刻钟后,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两人出发。 柳方肚子又稍大了一些,他站在门口,给景行之和吴明瑞送行。 景行之朝着他挥挥手,手上俏皮地做了个“比心”的小动作,然后自信转身出门。 吴明瑞紧张得不行,找着话道:“行之,你刚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学着景行之做了个不规范的“比心”动作。 景行之心想我解释了“比心”,明瑞兄你也不知道比给谁看。不过这种日子打击单身狗不好,于是景行之道:“这是让他放心的意思。” 吴明瑞道:“是这个意思啊,那早知道我也做这个动作,让弟夫郎更放心一点。” 景行之走路的动作却是一顿,强调道:“那是夫夫之间的手势!” 吴明瑞立马想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不妥,他委屈地嘟囔:“是你没说清楚……” “不知者不罪。”景行之说完这句,眼睛四处扫了扫,然后轻轻一拍自己脑门,对吴明瑞道:“不好!明瑞兄,柳方给的好运符我没带,放在枕头下,他要是发现我没带肯定担心,我回去一趟拿。你先走!” 吴明瑞想说让下人拿呗,但他话还没出口,景行之就一溜烟地往回跑了,让吴明瑞连拉住人的机会都没有。 汪庄见状,和吴明瑞告罪一声,跟着往回跑。 吴明瑞看看天色,想着他先去找到环水书院待的地方也好,到时候只要招呼好友一声即可,就听话地先走了一步。 儿景行之重新回去一趟,把好运符塞进怀里,跟柳方嘀咕一番吴明瑞的乱“比心”,把有些紧张的柳方给逗乐了。 在屋子里耽搁了几分钟,柳方揣着一颗有些担忧的心送景行之再次出门。 景行之回来一趟是商量好了的,打的是和吴明瑞分开的主意,免得等会景行之必然会遇到的“意外”打扰了吴明瑞的心态。 “你放心,我们早准备好了,什么意外都不怕。”景行之握了一下柳方的手,又摸了摸柳方微微鼓起的肚皮,这才背着考箱出门。 景行之重新出门,佯装着急,走路的步子快了不少。 原来十分钟的路程,以他如今脚程,估计八分钟就能到。但因为路上渐渐遇到一些同赶往贡院的学子,导致景行之得躲着人,动作不好太快。 走着走着,眼见快到贡院,景行之又遇到一伙五人的学子。 景行之知道自己肯定会遭遇“意外”,就想快速略过这几人,免得自己的“命定倒霉”殃及池鱼。 但没想到这几人都认识他,还特意停下来,激动地叫住景行之,想要和他打招呼,互相勉励一番。 “景兄!” “是景兄啊,久仰了!” 这五人声音都激动得很,他们最近都看了朝堂的半月官报,还和环水书院的学子们住在一个客栈,耳闻着景行之的出身和为人,以及他被选为山长弟子的几番跌宕起伏,不禁心生结交之意。 景行之都被点名了,只好停下脚步和几人打招呼。 如他所料,说了没两句,墙后面就泼来了一大桶带着馊味的水! 景行之先闻到味道,条件反射就拉着能拉到的人躲开。但他带着两个人躲到一边,又是两桶水泼了过来,将一行人泼得睁不开眼。 一名学子先楞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背上的考箱怕是遭了殃,带着哭音大喊一声:“老天爷啊!我的考箱!” 第74章 这学子大喊一声后, 其他人跟着反应过来,急慌慌地躲避到几步之外,着急地打开考箱查看。 其实不用仔细看,就知道考箱里情况极其不好!他们自个儿都被泼成了落汤鸡,背上背的或者手里提的考箱,想想也知道逃脱不了被水泼湿的下场。 为了防止考试过程中下雨, 学子的考箱里都带了整块的雨布。可他们的雨布都只收拢在行囊一侧, 没有铺展开来。 有个学子更是家境一般,东西包括干粮都备得不容易, 相当于是从口缝里挤出来的。 待这学子看清考箱里湿漉漉的带着味道的干粮, 一刹那就眼睛通红, 怒气冲天,将袖子一捋,作势就要翻墙过去。 “瞎了眼啊!有人过还乱泼水,老子打断你狗腿!”一边跳上墙头, 一边骂。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被逼成了莽夫。 一人带头, 其他也撩起袍角,朝着墙头翻了过去。 而墙里头,泼水的几个男人却是一把丢了脏水桶,朝着另外的墙翻跑过去, 他们想要逃跑。 带头的书生气红了眼, 他从自己脚上脱下鞋,猛地把带着泥土的布鞋冲着墙内几人丢了过去,怒吼道:“不许跑!你们这些贼人大半夜的泼水干什么?!今天一个也别想跑!” “就是!我们考箱里的东西都给你们泼湿了, 浑身也湿了,我们没法进贡院,你们别想跑!” 当朝贡院里规矩严苛,若是让考官大人们瞧见他们湿漉漉地去赶考,还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记上“仪容不整,差”的考评,直接驳了他们考卷送进考房的权力。 连卷子都送不到阅卷官眼里,考卷做得再好,文采再飞扬,又有何用?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被几桶水毁了,如何叫他们不气?不怒? 可他们翻墙追赶,那些人却也努力在逃,甚至因为熟悉地形和常干体力活,这些人头也不回地跑得飞快,只给暴怒的几个书生留下让他们绝望的背影! 几个书生刚翻过墙,就有主人家的男丁抓着棍棒从屋里跑出来,质问一身狼狈闯进院子里的书生们。 “唉!你们做什么的?大晚上,在我家又跑又闹!” 眼看追不上了,最先爬上墙头的贫家学子吸了一下鼻子,也不答主人家的问话,低头委屈地道:“追不上那些泼水的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袖子蹭了蹭眼角,明显是给气哭。可又没办法,只能自己擦掉眼泪。 隐忍的吸鼻子声一起,家贫书生的朋友们也都心里灰暗一片,觉得这遭真是倒霉透顶,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可哭声刚出来一下,立马又停了,家贫书生瞪大了眼,看着往回的蹿的几个男人。 书生脑子懵了一下,显然想不通这些明明跑了的人,为什么又跑回来了?但他这会儿管不了那么多,只咬着牙又冲了上去。 “还敢回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抓住几个,送你们进大牢!” 书生们又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和形成包围之势的汪庄等人将人围住抓住了五个泼水的人。 院子的主人家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家的院子今天是个什么风水,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吴地农是第一个被抓住的,他已经不年轻了,跑不过专门找来的帮派混子。他被抓住后心里惴惴不安,有些害怕混子们把他交代出来。 他心想,事情怎么和杏娘说的不一样,明明说了泼完水就跑,就算那姓景的带了两个下人也追不上。 可这会儿围上来的人,加上那些书生足有九、十人!他记得出门的时候,姓景的就只带了一个下人! 还有刚刚明明逃走了,却又被追着没办法往回跑,实在怪异。 难道对方……已经猜到了他们会动手,这才备下了后手? 吴地农不怎么灵光的脑袋,头一回转得飞快,可这会儿他头脑再快也没用了。他被暴怒书生们逮着拳打脚踹,发泄恨意。 景行之帮着抓了个人,眼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让出位置给几个学子上脚。 景行之退出人群两步,汪庄就走到他身侧,小声道:“小景先生,都赶回来了。” “见机行事。”景行之点点头,快速地轻声回了句。 景行之说完,弯腰打开自己的考箱看了几眼。他考箱里布置得更精细,东西都用裁剪好的油布和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只有水珠积攒在考箱底部。 等景行之再抬眼,昏暗的小巷子里已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抓人和打人动静闹得太大,贡院那边的衙役都跑了过来,更别提从这儿路过的学子都堵在这路口,弄得好不热闹。 了解了景行之等人倒霉被害后,院子里的主人家给书生这边作证——在衙役面前证明景行之等人是被暗算了,不是故意形容不整,冒犯贡院肃正之风。 仪容的问题能解决了,可考箱里东西被糟蹋的问题还在。 没用油纸包紧实的干粮不能吃了,换用的衣物也不能用了,墨锭笔管磕碰,还有个学子考箱里的灯油晃荡了出来,考箱里一股子味儿…… 家贫考生拿着几个脏了的大饼,心痛道:“我娘给我做的大饼放在最上面,出发前吃的时候打开了油纸没封紧,还想着到了贡院再吃一个,现在都不能吃了……” 他身边的朋友叹气一声,劝他道:“顾兄,我考箱里灯油倒了,更惨。我们现在且去找找有没有铺面还在卖东西,将坏了不能用的东西补上,说不定还能赶上!” “这大半夜的?哪里还有店家!早些年还有小贩在贡院附近售卖东西,可严查作弊后,连小贩都禁了!”顾姓学子说着,眼眶又红了,恨恨地对着慢吞吞挪动的吴地农屁股踹了一下。 “若不是如此,我们又怎会丢了斯文?”他朋友垂头丧气,同样恨恨地看着吴地农等人的背影。 听着这些读书人的话,挨打后流着鼻血的吴地农低着头,无声一笑。 叫你们打我,还不是不能去考试了! 杏娘的主意果然好,还知道那么多乡试的事。吴地农抹了把流着鼻血的鼻子,努力动了动身子,想把自己缩进两个人中间。 可一直没打人的景行之忽然有了动静。 他走向过来处理意外的汉北府衙役,对衙役里一个穿着班头衣服的道:“这位大人,学生是环水书院景行之。我们和几位义士抓住的这几个泼水贼人,对着我和几位仁兄的考箱泼水,故意害得学生们不能去参加考试!一定要严查啊!” 几个书生闻言,震声道:“学生请严查贼人!” 黄班头是个混日子的老资历,觉得景行之的名字有些耳熟,不过想了片刻没想起来。 他皱着眉头敷衍道:“好好,几位秀才公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查的。”他说完对着身后人一挥手,“来人啊!将这几个人带走,回去审理。” 黄班头拍着胸脯说严查,可问都没问一句,态度和言辞有着浓浓违和感。 几个书生还不算对官场熟悉,任由黄班头手下的捕快将人带走。 景行之却是心里一紧,发觉了黄班头的敷衍。他在汉南府的时候,差不多是个人人爱的活宝贝,虽然都是为了摸头杀去的,可也换得了不少经验。比如这种官腔,他就熟得很。 景行之上前一步,拉住黄班头的手臂。 黄班头对于自己被拉住,不悦地回头道:“又怎么了?” 景行之对着他一笑,手里塞过去二两银子,笑着道:“学生怀疑这几人来头不小。 他们必是对申大人的科举期间禁商贩的政令不满,故意出手泼湿了我们的考箱,想要勾得学生们出头请令啊!” 乡试期间贡院几条街都禁商贩外出买卖,可以给贡院提供一个良好的考试环境,同时也可以大杀卖假考卷之风,是此届汉北府府台申方的政令。 乡试虽然不过持续不到半个月,可这阵子也能挣不少快钱。申方搞了这么一出,可不就影响了一部分人的利益。 老资历的黄班头脑子一转,就进了景行之的坑,对景行之瞎掰的理由信以为真了。 泼湿几个学子的考箱,和蓄意违抗府台大人的政令,这两者可差太多了。 黄班头想着自己指不定能借此事,向府台大人讨个好,到时换个旺街收税银可美得很。 而且景行之嘴里的申大人,也让黄班头想起了景行之的来头。 他们府台大人被座师一喊,专门跑去环水破案,那位老大人的弟子不就是景行之这个名! 黄班头皱起的眉头松开,对着景行之一笑:“景公子,多谢你提醒!小的先把人带回去,上报申大人,等回头你们考完了会再找你们询问此案详细事宜。你放心,这些人我会好好招呼的。” “多谢大人上心,我先去考试了。”景行之对“申方”老哥的好用十分满意。 黄班头记了几个书生住的客栈名,然后好心留下几个衙役护送景行之几人,他自己则带着吴地农几人快速回了府衙。 这头把人送进牢狱,那头景行之转头看向五个心灰意冷、准备回客栈的书生,诚恳道:“几位兄台,我夫郎在贡院一侧租了一间院子,准备了不少考试用得上的多余行囊。我们快些去,正好还能洗个澡赶上!” 家贫学子欣喜问道:“可当真?” “自然当真。” “行之夫郎也太贤惠了!竟心细如此,可真是救了我们啊!” “原本还在想过了仪容一关,手头行囊都没了还不如不考,没想到竟有行之的雪中炭!” 景行之听着这些话笑笑,脚下步伐加快,带着几人赶往贡院。 院子是为了万全偷偷备下的,只有他和柳方、汪庄知道。那些多余的考箱则是柳方对什么侯夫人心生不忿,足足准备了七八个,没想到竟然用上了。 因着有了衙役护送,路上几波人探头看看,最后还是缩回了脑袋。 一刻钟后。 贡院敲响钟声,对乡试学子一一叫号。 景行之和五个书生踩着钟声的尾巴赶上了。几人历经一番波折,上露出坚毅神色。 而杏娘刚遣人去府衙,回头上了贡院一侧的高楼,就瞧见景行之和五人衣着一新、干干净净进贡院的场景。 她眼睛瞪得老大,心乱如麻…… 不好,这可怎么和夫人交代! 第75章 吴地农几人成功后, 因为有了黄班头派遣的几个衙役,所以景行之一行人朝着贡院去的后面这半截路就有官府的人看护。 杏娘敢得罪官府的人,可手下的人却是不敢的,她就暂时喊了停。 而且杏娘还留了个心眼,吩咐下去,如果景行之抛下几个衙役转头回府邸, 就接着给他制造麻烦, 务必要让景行之考不好,到不了考场最好。 不回头有衙役保护, 杏娘等人无从下手。可景行之一旦回头, 那些衙役就不会特意保护了, 一动手肯定一个准! 而不回头,景行之一行人湿漉漉地泡在馊水里去考试,风寒入体可不是玩笑,那股味道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所以杏娘心中觉得事情稳妥, 转头去安排了人捞吴地农等人。 没成想,景行之等人没回转去换衣服,居然也干爽地出现在贡院前! 杏娘咬牙,看着景行之的背影, 心里喷火。 气就气在, 她原本以为景行之肯定要带着一身水和馊味去考试,说不得还要得个风寒。 结果景行之现在身上看着干净又清爽,就连头发丝都只有一点点湿意, 说是片刻功夫头发就要干杏娘都信! 她低声骂道:“这院子我包下整整两百两,那个贫家子哪来的钱?!” 杏娘转而想到方启晨,心念闪动,决定把锅推给这个糟老头子。 若不是方启晨给了钱,景行之这个贫家子哪会有钱包几百两一天的院子? 收回怨恨的目光,杏娘抽出一边的毛笔,沾上墨水飞快地写下一行行字。 写完了信,杏娘封好信封,吩咐道:“加急送给夫人!” 吴地农没跑掉,杏娘肯定要捞他。但从申方的府衙牢狱捞人,杏娘凭自己是做不到的,需要吴双喜出手。 ****** 汪庄看着小景先生进了贡院,随后打道回府给柳方报消息。 柳方听说景行之等人都赶上了,摸着肚子,脸上带笑:“我让他早点出发,躲过就好,偏要去逗人。” 汪庄道:“肯定赶得上,要不是稍稍等了下那五个学子,还能赶早呢!” 柳方笑:“真是个小心眼。” 忙着乡试,一时不能腾出手报复,所以犯险也要给杏娘一点颜色看看,可不就是小心眼。 不过景行之这小心眼,柳方和汪庄都纵容配合,任由他发挥。 ****** 两日后的傍晚时分。 柳方坐着马车守在贡院外头,等待景行之从贡院里头出来。 青铜钟古朴悠远的钟声再度响起,片刻后学子们像潮水般涌出贡院。 有的一脸颓意,面色发白;有的面带喜色,眼眸明亮;有的则浑浑噩噩,好似睡懵了…… 瞧着出来的人五花八门的脸和神情,看得等待的人都是心中焦急。 柳方也不由得担心起同样的问题——景行之考没考好。 要是考好了,那是正常发挥。 若是没考好,那肯定是出题的和改卷的,水平不好! 柳方低头十分偏心地沉思着,一时分心,帘子就被人猛地一掀开。 景行之带着灿烂笑意的脸先落入柳方眼中,接着他脚上用力一蹬,便进了车里,一把抱住柳方。 “你怎么过来了,多折腾。不过你来得正好,三天没见,可想死我!” 景行之抱着揣了崽崽的爱人,脸凑过去用口水祸害柳方的脸和唇。 柳方任由他好一通亲,等景行之情绪平缓下来才问道:“你这么高兴,是考得特别好吗?” 景行之道:“主要是见到你高兴。” 柳方嘴角忍不住弯起,却忽然戏谑地拉起景行之的衣领凑他鼻子上,一脸天真地问:“什么味道?” 景行之:“……” 景行之撇开头,躲开自己三天没洗的衣领,也不松手,笑嘻嘻地:“这么臭还让我亲,小方方你在暗示我什么?这可是回家的……” 得意的景行之“车”字没说出来,就哎哟了一声,手背被掐了。 景行之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的小方方越来越凶? 马车这么单纯,马车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都不让提! 小方方真是好、过、分。 ****** 景行之回家大睡一觉,恢复了元气,接着在一场场小意外里安然赶赴考场,考完了三场。 三场考完的第二日,黄班头带着衙役,一头雾水来走审案流程。 黄班头之所以一头雾水,是因为他有点懵。 一开始黄班头对景行之的忽悠信以为真,因为景行之的忽悠听起来真的很有道理。 所以黄班头那日回了府衙,就去见了汉北府的老大申方,把事情往上一报。 他的顶头上司申方给的命令,自然是好好查,千万别委屈了座师的爱徒。 可接着就有好多人给黄班头塞银子,数额大得他不敢接,还是只能往上报。 那些送银子的可不是商贩家的人,这下子黄班头算是知道,真相肯定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了。 事情大发了,不是他一个小班头能管的! 所以这个事……要怎么查? 黄班头一边懵圈,一边还有点儿害怕。他害怕自己两边都得罪不起,最后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遭殃。 吴家小院,迎客的厅堂中。 黄班头表情不太开心,对景行之道:“景公子,我是府衙的黄班头。昨夜里我去问了另外五位秀才公,这是他们的口述文书,您看看可有什么对不上的?” 景行之接着蓝皮本,翻看了两下,道:“没什么出入,事情和顾兄等人的说辞一样。” 景行之顿了一下,问起:“不知道贼人在府衙里被关了这么多日,案件可有什么进展?” 黄班头看他一眼:“我们大人让刑房审问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人是主犯。那主犯一开始不肯交待,后面我们用了点手段,最后查问出那人是京中某个大人家的外管事。” 黄班头看景行之的眼神,分明就藏着嫌弃,嫌弃景行之给他带来的大麻烦。 不过该交代的话,他还是得替自家大人交代了。 黄班头苦口婆心道:“景公子,府台大人说这事儿不好审,得看最后博弈的结果如何。不过您放心,那个叫吴地农的主犯,我们在审案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腿,算是给您解气了。” “我知道了,多谢黄班头。” 黄班头口里的博弈,对于景行之来说是失控的结果。 他以为,事情会顺着自己的安排往下走,牢狱里那家伙没办法离开,就会承认不满申方政令的“事实”。 如此一来,教训暂时给了,也不会在景行之还不够强大的时候,牵涉进他不好应付的人物。 但景行之没想到,那个被抓的男仆,太没用了!居然没扛过刑审,自己承认了身份。 这样子,一下就把对方背后的镇远侯府抓了出来。申方知道动手的人背后是镇远侯府,自然会找方启晨问。 ——座师大人,动手的人是镇远侯府的侯夫人,咱这事儿怎么弄好啊? 方启晨看着和镇远侯有点交情,那不得和对方联系一下。 ——你婆娘对我小弟子动手,你看着办吧!要是办得老头儿不满意,老头儿就去找皇帝告状! 场面搞大了,景行之还怎么玩? 他的力量还没到那个阶段,那是老师方启晨和镇远侯博弈的层面。 出于想要快点把害自己的人弄了的想法,景行之考完了,也不等乡试的结果,麻溜地收拾了东西,带着柳方回了环水书院。 坐在熟悉的草庐东屋里。 景行之给对面的方启晨倒了杯清茶:“老师,喝茶。” 方启晨努力瞪大他小小的眼睛,批评小弟子:“回来这么急干什么,不知道你夫郎身子重?” “路上稳着呢,我有数。”景行之直接问,“您把事儿通知镇远侯了?” “告诉他了。不告诉他,怎么处理这事儿?他可能真是你爹。”方启晨想着小弟子复杂的身世,茶都没心思喝了。 景行之摇头:“那可不能是。老师你看看他教出来那个没什么用、还品性不佳的儿子,肯定本人也不怎么样!我景行之可不认这种爹。” 乡试这阵,原本的怀疑在调查下获得了真切的证据——景行之确实是被景家夫妻捡来的,也确实是吴双喜所生。 小时候,小秀才一出生就体弱,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断气。方启晨等人猜想是这个原因,所以景行之才被丢了。 而恰好当时景家夫妻更可怜,生出来的孩子没呼吸。 当时生完孩子,景娘直接晕死过去,景爹不敢见她,抱着自家没气的娃往外走,想着能拖一下是一下。 景爹出门没走了几步,就遇到了被丢掉的体弱小孩,听见细弱近乎无的哭声,狠心抱了回去,这才有了小秀才。 景行之不是景家亲子,这事儿景家只有景爹还有景爹的好友知道。 等景爹去世,景娘不和外男联系,也就渐渐和景爹的好友疏远了。这回七拐八拐找上门去,才终于问到了真相。 调查吴双喜生子,事情的细节来得更为繁琐,不过如论如何,最后得到的结果是确切的。 方启晨摸摸自己的胡子,心想宁海波这东西是真的不会教孩子,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上,根本没把孩子的教育放在心上。 他道:“你不想认也没事,我还是他叔父辈呢。他要是强行让你认,你就给个面子,喊他一声哥,外人也没话说。” 若两人真有血缘关系,在这古时,难免会被道德婊辖制。方启晨自然知道这点,所以早早地给景行之支了损招。 这招一能应付外人的嘴,二能气气宁海波,一箭双雕。 逗了一把小弟子,方启晨又道:“这回的事,宁海波真的不知道,是他的夫人吴双喜安排人来拦着你乡试的。这是他给我的回信,你瞧瞧,这人真是不配做爹!” 方启晨面色不悦,从桌子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景行之。 景行之拆了信,然后发现名句诚不欺他,什么锅配什么盖。 妻子因为生出来的小孩太虚弱,于是就把孩子换了;这边丈夫知道自己孩子被换了,也不上心,表示这孩子跟我也不亲,既然跟你亲,那就放你这吧,等我为国家干完活(为自己捞完功劳)回来再接走。 一个能为丈夫的喜爱和自己稳定的富贵,抛弃自己生的孩子;一个能为了前途和权力对小孩不管不顾,可不是凑一对了。 景行之想到这里,很是庆幸小秀才被景家捡了回来。至少小时候的小秀才,过得幸福又快乐。 若真是在那个侯府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说不得明儿长残了,后日功课跟不上,就要被用上各种暗地里的手段,甚至被摧残幼小的心灵,要多惨有多惨。 “真是感谢丢我之恩!”景行之啧啧感慨。 方启晨听着这话,心疼得不得了。 他小弟子多好的孩子啊,被亲生母亲这么欺负,心里定然很难过。听听这话,反语道出无数心酸! 方启晨伸出满是褶子的宽大手掌,拍拍小弟子的手背:“莫为不值得的人难过,景公已去,为师便是你父。” 你景家的爹虽然走了,但你还有老夫嘛,老夫也可以给你做爹。 景行之惊讶地瞪大眼:…… 占我便宜??? 太突然了吧。 第76章 景行之心想, 虽然一开始你打着收徒的名义,可我知道,你就是想做我爸爸。你看,这不是暴露了真实目的。 但景行之惊讶的表情落在方启晨眼中,是小弟子听到自己的贴心话,十分震惊并且感动, 激动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那就由老夫来说吧, 老夫毕竟是过来人。 方启晨的手从景行之的手背上挪开,挪到景行之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慈祥地笑道:"傻了?老夫可不想要个傻儿子。" 景行之看着他的笑, 慢慢地调整自己的脑子, 爬上了方启晨的脑回路轨道。 老头让我看信,又说自己可以做爹。信里的镇远侯这么渣,想来老头是在安慰我啊。 真是个好老头。可你看起来,和我爷爷差不多大……爹我叫不出口啊。 景行之有些无奈, 心想要不叫声爷爷。可叫爷爷, 会被打的吧? 不想被打的景行之,无奈之下只好眨了眨眼,保持着傻掉的姿势。 却不想他这模样,看得方启晨心里都化了。 看看, 多好的孩子, 真高兴坏了! 于是方启晨的手,又动了。 他的手随着他的身子一起在动,老头儿微站起了身, 两手伸到了景行之的身后,他温情地抱住了景行之。 被大手轻轻地拍着背后,景行之虚揽住老头的手呆住了。 哄小孩呢? 可这么哄,谁不想做小孩。 做小孩,有人哄,有人管,有人养,多幸福。更别提老头儿是个护短的,想想都美。 真是该死的煽情,景行之都受不住了。 景行之犹豫地开口,声音微颤:"我哪里还有黑发的膳食方子……" 方启晨动作一僵,然后砂锅大的巴掌拍上了景行之的脑袋,开始打孩子。 老头笑骂道:"你个臭崽子!滚滚滚!" 景行之抱着头,鼠窜一般跑走。 方启晨却没走,坐在椅子上。等景行之溜远,老头儿皱着眉问回到他身边的汪庄:"我看起来很老?"问完没等汪庄回话,他又道,"也是,窈君也管我叫老爹,谁家这么叫啊。" 汪庄笑道:"我看小景先生是叫不出口,害羞呢。" "哼!"方启晨一甩胡子,"要不是知道他是个好的,老夫才不开这个口。我乐意给他做爹,他还不好意思了……" 虽然觉得小弟子偶尔欠打欠骂,可方启晨还是认可小弟子的。而且方启晨身后也有自己的家族,真改了口,也是无数麻烦事。 另一边。 景行之回了家,咕噜噜喝完两杯茶。 然后他偷瞄一眼柳方,唉声叹气道:"我是个败家子。" 柳方:?! 柳方很震惊,你背着我干什么了? 不过语言艺术下,结果是这样的。柳方温声问:"怎么了?" 景行之又叹气一声:"曾经有万亩良田放在我面前,我却没答应做土豪。" "说人话!"柳方掰开手里的松子,把松仁丢进景行之嘴里。 景行之嚼两下把松仁吃了,正经道:"老头让我叫爹,我琢磨着当儿子就要承家业。他攒的那点家当,还是都给窈君做嫁妆吧!" "然后……"柳方接声。 "然后没有然后了。"景行之从后面圈住柳方,把头搭在柳方肩上,振振有词:"我就这样错失了当土豪的机会,真是个败家子。" 柳方剥着松子喂景行之,一边投喂一边道:"不想啃老挺好,我可以养你啊!不过这事儿也未必只能从这方面想,女孩子有个兄弟在这个时代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你改口的话,窈君就有了真正的哥哥,这样以后嫁人了在娘家底气更足。只是改口有很多时候挺麻烦,我比较倾向于不改算了。" 景行之剥了个松子回喂,笑着道:"我就是不管老头叫爹,也会管小丫头啊。要是不管那个小丫头,你怕是都要生气吧!". "所以就这样吧,老师的心意我们知道就好。"柳方简单总结,嘴里溢满松子油润咸香的味道。 景行之笑笑,手轻轻摸向柳方的肚子:“我们也快做爹了。” 柳方低头,颇有些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们都是没“爹”的人,希望他们可以做个好“父亲”。 ***** 方启晨收到了镇远侯宁海波的信件,位于京城的吴双喜也在焦急等待宁海波的信。 镇远侯府,华贵大气的正院里。 吴双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心中的焦急和躁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站在一侧的,是两颊轻微红肿的杏娘。 吴地农还在汉北府的大牢里,杏娘独身回到京城,在吴双喜身侧伺候,寄希望于夫人吴双喜能用权势把吴地农捞出来。 吴双喜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目光注意到杏娘。她挑起眉梢,表情冷硬道:"杏娘,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可你那个丈夫,实在烂泥糊不上墙,我没办法了!" 杏娘砰地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哭求道:"夫人,都是我就那口子没用,可他也是为夫人办事,这才被抓了进去……" 吴双喜听着杏娘求饶的话,闭上了双眼,心中涌动着怒火。 自打杏娘回来后,吴双喜就存着不满。杏娘回来的时候,自己打肿了双脸,这是表示她办事不利自罚。杏娘知道她性子,自罚了吴双喜为了名声也不会苛求。 但打肿了脸,就能抵消給她带来的,这一遭滔天的麻烦? 不能! 吴双喜想到这一回,事情会捅到宁海波面前,心里就怕。那个该死的汉北府府台申方,竟然丝毫不给她面子,非得把事情捅到宁海波面前!、 而宁海波一旦问问,见到景行之的画像,肯定就知道景行之和她有关。再一查,一切都再明了不过。 她不在乎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可是宁海波会不在意吗? 虽然宁海波给宁雍远的关心没多少,但是隔三差五也会问上一回,这说明宁海波还是在乎儿子的。 若是宁海波很重视亲子,那么对她就会情意大减,后院那些幺蛾子肯定又要折腾…… 而宁海波知道真相后,那么杏娘她也没必要维护了,甚至可以推脱是杏娘哄骗她换了孩子。 反正总的来说,杏娘对于吴双喜也只有背锅的用处了。吴双喜心李闪过万千思绪,最后都化作对杏娘两口子的不耐。 她猛地睁开眼,冷淡地一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吧,等侯爷的回信来了再说。" 吴双喜意在拖延,杏娘却是以为吴地农还有希望出来,感恩戴德地对着吴双喜磕头,磕得额头通红才红着眼心藏希冀出去。 刚谴走了杏娘,侯府里的管家就把加急的信件送到了吴双喜手里。 撕拉一声,信封被粗暴地撕开。 吴双喜双手轻颤着打开折腾后的信纸,心慌又恐惧,但还隐隐含着希冀地看着信上的一行行字。 宁海波的信,首先斥责了吴双喜一番,斥责她让下人丢了亲子,实在过分! 但随意话锋一转,就让吴双喜给他好好解释解释,讲清楚为什么如此行事? 信上还问,吴双喜待宁雍远那般宠爱,为何待亲子百般为难? 最后喊停吴双喜对亲子的迫害,表示吴双喜若再糊涂,就不饶她! 两人夫妻十几快二十载,吴双喜对宁海波了解很深,宁海波了解的却是吴双喜愿意让他看到的一面。吴双喜苦心维护多年的形象,终于有了回报。 是啊!她对宁雍远这般好,她是个慈母。 至于为什么丢掉亲子,当然不是她的错! 当时吴双喜丢了亲子,换一个假的。孩子体弱,她怕没了孩子巩固不了地位是其一,怕孩子夭折后,当时宁海波新纳的亲表妹得势是其二。 最后吴双喜狠狠心,却靠着健康的孩子,稳住了宁海波的娘,熬死宁海波那么表妹,青梅成了一堆灰。细算起来,吴双喜并不后悔,也不吃亏。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她必须得在宁海波面前推脱…… 怎么推脱呢?吴双喜想到了那些个因为生子丧命的体弱贵妇人,心里升起主意--生孩子差点死去的女人,讨厌孩子,也没错吧? 她生完孩子时体弱,足足休养了好几月,借口生孩子太难受,宁海波肯定会信。 吴双喜拿到了宁海波的回信,终于能安然坐下。因为宁海波的态度,在不自觉地维护她,这个男人还是相信她的。 她坐在椅子上,左手拍打着椅子的扶手,那是她思考时的表现。 除了安抚宁海波,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吴双喜沉思着,把哄回"狠心儿子"列入了计划表。宁海波信中表现得没有太在乎这个亲子,但也警告了吴双喜别再糊涂,说明宁海波心里这个亲子有一定分量但是不重。 以吴双喜对宁海波的了解,这个儿子他会等他忙完接回家里,届时这个儿子的分量会不断加重。 能把"狠心儿子"的心,哄到自己这边,对于弥补宁海波心里她的过错,绝对有实质性的帮助。 当夜,镇远侯府的侯夫人就病了,还病得很严重,面容瞬间憔悴。 第二日,管家把侯夫人的回信,送回给侯爷。同时附上的其他信件里,也详细地说了最近侯府有何事发生,将侯夫人突发重病的事也写了进去。 ***** 信件从京城送往宁海波率兵驻地,到了宁海波手里转了一圈。 于是那军营里信差又忙活了起来,一边往京城送信和东西,一边往江南送信件和东西。 宁海波拿到吴双喜的信件,看完了,也信了七七八八,自然也想着在亲子面前,给他的夫人解释一二。 --儿子啊,你娘不要真要丢你,你要信她啊! --儿子啊,你娘也不是真要你命,只是想要拦着你去京城,怕我发现她做错了事,一时糊涂罢了。 至于宁海波的人,他最近正是重要时候,比生孩子还重要,当然不能离开军营。 信件和东西先到了京城,随即就前后脚一般到了汉北府。 景行之拆着信封,不满地对柳方嘟囔:"我讨厌他们一家子,包括信。" "那……不看?"柳方磕着瓜子建议。 景行之摇头:"还是委屈我一下,看吧,知己知彼。"方便以后动手。 景行之记仇,还小心眼。宁海波这个暂时没掺和的可以没事,那个差点害了柳方和宝宝的吴双喜他可不会放过。 女人,景行之不打,但得罪他的可以弄死。 拆开宁海波的这第二封信后,景行之抽出信封里两张纸。 一张上面写着字,景行之看了两眼想骂人。 于是他看向第二张纸,第二张是张汇票……相当于支票,身份对得上的人拿着这汇票就能去皇家钱庄取钱。 汇票上的面额是:十万两。 景行之看了两眼,随意地把这张汇票丢到桌子上,委屈巴巴地扑向柳方:"嘤嘤嘤,小方方,有人拿钱砸我!" 第77章 听到有人拿钱砸景行之, 柳方一愣。 景行之是什么人? 柳方曾经以为景行之是个富二代,但是等柳方自己身价百万,他发现景行之远远不能用富二代来形容,于是壕二代成了定义景行之的背景的词。 可是直到亲眼看到景行之秀出一手不科学的招|魂神技,柳方就知道壕字也配不上他的行之。 景行之曾经是顶顶的好命,出身就和万千人截然不同。这份不同不仅因为景家有钱, 还因为景家的独特性。景家的子弟, 生来就可以掌握翻天覆地的本事。世上无数人苦苦追求的钱、财、权,于他而言, 都是浮云。 可现在, 竟然有人拿钱砸景行之? 你说这过分不过分? 过分!柳方觉得这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景行之“嘤嘤嘤”的模样, 肯定十有八九就是想逗自己玩。 柳方不止心领神会,他甚至还掌握了“回逗”技能。 柳方心中笑笑,面上皱着眉“哎呀”一声,问道:“竟然有人拿钱砸你?让我看看是多少?” 景行之看着小方方伸出去的手, 微怔。 不应该是超级生气吗? 小方方, 你变了。 柳方拿过汇票一看,眼睛微眯:“十万两?” 景行之点头:“对啊,才十万两,还是银子!”一脸理所当然。 柳方看着景行之认真嫌弃的模样, 忽然想到了送银子来的人, 心里生出比一丢丢还要少一丢丢的怜悯。把十万两送给一个县里的小秀才,肯定是想拿银子把人头脑砸晕吧? 但是对方,遇到了景行之这家伙, 要是知道十万两的汇票被嫌弃成这样,会不会被气死…… 想到这,柳方没忍住笑了起来。 景行之看他一眼,继续自己的表演:“我,景行之,专吃夫郎的软饭,哪里需要银子这种东西!” 景行之演完,还想要柳方的配合,捧住柳方的脸严肃道:“你别笑,这不只是瞧不起我,也是瞧不起你啊!” 柳方轻轻地抬手一拍景行之的手,乐得不行:“别闹,要笑到肚子疼了。” ****** 夫夫闹腾半响后,宁海波私库一半的银子,最终被汪庄送回了“中转站”方启晨的手里。 方启晨看着那汇票,吹胡子瞪眼:“拿银子砸谁呢?宁海波这个穷鬼!” 方启晨大手一挥,气呼呼地吩咐道:“小汪,你去把我书房里那幅从太白楼弄来的字送来,我要送去给宁海波,让那个莽夫长长见识。” 汪庄问:“是写着“自信力”那张?” “嗯。这回宁海波的人肯定还会打听打听行之,我让他好好看看,丢了个什么样的大宝贝!”方启晨看着汇票,心里很生气。 银子? 他的弟子,能缺了钱? 孩子缺的,那是父母之爱啊。 因为小弟子被丢的时候,宁海波还在打仗,所以方启晨还对宁海波抱有了一两分期望。老头想,有一个孩子的生母已经很稀罕了,难道还能遇到一个也不把孩子放在心上的生父? 嘿!结果还真遇上了。人没出现,也没有交代,第一封信不管不顾,第二封信只让他的小弟子忍让、顺从,原谅屡次谋害小弟子的吴双喜,唯一的弥补就是这张汇票。 啧,真可笑。 方启晨心道,宁海波这小王八蛋迟早后悔。 ****** 收到方启晨的回信,以及那张被退回来的汇票后,盔甲为脱的宁海波两根手指拎着汇票,怕灰和汗水黏上去。 他挑眉问送信兼去打听景行之消息的下属,表情显得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要?” 十万两银子,绝对够一个生活质量一般的人,过上有院子、有马车、有铺子的美好日子。而景行之若是收了这笔银子,别说在环水县,在汉北府都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关键是,宁海波感觉自己是白送这十万两银子,他也确实亏欠了那孩子。可为什么,那孩子不要呢? 要是换了雍远,只怕一万两就高兴地不像话了吧。两人都是一样的年纪,怎么喜好完全不同? “景公子拜了方老山长为师,为人清正,品行高洁,可能不怎么喜欢银子……”下属没什么底气地说道。谁不喜欢银子啊?不喜欢银子,肯定是不喜欢送银子的人呗。 宁海波嘴上的胡子动了动,把汇票和信件放到一边,一边抬头示意下人给自己脱下盔甲,一边道:“你说说他的事,从小到大都说说。” “景公子被一户耕读人家抱养,当做亲子抚养,从小就聪慧。但年纪小小,就先历经父亡,又遇母亡。景公子的兄长和嫂嫂不慈,分家时只给了老屋几间,全靠他的童养夫供养读书。” 宁海波不满质问:“童养夫?可成礼了?”乡土地方的小哥儿,哪里配得上他的儿子。宁海波心中,是想等战事结束,把亲子接回家里教养的。 不想结果让宁海波很不满意,竟然蹦出个童养夫来。 下属怕怕地道:“成、成了……,不仅成了礼,还有孩子了。” “孩子都有了,将来就一并接回府里吧。”宁海波皱起眉头,心想为了孙子,那个乡下哥儿也可以一道接来,总不能让孙子小小年纪没了姆父。 下人伺候着宁海波脱下了盔甲,换上一件长衫。他施施然坐下:“你接着后面说,他是如何拜了方启晨为师的?” 宁海波的兴趣很浓,下属只能配合地将景行之经历的事件都一一道来。 宁海波越听,越高兴。 才华? 十三就能中秀才!不愧是我的儿子啊,有本事。 为人? 端方有度,如君子之玉,不错不错。 应变之力?处乱不惊,乱时显智,是个聪慧灵通之人。 宁海波越听,对景行之越满意,但心里涌出来的不对劲也越来越多。 不过他强行掩下了心中的情绪,想起来刚刚方启晨的信他只看了汇票,具体回信内容还没看,他又拿起了信封。 信封中,“自信力”那张纸上,别具一格的字体勾得人眼前一亮,宁海波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觉得特别厉害。 下属在一边解说后,宁海波更是拍手称赞,把布局害景行之的人是他老婆吴双喜都给忘了了。 最后一样是一张很单薄的白纸,上面写着:此子,今后与你无关。 宁海波看得那个气,直接把桌子都给拍碎了。 “方老头!又不是你生的,和你有几个铜板的关系?!” 宁海波打定主意,又叫来下属,弄了两大车的新鲜东西加上他的一柄贴身匕首,一齐送往江南。 银子太俗,贵重又用得上的精巧东西总行的吧?宁海波还不信了,他赫赫战名,小男娃子还能不崇敬他? 至于侯府里,宁海波打算冷落冷落吴双喜。毕竟做错了事情,虽然事出有因,可也得受到惩罚,不然日后将亲子接回府邸,母子俩如何相处? 宁海波主意打得很美,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至于方启晨的话,他完全没放在心上。你说和我没关系,那就和我没关系?血缘上的亲密联系,是你断不了的。更何况,只要做他的儿子,将来做侯爷,甚至镇国公的几率都不小,没人会傻得不要。 虽说宁雍远那小子,因着圣上的宠爱,宁海波决定留下这个也有些感情的假儿子。可假儿子,越不过他真儿子去。只要景行之跟他回家,将来爵位宁海波就只打算给亲子。 ****** 镇远侯府里。 吴双喜躺在床头,脸上擦了□□,将面色涂得惨淡。 宁雍远冲进她屋子,连声抱怨:“娘,你病好些了吗?你不在,账上管事的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又减我银子了!” 吴双喜淡淡地看了过去,目光扫过宁雍远在她面前不自觉露出乖巧的面孔和眉眼,心里遗憾这怎么就不是她亲子呢? 身子康健,从小到大没病过几回;也是懂事听话的,她说了就会听;性子略跋扈些,但是这样的性子正合她意…… “减你的银子,是为娘的意思。” 吴双喜一句话,惊得宁雍远心里肉大跳。 “娘,为什么要减我的银子,出去应酬哪天不要花个几十两?”宁雍远装作不满地嘀咕,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扫完屋子后,宁雍远更害怕了。他居然没在屋子里看到奶娘杏娘,他奶娘可是母亲身边最得用的亲近人。难道是奶娘忙什么去了,或者是因为什么隐秘被谴走了…… 本身就有些多疑的宁雍远自个儿脑补了一二,背后冒出层细汗来,湿漉漉的后背让他觉得更难受了。 吴双喜两只手合拢,十指交握放在紫色的缎被面上:“娘总是为了你好,下去吧。”话落,她闭上了眼睛。 宁雍远两股战战,鼓起胆子挤出个笑脸,颤声问:“娘,杏娘呢?我好像没瞧见她……” 吴双喜睁开眼,清凌凌透着冷漠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宁雍远。 宁雍远被看着,脸上笑容满满变淡,腿也开始发软。 他刚想说点什么,吴双喜却先发制人。 “你怕什么?”吴双喜淡淡问,却犹如巨石一般敲击在宁雍远心头。 宁雍远摇头:“我没怕什么,就是捣了点小乱,可以自己解决的。” 宁雍远张口就给自己找了借口,而且看来也自然得很,活像个干了坏事被家长抓到的皮孩子。 可吴双喜此时看着宁雍远,忽然勾唇一笑:“杏娘啊,她急病去了。” 宁雍远吓得几乎要哭,笑得极僵,勉强道:“娘,你别吓我……” “我可没吓你,老实在府里待着吧。” “哦,好。” 宁雍远应和一声,乖巧地离开。他看不到,他衣服背后有一块颜色变深了些,那是被汗浸透了。 重新闭上眼的吴双喜心道这个儿子还是太嫩,她太宠了,惯得都不如一个在外长大的孩子,胆子也太小。 宁雍远见了景行之一面,便对景行之动手,从这点吴双喜就发现了——宁雍远肯定也知道了他不是亲生子。但她吴双喜的态度,在之前都没变化,这般模样宁雍远竟然都还猜不透自己站在哪边,真是废物。 不过人都废了,嫌弃也没什么用处。吴双喜放下这丝对宁雍远的不满,彻底把人抛脑后,把心思转移到如何哄回自己“亲子”身上去。 她想,哄一个普通的十来岁的孩子,应当不难。 但是当这个孩子像她一般,既聪明又能下狠手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她要怎么把先前几次三番的迫害圆好??? 第78章 吴双喜想到了自己派出杏娘, 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阻拦那个孩子去乡试。 但那个孩子聪慧,每每都破解了她的为难,甚至于还在考试的学子里得到了乐于助人的美名。吴双喜害人不成,反倒成就了景行之。 这样的结果,说出来吴双喜都不会相信。可偏偏就是真的, 怪只怪吴地农那个没用的, 还有杏娘太过于呆滞,只知道按步骤行事, 遇上真的聪明人就出事了。 正因为景行之的聪慧, 吴双喜不禁怀疑自己能不能哄好他? 胡乱搪塞的借口肯定不行, 她得用高明的手段去说服对方。 吴双喜想着,蹙起了眉头。 因为她若是哄不拢景行之的心,除了等着和景行之斗法,就只有走另一条很危险的路——偷偷地背着宁海波, 在宁海波没回京城之前, 毫无破绽地让“别人”把景行之彻底废了。 吴双喜希望那个孩子还能对“母亲”有点期待,这样自己也不用去宁海波的老虎屁股上拔毛。她的荣华富贵,没了“儿子”的心,可都依赖于宁海波了。 虽然斗法她有母亲身份的便利, 可难得地, 吴双喜对自己没了信心。她知道那景行之可是能对一起长大的兄长无情动手的狠人,想来也不会顾忌太多人伦。 “倒真像我的儿子。”吴双喜低喃一声。 思考一番过后,吴双喜和宁海波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她也派人往汉北府送了几大车的东西,都是新鲜又好玩的,其中还有给孩子用的小老虎帽子,做得十分精致可爱。 不管有没有用,先哄了再说。 ****** 且不说这对夫妻两的反应,他们各自送的东西还在路上的功夫,各地乡试的阅卷都进行到了最后的步骤。 汉北府的阅卷房里,八个穿着暗红色官服的男人分两列而坐。八人俱都形容憔悴,眼里泛着血丝,不过灌了无数杯浓茶下去,精神倒还好,只是困倦的状态没有缓解。 居于左侧最前位置的中年男人道:“各经房的文章前列者已经挑选出来,十佳也选了出来。如今我们便从十佳里,选出前三甲吧!” 中年男人开了口,其他官员便推荐起各自看好的文章来。 众人口味相差不大,客观公正,被推荐出来的文章领头的中年男人也频频点头,唯有一篇文章出了意外。 中年男人推远那篇文章:“这篇文章虽好,可格局上不妥。且这个学子思想不成熟,曾被好几个他们本府的大人在官报上驳斥,不宜列为前三。” 官场上都是讲人情的,督学大人对某个学子的夸奖他们听在耳里,至于那些被排斥的学子,他们自然也知道。仪容不整可以禁考,思想若是太差劲,那当然也不能被放在太前面,免得将来出事闹大发了。 就这么着,一篇水平本可以排入前二、三位置的文章,被挪到第五的位置。 名次列好,又有小吏去撕开密封的考卷,将名次与考生的姓名对上。 “案首,第一名,景行之。” …… “第四名,吴明瑞。” “第五名:郑绝伦。” “咦,此人有些耳熟啊?”一个书吏有些好奇地出声道。 他身边另一个小吏扫了一眼,道:“这不是号称文章绝伦的郑绝伦吗?只排了第五,这也敢叫绝伦?那第一的这个景行之岂不是要道天上去,给玉皇大帝做文章了?!” “原来那个郑绝伦啊,噫!虚有其名!” 两个小吏交耳一番,很快和其他小吏干完了活,将名次工整地誊写在红报上,等着揭晓名次的吉日挂去贡院的大墙上。 ****** 很快便是揭榜的日子,围去贡院附近的人头数量,比地主家漂亮姑娘抛绣球招亲还来得多。 吴明瑞坐在自家院子里,紧张地原地转圈圈。 他转得有些头晕了,伸手撑在书童小文的手臂上,小声抱怨道:“早知道,我也和行之他们夫夫两一起回去算了,在这儿等着多熬人!” 小文机灵地道:“夫人也在环水呢,还不是也焦心。” 小文心想:在哪不都是熬人,那只小鹰还能不经历这一番熬? 不熬不是鹰,是鸟。 何况这地方离贡院近,熬人的结果出来得更快,是件好事。 吴明瑞却摇头,反驳他:“娘肯定担心我中没中。可行之不一样,他怕是正在家里剥着松子和夫郎互喂呢!” 吴明瑞想,行之那种坦荡人,怎么可能会担心中没中。何况以他好友的本事,十有十是此届案首。 小文叹气,他怎么把景公子忘了,一考完就忙着回家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名次和中没中,也是稀罕人…… 吴明瑞在家里着急,很多学子更心急,跑去了贡院附近,只等那红榜一出来,就能知道中没中。 郑绝伦是这些人里一员,他好几同窗也和他坐在同一间屋子里,朝他说着恭维的话。 郑绝伦的“名”,那是府学一次次考试捧出来的,也是好些府学的先生承认的。他的水平说真的,绝对不低。 府学的学子,还是有一半以上,认为郑绝伦会是案首。面对一个未来案首,稍稍讨好一下也不落面子。 “红榜出来了!”一人兴奋喊道。 于是人群躁动起来,疯了似的挤着向前,想早点看到红榜上的那些名字。 贡院附近的高楼之上,好些平日里矜持无比的学子,都已经伸长了脖子,努力眯小眼睛来聚焦。 府衙的衙役抽出大刀吓退拥挤的人潮,艰难地将三张红榜贴在墙头上。 前两张贴于新刷的白墙两侧,最后一张十佳名单则是贴在最中间。 别的纸上几十个名字,最后的十佳上只有十个名次,那字迹个头就大上不少,让重金包了贡院附近二三楼高位的客人能模糊地看清名字。 郑绝伦的身边,恰好有个学子眼力不错。 “第一……景行之。” “第二,李华什么,最后那个字看不清楚。” 眼睛好的学子刚报了两个名字,郑绝伦就黑了脸:“这个李华什么,是哪里出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景行之大扬名,郑绝伦在他身上吃了亏,连说什么都不敢。可凭白冒出来的一个新人,难道还能比自己厉害不成?郑绝伦不信。 但说不准那个李华什么,朝中有人呢,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郑绝伦想通后,有些着急地问道:“第三呢?”可是我? “第三啊……” “第三应该是荀白,他这名字好认。” 荀白,府学里万年老二。 郑绝伦要疯了,作为万年老大,他还能不知道老二的水准吗?就算老二发挥得再好,可他这个万年老大发挥得更好啊!而且他能常胜荀白,靠是他资质悟性强出荀白许多、许多! 李华什么能当第二,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个不熟悉的对手。但被荀白抢了第三,郑绝伦是真的不接受。 郑绝伦盯着那个眯着眼往外报十佳名次的人,咬牙问道:“第四呢?” “第四……”第四也不是你。 那个眼力好的人有点怕被打,他怎么就主动干了这事呢?费眼睛不说,郑绝伦还不争气,居然只在第五名,真是给他们府学丢脸! 往年环水书院虽然强势,可也只和他们府学这个官家书院,在十佳后的竞争中打成平手。之前的每届前三可都是他们府学的囊中之物,前十佳的位置他们更是常常占据五席之上。结果今年,居然让环水书院的人占了头名!丢人丢大发了! 奈何被郑绝伦盯着,这人心中愤愤,面上只能老实报名字:“第四的位置上写着的,好像是吴明瑞三字。” 郑绝伦鼻孔里都在冒火,满脸愤怒地问:“我呢?” “第、第、第五。” “你瞎了!”郑绝伦愤愤地骂了一句,自己冲出包间,转身下楼。 肯定是报名字的瞎了,才会把名字看错。他郑绝伦,文章绝伦,怎么可能只是第五! 他肯定是案首! 就算……案首让景行之抢了,他也合该是第二才是! 郑绝伦冲下了茶楼,莽撞地冲进人群里。 可这会儿挤在贡墙下的,好些都是身强力壮的仆役下人,郑绝伦像个饼似的被挤来挤去,好一阵功夫才挤到人前。 到了这贡墙前,郑绝伦又恨不得自己没挤进来过。 郑绝伦魔怔似的看着十佳的名次,亲眼瞧着自己排在第五位…… 第五啊,他什么时候考过第五? 是他十岁时,和十五岁的师兄们比试做文章? 还是刚中秀才进入府学时,和那些即将赴考的佼佼者一起比文呢? 前面四人,荀白绝不可能,比自己强。那自己为什么是第五? 像是给李华什么找背景为借口,郑绝伦找起了自己被落于人后的理由。 这理由很明确——他为难过那个环水书院山长的弟子景行之,结果对方大打他的脸,而朝中那些官员,居然也因为他维护汉北府的“尊严”而屡次出言不满,这种情况是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名次的。 郑绝伦先前还想着自己文才绝伦,不怕这些,定有阅卷官为自己的文章仗义执言!所以他不怕这些官场里的黑暗! 他更知道,汉北府的将来,还要依靠自己这个第一去外面争面子呢。若是自己这个水平最高的,乡试排在了后面,将来在外面取得好成绩,府里的人也不会太有面子,会显得不够公正。 如今自己被抛弃,只说明一种情况……处在第一的位置的人,确实比他强。 但是,景行之才多大啊? 据说,他十三中秀才,如今三年过去,就算就上虚岁,也就十七! 他郑绝伦已经二十有二,连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都没比过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郑绝伦喊了一句,踉踉跄跄地朝着人外头挤去。 他狼狈的样子,落在高楼里和他曾处于同一个包间的学子眼中。 “看郑绝伦,他不会受打击疯了吧?” “心性真是不行,看看人家荀白,一直做老二也没怎么样?” “就是,刚刚荀白还说晚上请我们吃饭呢,荀白这回还是第三呢!” 眼力很好的学子这一刻,居然有点同情郑绝伦,他说道:“可是这回,郑绝伦是第五啊,就连荀白都在他前面,荀白可从没胜过他……” 这一番话,听起来郑绝伦真是太惨了。 是以众学子安静了一瞬,然后默契第岔开话题,说起晚上在酒楼点什么美酒为宜。 楼下的郑绝伦瞎跑一通,甩开了跟着他的短腿书童,又撞上了另外一个小短腿。 被撞的李华敏瞪大眼,看了郑绝伦一眼,觉得这个看起来真是好狼狈,也就没说人家。 郑绝伦茫然了一瞬,没道歉,就继续一脸懵地往前走。 李华敏皱起了小眉头,不过他心胸宽阔,没计较郑绝伦的无礼,反倒是高高兴兴地跟他哥哥继续说话。 “哥,你下回、下回肯定考得比景行之哥哥好!” 李华敏的哥哥,李华穗笑了笑,摸摸弟弟的脑袋。自从送弟弟上学后,弟弟越来越来可爱了,他觉得当初的决定真是特别好。 想到当初,李华穗心里不免闪过某个男人的影子。 不想前面撞到他弟弟那个奇怪男人,听到“景”字,就咋咋呼呼地又赤红着眼回头冲了过来。 郑绝伦对着一大一小,挺直胸膛不忿道:“他景行之算什么,会试时他定然没有姓名,而我郑绝伦将会名列前茅!” “郑绝伦?”李华穗念出郑绝伦的名字。 郑绝伦表情和缓了些许:“你认识我?” 李华敏大大的眼睛单纯地看着郑绝伦:“我知道,你是第五名!” 郑绝伦:…… 李华穗看着郑绝伦顿时变了的目光,赶紧将自家弟弟扒拉到身后,藏好。 李华穗藏好弟弟,对郑绝伦道:“郑兄,我听说过你,也算认识吧。小弟无状,但年纪尚小,性情天真,还请勿怪。” 李华穗彬彬有礼的态度,使得郑绝伦心中舒服了不少。他对着抱拳表示歉意的李华穗,摆了摆手。 可李华穗犹豫了一下,下一句是:“不过郑兄啊,做人要实际,好高骛远不好。” 郑绝伦嘴里涌出了血腥气,他嫌恶地看着李华穗,觉得这人十分讨厌。又看了看李华穗身后的小短腿,心想兄弟两个一样讨厌! 难道是个人,都能指责我?你们根本不知道,第五不是我的真实水准! 郑绝伦不屑问道:“你算什么?有名有姓吗?” 李华穗看他一眼,牵注李华敏的手,作势往前走。 郑绝伦看着这兄弟两要走,冷笑着心想:无名无姓之辈,没脸报上自己名字了吧? 这想法刚一闪而过,他听到了近在迟尺的五个字——“在下李华穗。” 李华穗表情认真,自报姓名后又道:“我不如景行之多矣。所以劝郑兄一两句,实属真心话。” 这话明明在郑绝伦耳朵里,可异常扎心。 郑绝伦觉得李华穗在鄙视他,李华穗在对他说——我这个老二在景行之面前,自认菜鸡,你郑绝伦就不要做白日梦了,要不晚上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 郑绝伦清楚荀白的水平,却不清楚李华穗。 他不禁有些绝望,难道他连第二的实力都没有? 第二的实力都没有,会试还有什么希望? 李家兄弟两大手牵小手,离开了这个地方,独留下郑绝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走出去一截,李华穗教导李华敏:“你看刚刚那个人,心胸太小,一次没考好就像个疯子,这样可不行。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我们强的永远都有,但只要我们不断变强,目标和眼光放远,一切皆有可能。最关键的是——男孩子,心胸要宽广。” 李华敏看看自己扁扁的胸,认真地点头:“哥哥,我知道了。” 然后李华敏又认真检讨自己:“我错了,哥哥。” “嗯?”轮到李华穗有些懵,“你做错什么了?”哥哥竟然都没发现。 李华敏看看李华穗,低下了小脑袋,闷声道:“我不应该为了安慰哥哥说大话,这样会让你目标放太近。你下回,好像也考不过景哥哥……” 李华穗表情一滞,他感觉自己忽然不想当好哥哥了,可以打孩子吗? ****** 从环水到汉北府,坐船一日功夫。 所以一日内,乡试的名次就飞快地传到了环水书院。 中举的学子欣喜欲狂,直外院的小酒馆,恨不得喝个昏天黑地。 中不中,关乎自己的后半生,也关乎家庭的希冀,能不能出头就看一场场考试,学子们压力太大了。所以一旦压力得到了释放的口子,他们不免想要尽情发泄出去,唯有酒最能宣泄冲动。 而此时的汉北府案首,景行之却是坐在方家,看过消息后,笑得十分得宜。 得宜,也就说明不是高兴疯了。 成就感是有的,但也就那样吧。 景行之抓着柳方的手把玩,把纸送给柳方献宝。 柳方看了,比景行之还满足,还高兴,好像他才是中了案首的人。 方启晨也很高兴,他不出手收徒则以,一出手收徒就惊人不凡,这种隔代的满足感让他内心很膨胀。 不过怕小弟子高兴太过,浪费了备考会试的时间,方启晨强行压下笑容:“这回考得不错,不过要戒骄戒躁,不要因为这点小成家就满足,忘了后面的会试和殿试!” 景行之点点头:“好。” 方启晨看着小弟子欣喜里,有掩饰不住的淡然,讶异问道:“你怎么瞧着,不是特别高兴?” 景行之眨了眨眼睛,道:“还好啊,我挺高兴的。但我考第一,不是很正常?” 考试的人里,又没有柳方。想我景行之,曾经也是万年老二。现在第一不考了,我不就是第一了。 至于古代的这些竞争对手,这一届最有名那个郑绝伦风头出得多,对方的文章景行之也找来琢磨过,早把对手吃透了,所以对自己拿第一的把握很足。 心里早有数,欣喜也就有限。 方启晨却是个操心的慈父心肠,他想着: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可排在最前面,小弟子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怪哉!怪哉!肯定有问题。 于是方启晨心里捋过最近发生的事,把罪魁祸首定在了宁海波夫妻身上,肯定是他们影响了小弟子的心情! 如何才能让小弟子正常第高兴呢? 方启晨怕景行之抬高兴,又怕小弟子一点儿也不高兴,心里堵着事难受。 思索一番,方启晨心里涌现“锦衣还乡”几个字。 小弟子心里的亲人,可不是宁海波那对夫妻,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小弟子的身边还有景家村那好些热情的村民呢。 方启晨勾起唇角,像土地公似的笑了起来,他摸着胡须提议道:“我记得景家村还没有举人牌坊吧,你中得举人,应当回家去告诉乡亲们一声,给你们村长长脸面。也当回家去告诉你家二老,他们泉下有知,定然也是心中欢喜。我看,你不如收拾收拾回老家一趟,待上几日。” 景行之听得心中一震,好似有层薄膜在他心中破开,一层层的欣喜在此刻涌了上来。 他终于想起了,中举人除了自己的喜悦之外,值得高兴的事。 他是景行之,也是小秀才,所以他是景家村乡亲们的骄傲,是景父遗愿的完成者,更是景母期盼的佳儿…… 他没见过景父景母,但对方施于小秀才一份大爱,他如今小有所成,怎么也得告知他们一声,为他们上一炷香,让他们知道——孩子出息了。 “这次回去待太久怕懈怠了读书之心,应当住不了几日,所以就不带你了。”景行之看向柳方,跟他分析道。 柳方坐船陪考了一番,景行之怕柳方还没休息好,所以不准备带上柳方。 柳方摸摸肚子,鼓起脸颊不太乐意,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方启晨看着这一幕,呵呵笑:“下一次回去,可就要添丁了,他们肯定高兴!不会怪小方此回不能回去的。” 景行之一个人,收拾收拾东西,第二天就回乡。 另一厢,吴明瑞兴冲冲地赶回来跟好友分享好消息,结果好友跑了…… 吴明瑞欣喜又无奈:“是不是知道我今天回来,他跑得这么快?” 柳方看他风尘仆仆,猜他根本没回家,一到码头就往书院赶了。 柳方提醒他:“明瑞兄,去向夫子们道个谢,然后赶紧回家吧,吴姨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好,我这里不打扰弟夫郎了,回头行之回来我再请你们去家里吃饭。”吴明瑞朝柳方一礼,转身去找书院的夫子们道谢。 拜谢过夫子们,吴明瑞还得去山长家里拜谢一番,因为景行之这个山长弟子老给他开小灶,不然此次他也不会得到如此成绩。 可想到山长家里,吴明瑞就想到山长家的方姑娘,应该……遇不上吧? 第79章 景行之独自回乡, 行囊简单,干脆连汪庄都没带。 外出的话,人生地不熟,带个能办事人自然是方便不少。不过景行之是回乡,回自个儿的家,那自然不用准备什么。 傍晚时分, 景行之一到明溪镇的码头上, 就二牛叔叫住了。 景二牛用粗糙的手拉着景行之上牛车,眉飞色舞:“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了!今天不回来, 也就是过几日的事。” 景二牛之所以这么笃定, 还是因为景父。 景父就葬在景家的坟山上, 而景父最大的心愿便是——中举。 如今儿子完成了已故父亲的志向,自然会回来告诉父亲一声。 至于乡试的详细消息,今日之前明溪镇的人知道得都不多。还是昨日李华穗回隔壁镇,在码头上被人问起说了几句, 消息从隔壁镇子传到明溪镇, 今天早上众人才知道镇子里多了个举人老爷! 景二牛常年在码头上混,知道消息回去告诉了村里人,今天一早就在码头上等着,果真等到了小秀才。 不对, 现在不是小秀才了, 是举人老爷了! 景二牛目光上下看着景行之,笑呵呵地憨厚道:“我瞧着举人老爷也还是一样,还是瘦, 回家让你秀叔姆给你做鸡蛋饼吃!” “那麻烦叔姆了!”景行之笑笑,坐到二牛叔牛车的后面。 景二牛看他坐好了,便驱使牛车拉着他往村里走。 一边赶牛车,景二牛一边问:“方哥儿身子还好吗?你上回送信回来,说是有孩子了,可真快!嘿嘿嘿!” 景行之想,要是柳方在,这声嘿嘿嘿就能把人脸弄红了。 跑神想了下小方方,景行之答道:“挺好的,就是之前陪着我去了府城,来回折腾,刚歇了没几日,这回就没一起回来了。” 景二牛大笑:“是你婶子想他了,怕他刚怀上什么都不懂,可不是我催。” 景行之想到自己要去祭拜先人,要准备一些东西,便道:“二牛叔,我打算去坟前烧些东西,你在卖丧葬品那个街口放我下车吧,稍候我一会儿。” 景二牛却不拐方向,直接往出县城的方向走:“东西村长都给你操持好了,你人回去就行。那老东西昨晚上知道村里要建座举人牌坊,高兴得半夜没睡着,最后被他婆娘揍了才安生。” 景行之想象着那画面,无奈笑道:“麻烦乡亲们了。” 一到地方有人接,家里有人帮着看,祭拜先人纸钱都给备好了,体贴得让景行之觉得自己像个哪来的老太爷。可是道谢又显得生疏,只能说一句麻烦。 景二牛却还推拒:“这种麻烦,别人想要都要不到呢! 你年纪小,还不懂,面子便是便利。 我们以后村口立个举人牌坊,夏日里放水都能多得些便利;我们村的人,要想去官府办事也方便;收粮纳税也有好处,那些衙役可不敢得罪你! 我们将来能得这些便利,还不都是因为你。所以你别管那些,村长那老小子高兴着呢!大家也高兴!” 景行之有些惊讶,他不是没想到自己身份上的改变给村里带来的好处,只是没想到二牛叔竟然也想得透彻。看来生活这回事,阅历果然还是好东西。 牛车被二牛叔赶出马车的架势,比往日里更快地回到了村里。 一到村里,村里的小娃子上车看举人老爷的上车,跑去叫村长的叫村长,叽叽喳喳兴奋得像是过年一般。 景多因为占据了景行之身边的最佳位置,小脸上写满高兴,他问道:“秀才哥哥,听说你中举人了?你是文曲星吗?” 肯定有人跟小孩说过什么文曲星,不过景行之可不能自己应这话。 他点点景多冒着细汗的小鼻子:“我该是你秀才哥哥啊。你刚刚做什么了,弄得一身汗?回头小心你弟弟嫌弃你一身臭味。” 景多弟弟是个哥儿,白嫩嫩的像个包子,小名也叫包子,是景多的心尖尖。 景多拿袖子蹭掉脸上的汗,跟景行之谈心道:“你说小哥儿鼻子怎么灵,什么味儿都闻得到?” 景二牛看他说得没边,大手啪地往景多脑门上一拍:“关你弟弟什么事,让你天天闹腾,学堂也不好好上!还有,现在不能叫秀才哥哥了,你得叫举人老爷!” 景多捂着脑袋,往景行之身边一躲:“秀才哥哥又不老,不行就叫举人哥哥呗!” 被一口一个老爷叫着,景行之也觉得怪不自在。他点点头,赞同景多的主意:“就叫举人哥哥,下回再换。”下回说不定还有进士哥哥,探花哥哥,状元哥哥,反正改口的机会很多。 景行之一说,身边立马嚷起各种叫哥哥的声音。 牛车跑进村里十米,来的不再是在村口玩耍的孩童,而是村里的一众村老和村长。 景行之感觉,自己可能变成了金元宝,人人都喜欢。 在村长家坐了一会,商量后面几日景行之要做什么。 明日上午祭拜先人,下午会有位镇里老举人过来拜访,和景行之认认脸。 后日村里开始会请来官府的人,量地方建牌坊。 等个三五日,牌坊初步建好了,村口办一日的流水席,跟其他村炫耀炫耀。 自打柳方办了百货铺子,景家村的日子越发好过,在十里八村都是让人羡慕的“有钱”村,村里也有钱办这些涨涨面子。不过景行之也不能让大家出力还出钱,他自己掏了流水席的食材钱。 休息一夜,第二日景行之早早地起了,他提起篮子往景家村的坟山去。 走过弯弯的山道,踩着霸道生长到路面上的杂草和野花,景行之到了景家父母的墓前。 说是墓,其实就是两个坟包,这两个坟包和其他人的坟并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景父的墓前,石碑更大更好看些。 景父去世时,是景母操持的丧事,墓碑花了不少的银子请人雕刻的碑文。如今雨打风吹多年,那碑文上已经有个别字的刻痕变浅了许多。 到景母去世,景为之和兰草那对夫妻拿了钱财,却装作没钱,连景母都是村里人帮着埋葬的。 彼时村中穷困,没道理为了一个死人的坟墓下大气力,所以也就简陋了些。 眼下两座坟墓前,野草被扒得干干净净,看起来颇为整洁。 墓碑前,还各自放着瓜果,甚至有烧过纸钱的痕迹,想来村里人早景行之一步把高兴的消息来告诉了这对夫妻。 景行之看着两座墓,目光温软,他揭开篮子上的布,将自己备下的祭品加了上去。 摆放好祭品,景行之拿出纸钱,摆做堆,用火引子点燃。 黄色的纸钱簇地燃起,亮起橙黄色的火焰。 景行之敛着眉,叹气了一声。 他看向墓碑更大的一座坟,道:“我考上举人了,回头接着考进士。后人看的族谱上,肯定会写你的事迹。” 又转头看向景母的墓碑:“小秀才和小哥儿都很好,虽然日子清苦,可两个人都很好。你放心……” 来这里之前,景行之锦衣回乡的喜悦更多,可到了这里,才觉得心中沉重。 他完成了景父遗志,可这代表景父未完成自己的志向;他来告诉两位先人,他们的孩子很好,这代表他们未能亲眼见到。 烧完了纸钱,景行之洒上一壶美酒,提上篮子回身走回红尘中。 可景行之走出去没多远,耳朵尖动动,真切地听到了身后的哭声和咀嚼声。 景行之又听了一下,确认自己没听岔,拧起眉稍往坟包走。 站在景父景母坟前十米处,景行之看到一个身影缩在墓碑前。那个身影一边吃他带去的贡品。一边看着墓碑哭。 那身影瞧着像是个少年人,应当和景行之年纪差不多,不过身上衣服是最差的粗布,还打着补丁。 “你是哪家的?”景行之走了过去,提声问道。 不管是哪家的孩子,日子过得贫苦,也没有不打招呼偷吃祭品的道理。 何况村里每家每户都能从百货铺子分到钱这事,柳方也曾和景行之说起过。村里还有哪家这么穷不成? 那身影被景行之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差点坐进纸钱堆里。 不过这么一转头,也就露出了他的面容。 景行之觉得有两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他板起脸,厉声问道:“老实告诉我你哪家的?为什么偷吃给先人的祭品?不然我自己去问,到时候你下场可更惨。” 瘦下来的景大宝看着自己讨厌的小叔,瘪起嘴又想哭,但景行之看起来太凶,景大宝只能硬生生地憋住眼泪。 景大宝用蚊子大的声音回道:“我……我饿……” 景行之盯着人,不耐地问:“你是哪家的?是不是村里人?” 景大宝抓紧手里的大肉包子,咬上一口,哭着道:“我是景大宝!” 景大宝是谁?这个人显然没什么记忆点,景行之一时想不起来任何有用信息。 景行之又问道:“你爹是谁?”村里的少年他不一定认识,长辈那辈的倒能对上名字。 景大宝想到自己的爹,看着面前的景行之,心里更害怕。 这个小叔对他爹那么凶,还把他爹送去坐牢,谁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他除了这个小叔,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房子也丢了,他听话些,这个小叔能不能帮他把房子拿回来? 景大宝在讨好举人小叔和害怕之间犹豫,手里的肉包子都忘了吃。 景行之问着人,远处景多叫他吃饭的声音响起。 小孩子声音脆脆的,似乎身体还在跑动,令得气息微喘:“举人哥哥,用早饭了!我阿姆做了鸡蛋饼!” 景行之大声回道:“这边,你慢点。” 蹲坐在地上的景大宝抱着双腿,眉头打了死结,表情显得很是纠结。 景多这小子来了,肯定会暴露他的身份…… 既然迟早要暴露,还不如他自己说呢! 景大宝盯着景行之,小声道:“我爹是景为之,我娘是兰草。” 话一说完,景大宝就害怕又紧张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景行之。只有景行之看起来想要打他,他就……他就跑掉! 可景行之只是微蹙眉心,显得有些苦恼。 听到了景为之和兰草的名字,景行之慢慢地想起了景大宝。 可他印象里的景大宝是个白胖白胖的胖子,和眼前这些穿着粗布带补丁衣服的景大宝完全对不上号。 但是景大宝没必要骗他,所以这个瘦子,真的是景大宝。 随后景行之就陷入了纠结,他在犹豫要不要管景大宝? 景大宝也在想,这个举人小叔会不会善心大发,多少给他一些钱财东西,让他可以吃顿好的。 想到好吃的,景大宝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 景行之听见这动静,扫他一眼:“不要吃贡品。” 景大宝听话地连连点头。 他想,不让我吃贡品,应该会管我的吃吧。 景大宝的房子没了,又没什么手艺,想去找工还老被人嫌弃名声,就算是流落在城隍庙还有人打他。 没办法,景大宝只好来了他父母嫌弃的景家村。到了景家村后,景大宝就没被打过了,还得到两身破烂衣裳,一间破屋子,日子比在城隍庙好过多了。 可村民们也不怎么喜欢一个有手有脚却不干活的人,也就不怎么搭理景大宝,顶多那个好心的给点吃的,也不会给多了。 斗米恩,升米仇,村民们知道这道理,也怕被赖上。 景大宝的眼睛带着喜意看着景行之,那眼神中满满渴望,仿佛景行之变了成了排骨、鸡翅、猪蹄、肉丸子、肉包子。 但景行之只交代了一句,就皱着眉往回去的路走,牵着景多的手回去吃秀叔姆做的鸡蛋饼。 景大宝傻眼了。 你不管我,还不让我吃东西?! 景大宝回身看了看摆放着贡品的几个大碗,垂涎欲滴,脑子里不断浮现他爹娘被打板子的惨状,才控制住滴答滴答的口水。 景大宝捏着手里的肉包子,委委屈屈地又哭上了。 这回他不仅哭,还跟墓碑哭诉:“爷爷,奶奶,我好饿啊!” “小叔还不让我吃东西,我真的好饿啊!” 景行之和景多远远地听着哭声,还有那大声的抱怨声。 景行之问景多:“景大宝什么时候来村里的?” 景多抓抓脑袋:“一个多月前吧,他之前在镇上有个小院子,但是太蠢了,被人骗着卖了还没拿到银子。他说他在城隍庙土地庙睡,有人打他,村长阿伯就让他在村里住下来了。” “他平常干活吗?吃什么?” “他不会干活啊,东家给点西家给点,然后自己抓鱼在山上找东西吃吧。”景多人小但心肠不错,他好几次在山上见过景大宝,还给人指过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景行之心想景为之夫妻两真是把人教废了,有手有脚的,哪怕是帮工也能吃上饭吧。 景行之头疼地问:“他吃不饱,会偷东西吗?”要是偷东西,这个就是品性问题了。 景多小脑袋摇摇,直笑:“他哪里敢偷东西,遇到狗都躲着走!胆子特别小,哭倒是哭得很大声,村长阿伯让我们别欺负他!我有听话的!” 景行之有些惊讶,看景大宝的样子是吃不饱才哭得那么惨,但吃不饱也不偷东西,倒是还行。 虽然是因为胆小,可到底没做逾越底线的事。 景行之犹豫要不要管景大宝,一个是因为景大宝是景家父母的亲孙子,有这么层关系在。 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景行之以后回来的机会可能不多。古代交通不便,他以后若是离开汉北府去别的地方,几年回来一次都是可能的。 如此一来,景大宝倒是可以留着给老屋添添人气,再一个是逢年过节来祭拜先人。 收拾屋子,拜祭先人,村里人会帮忙,可人家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总不好一直麻烦别人。 景行之心里存了想法,吃早饭的时候问了问二牛叔的意思,看看长辈怎么看景大宝。 被问的景二牛搔搔头,一通实诚话下来,还是肯定景行之这么做比较大气的意思。 等吃过饭,景行之又往坟山去了趟。 他打算去看看祭品后来被动了没? 要是景大宝听话没动,景行之就给他找条能吃饱的路。要是景大宝动了,那就算了,他也不是开善堂的。 但这个主意,在还没走到景家父母的墓碑前,就开始动摇了。 景大宝还在哭! 景行之吃完了饭,他还在哭,哭声还清晰得很,声音也响亮,可真是天赋异禀。 景行之怀疑,景大宝是不是真的饿,哭难道不要体力的啊?不需要消耗的吗? 景大宝哭得很投入,甚至抱着景母的墓碑倾情投入,哭湿了一小块墓碑的角落。 景行之扫了几眼祭品,发现没动。 可到底是景大宝不想动,还是哭着忘了动,景行之有些怀疑。 哭声扰耳,景行之怀疑了两下,用右手拍了拍景大宝的肩膀。 “别哭了。” 景大宝“呜呜呜”哭着,回头看景行之一眼:“呜呜我、我停不下来了!呜呜哼哼……” 景行之不说话,拿着一块鸡蛋饼的左手晃了晃,晃得景大宝摇头晃脑。 景大宝立马停住了哭,眼睛发直:“好香!” “吃吧。”景行之把鸡蛋饼丢给他,看着景大宝啊呜一声恶狗开吃。 等他吃完了,景行之领着他下了山头,回到老屋让景大宝洗澡换了身衣裳。 洗完澡后,景大宝穿着景行之的旧衣服,有些高兴地拉扯袖子不停地看。 虽然是旧衣服,可穿着也比补丁衣裳舒服多了,景大宝感觉自己和穿了新衣服似的。 他满脸高兴地看着景行之,道:“小叔,衣服真好!” “这衣服哪里好?”景行之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问他。 景大宝道:“没有补丁,还干净。” “哟,穿锦缎的大少爷瞧得上我这衣服?我看还是锦缎衣服配你。”景行之虽是心软了,可也记得景为之夫妇出事后,这景大宝的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种人,记打不记吃。你给他吃的,给他好处,他反倒不记得你的好,你对他凶,对他恶,他就会怕你。 景行之也不想多操心,所以不会白给景大宝吃喝。 景大宝听到景行之提到锦缎,也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嚣张模样。 他当初能那么嚣张,是因为他可以那样,反正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娘都会给他出头;实在不行,他爹还可以赔银子。 但是现在,他爹娘都不在了,没人再让他肆意行事,也没人再顺着他所有心意。景大宝迟了很久,终于体会了失去宠溺他的父母的悲伤。 所以就算是在流浪的时候,常常因为父母被打、被骂、被欺负,景大宝也不怪自己爹娘。他们做了坏事,可他享了他们所有的爱。 他耷拉下变小了许多的脑袋,抓住衣摆,闷声道:“我、我没有银子。” “有手有脚,还不能挣一口吃的?”景行之看着景大宝的手脚。 景大宝瑟缩一下,身子在景行之视线下抖了一下,慢半拍才解释:“做工人家都不肯要我……,他们嫌弃我名声不好。” 景大宝还算认识几个字,按理来说找工作好找。可景为之和兰草做了什么事,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连船夫和车夫看到景大宝都绕开,哪里还会有人愿意招他做工,那不是坏了自家的名头。 是以,景大宝在县城里根本活不下去,最后只能跑到景家村。还是景家村的村民于心不忍,才没将他赶走。 景行之放下茶杯,跟景大宝摊牌:“那给我种田吧?你爹娘当初给了我二亩天地,我租给你,年租收四成。” 景行之的田,是最差的旱田,种不了水稻这种精细物件,只能种种红薯和土豆,甚至于大热天的时候还能旱死植株。所以,景行之也就是给了景大宝一口吃的,能不能吃饱,看景大宝自己肯不肯干。 而这消息对于景大宝来说,相当惊喜! 他竟然有田可以种了,有田就有吃的。 “谢谢小叔!”景大宝咧开嘴,激动地弯腰冲景行之连连鞠躬作揖。 景行之摇头道:“别叫我小叔。” 第80章 下午。 景行之和同镇的老举人见了个面。 老举人年约五十, 已经没有了继续科考的心思,家里又有田,干脆做了个富翁家,在家里教小儿子读书、给大孙子启蒙。 听闻景行之是在环水书院就读的,让老举人悄悄在心中决定,把他的儿子从府学换到环水书院来。 这一届乡试前四名, 环水书院包揽其二, 可是出了一番大风头。而这老举人消息更灵通,他知道那个第二名的李华穗, 也是环水书院出来的, 只是后来从环水书院出来离开了。 真正算来, 真实概率是四占三!环水的这届乡试的战绩,着实让人惊掉眼球。 坐着和老举人聊了一个时辰,景行之把人送走。 翌日,官府的人来测量土地, 划出适合建举人牌坊的区域, 村长和村老们选了地方,心里美得赛过抱孙子。 再过了三日,牌坊粗粗成型,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了, 景家村开始了十里八乡间的炫耀——流水席。 这一通吃喝下来, 景行之攒的金瓜子都快花光了。不过瞧着大家伙开心,这金瓜子、金花生什么的也花得值。 吃过喝过,先人也祭拜过, 祖宗祠堂更是去了好几回,景行之再次辗转回程,准备回环水书院,继续看书、学习、修炼、睡小方方的日子。 回程里,行李多了不少,人也多了两个——正是华叔姆和秀叔姆。 两人放心不下柳方,决定抛下家里的鸡、鸭、狗、牛几日,过来瞧瞧柳方。 环水书院。 一只肥肥的黑狗趴在书院门口,摊开四肢,睡成一个饼。 这只狗,胖得汉南府的衙役都不敢认了。 可这只狗子知道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它知道自己在等主人,就是把它带到了这里,让它天天好喝好喝的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也是它最喜欢的人了。 空气似乎传来了最爱的男人熟悉的味道,胖了许多的黑狗咻地爬起来,鼻子伸到前方嗅味道。 没两下,黑狗确认了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它“啊呜”一声,欢快地抖了抖尾巴,威猛地冲着前面冲去。 雇来的车里。 华叔姆看着一只大胖球儿往这边跑,惊奇地道:“行之啊,你们书院的狗,怎么这么胖啊?” 景行之抬眼一看,这不是自家的狗嘛。 景行之想到黑狗不久前的模样,有些尴尬,道:“它吃得好,不爱动弹,就胖了。” 秀叔姆见了笑:“不知道是谁家的,球儿似的,多可爱!” 景行之笑笑,尴尬缓解了不少。没错,狗子不是胖,是可爱。 黑狗越跑越近,跑到车子附近,跟上车子的车速,冲着车上它最爱的男人“汪汪”地叫。 景行之听着那熟悉的叫声,忍不住伸手摸了下狗头,舒服地撸了一把。 狗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心想主人肯定是想我了,于是它“哈哈”喘着气,跑上了马车。 华叔姆和秀叔姆吓了一跳,不过黑狗乖得很,跳上车后就一动不动,碰瓷一样躺在景行之腿弯里。 一双眼角下垂的乖巧狗狗眼盯着景行之,嘴巴张开,用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气。 狗都进怀里了,还能咋办?景行之手撸着狗,跟两位叔姆诚实道:“其实是我养的狗。” 很快车子到了家门前,景行之抱着几十斤的狗下了马车。 华叔姆和秀叔姆同柳方三人一见面便凑成一团,聊得热火朝天。 几个哥儿一块聊天,景行之和柳方说了两句,得知明瑞兄来找过自己几次,便牵着狗去书院里找明瑞兄了。 乡试结果出来后,小部分勤勉型学子读书更努力了。因为他们看到努力是有用的,所以动力更足。 至于吴明瑞,他对科举的目标是很明确的,将来的目标是回家来做个不大不小的官,供养母亲。 因为对未来有较为明确的目标,吴明瑞在家里待了几日后,便重新回来读书。 景行之走走问问,打听到吴明瑞在书河背书,便去书河找吴明瑞。 说到书河,景行之其实没来过几次。 他当初和明瑞兄摊牌绿帽的事,就是在书河。他怕明瑞兄尴尬,从不提来书河。 不过如今……没事了吧? 明瑞兄都自己来书河背书了,河有什么错呢?错的从来都是人。 想来明瑞兄科举得中,春风得意,肯定快活着呢,对过去也释怀了。 步子因为想到“绿光”顿了一下,已经走到书河附近的景行之想明白,又提起步子朝着远处河边的明瑞兄走去。 这一走近,才发现不对劲。 明瑞兄脚边坐在草堆上的,可不是明瑞兄书童小文,而是景行之的小师妹——方窈君。 景行之板起脸,提起书童模样方窈君的后背衣领。 “你怎么在这?”景行之也顾不上吴明瑞,直接问方窈君。 方窈君被提了衣领,双脚踮起勉强踩在地上,窘迫得整张小脸通红。 她想用胳膊去拍景行之,但因为胳膊太短而放弃,只能拿手捶着景行之的手臂. "放开,放开!师兄你放我啊!" 景行之哼了一声,放开小丫头,目光扫向明瑞兄,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说好不见面,你们两个人,怎么回事?!又见面了。 见面了不说,还孤男寡女的,跑到书河这种地方,像什么样子?! 吴明瑞被好友看了一眼,立马也脸红得不像话,像是脸蛋被煮熟了,要冒烟似的。 吴明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脑袋,心中涌起羞愧的情绪。 方窈君虽是红着脸,但还能抱怨景行之:“景哥,你想要勒死我吧?” 景行之不搭她的话,直接问道:“你怎么在这?老师不是不让你来前院?” 方启晨不禁不让方窈君来前院,甚至还安排了相亲。景行之还知道,相亲的男方姓张,年十八,相貌清秀。 景行之一问,方窈君直接哭了:“就是阿爹不让我出门,我才想出来转转啊!整天闷着,回头闷成焖烧排骨?” 方窈君抹着金豆豆,眼巴巴地看着景行之。 吴明瑞听得人哭了,劝解道:“行之,是我带方姑娘出来转转的,让她透透气。你要怪、就怪我吧!” 景行之被方窈君眼巴巴看着,又听到吴明瑞说让方窈君透气,哪里还不知道是方窈君这个丫头在搞事。 方启晨虽然不让方窈君来前院,可在后山上还是可以到处乱跑的,柳方也常常上山,带方窈君从后山另一道门出去转转。 假若有闷坏人的可能,方启晨第一个心疼上了。 什么焖烧排骨?全是方窈君这个小丫头骗人的鬼话。 景行之想想,第一反应是明瑞兄被小丫头骗了。 可仔细想,又觉出一些不对来——被骗了,明瑞兄就会做出带着小姑娘出来玩的事? 明瑞兄可是他心里的“君子”,这种事君子不会干吧? 奇怪,很奇怪。 景行之猜想,会不会这小丫头还使了别的招,偷偷地搅乱了吴明瑞的一颗心? 小丫头还是很聪明的,明瑞兄这种光长年纪不长心眼的哪里吃得住。 当着吴明瑞的面,景行之给眼巴巴的方窈君留了点面子,没把事情说穿。 景行之警告地瞪了方窈君一眼,接着转头看向吴明瑞,道:“不说这丫头,还没恭喜明瑞兄乡试中得第四!” 吴明瑞心里松了口气,勉强笑着道:“多谢行之才是,也恭贺行之喜提案首!” 两人客套地恭贺着,方窈君老实地站着,活像是景行之的书童。 身边挂了个小尾巴,景行之和吴明瑞说了几句,便带着方窈君回山上去。 离开书河,景行之恨恨地敲了两下方窈君的脑袋:“小骗子,你骗人什么了?” “哎哟,疼疼疼!”方窈君抱着脑袋求饶,“景哥!你是我亲哥,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 景行之冷漠无情地道:“我回头就告诉你爹。” 不想方窈君早看破了这是个“假兄”,只会假凶。 “嘻嘻。”方窈君讨好地笑了两下,抱住景行之的胳膊晃晃,小声跟他商量,“哥,你再不帮帮我,我就要被我爹胡乱嫁掉了!” “你爹爹选的人有什么不好?”景行之可不好骗,他拍开方窈君撒娇的手,语气也很冷淡。这个丫头,大家都宠着,给点好脸色就能上天。 方窈君道:“我不喜欢啊!那个人还姓张,姓张的没有好人!” 方窈君这个小地图炮,直接轰了无数人。 景行之刚想教训她一句,却忽地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可恶的姓张的——张明雨。这位可不是姓张么,还是小丫头的姐夫。 可能小丫头对姓张的,有心理阴影? 他道:“不是所有姓张的,都是张明雨。” “我不喜欢啊!我看过画像了,长得也不好看!”方窈君跳起来说话,好像跳起来她说话就会更有分量。 景行之开始沉默,这丫头上回闹着说喜欢吴明瑞,大家都不同意。景行之觉得,那更像一时的喜欢,经不起时间。 但上回放风筝,是春天,现在八月多,都是秋天了,这丫头看样子还喜欢吴明瑞。 难道,自家这棵小白菜,想要吊死在明瑞兄那棵树上? 不对,是这棵小白菜,竟然祸害明瑞兄的信念如此坚定。 景行之走路的脚在山道上停住,问小丫头:“你这半年,见过明瑞兄吗?”他想排除一下嫌疑。 方窈君鼓鼓脸颊,然后低头,泄气道:“就前阵儿,吴师兄中了举人,去家里见过一面,我想办法哄了哄他……” “什么哄,你就是骗人。”景行之定定地看着小丫头。 方窈君被他看着,眼眶慢慢地红了。这回不像是刚刚被景行之抓到,眼泪是真的,伤心是假的。 她被说得有点难过,心里堵着。可她被说了,明白景行之说的并没有错,她就是骗人了……她没办法反驳景行之。 “我、我就是想见见他。”方窈君说完这话剧,眼泪像一颗颗小珍珠,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滚落。 景行之知道,小丫头的画外音是——他们都不让她见明瑞兄,所以她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景行之伸出手,摸摸方窈君的脑袋:“可是明瑞兄如果知道你骗他,他会怎么想你?而且你胡说一通,你爹爹要是知道,当真了,得多难过?” 从指责到点明,景行之的话激起小姑娘心里的愧疚之心,方窈君哭着点头,表示自己以后不这样了。 小姑娘哭得厉害,景行之一下子又心软了,叹气道:“你要是觉得那个姓张的不好,我和你爹说说。” 不喜欢人家的小姑娘,嫁过去做什么?一边让自家小姑娘难过,一边祸害别人家不成。 方窈君错愕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景行之。 景行之又哼哼一声:“就算相亲不成,那个张公子也会来我们书院就读一年。万一人家张公子真人长得特别好看,你到时候看了可别哭。” 方窈君破涕为笑,小嘴抹蜜:“哥!没有男的比你好看啦~”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我信你才怪,回去大字二十篇,四天后交。”景行之不吃糖衣炮弹,还布置了惩罚措施。 不过方窈君已经被前面的消息哄好了,别说二十篇大字,就是二百篇……不行,二百篇她得犹豫了,太多。 “那你答应我的,可不能忘啊,哥!”方窈君像是六月的娃娃脸天气,这会儿笑起来,又是天晴。 时机正好,景行之开始套话:“我记得这回见面之前,你单独见过明瑞兄一回,你同他说什么了?没给人家荷包什么的吧……” 古代小姑娘都很矜持,可很显然自家这个不是,景行之有些愁。 方窈君想到那日自己说的话,脸蛋偷偷地红了一点点,道:“才没有什么荷包,你别乱说。” “你这样说,我倒是觉得有了。回头问问你的身边的管事妈妈,你身边是不是少过东西?” 景行之一脸认真,还真能唬住方窈君。 想到要被问那种羞人又丢脸的事,方窈君心里有些急,她拼命摇头否认:“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那说了什么?”景行之细瞧着,小丫头没撒谎,不过问还是要问的。回头这里问完了,他还要去试试明瑞兄。 想到方窈君被带出去的事,景行之头一回对明瑞兄生出点不满来。 我把你当兄弟,你曾经拒绝过我妹妹,竟然还偷偷带我妹妹出去玩? 方窈君看着油盐不进的景哥,习惯性地把脸鼓成包子。 景行之保持着冷脸,挑挑眉。 方窈君叹气一声,服软了:“那我告诉你,你不许告诉我爹,这个真的不许啊!" 对着方启晨,方窈君还是有很多话不能说的。但景行之不一样,两人是同辈,而且景行之平日里皮来皮去,让方窈君觉得很是亲近。 方窈君想过,如果真的有亲哥,一定是景哥这样的! 方窈君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红着小脸:“我跟他说了我的名字。” “恩。”景行之点头,又疑惑皱眉,“嗯?” 说名字是什么鬼?你名字是好听,我名字也好听啊!也没见,明瑞兄对我失了君子风范。 “然后……我让他说出典故我就走。”方窈君想着,唇角不自觉勾起,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名字,典故。 方窈君,窈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景行之脑补一下:明瑞兄心里想着快点送走小姑娘,不假思索就答出了典故,等答完了,发现自己被哄着说了表白的话…… 景行之不由得心里生出两分佩服,看向方窈君。 小姑娘!你这么会撩,你爹知道吗? 景行之看着面前的小师妹,以客观的目光衡量了一下,确认是个小美人。就算是穿着书童衣裳,那股子可爱娇俏也掩不住。 这么个小美人使劲撩,大部分单身青年都得心心念念吧? 方窈君看师兄愣住,高兴的劲头一点点消失。她小心翼翼看景行之一眼,有些心虚地喊道:“景哥?” 景行之回神:“叫哥。” 听到这句,方窈君心安了,小脸上又露出笑容。 景行之送她回了山上,在东屋里找了两本书,然后下山去。 在山下的路口处,景行之看到了在等他的吴明瑞。 吴明瑞低着头,像是慢速的陀螺一样转着圈,许是太投入了,都没有看到景行之下来。 景行之上前,伸手拍了下吴明瑞的肩膀:“明瑞兄?等我?” 景行之还想下山再找一趟吴明瑞,谈谈方窈君的事,没想到吴明瑞居然在等他。这会儿明瑞兄找他,估计也只有方窈君的事了…… 吴明瑞受惊一般抬头,随后抿了一下唇,再伸手挠挠头,道:“对,等你呢,行之。” “我……”吴明瑞欲言又止,话只说了一个字,两颊都爬上了霞色的云彩。 景行之开口问:“明瑞兄找我什么事?” “我……”吴明瑞吸一口气,“我做了错事,找行之道歉。” 吴明瑞抬头,歉意地看向景行之:“我明明知道带方姑娘出来不对,还是把她带出来了。孤男……我实在辜负行之信任!” 吴明瑞羞愧地低下了头,他答应人家方姑娘的时候就想到了不对,可是还是把人带了出去,好像没了心智般。 男女有别,他一把年纪了,做事还这么糊涂,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 景行之看着吴明瑞变成鹌鹑,脑子转动着,发现了事情新的疑点。 两个天真的小年轻,是怎么混下山的?? 方窈君能骗到吴明瑞,这个自然没问题。因为小姑娘长得好看,又机灵,更别说吴明瑞可能也有点意思,所以这个过程还算是顺其自然。 但是方启晨可是交代过,不许方窈君下山。 从后山上往书院外院下来的这条路,可是有人看守的。 方家里面,方启晨会让方窈君乱跑,很长一段时间脱离视线? 方窈君身边几个婆子也不是白拿钱的,那么这么久没个动静,老头不得知道?! 景行之仔细回想,发现自己送人回去的时候,好像方窈君身边伺候的婆子脸上还带着笑。 景行之:!!! ——难不成,方启晨那老头故意的?! 景行之看着吴明瑞,好像在看一只傻乎乎撞到了树上的小白兔。 吴·小白兔·明瑞红着脸道:“此事是明瑞做得不对。我马上回家,让我娘来议亲!” 景行之心道:哦,原来小白兔自己也愿意。 看景行之半响不说话,吴明瑞出声道:“行之,你看这样可好?就算、就算是否了我,也不至于扰了姑娘清名。” 吴明瑞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还娶过一门亲,心里揣测山长大人那等人物是看不上自己的。 可他做出了这个事,没什么表示就显得太没担当了。 刚刚好友带走方姑娘,吴明瑞脑袋清醒地想了想,发觉自己实在不是个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对人家方姑娘有了意思,只是糊里糊涂一直没察觉。 景行之能怎么办?只能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好,合该如此。明瑞兄若是有意,就让你家来提亲。若是不成,那便不成,若是能成,那是锦上添花。可像是今日这般,带着师妹出来不妥当。” 吴明瑞乖乖点头,发现好友还叫自己明瑞兄,就臊得脸红。 好友叫自己为兄,自己却…… 吴明瑞唾弃自己,吴明瑞啊吴明瑞,你真是个小人! ****** 和吴明瑞分开,景行之想着总觉得不得劲,心里不舒服干脆又跑到山上去了。 景行之找到方启晨,抢过老头手里的狼毫:“老师,吴明瑞说让他娘来提亲。” “恩。”方启晨点点头,朝他抬手,“这事我知道了,笔给我。” 景行之把笔藏到身后:“您什么时候瞧上人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方启晨撩起眼皮子,“你怎么可能知道。” 景行之不服气了:“我怎么不可能知道?” 方启晨看着小弟子严肃起来,笑了:“傻孩子,你那日洞房呢,那日你除了你夫郎,还知道什么?” 景行之震惊了,那是多久的事了,他的崽崽都有三个多月了? 景行之有些茫然地问:“具体怎么回事?” “老夫喝醉了,他照顾得挺好,老夫瞧他会照顾人,还行吧。”方启晨从景行之手里拿过笔,缓缓道来。 景行之沉吟片刻,道:“那万一他故意讨好你呢?” 方启晨抬头看着小弟子,挺直了背道:“老夫吐了三回。” “而且,老夫吐完第一回 就清醒了。” 因为清醒,所以能够看到吴明瑞照顾人时候的一举一动,三回五脏庙吐下来,方启晨自信不会看错人。何况吴明瑞本来就单纯,不是心思复杂之辈。 景行之想通这些,看向方启晨,在心里大声道:你个糟老头子哦!坏得很…… 第81章 看着小弟子一呆一愣, 方启晨做老师的成就感瞬间上头了! 做弟子的,不就该如此,瞪大了眼睛,用眼神和肢体赞叹老师的老谋深算和深谋远虑嘛。 往日里,方启晨在小弟子面前没留住多少让人心里虚荣的“面子”。 因为他刚收了小弟子为徒,就遭遇了发现“干女儿”尸骨的大痛苦, 那般情况之下, 小弟子把他的脆弱看得分明。 而后小弟子还没享受到他这个老师的一丁点好,就开始为了让真凶张明雨下牢狱而奔波, 小小年纪, 就很能干了。 等忙完干女儿的事, 他刚教了小弟子一阵,小闺女又和他闹了。他的蛮不讲理险些和小闺女之间闹出大别扭,当时也是小弟子居中调和,父女两关系才不仅没退步, 反而更进一步。 细数往事, 方启晨发现自己竟然只在学业上于小弟子有些助力。 如今能把景行之震的一愣一愣,就算只是件小事,也让方启晨很高兴。 他得意地想:看,还是有你这个小滑头不知道的事吧! 老头儿笑得眼睛看不见, 甚至高兴得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震惊什么, 老夫还能什么都叫你知道了,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老师厉害!”景行之消化了明瑞兄的倒霉,对着老头竖起了自己右手的大拇指。 你说这老头, 过去也是个重臣大员,怎么身上一点儿没有那种大官的讲究和风范,还干出故意吐人家几身的事来了?那个大臣会这样?! 可想想老头是为了方窈君,想要试试吴明瑞,才故意一吐三回,景行之又觉得这老头有点儿可爱。 能为了小闺女放下身段,那可能才是老头最英雄的时候。 方启晨摸摸自己的胡子,决定再震震小弟子。他问道:“你可知道十月的万寿节?” 景行之答:“举国同庆,圣上诞辰。” 景行之一算,离十月可不就一个多月的功夫,问道:“老师要琢磨送什么礼吗?” 方启晨摇头:“不是。礼老夫已经备好了,这趟想要你去送。” “我去?”景行之稍愕。 “恩。”方启晨点点头,“你去蹭蹭你师兄的威风呗,也不丢人。那个姓吴的女人不是善茬,宁海波也不靠谱。你若是会试再去京城,匆匆忙忙的,怕是要吃亏。” 外人眼中,小弟子是纯粹的读书人性子,堪称君子。可方启晨更知道小弟子君子的皮下面,是智慧的厚脸皮和颇为果敢的性格。 小弟子这样的性格,嫉恶如仇到小心眼,和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合得来的可能性太小。 京城路远,方启晨不可能跟着去,所以想让景行之早些去,和李云玺熟悉一二,熟络一下感情,受点照拂。 小弟子本身能力不弱,头脑聪慧,有汪庄跟着,再有李云玺照看,想必是稳妥了。三驾马车同行,方启晨放心小弟子出远门。 而一个多月后的十月万圣节,送寿礼就是个让二弟子和小弟子接触的好时机。方启晨想起在远方的李云玺,面上露出笑意。 景行之认真起来:“谢谢老师,弟子去。这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给圣上送礼,别人挤破头都去不了!” 景行之觉得,方启晨才是他最大的金手指,直通上天。 方启晨笑笑:“刚见着叫圣上,熟一点后,私底下他让你改口叫师兄,你就改口。他可没你好玩,无趣得很。” 方启晨嘴上说着李云玺无趣,脸上的神情却满是温情,让景行之很好奇那个天下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景行之问道:“老师,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启晨看一眼景行之,纠正他的错误叫法:“是二师兄。” 二师兄…… 景行之想到了天蓬元帅,俊朗的面孔顿时皱了起来。 但是今天老师最英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算我以后看到皇帝只就会想到二师兄,也没有问题! “二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景行之憋着笑,从善如流。 方启晨将手里的笔放下,摸摸他比头发还要茂密的胡须:“他那个人吧,喜欢听好听的话。不过他心里最喜欢的是不说好听的话那些人,算是个很清醒的皇帝。” 景行之摸摸鼻子,问道:“二师兄现在应该依旧清醒吧?” 年轻的时候,帝王可以为了宏图大业,为了心中理想,克制自己的欲望。可若是克制久了,憋坏了咋办?!那股子克制的动力没有压过欲望,就糟糕了。 方启晨瞪景行之一眼,砂锅大的巴掌又拍了上去:“这个能说吗?” “嗨!又没有外人。”景行之说着,目光里盈着笑意看向一边站桩的汪庄,“庄哥,你说是吧?” 汪庄回看,思索一瞬,斩钉截铁道:“是。” 和景行之对视的这一瞬,汪庄觉得自己好像被看透了。 被问及是不是没有外人?想来小景公子,猜到自己的来处了。 汪庄来自皇宫,但现在是方启晨的人,绝对不是外人,也不会做出泄露消息的事来。 所以汪庄看向景行之的视线里,没有一丝心虚,思索清楚后的语气也果断直接。 景行之心里放心了,老师肯定还会把汪庄给他出门用,但景行之可不是个真古人,对帝王没有崇敬的心思,天知道他将来可能会私底下说出什么话。 汪庄表明态度了,景行之才能放心地带着他出门。 不过一句问话,两人就心思过了几番。 唯有方启晨,心思专得很。他揪着景行之耳朵,让皮小子乖巧地坐好。 “你这个胆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这么大,是小时候误吃了豹子胆吗?”方启晨板起脸。 景行之摇头:“没有,没有。我闹着玩呢。” 保护动物,不敢吃,也不敢碰。一口豹子胆,亲人两行泪。何况数量稀少,保护还来不及。 “你啊,去了外边收敛点。忍一时风平浪静……”方启晨劝道。 景行之顺嘴就道:“事后越想越气?” 这一顺嘴,景行之就得了两本礼经,要求十日内背完,方启晨会抽查。 后悔! 景行之背书的十日,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后悔倒不是因为书难背,虽然书真的很难背。 景行之后悔的是,这珍贵的和小方方共处的时间,居然要用去背书! 十日后,背完书,就是启程去京城的日子。 这十日期间,吴葳蕤以一种超迅猛的速度,飞快地自己带着媒婆上门提亲了。 方启晨这个老头子,倒也没为难人,只是表示闺女儿太小,他要留两年。 这两年,要是吴明瑞能等,那就成,不能等,那就不成。 等两年,可不是晚两年娶妻,纳妾通房随意来,而是和吴明瑞现在一样沉心读书,不做他想。 吴葳蕤当场就笑着点头。 ——亲家放心,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呢,不让孩子读书让他干什么。让他读书,专心致志地学习! 方启晨一开始还想着,万一吴家不肯等,那就有点麻烦了。他还得再寻摸新的人选,麻烦不止,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人。 这年头富贵人家的小孩,那个不是宠着惯着。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反正方启晨这儿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但吴葳蕤这儿,她觉得自己儿子高攀了。 这方老大人曾经多厉害的人物,如今纵是告老还乡,那也是门生无数。应了这门亲事,儿子的将来那就是一条被这老亲家铺得平平整整的舒坦路了。 再说了,人家方家那小姑娘知书达理,教养又好,还水灵灵的,吴葳蕤是满意得不得了。 过日子是过日子,关键还是孩子对上眼了。 ****** 九月份的尾巴,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不过气温低了许多。 景行之也终于紧赶慢赶,抵达了京城。 路上特别辛苦谈不上,毕竟他就是个受人照顾的。可在外头,总是赶路也累人得很,马车和船换着乘坐,景行之都快会开船了。至于马车,学起来更是没费什么功夫。 京城的码头上,人头比起环水县的码头更多了。 景行之从船上下来,踩上地面竟然觉得有一种幸福感 “可算是到了。”景行之感慨道。 而汪庄看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地面,微微一笑:“小景先生,到了后就舒服了。我们时间紧,路上有些赶,所以才有些累。” 景行之揉揉眉心:“先去找地方住吧,大家伙比我还辛苦。” “老大人的院子应当收拾好了,我们直接过去吧。”汪庄敛着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没见着来接的管事,决定自己带着人过去。 不过这事儿奇怪,按理来说,那管事的老奴应当一早就得了消息,天天在这里候着才是。 “行,走吧。”景行之笑笑,一行人离开人头攒动的大码头。 找上几辆马车,行李和人都坐着马车往城里去。 车夫热络地跟景行之聊天:“小公子,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汉北来的。您是本地人?”景行之答了一句,将话头拿到了手里。 车夫颇有些自豪:“是啊,在京城长大的呢。” “那可厉害。”景行之捧一句,问道:“我打外地来的,您能说说最近京城可有什么大事吗?” “大事?那还不就是圣上的万寿节要到了,听说圣上今年喜欢玉,所以今年的玉都卖疯了!” “圣上的喜好,大家能知道?”景行之觉得稀奇,他问话是想了解点东西,可没想到还有商家能借着这位“皇帝师兄”的喜好卖东西,真是胆子大。 那车夫笑笑:“说出来小公子您可能不信。这可有讲究,听说送对东西的大员们,都容易升官呢!” 汪庄似乎是被车夫逗笑了,敛起的眉宇松开,面上带出笑来。 景行之想到方启晨准备送出去的古画,也笑了笑。远在异地,赶不上京城的时尚啊! 马车脚程快,踏踏地进城,往着北城去。 整个京城,李云玺的皇宫处在中间位置,站在七层的琼楼塔里,能望尽整座京城。 除皇宫之外,东城住皇亲国戚、或者各路的爵爷;南城临国子监和太学,学子们偏多,翰林和一些小官也都居于此地;北城多上品文官,院子多为清净雅致;西城则是商户富民区,热闹繁华地。 方启晨从前在京城当官时,李云玺赏过好几座院落,都在北城。 因着景行之要过来,方启晨一早就写信吩咐了这边的管事,把当初方启晨常住的院落收拾出来。 景行之坐在大马车上,看着一座座光是只瞧外墙和郁郁葱葱的绿墙头,都觉得这地方的院子是个好地方了。 “吁——”地一声响过,马车停在一座外形古朴的院落大门外。 不想人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了院落处的争执声。 一个中年男声不悦道:“我家大人今日有弟子过来,我要去接人,你别挡在院门口!” “唐管事!明明是你允诺了我兄长的事没做到,我为什么不能找你?!”一个年轻男声有些气急。 景行之撩起眼皮子,带着玩味看着汪庄。 汪庄脸色一黑,道:“我下去看看。” 两人的对话中,能听出这唐管事答应了青年兄长的要求,但是没有做到。所以这青年就上门来找了,也是因为这个,这唐管事才没有及时去码头上接人。 汪庄在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跨下马车。 他腰间挂着一把旧刀,虽然衣裳换了,可整个人距离离开前却没多少变化,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那唐管事瞧见汪庄身影,立马身子一抖,急忙推搡开青年,笑着小跑到汪庄身前:“庄哥,你们怎么到这么早,我正想去接你们呢!小公子呢?可是在马车上?” “先解决了你这事吧。”汪庄一手把他拽回来,“说说,这人找你什么事?你答应了人什么?” 汪庄黑脸训人,景行之偷偷掀开了马车帘子一角,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 唐管事心虚得紧,他一边讨饶地看着汪庄:“没什么事,庄哥,就是我借了点钱,没还人家。”一边用眼神看着那青年,示意他离开。 为了让青年听话,唐管事用手指悄然比了个五的手势来安抚青年。 那青年瞥见唐管事手势,想到这管事也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心里升起退念。 可想起近几日唐管事的推脱,他念头一转,心想不如现在就把买玉的银子要回来。 粗布衣裳的青年咽了一口唾沫,鼓起胆子道:“唐管事,你借了我哥哥七百两,你赶紧还我。你还了我钱,我就走。” 汪庄眯起眼,看着青年紧张又心虚的模样。 唐管事现在只想能把人弄走,多掏二白两也愿意。他痛快地摸出荷包,从里面数了七张百两的银票出来。 银票刚递出去,汪庄的手就把住了唐管事的胳膊,与此同时景行之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庄哥,抓了这个家贼!” “嗯。”汪庄应声,随后就看见了唐管事哭丧的脸。 唐管事哭诉道:“小庄哥,我老唐什么都没偷拿啊!你不信就去库房账本,看有没有少东西?!” “不用了,来个人去翻翻他住的地方。”汪庄甩开唐管事的手,立马有人接手抓住,带进了院落里。 马车车夫看了这么一出戏,好奇地问景行之道:“小公子,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家贼?” “最近不是玉卖得很好,家里正好有些。”景行之笑笑,下了马车。 不过景行之心里明白,还没进门,便遭贼气冲撞,看来此番进京是颇多波折了。 进了三进的院子,景行之只挑了个小院子,没去住主院。 住住老师的院子也就罢了,没得直接占了老头的主院的道理,留着主院也是种敬重的意思。 景行之初来乍到,倒也没人来打招呼,只有隔壁送来了两碗豌豆黄,问了两句方启晨的消息。 用着豌豆黄,景行之告诉汪庄:“庄哥,那个管事应该弄走了不少东西。回头不只看东西数量,也看看质量吧!” 今年流行玉,不知道去年流行什么,但一年一换,今年流行的总不会明年还值钱。 景行之觉得比较稳妥的法子,就是今年流行什么,都给卖出去,来年东西便宜了,再买回来。一来一回,便能挣个高价的暴额利润。 像唐管事这种身份,简直是挣的无本之利。 景行之想起来这么一提,下面的人找出来好些质量对不上的旧物,将证据和板子一起放到唐管事面前,就吓得那管事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只求死得痛快。 唐管事是前几年才做起倒手买卖的事,一开始他小心得很,只敢做一小部分能把东西买回来的生意。 但是胆子都是越养越大的,方启晨一直没有回来的消息,还不断传他病重,唐管事就渐渐放宽了心,开开心心地赚起了银子。 听闻老大人收了弟子,还中了举人,唐管事心想这位小公子肯定要过来会试,万一将来住在京城里,他岂不是就没了挣钱的机会! 为了钱财,唐管事决定在今年这最后一年大干一场,然后金盆洗手。 他没想到,老大人居然会派小弟子过来给皇上送礼。 也没想到,景行之一行人来得这么赶,他还留下一两个尾款没处理好。 好比那青年的兄长,就是花钱准备买块好的玉石,但是唐管事卖东西卖疯了,把他的货给忘了,才有了青年上门来讨要的事。 唐管事在心里怪方启晨老不死,送个礼物而已,至于让弟子亲子跑过来吗?! 这一送,就送了他的命。 唐管事只是一出小意外,景行之休整了一日,收到了来自皇帝师兄的召唤,让他进宫去坐坐。 来请景行之的,他的老熟人章通。 章通可不同以往,他是他那波太监里最得宠的,连连得到李云玺赏赐,在宫里宫外都是号人物,已然有些曾经大太监王得喜的风光。 不过章通现在看起来,竟然比在环水时更为低调收敛,整个人和蔼地笑着,好似是个脾气极好的老好人。 自打亲眼得见王得喜被打板子打废了,章通就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样。 景行之看着他,想起章通不动声色在李家母子面前给自己下眼药的事,恍然发觉日子眨眼从初春到深秋了。 两人有点旧怨,但只是口头风波,而且章通当时用的手段也是明招,景行之也不觉得两人非得互相攻击。 景行之换好衣裳,对着章通笑笑:“学生小地方来的,望章大人多多指点。” 章通温和一笑:“哪算得上指点,不过是来给景公子带路。圣上可念叨您几回了,一直想瞧瞧您的模样呢!” “不知圣上提过什么?”景行之问。 章通摇头,滴水不漏,笑着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你去问圣上便是。” 景行之:…… 这我要是敢问,我还问你? 不说就不说,我回头问庄哥去。 景行之跟在章通身后,进了皇宫,然后绕了绕,就到了李云玺所在的开阳殿。 夕阳下,金黄殿宇中,金光灿灿。 景行之站在殿中,抬头偷偷地瞧了眼还在批阅奏折的李云玺。 李云玺像是没发觉,景行之便多看了两眼,将英武的李云玺面孔印如记忆里。免得回头在外头遇到了不认识,那人家做皇帝的得多尴尬。 景行之刚瞧了两眼,准备低下头,那厢李云玺从奏折里拔出了脑袋。 李云玺笑着问:“听老师说你记忆力极好,偷看了两三眼,可记住朕长什么样了?” 景行之顿了一下,老实点头:“记住了。” “哦?”李云玺放下笔,笑容更灿烂一点,好像整个人被这会儿的夕阳给照暖了,他问道,“那朕给你的诗集你看完了吗?” 诗词不好的景行之一愣,思考起怎么回答好。 说看完了,万一考一考,他只会“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哪得多尴尬。 说没看完,这个选项怕是一波就要被带走了。 景行之迟疑地点头:“看完了,不过行之在诗词上很是驽钝。” 不过景行之没想到,他这么答,李云玺却很满意。 李云玺看着他,忽然夸赞道:“不错!” 景行之:??? 景行之想把方启晨抓来问一下,现在这位圣上真的清醒吗?我跟不上他的速度了…… 李云玺瞧出景行之神色里的疑惑,直接给他解释:“老师都说了,你那诗词还没你夫郎强呢。你要是敢认你诗词好,朕就赶了你出去!” 景行之忽然有点担心:“老师还说什么了?” 李云玺摆手,一边示意章通搬个坐墩来,一边回答挺开心地回答道:“那可多了,苦瓜宴的菜色朕都吃过一遍了,你说朕知道多少?” 景行之:…… 沉默的景行之面前,浮现了方启晨笑呵呵的面容。 他仿佛听到了老头在问——行之啊,惊不惊喜?高不高兴? 方启晨!你个糟老头子,你坏得很! 是冬天快到了,地里长不出苦瓜了,你就飘了吗? 暖房是什么,你知道吗?等我回去,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第82章 景行之心里对着方老头, 恨不得塞他个十斤苦瓜,而面上对着“二师兄”,却只能笑着道:“行之不知此事。” 李云玺看着面前的小师弟,心道老师果然没说错,逗弄起来小师弟来真好玩啊。 可惜朕这么个身份……小师弟不好欺负回来,李云玺觉得好多乐趣离他而去, 一时竟有些感伤。 身份带来的隔离, 让李云玺通常是个无趣的人。他平常也不爱笑,接触最多的政务只会让他头疼或者头痛, 让他开心的时候极少。 他身边亲近的人也少, 掏心窝子的几乎没有。也只有方启晨这样扶持他成长, 在他成长后又潇洒而去的老头,他才觉得难能可贵,愿意将自己凑上去。 不过最近临近他的生辰日,也就是万寿节, 朝堂里外都没人找事, 让李云玺心情一直不错。 看着景行之,李云玺问起环水的方启晨:“老师身体可好,除了苦瓜,别的好物也可以多给他做做。好吃不好吃不是问题, 对身体好才是真的好。” 听听这话!果然是真“二师兄”, 一听这口气就是真的。 “小师妹看得紧,老师身体愈发好了。”景行之无害地笑笑,坐在坐墩上, 跟着李云玺问的话答。 答这话的时候,景行之又瞧了李云玺一眼,心道:家里的老头身体可快比你好了,所以才能这么“活泼”。 李云玺一边听,一边问:“朕记得小师妹也快及笄了吧,可相看人家了?朕倒是想让几个小子将小师妹娶回来,可乱辈分不说,老师还不乐意。”李云玺语气有点失落。 景行之赶紧道:“相中人家了。是书院里的一个学生,今年中的举人。” 他走的时候,吴明瑞和小师妹的亲事可都定下了。李云玺要没弄明白,自个儿赐个婚,那不是捣乱嘛,所以这事得赶紧说。 “书院里的学子?这事老师倒是没说。”李云玺摸摸下巴。 “可是像那些话本里,什么同窗读书,便生出少年人的情谊来了?又或者是那学子见到小师妹,便一见倾心了?” 景行之摇头,没说话。因为李云玺一点没猜对,还完全猜反了。 李云玺看他这样,微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难不成是小师妹先瞧上的?” 景行之点点头:“圣上猜得没错。” 李云玺笑着摇头:“叫什么圣上,私底下叫师兄就是。老师那宅子久不住人,朕看你在外头也没人照顾,不如住在宫里陪师兄解解闷。” 景行之赶紧摇头,连忙道:“行之一个外男,不方便。还是让行之回去住吧!” 住在宫里,哪得多不自在? 景行之心里、眼里都是拒绝。 奈何李云玺不止是个师兄,也还是个皇帝,强势地做下了决定。 景行之气闷,心道这二师兄果然和老头说得一样,很是无趣。 李云玺把景行之留在宫里解闷,想到最近宫里人多起来了,干脆把人安排在附近的羲和殿住着,离他的开阳殿极近,方便景行之来往。 章通在一边候着,心里啧啧感叹。 一来就能住到圣上宫殿附近,这小子是多得圣上喜欢?章通心里给景行之打上了必须交好的标签。 李云玺日理万机,和景行之一聊小半个时辰过去,然后就没了自己的时间,只能重新投身到批不完的折子里。 这边景行之由章通领着,往开阳殿不远处的羲和殿去。可想而知,这羲和殿便是接下来好一阵景行之要住的地方了。 景行之摸摸脑袋,有些苦恼地问章通:“章大人,不知道我要住到什么时候?” 章通瞪大了眼。 居然有人,不想住在皇宫里!? 明明也是个举人,心里也是想做官的,不想亲近他的圣上?! 章通咽下一口口水,问:“景公子何出此言?” “观圣上勤勉,怕不懂规矩,行事扰了圣上。”景行之修饰了下语言。 章通听了,这才理解景行之的心态。 他道:“景公子是圣上师弟,不做出格的事就不用担心别的。至于你要住到什么时候,万寿节半个月后圣上要去围猎,到时候景公子是要离开的。” 半个月,正好在景行之的接受范围内,不长不短。 景行之得到了结果,笑着点点头:“多谢章大人!” 景行之态度和善,章通态度也十分客气。正可谓你有心我有意,两人都笑容满面。 不过这份和谐很快被打破。 穿着紫色蟒袍的英武高大的少年,揽着一位蓝衣少年的肩,挡住了景行之和章通的路。 那蓝衣少年也不是陌生人,是景行之最近惦记得比较多的宁雍远。 宁雍远以前常在宫里来往,和贵妃生下来的二皇子李嘉瑞关系很不错,最近在侯府待得他心慌意乱,干脆就往皇宫来转转。 而宁雍远一来皇宫,每回带着赏赐回去,吴双喜都会用满意的目光看着他,让心里本就不安的宁雍远来皇宫来得更勤了。 不想刚刚宁雍远竟然在皇宫里看到了景行之,见着这么一个让他嫉恨的人,他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他对景行之的不喜被二皇子发现,宁雍远只得敷衍说自己只是单纯不喜欢景行之,惹得比较少年意气的二皇子李嘉瑞带着宁雍远跑过来拦人。 此刻看着景行之,李嘉瑞身侧的宁雍远眼中忍不住流泻出怨愤。 二皇子李嘉瑞目光扫过景行之,嬉皮笑脸地问章通:“章通,这谁啊,你从父皇哪儿领出来的,我怎么没瞧见过?” 景行之心中道:你师叔。 章通看看景行之,上前半步,将景行之微微挡在身后道:“二殿下,这是圣上的师弟,景行之景公子,是来替方老大人送万寿节的贺礼。 刚刚在宫殿里,圣上和景公子聊得不错,让景公子暂且在羲和殿住下呢。” 章通有点怵这个二皇子,李嘉瑞舅家是已故的国公一脉。 国公一家满门忠武,当年在战场上一家死绝,只有宫里的女儿幸存。于是乎,小贵人直接变成了贵妃,第二年就生下了李嘉瑞。 有这样的底子,李嘉瑞就是个蜜罐里泡大的,导致性情天真得很,俗称好糊弄。 宁雍远都没说景行之做了什么坏事,李嘉瑞就上赶着了,简直是闲得蛋疼。 章通怵的地方,就是李嘉瑞的脑子。换个聪明的,对方也不敢得罪他章通这个圣上宫里的四大太监之一。 可显然李嘉瑞很没有自知,他迷惑地看看向景行之,脸上写着“不!我不信!”。 “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是父皇的师弟?他要是父皇的师弟,岂不就是我师叔了?” “我看他脸这么嫩,怕是都没有我大吧?”李嘉瑞不高兴了,连搭在宁雍远肩上的手都放了下来,记不得给宁雍远撑面子的事。 景行之看着这个只长个子的熊孩子,回道:“在下年十七。” “章通,你听见没?他说他才十七。”今年已经十八的李嘉瑞拍拍章通的肩,“别和我开玩笑啊!” 章通呵呵一笑:“二殿下,您借奴才三个胆子,奴才敢骗您吗?” 李嘉瑞心里给出了答案:不敢。 所以,章通没开玩笑,这个人真的是他父皇的师弟……? 李嘉瑞拧起眉毛,上下打量景行之,最后显然是没看出什么东西。 他不满地道:“既然是父皇的师弟,那就不用行礼了。雍远,我们走吧。” 李嘉瑞的话说完,宁雍远怨愤的目光一时呆滞…… 李嘉瑞你不是二皇子,就这么怂了??? 可李嘉瑞喊了,宁雍远只能跟上。 还没走远,李嘉瑞就一脸无奈道:“嗨,晦气!他怎么辈分比我高,父皇太讲规矩,我不好明着动手啊!” 景行之这会儿入了李云玺的眼,又被章通亲自带着,李嘉瑞虽然不够机灵也知道不好明着冒犯他老子的威严。 宁雍远低着脑袋,目光中却是明灭闪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二殿下能冷静处事才好,莫为了雍远得罪了他,他毕竟是方老大人的弟子。” 李嘉瑞听得冷哼一声:“本殿下只是说不好明着动手,雍远难不成还以为我是真的怕了他?他不是来送贺礼的嘛,我们悄悄把他的贺礼弄走,让他哭着求我们!” 宁雍远见李嘉瑞中计,一脸急色地火上浇油:“二殿下!冷静!” 宁雍远越叫冷静,被嘲讽到了自家地方还干不成事的李嘉瑞就越不能冷静。 李嘉瑞拍拍宁雍远的肩,自负道:“雍远你不要再说了。你过几日再来宫里,等着看吧。或者干脆就别走了,住我哪儿得了。” ****** 李嘉瑞放下了狠话,然后一琢磨,才发现唯一的问题——景行之进宫的时候,没带东西啊。 别说方启晨让他转送的贺礼,就连衣裳,景行之都没带多的,只带几件换洗。 幸好章通是个贴心的,为了让景行之住得舒服,还亲自去宫外通知了汪庄,告诉他景行之最近住宫里了,让汪庄带着东西进宫来。 章通这贴心,简直要贴到李嘉瑞的心里。 李嘉瑞得知此事,知道问题自己解决了,高兴地让他宫里的管事太监去拉拢羲和殿的小太监。 羲和殿是个之前没住人的宫殿,只是留了几个打扫太监罢了,二皇子的人一叫,乖乖地就顺从了,像一只只小绵羊似的。 来到宫里的第三日。 景行之又被李云玺拉去瞎聊天了,除开聊天的时候,景行之都在吃吃喝喝看书。虽然离开了环水书院很远的距离,可课业是万万不会少的。 伴君什么的,景行之就当做课间休息了。李云玺对他没恶意,他也没想着去挑衅,所以师兄师弟处着还行。 李云玺成日里接触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看着年轻不耍心眼的景行之很是舒服。 这天,李云玺竟然和景行之聊起了带娃的事:“行之啊,听说你夫郎也有孩子了,以后孩子你打算怎么教?” 李云玺问这话的时候,想到了他的四个儿子,面上渐渐露出嫌弃的神色。 他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是太子,也是皇后生的嫡长子,可惜这个嫡长子像每一个太子一样,野心勃勃。老子还年轻力壮着,小子就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拉拢自己的势力。 贵妃生的二儿子李嘉瑞则是不够聪明,人高马大一个个头,整天里就会捣乱;李嘉瑞性子没定下来,李云玺想让他干活都不敢放出去。 皇后生的三儿子还小,今年才十岁,皇后精力大多放在太子身上,小儿子这边就像个小哑巴,没什么存在感。 至于小四,想着李云玺就皱起了眉头。 他的小四是个挺漂亮的妃子生的,可惜生完孩子就去世了,兴许是没了亲娘教养,导致孩子三岁了才被发现是个结巴。 如今小四七岁,宫里无数太医都没治好结巴的毛病。 李云玺最愁的,是这些孩子都由他们亲娘带着,他又忙根本没大量时间去管束。平日里,他一旦有空,四处走一圈都要不少时间。 想到方启晨提到过这个小师弟,好像挺会教孩子,李云玺才会和小了自己快二十岁的小师弟说起教养孩子的事。 不过,这题对于景行之来说…… 超纲了啊!二师兄! 他的崽崽精打细算,也没到四个月,要是四舍五入的,那都等于没有。 一个新手奶爸,还没接收到宝宝,你让我回答教孩子的问题,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难道我要获得新的称号——穿越之金手奶爸? 景行之皱着眉,挺严肃地憋出来一句:“要不揍一揍?”反正听了这话,挨揍的也不是我家崽崽。 李云玺竟然有些心动,他这个做父皇的,还没打过孩子呢? 两个小的不能打,大的总行吧。太子打起来有损太子威严,不如就从李嘉瑞这小子下手? 李云玺心里一算,就能给李嘉瑞算出来十条挨打的规矩。贵妃将门出生,对于打孩子肯定也能接受。 李云玺记住这一条:“除了打着教育一二,还有别的法子吗?” “劳动。”景行之一本正经地忽悠,“等孩子出生,我一定要带他/她去劳作。” 景行之的声音极有诱惑性地响起。 “师兄啊,你想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那种辛劳不亲自去劳作又怎么能真的体会到呢? 何况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有父亲、阿姆或者母亲提供的好条件,哪里知道世事的艰苦?” “只有体会到多种生活,才能理解不同人群,这是增长见识的好方式。”景行之做了总结,甚至想到了李云玺种田的场面。 ——孩子都要去劳作了,当然要做爹的带头啊! 景行之发誓,自己才不是想看李云玺种地呢,他真的是认真、严肃地在提出建议。 他这么认真地想办法,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过分吗? 景行之自己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分,一点都不! 李云玺什么都不知道,他还点了点头,十分赞成地道:“说来我第一次对“农”的辛苦有清楚认知,也是第一次下田农作半个时辰,又被蚂蟥咬了才体会到。” 景行之点点头,又铺出下一步:“除了这些方面,做父母一定要以身作则,自己做好了,也要让孩子看到,这样小孩才能学好。” “让孩子看到?”李云玺敏锐地抓到重点。 “对啊。”景行之理所应当地点头,“好比师兄你,大家都知道你每日日理万机,可没看到你批改折子到深夜,哪里知道你真正的辛苦。好多事,要亲眼看到才会更清楚。” 家庭教育是很重要的。 有些人很忙,没时间陪孩子,但孩子也能知道父母的爱,并不会长偏了。 但是有些孩子,日常感触到的是无尽的冷落和冷漠,这样长大的孩子,和父母陌生些也合理。 这之间的差距,就是理解、认同,和一少部分时间的陪伴,说白了就是用心与否,忙也不是借口。 李云玺这种散养狂魔,怕是都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口味,更不知道孩子近况,孩子能和他亲近才怪了。 景行之新提出来的这点,是可以有效拉近父子的。父子关系拉近了,离一起去种田还远吗? 李云玺若有所思,他觉得和景行之聊天很有收获。这个小师弟虽然年纪小,但是好像真的挺会带娃。 要不让他给我带几个月的娃?李·霸道帝王·云玺想。给朕带娃,那不叫带娃,那是培养国家下一代君王,功在社稷啊! ****** 两人聊着天,另一边李嘉瑞则是逮到了好机会。 景行之走了,汪庄也出宫有事,羲和殿里只剩下景行之的行囊和原本在宫殿里伺候的小太监。 李嘉瑞一声号令,景行之行囊里的东西就被翻遍了。 方启晨让景行之转送的贺礼,是一副前前前朝的大画师的画,古代的古董,老值钱了。 那古画上画的还是海晏河清,寓意更是极好,极为难得。 那画的下场,便是给李嘉瑞收走了。 除了方启晨的那份,景行之自己也准备了一幅画当做贺礼,和方启晨的古画放在一起。 景行之画的是环水书院的一角。方启晨坐落于画中,身边是娇俏可爱的方窈君,两人背后是林木葱葱,身侧是一盘棋,脚下边则是一只胖胖的大黑狗。 画意里挥洒的,就是闲适和舒坦,叫人看了就想去瞧瞧画里的地方。 老头看起来挺想这二师兄,所以景行之就想拿画勾勾人,若是能把人骗去环水,肯定能让老头高兴好一阵。没错,景行之放了龙饵,可现在遭殃了。 由于上面写着画者是景行之,那画惨遭了蹂l躏,印上几个大脚印,最后被合好放进锦盒。 踩画的李嘉瑞可不知道,自己踩的是自己的“师祖”。 他只是瞧着景行之这个名字,就心生轻视,心想就等着你来求我要画了,到最后还不是得叫我一声二殿下。 小小年纪,还想做我李嘉瑞的师叔不成? 我在宫里是什么地位,去年砸破了太子的头,还不是没事,无法无天大魔王可不是白叫的! 李嘉瑞得手,高兴地带着古画去找宁雍远炫耀。 宁雍远有些担心:“偷拿东西,会不会不好啊?” “这有什么。他不敢去告状的,哪有人会拿这小事去叨扰父皇?再说了,就是他敢去告状,我们偷偷地把东西送回去不就是了。”李嘉瑞胸有成竹。 见宁雍远还皱着眉,李嘉瑞干脆道:“我干这种事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李嘉瑞对别的不清楚,那些人小心翼翼讨好他父皇的卑微,他可见多了。 多说的话只是为了安宁雍远的心,他料想那个姓景的知道是自己拿的东西,只会找上自己想办法,不敢去告状。 ****** 等景行之聊完奶爸经验,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这漫长的时间,等得不远处御花园里守株待兔的李嘉瑞心里很酸。 能和他父皇聊这么久,到底是聊什么了?他回头一定要问问,以后就能多找他父皇了。 景行之可不知道这些事,他回到羲和殿,睡了一个短觉起来才发现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点在于那些伺候的小太监,一个个都显得很紧张,好像在怕什么一样。 景行之一思索,就去翻开了放贺礼的锦盒。 东西少了! 古画没了。 景行之再打开自己画出来的那卷被动过的画,瞧见了白色留白处的大鞋印,有个鞋印甚至印到了画像里方启晨和方窈君的身上。 景行之按捺住高涨的怒火,抓来一个发抖的小太监。 他问道:“谁来过?又是谁干的。” 小太监颤声道:“二、二、二殿下找……” 景行之听完面不改色,只是一身冷气吓得一边小太监逃之夭夭。 景行之卷起手里的画,连带长长的锦盒一并抱起,出门。 和景行之迎面赶来的,是得知景行之察觉了异样的李嘉瑞。 李嘉瑞甚是心急地带着宁雍远等到了羲和殿的外侧,等着收获甜美的果子。 远远地瞧景行之孤身一人的李嘉瑞,抬起下巴对宁雍远笑道:“雍远,你看着!” 宁雍远嘴角抿着,笑得很含蓄。不过他心里,快乐疯了! 景行之你这个贫家子,就合该在小地方做个小秀才,拜什么师,考什么举人进士?你就不该从环水出来!在这京城,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地头蛇。 第83章 宁雍远对于景行之要李嘉瑞的亏, 心里很满意。因为就算你景行之是父亲的亲子,可那又如何?父亲不还是李朝的臣子,要在皇室之下。 而我宁雍远和这些皇子关系可不错,还有我和圣上的关系,虽然近来不曾多见,可圣上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份情谊就不是你能比的! 宁雍远和景行之之间有私仇。李嘉瑞因为宁雍远给了他一个不好的暗示, 再加上他的脾气和宁雍远的加料, 使得他对年纪相当的景行之很不忿。 两人带着太监侍卫,堵住了羲和殿的门口。 景行之就迎面撞上他们一行人。 和李嘉瑞、宁雍远带的人精神饱满不同, 景行之身后就跟了个小太监。就这小太监还颤颤巍巍的, 好像马上就要歪倒昏过去。 景行之也不指望这些拖后腿的小太监能干嘛, 他看看李嘉瑞和宁雍远,语气淡淡:“两位,何事?” 小太监那句二殿下找,已然明示景行之古画在李嘉瑞手里, 毁了他的画的也是李嘉瑞。不过仔细想想, 景行之和李嘉瑞两人并没有矛盾,所以背后肯定是宁雍远在其中添油加醋。 李嘉瑞这么个身份和特殊的背景,他捣了乱,连李云玺都不会严惩。景行之和他明对上, 显然也不理智。 李嘉瑞笑笑, 神色散漫道:“景公子,我找你呢。我刚刚捡着一画儿,感觉还挺好看的。” 李嘉瑞手里的古画晃了晃, 熟悉的模样一下就抓住了景行之的眼球。 遇到熊孩子,怎么办? 这要分两种情况是应对。 要是陌生人家的熊孩子,就先找家长讲理。要是家长也熊,就可以开揍了。要是家长讲理,熊孩子就会遇上女子单打或者男子单打,甚至热闹的混打。 可比较尴尬的,就是遇到上司家的熊孩子和熟人家的熊孩子,两者都很不好下手开揍,连说说都很容易尴尬。 李嘉瑞这个娃,简直是得天独厚,两者兼具。 景行之自己打不得他,所以看着熊孩子冲他挑衅,就更生气了。 景行之问李嘉瑞:“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吗?” 李嘉瑞懵懵的:“什么花儿?” 景行之问了一句就不再搭理他,面色冷淡看向两人:“既然无事,请不要挡着我的路。” 宁雍远见景行之要走,心里一虚,出声道:“二殿下的画只是捡到的,你想干什么?” 听到宁雍远说话,李嘉瑞才回神。 什么花儿?差点糊弄住了我! 李嘉瑞冷哼一声:“看来景公子是不想换回来这画了,也不在乎这画嘛。” 李嘉瑞把画丢到身边侍卫怀里,围着景行之转圈:“你想去找父皇告状?还真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啊。我是皇子,你是什么人?你以为父皇日理万机,真有空管你这小事不成?” 李嘉瑞在给景行之施压,虽然李嘉瑞不怕被训,还有能在景行之告状后提前把古画送回去的手段,可事情能不闹到李云玺面前最好。 李嘉瑞这招用了好些次,聪明些的人都会让他一让。他心里高兴了,也就不找茬了。 但可惜,今天景行之不想“聪明”。 李嘉瑞和宁雍远要是光拿走了画,景行之还有心思应付一下、分化李嘉瑞和宁雍远两个。 可看到自己的画被踩,景行之很不高兴。更别提,画上的人对他来说已然是亲人。 我家老头那么可爱?你们凭什么踩画上的老头?! 我家小丫头虽然是个哭包,可得罪你们什么了?! 景行之睨了李嘉瑞一眼,等李嘉瑞绕到自己身后提步就走。 李嘉瑞被甩在原地,气恼地看着景行之离开的背影。 宁雍远握紧拳头,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问道:“要不要追?” “追什么,让他去!”李嘉瑞气急败坏,“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今天丢了画去告状,明天呢?后天呢?” 宁雍远听得眼里闪过喜意,二殿下真是太给力了!竟然还打算打持久战! 宁雍远只怕没让景行之吃瘪,还让自己这边倒霉,万一让李嘉瑞和他感情生疏了可不好。可他没想到景行之这么能拉仇恨,不过是短短几个会面就让李嘉瑞气成这样! 景行之你快去找圣上告状吧,你今天可以告状拿回东西,明天后天丢了东西还能去告状吗?二殿下可是圣上的亲子,玩闹一番也不过是被说几句,哪里是你能比的。 宁雍远越想越觉得李嘉瑞这身份实在厉害了,他小捧李嘉瑞道:“二殿下吃定他了!” “那是当然。”李嘉瑞看着景行之的背影,冷哼一声,抬高了他的下巴。 等景行之背景消失不见,李嘉瑞笑着拍拍宁雍远的肩:“走!我们蹴鞠去!” ***** 景行之去的方向,正是开阳殿。 他要找的人,也正是李云玺。 要干的事,还真是告状。 不过聪明人的告状,可不仅仅是告状这么一种手法。 景行之沉着脸,双手捧着画,在开阳殿前说要求见李云玺。 他刚走一个时辰不到,太监宫女们哪敢慢待,飞快地把他的求见禀报了章通。 章通再一提,得了李云玺点头,景行之就被放进了大殿之中。 李云玺刚刚正忙着,这会儿被打扰,心中有些烦躁。 想到景行之可能是有事,他控制着情绪,问道:“怎么了?行之。” 景行之捧着自己的画,脸上写着“我不高兴”,直接地道:“圣上,行之是来辞别的,我要回老师的院子住。” 景行之说是我要,而不是我想,一字之差,表明态度坚决。 李云玺下惯命令了,对于有人违抗自己的决定很不喜欢。不过思及景行之的育儿经他很喜欢,也就多给了两分面子。 李云玺佯装没听清,主动给景行之铺台阶:“你说什么?” 景行之抬起头,板起的面孔宣泄着他的不悦。他不仅没反口,还不断强调着李云玺不喜的内容。 “师兄,我不住你的皇宫了!” 前面两句还是圣上,这句直接换成了师兄。换了开头的称呼,后面带的话语气刚硬了三分! 李云玺活了一辈子,当皇帝半辈子,也没人对着他说——我不住你的皇宫了! 朕的皇宫,哪里不好? 朕的皇宫里,是宫女不漂亮,还是太监不会伺候人? 朕的皇宫里,是殿宇不够高,还是摆饰不够华贵? 李云玺眼中带着冷气,不满问道:“朕的皇宫,是哪儿不好?” 景行之听了这话,瞳孔微张,语气讶异地问:“师兄,你不知道?” 李云玺:??? 朕该知道什么?朕只知道你胆子大得很,竟然敢几次打朕的脸,朕给了台阶你还不乐意上。 “呵,朕该知道什么?”李云玺冷声问道,神色变得冷漠起来。 老实讲,两人的师兄师弟身份,比塑料花还脆弱。说是塑料花兄弟,都勉强得很。 景行之的一回不当,就无限地削弱了他在李云玺心里的好感。君臣有别,何况景行之和李云玺也只是初识。 不想景行之硬气得很,他看了看自己捧着的画,依旧一张臭脸。 “圣上看看便知。” 景行之说完,章通就在李云玺的眼神示意下拿走了景行之手里的画。再由章通检查一番,画就被送到李云玺手里。 章通把画递上去那刻,他心里对景行之必须交好的标签,变成了务必讨好。 无他,章通看到了画上画着的东西。 章通去过环水书院,见过画里的背景,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章通心道景公子难不成来之前就知道 ,有人要动他的贺礼,或者干脆只是运气…… 章通又想到了景行之被选为放老大人弟子的那日,发现也是运气使然。 唉,害人之心不可有啊!何况有些人运气那么好。 章通想到了和二殿下厮混的宁家小侯爷,在心里摇头。二殿下不会太惨,背锅的自然就是那小侯爷了。 李嘉瑞等人以为景行之来告状,靠的是他“师弟”的身份,但景行之来告状,底气是李云玺对老头的敬重。 如师如父,这个词可不是白来的!观方启晨和李云玺的亲近,两人更是很好地体现了这个词。如果不是把李云玺当子侄辈,家里那个奸猾的老头哪会什么都和他说。 李云玺对方启晨的亲近,他身边伺候的章通自然知道。 章通将画递了出去,心道这回有人要惨了。 而当李云玺打开画卷,看清画上内容后,脸色就一点点黑了。 这种黑,不是刚刚对景行之的漠视和不喜,景行之的不敬也不会让李云玺暴怒。 可踩在方启晨画像上的脚印,是真的触怒了李云玺! 李云玺沉着脸,脸色涨红:“羽林卫今日谁当值?!两刻钟内,去把人给朕带来!” ******* 一刻钟后。 羲和殿的几个小太监,李嘉瑞、宁雍远都到了开阳殿内。 李嘉瑞偷瞥了眼李云玺黑着的脸,心里一个咯噔。但随即又像吃了酸果子,打翻了醋坛子。 不就一张画,难不成那画比太子的脑袋还金贵不成?父皇你至于脸色这么臭吗? 李嘉瑞想着父皇李云玺可能对姓景的偏袒就心里来气,他目光不善地看向景行之的,都怪这小子告状! 宁雍远却是偷偷地往李嘉瑞身边靠了靠,龙椅之上李云玺的威势太盛,他有些怕李云玺。 龙椅上的李云玺盯着李嘉瑞这个兔崽子,羽林卫查证,那个鞋印是李嘉瑞踩出来的。 可李嘉瑞在他面前,却一丝一毫都不收敛,反正怒瞪着名份上是他师叔的人。李云玺看着,真是要气笑了。 直到李嘉瑞面色不善的看向景行之,他踩到了李云玺容忍的顶点上。 李云玺抄起一边蘸着墨水的毛笔,咻地一下甩了出去。 那只毛笔,正中李嘉瑞的脸,在他脸上画下一团,跌落在紫色蟒袍上。 “逆子!”李云玺气得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吼李嘉瑞,“你这个逆子,就是惯的你!” 李云玺一忍再忍,而李嘉瑞却是一闹再闹,不断地撩拨着李云玺的怒气。李云玺每每都想狠狠地教训李嘉瑞一顿,想到贵妃身后钟氏一门忠烈,才忍下冲动。 现在,李云玺发现自己就是太惯着这个逆子了。 背地里小小捉弄景行之也就罢了,居然还去踩师祖的画像,简直愚蠢得可恨。 李云玺挥袖:“章通,你把画面放到李嘉瑞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李嘉瑞红着眼,不服气地瘪起嘴:“不就一幅画,画的还没见比我的好呢……” 李嘉瑞一向被惯着,什么时候被毛笔砸过,脸和衣服都脏得不像话?他委屈得要死,何况这里还有外人在,宁雍远也在,李嘉瑞更是觉得丢面子。 章通拿着画像靠近李嘉瑞,李嘉瑞猛地跃起伸手,想要把画撕了。 景行之眼疾手快,一下把人拉住,把李嘉瑞狠狠地按在地上。 制服了李嘉瑞,景行之气愤地冲李云玺道:“圣上,你在这儿教子,我等外人何必在此?就让行之带了画像离开,也好不让这画再受欺辱!” 景行之制服李嘉瑞的时候用力有些大,下巴被李嘉瑞挣扎的手肘磕了下,疼得他眼眶一红。偏生他这模样,加上她本就有的气愤,看起来真实极了,活脱脱的一副为方启晨不忿的模样。 李云玺都不禁想,这师弟居然和传闻一样,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啊! 看了好的,再看看自己的糟心儿子。 李云玺连问都不想问了,他知道李嘉瑞可能是被宁雍远挑拨了,可那又如何,蠢笨就是他的错! 李云玺走下台阶,一手接过那画卷,一手抓住景行之的手臂:“是师兄教子无方。” 李云玺很少错,也没人敢说他错了。皇帝的昏庸,总是有奸臣,总是有奸妃。李云玺绝对算不上昏庸,所以几乎无人说过他不对,但今天他承认了自己的错。——他教子无方。 对比景行之,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子做得太不尽职尽责。小师弟不过跟了老师一年不到,却能不畏皇权,如此维护自己的老师! 他李云玺难道不该,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吗?就算他的儿子是皇子,也越不过他李云玺的老师去。 “带二皇子带到殿外,打二十大板,再让他跪满两个时辰。”李云玺挥手,让人将李嘉瑞带下去。 从李云玺扔下毛笔到他让人打李嘉瑞的板子,不过就是景行之一拦再加上一句话的功夫。 李嘉瑞还没晃过神,就听到自己要挨板子。 李嘉瑞不服道:“干嘛打我?不就是一幅画!” 章通“哎哟”一声,皱着眉眼,劝道:“别说了我的二殿下,画上是方老大人和他的爱女……” 总算是让李嘉瑞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第一次见面,李嘉瑞没有明着欺负景行之,就是知道他父皇李云玺看重辈分规矩的。所以李嘉瑞做了个局,想让景行之自己去求他,让他得个乐子。 可结果让李嘉瑞诧异万分,他万万没想到,那画上平平无奇还有些胖的老头,居然是那个教过他父皇的方启晨! 李嘉瑞一愣,被羽林卫抓住胳膊,要带到殿外去。 他被半拖着往外走,为自己叫不屈:“父皇,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知道那是谁!” 不知者无罪,他是真的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李嘉瑞肯定不会动那副景行之画的画。 可后悔都晚了,李云玺冷着脸,任由羽林卫将人带出去,任由啪啪啪的打板子声响彻在耳边。 李云玺动了真怒,那些羽林卫不会下重手,但也不敢太敷衍。所以那板子,打得李嘉瑞身上真的疼。 景行之听着那叫喊声,心里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那些人敢下重手打皇子?肯定不敢。所以二十板子,打得轻了,半个月就能好。 不过对于李云玺的交待和反应,景行之还比较满意的。因为对方的反应说明,李云玺心里还是有老头的。 上个月,那李嘉瑞砸破了太子的头,都没受到惩罚。如此结果,真的是打破了李云玺以往的行事风格。 不过这事儿,李嘉瑞这熊孩子也是真的过分。你拿走就拿走,还非得踩上几脚???脚要是没用,这里建议您捐出去呢! 景行之心里琢磨着,迟早还得让李嘉瑞吃吃苦头,这小兔崽子,不打两顿不解气。如今李云玺打是打了,但也就一顿,景行之觉得起码还得再欺负几回。 所以景行之听着外面的喊声,梗着脖子,臭着脸:“圣上若是无事,行之就归去了。” 李云玺有些傻眼,还不够? 师弟,你这牛脾气也太大了吧?! 不过这脾气,李云玺竟然有几分欣赏。他喜欢听好话,但知道大多好话都是敷衍,这种臭脸他觉得还挺新鲜。 “好吧,章通,送行之回去。”李云玺叹气一声,让章通领着景行之离开皇宫。 李云玺一说完,景行之就闷头走出了开阳殿。 不过出了开阳殿,景行之走路的步子就变慢了,头脑耷拉着 ,像是很不高兴。 章通劝道:“景公子,这还是二皇子头回挨打呢,您消消气。” 景行之看他一眼,心里回答自己在等另一道哭声。 李嘉瑞这个熊孩子干坏事,背后挑唆的宁雍远能好不成?李云玺可是个头脑极为聪明的人,打李嘉瑞是给他的交待,可不是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如果说一开始,李云玺还没听过羽林卫的调查,那么李云玺不知道一些事正常。知道调查来的全部,宁雍远的小手段就很明显。 你说宁雍远的小手段,没有证据? 但李云玺打人,还需要证据? 权势碾压。只要你干了坏事,我想搞你就搞你。就算你没干坏事,上面的人是个坏蛋,也能想搞你就搞你。 于是乎,没走几步,景行之就听到了宁雍远那青嫩些的喊疼的声音。 这一刻的景行之,心里就很快乐。 你不搞事,这个小侯爷你当着,我也没意见。你说你小宁同志,为什么想不开非要欺负我呢? 我虽然是个好人,可我不吃吃亏。 听见了新的喊疼声,景行之就仿佛吃了一颗大补的药丸,步子恢复了正常。 在羲和殿收拾一番东西后,景行之重新回到了一来京城住下的宅子。 小宅子没有皇宫那么大,可是地盘是景行之的,这里的人也都听景行之的。回来后,景行之的感受就两个字——舒坦。 ***** 开阳殿。 李嘉瑞被打了二十大板,跪在殿前咯膝盖的汉白玉地砖上。 他的身边,是被打昏过去的宁雍远。 李嘉瑞的头,朝着自己身后看去,他在等自己母妃来救他。 父皇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他,他母妃一定会管的。 可是日头一点点下去,李嘉瑞跪得双腿麻木,身上的汗湿透了全身,都没等来他的母妃,钟贵妃。 李嘉瑞一看时间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红着眼对开阳殿里喊:“我不服!我是不知道,才会做错事。” “夫子都说了,不知者无罪,我不服!”李嘉瑞大喊着,身上因为不屈的情绪多了几分力气。 李云玺听得心烦意燥,将手里的笔再次一扔:“把人给我带进来。” 李嘉瑞被章通带进殿里,以为自己的“讲理”有用,又冲着李云玺讲了一番。 李云玺扶着额头,骂道:“你这个蠢东西!” “你以为我打你,是因为你踩了画?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你的蠢!” “行之做错什么了,你就去翻别人的行李,你就去踩别人的画?”李云玺说起这事,心里又涌起对师弟的歉意。 “你说说你,为什么就去干这事?”李云玺大声问道,都和咆哮差不离了,可想而知被李嘉瑞气得不行。 李嘉瑞回想了一下,一时讷言:“我……是雍远看他不顺眼,我给雍远出出气!父皇你为什么还那么打雍远,他身子可没我的好。” 这回气过头,脑子可能缺根筋的李嘉瑞终于想到了昏倒的宁雍远。 李云玺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喘口气,李云玺咬着牙,指着李嘉瑞骂道:“可以啊你!李嘉瑞,被人骂了,还帮人数钱呢?!” “雍远怎么可能卖我?!”李嘉瑞不信,瞪大眼。 “他怎么不可能卖你,他就是个狸猫,是个假货。你的小师叔才是宁海波的亲子,你说宁雍远为什么要害他?” 李云玺气死了,李嘉瑞却是崩溃地坐在地上,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从小一块长大的小伙伴给利用了…… 他把宁雍远,当兄弟的啊! 下一瞬,李嘉瑞冲出了开阳殿,拉扯起宁雍远的衣领,把疼晕了的宁雍远给晃醒。 因为被晃动,屁股上的伤口在地上摩擦,疼得重新有了意识的宁雍远倒吸一口气。 宁雍远疼得无力,他慢慢地睁开有模糊的眼睛,却看到了李嘉瑞怒气冲冲的脸…… 他的耳边是李嘉瑞愤怒的声音——“你利用我?!” 第84章 宁雍远的脑子有些迟钝, 被吼了一声才渐渐清醒。 ——发生了什么?身上怎么这么疼。 哦,他想起来了。 李嘉瑞踩的画上,画的是姓方的那个老头,所以李嘉瑞被拖出去打板子了。 接着景行之带着那画,气冲冲地走了。 得知那画上的人是谁后,宁雍远就吓的不行。又见李嘉瑞都要被打板子, 宁雍远心中更是惴惴。 但没想到, 看着他长大的圣上一句话都没问,只是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就让羽林卫将他拖了出去, 活活打了他五十大板。 到底有没有五十大板, 宁雍远都不确定,因为他听到四十的数就疼得晕倒了过去。 所以现在李嘉瑞质问自己,是因为明白过来自己在利用他? 不对!李嘉瑞的脑子,还有两人以往的交好, 怎么想李嘉瑞都不像能想通这些事。 宁雍远看着李嘉瑞, 目光露出些许疑惑。 李嘉瑞继续摇晃他,眼眶发红吼道:“你说啊?” 被摇晃的宁雍远目光扫到了李嘉瑞身上,最后落到了开阳殿几个字上。 李嘉瑞想不到,但他有爹啊!他爹告诉他, 他不就知道了。 宁雍远想到这点, 眼泪猛地崩了下来,他忍着疼推开李嘉瑞。 “是啊!我就是在利用你!”宁雍远坐在地上,哭着, 失魂落魄,“凭什么你们都有爹娘……” 圣上的亲儿子是李嘉瑞,自然只会维护李嘉瑞,哪里会管自己的处境。 回家后,娘肯定又要用冷眼扫过自己浑身下上,看得自己面色煞白,落荒而逃。 更可笑的是,娘?也不是他的娘。 李嘉瑞却根本没听到后面小声的抱怨,他只听到了宁雍远的承认。 好啊!我把你当兄弟,觉得你以前和我混得好,也不图我什么,就以为你是图我这个人! 没想到,你是想混好了关系,再利用我去做事。 李嘉瑞忍着屁股上的疼,抬起脚踢了宁雍远的腿一下。恨恨地踢了一下后,李嘉瑞转头跪到了离宁雍远很远的石砖上。 宁雍远也没去看他,两眼无神地躺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宁雍远再醒过来,人已经到晃悠的马车上了。 他抬起眼,就看到了沉着脸的吴双喜。 被叫来宫里,接被打得半死的宁雍远,吴双喜只觉得面子都丢尽了,脸上神情会好才是怪事。 一旁伺候的侍女看到宁雍远醒了,小声惊呼:“呀,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吴双喜目光如寒雪般冰冷,落到宁雍远脸上。她冷声吩咐下人:“你们下去。” 跪在一角的侍女闻声,立马掀开帘子,无声无息地就下了马车。 马车里,只留下了两人。 吴双喜皱着眉问宁雍远:“怎么回事?连二殿下也被罚跪了?” 宁雍远垂下眼帘,简洁地道:“他踩了景行之的画,画上的是方启晨。” 母子两都是聪明人,宁雍远一句话,吴双喜就能想到前前后后。 吴双喜想了一通,发现只能怪李嘉瑞和宁雍远两个人太笨! “你们两个人,踩那个画都不看看的吗?人家还能等着你们去害不成?!”吴双喜恨铁不成钢。 要害人,就果断些,下手狠辣,出人意料,如此才能成事。 宁雍远心里麻木,低着头没说话。 吴双喜在想,宁雍远不成器,惹出了麻烦,这锅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亲子景行之那处,上回就没收自己的东西;还有宁海波,也是好久没给她写信…… 不行,这样不行!眼看景行之那个兔崽子不会归顺她,她不能坐以待毙。 吴双喜伸手,握住宁雍远因为失血冰凉的手。 触手的温热,让宁雍远心尖一颤,他忍不住又抬眼去看吴双喜。 虽然近来吴双喜显得喜怒无常,可以前的疼爱总不会都是假的吧?自己被娘抚养了快十七年,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吴双喜伸出另一只手,拍拍宁雍远的手背:“你好好养伤,过几日,回老家探亲的祖母就会回来。” 宁海波出门在外,宁老夫人和吴双喜处不来,干脆就撇下一家子跑回老家探亲扶贫去了。 老太太心里,宁雍远这个独苗孙子,那可是命根子。 而且老太太是真的喜欢宁雍远。老太太不喜欢吴双喜,甚至有些讨厌,能这么喜欢宁雍远让吴双喜稀奇过好一阵。 宁雍远想到白发苍苍的老祖母,咬着牙,落下泪。 “娘……,算了吧。” 宁雍远不想折腾了,反正假的就是假的。 大不了,就把他送到不知道哪家去。反正他认字,还有一身见识,也不至于饿死。 他为了自己的身份,几番折腾,可如今的他觉得假的就是假的。李嘉瑞是笨,可他有亲爹提醒,有圣上主张公正。 他呢?父亲知道了真相,早就对他没关注了。留下他,想来也不过是因为之前宫里对他还算过得去。 母亲在乎的,也从来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他身上的伤口,明显没有被处理过,可这会的娘还算计上疼爱他的老祖母了。 “算了?!你和他算了,他能和你算了不成?你真以为,世上都是好人?” 吴双喜看着宁雍远的目光愈发嫌弃。不够聪明也就罢了,如今连胆子都没了。 宁雍远闭上眼,不搭理吴双喜。 可一阵剧痛从胳膊上传来,宁雍远睁眼看去,吴双喜长长的护甲在他胳膊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疯了?”宁雍远伸手,将吴双喜推开。 宁雍远受了伤,可到底也是个快十七的大小伙子,一推就把吴双喜推开了。 吴双喜冷哼一声:“清醒了没?不成为娘再给你醒醒脑子。” “从你和屈志伟接触,让他的族弟在汉南府对景行之动手,你们两人就结了仇。你以为他回来了,你就可以走,然后没事了。笑话?得罪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不争,到时候,你连小命都保不住。”吴双喜用指头戳着宁雍远的脑袋。 这回倒不是她恐吓宁雍远,这些话都是吴双喜从景行之行事风格里分析出来的,也是真心劝道。 可宁雍远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挣扎的欲望,他看着吴双喜,道:“死了就死了啊!” 看着听了自己的话后一脸愕然的吴双喜,宁雍远心里竟有种变态的快感。 吴双喜总是教他争,教他算计,教他各种小手段,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也不再愿意,给吴双喜做刀子、做工具人! 快感上头的宁雍远忘记了吴双喜的可怕,他居然笑着问吴双喜:“娘,你丢掉自己亲生的孩子的时候,想到过今日吗?你看,你丢掉的孩子,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你丢掉的孩子,他回来了。 这几句话,反复在吴双喜心里震荡。 丢掉亲子的她,真的没有一丝后悔吗?然而十几年中,那丝后悔有什么用?只会让她结出心结,过得不快活罢了。 所以吴双喜十几年中,都告诉自己,我没做错,我不后悔。我做的,都是对的。 但当此刻宁雍远将一切剖开,吴双喜觉得一切好像就像个可笑的诅咒圈。 那个孩子,回来报复自己了啊! 怪不得……顾不得那个孩子对母亲、父亲都没有期待。 他被丢弃,又被养父母家的兄长虐待,回头来发现结果都是因为他这个亲娘,他恨她! 吴双喜面色煞白,红色的口脂都都修饰不了她面上的灰暗。 半响,马车嘎吱声里,吴双喜抬起头,挺直了背。 她嘴唇蠕动,说的话是:“我不会输的。” 随即她又望向宁雍远:“你祖母可不知道这些事,听说她最近身子不好。你会乖的吧?” ****** 景行之离开了皇宫,甚至想过要不要去堵一下出宫的小宁同志,好给对方送一份惊喜。 不过想想之后,这个想法被作罢。 景行之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在李云玺心里是个特别尊重老师的人设。 虽然他确实也是,但他不拘泥细节,可李云玺不知道啊! 他要是真的去堵人,怕是要崩人设。万一李云玺把一切都当做演戏,自己就要完蛋了。 二师兄武力值太高,惹不起惹不起。 很快到了晚上,景行之用过晚饭,铺开家伙重新画了一副画。画完了画,景行之美美地睡了一觉,打算第二天醒来了逛逛京城。 可景行之没想到,第二天,李云玺来骚扰他了,还让章通来请他。 景行之有些不太高兴地跟着去了。 进了开阳殿,李云玺笑着让小太监上椅子,笑得竟然甚是有……丝丝的讨好。 可把景行之吓了一跳。 一代帝王,忽然对着小书生笑容满面,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啧啧,听起来就好有故事呢。 景行之内心戏很多,但是不敢演出来,不过他谨记自己人设,对李云玺爱答不理。 李云玺拿热脸贴了会冷屁股,感觉自己铺垫得差不多了,就对着屏风后头挥了下手。 他动作一起,屏风后头隔出来的小房间里,钟贵妃从中走了出来。 钟贵妃穿着一袭宝蓝色的衣裙,看着年约三十,妆容简单,笑容爽朗,一点儿也不看出来昨天娃被打得特别惨。 李云玺介绍道:“这是钟贵妃,你小嫂嫂,也是嘉瑞的母妃。” 钟贵妃听完一礼:“见过师弟,我替起不了身的嘉瑞向你道歉。” 景行之面不改色,神情依旧淡淡:“见过钟贵妃。” 对于这个道歉,景行之完全没放在心上。现代话说得好,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何况这种代人道歉,最没意思了! 景行之不知道,昨日李嘉瑞两个时辰是跪足了的,现在腿上肿成大猪蹄子,真的起不来了。 李云玺见着钟贵妃道歉,心内叹气一声。 李嘉瑞行事越来越出格,想想李云玺自己也有责任。小时候他觉得李嘉瑞活泼可爱,常常就拦着钟贵妃教训孩子,后来就成这样了。 李云玺目光带着希冀,看着自己选好的“带娃”人选:“行之啊,可否帮师兄一个忙?” 景行之一脸懵,但内心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笑得这么谄媚,肯定是人性的沦丧! 景行之果断摇头:“师兄,行之打算等您万寿节过后,就回去照顾老师,怕是没时间忙其他的。” “万寿节过后,还有围猎啊!围猎好玩得很,届时你再回去吧。”李云玺笑着道,“你要是怕担心耽误了课业,平日就来皇家学堂学习吧!” 景行之刚想推拒,那厢钟贵妃开口了。 钟贵妃道:“圣上主意正好!那些先生们平日里才不得得用,行之去了正好。而且行之正好也以身教教老二老三老四,免得他们再做出糊涂事!” 夫妻两一唱一和,两双眼睛都盯向了景行之。 景行之果断摇头:“行之年纪尚小,不敢担此重任。” 这对黑心男女,想要哄他去带娃啊!还是复杂的□□熊孩子,真是再惨不过的差事了。 可没想到李云玺一个皇帝也很无耻,他扶着额头,叹气道:“唉……,行之,你也不想那些个逆子以后认不出师祖,再做出踩师祖画像的事吧?” 李云玺的意思就是,你不来,就是你想。你来不来? 可见李云玺被拒绝了两次,有些不耐烦了,使出了无耻的招数。不过招数不管它无耻有耻,管用就好。 不想景行之这个家伙还摇头。 李云玺脸有点黑,心道你这个家伙口不对心啊!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拒绝? 钟贵妃比较细心,她朝李云玺看了一眼,示意李云玺稍安勿躁,然后她温柔地开口问道:“小师弟可是有什么顾虑?” 小时候李嘉瑞皮,李云玺不管,也不让钟贵妃管。后面钟贵妃管李嘉瑞,也不敢太严厉。但她做母亲,看着孩子越来越糟糕,对于找个人来管管李嘉瑞也是巴不得的。 不然以后李云玺和她去了,可没人再给他们钟氏的面子。 钟氏是为了李云玺的江山而满门忠烈,换了别人,可不会对李嘉瑞一忍再忍。 景行之还是摇头:“师兄,小嫂嫂,孩子的教育要从小抓起。从小告诉他们对错,该做的不该做的,观念一日日养成,哪里是轻易可改的。所以说,行之没有教导二殿下的法子。” 钟贵妃闻言,低头叹气。 李云玺却道:“人家浪子还有回头呢。行之啊,你就辛苦一下吧!” 李·蛮不讲理暴君·云玺说完这句,直接看向章通:“章通,去把那条银教鞭拿出来。” 话落,他又看向景行之,“行之,有教鞭在手,你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李嘉瑞你想打就打!” 你这么说……我要心动了! 果然好的都在后面,景行之心里感慨一声,“被迫”接过了银色的教鞭。 接过鞭子,景行之礼貌性地提醒了一句:“若是殿下太调皮,行之真的会打的啊。” 李云玺欣慰点头:“打!” 钟贵妃嫣然一笑:“打!” 景行之点了点头,但莫名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 好像对于熊孩子被打,二师兄和钟贵妃还有点迫切? ****** 拿了教鞭后,景行之没立刻去皇家学堂,因为万寿节到了。 筵席上,众位大臣妙语连珠,说得李云玺笑出了眼纹。 景行之位置很前面,在四皇子位置下面,但景行之觉得被占便宜了。 皇子位置是很前面,可是都是李云玺的儿子啊!和李云玺的儿子坐在一堆,自己不就…… 景行之闷头,给自己夹了个很好吃的四喜丸子,以吃来满足自己。 前面座位的四皇子李嘉福就盯着看,心想这个小师叔也太能吃了吧! 今年满七岁的四皇子李嘉福叹气一声,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子。 他先前瞧着景行之吃得香,忍不住就跟着吃,可人小肚子小,跟不上了。 肚子饱了,嘴却还馋,就很难受。而且四皇子李嘉福还好奇,这个小师叔肚子是有多大? 小家伙视线太灼热,景行之偏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卖萌:“四殿下,怎么了?” “我我、我我吃撑了。”李嘉福一边说,一边就因为自己的结巴红了脸,观察景行之的神色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不想被笑话。 景行之放下手里的筷子,挪动了屁股下的坐墩,伸手往小孩肚子上摸了下。 嘿!鼓囊囊的! 吃这么多,景行之问小家伙:“你父皇平常不给你饭吃?” 李嘉福拨浪鼓式大幅度摇头:“没没没没,给、给的!” “那可能是今天晚上菜特别好吃。”景行之给小孩渡了点真气过去,揉了两下肚子就撤出手来。 李嘉福只觉得肚子上热乎乎的,好舒服,好像那种撑撑的感觉一下子没了。 “舒、舒服!”见景行之没笑自己,还帮自己揉肚子,李嘉福冲他露出个笑。 对比李嘉瑞那种大号熊孩子,这种小号乖小孩就显得可爱多了,白嫩嫩,肉嘟嘟,还冲人笑。 景行之笑笑,捏了下李嘉福婴儿肥的脸蛋:“舒服也不许吃了,不然等会儿撑破小你的肚皮。” “好。”第一次被捏脸的李嘉福红着脸,乖乖点头。 又看着景行之吃了会,李嘉福忍不住问他:“小、小师叔,你……你你你明日,要、要要同去学堂吗?” 景行之看着这个小孩,无奈地点头:“去的。” 景行之没想过,自己会来京城做插班生。 而且班里可怕得很,三个皇子,只有他一个顺带去读书的,言情剧的剧本也不敢这么演啊! 李嘉福眼睛一亮:“早、早上辰辰时初,别迟到!” 辰时初,皇家学堂开始上课的时间,上午文课,下午休息一个半时辰后,是武课。 瞧出小孩的高兴,景行之又笑着揉揉小孩脑袋:“谢谢四殿下提醒,你晚上回去早点睡,明天也别迟到了。” 李嘉福认真点头:“好、好。” ***** 第二天。 李嘉福起了个大早,匆匆吃完早饭,就带着准备好的锦盒赶往学堂。 锦盒里装着一块玉环,李嘉福喜欢这块玉环翠绿翠绿的颜色。他打算把这块玉环,送给今天来学堂的新同学——小师叔景行之。 李嘉福到后,时间还很早,他便拿出他的课本来,结结巴巴地诵读起来。 等到李嘉福背完一篇文章,三皇子李嘉定也到了。李嘉定和李嘉福打了个招呼,接着安静地坐在李嘉福的后面,安静得简直像是没来。 李嘉福也习惯了三哥的安静,不过今天他心里就像有蚂蚁在跑,弄得他心里痒痒,就坐不安稳。 李嘉福拿手指头轻轻地戳一下李嘉定的后背,唤他:“三、三哥。” 李嘉定奇怪地回头:“小四,怎么了?” 李嘉福冲他笑笑:“今天天,来新人。” “我知道。”李嘉定淡淡地回答,看到李嘉福没说话了,又自己转过头去看书。 李嘉福叹气,三哥根本不想理他。 不过没事,三哥也不想理会其他人,三哥只爱那个教骑马、刀剑的武夫子。 再过了会,安静的学堂热闹了起来。 李嘉瑞被人扶着,一歪一歪地走进了学堂。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全,不敢有大动作。 这种情况,他分明不用来上课,可不知道他母妃怎么回事,非要让他来上课。 李嘉瑞身上不舒服,也就黑着一张脸,连和老三、老四打招呼都没有。 座位上铺了软乎乎的好几层垫子,又塞了两床被褥,李嘉瑞趴在上面,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 李嘉福看了一眼,然后缩起了小脑袋,他二哥脾气可不好,还会揍他。李嘉福根本不敢吵李嘉瑞,只能巴巴地伸长了脖子,时不时看向门口处。 辰时一到,上课的蒋夫子准时出现。 蒋夫子来做的第一件事,是检查作业。 李嘉福和李嘉定的作业都完成了,再后面就是李嘉瑞的座位。 李嘉瑞桌上空空,他养伤归来,没有作业。 可这个点了,李嘉瑞还趴着在睡觉! 蒋夫子黑了脸,拿着教棍敲敲李嘉瑞的桌子:“二殿下,要睡觉就回去睡!” 李嘉瑞不耐烦地睁开眼,抓了下头发,没好气地嘟囔:“要不是母妃非让我来,你以为我想来不成!” 这话说得蒋夫子气得不行,恨恨地转头,一腔怒气堵在心里。 门口处,看完全程的景行之板起脸:“不敬师长。” 李云玺也黑着脸,听见景行之的话,他脱口而出:“该打。” 答完后,李云玺自己都楞了。 李嘉瑞这个逆子是多欠打,连自己这个亲爹都忍不了了。 第85章 两人说起了话, 动静里面自然能注意到。 听到圣上嘴里那句“该打”,蒋夫子忍不住热泪眼眶。 我的圣上啊!您终于想起来打二殿下了! 再不打打,我就要像前任皇家学堂夫子、前前任、前前前任、前前前前任一样,被二殿下气走了啊! 同样的,听见景行之不敬师长的评语,蒋夫子对他的好感爆棚, 这才是学生的样子啊。 一把年纪的蒋夫子, 红着眼朝李云玺弯腰行礼:“见过圣上。” 心里喊了好几声倒霉的李嘉瑞挣扎着起身,跟着老三老四一起行礼。 李云玺赶紧扶起蒋夫子:“蒋夫子请起, 辛苦了。” 蒋夫子听了, 摇头道:“不辛苦。” 只不过微臣想走了。蒋夫子心里说了一句, 才怀着对君王的愧意,对李云玺道:“臣不敢道辛苦,只是臣近来身体抱恙,正想向圣上请辞!” 没错, 蒋夫子起了走人的念头。来教皇子的, 学识自然顶顶好,可学识顶顶好的人,又能有多少人可以有包子一样的脾气呢?没脾气的读书人,叫什么读书人。 蒋夫子已经受不了去而复返的李嘉瑞了。这些日子, 只教三皇子和四皇子, 蒋夫子才感受到教导学生的些许快乐。 但一切虚假的快乐都是短暂的,李嘉瑞回来了,第一天就在学堂上睡觉。蒋夫子拿他没办法, 打不得骂不得,又不能拿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李云玺,只得憋着自己受气。 所以就算是李云玺今天主动说李嘉瑞该打,蒋夫子也想走了。因为蒋夫子知道,钟氏的事在前,圣上为钟氏、为民论不可能苛责二皇子。 景行之摸摸鼻子,觉得有一点点尴尬。 第一天来,夫子就跑路。 要是第二天来,他就把李嘉瑞揍回去了,岂不是又得少人? 李云玺闻言,脸上红红白白。他来学堂比较少,以前那些夫子打报告,李云玺也只是和稀泥,让李嘉瑞道歉赔礼,然后自己再给夫子们赐点东西。 如今亲眼得见,才知道做夫子真的是委屈。 李云玺叹气一声:“辛苦蒋夫子了,是嘉瑞太顽劣,朕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只是如今再寻一个好夫子还需些时日,只能再辛苦蒋夫子一段时日了。” 蒋夫子听到李云玺首肯自己请辞,高兴地擦了擦眼角。 景行之心道,这熊孩子干的可真不是人事哦!瞧瞧把人家教书先生逼得,辞职成功都这么高兴,好像逃出生天了一样。 不过没事,他来了。 景行之摸了摸手里的鞭子,对着看着自己笑的李嘉福笑了笑,然后……景行之带笑的目光移向了李嘉瑞。 李嘉瑞和景行之对视一眼,心里一个咔嚓,只觉得天地都碎了。 再瞥见景行之手里的银光是一条鞭子,李嘉瑞屁股就是一疼。 李嘉瑞猜到了,景行之是来治他的。 而且那个鞭子,李嘉瑞在他父皇的开阳殿见过,所以那该死的鞭子还是御赐的! 御赐一条鞭子给景行之,不是来打他的,还能是为了什么?老三、老四一个假哑巴,一个真结巴,两个老实孩子都不会得罪景行之。 李嘉瑞急中生智,摸了摸自己的屁l股,跟李云玺服软道:“父皇,儿臣屁l股上伤还没好,不是故意冒犯夫子的。” “那顶嘴的话,又是谁说的?”李云玺瞪着逆子。 李嘉瑞恨不得打刚刚的自己两嘴巴,他咽下一口口水,强行辩解:“儿臣伤还没好,脾气暴躁,冒犯夫子了。” 说完,李嘉瑞迫切地抬起头:“所以要不还是先让儿臣回去养伤,回头伤好了,儿臣肯定能控制好自己!”等我伤养好了,景行之也该滚蛋回去了。 李嘉瑞眼巴巴地看着李云玺,竟然让李云玺想到了小时候还算可爱的小李嘉瑞。 果然,打了才能收敛一二,变得像以前一样可爱、懂事吗? 李云玺看向景行之的手,道:“行之的鞭子借师兄一用。” 景行之赶紧给大佬递鞭子。 李云玺接过鞭子,将鞭子倒拿在手里,当做小棍使,大步走到李嘉瑞面前:“伸出手来!” 李嘉瑞:…… 李嘉瑞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没干过活,掌心里皮肤细嫩得很。或者说,看起来就很不经打,打起来就会很疼。 李云玺可不会手软,第一下还在试探力量,后面两下一下比一下重,打得李嘉瑞倒吸冷气! 李嘉瑞掌心很疼,可心里更委屈,于是眼眶又红了。 李云玺瞧见,一时微怔,随即目光扫向蒋夫子,想到这个可怜家伙的恶行,才肃色训李嘉瑞:“你在学堂里睡觉,夫子叫醒你,你还出言顶撞。打你三下,你可服?” “服。”李嘉瑞挑眉,用吊儿郎当的语气应了。但任谁听了这语气,都知道他内心不服气。 李云玺哼了一声,差点又想动手。 让李嘉瑞坐下,李云玺把辫子交还给景行之。 “夫子们不打你们,那是夫子们以慈为教,可这不是你们顶撞夫子的理由。以后这鞭子就给你们小师叔,专门打你们这些皇子!” 李嘉瑞掌心发烫,低着头,不屑地撇了撇嘴。 李嘉瑞心想就景行之那个身板,还没他高大呢,他会怕被景行之打?笑话! 李嘉定和李嘉福,两个小的则乖得多,连连点头。 李嘉福甚至都不敢大喘气,眼巴巴地看向景行之,只差在脸上写上“别打我”几个大字。 景行之对着他眨眨眼,笑了笑。 李嘉福一颗心落回去,心想只有二哥这种气夫子的才会挨打,夫子顶多也就是对他失望而已。 说了两句,交待蒋夫子多在景行之的会试上下功夫,李云玺就走了。他是个大忙人,真的没多少空。 等李云玺一走,李嘉瑞故态复萌,趴在了软垫上,眼睛东张西望。 看他不正经的模样,景行之就知道熊孩子怕是心里还在惦记捉弄自己。 说实话,他还真的怕…… 怕熊孩子不找事。 毕竟他这种好人,不会主动欺负人。 景行之挑了个位置坐下,取出自己的书,摆开在书桌上。 蒋夫子先给李嘉福讲课,让李嘉定自习,等给李嘉福讲完课,才给李嘉定讲课。 讲完李嘉定的课,蒋夫子就笑眯眯地去看景行之在看的书,同他聊了起来。 李云玺交待要多在景行之会试上下功夫,所以蒋夫子猜想景行之是明年会试的弟子,讲的也是他多年阅卷的看法,深入浅出,让景行之收获不小。 一旁的李嘉瑞看着两人说得乐呵,拿起墨锭敲敲书桌,故意打断二人:“唉!夫子,你还没给我讲课呢!” 换了往日,蒋夫子把自己忽略掉,李嘉瑞只有高兴的份。可今天看到蒋夫子和景行之说得来,李嘉瑞就想去插一脚,让两人开心不起来。 己所不欲,就施于人! 蒋夫子被这么一叫,脸上脸色马上不好起来。 脸都撕破了,他很快要走,圣上更是知道了二殿下的顽劣,所以蒋夫子对李嘉瑞也就态度十分坦然,也就是不咋地了。 蒋夫子道:“二殿下你等等,我先给行之讲完。你若是无聊,不如就背书,你面前那本书,你将二五卷背了吧,我等会检查。” “你!”李嘉瑞气得差点站起来。 没把两人分开,还给自己招来了功课,李嘉瑞算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夫如何?是你要老夫布置课业的,老夫布置了,你又不想学了。”蒋夫子对着这个学生简直深恶痛绝,所以语气不佳。 不过回转过头,对着景行之,蒋夫子又洋溢了满脸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李嘉瑞气成河豚! 李嘉瑞也不看书,就瞪着两个轻声笑谈的男人,然后眼睛越瞪越小,不知不觉就生气地睡着了。 而一边的蒋夫子对新的学生满意得很,好多年,终于不用教那些重复过好多遍的书了! 也不用教认字,教基础的四书五经,爽啊!一身学识,好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蒋夫子放下被气出来的不悦,心情愉快地谈起他当年的会试的事。 因为激动,蒋夫子声音稍微大了点,李嘉瑞醒来的时候就皱着眉听着这声音。 学堂里五人,其他三人都认真听着蒋夫子开讲,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李嘉瑞偏不合群,冷哼一声:“多少年前的事了,有什么有意思的。” 蒋夫子被他一噎,又给气得不轻。 他看向李嘉瑞,问他:“二殿下,不知道你的第二卷 和第五卷背得如何了?既然无事,就背一下第二卷吧,第五卷我明日再检查。” 李嘉瑞睡了一上午,哪里知道那个劳什子第二卷 讲了个什么东西。 他臭着脸,理直气壮:“没背。” 来了、来了! 是我想要的硬气,真男儿,就要如此啊! 你不这样,我怎么好有机会试试闪亮的银鞭子。 景行之心里一乐,面上正直地看向李嘉瑞,用批评的口气道:“夫子让你背书,为何不背?” 李嘉瑞抬起下巴:“我身上疼,睡着了,你没看到?眼睛长哪儿去了。” 蒋夫子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飙,你听听这话,是学生该说的话吗? 还那么理直气壮,本来蒋夫子觉得自己不管李嘉瑞,混过去这最后的日子就好。没想到他不管李嘉瑞,李嘉瑞还会自己找茬,真是气煞了老头! “你在学堂里睡觉,还觉得光荣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根本不上起学,你知道有多少人,是坐在地上用沙子木盘上课的?”蒋夫子站起来,愤慨地指着李嘉瑞道。 “我是皇子啊!”李嘉瑞道出自己的身份,他和那些普通的人可不一样。 朋友,你这么会炫,你父皇知道吗?李嘉瑞这么耿直的炫耀,景行之都愣住了。 那厢蒋夫子却是气得快昏过去:“生于皇家,你不仅不想着丰富学识,为万民谋利;反而吃百姓的粮、用着百姓的银,还得意洋洋。你如此行径!真是不配、不配为皇子!” 说完这话,蒋夫子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景行之吓了一跳,他伸手抱住了蒋夫子,然后将蒋夫子放在平坦的地面上。 景行之对外喊道:“叫太医,蒋夫子被气晕了!” 景行之一边用真气探查了蒋夫子的身体,发现蒋夫子无事,一边抽出了银色的鞭子,准备开始打孩子。 景行之板着脸,拿着银色的鞭子,看起来很凶的模样。 “不敬师长,还几次三番地出言挑衅,如今夫子被你气得昏倒,必须罚你!”景行之晃了晃银色的鞭子。 这鞭子模样精致,拿着银色的手柄处,可以当做鞭子用,可若是倒拿着手柄,这鞭子也可以做小棒子用。 这会儿景行之正拿着鞭子,想抽这熊孩子。 “你想干嘛?你要是敢打我,可别我不客气?” 李嘉瑞站起身,用自己宽大的肩膀直接抵了过去,从上往下看着景行之。 李嘉瑞的身板长得像头小熊似的,牛高马大,对比他来,景行之这个正常体格清瘦得很。 李嘉瑞也是仗着自己的身体条件,才会对景行之如此嚣张。 我让你打,你也打不过我啊! 李嘉瑞对自己信心满满,他每日里下午还有武课,摔跤和其他功夫或多或少都学过一些。 就景行之这么一个书生,李嘉瑞说实话,他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压倒。 李嘉瑞屁股上微疼,但在他父皇不在的时候对上了景行之,让他心中很高兴。 景行之看着他,道:“罚你五鞭,你趴下。” “做!梦!”李嘉瑞往蒋夫子哪儿扫了一眼,开始想自己等会打了景行之,跑到哪儿去躲着。 他母妃已经不可靠,和父皇站在一边了,所以等会儿打了人要躲去去哪儿? 李嘉瑞有些分心,等他一回神就看到了景行之朝他伸过来的手。 李嘉瑞抓了上去,想反挟住景行之。 李嘉瑞想,等他抓住人,他就扭脱臼这个讨厌的人的胳膊! 可景行之伸出来的手,好像带电似的,一下就碰麻了李嘉瑞的手。 然后如入无人之地,景行之两下就扭住了李嘉瑞的胳膊,再等李嘉瑞反应过来,他已经重新趴在了软乎乎的软垫之上。 景行之哗啦一下,抽出李嘉瑞的腰带,将这个大号熊孩子给捆住。 李嘉瑞手被绑在身后,挣扎着想要起来 :“放开我!来人啊,把他丢出去!都是死人啊,进来,都给我进来!” 李嘉瑞大声一喊,外面伺候他的小太监跑了两个进来。 景行之脚下踩着李嘉瑞,偏头看两个小太监,他晃晃手里的银色鞭子:“奉旨打人,请勿打扰。” 两个小太监傻眼地看着李嘉瑞,二皇子是主子,得罪不起,可圣上的话也不能不听啊! 李嘉瑞朝他们吼道:“快把他给我拉出去,不然回头你们等着!” 李嘉瑞恶声恶气,景行之回他:“我会记得与圣上说这事的,你二人放心。” 圣上是什么人,那可是明君,可是公正人。两个小太监被安抚住了,跪在一边,假哭着道:“殿下,那是御赐之物,我们不敢动手啊!” 景行之满意地点头,然后比划了两下,对着李嘉瑞的后背和屁股开始动手。 “啪——” 这一下,打你气倒蒋夫子吧。 “啪——” 这一下,打你这个坏蛋,踩我的画。 两下下去,李嘉瑞“嗷”地叫了一声,眼睛都红了。 景行之这个人,真是坏得很,打人还用真气。这种打法,疼死个人,但是留下的痕迹,却不是如此,看起来只会以为打的人用的力度很轻。 “啪——” 第三下,打你个仗着身份欺负人的熊孩子,偷走当贺礼的古画。 “啪——” 第四下,打你个小笨蛋,被宁雍远一骗就上当,黑白不分。 “啪——” 第五下,理由也不需要,就凑够五鞭子。 李嘉瑞疼得眼泪都没忍住,吸着鼻子威胁景行之:“啊!疼、疼死我了!你等着,我迟早弄死你啊!” 之前李嘉瑞红眼眶,那是从没被打过忽然被打,心里委屈的。这会儿的哭,是真的疼哭了。 这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景行之都有些心里过意不去。不过下一秒就听到了李嘉瑞的狠话,景行之收回了自己的过意不去。 他收了鞭子,道:“今日只打你五鞭,让你长长记性。下回再犯,就是翻倍,十鞭!” 李嘉瑞听了这话,竟然闭上了嘴。 有他父皇在,这景行之要打他可没人会拦着。而他本人居然打不过景行之,若是再出言挑衅……再被打,怎么办? 身上太疼了。李嘉瑞连放狠话都不敢了,只能用眼神恨恨地盯着景行之,好像他是一只饿狼,要把景行之生生地咬进嘴里直接嚼吧嚼吧吃了。 景行之打完了人,太医也到了。而各宫里的人,则是因为收到消息慢些,暂时还在路上。 太医给蒋夫子一把脉,便把出了蒋夫子被气倒的真相,怒火攻心,要好好休养。 上课的夫子直接被气倒了,这消息传出去,李云玺都坐不住了。 李云玺上午才教训过李嘉瑞,他没想到自己一走,这才中午,李嘉瑞又把夫子气到了,这回还是直接给气病了。 看来朕的话,完全没被听进去啊!李云玺挟裹着怒火,气冲冲地从开阳殿坐着撵轿赶到了皇子上课的学堂。 人未进屋,声先至。 李云玺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逆子!滚出来!” 这一声逆子,当的起的除了李嘉瑞外没有其他人选。 李嘉瑞身上疼得要死,结果李云玺还这么生气,这个苦逼的娃我完全不知道审时度势。 李嘉瑞委屈地道:“不就是气晕了……,我还被打了五鞭子呢!疼死了!” 当着李云玺的面,李嘉瑞哭诉自己被打的事。 景行之上前一步,主动交待:“回圣上,二殿下把蒋夫子气倒了,我气不过罚了他五鞭子。” 景行之陈述了事实,也没给自己做辩解,打了就是打了。多说话,反倒会让李云玺多想。 李云玺听完这些话,心里的火气却没消散,也没转移目标,还是冲着李嘉瑞去。 “我让你好好上课,你今日做什么了?还把蒋夫子气倒了?”李云玺语气不善地逼问。 李嘉瑞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低下头回答:“蒋老头让儿臣背书,我没背。可儿臣伤势还没好,动不动就会睡着啊。” 听完李嘉瑞这一席话,原本躺着的蒋夫子都躺不下去了。 胡子花白的蒋夫子跌跪在地上,将背脊深深地弯下,几乎要和地面平齐。 “圣上!二殿下所言并不全,且听老臣一言!”蒋夫子的声音不重,但每一个字都似乎咬紧了牙关,从他酸涩的心间道出来,让室内一时寂静。 “夫子请起,何至于此?”李云玺觉得快没脸见人了,一脸愧意地屈膝去扶蒋夫子。 然而李云玺却拉不动蒋夫子,可见蒋夫子意志之艰。 他就那样趴附着说话:“圣上,臣斥责二殿下不知民苦,不知道他今日能进学,乃万民之难求,而他却弃之不顾。” 蒋夫子说到此处,猛地抬头,目中含泪:“他竟与老夫直言,他乃皇子!臣此等草芥之人,实不敢再教导二殿下。请圣上放臣明日归乡。” 皇子的身份,的确是万人之上。可生成皇子,受人敬仰艳羡,坐着就有金山银山的享受,都来自先辈。和李嘉瑞一个黄毛小子,有几个铜板的干系?! 想到李嘉瑞洋洋得意自己身份的画面,李云玺气恼至极,拳头捏得死紧,似乎是想揍人。 可缓了一阵,他还是抬手,先去扶了蒋夫子,声音中带着歉意道:“既然夫子身体不适,明日、明日我让人送夫子回乡。” 将蒋夫子送走,李云玺才回转进入室内。 而李嘉瑞觉得身上疼,让小太监给扒了衣服在后背涂药。 衣服扒开了,那轻不可见的痕迹落入刚走进屋子的李云玺眼中。 看着那不靠近都看不清的痕迹,李云玺立马想到了李嘉瑞喊挨鞭子好疼的声音,顿时更生气了。 李云玺撸起自己黄色的袖子,就想上去揍人。 景行之从一旁伸出手,抓住李云玺的袖子:“师兄,且慢。” “你拦朕干什么?他不该打?!”李云玺质问景行之。 “该打。可师兄此时不够冷静,我怕你失了分寸!”景行之有些头疼,因为改造熊孩子,打两下还得给红枣,不能一直打。 李嘉瑞的一身皇子病,都是惯出来的。但你惯了这么多年?想靠着打让他改,那样不是废了他的整个人,就是让他叛逆、黑化。 当然重点不在这,重点是——师兄,该让孩子去种田(劳l改)了! 第86章 然而对于景行之的阻拦, 此刻暴怒的李云玺完全听不进去。他看着李嘉瑞,冷声道:“朕现在冷静得很!” 瞎说! 听你这个语气就知道你不冷静! 景行之难得地对李嘉瑞生出两分好心,劝道:“可是师兄,我刚刚已经罚过二殿下一次了。你再罚,他也只会不服。” “哼!”李云玺很不给面子,“你看看你打得那么轻, 那么一点印子, 再等会都要看不到了,这逆子还好意思喊疼?” 李嘉瑞楞住了。 他在心里呐喊:父皇啊!儿臣是真的好疼、好疼啊! 李嘉瑞之所以不喊出来, 是有原因的。 刚刚李云玺送走蒋夫子的时候, 李嘉瑞问擦药的小太监印子看起来重不重, 重的话他就去告状。 然而他准备好了去告状,小太监却操着一口怀疑的语气,说他身上痕迹很小很细,看起来不像很用力。 李嘉瑞想不通, 为什么景行之打人那么疼, 还没有什么痕迹?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喊了,肯定又落进了景行之的陷阱里! “师兄,不管轻重, 总归算是罚过了。蒋夫子明日要走, 接下来几位皇子的学业就无人教导了。”景行之努力分散李云玺的注意力。 李云玺沉吟片刻,道:“我决定了,将老二和老三老四的授课分开, 免得天天换夫子。既然这逆子不想上课,那就别来上课了。” 李·逆子·嘉瑞趴在哪儿,连吸气都不敢大声。他知道身上的痕迹很浅,说疼也父皇也不会信,只在心里记景行之的仇。 听到李云玺说自己不用上课了,李嘉瑞心里并不在意,反正他不喜欢那些啰里啰嗦的夫子,不读书就不读呗。 景行之看看父子两,对李云玺小声道:“师兄可记得我那日另外的提议,我看嘉瑞顽劣,须得让他吃吃苦。” 不知人间疾苦,这也是李嘉瑞的毛病。 对于让李嘉瑞去种田,能不能达成目的,景行之没信心。不过饶是种田(劳|改)不成,还可以送孩子去当兵啊!让军人的热血洗一洗,总能混个人样。 如今边关正在打仗,让李嘉瑞去看看那片钟氏满门泼洒过热血的地方也好。这是景行之的后续计划。 教导好熊孩子,是对社会国家的贡献,景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一定要尽责。 李云玺心念闪动,心动地看李嘉瑞一眼,表示了对景行之意见的赞同:“不错,须得让他吃吃苦头。” 李嘉瑞听了,心道果然是这个景行之最坏。 他的目光像是小狼崽子似的,恶狠狠地盯着景行之。 可景行之冷漠得很,对着李嘉瑞的目光一扫而过,仿佛他不值一提。 这种无视的态度,让李嘉瑞更生气了。 这天的下午,李云玺让李嘉瑞回钟贵妃哪儿吃了顿好的,接着就把李嘉瑞丢到了一户穷困吃不饱的爷孙家里,让李嘉瑞的处境一下子从云端到泥地里。 没了皇子的身份,没了民脂民膏,也没了伺候的下人,没了舒适的华锦,更没了山珍海味。 傍晚,啃了两口卡嗓子的窝窝头,李嘉瑞被贫困爷孙家的小孙子嫌弃:“你都不做事,吃什么吃?” 李嘉瑞嫌弃道:“难吃死了!要不是饿,你以为我会吃?” 李嘉瑞话音刚落,半大的男孩从他手下抢过窝窝头,塞进自己爷爷手里。 “爷爷你吃,他说了不吃。”小孙子抢完了窝窝头,又转过头对李嘉瑞凶恶道,“你不吃就不吃啊,我求着你吃哦!我告诉你,明天不干活,你一口吃的都别想吃!” 也不知道送李嘉瑞来的人是怎么说的,反正这半大的小子对着李嘉瑞凶得很,让李嘉瑞都忘了景行之那个可恶的混蛋。 在饥饿的时候,这个抢窝窝头的小鬼,简直第一讨厌! 第二天。 李嘉瑞饿得想啃树皮,跑不掉的他吵着要吃东西。 那半大小子丢下肩上的一担粪土:“你把这个挑到地里去,再去割两担猪草。” “不干,臭死了!” “不干活就没得吃。” “我饿死都不干。” …… “喂!我不认路?” “你认路也没用。” “不是你说的,我做完了就有吃的?!” “我早做完了,还等你!你谁啊你?!” 三日后。 割着猪草的李嘉瑞又饿又气,看着触目可及的穷困,脑海里闪过了蒋老头的念叨。 ——“你知道有多少人,根本上不起学……” 这里无人读书,人人只关心饥饱。 ***** 另一边,李嘉瑞被送走,皇家学院里安静又和乐。 蒋夫子走了,李云玺心中愧疚,给老先生赐了个大官衔,回家够蒋夫子靠着这个官衔吃两代了。 新请来的代课夫子是翰林院的院士,学识丰富。不过这些院士也有自己的工作,就是过来顶几日班。 就这几位,还是知道二殿下近来不上学才痛痛快快过来的。 李嘉福刚背完一篇文章,趁着先生让大家休息,绕过第二个座位的三哥,蹲在景行之的书桌前。 “好多、多……书啊!”李嘉福看着景行之的书,傻呆呆地瞪大了眼睛问,“看看、看得完、吗?” “还行,慢慢看就能看完了。而且我比你年纪大,所以看书快。”景行之对着小四颇有耐心。 李嘉福点点头,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告诉景行之:“二、二二哥哥不见了……” 那小眼神,好像景行之把人偷走似的。 虽然李嘉瑞离开皇宫和景行之有关,可现在景行之也不知道李嘉瑞在哪儿。 景行之只知道李嘉瑞大概在哪儿辛勤劳作、挥洒青春的汗水呢。听起来,就是很有意义的日子啊! “嗯,他过阵子才回来。”景行之忽地坏笑,“怎么,小福还想他了?” “不。”李嘉福摇头,然后反手抱住自己的屁l股,压着嗓子道,“二哥,揍我、屁股,不好好。” 李嘉福这话说得很小声,好像怕被人听见似的。 不想,前座的李嘉定也回转头来,面瘫着脸难得地说了一句话:“他太吵了。” 这个他,当然就是李嘉瑞了。 说完这句,李嘉定又转回去,全程保持着冷漠脸。 景行之失笑,小酷哥啊! 李嘉福慢一拍,惊讶道:“啊呀呀,三哥主动,说、说说说话了!” 听着李嘉福的话,李嘉定想,大概是因为……举天同乐? ****** 镇远侯府。 瘦了一圈的宁雍远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新衣,和吴双喜一起站着,等着回来的宁老夫人开口。 高座上的宁老夫人目光一扫吴双喜,然后挪到宁雍远身上。 待看清宁雍远瘦得快脱形的模样,老太太一脸怒容,呵斥儿媳妇:“吴双喜,你怎么照看的我孙子?你瞧瞧,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吴双喜解释道:“雍远惦记母亲呢,生病了一遭,故而瘦了不少。”吴双喜这解释,可是全部把锅给了老太太自己。 可宁雍远被掐着脉了,只能对着老祖母笑笑:“是孙子太想祖母了,祖母可别怪母亲,她也瘦了呢。” 宁老夫人冷哼一声:“我可没瞧见她瘦了!” 吴双喜保持着脸上的淡笑,镇定自如。老太太不满她几十年,她早就练出一身无视功。 她知道自己越是不受影响,老太太越不想看到她。 果然,没说了两句,宁老太太就嫌弃地道:“你下去忙吧,留下我的乖孙儿陪我就行。” 吴双喜点头:“行,那就让雍远替我陪着娘吧。娘舟途劳顿,早些休息。” 说完,吴双喜利落地出门而去。 宁老夫人等她一走,整个人才乐呵起来,把宁雍远叫过来坐到身边,给他看老太太从老家带回来的东西。 撇开吴双喜,老太太对着孙子就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了,一副要什么都行,恨不得摘星星捞月亮的样子。 不过今日,老太太有些跑神。 无他,吴双喜以为老太太不知道宁雍远是抱来的,可老太太知道了,因为宁海波给送了封信。 宁老太太瞧不上吴双喜,却偏偏特别喜欢宁雍远。 吴双喜以为老太太是喜欢孙子,所以即使嫌弃自己也没什么。可宁老太太只是喜欢宁雍远常常陪她,而且用心逗她这个老太太开心而已。 血缘有关系,但没那么重要。不然以前老太太认知里,宁雍远还留着吴双喜的血呢,这点血缘关系就够让老太太讨厌的了。 宁海波知道这点,所以想想后,还是给老太太送了个信。好歹能让老太太回去侯府后不会被自己媳妇糊弄住,还能帮忙看着点吴双喜。 对于那个多出来的孙子,老太太一开始心里还有些高兴,可随即想到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宁雍远,觉得吴双喜真是该死! 万一儿子把外面那个真孙子接回来,可让她的雍远怎么活! 从一个煊赫侯府的小侯爷,到一个抱养错了的无关孩子?这简直是从天到地的打击啊! 今儿宁老太太再一看宁雍远,见到孙子瘦了这么多,真是心如刀割。 老太太心里直骂:该死的吴双喜!一个做娘的,竟然做得出丢孩子的事! 宁老夫人对吴双喜恨得很,拉着宁雍远的手就道:“以后祖母训你娘,你可别老拦着,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说她上心,祖母是一万个不信的!” “祖母……”宁雍远苦笑了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把自己是错抱来的真相告诉老祖母。 可祖母年纪大了,他是真的不敢,只能配合着吴双喜演戏,等待一切结束的那一刻。 人老成精,宁老夫人瞧他这模样,就知道孙子肯定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宁老太太怕戳他心里的伤口,含糊地安慰他:“祖母的好孙子,什么都不用怕,祖母疼你!” 宁雍远眼中一热,抱着瘦瘦小小的老太太,头靠着老太太肩膀上撒娇:“祖母最好了。” “那是,祖母最疼你了。晚上可得多吃点,好好补补!这几日你也别回去住了,收拾几件衣服来陪陪祖母吧。” 宁老太太拍拍孙子单薄的背,三言两语就把宁雍远圈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宁老夫人回到京城,一边给宁雍远进补着,心里再一个惦记的就是那个叫景行之的亲孙子。 老夫人有些想见见景行之,不是为了摆明身份,也不是为了拉拢景行之的心,而是出于为宁雍远考虑想见见景行之。 老太太以前很喜欢宁雍远,但心里总是有个矛盾,每次看到吴双喜总会冲淡一些对宁雍远的喜欢。 人都是爱牵连的,尤其是在亲近的人这个范围里。 如今老太太喜欢的孙子,和吴双喜的儿子,居然又了清晰的界限,成了两个人! 所以这会儿,老太太对宁雍远的喜欢,和因为想到宁雍远未来的心疼,让老太太对宁雍远的祖孙情意外地达到了顶点。 逮着个景行之休息逛京城的日子,老太太收拾收拾出门了。 京城繁华似锦,每一处都透着热闹,鲜活的气息十足。 景行之却很是头大,欣赏不了这热闹的车水马龙。 他身边跟着四个人,四个姓李的。 一个李云玺,一个李嘉定,一个李嘉福,还有一个是景行之头一回见的太子——李嘉麟。 李嘉麟跟在自己父皇身边,瞧着前面景行之和自家小三、小四的身影不解。 “父、父亲,我们今日出门干嘛?”李嘉麟有些不习惯地改了称呼,问李云玺。 李云玺贴了两撇遮掩身份的假胡子,看起来和往常有了些不一样。 他想了想,用了句景行之说过的话给儿子解惑:“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李云玺觉得这句话,很适合现在的情况。 前头的景行之牵着小四听不过去了,回头修正李云玺的话:“这顶多是富民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要体验生活,起码得劳作、种田起步啊! 景行之已经送李嘉瑞去种田了,但是有句话讲得好——人心不容易满足,他还想看李云玺种田。 李云玺被景行之一噎,想到下属汇报中的李嘉瑞的改变,有些心动地道:“要不下次,我们换个地方。” 明明是疑惑句,却被李云玺讲出陈述句的语气。这个皇帝,霸道得很。 李嘉麟更懵了,换去哪儿?孤怎么有些听不懂父皇和这位小师叔的话? 李嘉麟不同于李嘉瑞的大高个,他比景行之稍微矮些,看起来像个文人,长相也是斯斯斯文文的。 打死李嘉麟也想不到,会有人心心念念,想带他一家去体验吃苦的生活。 被景行之拉着的李嘉福头一回出宫门,瞧着眼花缭乱的世界,眼睛都不够用了,根本没听见后面他大哥的话 李嘉福看着红通通的糖葫芦,偷偷咽下一口口水,然后他望向景行之,乖巧地笑着拉拉景行之的袖子。 “小师叔叔!想想想、想要红串串!”李嘉福小声地道。 景行之看过去,小孩指着的事糖葫芦。 可怜的小四,连糖葫芦都认不出来。 卖糖葫芦的年轻少年笑着道:“客官,糖葫芦小的一文钱一串儿,大的三文两串,给您家小孩买两串呗!” 景行之左边一个李嘉定,右边一个李嘉福,看着都是年纪不大的。一人一串,就是都买小的,那也是两个铜板。 景行之点点头,走了过去。 那卖糖葫芦的见状喜道:“客官,要大的小的,几串啊?!” 李嘉定摇头:“我不要。” 糖葫芦他认识,虽然想吃,但李嘉定知道这个是小孩吃的,他可不是小孩了。 景行之笑笑,道:“来四串大的吧。”说完,景行之数出了六文钱。 给了钱,四串大糖葫芦到手,红色的糖晶在阳光下闪亮亮的,鲜艳欲滴,让人很有食欲。 李嘉福拿到了第一串,小孩露出心想事成的满足微笑。 李嘉定拿到了第二串,强行忍住想要上弯的唇角。 他见过,但没吃过,还是有点好奇的。 这时候,景行之回头了,他身后是李云玺和李嘉麟父子两。 李嘉麟又有些懵地被塞了一串糖葫芦,他讷讷道:“谢谢、谢谢小师叔。” ……不对,孤怎么染上小四的毛病了!李嘉麟看着糖葫芦,腹诽道。 景行之笑得和蔼可亲:“不用谢,你都叫我小师叔了。” 李云玺则是有些无语,太子儿子都有了,还吃糖葫芦,羞不羞。 可看到景行之手里还有一串糖葫芦,李云玺有些羞恼地想:难道是给朕的? 朕要是在大街上吃糖葫芦,万一被那个大臣看去了,还要不要面子了?! 李云玺不等小师弟开口,毫不犹豫地拒绝:“朕不用。” 可景行之却是瞪大眼:“师兄想吃?你要是想吃,那就给你。” 景行之有些委屈,儿子都比我大了,还想抢我糖葫芦。 见景行之这样,李云玺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他黑着脸道:“朕不想!” “哦,那就好。”景行之放心地转头,开开心心地啃糖葫芦。 不知道为什么,三兄弟嘴里的糖葫芦好像都更好吃了,真是奇怪得很呢。 一行五人,四个人拿着糖葫芦,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宁老夫人被照顾她的老婆子扶着,朝着五人走了过来。 老婆子在宁老夫人耳边,小声说悄悄话:“夫人,就是中间那个,穿青色衣裳的。” 宁老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行人,你朝着我走,我朝着你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很快,两行人快遇到了。 景行之把糖葫芦咬在嘴里,一手拉一个娃,朝着旁边让了过去。 他让道了,他身后李云玺和李嘉麟粗粗一看,发现对面是个老太太,也懂礼地让到了一边。 宁老夫人一愣,脚步都顿了一下。 怎么忽然都给她让路了?! 而且好像是那个景行之带头的,难道这孩子是个这么讲礼的? 宁老夫人为了不露陷,反应很快,楞了一下之后就淡定自如地走了过去,走过去的时候甚至还笑着说了声谢谢。 但纵是表面淡定自如,可心神肯定是跑了。 宁老太太路过的时候,余光落在景行之身上,就没注意到景行之身边的父子四人。 不过老太太被父子四人里的李云玺和李嘉麟认出来了。 李云玺知道景行之的身世,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开口道:“刚刚那个老太太是镇远侯府的老夫人。” 李嘉麟点头:“父亲,儿子也认出来了。” 景行之只惊讶了一瞬,随即就恢复正常,反正跟他没关系。 景行之甚至有心情提议,带着父子四人往别的地方逛去了。 来到京城这么些日子,他就只去皇宫勤快,到时候回去都不知道给小方方画什么画做礼物,这可不好。 李云玺却不知道景行之心中之潇洒,他只是看着和自己儿子一个年纪的景行之,在后面的逛街过程中,掏了一路的银子。 父子四人逛完了几条街,又去了景行之住的地方蹭了顿饭。 离开的时候,李云玺单独跟景行之交待:“镇远侯府的事你不用怕,有师兄在呢。” 相处了一阵,李云玺对这个小师弟的感觉,已经从塑料花不如,到真的把这个小家伙当做自己师弟了。 能为了师长的尊严,顶撞他这个帝王;也能为了维护师长,可以接受鞭打皇子的银鞭;待他这些孩子和他,完全做到了当做正常师侄、师兄,如此心性和品性,实在难得! 种种原因之下,李云玺主动开口说出了这番话,展开了自己庇护的羽翼。 景行之灿然一笑,坦然地抱住了李云玺递过来的五米粗的大腿:“好说好说,师兄以后多多关照呀!” 李云玺看着那个坦荡的笑,也弯起了唇角。他用一贯的命令语气道:“朕走了,不要送。” 父子四人离开,小宅子里安静下来。 汪庄从角落里冒出来,告诉景行之:“小景先生,宁老夫人好像是故意去见你的。 不过……那老夫人很疼宁雍远,回来后更是让宁雍远一直住在她院子里。” 汪庄的画外音——老太太喜欢宁雍远,所以对景行之来说,怕是来者未必善。 李云玺才是猜出这层心思,才对景行之说了之前的一番话。 景行之看着汪庄想说又为难的样子,道:“我又不认识她,我就感觉那老太太有问题。不过我是怕她碰瓷,没想到更复杂。” 汪庄疑惑:“什么是碰瓷?” 景行之解释:“大概是有瑕疵的瓷器,故意撞路人一下,假装自己被人撞坏了,要求路人赔偿无瑕疵的价格。” 景行之解释完了,又活灵活现地描述道:“一个穿着不错的老太太,小脚走路慢腾腾,不坐轿子、马车,要硬来走路路过你身边,你说怪不怪?” 汪庄完全被带跑思路,一点儿没了心疼小景先生的想法,毫不迟疑地点头:“是很奇怪!” 第87章 宁老夫人可不知道自己被景行之看成碰瓷者了, 老太太只是想着这个亲孙子的为人,没想到竟然很不错! 至少对老人家,那是谦让有礼的,隔那么远,就给她老人家让路。 但是不得不说……这亲孙子脾气越好,对雍远越有利。 老太太心疼宁雍远, 从小在侯府长大, 以后家产要是什么都分不到,过惯了荣华富贵日子的孙儿以后可怎么办? 所以, 老太太是想将来给宁雍远多挣一点家当的。 老太太算了算自己的私房, 一时觉得儿子不孝顺了。——她老人家嫌弃自己私房少了。 回到府里, 宁老夫人有些不开心地给宁海波写了信。 ——儿啊!为娘银子不够花了,你看着多给点。 一边从宁海波哪里要银子,老太太一边又多置办了些铺子和院子,一时忙了起来。 宁雍远看在眼里, 但不知道老太太是在忙什么, 只瞧着老太太有些累。 他劝道:“祖母,您最近忙什么呢?大夫说了,您要多休养,孙儿还等着您长命百岁呢!” 宁老太太一听这话, 眼睛就亮了。 她一直说着, 她的雍远可不就可以一直受她庇护了吗? “还是我孙子聪明!祖母知道了,不用那么着急了,这些铺子和院子也够了。”宁老太太一时高兴, 差点说漏嘴。 宁雍远本能地觉得疑惑,问起:“什么铺子和院子啊?祖母你的铺子出了问题吗?”一边问着,他面上神色担忧起来。 宁雍远甚至在担心,是不是娘在动祖母的东西。祖母已然年迈,可娘还年轻力壮呢,要是看自己不满意,欺负祖母可怎么办? 宁雍远心中叹气,面上却无事一般道:“祖母,我回自己院子吧,天天在这儿,怕您看烦了。” “你想住回去?”老太太不太乐意,“祖母怕你娘照顾不好你,要不我拨两个丫头随你回去,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些人也不敢苛待你。” 老太太觉得吴双喜这个女人太过于凉薄,眼下雍远给她带不去什么好处,吴双喜肯定会欺负她的孙儿的。瞧瞧她回老家那阵儿,把孩子给瘦得! “好,谢谢祖母。”宁雍远点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祖母发现自己的异样,不然气着老祖母可不好。 ****** 宁家的老太太操心宁雍远,李云玺这个做父皇的,忙着忙着也想起了被自己扔去别人家混吃混喝的二儿子李嘉瑞。 想到李嘉瑞,李云玺脑壳一疼。 但是当想到好些日子没看到李嘉瑞蹦跶,李云玺又有点想见见这孩子,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一日日送来的李嘉瑞的消息里说,孩子已经大变样了,变得能吃苦了很多,还被一个农家孩子欺负,不过也常常闹脾气。 李云玺想着,夜里辗转难眠。 最后他干脆爬了起来,带着人锦衣夜行,跑去了李嘉瑞劳作的小村子。 那小村子处于山间,李云玺还派了人看守和保护李嘉瑞,所以让李嘉瑞逃都逃不掉。 李云玺赶到小村子,站在了贫困爷孙家的房间窗户外头。这窗户后面的房间,就是李嘉瑞睡觉的地方。 因为不甚富裕,这户人家也没个院子,只用篱笆圈出来一圈菜地,免得地里的菜被不知道谁家的鸡给嚯嚯了。 李云玺站在窗户外头,让人把窗打开。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去,照清李嘉瑞黑瘦了些的面容。 李云玺瞧见了,幽幽地一叹气。 这一声叹气,似乎惊动了李嘉瑞。睡在硬板床铺上的李嘉瑞翻了个身,面朝着银色的月光。 然而月光刺眼,弄得李嘉瑞有些不适应,模模糊糊地抬手擦擦眼睛,眼看就要睁开眼。 章通拉了拉他家圣上李云玺的袖子,提醒了一声。 李云玺却不打算躲,他暗暗地摇了摇头。 于是乎,李嘉瑞睁开眼,就看到了窗户外一个大活人,差点把他吓死。 看清人后,李嘉瑞拍着胸脯,皱着眉头,小声问:“父皇?” 李云玺点点头,从鼻子发出“嗯”的一声,声音低沉。 李嘉瑞听着这一声应了,才反应过来,他赤着脚跑到窗户前,惊喜地问:“父皇,你是来带儿臣走的吗?是不是?” 李嘉瑞只觉得现在日子太苦了,何止是一个惨字了得。他看到李云玺,迫不及待地想被带走。 李嘉瑞激动地道:“父皇,带我回宫吧!” 然而李云玺摇摇头,伸手摸了摸李嘉瑞的脑袋:“还不到时候,你再待一阵。” 李嘉瑞还经常和这家那小孙子吵架,和个小孩似的,这样可不够。 李嘉瑞却是一刹那心如死灰,面色失落,拧起眉毛不肯配合。 李嘉瑞退开一步,烦躁地问:“那你来干嘛!” 来看你这种话,李云玺当然说不出来。李云玺转身吩咐章通:“走吧。” 然后他就十分冷漠无情地走了,留下李嘉瑞气红了眼眶和鼻子。 那边李云玺带着人走出二十米,走到黑暗里。 他忽地回身交代章通:“章通,你去告诉二皇子。 章通:?? 章通有些错愕地问他的圣上:“圣上,告诉二皇子什么?” 黑暗里,李云玺红透了一张老脸,咬牙道:“当然是让他知道,父母的辛苦。” 不然他怎么知道,朕过来一趟已是极不容易。明日,没睡够的朕还是干一天的活! 朕这么辛苦地跑过来看他,怎么能不让这逆子知道。 章通猛地意会,点点头,跑着回头去给他家圣上“表功”。 不过跑到一半,章通心里越想越不对味。 ——圣上啊!您变了! 圣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吃苦耐劳,辛苦干活从不说。如今半夜里跑出来看儿子,竟然还要给自己表功! 不过章通听话得很,他乖乖地跑回到李嘉瑞的窗前,小心又急促地敲着李嘉瑞的窗户框。 “咚咚咚——” 又“咚咚咚——” 章通努力敲窗。 李嘉瑞被敲窗声吵着,起身不悦地推开窗,臭着脸道:“又干嘛!”李嘉瑞还以为是李云玺去而复返,又想教训他什么。 可李嘉瑞没想到,跑回来的只有章通。 对着章通,李嘉瑞面色更难看几分,不耐地问:“敲本殿下的窗干嘛?!有事赶紧说,没事就滚!” 章通看看二殿下身上的旧衣裳,还有破破烂烂带着虫眼的窗户,决定不跟他计较。 章通道:“小的多嘴说几句。圣上这些日子辗转难眠,昨夜里忙到子时才稍微有了些睡意,可睡下没两刻钟又醒转了过来,最后没忍住才来了二殿下您这儿。等明儿个回去,圣上还得上早朝呢,一天也没得歇上片刻的。” 章通这嘴可厉害,一晚上辗转难眠,给说成了各个晚上难眠,听得李嘉瑞心里又甜又酸。 李嘉瑞心里酸酸甜甜地想,那老东西,看来还挺想我嘛! 想我就直说啊!一句话不说就走,让我还以为我被嫌弃了呢。 有了这个回马枪,李嘉瑞心里被整得舒舒坦坦,也不怪李云玺没带他走了。他那个父皇,可没有这么温情过的时候。 李嘉瑞对章通道:“那些香料你们少给他燃点,味儿那么大,能睡得着嘛。” “好的,小的会记得告诉圣上的。”章通笑着道。 李嘉瑞却白他一眼,话里嫌弃章通笨:“谁让你去说了,你偷偷地做呗!” 章通心想你们父子也太难伺候了,一个跑了让他回来传话,一个让干活,又不让他说! 可我的殿下啊,那是圣上,我敢不说一声就乱来吗? 我要真是伺候得那么随意,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章通心中想二殿下脑子不好使,但面上笑着点头连声答应了,让李嘉瑞很满意。 李嘉瑞把章通赶走,生怕章通多留一会,就耽误了李云玺的时间。 章通麻溜地跑回去,气喘吁吁地一五一十把李嘉瑞买了。 李云玺听了点点头,在心里琢磨,朕那小师弟说得在理啊,让他知道我这个做父皇的多辛苦,他就不好意思再给我制造负担了。看看现在,勉强算是懂事了一些。 那对儿爷孙,也是李云玺特意挑的。希望那个小孙子的孝顺,能带给李嘉瑞些许感悟,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不过,想必也有劳作的作用,李云玺觉得这种环境对李嘉瑞的改变影响最大,须得坚持让李嘉瑞在这儿磨炼磨炼! 李云玺仰头看着星空,心想吃得苦中苦,才能知道人上人所担负的啊! ******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围猎前的倒数第五日。 李云玺要带着出京城围猎的人,也都圈出了名单,各家准备着东西和人手。 东西大多是给女眷、哥儿们准备的,届时女眷、哥儿们去吃吃喝喝,看看风景,就和旅游似的,日子可美。要是有想打猎的,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射狐捉鹿。 那些男的就惨了,来了围猎还能不去打猎吗?打猎了,还能不比赛比赛,这要是输了或者干脆一只兔子都没有逮到,面子又没了。 所以某些打猎不行的大臣,就想到了带几个会打猎的人一起出发,这样好歹能保住面子。 镇远侯府今年去的正主,只有吴双喜和宁雍远。名义上,宁雍远还是小侯爷,当然要去围猎。这样的安排也能透露出信息,说明李云玺惦记着边疆的将士,保证边疆供给的安稳。 吴双喜往年会在庄户里,给宁雍远找几个擅于射猎的,涨涨宁雍远的面子。宁雍远自己的打猎技术,非常一般,凭他的真正实力是风光不了的。 今年嘛,吴双喜也不想操心这个。她都没管这些,就安排了衣食住行。 而宁老太太多年不去,宁雍远自己也不提,导致宁雍远身边还真没几个会打猎的。 临出发的前两日。 今年还没找人的吴双喜被人盯上了,偷渡过来的邻国武人在京城中转悠着,在暗杀吴双喜一家和混进围猎里偷袭李朝狗皇帝中纠结着。 宁海波正在边疆打仗着,可想而知这些训练出来的武人对他的家人也是满满的恶意。但这回这些的武人有固定的任务——他们要在暗地组织的帮助下,混进各家的队伍,最后在围猎中暗杀皇室李家的人,以涨兵马气势! 如此一来,暗杀宁海波的家人,就成了会打草惊蛇的鸡肋。 不过这波武人不肯死心,想要混进镇远侯府的队伍里,在围猎时一起动手。于是乎,他们里有两人在安排下跑去高赏金自荐。 吴双喜是个人精,自然看出来这些人自荐太积极。然后吴双喜用自己的力量,偷偷地查到了了这群武人的尾巴。 吴双喜心惊不已,同时惊讶里又觉得有诱惑在勾引她。 吴双喜已经认定景行之深恨自己,所以眼下两人水火不相容。 和宁雍远与皇家人渐行渐远不一样,景行之甚至混进了只招收皇子的皇家小学院,所以吴双喜猜到围猎的时候,景行之肯定会和皇室的人同行。 这群武士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但到时候皇帝、皇子有人保护,武士的成功率不高,可混乱的时候,那些侍卫肯定顾不上景行之,或者说会先照顾皇子、皇帝。 如此一来,倒是景行之的丧命率高多了。吴双喜届时再稍一插手,就能借刀杀人了。 让吴双喜为难的是,她要不要与虎谋皮?她怕误伤到自己。 不过当吴双喜听到好姐妹家里,也多了两个异地的厉害猎手,吴双喜蠢蠢欲动了。 过不责众,这事儿有门。至于自己的安全,只要她离这些危险的人远远的就行。 吴双喜把自己跑来的武士丢给宁雍远,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用人。 宁雍远有些诧异“娘”的忽然示好,他也没有真的挑的资格,就要了吴双喜放进来的两个好手,让他们充当手下,在围猎的时候帮忙。 ***** 秋风沙沙,吹起无数黄沙。 围猎的队伍拉得老长,出了城,往围猎的目的地皇家猎场去。 从京城到皇家猎场,队伍要走整整一日。 景行之坐在小四的车里,抱着带着奶香气的小孩睡了一路。 景行之甚至还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梦到柳方肚子里钻出来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爬到景行之身上糊他一脸的口水。 梦里的景行之一边嫌弃,还一边乐呵自己小孩爬得快。可接着小娃娃就用一口小米牙,咬上了景行之的脸蛋。 景行之眯瞪地睁开眼,李嘉福坐在他身边,咻地一下收回自己好奇戳脸的手指。 景行之抹了把脸:“我看到了,你在戳我的脸,把我戳醒了。” 李嘉福红着小脸解释:“你戳戳戳我,我戳戳、戳你!”公平。 景行之可不管,他理气直壮地忽悠七岁的李嘉福:“可是我在睡觉啊,我有没有在你睡觉的时候,把你戳醒?” 李嘉福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好像小师叔说的很有道理…… 小师叔虽然老戳他的脸玩,可是没有他睡觉的时候吵醒过他,还会给睡着的他盖薄毯子呢! “我错错了。”李嘉福主动承认错误,还拿起景行之的大手放到自己嫩呼呼的小脸上,“小师叔叔,给、捏!” 景行之一脸姨父笑,听话懂事的小孩简直是天使啊! 景行之捏着小四的脸,说道:“要是你二哥像你一样乖,那还得了。”我怎么下得去手。 李嘉福听出这是夸自己的话,小胸脯偷偷地抬高了。 嗯,我比二哥可乖多了。 “到哪儿了?”景行之和小四玩了一阵,掀开帘子问外面伺候的人。 外面的小太监答道:“回景公子,到半程了,傍晚那会能到地方。” “好,那我看会书。”景行之放下帘子,拿出路上带着的书,靠在马车壁板上细细看着。 会试还有好几个月,可景行之知道不能放松,得等考完了才是放松的时候。 李嘉福看他认真看书,也乖乖地在一边玩自己带出来的益智玩具。 一大一小两人看了会书,吃点东西,累了再眯了一觉就到了皇家猎场。 下了大马车,景行之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林业,开始仇富了。——做皇帝也太有钱了吧! 不过想了想李云玺的作息,景行之又醒悟了,不能为了有钱放弃他的自由。 李嘉福牵着他的手,瞧见景行之盯着父皇看,问道:“小师叔叔,看、看父皇,父父皇怎、怎么了?” “没怎么。” 马车前,景行之忽然敛眉,定定地盯着李嘉福的脸看了几眼。随即他望望周围,严肃道:“我们去休息,明日可能得好一阵忙呢。” 李嘉福应声,小孩还不知道风雨欲来,他这个年纪也是头一回到猎场参与围猎,东张西望高兴得很。 景行之一把抱起他,嘱咐他:“知道你是头一回来,可明天不能瞎跑,跟紧小师叔叔做得到吗?” 李嘉福伸手,捂住景行之的嘴,一字一句强调:“小师、叔。” 他瞪着景行之,像是在说不许学我。 景行之就冲他笑,笑得小孩自己不好意思了,小孩偏过头点头答应景行之。 “做、做得到。” 景行之摸摸小孩的脑袋,也摸到了小孩面上隐隐的灰气。 那灰气只是近日气运,肉眼可见,面庞上一起瞧不太出来。 景行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扫去那代表着意外晦气的灰气。 到了猎场,小四李嘉福面上便出现了晦气,说明这地方李嘉福身上会出现意外,时间估摸着便是明日往后,所以景行之才说明日有得忙了。 也就是李云玺身上有金色龙气,压制住了那种灰气,所以景行之没看出什么。而李嘉福虽是皇子,身上带着紫气,可他年纪,身上紫气也不盛,遇事便明朗。 眼下也只有景行之肯定,明天开始不太平了。 知道太多还要带娃的人,好累,要好好休息。 景行之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跟紧了李嘉福,寸步不离。 他留下灰气,是想在浑水里抓鱼,反正那迹象瞧着也害不到李嘉福,只是一段小波折。 不想早饭的时候,景行之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个李嘉定,因为李嘉定的脸上,居然也有略微浅些灰气。 景行之带了两个小尾巴,想了想,还是费了功夫,先把李嘉福身上的灰气驱了。 诱饵一个就够,所以景行之先给李嘉福解决了问题。 带着两个娃,一个十岁出头,一个七岁刚到,打猎景行之是别想了。 他带着小孩在林子里转悠着,让老师傅介绍那些丛林中的草木给两个小孩听,算是给两个小孩长长见识。 渐行渐远,他们也在路上遇到了好几拨人。 那些混迹进队伍里的、别有目的的人,也都想方设法,朝着几个目的地靠近了。 宁雍远看着几个手下沉迷打猎,自己都看不到人影,箭术不好的他选择走出去一截,在空阔处等着手下找回来。到时候有手下的猎物,他还不用犯险,也是一桩好事。 至于安全,有自家出身的护卫在身边,足够放心。 宁雍远的想法不奇怪,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想法,甚至还将手下派遣去危险的区域,而他们自己在安全的地方转悠着,看看风景,散散心。 不一会,一群穿着各府猎手衣裳或者下人衣裳的人围拢在一个大圈里,对着李家小三、小四所在的队伍动手了。 两个小皇子只是转圈,都不打猎,所以队伍里带的人手不多。原本也只是为了防范野兽,没想到野兽没遇到,想要害皇子的人却被他们遇到了。 侍卫们心里连呼倒霉,一旦皇子出事,他们九族都要玩完,所以大多侍卫都忠勇地持刀抵抗。 几只飞箭炸开空气,带着破空之音,迅猛地射向三皇子李嘉定。 侍卫长看见那只箭,差点就哭了。 你妹的!射我啊! 射什么皇子,你知道你射中皇子,我们会有多惨啊! 高薪待遇风光工作,那个时代不好拿啊。 那只箭刚射出,又有其他箭矢射向马上已经愣住了的李嘉福。 焦急时刻,所有侍卫都拼命去拦这一只只突然之箭。 但他们心里很慌,不知道能不能拦尽所有箭矢,他们没有把握。 李嘉定马下跟着的小太监灵机一动,死命想要把李嘉定拉下马。 李嘉定在箭矢射来前一瞬滚落下了马,心有余悸。 落下马的李嘉定慌张四望,想看看李嘉福有没有事,却瞥见李嘉福像只小鹌鹑,安然无恙地往小师叔怀里缩。 而景行之,则单手抱了个娃,另一只手握住了三只箭。 看来是小师叔抓住了箭,把小四抱下来了,李嘉定心里石头落地,这般想道。 但那么迅猛的箭怎么接得住?李嘉定心里刚闪现疑惑,还没反应过来,李嘉福就塞进了他怀里。 景行之把两个皇子放在一处,立马兄弟二人就被护得死死的,身边被围成铁桶。 一开始,两个皇子都呆坐在马上。敌人一出现,就卑鄙地放箭,才让侍卫们没反应过来。 如今两个皇子都下了马,皇子都被保护了起来,放箭的人很难突破保护圈,其他侍卫们便能腾出手抓捕这些贼子。 景行之也抽出自己没动过的箭袋,瞄准了射出一只只箭。 很碰巧,他的箭矢厉害得很,射中了好几个,还拦住了几个想要逃跑的,协助侍卫们抓到了活口。当然,真气加持这种事,就不要说了。 等一切安定,侍卫们集体懵逼。——这些贼人,也太好抓了吧!除了自杀没拦住的,其他都抓到给打晕了,或者直接弄死了。 但如今外头怎么看怎么危险,侍卫们想都不用想,赶紧护送三皇子、四皇子回行宫。 回程的路上,和众侍卫商讨过一番的侍卫长趁着有机会,凑到步行在李嘉福马后面伺候的小太监身边,小声问道:“小公公,那位景公子是将门哪家的公子啊?师从何人,收徒嘛?” 小太监看看这侍卫长,送出一个白眼:“我看你长得不咋地,想得倒是美!” “景公子是圣上师弟!” 第88章 在李朝, 什么身份的人最贵重?那当然是和皇室有关的。 圣上的师弟,那就是和圣上一个师傅,能是普通人吗? 侍卫长讪然一笑,摸了摸鼻子,语气却还是不信:“小公公,圣上的师弟不是个文人吗?” 小公公, 你别骗我。我也是有消息渠道的。 小太监用“你瞎了”的眼神看着侍卫长:“景公子瞧着……不像文人?” “像啊。”侍卫长点头, “可是……” “可是那么多有用吗?景公子不是像,就是文人好不好。人景公子是汉北府的案首!”小太监对于自己的消息被怀疑很不满, 语气中也多了两分不忿。 景行之和李嘉福坐在同一匹马上, 他听见两人大声了起来, 回头道:“小声些,四皇子本就吓着了,你们还吵。” 两人立马噤声。 而此刻马上景行之的前方,李嘉福目光还有些楞, 缩在景行之怀里嘀咕:“好、好怕啊, 差一点点点……” 景行之摸摸他的脑袋:“箭没戳到你,别怕别怕。” 似乎是景行之常说戳字,李嘉福渐渐放松了。 过了一会,李嘉福扭过头, 一手抓紧了景行之的衣裳, 一手伸出手指去戳景行之的脸。 景行之微微低了头。 带着肉窝窝的小手慢慢在景行之脸上戳出个小洞,李嘉福眼神活泛起来:“戳、戳戳!” 景行之老脸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以后少戳你的脸。” 这可怜孩子, 都差点被箭射到了,听到戳字就活了,可见多戳戳脸蛋……还是有用的嘛! 做完了并不太有诚意的承诺,景行之把小孩位置挪正,又哄小孩:“还不是你长得可爱,不然我怎么老爱戳你脸。” “三、三哥哥也好好看!”李嘉福看着前面的李嘉定,提出意见。。 景行之笑:“没小四好看,小三就是个冰块儿,不好玩。你看,他都不会说话。” “嗯哼。” 伴随着这一声,前面马匹上的人回头,李嘉定帅帅且没有表情的小脸盯着景行之和小四看。 李嘉定道:“小师叔。背后言人,不好。” 景行之抱着李嘉福,坦然道:“瞎说,你明明在我身前。” 景行之低头问李嘉福:“你看,是不是很无聊。” 李嘉福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捂着嘴巴看着李嘉定直笑。 李嘉定评价他的笑:“捂着嘴也看得到,笨。” 三人正说着话,队伍右前方忽地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 李嘉定和李嘉福都在第一时刻下了马,李嘉定是自己下去的,李嘉福是球一样被抱下来的。 侍卫长支起耳朵,远眺两眼,开口道:“在右方树林,打斗人数不多。” 李嘉定往那边看了一眼,想着今日围猎都是大臣,他吩咐道:“你带十人去看看。” 侍卫长闻言,选了十人跟着他去查看。 有了援助加入,很快侍卫长几人就帮着那边解决了麻烦,护甲上沾血而归。 只不过侍卫长一行十一人归来汇报的内容,倒是让景行之震惊了一番。 “那边是镇远侯府的小侯爷,队伍里混进了两个图谋不轨的,对着小侯爷下手了。那小侯爷被砍中了一刀,他们那边正急着送人回去呢。” 景行之有些懵:宁雍远也受伤了? 难道是他猜错了,这回不是独针对皇室的暗杀,对其他大臣的家眷也会下手?可是今日路上撞到的那些大臣和公子,面上貌似没有征兆? 就奇怪得很。 ****** 李嘉定和李嘉福所在处出了事,李云玺和太子李嘉麟两处也没避免。 李云玺和李嘉麟带的人多,但围攻上去的人也多。 李云玺一根头发没掉,李嘉麟就比较倒霉,挨了一箭,伤口在手臂上。 回到行宫,李云玺发现自己和三个儿子都出事了,可以说是全家遭殃,他暴怒了。 把活口抓到行宫的地牢,由羽林卫里和行刑好手检查过,不让人自杀了,接着就重刑审理,一副你不交代就把你往死里折磨的强硬态度。 与此同时,不少大臣发现自家队伍少人了,开始慌了。 圣上和皇子们出事了,自家少人了。那些暗杀的人,从哪儿来的,想必其中就有那些拖累牵连他们的糊涂蛋! 这种情况,又不想造反,还想继续捧李家的饭碗,如何洗清嫌疑? 上报!主动从宽,死抗从严。 李云玺的亲兵收到了上报的消息,立马将整个出行队伍控制住,进行彻查。 ****** 吴双喜这会儿,正等在太医们的药庐外头。 她没去参加狩猎,可宁雍远去了,还是带着她放进来的那两人去的。 宁雍远受伤了,此刻就躺在药庐里面房间中处理伤口,家眷便等在外头。 一间满是药味的房间里头。 躺着铺着白布的床上,宁雍远想起今天经历的种种,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那两个被他当做重金猎手用的武者,今天一直在努力掌控路线;而早上他娘给了两个武婢,居然也在暗暗地配合那两人。 那二人动作一开始并不明显,打着多打些猎物的名义,不断往树林里面走。 往年,宁雍远打猎也是如这次一般,跟着走就是。反正打猎的人不是他,只是用着他的箭矢。 是以,当时的宁雍远并没有提起戒心,也没有发现两个武婢隐隐配合的不对。 直到一只白兔子跑了出来,宁雍远想要活的,那兔子却被一箭射死,他才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走过的地方,根本不是猎物特别多的区域!这种白色的兔子,一般只在最安全的狩猎区出现! 宁雍远发现了不对,可晚了些许。 他刚反应过来,远处就响起了模糊的兵戈撞击声。 队伍里的武者听到远处动静,猛地出手偷袭,就得手了。 宁雍远被刺了一刀。 那两人动手后,林子里跑出来几人,一并朝队伍攻来。 下人疲于应对,宁雍远感觉自己差点就要死了。 幸好,幸好有人来救自己了,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人。 随意一听,就知道三皇子、四皇子的队伍也受到了攻击。而景行之,正在三皇子和四皇子的队伍里。 想到那两个猎手对路线的明确,和武婢暗暗的配合,宁雍远心惊不已。 他猜测,那两个猎手的目标,或许根本不是他。他只是捎带的,真正的目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那边。 不然,涌出来帮忙的人手,不会显得那么窘迫,除了偷袭那一下得手了,自己就没再受过伤。 可对方的目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那他的好娘亲为什么要配合呢? 所以吴双喜的敌意,想也知道目标不会是三皇子、四皇子,而是那个倒霉蛋——景行之! 宁雍远不禁在心中对比起来,自己和景行之那个更倒霉? 生母如此狠心,怕是景行之自己都不会信,他是娘的亲子吧?! “嗤——”宁雍远嗤笑一声,记牢了此刻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可悲感。 “小侯爷,小侯爷,你怎么了?”刚到太医院的中年太医看着发笑的宁雍远,陷入震惊。 这位小爷,不疼的吗?竟然还笑得出来?! 宁雍远应了一声,回答:“没什么。” 中年太医虽然虎背熊腰,可面对这种诡异还是有点害怕,他说道:“伤口在下已经处理好了,我去外面叫您的家人吧。” 太医说完这句,只听到宁雍远又笑了一声,是用鼻子哼笑出声的。 太医听着那声音,都不敢回头,有人追似的就跑到了外头。 太医对着等候的众人道:“镇远侯府的人在吗?你们府里的小侯爷伤口处理好了,可以抬走照顾了。 吴双喜拿着帕子,擦了擦红了眼眶,先感念句“谢天谢地”,接着应声道:“在的,在的。” 应过声,吴双喜催促着下人抬好轿子,带上四个婆子往里面去接人。 太医看着这架势,心想这夫人的东西倒是准备得奇全,就是哭得厉害。 送进来的时候,还能不知道伤口有多重?又没流多少血,那至于到谢天谢地的程度。 夫人怕是不知道吧,你家小公子一边撒着药粉在伤口上,还能笑得出来呢! 当然,太医做个锯嘴葫芦人身最安全,这中年太医也只心中念叨,嘴上一字未说。 然后母子两就在小房间里会面。 吴双喜哭了一番,戏演足了,带着宁雍远离开。 这一刻,宁雍远心中对吴双喜最后一丝眷念都没了,唯有恨意在心中涌动。但他知道自己此刻没有力量,含着恨意忍耐下来。 ****** 重刑的残忍刑审下,很快查出了今日动手这波人的来头。 李云玺知道是敌国人马,心中惊诧不已。 各家竟然对围猎的人手,如此不在意和放松?还有那为各家引荐人马的天地商会,竟然投了敌!真是可恨! 细细查了一遍,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也查不出来不少,不少人想要借着围猎生事。 毕竟打猎嘛,箭矢无眼,野兽无脑,出事也正常。 其中,镇远侯府在审查此事的人眼中,就是略微怪异的一家。 他们家小侯爷当时离三皇子、四皇子的人马很近,这是嫌疑之一。 往年宁雍远身边的人手,可都是下面庄户招收的,今年却是新招了人,这是嫌疑之二。 不过这分析送到李云玺手里,李云玺不由得发笑——不是真儿子,给人就不错了。那做错事暴露了的吴双喜,安抚宁海波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这些。 但是……等等! 既然顾不上,不给人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麻烦这一遭? 把人带进围场,总归都要了解一二,花费些功夫。 此时的吴双喜,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才正常,为什么又忽然“多事”了? 李云玺想到了自己倒霉的小师弟,景行之。这个倒霉的孩子,竟然是吴双喜的亲子。 李云玺揉着额头,几条信息主动蹦进他的脑子里。 作为最怕被暗杀的人,李云玺对危险和阴谋有着最敏感的触觉。 小师弟和自家老三、老四玩得好,所以三个人在一块。 宁雍远的人手靠近老三、老四在的地方。 这两点,会是巧合? 皇帝都多疑,李云玺也不是意外,他多疑地从吴双喜不怀好意开始推理。 一开始,吴双喜可能并不想为了宁雍远在庄子里挑人,嫌弃麻烦,所以有一阵子,宁雍远应当是身边无人。 这时候,那波敌国的暗子上门了,头一个接触的能做主的人定是家中主母。 一个合格的主母定会觉得奇怪,派人去查。她会不会查到什么? 李云玺端起茶润润唇,继续往下推。 假若她没查到,就会把奇怪抛在脑后。这里还有一个很小的概率,她随手就把人给了宁雍远。 发生小概率事件的时间线上,应该是无缝的,不然抛在了脑后,哪里还想得起这种小事。 假若她查到了,哪怕一点点。她的第一反应应当是拒绝,怕生事,但随即又有什么诱惑着她,做出了同意的选择,也是做出了面临风险的选择。 会是什么诱惑着她呢?一个女人…… 难道这个女人,想要害死宁雍远,让她当初的错误消失? 李云玺猜到最后,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随即他背后一凉,深觉真是最毒妇人心,连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都能下手。 不过如此的话,宁雍远那队人靠近老三、老四,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想把人牵涉进更危险的场景。但吴双喜没想到,老三老四那边突然冒出来个神射手师弟,导致宁雍远不仅没死,还被救了! 李云玺猜完了这些,心累不已地动着御笔,处罚了一批人,砍了一批人。 忙完了正事,李云玺想了想,还是将景行之叫了过来。 一来李云玺好奇景行之那手箭法,二来李云玺觉得这事得告诉倒霉师弟,摊上这么狠心一个吴双喜,太危险了! 行宫里,李云玺依旧住最大最华丽的院子。 景行之有些奇怪地进了院子,走进屋子。 他心想这二师兄找他会有什么事?这当口,处理事情够忙了吧。 但是当李云玺把推测说出来,景行之为那个从没见过的女人深深震惊了,甚至有些同情宁雍远。 “这么狠?人宁雍远也不是自己想被她抱来的啊……”景行之有些无语,同时还觉得奇怪。 李云玺老父亲式叹气:“唉……真是不配做人父母。” 随即李云玺有些担心地看向景行之,劝慰道:“也不用怕她,反正你不打算回镇远侯府。” 景行之脑袋往下点了点,然后就猛地警觉自己心中那种奇怪感来自哪了! ——吴双喜的作案地点不对啊! 她要是想害宁雍远,在镇远侯府动手不是更简单。 若是怕宁海波怀疑,也可以让宁雍远出门遇到“意外”,难度简单不说,比在围猎场里行事肯定方便多了。 景行之出声道:“师兄,她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行事?” 涉及到皇室,总是麻烦得很,而且也低调不了。 除非、吴双喜的目标根本不是宁雍远,而是另外一个。 李云玺立刻就懂了,皱起眉心:“那她想对谁动手?老三、老四可没得罪她,面都没见过。” 景行之心想自己还和她没见过面,可还不是被搞过好几回…… 等等,不会是自己吧? 无辜的景行之懵住。 他觉得好像还真是自己! 景行之是真的服了,一回又一回…… 他没做错什么不说,小秀才也没做错什么吧? 不过就是从吴双喜的肚子里冒了出来,又不是他们想的。 如果可以,随便哪个肚子,都比吴双喜的要安全多了好吗?! 景行之知晓吴双喜的头一回,就是吴双喜让一对下人夫妻,来阻扰他乡试。 第一回合,全家牵连。要不是景行之嫌弃那船不够大,一家子都要遭殃了。宝宝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活着。 第二回合,诛心杀招!要不是景行之有现代树人先生的大招,还不知道要背着那个恶臭名声多久。 第三回合,直接动手,死活想要将景行之拦在考场外,坏了他前途。幸好敌明我暗,所以景行之凭借早有准备躲了过去。 景行之一时都忘了这些事,这会儿回想起来,还真是新仇旧恨,齐全了! 景行之黑着脸,道:“师兄,她可能想对我动手,是我牵连嘉定和嘉福了。” “你?”李云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他还是不信,“你毕竟是被她丢掉了,她对你应该愧疚更多……” “不,这个女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景行之摇头,“反正很多线索都不会消失,如果她确实知道这些人来头,那么她的目的肯定是我!” “她想要的,应该是借刀杀人。说不定宁雍远身边就有她派去杀我的人,只是时机不合适才没动手。”景行之皱着眉,语气认真。 李云玺瞧着师弟,有点儿为难:“宁海波在外打仗,这会儿朕不能对镇远侯府动手。” 景行之认真的神色化去,笑意涌上面庞:“师兄有心就好了。” 有份关心,就挺好的。 别的,我可以自己动手。 正好来时没注意你,这回送你一程啊! 吴双喜,来而不往,非礼也。 景行之数了数手头可以用的东西,神色轻松地问李云玺:“师兄,我们那日回去啊?” 而对面坐着的李云玺见景行之转瞬间就云淡风轻,心里更是觉得他少年心情,天真单纯,有一点儿关心就满足了。 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朕的儿子,太子早不知道去那个旮沓了。 吴双喜啊吴双喜,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李云玺笑着回答小师弟:“明日。” ****** 这里师兄弟二人曝光了吴双喜的“良苦”用心。 那厢吴双喜则在暗自恼怒。 她暗恼那些敌国的人,大老远跑来暗杀皇室,难道就不能派些身手更好一点的人?! 就算跑不掉,全部自杀也好啊!还留下了活口,一旦被问出什么,死了那么多的人,就都白死了。 吴双喜颇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她本来以为就算景行之没出事,那些人也不会被抓住才对。 往年敌国暗杀的人马一波又一波,也没听见几回抓到过活口,这一波的水平真是太差了。 不过自己行事完全没有任何证据,查也查不到什么。这让吴双喜稍稍放心。 再说了,宁雍远同样受伤了,还有在边疆打仗的宁海波,两者都能保她不受猜忌。 吴双喜饶是再聪明,也猜不到方启晨这个老头儿,什么都和李云玺说。就他们家那点子事,李云玺现在清楚得很。 就是因为李云玺这个意外,所以查到一点儿的异常,信息足够的李云玺就把事情推测得大差不差。唯一推理错了的,还是因为不熟吴双喜的性格和行事,将她的目的猜错了。 但经由了熟知她的景行之的参与,加上李云玺的消息,那就可怕了!两者结合起来,吴双喜这条藏着的毒蛇已经被暴露在阳光下了。 当然,以上吴双喜毫无所知。 吴双喜甚至还抽出了时间,去宁雍远的屋子上演了每日三场的母子情深。 吴双喜坐在宁雍远床头,柔声道:“伤口过几日就好了,注意饮食,要忌口,不然伤口好得慢。” 宁雍远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你光知道忌口,知道要忌口什么吗? 吴双喜当然不知道,她坐了一会就施施然地离开了满是药味的房间。 等她一走,宁雍远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呢喃道:“过年那会,父亲应该会回来了吧?” 等宁海波回来,就是景行之这个真的侯门之子继承“宁”这个姓氏的时候,他就可以走了。 不知道,那会儿他能知道自己真正的爹娘是何许人吗? 宁雍远眼前,不禁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中年夫妻模样,可能男人不够俊朗英武、女人不够漂亮,但都笑得很真!很暖! ****** 第二日,风和日丽,是个好日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回京。 路上有一条长河,马车可以打比较平缓的桥面上驶过。 倘若在桥上的时候掀开马车的帘子,便能看到长河渺远的风景。 吴双喜今日坐在马车上,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气闷,她索性就掀开了半角帘子,吹着风走。 路过长桥时,走到最中间的高点处,河面扑面而来,吴双喜露出微笑,深吸了口气。 可忽然她的车马就猛地晃动起来,拉车的马像是疯般转头,朝着桥的护栏冲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马车车夫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那马带着车,还有车上两个武婢以及吴双喜,冲进了河里,掀起一个巨波,溅起了无数水花。 第89章 “吁!——” 马匹长嘶, 声音响彻桥的前后。 走在外面的众人举目张望,马车里的人也纷纷掀开了帘子探出了脑袋。更甚者,已经叫了下人替看。 景行之丢下手里的纸片马,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听动静是没有误伤的,那无辜的车夫也被抛了下来。不过辛苦的成果,我们看一眼总不过分吧? 掀开了帘子的景行之瞧见水花飞起, 在阳光下下透射出七彩的光, 好看得紧。 可惜了,此等美景, 那开船的船夫不在, 不能体会一二。 哦, 景行之想起来了,那人还在坐牢呢。不怪他,不怪他。 马儿嘶鸣几声后,终于因痛楚低沉下来, 人的叫喊声就透了出来。 那两个武婢哗惊叫出声, 手忙脚乱地从马车里翻出来。 车夫跑到护栏边,看着往下沉的马车,哭丧着一张脸。 看到两个挣扎的武婢,车夫提醒她们:“夫人!夫人还在里面呢!” 两个武婢闻声, 只能对望一眼, 又重新往马车里钻。 可惜这会儿那马儿也嫌弃后面的马车太重,死命挣脱了缰绳,吁吁痛叫着自己溜了。 马一走, 那马车咕嘟一声就往底下沉! 两个武婢也是力气好,居然险险将吴双喜拉了出来,留下对方一双腿卡在车里。 吴双喜昂着头颅,嘴里吐出一口水,眼睛却紧闭着。 她头上发饰早丢了,头发乱糟糟的像是水鬼一般吓人。她身上也不知道在水里伤到了哪儿,导致河里面往外冒腾着诡异的丝丝红色。 吴双喜被捞出来这么一瞬,看得围在桥护栏边上的人呼吸都要紧张得停了。可下一刻,更吓人的又来了! 两个武婢浮在水里,没力气了,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吴双喜一点点滑落。 肉眼可及的,能瞧出两个武婢没力气了。 桥上面有人大声喊:“坚持住,就来帮忙!” 其中一个武婢听了想骂娘,坚持住? 在水里没个借力的地方,人带人,你一边划水,一边能拖得住??? 反正老娘是不行了,这武婢感觉再不松手,等会自己都要沉了。她狠狠心,感觉小命要紧,撒手了。 另一个武婢感觉自己这边力道忽地变沉,立马也撒手了。 很多人下了马车,在桥的护栏边上紧张地张望。 景行之倒是没下车,他心里知道结果看缘分。 他不想直接沾惹人命,所以吴双喜落水是死还是不死,他真没把握,万一对方命大呢。 说起来,河啊湖啊可真是危险,上回不就是有两个倒霉蛋落水嘛。 不说那两人,这回选择让吴双喜落水,算是景行之回报她第一回 的“看重”。 ——那艘想载他和小方方的船,他记着没忘呢。 要是吴双喜命大,那还有后头,咱慢慢来。 你想要我的命,我不想给你。 让你活着,你怕是还想要我的命,所以死道友不死贫道。 迟早送你去奈何桥加个塞,免费配送地狱洗脑、投胎一条龙服务,且——不收费。良心服务,不过如此。 景行之叹气一声自己的亏本生意,手上收拾了下马车里的东西,把做法痕迹都抹去。 景行之刚收好东西没一会,章通就费力地抱着李嘉福,把李嘉福送到景行之这儿来了。 章通把李嘉福放下来,讨饶道:“四殿下,你在这好好呆着,桥边真不能去。你人小,掉下去可怎么办?” 说完,章通又笑着地看向景行之:“景公子,能劳烦你看着点四殿下吗?我去帮圣上看看,那镇远侯府夫人怎么样了。” “好,章大人你且去吧。” 就算章通目光扫了两遍景行之的桌子,景行之还是对他笑得很自然。 无他,不是章通也是别人,他那个师兄肯定会叫人过来看看。 吴双喜出事,景行之嫌疑太大了。 何况就在昨天,吴双喜得罪死了景行之。景行之口口声声吴双喜要对付自己,李云玺不怀疑一下都对不起皇帝多疑的名头。 但是景行之手段非常人,无所谓李云玺怀疑不怀疑。反正你怀疑,你也找不到证据! 景行之好歹是李云玺师弟,翻动东西偷偷找这种事,现在只有一点点怀疑的李云玺是做不出来的。 而一旦过了这阵儿,吴双喜的事是谁,谁还记得。 章通笑着点点头,放下景行之马车的车帘,转身往桥边去。 走出去几步,章通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景行之的帘子合得严严实实,一点儿没有掀开的意思。 景行之当然不会再去看章通,那样显得心虚。 他在马车里抓住李小四的胳膊,把帘口处的小孩挪到自己侧边位置,问他:“怎么不乖乖呆着?桥边不许去。” “嘭——”李嘉福两只小手张开举高,然后鼓起脸颊,发出一个“噗”的声音。 他模仿的是马车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落下去的声音。 景行之笑:“还挺像。” 李嘉福听到夸他,也笑了起来。然后李嘉福反应过来自己的遭遇,收了笑,气愤地指控半路拦住他的章通:“章章不让,去桥边。我听话,不去。非、非抱我!” 景行之翻译道:“你想去,章大人不让你去。你听话不去了,他还不信,非得把你抱过来,是不是?” “嗯!”李嘉福重重地点头,清澈的眼睛里亮着光,心里欢喜腾腾地上涨。 小师叔叔真厉害!能听懂他所有的话。 等等!是小师叔,不是小师叔叔,被小师叔带坏了。 景行之可不知道,这么一会,李小四对他好感又暴增了。从唯一的朋友,变成了贴心的朋友。 景行之只是对着可爱的小孩,又伸出了罪恶的手,忍不住戳了下李小四的脸蛋。 嗯,手感真好。 回头自家宝宝出来,脸蛋儿是不是更嫩更滑? 小宝贝这种生物,真是可爱,让人期待万分。 景行之对李嘉福道:“等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 李嘉福瞪大眼:“父皇的,哪、哪个妃妃嫔嫔?” 我怎么不知道?李嘉福心里疑惑,也好奇是哪个母妃或者母嫔怀了小弟弟。 景行之摇头,跟小屁孩炫耀道:“不是你家的,是我家要多小孩了,现在在我夫郎肚子里呢!” 身体是哥儿的话,生出来的宝宝不是哥儿就是不会怀孕的男人,所以从景行之的角度讲都是儿子,也就都是李嘉福的小弟弟。 李嘉福眨眨眼,反应不过来了。 ****** 另一边,章通看着好些人水里扑腾半天,终于把镇远侯府夫人吴双喜捞了出来,又看着吴双喜在太医妙手下有了气,就转身回去伺候他的圣上了。 回到李云玺马车上,章通蹲在一边的小马扎上汇报情况。 “圣上,吴夫人被救起来了。她也真是命大,在哪里泡那么久,居然还挺着。不过我听太医的意思,可能水里泡久了,怕是以后脑子会不好使……” “活的就够了。”李云玺淡淡道。 吴双喜在李云玺心中,现在就是个毒妇。 这种毒妇,死不死真没什么,唯一受影响的就是在边疆的战事和宁海波。 眼下吴双喜是众人亲眼所见,马匹发疯掉下河里去的,可不是他李云玺干的。 不是他李云玺干的,也没死,那就不存在他这个皇帝迫害臣子家眷的狗屁倒灶事。 所以吴双喜……只要活着,就够了。其他的,与李云玺无关。 李云玺比较介意的,是吴双喜出事的原因,是不是自己怀疑的那般。 李云玺目光定定地看向章通。 章通会意:“小的在路上遇见了四殿下,把闹着要去桥边的四殿下抱去给景公子照顾了。” “送四殿下进马车的时候,小的瞧着景公子马车上没什么其他东西,说话也正常。” “小的送完四殿下,出了马车,还回头看了几眼。”章通话说到这儿,停住。 李云玺笑了一下,心急催他:“然后呢?!你这个滑头瞧见了什么?” “圣上啊!小的这不是什么都没瞧见,怕您怪罪嘛。”章通笑着道,神色放松起来。 在章通看来,这事儿不太可能和景公子有关,他可是知道景行之是个什么样的人,运道又有多好的。 章通想了想,干脆帮景行之说话:“圣上,我想起景公子拜师那回了,可不也是巧!” 上回是运气,合理推测这回也是运气。 李云玺一听章通的话,加上本来只是惯例疑心,就掉进了思维坑里,顺着章通的思路走了。 他越想,就发现自己可能是误会小师弟了。 小师弟这么好的人,还那么聪明,怎么会做出如此鲁莽的事? 吴双喜出事,一看就像现世报啊。 吴双喜这种人,怕是老天都不看不过眼了! 亦或者,是吴双喜那个抱养子,知道自己是因为吴双喜受伤了,心生报复之意? 而朕的师弟是个好人,好人不就该有好报嘛。 李云玺给这事想了好几个合理猜测,然后就更肯定自己误会师弟了。 他想到自己多疑这个毛病,也是头疼。 正是因为他近来和景行之亲近了,让他对于景行之的行止更为关注。也是因为亲近,所以急着想要个是否。 如果景行之能这样动手害吴双喜,那回头害自己怎么办?所以他忍不住多疑。 作为皇帝,他一边享受着全天下,一边又无比担心有人对他生出迫害之心。 “章通。你说,小师弟都快回乡了,我送点什么让他带回去的好?”李云玺心想赔礼道歉吧。 想到景行之急着想走,围猎前特意跟自己讲“参加完围猎,就不去皇家学院了,要准备准备回乡”,李云玺就想笑。 朕这皇宫不讨你喜欢,敢情这京城你也不喜欢啊!都不如你的“家”。 但说实话,这种直率又恋家的表现又实在讨人喜欢,李云玺也无法避免。 看着圣上突然就笑了,章通:??? 圣上,送礼这题怎么出来的?你脑子走的哪条路? 章通想了想,选择拍龙屁:“圣上送的,自然都是好的!” 李云玺皱着眉,道:“金银太俗气,不行。书香气一点的,诗集送过了,要不……送他几幅画?” 章通低着头不说话,反正你们读书人的事,他也不懂,就听着吧。 而且李云玺主意正得很,根本不需要什么建议。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找东西、打包、送礼的小弟。 队伍回到京城。 一回了皇宫,章通伺候好李云玺,立马又屁颠颠地进了李云玺的私库,找起了李云玺看中的几幅画。 找到了那画,第二天,章通就带着画来找景行之。 不赶紧送过去,章通怕人跑了。 ****** 院子的石桌石椅旁。 景行之给章通倒了杯茶,问道::“圣上怎么想起给我送画了?” 章通笑道:“可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这不是怕景公子急着回去,回头忘了这事。我来的时候,可是听见下人说了,景公子你准备走了呢。” “围猎前就和圣上说过了,离家又久,就想着回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放心啊!” 景行之说着话,心里忍不住想起家里那些老的、小的,当然最想的还是不老不小的。 章通瞧着他似有所思,羡慕道:“听说景公子家中马上要添丁了,恭喜了,可真好。” 他是个太监,这辈子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景行之笑笑:“还远着呢,明年的事了。届时说不得,章大人先升官了。” 人生各有各的喜,添丁是喜,升官发财照样也是。景行之不知道章通如何走到现今这一步,但想必章通未来也能过得很好。 而为已经发生的事困扰,没必要。景行之一波暗地鸡汤好心地倒了过去。 章通听了,果然高兴了些。 谁还不喜欢听好话呢?李云玺喜欢,章通也喜欢啊。 而且这种寻常的聊天,没有谄媚,也没有浮夸,听着就真实! 章通笑着道:“那我可记住景公子这话了,到时候升不了,礼我可不送了,带着嘴和肚子来蹭饭吃!” “那你得带两份礼,一份谢谢我吧。”景行之心想这礼拿定了,除非发生意外产生大变,不然章通这面相妥妥地升官。 景行之不禁畅想,以后是不是开个赌场,赌那个大臣升官来让自己发发财,好养家糊口。 可想想之后,景行之又觉得太累,还是吃小方方的软饭好了。 他可和一般男人不一样,是每天都有零花钱的男人! 章通坐了一会,也不好耽搁太久,就起身离开。 景行之也起身,打算送他一送。 结果两人到了门口,景行之傻眼地瞧着个小人儿从章通的马车里溜出来。 章通一看,差点哭了! “四殿下啊!小祖宗!你什么时候上来的?”章通心里慌得不行。 这还好是没自己乱跑,不然一个皇子跑丢了,章通的脑袋就甭想要了。 你说自己不知道?皇帝还跟你讲道理不成?皇帝只知道,我儿子是跟着你的马车出宫的,然后不见了! 李嘉福缩了下脖子,有点儿心虚,但又有点高兴自己出来了。 他不动,章通上去了,掀开帘子抓住李嘉福细细的手腕。 “小祖宗,你怎么上车的?刚刚没乱跑吧?”章通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一点儿没了未来大总管的气势。 旁边的侍卫也有些懵,跟章通解释道:“章公公,我们没看到四殿下下车。” 李嘉福听了,也点点头:“我没、没下去。” 李嘉福从章通手里抽出手腕,偷偷瞥向景行之,见小师叔不像生气,才大着胆子道:“我、我出出来玩。”找你玩。 景行之这会儿没再笑嘻嘻,反倒是摆出冷淡的家长脸:“你怎么跑出来的?” “没没人看,我就上上、上车来了!”李嘉福一边乖巧回答,一边踩着马车要下去。 章通赶紧伸手,把这小祖宗抱下来。至于回去?回头再说吧。四殿下都跟着自己出来了,怎么也要让人家玩会。 章通抱李嘉福下了地,看着一溜烟跑到景行之身边的李嘉福,笑着道:“要不景公子你陪四殿下一会儿,我问问车怎么回事。” “行,章大人等会来领小四走。” 丢开章通,景行之戳着李嘉福的脸蛋,问:“没人看着你?偷偷听见章通说来给我送东西?玩的或者住的地方离有马车的地方不远?瞧见车里有地方藏人,就偷偷地藏了一路?” 李嘉福的嘴张成了鸭蛋状! 眼睛里写着——你怎么都知道?你怎么会全都知道?! 楞了一瞬,李嘉福震惊地点头:“对、对。” 全都对了,你们大人这么厉害的吗?还是做小师叔的,都这么厉害? 景行之瞧着这小孩,心里叹了口气。 李嘉福亲娘生下他就去了,一开始还很多无子妃嫔想养,但是后面发现是个小结巴,就没人想接手了。 毕竟,一个结巴又做不了皇帝,那么养他的自然也成不了太后。 所以这会儿,李嘉福一个人住个大宫殿,也是一殿之主。 可他一个小孩,难免会被糊弄,别提他一贯很乖巧,突发奇想想要溜出去自然也容易。 景行之一开始还想说说小孩调皮,可再想想发现李嘉福和方窈君不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一来李嘉福整日里在宫里就很无聊,想来找自己玩也正常。二来他还小,父亲也照顾不过来。 景行之最后什么也没说,捏了下小孩的脸蛋,道:“我带你转转这儿。” “好。”李嘉福听见这话,眼睛弯起来,高兴地牵着景行之的手。 分明是寻常的小宅子,可参观的李嘉福很满意。 这还是他头一回,参观别人的家。反正就是土包子出门,看什么都新鲜好玩了。 祸害了两朵花,两人才重新转回到大门处。 一看大门近在眼前,章通眼巴巴地看着,李嘉福不肯走了。 他看向景行之,说出了自己跑出来的真正想法:“我……我想去汉、汉北!看看江南!” 章通远远地听见这话,真的要哭了。 小祖宗!江南有什么好看的额,我看你是想看我屁股开花吧?! 章通怕李嘉福这心思,是自己这马车带大的,出了皇宫,可不就想着出京城了嘛! 可想到江南?江南不是景公子在的地方,章通微红的眼睛扫向了景行之。 他心想,我求你快拒绝他吧! 被章通盯着的景行之,此时脑海里却浮现了一副很诡异的画面。 他想到了,汉南府偷偷溜到后面马车里睡觉,睡醒后半路上跑到自己马车上的,曾经瘦过的黑狗子。 如今这一幕,是不是有种意外的重合感? 可别人都是帅哥、美女,我这里……狗子、小孩,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都算成自己魅力非凡吧,虽然可能点错了对象。 景行之蹲下身子,一本正经地拒绝了李嘉福:“不行,你父皇不让。” 李嘉福沮丧地垂下头,撅起的小嘴能挂油瓶:“我、我还没问呢!” “那你去问问。”景行之道,“你父皇要是答应,我就带你去,不答应就不行。你年纪还小,又这么可爱,路上会被人抱走的,以后长大了再去也行的嘛。” 听完景行之的理由,李嘉福点点头,理解自己年纪小。不过他还是道:“你等、等我问问!” “好啊,等你问完。你问完了,让章大人给我送个消息。不过可不许再偷溜出来,章大人要挨板子的。”景行之看向章通,笑了笑。 章通心道,白瞎我昨天给你说话了。 读书的,果然都没个好东西!一个个猴精猴精! 景行之这么说了,下回章通出来怎么可能不检查马车。检查了马车,李嘉福也就出不来了。 杜绝了李嘉福偷溜出来的可能,到时候景行之可不就舒服了,只有章通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可怜兮兮。 李嘉福不知道他小师叔有点坏,他和景行之道了别,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回皇宫。 回了皇宫后,李嘉福抓着章通的袖子,就要跟他去见李云玺。 章通有什么办法,带着去呗。 一刻钟后,章通从开阳殿里领出来一个鼓起脸、生闷气的李嘉福。 章通看着小殿下生气,哄道:“四殿下,去不了江南也没事,回头让景公子给您带点特产,画两幅画,就和见过一样的。” 李嘉福扫他一眼:“小弟弟、弟弟出不来。” 李嘉福觉得章通有点笨,小弟弟还没出生,怎么画在纸上? 章通想了一会,才想明白李嘉福惦记的是景行之夫郎肚子那个没出生的。 章通不解道:“那四殿下你去了,也见不着啊!” “我先混、混熟点。”混熟一点,这样生出来就可以陪我玩了。 李嘉福觉得自己主意打得很好,可惜他父皇不让,只能等着生出来的小弟弟来京城了。 “唉……” 李嘉福叹气一声,他小小的心里,有些忧愁。 “唉……” 章通也叹了口气,他历经很多事的心里,也有些忧愁。你们皇家的人,脑子都好奇怪! 还没出生,怎么混熟?? **** 收了礼物,又解决了李嘉福想跟着走的意外,景行之终于可以启程回家了。 安安静静地坐上马车,直奔码头,换乘大船,向南方出发! 不过一踏上船,景行之就胃里涌起一阵反胃感,忍了两下没忍住,呜哇呜哇地下船吐了。 景行之吐得斯文扫地。 船上的管事担心地问:“这是晕船?那坐船可遭罪了!” 汪庄道:“他不晕船的啊,我们汉北的!” 汉北府,地处江南,船都是必须的交通工具,怎么可能会晕船。 景行之吐完了,抬起头,露出难受得发红的眼眶,道:“我感觉,可能是柳方在吐。” 管事没听懂,瞪眼问:“柳方是谁?” 这管事心想,自己吐一下就让人吐得稀里哗啦,这柳方得是个什么妖魔坏人? 景行之喝了口水,漱完口,笑笑道:“我夫郎!” 管事“哦”了一下,心道原来是下情蛊的。 一边的汪庄看了景行之一眼,撒开了扶着景行之的手。 第90章 汪庄一撒手, 景行之被扶住的胳膊就自然垂落了下去。 景行之也没觉得自己虚弱到要让人扶着。 可是你刚刚还扶得那么主动,怎么突然就撒手?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景行之内心充满疑惑,看向了汪庄。 汪庄一愣,他也不好说自己的心思,就晃了下竹筒:“我再去给你装点水。” “哦,谢谢庄哥。”景行之知道了原因, 对着汪庄感激地笑笑。 汪庄也想对他笑笑的, 但是努力了,没笑出来。 你说这人, 怎么能这么讨厌。 不就有个夫郎, 等我汪庄回去, 我就……我就山长给我介绍一个。 汪庄去接水,景行之重新和那管事聊了起来。 景行之笑着道:“我这素日也不晕船的,突然吐了,刚刚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我那怀孕的夫郎在吐的场景。” “跟着吐你还开心?” 管事觉得这个客人, 可能脑子不好使吧? 景行之淡了笑容, 摇头道:“不是高兴,是想着不止他一个人难受,心里舒服点。” 管事听见他这番说辞,目光认真地打量了几眼景行之的脸, 道:“啧!你这般小郎君, 倒是少见,不过挺好。” 景行之心想,我这般有福气的小郎君当然不多了。 毕竟小方方只有一个, 只有我有这个福气。 好想一下就到家啊! 景行之看着漾起波纹的河面,咬咬牙,登上了马上要出发的船。 我今天就是吐一路,难受死,也要回去! 勉励了自己一番,上船后反应又来了的景行之抱了个捅,哇啦啦地吐出了胃里最后剩下的酸水。 汪庄瞧了,不断递出水,还给景行之贴了几贴治晕船的膏药。 等景行之吐无可吐,汪庄打量他的身形,道:“小景先生,你瘦了。再吐下去,回头柳夫郎怕是要心疼。” 景行之撩起自己袖子,看看胳膊,又低头看看腿,再摸了摸脸。 他自己嘀咕:“我没瞧出自己瘦了啊!” 汪庄拿出一面镜子。 镜子是面铜镜,其实不太清晰,可也倒映出镜子里人的模样。 景行之现在的模样已经长开了,渐渐退去青涩,有了硬朗的轮廓感。但是颇为俊朗的外表之外,是清瘦的脸颊,整体看起来就很瘦了。 比他离家时,瘦了一些。 仔细想想,景行之过来这一程,虽然吃好喝好,可一来换到了新的地方,他还思家;二来他一路应对诸多人事,其实也是劳心费力的。 景行之摸摸自己的脸,叹气道:“唉……,好像没出来时候白嫩了。” 汪庄:…… 一个大男人,你要什么白嫩肌肤?! 景行之冲单身的庄哥笑笑:“柳方喜欢长得好的。” 汪庄觉得这个笑,好、碍、眼、哦。 等我回去,回去就让山长给我介绍个女人或者哥儿! 汪庄面如沉水,但心里波澜起伏,恨不得一个浪头打死小景先生这个小混球儿。 景·混球·行之却是有些愁:“这没注意就瘦了,还吐着,是不是只能努力吃了?” 景行之想吃多一点,就不怕吐了,反正起码身体会吸收一些营养。要是不乐意吃,还死命吐,那身体也不好抗。 景行之打定了主意,开始了在船上自我折磨的过程。 ***** 另一边。 柳方也在孕吐。 方窈君着急得要死,拉着书院的大夫看了好几回,最后还着急地去请了镇上的王老大夫,开了新的食谱。 可想的法子都没用,就连景家村的华叔姆和秀叔姆的法子也没用。 方窈君急得不行,最后看到蹲守在书院门口的黑狗,有了灵感! 方窈君蹭蹭蹭地找上柳方:“方哥哥,你再不吃,回来景哥看到你瘦了,他得多心疼啊!” “他肯定会想,就是他出去了,才没照顾好你和宝宝,还会怪自己怎么不早些回来。”方窈君说得信誓旦旦。 但柳方一想,可不就是方窈君说的那个理。 行之回来的时候,他要是真的瘦很多,只怕景行之第一个想法就是自责和愧疚。 行之就是那么个性子,对自己的人,最为大包大揽,恨不得身边人什么都好。到了自己身上,反倒不在意了。 柳方想着景行之,吐的状况不知道是什么奇妙因素,还真的好了许多。 方窈君见状大喜,在厨房里和李厨郎忙来忙去,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方窈君不太喜欢读书,女红一般,最擅长是厨艺。 因为方启晨身体不好,吃喝比较讲究,她也就花了大心思学这个,这回正好各种食补给柳方安排上了。 ****** 船上,景行之硬生生地吃了几日,缓解了变瘦的症状,还长出了一点的肉。 于是乎,他一边看书,一边还琢磨起了鱼的做法,打算回去给小方方露一手。 俗话说得好,男人就要神秘点,才容易吸引住喜欢的人的视线。 景行之觉得自己的老底被掏得差不多了,不如试试偶尔下厨,算是开发新技能。 景行之数着日子过,日子却好似越来越慢,慢得他都觉得有些熬心。 “一日两日三四日,五日六日七八日。” “九日十日十一日,日日船还……不到岸!” 景行之吟着诗,看着河面,木着脸。 汪庄听着那不成样的诗,不晓得第多少次回答剩余的日子:“明日!明日就到了。” 就连汪庄这个好性子,都受不了景行之了。 在景行之的难耐之下,第二日的曙光终于到来。 在景行之催促下,早到的船只靠在环水县码头的岸上。 景行之站在还有些摇晃的船头,对着码头上喊:“我回来了!” “这儿!小方方,我在这!” 船到早了两刻钟,计划了提前两刻钟等景行之的柳方等人路上耽搁了一下,竟是船靠岸了,他们还在赶往码头的路上。 不过虽然眼睛看不太清,可景行之那张扬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到。 柳方学着景行之教的法门,将他体内的真气聚集到眼睛上。 终于,模模糊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日思夜想的人,活生生地出现了在他面前! “我们到了!”柳方也冲着景行之挥手。 景行之身边的汪庄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武功高手了…… 不然他怎么看不清,认不出人呢? 而柳方身边的方窈君和方启晨,父女两也都愣住了。 方启晨问小闺女:“你看得清?” 老头和汪庄一样,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不过方启晨想着自己可能年纪大了,所以他才问了下小闺女。 不想方窈君也摇头,震惊到结巴:“看、看不清啊!我只看得清有个人。” “不管了,声对得上。你看着点你哥夫,别让他跑太快!”方启晨人老了,腿脚到底跟不上,使唤着小闺女跑腿。 方窈君“嗯嗯”两声,赶紧拉住了有些激动的柳方。 景行之也瞧见了柳方在小跑,吓得他魂去了一半,在船上喊:“你慢些走,这船停得慢!” 船上开船的船员听了,心里都在想:路上催他们走快点的时候,举人老爷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如今船到了,就不认人了? 呵,见了夫郎就忘了我们,拔脚无情! 小插曲后,夫夫两上演了拥抱画面。 抱着柳方的景行之想:小方方养得不错啊,抱着的手感更好了。 抱着景行之的柳方想:行之路上吃得不错啊,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然后夫夫两相视一笑,面容都意外柔软憨厚了些。 方启晨笑呵呵地打量弟子。 方窈君则是松一口气,感觉有人回来挑担子了,问她心情就两字——舒坦。 码头站了一会,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家去。 回到书院,方启晨和方窈君回了后山上,留给小两口单独的空间。 自家小院子关上了门,景行之嗷呜一声将人抱起,朝着房间里面走去。 但横躺的角度,好像双下巴更明显了。柳方摸摸景行之的下巴,弄得景行之有点痒。 景行之笑着动动脖子,道:“有点儿痒。” 柳方问他:“怎么我瞧着,你好像胖了?” 景行之想到被自己丢了的镜子,又想到自己教船上厨子用辣椒做鱼,因为太好吃所以老吃多的事。 他心虚地笑笑:“有吗?可能是河风吹多了,有些水肿。” 柳方点点头。 说了这两句,两人就进了房间。 景行之扫了两眼,把柳方轻轻地放到床上,让他躺在面朝中间侧躺舒服的那边。 等躺下来,景行之就想去偷香。 柳方伸手捂住景行之的嘴,问他:“你在外边儿,是不是都不想我?” “呜呜——” 小方方,你倒是松开啊! 柳方道:“你想好了再说。”说完了这话,柳方才松开手。 景行之拽住小方方想缩回去的手,语气激动道:“天地良心啊!” 柳方微微瞪大了眼。 怎么就天地良心了? 景行之正经道:“你想想你十二日前,是不是吐来着?” 柳方一算,发现自己还真是那天开始吐得比较厉害。 但是……景行之怎么会知道? 在半路上,信当然是收不到的,回来的这阵景行之都和他待在一起,也不可能从别人嘴里知道。 柳方讶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景行之嘿嘿笑:“因为我也吐了,吐啊吐,什么都吐了出去,胃里最后都在烧。” 柳方想到自己吐时候的难受劲,心疼摸摸景行之肉乎了一些的脸:“现在不吐了吧?你还坐船,太惨了……” 景行之伸出手臂,抱住柳方,低声道:“不难受,肯定没你难受。我想着就光心疼你了。” “噗——”柳方听了,红了眼圈,却含着笑意道:“你哄我开心的吧!” “这也是天地良心了,我从不骗你的。我是怕你心疼,才努力吃吃吃的,怕自己回来瘦了你心疼。” 景行之拿起柳方的手,去摸摸自己下巴,委屈道:“我都吃成这样了,你还不心疼,我现在真的好难受。” 柳方挪动了下身子,和景行之贴在一块儿。他红着脸,凑到景行之耳边低语:“我也是最近才吃胖的。” 听着柳方软软的声音,景行之心里一下软成了一汪水。 小方方说自己最近才吃胖,那说明什么? 两人情况相同,他在船上吐的时候,柳方也在难受,也在吐。 但是吐得那么难受,还是努力吃吃吃,甚至强迫自己吃很多,就为了不瘦,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行之怕柳方担心,小方方也怕他担心啊。 “啊!小方方你怎么这么好,我死了!” 景行之捧起柳方的脸,凑上去就是吧唧两口。 唇齿交缠,柳方心里也满是欣喜。 他想,行之在外头,也很想我啊。 他同时也在想,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可爱死了!嘴还这么甜,这谁顶得住?! 该死的男人,你真是意外的可爱!我也死了! 景行之主动下,两人腻歪了一番。 等亲到柳方微微喘气,景行之才松开人。 不过景行之还嫌弃腻歪得不够。 他贪恋地看了眼柳方红润的唇,然后躺平了身子,道:“我记得我被冤枉了,要小方方亲亲才能起来。”一副你快来哄我的语气。 柳方还喘着气,小声道:“你、你还没够?” 虽然是念叨了一句,可柳方还是动了下身子,慢慢地朝着景行之凑了过去。 这般主动,让柳方耳朵根都红了,心跳也在慢慢地加快。 躺平的行之呢!可以这样、那样…… 柳方渐渐地想远,动作都顿了一下。 等柳方回神,他再凑过去,发现景行之都闭上了眼,呼噜噜的睡着了。 柳方手臂支撑着身子,瞧着睡着的景行之,目光缱绻又温暖。 柳方心疼地想:都这么累了,还硬要和我亲亲抱抱了才肯睡去,傻子。 柳方瞧着景行之淡淡的黑眼圈,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头也慢慢地低了,想爱怜地亲亲这个什么都不说的男人的脸。 两人的脸靠的近了,呼吸相融,柳方感觉自己马上要亲到行之。 这时候,忽然响起了笑声。——是景行之忍不住笑出了声。 景行之嘴角高兴得上翘,眼里也满是笑意,一手放在柳方后脑上,头微微抬起,偷香成功! 柳方先惊后喜,接着气气地在他脸上咬一口:“你又骗我!坏蛋!” 他心想,我才是傻子,一次次上你的当。 可明明上当了,为什么还这么开心? 你是什么神奇大妖怪,吃掉了我的心。 景行之大笑:“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你、你摸哪儿?!” 景行之不仅没收敛动作,还浪了起来:“我的蛋可没坏。” 柳方:??? 柳方咬牙:“你出去一趟,就学了这个?” 景行之无辜脸,倒打一耙:“不是小方方你先说的?” 只要我脸皮够厚,就没有我偷不到的香! 又闹了这么一回,景行之蹬掉自己的鞋,又用脚脱了柳方的鞋,抱着他睡了起来。 赶路,其实真的累啊。虽然小方方真的很好玩,可也要有度。 养好了肾和肝,待来日,我们再战八百回合! ****** 小两口小别胜新婚,第二日的下午才上后山去。 坐下喝着茶,景行之想起了庄哥,他问道:“老师,庄哥怎么还没成家?您有合适的,给庄哥介绍一个啊!” 方启晨瞪大他的小眼睛:“他想成家了?不可能吧,他只爱干活,我当初催他,他也不乐意。” 景行之道:“说不定他现在想了呢?” 两人在船上,一开始景行之还没发觉异样。后来才发现,自己伤害了庄哥。 他老对着一个单身人士提自己夫郎孩子,还笑眯眯的,能活着回来真的是庄哥最大的容忍了。 换做自己,暴打秀恩爱的人狗头啊!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咦!景行之一顿,他心想这词眼熟,我是不是曾经这样威胁过谁? 不知道那谁,现在知道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正确答案是:局部地区有血,花儿就红了。 回到正题,景行之表示对单身庄哥的关爱。 他这个年纪,可真没多少合适年纪的能介绍给庄哥,只能寄希望于老师的庞大资源。 方启晨摇头:“不可能,他不会开窍的。” “我跟你讲,他一回来,打了个招呼就出去干活了。明明不需要他亲自过去,可他还是抢着去了。你看看他这样,我怎么介绍人?” 方启晨抱怨起来,他其实这回给汪庄找了人的,但是汪庄一回来就跑,他能怎么办。 景行之半信半疑:“真的?” 可他感觉,庄哥也想要个家了啊,难道是他感觉错了? 或许是结了婚的男人的雷达,和单身男人的雷达不一样? 方启晨点头:“真的,比黄金还真,比珍珠还真。” 景行之信了,他叹气,这就没办法了。 看来可能真的是他感觉错了,庄哥只是不适应他秀恩爱。 方启晨也叹气,他还想逗小孩玩,看来只能指望明年玩小弟子的孩子了,汪庄这个不争气的大龄男是指望不上了。 此刻。 在外忙活的汪庄,却是有点儿后悔,自己怎么又跑出来了? 明明是想找个人过日子的,都见到山长了,怎么就开不了口呢? 汪庄看看天色,觉得心里有点忧郁。 书院里。 被汪庄惦记的山长,方启晨听着景行之暖房的想法,整个人陷入呆滞。 方窈君高兴无比:“有暖房就可以继续种苦瓜了!” 景行之笑着点点头:“圣上还给了我好几个新菜谱,虽然圣上在远方,还想着师父呢。” 柳方表示:“可以自家建几个,吃点新鲜的,花不了多少钱。” 被四连击的方启晨:…… 方启晨咳嗽一声:“天天吃一个菜,腻不腻啊?” 景行之怎么会让老头天天吃一个苦瓜菜呢,说出来也是逗逗老头玩而已。 他说道:“老师,你别担心,各种青菜都会种的,保管你可以天天换着吃。” 方启晨心想,好不容易熬到冬天,我还想多吃点肉呢。 但是也是孩子们的孝心,方启晨道:“都可以,不过不要弄多了,免得砍伐伤了林木。” 方启晨看得出来,这暖房和温泉菜地相似,两者都可以在冬天种出反季节的蔬菜瓜果。 不同的是,温泉那边靠的是地热,他们弄是依靠燃烧获取热量,再用这些热量来维持菜蔬生长的环境。 最方便的燃料,当然是几文钱一大担的木材,所以才有担心伤林一说。 柳方摸摸肚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金山银山,哪及青山绿水。 在家待了一日,翌日景行之带着柳方去了镇上,拜访吴家。 吴葳蕤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所以吴明瑞也没空去接好友景行之。 而且吴葳蕤这么一病,景行之又不在,就显出家里人不够用的问题来了。 方窈君年纪太小,柳方身子不便,外出不便,方启晨则是个宝贝级别的老古董,珍贵稀罕得很,说实话也不适合出门。 所以拖延了几日,这还是方家这边头回有人上门探病吴葳蕤,之前送过些好药。 吴家门口。 吴明瑞直接自己接了夫夫两人。 吴明瑞想起母亲好转的病情,道:“劳你们费心了,我娘的病快好了。” “那就好。你没去接我,我当时在码头上还心里奇怪你怎么不在呢。结果昨天听说吴姨病了,今天带柳方过来看看。” 景行之歉意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早应该过来的!” 吴明瑞摆摆手:“别说客气的话,你过来了也就是走个过场,也看不到我娘!她病了几日,觉得自己脸色不好,不肯见人呢。” 吴葳蕤赶走了丈夫,日子倒快活起来了,她闲暇时弄个指甲油,再去哪儿转转,买买东西,舒服又畅意,也就越发懂得愉悦自己了。 吴明瑞说着自己母亲的小脾气,无奈地笑了起来。不过他面上漾着笑,可见是满意得很。 吴明瑞现在在家待着,也十分惬意,一点儿也没有曾经回家和上刑似的痛苦。 柳方问:“我可以见见吴姨吗?”他心想,自己不是外男,总该可以了吧? 吴明瑞摇头,看向好友:“你管管弟夫郎,还想进去看我娘。他靠近点,就要被我娘赶走了,也不想想自己双身子!” 景行之哈哈笑了下,牵住柳方的手:“那为了不被赶出去,我们还是下回再见吴姨!” 怀崽不易,柳方叹气。 景行之坐下来,和吴明瑞聊天。两个读书人,又都在准备明年会试,免不了聊到各种题上去。 柳方觉得实在无趣,带着人往镇上村里铺子去了,丢下景行之等他来吴家接。 两个学子畅聊一番,景行之感慨:“出去太耽误学习了,我感觉自己水平都降了。” 吴明瑞却道:“你还给不给活路了?这还差了!换成别人,你今天别想出我家这个门了。” “好嘛,这话其实也不是我说的,是老师说的,刚回来又多了好多课业要做。”景行之叹气一声。 他只拿苦瓜吓老头儿,老头儿却真给作业。糟老头子,不厚道得很! 吴明瑞听到未来泰山被提起,立马想到了泰山家的千金。 吴明瑞有些不自在地问好友:“行之,那个……,窈君怎么样了啊?” “挺好。” 吴明瑞再接再厉:“我有个东西,行之你看能不能……” “不能。”景行之残忍拒绝,然后道:“除非你刷一遍我的新题。” 景行之的课业,那可真不是人做的。 吴明瑞哪里不知道他的难度,面色一苦,咬牙点头:“好。” 景行之开心了,题目这么多,就是要一起做题才开心啊! 景行之欣慰地拍拍明瑞兄的肩:“朋友一生一世走,这题绝对不少你!” 第91章 景行之想的是, 一起刷题多快乐。 而吴明瑞将景行之的打油诗都算不上的句子听在耳里,却是又脑补出了兄弟情深。 别人的题,可不会给他做。只会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去了,科举的路上又多出一个对手。 可好友呢?好友上赶着给自己送题做啊! 这是什么样品性的朋友,才会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待自己?! 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 才和行之做了好友。 于是乎, 吴明瑞脑补了一通,看向景行之的目光变得感动, 心情激荡得也好似偷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 “行之, 我一定会好好做题的。绝对不会辜负你的苦心!”吴明瑞深色认真, 好似在对着庙宇里的真佛在起誓。 景行之笑着鼓励明瑞兄:“嗯,一定要好好做。等你刷完这一波题,我就帮你把礼物送去给窈君。”再给你送来下一波题。 题目被做完?不可能的,不可能做完的。题山题海, 无穷尽也! 提到方窈君, 吴明瑞刚刚的认真尽数破碎,他不好意思地道谢:“那多谢行之了。” “我可不是不想帮明瑞兄你送。”景行之抓了颗五香瓜子,将瓜子肉剥出来丢进嘴里。 “老师说要留窈君两年,两年里可只能考这么一次会试。你要是想风光一点娶窈君, 不是得再努努力。” “再努努力就行了吗?”吴明瑞有点不自信。 他在乡试上, 只是第四名,感觉自己离前面几名还有差距。 何况那排名只是汉北一地,除开汉北, 还有那么州府,自己能排到多少名号? “我昨晚夜观天象,明瑞兄你仕途顺利得很。只要你努努力,这回肯定能中得进士!”景行之这个会看面相的,又开始用胡萝卜忽悠人了。 不过他这种知道结果的忽悠,真的是神器啊。 知道了努力的方向,努力就能得到结果,真再好不过的事了。 有多少人,努力了多少次,流过多少汗,流过多少泪,照样没有用!差的是什么?就是方向上的正确性。 吴明瑞就像一个班级里,初看起来很普通的同学,但是很努力。 他一直很谦虚,就是一直埋头,默默地努力着。 然后有一次,他忽然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好多曾经比他更优秀的同学很前面、很前面。 如今的吴明瑞已经努力了很久,他继续努力一把,加上泰山大人的“宠爱”想中进士绝对是十拿九稳。 所以景行之可以给他一个肯定的结果,告诉明瑞兄——你可以。 吴明瑞低着头,却是在心里问自己:我可以吗? 我可以做到,在一群俊杰之中,不落下风吗? 我可以的吧。 好友说我可以,而且……我努力了这么久。 我看过那么多的书,做过那么多的考题,我燃烧过不知道多少根蜡烛,写秃过好多只笔,用过数不清的纸张…… 往日里的一幕幕,终于坚定了吴明瑞的心。 我可以的! 我一定可以,中得进士,风风光光地娶窈君进门;也可以让母亲扬眉吐气,告诉所有人,她就算只靠自己一个女人,养出来的儿子也是最出色的! 吴明瑞抬头,笑着看向了景行之。 他心道,我还可以和好友一起同行,而不是被他甩在身后,只能做个只会着急的笨蛋兄长。 吴明瑞依然记得,太白楼里,自己笨嘴拙舌,帮不上行之的场景。他认为自己没有做到好友、兄长该做到的事! 所以那之后,他背着景行之,更努力了。 这段日子,景行之去京城送贺礼,吴明瑞却是在专心致志地埋头读书。 吴明瑞这么一想,心里明朗起来。 ——原来好友一开始说自己退步了,是因为自己进步了! 吴明瑞抬手,痛快地拍一下景行之的肩膀:“你可别偷懒,回头坠了我们汉北府的名声。” “不晓得多少学子记着呢,想看看你怎么证明你的自信力!”吴明瑞想到好友耿直得罪的无数学子,笑了起来。 能耐人,压力也大啊! 景行之轻哼一声:“自信力自信力,就要自信啊!他们为何要看我,自己强一些才能给汉北府挣面子! 没有我,难道他们就要对汉南府认输不成?还是没有真正懂我的自信力啊!” 景行之说出这一番话,很是遗憾这里观众只有吴明瑞一个。不然他这番话传出去,回头考差了,也是虽败犹荣。 要不……找个机会当众说一次?景行之开始打起小主意。 吴明瑞却是默念了这几句话两遍,将其背了下来。 景行之看着他背,等他背完了问:“明瑞兄,你为何要背下来?” 吴明瑞笑笑:“我等会还得写下来,免得有所错漏。等日后有人给你写传记,我要把这些事告诉他们,以便于你扬名后世。行之这么好的人,这些名句怎么能错过!那是世人的遗憾啊!” 景行之感觉自己要被明瑞兄的吹上天了,读书人这么厉害的吗?动不动就名扬后世,世人的遗憾? 你这么夸,我会……不想要脸的。 景行之给臊红了脸,笑着推搡一下吴明瑞的肩:“可别记了,我可不让人写什么传记。最后等我走了,再由那些人写去。” 景行之清清嗓子,摆出淡然脸:“是非功过,且由后人评。” “在理!”明瑞兄一拍桌子,“行之此言痛快,当浮一大白!” 吴明瑞说着,就叫书童小文去拿酒。 景行之:!!! 浮一大白? 意思是喝酒咯?那不行! 景行之赶紧抓住明瑞兄的胳膊,摇头道:“不喝酒,不喝酒。回头柳方闻到了酒味儿,要不舒服了。” 他拉人的样子,一点儿没有刚刚怼尽所有人的气势。 不过我们真男人嘛,就是要快,就是要翻脸如翻书! 吴明瑞无奈地摇摇头:“也行,以茶代酒,敬景行之一杯!” “一祝你来年红榜高中!” “二祝你来年喜得佳儿!” “三祝你家庭和美,惹人欣羡!” “哈哈哈,那我也敬明瑞兄三杯!”景行之爽朗地举起的自己的茶杯。 “一祝吴姨和和你身体康健!” “二祝你红榜高中,荣耀门楣!” “三祝明瑞兄所求,皆得偿所愿!” 一人三杯茶,无一滴酒,也痛痛快快的,反而更清醒些。 柳方抱着两双华叔姆送的虎头鞋,听着院子里声音激扬的祝词,好笑道:“难道还喝酒了?” 等柳方到院子里,吴明瑞瞧见他,道:“弟夫郎,等回头,回头我一定要找行之喝酒,你可不许拦我啊!” 柳方鼻子动动,没嗅到丁点儿酒气,心领神会,笑着点头:“好。今日他没让明瑞兄尽兴,回头再灌醉他!” ****** 一栋漂亮的小院。 汪庄牵着洗了澡后香喷喷的黑狗,走进了这个风景不错的小院。 小院里头的一角,一男一女正挺括地坐在石椅上,看向汪庄的方向。 汪庄看过去一眼,又飞快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牵着黑狗脖子上狗绳的手心里,都不知道往外冒了多少汗,大概放在花上就能浇花了。 相亲,真让人紧张啊。尤其……女方还带着大哥。 汪庄走到两人面前,自我介绍道:“我是汪庄,汪伦的汪,庄子的庄。你们好。” 一男一女中,那个男的是个大络腮胡子,高高壮壮的。 男人看看汪庄:“书汉。” 丢下两个字,男人酷酷地道:“我去那边儿,不远不近。” 不近是为了不妨碍汪庄和女子说话,不远是告诉汪庄,你莫乱来。你要是乱来,我立马就能过来,打断你的腿! 为什么是腿?汪庄发誓,男人走前扫了几眼自己的腿示威。 汪庄点点头,我们庄哥一张正气十足的脸,还是很容易让人信服的。 男人走了,穿着一身飒爽红衣的女子冲汪庄笑笑:“书娘,书本的书,姑娘的娘。哥哥的汉字,是汉子的汉。” 汪庄带着书娘的脸,抿紧了唇。 书娘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没。”汪庄眼神闪烁,他心想书娘很合自己的眼,为了能想看成功,还是用用小景先生给的招数吧。 汪庄抬头,看着书娘的眼睛,微微红了脸:“你的名字真好听。” 书娘笑了出声,目光扫向黑狗:“这是你养的狗?” “不是,我带着它……”壮壮胆。汪庄强行把后面三个字咽下去,绞尽脑汁换了一句,“想看看能不能讨你喜欢。” 汪庄说着,低头拍了下黑狗的屁股,给了黑狗一个暗示。 早被景行之□□好的黑狗收到信号,甩着尾巴就蹭到了书娘的腿边,讨好地朝她抬爪。 这种招数,一般狗哪里会,书娘也没见过,一下就被可爱到了。 然后书娘抱着黑狗亲近,汪庄站在一边像个养狗的回话。 景行之要是看到这一幕,得气死。 哥哥啊!我们是去撩人的,你让她玩什么狗?狗只是让你缩短和小姐姐的距离感用的! 但不管如何,书娘是玩得很开心了。 她家里是开镖局的,自己也是练武的,一手鞭子使得极好。但是前头与她定亲的人家里出了事,后来亲事告吹,她也就耽搁到年纪大了一点。 书家又疼书娘,并不想胡乱嫁了她,所以人也是在慢慢挑,满意了汪庄才会让书娘和他见面。 家里的首肯,让书娘本就对汪庄有着好感。 现在的黑狗,也蛮让书娘喜欢的。而且黑狗是景行之养的,这点汪庄说了。 景行之是将来方启晨的接班人,这没二说,两者关系好,也说明了汪庄的能力。 撸了好一顿狗,书娘也将要问的问了个七七八八。 感觉都是自己在问,她问汪庄:“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汪庄想了想,道:“我其实知道很多,查过。” 书娘点点头。 汪庄又看向不远不近处的书汉,他道:“你哥打不过我。” “嗯?!你难道要打我哥?”书娘有些不解,微微蹙眉。 要是这家伙,不满意她哥,那没得谈了,她哥刚刚可没过分。 汪庄摸摸黑狗的狗头,摇头,看书娘一眼,含蓄地道:“我以后会让着他的。” 书娘愣住,脸蛋儿也慢慢地冒烟。 什么让不让的,说到哪里去了…… 我可没答应什么…… 不远不近处。 书汉偶尔瞥一眼,心里都在不停地哼哼。 妹子到底看不看得上呢? 这人到底好不好呢? 唉!怕妹子嫁不出去,又不想妹子嫁出去……,当哥真难。 等到两人聊完,书娘喊书汉过去,瞥见妹子脸上的红晕,书汉就知道——妹子要没了! 书汉心情复杂。 汪庄再拍拍黑狗的屁股,黑狗汪叽一声又开始卖萌,哼哼唧唧要书汉抱。 狗子一到怀里,书汉这个从没这么讨动物喜欢的人心里乐开了花。 酷酷的男人酷酷地抱着百来斤的黑狗,开心成了两百斤的宝宝。 黑狗舒舒服服地趴在书汉身上,心想有人抱真舒服。 两条腿的人才走路,它有四条四条腿,为什么还要走路?! 出了院子,汪庄送兄妹二人回到镖局,也认好了地方,定好三日后上门提亲。 送完了人,汪庄高兴地带着黑狗回家。 一回到书院,黑狗汪汪叫着,抛下了汪庄去找它的主人讨功劳。 它今天可是帮了大忙了! 要不是它,那个笨笨的傻大个,才不会这么顺利。 景行之听着黑狗“汪汪汪”,死命拿脑袋拱自己的手,心想这狗怕是要成精了,都知道我是用手给的灌的真气了。 定好了日子,庄哥的亲事也就安排上了章程,方启晨每天更开心了,心情一好,感觉身体都更好了。 年节的前几日,汪庄迎娶了新娘子,脱离了单身的日子。 娶了新媳妇,过年多了人,显得更为热闹。 景行之在年节夜里作了幅画,另类全家福,将家里人所有人都画了下来,留作纪念。 画里,方启晨坐在上座喝茶,和汪庄下棋,重点是他下不过汪庄,棋面要输。 方窈君在和黑狗玩,柳方和书娘在说话,不知道说到了什么,笑的很开心。 唯有景行之在一旁,面前摆着一幅画。没错儿,他把画画的自己也画上了,就是这么厉害! ***** 过完年节,下一个节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的前一天,吴明瑞终于把景行之送过来的题全部做完了。 他开开心心地捧着那打满了勾勾的考题名单,打算去找自己的好友。 吴明瑞跑到书院里,找到景行之家里去。 先二度拜年,接着吴明瑞就各种暗示:“行之,你看我这些课业……”都做完了! 吴明瑞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景行之,目光里满是期待。 景行之心里偷乐,面上却不说什么,他“哦”了一声,没什么感情地夸道:“明瑞兄近来真是努力,继续努力,定能有所成的。” 吴明瑞被景行之拉着绕了几个圈子,终于耐不住了,着急地道:“行之,明日就是上元节了,这个你答应替我送的。” 吴明瑞干脆将装了东西的荷包,放到了桌子上。 两人君子相交,一言一语都是承诺,言出必行。 瞧见吴明瑞性急的模样,景行之强憋着笑,苦口婆心道:“明瑞兄,不行啊。” 吴明瑞愣住了,他想着行之可不是放空话的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有什么事?”吴明瑞身子往前倾,语气有些焦急。 景行之坏笑着拍拍明瑞兄的肩:“明日上元节,一起去看灯。礼物你自己送嘛,还要我送做什么!” 一起去看灯?! 我自己送?! 吴明瑞觉得上元节的烟花,好像提前在心中炸开了,他一把抓住好友的手:“多谢行之在其中周旋!” 方启晨面上看来,就是十分守规矩的那种老头儿。所以吴明瑞把这好处,给归到了景行之身上。 景行之摇头道:“老师同意了的,不然我可不会乱来。” “也多谢山长。”吴明瑞摸摸鼻子,“不过就劳行之帮我带话吧。” “你明日来接小师妹,记得不要在外面待得太晚。她有些爱闹,你也不要都顺着她。”景行之给明瑞兄提前说了家属提醒。 第二日,年少人期待的上元节到了。 太阳尚未落下山,吴明瑞就早早地到了书院,过来接人出去玩了。 方窈君身边带着两个婆子,是要一起跟着出去的。到底一个姑娘家,方启晨再放心也不会只让她一个人就出门。 而柳方因为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身子越发沉重,出去玩是不可能了。 可瞧着方窈君开开心心地出去,柳方就不高兴地看向景行之,小小地抱怨道:“我也想去。” “不行啊。明年,我们明年去。”景行之对着他,摇摇头。 柳方又问:“那我们今天就这么干过啊?” “好无聊。”柳方无聊地撑起自己下巴,看着关闭上的窗户。 怕冷气进来,连窗子都不能怎么开,闷在屋子里,可不是无聊得很。 景行之低头,目光还落在自己的书上。 柳方没听到回答,就回头看景行之,没成想景行之一副专心扑在书上的模样。 柳方生气地伸出手,动手动脚,摸摸景行之的下巴,又捏捏他的脸。 “大猪蹄子,今天过节!你都没有表示吗?我的惊喜呢?” 柳方知道最近几天,景行之偷偷准备了点东西。可他不知道是什么,这会儿景行之不理他,就弄得柳方有些心火旺盛。 景行之挑眉:“什么惊喜?” 柳方哼哼一声:“在哪儿?没有我就咬你!我最近牙特别痒。” 说着,柳方亮出了自己一口小白牙。 景行之失笑,头往前一凑,就成功偷了香。 亲完了,景行之扶着柳方的腰,无奈地笑道:“晚上、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景行之笑得柳方心里一沉,这家伙不会又想到什么不和l谐的事了吧? “要不还是算了?”柳方小声道。 景行之看看他的脸,发觉小方方神情不自然,他笑着揪住柳方的脸:“小方方,你好污啊!我都闻到车尾气了。” “我没有!” “你刚刚肯定想了。” “都是因为你笑得那么、那么奇怪,要不然我怎么会多想。”柳方一言结束这个话题,“记得明年的上元节要带我出去玩,今天就算了,揣着个球儿也好累,我才不想出门。” 柳方歪在景行之肩上,全身都软下来。 景行之拍拍他的背,昨晚上柳方没睡好,所以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等到天色黑下来,景行之把柳方叫醒吃饭。 用完了饭,景行之找出一根黑色的缎带,往柳方面前一晃:“来,让我给你绑上这个。” 柳方嘴角弯起,微微抬起下巴,让景行之把自己眼睛蒙住。 蒙住眼睛之前,屋子里是黄色明亮的光,可一旦蒙住,视线里的一切就在瞬间消失,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柳方有点慌乱地伸出了手。 景行之将手递过去,柔声道:“不要怕,我在。” “蒙着眼睛走一段路,太辛苦了,我抱你过去,不过你不许偷偷地摘掉眼睛上的布。”景行之想想,从这里到书河有一段路,还是抱过去好。 说完,景行之就将一手挪到柳方背后,一手放到他腿弯,然后用力把人一把抱起。 有真气滋润着,景行之的身体状况不知道早强过多少人了,抱柳方用不了多少力气。 为了安全,景行之走路也小心看着地面。 柳方一只手搂住景行之的脖子,问他:“我们去哪儿?我好像闻到草的味道了。” “你个小机灵鬼,不许再猜了。”景行之笑着说他一句,又细心问他,“冷吗?” “我不冷,你冷吗?”柳方搂着景行之的脖子,忽然伸手摸了一下道,“你没带围巾!” 景行之其实不冷,不过他说:“那你给我捂捂,给我暖暖好吗?” 看不见的柳方找到了要做的事,扯下了自己长长的围巾的一半,给景行之裹上了,怕他冷,还将手也捂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揣了个小火球,柳方今年冬天手都是暖呼呼的,他觉得特别舒服。 走着走着,景行之的脚步停了下来。 柳方嗅着水的冷冽气息,欣喜地问道:“到了吗?” “到了,我来给你解开。等解开了,你慢慢地睁开眼睛。” 景行之放柳方下来,站在他身后给他解开除了遮光一流没什么特别的黑色缎带,然后就在身后抱住柳方。 柳方睁开眼。 于黑暗中,一河光点,顺流而来,仿若璀璨星河都都在眼中。 ——重要的是,是他想去看的上元节河灯! 身后的人声音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在轻声讲:“羡慕他们那种见面都难的小年轻做什么,你有我。” 第92章 柳方先楞了下, 然后拿后脑勺轻轻碰撞景行之的胸膛,道:“老夫老夫的,你这么煽情干嘛,想看我哭啊!”像是带着鼻音。 景行之笑笑:“才不是,你接着看。” 景行之打了个响指。 “啪”地一声响起。 书河的上流便出现了一艘“小船”般的河灯。 这新河灯实在太大了,对比那些河里漂着的小河灯, 简直就是庞然巨物。 等到那“小船河灯”渐渐近了, 柳方认出上面玩得有点开心的黑狗! 黑狗踩在河面上,四只脚都哗啦着水, 比较好玩的是它脚上包了不进水的小鞋子, 这样能玩水还能不受凉。 黑狗玩了一会, 才注意自己熟悉的人,它哼哧哼哧超开心地游了过去。 黑狗穿着小鞋子,别捏地踩在地上。它的背上,一边一个小包袱。 景行之伸手, 黑狗便撞了过来, 骗真气! 景行之取下它背上的小包袱,然后一拍它屁股,就要它走。 黑狗已经不是以前的狗子了。它见惯了,这个它很喜欢的男人为了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狠心待它的无数件事。 真是有了男人, 就忘了狗子! 但我狗子,也用过你就丢! 黑狗汪叽一声,含着那丝真气, 快乐地跑远了。 景行之知道黑狗认路,也认家,放心地没管那家伙。 一天天的,骗真气越来越厉害,不给还撒娇,百多斤的狗子了,心里还没点数。 就是小方方,怎么吃都不见肉多长一点,都长到肚子那崽崽身上去了。景行之看向柳方,将小包袱递给他。 “礼物,你来拆。” 柳方一下只能拆一下,就让景行之帮他拿住一个,然后拆开第一个。 布做的小包袱中,里头是锦盒,第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是两个瓷娃娃,都是可爱的小人模样。 一个像景行之,一个像柳方,两个小人穿着小肚兜,手拉手,笑得很开心。那个像景行之的小人,在偷看像柳方的小人。 柳方朝着景行之看过去,发现景行之故意学着瓷娃娃的动作偏头看自己,还问他:“像不像?” 柳方拿着手里的小人放景行之旁边一比划,乐了:“像,但是它衣服比你可爱。” 景行之一瞥小人身上的衣裳,毫不迟疑:“那我回去就给你穿!” 小肚兜唉!多明显的意思,还需要犹豫吗?! 柳方笑着睨他一眼,装好了瓷娃娃小人,让景行之拿着,自己去拆第二个礼物。 景行之被看了一眼,心想今天小方方居然没羞也没恼,看起来自己东西挑得很好啊。 不过第一份只是个开胃菜,第二份才是他的杀手锏。 果然,柳方拿到第二份里面的小册子,往里翻了一页,整个人就呆住了。 柳方翻着小册子,一页两页,他翻得很慢。 慢慢地,他动作越来越慢了。 然后一句话没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景行之赶紧抱住人,有些怀疑自己送错礼物了,他语气迟疑道:“要不,不看了……” 景行之说着,就要抢过柳方的小册子,准备一把丢进河里。 柳方却不许,吸了一下鼻子,赶紧藏进自己怀里:“你干嘛,都送给我了,不许不作数。” 没等景行之回答,柳方就红着眼眶看他:“你这个讨厌鬼,肯定是故意的,就想看我哭!” 天地良心啊! 我真不是! 景行之心里哀嚎,轻轻摇着柳方撒娇:“不是看你哭了嘛,我以为你不喜欢。” 那小册子是景行之自己画的四格漫画,里面的人物主要是他和柳方,真人小漫画花了他很长时间。 过去很多事,景行之一点点在记忆里扣,才慢慢地记起来一些,然后改编了一番,画了下来。 被景行之改编的内容,就是柳方哭的地方。 当初没被发现的明里暗里的示好,自己都差不多忘掉的细节,居然被画了下来。而漫画里的景行之,则是褪去了当初的随性、懒散,细心地发现了那些。 景行之握住柳方的手:“想起来那些,其实很遗憾。不过幸好没错过你。” 景行之揽过柳方的腰,亲亲地在他发红的眼眶留下一吻。 景行之意外有点羞涩,没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我爱他。 柳方觉得自己哭得有点儿丢人,把头埋进了景行之的胸口。 等到他不哭了,景行之把他从怀里□□,轻声哄红了脸的人:“小胡萝卜啊,快快把脑袋□□,你还需要呼吸的。” 柳方红着脸:“你是小白萝卜吗?!” 景行之嘿嘿一笑:“我是大白萝卜,超大只那种。胡萝卜呀,夜深露重,我们带着小萝卜回家吧。” 两人手拉着手,慢吞吞地往回走。 然而走至半路上,景行之忽然停住了步子。 柳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阵阵舒服的气息往身体里拱,舒服得很。因为很舒服,柳方就站着等景行之反应。 一小会后,景行之笑得咧开了嘴,他高兴得一把把柳方抱了起来,好像力气多到没处使。 “小方方!你可真是个小宝贝,今天晚上三喜临门!”景行之感受着体内用的巨量真气,激动得不像话。 他的的导气术突破了! 景家的导气术分五层,习得第一层,强身健体;习得第二层,便可踏入玄界,算是个特异人士;往后三层,据说能力越来越强,可是越往后越难突破。 曾经的景家每代人,习得二层的子弟不过十人之数,三层者,其实力便可以做家主了,也是一方大人物。 景行之的爷爷,便突破了第二层,习得了第三层,施展出来的术法让景行之一度心生向往。 可是景行之年岁小,阅历不多,被大卡车带掉小命前,都没有摸到第三层的门槛。 他在古代重新将导气术捡了起来,因为有底子在,很快修习到第二层。 没想到今日这么幸运,带着小方方出来看个河灯,就到了第三层,让景行之如何不欣喜。 柳方抓紧他,问:“哪来的三喜,刚刚是怎么了?” “刚刚是突破了,你离得近,应该也有吸收到天地元气,对宝宝也很好。” 柳方听他这么说,高兴地摸了一下肚子。 然后景行之在他脸上亲一下:“这是一喜。”景行之的手指头在肚子点点:“这是二喜。” “三喜呢?”柳方含着笑意,饶有兴致地问他。 景行之抬起头,骄傲道:“我不就是三喜。” 突破了,走路速度都快了,好似眨眼的功夫,景行之就把人抱回了家。 回到家里,景行之的心思一半放在柳方身上,一边放在自己的第三层功法上。 很快地洗完了脚,景行之倒掉洗脚水,和柳方坐在改装过后暖呼呼的炕上。 柳方有点儿乏,不过还是强撑着,躺在床头看漫画。第二遍看,许多景行之故意弄出来的笑点,把他逗得时不时发笑。 景行之则是拿到了好玩具的小男孩,兴致勃勃地研究自己体内的变化,时不时一惊一乍地拍大腿。 “啪——”景行之又一次激动地拍大腿,然后趴到柳方身边,一脸激动道:“我好像会X光了!” 柳方:??? “透视人体吗?”柳方想了想,问道。 “差不多,我可以看到自己身体内部构造。”景行之觉得这内视真是太神奇了,感觉超酷。 柳方指指肚子,有点惊喜:“能看看宝宝吗?免费B超呀!” 景行之想了下,道:“我先在别的地方试试。” 然后景行之抬起头,对门外喊:“狗子,狗子!” 柳方拿手锤他:“不会出事吧?你明天记得给它买两根骨头!” 景行之喊了两声后,黑狗汪叽叫着自己用头掀开了帘子,跑到了床头前。 “汪!” 黑狗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这个男人还叫他。 晚上不让进屋的是你,现在晚上叫我的也是你。你们人类,真是麻烦! 景行之趴在床上,伸出手。 黑狗见了,眼睛一亮,咻地就冲着景行之的手蹭了过去。 先用脑袋蹭,蹭完了用身子蹭,最后尾巴也蹭过去,这么蹭完了一套,黑狗又重新将头转过来,死命蹭景行之撒娇。 “给你、给你!”景行之感觉真是招架不住,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会撒娇呢。 不过还好,我也会这个技能。 景行之有些放心地想着,将一丝真气小心地导入黑狗体内。 这用法自然是没有危险的,景行之只是小心。 他屏气凝神地看了一圈黑狗的体内,然后抓住黑狗的肩膀狂摇:“狗子!你在哪吃的肉?!我记得你最近在吃减肥餐的!” “汪?” 黑狗觉得不对,心想反正舒服过了,一溜烟就夹着尾巴跑远。 至于肉在哪儿吃的?它才不会告诉男人,它吃了外面的肉。 柳方看着黑狗聪明的样儿,一下就笑了。 等柳方笑完了,给狗子求情道:“它吃得不多,就是动得少,你回头带着他动动,说不定就瘦了呢。” “唉,现在还没空啊。要不找庄哥带它跑吧,强身健体。”景行之苦恼道。 “庄哥可忙得很,早上起不来的。”柳方道。 “那让明瑞兄来,他身体弱,我好担心他考场里生病。而且来我们书院,他还可以偶遇嘛。”景行之把兄弟卖了。 最近过年,李厨郎回家去了。景行之在家看书,三餐都是他在弄,还有村里偶尔叫他去吃酒什么的,都不好推脱,所以还真是没空再带着狗子跑步。 而且黑狗现在贼精贼精的,就知道冲着景行之撒娇,简直是条心机狗! “那问问明瑞兄,看他有空没空。”柳方摸摸景行之的头,小声建议:“要不我来做中午那顿?” “不用。没事,大不了让它继续胖一阵,等我忙完了,就跑瘫这心机狗。” 景行之拒绝了柳方的建议,回到正题上,精神地做起身:“来,让我们给小家伙做个B超。” 景行之的手贴在柳方的肚子上,一点点地看宝宝什么样。 那种感觉太奇妙了,景行之感觉自己像是多出了一种感观,能够清晰地看到触摸到小家伙的模样。 当然,能看到头颅骨这种事,不浪漫的,就是神奇。 不过景行之这种新手奶爸,自带滤镜,自家小宝宝的头颅骨他也看得很带劲!可嗨了! 直到柳方有点儿不耐烦了,问他:“怎么了?是哥儿还是小子,你注意看有没有红点。” 景行之撤下手,后挪一下屁股,一本正经地瞎掰道:“小方方同志,你这个思想不对啊,是哥儿小子不都一样?男女平等,小哥儿和汉子也要平等!” 柳方送他一个白眼:“你不要那么多戏,我要给宝宝准备衣服!” “哎呀 ,那是我误会夫郎了。”景行之凑上去,又想要亲亲抱抱,腻腻歪歪。 柳方着急了,抓住景行之的肩膀,如同景行之摇狗子一般:“你、快、说!” “好啦好啦,告诉你,没有红点。”景行之笑着道出结果。 是哪个结果,其实都没差。重要的是——“宝宝很健康。” 景行之高兴地道:‘我跟你讲,宝宝那个头颅骨好漂亮的,形态流畅,将来宝宝的后脑勺肯定完美啊!’ “很好看吗?你给我画画。”柳方也来了兴致。 于是大晚上上,两个人都笑意盈盈,一个画起了头颅骨,一个在欣赏头颅骨,真是十分地和谐美好,笑声回荡在夜里寂静的房屋内。 ****** 第二日上午,景行之赶早做完了目标课业,然后挤出时间画了一副简单的快画。 吃过午饭,景行之带着积攒了几日的课业和画,准备去后山找方启晨请教解疑。 到了山上,老头儿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了,脸是拉着的。 尤其那双小小的眼睛,不仔细看都看不到似的。 景行之问完了课业,凑过去闹他:“怎么了?老师你晚上没睡好?” “哼,老夫昨晚上睡得好好的!”方启晨傲娇地哼了一声,不承认。 景行之道:“我就说您应该睡得很好嘛,我们都要出去玩,就您一个人,多清净啊!” 方启晨并不明显地,瞪大了眼睛:“哦!你也知道,你们都出去了,就丢下老头一个人!” “原来是吃醋了。”景行之看着老头笑了下,然后把卷筒里的画给老头,“这个给你。” 方启晨心里一笑,原来还是在乎老夫的嘛。 昨日里都是小年轻过日子,小闺女跑出去了也就算了,方启晨忽然惊觉连汪庄都跑出去了。 小弟子更别提,河灯不知道鼓捣多久,为了瞒着柳方,还都是在山上搞的。 所以昨天,方启晨竟然品尝到了一丝孤寂的味道。于是今天老头不高兴了,等着被哄哄,开心一下。 接过景行之的画,方启晨这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画是提前画的,来之前小弟子并不知道他要生气一番,说明景行之早准备了给自己的画,是有心的。 于是方启晨高高兴兴地打开了画,不想画上是昨夜的书河,那景色倒是漂亮,星空和河灯辉映,美得不让人不敢呼吸过重了。 不过送这画给他老头,是几个意思? 方启晨皱起眉,就想打孩子。 景行之赶紧指向画的一角:“这儿,老师你看这儿啊!” 画的一角写着一行小字,方启晨一开始没注意到。 方启晨顺着景行之指的方向,看向那一行字,上头写着: ——上元夜游,留与小儿 ,待你长成,共赏此景。某某年留。 意思就是今年的上元节晚上,你老爹和老爹在外面玩的很开心,觉得景色十分不错,就给你画了下来。 等你长大了,你也可以看看,你老爹和老爹是恩爱的。 一波狗粮,硬生生要往好多年的小孩嘴里塞。景行之会是这种人吗? 景哥觉得自己才不是呢,他只是和柳方商量好了,让老师来起个名。 起名这种事,老师又是文人,当然得用文艺点的方式,所以景行之就画了这么一个画。 当然,信不信随意,反正事情景行之已经干了,而且干得很开心。 方启晨看见名字留白的地方,心里的郁闷一扫而过,偷偷窃喜。 这是第一个,找老夫起名字的小娃娃! “这是什么意思?”方启晨明知故问,十分矜持。 景行之十分配合:“我和柳方只有老师这么一位长辈最近亲近,老师又学识过人,所以想让老师帮忙起个大名,让孩子沾沾老师的福气。” 方启晨听了,不免想起了那对糟心夫妻,心里给宁海波记了两笔,然后温声问小弟子:“小名叫什么,想好了吗?” “柳方想了个,叫阿灯。我起的,他不喜欢。”景行之笑着摇头。 方启晨好奇问:“你起的什么?” “壮壮!” 方启晨沉默了地闭上了嘴,当他没问吧。 方启晨开始正经地想名字:“灯,明亮之物也。但是灯乃黑暗之火,未免被用到沉重的情绪或思绪上。所以大名最好喜乐欢快些。” 景行之昨晚上还被柳方说起名废,他不服了。 景行之道:“叫喜乐怎么样?” 方启晨认真地盯着他看,发现小弟子面上没有顽皮之相,好像是真的在起名,这才摇了摇头。 还喜乐?你怎么不叫欢乐呢?! 没想到方启晨心里刚嘈完,他的小弟子就眼睛一亮:“那欢乐呢?” 方启晨继续摇头,眉头轻轻蹙起。 “那欢喜?” “快乐?” “喜欢……这个好像不对。”景行之自己否定了一个。 方启晨朝他伸出拒绝的手:“你且闭上嘴,别打搅老夫思绪。” 景行之眼巴巴地看着老师,想再要个机会。 方启晨劝他道:“我知道你好意,但你这名字……起得和你的诗一个水平。” “我的诗怎么了?”景行之心想自己那些正经的诗,绞尽脑汁,也还过得去吧。 方启晨吟诵道:“一日两三四日,五日六日……” “好吧。”景行之屈服了,敢情是这首。 不过这首诗,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只有庄哥听过啊! 你们这些男人,私底下难道都喜欢说我的事不成?我有那么多英伟事迹,为何你们要盯着我的诗来宣扬呢! 呵!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景行之坐了下来,等着方启晨想出好名字。 但他仍然忍不住思绪翻涌——我起的名不好听怎么了,壮壮多可爱啊! 你们这些人,看看狗子的体型。我跟你们讲,将来孩子不壮实,那是不可能的事! 景行之在心里想,要是孩子长壮实了,他就管孩子叫壮壮。 让你们瞧瞧,我景某人的远见。 方启晨可不知道小弟子心里想那么多,他沉思一会,想了又想,才提笔写下两个字。 ——留小儿乐山 景行之琢磨了一番,就立马忘了刚刚的事,开始吹方启晨:“老师果然远见多识,这名字起得,厉害厉害!” 乐山两字,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也代表了方启晨给孩子美好的祝福。 而且景行之等人所在之地,名为环水,环水出来的乐山,想想就有趣啊! 景行之没往各种古籍名句想,他想的是,假如孩子在环水长大,认字的时候,会不会抱着他的腿问:“爹啊爹,山什么样?就我们书院后山这样的吗?” 想想就觉得超级可爱了,景行之很满意。 方启晨也比较满意,他衡量了“乐”和其他考量,想了又想才找到这个名字。 乐山,取自——仁者乐山,仁之一字,足可见祝愿和期盼。 给儿子要到了名字,景行之就算下山的时候又带了好多本书,还是开开心心的。 然后景行之很讲义气,反手将自己刚做完的课业送给了吴明瑞。 抄写一份来不及,景行之将笔记和心得写在干净白纸上,仿制的考题卷面干干净净可以接着用。 加上吴明瑞速度不及景行之,做一遍,让书院先生批一遍,指点一番,回头再看景行之的心得体会,收获最大。 当然,如果这样还不懂,还可以去问他的泰山大人。 只是吴明瑞自打定亲后就怵老丈人,又想着进士功名还没到手,给老丈人丢面子了,就好似那偷了菜园子里精心栽种的白菜的贼人,不敢上门。 时间在景行之刷题中,又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景行之得赶往京城,参加会试。 这本来没啥,但是景行之跑去跟方启晨讲,要带着柳方走,老头真的动手打孩子了。 方启晨抽出自己的戒尺,看着眼前的小弟子,冷声道:“伸出手来。” 景行之迟疑了一下,乖乖地伸出右手。 方启晨凶道:“换一个。” 于是景行之又伸出了左手。 “啪!” 老头用戒尺狠狠地抽了他一下,疼得景行之龇牙咧嘴。 方启晨冷哼一声:“现在自己说说,你发了什么疯?” 第93章 景行之偷偷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掌。 白净的掌心已经红肿了起来, 火辣辣的,冒着热意,和个刚出炉包子似的。 看来老头是真的生气了,这也是头一回下手打自己。 也是。任谁看,自己要说带着柳方去京城,都显得很糊涂。人人都会想, 柳方肚子那么大了, 哪里还经得起去京城这么远的路。 更别提,那人是这爱操心真担心的老头了。 方启晨见他不说话, 拿着戒尺将桌面拍得啪啪作响:“怎么, 哑巴了?” “刚刚不是还挺能说, 看你小嘴叨叨的,你说话啊!” 方启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带着个孕夫出门,真是糊涂。上回景行之乡试,把柳方带去了府城, 要是方启晨早点知道消息, 也不会同意。 这回肚子都那么大了,方启晨这儿甭想过去。一个男子汉,出门考个试还拖家带口,像什么话? 景行之听见那啪啪的声音, 你别说, 还真是听着就有点手疼。 他咽下一口口水,无奈道:“老师,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待多久, 所以我才想带柳方一块去。从考试到贴榜,再到殿试,应官,说不得往后就要一直待在京城了。” 方启晨以为他不知道官场规矩,好声好气给小弟子解释。 “回头等殿试完了,会有个回乡期,长则一年,短也有三月,到时候你可以回来接他们走。” 可景行之撇他一眼,似乎是还有话要讲。 方启晨瞪着景行之,这回他的小眼睛都被瞪大了许多,可见何等生气。 景行之规规矩矩站着,低头道:“不带柳方去,我心里乱糟糟的。” 方启晨又冷哼了一声:“所以你就为了自己舒服,让你夫郎挺着个大肚子跟你过去。老夫说句不好听的,你就不怕路上出个意外?” 景行之往后退一步:“他也想去的。”而且我有法子,保证路上平安啊! “糊涂!”方启晨气得把戒尺丢了出去,他指着景行之道,“你去!去把柳方给我叫来,你糊涂,他也糊涂?别以为是孕夫,我就不打了,打手掌也不影响孩子!” “你把他叫过来,不然你就是在糊弄我老头!” 方启晨想着柳方一贯的行事,柳方可比这个小弟子沉稳多了。 柳方的沉稳周全是方启晨欣赏柳方的一点,可以把控住弟子时而跳脱的性子,也就是管得住人。 没成想,如今柳方竟然也管不了。 景行之无奈,只能道出自己想好的最后一个理由:“老师,他一个人在家生孩子,我不放心!” “哦。敢情路上那船啊,风啊,浪啊,山匪啊,水匪啊,你就放心咯。”方启晨指着景行之的鼻子骂,“你个笨蛋!哪个更危险,你心里没点数?” 景行之见老师真的暴怒了,也顾不上躲和别的了,上前两步伸手扶住老头:“我能保证路上不会出事,才敢带他一起走的。” 景行之没说胡说,他的导气术突破到第三层,只要不怕天机紊乱的天罚,就是想让柳方现在把孩子生下来都行。 除开透视体内的能力之外,他最近还可以做到近距离内,短暂控制人的器脏。 打个简单的比方——那个想不开找死的家伙跑来挑衅景行之,又靠近他一米之内,景行之想让他心脏炸掉就炸掉。厉害不厉害? 破坏能做到,养护和保护也是同理,不过要细致用心些。 加上柳方修习的导气术因为双修前期进展很快,前几日也突破到第二层了,身体好比洗经伐髓一样经历了一遭奇遇。 以上两个,就是景行之敢打包票的理由。 可这些,方启晨不知道。 老头推开景行之的手,不过情绪因为景行之的一扶变得平静了些。 方启晨一脸嫌弃地撇过头,道:“你拿什么保证?人家那河湖还能不起风浪了,自然之力,人力岂可轻抗?” 方启晨说到这,猛地转身,目光盯着景行之的眼睛:“你要不拿出证明来,要不拿出真本事来,否则就别想了!” “你要想不给个交代,就这么去,那就别认我这个老师。” “轻视人命,你不配为我弟子!” 方启晨眉心打成结,神情认真,话语掷地有声。 严肃的对峙让室内的气氛都似乎凝固起来,让景行之有些呼吸困难。 要不?摊牌算了…… 景行之有一瞬间这么想。 可摊牌之后,成型的修炼法门,又怎么解释? 方启晨与李云玺亲近,一旦消息让李云玺知道,对方能不心动? 搅乱一些小事也就罢了,多做些好事,积攒功德总能弥补。可扰乱帝王命数,景行之能被雷活活劈死! 所以一开始,景行之就没打算将导气术教给老师和小师妹。他可以自己动手,无形之中给两人梳理梳理身体,但不会教他们导气术。 只是方启晨也确实待自己如师如父,不让他安心,自己如何带走柳方? 直接把柳方带走?老头身体不好,景行之哪里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不老头最近身体好多了,出发的日子又近了,景行之提都不想提。 不解释,就不能带走人。解释,又要暴露。 两难啊…… 景行之低下了头,抿紧唇。 半响,景行之未语。 忽地,鼻尖飘过茶香。 景行之小心翼翼地抬头,瞧见老头坐在哪儿喝茶。 景行之本能地强化了嗅觉和视觉。 嗯??! 用眼睛看,这个色泽清润,不错啊! 味道? 鼻子嗅起来是淡淡的茶香,还有一丝丝的竹香。 等等,这个茶的竹子香味不是很难泡出来的,据说要心很静。 老头刚刚那么生气,怎么泡出这么好的茶来了? 景行之一脑子雾水:??? 景行之动了一下头,好像听到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景行之最后想了想,捧着自己挨打了的手掌,摆出可怜巴巴的神色看向老头。 狗子这么看我,我就屈服。我这么看人,应该效果也不差吧?景行之有些不太自信地想着。 方启晨本来看小弟子看来看去,还想教训教训,可是景行之忽然摆出一张要哭不哭的委屈样,可真的把他老头吓着了。 方启晨心里一个咯噔,难道是自己演太过了? 脑子这么一想,打不住了! 方启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凶了。 小弟子……应该是头一回被打吧? 以前景家夫妻待他宠爱,是不会揍孩子的。景家夫妻去世后,方哥儿本身就是待小秀才极好,所以方启晨这么算起来,好像小弟子还真是头一回挨打! 第二个理由都不用想,小弟子才多大的年纪,虽然快做爹了,可还小着呢。 再说了,这孩子平常也懂事乖巧,像个大人似的,根本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这么一想,怪让人心疼的。 方启晨这么一想,就心疼得不行。 最后他主意定了,小弟子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小孩子还有点秘密呢! 是的,方启晨弄这么一出,就是想套套小弟子古古怪怪的本事怎么回事。他一早就知道,景行之身上是有秘密的。 好奇和关心,也让方启晨一直想着这事,就没忘记过。 可是现在小弟子都给逼到这份上了,还不愿意跟他讲,除了不能说,方启晨找不到其他解释。 方启晨自己先心软了,他叹气一声:“算了算了,过来喝茶!” 景行之站着没动,愣在当场。 他心想,狗子的招数这么好用??? 厉害了,我的狗子! 他呆呆的模样,加上那张没完全脱去的稚气的脸,弄得方启晨哭笑不得。 “快过来!你是真不想认老头这个老师了不成?”方启晨想着,心里还有点急。 “没有。”景行之立马摇头,快步走到方启晨的对面。 方启晨给小弟子倒了杯茶,道:“便宜你了,这回这茶可泡得不错。” 景行之捧着茶,心里还有点懵。 老头这脸色,比六月的天气还多变啊? 景行之心里把事情捋了一遍,明白自己怕是中计了! 这个糟老头子,想框他小景哥呢。 坏,坏得很!打手掌不说,还说要赶他出师门,好狠一老头! 景行之也不喝茶了,放下茶杯,把被打的手搁在桌子上,在方启晨眼底下晃着。 方启晨看着那红肿了掌心,啧啧感叹一声,作势就要伸出手掌去戳。 景行之麻溜地缩回手,不高兴道:“你还戳!好疼的,你知道你用的力气多大?” 方启晨笑:“不揍你不行啊,你就是没被揍过,才胆子这么大。” “你说,我要是死活不让你带着柳方去,你怎么解决?”老头问道。 景行之摇头:“没想好。” 方启晨看着小弟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一本正经道:“那你得再学一个本事。” “什么本事?”景行之对什么本事能解决他刚刚为难的境遇很好奇。 方启晨挺直了腰背,正色道:“耍赖。” “你对着的人又不是什么对手,是我一个老头,耍赖闹脾气都没什么的。”方启晨缓缓道,“你啊,手段就是太正。” “人家得罪你,你就去报复。这样行事固然对得起自己,可机动性不够。不过各种行事风格有各种风格的好,这个老夫不置喙。” “然而对着亲近人,耍赖撒泼,甚至哭,都是可以用的方式。” 方启晨说到这,笑了笑:“老夫也干过,虽然不太体面,但是实惠嘛!” 方启晨这些道理,像是在说自己的过去,又像是在说一些为人处世。 不过景行之略微一想,就知道这些用到谁身上最合适了。又是长者,还得亲近,又要耍心机,除开“二师兄”不做二选。 “弟子知道了,多谢老师教诲。”景行之聆听后,认真道谢。 “那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身上这本事……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吧?”方启晨眉头又皱了起来。 说都不能说,方启晨总觉得不放心:“可会有什么损害?你不愿意说,自己便要小心。” 景行之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这码事总算过去了。 看来他看穿了汪庄的身后,老头照样也知道了自己身上很多事情。 相处太亲近,有很多事就完全瞒不住,人和人之间总有来往沟通,信息往往在其中传递。 “没危险的,只是不能说。谢谢老师体谅。”景行之心里轻松了,整个人也活泛起来,瞥见方启晨茶杯空了,积极地给方启晨倒茶。 方启晨瞧着小弟子动作,叹气道:“那就好,那我就不操心这个了。” 方启晨有种有心无力的落寞感,可想到柳方的肚子,他还是不放心。 老头不死心地问:“就不能不带柳方和我的孙孙去吗?我真放心不下啊!” 景行之被难住了,他眨眨眼:“要不……要不您也一块去?!”也就是多操一份心的事,他可以。 方启晨想了下,嫌弃地摆手:“不去不去。” 糊涂蛋,一个孕夫就够麻烦了,老头还能继续麻烦你不成。还不如……就让你专心照顾孕夫。 方启晨摸摸下巴,阖上眼帘休息。许是听着小弟子提了一句,眼前闪过好些熟悉的京城景。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变动可大? ****** 过了方启晨这关,景行之最终成功地带上了柳方一块出发去京城。 去之前,又挨了顿批,是吴葳蕤念叨的。村里几个叔姆都不敢提,生怕被直接镇压。 偷偷摸摸地搞了几日,上船了才消停了。 不过到了船上后,船上还有吴明瑞,又把景行之说了一顿。 都是好意,景行之也能感受到大家都是关心柳方和宝宝,这些甜蜜的负担一一都受了。 等忙完了,回头在船腔里,景行之就跟柳方故意“诉苦”,骗亲骗抱骗这骗哪,和黑狗的行径就活脱脱两兄弟。 这回去京城,地方没环水书院宽敞,狗子照例没带,留家里让方窈君帮忙照看。 二月中旬。 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这回一到码头,管事就迎了上来,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到了宅子,住下休息。可见上回唐管事的事,帮这帮子留京的下人长了点本分。 比较让景行之纳闷的是,这回一到了京城,上来堵门的不是章通这个老熟人,而是太子妃的身边的管事妈妈。 来的是女子,接见只好由柳方来了。 柳方奇怪地问:“好像没怎么听你说太子?” 景行之摇头:“不熟啊,就见过一次。上回带着他们一家出去逛街来着。我和小四熟一点,小三也还可以吧,这个太子是真不熟,更别提那什么太子妃了。” 柳方摸摸下巴:“那我去瞧瞧,听听人怎么说。” “我送你去花厅,等会去接你。累了就随便聊聊送她走,你记着,我们可是小师叔。”景行之嘱咐道。 太子李嘉麟,长得斯斯文文的。不知道这个太子妃是个什么来路? 兴许是想要交好一二?玲珑八面啊,可是管这么多,不累嘛。 景行之把柳方送了过去,自己回到屋子里,指挥着人把不少东西都换掉了。 柳方身子沉,东西摆放简单不挡路才是,那些什么博古架也用不上,还不如放两盆花花草草,提高下空气含氧量呢! 另一边,柳方坐着,听那个管事妈妈东扯西扯。 要不是景行之说不熟,还真要被这管事妈妈说得信了两家多有情谊似的。 这管事妈妈也知道眼色,瞧着柳方肚子大了,坐了一会就离开,只留下很多东西。 柳方让人看了下,又问了京城这宅子的管事,发现东西都是新奇又贵重的,交好之意明显。 等到景行之来接,柳方笑他:“你之前来还干别的什么吗?你看看这些东西,几千两都下不来!” 景行之道:“太子就是这个风格吧,各个都交好,不用在意。等回头我把小四领出来给你看看,可乖了。” “好啊,不过我更好奇二皇子。” 景行之说好不说坏,只说到自己欺负了人。所以柳方想到那个倒霉要去种田的二皇子,就不由得笑了起来。 宅子里管事不知道其中深意,只以为柳方是真的好奇二皇子,他笑着插话道:“听说二殿下外出归来了,就前几日的事。” “那巧了。”景行之离开一阵,还挺想看看劳动能不能让人改变。 ***** 景行之心想事成,机会很快就来了。 收拾完第二天。 老朋友章通来了,要领景行之进宫。至于柳方这儿,很体贴地赏下了东西,说是让他方便了再去宫里。 景行之跟着章通,熟门熟路地去开阳殿。 李云玺又丢下了折子,把这小师弟当做信使似的,问起方启晨的诸事。 等问完了,李云玺激动地看着景行之:“行之啊,你那个劳动教化,真的有效啊!” “朕就没见过嘉瑞那么懂事,现在回来还知道孝敬他母亲了,也知道体贴朕了。你那个法子,真挺不错的!”李云玺神色兴奋。 景行之更好奇,熊孩子那个样子了?倒是给我看看啊! 景行之好奇道:“不知道二殿下近来如何了,好教人好奇。” 李云玺闻言,对着殿内一个太监一扬手:“去将二殿下叫过来,告诉他,他小师叔来了。” 章通闻言一抖,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里面,心中连声庆幸不是叫的自己。 二殿下回来后,人确实是变了很多。可是小太监里消息可是传了出来,二殿下和那个害他去吃苦的人成死对头了,嘴里常骂呢。 结果这边,圣上居然还叫二殿下来见景公子??? 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章通想着,又无声无息地往旁边缩了缩,想要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景行之坐等着看看二师侄的进化版。 如果进化版不行,那就来第三版吧!孩子,我们热血军营需要你! 话说像二大侄子那种体格,当兵真是个好料子啊,景行之越想越觉得靠谱。 没一会,强忍着怒气的李嘉瑞就出现了。 李嘉瑞一开始听说父皇叫自己,心里还特开心,结果后面竟然听到了景行之的名字! 气。 李嘉瑞的感受就是特别气,气到想打人。 想想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是因为景行之这个人,李嘉瑞没办法不生气。 “见过父皇。”李嘉瑞生硬地行礼,嘴里没有景行之一个字。 景行之偏偏笑得和煦,一点儿都不介意的模样。 李嘉瑞偷偷瞪他,在心里骂:心机男! 奈何李云玺的座位,就和老师的宝座一样,高高在上,那是将下面瞧得一清二楚 。 于是李嘉瑞又倒霉了。 李云玺凶他:“你不喊你小师叔,还拿眼睛瞪你的长辈,像个什么样子?我看你是没吃够苦头,一点规矩都没有!” 一下子,全部功夫作废。李云玺这个霸道的人,一气就把刚刚对李嘉瑞的夸赞全忘了,只记得这个逆子在自己面前忒不讲规矩! 李嘉瑞心里又气,又委屈。 他强忍着心酸,看着景行之喊道:“小师叔好。” 但他心里想的是:我让你好,让你蒙骗我父皇!本皇子迟早弄死你。 景行之依然笑着道:“嘉瑞瞧着瘦了许多,一定是吃了苦头。虽然长进不大,但也辛苦了。” 什么叫我长进不大??你知道个屁?! 李嘉瑞忍不住回嘴:“那可真得谢小师叔你了,我铭记在心。” 李嘉瑞这回特意收敛了神色,只是语气里淡淡的嘲讽之意实在掩不住。 李云玺看在眼里,立马明白了一点。 敢情老二回宫后,在跟他这个父皇演戏呢。以为乖觉了许多,其实是把脾气藏了起来,本质上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如果李嘉瑞知道自己错在轻视百姓,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哪里还会怪罪小师弟这个指正他的人呢? 李云玺的猜测也对了一部分,时长几个月的磨砺,让李嘉瑞知道了百姓的不容易。 但他内心仍然不觉得这种不容易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自己被故意虐待了。 他一个皇子,凭什么要受这种苦?! 为什么要去挑粪,要去扫猪圈? 这不是折磨,是什么! 李云玺没想到的地方,则是那对爷孙给李嘉瑞的影响,让他知道了亲情这种东西的意义。 他想孝顺自己的母妃,孝顺李云玺的心是真的,父母在李嘉瑞心中的分量不轻。 但李云玺这儿,最重要的是李云玺叫李嘉瑞过来的目的——他是为了在景行之面前秀秀自己变乖、变懂事的儿子。 结果李嘉瑞一点不配合,简直就是在啪啪打李云玺的脸。 李云玺一言不合,生气地赶人:“朕看你也不想待,回你母妃哪儿去吧!” 李云玺赶走李嘉瑞,头疼地捂额头:“一点儿也没长进,气死了。” 景行之都有些不忍心了,低头没说话。逮着一个熊孩子欺负,欺负多了也没有太好玩。 上回因为宁雍远的事,景行之对熊孩子生气,但过去这么久,气也差不多消了。 但李云玺却觉得景行之是个当爹的好料,他忍不住取经问道:“小师弟,除了劳作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妙招吗?” 李云玺觉得多多少少,劳作还是有点用的。就算李嘉瑞是在装,那也是长脑子了,是件好事。 看着李云玺渴望的目光,景行之一时语噎。 请问……亲爹吗? “嗯?”李云玺霸道追问。 好吧好吧,我还有一个。 景行之交代道:“我听闻昔日钟家手下将士不少已经长成,如今都各自镇守一方。不如让二殿下去边关瞧瞧,试试普通士兵们的生活,也看看……祖辈们的心血。” 这可不是我主动的,是二师兄你逼着我讲的哦! 第94章 李云玺没想到, 景行之会提起钟氏。 因为钟氏对很多人来说,真的已经是过去,是老古董了。 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和一个外孙,两个人都在皇宫里,哪还有多少人惦记。 尤其景行之还是个年轻人,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知道当年的钟氏的都少。 想到钟氏,想到钟氏之忠, 李云玺愣住了。 他之所以如此严苛对待李嘉瑞, 甚至愿意送李嘉瑞去外面受苦, 就是不想这个钟氏出身的孩子,彻底废了。 那样……他想自己到了九泉之下,对不住那些老部下啊。 “好!送他去试试。”李云玺很豪爽的答应了。 李云玺有底气,他无论把李嘉瑞送到哪儿, 哪怕是危险的战场, 他也可以保证孩子的安全。 如此一来,只要能让李嘉瑞成长,付出一些代价也无不可。 何况那些将士们,哪怕不喜欢李嘉瑞, 心内也是希望李嘉瑞像个钟氏之人, 能去战场上的。 只是太子哪儿有些麻烦,那个孩子不知道又要折腾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 看来孩子, 还是年纪小的好。李云玺想到书院里读书的小三小四,感觉省心多了。 景行之倒没想到李云玺会答应这么快,还以为会考虑一二呢。 毕竟让一个皇子涉及兵权,很有可能会让原本平衡的朝堂格局变乱,至少也是需要花费力气去控制变化的。 难道熊孩子越熊,在父母心里占据的分量越重? 唉!好像真的是这样,不被宠着,怎么长出熊孩子的性格? 不被宠的孩子,只会长得艰难,像安静的小花小草,哪里会敢去招惹可怕的动物呢。 景行之想到了小四,同为皇子却不同命;同样的,身为小三的李嘉定也和李小四有着同出一辙的安静,那是两个没有父母宠爱的孩子。 “师兄挺疼嘉瑞的啊!”景行之感慨道。 李云玺摇头笑笑:“希望他争气点吧!挺大一人了,还老像个孩子似的。” 对着李嘉瑞,李云玺觉得自己算是个好爹了。 走掉的李嘉瑞可不这么想。 他气愤地踢着路上的石子,踢得乱叶飞花,一路回到了钟贵妃的宫殿。 钟贵妃放下手里的帕子,问他:“怎么了?不是你父皇叫你,往常这会儿你该高兴才是?” 李嘉瑞挺喜欢和李云玺见面的,哪怕见面常常会挨训。 往常他去见李云玺,都是笑着回来的。 钟贵妃有些不解地看着儿子,细心地给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衣服上有灰了,还有这鞋,你干什么了?嘉瑞。” 李嘉瑞气哼哼地道:“母妃,那个景行之又来了!” “行之师弟来了?”钟贵妃惊喜一笑,眼里都亮起了光,“你别瞎说话。你小师叔那些提议是为了你好,而且都是你父皇送你去的,和你小师叔无关!” 李嘉瑞看母妃一脸期待,心里就和被针扎无数下似的。 他捂着有些疼痛的胸口:“他就是故意的!我被宁雍远骗了,故意拿走了他的画,他怀恨在心!” 钟贵妃冷下脸来,伸出手指头拎住李嘉瑞的耳朵:“你这个糊涂蛋!你好好想想,你出去了一遭,难道没有一点儿长进?但凡有长进,是不是因为这回能出去的缘故!” 李嘉瑞一想,发现自己好像是懂了很多。 他知道了好多野菜能吃,好多不能吃的,还有那些口感不好是给猪吃的…… 也知道了怎么打理田地,还会给人按摩腰背。村里那个小坏蛋力气不够,还不是得求着他…… 不对!那些是我自己学会的,我反倒因为景行之吃了那么多的苦呢?! 父皇和母妃是被景行之下了药,药晕了脑子吗?怎么就记得他的好了…… 李嘉瑞想通这点,跟钟贵妃诉苦:“母妃,那些是儿子自己吃苦学的,你怎么都归功给景行之了?!你也不想想,儿子回来的时候,肩上的血痂多大一块?” 李嘉瑞说着,就想要掀开自己的衣服,给自己母妃亲眼瞧瞧。 钟贵妃看李嘉瑞气得眼眶都红了,心里一软。 她松开捏着李嘉瑞耳朵的手,对李嘉瑞温和道:“嘉瑞,母妃知道你吃苦了。可吃苦也不都是坏事啊!”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也该怪送你去吃苦的人——你父皇。你小师叔只是好心说说,做事的是你父皇。” “母妃还是觉得,你不该怪你小师叔。”钟贵妃苦口婆心地劝着李嘉瑞,宁愿把锅推给李云玺。 李嘉瑞脑海里闪过一些东西,可随即就被他对景行之的厌恶压了下去。 “你们就知道他好!瞧不上我,我走就是!” 李嘉瑞甩下这一句,气冲冲地跑了。 钟贵妃气得很,可经过了这回,反倒明白老哄着李嘉瑞不行。她收拾收拾,带着两件小衣裳往开阳殿去了。 两件小衣裳,都是男婴款式,简洁又雅致,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带去开阳殿,自然是准备送给景行之,让景行之带回去给孩子穿。 因着李嘉瑞的事,钟贵妃可对景行之感激得很。吃苦不怕,起码开了口子,让圣上下了狠心教导。 儿子平庸一生,钟贵妃可以接受。但如果可以更好,为什么不呢? 钟贵妃带上真心的笑,坐着轿子到了开阳殿门口,让小太监给她通报。 结果那小太监有些意外地道:“贵妃娘娘也来了啊,今日真是巧了,皇后娘娘刚来呢。” 钟贵妃问:“皇后也来了?” 小太监点头:“刚刚进去。” “那你先去给我通报一声,麻烦了。”钟贵妃点点头,不打算做避让。 比起皇后,她和景行之还熟悉些,起码两个人曾经见过一面。不像皇后,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就这么跑了过来。 没一下,钟贵妃就被请了进去。 开阳殿内,两男两女。 一皇帝两后宫女人,还有一个景行之。 景行之感觉自己真是好大一灯泡! 景行之规规矩矩地坐好,听着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偶尔李云玺来一句。 景行之光是安静地听着,都能嗅到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硝烟气息。 但是景行之看李云玺,二师兄一脸淡然,脸上甚至很开心。 皇后端庄大气,钟贵妃温柔又不失英气,两个女人虽然人至中年,但也保养得极好。 只从外表看,坐拥好多个美人儿好像很开心。可景行之觉得太吵了,脑瓜子在嗡嗡嗡,没法再听下去了。 于是景行之拿了两边的礼物,就开始沉默着减少说话频率,最后耿直地暗示不适合和后宫女眷接触太久跑了。 怂算什么呢?舒坦就好啊! 景行之开心地跟着章通踏上了离开皇宫的路。 章通也不喜欢皇后和贵妃都在的感觉,走路的步伐也是轻松的,甚至还和景行之聊了一点两宫娘娘的故事。 章通送到宫门,景行之就告别他,表示自己可以坐马车回去,不劳烦章通再辛苦了。 景行之坐上外面等候自己的马车,抄起一本书准备洗洗自己被皇宫摧残的心灵。 书没翻了两页,马车被拦了。 景行之心想,难道终于轮到我遇到什么拦车戏码了吗? 他的答案当然是拒绝,狠狠地拒绝!让碰瓷的朋友,知道这瓷不好碰。敢往他马车下躺,他就让车夫压过去。 但是帘子一掀开,景行之心死了。 还是老熟人——宁雍远。 宁雍远穿着一身浅白色的衣裳,整个人还是俊俏小公子的模样。 景行之蹙眉:“拦车作甚?” 宁雍远见景行之开口,心里松了口气,他有些愧疚地道:“我……我想请你进府一趟,看看娘。” “不去。” 宁雍远道:“她神志不清了。” “关我什么事?”景行之反问。 宁雍远苦笑一下:“她抱着个小被子,喊宝宝。既然你恨她,去看她狼狈的模样也好。” 宁雍远过来找景行之,不是因为他希望吴双喜病好。而是因为宁老太太希望吴双喜病好,当家主母是个疯子,太没面子了,怕是要被嘲笑很久。 而且宁海波确实喜欢吴双喜,老太太都不敢跟儿子说这事,寄希望于偷偷地治好吴双喜。 因为老太太的念想,宁雍远才跑了这趟。 他觉得,既然景行之会恨吴双喜,看看对方狼狈应该能让恨意发泄出去吧。 他利用景行之去刺激吴双喜,看能不能对病情有好转;景行之可以发泄恨意,快活一回。他的提议,应当对两人都有利。 但是景行之只是撇撇嘴,就放下了帘子。 “没兴趣,一个无关之人,干我何事。” 景行之吩咐车夫:“往回赶车,别管拦车的。” 车夫冲着宁雍远晃了下鞭子,将人赶走,然后驱赶马车蹬蹬瞪地往回赶。 对于吴双喜的狼狈,景行之是真的没兴趣。疯了就疯了,还省了他的力气呢。 至于抱着个被子叫宝宝,叫就有用了?要是小秀才没被好心的景父抱回去,只怕早成了一个游魂。 小秀才欠她的命,生育之恩,在吴双喜丢下他的那一刻,就两不相欠了。 往后的伤害,是吴双喜欠债,遭到报应也是理所应当。 回到家里,景行之去看了看认真学习的明瑞兄,然后把皇后给的会试考题集丢给了明瑞兄。 考题集是个好东西,来之前管家收了一份,给景行之献好。但是管家不知道吴明瑞也来,一时也没能在这热销的时候弄到第二份。 今日正好了,皇后送的可以让明瑞兄用上,两个人一起刷题,争取在会试前多准备一点。 吴明瑞看着考题集,眼前一黑,但是目光扫到书桌上放的一个小布娃娃,立马又给自己打气。 不能放弃,要一举成功! 吴明瑞,你可以的! 景行之看着笑笑,他知道那个眼睛一大一小的布娃娃是方窈君做的。 我也去找我的心上人去,景行之告别明瑞兄,去找他的小方方。 景行之找到柳方,说了说今天的事,将钟贵妃给的两件小衣裳给了柳方。 柳方看看针脚,评价道:“应该不是绣娘做的,这件一开始不太熟练,后面这件更好,但是也没有绣娘活计那么好。” “难不成真是钟贵妃亲手做的?”景行之有些疑惑。 他当然是想到了可怜的李嘉瑞。 景行之感慨道:“二皇子可真是有对好爹娘啊!” 柳方也点头:“嗯,下得去狠手,是亲爹亲娘。” 爹是亲爹,娘也是亲娘呢。 ****** 镇远侯府里。 宁雍远失落地回到府中,看着头发白得更厉害的祖母,脸上难掩失望神色。 “祖母,我去找景行之了,他不愿意过来。”宁雍远情绪低落道。 宁老夫人一惊,上下打量宁雍远:“你没吃亏吧?雍远,你怎么去找他了,吴双喜的事你不用管。” 宁老夫人担心孙儿受委屈了,宁雍远后面对吴双喜的不喜,老太太看在眼里。 这回雍远为了吴双喜的病去找那个真孙子,能为了谁?还不是她老太婆! 老太太光是想着,心里就暖暖的,这些日子的疲惫去了一半。 宁老夫人拉起宁雍远的手,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老太太吩咐道:“哪怕是为了祖母好,祖母也不想你委屈,你就自己玩,不行出去转转也好。等回头海、你爹回来了,祖母让他给你个捐个官。” 以前宁雍远做小侯爷,接宁海波的班就能富贵一生,老太太就没想让宁雍远去受当小官的苦。现在宁雍远身份换了,老太太想着得安排上。 宁雍远听得差点掉眼泪:“祖母,你对孙儿太好了!孙儿什么都做不了,心中……心中觉得自己甚是无用。” 宁老夫人拿着手指刮了下宁雍远发红的鼻子:“你才多大,媳妇还没娶呢。” 宁雍远笑笑,可心里却不开心。 景行之和他同年同月,甚至可能同日生下。对方已然是这届会试第一的热门人选,而他呢?除却光环之外,什么都不是,就连那些琴棋书画,也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宁老夫人在意宁雍远,不过也只是安排得周全,上心。 何况她心里宁雍远好得很,那么孝顺,没有哪里不好的,一时没发现宁雍远的小失落。 “还是得给海波送个信。”老夫人安抚好了孙子,心里又操心起了儿子。 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吴双喜一点儿没有好的迹象,老太太也顶不住压力了。 干脆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在信上说清楚了,把吴双喜干的糊涂事一并写上,让儿子自己做决定吧。 她一个老太婆,又不喜欢吴双喜,给她找了无数个大夫,也算是尽了婆婆的本分了。 ****** 几日后。 宫门口。 李嘉定走在前面,李嘉福迈着短李嘉定一截的短腿走在后面。 感觉自己跟不上了,李嘉福小跑两步,跟上李嘉定的步子。 听见步伐声急促了,前面的李嘉定皱起眉头,但是脚下还是放慢了一点。 李嘉福只觉得不用跑也能跟上三哥,很开心地笑了下。 “三、三哥,坐马车。小师叔叔家,远!”李嘉福提醒李嘉定。 李嘉定点点头,没说话。 这种小事,只有很少出宫的李嘉福才觉得是需要告诉别人的,他早知道了。 两人走到马车前。 李嘉定的伺候太监往前走两步,提前给两位皇子掀开了帘子。 而李嘉福的伺候太监年纪也不大,有点害怕冷着面的三皇子,没敢靠太近,想着等三皇子上了马车,他再把四皇子抱上去。 李嘉福的太监正眼巴巴看着,那边李嘉定却扫见他没上前,不耐烦地一把抱起李嘉福,把人给放到了马车上。 李嘉福懵懵地上了车,坐好了才跟李嘉定道谢:“谢谢、谢谢三哥。” 李嘉福说着谢谢,忽然想起自己哭起来被三哥抓了包,脸上就羞红了。他都这么大了,还哭,太丢人了。 李嘉定一言不语,拿出一本书,专心地看了起来。 李嘉福则是兴致勃勃地掀开帘子一脚往外看,好奇地张望,心里也想着等会儿小师叔看到他又上门了,会不会很高兴! 李嘉福感觉得到,小师叔很喜欢自己。 嗯,他也喜欢小师叔,不过更喜欢小师叔家的小弟弟。 小弟弟更小,等生出来就可以陪他玩了。 而小师叔是个大人,好忙,进了皇宫也没空看自己。 李嘉福期颐的目光中,很快马车到了上回他来过的大门口。 李嘉福指着门口跟李嘉定道:“这儿。就是、是这儿!我上上回来过。” 马车停稳,李嘉福先一步朝着伺候自己的太监伸出手,被抱下了加高过的车辕。 李嘉定在他后面下车,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他心想要不是看李嘉福哭得惨,他才没兴趣来这儿呢。 让门房进去告诉主人家,两兄弟站在门外等着。 景行之听说两兄弟上门了,一个叫李定,一个叫李福,哪里还不知道是李嘉定和李嘉福两兄弟。 他有些惊讶:“难不成想我了?小四跑来了,小三也来了。” 柳方推搡他:“还不去接人,站在门口呢,回头给人瞧见了认出来可不好。” 他们住的地方文臣大官多,说不得还真有见过李嘉定和李嘉福的。到时候闹出点什么,那可都是麻烦。 景行之点点头,出门去接了两兄弟进来。 左手牵个李嘉福,景行之问右边的李嘉定:“三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嘉定嘴唇的线条瞬间抿直,他朝着景行之看过去,发现小四还被拉着手。 本殿下……这么招人厌? 李嘉定心里有些不乐意,差点就想转身走人,忍着脾气道:“小四要来。他太小了,父皇让我带他来。” “哦,这样啊。三殿下来了就玩得开心,中午用个便饭吧,我带了个汉北厨子过来,会做地道的汉北府菜,尝尝鲜。” 景行之招呼完了李嘉定,转头低下脑袋,熟稔地捏捏李嘉福的脸蛋:“好些天没捏到了,小师叔可想了。” 李嘉福努力板起脸,抬头看向景行之:“骗、骗子。你去过皇、皇宫了,没、没去看我!” “小师叔在皇宫不能乱走啊,而且哪天不太方便。我不去找你,是有原因的,不许生气啊。” 景行之想着那天两个女人的无声战争,脑阔就是一疼。 那天他自己跑掉都不容易,哪还有空去看李嘉福,也不知道李嘉福哪儿来的消息,还知道他去过皇宫了。 “我夫郎在里面,去见见人呗。”景行之说了一声,带着两个小的进屋。 三人进屋的时候,柳方正手里拿着两个红色的小荷包,瞧着景行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就笑了,感觉和看见老师带孩子似的。 “见过师叔姆。”李嘉定先见了礼。 李嘉福有样学样:“见过、小师叔叔姆。” 说完话,李嘉福自己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差点就一个字没错了,又多说了一个字,他有点不满意。 柳方早知道两个人的情况,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该见礼的,肚子太大不怎么方便,叫你们抢先了。见过三殿下四殿下。” 两方都只是抱手示意,没行什么大礼,柳方见礼也轻松。 两个殿下喊完人,柳方就开始塞荷包,一人一个,当是见面礼。 景行之见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原来做长辈,还要往外送礼的哦,他都给忘了。 李嘉定把荷包收了,放进怀里。李嘉福则是高高兴兴地挂在了腰上。 等荷包挂好了,李嘉福就眼巴巴地看着柳方的肚子,一副很想摸的样子。 他看着乖巧,柳方就朝景行之看了一眼,见景行之点头,柳方就招手让李嘉福摸了一下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李嘉福去摸的时候,肚子里的宝宝动了一下,乐得李嘉福高兴得不行! 小弟弟果然喜欢我。直到吃饱喝足要离开了,李嘉福都还怀揣着这样开心的想法。 走出大门口,坐上马车。 李嘉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还撑,中午真是不应该吃最后那碗饭的。 他瞥见李嘉福笑呵呵的脸,也莫名其妙地伸手去捏了一把。 李嘉福这回更懵了:??? 李嘉福睁大眼看着李嘉定,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问:三哥你干什么? 李嘉定很淡定,一边想着手感果然很好,一边淡定解决李嘉福的疑惑:“下回不许哭了,知不知道?” 李嘉福先是点点头,然后眨眨眼,奇怪道:“三哥,捏、捏我脸干嘛?!” 我现在可没哭,你干嘛捏我的脸呢? 李嘉定淡定不了了,偷偷红了耳根,挤出两个字:“有灰。” “哦。” 李嘉福摸摸自己的脸,不在意地继续掀帘子看外面景物了。 捏就捏吧,就当感谢三哥好了。不是三哥去跟父皇说,自己也出不来。 李嘉福才不信什么有灰,他刚刚洗完脸才出门坐车的好不好?他只是结巴,又不傻。 就是三哥奇奇怪怪的,说自己不想来,中午又吃了四碗饭,好像父皇饿着他了一样。 难不成,三哥都吃不饱的吗?李嘉福的小脑瓜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就是三月。 春闱来了。 天色未亮,景行之和吴明瑞一起坐上马车,出门赶考去。 第95章 柳方送走了景行之和吴明瑞两个考生, 正准备关上门回去补觉,巷口处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妈妈、张妈妈的身影冒了出来。 张妈妈瞧上两眼,笑着道:“这是已经走了?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没沾上景公子文曲星的喜气!” “张妈妈说笑了,怎么这么早?其实不用来的。”柳方一直觉得太子妃的示好奇怪。 道理简单得很, 又没见过面, 老给你送东西,换谁谁不慌啊?! 也就是行之那种老被人主动交好的, 才觉得无甚奇怪, 习以为常。 柳方目光定定地看向张妈妈, 朝她释放压力。 这么早从宫里出来,可不容易。 张妈妈察觉他的疑惑,笑笑解释道:“我这回可不是专门来送景公子的,我们太子妃娘娘想起了当初怀孩子时, 那祛肚子上纹路的油, 谴我给您送来呢。 等送完您这处,我还得往府里去一趟,我们娘娘的弟媳也得了一份。 送完了东西,回头我还得忙个宴席, 就不叨扰您了。” 张妈妈将东西送了, 一刻也不耽误地离开。 柳方看着张妈妈毫不迟疑的背影,挑挑眉,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多疑了。 想了没两下, 困意上头,柳方索性回屋睡觉去了。 天大地大,现在都没有他身体的需求大。 柳方的肚子已经九个多月了,府里连产郎(产婆的哥儿版)、还有生产时要请过来的大夫都找好了。 景行之出去考试,柳方答应过他,在家里该吃吃该喝喝,也不要打听考试的事,好好在家里呆着就是。 景行之万万没想到,这预产期和考试期混到一块了! 就很气,恨不得换个日子考试。 他本来就是想陪着柳方一起生宝宝,才折腾一番硬要带柳方来京城的。 虽然不是他生,可好歹他人在,还能防止意外发生,他是能帮上忙的。 但碰巧撞上了,景行之又不可能不去考,只能期望他考试完回来赶得上。 走在赶考路上的景行之在想: 崽啊!你挑个爹在的时候再出来啊! ****** 那厢张妈妈送完了东西,收敛了笑容往太子妃的娘家城阳伯府去。 张妈妈有些不明白,太子妃为什么要执意往这景公子府里送东西。 虽说景公子是圣上的小师叔,但张妈妈可不觉得这个什么小师叔的,能比她们太子还尊贵。 皇家的人,已经到顶了,哪里还用这么讨好似的和人来往? 像她张妈妈,多少年没这么陪过笑脸。那个小夫郎还看着不情不愿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张妈妈心中腹诽着,脚下已经到了城阳伯府,也就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家。 城阳伯府里,张妈妈受到的待遇可不是柳方的审视,而是无数的讨好,就连伯夫人都对她笑容和蔼。 两边的待遇,更让张妈妈不解。 回到了宫里,张妈妈忍不住问太子妃董氏:“娘娘,那个景公子明明是帮着二皇子的,我们干嘛老给他送东西?” 董氏脸型偏长,不是时下最喜欢的圆盘福气脸型,不过她五官点缀得刚刚好,眉宇之间别有一番疏离的文气,看着就是个贵气人儿。 董氏点点张妈妈的额头:“就是因为他帮着二殿下,我们才要交好他。但凡我们太子交好的,父皇都放不下心。” 张妈妈想了想,恍然大悟。 敢情娘娘是想用圣上的忌惮,来废了那个帮助二殿下的景公子啊! “娘娘可真是聪明!我想破了头都没想到这点。” “可不是我聪明,是母妃的主意。”董氏笑笑:“等会儿去见母后,今天指甲染个浅粉的吧。” 一边负责染指甲的宫女赶紧去准备东西,给太子妃娘娘染新的指甲色。 任由手被好些人服饰着,董氏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外面的花草上。 张妈妈有张妈妈的不解,她也有她的不解。 既然交好人会让圣上忌惮,那为什么母妃还老让太子交好那些大臣呢?不是徒然让父皇多心? 太子是嫡又是长,只要不出错,谁还能替了太子不成? 董氏是个爱读书的,这种种她都想通了。不过只闷在心里,没和孝顺皇后的太子提。 ****** 会试举行,京城里好多衙役和城防兵都被调去了贡院附近。 守城士兵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一。 两排士兵守着大门,一边检查进城的人,一边就羡慕地讨论起那些举人老爷们来了。 不多时,太阳爬高了些,难得的艳阳照耀大地。 一群披着盔甲的高头大马嘶鸣着,朝城门口跑了过来,挟裹起一片滚滚黄色尘浪。 士兵们目瞪口呆,心想当兵当成这样,可比那些举人老爷风光多了! 那些紊乱的念头一扫而过,前头的士兵放下手里□□拦住路,大声质问这队骑兵的头兵:“来者是哪位大人?通报姓名!” 跑在最方的士兵大声回道:“镇远侯归京面圣!” “请止步,查清人后才能进城。” 听见是镇远侯,那些□□被士兵们收了起来,只喊他们下马查看。 宁海波在二十人小队的最中间,到了城门口,他才冷着面下马。 那些士兵看他脸黑得可以,认过了人和令牌就放了他们进去,甚至有些担心是不是边疆出了意外。 有个消息灵通的士兵道:“不是边疆出事了,是镇远侯府里出事了!” “什么事?我们怎么没听说?” “我也是听人说的,你们可别乱传。我跟你们说,是镇远侯夫人掉进了水里,没治好,疯了……” “本来我还不信,可是镇远侯过年都没回来,现在却回来了。不是为了他的夫人,还能是为了什么?” 士兵们吃了一惊,然后又三三两两地交流起其他镇远侯府的八卦来。 宁海波的骑兵一路到了皇宫外,不过进宫后单身一人,还没了马,他只能坐着轿子往前走。 宁海波心情很糟糕,他没想到吴双喜年纪轻轻就会遭遇如此横祸。 吴双喜出身贫寒,可以说与宁海波这样的将门子弟毫无瓜葛。 一场意外让他遇到了当初的那个少女,从此一颗心都落在对方身上。 宁海波心思在别处,向李云玺汇报的战况虽不错,也没让他面露笑容。 李云玺倒是知道他的苦,不过李云玺还有更亲近的小师弟呢,也偏心。 李云玺道:“宁爱卿,既然你这趟回来了,就处理完了家事再走吧。当年的事,朕觉得很是对不住你啊,好好的亲儿子,竟然流落在外。” 宁海波苦笑着点头:“是,臣这回打算处理完了再走。可能会比限定的留京三日多留两天,圣上见谅。” “无妨,你且去吧。”李云玺挥挥手,示意宁海波可以回家了。 宁海波跪谢了君王,然后出宫,骑上大马带着人回镇远侯府。 ***** 镇远侯府。 宁老夫人带着宁雍远等在大门口处,方便第一时间看到她过年也不回家的儿子。 宁老夫人面上又喜又忧,对宁雍远抱怨道:“你说他回来会不会为了吴双喜那个女人怪我?这可和我老太婆没关系。” 早些年婆媳斗法,斗来斗去后老夫人发现最难受的是自己儿子,干脆就隐忍了下来,丢开了府中大权让吴双喜掌管。 婆媳斗法那阵子,吴双喜可没用儿子来戳她老太婆的心。还好她以退为进,一举就彻底稳固了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对位。 宁老夫人想起当年事,眼前也不由得闪过当初年轻貌美的吴双喜的面孔来。 美得那么有味道的女人,也怪不得男人那么喜欢。 宁老夫人正想着呢,就听到耳边马蹄声响起,她欣喜地抬头,张望着马蹄声渐响的巷口。 和老祖母的全然期待不同,宁雍远心中不仅不期待,甚至还有点想跑。 宁雍远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宁海波。 他曾经视为荣耀的男人,现在和他无关,说不定还整厌恶着自己这个“假儿子”。 马蹄声越来越响,宁雍远的头越垂越低,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里。 宁海波拉住马,下马“砰”地一声,跪伏在宁老夫人身前。 宁海波抬起头,眼眶微红道:“娘,孩儿不孝,过年也曾归家,想起来就觉得心中阵痛……” 宁老夫人赶紧拉他起来,皱巴巴的手摸着宁海波粗糙许多的脸庞:“我儿是为国征战,大义!娘知道的,你快快起来。” 见老妇人一脸急色,宁海波顺从地起身。 接着宁海波目光瞥向一边低着头的宁雍远,大手拍上宁雍远瘦削的肩头:“低着头干嘛?地上有什么好东西,让雍远看迷了眼。” 宁雍远一瞬间泪水湿了眼眶,他吸吸鼻子,撇过头道:“没,没什么好东西。” 宁海波心里无声地叹气一声,转而笑笑,出声道:“都进去吧,外面风大。” 进了府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问题,宁海波总觉得这挪大的侯府多了两分空旷之色。 他恍惚地一想,才惊觉京城的春天还未到,所以才是这般景象。 在老太太院子里坐下,喝了两口茶。宁海波忍不住问道:“娘,她在主院吗?” “在主院,我天天都去看的,丫鬟们照看得挺好。”老夫人赶忙道。 “那……”宁海波站起身,“那儿子去看看。” “好,你去吧,看看也好。”宁老夫人叹气一声,答应了。 宁海波想了一下,朝宁雍远招手:“你也来。” 宁雍远迟疑了一瞬,还是站了起来,跟上了宁海波的步伐。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齐进了侯府的主院。 主院很大,踏过一扇又一扇门,走过好几条道,两人才走到最里面的一进小院子。 隔着一堵墙,就能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比以往更温柔,小声地哼着催孩童入眠的歌谣。 “乖乖啊乖乖,你快快入睡,快快呀入睡……” 宁雍远瞳孔不自觉猛地放大,眼前模糊地闪现自己小时候的片段。 ——那时候,也有个人给他唱这个歌,轻轻的,听着就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但是不是吴双喜,宁雍远已经想不起来细节来证明、区分,只记得那歌声十分温柔。 而宁海波眸光黑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听了一会,上前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发出嘎吱一声响。 里面穿着整齐,但发髻有些歪的女人抱着怀里的小被子退后一步,瞪向来人。 瞪了两眼,好似认出了人。 女人抱着那小被子凑到宁海波面前:“海波,你回来了!” “你瞧,宝宝长得像不像你?这鼻子这嘴。不过眼睛像我。” 宁海波看了半响,也没看出那小被子哪里来的鼻子眼睛,只能闷声点头:“像。” 得了宁海波的回应,女人又奇怪地看向宁雍远:“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 宁雍远定定地看着完全变样的吴双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回答什么,索性一言不发。 说自己是被你抱来的,还是说我是你儿子? 宁海波见吴双喜没被搭理,揽住吴双喜的肩,对她道:“屋外头冷,带着宝宝进去吧。” 陪着吴双喜说了一会话,宁海波发现对方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基本上的心理状态和感受都停留在生子那一年,想来因此才会对孩子很有执念。 因着心中吴双喜更重要,宁海波一时也顾不上处理两个真假儿子的事,先把大夫找来询问。 大夫宁老夫人找过好多个,宫里的太医也请来过好几个。 不过宁海波是当家人,请人更方便,直接将太医院的太医正请到了府里。 老医正有着一把山羊胡,摸着胡子发愁:“侯爷,侯夫人这毛病好些同行看过了,不好治,在我这儿也是一样。 寒气入脑,多年执念郁结心底,吃药基本上没什么用。” 宁海波细心询问:“听说带着这样的病人看看以前的人和事,她就会想起来很多记忆,然后恢复清醒。不知道这样的法子可行吗?” “有这样的例子,可也是极少数,可能花费了很大的功夫依旧没什么用。” 老医正摇摇头,又道:“何况侯夫人的情况又不一样。” “她是有执念的。不如……侯爷从她的执念入手,想必比前面的法子更有效。” “不过这种法子,有效没效也看命,说不得会让人变得更不正常。到时候怕是、怕是更糟糕。” 这道理其他大夫也知道,不过有些没敢说,有些说了,老夫人也没想着强行把真孙子绑过来。 宁雍远去问了一遭,老太太想着景行之不愿意就算了。 有着上一回让路的会面在,宁老夫人对真孙子印象也不差。 现在问题摆到了宁海波这里,他心里何轻何重根本不用问。 “我知道了,多谢医正。届时劳您过来看看,万一情况有好转可以开药或是下针。” 宁海波微微低头,道:“若是没有好转,也是她的命。” “侯爷为国拼命,老夫自会来的。” ****** 京城贡院。 会试和乡试都一样,分三场考。第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第三场在十五。 景行之在初八的半夜进了贡院。 拿到了第一场的全部试卷,景行之扫遍了所有的题目,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可以提前交卷吗? 景行之翻了下古代版的考纲,发现李朝的这个版本,居然没有不许提前交卷的要求。 不过会试重大,大家好像都默认了不能提前太早交卷。怕提前交卷,给考官留下的印象过于轻狂,影响成绩。 但是景行之琢磨着,自己家里夫郎要生孩子,这个情况够特殊了吧? 而且有情有义这种人设,李朝官场上也很吃香。 又能回家陪着小方方,又能博个好名声,好像很美?! 景行之看着试卷,眼睛冒光,也不睡觉就点着灯,哗啦啦地开始做题。 景行之的隔壁号房里,是一个会试的老油条举人。 老油条听着隔壁的试卷声,心里腹诽:这么着急,一看就是小年轻! 现在大晚上就开始做题,等会儿白天就会困得不行,作息颠倒,自然会影响考试结果。 抱着这样的想法,老油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铺盖,准备入眠。 谁知道隔壁景行之动作不停,那种快而细密的笔纸摩擦声听得老油条躺了很久才睡着。 而且就是睡着了,老油条梦里也做了会试的梦。 不过这梦挺美,老油条梦到自个儿中了举人,隔壁的那个小白脸没中,(也就是景行之),没中进士的小白脸哭得很难过。 老油条醒来的时候,心情很不错。 不过他被耳边隔壁的下笔声惊到了,让他有点怀疑自己根本没睡? 不然怎么一觉醒来,隔壁还在做题?! 不管老油条的怀疑人生,景行之下笔如有神,一道题又一道题。 按照规矩先打草稿,接着整理修改错字,然后整洁地抄到答卷之上。 按照规定,草稿卷上也要有答案,不然景行之宁愿跳过这一步骤。 从晚到清晨,又从清晨到太阳爬上天际。 老油条写完两条题,正累得不行想要歇歇,发觉身边还没停! 老油条震惊了,都不用休息的吗? 隔壁是哪位啊?!还请报上姓名! 老油条震惊,那巡考的同考官都快要惊掉下巴。 有个同考官过来敲景行之的门,瞧着景行之脸嫩,好心提醒他:“第一场考三日,有时间思索。” 景行之抬起头,目光清澈又真挚:“大人,着实是家中有事,学生夫郎要生了。家中又无人,学生想早点做完早点回去。但考题我有认真在写,绝没有轻忽对待!” 那同考官一听,心里也是惊讶。 他不认识景行之,心想这小举人真是倒霉,居然遇到了这事儿。 生孩子也确实危险,是过鬼门关,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不放心也正常。 同考官勉励景行之道:“那你好好考,我与督学大人讲一声,督学大人也会体谅你的。” 意思是,你做完了试卷就可以提前走人了,我和督学大人讲,不扣你印象分! 不过这位同考官的提前走人,只是提前一点点,毕竟试卷难度大,要求字数也多。 “多谢大人!”景行之喜出望外,起身恭敬地对着这位中年同考官行了一个礼。 官方盖章的提前交卷到手了。 得了官方允许,景行之做题更认真。 因为他又有了一个危险的想法……今天做完了?是不是可以今天走了啊?! 反正他是皇帝的师弟,现在又得了官方盖章,也不怕因为“交卷早就是轻视会试”这种狗屁观点的局限。 他越是重情重义,“二师兄”越高兴。 事出还有因,不怕同行指摘。 明明危险的想法……但是很可行! 景行之很心动,所以饭也不吃了,饭菜弄起来太慢,有做饭的功夫都够他写半道大题了。 中午的时候,景行之啃了两口饼。闻到隔壁的香气,还有点羡慕,不过咽了两口口水,就重新静心坐了下去,继续做题。 隔壁的老油条觉得自己有点坏,有时间吃饭,也有时间睡觉。 而隔壁的小白脸急着回去,照要顾生孩子的夫郎,所以老油条特意挑了个最不香的菜,热来给自己吃。 老油条心想,这大概是自己对隔壁考友最大的关爱了。 景行之这里的动静,也惹得不少考官往这儿转,想瞧瞧这个学子是什么模样,回去到时候跟其他同僚也有新鲜话题讲。 这一看二看,还真有人将景行之认了出来,使得景行之名号都挂到了督学大人的面前。 督学宿明圆正坐着喝茶,心道:这个景行之果然是个好孩子,我没看错人。 老方那个老东西也是运气好,挑中这么个人品端方的好弟子。 不过老方那么努力地教,也没有老头坐在这儿爽。 老夫我啥都不用干,以后这孩子也是我宿明圆的门生! 问心情就一个字,爽~ 上座的督学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下面的副考官和同考官也纷纷陪笑。心思灵通的,又多关注了景行之哪儿几分。 于是初九的傍晚,夕阳正好,整个考官群体所在的地方都炸了。 ——才考了一天,有人交卷了! 整个李朝的第一例! 就是那些生病倒下的举人,也不会在第一场的第一天就倒下。 你问为什么那考生第一天就交卷了? 哦。人家夫郎要生孩子了,一着急就用一天功夫把三天的题做完了! 这情况,那景行之是放出去呢,还是不放呢? 接到消息的副考官和同考官都懵了。 我们只是让你早一点,混个通情达理的名声,你早这么多干嘛?! 第96章 景行之说了要交卷, 然后就被堵在了号房里面,等回应。 会试第一场头一天交卷的,当真是数来数去他都是头一人。 而且前面还出了个乌龙,考官们以为他担心家里的事,可能会提前个半天出考场,所以都默认了这点。 结果初九你就说要出去, 可不是弄得人措手不及。 宿明圆当即招来了没有在巡视的副考官和同考官, 一群人紧急商议:让不让景行之走。 要是让景行之走了,回头其他人想走就必须得放走, 到时候要是因为这些人提前走而影响到其他学子的考试心态, 也是需要考虑到的结果。 而不放景行之走, 这就有点打自己脸的意思。 宿明圆问道:“情况大家都了解了,诸位同僚觉得该如何?” 那位给景行之官方答允的中年同考官一脸愠怒,第一个出声道:“大人,我认为那名学子这是在瞎胡闹!” “哪有做题这么快的?如此速度, 只怕那些细节根本没仔细考虑, 轻率地答题,以为自己填满了考卷便万无一失了,当真是耍着我们玩!” 这位同考官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反倒被利用来刷名声了。 他认定景行之是个只图虚名之徒, 为了制造噱头, 引得人关注才做出此番早早交卷的举动。 一些古板些的考官也是不同意:“这么早交卷,让其他考生学子如何自处?我认为不妥,明日再将他放出去便是。” “第二日离场, 惯例是有的。” “可当初大家还笑谈过,早早地放他出去,成就我们一番通情达理的美名呢!” 也有暴躁的考官不乐意,心想放那厮出去便放他出去!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岂能轻易不算数。 “他愿意交卷便让他交卷,反正到时候盲审,中不中全看文章!” 人一多,也是七嘴八舌,都是读书人,更是你有道理我也有道理。 宿明圆听了一圈,开口主持道:“本官听你们各自说了几句,对于大家的想法也有了一二了解。如此争来争去不是办法,老夫就说两句,大家听听看。” “首先,我们没有明确规定,要考足几日才能交卷。所以从规矩上讲,这些考生学子想要什么时候交卷,便可以什么时候交卷。” “其次,诸君不让提前交卷的,一是考虑那提前交卷的考生为博取名声,怕我等为他做嫁衣;二是怕影响其他学子的心境。是与不是?” “宿老说得有理!” “就是如此,不可为他做嫁衣!我等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讲究!” 宿明圆听着那些赞同声,摸着胡须笑笑:“所以老夫觉得吧,让他交卷也无妨。” “怎地无妨?!” “大人不是刚说了,会影响其他学子?” “再听老夫说两句!” 宿明圆正色,提高声量:“其一,名声有好有坏。他若是胡乱做卷子,胡乱得来的名次也不会让他有好名声。 他若是有真本事,能在一日内做得比其他人三日功夫的活还要好,哪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夫愿意为这等人杰捧出个名声来!” “其二,被影响的考生学子发挥不好,是他们的自身心理不过硬的原因。有人提前离场本属正常之事。一点儿风浪受不住的,也不适合当官。” 宿明圆讲的有理有据,一番说辞说服众考官,拍板了最终结果——放景行之交卷走人。 景行之等了约莫一刻钟,啃了两口饼子充饥。 一刻钟后,便有看守的士兵领了命令,收了他的卷子,然后打开他的号房,领着他出去。 老油条听着隔壁锁链晃动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隔壁的!不会是饿晕了吧?或者做题做晕了? 老油条想着,有些担心也有些好奇隔壁的愣头青小白脸,他探出头去看了两眼。 老油条瞧见,隔壁的小白脸一张脸更白了几分,背着考箱跟在士兵后面。 唉唉唉??? 还能走路,那应该不是晕倒了。 不是晕倒了,怎么能在这考试的第一日就出号房呢? 上茅厕? 上茅厕也不该带考箱啊! 带上考箱走,分明就是要出贡院的样子啊! 老油条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随即他不敢置信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一定是我看错了!眼花了!” 老油条举人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再小心翼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但是…… 为什么他面前还是小白脸背着考箱要走的画面?! 老油条愣住了,目光呆滞地跟着景行之的身影游走。 看守老油条的士兵发现考生老往外看,想起考前他们上官的叮嘱,士兵拿起刀鞘就去撞号房的薄板子。 士兵厉声道:“专心考试!不得张望!” 老油条茫然地点点头:“好好好。”可吓坏我了。 老油条坐下好一会,这才静下心,专心地做题。 他心想,我这么精细雕琢出来的文章,肯定要比那些粗制滥造的好得多。 没错,真相之下,老油条还是相信了景行之一日就考完了残酷事实,但他不受影响,他可以用一些想象来安抚自己! 老油条心态很稳,至少还可以自己哄自己。 其他学子就未必了,尤其那些第一次来考会试的,发现有人第一天就考完了,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可以想象的,不少和景行之一个角落的考生受到了影响。但这种事情,是合理性的意外,也怪不得别人。 另一边,景行之轻松地背着自己的考箱,孤身一人出了贡院。 那种想象中的,人挤人离开贡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景行之独享了这个傍晚,空气清新,没有一群男人被关了三天没洗澡的味道,夕阳的最后一瞬很美。 然而这么美丽的最后一瞬夕阳下,贡院外头的人都在为景行之震惊。 这是什么人?今天就出来了?! 是我记错了日子吗?今天不是初九?? 还是我眼花了? 可是朋友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你也看到了。那我……那我没眼花啊! 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问:“公子,你怎么出来这么早?可是哪里不舒服?” “很早吗?草稿也要写一份,太浪费时间了。”景行之摇摇头,发现也没马车接自己,就道,“家里夫郎身子重,我先回去了。回聊。” “哦,好。回聊回聊。”搭话男人一听这说辞,就知道不好打扰人,尴尬地笑笑,看着景行之离开。 等到景行之走远,这人脑子才开始转。 ——什么鬼?夫郎身子重,这是会试撞上生娃了? ——为了夫郎生娃,你会试第一场只考一天? 景行之可不管自己一语惊人,他背着考箱,匆匆往家里赶。 走出贡院这条街,终于逮到载客的马车,景行之包了一辆,让车夫快点送他回家。 车夫也是京城人,知道今日是会试开始的日子。 这车夫心思灵巧,心想这背着考箱的,当然是举人老爷了,可是考试第一天就往外跑,那定然是错过时间了。 车夫一路沉默不说话,等景行之到了地方,车夫拿到了银子,这才安慰景行之:“这位老爷,考试三年一次,每隔三年都有的,不急一时。” 景行之:??? 景行之有点懵,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心,笑着点了点头。 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看看那些考官们,都愿意让自己走提前交卷,哪怕自己这么高调,放自己走的他们将来肯定会受人非议,也愿意让自己回来照顾夫郎和崽崽,真是好人啊! 看看那些贡院外头的路人们,明明一面没见过,都不相识,却纷纷关心自己是不是病了,真是好人! 虽说只有一个人问话,但景行之确定自己看到了很多关心的目光! 哦,还有最后载客的车夫,还会那么好地安慰自己,世上果然还是好人特别多! 景行之心情愉快地敲响自己门,在下人们高兴傻了(其实是见鬼一般)的目光中丢下考箱,去找小方方。 “我回来了!”景行之高兴地大喊一声。 正喝着小米粥的柳方手一抖,手里的小笼包掉了下去。 景行之手一伸,将那个包子救了起来,然后塞进自己嘴里。 “啊呜呜,要珍惜粮细啊!”景行之含糊不清地道。 柳方同样诧异,问他:“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今儿不是初九?” 柳方说完转头,问身边的下人:“我刚刚午睡,睡了一天一夜吗?” 下人摇头:“没有,就一个时辰!” 景行之嘿嘿笑:“没有啊,就是初九。我做题的时候有点着急,一着急就做快了一点点。” “去的时候光着急了,就怕错过时间,没想到还有提前交卷这么好的操作!” 柳方看他一边说话,一边就开始抢自己小笼包吃,把包子往景行之哪儿推了推,吩咐下人再上两笼,多上几个小菜。 “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你不会光做题都没吃东西吧?”柳方瞧着景行之湖吞狼咽的模样,很是心疼。 “吃了的。”景行之道,“中午啃了半个饼子,然后傍晚出了贡院,又啃了两口。就是闻着家里东西香,比那饼子好吃多了。” “那你多吃点。”柳方笑着看着他吃,一边又给景行之倒了杯水。 柳方知道,景行之回来这么早,还不是放心不下自己,都是为了自己他才这么辛苦。 他要做的,不是问对方考没考好,而是让他忘记吃饭的郎君吃饱一点,晚上睡个好觉。 生孩子这种事,不管是头一遭还是第二遭,都是害怕的。女人害怕,男人也害怕,那是对于未知恐怖事物的统一惧怕感。 但有了景行之在身边,柳方心安。 没你也可以,但有你在身边……更放心。 景行之啊呜啊呜地吃着,然后低头一看,碟子里小笼包只剩下了一个。 这一个,便是最后一个。 景行之恍然大悟,自己把小方方的包子吃完了! 景行之笑着抬手,把最后一个小笼包递向柳方:“最后一个,给你吃。” 哇!专属的最后一个,换谁都开心呀。 更别提,这是自己喜欢的人递过来的。 柳方心里甜滋滋的,他低头就着景行之的手咬了一口包子,感觉和咬了两口蜜似的,甜就一个字。 然后柳方咀嚼几下,吃点嘴里这点,正准备继续吃专属自己的剩下的大半个包子。 那大半个包子…… 没了。 景行之故意吃给柳方看,吃完了还道:“好香!” 柳方好气又好笑,最后笑得差点岔气:“你差不多了啊,不许逗我,容易肚子疼。” 接着新的包子上来了,两人同吃一笼。你一个我一个,大家一起分包包。 吃完包子,晚上就来临了。 夜晚,正是话题发酵的最好时机。 “会试交卷第一人”的传说,在晚上就开始在青楼里流传。 不少捐了个举人名声的公子哥儿更是十分不要脸地暗示,那个传说中的人,就是我! 于是这么多人搅和进去,真正交卷第一人反倒没了姓名,只在贡院那些考官们心里挂了名号。 皇帝李云玺也是个能知道真相的,宿明圆给他送了个消息,汇报了一下今日情况。 ——消息上讲,一切顺利,就是有个叫景行之的考生呐,着急家里夫郎要生孩子,一天就给交卷了。老夫和同僚们讨论了一下,决定放人提前走了。理由一二三,希望圣上不要怪罪。 李云玺看了先楞后笑,指着那份并不正式的奏折笑骂:“那个顽皮的,只考一天就跑出去,回头名落孙山,丢的可是老师的人!” 章通笑笑:“圣上,景公子这是着急他夫郎呢。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很深。” “朕也听说过的,这个小哥儿是个好的,自己干活送他进学,着实不容易。如今得到夫婿如此重视,也是苦尽甘来。” 李云玺想起来,也有些佩服这个没见过面的小哥儿。 不过李云玺到底和柳方不熟,心里想着景行之更多,说了两句就笑着道:“朕就看他考得怎么样了? 不行的话,就抓他来陪老三老四上课,反正他带小孩挺厉害的。” 章通继续吹圣上龙屁:“景公子可是圣上的师弟,而且老先生学识过人,景公子肯定会名列前茅的!真正的聪明人,考一天也不会太差。” 根本不知道试卷难度的章通瞎吹了一通,听得李云玺心里很舒适。 ***** 十一日。 贡院里钟声一响,所有考生一涌而出,满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 吴明瑞两眼无神地被人群挤了出来,无助地四处看了看,想找找自己的好友是不是在附近。 不过还没等吴明瑞看到人,汪庄就瞄到了这位未来姑爷,伸手将人从人群里捞了出来。 吴明瑞见是汪庄,先松了口气,喊道:“庄哥。” 然后瞧见汪庄头也不回地带自己往外走,吴明瑞问道:“庄哥,行之找到了吗?” 汪庄回头看向未来姑爷,有种看小菜鸟的感觉,道:“小景先生初九就回去了,这会儿在家里陪柳方散步呢。” “等等、等等!”吴明瑞皱起眉头,“初九?!庄哥你没说错日子吧?这回考题好难,初九就出去……” 说着,吴明瑞自己摇头了,对好友的盲目相信上头。 “行之和我不一样,行之说不定还嫌弃考题简单呢,所以做完就走了。我果然还是太差劲,要继续努力啊!” 不碰巧走在吴明瑞身边的考生懵了:…… 哪来的傻子?!初九就离场……还考得很好?逗我玩吗? 你以为你的什么“行之”是文曲星下凡吗?! 这回的题,难做得我差点想哭出来…… “我们回去吧。”汪庄觉得未来姑爷身边这考生,看着有点不对劲,赶紧拉着自家姑爷走了。 挤出人群,汪庄接过了吴明瑞背上的考箱,将人塞进马车里。 吴明瑞一倒头,立马呼呼大睡过去。 不想马车走出去一段,骑着马的汪庄和马车一并被拦住了。 拦住人的正是宁海波,下人们打听到景行之去会试去了,他等着会试第一场完了就来接人。 宁海波坐在马上,看着同样坐在马上的汪庄,道:“汪庄,好些年没见了啊。” “见过镇远侯。不知侯爷有何事?”汪庄敛眉,冷声问道。 宁海波看向马车:“我想请他去府里一趟,看看我夫人,不会耽搁太久。” 汪庄先是皱眉,然后反应过来宁海波说的是小景先生。 吴双喜的病情,汪庄也有耳闻,不过汪庄可不觉得和他们家小景先生有什么关系。 不对你们动手已经很好了,还想找我们帮忙? 梦里才什么都有。 汪庄摇头:“不行。” 宁海波面色一沉:“你不问问,怎么知道不行。做属下的,要知道本分。” 话音刚落,那边马车帘子就动了一下,宁海波勾起唇角,示威地扫了眼汪庄,接着目光转向马车。 但瞧见掀帘子的是谁后,宁海波就又冷下了脸。 吴明瑞眯瞪着眼,掀开帘子,问道:“是谁啊?” 汪庄答:“是镇远侯。” 吴明瑞立马就和被泼了两桶冰水似的,清醒过来。 出发前,方启晨征得景行之同意,和未来女婿吴明瑞讲过一番景行之的身世,让吴明瑞对镇远侯几个字记得很清楚。 吴明瑞边打量宁海波两眼,便问汪庄:“庄哥,这位侯爷拦车想干什么呢?” “想请小景先生去看看那位侯夫人。我让他走,他非得问马车里的人。”汪庄说着,撇了撇嘴。 “哦。”吴明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状况。 然后吴明瑞抬头对神情不悦的宁海波道:“宁侯爷,我不去,麻烦您让让道吧。多谢了。” “等等!”宁海波冷呵一声,“我又没问你们,行之呢?可是还睡着,叫醒他一下吧。” 宁海波自忖自己也是亲爹,不会被忽略至此。肯定是汪庄和另外这个读书人横插一手,拦着他和亲儿子见面。 吴明瑞这个老好人都忍不住了,他冷笑两声,然后大大方方地掀开帘子。 “大侯爷,马车里就我一人!敢情您找人,还能找错了啊!” 吴明瑞说完这一句,丢下了帘子。 那哗啦啦落下的帘子就和巴掌似的,哗啦啦地打在宁海波脸上。 马车打身边驶过,宁海波不情不愿地让了道,脸色黑沉沉地盯着自己的手下。 “废物!连人在不在都不知道吗?” 宁海波骂了一声,踢了下马肚子:“去他的住处!” 路上没堵住,家里有个快生产的孕夫,总不能还换了住的地方。 其实这趟认错人,也不怪那认对了马车的侯府下人。 从贡院里出来的人那么多,哪里注意得到那辆马车上去几个人。哪家的马车走了,不就意味接到了人? 谁能想到,会试还会有第一天就跑了的。 初九那天,宁海波不过刚回来,下人还没派出去呢。景行之那宅子也不大,关上门过日子,谁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宁海波带着气,跟在马车后面,一副一定要见到景行之的模样。 吴明瑞掀开后面的窗户帘子看了一眼,心中气愤大骂:这是什么渣爹?! 我好友在会试啊! 人生这么重大的场合,别人家孩子都是千般照顾,万分体贴,到了行之这儿还拉着他去看个疯子??? 你还是人吗? 吴明瑞瞪着宁海波胯下那马的马蹄,恨不得那马腿儿折一下,把宁海波给摔断腿。 奈何明瑞兄的瞪视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到了家门口宁海波还无耻地跟着。 吴明瑞逃也似的进了门,一进门就让下人把大门关上,一点儿没有让宁海波进门的意思。 汪庄当然十分配合,甚至景觉得自家姑爷这事干得漂亮,回去可以帮他说说好话。 而大门外,宁海波瞪着那扇刷了红漆的铜环大门,气不打一处来。 下属们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侯爷跑来这儿找那个景行之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人看起来对侯爷这么嫌弃? 我们家侯爷,在外是大将军。堂堂一品大员,官还不够大吗? 下属们什么都不知道,唯有宁海波气恼又纳闷。 不过是找那个小子给他娘看一眼,本侯这么做,做错了什么? 觉得自己很有理的宁海波瞪了一会大门,索性对下属道:“去锤门!不出来就一直锤。” 是锤,不是敲。锤就是力气很大,可以把门锤破那种。 宁海波的下属都是亲兵,可以打仗时待在身边那种,听话得很。 宁海波一声令下,可怜的两扇大红门就遭遇了暴击。 “砰砰砰——” 暴力锤门,响起一阵阵粗暴的声音。 第97章 自家大门突然被捶得砰砰作响, 可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就连柳方的肚子里的小人儿,好像也受惊了,猛地动了一下,吓得柳方叫了一声。 景行之正给柳方揉腿呢,闻声抓住柳方的手,着急抬头:“怎么了?怎么了?” “吓着了, 踢了我一下。去看看, 谁捶我们家门呢?”柳方不悦地皱起眉头,想要站身。 “我去看就行。” 景行之把他摁住, 不让他起身, 然后弯腰对着柳方的肚子叮嘱:“你乖点啊, 阿灯。晚上还没到呢,别急着出来!” 柳方笑:“他知道什么?” “我这不是在告诉他。不说了,我去前面瞧瞧。”景行之说着,起身往外走。 出了屋子, 撞上过来通报消息的下人。 下人一脸惊慌, 急吼吼道:“公子,庄哥说是镇远侯府的侯爷让人撞门了!” 景行之眉头一挑,语气错愕,连问两句。 “还敢上门?” “还有脸来撞门?” 我就不懂了, 我景行之, 是欠着你们镇远侯府什么了? 一个个的,这么嚣张。你们这么厉害,怎么不去上天呢? 我看, 你们就是想上天了吧。 景行之心中恼怒,毕竟谁安安生生在家呆着就不停地被骚扰,也会烦得不行。 何况一而再,再而三呢? 你们这些镇远侯府的人,真是坏得很! 景行之还没见着宁海波,首先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个三角眼似的反派人物。 可见着英武气概的宁海波,景行之发现自己又重新学习了一个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长得好的人,也可能是个坏人。 景行之让人将大门彻底打开,走到宅院前的石板空地上。 扫宁海波两眼,景行之问道:“侯爷,您是走错门了?” 宁海波仔仔细细地看着景行之,一时没说话。他对景行之陌生得很,可心里知道这是自己儿子,打量的目光也就很放肆。 景行之见他不说话,接着道:“不是您走错门了?那是您脑子出问题了?” 宁海波虎目一瞪:“你说的什么话?是你不出来,我才叫手下叫门的。” 宁海波时间赶,初九回来的,最多就在京城待到十四日,下回回京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行事未免急切些。 “我死去的爹娘可没跟我讲,我哪里还有个亲戚长你这样?” 景行之想到景家的父母,心想那才能被人叫爹娘。 “我是你、我是你生父。”宁海波想了一下,把爹换了个词,接着又提要求,“我想请你去侯府一趟,看看你母亲,晚点就送你回来。” “你错了。我娘早死了。”景行之有些不耐地道,“我与你无亲无故,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景行之就差明着说:我们不想攀你关系,也不沾惹你的麻烦,求求你快滚吧。 宁海波一愣,没想到景行之这么直接。 他皱起眉:“你总要回去的,别任性。当年你母亲做错了事,但是我会弥补你的。我挣下的勋爵家当,将来都是你的。” 宁海波大方给出承诺,又挤出个笑:“听说你夫郎快生了,不错,动作挺快的。” 景行之:??? 我儿子跟你有几个铜板的关系?你未免也想得太远、太美了吧?! 景行之有点懵圈,撇清关系:“我不要你的东西,你也别找我。这里不欢迎你,你快走吧!你要是再锤门,扰乱我们街巷的清净,我就去大理寺叫人了!” 汪庄嘲道:“回京将军大闹大理寺,有意思。” 吴明瑞超凶地瞪着宁海波,眉头皱得死紧。他想了想,也跟着汪庄说了一句,给好友壮气势:“大侯爷,行之不贪图你的东西,人贵有自知之明!” 读书人说话还是有杀伤力的,汪庄只是威胁宁海波,吴明瑞意外扎了宁海波的尊严。 自知之明?他堂堂一个侯爷,都把爵位许出去了,竟然没有丝毫诱惑力?! 宁海波此刻愕然又有点儿无措,他定定地看着景行之,发觉自己一心追求的功成名就好像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 可就是不为利益所动,血脉亲缘也始终存在啊?! 我终归还是你的父亲,双喜她也终归还是你的生母啊。 宁海波想到双喜的模样,叹气一声,放下架子道:“夫人如今抱着一个小棉被,日日唤乖儿,听者落泪,闻言伤心,你就不能……去看她一眼吗? 她当时听信下人的谗言,如今她后悔了,知道错了!” “而且,她毕竟生你一场。” 饶是四周这会儿已经聚拢了一些人,宁海波也将此话坦言说了出来。 住在这条巷子里的大臣不少,他们家的下人也是认得出宁海波,听着宁海波的话就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惊天消息?? 对着小棉被叫乖儿,知道错了……还有眼前这个年纪瞧着刚刚好的少年,难道这个才是宁海波的亲生儿子?! 宁海波既然打算认景行之回去,也没打算遮掩这些。 他察觉到周围人的震惊,顾忌吴双喜名声,又解释道:“你不知道,她当时生完了你就血崩,命都差点没了……” 宁海波嘴里,昔日的吴双喜简直好一个凄惨少妇,差点就把命给景行之了。 宁海波除开想不通血脉上的儿子的态度为什么如此冷硬,本身也是聪慧人,就这么坦坦荡荡的闹开了,直接将他的相求变成了道德的要挟。 这么多人看着,也都知道了你生母是事出有因才丢了你,我只是让你回侯府看看她,这么简单的要求你都拒绝?你以后还想怎么混? 景行之正感觉到周遭人视线越来越恶意,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 “行之。” 是柳方的声音。 柳方捧着自己的大肚子,慢吞吞地跨过门槛,想要往外走。 景行之听到小方方声音,赶紧往回转身,搀扶住柳方。 景行之眉宇温柔,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之意:“你怎么出来了?都快生了,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的吗?何况刚刚锤门声还吓了你和宝宝一跳!” 柳方偷瞥景行之一眼,心里想这家伙反应好快。 当下柳方也不甘示弱,心中暗笑,面上低敛着眉眼,弱声弱气道:“刚刚太吓人了,你出来又半天没回来,我……我害怕。” 柳方都这么说了,景行之闻言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让他好好地站着。 接着景行之自己回身看向宁海波,眉宇中暗藏哀伤道:“我不会去看她的。 当年她把刚出生、体弱的我丢掉,换成一个健康婴孩做她的儿子的时候,我就死过一次了。我不欠她什么。” 景行之心想就你能恶心我,我也要恶心恶心你。 你要是恨小孩弄得你血崩,你丢掉就丢掉嘛,换一个健康的算怎么回事? 藏着掖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就偏要说出来。 在大户人家里混的,也不尽是没脑子的,景行之这么一点,好些人就想通了。 换一个健康的儿子能做什么?稳固地位呗。 要不然病秧子儿子死了,以后怀不上,没儿子了地位就容易动荡。 从心机上,大家都是理解吴双喜的,但是大家嘴上不会承认她,只会说—— “好狠心的妇人啊!” “就是,亲生的孩子都能丢掉!” “这少年人讲的在理,一命换一命,两不相欠了!” 宁海波眸中黑沉一闪而过,他甚至有些怀疑地看着景行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门了。 说好的性情敦厚呢? 说好的待人亲和呢? 说好的敬重长辈呢? 宁海波查到的那些性格特色和行事风格,一个都没和面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小子对上! 但有汪庄在,认错人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这个人隐藏了真实性格,就好比现在演得一脸委屈一样。 宁海波被将了一军,头疼地继续给吴双喜洗地:“她一个深宅妇人,当时听信下人谗言才做错事,早知道后悔了。 如今她思你成疾,我只求你去见她一面,一面就行!” 景行之握起了拳头,偷偷拿真气润眼睛。 我这么委屈,一定要拿道德它砂锅大的小拳拳——捶你胸口! “可你凭什么求我?”景行之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眼眶也有点泛红。 他心痛地看着宁海波:“凭你在我夫郎怀胎上月的时候,上门砸门吗?凭你在我会试如此重要又紧要的时候,拉我去做些有的没的?” “我……”宁海波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但他也有苦衷啊。 他过两日,就又要离京了。如今不把景行之弄过去,下回遥遥无期,说不得吴双喜的病情更难治。 “我道歉,敲门只是见不到你的无奈之举。最多一个时辰,就送你回来。” 宁海波心中无奈,他心想这个亲儿子对双喜误会太大了,根本不听解释。 而且想来这孩子的养父母早亡,对父母亲竟然没什么敬意,没被教养好,一点儿都不听话。 宁海波有些失望,但想到这个亲生子的读书本事,又觉得人还是聪明的,值得培养。 不想他好说歹说,“亲儿子”油盐不进。 景行之甚至开始威胁他:“她对我做过的事可不止丢弃,她那个下人还在汉北的牢房里关着呢,你是要我把人叫来对峙吗?” “你若是不走,我就把她做过的事一件件列出来,好叫大家来评评理。”景行之目光掠过聚拢在附近的人群。 不像一开始,都是些下人管事,这会儿知道来闹事的是宁海波,不少大臣都跑了出来,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大戏。 景行之愿意放料,可有不少人眉心一跳。 宁海波气急败坏,恨不得自己没来过。 “她是你娘,你和她一个无知妇人计较什么?”宁海波气道,“你做为晚辈,体贴委屈一二又如何?” “凭什么就要委屈我,今日委屈我了?明日就得委屈我养父母的名分,委屈我夫郎。”景行之板起脸,理直气壮。 “我两无关。”景行之上前一步,伸手把宁海波往后轻轻一推。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姓景,这条命是我父亲景善文给的。 这辈子我生是景家的人,死是景家的鬼!” 宁海波要景行之记恩情,记吴双喜的生育之恩,这个道理大多时候都是说得通的。 但是景行之拒绝了他,也不是不记恩,不记好。只是他记得是养恩,记得的景家的恩情。 生恩和养恩那个大? 就景行之的情况,生你的父母丢了你,养你的父母救活你,两相比较,那还用说。 所以宁海波一时竟是拿景行之没了办法,大庭广众之下,景行摆明不稀罕纯孝的名声,他能怎么办? 强行把人绑走,那是没闹开时才可以用的方法,而且汪庄武艺很强。 宁海波都弄不明白,这亲生子景行之看着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脑子都不会转弯? 去看看吴双喜,会少一块肉吗? 他这个生父也在,还能让景行之再受委屈不成? 说什么影响会试,影响孕夫,都是空谈,他景行之乖乖跟着走,岂不是什么事都没了,这些事儿都不会发生! 宁海波打仗打得脑子都直了,应对这种家务小事也不是他所擅长的。 景行之没空等他想到要挟自己的办法,回身去扶了柳方,对那些吃瓜群众道:“无事了,大家伙散了吧,感谢大家出来帮忙看看,不然可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说着景行之还叹了口气,一副心累无力的模样。 围观的不少人傻眼:…… 就你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办是好?那宁侯爷都被你怼得没话说了…… 不过得了景行之这么一句话,大家心里都听着高兴,想来传播八卦的时候会忍不住帮着景行之说说公道话。 宁海波傻眼了:“你、你等等!” 景行之脚步不停,心想:我就不等。 扶了夫郎进府,小两口并肩而行。 柳方皱眉道:“他要是还死皮赖脸怎么办?” 景行之凑到柳方耳朵边上,小声道:“没事,二师兄来了。 ” 柳方:??? 这就厉害了!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柳方亲了一下景行之的侧脸。 景行之点头:“那是。不过我记仇得很。” 柳方叹气一声:“我们好好过就行。” 景行之点头,但心里还是重复了一句:我记仇得很。 ***** 门外边。 宁海波被李云玺找上了。 李云玺穿着一身便服,身后是老三和老四。 老四李嘉福气鼓鼓地瞪着宁海波,看宁海波走过来了,抓着李云玺的衣摆道:“坏、坏人!” 李云玺失笑:“也不算,就是有点糊涂。感情误人啊。” 宁海波听了李云玺的话,不由得脸红。 “圣上,臣……臣给您丢脸了。”宁海波低头羞惭。 李云玺收了笑意,沉下脸道:“不是给朕丢人了,是你欺负朕师弟了。” “朕本来想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和老师的关系,做事会收敛周全些。没想到,你就是这样处置的?!” 李云玺沉着脸,语气漠然,说得宁海波大气不敢出。 宁海波不是不知道自己错,不知道自己强词夺理,但他觉得他一个做爹的错就错着呗。 你配合一点,也不会吃亏,他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才急吼吼找上门来的。 奈何遇到个不配合的,就折在这儿了。 “朕看你还是回去打仗吧!侯府老夫人管得挺好。”李云玺说完,丢开宁海波,去了另外一位大臣家里蹭饭。 宁海波都被皇帝斥责了,只能滚滚地回家去。 他骑着马,失落地往回走。 马儿走着走着,晃得宁海波心中烦躁,干脆就骑马小跑起来,纾解压抑的心情。 做爹的还管不了做儿子的,这是什么破道理?! 宁海波想着些乱七八糟的,都没注意到他的马冲到了最前面。 他路过的商街二三楼都有,头上酒楼忽地发出砰砰打架声,桌子板凳齐飞而出,砸向宁海波。 宁海波反应很快,一手驱赶马朝前跑,一手抬起护住脑袋。 从混乱冲出来后,宁海波一只胳膊剧痛。 “侯爷!您怎么样了?” “没事,胳膊断了。”宁海波很糟心,没了面子又断胳膊,换谁都舒心不了。 他没注意到细节,那条胳膊是某人碰过的。 说记仇,真的记仇的。 ****** 十二日。会试第二场开考。 景行之重新进场考试。 隔壁的老油条感觉小白脸脸更白了,还有点担心愣头青挺不过第二场呢。 结果十二的傍晚,景行之又交卷了。 老油条在疯狂边缘走着,靠着强大的自我安慰能力调整了心态,还能重新做试卷。 同考场其他人则是已然崩溃,各个求神拜佛,指望景行之不要中,不然他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同一份考卷,别人做一天,你做三天。 然后十有八九你不会中,那个做一天的却中了,你想不想哭? 好多考生都想哭,甚至有个年纪小的,是一边哭一边写试卷的。 老油条在一片吐槽声里,是最坚强的那个。 对于第二场景行之早早离去,考官们也淡定了,愿意走就愿意走呗,大家等着看结果。 你是龙还是虫,我们看成绩说话! 是龙,就给你刷美名;是虫,你就是往后各届里,用来警示后人的大臭虫! 一切的一切,是非成败,皆看你自己本事。 考官们憋着一口气,知道有这么一号提早离场神人的考生也憋着一口气。 然而景行之舒舒服服回家了。 晚上,诸多考生缩着脚躺在小木板上睡觉的时候,景行之抱着自己香香的夫郎。 “小方方啊,你说这个小东西这都十个月整了,怎么还不出来?”景行之都有点着急。 “快了吧,产夫说快了,就这几日的功夫。”柳方摸摸肚子,总觉得好像小宝宝马上就要出来似的。 “还有什么小东西,难道你是小南北?” 柳方松开手中揉捏的景行之的手指头,故意转去挠他掌心。柳方想着景行之写字一天累手,刚刚在给他放松手。 景行之痒得想缩回手,可被抓住了,只能痒得直笑。 “好好好,我是小南北。你别说,听起来还怪好听的。”景行之一边笑,一边煞有其事地道。 柳方赶紧停止动作,岔开话题。 “产房准备好了,回头做月子我可不想坐那么久不洗澡不洗头,得臭死。” 景行之表示同意:“科学地讲,洗头洗澡是可以的,不过得小心点。宝宝回头洗三办吗?” 景行之抓抓脑袋,对于这个洗三的习俗不能理解:“你说那么小一小娃娃,碰水多受罪。” “热水,然后还会防风,比你想的好。”柳方闲着无事,对这些倒是了解,“洗三是为了洗去灾祸,祈祥求福,也办一个吧,就自家人够了,做个样子。” “那我得把二师兄请来,吃吃大户!”景行之又道,“他们家小四一直惦记弟弟呢,顺带让他瞧瞧。” 两口子说着话,柳方笑着笑着,忽然觉得肚子阵痛。 他疼得倒吸一口气,抓住景行之的手道:“好像、好像要生了。” 景行之一个激灵,立马就爬了起来:“我先抱你去产房,然后去叫产夫。” 条理是清晰的,可景行之脑子还是懵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让他有些慌。 深呼吸一口,景行之才一把抱起柳方,步伐稳当地抱着他出了门。 出了房门,叫住夜里值守的仆役:“去叫产夫到产房来,然后通知一下庄哥。” “好的、好的。”仆役答应了一声,朝着产夫住的地方跑了过去。 其实产夫住的地方离产房很近,不过仆役先过去叫上一声,到时候产夫就能先一步准备一下东西。 柳方疼得小口吸气,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看得景行之心疼死了。 景行之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实在不知道这会儿说什么能让柳方不疼,只能走快点,试探着输入几缕真气。 一阵阵痛过去,柳方舒服地喘了口气,抬头瞧见景行之也是一脑门的汗。 两个汗涔涔的人到了产房,产夫让景行之把人放下,然后开始查看柳方的状态。 “是快生了。热水、剪刀,人参什么都准备上,热水不够,要继续烧。”产夫镇定地指挥着,然后问景行之:“不出去?” 景行之整个人有点不在状态,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魔鬼产夫,摇头道:“不出去。” 然后就被嫌弃了。 “那你蹲边儿去,别碍事。” “哦。”觉得自己能帮忙生孩子的景行之点了点头,乖乖坐到了一边的小板凳上。 专业的事专业人干,要是不行他再上。 而且……他现在手抖。 第98章 半个时辰后。 “呜哇哇, 呜哇哇——” 一个稚嫩的小声音,嘹亮地响起。 “夫郎和孩子都好好的。”产夫高兴道,“恭喜恭喜!是个公子!” 景行之“啊”了一声,看了眼产夫怀里小小的小家伙,然后有点儿无措地朝着柳方看了过去。 柳方看他傻呆呆的,笑了一下, 道:“你把阿灯抱过来, 我看看。” “哦。哦!”景行之听了吩咐,然后目光就转向产夫怀里的小家伙。 怎么说感觉呢? 反正景行之眼里, 就是超级小、超级小的一只。 这你让人怎么抱?!谁敢啊?! 我不敢, 我害怕。 景行之刚伸出了手, 又自己给缩了回去,看着产夫有些尴尬地道:“麻烦抱过去给我夫郎瞧瞧孩子,我、我不敢抱。” 产夫笑着道:“伸手。” 景行之有点茫然地伸手,然后就见那产夫单手抱着孩子, 一只手啪啪摆弄了两下景行之的胳膊, 下一瞬就把孩子塞了过来。 超级小的小家伙到了怀里,景行之大气都不敢出,保持着手臂不动的姿势,走到柳方身边蹲下来。 蹲到比床低一点的位置, 柳方终于看到了自己生下来的小宝贝。 小宝贝皮肤红红的, 头上胎毛一点点,闭着眼睛,砸吧了下嘴, 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柳方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中间输了几波真气,脸色有点白的景行之看着他也笑,用松口气的语气道:“可吓死我了。” “没事的,你在呢。”柳方用手捏了一下景行之的脸。除了有点疼,他是真的不怕,很安心。 产夫任由小两口亲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把两口子明明白白地安排了。 腻歪什么,我们要干的事还很多呢! ****** 十四日。 吴明瑞考完了,被下人接了回来。 一开始还吴明瑞还两眼发直地问:“庄哥呢?” 难道是嫌弃我出来得晚,不来接我了? 下人告诉他:“庄哥和景公子看孩子呢,柳夫郎生了个小公子了!” 吴明瑞一听,十分替好友高兴,赶紧催着马车回去。 回了地方,吴明瑞却被嫌弃了。 三天没洗澡的人,怎么能靠近小娃娃,先去洗澡洗头再说。 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吴明瑞终于可以看到小名叫阿灯的小宝贝了。 吴明瑞看着三天后变得漂亮许多的小宝宝,道:“挺白净的,将来肯定好看!” 看了会,有点眼馋,吴明瑞问好友:“行之,我可以抱一下吗?” “当然可以让你抱。”景行之点点头,然后炫耀自己的抱孩子技巧,“要这样抱他才舒服。”完全忘了自己当初的怂样。 吴明瑞笑笑,抱孩子的姿势比景行之更自然。 景行之发觉他动作熟稔,不动声色换了话题,只念叨小家伙好能吃。 吴明瑞把小阿灯抱到了怀里,忽然问景行之:“这……孩子以后要怎么叫我?” 好像有哪里不对?? 景行之管吴明瑞喊明瑞兄,但是将来吴明瑞要娶方窈君,他们大人还可以各论各的,孩子的喊法可就麻烦了。 总不能将来逮着方窈君喊姑姑,逮着吴明瑞喊伯伯,到时候姑姑和伯伯一对,多奇怪?! 景行之愣住,想了想,笑着道:“还是委屈一下明瑞兄,孩子们跟着窈君叫吧。” 到时候方窈君的小孩,肯定要叫他小师伯的。所有人中间有个方启晨,自然按着方启晨名下弟子和小闺女的排序称呼好些。 吴明瑞笑笑:“那可是我占便宜了,凭白年轻那么多岁!”说完,吴明瑞对着小阿灯笑着道,“叫吴叔叔,我是吴叔叔!” “阿噗——” 小阿灯不乐意了,蹬蹬没什么力道的腿脚。 景行之一看小家伙这样,就把孩子接手了过来。 哄了两下,小阿灯啊呜两声就要哭。 汪庄眼明手快,将装着奶水的小勺子往小阿灯嘴边一放,哭声立马止住。 吴明瑞笑:“还真是个爱吃的啊!拿吃的一哄就好了。” 景行之给儿砸辩解:“还小呢,身体消化快,长得特别快。” 吴明瑞点点头,瞧着小阿灯的笑容愈加温暖。 吴明瑞想,自己也变了,明明在想当初那个孩子,可居然能笑得如此淡然。 想当初,他也把那个小娃娃,捧在手心里宠爱。可惜……有缘无分吧。 如今一切释然,也可以欣赏不同的可爱生物。 ****** 一切顺利,令新手奶爸比较难过的是,他得抽空去考试一天。 柳方笑得不行,催着景行之出了门,怕再不催催他,要错过了进场的时辰。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第三场进场的时候,景行之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在家过得很开心。 趁着还在排队,挤到景行之后面的老油条碰一下景行之的背。 “贤弟,我是你隔壁的,你记得我不?” 景行之回头一看,然后点头:“兄台,我记得你。真有缘啊,这么多人我们都能在隔壁!” 景行之现在心情好,看谁都是大笑脸。 何况他看见这位隔壁兄,就觉得这位隔壁兄是个好人。 看他“一天离场神人”的称呼传得那么大,却是没几个人认得出景行之,这多浪费。这位隔壁兄,可不是就是现成的可以帮忙扬名的人嘛。 景行之想给自己造势。 他是宁海波的亲子,而宁海波明显不想对此事遮拦,所以最后难免会传到朝堂上去。 他可不想顶着宁海波儿子的名头混,也不想被什么血脉所辖制,所以景行之想要一个“更大更强”的名声。 然而老油条郝有才并不开心,上一场考试他考得差点心态崩溃。 老油条道:“这位贤弟,你第三场考试能不能考个两天,别再一天就离开,我每次想到空荡荡的隔壁,心思都好难静下来。” 老油条说得言辞恳切,表情真挚。 附近人一听那个一天离场的妖孽在排队这里,齐刷刷地回头瞪向景行之。 景行之感受了一下这份万众瞩目。 然后他想:我这么受欢迎的吗? 不过这么受欢迎的时候太多了,景行之习以为常。 他看向隔壁兄台,有些歉意地摇头:“不行,我这回也有点赶,回家有事。” 老油条咬咬牙,问:“什么事?你夫郎肚子里那个孩子还没生下来吗?” 好了,景行之提前离场的目的也在万众之下暴露了,引得一片哗声。 景行之笑:“那倒没有,生下来了。” 老油条心中一喜:“既然……” 他想说:既然生了你就好好考试啊! 可是景行之打断了他:“唉,兄台。你有所不知,我还得回家带孩子啊。” 老油条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老油条觉得这位隔壁贤弟,是个神人,和他没法说道理。 老油条无奈道:“那你得请我吃饭,受你离场影响这么大,你不请我吃饭过不去啊!”实在不行,就蹭顿好的。 景行之这回爽快点头了:“好啊。” 老油条开心了,听得到两人说话的人也微妙地心里满足了,这番对话好歹能证明这位妖孽是个人。 可景行之走出去一步,一拍脑袋,又想了起来:“我儿办洗三,兄台随意带点心意就行。就在西城……。” 老油条:…… 你信不信,我今天让你进不了这个考场?! 景行之坏笑一下,搭住嘴角抽搐的隔壁兄台的肩膀,爽朗道:“兄台,一起走啊,我们一块进去。” 一出接一出,老油条有些懵逼地顺从了景行之,彻底被带走了节奏。 直到进了自己的号房,老油条才错愕地发现:隔壁的你是人吗?我让你请我吃个饭,你还让我带洗三礼?! 但是老油条又止不住,对隔壁的兄弟很好奇。 隔壁的长得白白嫩嫩的小兄弟,到底是真的有才呢?还是过于嚣张放肆? 这粗粗看着,还蛮正常的啊。 老油条分析着他见到景行之的一幕幕。 首先,他一开始看到的对方的担忧是真的,说明对方真的担心夫郎。 再接着,对方今日的喜悦也是真的,大概也是真的高兴。关于这点,老油条还是理解的,他家里有了三个娃了,可不还是想要第四个娃嘛。 可是哪有男人会想着回去带孩子呢?观隔壁兄台的衣着,也不像是穷人,雇人想必是雇佣得起的。 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为什么还要男主人自己带娃?除开特别高兴之外,想必夫郎和孩子也是有重要意义的吧,至少对他来说很重要。 总结:隔壁的神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对方真有本事,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去蹭饭送礼很有前途。 老油条想完这些,满意地在隔壁的沙沙声中点了点头,然后决定睡去。 但是等等…… 老油条看着开始发亮的天色,有点儿傻眼,怎么忽然过去这么久了? 老油条看着号房外头的天,心中悔恨:又被隔壁耽误了! 他整理了一下被子,拿起衣服盖住眼睛,告诫自己抓紧时间睡觉。 等又被耽误了的老油条醒来,景行之都快做完全部的题了。 第三场的考卷,属于辅卷,题量要少一点,做起来也比较快。 到了中午的时候,景行之已经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了。 但是想到自己前两场的嚣张,又想到隔壁兄台的要求,景行之决定稍微等一等。 就等到……今日傍晚再走吧。 傍晚的景色好,而且前两场都是傍晚出去的,第三场也这样,三场考试“一家人”整整齐齐多好。 景行之做好了决定,但是已经没正事做了,所以他决定弄点吃的,吃饱了再走。 景行之的手艺很一般,还经常能做出黑暗料理来。 上回他想研究做鱼的方法,最后只把自己吃胖了,回头回到家里,又烧糊了两条鱼,最后以告诉了厨郎新鲜做法告终。 但是没关系,他是有夫郎的人,柳方早给他安排好了,这回他带了和泡面难易程度一样的直接丢就行的食材来。 把考试相关的东西收好,然后景行之开始弄吃的。 找出小炉子,往小炉子丢进去易燃且没有明火的碳,用火折子,找上一点儿干燥的松针,炉子里的碳火便被火苗点燃。 然后把锅放到小炉子上,往锅里倒老家景家村的特产——红薯制作的红薯粉丝。 不对!汤底忘了! 景行之赶紧把水倒进去一些,然后加汤底。 加完汤底干什么呢?景行之聪明的小脑袋在这一刻转得很慢。 等小炉子里粉丝被烧开煮得翻动的时候,景行之才想起来接下来加什么了,是小料包。加完了小料包,还有菜底包。 将麻辣牛肉倒进锅里,那股麻、香、辣、鲜,四味俱全的味道,便直接从锅里冲了出来,撒腿儿朝着四周狂奔扩散。 景行之做了很久脑力活动,饿得不行,就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但是很奇怪,他咽一下口水,声音响起了好几声。 景行之耳朵动动,拿起一把方便炉子起火的小扇子,对着锅上面扇动了两下。 于是四周又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很好,破案了,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老油条看着隔壁,没出息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老油条想,冲这个味道,他们家的饭我郝有才也蹭定了! 也太好闻了吧! 娘,儿子要饿死在这号房里了! 没错,饿死的!都是因为隔壁的饭菜太香了! 景行之开了头,其他号房的香气很快也飘散出来。 大家一起做做饭,吃吃菜,真是和谐又美好。 吃饱这顿后,大家做题都更有动力了。 不少考生吃饱饭后,斗志昂扬。 ——老子一定要考好,让那个作死的家伙名落孙山!我让你吃这么香的饭菜,让你吃! 因为这顿饭,这边好几个考生第三场发挥超好,一二场没拼过,结果第三场表现过于优秀杀尽进士榜的后话就不提,反正景行之吃得很开心。 吃饱后,景行之闲着无事,用多余的草纸画了两张画,准备为这场考试留下一点什么。 在考场草稿纸上画的画,带是带不出去的,所有草稿纸会被人收起来,统一集中在一处。 不过等景行之考完了,出去正好是儿子的洗三,到时候二师兄来了,景行之就找他要自己在考场里画的画。 画完两张画,景行之细心地弄干了画纸,然后在漂亮的夕阳下交卷,离场,走人 看到他走了,隔壁的老油条松了口气。晚上不用闻那种香死人的味道了,万幸。 老油条一边咽口水,一边就狂做题,等着交卷出去蹭饭。 等写完了试卷,老油条忽然发现不对。 ——他在考场里要待三天,傍晚那会才能出去。 可开考之前隔壁贤弟的孩子就生了,洗三还是中午办的,最晚也就在今天中午,他根本赶不上啊! 最后一日,老油条交完卷,回客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气冲冲地奔着景行之给他报的地址去找人。 到了西城,直接找上景行之家。 老油条站在门口,提起袖子敲门。 “咚咚咚——” “谁啊?”门房探出头,奇怪地问。 老油条道:“我找……” 我找谁呢? 隔壁那位贤弟,连名字都没有和他通报啊! 老油条快疯了,那厢也巧,景行之送李嘉福和李嘉定出门,给撞上了。 老油条指着景行之,惊喜道:“我找他!” 景行之笑笑,有些惊讶:“兄台你还真找上门来了啊?地址那么长,你记性倒是好。” 老油条自矜道:“不过是记性好些。”我姑姑住隔壁这种事就不提了。 接着他晃晃手里的礼盒,“洗三礼。” “劳烦兄台先等等,我先送送这两个。”景行之歉意地抱了下拳头,简单地看着李嘉福和李嘉定上了马车,接着回头招待隔壁兄。 “兄台,我名景行之,汉北府人。不知你姓名?” “在下郝有才,边城的。”老油条郝有才说出自己名字,捂嘴咳嗽了一声。 景行之笑笑:“兄台名字挺好,看来伯父期望的已经达成。” 郝有才微胖,圆脸,身材中等,瞧着年约三十。与其说他是个举人,倒不如像个富家少爷倒更多些。 郝有才听了景行之的话:“你倒是了解我爹,他当初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中个举人,我偏要让他看看,我郝有才是可以中进士的。。 郝有才说着摇摇头,道:“可惜我运气不好,已经在副榜待了三届了,今年是第四届。” 三年一届,今年第四届就是十二年。 就算隔壁兄一中举人就能来考进士,也在这一步呆了整整十二年。 这说明什么?说明隔壁兄很可能十八岁就中了举人。 还有副榜,那是进士之后的一百人的名单,用以鼓励没有中进士的人。 这位有才兄,能三届都进副榜,可不弱,称得上一句真有才。 景行之有些佩服:“兄台十几岁就中了举人,已然是人杰。三届未中,说不得……” “说不得什么?”郝有才笑着问,心里有些期待。 景行之实话实说:“说不得下届就能中呢。” 两人都是一边走一边说话的,景行之说到下届,郝有才的脚立马停了下来。 郝有才板着脸,盯着景行之看。 接着郝有才一脸凶恶,猛地抬起他蒲扇打的巴掌,拍上景行之的肩膀。 “我下届……要是中不了,以后来你家吃饭可不带东西了!” 景行之听完哈哈大笑,感觉自己遇到挺好玩一人。 不过白蹭饭,你有趣也不行。景行之摇头:“这个也不行。” “唉!”郝有才觉得没趣了,“这个怎么不行了?” 景行之摸摸下巴:“因为我儿子好像很能吃。” 这回轮到郝有才笑到不行,他把礼盒塞到景行之手里,方便腾出两只手给自己捂肚子。 景行之带着郝有才进了饭厅,郝有才笑声还是没停。 景行之也不管他,挥手让下人下菜,清淡和重口都有,香辣牛肉家里没有牛肉,放的猪肉。 郝有才满意开吃,景行之同他说了几句后,征得对方同意,先去看他的小方方和小阿灯了。 郝有才一个人吃得也很开心,后面吃饭的人又多了个洗完澡的吴明瑞。 两个考生相对开吃,吃完了互相通报姓名,然后两人一边打呵欠一边聊景行之,聊到两个人趴在饭桌上睡着。 另一边。 景行之抱着小阿灯逗弄。 柳方躺在床上,眉眼带笑:“你不是说有个人跑到咱家来蹭饭了,你把人丢哪了。” “他想吃饭,丢饭厅了,等他吃完我再去。也不熟,就是觉得挺有趣的。” 景行之笑笑:“正好吃了我的饭,就辛苦他帮我立立“人设”。” ——有才华但是一根筋,重情重义但是恩怨分明,家人重于万分但是其他一切看淡。 这三个“但是”,就是景行之现在所构想的外部印象,也就是他想塑造的对外人设。 简单来讲他想做个不好惹的好人,可以交好,不可得罪。 景行之对自己的会试成绩很有信心,洗三礼上李云玺更是矢口夸了他一句,想来是真的不错了,才会让李云玺满意。 等到会试结果出来后,他的各项关系网肯定都会被人看在眼中。 他的二代帝师老师方启晨,他的二师兄——当今圣上,他并不承认的“爹”宁海波。 他将是无数人艳羡的人,被人艳羡他的三座大靠山。 但实际上这三座靠山并不牢固,老头早退出朝堂,李云玺多疑善变,宁海波更是个王八蛋。这些弱点也迟早会被人发现,若被人针对就大大地不妥。 所以景行之还是得在刷“二师兄”好感度的前提下,证明自己很强,不好惹。 何况,男儿岂甘活在光环之下呢? 景行之只想做自己。 我,景行之,自己就厉害。 我有菜花…… 不对! 我有才华,还一根筋,不知变通,都不要惹我。 景行之畅想着未来升官发财、万民敬仰、有夫有儿的潇洒生活时,一个小屁孩躺在他怀里,啊呜一声开始哭。 景行之低头一看,头大:“阿灯,你怎么又尿了??!” 柳方看到他又炸毛,笑出声。 景行之无奈叹气。 再不好惹……也要给儿子换尿布啊。 第99章 会试持续九天, 会试出结果的那红榜,名“杏榜”,是杏花开放得四月,也就是说,会试出结果得等到四月。 可总有特权人士,李云玺心急, 生怕景行之这家伙真给玩脱了, 给他老师丢人,着人过去把景行之的考卷抄了一份过来。 看完那考卷, 李云玺就心里有数了。 老师还是老师, 不出面则已, 一鸣就惊人啊! 朕的师弟,也没给朕丢人。 李云玺看着那锦绣文章,笑了起来。 但是他这边刚笑了起来,那边坏消息就来了。 ——二皇子李嘉瑞在皇家学堂打人了。 李云玺气冲冲地赶过去。 在路上, 一边走, 他就一边想:为什么好事都是别人家的,自家这破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出息呢? 等到了皇家学堂,李云玺更生气了, 气得眼睛都是红的。 地上跪着好些人, 但是显眼的就四个。 李嘉瑞独自跪在一处,面上一角带伤。 李嘉定和李嘉福跪在一起。李嘉定一张小脸没什么表情,嘴角和手背上都带了红。李嘉福一边脸肿了起来, 眼里还含着泪,鼻头红红的,刚哭过。 最后一个是新请来的夫子,脸上愁云惨淡,战战兢兢。 李云玺瞪着跪下来的李嘉瑞:“你出息了?连弟弟都打!” “你多大,小三多大,小四多大,小四才七岁。你欺负比你小的两个孩子,要不要脸啊你?” 李嘉瑞低着头,没说话,这孩子终于没顶嘴了。 事实上,动完手李嘉瑞就后悔了。他还是知道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的。 怪只怪,景行之这贱人,太招恨了! 李嘉瑞得知自己可能要被送去军营,整个人就差不多气疯了。去劳作都那么辛苦,李嘉瑞简直不敢想象,去军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偏生老四还老提那个姓景的,看着就讨人嫌。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景行之的错。李嘉瑞也不反驳,在心里换着方式骂姓景的。 “说话,怎么回事?你们好好地,怎么打起来了?”李云玺看李嘉福没说话,目光转向小三和小四。 李嘉福还在哭,一只手抓住李嘉定的衣摆,一只手擦着泪,哽咽道:“二哥哥、推我,好、好疼!” 这不是解释事情,完全就是控诉,不是李云玺想听的。而且小四是个结巴,李云玺这会心急,听着很没耐心。 “嘉定,你来说。”李云玺看向比较靠谱的三儿子李嘉定。 李嘉定拿袖子擦擦自己嘴角的血迹,简单道:“小四说小师叔家弟弟好看,饭菜点心好吃,然后二哥冲了出来。 二哥骂小四没出息,还推了小四一下。” 李云玺听了,眉头慢慢地皱起来,问道:“那……怎么打起来的?” “我推回去了。”李嘉定梗着脖子,答道。 李嘉福听了,怕他三哥吃亏,冲上去抱住李云玺的腿,哇哇哭:“二哥打、打我,三哥帮我!二哥哥、坏!” 全场就李嘉福在哭,还哭得特别惨,但他年纪小,又是粉娃娃的模样,哭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就连原本没什么耐心的李云玺,看着小四抱着自己腿哭,心里也涌起心疼来。 他低头把人抱起来,拍拍李嘉福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你二哥坏,我们罚他。” 李嘉定心里悄然松了口气,抬头对上李嘉福水汪汪的眼睛。 李嘉福一边哭,偷偷冲他眨眨眼。 李嘉定皱起了眉。 李嘉福搞了一下小动作,就继续小声哭,紧紧地抱着李云玺。 李云玺也是头一回抱七岁大的儿子,等想起这是他极少几次抱小四 ,心里别扭起来。 这一别扭,自然要有人承受霸道帝王的不爽。 “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送你去军营。”李云玺下了决心。 李嘉瑞本来想说我不去,可看着李云玺和老三、老四父子情深,那句闹脾气似的小孩话根本说不出口。 李嘉瑞哼一声,站起身道:“去就去!谁稀罕待这儿!” “那就去吧。”李云玺失望至极。 他本意送李嘉瑞过去,是让李嘉瑞学点本事,学会管束自己的脾气。这种种目的,都是为了李嘉瑞好。 但是在李嘉瑞心里,有长进是他自己吃苦的结果,提供条件的李云玺和出主意的景行之都是错的。再多的用心,也都被无视。 李云玺遣了手下大太监,让人把李嘉瑞送到钟贵妃宫里,然后下了明日送李嘉瑞出宫的正经口谕。 弄走了李嘉瑞,李云玺少不得又安慰一通新夫子。 “夫子放心,老二这就走了,短时间内回不来。小三、小四是乖巧老实的,你放心。” 新夫子还是头一回见圣上如此和蔼可亲,忘却心头余悸,点点头:“是,三殿下、四殿下都很知礼。” 安慰好了夫子,转过头,李云玺给老三老四赏了点东西。 赶老二去军营,说是惩罚,但李云玺知道不是。 一通安排下来,李云玺又走了。 李嘉福和李嘉定大眼瞪小眼。 最后李嘉福先开了口:“三哥,疼、疼吗?” 说是打架,其实就是李嘉福被李嘉瑞欺负了,然后李嘉定气不过,就和老二打起来了。 李嘉定也不过才十二岁,比人高马大的李嘉瑞矮了一个脑袋,打起来还是很吃亏的。 李嘉福瞧着,他三哥挨了好几下。 李嘉定抿紧唇角,摇头,淡淡地道:“不疼。” 李嘉福偷偷伸出手指头,往他手上有块红的地方碰了一下,李嘉定倒吸一口气。 “明明就疼,骗、骗子三哥。我有药,擦、擦吗?”李嘉福瞧着李嘉定,小声问他。 李嘉定伸出手,敲了敲小四的脑袋瓜:“又哭,烦。” 李嘉福鼓起脸颊:“我故意的。跟小小弟弟,学的。” “嗯?”李嘉定轻声疑惑。 李嘉福缩了缩脖子,声音又变小:“小师叔叔说,会、会哭的孩、孩子、有奶吃!” 李嘉福说得不甚清楚,不过李嘉定听懂了。 小四不是疼哭的,是故意哭的。 他们两个没声没息,李嘉瑞可受宠多了。小四估计是……怕他吃亏? 又是小师叔教的邪门歪理,可就是有用。李嘉定想。 沉吟半响,李嘉定回了李嘉福一个字:“丑。” 李嘉福臊红了脸,气鼓鼓道:“三哥,我的药、药药是黑的,擦完你更、更丑!” 为了你哭,你还嫌弃我丑。我生气了! ****** 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手上也是如此。 李嘉定从李嘉福的宫殿出来,回了自己宫殿。 任由小四擦完了药,他有点发愁等会晚间请安怎么混。 他早搬到了外殿住,可每天晚间还是要去母后在的坤宁宫请安吃饭。 往日里吃个饭、坐会儿就走人,可今天这个脸上怎么弄就成难事了。李嘉定想着,免不了得狠狠心把药弄没,然后回宫里再上点。 傍晚。 李嘉定去了坤宁宫坐下,看着宫女太监转来转去,等到太子携太子妃,加上两人生的小皇孙一并到了,这才算人齐。 等到快开宴,皇后石怡婷带着一身佛香出现。 “上菜吧。”皇后坐下,交待了一声。 接着她目光落到李嘉定脸上:“嘉定,听说你和李嘉瑞打架了?” 李嘉定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 “怎么回事?” “起了点争执。” “没伤着就行,你打架也挺稀罕的。”皇后笑笑,拿起小勺子给小皇孙舀了一勺子蛋羹,“听说你父皇还赏了东西,也挺稀罕。平常也多说说话,母后看你这性子就是太闷了。” 看来母后还不知道。李嘉定心里嘀咕了声,故意道:“父皇说,罚二哥去军营。” 然后一语惊起了皇后心里千重浪,银色的小勺子停滞在半空中。 好一会,吃的还没下来。一岁半的小皇孙喊着“蛋蛋”,眼巴巴地看着皇后。 皇后闻言笑了笑,将那勺子蛋羹放进小皇孙碗里。 “我的乖孙孙,你有皇祖母疼呢。” 李嘉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该吃吃该喝喝。反正要给他母后争气的,也不是他这个不讨喜的儿子。 何况,那口气就是争到了,又怎么样?早就夫妻离心,迟早两败俱伤。 ****** 从三月到四月。 小阿灯从小小一只,迅速长大,虽然对比大人来说依然小只,可白白嫩嫩十分可爱。 四月的十一,离小阿灯满月差一天。马上满月,当然要洗个白白,迎接新的纪念日。 景行之单手摁住小阿灯,把小肉球身上的小肚兜扒下来:“小阿灯,给你洗澡了,高兴吗?” 柳方已经行动自如,他摸了摸水,感觉温度正好,催景行之:“水温我调好了。” “来了来了。”景行之立马把小阿灯扒光,放进小木盆里。 “啊噗噗!” 小阿灯显得很高兴,手脚晃动,掀起一滩滩小水花。 “哟,你还挺乐。夏天带你游泳啊!”景行之抓着两只小手,逗小阿灯说话。 柳方看着一大一小这样瞎聊,就开始想着夏天是什么样子了。 大夏天的,找个大池子或者小溪小泉,一家人在热气腾腾令人烦躁的时候泡个凉水澡降温,想想就很舒服。 到时候……就把小的丢给大的照顾,自己在一边喝冰镇橙汁、吃冰镇西瓜好了。 柳方想着,忽然发觉自己被带坏了,无奈地叹气一声。 “怎么了?”景行之不解地问,“累了?我来吧。” 景行之说着,也不玩小阿灯了,把小孩阿灯摁下去坐好,接过柳方手里的软毛巾给小阿灯擦着身上。 柳方撒了手,坐在一般的小板凳上看景行之给小阿灯洗澡。 兴许是没那么舒服了,小阿灯不太配合,倔强地想要起身躲过景行之的大手。 可惜小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看着他阿姆“啊啊”地叫。 这回轮到柳方逗儿子了,柳方教小阿灯说话:“阿灯,叫阿姆。” 小阿灯:“啊啊!” “阿姆,阿姆。” 小阿灯跟上了节奏,突然兴奋:“啊啊!啊啊!” 柳方继续努力:“啊啊啊,阿姆。” “啊啊啊啊啊?”小阿灯数不清多少啊。 景行之直笑:“你教他叫阿爹啊,叫什么阿姆。” “你自己教,看谁先教会。”柳方想,孩子第一个会叫的是自己,多有意义。 “小方方你个笨蛋。”景行之摇头,给他解释,“你想啊,阿灯会叫阿爹了。以后大晚上想喝水,一声喊:阿爹。或者大晚上饿了,一声喊:阿爹。到时候你不可以睡好觉了,你说你笨不笨?” 景行之说完了,发现没声,抬头一看才发现柳方正笑着看他呢。 看见他抬头,柳方抱住他脑袋给了个亲亲。 脑袋上方,柳方的声音响起:“你才是笨蛋!” 景行之蒙住小阿灯的眼,心想这娇撒的,谁受得住。 小方方肯定是在表白,而且他有人证在手! 第二天。 小阿灯白白嫩嫩地出现,收到了一大串的礼物,就连远在汉北的礼物都送了过来,可比他爹景行之受欢迎多了。 不过也就自家人玩闹一下,大家吃个开心。 会试结束了,下一场会试在三年之后,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各种玩,心理上没有丝毫负担那种,开心一天是一天。 吴明瑞和郝有才坐在一道,二人在讨论着新出的诗集。 汪庄就不得了,书娘来了京城,吃完了中饭他就带着小娘子出去转了。 景行之一家三口在一处。 柳方正给小阿灯擦着嘴,中午小阿灯开了荤——舔了一口肉,还喝了一大碗羊奶,身上带着一股子奶气。 景行之有些感慨地道:“小孩真好,还能收礼物。” 柳方笑他,往他脸上啵一口:“不吃醋,你生日也有的。比阿灯的还好。” 在柳方心里,小阿灯是小珍宝,而景行之是大宝贝。 景行之闻言笑了笑,从后头抱着柳方,一抱抱两,然后语气惊讶道:“阿灯衣服里好像藏了个东西?” 吓得柳方赶紧翻小阿灯衣服。 小孩太脆弱了,若是不小心把东西吃进嘴里,还不会说话,得多难受。 柳方把手伸进小阿灯身上的小棉被里,痒得小阿灯咯咯笑。 摸了一下,柳方果然摸到了东西。 他鼻尖沁出细汗,紧张地把东西从小阿灯衣服里拿出来。 一看是个盒子,柳方松了一口气。 “什么盒子,都没注意到。”柳方松了口气,又打开盒子查看,盒子也是用来装东西的。 可打开了盒子后,柳方傻眼了。 不是什么新奇东西,就是一套四个小木雕,不过稀罕的是每个木雕都特别像柳方。 从小肚子微微凸起,到肚子变大像是在吐一样难受得捂住嘴,到肚子大大的行动不便,再到细汗涔涔躺在产房的床上,咬着牙忍痛。 每一个,都是景行之记忆深刻的画面。 景行之见柳方呆住了,开始献宝:“像不像?我厉害吧,也就雕废了那么几十块木头。” 柳方笑着,不过关注重点偏了:“你在哪儿雕的?”我怎么没瞧见。 “和明瑞兄他们出去逛茶楼听消息那会雕的,他们聊诗,我不懂。”景行之说着,还有点可怜巴巴。 看这模样,谁会知道,不理人是他。 柳方摸摸他的脑袋:“好厉害啊!以后阿灯长大一点,就知道我怀他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景行之哼哼:“是给你的。”然后景行之拿起他给小阿灯准备的小木马,一比划,“你的也比他的好。” 两个都是手工准备的,小阿灯磨得没有一丝倒刺。但是柳方的复杂多了,还是小个木头雕出精致花样来,着实废了景行之不少功夫。 小阿灯的满月,大家都记着给小阿灯送礼物。 景行之给小阿灯准备礼物的时候,发现都是这样,想起他的小方方没有礼物。 这怎么可以?必须安排上! 柳方感动得不行,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景行之。 ******* 其实别的地方,好多人心里也都是景行之。 比如已经开始喝西北风的李嘉瑞。 再比如,闭关了快一个月之久的贡院里,考官们已经排好了名次,开始揭名字了。 其中一个中年同考官,满心都是景行之的脸。 他希望这个盲目自大的考生落榜,免得带得以后的考生都盲目自信,胡乱交卷,毁了大好前程。 关于景行之的名字,也在考官们之间流通了,他可以说是贡院知名第一人。 揭名字的小吏们也很激动,从后到前报出一个个名字。 此届会试是大考,共取贡士二百二十人,到殿试后再分三甲。 分三场考试,三场答卷均有排名,等三场一并揭露了,再由细节定最后名次。 从第一场的答卷开始,第二百二十名到十一名,没有景行之的踪影。 中年考官摸着胡须,心中一笑:没戏了。 那个姓景的考生肯定没戏了。难不成一天做出来的考卷,还想排进前十不成? 这位中年考官年过四十,第一次担当会试的考官。 他当年会试是二甲,进士出身,但是他考了整整四届才考上。他心中,在整个大李朝名列前茅,会试取中,是很难的。 第十,不是。 第九,也不是。 第八,第七,……甚至到第二都不是那个姓景的。 就连宿明圆都有点担心,方启晨这老头的弟子不会马失前蹄了吧?! 这时,小吏报出第一场第一的答卷,声音拉得老长。 “第一,汉北府,景行之。” “哐——”一个茶杯报废了。 “哐哐哐”好几个茶杯前仆后继地报废了。 中年同考官双目无神,喃喃道:“真是他?!” “怎么可能?!” “太让人不敢置信了吧?!” 宿明圆咳嗽一声:“诸位拿好茶杯,回头这些开销要记账的。” 一届会试下来,碎他个几十个茶杯,人家还以为你们不负责任,阅卷的时候摔杯子玩呢,这怎么可以。 “前二十的答卷留下,等会三场看完,要首先选出前十来报与圣上。”宿明圆笑眯眯安排。 留下第一场前二十的答卷,接着就开始第二场。 又是从二百二到十一,不见景行之踪影。 最后报到第一,又摔了几个杯子。 宿明圆一边心里偷笑,一边嘴上哎呀哎呀提醒同僚们“拿好茶杯”。 到了第三场,因为要写一首诗,景行之终于落到了第三。 诗这个是硬伤,景行之也没办法,幸好他别的项目出彩至极,硬生生以少科情况杀尽了前三。 众人面面相觑,此刻心里都浮现了同一张脸。 白净,俊朗,笑起来犹如春风铺面,挺有书生气质。别说,还挺好看的。 ——那是景行之的脸。 中年同考官忍不住,拿起了景行之的答卷,他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抬起了他沉重的头颅,摇头感慨道:“白读了十载书啊!” 不是对结果有异议,是受到了打击。 扪心自问,以他们现在做考官的水平去考试,能不能一天做完一场的考卷,然后取到这样的成绩? 一个字——难。 确切一点就是——考官都做不到啊! 动脑其实是很累的一件事。 如果一天能考完,为什么要分九天考,那就是九天的内容,而且是强压型的。意思是,九天好多人都做不完嘞,能做完的已经是个强人了。 会试的举人四千打不住,二十取一,听起来还可以,但是把人放进去,几率小到让人想哭。 四千人,三千八百人满载信心和希望来,荷包空空归。 结果就连考官们都认为不行的领域里,出来了一个行的男人,多打击人。 好些考官叹气,可见是站了落第股,现在赔翻了。 只有宿明圆高高兴兴地道:“诸位同僚叹气什么,我们此届出了如此人才,是件大好事啊!” 众人都目无表情看着宿明圆,虽然是件好事,可是他们大多高兴不起来。 宿明圆摸摸自己长长的胡须,笑容慈祥,声音和蔼。 “诸位同僚想想,一开始听到有人报想要提早出场,诸位是何心态? 听闻那考生心念家里,是不是心有慰藉,想到家里父母子女,所以我们都默许行方便之事!” “所以结局和我们一开始答允的,没什么两样嘛。 大家都有一副好心肠,学问专精不同,但心性足以为师,不可自轻。”宿明圆觉得这届手下还行,干活兢兢业业。 夸两句鼓励鼓励,后面的两百多名还要细看呢,不能现在没了斗志。 老狐狸一鼓励,好些人就想通了。 ——再厉害,我们也是你的考官。回头你见了,也要叫句先生的。 督学宿明圆是座师,这些副考官和同考官,多多少少也能混到一些师生情。 被宿明圆一忽悠,敬业的考官们继续埋头干活,不敢丝毫懈怠。 终于,在四月十四的傍晚,他们完工了。 最终名单往上一交,等着十五公开了名次,届时就可以打开贡院大门,放这些阅卷考官们回家了。 第100章 四月十五。 贡院前的锣鼓敲响, 又是人头攒动的一天。 贡院附近的高楼上,丢下去一块砖,砸到十个人,能有一半是举人;剩下的一半人,不是卖东西做生意的,就是举人老爷家打听消息的。 景行之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 但是柳方憋坏了, 想出来逛逛,于是花了银子包了个茶楼的包厢,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出门。 汪庄和书娘两个身手好, 挤进人群里看热闹去了, 没跟上大队伍。 明瑞兄约了几个汉北的朋友一道,也分开了。 一家三口,两大一小,清净地进了包厢。 景行之抱了孩子, 小二一问知道他是本届会试考试了的举人老爷, 讨好地跑来跑去,找了几家兄弟店,在茶楼里硬是给小阿灯上了一碗热乎乎的羊奶。 小二们早被掌柜的千叮铃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今日来店里的举人老爷, 到时候哪位举人老爷要是中了, 他们所在的包厢和店铺,三年内都是红店。 要是运气好前三给撞上了,那更不得了, 一间包厢遇上有财的大傻一天就能挣上千两。 景行之看着那碗奶,戳戳小阿灯的脸:“小阿灯,你什么时候能吃饭?喝奶像个什么男子汉,男子汉就要吃饭、吃肉,懂不懂?” 柳方笑眯眯地道:“你的小男子汉刚过了满月,喝奶起码得喝半年。” 想着看看热闹,柳方和景行之的座位靠着窗。 孩子给了景行之照看,柳方新鲜地看着窗外。 在家里床上待了差不多一个月,柳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许是来得晚,他们这边刚坐下,那边贴红榜的地方就热闹了。 人声一起,景行之抱着的小阿灯就开始人来疯,啊啊呜呜地喊个不停,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 柳方也跟着兴奋起来,他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缩回头笑着问景行之:“你感觉自己能在哪个位置?” “这个真猜不到,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不过我估计,这个数之内吧。” 景行之伸出一个手掌,大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后面三根手指翘起,是个完美的“OK”手势。 前三。 柳方看懂了,含笑问他:“这么自信啊?” 景行之耸肩,目光也望向外边。 别的人看不清对面红榜模样,可是两口子都不存在这个问题。 景行之运用真气如臂指挥,柳方不会太多用法,但是远眺是没有问题的。 只有小阿灯是个真的看不见那么远的,躺在景行之怀里吐泡泡玩。 生怕人多挤出事来,红榜后面二百名的名单四十人一组,贴得飞快,很快就贴上了前两百名的名单。 这二百人,够人们看得眼花缭乱,那些抄名字的也要花费好些功夫。 景行之目光在二百个名字里扫过,看见了不少眼熟的。 九十九名,是李华穗。 五十八名,是郑绝伦。 四十九名,是吴明瑞。 在五十八到二百名间,也有几个汉北的学子。 这些人的名字是眼熟,可景行之和他们不熟,也没什么交流,就没怎么在意这些人的名次。 前前后后扫过去,郝有才这位新朋友的名字没有。可见景行之的眼力还是很准的。 他心想,这位有才兄大概要等到下一届才能名列正榜,摆脱那让人烦恼的副榜。 同一时刻。 郝有才和他同一地来的举人们坐在一块儿,看着街上无数喜差报喜信,却始终不见自己名字,心里浮现出景行之那句话——“说不得明年……” 郝有才想着,感觉心中像是有什么落定似的,他叹气一声:“我这届怕是中不了了。” 他身边朋友道:“这才报到一百名五十名,红榜上字那么小,我们看不清,说不得在前面一些!” “就是,我多亏了有才兄指点!这才得以挂了个尾巴。”排名二一九的新科进士道。 郝有才站起身,摆摆手:“我先回客栈了,届时中了的请我吃饭!” 郝有才心态挺好,这届不成那就下届。 可是真要坐在这儿,等着知道自己落榜的消息,那也太让人难熬了。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郝有才为了舒服,决定逃了。 当然,若是中了,消息送到客栈去,那他可以请这一屋子人吃饭! 郝有才直接跑了。 而京城太白酒楼的一个包厢里。 汉北府府学的学子聚在一处,郑绝伦正一口一口喝着闷酒,整个人显得颓废至极。 郑绝伦身边坐着的,是乡试上侥幸踩了郑绝伦两个名次的荀白。 荀白在汉北府府学,以前被叫做万年老二,但是自打乡试过后,再没人这么叫他。 不做老二的感觉,很好,荀白都快上瘾了。所以他乡试过后,更加勤奋刻苦,努力上进,几乎和书同眠。 荀白看着颓丧的郑绝伦,心想: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他有信心,自己这届肯定能中。 而郑绝伦,看他喝成这样,能有什么出息? 正当荀白偷瞄郑绝伦的时候,报信的喜差敲着锣鼓上门了。 “恭喜汉北府荀白老爷,喜提八十八名!” “恭喜荀兄!” “荀白你厉害啊!” 八十八名,是目前汉北府最好的成绩,放在往届也不算差。荀白乐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同喜同喜!各位同窗,你们好消息在后面呢!”荀白笑着抱拳回礼,面上掩不住喜色。 郑绝伦淡淡瞥他一眼,麻木的心里漾起波澜。 万年老二都中了,他是不是也有希望? 郑绝伦自打乡试大受打击,整个人就有些颓废,整日里看书喝酒,也不知道自己喝酒的时候多还是看书写文章的时候多。 他怀疑自己的能力,感觉自己太差劲了。 看着荀白,郑绝伦不免又想到那个打击他的男人,心里一想差距,更觉得人生灰暗。 郑绝伦看了一眼,迷瞪着眼趴在了桌子上,目光遥遥地望着天边上白云。 荀白见郑绝伦没反应,心里的欣喜消了一半,有点儿不高兴了。 可主动挑衅也不是他的风格,荀白心底轻松,干脆聊起趣事来:“不知道哪个场场只考一天的一日神人,会是个什么成绩?可真叫人好奇!” 一开始,“一日神人”也只在一个小圈子里流传,但是耐不住出了考场,好多人口口相传,甚至还有些无聊的说自己是那人,所以也就在举人间传开了。 哪怕是会试过去一个月,大家也没忘了颇为传奇的“一日神人”。 到了今日,可能这些等消息的举人不知道今年谁最有希望拿头名的,但是绝对知道有这么一位传说人物,让他们期望得很。 当然,几乎大部分人都等着看笑话,看那个传说人物落榜。 荀白一提,包厢里就笑闹起来。 郑绝伦听着他们的笑声有些心烦,出声不耐道:“别人只考一日,不中也是正理,笑话什么?!何况那人提早离场,只因家中有事,你等能做到如此?” “绝伦兄,那等轻忽会试之人,合该落榜才是!” “就是,自己都不好好考,不就是故意让我们笑话的吗?” “有什么事,还能比会试还重要?真有急事,还考什么考……” 包厢里,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希望抱个进士回家的,所以都是失意人。 失意人最想要的,当然是其他人也和自己一样,所以心思难免灰暗了些。 郑绝伦只有一张嘴,也没了往日里的威信,只能听着这些人聒噪。 听着心生烦躁,郑绝伦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抱起自己的酒坛子就要走人。 他前脚刚走,后脚喜差就来了。 “恭喜汉北府郑绝伦老爷,喜提五十八名!” “恭喜汉北府郑绝伦老爷!哪位是郑老爷啊?来接喜报!” 喜差脸上挂着大大的笑,等着正主来了给自己赏钱。 但是汉北府府学的学子们面面相觑,最后荀白道:“郑绝伦刚走,抱着个酒坛子,估计这条街还没走出去呢。” 喜差一听,赶紧带着人乌拉拉地去追人。 半路上,喜差将郑绝伦拦住了:“可是汉北府的郑绝伦,郑老爷?” 郑绝伦点点头,看着喜差的红帽子有些头晕。 他心想,这装扮有些眼熟啊? 那喜差见人点了头,立马道:“恭喜汉北府郑绝伦老爷,喜提五十八名!恭喜恭喜!” 郑绝伦猛地清醒过来,眼睛瞪大,手指着自己问:“我?五十八?” 江南地区好几个府,加上李朝地大物博,会试被取中都是难上加难。往年汉北府的乡试案首,在会试上也不过就五十这个名次的等级。 他只是乡试第五,划掉荀白也不过第四,竟然能在五十八的位置? 那喜差笑着问:“汉北府难不成还有两个郑绝伦老爷?要是有两个,那小的就去找另一个了!” “没有没有,就我一个。”郑绝伦这下反应过来了,接过了喜差手里的喜报,顺手把荷包也给了喜差。 喜差拿手一捏,乐得不行,心想这种醉酒老爷可真是大方仁义! 再遇上一个,今年家里婆娘要做衣服的钱都有了! “谢谢郑老爷,小的回去送别的喜报了!”喜差道谢一句,趁着郑绝伦还没酒醒赶紧走。 郑绝伦拿着喜报,高兴得牙不见眼,等高兴完了,郑绝伦终于想起来自己干的糟心事。 ——别人天天熬夜看书做题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喝酒,耍酒疯。 ——别人专心考试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还往考场里带了酒,要不是夫人偷偷给他倒了,他说不得要带上两坛子! 浑浑噩噩还能考五十八,要是好好考……要是好好考,自己能拿什么名次?! 郑绝伦悔不当初,抱着头,蹲在大街上就后悔哭了! “善妒之心误我!” 郑绝伦蹲在街头大哭,好些失意人以为他也失意,然后他们纷纷瞧见了郑绝伦手里的喜报。 失意人大骂:“中了还哭?!我们还没哭呢!” 巧的是,郑绝伦蹲的地方正在茶楼下。 柳方瞧见了,拍拍景行之的肩,好奇道:“下面有个人在哭。” 景行之往下一看,认出来人,道:“那是郑绝伦。” 柳方立马想起来这个在自己小本本上的人,他对景行之道:“你捂住阿灯眼睛。” 景行之:??? 这就要少儿不宜吗? 好刺激啊! 景行之觉得好突然,但是很听话地捂住了小阿灯的眼睛,嘴角也挂上了笑意。 不管突然不突然,夫郎要亲亲抱抱总是美的! 但是……景行之看着柳方的动作愣住了。 柳方拿起茶杯,就朝着窗户下面泼了过去。 底下,身边仿佛有真空层的郑绝伦被泼个正着,而且茶水都没溅到外人身上。 郑绝伦有些发蒙地呆了一瞬,然后怒瞪着眼睛抬头往上方看。 可是他抬头能看到的,是茶楼的二三层,能作案的窗户有好几处,郑绝伦看着就有些发蒙。 谁没事也不会头朝上往天上看,而看见的人在包厢里,包厢里失意人太多,没人出来指证凶手。 郑绝伦对着楼上指责了几声,浑身湿哒哒地离开。 景行之看着柳方很是无奈:“你怎么还记得他……” 柳方没见过郑绝伦了,只是听过一回对方的名字罢了。没成想就一回,倒霉的绝伦兄就被记住了。 嗨,都是命。 绝伦兄,你不要怪我夫郎,是你自己犯的错。 谁让你欺负过我呢,我夫郎这样轻轻地欺负你一下,他人已经很好了。 “便宜他了。”柳方到底不想闹大,没把杯子一块丢下来。不然的话,郑绝伦脑袋绝对要多出一个坑来。 “放他一马吧,刚刚哭得那么惨,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景行之大方道。 景行之记仇还小心眼,但通常也心大。听起来似乎矛盾,但其实只是不同对象,区别对待。 哪怕只是意图伤害他身边人的人,他都是要记仇的。 可偶尔妨碍他的,他倒是能轻易放过去。 反正这些人也兴不起什么风浪,都是走错路的小虾米。他就不与他们计较了,有那功夫瞎计较,还还不如回家换尿布玩呢。 过了五十八名,眨眼功夫便快了。 一份份齐整的全名单也被抄写了下来,一两银子一份卖进了沿街的店铺里头。 能坐得起杏榜这日包厢的,也不差这一两银子,大多都买了一份。 排在第一那人的名字,自然吸引了最多的视线。 第一名:景行之。 大部分人对这个名字的了解很粗浅,知道景行之来自江南汉北府,是老帝师方启晨的新弟子。不曾想这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厉害?! 唯有汉北府的学子们目瞪口呆:第第第、第一! 他们汉北府人多少年没人登顶过会元了?! 这就是自信力的力量吗! ****** 茶楼的掌柜耳聪目明,记性好,他看了一眼那名单,立马跑到二楼的包厢去。 敲一下门,茶楼掌柜问道:“可是景行之,景公子在里面?老朽是茶楼的掌柜!” “怎么了?”景行之抱着娃转着圈玩,闻言打开了门。 掌柜的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花:“恭喜公子,喜提会试第一!一甲在望啊!” 景行之回头一瞥,果然瞧见红榜上自己的名字。 他刚刚和柳方聊天去了,都没注意到前二十的名单贴了出来。 景行之冲着柳方挑挑眉,勾唇一笑,感觉自己格外邪魅、霸气、迷人。 然后景行之转身,对着掌柜礼貌道:“谢谢您啊!同喜同喜,还以为没戏呢,半天都没我的名字。” “公子谦虚了,沾沾您的喜气,小店今日给您免单了!不知道能不能留副墨宝,仅做纪念。”掌柜的搓搓手,目光很渴望。 掌柜的心想,等这景公子直接中了状元,就给自己茶楼换个牌匾,直接叫“状元茶楼”! 与人方便,不过一幅字而已,景行之自无不可。 掌柜的遣人拿了笔墨,骗了字到手,接着喜差就和嗅到了甜味的蜜蜂似的,嗡嗡嗡地赶了过来报喜。 景行之收了喜报,然后被迫掏出了他一天的零花钱。 送走了喜差,其他人也涌了过来,景行之看着人那个多,赶紧抱着儿子,拉起夫郎就是跑。 从茶楼里溜了出来,路上遇到了回来救援的汪庄和书娘,终于从贡院逃离,安生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里,自是一番庆祝。 明瑞兄高兴得不行,喝的醉醺醺的回来,还要和景行之拼酒。 吴明瑞手里酒杯都拿歪了:“行之,多谢你勉励我!不然……不然我便是中了,也不会在如此前列!” 景行之拍拍他的肩:“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我没什么功劳。” 吴明瑞却很固执:“不,首功是你!多谢行之,以后……” 这一句话没说完,醉醺醺的吴明瑞没撑住,趴在桌上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汪庄扶吴明瑞去睡觉,路上听见吴明瑞在小声念叨。 “扬了她。……窈君……我中了!” 汪庄也没听懂,送完了吴明瑞,准备回屋抱着自己的小娘子开心去了。 谁知道回了房,他的小娘子抱着个奶娃娃,在挺开心地和奶娃娃玩。 汪庄问:“小阿灯怎么在这儿?” “行之说,说带带阿灯……”书娘红了脸,慢腾腾道,“容易怀宝宝。” 汪庄一听,立马就明白了。 他心想:这哪里是让我们赶快有宝宝,是耽误我们! 可看着小娘子喜欢,汪庄也就默认了,由着奶香奶香的小阿灯和他们一起睡。 毕竟,小奶娃比他爹可爱多了。不像他爹,心思那么多。 而另一处,把小阿灯安置好了的景行之,摸进了柳方泡|澡的大浴池。 进了同一个池子,还能喝不到肉汤吗? 景行之就喝到了肉汤,比拿第一还开心。 毕竟那第一那是努力了那么久的事,和老牛似的,累出来的。 而喝肉汤这种事,则是隔了好久不知肉味的前提下,那可不是贼香。 食肉而知味啊。 ****** 第二天,大清早的。 景行之抱着小方方睡觉的时候,京城的四月中旬的官报出来了。 上书几个大字,让人印象深刻, ——【人应有数,莫学景行之】。 挂上了新科会元的名字,还是明显的贬义,这官报一出来,谁还能忍住不买。 早起的读书人,早期上朝的官员,识字的百姓,各个都买了这份官报! 可买完了之后,大家打开一看,纷纷笑骂写文章的宿明圆。 这个宿明圆,坏得很,是个标题党! 文章标题说新科会元不好,但是他文里面,死劲在吹。 笑骂之余,景行之彻底扬名。 之前广为流传“一日神人”,那时会试正在举行,所以人人讨论。 可过了会试的风头之后,这“一日神人”就只有那些同届的考生惦记了。 不想今日,那个“一日神人”曝光了,竟然是我们的新科会元。 这两个人物,可没谁能把他们放到一起去。除非你是郝有才,气不过人家离场早,还要去上门蹭饭,这样才能知晓景行之的姓名。 两个毫不相关的人物,放到一起就有些吓人了。 一日神人,人人都觉得这是个炒作名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名字一直没炒出来,可大家都以为是炒作失误,还在暗地里笑话呢。 哪里知道,人家不是炒作,是真的一天做完了考卷,从容地离场。而且三场,场场如此。 宿明圆就在文章里说:你们将来的学子,不要学景行之。要对自己的实力有正确的判断,什么时候做完了考卷,什么时候再离开,不要为了虚名去追求一个风光。 换句话讲:就是你们莫得实力,不要瞎学。像景行之这么厉害的人,才能这么干。 宿明圆写文章是熬夜写的,写完了第二天一打听,自己写的文章果然爆了,卖出去的官报分量爆增。 老头儿摸摸自己的下巴,嘚瑟地给方启晨写信:老夫一篇文章,京城差点纸贵。 然后景行之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还在想怎么做,扬名才显得比较自然的事,有人帮忙了。 就好比想吃肉,天上给你掉下来香喷喷的炸鸡了,这待遇好的没说话。 一打听,给自己写文章扬名的人还是这届的座师。 新的便宜老师,难道看穿了我想红的心,故意帮我炒作名声? 景行之一边给小阿灯喂奶,一边思考着督学大人宿明圆的用心。 直到殿试这天。 景行之见到了活的督学大人宿明圆,赫然发现——这个老头我见过! 怪不得便宜座师会帮忙,敢情是早就被“自信力”折服过的老头啊。 所以,厉害还是我们树人前辈厉害! 一般般厉害的话,就多读书。多读读书,回头就可以看起来很厉害了。 第101章 认出了督学老头也是“自己人”, 但是殿试的试卷还要做,大庭广众之下,有关系也白瞎。 景行之看了两眼便宜座师,眼熟后就乖乖地写试卷。 这回是当着圣上和诸多大臣的面写试卷,所以草稿纸必须写上答案的规矩没了。 不过景行之像是记住了低调两个字,老老实实地写着答案。 做完了试卷, 景行之甚至不准备马上交卷, 琢磨起如何用干净的草稿纸打发时间。 写点东西? 就凭景行之的手速,那也没什么写头。 听那些人做题的声音, 好多人都没翻面呢, 景行之琢磨着自己得拖久点。 画画的话, 被看见了影响不好。 不如我们做个诗。 诗这个小东西厉害得很,比我们小阿灯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来还难琢磨。琢磨出一句,得花上老久的功夫。 景行之低头, 陷入了沉思。 然后……就不动了。 他沉思不出来什么正经诗, 满脑子打油诗倒是乱窜,让他陷入了困境。 作诗,真的好难啊! 他这么安静沉思的样子,乍一看, 还挺像那么回事, 有种勤学少年正在努力思考的感觉。何况还是个翩翩少年,颇为赏心悦目。 奈何景行之太投入,他保持一个姿势整一刻钟, 引起了“二师兄”李云玺的注意。 李云玺盯着这个小师弟看了会,站起身,背着手慢悠悠地巡查到景行之身边。 他一身明黄,光是一路走过来就引得不少准进士心神动摇。 ——圣上是不是看上我的文采了! ——不是我。 ——但也不是后面\身边那个草包,臣放心了。 发现李云玺的目的地是景行之,余光能撇到景行之神态的考生乐了。 ——让你狂,这么重要的场合,你竟然还跑神?! ——现在被圣上盯上了吧?知道错了吧? 终于,李云玺走到了景行之的案桌前,他伸出手在桌案上敲了下。 “咚——” “想什么呢?”李云玺问。 景行之错愕抬头,幸好反应很快:“找思路呢。” 李云玺拿起他答卷,前后翻看了下,就道:“都做完了,还找什么思路?老实交代。” 旁边的考生们很快乐,对,让他老实交代!就要对他凶残一点! 但是……不对啊!等等! 什么叫做完了?! 一个题目刚做完一半的考生,目光呆滞地看向景行之的桌案,瞥见那整齐而密集的小楷,心口一疼。 原来真的做完了…… 人家不是狂,也不是故意跑神,而是在等他们。 殿试和会试不同,殿试是可以提前交卷的,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和信心。 每一届,都要不少人早早地交卷,从而得到青眼;或者是早早地交卷,然后早早地走了,就没有然后了。 就景行之的水平而言,大家都知道他的实力,只要做完了就是王者,不会存在早早交卷没有声息悄然除名的可能。 所以提早交卷,于景行之而言是有好处的。 早早地交卷,更是能彰显才名。 那个目光呆滞的考生,羞愧地低下了自己曾经骄傲的头颅,埋头努力做题。 李云玺也只提了这么一句,没催着景行之交卷,反倒是有些胡闹般地吩咐章通:“拿几张好纸来。”然后又要求景行之,“给朕做两幅殿试的画,回头分你一副。” 景行之先是高兴可以有新的方式打发时间,然后发现了不对。 李云玺这个家伙,让自己画两张画,然后再分一张给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二师兄,这是我画的画,是我分给你。 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你好霸道啊! 景行之委屈,但是想到别人在辛苦做题,自己奉旨画画,好像逼格很高的样子又心态平和下来。 果然,生活还是需要对比。我们要学会苦中作乐。 然而其他学子并没有羡慕景行之,他们都在疯狂做题,十分投入。 那种投入程度,让人看到就相信——假如他们早点遇到景行之,说不定都可以提前三年考中进士呢。 可惜没有如果,不过考生们都是状态爆棚,灵感飙飞,下笔如有神。个别没有控制好的另说,心态不行,还需历练。 结果画画太消耗时间和精力了,还是一下两幅,这导致其他学子交卷都比景行之早。 李云玺看了就乐,还跟倒数第二个交卷的学子开玩笑:“你不是最后一个,高兴不高兴?” 倒数第二考生本来一听李云玺张嘴,心里还特高兴,鬼知道他的圣上一开口,居然问他高兴不高兴? 那考生想了下,伶牙俐齿道:“本来在后面不太高兴的,有幸得圣上问话便高兴了。” 章通看这考生一眼,心里有些警惕。这龙屁拍得有水平啊,何况是第一次,要是熟练了还了得…… 李云玺听了哈哈大笑:“高兴就好,让那小子会试交卷那么早,还三场都那么急躁,肯定影响你们会试心态了。今日罚他最后交卷,让他体会体会你们的心情!” 考生:…… 原来我只是个铺垫。 李云玺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景行之的亲昵,任谁听了,都知道李云玺的真正意思。 大家都很捧场地“哈哈哈”。 其中有几个是真正的快乐,不为人知。 反正宿明圆挺高兴的,还觉得圣上这么玩挺有意思。 景行之每个字都听得清楚,能怎么办,只能快速下笔,加快速度,完工了手里的两幅画,然后和着自己的答卷一并交上去。 最后他交上去的答卷,却第一个到了李云玺手里。 李云玺看得直点头,他这个水平看得不是文笔,而是字里行间的思想和想法,能不能用,怎么用,如何用,看多了甚至能够判断臣子的秉性和适合职位。 景行之为人稳重,可思想开阔,一颗心是先进的“为人民服务”的红心心,着眼常在百姓,目光长远,但眼界也能处理好利益纠纷的关系,行文极有看点。 李云玺看完了,自己满意地点头,然后对其他大臣道:“你们也瞧瞧,还可以。” 李云玺说出这话的时候,终于体会到了那些死不要脸的大臣,一个个吹自家子侄的心态。 嘴上说着可以,但是脸上和动作都在说:“你快看啊!快看,我家这个小子,是不是厉害得不行?!你们家的,都不如我家这个!” 李云玺心想自己小师弟可厉害了,不用自己这儿通关系,就能稳坐第一,状元到手。 老师是状元,教出来的弟子也是状元。 朕离这状元,也就是一个出身的问题。 朕要是不是皇帝,朕说不得也是状元了。 李云玺越想,嘴角弧度越大。 宿明圆偷偷瞥了两眼,瞧见他家圣上胡子都翘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偷偷地笑。 不怪宿明圆忍不住,他任职的这个督学,三年一届。因为李朝不让大臣的门生结党派,每个够资格的大臣基本上只能做一届。 所以宿明圆手下,只会有这一届的进士,是他的门生,会叫他座师。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这批进士质量越好,宿明圆越高兴。 景行之一看就招李云玺喜欢,前途一片光明。 宿明圆觉得自己光是靠这一个状元门生,就可以笑傲前三届,称霸后三届。 这里两个男人偷着乐,外头景行之正和一众准进士吃饭。 景行之一出来,吴明瑞便朝他招手,避免了被孤立的尴尬局面。 等景行之走到身边,吴明瑞好奇气问:“行之,你画了什么啊?把我画进去没?” 景行之点点头:“画进去了。” 有人觉得景行之吹牛:“吴兄在你后面,怎么画进去的?” 景行之看向这人,笑笑:“你坐在最后一排第五个,你也画进去了。整个宫殿的举子,我都画进去了,一人没落的。” “我坐那么角落!你怎么知道的?!”那考生惊讶了,筷子差点从手里掉出去。 “我之前认真看过几眼,都记住了。”景行之淡定道。 都记住了,可和都把人画到画上不一样。 想到圣上帮着他们“欺负”景行之,景行之还不计前嫌,愿意将他们画在献给圣上的画上,所有人都顿时服气了景行之的人品! 怪不得这景行之在汉北府学子中,名声那般好,原来真是个坦荡君子啊! “坦荡君子”四个字,不断地从不同的的人群反馈回来,听得景行之都不好意思了。 画纸不够大,两百多个人,都在埋头写字,能画出什么东西来? 景行之小人倒是画了两百多个,可是小人都没有……脸,除了他自己,每个小人都只哭出了后脑勺。 倒是那张他准备自己留着的,景行之画了李云玺和几个阅卷的大臣,把几个人的神态都画了下来,和那张百人殿试图配套。 这厢大家吃完了饭,坐着聊了会天,所有人便发现景行之也是挺好相处的一个人,一众起码也是同进士的同年们聊得挺开心。 两个时辰后,章通把人领到开阳殿大殿台阶前。 准进士们都知道,正事儿来了,殿试名次出来了。 众人按照会试的名次分作两列,屏息站立。 景行之站在左侧的第一个,对面是会试第二,身后是会试第三。 第二瞧着年过了四十,蓄着一把漂亮的胡须。第三倒是个年轻人,瞧着约莫二十四五,也还年轻。 两个人偷偷地瞄着景行之,发现景行之表情淡然,在心里悄悄劝自己稳重。就算心里起伏不定,起码面上也要看起来很淡然啊! 正心潮涌动,大太监捧着明黄圣旨,站到高台之上,亮开了嗓门。 “今科状元:汉北府,景行之。” …… 状元之名,三诵于殿前,独一份的待遇。 榜眼和探花,就是一遍了,不过有趣的是第二和第三颠倒了位置。榜眼是个小年轻,而探花是个美髯须,叫人小小地吃了一惊。 第四是传胪,这位新科进士就没那么幸运了,没捞到前三,还得接了大太监的活,开始点名字。 刚做了进士,就得给皇帝干活了。 而景行之被点到了名字,和榜眼、探花一并站到了前方的台阶上,在大太监下面两阶的位置同时看着下方。 景行之看到了吴明瑞。 吴明瑞一脸通红,满脸都是激动,扫向景行之的目光灼灼,满是希望的味道。 他也看到了李华穗。对面面庞熟悉,轮廓没什么大变化,可皮肤黑了许多的,两人目光相触,转瞬即分。 景行之也扫到了一脸斗志和期颐的郑绝伦,对方嘴唇蠕动,紧张得不行。 霎时,景行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无敌,真是寂寞。 为什么哥儿不能来科考呢? 要是小方方来,我们一块站着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仰慕和艳羡,再撒上一把狗粮,那才是完美。 一连点完了两百多个名字,小传胪口干舌燥,渴得不行。 三甲却跟上了这届的座师,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 宿明圆离景行之最近,宿明圆问景行之:“你老师最近可好?那老头儿前年一阵一阵的身体不好,可吓人得很。” 景行之:“……”敢情这个老头,还认识我家老头? 那岂不是……四舍五入一家人。 开玩笑,听宿明圆熟稔的口吻,景行之猜宿明圆和方启晨关系很不错。 景行之道:“老师今年身体不错,每日三顿都可以用两碗粥。” “能吃就好!”宿明圆笑了起来,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向景行之,“你的事情,老夫也略知一二。” “不过就不提那些了,改日带着你夫郎来家里吃饭。”宿明圆显得很和蔼,和普通老头似的。 说着话的功夫,宿明圆还从怀里拿出个小荷包,把小荷包递了过去:“你夫郎生了吧,这是老夫的见面礼。” 其他大臣看了,都想起景行之会试天天急着往家跑的模样,各个都说会补上礼物,闹了景行之一个大红脸。 好在出了皇宫,老男人们各回各家,景行之也得了自由。 吴明瑞出来得稍晚些,景行之站在宫门口等他。 等和吴明瑞回合,两人坐上马车回家。 ****** 吴明瑞显然比较兴奋:“行之,晚上簪花宴,还好圣上的小公主才几岁,不然你怕是要糟糕。明日游街,也听说很好玩,好些姑娘往年会给探花郎砸花!” 景行之看向他,道:“明瑞兄,你知不知道,我严格上来说是你大舅子。你竟然敢跟大舅子聊姑娘?” 吴明瑞笑:“那些姑娘又不会找我!” “也不会找我,我现在可是整个京城小姑娘和哥儿里风评最好的男人。” 景行之挺起了自己骄傲的胸膛。 为了夫郎和孩子提前交卷,在一群考生里面那就是不可理喻,顶多就是才华横溢;可在姑娘和哥儿,景行之就成了新的标杆。 ——你看看人家景会元,会试都惦记着回家看夫郎,你呢? ——你看看人家景会元,会试都要回家给孩子换尿布,你呢? 上到高门大户,下到市井街坊,谁家还没没个夫郎和娘子,谁家还没个孩子,景行之悄无声息地就成了好些男人的噩梦。 吴明瑞看着好友嘚瑟的小模样,心里笑笑,面上装出担忧的神情。 “行之,你说……你不会被那些被强行要求带孩子洗尿布的男人丢菜叶子吧?” !!!这个…… 好像真的很有可能?! 景行之捏紧了手里的绿豆糕:“不会吧?我可是新科状元,文曲星!” 吴明瑞继续糊弄好友:“你不知道,我走在外面,就经常听得到别人家在哪里喊:你看看人家景会元,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去带孩子!” 景行之惊呆了,他光知道宿明圆那篇文章一出来,官报卖疯了,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出名。 而且出名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的才华,居然是因为自己疼夫郎,带娃积极。 “唉……”景行之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心声,“不遭人妒是庸才。” 吴明瑞:…… 还想说游街有士兵跟随,算了吧。 反正我也没有骗好友,“景会元”是真的市井都知道,成了一桩趣闻。 ****** 回家后。 景行之跟柳方提起游街的事,怕自己被打,问小方方家里有没有那种经打的铁甲衣。 柳方笑得乐不可支:“你个呆瓜,你可是状元,怎么会让你被丢菜叶子。不过花肯定有,不许收别人的花!” “不会有人丢我的。”景行之真心觉得不可能。 他一个已经有了夫郎的人,那就是已婚老男人,能有什么诱惑力。 但是第二天游街后,景行之发现自己对了一半,柳方也对了一半。 盯着景行之丢花的人很多,有小姑娘和小哥儿,但是更多的都是大男人。 这些大男人拿着一朵朵花,大红大紫的,花的个头很大,香气也特别重,故意砸景行之! 景行之穿着大红的状元袍,左闪右避,身姿灵活。 打马从自家门前游过,景行之才接了游街路上的第一束花,是小方方送的一支桃花。 这一接,惊起不少少男少女心。 很好,继成年男人的噩梦之后,景哥又悄悄地对小男孩下手了。 ——要娶我,至少得拿个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含笑地带接了我的花儿吧。 这一条,后来成了不少高门绝美小哥儿\小姑娘的要求。 但是可怜见的,好些年都没人达标。整个李朝,三年就一个状元名额,还要和无数已婚人士竞争,小年轻哪里干的过。 至于干得过的小年轻,那他们就更爱读书了,成亲有读书好玩吗?!没有。 回到当下,景行之接了小方方花,又遭受了一番“社会花毒打”。 良久,一行人才打马游街到圣人庙,正准备去庙里猜谢圣人。 就在此时,另一支队伍出来抢走了所有人的眼球。 “大捷!报圣上,边疆大捷,宁大将军和张将军拿下定北和安北两城!” “定北和安北拿下了!” 李朝地域极大,定北和安北,在二十年前还是李朝的城池,可是彼时先皇突然驾崩,皇位更替,异族趁机勾结叛民,拿下了边城五城。 最后李云玺匆匆上位,派遣大军,努力抢回来三座城池。 五座城池里,安北和定北因为地域过北,李朝自己家中还不够稳固,就暂时没抢回来。 如今快二十年过来,城池失而复归,疆土重新圆满。 一时别说满城百姓,就是圣人庙的进士们都喜形于色,恨不得捞起袖子去街上送进城报喜的士兵一程。 匆匆在圣人庙行了礼,一群新科进士就狂奔而去,留下礼部官员哭笑不得。 景行之从走在最前,变成了走在最后,他手持着一支桃花,缓步而行。 结果榜眼和探花一人拽景行之一边,景行之就被挟裹着跟上了新科进士的人潮。 原本浩浩荡荡的一群读书人,涌进百姓堆里,便没了区分,好像小溪融入了大海。 景行之瞧着好些人热泪满眶,声嘶力竭,喊着定北和安北两个城名,宛如呼唤自家跑丢又找回的孩子。 他的身体忽地一震,似乎有嗡鸣声在耳侧响起,随即他体内真气便自行游走起来。 真气聚集在眼睛,头脑瞬间通灵。 景行之仿佛看到整个京城冒起华光,一股股人气涌向了皇宫所在的方向,最后□□过皇宫钻进地底的龙脉中,化作一丝丝黄色气丝,壮大那气脉。 这个皇朝,正在成长。 而景行之,他很突然地,摸到了自家那据说修习到第五层便可便翻山倒海的导气术第四层的门槛。 到了第四层,好像增长的不是能力,而是责任。 能看到国家运脉,何等之重? 景行之不过匆匆看了几息,暼见龙脉正中一角染上灰意,然后整个人就被抽空了,体内真气一丝不剩。 朦胧华光从眼前褪去,世界恢复成正常模样,景行之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朝着地上倒去。 发现状元郎面色煞白,突然晕倒过去。榜眼和探花赶紧把人扶起来,一个去人群里找吴明瑞,一个送景行之去最近的医馆。 第102章 景行之幽幽醒转时, 窗外天色已黑。 他缓缓地睁开眼,手方一动弹,就被紧紧抓住。 柳方握了会他的手,才闷声问:“怎么了?” 大夫瞧不出什么,太医来看,也只说是困了, 等醒转过来就好。 可景行之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柳方生疏地用真气探入景行之体内,才发现这人体内真气枯竭, 都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问过那榜眼和探花, 两人都说没发生什么, 只是站着看了会满城庆贺收复安北和定北的景象。 景行之反握住小方方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好安他的心。 “没事,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些不该看的, 把我给抽空了。”景行之身上有些乏力, 他强撑着坐起身,一只手摸到柳方有些冰凉的脸,“怎么不开灯?阿灯呢,是书娘在帮着照看吗?” “嗯, 阿灯是书娘在帮着照看。”柳方应了一声。 景行之听着他声音低落, 捏捏柳方的脸:“那看来小方方还是比较喜欢我,阿灯要吃醋了。” 黑暗里,柳方点点头, 然后想起点头看不见,又简短道:“嗯。” 却不想,景行之一切看得分明。 柳方不自觉的点头,瞧得景行之像心里磕了两块麦芽糖,甜到黏牙。 他低下头,轻轻地在柳方唇上盖了章。 得到的回应,是对方仰着头的全然允可。 景行之感觉身上力气又回来了不少。 他有点儿心猿意马,真气没了,要不我们……双双对对的,来努力练功? 另一边。 汪庄半路上来送了趟药,药没送出去,但汪庄依旧放心地走了。 看着汪庄端着药走,端着药回,书娘问:“怎么了?小景先生还没醒?” “醒了。他没事感觉应该……不用喝药。” 汪庄丢了药碗,洗洗手,然后去逗小阿灯:“啊啊。” “啊啊!”小阿灯很配合,瞪大眼睛回应。 “啊啊啊。” “啊啊啊!”小阿灯高兴地动动胳膊。 汪庄一笑,开口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阿灯傻眼了,表情呆呆的:“啊……” “又错了。娘子你听,小阿灯这个小笨蛋又错了!”汪庄发出了胜利的大笑。 书娘扶额:“庄哥,阿灯该睡了,你哄他睡觉。” 汪庄点点头,笑着抱起小阿灯,准备哄小孩睡觉。 谁知道小阿灯是个倔强的孩子,努力地看着汪庄“啊啊啊”,又“啊啊啊”,似乎要啊到汪庄承认。 “让你欺负我们阿灯!”书娘笑出声,温柔地把小阿灯抱到怀里。 汪庄不敢说话,谁叫小奶娃有娘子撑腰呢。 ****** 听闻安北和定北收复,李云玺大喜,差点直接给宁海波封了镇国公。 还好理智还强撑了会,后面景行之昏倒的事报上来,稳住了李云玺差点因喜大乱的心。 夜里。 李云玺孤枕难眠,干脆爬了起来,对着外头灰蒙蒙的月色发呆。 身边跟的太监不是章通,不过也是识趣的,大氅都给李云玺备好了,就怕他们圣上挨着冻。 李云玺摸摸厚厚的大氅,笑着问:“这么厚的大氅,你是觉得朕老了?” “不是,圣上正当壮年,哪里和老有一丝瓜葛!”这太监一副恨不得剖了心来证明的样子。 “不老实。”李云玺摇摇头,“转眼快二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安北和定北收回来了,朕最后一块心病也有药治了。” 边城的兵力本够守城,派遣宁海波出去,更多的是宁海波自己的要求。 李云玺没想到,宁海波宝刀未老,虽然家里一团糟,可打仗上本事依旧厉害。 这回宁海波等人用的是当初异族用过的手段,利用了一部分臣心在李朝的旧人,找准城内兵力空虚的时机,里应外合加上攻其不备才拿下两座城。 安北和定北两座城,像是两匹在北地相互呼应的孤狼,打起来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白天李云玺差点想给宁海波封国公的原因,功劳着实不小。 可现在回头一想,又怕将来对宁海波封无可封。加上镇国公这种称号,李云玺不太想给出去,好像他要靠着外人来镇国似的。 “宁海波是真的难封啊。”李云玺想着,叹了口气。 想到宁海波,李云玺自然也想到了晚上出事的景行之,景行之是他的小师弟,也是宁海波的儿子。 宁海波似乎想要给那妇人治病?但是治脑子里的病,需要小师弟景行之的相见去刺激。 要不,先卖卖小师弟…… 李云玺想到这点,有点儿心动。 不过明着卖师弟,太没面子了。李云玺只想了想,没打算直接干这事,他做皇帝的还是要面子的。 晚上,李云玺喜多愁少。 结果第二日的八百里加急,弄得李云玺的“喜”少了一块。 安北和定北被异族统治管理太久,城中异族人数不少。而打仗的人不擅长管理和教化,破城门更是杀过不少人,惹得不少人敌视军队,搞得两座城池眼下乱糟糟的。 李云玺想,情况应当不轻松。不然就不会前脚报喜,后脚就跑来报愁了。 当着朝会大臣们的面,李云玺直接道:“这就是缺人接管治理,再加上治理之外的教化。以上两项是需要立马解决的问题。” “吏部尚书,你主管官员调遣,你觉得可有什么人合适?” 吏部尚书被一问,鼻尖冒出细汗,低头想了下,才道:“回圣上,臣认为派遣去安北和定北两处的官员,一者需要能够有威信和能力,快速处理好城里的乱子,将情况稳定下来,免得异族闻风而至,又把城池抢回去。” “而另一者,要擅教化,最好有过此样的经历。” “臣心里有两个人选,能文能武的温常超,还有刚结束了孝期的洪集益。” 吏部尚书说着,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但是……但是安北和定北那是两座城,起码得四个人做主才够,臣一时实在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临时让人去边城管事,回头敌军打过来了,不是把人往死里送。 吏部尚书敢给出两个具体人名,那还都是因为李云玺威严甚重的缘故,不敢糊弄李云玺。 要求高,满朝文武合适的人选还真不多。 李云玺心里对于吏部尚书提的两个人选是满意的,但他眉头还是皱着,人不够啊! 他又问:“可还有那位爱卿心中有合适人选啊?又或者,谁愿意去安北和定北看看,帮帮朕的忙?” 大臣们纷纷垂下脑袋,不敢抬头看。生怕这一看,就被点了名。 有些人是没那个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有些人是在朝堂本身职位不低,有名有利,谁还想去那偏远的边疆受苦。 李云玺见没人说话,自己开始点人:“朕记得张坡孝期结束了。” 吏部尚书答:“回圣上,那张坡父亲的孝期过了,可是他母亲的孝期还没结束。” “段涵宇呢?” “段老大人在请了病假,据臣所知,老大人病得更重了,起身都不行。”吏部尚书一连拒绝了李云玺两次,心肝肾都在发颤。 李云玺脸色已黑:“这不行,那不行?城池前线都打下来了,不快点派人过去收拾摊子,还等着送回去给那些鲁莽异族不成?” “明日早朝,吏部尚书给我送上名单。当朝的你觉得合适的,都可以挑。” 皇上下了命令,吏部尚书只能苦着脸点头:“是,圣上。” 谁都可以挑,可也要他敢挑啊,明显的得罪人的事,吏部尚书高兴不起来。 一边的太子李嘉麟低头听着,心里盘算起有谁合适,且有那个能力的。 安北、定北的事是大事,不可轻率。若是他想出来合适的人,明日提出来,也可得父皇的青眼,证明一下自己。 李嘉麟带着心事,下了朝去坤宁宫给皇后行礼。 ****** 坤宁宫。 皇后正给盆栽中的花修剪着枝叶。 李嘉麟一边递个剪子什么的,一边就把朝堂上的事情说了。 母子两感情很好,李嘉麟从小都是皇后盯着读书认字的,从一点点长大到如今,都没有离开过皇后身边。 看着儿子脸上的笑,皇后心里却笑不出来。 彼时,国家失去了安北和定北,她何尝不是丢了她的珍宝。 “定北和安北能回来,我的小飞却回不来了。”皇后手下用力,剪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艳丽花枝来。 李嘉麟一怔,低头不敢再开口。 皇后却是笑笑:“你当时也小,记不清才正常。” 说是快二十年,但仔细算来,是十九年前的事。 先皇驾崩,李云玺上位。 面对内忧外患,李云玺只得匆匆增兵去边疆抵御,也是那时候出了钟家的满门忠烈。 钟家为国如此,皇帝怎么能轻忽对待钟家最后的一个人,于是原本不在皇后眼中的钟氏一跃成了贵妃。 狗血的是,两个女人前后脚怀孕,忙绿万分李云玺却对后面冒出来的钟氏关怀更多,伴着李云玺一路走上皇位的皇后心里还能平静? 海誓山盟都喂了狗,皇后感觉自己只得了皇后的虚名,还要掌管麻烦又多事的后宫,好处都给钟贵妃得了。 难道全家为江山而死是付出,她在背后小心的陪护,就什么都不算了? 当时孕期情绪不定的皇后和钟贵妃较上了劲,李云玺却只觉女人麻烦得很,不仅不能帮忙,还非得添乱。然而皇后势强,他免不了多番维护钟氏,相当于在戳皇后的心。 最后郁结于心的皇后生出来的小皇子体弱,碰上一场风寒便没了。 甚至因为夭折,皇后这个儿子连二皇子的名头都没有,排行老三的李嘉瑞成了人人皆知的二殿下。 当时李嘉麟也就几岁,只记得那段时日不好过,见不到他父皇,他母后一个人很辛苦。 “母后,是儿子错了,不该提此事的。” “无妨。母后心里也过去了,只是偶尔想起来伤感,毕竟是从肚子里掉出来的肉。” 皇后捏着那朵花,转而问李嘉麟:“这花可漂亮?母后瞧着是你媳妇会喜欢的。” 在家长面前被提到妻子,李嘉麟腼腆地笑笑,承认道:“是她喜欢的。” “那走的时候让人带几盆送去你宫殿,这花儿没那么多,都送到我这儿来了。” 后宫没个太后,皇后又是自己掌管后宫,份例自然是最好的。 皇后想人真是荒谬得很,她一开始嫌弃的宫权,现在倒成了她乐于享受的,还挺喜欢的。 “对了,你刚刚说到你父皇要遣人去安北和定北治理和教化,但是缺人是吧?” 皇后面上露出浅笑:“母后看,未必一定要旧人,新人也可以试试。听说今科状元文才斐然,想必能力出众。” 太子李嘉麟蹙起眉头:“可母后,新科状元景行之如今就是个官场的纯新人,对于怎么做官说不得都没有儿子了解呢!” 李嘉麟想,自己母后怕是又起了促狭心思,因为景行之帮了老二李嘉瑞,所以想要欺负人。 皇后却坚持道:“这样吧,我儿你下午领着乖孙孙去景家一趟,去他们家坐一会,问问他对你的想法。 他若是开口支持你,那就算了,他若是有其他想法,你明日就在朝上提他的名字。” “这有何益?”李嘉麟问得直接。 “自有妙处,暂不可和你说。你照着做便是。”皇后果断道。 左右是件小事,就算在朝上提了景行之名字,也不过多个年轻冒进的名声。 李嘉麟想着自己今日惹了母后不高兴,为了哄哄母后,干脆就答应了。 李嘉麟点头道:“好,我等会带着明官去看看。老听小四说景家点心好吃,儿子也去尝尝。” 皇后见李嘉麟想也不想地同意了,心里舒畅不少。 男人有什么用,不如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来的靠谱。毕竟男人可以有好多个女人,却只能有一个娘。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皇后倒是能肯定,自己是满朝文武里最了解李云玺的一个人。 她曾仰慕他所有优点,也知晓他所有卑劣。 ******* 李嘉麟是个听话的好儿子,中午吃了个饭,下午就领着自己儿子出了皇宫,找上了景行之的家门。 李嘉麟换上便服,抱着一身浅蓝色衣裳的李明官。 他笑着喊景行之:“小师叔好,前些日子洗三和满月你都没请我,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看着李嘉麟上门还带着娃,景行之心中奇怪:找上门就找上门,咋还非得带娃? 难道你们老李家的人,发现我在带孩子上有什么天赋不成?所以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找我来带娃。 景行之心里想了一串乱七八糟的,面上笑着迎了李嘉麟进门。 进了门,李嘉麟一边打量院落,一边又问:“听说昨日小师叔在街上、睡了过去,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多谢挂怀。”景行之带着人往前厅走。 聊了几句,景行之干脆地问这大侄子:“不知太子上门,到底所为何事?” 李嘉定和李嘉福年纪小,也不掺和朝堂的事,上门就是蹭饭蹭吃,也挺懂礼貌。何况小四还好玩,景行之也就挺欢迎两个小孩来做客。 可李嘉麟,景行之只和他见过一面,两人不熟。景行之不信,李嘉麟真的是无聊地来聊奶爸经验。 换尿布都不会?还聊奶爸经验,你逗我玩呢。 李嘉麟又是一怔,没想到这位年纪小小的小师叔这么直接,率性。 李嘉麟觉得这么相处也挺轻松,笑笑,学着景行之直接地问:“不知道小师叔怎么看我?” 看你? 当然是……用眼睛看你。 景行之用眼睛看着李嘉麟,然后他眉心一跳,迅猛地朝着李嘉麟伸出了手! 两息后。 景行之把小孩要放进嘴里的手抽了出来。 接着景行之叮嘱起李嘉麟:“带孩子的时候,注意一点。不管在跟谁说话,都要记得你带着孩子,分出一份注意力给孩子。” “不然我说个不好听的,回头出个事,你得多后悔?而且后悔还没用,你说是不是?” 大侄子·李嘉麟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抓住儿子的小手道:“嗯,嗯……我记住了。” “不过小师叔,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李嘉麟心里惦记着正事。 “这还要说?”景行之已然想好了说辞,“你当然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年纪不大,就还不够成熟稳重。” 比起你老爹,你是个儿子,做儿子要有做儿子的样子,不然就要吃苦头了。 李嘉麟听了嘴角一抽。 好孩子? 你年纪比李嘉瑞还小呢,还跟我这个李嘉瑞的大哥提孩子不孩子的? 李嘉麟听了这么一番回答,心想果然被自己猜到了,才华虽有,可景行之还是太年轻。 李嘉麟想了下,抛开那些思绪,又笑着问景行之:“听说府里桃花羹做得极好,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试试?” 都这么问了,景行之还能让大侄子空着嘴回家吗? 景行之点点头,捏了一下李嘉麟儿子的脸,收回成本,然后点头道:“那肯定有,随便吃。” 小皇孙被捏了脸,安静的小娃瞬时不好了,瞪着眼睛喊他爹:“父王!” 景行之笑了:“挺懂事啊,刚刚一直不说话。” 李嘉麟抱着儿子晃晃,示意他乖一点,然后对景行之道:“小师叔叫他明官就好,他娘管得严,不会乱说话。” “这么小就教规矩,太子妃辛苦了。” 教小孩子规矩可不容易,哭闹是无敌法宝。 “是啊,都不容易。”李嘉麟听了这话,虽然没真懂,但依然心有所感。 董氏不容易,要照顾自己,还要照看明官;自己也不容易,要在外面行走,还要哄母后。 所以……明天就对不住你了,小师叔。 李嘉麟敛去了眸中的歉意,像个普通的孩子父亲一般和景行之围着孩子说笑了起来。 ***** 翌日。 朝堂之上。 李云玺旧事重提,逼着吏部尚书点人名。 在什么职位上,就要干什么事,要是一做事就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还怎么做事? 看着吏部尚书不主动,李云玺已经有些生气了。 “爱卿啊,选好人了吗?”李云玺看着站出来的吏部尚书,语气冷淡又调侃。 吏部尚书抖啊抖,慢吞吞道:“臣觉得王子凯和张坡二人合适,就是张坡大人得破例起用。” 张坡人在家里还服孝,不破例是不能出来为李云玺干活的。 李云玺还记着昨天吏部尚书顶他的嘴,回道:“爱卿昨日不是说张坡不行,要守母孝吗?难不成父亲的孝期守了,母亲的就能轻忽?” 吏部尚书头低得都要埋进地里了,差点哭出来。 李云玺怼了臣子两句,刚想点自己看中的最后一人的名,李嘉麟走了出来。 李嘉麟问:“父皇,王子凯大人可是去管治理的?” 李云玺点头。 李嘉麟接着道:“那缺的就是一个管束教化的人,教化之事虽然也很重要,但是其实没有治理来得急迫。 况且教化也不是一日之功,儿臣觉得若是暂且没有合适的人,或许可以启用新人去试试。” 启用新人? 吏部尚书听了头悄悄往上拔了一截,心想太子还是嫩,安北定北这种地方,是新人能去试的?教化一地民众,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难。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吏部尚书觉得新人不行。 其他大臣其实也都这样想,听到太子提起新人,甚至都和身边人小声商讨起来,有些人还掩嘴偷笑。 听着那隐隐的笑声,臊得李嘉麟脸都红了。 都不容易啊,要不是为了母后,他才不提此事。 可没成想,李云玺居然眼睛一亮,点头同意了。 “朕看,太子这想法也可以!” 吏部尚书的脑袋彻底抬了起来,傻眼看着他的圣上。 圣上,哪里可以了?! 那些掩嘴偷笑的大臣,嘴角的笑意僵住了,心里纷纷纳闷——哪里可以了?! 就连提出建议的当事人李嘉麟都是傻的,他呆呆地问:“父皇、父皇觉得哪里好?” 问完了,李嘉麟想到自己好像表情不对,他是支持新人去的! 于是,李嘉麟努力挤出个笑容,认真地看向他父皇,等待答案。 虽然他真的不明白……新人怎么能去那么重要、那么难管的地方? 第103章 众人不解, 只有李云玺心中明朗。 李嘉麟看似莽撞的提议,意外戳到了李云玺的痒点。 李云玺正愁宁海波该如何打发呢,直接卖小师弟也不行,那么把小师弟送过去岂不是正妙! 宁海波刚打完仗,就在安北和定北呢,给宁海波一个父子接触的机会。 李云玺想到宁海波上回在小师弟家门口胡闹, 就恨不得敲敲宁海波的脑袋, 教教他怎么和儿子相处。 看他四个儿子,虽然有个不太乖, 可对自己这个父皇也是依赖的。哪像宁海波, 真儿子、假儿子, 没一个亲近他的。 李云玺沉思了下,给李嘉麟和臣子们解释:“往年对南边山民、和北城异民的教化,成果不丰,短时间内成效都不大。就算是个别爱卿能力出众, 也是劳心劳力, 事倍功半。” “朕一直在想,是不是走错了路。所以太子提出来启用新人,也是在尝试新的可能。” “可是圣上,北边异族正蠢蠢欲动!”兵部尚书一脸急色。 “只要治理得当, 短时间内不会出事。而且朕打算让兵力继续留在北地, 等到新征兵力过去填补了兵力空缺,再让宁海波等人率军回程。”李云玺说出自己的打算。 李云玺打让景行之去北地的主意,绝不是乱来。 李云玺近些年琢磨出了一种新的教化边民的方法, 只是这法子和圣人学说不通,和目前朝堂主流教化方式更是完全不一样。 他有了想法,但这种在正常读书人看来大不韪的方案,是断不可能让一些老臣去实践的,也不能让不信任的臣子去做。 万一对方护着脑子里的圣人学说,故意弄砸,岂不是白瞎了他的主意和心血。 景行之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爱看书的,可是思想却是开阔异常。 李云玺看出来,这小师弟心中:百姓重于圣人,国家重于个人。 最重要的是,李云玺也觉得他的小师弟能干又可靠,是个得用的。观这小子一路走来,没吃过亏就是了。 “圣上,可是大军停驻安北和定北,粮草怕是会紧张……”户部尚书急了。 以往的规矩,打仗打完了,大家就收拾收拾往回走。哪有大军那么多人还在外面吃吃喝喝的,国库顶不住啊! 李云玺哼一声:“朕从私库拨一半。” 钱财的事情解决了,那别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了。 李云玺看没有大臣再说话,又问他们:“所以朕想派遣一名新人,搭档王子凯一道去一城,谁愿意去?” 无人搭话。李云玺的好处不好拿,你做不成事,得小心脑袋。 好生生地在京城快活,谁想去吃灰。 发愣的李嘉麟反应过来,他意外提出的建议,居然得到了父皇的认可,这让他很兴奋。 母后那么厉害,肯定是猜到了父皇的心思。李嘉麟想不通其中关键,但明白他父皇这回行事是被他母后看穿了。 于是李嘉麟抬头道:“父皇!儿臣有人选。儿臣举荐新科状元景行之!” 一言落地,满堂哗声。 说是新人,可这新科状元还没授官呢?也未免太新了点吧?! 然而去北边做教化工作,有前途吗?就教化那种吃力不讨好的……还真的没多少人想去。 何况还在边疆,城池是刚从异族手里抢过来的,万一异族打来,一支毒箭就能要命。 满朝文武,不想去的占大多数。 有些想去的却都不合格,有经验不是新人,没经验哪敢打包票! 圣上这主意,分明就是为难人啊! 是以一殿哗声过后,竟然诡异的安静。 李嘉麟怪不自在的,他偷偷地抬眼看了眼李云玺。 只见李云玺扫视着下面,面色微带嫌弃。 嫌弃没人站出来,没人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没有奉献的想法,只想着捞好处。 或许有一些人内心是愿意的,但也不够勇敢,不够坚定。 身为整个国家的拥有者,李云玺最喜欢的是耿直的忠臣,这些忠臣很多时候讨人厌,可遇事就异样可爱。 虽然知道自己指名要新人是在故意为难人,可真的没人站出来,李云玺还是很伤心的。 李云玺失望摇头:“这么多爱卿,竟是无一人愿意与朕分忧啊!” “臣万死!” “老臣万死!” “儿臣万死!” 李云玺一句话,砰砰砰地跪了一地。 趁着这些臣子跪了一地,他们气势正弱,李云玺就爬杆子上去欺负他们了。 “既然无人敢去,明日召新科进士等人来封官。朕问问他们,多少人愿意去。” 李云玺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说完就不耐烦道:“吏部尚书拟好去两城的人选,温常超和洪集益去安北,王子凯去定北,剩下一人明日定。 剩下哪些人合适带过去打下手,好好琢磨,中午给朕送一份名单来。 无事下朝。” 话落,李云玺拂袖而去。 于是一片“臣万死”中,夹杂了一句吏部尚书的“好好好”。 ****** 眼看景行之果然被挑中了,李嘉麟有些高兴地去了皇后的宫里。 兴冲冲地说了这事,太子又问起原因:“母后,你怎么知道景行之合父皇心意?” 启用新人明显鲁莽冒进,虽然局面呈现了要派新人过去的局面,但这是李云玺出人出力强行维持的。 李云玺让大军留下了,防止意外,还愿意从私库拨钱,可以说是花了大代价。 而他父皇这种种行为,实在让李嘉麟想不通。 李嘉麟想不通才正常,作为一个父亲,李云玺在他面前表露出来都是厉害强大的一面。 作为两人接触最多的场地——朝堂之上,李云玺更是强势无比。 皇后看着困惑不解的儿子,心想刚刚在朝堂上没人反应过来,这会儿怕是有几只老狐狸琢磨清楚李云玺的想法了。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李云玺好面子,不想给宁海波加爵呗。 但是到这个份上,宁海波想加爵也是合理要求。所以,李云玺打算用别的法子,先和宁海波暗地里做点儿你知我知的沟通。 到时候你得了好处,朕奖励战果的时候抠搜一点,当事人不提反而乐融融的,也就没人在乎了。 李云玺爱面子,这点已经成了他的破绽。 皇后知道,隐晦地与李嘉麟提了一下。 然后皇后又吩咐李嘉麟给他舅舅送封信。 李嘉麟倒有些奇怪,送信这种事一向都是下人干的,不知道母后这信上写了什么,非让他去送。 不过纵是奇怪,李嘉麟也没问什么,点点头乖巧走了。 从小到大,他听话过来的,如今大了,也还是习惯这种行事方式。 另一边,被搔到痒处的李云玺也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对。 大儿子这回行事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合意,往常可不是如此。李云玺一琢磨,就知道自己是被后宫的皇后看穿了。 想到皇后,李云玺一时怔楞,半响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从前他做皇子时,还常和皇后聊朝堂里的事。 当时他若是遇到什么难事,还是太子妃的皇后会大骂那些老臣,气冲冲地说记账,以后再算账。 但如今,两人已然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李云玺被看穿了,心中也不恼,反而是犹豫着,要不要去皇后哪儿坐坐。 可最后还是没去,干脆埋头看看奏折,琢磨起明日该给小师弟封什么官职,几品。 卖小师弟去北边吃苦,总不能在别的地方亏待了。 ****** 那边宿明圆下了朝,轿子摇摇晃晃就去了以前老方住的宅子,去找自己的新弟子通风报信了。 进了宅子,宿明圆发觉地方没多大变化。 他有些感慨地摸摸花白的胡须:“物是人非啊,我都老了这么多,这树还是这么精神。” 景行之送走过一个至亲至敬的爷爷,听不得老头这样的话,好像在搅着心肝肉在玩一样,太堵心了。 他把怀里的小阿灯往宿明圆怀里一塞:“和树比什么,看看小娃娃。抱一下,精神百倍。” 宿明圆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抱好小家伙,然后才笑话景行之:“你还以为你儿子是人参娃娃呢!” “我反正看您是精神了。” 老头儿刚刚还耷拉着眉眼,说着自己老了老了,现在抱个娃又开始说笑了,可不是精神百倍! 景行之可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好像也是。”宿明圆说了一句,把可爱的小娃娃递回去给他爹,然后评价道,“年纪不大,歪理挺多。” 我不是,我没有。 景行之心里皮一下,等着老头示下。 景行之可不知道,朝堂里因为他刚热闹了一场,李云玺还特意做了大戏。 宿明圆简单地问道:“你知道安北和定北收复的事吧。” “知道,那么大的事。” “知道就好。眼下安北和定北缺人治理和教化,朝中这会儿没合适的人去,我看圣上在打你的主意。” 宿明圆说着,狐疑地看着景行之。 老头儿不是怀疑李云玺在硬搞,他怀疑景行之可能和李云玺谈过什么想法,两人达成了共识。 而那个想法,则是可以加强边民教化效果的。 老头儿不知道,想法确实有,但没有达成共识。 李云玺不需要和人达成共识,只要一切都听他一个人的。 他不要大臣们觉得,他要他觉得。 所以景行之就有点懵:“我?盯上我干嘛?” 我,纯新人啊! 勉强就是去汉南府实习过一阵儿,而且实习的时候,不是在摸小孩脑袋,就是摸狗,要不就是遭人陷害。 所以,从哪儿看出来我那么厉害?都可以去安北定北这种紧要地方当官了?! 景行之的表情让宿明圆也晕了,难道老头我猜错了? 两个人没有达成共识,全是圣上一个人的主意? 圣上是真的嫌弃如今教化的成果不行,打算试新的。可试新的方案,那方案从哪儿来?为何又一定要是景行之呢? 种种问题,在两个人脑子里同时冒出来。 景行之摸摸小阿灯的脑袋:“可能圣上有别的想法,但是没和我们提吧。去北边我也行,就是辛苦夫郎和孩子了。” “提早知道了,早点准备一下。明日提前给你们授官,等会儿会有礼部的人来通知的。” 对强势的李云玺,宿明圆也没办法。 就连景行之对于这种突然状况,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 送走了来给自己送消息的宿明圆,景行之抱着娃去找柳方说这事。 开口从愤怒责怪二师兄开始,景行之东拉西扯好一阵,最后控诉李·恶霸·云玺。 “他居然想让我去边疆吃土?!我可是他的小师弟,细皮嫩肉的,这个男人心也太狠了!” 柳方给小阿灯喂着奶,听了半响,早知道是李云玺欺负人了。 可是换句话说,柳方也没办法。 柳方抬头看一眼景行之,笑着道:“夫唱夫随呗,还能咋地。” 柳方这样轻描淡写,轻易接受,弄得景行之心内叹气,有种自己委屈了夫郎孩子的想法。 早知道……就不考状元做官了? 可是真的不考状元,不做官,权势不在手里,也会出现别的意外。甚至因为没有主动权,日子更难过,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说后悔,景行之不后悔。他拖家带口的,早就融入了李朝,融入了这方世界。 在小方方和小阿灯脸上各亲一口,景行之像是充了满电,重新恢复活力。 “既然事已至此,那明天得多要点好处。然后我再去算一卦吧,看看我们此去如何。” 融入了李朝,那龙脉里的灰气景行之也没忘,而且灰气在正中,也很奇怪。 算自己的时候,顺带算算此事吧。 所以这卦,景行之打算算两个。只是有个不想柳方瞎操心,就没说了。 下午准备东西,且通知明日授官的吏部小吏也上门了。瞧人家一脑门汗,估计是腿快要跑断。 不过景行之已然不在意这种小细节,他可是有夫郎全力支持的男人。 有这么一个愿意跟你天涯海角,边疆吃土,还笑容依旧的大宝贝,还有什么可愁呢。 光是爱情甜,就可以填满所有空缺了。何况我们小方方,还很有钱! 景行之在京城备考、考试期间,柳方虽然怀着孩子,也还是花钱购入了几个商铺,做起了不惹眼但是挣钱的小生意。 明面上汪庄打理,但背后操持的是柳方。 在家里老呆着不做事,人是真的会“生锈”。柳方不是个耐得住的人,他热爱赚钱,走在赚钱的路上不想停。 瞧着景行之清空了书房,摆开一堆玉石。 柳方抱着小阿灯在一边看着,两双眼睛都满是好奇。 小阿灯瞧着玉石漂亮,“啊啊”着很是兴奋。 柳方则是好奇:“不是用铜钱算卦?六个,抛一下……” 景行之笑笑:“那个是最简单的,但本质差不多。我算的比较复杂,准备要多一点。” 景行之要算国运,还不想自己受伤,可不是得小心些。 他可不想看见小方方又丢开了小阿灯,一脸紧张、满心忐忑地守在自己床前。 让自己安然无恙,也是对家人好的一种方式。 景行之用杂质玉石摆了借运观龙阵,中间一块大汉白玉,贵得景行之心疼。 柳方瞧着神奇,坐在小板凳上,感觉自己在经历奇妙探险。 他算是知道一些景行之的神奇,还有那个景家的导气术,真是厉害得很,像特异功能。 好比柳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是柳·大力士·方,二层导气术强身健体,柳方眼下搬动个几百斤的东西轻而易举。 不过再神奇,也没有眼下景行之做的事神奇。 阵法之上,一条白色小长龙凭空出现,飘逸飞动! 原本摆放复杂的玉石也一块块飞起,有些砰地炸开,有些则挪移了位置。 阵法高速转动,最后整个在十几息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了一堆灰烬。 景行之面色一白,憋住差点要吐出去的一口精血,目光紧紧地盯着灰堆。 玉石灰堆化成了符文状,鬼画符一般,但是可以解读其中府语。 但这府语只存在一小会,景行之不过才解出大半,灰堆便散出一圈白光,胡乱散开,再瞧不出什么。 至此,景行之彻底送了口气。 虽然受伤了,但是没有表现出来。结果也不错,堪称完美。 府语告诉他:北有路,可得他所求。 那么如此一来,目前遇到的和“北”的事,结果肯定大善。甚至于,也可以解决他有点苦恼的灰气迹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正中的灰气,要去北边解决,但天道不会骗人。 景行之调息好了内息,笑着看向柳方:“往北边去,卦象很好。” 柳方也松一口气,放松地问:“有多好?” “我升官,你发财。”景行之笑嘻嘻地走近柳方,然后手指点在小阿灯的鼻子上,“他就……长肉!” 小阿灯瞪着眼睛,以为他爹跟他玩呢,开心地喊:“啊噗噗!” 景行之忍不住,捏了他的两下小脸蛋。 然后景行之捏完了,渣渣地评价道:“还是小四好玩。” 柳方捏捏自己儿砸的小脸蛋,争辩道:“明明阿灯脸更软乎。” 景行之道:“可是小四会炸毛瞪眼睛,有反应。” 柳方:…… 孩子是用来玩的吗? 好吧,好像景行之很喜欢玩孩子,尤其熊孩子被玩得最多。 柳方想想,竟然有点兴奋:“说不定去北边,可以见到那个二皇子?” ***** 第二日,新科进士们满脸茫然地聚到了开阳殿外。 开阳殿内,是大臣们在开朝会。人家那是什么官,四品起步。 而他们这些小新人呢?最多就是状元做个从六品 ,除了状元剩下的都是七品芝麻官,京城里多得是。 榜眼兄问景行之:“状元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景行之诚实点头:“我知道。” 然后榜眼兄和探花叔都眼巴巴地看向景行之。 景行之笑笑,不说话。 榜眼兄忍住打人的冲动,主动问道:“景兄,能给我们说说嘛?” 景行之告诉他:“今日来,是给我们派官的。” “我知道啊!”榜眼兄一脸天真,倒是胡子拉杂的探花叔眼神一变,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景行之想到自己晕倒,榜眼兄还送自己回家,像对李小四一样耐心道:“急着给我们派官,肯定是因为缺官。” “啊?啊!我懂了。”榜眼兄三连之下,立马明白了为什么。 但是高兴明白这点之后,他发现了更多问题环绕着自己,而他……并不知道答案。 景行之对着他笑笑:“反正等下就知道了,急什么。” 榜眼兄点点头,喝了这碗安神汤。 没一会,三甲就被叫进了殿内,后面进士眼巴巴地看着,目光十分羡慕。 ——居然被叫进殿内,这届的前三甲是什么运气?!难道是有人要越级做官了吗? 很多人猜了猜,但猜对了结局,猜错了方向。 毕竟谁也想不到李云玺这个男人这么狠,居然拉新人去边疆干活。 新人嘛,当然就干干打杂的活,或者做个储备力量,充电丰富自己。 开阳殿内。 李云玺看着下方三人,问道:“你们可愿去定北当差,担起教化民众之责?” 闻言,榜眼兄和探花叔都挺起胸膛,声音洪亮。 “臣愿意!” “臣愿意!” 小新人,有机会得重用,满心都是开心! 唯有景行之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李云玺没听到这小师弟回答,皱眉点名:“景行之,你呢?” 景行之低着头,回答道:“教化定北民众之事,责任重大,臣恐自己有负圣望。” 没点好处就要我去,我不干。 而且事情看起来确实难,景行之心想自己操着为国为民敬业人设,绝不能轻易屈服于李暴君。 李云玺一听,想起了小师弟是个硬岔子。 他心想,小师弟不是不愿意,是怕自己做不好吧。 可是……朕有绝招授予你啊! 李云玺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没找这一根筋的小师弟通个气。 他看着景行之,耍赖般问道:“所以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臣恐自己有负圣望,望圣上三思!” 李云玺横眉冷竖:“你直接回答朕就是!” “臣恐自己有负圣望。”景行之坚持。 李云玺一口气堵了上来,但随即安慰自己:朕要的忠臣不就是这样嘛,看着讨厌,干活的时候其实还是可爱的。 于是李云玺端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耐心哄道:“朕打算试新的教化之法,想着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才有此一问。你莫想太多,只需告诉朕你愿意不愿意?” 景行之终于抬起头,双眸明亮地问道:“可是要臣主管教化之事,还是跟从哪位大人?” 李云玺笑了,假设道:“若是让你主管呢。” 景行之顿了一下,心里想着狮子大开口,面上却一脸正气凛然:“那臣起码得是四品官吧?” 榜眼兄:??? 探花叔:…… 服气了,状元果然是状元。 但是景行之还有骚操作,摇头道:“这不合规矩,不好。”满脸都写着不愿意。 第104章 一边的吏部尚书震惊了。 他当官这么多年, 头一回见要官要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你要是真的不想要,你别说什么四品不四品啊?你以为四品是天下掉下来的?!多少人卡在从四品多少年,你知道吗? 众大臣几乎都是心中一梗,有点儿难受。 越往前站的大臣,胡子和头发几乎都越是花白,可见大家做官、升官不容易。 结果蹦出来这么个小年轻, 一开口就是四品官, 你说听了心里难受不? 但是偏偏,你想说点什么吧, 这情况又说不出口。 没听人自己说, 不合适嘛。 虽然景行之亲口说了不合适, 但大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大家伙逼着他做官似的? 对了,圣上不是很想要他去做这个官吗?! 众大臣包括榜眼兄和探花叔,都偷偷地抬眼去偷看他们的圣上, 想看看圣上是个什么表情。 于是落在李云玺眼里, 就是好些臣子都莫名其妙地抬头偷看自己。 他们的举动惹得李云玺有一瞬间的分心。 看朕做什么? 朕干什么了? 李云玺心态比他们好得多,毕竟他昨天晚上就在思考,到底给景行之一个几品官位比较好。 李云玺的心理预期,上限是四品, 最次的也是五品。 为什么这么优待?当然是有点儿心虚。 毕竟他既想要小师弟勤勤恳恳的小牛犊似的干活, 还要偷偷地卖小师弟一回,能不心亏嘛。 当然,心亏也不会改变李云玺的决定, 他顶多会想着给点弥补。 若不是这个人是景行之,是他李云玺的师弟,还帮着他教导儿子,李云玺只会利用得更过分,可能连弥补都不给。 不过饶是心里有了预期,李云玺也觉得景行之狮子大开口,在胡乱要官位。 李云玺的想法很自我,朕可以给你优待,但你不能自己要。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大臣们,皱起了眉,然后目光落到景行之身上:“你可知道,我朝一共有多少位四品的官员?” “臣不知道。”景行之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李云玺有话说,景行之还有道理要讲一讲呢! 景行之朗声道:“但臣知道,臣若是去定北行教化之职,官位越高越好。” 李云玺本觉得四品够高了,没想到这小师弟胃口这么大。 朕倒要听听,你能讲出什么歪理来?四品还不能满足你?! 李云玺轻哼一声:“你想得倒是美。” “臣并非信口胡说。”景行之开始讲道理了,也就是——卖惨。 而且他卖的还是别人的惨。 “此行山高水远,不知何时归家。但臣想,边城人员复杂,此行人数绝对不能少。此番出行之人要离家数年,远离故土,饱守思乡之苦。” “此行的目的地,在边城之外。臣虽未去过,但也知道条件艰苦。听说边地缺水,少食,土地难以耕作,书中所讲也应当为真。” “所以臣觉得,此行是去吃苦的,不能让大家委屈了。臣的官位高了,下面人的也可循例涨上一截。” “何况此时时间紧迫,安北、定北之地很有可能再发生战事,总不能大家担惊受怕,还流血流泪。” 想要马儿跑,总要给马儿吃饱。 景行之觉得做到这点,那些去干活的才能下力气。 所以景行之在觉得李云玺“需要”自己的时候,顺手给未来手下们捞好处了。 当然景行之这么干也是有底气的。李云玺表现得对他太迫切了,居然追着问自己愿意不愿意。 这就好比买东西,你想要了,表现出了你的“需求欲望”,那我当然要出高价。 送上门的肥羊,不宰你宰谁。 加上刚刚李云玺提到了新的教化之法,但不细说。景行之猜测,李云玺的新教化之法,怕是有点问题,从而导致自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景行之句句在理,除了他自己官职要高这一点奇怪外,其他都是真实无比。 大臣中,饱受教化边民之苦的洪集益听了,心中更是动容。 洪集益清楚那种种苦楚都是真的,而且真的很苦。 干了很多年教化的洪集益站了出来,红着眼眶道:“圣上!臣、臣认为景状元说得有理。” 洪集益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前些日子还在养病,眼看着又要出门干活了,这才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他声音颤抖着道:“教化边民,诚如圣上所言,事倍功半,但总是我李朝百姓。 所以纵是事倍功半,身为我李朝臣子,臣也愿意一直干下去。但是臣好些下属家中日子却是过得贫苦,还请圣上体谅啊!” 看见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但却头花花白的洪集益,李云玺这个霸道皇帝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洪爱卿,快快请起!朕知道了,朕都知道了。”李云玺没想到,景行之竟然说得老洪都出来要好处了。 平常他的洪爱卿可是兢兢业业,也不提什么要求的。 不过总不能一直缺老实人的,李云玺当下道:“此番北行不易,还赶时间,钱财加两成,粮草加三成。 随行的官员,常爱卿、洪爱卿升至从二品,北行期间享加二成俸禄,王爱卿升至三品,同样享加二成俸禄。” 乍听闻此等大赏,好多人目光艳羡地看向温、洪、王三人。 越到后面,这官越难升,每爬上去一阶,都需要熬个好几年;有时候,熬个十来年才上位的也有。 可如今李云玺金口一开,三人全都提级调动;而且他们这种能臣不用长久留在北地,到时候熬个几年回京就是赚了。 也有些人,看向了景行之。 宿明圆扫了一眼门生,低头偷笑。 皇后的哥哥——国舅爷也看了景行之好几眼,心中感慨这位状元以后成长起来定是能臣。 只是可惜,跟错了人。能臣没人愿意扶持,将来只能闲得去钓鱼玩。 国舅爷又扫了两眼和姐姐三分像的太子,心里欣慰一二,随即下定决心还是按姐姐说的做。这位景状元小小年纪,可是太鬼了,二皇子不除,他心难安。 而景行之一听,发现就差自己了。 别人都从二品三品的,他要的四品有望啊! 他去北边,还拖家带口,也不容易嘛,要个四品不过分。再说那四品的俸禄,还没有小方方给的零花钱多。 我景行之不是奔着钱去的,是奔着教化边民,改善边境人民教育环境,提高边境人民生活水平质量去的! 就在景行之期待的时候,李云玺状似不悦地看向景行之:“景状元,你说了这么多,不像是不想去的样子啊?” 李云玺喜欢掌握主动,喜欢给别人东西,被人追着要就不开心。 何况因为景行之的要求,弄得他又要多花银子,就更是有点不痛快了,不想将官职顺顺利利给景行之。 景行之听了这话,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 他的表情写着: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景行之摇了摇头,否认道:“臣并非不愿,实在事关重大。只怕未能践行好圣上的新教化之法,浪费了圣上的好主意。” “但若圣上让臣去,臣无可不往!” 景行之说话时气势凛然,好似下油锅爬火山都不带眨眼一样。 这一刻,章通感觉到了失宠的威胁。 和章通担心得一样,虽然知道小师弟在拍马屁,可李云玺还是龙心大悦了! 景行之的话说得太漂亮了,无不可往,带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先前被再三推脱的不悦散去,李云玺笑骂一句:“你个滑头!不过就是两个字,非得绕这么一个大圈子,朕岂是小气之人?” “因为这回前往安北、定北情况特殊。所以出了主事的爱卿外,随行的官员照以往的惯例都升一阶,俸禄在北行期间照样享加二成待遇。” 李云玺一句话,所有人都升官了!而且还不止升官,还加俸禄! 景行之内心有点雀跃。 我呢我呢? 李云玺最后看向低着头、动作举止乖巧的小师弟,笑笑道:“既然行之愿意,那就让你给王爱卿做搭档,五日后启程出发。你有不懂的,路上可以多问问洪爱卿。” “是。”景行之乖巧点头。 但他内心有些疑惑,我的官职呢?怎么还不告诉我。 “哦。”李云玺像是想起来了一般,“忘了说你的官职,五品同知吧。” 景行之:…… 小气鬼。 景行之心里骂二师兄,但是他知道自己刚刚卖惨都是别人的惨,所以现在别人都好了,他除了满足只能满足。 “圣上圣明!”景行之打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吹捧李云玺。 其他大臣立马跟风。 “圣上圣明!” “吾皇圣明!” “圣上圣明啊!” 这么多恭维声里,洪集益和王子凯、温常超三人最真挚。同时,他们三人内心充满了对景行之的感激。 ——景状元可真是个大好人,给他们这帮子出去吃灰的人都要到了好处! 其他大臣心里也舒服了许多,四品是个门槛,很难上去。殿内大臣最低也是四品,不会嫉妒一个五品。 只有景行之有点气馁,还想回去跟小阿灯吹牛呢,现在要晚一阵才能吹这个了。 最后,状元拿了五品同知,榜眼兄和探花叔循例,都是七品。 紧接着,其他进士也开始封官,宛如地里的小白菜终于长成,开始各奔前途。 有些水灵的小白菜去翰林院;有些新鲜的小白菜则被各部带走;剩下的蔫巴巴的小白菜没有人要,空手而归,等待着新一轮的候官补选日子到来。 由于先后分批,小白菜们还不知道三甲同年的战果。 出了皇宫,大家管熟悉的大臣一问,才发现这届白菜里出了个“叛徒”! 大家还在七八品混,他跑去五品这种中层集团了。莫不是个玉雕的白菜呢?混到我们菜园子来了! 不过想想景行之的人品,小白菜也就羡慕了一下,然后真心感慨景行之的好运。 他们相信,自己好好干也大有前途。看看人家景状元,一开始比自己过得还难呢,现在还不是青云直上。 只要努力,无不可往之地,也无不可成之事。 景行之本身的存在,就是最美味的鸡汤。 但这会儿,被白菜们惦记的景行之被李云玺逮住聊天。 华丽宫殿中。 李云玺笑着问:“五品同知满意吗?比榜眼探花,可高出四阶呢。” 五品到七品之间,除了六品,还是从六品和从五品这两个小品阶。 老实讲,五品官位也不低了。只是如果不是想欺负小师弟玩玩,李云玺会更大方。 李云玺促狭心一起,给自己解释道:“要不是你把好处都要了给那些随行官员,朕本来想给你四品官的。毕竟我们是师兄弟,是一家人。” 景行之:…… 这就是你对你一家人的态度吗?! 景行之有点想打皇帝,但只想了一下。 因为其实仔细想想结果,也没有很差。 景行之没得到他随意口头花花的四品官,但也“得到”了很多。 至少那些出去辛苦干活的随行官员,也就是小黄牛们,可以拿到更多的俸禄,让缺了人丁的家中老少们日子过得更好。 不会出现他们出门在外辛苦干活,几年不归,家中反倒过得窘迫难言的困窘事。 看着那个老洪大人一脸动容,眼眶红红要哭一样,景行之其实心里也不得味。 就当自己做奉献了,景行之自在道:“行之都无妨的。” 李云玺细细看着,忽地发现小师弟景行之这会儿神情认真,也不像在做假哄骗自己? 好像这家伙弄出这么一番来,不是为了自己当大官,是真的为了那群素不相识的小官一样。 他故意问:“白忙活了,不会不高兴?” 景行之笑笑:“哪有白忙活,师兄的私库怕是要小小地放血一回,不生行之的气才是。” 李云玺盯着他看,有些纳闷:朕瞧着这小子要官也挺认真,怎么这会儿一点不失落? 除非……他一开始,就奔着给下面人要好处? 所以虚晃一枪,迷惑了朕。 上当了! 感觉自己摸到真相的李云玺突然目光变凶,瞪向景行之。 景行之无害地眨眨眼。 咋啦? 不给我四品官当也就算了,你还瞪我! 难不成,你真的要私库少了东西而生气,可这……你刚刚还高兴一脸来着?!你忘了吗? 景行之感觉自己无辜,弱小,又迷茫。 因为堂堂一个皇帝,说李云玺天下第一有钱也不为过。 景行之觉得“二师兄”虽然霸道,但为人还是大气的,不至于为银子生气。 所以李云玺突然瞪自己,就很奇怪…… 景行之有点懵,问道:“怎么了?圣上。” 看着景行之的李云玺却是正在深思。 他心想:难道……是朕想多了? 不对,朕不可能多想,他前面行事和现在表现完全像两个人。 朕肯定是上当了,朕的感觉不会错。 李云玺看着景行之目光一瞬不瞬,慢慢地,他皱起的眉心缓缓松开。 随即李云玺指着景行之,放声大笑。 “好你个景行之!都敢算计朕了?!觉得朕对洪爱卿这些人不够优待?亏待他们了,所以宁愿玩点花样,也想给他们争取个好条件。” 李云玺笑出泪花,内心竟然为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的心机所动容。 假装为自己要官,却是奔着为了其他人的好去的。假若他直接说条件艰苦,让朕给大家升官进爵?朕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的小心机很聪明。 但是这份聪明,给别人换了好处,他却是要在无数大臣心里落下个年轻气盛的印象。小小年纪,张口就是四品,谁不当个笑话! 舍己为人,这不就是朕要的好臣子吗?! 李云玺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亏待了这么好的孩子。 “以后可不许耍小聪明,朕的私库没多少银子了。”李云玺亲昵地怪罪了景行之一句,抽出一张明黄绢布提笔就洋洋洒洒地写下一长串。 下面坐着的景行之好难受,憋笑憋得好难受。 二师兄,你到底脑补了什么? 我感觉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很熟悉,但是就是有点晕。 不过你是老大,你爱脑补就脑补吧,反正我的确吃亏了。你弥补我一下,我会欣然接受的。 景行之摆出儿子发呆的神情,整个人开始放空,等着李云玺揭露做好人的惊喜奖励。 李云玺这会儿心潮涌动,大方得很。 给景家父母补了两个虚官,都是三品;想到景行之夫郎也是个不容易,五品宜君出去了;最后想到小阿灯挺可爱,又给了个小县男的爵。 章通念着圣旨内容,心惊肉跳。 戏文唱本都不敢这么来,做件好事,全家升官封爵! 景行之都决定不偷偷说二师兄小气鬼了。 景行之真心感谢:“多谢师兄!” 景家老爹最想要的,就是中举,如今一朝三品官,一定会高兴的。 只是可惜,这回赶往定北时间急,来不及回老家一趟,告诉景家父母一声了。 告诉他们,景行之中了状元,当了五品官,柳方生下了小阿灯,一家三口都好好的。 ****** 派遣赶往定北和安北的队伍,暂时被叫成北行队伍。 五日后,这只北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走的时候景象颇为壮观,好些百姓自发出行,目送队伍出城。 到了十里亭处。 吴明瑞和榜眼兄、探花叔,又带着一票新科进士来送行,将十里亭堵得站都站不下。 景行之这一届进士里,他是状元,但也是第一个“外放”的,匆匆忙忙地去往北地。 刚接触官场的小白菜们都很还单纯,心中有羡慕,但更多都是真心祝福,希望景行之能够红红火火,带着他们这届进士的官途也红红火火。 景行之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抱住有些发胀的肚子连连摆手:“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也不好再耽搁,行之先走一步!诸位同年止步,莫送。” 吴明瑞大笑:“看不出来,我们状元郎如此能喝啊!” 榜眼兄调侃:“现在是同知大人了,好能喝,我们这么多人还没喝倒你!” 探花叔稳重些,像个长辈似的道:“好了好了,让行之走吧,队伍等了好一会了。回头等他回来,我们让他补个烂醉!” “好说好说,再会啊!各位同年!” 景行之摆摆手,回头一步步走远。 怕再被拉回去,景行之没回头。 不过他一身酒气,柳方和小阿灯肯定闻了不舒服,景行之准备换辆马车自个儿躺着睡会。 走到队伍很前面的位置,隔着车帘和柳方说了两句,景行之得了一壶蜂蜜柚子茶,可以醒酒的。 他有点醉意上头,也不给下人,提着那茶壶自己往后面的空马车走去。 走出去几步,还没到空马车,洪集益拉开车帘,爽朗笑道:“行之,上来坐会啊!同老夫说说话,老夫这车上就我一个,不嫌弃你一身酒味。” 景行之心想可能有事,点点头坐了上去。 洪集益瞧见他提着茶壶,好奇道:“那是什么?” 景行之笑道:“我夫郎给泡的茶。” 景行之也不小气,就着洪集益车上的茶杯,给他分了一杯。 洪集益喝了一口:“好蜂蜜,你倒是有福气!” 景行之没想到,洪集益没说什么正事,也没给他讲什么经验,反倒是和他聊起了家常。 聊到最后,洪集益掏出一大串的药材包:“这些是老夫替你备下的,你带上,万一夫郎孩子哪里不舒服就找随行郎中开药。他哪儿的药,没有老夫的好。” 人家一片好心,也说自己还有的是,景行之只好接了。 等出了洪集益的马车,景行之走了两步,下一辆马车又叫住了他。 是不认识的官员,官职不大,看官服是个六品官,要送景行之两袋子家乡的鱼干。 景行之心想都不认识怎么能乱收东西,他摇头:“不可不可。” 那官员笑笑,表明身份:“景大人,我是先前一直跟着洪大人的。多谢您开口,我们才能得了便利,直接升官呢!” “这些东西您不想要,也得要。”那六品官员口气颇为霸道,他头探出帘子,指指一串的马车,“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别拖沓!” 景行之一瞧,愣住了, 可不是好多马车帘子都偷偷掀开了,不晓得多少人正盯着自己笑。 第105章 景行之瞧着一个激灵, 顿时酒就醒了。 他呼出一个口气,又吸气,觉得空气都变得沉重了三分。 景行之看向六品兄,道:“我没做什么,不能收。” 虽然东西看着是不值多少钱,但若是收了, 景行之心内有愧。 因为他不过举手之劳, 也并非诚心实意,只是顺手而已。 景行之要官卖惨的目的, 说白了就是不想白白地去北边吃土, 想让李云玺知道让他干活是需要付出的。 也告诉其他人, 他是一根筋,但不笨。 却没想到这些随行官员如此认真,都惦记着谢他,叫景行之无地自容。 景行之往前看看, 前方都是“狼”, 等着自己这个小羊羔入嘴。 所以他说完这句,不等六品兄反应过来,麻溜地就往回跑。 往回跑,身上酒气还在, 不能和小方方一起, 看来只能继续去蹭老洪的马车了。 于是景行之提着茶壶,又回到了洪集益的车上。 他气喘吁吁地跟洪集益告状:“洪大人,你那些手下也太凶了, 拦着我非得送东西,你快管管!” 洪集益笑着问:“没收?” 景行之摇头:“哪能收。” 他心想,要收这些满是诚挚谢意的礼,得等我有资格收的时候再收。 现在的我,还不配。 “那看来还是老夫有面子,你独独就收了老夫的。”洪集益笑了起来,人看着都年轻了两分。 景行之给自己灌一口茶水,道:“也太多了,直接给吓得我酒醒了。” “哈哈哈!其实都是些小东西,不贵重,贵重的他们也送不起。不过你不想收就算了,老夫跟他们说一声。” 洪集益说着,伸手招来自家的老仆,交代了一番。 而整只队伍在十里亭耽搁了一下,很快又启程。 被送的人走远,送人的人也打道回府。 十里亭的进士们很快散去,各回各家。 组织这场送行的榜眼探花、还有景行之好友身份的吴明瑞,这三人则留了下来,他们还得看着下人收拾一番。 人一散,亭子显得空旷许多。 章通穿着一身常服,从十里亭不远处的野店走了出来,走近十里亭。 五日前的封官,吴明瑞是没有当官的进士里名次最高那个。 李云玺今日悄无声息地来给北行队伍送行,顺带亲自过问一下“未来妹婿”的志向。 当然这一切吴明瑞都不知道,他送走了好友,有些失落地给自己倒酒,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前面的人当官了,后面的人也当官了,就自己不尴不尬。这滋味不好受。 榜眼兄也有些离别后的伤感,陪喝得痛快。 章通一到地方,瞧清吴明瑞脸色通红,满脸酒气,有些心急地上去拍他肩:“吴公子!” “嗝——”吴明瑞打个酒隔,神情迷茫地抬抬头,结果一眼被章通吓醒了。 章通是谁?宫里李云玺的身边人,也就是李云玺的代“言”人! 吴明瑞伸手搓搓脸,反应过来,但仍有些迟钝地问:“章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一声“公公”出来,章通立马成了瞩目点。 探花叔操心地扶着榜眼兄,道:“章公公好。” 章通一笑,随和地摆摆手:“不用客气,你们继续喝,我找吴公子有些事。吴公子,你且随我来。” 吴明瑞跟着走出十里亭,皱起眉头问道:“章公公,不会是……不会是圣上也过来了吧?” 瞧见章通点头,吴明瑞糟心极了。 作为一个古人,又是读书人,面圣对于吴明瑞而言可是件大事! 可是吴明瑞现在的情况:一身酒气,衣裳微乱,脸色通红……,怎么看怎么糟糕。 但是出行在外,自己也没带换的衣裳。吴明瑞皱眉勉强整理了一下衣服,发愁道:“章公公,我一身酒气,怕是会冒犯圣上……” 章通笑笑:“没事的,圣上师从方老大人,和您的关系其实亲近着呢。今日吴公子是给景公子送行,喝酒多正常,圣上那般圣明,不会胡乱怪罪人的。” 章通和这吴公子说着话,心里却有点儿想刚走的景行之。 景状元都管他叫章大人,大人什么的,听着可比“公公”舒服多了。 不过章通也知道自己是做伺候人的事的,地位卑贱,也不在意这些。 要是真什么让他不高兴的在意,他早给自己气死了,哪还有现在的风光。 章通不由得想到当初扶持自己的娴妃,如今圣上的心思淡了,娴妃就成了“闲妃”,早没了多少声息。 ****** 到了野外小店外。 章通先进去通报了声,这才领着吴明瑞进屋子。 小小的屋子简陋得很,倒是侍卫站了四个,一个个人高马大,让屋子显得更为逼仄了。 李云玺正就着一个粗瓷碗喝着一碗豆花,他抬起头,扫吴明瑞一眼,随即道:“地方小,坐朕对面来。”然后朝章通吩咐,“给他也上一碗,让他尝尝。” 吴明瑞有些拘谨地在吴明瑞身边坐下,恭敬道:“见过圣上。” “喝了不少啊,身上都是酒味!”李云玺皱起鼻子,露出来的嫌弃让吴明瑞想把自己埋进地里。 不过李云玺的来意也不是吓吴明瑞,他是想问问这小子的想法。 景行之是老师的弟子,李云玺知道老师眼光好,挑选的弟子肯定很能干。 所以李云玺打算把景行之当小牛犊使,让小师弟给自己好好干活。 但眼前这个拘谨的小子,是未来的小师妹丈夫,李云玺想让这小子回汉北府,去照顾老师和小师妹。 “别怕,朕找你是为了老师和小师妹的事。”李云玺解释一句,随即问道,“不过……你怎么想?” 李云玺问完,就盯着吴明瑞看,像是要把人看穿。 吴明瑞哪里顶得住这个,他鼻尖蹭蹭地冒汗,本就因为喝酒发热的身上也在不停冒汗。 脑子像是晕了,吴明瑞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我想回汉北。臣觉得自己能力一般,做个普通小官就好了。到时候离家近,照顾两边长辈都方便。” 吴明瑞说完,小心地暼了李云玺一眼,生怕圣上觉得自己这个新科进士没抱负。 吴明瑞近些日子,都和同年们待在一处,和其他的志向相比,吴明瑞觉得自己简直就没有志向可言。 不想听到他的答案,李云玺高兴得很,一口答应:“明瑞想回汉北?好,那就回汉北!” 正中下怀不过如此,反正李云玺对吴明瑞的答案很满意。 这位妹婿,他打听过的,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倒的确是个好人,但官场这么黑暗的地方真不适合他深入。 吴明瑞却觉得圣上体贴,心中十分感动:“多谢圣上成全!臣一定在家乡做个好官。” 单纯的明瑞兄,将心里想的都写到了脸上。 李云玺看着这张脸,心里莫名涌起一阵自己对不起这份真挚的心虚感。 他坦白道:“不算什么,朕不过是想着老师身体不好,有人在近处照看更好。你若是在汉北任官,小师妹将来也可以常常回家。” 吴明瑞听了这话,意识了老丈人帝师不是白干的,原来圣上这么记挂着山长啊。 吴明瑞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君王的人性一面,李云玺整个人在他心里温情起来,再怕不起来。 吴明瑞笑笑,腼腆道:“等、等婚后,臣会带着窈君多回家的。” 进士到手,也就是意味着吴明瑞期待的婚期可以如约而行,不用接着考三年才能娶媳妇。 一个字,美~ 李云玺觉得好笑,多大个人了,谈到个小姑娘还脸红。 不过这样,李云玺倒是放心了,这样子一看就对小师妹上心,老师好眼力。 这场见面没过了几日,吴明瑞领了回乡当官的圣旨,收拾收拾东西快乐地回老家了。 他这一回家,众人开始打听这是个什么人物?过了封官的日子,竟然可以单独被封官。 一打听,才知道这位进士,是状元的好友,也是方老大人的女婿,还被圣上称呼过妹婿。 然后又有好奇的人数了数,发现环水书院一届中了三进士,方启晨宝刀未老。 ****** 日子一日日过去,北行的队伍持续往北推进。 在五月的尾巴,队伍挺进到了边城附近。 “再往前走,很快就是镇马关城了。”景行之遥遥地望着城池轮廓,懒散地躺在柳方腿上。 柳方一低头,瞧见一大一小。 小阿灯正趴在景行之的胸口,在努力地伸手靠近他爹的下巴,他已经努力两刻钟了。 柳方好笑道:“到了就到了,免得你天天闲的无聊就玩阿灯。” 成了状元,景行之就把读书做文章丢开了。 不用读书,日子便大把大把地空了出来,景行之闲得发慌。 正好有了儿子,不培养培养父子感情干什么?! 景行之就天天逗着小阿灯玩,一边还拿真气不要钱一样给小阿灯洗刷筋脉。 景行之笑着给自己辩解:“分明是他玩我,不是我玩他。是不是,爹爹的阿灯?是的话,你就啊一个!” “啊!” 小阿灯听到一个啊,立马就学了一个。 因着有人理,小家伙还咧开嘴露出了干净的笑,一副高兴的样子。 景行之瞧着可爱,忍不住一把将阿灯抱了起来。 柳方得了空,缩回腿,想到景行之说快到了,将帘子掀开。 帘子一掀开,粗犷隐约带着杀伐之气的高大城墙落入眼中。 柳方惊喜道:“到了,到了!” 队伍其他处,也响起好些惊喜的声音。 这一路行来都是陆路,可以说马车做到屁股变成四瓣儿。不少人都觉得无聊透顶,就等着到新的城池解放一下。 就连最前面的马车里,下棋的洪集益和王子凯都放下了手里的棋子,掀开帘子张望即将抵达的镇马关城。 镇马关城,因城池前方不远便是镇马关而得名,是李朝除却安北和定北之外最边缘的地方。可以直接叫做边城的,也只有镇马关城。 这会儿的镇马关城门口,也有个景行之的熟人,正是上过四届会试副榜的老油条,郝有才。 郝有才是个好客的,早早听到这届状元景行之做了五品官,要往定北来。 打知道消息后,郝有才确认过,便叫前面一座城池自家的那些店铺注意着,人来了给他送消息。 有了景行之等人到上一座城池的确切时间点,郝有才估算着日子,提前在城门口等着景行之过来,已然等了几日了。 郝有才的身边,站着两个穿金戴银的大胖子。 一个大胖子道:“有才啊,人马上到了,你别不是吹牛吧?你这个进士都不算的,年年上副榜,怎么会认识状人家状元郎?” 另一个胖子和前面的胖子长得一模一样,连胖的程度都相差无几。 二胖子却道:“有才吹牛才好,我可等着吃你家的神仙炖乳鸽了,哈哈哈!” 大胖子一听,可不是他双胞弟弟说的道理嘛,于是大胖子也笑了起来。 郝有才哼一声:“你们等着,看看是你们两能吃到我家的鸽子,还是我能吃到你们家的五全宴!” 原来,郝有才来接人,还跟人打赌了吃喝。 北行队伍很快到了城门口,经由检查陆续进城。 郝有才看见人群里抱着娃的景行之,上前招呼道:“行之!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五日了!” 景行之抱着娃转身,瞧见认识的人也高兴:“辛苦有才兄了!我们赶路太久,路上还有人生病,便有些慢。” “没事没事。”郝有才爽朗道,“既然到了我的地盘,晚上就歇在我家吧!那些官驿客栈,哪有我家来的舒服!” 景行之摇头:“不行,我们有规矩,不能脱队。不过晚上出去吃饭逛逛可以,劳烦有才兄带我们转转?” 郝有才叹气一声,道:“好吧。先去吃饭,等吃完饭再带着你们转转。” 郝有才和景行之说话,两个胖子看着景行之身上五品的官服,有些傻眼。 队伍里五品的官员不多,像景行之这么年轻的只有一个,状元郎呗! 两人没想到,郝有才竟然没有瞎吹牛,是真的认识状元郎。 景行之看看目光奇怪的两人,又看向郝有才,问道:“这两位是有才兄你的朋友吗?” 郝有才拍拍两个胖子的肩,笑眯了眼睛,促狭地问景行之:“双胞胎,见过吗?这两个是我的吃友,你叫大钱、小钱就好。” “左边的是大钱,右边的小钱。回头你肯定认不出来。”郝有才有点儿小小的自得。 两个差不多一样的人,差一点异口同声。 “景状元!我是钱金,幸会了!” “景状元!我是钱鑫,幸会了!” “你们好,在下景行之。幸会幸会!”景行之瞧着两人,认真看好几眼。 大钱和小钱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的打扮,就连鞋子袜子都是一样的。除了特别熟悉的人外,其他人见了两人怕是都会懵圈。 但是……景行之可不是普通男人,他是可以直接看内脏的男人。 一眼带着真气牌“X光”扫过去,就分清了两个人的区别。 大钱肾不好,小钱肾还行。 到时候认人就扫一扫,景行之心里想方便得很。 不想他怀里的小阿灯看傻眼了,盯着两个一样的人,目光发直。 “啊!”小阿灯蹬蹬腿,喊他爹。 景行之闻言,立马低头:“怎么了?” 小阿灯神情兴奋,双眼渴望地看向双胞胎:“啊啊啊!”要抱! 景行之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小家伙表情,也知道了小阿灯的想法。 好奇就让人抱,你这么自来熟,你阿姆知道吗?! 景行之有些尴尬地笑笑,决定无视小阿灯,对郝有才道:“我先去检阅一下身份证文书,叫上我夫郎一起。” 郝有才却是看向城门口的小吏,笑道:“不用查,直接跟我进去就是,你去叫上柳方。” 等景行之跟领队的温常超温大人说了一声,叫来柳方,才发现郝有才在边城确实极有面子,带进城里的人还真不用检查。 一行人不做停顿,直接跟着郝有才,坐马车到了镇马关城内中心位置。 三层的酒楼风格大气,椅子和桌子都比京城的大上一圈。 大桌子、大椅子,就连大钱小钱都坐得很舒坦。 可进了酒楼一坐下,小阿灯又不消停了,眼巴巴地看着大钱和不小的小钱的方向,看得眼泪都要掉下去了。 景行之瞧得头疼,不好意思地开口:“两位钱兄弟,能帮忙抱一下我儿子吗?他好像很喜欢两位,打出生没见过稀罕的双胎。” 柳方见了直笑,也道:“他乖巧得很,不会胡来的。” “啊!”小阿灯看向两人,像是在出声证明自己很乖一样。 大钱,钱金早就想了,他嘿嘿笑着伸出了手:“我真抱了,别人家的娃可不乐意让我抱!” 钱鑫则对夫夫两个道:“不麻烦,我哥喜欢孩子得很,见了娃娃都想抱抱,想沾沾喜气生个。” 钱金和钱鑫都年岁不小,和郝有才一个年纪。郝有才家里最大的孩子都十多岁了,钱鑫的儿子也有十岁,大钱却还没个消息。 听说抱抱孩子容易蹭喜气,所以大钱喜欢抱孩子得很。 但是他体型胖,又长得高,小娃娃都不怎么喜欢他这种“庞然巨物”。 大钱一伸手,就把小阿灯抱到了怀里,还给小阿灯点了好几碗奶。 景行之见小阿灯心想事成,大钱也愿意,不算勉强别人宠溺孩子,心里舒坦了。 有小孩在,一众人就不喝酒了,直接开吃。 柳方吃饭很快,吃个半饱后,把孩子从大钱手里接了回来,让大钱腾出手吃饭。 吃完了饭,大钱还想跟着,想蹭蹭娃,结果直接被郝有才狠心地赶走了。 临走前,景行之好心拍了他肩,给他传了两缕真气护护肾。 郝有才赶走了两个饭友,却没有和说好的一样带着夫夫两到处逛逛,直接领着人进了自家的茶楼。 坐在实墙隔音的包厢里,郝有才神神秘秘地,不放心地道:“景兄,你是去定北当差的吧?” 景行之和柳方坐在一边,身边柳方哄着喝饱奶睡着的小阿灯。 估计自家儿子都睡了,景行之轻声回答:“对,是去定北。有才兄问起这个,可是有什么事?” 两人考场相遇,那肯定有是缘分,而后面接触更多,则是个性有些相投。 景行之还真的以为郝有才来接自己,就为了带着自己吃饭。 毕竟这位是可以为了蹭饭,直接跑到别人家去的。 可看这情况,他还是太天真了。 郝有才笑笑:“这回真有事,我家做商行的,以前和定北有生意,现在这生意停了一阵,还想继续做起来。我爹知道我认识行之,让我过来问问。” “你问。其他的我听了再说。”景行之简单道。 郝有才咳嗽一声,声音有些憋着:“那参场的生意,我爹还想吃下去,行不行?” 参场? 景行之心里一惊,面上却是淡淡地扫了郝有才一眼。 人参是什么价,有点年份就和抢钱似的,而且那玩意儿还是卖家市场,供小于求,有钱还不一定能抢得到。 郝有才从那淡淡的一眼里揣测,然后摇头叹气道:“果然还是不行,这回得抢疯了。” 景行之却是个突然得知自己去的地方有宝藏,他和柳方对视一眼,眼里俱都闪过笑意。 景行之装出自己早就知道的样子:“郝兄,这事现在不好说。”毕竟我都不知道参场是什么参?在哪儿?有多大? “但是我们是什么缘分,能帮忙我当然会帮。” 景行之拍拍郝有才的肩,友好道:“参场的事情王大人才能做主,回头我问问王大人,能给你家肯定给你家。” “真的?那太好了! ”郝有才惊喜地拍回去,“定北什么都缺,回头要什么尽管跟我开口,保管柳方和阿灯日子过得和京城一样。” 两人相谈甚欢,导致景行之和柳方回官家休息的驿站,回得有些晚。 两人回到了屋子里,面面相觑。 景行之先笑了:“我还以为去定北是去吃土的,没想到……” 第106章 柳方将睡着的小阿灯放下, 回身跟景行之轻声道:“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有参场,感觉这边纬度不符合条件。” 景行之笑:“都换世界了,你还要求人家纬度,太严格了吧?!” “好吧。”自己的身体就是异世界神奇的产物,柳方依然相信科学,但他知道科学在不同世界有了不同的发展。 至于景行之的神奇之处?柳方表示这也很科学, 不允许反驳。 “不过接下来怎么办?”柳方认真地看向景行之, 问他的打算。 镇马关城离安北定北已经不远,两人到了此处才头一次知道参场的存在。 说这事的时候, 郝有才还特意避开了他的两个朋友, 想来这个事儿对镇马关城其他人来说是隐秘信息。 景行之怎么也是四主事之一, 他都是头一回听说,怕是这个参场在朝中也无人得知。 景行之道:“我觉得可能攻城的人也不知道参场的存在,所以没有上报。如此一来,温、洪、王三位大人估计也不知情。” 说到这, 景行之抬起头, 眸光熠熠:“既然现在朝中不知道,就要提前占住地盘,利用起来!” “那当然。”柳方同意。 既然参场的事,朝中不知道, 这个资源暂时不会就被征用。 李云玺那个性格, 可真干得出直接征用的事,让他们这只北行军去做挖参工。 到时候好的发家资源被征用了,好好的物质基础就没了, 如何发展基础教育? 柳方想到自己也能参与大事,表情兴奋起来,兴致勃勃道:“温大人是铁皇党,洪大人心思比较简单,只在意教化之事。王大人我见得少,可能为人比较古板?” 景行之摸摸下巴,看着柳方沉吟:“王子凯我接触过几回,这位王大人是个能臣吧。精通刑法,是断案出名的,一开始被叫做王青天。” “那我觉得可行,先找他单独说。”柳方弯唇笑笑。 两人没谈,但对参场这种资源物质的想法是一样的: ——打木|仓的不要,偷偷地发财! 当然,这个发财不是指往他们荷包里揽钱,而是致富安北、定北。 景行之心里想得更多,既然一点肉汤就能满足老洪带着的那些随行官员,自己带他们吃肉,肯定就可以收鱼干了吧? 那大鱼干看着,好像也很好吃一样,景行之有点儿想要。 ******* 因此大半夜的,景行之又提着他的茶壶出门了。 下人通报,说景大人求见。 王子凯一头雾水,这位一上任就是五品大员的景状元,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自己的性格可不像洪集益,也不像温常超,是个没什么人搭理的硬脾气。 路上也是如此,没见这位未来下属景状元多亲近自己。 王子凯心里有些纳闷,不过还是放人进来了。 毕竟将来两人是最亲密的搭档关系,说不定这位景同僚找自己有事呢。 而且对于给随行官员提官这事儿,王子凯也得了好处,心中对景行之这种“舍己为人”的后辈很有好感。 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想法,但这一千种想法不会截然不同,有些想法绝对是靠近的。 王子凯看“大赏”这事,看法和李云玺就很相似。 王子凯看出来,这位景状元很聪明,心肠也很好。 但是在此之外,王子凯也看出来了……这位景大人可能不在意面子,不在意细节,是个难得的合他胃口的人。 因着合了胃口,王子凯先前还想过这位下属会不会提前和自己靠近呢。 但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看着老洪和老温有人一起下棋,孤零零的老王心中其实还有点儿吃味。 景行之进门,王子凯招呼他坐下。 景行之笑着坐下,目光扫扫桌面,主动地从茶盘里取出两个茶杯,给自己和王子凯倒上两杯茶。 “失礼了。”王子凯扫了眼茶水,直接问道,“景同知寻我何事?” “下官不是和好友出门吃饭了,傍晚的时候,从这位好友口中得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景行之正经道。 “什么消息?”王子凯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身子挺直起来。 景行之看看左右。 王子凯见了,利落地挥手:“你们下去,不要让人靠近。” 清了场,连偷听都一并预防了。 景行之一个动作,这位王子凯就这么果断行事,做事让人心头很舒服。 景行之问道:“王大人觉得定北该如何改造?” 两人去定北,说是治理和教化,其实就是干的辛苦的改造活。 一个改造制度和大盘,让边民们在生活中认可李朝;一个去改造当地人的想法,让他们从思想上归顺。 虽然目的不一样,可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王子凯听到这个问题,略微想了一会。 沉吟一会后,王子凯答道:“先化解两边民众的矛盾。我们这边软化,对面异族就挑拨他们的人心,拉拢可以拉拢的,打击拉拢不动的。” 景行之:?! 做官可以这么流氓的吗?!不过这法子好用啊,思想够开阔! 景行之不由得目露赞赏之色:“好主意!” 王子凯见他如此,唇角不由得勾起,就知道这个小家伙也是不在意细节的,是个合胃口的。 王子凯捧起茶饮了一口:“现在你可以说是什么重大消息了吧?” 王子凯这会儿心里有点儿逗小辈玩的感觉。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得真正的“大”消息才能算重要,一般的事儿可不会让他表情变化一二。 景行之看看对方,道:“我那个好友,家里是开商会的,和定北做参场生意。” 王子凯本来还淡定地饮着茶,结果听清参场二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咳咳咳!”王子凯猛烈地咳嗽几声,脸色呛得通红。 但是他却没先管自己,抓住景行之的手臂追问:“真是参场?他说话可信吗?” “没必要骗我玩。”意思就是真的。 “参场的事知道的人好像不多。他以为我这个同知会知道,我说要先问问大人您。 我还答应了他,能帮忙就帮忙。”景行之又道。 王子凯点点头,先自己捋信息了。 参场这事儿代表的信息太大,一座参山,那就是白花花的一座银山,还是会自己生崽崽那种。 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少,就弄得有些复杂。多少人知道,关乎这事儿如何搞。 王子凯缓缓地平复呼吸,开口道:“等我们去了定北,开了城,他回头就会反应过来,这事我们不知道。” 因为他们要是知道,就意味着李云玺知道了。李云玺知道了参场的事,还能只派出这么一队人,可怜巴巴去治理、教化。 要是李云玺知道,肯定会让军队去挖人参,挖空了也没事,因为在边疆不好守!都挖回去了,就是自己的了,这样最放心。 而郝家这会儿不知情,肯定是没联系上参场的人。但是等开城了,肯定就能联系上。 城池不可能一直关着,关久了,城里的人粮食都不够吃。 所以他们还得抢个时机,先去找到那个参场,拿到手里。然后学着定北,继续闷声发财一段时间。 等攒够了资本,再告诉圣上。他们找到好东西了,都献给圣上你! 两个男人,像是两只狐狸,目光相接,露出了笑意。 王子凯道:“这事你做得好,我们做人要讲信用。别人告诉我们消息,我们当然要帮忙。” 景行之心想:你个老狐狸,你就想偷偷地发财吧。 定北最缺的,就是银子。 说缺水,少食,土地不易耕作。可是只要有银子,就算在海外和沙漠中心,都有人上赶着送宝贝! 景行之笑笑:“只要我们定北不吃亏,能讲信用自然要讲。” 王子凯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没到地方就送钱的好事,他用手指敲敲桌面。 “也不能忘了安北,等我们回头有东西了,慰问慰问他们。”不能自己两个人担了干系,铁皇党和老洪也要拉下水。 景行之乖乖听着,也不说话。 反正……他是个小新人,事情说是他干的,别人都不信。 老王不拉人下水,就得自己背锅,景行之表示理解。 王子凯瞥景行之一眼,似乎感觉到了这新下属的小机灵,目光含笑道:“行之觉得如何?到时候就由你去送东西吧,正好不会让老洪他们起疑心。” 莫名被拉下水的景行之:??? 老王,你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吗? 但也没办法,景行之点头,一脸纯善和积极:“好啊!我年轻,正好多跑跑。” 要背锅,大家一起背吧。 景行之心想自己也不怕锅,他有秘密圣旨,不过不能说。二师兄为了让他好好干活,给了他便利行事的权利。 ****** 在镇马关城歇息一晚,第二天北行队伍重新出发。 景行之窝在马车里,开启了工作模式,掏出了不少当地的地理志,开始疯狂填补知识缺口。 先看看书,是提前了解,然后就可以在心里部署一些准备。 想到李云玺的新教化之法,景行之也是觉得有些压力。 李云玺的新法子,到底怎么回事?——简单来讲,就六个字,先致富,后教化。 这种法子和以往的套路不一样,也不好实施。 无他,这其实是两个任务。第一个,致富。第二个,教化。 第一个是第二个方便实施的前提,但是第一个就很难,能搞得了发展的官员,都是能臣。 能臣更多在李朝的重要地方卖力,不会大规模地往边陲小地送。 这回的王子凯和温常超,还是因为定北和安北的意义重大才派遣过来的。 这两地本来就是李朝的,被抢走了。而李云玺和李朝人,都不想这两个地方再被抢走。 李云玺也不商量,就把难题丢给景行之了。 景行之见到参场,就和狐狸闻到了烤鸡的香味,哪还能撒手。 所以他积极得很,上报王子凯,两只狐狸达成了共识。 三日后,北行队伍终于抵达了安北。然后一队人马,分作两队,北行的队伍里少了一半人马。 又是一日,剩下的队伍人马终于到了定北。 迎接队伍的人马是先前留驻的军队,宁海波站在城头,看着慢慢靠近的北行队伍长龙,心情复杂。 他没想到,亲生的兔崽子居然跑到定北来了。 当然,他也没想到,兔崽子能中状元。 家里的宁雍远是个被宠着的孩子,吃不了读书的苦,早早地丢下了学业。 上回回京,宁海波抽空给找了个还不错的职位,走后门把宁雍远塞了进去。 两厢一对比,好像还是亲生的兔崽子更厉害。同样的年纪,却是文才非凡。 不过那脾气,真是又臭又硬,宁海波想到就蹙起了眉头。 亲兵们早知道宁海波家里那点事,有人张望着队伍,哄宁海波开心:“侯爷,听说状元郎在队伍里,还是同知呢!真是虎父无犬子!” 宁海波勉强笑笑:“就一个不服管的兔崽子!” “侯爷!教儿子嘛,这还不容易,小的有办法。” 亲兵里有个贼眉鼠眼的眼睛转转,出主意道:“小公子初当官,肯定事事都不顺利,到时候侯爷闷声帮忙,他肯定记好!暗地里帮忙,然后让他知道。” 宁海波沉思了片刻,有些心动:“暗地里帮忙就有用?他连爵位都不稀罕……” 这贼眉亲兵长得不行,所以上回没跟着回京。但他脑子是最好使的,听说上回一群人上门闹就曾摇头直叹气感慨过。 这回能派上用场,贼眉亲兵拍着胸脯道:“我的侯爷啊,强给当然有人不乐意,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是硬骨头!硬骨头的人,吃软,不吃硬的!” “侯爷,宁八的脑子好使,试试呗!”另外的亲兵也起哄。 陪着一块同生共死,宁海波对这些人有些情谊,听着他们闹腾,心情不错地点头。 “好,本侯试试。” 然后抬头一看前方,宁海波道:“快到了,我们下去接接吧。” 宁海波现在任的是一品的官职,本来不打算下去接人的,毕竟王子凯也就三品。 但是想到吃软不吃硬的说法,还有没见过的小孙子,他改主意了。 亲兵们围成一团,拥着宁海波下了楼,站在城门口等着。 眨眼的功夫,队伍就到城门口,要例行检查。 王子凯和景行之下了马车,去和现任的管理人员交接会面。 远远地瞧见宁海波,景行之面上一黑。 王子凯见还远,打趣道:“认出人了?” “王大人,你怎么不早说!”景行之有点气,他就没收到消息。 王子凯木着脸:“我早说,你一路上都堵心,不如不说。” 说完,王子凯打头往前走。 两边一见面,宁海波一边和王子凯寒暄,一边目光扫扫景行之,而后就忍不住直往后面撇,心思和目的都十分明显。 景行之低头不说话,学了王子凯摆出一张冷漠脸。 王子凯聊了几句,勉强应付了宁海波,就直接道:“宁将军,一路赶路,大人孩子都累了,我们就先去府衙休整了。” 宁海波看一眼景行之,点头道:“好,我让亲兵护送你们过去,晚上在豪远楼给你们接风。” “辛苦宁将军了,晚上见。” 和宁海波分开,队伍也查得差不多了,一窝蜂地往府衙所在的街巷涌去。 军队行事粗暴,为了方便,把府衙在的街巷整条都清空了出来,方便北行队伍暂居。 景行之是队伍里第二大的官员,分到一个二进的院子。 柳方安排人收拾打扫,整治东西。 转完了一圈,柳方发现院子里竟然没有水井可用! 再一问,偌大一条街,就两个水井……紧着几百人吃喝拉撒,洗澡都洗不上。 柳方濒临崩溃边缘,抱着阿灯等着景行之商量完事情回家。 “阿灯啊,就看你爹了!” 柳方抱着阿灯,给睡醒的小家伙喂奶,一时不由得庆幸,这会儿的奶不是奶粉,不用水冲,好省水啊。 等景行之带着一脑门的官司回家,发现大宝贝和小宝贝都蔫哒哒的。 柳方抓住他袖子,眼巴巴地问:“行之,你不是会看风水?” 景行之点头:“是啊,会。怎么了?” 柳方道:“这条街就两口井,打水还限量!你看看、看看哪里有水?” 景行之咳嗽一声:“咳。我是看风水的!” “啊?单独的水不行吗?”柳方傻眼了,有点难过。 用水限量,洗澡都是难事。 不能洗澡,多不方便啊…… 景行之弯腰,捏捏他鼻子:“男人不能说不行。” 所以…… “亲我一下,我给你找水啊!” 景·路上什么都不方便·行之露出了真实面孔。 然而还没等柳方亲上去,小阿灯喊出了声:“嘻!” “嘻嘻!” “嘻!” 一声也就算了,还一声接一声。 柳方哪里听不懂,儿子这是在学那个“行”字呢。 柳方红着脸,捂住了儿子的嘴。 无辜的小阿灯惨遭捂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他阿爹,被捂住的小嘴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 然而他爹是另一边的,戳戳他的脸:“小笨蛋,又说错了。是行,不是嘻。” 景行之感慨自己的命运:“我爷爷教我那些的时候,肯定没想到我真成看水的了。” 柳方想到“风水”变成“水”,嘻嘻哈哈笑出声。 笑完了,柳方道:“那阿灯不得了,他以后可能要去挖矿。你念念老师给他取的命,乐山!以后肯定挖矿的,哈哈哈!” 景行之莞尔一笑,看着儿子道:“乐山啊,你将来可要好好跟爹学东西,回头本事不到家怎么行。” 小阿灯无辜瞪大眼,最后想不通的小脑袋选择放弃,跟着蹬腿笑了起来。 ***** 一家人和乐地笑了一会,景行之又被拉走了,开始了当官的日子常。 柳方有点儿不习惯这种分别,小阿灯还睡着了,他干脆去了左邻右舍,认识了好几家官员的妻子和夫郎,算是开始了人际交往。 同样的,景行之也是去搞人际交往了。 豪远楼的最大号包厢里。 一帮子往日可以做主定北城的男人分作三处,不怎么和谐地相处着。由于多了新来的,三处分成了四处。 军\队的人在左上方,以宁海波为首,还有几个副将。 王子凯和景行之领着人坐在右上方。 左下和一群有点黑,高高壮壮的李朝旧民。 至于右下,则是说着汉话的异族人,肤色偏白,眸色有蓝有绿,和猫的鸳鸯眼珠子似的。 有趣的是,除了景行之这方,其他三方身后都站着带刀的人,好像是来打群架的。 宁海坐在主位的位置,举杯道:“我们王府尹带着人远道而来,各位先敬一杯!” 众人对兵力还是很给面子的,就连脸色不好的右下方的异族人也举杯欢迎。 景行之抿了一点点,砸吧了一口味道,随即放下杯子,心里想着四方人马,感慨道:这酒不好喝啊。 酒的味道不够好不说,陪喝酒的人也不好相处。 宁海波的军队肯定会帮他们,但是其他两方的人太不和谐了。 李朝的旧民立功了,想要好处,想要狠狠地欺负蓝绿眼睛这边。 但是蓝绿眼睛想必还有一定的势力和人马在,而且因为危险感力量集中了起来,生怕自己这边倒霉,因为这会儿大家绑在一处倒也不弱。 而他们则是不想被欺负,想要继续富贵,保全自己。 所以目前的最大矛盾是——怎么调和右下和左下的致命矛盾? 景行之暂时不是老大,心里存着问题,笑眯眯地跟着队伍混着吃菜。 酒则是没怎么喝,没必要的时候,景行之不喜欢喝酒。 可是他不找茬,自有人找茬。 旧民这边打仗的时候干了活,出了力气,但是宁海波这厮不要脸,答应了的好处和官职一直不兑现,说等着朝廷派人过来主持公道。 结果人来了,还是和蓝绿眼睛坐在对面,他们心里当然明白,宁海波这家伙怕是想要朝廷的人来敷衍他们,昧下他们的好处了! 看着朝廷新来的一堆小菜鸡,边疆长大的人高马大的旧民纷纷对视,其中一个高大汉子就站了起来,开始找事了。 我们的官位,你们又没兵,凭什么实力占?! “各位大人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在下徐木郎,敬各位一杯!” 说着,体型犹如一座小坦克的徐木郎举杯饮尽。 北地好烈酒,招待官员的酒当然是最好的,也很烈。 看着徐木郎一杯倒,不少新来官员皱起了眉头。 这杯他们喝得下,下杯呢? 一来就喝醉了,回头还怎么立威? 王子凯发现原本应该站在自己这边的旧民也不配合,目光不由得疑惑地扫向了宁海波。 宁海波笑笑,避开了和王子凯对视的视线。 大军可不是管不住这些人,只是答应过得事做不得,旧民这群家伙追得烦了。 说白了,他们急着找文官过来,就是给他们擦屁\股的。 王子凯何等人,眨眼功夫就把这些想得一清二楚。 当下他扫一眼宁海波,然后转过头看向景行之:“行之,你酒量好,陪这位徐公子喝两杯吧!” 宁海波对景行之的重视被王子凯看在眼里。 你搞事,我当然就要搞你儿子了。 瞥见宁海波骤变的神色,王子凯心里冷笑一声。心道宁海波果然不配做爹,连小景很能喝都不知道! 景行之面白,胡须刮掉了,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所以即便他之前穿着五品的官服,其他人也没怎么在意。 但是等他一站起来,其他北地人都笑了起来。 一好看的小白脸,肯定不能喝! 就算能喝,也绝对喝不过他们嗜酒如命的徐酒桶。 第107章 徐木郎天赋异禀, 从小就爱偷大人酒喝,长大了更是犹如得了嗜酒症一般,不喝个一两斤就不舒服。 他见瘦削的景行之要和他拼酒,笑着问道:“这位大人,你真要陪我喝酒?” 他一问,其他北地人笑得更大声了。 不少人觉得徐木郎挺不错, 还知道问问, 免得这个京城来的小大人丢了脸。 景行之看一眼王子凯,点头道:“王大人点了我, 自然是我了。” 不过别人都客气了, 自己不客气一下是不是不太好? 于是景行之谦虚道:“我喝不了多少, 醉了可别笑话我!” 徐木郎心想自己都问过了回头这人喝坏了也不怪自己。是眼前的人小白脸可怜,要被上官逼着喝酒。 徐木郎看向小二:“大人你既然应了,那小二上酒!” 徐木郎可是酒楼知名人物,小二上酒的时候, 很是用目光怜爱了景行之一番, 生怕又出现一个被徐木郎喝坏的人。 但其实景行之的“X光”,好奇地扫过徐木郎的身体,也是怜爱了一番他可怜的小肝子。 跟着这么个主人混,也太惨了, 英年早费啊! 两人都痛快得很, 一边摆上几坛酒,倒酒都有人帮忙,只需要举杯喝喝喝! 总之喝就完事了。 宁海波看得有些心惊, 他心想读书的兔崽子哪里喝得过北地这个酒桶,出声阻拦道:“差不多就行了,接风罢了,没必要喝得醉醺醺的!” 王子凯却拦住他:“喝!放开了喝,不喝酒,怎么熟络?交情交情,就是酒桌上出来的。” 王子凯就是故意给宁海波找茬,一边拦着宁海波,王子凯自己还举杯和右下、左下两边喝上了。 宁海波想着景行之是王子凯的下属,怕王子凯日后乱来,最后还是忍了王子凯。 他心道,等景行之喝得差不多了,他再出手帮忙。 可是宁海波等啊等,眼看着两坛子酒都空了,两边喝酒的人却还都站着。 发现拼酒过了两坛,众人有些傻眼地看着徐木郎和景行之,准备地说是看着景行之。 “嗝——” 徐木郎打了个嗝,喷出一嘴的酒气,他眯着眼睛道,“这位大人好酒量啊!不知道小子能知道你姓名吗?” 景行之:还颇有点无名之辈不配死在我刀下的感觉呢。 反正酒都喝了,酒气也上身了,景行之就决定喝个痛快算了。 不喝到这些人以后不敢找他喝酒,算他输。 大不了就浪费一二真气,再不行就三四真气。 体内真气不够看个龙脉,喝酒总是够的。 景行之抱起酒坛子,豪气地回答:“在下景行之!” 然后举起酒坛子,咕噜噜一坛。 对面喝一坛,自己这边能弱气吗? 徐木郎不待他们催促,立马也抱起一坛子酒,咕咕咕地往嘴里倒! “好!痛快!” “木郎豪气!” “真汉子就要这样喝酒!” 整个北地的人,此刻像是融为了一体,想让徐木郎证明他们定北人才是最能喝的! 但是等徐木郎喝完,景行之只是又抱起了一坛子,三下五除二,喝得干干净净。 这下,北行军的人也想起来给景行之鼓劲了! “状元郎好酒量!” “喝!喝倒他!” “景大人厉害!” 听到京城人的鼓劲,北地的徐木郎动作一顿。 他好像听到状元郎这个词…… 但这么能喝的好汉子,怎么会和那酸儒搅和到一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徐木郎抛开杂念,重新举起酒咕噜咕噜地大口豪迈灌了下去。 问完姓名后,两个人竟是抛开了杯碗,直接抱起酒坛子拼酒了。 三坛、四坛、五坛…… 渐渐地,徐木郎已然有些站不住了。 他面色通红,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目光迷离,且神志不清。 所有人瞧瞧徐酒桶,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对面依然笑得温和的景行之。 景行之头微微有些晕,但实在不算什么,他重新又提起一坛子酒,道:“再来?” 徐木郎眨眨眼,只会跟着喊:“再来!” 可惜徐木郎已然醉了,最后提起的这坛酒脱手而出,哐当一下,砸碎在地上。 而徐酒桶晃荡了两下身子,猛地弯下他高大的身子,像个小虾米似的吐了出来! 太丢人了! 可徐木郎忍不住,这回算是喝伤了。平常两个能喝的好汉,加起来也不见得能喝这么多啊?! 对面的那个小白脸,简直不是人。这是徐木郎最后的念头。 然后徐木郎就倒了下去。 喝酒喝倒了一个,场面慌张了片刻,随后恢复正常。徐木郎不是个大人物,只是个陪酒陪上来的年轻官员。 但慌乱过后,北地人整个气场就弱了几分。 本想着喝酒自己人是第一,结果被人喝倒了,丢人的不止是徐木郎,丢的是所有人的面子。 他们心知肚明,自己也喝不过徐木郎,但是对面的小白脸竟然喝得多。 而拼酒这事本身,就是以己之长,拼对方的短处。用的是他们喝惯的酒,上的人也是最能喝的有名酒桶。 还是那句话,太丢人了! 而景行之这边,他施施然坐下,夹起一块小青菜来压压嘴里的酒意。 他有点嫌弃地想:酒这东西,真不好喝。 王子凯自觉找回了场子,说话都大声了许多。 宁海波也是松了口气,他怕景行之真的喝出事。 而且景行之这么能喝,让他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看来这兔崽子和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喝完了这一场,四堆人散开,景行之又陪着王子凯私底下找上了北地旧民一伙人,开始深入交流。 撇开了蓝绿眼睛,王子凯一问,旧民就把宁海波干的事吐了出来。 “几位大人,没把定北打下来的时候,宁将军可是什么都许了我们!” “答应我们可以迁去京城,答应我们有能力的当官,答应我们把功劳报上去,立功封爵!” “可是现在,有什么?只有打不开的城门,还有那帮子麻烦的异族!” “唉……”王子凯叹气一声,“本官知道了。可是……那些都是宁将军答应的,你们没找过他吗?” 画外音是:他们答应的,找他们嘛。 “我们找宁将军,宁将军却说管人的事他管不着,要等王大人你们来呢!” 旧民里的话事人一脸愤愤,显然是对宁海波很生气。 “那宁海波真不是人,根本没告诉本官这些,耍着我们两边玩!” 王子凯和这话事人两人凑做一团,相互诉苦,痛骂宁海波。 景行之一边分心听着,一边和其他北地官员聊了起来。 他是个状元,这头衔听着就很厉害,又能喝,脾气也好,很合北地人的胃口。 “景大人,你小小年纪就是五品官,厉害啊!” “客气客气,各位也是英杰。定北能归属我们李朝,感谢各位的出力啊!不如我敬各位一杯,聊表敬意?” 景行之笑眯眯地,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酒桌上喊着一杯,但是喝酒的器具都是大口碗。 想到徐木郎的糗样,众人集体拨浪鼓摇头。 “不喝!” “不喝,不喝!” “喝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回头婆娘又要嫌弃我一身酒气。” 景行之笑笑:“我夫郎倒是不嫌弃,就是我怕回去熏着孩子。” 有人奇怪:“小景大人有夫有子,怎么带到我们这地方来了?什么都缺,真没别的地方舒服。” 在座的不是有权就是有势,自然去过外面,也知道外面世界的好。 同样的,如今私下里,他们也承认自家地方的偏远寒酸。 “这里有我啊。” 景行之回着,有点儿怀疑刚刚喝的是不是不是酒,而是蜜了。 不然……他这心里怎么那么甜呢? 腻歪的一句话,逗得不少人笑了起来,气氛顿时也轻松起来,惹得王子凯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王子凯心道:小景可以啊,没两下就打入了对方内部,以后沟通这块方便了。 王子凯心里欣慰了片刻,接着又和旧民话事人舌枪唇战,为利益争吵。 旧民是有功的,自然不能亏待有功之功,但是王子凯要做主,也不能让旧民拉着走。 他不可能全部都顺着旧民这边,只能答应一部分,然后说服旧民这边。 第二顿晚饭一直吃到深夜,因为时间拖得太晚,景行之又饿了,还真的吃了一碗饭再走人的。 离开豪远楼,一出门就是兵马接送。 安全回到府衙,王子凯又留下了景行之。 “旧民这边谈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有宁将军的纸面证据,只有空口承诺,随便我们拿捏。” 王子凯有点语重心长:“但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明日里挑几个府衙进做事,回头迁民京城的名额也给几个。” “王大人想得周全。”对于王子凯的安排,景行之觉得每个都合心。要是换了他,也是如此行事。 “那帮子异族就让人头疼,到底不是我族之人,其心不在我朝!” 王子凯摇头感慨,手指头摁在太阳穴上轻轻揉搓。 “王大人要重拾旧本事吗?”景行之问道。 王子凯提到明日挑几个进府衙,怕是府衙急着开,这么急慌慌地开府衙,接下来动作不小。 而他的老本事断案,既能立威,也能分化异族,还光明正大,简直完美。 砍几个罪大恶极的,威名就在普通人中立起来了。 然后砍人的时候用点技巧,砍这家的,不砍那家的。 如此一来,这家的免不了怀疑:大家一起干坏事,怎么就砍我家的人?是不是你们偷偷地背着我家,投靠了姓王的狗官! 王子凯惊讶地挑眉,笑着问:“你倒是聪明,要不要跟着本官学学断案的本事啊?做青天大老爷,升官可快了!” 什么升官,分明就是调侃景行之。 大家都升官,只有他没份! 景行之生气了:“不学。” “那你干什么?”王子凯想想自己带来的人,管大小事的都有。 景行之倒是可以管教化,可现在城门都关着,乱糟糟的,能教化个鬼。 “我?我先管后勤吧,城里缺水缺得厉害,我带人出去运水,然后找找水脉。” 景行之他们住的是府衙,算是城里很不错的地方。但就是府衙这条街,不过两口井,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民众过的什么日子。 王子凯也是个做惯大官的,用水都扣扣搜搜可不好受。 他连忙点头:“不错不错,你且去找水。然后我唱白脸,你嘛……□□脸!” ****** “算他老王有良心!” 景行之趴在枕头上,把老王指使他喝酒的事交代了一通,最后说到红脸白脸总结了这么一句话。 柳方趴在他怀里:“谁让你那么厉害,别人都喝不过你。” 景行之被夸了一句,内心的分享欲蠢蠢欲动。 但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把自己作弊的法子说出去。 他可是还想着,哪天趁着小方方高兴了,把小方方喝醉,和醉酒的小方方一起快乐玩耍的。 景行之心虚地谦虚:“一般般,一般般。” 然后他转移话题:“我和老王说了,明日去运水回来,也找找水脉。为了低调点,水脉要慢一点。” 景行之想要找哪儿有水,自然是方便得很。 可他不能太神奇,太神奇容易出事,神奇一点点就好了。 柳方想到运水的事,动脑筋道:“现在的运水车,是不是卖水的那种? 我们用城里的运水车,忙得过来的话,倒是可以低价卖一些水。 我下响出去转了转,封城太久,城内水贵得不行。” 景行之点点头,想到自己的任务,抱紧怀里的大宝贝:“你说,我让他们每天认几个字,背几句圣人学说,通过的给水,怎么样?” “哈哈!妙!”柳方笑起来,再从自己的角度分析,“但为了保持运营,还是得低价收费。” 景行之点头,偷笑道:“嗯,到时候就说都是老王让他们干的。” 反正老王同志都牺牲自己唱白脸了,不如唱到底。 柳方笑出声:“你好坏啊!” 景行之先觉得哪里不对,然后反应过来。 小方方,你这样污蔑我,我是要干坏事的! “那我们晚上再用点水?” ***** 头天晚上干完坏事,家里的水所剩无几。 景行之心想自己担负重任,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 起床干的第一件事,是捂住儿子想要啊啊啊的嘴,抱出去解决需求。 等小阿灯放空了自己,喊一声,下人送上羊奶来。 景行之抱着小阿灯喂奶,一边喂奶,一边跟儿子嘀咕。 “昨晚上你不太乖啊,小老弟。半夜里醒过来,吓死你爹了。” “啊?” 喝奶的小阿灯抽空回应一下他爹,并不知道自己昨晚上干什么了。 “算了算了。”景行之无奈,“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你要叫阿灯了。 原来不是那晚河灯太美,而是你的命运——注定和灯火不离。” 小电灯泡,可不是阿灯嘛。 但自己的儿子,就是黑夜格外亮堂也只能咬牙养着了。 小孩觉多,等景行之喂完奶,阿灯吐出两个奶味泡泡,没一会就阖眼睡去了。 景行之把小孩裹裹,放到床边的儿童小床里,让屋子里一大一小都安心睡觉。 操心完了儿子,景行之这才飞快地洗漱。洗漱完了,他换了干净官服,带上能干的庄哥出门打工。 汪庄跟了来定北,书娘却是回了汉北府。所以庄哥又成了一个人,想想还怪孤独的。 还没到衙门,景行之骑着马,慰问汪庄:“庄哥,你昨夜睡得好吗?” 然而汪庄就睡在隔壁两间房,他又是练武的,五官敏锐,昨夜什么都听见了。 汪庄看着景行之,目光冷漠。 ……你还是人吗?! “挺好。”庄哥咽下了想念小娘子的辛酸。 “那就好。”景行之拍拍庄哥的肩,“嫂子说了,过阵子就来看你,不用想太久。” 这还算句人话。汪庄点点头,道:“她说三个月,没多久了。” 他们从京城赶路到定北可花费了不短的时日,一开始的三个月还真没多久。 景行之看着硬汉庄哥一秒变成倒计时,不由得笑了。 纵你如钢似铁,也是绕指柔。 汪庄似乎觉得这个笑,挑衅到了自己。 他开口道:“景大人,下回回家再给阿灯喂奶吧,一身奶味儿去当差,不大好。” “不会吧?我喂了阿灯换了衣服的啊!这是后面穿的衣服。” 景行之抬起袖子闻来闻去,奈何他整天和小阿灯待在一起,闻不出来自己身上什么味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奶味者,闻不出。 景行之抬头,一脸不信地看着汪庄:“庄哥,真有啊?” 汪庄点头:“真有。” “但是早上柳方要睡觉。”景行之陷入苦恼。 走到衙门门口,景行之终于想到了好办法:“庄哥,明日你来给阿灯喂奶啊。多抱抱小娃娃,能早点生娃娃的!” 汪庄想说不要,可又有点心动。 小娃娃嘛,长得像自己不好,还是像小娘子的好。 汪庄点点头,讨价还价:“轮流喂。” “好。” 两个家庭妇男自以为解决了问题,脑子一点儿没忘“两身奶味”上想。还都以为,是端了奶碗,靠近了奶源,身上才有奶味。 ****** 说说笑笑,景行之从府衙办公的正门进去了。 府衙到处都是人,随行官员挑的都是有经验的,打惯了各种“大仗”,有条不紊地一份负责几处,安排上了。 景行之去签了个到,然后在王子凯的师爷哪儿领了个条子。 有了这个条子,他就可以去领水车,然后找几个熟悉路线的卖水人,就可以出发去运水了。 放在之前,卖水人在定北是个挣钱的活计,饶是往上交的钱不少,也能余下不少。 可是自打关城后,卖水人出不得城,就没了收入。只出不进,不少人都在家里熬日子。 听到有人叫自己出城去运水,几个卖水的都是大喜。 “大人,是不是能出城了啊?” 景行之摇头:“暂时还不可以私自出城。等王大人将城里事务处理完了,就会开城的。” 开城,那得等王子凯彻底分化了异族。届时就算异族大军打来,定北城内不出事,城池城墙高大,易守难攻,也就无忧。 不少人听了景行之的话,一心就盼着那个王大人快点干活,早早开了城门。 卖水人也都知趣,乖乖地带路,领着景行之等人出城。 景行之骑着高头大马,跟着队伍出城。 他走在队伍后面的位置,瞧着苍茫辽阔的地域,一片黄一片绿,一点儿没有想象中的草原景象。 景行之问道:“什么时候外面草才能都长出来,绿油油……一片?” 一个卖水人笑着回:“大人,今年干,还没怎么下雨。等再下一场雨,回头就是一片绿了!” 景行之又问:“城里那么缺水,外面水井会多一些吗?” 这话问得卖水人苦了脸:“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定北城以前在水脉上,但是这些年用多了,那水才少得可怜。 外头的水井和小河都不在脉上,能有多少水源?” “就是。他们以为卖水的钱好挣,其实我们一天跑个不停,从早忙到晚,往上交的钱还多。”另一个卖水人开始诉苦。 景行之被说得好奇,瞧瞧地开了秘法,用第二双眼睛去看这城外。 黄绿之气萦绕地表,地底下,一层浅浅的绿意跳动着,像是蓄势待发的生命力。 再往下,是灰褐色的气泽占据了大部分。而一个个带着蓝绿之色的水源便可怜巴巴地被灰褐色压迫着存在,和可怜的小媳妇似的。 看来……水是真的不多啊。 景行之目光放远,可以看到山的边缘,但都没瞧见长条的大水脉, 景行之心生失落,过了山,那就远了。那么远的水脉,想用上不方便。 汪庄看他失神,怕他从马上掉下去,抬手拍了拍景行之的肩膀。 景行之心内叹气,一边撤去真气和秘法,一边回头。 但真气还没尽数撤离,景行之又把真气调了回来,看着汪庄身后一长条蓝汪汪咧开嘴笑。 我错了。 我一个名字里没山没水的,自个儿找什么水。 看看我们汪哥,一汪一汪的,这不就是招水的嘛! 汪庄看着傻笑的景行之,有些担心。 ……莫不是傻了吧? 庄哥操心道:“景大人,小心点摔下去。” 然后庄哥顺着景行之的目光往后看,什么都没瞧见,心里的担心更浓了。 难不成,一孕傻三年的是做爹的? 第108章 汪庄正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着, 景行之已经发觉自己的失态,收起有点儿变态的傻笑。 “我刚刚想小方方呢。”景行之找来合理借口。 汪庄心内“哦”,一声,心道如此就正常。 庄哥继续提醒小景大人:“骑马呢,坐好。” “好。”景行之乖乖坐好,心里盘算着水脉的位置, 脑子里涌起新的问题。 水脉就在城池外头, 约莫二十米处,离得很近。开采定然很方便, 可是这么近的位置, 他让人去挖水…… 真的不会被当成傻子嘛? 得想个办法。景行之把这事放到心里, 然后专心跟着买车去采水、运水。 许是很久没人出城祸害,仅有几个有水的地方水干涸了,其他地方的水源还往上冒腾了一些。 景行之要□□脸,当然要多做好事, 刷刷百姓的好感度。 而刷百姓的好感度, 一给便利,二给保障,他们便无比地满足了。 几辆运水车一边运送,一边就不要钱似的分给了紧缺用水的城内东区百姓。 景行之忙活一天, 见识到不少人非蓬头垢面没水用, 也见识到个别大人和孩子饿得皮包骨,认识到贫困两个字在生活中存在的真切。 回到家。 景行之抱起自家胖嘟嘟的阿灯,有些感慨地跟柳方道:“我今天看到好几个小孩, 瘦得不像话,心里怪堵得慌。” 柳方看看他,道:“我听说你去东边了?那边是最穷的,刚刚历经战乱,难免如此。等我们发展起来了,那些孩子就不用挨饿,会长胖的。” “嗯。”景行之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放下阿灯,看着柳方认真道,“可能后面会忙起来,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和阿灯了。” 柳方笑笑:“谁要你陪,我没事要做的。” 景行之立马明白说错了话,笑着抱住大的小的:“那你要忙里抽空,腾点时间陪陪我。” 然后他脸也不红地道:“我今日坐在马上想到你在笑,庄哥还以为我傻了!” 奈何身体都看不过去了,忙碌一天的肚子咕噜一声,不平地叫嚷起来! 甜蜜小两口气氛,瞬间切换老夫老妻。 柳方伸手摸摸他肚子,扁平一片,转头催促下面人:“开饭了,上饭菜吧!” 接着柳方转回来,蹙眉瞪景行之:“你自己肚子饿了,你都不知道的吗?” 景行之心觉他这样最可爱,吧唧一口偷个香,理直气壮道:“都是你的错!” “没回家前还是知道的。可一回家,我瞧见你,哪里还记得吃。” 柳方好气又好笑:“你嘴上抹了蜜啊?!” 景行之看看柳方的唇:“是刚偷吃了蜜。” ****** 景行之去府衙签到的第二日,府衙已经显得有条理起来。 挤在一处的人没那么多,各个职能部分勉强运转起来。 王子凯派人在衙门城池内各大处都贴了告示,和开店要发传单顺带贴几张似的,告诉大伙儿府衙开张了,欢迎光临。 衙门一时没人上门,不过积攒的事就够处理一阵了。 王子凯也不拘有人没人,差遣衙役们出去自发抓人上门给他“刷单”。 景行之觉得挺有趣的,不过他没空看戏,也忙。 他有了新差事,搞户籍,登记人口。 景行之就让庄哥去盯着运送水的,而他自己带着运水车在城里转。 你登记不登记? 不登记,不配合,这水没你份啊! 你登记人少?故意漏几个? 我可是问过你隔壁了,你骗我,我要生气的。 至于运水卖水的人,工钱当然也要给。可是定北库房里老鼠都没有,带来的钱是给官员们发工资的,景行之就拿白花花的水顶债了。 卖水人有的不乐意,嫌弃景行之穷酸都没银子;但不少人发现他让运水,都是紧着缺水的人家,心里就不介怀了。 谁还不想做个好人了,刚刚历经战乱,身边的人都显得珍贵起来。 随着不是兵的“北行军”融入到定北城里,似乎定北慢慢地“活”了起来,呈现一种比以往更为健康的面貌。 总共花费了五天的功夫,景行之带着有限的人手,把整个定北城的人口梳理了一遍。 恰逢这时候,王子凯那边也出了成绩,派人来叫景行之。 景行之跟着小衙役一通快走,最后停在了府衙牢狱的门口。 站在牢狱外头,景行之就在心里头感叹了一声——老王!猛男! 为什么说老王是猛男?牢狱里头,那可是人声鼎沸。 可想而知,老王这几天干了多少活,才抓来这么多违法犯纪的人。 景行之提步进去,笑着道:“挺热闹啊。” 小衙役听见这话,奇怪地扫这位同知大人一眼,瞧清景行之面上带笑,他心里一抖。 ——哪个不长眼的,之前和他说这位景大人是活菩萨?! 活菩萨,能跑到牢狱听到人哭人喊,还能笑得出来的? 小衙役感觉自己看透太多,心好累。 幸好路很短,小衙役把景行之领到最里面的牢房,交代一声赶紧溜了。 景行之看他跑得飞快,看向提着一根血鞭的王子凯:“王大人,你把人吓跑了。” 王子凯看了一眼,面色无波无澜。 那等小人物,惧怕他,何其正常。 王子凯提起鞭子,站起身道:“问出来一个知道参场的,但是不肯交待参场具体在哪,我们配合炸一炸他。” 参场的消息是景行之从郝有才嘴里听来的,王子凯显然更信任他在这事上的处理。 景行之闻言一凛,褪去嬉皮笑脸,点头正色道:“好。”他知道这事重要性。 王子凯带路,领着景行之进了一个白日里也黑压压的牢房。 约莫五米长宽的牢房里,四盏油灯在牢房内四角点亮,发出燃烧的气味。 然而灯火并不明亮,让人一入内便觉得心中无端压抑起来,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王子凯晃了晃手里的鞭子,直接问道:“参场具体在哪,你说不说我们都能找出来。老实交代吧!” 被吊绑在牢房中间木柱上的人嘴角溢满血迹,从被束缚住的四肢,五官以及那偏绿的眼眸,可以分辨出这是个异族人。 绿眼睛壮汉咬着牙,摇头虚弱道:“我、我不知道……” 王子凯听到这,和景行之交换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来问话。 景行之盯着绿眼睛看了两眼,绿眼睛也看了景行之两眼,认出是景行之是比徐酒桶更酒桶的大酒桶。 想到徐木郎被喝倒的狼狈样子,绿眼睛忍不住往后挪了一下身子,弄得身上锁链哗啦一声响。 景行之:…… 景行之不知道自己哪儿吓人了,不过觉得绿眼睛这样子好像挺害怕,好像自己比王子凯还可怕?? 这就过分了吧。 景行之盯着绿眼睛多看了几眼,认出来这是接风宴上见过的。 除了接风宴,这人怕是没见过自己,不然自己也不会没印象。 既然是接风宴上见的,那自己吓人的地方……就只有喝酒了。 景行之想到着 ,干脆用秘法重新翻了遍记忆,发现这绿眼睛当天喝酒简直和喝神仙水似的,小口小口喝着,舍不得大口。 但能去接风宴的人,还能喝不起酒? 所以这人可能不是舍不得喝,而是不敢喝多了! 如果仅仅是不能喝,也不至于见到自己会躲,说明他极有可能怕喝酒。 “酒后吐真言”五个大字在景行之脑子里冒了出来! 景行之想明白这点,忽然兴奋:“老王,弄十坛子酒来!要烈的。” 王子凯先是一愣,然后骤然反应过来……老王指自己。 王子凯看看兴奋的景行之,还有面色骤变的绿眼睛,选择先处理正事。 王子凯吩咐外边人:“听景大人的吩咐,送酒过来。” 绿眼睛心道糟糕,怎么就被人瞧出来了…… 十坛子酒搬来,一坛子酒又一坛子酒往绿眼睛嘴里灌。 绿眼睛被灌下两坛子,已经目光迷离。 三坛子,绿眼睛壮汉醉成废狗,神色宛如登仙。 景行之抱着酒坛子,感觉自己这一刻超级威风,他自信地对王子凯道:“王大人,现在去问话吧,” 这一出手,包你问什么他答什么。 诚如景行之想的,绿眼睛醉了,就乖得不行,问什么回答什么,还仔仔细细的,自己把前因后果捋清楚了,生怕听的人没听懂似的。 王子凯赶紧把这些记下来,写在纸上。 顺带的,除了参场之外的事,王子凯想知道的也问了个七七八八。 问到一半,绿眼睛似乎又要清醒的迹象。 景行之很是大方,又免费送了一坛子酒,将配合工作干得十分完美。 掏空了绿眼睛,王子凯站起身,感慨道:“原来在荒山的另一面,是阴阳山。” 阴阳山少见,和阴阳脸相似,一面山可能青葱翠绿,另一面就可怜巴巴寸草不生。 有时候人看着可怜巴巴这边,也不会生出探索另一边的心思,很有可能就忽略了另一边。 景行之也觉得稀奇,道:“地方有点儿远,城里离不开王大人。不如下官去瞧瞧。” 那厢王子凯先是点头,然后想起了自己先前放下的事。 他抬头看向景行之,嘴中吐出两字:“老王?” 景行之笑容瞬间凝固。 嗯??? 我什么时候叫老王老王了? 我怎么没有任何印象?! 但老王都知道自己是老王了,肯定是叫过了。 景行之开动小脑筋,点头先承认:“是老王。”然后挤出笑脸,小心试探:“叫着亲切嘛,大人莫怪!” 王子凯轻哼一声:“不许明面上叫,没大没小。” 景行之心想老王还挺大方,不许明面上叫,那就是可以私底下叫呗。 眼见左右无人,得知参场具体位置的景行之心里高兴,有劲没处使。他忍耐不住欢乐跳动的内心,伸手搭住王子凯的肩,在被打的边缘试探。 “老王啊,看参场的事就交给我!” 第109章 王子凯扫景行之一眼, 抖抖肩,冷漠无情地道:“明日你就出发。” 既然有劲没处使,就去干活! 景行之被抓住软肋:“看参场得出去两三天,我刚忙完呢,后日!后日好不好?” “不好,就明日。宜早不宜迟, 为百姓计, 辛苦行之了。”王子凯说到这,止步, “你自己回去吧, 老夫就不送你了, 我忘了个东西。” 景行之看着老王无情的背影,愣住。 用完我就丢,老王你好无情! 景行之觉得自己的小心灵受伤了,急需回家寻找治疗。 而王子凯转过头, 又往牢狱最里面走, 他面上褪去刚刚的轻松,尽是严肃。 绿眼睛不仅交代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还交代了城中仅有的知道参场消息的人。王子凯不想消息泄露,防守消息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斩草除根。 于是几道血光闪过, 牢狱又走了几个人。 绿眼睛闭上眼眸, 神情愉悦,也不知道醉酒梦里梦到了什么。 王子凯站定,眉头轻轻地蹙起。不过片刻后, 他又调整好了心绪,朝着外面走去。 ****** 傍晚时分。 景行之捧着奶碗,开心地拾起给自家崽崽喂奶的差事。 好几天没喂,都有点想念呢! 景行之一边喂奶,一边念叨:“阿灯啊,你想不想爹啊?” 小孩觉多,景行之早出晚归,常常走的时候阿灯在睡,回来的时候阿灯也在睡。 阿灯“阿噗阿噗”地笑着应声,奶香气弄得景行之都有些饿。 景行之有些好奇地看向奶碗,拿起小勺子舀了一点点。 小阿灯张开了嘴,表情雀跃。 但是景行之的手朝着自己嘴的方向去了,小勺子里的奶进了他自己的嘴。 “啊呜呜呜!” 吃的被抢了,小阿灯瘪了嘴,皱着眉头,朝着阿姆看过去。 景行之听得耳边惊天动地,反应超快地捂住了儿子的嘴,然后心虚地回头看柳方。 一回来就欺负儿子,景行之感觉皮过头,像是干错了事,怕被训。 柳方正美滋滋地喝着鸡汤呢,扫父子两一眼,大气道:“别抢,够喝。我前几日又买了三只刚下崽子的母羊。” 家里本来有两只羊,现在总共五只。别说两个人喝奶了,就是全家也够。 景行之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涌起经典致命问题——我和你妈掉水里,你要先救谁。 他憋着笑问道:“那要是只够一个人喝呢?要给谁喝?” 柳方先是一愣,然后挑眉…… 这是什么魔鬼问题? 但不等柳方回答,那厢小阿灯许是听懂了,心里涌起危机感。 小小的身子往前一扑,就朝着奶碗倒了过去! 奶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奶! 小阿灯半张脸泡在奶碗里,呼噜噜地喝了起来,自力更生。 柳方低头一看,笑疯了。 景行之才是真疯了,果然这种要命问题不能问,一问就出事,儿子都看不过眼了! 他扒拉出来儿子疯狂的小脑袋,赶紧把奶碗放远。 “爹真不抢你的奶!真的!” “咕——” 小阿灯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奶,板起小脸,瞪着干净的眼睛倔强地看景行之。 柳方看着儿子的小脸蛋,火上浇油:“你看阿灯的脸,像不像在说——绝不让你抢我这口奶!哈哈哈哈!” 景行之委屈:“阿灯啊,爹真的不抢你的奶……” 小阿灯“啊啊”两声,清亮的大眼睛里都是狐疑。 景行之点头:“真的!” 景行之做完保证,那厢儿子眨巴眨巴眼,眼看就相信自己了,他心里小松一口气。 但生活总是起起伏伏,这口气没彻底松下去,又绷起来了。 门边上,王子凯带着笑意问:“抢什么奶?你老大一个人,还抢阿灯的奶?”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子凯身边站了好些人,都一脸笑地看着景行之。 景行之抱着儿子,心道完蛋! 他的一世清名,就要毁于这一口奶了。 抢奶状元景同知,就问你怕不怕?! 景行之努力摆出正经脸:“没没没!逗小家伙玩呢。” 然后景行之宛如推销般抱起自家阿灯,让门外边的同僚们看到自家阿灯漂亮的小脸蛋:“看!我们家阿灯可可爱了!”都是儿子太可爱的原因。 但小阿灯刚刚以脸抢奶,半身都是飞溅出去的奶,下半张脸也都是奶渍。 可爱是可爱,却是坐实了抢奶的激烈,于是外头笑声更大了。 就连王子凯都没绷住,看着小娃娃懵懂的目光心里软乎成一片,面上笑了起来。 随行的官员里自然有带孩子的,可要是论小,还真没比阿灯更小。 乖巧时期的幼崽总是容易得到怜爱。 连续忙碌的人这会儿站着瞧着,腿脚也不累了,就只看景同知给小娃娃喂奶,也很舒心。 而景行之觉得自己当面喂奶,一口没碰,能证明自己确实不抢儿子的奶,心情也很好。 总之就是高兴的一天。 ****** 第二日。 景同知又要忙碌起来了。 景行之带上了十几号人,先往城中去找人。 景行之打算借着找水源这事的名头,行看参场的事实。对王子凯,景行之就是这么说的。 不过事实上,景行之打算两件事一起干了。他打算找两三只打井找水的队伍,然后从中选一只,重金聘用。 因为是重金,所以要好好挑选。如何好好挑选呢?当然是让这两三只队伍比试一下谁更厉害,比如谁挖井挖得好结实、挖得快、挖得深。 比试的场地,就定在城池外头二十米外,景行之圈出来的地盘中。如此一来,在城门口找水源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而景行之带着人跑到外头去,去找参场。 据绿眼睛交代,参场里这季节就十来个人,而且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所以景行之带上能保密的人,再带上几个□□袋,就可以出发了。 在城里找出三只挖井队,金灿灿的金子让人晃眼。 为了金子,三家也不说这个新大人笨蛋,生怕得罪了景行之。要知道比试也可以把人拉去外面真的找井干活啊,何必在城门口浪费时间! 谁不知道,虽然大家用水节省,可城里水早就用得差不多了。要想找到新的地下水脉,估计要跑老远地方去找。 三只队伍内心把新大人当成不知事的小傻子,互相监督,谁也不让告诉景行之,就在家门口轻松地干起活来了。 而景行之则画下了圈圈,也不监督,带着人骑马往外边跑了,动作飞快。 要不是景行之跑得快,城里的老百姓都想提醒这位年轻的、没经验的大人,打算教教他怎么找水源。 可这位好心大人跑太快,大家也没办法,只能在城里面,看着好心大人远去的背影,期盼这位大人好人有好运。 一个往东区走的人道:“这位大人心倒是好,可一点儿也不懂我们定北啊!让他们挖井的,在城门口忙活,能挖出什么来?” 另一个道:“也不妨事,就是白费一点人力。先挑了人,再去外头挖就行了。” “对啊,景大人不是自己去外面找了嘛,肯定能找到的!” 东区的人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可是他抬头一看,搭话的几人一个都不认识。 有个人甚至抬头看了眼路,一脸懵地往回走了。敢情这位……还是说话走错路的。 景行之可不知道好些人惦记自己,他带着人在路上都没停留,直接朝着山奔驰而去。别说找水,那疾驰的速度快得路上有水都看不清。 奔波大半日,终于到了山附近。 “往后两座,再过了一座大荒山,后面的小荒山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景行之看着简单的地图道。 汪庄也看向地图,眯了一下眼,然后道:“这边山连山。翻山过去更快,能省半天功夫。” “三座大山呢?”景行之看看汪庄,“庄哥,你问过城里老人,以壮年男子的体力来说够吗?” “去没事,回程不歇息的话可能会很辛苦。”汪庄说着,摸了摸马脖子。 景行之看看自己这边,个个都是壮汉,就道:“翻山快,辛苦大家伙了!” 说翻山就翻山,留下一个人看马,剩下的人沿着山路走得飞快。 天快黑的时候,一群人汗淋淋地抵达目的地,趴在山窝窝处,口子咬着冷硬没香气、也没什么味道的饼子,恢复体力。 景行之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抬起袖子擦擦脸,作弊地感知着山上的情况和人头。 感知完了,景行之体内真气空了大半。 “酒后吐真言”的绿眼睛没骗人,山上满打满算就十个人,还有两个气息弱得厉害。 瞧着景行之脸色不怎么好,汪庄瞧着不放心,偷偷问他:“怎么了?有哪里不对?” 景行之摇头:“没事。”只是他猜测一点不好的。 等到众人吃饱了,体力恢复得差不多。 景行之开始动员鼓舞:“上山,翻过去就是参场!回去每人两根大人参,十两白银!” 都是男儿,谁不敢想干点大事?众人揣好没吃完的饼子,于暮色中安静前行,心中却是热火喧嚣。 第110章 热火一直燃烧了两刻钟, 最后歘地被意外扑灭。 十个人,里头八个异族男人。这八个男人轻易被抓住,三两下捆起来,抹布堵嘴。 可剩下两个,一个女人,一个哥儿……衣不蔽体, 听到动静只会瑟瑟发抖, 连惧怕叫喊的本能都遗忘了。 误打误撞推开门的汉子看清屋子里头是什么,就“哐”地将门关上。 “大人, 里头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应该是哥儿, 不是异族人……没、没穿衣裳……” 男人赤红着脸, 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剩下的人傻眼地看向他们的老大,景行之。 景行之被看得很是为难,他心里有些沉重,没想到瞎猜的是真的。 男多女少, 想想也知道可能会发生多糟糕的事情。屋子里头更是证实了景行之的猜测。 直到听到里头响起细细的抽泣声, 景行之吩咐道:“去别的房间找两套干净的衣裳,再弄些水过来。” 然后景行之看向队伍里的人,想看看谁能说善道一些,可以去哄哄人。 汪庄冷硬一张脸, 明显不是会说的, 粗气粗声直接可以去吓人了。同汪庄站在一起的几个汉子也是板着脸,一脸抗拒地不去看景行之。 最后景行之把目光落到那推门的汉子身上:“你去门口,说一下我们不是坏人。等会让她们穿上衣服, 跟我们一起离开。” 附近都是荒山,没有人烟,留在这山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撞上野兽,跟着他们回去倒是更安全些。 不想那汉子猛地摇头:“大人,我、我我不会说话。”一边狂摇头,这人还退开了三步。 景行之看看这个,这个逃避他眼神,看看那个,那个也低头,好像地上长出了宝贝一样。 景行之正苦恼着,去找衣服的回来了。 于是重任就交给了找衣服的,但是找衣服的也是个糙汉子,连门都敲不开…… 找衣服的转过头,也学着其他人,看向了景行之。 不管自然是最轻松的,回去也不用多带两个人,引得其他人疑惑。 可在场这么些人,做不到。 景行之没办法,自己拿着那衣服上去敲门:“那些人已经被拿下了。我们是定北城来的人,现在定北已经归属李朝。等会我们收完了山上的东西,会连夜下山。” 景行之说话的语速放得很慢,尽量保证里面两个人能够听得清。 “现在我放两套衣服在门口,然后我们去别的地方收东西,你们愿意跟我们回定北,就穿好衣服自己出来。不愿意就算了,会给你们留刀和弓箭。” 说完了,里头没动静。 景行之把衣服放下,然后带着人去参场其他处的屋子里搜刮。 收参场的人也兼了采参的事,不少处理过的人参都被放在屋子里。景行之在领头一个异族的屋子里,不仅搜出了百年老参,还搜出来了数额不少的金银。 屋子都搜刮完了,终于看到两个穿着男装的空荡身形。女人和哥儿完全撑不起衣服,实在太瘦了。 犹如惊弓之鸟,两个人瞪着眼睛,警惕又慌乱地看向新的一群身上麻袋鼓囊囊的男人。无疑新的这群男人,依然让她们惧怕。 景行之扫了一眼,也不多看,直接道:“再等下,我们去处理了异族人。马上就走。” 话音刚落,汪庄从队伍里走了出去,手里刀光铮亮。 听到景行之的话,再看见汪庄手里的刀,那瘦骨如柴的女人忽地出声:“等等!我、我们也去!” 女人说完这话,回头看了一眼哥儿。那哥儿点点头,握住了女人只剩骨头的手腕,问景行之道:“大人,我们能去吗?” 景行之听见那粗粝的声音一愣。 在女人殷切迫切带着凶意的目光中,景行之想了想,点了头,递出自己手里的刀:“去吧。” 女人抢似的从景行之手里夺过了刀,刀入手,她咬牙看向汪庄。 汪庄皱着眉,带着两人走进捆绑了异族男人的屋子中。 不晓得一共响了多少声的“噗噗噗”,声量词也无法形容那种耳闻刀刺入血肉的真切感觉。 反正听得外头站着的男人都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站成了一团,躲到了景行之身后。 景行之不知道自己做对了没? 但发泄欲望,和强憋着,他觉得合理发泄港口。里头的人虐待这女人和哥儿,该死。 一刻钟后,汪庄领着两个人出来了。 女人气喘吁吁,靠哥儿扶着,可眼神凶狠,手里的刀滴着带着腥味的血。 哥儿扶住女人,出来后从她手里抽出了那刀,对景行之道:“多谢大人的刀,还你。” 景行之收了刀,插进刀鞘中。 “下山。” 点了火把连夜下山,第二日早早地和看马的人会和。 然后体重轻的男人挤着换马乘坐,腾出一匹给那女儿和哥儿。 奔驰大半日,半下午,队伍已经能看到定北城池的轮廓。 一群人瞧见家门口,神色不由得轻松起来。 那女人和哥儿却是神色又开始紧张。 景行之许是人好气质温和,勉强能和两人说上话。 “你们还有家人在吗?参场要保密,就推脱说是流牧的异族人。按规矩,要先送你们去府衙,然后再送你们回家。” 景行之一板一眼,保证自己看起来很安全。 两人里,做主的哥儿点点头:“好,我们知道了,谢谢景大人。” “嗯。那就……回家。” ****** 队伍踏踏踏地靠近城池的正门,首先是城墙上的士兵先看到了人影,两边对上暗号后,城墙上值守的士兵通知下面的挖井人。 ——外出寻水的景同知景大人回来了。 三队挖井人立马吩咐下去,该挖土的挖土,该运土的运土,该夯实井沿边的努力捶紧实了土,人人埋头勤奋起来,泥土飞快地往外头运,好像下一刻就能挖出水来了似的。 在七八米深的井中,埋头努力挖土的黑胖子,听到上面师傅的吩咐,立马低头努力。 不过他挖着挖着就觉得不对了。 这土怎么湿乎乎的啊? 和师傅说的井里有水的迹象好像哦?! 第一队的挖土的黑胖子摸摸了带着湿气和水汽的土,对着上头高兴地喊:“师傅,要出水啦!要出水啦!” 第一队的井头听到这话,一时惊愕不已,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要出水啦!师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师傅!要出水了!真的!” 第一队的井头师傅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好几遍。 旁边二三队的可生气了! 你挖出来了就挖出来啊,还一问,二问,三问? 这也太过分了吧! 正当二三队这里郁闷着,他们两队在下面挖土也惊奇地发现,他们这边也挖出来了湿土! 有湿土,那离水还能远吗? “师傅!我们这边也出水了!” 二队的井头老师傅高兴了,一下跑到井口去。 “真有啊?” 回他的却是三队的挖土工:“真有!师傅我们这也有了!” 三家乱成一团,先是高兴挖出了水,然后众人反应过来…… 这还只是挑人呢,三家都挖出来了水,那岂不是白搞了?这能选那家? 纠结完了景行之故意拿出来的“重金”,众人一拍脑门:想什么呢?!当然是挖出来水重要啊! 三口井离得不远,三家工作量也差不多,也差不多同时出水!这说明什么?! 说明下面很有可能,有新的水脉! 三队人狂喜,外出的队伍不知状况地靠近。 看着挖井队的狂喜,不少人忍不住怀疑……难道我们的保密计划泄露了? 直到挖井一队的井头师傅,抱住景行之的腿大喊一顿后,大家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一队井头师傅抱住景行之的腿:“同知大人,出水啦!出水啦!三个地方都出水了,大人你真是文曲星在世!是我们定北的福星啊!” 还在想怎么解释自己误打误撞的景行之:…… 景行之目光温和地看着一队五十多岁的井头老师傅,心想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就这么给我解释好了,真是好人呢! 虽然不知道文曲星和挖出水了有什么关系,但景行之高兴地道:“开城门,去告诉王大人这个好消息!” 老王辛苦干活,日渐秃头,给他解解压。 定北缺水,现在有水了!缺银子,马上就要有银子了! 城门一开,城池外头挖出水脉的事疯了一般流传开来,整个定北都陷入狂喜之中。 府衙之中。 忽然听闻挖出水来了,王子凯有些茫然:“不是让人在城门口试点选人吗?”他听那些人洗脑多了,都认为水脉在山的那边。 下面人高兴道:“景大人有福气啊!随便圈块地方,让挖井的挖着试试本事,就挖出水来了!” 王子凯先是错愕,显然脸上漾起笑容:“好事。他是个有福气的,我李朝的状元,能没福气吗?你们把这个说法,多在城中传传。” 从头到尾,都是景行之操手负责,所以其他人当然归为景行之有福气。 而王子凯透过这事,发现了这个说法对李朝很有好处,可以增加民众的归属感和荣耀感。 状元是我们李朝的状元,文曲星当然是我们李朝的文曲星。 眼下景行之红脸唱得好,定北老百姓都把他当自己人。 强调文曲星给定北带来了福气,也就是强调定北人是李朝人! 来来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快把红心向着我们自家! 景行之什么都不知道,安排完女人和哥儿由水领取府衙前厅,自己骑着马,一身狼狈往家赶。 至于找老王汇报? 还需要汇报嘛,满城都在说他。 而且,找老王会被抓壮丁的! 第111章 景行之回到家, 身上别的没有,就带了两根大人参, 算是给自己的酬劳。 毕竟其他去的人都有, 自己这个老大怎么能什么都没有。硬要说发扬作风,那完全就是坑下属嘛! 干同样的话,你的上司都不拿酬劳,打下手的自然更没有拿的资格。 所以为了其他人的大人参,景行之也得揣上这两根大宝贝。 景行之回家时, 柳方不在,他就把带回来的人参放在桌子上,先去洗澡了。 等洗完澡出来,发现小阿灯趴在桌子上努力伸着小手,戳人参玩。 景行之看着这幕,有点自豪。别人家的孩子,这时候正玩布老虎,哪有人参可玩! 景行之擦着长发,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笑道:“再过阵儿就会翻身了吧?我记得四个月能翻身, 等到八九个月就不得了,会坐会爬了!” 不会动的小宝贝, 哪有会动的好玩。景行之对于自家阿灯好玩……不对!是会坐会爬一点,十分期待。 他正想着,那厢小阿灯戳着人参玩的手往前一伸。 白软的小手儿张开了肉乎乎的五根手指,紧紧扣住一根参须,就将人参往嘴里塞! 嘿!要有吃的了! 小阿灯目含期待, 嘴角咧开笑。 但他亲爹却登口夺食,飞快地将那人参抢走,放回到原本、甚至更前面的位置,不让阿灯真生啃了那人参。 景行之夺食后,跟儿子解释道:“阿灯啊,那不能吃!你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然而小阿灯听不懂。 再一次被抢了吃的,小阿灯看着好几日不见的人,心里好是委屈,呜哇呜哇地哭了出声。 “哇呜哇呜!”小阿灯瘪着嘴,小手还保持着伸开的模样,可见其遗憾。 景行之傻眼了,抱起他的小宝贝就是一顿晃悠哄:“不能吃啊,阿灯!是哪个不能吃,不是爹爹不让你吃啊!” 景行之一边抱着晃,一边拍着儿子的背,把哄孩子的技巧用到极致。 可是阿灯还呜呜哭着,小小的一小团靠在景行之胸口哭得可委屈了,鼻头和眼眶都给哭红了。 “小方方!救命啊!” 景行之抱着儿子,找上儿子另一个爹救命。 “别动,别动!你头发还是湿的呢。”柳方一手捞住景行之擦头发的帕子,两下裹好了,免得水胡乱往下滴,溅到孩子眼睛里。 等裹好了景行之的头发,柳方才转身去拿了两根长长的红薯条儿,一根塞进阿灯的手里。 “哼哼——” 小阿灯砸吧下嘴,也不挑现在吃的不是刚刚想的那个,垂下小脑袋津津有味地含了起来。 景行之出了一口长长的气:“这个吃货!” 许是他声音大了点,怀里刚刚哭着红着眼眶的小阿灯又努力抬起了小脑袋。 景行之:!!! 这就听懂了?刚刚咋没听懂?? 奈何惹不起小魔王,景行之笑笑:“不是说你,继续吃啊,阿灯。” 等儿子继续沉迷了“吃”,景行之回头问柳方:“你说他这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柳方给景行之擦着头发,又道,“你给他放一边吧,我给你先擦了头发。” “好。”景行之把儿子放进一边婴儿车里,自己享受温柔夫郎擦头服务。 “唔,还是在家舒服。在外面天天啃饼子,只有咸味儿。”景行之小小地抱怨起来,他一向过的都是好日子,可不习惯前几日的清苦。 柳方适当放轻了力度:“晚上我熬了老母鸡,你多喝点。不过就算在外面辛苦,我觉得你也挺开心的吧。” “听说你骑马回来,脸上带笑,好些小姑娘、小哥儿还想进咱家呢……” 景行之起初还听着觉得挺对,最后半句才发现是送命题。 这种题,我怎么可能不会做?! 景行之转过身,抱着柳方的腰:“那不行,我心里有人了。” 柳方也点头:“那肯定不行。” 景行之被小方方的直接逗笑。 “哈哈哈。”笑着笑着,景行之忽然觉得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是自己和小方方初通心意的时候。 只不过当时两人都红了脸,这会儿身边都有孩子了。 景行之一边回想着,一边笑着道:“等回头引水进城了,我在院子里接着给你种花好不好?有人问起,就告诉他们,我夫郎喜欢。” “那怕是有人要来偷偷拔我的花了……”柳方低头盯着景行之看,眉眼带笑。 “府衙呢,没人敢的。”景行之笑着回,用力一拉,腿上便多了个人。 一边可移动的婴儿床上,小阿灯含着甜津津的红薯条儿,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人咬嘴巴。 好吃吗? 吃这么久,肯定很好吃! ******* 两日后,景行之抱着儿子,想把脸凑过去糊弄儿子。 却不想他儿子就想咬他嘴,吃吃看。 景行之苦恼地道:“他这是干嘛了?这两天一个劲想咬我嘴。” 还不都是你教坏的…… 柳方拉高自己衣服的领子,明明知道怎么弄,但就是不告诉景行之。 他道:“我不知道,阿灯喜欢你嘛。” 景行之索性抱着儿子玩起了你亲我躲的游戏,玩了一阵,景行之累了。 他正休息着,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一边闲适的柳方:“儿子怎么不咬你?” 柳方“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了道:“我怎么知道?” “那你等着。”景行之抱起儿子,让小家伙转个方向,面向柳方。 但不想,儿子进了夫郎怀里,乖巧得不行?! 景行之受到打击了,拿帕子擦擦嘴,去争宠:“给你咬一下。” “啊!” 小阿灯高兴地扑了过来。 转瞬后,孩子失望而归。 一点儿都不好吃。 景行之感受到儿子的嫌弃,不满意地去戳儿子的小脸:“崽啊,你还不乐意了?除了你们父子两,别人我可都不乐意。” 阿灯“啊”声敷衍,漂亮的小脸蛋上无波无澜。 景行之为了逗孩子,就是半蹲着的,眼下被儿子打击了,拖了椅子坐到柳方身边。 景行之看着柳方清秀宁静的侧脸,只觉得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发觉他好一阵没说话,柳方转过脸看他,笑着给他也喂了一根红薯条儿。 景行之咬了一口,然后用手拿住,笑着问:“我这是顺带的,还是心肝宝贝待遇呀?” “你要是想,可以吃光。”柳方嘴角擒着笑,眼里都是宠溺。 反正,也都是他的宝。 景行之一怔,然后狠狠将红薯条儿都咬了:“王扒皮!又催我明天去镇马关城干活了。” 柳方瞧着他,觉得这撒气的小模样和撒娇似的,可爱得要死。 “总是要做的,别气老王。不过先前不是说让你休息四五天,怎么就成三天了?是有什么事,急吗?”柳方一边宽慰景行之,一边担忧地问起正事。 景行之:…… 往事不堪回首。 都怪老王叫顺口,他当着别的官员面叫老王了。 然后就…… 别问当事人心情,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景行之趴在柳方肩头,大脑袋蹭啊蹭:“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我老在外面跑,都没时间陪你和阿灯,阿灯都让你带,辛苦了。” 柳方被蹭得心痒痒,超温柔地哄背上的大可爱:“没事的。正好我要去外面一趟,陪你一道走啊。” “真的吗?真的吗?”景行之抬欣喜抬头。 两人凑得很近,几乎就是呢喃。 柳方亲亲他的脸:“真的、真的。” 景行之就高兴了,笑眯了眼睛,高兴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 第二日。 景行之带着挖人参队伍,重新出发,出发开往镇马关城。 此行出发,目标是把人参卖掉,并且建立稳定的销售渠道,然后花掉一部分钱,带回去一些东西。 总计划是先搞一批资金,然后回去开发定北。 要说定北日常生活什么都缺,但也有自己的优势,只是地处偏僻处,有些东西还需要投入,就一直穷着。 说到让人头疼的异族的事,因着景行之红脸唱得不错和王子凯的手段,城中倒是平静安稳得很。 景行之走的时候城门已经打开了,目前比较迫切的问题就是——穷。 一穷穷百病,一富解忧愁。 有钱了,人心也就聚拢了,谁还会想着跟异族的大兄弟们过苦日子,跟着我们李朝吃肉喝汤,日子不美吗? 做人参生意绝对是卖方市场,也就是说不愁卖。 景行之起的作用不大,就像吉祥物,去凑凑人头,以定北第二大佬的身份,去做个双方担保就好。 路上带上了柳方和小阿灯,景行之料想中的无聊路途变得有趣起来。 不仅有小方方陪,还有儿子玩,何止是满足,简直爽。 景行之抱着小阿灯玩了会,然后笑着跟看书的柳方道:“真有种公款腐败的感觉。” 柳方笑笑:“你坐的自家马车,哪里腐败了。” “就是带着你和阿灯一起出来啊,办公带着家眷,给我诡异的错觉。”景行之说着,又偷偷消灭了一根儿子的零食。 动作飞快且熟练,小阿灯没看到,景行之就干完了一根。 柳方却是笑着摇头,有点哭笑不得地道:“你喊王大人王扒皮喊对了。他听说我要过来,让我去讲价呢。” 景行之:…… 老王!你也太会了吧? 简直就是——人尽其用王扒皮! 景行之抱着娃,感觉一身奶香味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简直就是个宝宝。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糟老头子,个个都坏得很…… 玩不过啊,玩不过。 虽然景行之每个老家伙都玩不过,但是……都是已方的老头! 第112章 有了人陪着, 日子好像加了速似的,过得飞快。 好像一转眼, 队伍就出了定北, 过了安北,来到了镇马关城外。 景行之提前去了信,得了信的郝有才依旧提前等候接人。 景行之和郝有才在京城就认识,有空互相拜访也是正常。这回过来,景行之用的就是访友的名头。 大钱和小钱知道了消息, 大钱就闹着要过来蹭娃,郝有才说景行之没带上孩子,他还坚持过来。 郝有才问起,大钱就嘿嘿笑。他没好意思说,自己上回抱了那个好看的小娃娃后,回头可是勇猛了不少。 万一就带上了娃了呢?!那岂不是又可以舒服好一阵。大钱看着前方,看着比郝有才这个正主还着急些。 郝有才踹他一脚:“大钱,我说你这也太积极了吧?” 郝有才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钱家知道了参场的事, 要来抢生意了!可真要知道了,还不如让小钱来呢, 大钱忒不靠谱。 钱鑫两百斤的身板一震,道:“我积极还不行?我和景兄弟有眼缘!” “你先丢开手里那个银铃铛,丢开我就信你是奔着大人来的,不是小孩。” 郝有才讲理道:“不是我说,阿灯还小呢, 肯定不会带着出门的,你要是真稀罕,自己过去看呗!” 钱鑫哭丧了一张脸:“还不是我爹不让我出去,天天催着生孩子、生孩子!可愁死我了……” 要不是看钱鑫一脸苦闷,郝有才才不让他过来呢。多一个人,就是个一个大累赘,回头事情坏了,他爹得揍他。 两人翘首以盼,队伍终于慢腾腾地过来了。 郝有才先认出来的是汪庄,见着汪庄,就知道景行之到了。 景行之到了,也就意味着——大生意到了! “庄哥!”郝有才先跟着景行之一般,对汪庄喊了一声,然后再看向马车,一脸期待。 他看见景行之掀开了帘子,自己下来了。 嗯,郝有才上前一步,准备打招呼。 没成想景行之转过身,又背着他后退了一步,踩到了郝有才的脚。 郝有才奇怪道:“行之,你没看到我吗?!” 景行之诧异地回头:“啊!是有才兄啊,对不住对不住,真没看到你。” 郝有才有点气。 可是帘子又掀开,里头探出抱着阿灯的柳方来,就叫郝有才瞪大了眼——竟然带了娃出门! 郝有才立马懂了,心道怪不得要转头,原来还有人。 大钱就不一样了,本来兴致缺缺,看到柳方抱了个小襁褓出现,立马蹬蹬瞪地就小跑过来了。 “阿灯也来了啊!”钱鑫看着人家的娃,恨不得上手就是一个抱。 但小阿灯很是无情,今日又只来了一个大钱,压根就没记起来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叔叔。 听见自己名字,阿灯茫然地“啊”了一声,灵动的黑色眼睛眨巴了两下,想当于做了回应。 接到了人,郝有才先安排了高档客栈一条龙,然后等景行之夫夫休息个半日,晚上大酒楼走起。 大酒楼照例是豪远楼的包厢里,不过郝有才这回包了两间。 一间先敷衍大钱这个蹭娃牛皮糖,一间里郝有才的爹郝步远在里头等着。 酒菜吃到一半,大钱已经被喝得倒下了,嘴角带笑,睡得很开心,也不知道梦里是不是心想事成了。 郝有才拉拉景行之的袖子,小声道:“我爹在隔壁。” 景行之看看有才兄,然后看向柳·霸总·方,准备快乐抱大腿。 郝有才目光不解地目送着景行之携夫郎而去,怀里抱着奶香奶香睡得舒服的阿灯一脸懵。 郝有才并不知道柳方的本事,他抱着小娃娃,不知怎么忽然道:“谈正事还带夫郎?难道这就是我中不了状元的原因?” 郝有才每考一次会试,就是一次副榜。当年和他一起上副榜的人,都中进士了,就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还在副榜。 他怀疑景行之走哪都带夫郎是玄学。 不如下回……他也带上夫郎去考会试? ****** 隔壁的包厢里。 景·吉祥物·行之吃掉了两盘子糕点,看了一场你来我往的商场厮杀。 然后在马上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吃撑了。 郝步远额头沁着汗,一口气把一边放着的茶水喝光了,又给自己续杯。 他羡慕地看向景行之:“景大人好福气啊,得此夫郎,老头这回可是亏大了!” 景行之看着对方的笑,心想你个大□□子,休想骗我。 亏本的生意,你还笑得出来?无非就是挣得没那么多。 景行之一边笑着给小方方倒茶,一边回他道:“郝老板可别说笑,我们定北就是穷地方,急着要钱,不然卖到别处也是行的。” 郝步远笑笑,见好就收:“不说那么多,生意已经谈完了。接下来几日,两位在镇马关好好玩玩。我让有才陪你们一道吧,给你们带路。” “那就不用了,我们还得购置一批东西,可能没时间。”景行之道。 “购置东西?那需要担心什么,我郝家就是镇马关最大的商行,什么东西没有?” 郝步远大方道,“回头让有才带你们过去,东西在进价上只挣个车马费就行。” 谈定北的人参生意是生意,从景行之这个人的履历看,郝步远存着交好之心。 一当官就是五品,多稀罕!说明圣上肯定把这个师弟放在心上。 而且据郝步远所了解,被发送到北地磨砺的那位小贵人如今就在镇马关,怕是就是奔着这位景同知来的。 不过郝步远知道这些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也就没提。 敲定了定北购置的东西就在郝家商行买,景行之和柳方转战回隔壁。 到了隔壁,才发现郝有才正拿着个大铃铛逗弄阿灯。 郝有才笑着转身:“阿灯睡着睡着醒了,怕他哭我就哄着他玩。这小子胆子还挺大,见不到你们都不哭!” 景行之笑笑,把孩子抱过来:“谈妥了,辛苦有才兄照顾阿灯。” “不辛苦,谈妥了就好!那我叫醒大钱,他可被你灌得挺惨。”郝有才说着,上前拍了拍大钱肉墩墩的厚实肩膀。 景行之笑笑,看来他的威名还没有从定北传到这边来,居然还有人和他拼酒。 天真。 比我景·一个老头玩不过·天真,还要天真。 ****** 卖东西花了一日,买东西花了两日,镇马关城呆了三日,景行之就带着夫郎孩子打道回府了。 途中经过安北,景行之带了两车东西去慰问安北的队伍。 老洪看到他很是高兴,但是东西不肯收:“人来了就来了,你们也没多少银子,给我们带东西做什么?” 景行之心道,我们现在有银子了,但是老王不让我说。 “收下吧,收下吧。花不了几个钱,我和镇马关城大商行的儿子是好友,买东西都是进价,便宜着呢。” “这不行,真的不行。”老洪推拒道,反而问起景行之的进度,“老夫路上教你的法子,你可用了?定北的教化做得如何?城中可安稳?” 景行之都快忘了教化这厢工作了,他一直走在致富路上呢。 景行之对着前辈,憨笑道:“暂时没什么进展,王大人让我出来买东西呢。” 老洪皱起眉头:“你也是二把手,别可着王子凯使唤。你和老夫不一样,你出来那是带上圣上期望的,要好好干。” 老洪话说得殷切,就怕景行之年纪小,给王子凯带跑了。 “嗯嗯,回去就忙正事。”景行之乖巧点头,然后又回到马车的事,“东西您让人搬下来吧,都是些日常吃喝用得上的!您不留下东西,等我回去王大人又要为难我了。” 好说歹说,老洪终于收下了东西。 景行之心想,回头老洪要是知道自己和老王干的事,会不会气到打人?或者,会找老王要东西,补贴安北的随性官员。 想想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大,毕竟都是官场人,锅不锅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明面上看看而已,李云玺心里想必一清二楚。 不过目前,老洪看着一车的东西,笑容真挚,心里还挺高兴。 他心道:王子凯这个老东西挺有手段嘛,在定北都能弄些银子花,不知道砍了多少人。 至于银子是不是带血的,一来王子凯人品过得去,二来大家站的地方不一样。老洪心疼跟着自己传播圣人学问的好官员,对于别的就顾不上了。 总之,都是官场人。 景行之送完了东西,又吃了顿兄弟府衙的好饭菜,然后继续前进,回定北。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安北的时候,一队五百人的骑兵已经快到定北了。 这只骑兵曾一道和景行之在镇马关城呆过一日,不过景行之谈生意的时候,这只队伍就出发了,一直在景行之的前头。 骑兵中。 领头的将领满铁一脸横肉,脸上两道疤交叉在左脸上。 满铁拉着马,在一边等了一阵,和穿着一身轻甲的英武少年并排。说出口的话,若是景行之听到肯定很惊讶。 满铁道:“二殿下,马上到定北了。你到了定北,要好好听钟先生的话啊。” 李嘉瑞看向满铁,轻哼一声,道:“我不想去,你让我留在军营呗!你不是说了,我最近武艺很有长进?” 满铁笑了一下,脸上的疤痕更显得狰狞:“我的殿下,你又不做武将,当然是学些别的好。” “那也不用跑来定北啊!干嘛非得跟着那个姓景的,钟先生不是也能教我东西。”李嘉瑞想到那个人,就恨得牙痒痒。 先是种田之苦,接着又是军营之苦,他这辈子吃的苦都是景行之害的! “钟先生说你心性不稳,得磨磨。”满铁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在他身上就一直吃亏了?他就是钟先生给你挑的磨刀石,等你什么从他身上占到便宜了,我就让钟先生教你兵法!” 听到“兵法”二字,李嘉瑞心动道:“当真?” “当真,我老铁不骗人。”满铁笑了起来。 李嘉瑞用力地一握拳,心中豪情千丈。 李嘉瑞在军营待了几个月,满铁这帮子曾在钟家军营里呆过的人,专挑着能见血的地方送他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赋使然,竟然让李嘉瑞生出一颗想要领兵打仗的心来。 可怜天下长辈心,这么个没脑子的孩子,满铁等人哪敢送出去喂人头,只得想尽办法哄走。 可又耐不住想要看孩子成才,一伙人最后想出来把人往定北送,先磨磨性子。 半日后。 骑兵到了定北,李嘉瑞以王子凯侄子的身份,带着人进了府衙。 第113章 有云: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李嘉瑞到了定北,发现景行之竟然也去了镇马关城, 而且还落在自己后面没回定北, 所以就有了时间打探敌情。 打听半日后,李嘉瑞心里老奇怪了,觉得自己认识的姓景的,和这些人口中那个景大人,天差地别! 不夸张地讲, 完全就是两个人! 在定北百姓嘴里,在茶楼小二嘴里,在路边的小摊贩嘴里……景行之都是个好心的官大人。 景大人来到定北,第二天就给东区的百姓运水去了,解了好多人缺水的困境。 又接着,查清户籍,手段温和还发水,和以往的那些异族官员比起来简直就是活菩萨。 再往后,几个区的平价医馆也建立了起来, 救了不少的人命。虽然这活计是王子凯主张的,可露脸的时候白脸老王让红脸去了。 李嘉瑞在外头听了一通, 然后再对比事实,发现老百姓都被愚弄了,他们完全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子! 就好似他那个父皇,每每都被景行之骗了,听了景行之的话让自己吃苦受罪, 还让自己感谢景行之。 最后李嘉瑞得出一个让他自己都震惊的结论——他太聪明了。 他是被愚弄的那方,可又不像那些老百姓似的,不知道真相。 仔细想想,这个景行之心眼好多啊! 李嘉瑞看向身边的人,道:“钟先生,景行之好心机啊!那医馆分明是王子凯让人建的,结果好名声都是他的!” 钟先生名钟正青,曾经是钟家的义子,只是刚被收养没多久,钟家就没了,所以他压根没进钟家的族谱,算不得真正的钟家人。 不过钟正青佩服钟家人的气节,愿意以钟为姓,纪念先人。 钟正青体态修长,温润的中年男人模样。 他无奈地笑着看向李嘉瑞,引他思考:“既然吃亏,那王大人为什么愿意呢?” 是啊?吃亏的事王子凯为什么愿意干?难不成他傻啊! 李嘉瑞陷入思索,他想说会不会是景行之利用父皇的名声欺世盗名。可想想王子凯的传闻和为人,这话他没敢说,因为不可能,王子凯不是好糊弄的。 再多的原因,他的脑子不够用。 “可能是……可能是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李嘉瑞绞尽脑汁。 “那是什么协议呢?如果是交换,两边价码是什么?” “一边是名声,一边……”李嘉瑞卡壳了,他有些烦躁地晃了晃脑袋,然后眼珠一转:“钟先生,我练武时间到了,我去练武了啊!” 钟正青看看他一身肌肉,还有那高大的身材,心累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心想,要不直接撕开了揉碎了,塞进二殿下脑子试试算了,这引导之法——没用。 于是等李嘉瑞练武完了,钟正青把人拉来,直接开塞。 “殿下。” “钟先生,你叫我嘉瑞就行。”李嘉瑞笑笑,他对于这个外公家的先生,还是很喜欢的。 “那嘉瑞,我直接给你讲讲城中情况吧。我们去安北停留过一日,你可看得出来,安北和定北的不同?” “好像定北更热闹些,人多些。” “这就是了,定北城里热闹些,人多。这说明定北秩序好,人心安定。而让人心安定,就需要一个可以做主的人,让他们安心。” 李嘉瑞想想,懂了:“原来王大人是为了城中百姓做出的退让,我就说那姓景的,什么都没有付出,从他身上找不到价码。” “不,不是没价码,只是暂时看不到。做好官比做能臣更难,做很多件好事,百姓才认同一个好官,可做坏一件事,百姓便会永远记住他的坏!” 钟正青说得李嘉瑞都心动了,想要弄个陷阱试试。可脑子里一闪而过那对,苦命爷孙,才打消了念头。 李嘉瑞点点头:“我懂了,钟先生。景行之如今享受着好名声,但也需要为好名声做事。 就像是……像是那些大臣老要求我父皇这样那样吧,弄得父皇连出个宫门都得偷偷摸摸。” 钟正青满意一笑,果然还得直接塞啊! 他又道:“那我们回到你最纠结的问题,圣上为什么送你来军营,明知道你是来吃苦的,还感激景行之呢?” 老实讲,钟正青最想化解的就是二殿下对景状元的恶意,他和钟贵妃的想法一样,要怪得怪李云玺啊,你怪什么景行之! 李嘉瑞看钟正青一眼,低头道:“父皇觉得我是来学好的呗,他哪里知道姓景的故意欺负我。” 钟正青:“……” 钟正青有点儿无奈,又有点想笑。 他想,李嘉瑞还是个孩子,所以只惦记着自己被欺负了。 要是真的懂了自己吃亏是占便宜了,那就不像个孩子了。 钟正青想通了,摸摸这孩子的大脑袋:“那你努力想法子,欺负回去吧。” 李嘉瑞狐疑地看看钟先生,然后错愕又惊喜地点头:“好!”父皇不理解,母妃不理解,钟先生还是第一个理解他的人呢。 ***** 就在李嘉瑞兴致勃勃时,景行之携夫带子,满载而归。 王子凯接过一把银票,感受到了开局暴富的快乐。 收了银子,众人铺开定北的地图,拿出先前准备好的发展计划,开始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分配任务。 术业有专攻,这回涉及到其他行业的差事,都一一分配给了对应职位的官员。 景行之的正经差事也被提了起来,王子凯道:“景同知辛苦了,如今初始条件已具备,往后教化的重任,就要交给给你了!” 景行之自个儿是状元,学识那自然是顶呱呱的,王子凯觉得教化任务虽重,但只是时间问题。 随着城内安定,城门开放,城外已然热闹起来。那些离得偏远的村落听闻了城内的消息,也终于敢冒头,从山上跑下来,一一在定北做了登记。 换了管理的人,生活还是得过不是。老百姓心里想得简单,能吃得饱、活得下去就行。 景行之单开了教育线,这下就是真的当老大了,手下分了十几号人。 这十几号人里,大半是有经验的,前些日子帮着干些杂事;剩下小半没经验的,不过也是优秀能干的。 分配了人头后,大家开始分钱。主要就是景行之出力不少,王子凯打算分润一些,让这小老弟活干得顺利些。 分完了钱和人,药材什么拉到医馆去,吃喝用的东西留下了一部分当做府里发放给官员们。彻底分完东西,王子凯大手一挥,放假半日。 然后其他人离开,景行之被王子凯叫住。 王子凯上看看,下看看,看得景行之心里发毛。 景行之挑眉问:“怎么了,王大人?你这么看我,多奇怪啊。” 王子凯皱起眉头,语气严肃:“你应该还不知道,二殿下找你来了。” 景行之:??? “二殿下怎么会来找我?不可能。”景行之摇头否认。 李嘉瑞那个熊孩子,傻乎乎的,肯定记自己仇,想要折腾自己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跑来找自己。 但是王子凯的表情看得景行之头大,他小声问:“老王,你别糊弄我啊。我要忙着干活,可没空照顾小孩。” 王子凯却道:“就是找你的,祝你隔壁那院子,你看着办吧。二殿下现在对外是我的二侄子,我让大家都叫他二公子。” “住我隔壁?我家两边不是都住人了?”景行之问道。 “二殿下说要住,说是圣上让他跟你多亲近,我能怎么办?!” 王子凯叹气一声,拍拍景行之的肩:“我等下弄个名义,让他在你手底下干活,让你使唤他吧。跟着你做事,这样才学得到东西嘛。” “小屁孩,不管他。”景行之对着王子凯抱拳一谢,笑着道:“谢谢王哥仗义!” 王子凯也确实很仗义了,强行给李嘉瑞安排到景行之手底下,给了景行之上官的名义。 有了上官的名义,教训起熊孩子自然更为方便,而不是被对方身份辖制。 景行之冲王子凯挥挥手告别,决定不想那么多,先回去休息了再说。 明天可是他第一天做直系领导,得好好部署准备一下,之前的思路想法得整理好。 没成想,一到家门口,景行之就看到了特意等他的李嘉瑞。 想到这小子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挺多麻烦,景行之特意对他笑笑,然后主动道:“二侄子啊,怎么不叫人?” 城里王子凯是老大,所以李嘉瑞就是以王子凯的侄子身份待在府衙,也是人人客气的二公子。 那些王子凯的手底下官员,可还没一个主动管李嘉瑞叫二侄子。 听到景行之的叫法,李嘉瑞一下炸了。 军营历练许久,力气见长,可脑子是真没长。 “你喊谁呢!”李嘉瑞皱眉,怒瞪姓景的。 景行之看他不开心,心里就开心了一点:“喊你呢,二师侄。等会儿师叔就给你爹写信。” 李嘉瑞想到自己皇宫的父皇,脸上气得通红,一步蹬了起来:“你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告状?羞不羞啊!” 景行之听到这句话,看看李嘉瑞:“那你跟着我干嘛?” “哼!你管我!” 一哼一哼,小猪仔似的,景行之竟然觉得还有点好玩。 景行之想了想,笑着道:“二侄子,我比你小。可你怎么还跟个小屁孩似的。” 被一口一个二侄子,还嘲讽自己是小屁孩,这下李嘉瑞忍不了。 看着景行之的侍卫不在身边,他孤零零一个人,李嘉瑞恶从心间生,捏着拳头就上去了。 比拳头更快的,是李嘉瑞的豪言壮语。 ——“你喊了三声侄子,我就揍你三拳!” 第114章 前面说了, 李嘉瑞虽然脑子没长多少,但是一身武力值是蹭蹭地上去了, 比以前的纯靠身体蛮力可不知道长进了多少。 李嘉瑞挥起拳头的那一刻,爽得不行。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天高父皇远,在这里揍这个姓景的,就算对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他! 话说揍对方一顿,也算是占便宜了吧? 李伟瑞想着, 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他没看到,他对面的景行之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 你说我也没想揍你,你干嘛非得送上门来? 怕我没有理由教教训你吗?好贴心哦! 李嘉瑞左拳先挥动, 眼看着就要挨上景行之的右脸, 结果却被闪避躲开。 不过李嘉瑞并不慌,左拳先出, 只是虚攻,紧接着的右拳才是真正的实招。 这是李嘉瑞在军中同其他士兵在比试台上打架时学到的,是他被揍过好几次后,才发现的小诀窍。 但是景行之好像提前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一般, 从侧面伸出来一只手捏住李嘉瑞手臂用力一拉扯,打乱了李嘉瑞的节奏。 接下来李嘉瑞努力挺了几招,发现这姓景的简直就是个怪物,不只能文……还能武。 景行之也发觉,李嘉瑞这段时间学到不少,小动作一招接一招, 挺像回事。 但是学习使你进步,你却用来打我? 过分了吧?! 景行之直接给咔擦两下,扭脱了李嘉瑞的胳膊。 李嘉瑞疼得吸气,可他特爷们,没有喊人来救他,只是放话威胁景行之。 “放开我!你给我放开!”一边喊,李嘉瑞还倔强地用腿来踢,踹得景行之官袍上好几个大脚印。 景行之本来还想就这样算了,结果倒霉孩子又给自己弄两大脚印。 咋地,你脚大不成?! 景行之把人摁到墙边,用力在李嘉瑞腰板上一拍,接着对着熊孩子的大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两下之后,世界静止。 静止片刻后,景行之打破寂静,问道:“还踹我?” “啊啊啊!我打死你!” 反应过来的李嘉瑞疯了,开始死命挣扎。 但是发现自己腿踹不到人,胳膊用不上劲,就整个很崩溃,脸色红到发紫,像个颜色诡异的大茄子。 “二侄子,尊老爱幼。”景行之可不心软,这熊孩子欺负人的可得劲了。 他凶巴巴地问:“我问你,还踹我吗?” “就踹!你算什么老幼?”李嘉瑞扭过脖子,质问道。 景行之可和老沾不上什么边,幼同样也是。李嘉瑞心里,只有几岁的小奶娃才能算幼! 景行之问:“我怎么不算?” “从辈分上算,我可是你小师叔,这是老。从年纪上算,我是幼。” 李嘉瑞听完这番话,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无他。反过来算,他还是老幼呢!辈分上他是幼,年纪上他是老! 可偏偏遇到这么个只讲自己的“理”的无赖,他能有什么办法? 李嘉瑞正气着呢,景行之又拍拍他的肩:“还踹我吗?再不回答,人可来了啊!你刚刚那一嗓子……” 年轻人爱面子。 风风光光的那种尤甚。 景行之一句话说到一半,李嘉瑞就咬牙切齿,低声道:“不踹了,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啊!” 要是被钟先生或者其他人看见,他堂堂二皇子还要不要面子了! 景行之笑着问:“以后还揍我不?哎呀,那三拳揍得我好痛。” “不揍了,不揍了,你快放开我!”李嘉瑞感觉自己都能听到钟先生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压低了声音,干脆不要了面子,“小师叔,快放开我啊!” 听到这声熟悉的小师叔,景行之想到乖巧的小四,还有老拿着小四做借口的闷骚小三,终于放开了李嘉瑞。 趁着人还没来,景行之抓住李嘉瑞的隔壁,咔咔两下给他扭回去。 钟正青赶到的时候,景行之正拿着李嘉瑞的胳膊在扭,而李嘉瑞一脸扭曲。 钟正青冷着脸呵斥:“你是谁?对二公子做什么?” 景行之松开李嘉瑞的胳膊,笑得人畜无害:“二公子扭着胳膊了,我给他正回来呢。” 李嘉瑞心想这姓景的果然无耻,眼神凶狠地看了对方一眼。 钟正青察觉不对,问李嘉瑞:“嘉瑞,可是他对你做什么了?” 景行之笑眯眯的看向李嘉瑞。 李嘉瑞吐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浊气,强笑道:“他没对我做什么,就帮我正骨了。” 听到李嘉瑞亲口说了,钟正青一边纳闷气氛奇怪,一边对着景行之道:“是我误会了,这位小兄……” 钟正青小兄弟喊到一半,发现了景行之身上的五品官服,以及……官服上的大脚印子。 他没来之前,在场就两人,那脚印子谁留下的可想而知。 可眼下,对方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笑得温温和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钟正青对景行之的认知发生了颠倒,开始怀疑李嘉瑞一口一个景行之欺负他,是否是真的? 其实这个疑惑一直在,军中不少他们派系的将领甚至觉得多亏了景行之,圣上才把二殿下放出来,让他们这帮子武人能和皇宫里从小长到大的二殿下见面。 眼前这个人,哪里像二殿下口中的卑鄙小人?分明就是温润君子! “原来是景大人啊,多谢你为二公子正骨。在下钟正青,是二公子现在的先生。”钟正青正色起来,脸上露出有点儿歉意的表情。 他心想,这么一位文绉绉的状元同知,肯定是被自家二殿下这头小牛犊踹了,但是小牛犊子不小心给自己整得脱臼了。 结果这位文绉绉的景大人,竟然还给正骨。 这是什么绝世好人啊! 钟正青想到那些市井言论,对景行之是心服口服了。若非真心实意,哪里能得那么多人异口同声的好感。 看看自家二殿下,因为这位成长了不少。甚至二殿下能够从皇宫出来长长见识,也是托这位的办法啊! 不然一般帝王家,那个壮年皇帝会放二殿下这种身份的皇子出来晃荡,就不怕引起后患吗? 这一心服,再看景行之的笑容,钟正青都看出一股子风度来,当真是好儿郎啊!瞧瞧这温润如玉的气质! 景行之也看见了钟正青扫向自己官服上脚印的目光,他自然地拍拍,好像那只是小孩子的胡闹似的。 等拍掉几个脚印子,景行之便道:“脱臼后得好好休养,劳烦钟先生你带二公子回去吧。” 说完景行之又笑眯眯地看向二侄子:“二公子,你远道而来,有空来家吃饭。” 李嘉瑞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想到景行之会说出这话。 扭脱了我的胳膊,还揍了……我哪里,你还敢请我去吃饭? 你!你欺负我不敢去是吧?! 李嘉瑞恶狠狠地道:“我有空就去!” “好好好,记得来啊。”景行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挥挥手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两座院子相邻的院墙下,钟正青和李嘉瑞留了下来。 钟正青看着李嘉瑞,目光失落,叹气一声。 李嘉瑞:??? 钟正青问:“手没事了吧?” 李嘉瑞心想还有点疼,但是不能承认啊! 他要做满铁叔那样的铁汉子,这点小疼,算什么疼。 于是他摇头道:“钟先生,不疼。” 钟正青闻言,点点头,自己转身,进门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李嘉瑞看着钟先生的背影,心里忽然就委屈了。 那种委屈,好熟悉,就好像之前一直被父皇骂一样…… 李嘉瑞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又吃大亏了,钟先生给景行之这厮骗过去了! 李嘉瑞想通这点,蹬蹬瞪地就跟上了钟正青的步伐。 可并排走了好一程,话到嘴边,李嘉瑞又开不了口。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被景行之揍了。 李嘉瑞这会儿聪明了,发现这也是景行之的圈套! 可是……他偏偏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那厢钟正青看他半天不开口,出声道:“二殿下,出手打人,还把自己胳膊打脱臼了,是不是很威风?” “对着一个读书人动手,就是打赢了又如何?你还能让他心服口服不成?不过是仗着武力,莽夫一个。”钟正青面色严肃,语气是从所未有的重。 他们对李嘉瑞一直很宽容,一向任由他胡闹。 可如今看来,圣上的想法没错,孩子得吃苦,得磨砺,不然永远明白不了是非好歹。 李嘉瑞看着钟先生,面色一苦。 该死的景行之,又骗倒一个他的身边人! 李嘉瑞低着头不说话,直到两人走到正厅门口,李嘉瑞才抬起头,目光坚毅道:“钟先生,让我去景行之手底下当差吧!”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景行之了,但现在看来他了解得还不够透彻。 待他摸清楚景行之的把戏,再将他的伪善面具摘掉! 李嘉瑞说完这句,目光看向隔壁的院子,眼中战意汹汹! 钟正青却摇头:“不了,万一你又打景同知,我拿什么和定北交代?和王大人交代?又拿什么向圣上交代!” 李嘉瑞心在滴血,是他揍的我啊! 他扭脱臼了我的胳膊! 他还揍了我的屁股! 你借我两个胆,我也不会笨得再去挑衅他啊,我又……又打不过他。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嘉瑞忍着一腔委屈,艰难地把话说出口:“我保证,跟着他做事,不打他一下。要是我碰他一下,就罚我去扫马场!” 马场里很多马,吃得不少,产出废物更是不少。 钟正青看着李嘉瑞,心里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吧。” 这孩子,狠得让人不忍心拒绝。 第115章 李嘉瑞别的不说, 就钟正青所知,说话还是会算话的。 而且李嘉瑞最讨厌茅房这类地方, 提出扫马场可真吓着钟正青了。 可钟正青还是不够放心,他嘱咐道:“也不许指使别人去,对景大人要客气些。” 怕李嘉瑞生出逆反情绪,他还补充几句:“毕竟景大人名分上是你师叔,圣上知道你冒犯长者, 肯定不高兴的。” “他还不高兴了?” 李嘉瑞现在提起李云玺就有气,该生气的是他好不好。 钟正青耐心解释:“景大人名分是长辈,圣上于你名分上也是长辈。 你对景大人冒犯,名义上就是对长辈不敬。人家只听这个名声, 可不管你到底对谁不敬了。” 李嘉瑞细心聆听, 然后点头:“我懂了。注意面子功夫,免得被告状。” 钟正青:??? 你懂个了个什么?! 但记住这个道理就好了, 钟正青要求不敢太高。 让大夫再度看过李嘉瑞的胳膊,最后在李嘉瑞催促的目光里,钟正青出门去找王子凯谈事了。 为什么找王子凯,而不是找当事人景行之呢? 钟正青觉得直接找人提:我想让个大刺头到你手底下干活, 行吗? 他怕会被打,而且还直面尴尬。 就算人家不好意思拒绝自己,他也没那个脸。所以还是折中一下,去找王子凯说好了。 如此一来,虽然结果没变,但是不用直面尴尬。 钟正青走在路上, 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先前见景行之行止颇有君子之风,还起了交友之心呢,现在看来是甭想了。 后衙处事厅。 王子凯坐镇,听闻钟正青找,他就让人进来了。正好他也有事,要提出让二殿下给同僚做手下的要求。 王子凯心想,自己这边要求稍微过了点,就好心先让钟正青开口。 结果钟正青一开口就露底了,他不好意思地道:“王大人,如今定北发展在即,可是缺人啊?” 王子凯好似闻到了鱼的腥味,笑着道:“说缺也缺,说不缺也不缺。” 他捧起茶杯,状似无意般道:“圣上重视,老夫手底下都是能人,虽然有些忙,可也够用。” 再一顿,王子凯笑着问:“不过,钟先生怎地问起此事?要给老夫送人手吗?” “这、正有此意啊!”钟正青努力忽视即将坑到景行之的歉意,“二殿下想跟在景同知身边学习。殿下能干又能吃苦,一定能帮上忙的!” 钟正青笑着,好似自己推出去的是个好帮手,而不是个□□烦。 王子凯可不吃这套,他闻言面色就淡了下来,皱起眉头,欲说还休:“这……怕是不好吧。二殿下那等尊贵,岂能屈居人下。” 钟正青听了,心想二殿下还觉得这个王子凯为了定北城不要名声,其实这才是头老狐狸。 听听这话,二殿下何等尊贵,岂能屈居人下,分明就是在提要求——让二殿下老实听话。 不过这正合钟正青的意,他还愁管不住呢,就笑着道:“景同知是圣上师弟,便是太子殿下都要喊声小师叔的,何来屈居之礼!” 王子凯露出意动的表情,可随即还是摇头:“不行、不行。不太妥。” 钟正青呵呵一笑:“我军听闻定北贫苦,愿意捐两万两白银用于教化一途。” 王子凯见好就收:“多谢多谢!钟先生替我谢谢你家大将军! 你且放心,景同知是状元,学识过人,品性高洁,二殿下在他身边一定能如入兰芝之室,久而自芳!” 两方达成共识,自然你好我好。 不过为了防止银子白花,钟正青多留了个心眼。 他笑着道:“我自然放心。二殿下来这儿,圣上也是知道的。景同知可是圣上都放心的人,我何须担心。” 王子凯稳得很,面色丝毫不变。 钟正青在意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不客气地讲,就二殿下那个脑子,小狐狸顶他十个、百个! ******* 第二天。 景行之带着手下十几号人,聚在了一起。 刚说上几句,那头王子凯的师爷就把李嘉瑞给带来了,还给了个七品虚官,好让景行之明面上不能拒绝。 王子凯事先提过,景行之也就顺手收下了,还和那师爷说笑了两句,弄得李嘉瑞又期待又忐忑。 期待的是自己即将深度了解浑身心眼的景行之,忐忑的是景行之的反应好奇怪,好似对自己的到来有几分期待??? 一定是常胜而骄了。李嘉瑞分析过后,得出结论。 然后他细数了一下自己的败绩,都忍不住心疼起自己来。 太惨了,折腾一回被骂一回,好不容易踩个画,以为自己占据上风了,结果被送去乡下地方,吃呢吃不饱、睡也睡不好;再折腾,直接就给父皇打包送到军营去了;如今打了个转,竟沦落到景行之手底下听差。 战果竟是如斯惨烈! 李嘉瑞想着,情绪低落,眼眶微红。 他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听着景行之说话,看景行之在一块大大的黑色的板子上,用白色的东西写写画画。 听着听着,李嘉瑞就入神了。 这叫黑板的板子好用啊!用来上课极好的,看得清楚。 这主意不错!那些圣人学说最是烦人啰嗦! …… 景行之一边讲着,一边给众人解惑,或者是和其他人讨论,偶尔才能分神关注一下李嘉瑞。 发现李嘉瑞老实听着,他在心里点了点头,看来昨天那顿揍挺好用的。 既然这么有用,那下回熊孩子捣乱的话,就好处理了——再揍一顿! 回到正题,景行之对于先期的定北教育之路,抛开了早前的下乡狂开学堂狂讲圣人学的思路。 他打算从实用入手,不讲什么圣人学了,先用常用字开始。 学认字的开头,也不是天地洪荒,而是柴米油盐,各种用得上的东西。 其实就是照搬了小学的思路,从简单的教,考虑到百姓们的需要,还教算学;深奥些的,会教刑法和各类契约,方便老百姓不受蒙骗。 当然,爱国教育不能少,不然教得再好,回头不是自己人多吃亏。 教育没有国界,但是从目前的时代来看,受教育的人有国界。 景行之心里,自己是种花家的人,也已是李朝的人。 想到李朝,景行之忍不住扫了李嘉瑞两眼,扫得李嘉瑞心头惴惴,疑神疑鬼。 结果到了结束,景行之划分完了各人负责区域,李嘉瑞也没见景行之给自己找茬。 反倒是李嘉瑞见自己什么都没摊上,主动出声道:“景大人,我呢?” 景行之露出笑容:“你跟着我。” 李嘉瑞屁股一疼,看着这个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跑。 可他堂堂二皇子,将来的铁将军,岂会不战而逃! 李嘉瑞绷紧了脸颊两边,僵硬地点头:“跟你就跟你。” 景行之失笑。 要不是怕你惹事,我才不带你,小屁孩。 ***** “开会”半日,下午景行之给放了半天假,因为第二天就要下乡,往后说不得还要各个偏僻地方跑,想想就辛苦。 放假的这半日,主要用来让大家和家里人相处一下,然后收拾收拾东西。 景行之自然也要收拾东西,他也回了家。 柳方给他收拾行李,收拾着收拾着,突然偷看起景行之来。 景行之逗着阿灯玩,感觉自己快要被小方方热情的目光看穿,就忍不住回头问:“我今天哪里特别好看?” 柳方看看他,懒散地道:“我不想收拾你的行李了。” “累了?叫我啊,你来看着阿灯。”景行之扶一下儿砸,起身自己去收拾行李。 柳方却没去休息,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腰:“我可以收拾我的行李吗?不想一个人在家。” 景行之感受身后的温热,无奈道:“哪里是一个人,还有阿灯呢。” 柳方没说话,摇晃的脑袋在景行之背后蹭了蹭。 他极少这般撒娇蹭蹭,像小孩似的乖,热乎乎的气息还喷洒在脖颈后面。 这谁顶得住?景行之被蹭得心都软了。 景行之服软道:“好吧,好吧,我们一家一起出门。反正阿灯看着小,其实壮得和小牛犊一样。” 柳方高兴得踮起脚,从后面在景行之侧着的脸上亲上一口。 小阿灯瞪着眼睛看着,心想脸蛋也不好吃,爹爹们又在骗他。 于是从收拾景行之一人的行李,变成了收拾全家的,甚至行李里还要带上两头活羊。 自己这边收拾好了,景行之抱着阿灯,带着小方方,去看庄哥东西收拾得怎么样。 不想汪庄也想找景行之呢! 一到地方,诡异傻笑着的汪庄就放下手头的东西,把几张信纸递给景行之。 看着庄哥傻笑的脸,景行之一懵,捡着金子也不带这么高兴的吧? 看完信,然后就明白了,信上写着书娘怀孕了! 柳方反应更快,笑着道:“恭喜庄哥啊!嫂子怀了,明年就添丁了,家里更热闹了!” 景行之也笑着恭喜:“恭喜庄哥!嫂子怀孕了,你回去照顾她和孩子吧。家里没个人,放心不下。” 书娘在家里,没身子自然可以帮着方窈君照顾方启晨,可有了身子,就需要人照顾了。 汪庄其实也想回去的,就差说出口了。 他点点头道:“我收拾完东西,这就启程回去。” 然后汪庄看向景行之,傻笑着道:“小景大人就是好福气,我这刚要走,那边二殿下来了,身边起码四个高级护卫!安危和办事无需担忧啊!” 景行之一想,还真巧了,熊孩子正好帮上忙了。 有来有往,作为一个好人,不能白收二侄子的好处。 景行之有原则地想道:自己一定要积极负责,让二侄子好好学习,走在学习的一线上!也走在定北教育的一线上! 第116章 两日后的清晨, 空气里还透着股早晨特有的清新的气息。 景行之手下一个七品小文官,带着两个招来的识字人, 站在他负责的茶明村,村长家的院门前。 小文官看着哪里都透着穷和寒酸的院子,脑子里一片空荡荡。 他等会要干一件自己不敢想的事,给吓得空了。 不过很快,脑海里熟练地闪过景大人的鼓舞和肯定, 以及那一套套说辞,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来。他在路上想过无数次,忘是不会忘的。 招来的两人里的一个人,上前一步, 替小文官敲了敲村长家的院门。 小文官不由得挺直了背, 心里有点高兴,自己也是有人照顾的“官大人”了。 要知道在这趟出行前, 他还是从八品的小官员呢,连七品芝麻官的门槛都够不上。 小文官想着,心里不由得又多升起了些对自己顶头上司,景同知的信心。 一定能行的!小文官给自己打气。 紧接着, 院子里有个脸上满是皱褶的老头出现了,老头捧着饭碗,碗里装着半碗粥水。 老头瞧见小文官身上的官服,微微弯下了腰,有些紧张地讪笑着问:“几位大人,你们找小老儿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茶明村的村长?” 老头心慌慌地点点头, 瞪大了眼:“对,小老儿就是村长,姓木。这……可是出什么事了?” “木村长放心,不是出事了。” 小文官看见老头好似比他更慌张,心里终于稳了些:“我是负责下村教化的官员,下来了解一下村里的识字的人和读书人的情况。” “哦哦。”木村长松了口气,想起人还站在门口呢,赶紧让开半边身边,“大人进门说吧,坐着说,坐着说!” 小文官从善如流,进了木村长家。 进门后一了解,才发现整个大村子里虽然人不少,可读书识字的愣是没几个。 因着识字的人少,所以但凡有什么事就找村里那几个人看看,大多时候其他人都不进城。 木村长见小文官蹙起了眉头,搓搓手,憨笑道:“咱们村和别的村差不多!进学老贵,我们村里人穷,之前又不能科考当官,所以学的人就那么几个。” 小文官想了想,问道:“如今能科考了,如果办学堂,会有多少人乐意来进学呢?” 木村长摇头:“怕是没多少,没银子,我们村穷。” 说着,老头儿还看了圈自己家里,像是在证明整个村都穷,生怕被人弄走了银钱。 小文官看着木村长,有点虚地问:“那要是十个铜板一个人,教认字呢?” “啥?!十个铜板就能教认字儿?不是要好几两的吗?”木村长整张老脸上都写着诧异。 小文官见他如此反应,松了口气,又问:“府衙里的大人见各个村子都不富有,所以特意优惠了。一个人十文钱一期课,教一百个字。” 木村长听着,心里倒是打算把自己几个孙子孙女送去,反正就几十文钱的事。 而且就认百来个字,也不会学很久,不影响地里和山里的活计。 要真想让他家孙子去学个十年八年,那得花费几百两,供不起,可几十文钱还差吗? 孙子认字可以去城里干活,孙女儿认字可以嫁得好!多好的事儿! 木村长想着自己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六十文钱也不少,又问:“那你们教啥字啊?” “就用得上的,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爹、娘,祖父、祖母,每一期的字不同,但是都是用得上的。每日教十个字,两刻钟就好,不影响劳作。” 小文官说出这些话,红了脸。 无他,以前的说辞可是认明理,科举做官,光宗耀祖。可比现在的实用,听起来不知道高大上多少。 不想老头反而点了点头:“那行啊!等晚间人都在家了,小老儿就告诉村里人,回头再把人头数告诉大人。” 小文官内心对于事情的顺利惊喜异常,笑着道:“那辛苦木村长了,我还得去下面两个村子看看,你先忙。” 木村长看看面前的三个人,苍老的面孔上,眼珠异常灵活地一转:“三位大人分别负责三个村子吗?我们村人最多,肯定学的人也多,需要最厉害的先生。” 小文官笑笑:“那我亲自来吧,木村长放心。”木村长十分配合,小文官也愿意多给些面子。 第一步是走下来了。 离开茶明村,小文官眉开眼笑,心里舒畅得不行。 与此同时,他心里倒是沉静了下来,思考起这次来定北和上回去南部山区的不同。 他上次出去是为了教化山民,跟着洪大人一道。 山民说山里话,叽里咕噜听不懂,对他们外人很是排斥。就算他们当时免费教东西,都没愿意去。 后来洪大人见他没进展,给他换了山民和李朝旧民各半的学堂。 结果依然不容乐观,第一天来了一群学生,第二天跑一半,第三天再跑一半。 两者的差距,就是教的东西截然不同。一个是简单粗鄙到读书人看不上的日常字,一个却是读书人开始进学学的启蒙读物。 小文官一边觉得自己有点辜负圣人,感觉自己有点丢份,可一边又为教两个学生,能拿五文钱而偷偷高兴。 能拿到额外的银钱,寄回去。家里就算他不在,阿姆、夫郎还有孩子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了吧? ***** 其他地方。 景行之大多手下,像小文官一样,抛开了面子,把免费变成了低价收费。 一部分人是想钱,一部分是真心觉得实用最好,另一部分则是勉强行事,不好违抗上命。 同样的,也有两个人阴奉阳违,嘴上说着好好好,实际上还是老一套。碍于定北曾经是李朝之地,百姓多为旧民,对于读书倒是喜于接受。 不过一听不要钱,心里一咯噔,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再一听学什么道理、圣人思想和学说,又减退了不少心思。 最后一问还要学很久才能学完,又消退几分心思。 聊到最后,虽然官大人态度很好,可不少村长就当对方有病了。 家里每个人辛苦做活都吃不饱呢,哪有闲工夫去供孩子读好几年的书。 早上要读书,上午要读书,下午要读书,多影响干活啊! ***** 景行之本人还在路上呢,他分到的村子最远,快和安北挨上了。 这日的傍晚,一行人才到了目的地,进驻了名为应故的村落。 因着处于两地交界,远离城池,这边的村子自然是更穷。 穷到什么程度呢?多余的屋子只有几间茅草屋和败落的土屋,根本住不下。 不少马车够大的,干脆就住在了马车里。 好比景行之,马车够大,和应故村的村长谈妥了,就回马车歇息了。 第二日,景行之留下两个人在应故村,由他们负责应故村的教化,自己则带人转往下一个村落。 到了地方,不用赶路,具体分配就快得多。 景行之带的都是新人,他一个个村子亲自出马谈完了,最后剩下的三连村就由他本人负责。 三连村名为三连,地处荒山边上,穷到村子里人越来越少,干脆就三个村子合作一个,免得被人因为人少欺负了去。 联合之后,三个村子人少地多,日子倒是好过了些,只是劳作依然辛苦。 景行之到的时候,大中午的,村长还在地里忙活呢。 听闻有官大人找,三连村正值壮年的村长王大牛汗哒哒的手在衣服蹭蹭,再擦一把脸就嘟囔着回家了。 王大牛回到家,看到年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官大人,憨笑着道:“几位大人久等了,不知道到我们村有什么事?进屋说行吗?” 王大牛一边带人进屋,一边瞥着景行之的官服,心想这个官大人是个几品的?咋看着这么年轻呢? 景行之像是看穿他心思,道:“在下景行之,是定北的同知,官列五品。” 王大牛眼睛瞪成了村里唯一那头牛的眼珠,老大老大! 王大牛打量着官大人,震惊道:“大人你这么年轻就五品官啦?!真是那个什么……年轻有为啊!” 景行之谦虚笑笑:“没。我显得年轻。” 李嘉瑞跟着景行之身边,扫了姓景的一眼,心想这等年纪任五品官职确实少见。 可为什么父皇都不让他上朝,却让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家伙来做同知? 肯定是自己心思太单纯,没这人那么多心眼。 李嘉瑞决定接下来一步不离地跟着景行之,看紧了对方,将对方的行事一点点掰开了琢磨,看景行之怎么去骗得这一村人的好感。 没错,虽然才刚到这个村子,可李嘉瑞已经觉得最后这个村子,全村人只会知道景行之的好。因为姓景的一贯做的,就是好人。 而他李嘉瑞就要张大眼睛看清楚,景行之是怎么骗人的! 李嘉瑞看着景行之笑笑着和王大牛谈话,三言两语忽悠住了王大牛,把不乐意的王大牛说得乐意了,愿意花十文钱让家里的小儿子去听课。 王大牛还点头:“等晚上,大家回屋了。我让人三个地方都跑跑,让大家都知道!不过能不能分作三个地方上课,不然跑来跑去就浪费好久了!” 再一来二去,景行之一行人被领着去村里留出来的空房休息。 李嘉瑞看完全程,竟然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好像……好像姓景的真的是个好人? 对方口中,句句都是为了应故村好,句句都在理! 李嘉瑞皱着眉,等护卫们帮他安置好了行李,这才发现问题:“朝廷教化?为什么还要收钱!” 他以前的先生说过,是没人愿意入学,才有了朝廷教化官员的存在,减轻边民负担…… 但是景行之收钱,还顺利得不可思议?! 第117章 李嘉瑞的崩溃, 是小孩子的崩溃,一阵又一阵。 因为应故地方太穷, 纵是人少腾出来几间房,房屋也是破破烂烂的。还很久没人住,灰多到让李嘉瑞头大。 就算上回,他住在那对爷孙家,房屋虽入不了眼, 可好歹也没这么多灰啊! 看着护卫提水用抹布打扫房间,李嘉瑞坐在马车的凭栏上骂自己吃饱了撑着,非得自己跑来受苦。 景行之看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抱着阿灯走过去, 帮他放松放松:“二侄子, 你住过这样的屋子没?” “拖你的福,住过一次。这回还拖你的福, 又住一次!”李嘉瑞板着脸,不怎么高兴。 阿灯可高兴了,“啊噗噗”地张牙舞爪,想要靠近李嘉瑞。 他正处于对万物好奇的阶段, 看到花也好奇,草也好奇,家里养的羊也好奇,对李嘉瑞好奇在景行之的理解之中。 “既然拖我的福,那不如帮我割把新鲜草吧!”景行之一手撸儿子,就想到后面车上的羊还没吃饱。 得吃上新嫩的青草, 产出来的奶味道才好嘛。 李嘉瑞看一眼自顾自高兴的小阿灯,轻哼一声:“不去。” “算了,你这个不听话的下属,比阿灯还懒。我得告诉……”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李嘉瑞就磨着牙道:“我!去!” “去吧,年轻人就要多动动,不然骨头都要生锈的。” 景行之看着李嘉瑞被忽悠走了,晃晃自家小宝贝:“等会羊吃草,你吃奶,高兴吗?” 没错,景行之就是忽悠李嘉瑞的。 李云玺给了景行之递密折的渠道,可景行之又不是方启晨,什么事都要告诉李云玺。 景行之这么久以来,也就给二师兄送了一根人参、两封信而已。那两封信的字数都不多,没一个字和李嘉瑞有关。 柳方也坐在马车的凭栏上,晃悠着两条腿,嘴里咬着甜味的草杆儿,像是一个外出游玩的小少爷。 柳方嚼嚼嘴里的草,用手接着剩下的,然后轻笑道:“你又欺负他。” “哪有?!” “我否认了你的说法,并向你丢了一个阿灯!” 景行之爽朗地笑着,举起阿灯奔向柳方。 “啊噗噗!” 被举高高了,阿灯很快乐! 景行之跑得挺快,可塞孩子的动作很轻柔。 柳方接过小阿灯,只见小阿灯自己瞪着脚,自己给自己高高,嘴里还带着节奏感很强的口技。 “啊啊啊!啊噗噗!” 柳方扭过脸:“阿灯!你别吐口水,你个小坏蛋!” 小坏蛋毫不知情,大坏蛋在一边坏笑地看着,笑得开怀。 李嘉瑞回来的时候,就看着小娃娃被阿爹阿姆哄着玩。 而他……他只是给羊割草的…… 这么一说,好像连羊都不如。 几个护卫外加一个伺候的下人,收拾出了五间房。不多不少,刚刚够用。 下人是后来买的,会做点饭菜,还会照顾孩子,柳方就将人带了过来。景行之的下属都没带什么下人,柳方就只安排了一个,也不扎眼。 一家三口的房间比较大,景行之先进去转了一圈,自己和那下人布置好了东西,然后才让柳方抱着阿灯进屋。 柳方看看屋子,笑道:“有点儿像老家,也有些地方不像。” “不是一个地方,风俗习惯不同,当然不会全然一样。” ****** 安置下来,接下来开班的事情安排,就一桩桩一件件地进行下来。 景行之留在应故村,王姓这一支的地方授课,每天傍晚和中午,都抽出一刻钟的功夫来授课。 李嘉瑞就和现在的助教似的,担任起了每日检查功课的问题,还要应付大大小小的孩子,深刻地发现了不讨喜的小孩子的讨厌。 渐渐地,他竟然有些改好,让几个护卫看了心喜,忍不住偷偷地将消息告诉没跟过来的钟正青。 而钟正青收到消息,也忍不住好奇地自己骑着匹马,往应故村跑了过来。 这天。 景行之在应故仅有的小河下游给阿灯洗着尿布,李嘉瑞蹲在一边嫌弃地看着。 一个掉进泥坑的小娃娃哭着往河边来,慢慢地走近两个人。 这小娃娃瘦条条的,皱巴着脸,像个小苦瓜,身上裹了一层灰,就是根灰扑扑的小苦瓜了。 景行之瞧着眼熟,叫出小娃娃名字,笑着问:“狗蛋儿,你这是掉哪儿了?” 名叫狗蛋的小娃娃哭着道:“昨晚上下了场大雨,地上湿的。铁柱把我推进泥坑了。” “没用,你就不会推他吗?”李嘉瑞嫌弃地看着小娃娃脏脏的样子,皱着眉道。 景行之心道:还好今日不像昨日天不冷,冷不着。 他笑着冲狗蛋招手:“过来,我给你洗洗衣服。” 狗蛋见着两个先生,乖乖地脱掉了衣服。 见着狗蛋脱光了,景行之摸摸水温,抽出一块阿灯的衣服当做巾帕给狗蛋洗干净了身上。 李嘉瑞瞧着那泥水呼噜噜地下去,不由得想到了很久没见的母妃。他小时候也常常变成小泥猴,他母妃就会温柔地给他洗澡。 不过他也知道,那模样父皇和皇后是讨厌的,两个人都皱起眉头,嫌弃地看过泥猴般的他。 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太监宫女,也会露出嫌弃的神情。 毕竟那么脏,谁不嫌弃呢?他现在就挺嫌弃这小孩的。 李嘉瑞看着景行之眉眼带笑的动作,心里嘀咕起来…… 怪了!怪了! 怎么越琢磨,越觉得这厮真是个好人呢?好像就对自己坏?! 景行之给狗蛋洗完了,又拧干阿灯的衣服,快速给狗蛋擦干净身上的水珠。 接着,景行之就看向了李嘉瑞。 李嘉瑞也看着景行之,脸上写着茫然,不知道姓景的看他作甚。 景行之只好再看看狗蛋,目光示意。 李嘉瑞作势就冷哼,他就穿了一件,脱了岂不是要赤膊,他才不干呢! 景行之道:“狗蛋七岁,你个大男人,脱个衣服怎么了?” 李嘉瑞哼哼两声,想到景行之这个不要脸的告状精的种种恶行,三两下脱了衣服。 赤膊的李嘉瑞看着瘦瘦小小的狗蛋:“喏,拿去穿!” 狗蛋搓搓自己的胳膊,笑着道:“谢谢李先生!等我回家换下来,让我娘洗了还你。” 在学堂里读了一阵书,狗蛋也知道这个李先生有些嫌弃脏脏的东西。 李嘉瑞长得高大,一件衣服就够狗蛋将整个人都裹住,甚至还有些长了。 狗蛋努力整整衣服,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猴子。 李嘉瑞看着好笑,笑出声:“你怎么这么矮!” 狗蛋瘪起嘴,看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蹲到景行之身边:“景先生,我自己洗吧!我会洗衣裳的!” 景行之听了摇头,拍拍狗蛋的小脑袋:“先生来就好了,你这么小,我不好意思让你洗衣裳。” 狗蛋笑笑:“我不小了!我今年长得可快了,我爹说以后多吃点,就可以长很高了。”小孩看向李嘉瑞,满脸羡慕,“像李先生这么高大!” “你长我这么高,想干什么?”李嘉瑞站过去。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看着乡下小娃娃口出狂言,好像在看一个小树墩。 李嘉瑞笑着想,一般人可长不到他这么高大! 狗蛋低头看着河面,道:“等我长高了,力气大了,就去把我姐姐抢回来!” 景行之洗着衣服的动作停下了,放下衣服,抽出怀里的带着奶香气的小帕子递给狗蛋。 李嘉瑞心中一悸,顿了下,沉声问他:“那……你姐姐在哪?” 狗蛋头更低了,吸气两声:“我姐姐长得好看,被蓝眼睛的老爷抢走了。” “该死的异族!是哪家的,我去帮你把你姐姐接出来!”李嘉瑞怒瞪着眼,捏紧拳头,眼中燃烧着怒火。 狗蛋抬起头,看到景行之的动作,接过温柔先生的小帕子,笑中带泪道:“谢谢景先生。” 景行之摸摸他的头,柔声问泪眼朦胧的小孩:“蓝眼睛在哪,你知道吗?” “我爹说,在好远好远。不是定北的,也不是安北的。”狗蛋把脸蛋伸到河面上,洗了洗自己糊着泪的脸。 李嘉瑞心里觉得狗蛋可怜,干脆也蹲了下来,安慰地拍拍狗蛋的胳膊:“你会长得像我一样高大的。” 李嘉瑞和狗蛋说着话,景行之却听到一阵马蹄声。 阿灯的尿布都洗完了,手里这件是狗蛋的衣服。 景行之越过中间的小狗蛋,把衣服塞进李嘉瑞手里。 “你帮他洗洗,来人了。我去看一下。” 能骑马的人,不是应故村的人。 李嘉瑞看着景行之提着一桶尿布远去,自己拿着狗蛋的泥衣发怔…… 李嘉瑞:??? 怎么就是他的活了? 衣服没了光着身子,还要给这小屁孩洗衣服? 他、李嘉瑞,堂堂二皇子,这辈子还没给人洗过衣服呢! 狗蛋黑又小的手捏着小帕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身上散发着怒气的李先生。 狗蛋乖巧道:“李先生,我自己来吧?” 狗蛋觉得李先生可能不会洗衣裳,但他不敢说。 李嘉瑞转过头一看,小屁孩还眼眶红红呢。 他眨了下眼睛,用不耐烦的语气道:“你还没衣裳大呢,洗什么衣裳?我来!” 凶完了,李嘉瑞忽然发现:他好像不会洗衣裳?! 第118章 豪言壮语都放完了, 怂是不可能怂的。 李嘉瑞回想了一下景行之洗尿布的模样,拿起衣裳往水里泡, 泡几下后就是一顿猛搓。 狗蛋看得心惊胆战,小声提醒:“李先生,你、你轻点……好吗?!”我的衣裳要给你洗破了! 李嘉瑞被说得动作一顿,瞪一眼小孩,然后放轻力度。 狗蛋见了, 偷偷地松一口气。 李嘉瑞正搓得搓得来感觉,身后忽地响起一声激动的呼唤: “嘉瑞!” 李嘉瑞一回头,瞧见了骑着马一脸高兴的钟正青。 钟正青看着李嘉瑞光着上半身,给村里的小孩洗衣服, 心里涌起强烈的自家孩子终于长大懂事的满足感! 钟正青大喜道:“原来景大人没哄我, 你真给小孩子洗衣裳呢!爱护幼者,君子之行!” 想到“尊老爱幼”几个字, 李嘉瑞心里犹如打翻了盐罐子,咸(嫌)到发苦。 他想到把脏衣服抛给自己的姓景的,心道: 又被算计了!!! 但是看着钟先生满脸高兴,好像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 李嘉瑞也只能强挤出笑容:“嗯,给狗蛋洗衣服呢,他掉泥坑了。” 钟正青还是很激动,他没想到景大人竟是如此厉害! 居然能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殿下,调|教成如此懂事的模样?! 钟正青感觉自己想都不敢想, 他脑子高兴得晕了,心想必须得找景大人问些经验。 钟正青看向乖孩子“嘉瑞”,笑着道:“那你接着洗,我找景大人有些事!” 钟正青来了一趟,又走了,连马都没下。 他一走,李嘉瑞就撕开了伪装,露出暴躁的脾气,一手抓住那件还没完全洗干净的衣服,一手揪住自己的头发。 “啊啊啊!姓景的!你脑子怎么长得的?!” 李嘉瑞终于承认,自己就是脑子没景行之好。 狗蛋看着发狂的李先生,缩缩自己的小脖子:“多、多读书吧。景先生说,多读书就能变聪明了。” 李嘉瑞看向小屁孩:“狗蛋,连你也嫌弃我读书少?!” 狗蛋摇头:“没有,是李先生自己想要更聪明啊!” 狗蛋怕李先生真的生气,像哄自家那只被吃掉的旺财似的,大着胆子伸手摸了下李先生的头。 “你别生气了,李先生,你也很聪明的,你认识好多字呢!还长得又高又大,村里的阿花她们都喜欢你!” “你别说了,再说揍你!” 李嘉瑞想到村里嫁不出的的懒婆娘阿花,气得想打小孩。 可虽然脸上臭臭的,他手上动作倒显得比刚刚更雀跃了。 虽然景行之骗了他,但钟先生夸他了啊。 ****** 钟正青跑去找景行之,一坐下,就满脸渴望地问景行之是怎么教导李嘉瑞的。 景行之:…… 没有教导,你看见的都是我骗着他玩的。 但这么说,实在太残酷了,而且二侄子也有点长进,最近干活很卖力嘛。 景行之就不好意思道:“钟先生过誉了,我并且教导二殿下什么。 是你们教导得好,二殿下现在比我当初一开始见到他时,可懂事多了。” 钟正青却摇头,强行把功劳通通强塞给景行之:“不不不,是景大人教导得好啊!二殿下为君,我也只能建议,哪里管得住他。” 景行之笑笑,没说话了。 长辈的言传身教,是比什么老师都来得好的教育方式。 不过自己的“欺负”,肯定有用。和普通环境普通人接触,多干干普通人干的事,平和了李嘉瑞身上自以为是的傲气。 身为皇家人,只能说李嘉瑞的投胎技术一流,但是他的本事却不是一流。 年纪越大,傲气越需要实力支撑,谁会一直惯着你,亲妈也会烦啊! 景行之和钟正青聊着,倒是从对方口中知道了不少北疆其他地方的事,也知道新的军队正在开拨中,回头宁海波这个烦人精就要打道回京了。 景行之一直忙着,宁海波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就依照计划等着景行之遇到事应付不过来,自己好上去帮忙。 结果吧……景行之做什么事什么顺利,要什么有什么。 宁海波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没等到哪怕一个机会。 是以,景行之就见过宁海波几回,没受到太过骚扰。 但讨厌的人啊,隔老久见一次也还是讨厌,最好就再也不见! 钟正青过来,目的还是来看看李嘉瑞。因此和景行之聊了一会,等李嘉瑞回来,钟正青就去看孩子去了。 被丢下的景行之一身轻松,决定躺下抱着阿灯睡一会。 不想他刚躺下,又来了位不请自来的拜访者。 屋子里。 柳方摇摇他胳膊:“行之,醒醒,有人找你。” “谁啊?”景行之正抱着儿子开心又舒服地睡觉呢,躺在床上,赖着不肯起身。 柳方干脆拍拍他屁股:“安北来的。还是你认识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安北的?不会是老洪吧?”景行之一个激灵,就翻身起来了。 他有点慌。 自己把教化搞得别出新意,虽然自己知道效果很好,可是在老洪那样的圣人崇敬者心中,自己可能就是个渎圣者了! 景行之设想的,是等自己出了结果,到时候用成果证明自己,免得气坏了洪老头。 柳方大笑:“不是老洪。” “那就好。”景行之笑着拍拍胸口。 景行之两下穿好衣服,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到柳方身前去。 “帮我弄一下头发,有点热。” 柳方手巧,可以把头发绑得不松不紧,景行之发现这点后,就懒得自己弄了,天天搬小板凳撒娇让柳方来。 等头发绑好了,景行之才抖抖衣角,帅气地出门。 出了门,去了迎客的破烂茅草亭。 茅草亭是后来搭的,里头一张桌子,椅子都是有一整套,八张。不过八张椅子素日只有四张摆放在桌子的四边,另外四张两两相叠放在一边。 景行之往外走的时候还哼着小曲,见着来人那小曲儿就停了。 来人有些拘谨地坐着,身上官府穿得一丝不苟。 景行摸摸下巴:“李华穗,你怎么在这儿?” 不应该在翰林院,再不济也是六部行走,怎么跑到北疆来了? 景行之看着李华穗,心道好生古怪。 说怪不怪李华穗什么的,那情绪早没了,两人都长大了,可以“尽释前嫌”。 当初害命的人死了,李华穗也得了被学院开除的果。 李华穗看向景行之,楞了一下,才起身行礼:“景同知好,下官在的村子和应故接壤,本想过来找同行取取经,不想应故是大人亲自负责的。” “嗯,坐吧坐吧。”景行之好笑地摆摆手,“你以前可不这样。怎么跑这儿来了,庶吉士应该没问题啊?” 李华瑞被这么一提,不免想到当初自己满心嫉妒,嘴脸丑陋的样子。 他羞赧地红了脸,不自在地回答:“我没去考庶吉士,阴差阳错分过来了。不过托你的福,也是正七品的官位。” 景行之心想新科进士这么倒霉,肯定是得罪谁了。不过两人也不是特别亲近,也就没问。 景行之敷衍道:“定北安北也还错,虽没有京城的繁华、江南的雅致,这北地也别有一番苍茫风情!” 就连他们待的这茅草亭,也带着一种不修边幅的粗狂味道,与天与地,与不远处的山流淌着同样的旷野气息。 “正是如此,各地有各地之美。”李华瑞点点头,随即又蹙起眉头,“不过……我怎么听说大人你在村中收钱教认字?” 李华穗看向景行之的目光是不解的,是疑惑的,还带着丝丝探究。 景行之尴尬地笑笑:“这个啊……”你容我想想从哪个角度说服你! 景行之想了下,看向李华穗,笑着问:“你的学堂有多少人啊?” 李华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笑撒谎了,他报了昨日的人数:“八个。” 就是今天早上又有三家的长辈说算了,他准备晚上回去做做功课。 因着撒谎了,李华瑞的鼻尖紧张得沁出细密的汗珠来,他反问道:“不知道景大人此处有几人?” 景行之一点儿没怀疑李华穗,因为八个,真的是太少了。 景行之伸出两根手指头。 李华穗努力往大了猜:“二、二十个?!” 景行之用“错了错了”的眼神看他一眼:“是两百。这还是我教不过来,只收了两百。” 第一批学生,当然得讲究一下成果。要不然十文钱花了,一半人说自己就学了几个字,多影响口碑。 李华穗目瞪口呆,奇怪至极:“不收钱难道还不好?!” 景行之数数日子,一天教十个字,目前他教了七天,还有三天才带完第一批。 三天后,这种接受程度高的教育模式的优秀,肯定能一览无余。 而从定北的边疆到安北城池,再从安北的中心到交界处,凭老洪那个身板肯定也要三天。 景行之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上却是端方君子,坦荡道:“你今日过来,给学生们放假了吧。晚间我会授课,你看看便懂了!” 景行之感觉自己可真是大公无私,说不定还能骗了老洪的手下先试水一下自己的教学模式呢。 李华穗听完,已经恨不得把自埋进地里了! 他没想到、没想到景行之如今做了同知,不仅不计较他过去的陷害污蔑,还愿意如此无私地分享给自己他的经验! 李华穗通红着脸,郑重起身行礼。 “景同知,真君子也!” 景行之:??? 错愕一瞬,景行之避开这一礼,扶对方起身:“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李嘉瑞站在窗子边上,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姓景的又对着别人谦让有礼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欺负我?! 第119章 李嘉瑞满眼怒火地瞪着前方, 他身后的钟正青背着他,没发现什么。 倒是景行之这个感觉敏锐的,回头发现了李嘉瑞怒气腾腾的模样…… 景行之:? 小老弟, 我不是已经很够义气了?! 让你在家长(钟正青)面前洗衣裳、照顾小孩好好表现,还兼职老师教你东西,并且还没告你的状。 你还不满意?是不是又想小猪仔哼哼哼? 景行之皱起眉头, 颇为严肃地看着李嘉瑞, 看得李嘉瑞心里更委屈了。 欺负他, 还凶他。 “哼!”李嘉瑞一口气堵在心里, 哼了一声, 转过了头。 这么一耽搁, 李华穗也发现了了李嘉瑞的存在, 不过他并不认识李嘉瑞,只问:“那看着你的人是谁啊?” 景行之叹气:“唉, 是我不懂事的二侄子。” 李华穗想到自家小弟,笑道:“我家里就一个弟弟,是懂事的。” “我记得你弟弟, 挺乖巧的。” 乖巧的小孩子,景行之还是喜欢的。 李嘉瑞这种, 太大号不可爱, 行事还任性的, 就有点想要欺负了。 不怪景行之凶,不凶李嘉瑞一开始就不会听话,得凶乖了, 让他听你的,再慢慢教。 ****** 到了晚间,景行之带着李嘉瑞开始给村里人上课。 一百人,分作十行十列坐下,每一行的人在自己面前的木盘沙坑写下一个字,然后景行之和李嘉瑞回下去检查。 每次的字,排序总是打乱来默写的,免得有些人偷懒,只练一个字。写不出来的,就罚回去给爹娘爷奶等长辈洗脚,算是爱心教育。 其中有个孩子不争气,家里长辈已经洗遍了,哭着问下次还没写出来得给谁洗,成了村里的笑谈。 今日多了李华穗和钟正青,这两位搬了椅子,坐在一侧观看。 教的东西极其简单,景行之也没往深里阐述,就捡着实用的讲。 每讲一个字,就让大家抄写好几遍,以此来熟悉。 十个字,很快就讲完了。 景行之下台,把李嘉瑞丢下来留给大家求问。 景行之走向李华穗和钟正青,对二人道:“见笑了,就教这些简单的。” 李华穗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钟正青倒是琢磨出味道来了:“怪不得要收钱。” 李华穗出生农家,知道景行之教的东西更为实用,实际上他也有改点内容的想法,有收两个班分开教的想法。 可是……“不收钱为什么他们还不愿意学?” 钟正青看看景行之,再笑着看向李华穗:“因为人都有惰性啊,这些人和你们不一样的。” “你们能中进士,都是自制力非常好的。每日里早起晚睡,寒窗苦读,也不觉得辛苦。 可他们不一样的,不收钱可能就不想学了,为了花的银子,家里人也会逼着学学。” 钟正青慢慢说着:“再一个,不要钱的东西,总是叫人没那么放心。最后是北地收成不好,事倍功半,生活就很不容易了,不能浪费劳动力,如此把休息时间用起来,才算是合理利用啊。” 钟正青生长在北地,对于北地的了解可比李嘉瑞深得多。 李华穗恍然大悟,有些敬佩地看向景行之。 景行之觉得有点吃不住这旧日“敌人”的目光,干脆去帮着李嘉瑞给学生解答,留下钟正青和李华穗两个人尬聊。 景行之去接触学生,可比李嘉瑞受欢迎得多,不少学生围着他问东问西。 直到太阳全部爬下山,景行之说得口干舌燥,这才解放出来。 景行之拿起竹筒,拧开喝了一口水。 李嘉瑞在一边,不停地瞪着景行之瞧。 景行之撩起眼皮子,带了丝坏笑,道:“二侄子 ,看我干嘛?” 李嘉瑞哼哼一声。 “你这鼻子是不是有毛病了?老哼哼哼的。”景行之好心道,“要不给你找个大夫?” 李嘉瑞气恼地瞪向景行之,尽会歪曲话题,他鼻孔冒火,别扭地开口。 “你怎么老欺负我一个?心眼比针眼还小啊?” 景行之一懵,诚实地道:“我没欺负你啊。” 接着景行之放下手里的竹筒,开启讲理模式:“长辈叫你做事,能叫欺负吗?你这个大小伙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爱幼啊!” 李嘉瑞看着景行之心中冒火。 我要不掐死他算了…… 不行。 不是不可以,是我打不过他。 “算了。”李嘉瑞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气死。 ****** 李嘉瑞回到住处,钟正青还没走,正在外面空地上和护卫们闲聊呢。 一见李嘉瑞过来了,钟正青眼中又露出慈爱的光,竟叫李嘉瑞感觉出几分温柔来。 钟正青起身上前,道:“嘉瑞回来了,教书辛苦了,快歇歇。” 李嘉瑞摇头:“不累。” “不过先生你是明日早上走吗?”李嘉瑞想到自己答应带狗蛋晨练的事。 “嗯。明日就走,我回军营一趟。” 李嘉瑞看钟正青一人,道:“那你带两个护卫,我这里用不到什么人。” “好。”钟正青笑眯眯地,很是高兴。 李嘉瑞看着他的笑,忽然发觉自己刚刚开口那句话有点儿婆婆妈妈,就不像他平常说的话…… 至于学的谁,他不想提!! ****** 三日后,第一批学生带完了,景行之收拾东西回一趟定北。 他发现自己忘了一茬子事,这些普通人的学习要管,那些正经想要考学的人他倒给抛在了脑后。 不过反正有钱,定北的人力又便宜,景行之已经拜托王子凯在城外边挑个小山头建所学堂。这回回城,就是为了定北的大学堂去的。 至于紧接着要教的第二批的学生,不是有二侄子嘛。 年轻人嘛,要相信他的本事,让他们尝试。 景行之一开始不喜欢李嘉瑞跟来,现在发现了好处,恨不得多来几个呢。 反正再来几个,也打不过他。 进了城,景行之就直接回家。 原本打算先回自家院子洗澡换身衣裳,不想门口有人,正好是来找他的。 与其说是找他,倒不如说是等他。 来人是个小哥儿,正是景行之和其他人从阴阳山上,救下来的两人中的那个哥儿。 小哥儿穿着短装,显得人比较精神,笑笑道:“景同知好,小的何华,大人救出来的。” “嗯。”景行之点点头,对于何华能有这么好的状态也很高兴,问他,“你今日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何华缩进手掌捏了下衣角,红着脸,有些窘迫地道:“明日……明日是我和晴儿成亲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请大人为我们证婚。” “晴儿是……拿我刀哪个姑娘?” 景行之心想,晴儿这名字怎么都不像个男的。又来找景行之证婚,所以景行之就大胆猜测了一下。 何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景行之。 他往府衙来过三趟了,门房说家里大人不在。可他想着他和晴儿婚礼过于冷清不好,于是就想着找些人凑凑场子。 景行之救过二人,还看起来脾气很好。 除此之外,景行之名声好,又是定北第二大的官。只要对方认可,势必可以为他们减轻很多压力。 而且晴儿住在东区的父母,很是敬仰这个年轻的大人,何华想着景行之的出现能让晴儿过得松快些。 种种好处之下,所以纵是景行之出门不知何日归,何华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跑了过来,希望能撞见。 没成想,他真的有这个运气! 景行之想了下,认真地道:“你们想好了才成亲的吧?一成亲,就是一辈子啊。你们能好一辈子,我就去。” “多谢景大人!我们住在东区启华街……” “好,明日是吧。我一定去!” 答应了何华明日出席成亲宴,车马劳顿的景行之就抱歉一声,进屋休整了。 洗澡,睡觉,睡饱起来找王子凯互相聊聊,一个个说说城里,一个说说城外。 王子凯想着洪集益怕是要吓一跳,笑得胡子都飞了。 新学堂正在建造,景行之的包村工作十分有效。读书人的信息集中起来了,在建的定北大学堂很多事就方便了许多,有了数据参考。 第二天。 景行之起了个大早,挑了身精神的蓝色衣袍,头上还戴了根水蓝色的玉竹簪。 找到启华街何华家,景行之送上礼物,连声恭喜。 何华家门对面,几个叽叽咕咕的人许是认出来了景行之,诧异地拉住景行之衣袖,不让他进何华家门。 “景大人,您怎么跑来了?” “他们成亲,我来送贺礼,有什么不对吗?”景行之不喜欢别人拉扯自己,皱着眉头扫了这人手一眼。 拉他的人立马松开了手,讪笑着道:“大人,我是怕您沾了晦气!这哥儿和女人成亲,不伦不类的,可不是晦气?” 景行之问他:“哥儿和汉子有什么区别?” “哥儿会生孩子!” 景行之板起了面孔,轻哼一声:“那比我厉害,我不会。” 景行之一向和善,可不是好欺负。该凶的时候气势放出去,目光就和带着寒光刀子似的。 他带着冷意的一眼,吓得离他最近的人连退两步,倒在一起来的人怀里。 慌乱之中,几人脚踩脚,立马就吵成一团。 景行之拍拍自己的衣角,转身进了何华家的门。 不出片刻,王子凯这家伙也提着个小盒子也到了。 王子凯像个老顽童似的,爽朗笑道:“景同知,你还不起来接接本官?!” 堵在何华家对面的人吓一跳,一个接一个,像是球一样圆润地溜了。 原来不止景大人来了,王砍头也来了! 第120章 景行之一贯笑眯眯, 待人客客气气的,普通人得看见他变脸才想起他身份有别,知道害怕。 可王子凯不一样, 这位到了定北后都不知道砍过多少人的脑袋。 被他砍掉脑袋的人,有异族的,也有之前沉积下的案件犯人。 王子凯查清楚了罪证, 就在特事特办期直接给砍了, 镇住了无数蠢蠢欲动之人。 北行队伍在定北安稳下来的时候, 王子凯就有了王砍头的外号。听起来就杀气腾腾, 叫人闻风丧胆! 是以看见大笑的王子凯, 那些嘴碎的人也不敢凑热闹了, 碎碎嘴变身飞毛腿, 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此刻何华家中。 何母刚接待了定北的二把手,又见到一把手来了, 吓得倒茶的手都哆嗦。 景行之接过老妇人手里的茶壶:“婶子,我来吧。” “这……”何华的娘有些犹豫,这种事让客人做不礼貌。 可她看着王砍头又腿抖手软, 只怕茶水都要倒到外面去。 何华娘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道:“那劳烦景大人招呼一下王大人, 我去告诉小华和晴儿, 王大人来了!” “好, 您去吧。”景行之笑着说了一句。 王子凯进门,大喇喇地坐下来,目光一扫四周, 伸手打断那些想行礼的人的动作:“别讲究那么多,本官来添个人气!顺带蹭蹭喜气!” 四周坐着的,除了景行之外,也就是不介意的真正的何家的亲近人了。 景行之这张桌子就他一人,他给王子凯倒了杯茶:“王大人你快坐下吧,我没去门口接你,倒茶给你赔罪!” “哈哈!也行。”王子凯笑道。 昨日景行之请他过来,说让他帮着小两口镇镇场子。王子凯一想,参场保密的事两人做得不错,也就愿意过来长长见识。 他走南闯北,男男女女见过无数,各种搭配自然也是见过的,不过明着成亲的是遇上头一对。 王子凯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哥儿和女人成亲呢。” 景行之摸摸下巴,笑着道:“说得好像我不是?” 正说着话,何华穿着红衣出来了。他今日的红衣是新郎的款式,肩膀微宽,不过大红色映衬着,显得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喜悦的光。 何华一眼就看到了景行之和王子凯,眼神先是感激地扫过景行之,然后才道:“何华今日娶妻,多谢两位父母官赏光!小舍蓬荜生辉!” 王子凯淡淡一笑:“恭喜恭喜!本官跟着景大人来沾沾喜气,你不用在意。” 景行之笑着道:“恭喜你和晴儿,祝愿你们夫妻百年好合!” “谢谢!谢谢两位大人!”何华神色有些激动,心道:自己真是小人。想着利用景大人的善心和地位,来为自己和晴儿挡一些风言风语,景大人却帮自己把王大人都请了过来。 何华深呼吸一口气,又对着其他上门的亲友致谢:“也多谢亲友的到来!今日不收喜钱和喜礼,大家吃好喝好就行!” 这些亲友们很多是何母的至亲,所以才愿意不管不顾前来,愿意来的,都知道回去会被指指点点,可他们依然来了。 虽然说不图何家什么,可能被特别礼遇挺让人高兴的,有种付出就得到重视的舒服感觉! 众人说说笑笑,吵嚷着让新娘子出来。 等戴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景行之就充当了见证人,说上了几句。 何母坐了一个长辈位,另一个位置景行之推搡着老王去了。老王年长,又是父母官,也能算是长辈。 至于景行之,他太年轻了,还没晴儿和何华大呢。 看着小两口相扶持着跪下,磕头。 何母眼里闪过泪光,心里止不住心疼两个孩子。 要不是被天杀的异族人抢走了,他的哥儿那至于当男人撑门户? 不过经了孩子不见的几年,眼下在何母心里,什么都没有两个孩子好好活着、快活活着来得重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人洞房嘞!” ****** 一桩奇异婚事,引得定北城里不少人讨论起来,不过一听到城里两位父母官都去了,又想到成亲的两人成亲虽然荒唐,可到底有桩伤心事,倒是不少人给何华和晴儿说话,没让舆论一边倒。 这就让何华和晴儿足够满意了。 两人关起门来,跟着何母学手艺,一技在身,日子倒比以前何母一个老人孤零零要来得强许多。 唯一让小两口难受的,是晴儿的父母还不能接受。 不过他们不知道,老人家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们家是闺女,左右只能嫁人,出了那种事,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如今看着……好像闺女日子过得还成,只有一天天地到自家门前送东西的时候,最是伤心。 一间简单小院。 晴儿的爹抽着旱烟,问院子里空处洗衣裳的婆娘:“唉…晴儿她娘,你说哥儿和姑娘成亲,这么奇怪的事?为啥子景大人和王大人还愿意去吃酒哦?” 洗衣裳的妇人头也不抬,微胖的身形动了一下,道:“我哪里晓得,我要是晓得,我还在这儿给你洗这脏衣裳?” “咳咳!”坐在门槛上的男人咳嗽两声,眼睛在烟雾中慢慢睁开,“晚上晴儿又来,还不开门啊?” “我、我不去。”妇人顿了一下,随即念叨男人,“什么都是我干,要你有什么用?” 男人叹气,心想婆娘又没同意。 他不好意思开口说,他早就心软了。 他偷偷出门敲过,晴儿和那个哥儿在一块可高兴呢,笑得就和闺女出生的那个大晴天一样。 妇人却是偷偷打量着沉默无声的男人,气得很,生气地摔了盆子里的衣裳,一扭身去厨房忙活了。 等婆娘进了屋,晴儿爹才小声嘀咕道:“好好地,怎么又生气了……” 女人啊,总动是不动就生气。 男人坐了会,门外边果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男人神情一慌,站起了身。他看看院门,又看看厨房门口。 他倒是想去开门,可这要是开了,婆娘甩脸子怎么办?回头晴儿又得哭了…… 男人心中正犹豫着,陷入两难之地。 妇人一手提着一只脖子上被扒光了毛的鸡,一手拎着菜刀,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下巴冲男人指指门的方向。 “啊?!”男人先是一愣,然后看清了妇人手里提的鸡。 不逢年过节,家里不杀鸡。再加上妇人的动作,晴儿爹总算反应了过来,大步朝着门口去。 听着敲门声停了,男人小跑起来,欻地一下将门栓抽出来。 而门外边,何华和晴儿已经转过了身,失落地准备回去。还是晴儿听见有动静,瞪大了眼睛回头看。 瞧着自家姑娘一脸的欣喜,眼泪都快要掉出来,男人眼眶也是一热。 可他不怎么会说话,就道:“你娘正杀鸡呢……” 提刀捅人都没掉过泪的姑娘,听见这句话眼泪哗地下来了。 不想她一哭,一只脖子喷血的鸡从晴儿爹身后蹦跶了出来。那鸡一飞,一个人影从门后边跑了出来,和晴儿抱做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等哭了几下,妇人想起鸡跑了,使唤男人:“她爹,鸡跑了!抓住,快抓住!” “哦,好!抓鸡抓鸡。”男人偷偷拿袖子擦擦泪,抬头去找鸡。 何华堵他面前,把死透了的鸡递给他:“爹,鸡在这儿。” 男人看着何华,接鸡的动作顿了一下,笑容别扭地点头道:“好。”又应道,“唉。” 这天晚上的鸡肉,可香可香了。 ****** 景行之参加完婚宴后,下午出城看了在建造过程中的定北大学堂。 没想到参观完,撞上了宁海波。 景行之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晚上和王子凯说一声,天亮后他就离开没人的家,回有小方方和小阿灯在的应故去。有家人的地方,才是真的家。 景行之带着一个护卫,两人轻骑往回赶。 途径顺路的村子,景行之会进村询问一下成果和进度,有问题的帮忙解决问题,没问题就夸夸夸! 因着要进村了解,时间上多耽搁了一些,比一开始预料的到应故的时间晚了两天有余。 眼看着还差两个时辰的路就到应故,景行之心头轻快起来。 再有区区四个小时,就可以亲亲他的小方方,再吸吸崽啦! 护卫偷看着景行之笑,心里嘀咕,忍不住好奇地问:“大人笑什么?” 景行之垂眸,摸摸马儿鬃毛,眼角眉梢溢满温柔:“开心啊,马上就能见到夫郎孩子了。” 那护卫却是看着前方,突然惊呼一声提醒:“大人小心!” 话音刚落地,护卫已经举刀挡在了景行之面前。 景行之透过错开的视角,看见前方一匹马像是托着一个人,朝着两人走了过来。马上的人趴附在马上,头埋在马儿身上,完全看不到面孔,双手垂落。 人看不清模样,可马儿却是眼熟。马身通体黑色,四个马蹄处却是白色的,景行之不久前见过!正是钟正青的爱骑,据说是匹千里马。 景行之眉头紧蹙,一提缰绳,语气急促道:“我们过去看看,那是钟先生的马!” 第121章 两人驱马上前, 那黑马似乎是认得出景行之,唏律律叫着,大脑袋蹭了过来。 蹭过两下, 黑马张开大嘴,咬着景行之的衣服往它来时的路拖。 景行之安抚地拍拍马头,跃身下马, 拉住黑马身上的缰绳。 护卫则上前, 去将马上的衣裳沾血的男人扶抱下来。 离得近了, 才发现马背上的人后背一大片都是血, 瞧着是几处伤口晕染开成的一大片。 马上的人一被翻过来, 景行之就认出了对方。 景行之上前, 屏住呼吸, 去摸对方的鼻息,发现还有气, 唤道:“李华穗,李大人?” 喊了两声没反应,景行之抓着李华瑞的手, 真气一道道传了过去。 “李华穗!李华穗!” 想到李华穗在的村子,离应故那么近, 景行之心中就慌乱得不行, 呼吸都有些急促。 幸好他的法子有用, 李华穗适时睁开了眼睛。 只是他似乎力气欠缺得厉害,眼睛只能睁开一半。 看清眼前人是景行之后,他才猛地睁大双眼, 神色激动道:“异族带着千骑、偷袭我村,钟先生也在。快去……快去救人!” 这简直是最坏的结果! 景行之拧紧了眉追头问:“你逃走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华穗虚弱地咳了一声,回道:“约莫、卯时初。”(五点) 护卫一看天上太阳:“大人,现在差不多巳时三刻了!”(九点四十五) “景大人!我们快马回应故,一个时辰即可!” 两人先前赶路都没有疾奔,马儿吃不住。护卫是从皇宫出来的,想到意外,首先担心是在应故村的二皇子李嘉瑞。 那位若是出事了,别说他的脑袋,他全家都难免被牵连。 景行之又给李华穗传输些真气,而后站起身,摇头:“你带李大人回去,直接去找驻兵点。若我没记错,最近的兵力离应故快马只需一日!” 护卫和景行之争执:“景大人,不如你回去送消息!我去应故!” 景行之已经翻身上马,坐在马上,从高处低头看这护卫:“你担不起。 再拖拖拉拉,本官可不保证二皇子无事。” 一个小小护卫,纵是功夫不错,可说话真没什么作用。通知了应故的百姓,也组织不了那些百姓逃生。 被景行之一点,护卫想明白了。他惨白着脸点头:“好,小的这就带着李大人回去!辛苦景大人了!” ****** 和护卫错开,景行之抛弃一开始的缓行,骑着马飞快地往前疾驰,扬起一路黄尘。 胸口“砰砰砰”地跳得很快,景行之抿了下嘴角,出声安慰自己:“没事的。” 肯定没事的,他都没有任何反应。若是柳方和孩子出事,或者有个一二,他心里不该没有任何预感才是。 可是一想想,还是止不住心慌,得亲眼看到人才能安心!毕竟两地实在挨得太近,怕下一个危险的地方,就是应故! 一个时辰后,景行之回到了应故村。 正值大中午,景行之先跑到王大壮家,砰砰用力拍打王大壮家的门。 “王大壮!你在吗?!” 一边拍门,景行之直接喊了名字。 屋子吃饭的王大壮捧着碗出来,一脸纳闷地问:“景大人,怎么了?你拍这么急干嘛?” 景行之板着脸,语气严肃:“异族领兵千骑偷袭了安北,我们隔壁的那个村被占领了。 你赶紧召集全村人,带上银钱上山!只带三日的吃食,还有金银钱物,两刻钟内离开村子!” 王大壮手里的碗“砰”地掉到地上,他傻眼地问:“什么?异族打回来了?!” “是袭兵,只有一千人马,躲开就好。两日内,就有将领带兵过来!”景行之解释道。 异族的一千人也不知道怎么在安北和定北之间冒了出来,定北的兵力大多部署在北边,防守异族偷袭。想来是绕过了北方,从中钻空子溜进来了。 安北、定北的地域,曾经和现在属于李朝,但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属于异族,眼下异族的人比李朝的将领士兵更为了解这片地区。 王大壮想到了当初围城打仗的时候,当时不少普通百姓就是躲在山里过日子的。 他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好,我这就通知大家!带人进山!” 王大壮点了点头,一溜烟地就一边跑一边叫喊起来,让大家收拾东西。 景行之再次翻身上马,也赶忙回家去。 ****** 茅草亭中。 小阿灯穿着件湖蓝色的小衣裳,坐在桌子上摇晃手里的小拨浪鼓。 扶着小阿灯的,是伸着两只大手把奶娃娃整个圈住的李嘉瑞。 柳方端着一个大海碗,里面装着饭菜,显然是腾出手在吃饭。 “啊噗噗!”小阿灯拿着拨浪鼓捶两下桌面,抬起脸冲柳方笑,笑得柳方心里软成一团棉花,又或者是一大团棉花糖,带着甜味儿。 不过忽地响起马蹄声,几人便都抬起头来,看见了板着脸一脸肃色的景行之。 柳方感觉是最敏锐的,他看见景行之的脸色,第一反应是看景行之身后,发现少了个人。 那个跟着景行之去的护卫,没跟着回来,顿时柳方心底沉了几分。 李嘉瑞则是有些别捏,有点想撒手。可奶娃娃太小,还冲他笑,他就只好继续坐下,假装自己之前没当着景行之的面嫌弃过这个奶娃娃。 景行之下马,柳方放下碗,上前问他:“怎么了?” 景行之看看几人,将撞见李华穗,还有从李华穗口中得知的事都简略地说了一遍。 话说完后,景行之的目光落在李嘉瑞身上。 钟正青落在了异族手里,景行之怕李嘉瑞冲动。 李嘉瑞乍一听闻景行之遇上的黑马四脚踏白,他都不肯信。 “怎么会?钟先生的踏云那么聪明?!”李嘉瑞蹭地站起身。 软趴趴的小阿灯没了大手扶在背后,有些茫然地朝着后面倒去。他还太小,坐不太稳。 景行之适时伸出了手,把阿灯抱了起来,道:“那黑马认得我。” 同样的外形,还认得出景行之,那么聪明,能是别的马吗? 李嘉瑞终于信了,又气又慌,他看看左右,发觉自己这边就几个人,道:“我去找那些带兵的将领,让他们救钟先生出来!” 景行之松了口气,这孩子总算没有想着“千里闯单骑”,一个人跑去送人头。 景行之道:“我让你那个护卫去找援兵了。我在应故,想来那些异族下一步就是应故。已经让王大壮疏散村民,带着人上山了。” 李嘉瑞点点头,看向他,直接问:“我、我做什么?” 老实说,李嘉瑞当然想过去救钟先生。但他手里没人,根本不可能以这么几个人,对上千人异族的精兵强将。 所以他只能攥紧了拳头,捏得手背上青筋暴起,抑制住浑身颤抖的失控。 景行之解下腰间的荷包:“我的身份印牌,你拿去找在各村教书的的官员配合,让他们组织,带着人进山躲几日。” 景行之又算了算地域和援兵来的时间,“茶明、三连、天罗、柳树村,这四个村落务必通知到。” 北地地广人稀,村落之间的间隔完全看地理情况,是以每个村子都隔得挺远。两日功夫,能涉及到的村落就这四个。 李嘉瑞认真地点了点头,伸手在阿灯脑袋上摸了一把,这才沉默着去屋子里拿东西。 李嘉瑞动作很快,几个护卫动作更快,几人收拾好了,先一步离开。 柳方看着窗外几人离开的背影,抱着阿灯,忽地有些担心地问景行之:“不会有事吧?” 景行之伸手,摸摸他的脸:“定北不会有事的。”只是安北……已经出事了。 柳方脸蹭蹭景行之的手掌,把怀里的阿灯放下:“我去拿点东西。” “嗯。”景行之点点头,以为柳方是去拿阿灯的东西。 带了个奶娃娃,吃喝都要打点到。尿布洗不了,都要一大叠。景行之在收拾的,除了柳方的两身衣裳,就全是阿灯的东西。 小阿灯趴在床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里的拨浪鼓丢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随着景行之的动作动来动去。 景行之把所有东西装进柳方坐的大布包里,绳子绑活结。 忙完手里的活,景行之趴在小阿灯身上,捏捏小家伙的脸:“等会跟着你阿姆,要乖乖的啊。” 刚说了这句,身后“吭”地一声响起,似乎是掉了个重东西。 柳方瞪着眼看景行之。 景行之摸摸鼻子,笑着道:“我做点手脚,不会和人撞上的。” 柳方楞了下,眨眨眼睛,呼吸一口有些粘稠沉重的空气,弯腰拿着一块油布,去捡地上的银灰色碎晶体组合而成的金属石头。 柳方捡完了石头,用油布垫着放在桌子上:“这几日太阳大,村里那条河降了水位,还有些混。这个石头上的晶状体用得上,狗舔一口就能死,也能溶于水。” 景行之:…… 这发展有点不太对?!! 不过错愕之下,景行之想起了村里只有两口井。 因着想低调,加上村里有河没那么缺水,景行之来应故之后没琢磨给村里挖井,这下倒正好了。 不过这石头,景行之抑制住心里的古怪,问道:“这石头哪儿来的啊?要是让人发现可不得了。”随随便便毒死人。 柳方道:“好像村里人没见过。前几天我带着阿灯出去玩,在山脚捡的。” 阿灯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对着两个爹爹笑。 “啊噗噗!” 叫阿灯干嘛呀~ 第122章 景行之抓住阿灯的小脚丫, 在他脚心挠挠:“可厉害坏了啊,崽!” 痒得小阿灯直蹬腿,不过那小脚丫小小一团, 对于景行之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景行之逗弄完儿子,回头抓住小方方,抱着一个章盖在对方脸颊上, 笑着道:“小方方也好厉害啊, 我被吓到了!” 柳方心道:你别吓我才是。 柳方伸手将景行之下巴捏了, 仰头凑上去。他心急地往前走了半步, 挤着景行之往后退。 景行之一退再退, 最后直到背靠着墙面。 景行之轻咬一口柳方的唇瓣, 在对方耳边低声问:“这就是传说中的, 摁在墙上亲吗?” 耳边痒痒的,柳方用手碰了碰, 然后抬眼往上看:“我还有个传说,你要不要听?” “不要!”景行之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果断拒绝。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 景行之把阿灯塞到柳方手里,然后提起行李大包, 将大包交给门外的下人。 “好了, 在村口哪儿集合, 过去吧。” 景行之亲亲小的,再亲亲大的,然后退后两步, 站在门口,朝柳方挥挥手。 许是景行之身上散发出来的轻松感能感染人,让柳方也心安了。 柳方心里有些紧张,可还是相信对方。 我男人都能招鬼呢,千把个人……应该不算什么吧? 柳方抱紧怀里的小阿灯,转身朝着村口快步走去。 就是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 景行之看着小方方快一步三回头,傻傻地冲他笑,笑得柳方气红了脸。 柳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哼得怀里的小阿灯有些疑惑。 哼哼哼的,不是那个大个傻哥哥吗? 于是阿灯瞪大了眼,看着他阿姆,学了声: “哼!” 柳方听见这奶声奶气的一声,脚下一歪,差点摔了。 他低头轻咬一口怀里小阿灯的鼻子:“坏蛋阿灯,你也笑我!” 阿灯还觉得挺好玩的,于是又来了一声:“哼~” ****** 看着柳方走远,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景行之才回屋收拾自己该收拾的东西。 几块玉石,外加几把其他人眼中长相奇怪的干草,再算上后面圈养的几种动物。 母羊留一只,剩下的抓出来。脖子一割,羊血不要钱一般往桶里飙,眨眼功夫积攒了一大桶的羊血。 再抓来两只大公鸡,一并割了脖子,两种生血拌着锅底黑灰和烧出来的几种草灰搅和到一起。 最后景行之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心疼地往桶里挤了十滴血。 羊血混上公鸡血,效用也不大,想要布阵还是得靠景行之的精血。 在桶上画下一个保灵阵,景行之提着木桶,拿着一只大号毛笔,开工了! 整个人村子里人去屋空,空空荡荡的,只有带不走的鸡鸭和一头老牛在不安地叫唤。 景行之真气附眼,看了看村子的整体气脉走向,随即才用毛笔沾了桶里的鲜血下笔。 于是接下来所有被选中的八卦方位的地方,都遭了鲜血的荼毒。 奇异的是,每次鲜血侵染进地面,画至最后一笔,景行之猛地一跺脚,一大团的复杂图案便焕发一层红光,然后沉入地底消失不见! 八卦方位画完,还有井眼以及村子里两处空旷处,布作三处阵眼,可引发阵法。 景行之画下最后一笔时,从安北方向来的异族队伍已经逼近了应故。 ****** 千骑之中,五人一队的小斥候队穿着平民衣裳走在前面,一旦遇上了人,会尽数斩杀。 斩杀过后,斥候会尸体进行掩藏,免得被其他人撞上,暴露行踪。 队伍的前方,一匹白马上的高大异族将领看看远方,朝身侧的人问话:“前方就是应故?” “王爷,前面就是应故!” 答话的人是原安北城城主穆卡,骑着匹黑马,笑得谄媚。 穆卡是将功赎罪的罪人,原本安北就是他管理的,结果被李朝人夺走了,回去后差点没被砍了。还是他家里付出了不少牛羊和族人,才将他保了下来。 穆卡看着亲自涉险的族内王爷元莫,内心很是不解。 ——这位王爷可是新王上的亲兄长,竟然不顾危险跑到第一线来。 不过这些穆卡管不着,反正傻的也不止这位王爷。 穆卡嘿嘿笑道:“王爷,定北的同知就在应故村,能担任五品的官,身份肯定不低,不知道脑袋硬不硬?” 没错,穆卡心里除了元莫,这位李朝同知也是个傻蛋。 “一个文人而已。”元莫褐色的眼眸一动,将看向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而问起:“路上抓的三人可开口了?是什么身份?” 穆卡心里一紧,摇头道:“没、没问出来。但那个年纪颇大的看着眼生,肯定也是李朝的官员!” “回头攻下安北,再打听打听。”元莫淡淡地道,然后抬手用手按压了一下胸口。 他们是第一支潜入的队伍,算是最危险的存。 可饶是如此,元莫也没觉得多危险,毕竟前面三五日李朝的士兵肯定反应不过来,而三五日之后,元莫早就完成了那个女人的要求,扬长而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元莫今日莫名有些胸闷。 中年男子褐色的眸子朝着天空望去,他心想:大概是草原的气息更为迷人,不像这地方,空气里都是尘土。 穆卡见元莫不上心,心里的大石头落地。这位三四十还不找女人的王爷元莫,可是个不能得罪的怪人。 灭口出村后,异族的千骑刚往外走,就遇到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护卫口呼大人快跑,斥候怕是大鱼,将人活捉了。暂时没问出来身份,将三人绑在队伍后面的粮草车上。 那三人正是洪集益,以及他家的一个护院,和他的一个文书下属。 眼下粮草车上就剩下洪集益一个人了,护院和文书被绳子绑着,吊在异族士兵的马匹后面在地上被拖动。 一开始,洪集益气得吹胡子瞪眼,心内直骂异族狗贼! 最后瞧着护院和文书下属被拖着走,拖出血痕来,洪集益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从李华穗哪儿听了信,准备去找景行之看看成效,再要个说法的。可没想到那么不碰巧,半路上给异族抓了。 身为安北的二把手,异族将领要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不知道会怎么要挟安北和定北。 洪集益打定了主意,就是死了,也不能或者让异族知道他的身份! 护院和文书知道轻重,更是敬重洪集益,所以苦苦咬牙,一句话也不肯交代。只胡编乱造,换来拳打脚踢。 在载着洪集益的粮草车旁边一辆粮草车上,是被绑住的钟正青和他的护卫,钟正青也被怀疑成了安北和定北的官员。 眼下洪集益和钟正青二人,就是两头大肥羊。 钟正青身上挨了几刀,气息微弱得像是活不成了。 实际上,他的意识还算清醒,期盼着奇迹会发生,期望踏云带着李华穗跑出去,最好是跑到应故去通知景行之。 但踏云只是一匹马,对应故也不熟,钟正青心知只是奢望。 眼看着离应故越近,钟正青的心里的期盼就越改越小,最后改成了希望李嘉瑞能逃出去,不被异族抓到。 倘若李嘉瑞被抓了,安北和定北算是彻底完蛋了! 此刻,被钟正青惦记的李嘉瑞正在路上。 马骑得飞快,灰尘和砂砾打在脸上,李嘉瑞面无表情地抬手,想抹去脸上的东西。 手从鼻子尖蹭过的时候,他闻到了似有若无的奶味。 仔细一想,才想起自己走前摸过一把奶娃娃。 奶娃娃他爹那么奸诈,是不是能救出钟先生呢…… 李嘉瑞心里头乍地浮现出这个念头,竟是久久盘旋不去。 ****** “踏踏踏——” 马蹄声越来越大,景行之开始干最后的活了。 他将石头粉抹在了水井边大缸的内边上,然后再往水井里丢了大块碎晶体状的银灰色石头,让其沉到了水下面。 这样子,第一口喝的人肯定死不了。 景行之摸摸自己的下巴,心想自己好像也救人一命了,真是个好人呢。 干完了最后一票,景行之背上小包袱,扛起最后那头小母羊跑路,找夫郎孩子去也! ****** 片刻后,斥候小队进了应故村,就发现这个村子人好像个鬼村,一个人都没有! 消息报到队伍中,钟正青听到后,内心狂喜! 好踏云,干得漂亮! 扶李华穗上马,是钟正青的无奈之举。 李华穗手无缚鸡之力,是他们那一群人里最弱的菜鸡。钟正青自忖还会点武功,就把生机让了出去,和护卫合力在异族大军来之前给李华瑞拼杀出一条路。 但李华瑞挨了几刀,是钟正青亲眼看到的。到应故的路不短,等李华瑞昏迷过去,就只能靠踏云一匹马自己走。 可见他的踏云,真是厉害啊!不愧是千里名驹! 钟正青在心里许下一个新的心愿:若他能活着回去,就给踏云亲手炒糖豆吃。 可惜他的笑被躲到后面的穆卡看到了,穆卡一鞭子抽打到他身上,恼怒地将本就重伤钟正青抽晕过去。 得知人跑完了,元莫黑了脸,将穆卡从后面叫了过去。 “怎么回事?!明明屠村了,我们的行踪怎么还泄露了?” 穆卡缩了缩脖子,没敢把有个人骑着马从他手里跑出去的事交代出去,只哭着骗人。 “呜,王爷!我也不知道啊!” “废物!” 元莫一鞭子抽过去,然后吩咐道:“先进村休整,然后去山上找人!” 穆卡哭丧着脸劝道:“王爷,那个同知没抓到就算了吧。不如我们回去,等大军来了再说!一个小小同知,哪有您来得尊贵?” 穆卡先前还想带人抓李朝的同知,轻轻松松立个攻。 眼下人都跑了,鬼知道找不到得到,所以还是保全兵力更为重要。 穆卡这回但是说到了其他人心里去,好几个说得上的异族将士看向元莫,随着穆卡的话劝元莫。 “王爷,还是等大军来吧!” “是啊王爷,你不知道山里凶险,骑兵不宜进山!” 元莫眸色深沉,定定地看着众人,轻哼一声道:“李云玺有个儿子在,你们说重要不重要?” 第123章 穆卡傻眼了, 其他人也陷入呆滞, 消化着元莫带来的震惊消息! 李云玺的大名他们都知道, 李朝皇帝的儿子, 不应该在皇宫里娇养着,像只肥嫩的小羊羔似的?!怎么会跑到这北疆之地来?! 元莫看着他们, 心里却是有些恼火这些人不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若是这些人是他的人, 哪里还会说那么多。只是这些人熟悉地形和情况,这才不得不带上。 不过放出了诱饵,这群蠢货肯定会吃。 元莫轻哼一声, 又道:“是李家的老二,钟家那个老东西留下的独苗!” 这下子, 小肥羊变成金肥羊了。 不少异族将领贪婪地舔舔嘴角, 目光从动摇变得坚定。 穆卡不自觉地搓搓手,目露渴望道:“那可不能让他跑了!抓到了他,是…大功劳一件!” 如果说抓到李朝的皇子,换做别的几位,李云玺都可能狠心不管。可钟家留下的这个不同, 李云玺一定会管。 到时候是一座城池?还是两座?甚至于……镇马关, 他们是不是可以摸到…… 一座城池等同于无数财富,拿下这个李朝肥羊皇子的人,自然也不少了金银和美女!升官加爵, 那更是指日可待! 元莫一看所有人都一脸利欲熏心,这才踢踏一下马肚子,指挥着众人进驻应故。 只是这回可没人阻拦他了, 也没人再提什么等大队伍的事。 功劳就在眼前,只有傻子才会等着人来瓜分。 一行人进了村,奔波半响正好就地休息。 粮草被士兵从粮草车上卸了下来,伙头兵开始着手做饭。 粮草可以自己带,水这东西就不方便了,最多就带点路上喝的,多的得就地取材。 一个异族的士兵从应故唯一的水井中吊出来一桶水,正想往缸里倒进去,被穆卡叫住了。 穆卡还记恨着钟正青呢,就是这些李朝人放走了一个人,导致他挨了元莫一鞭子,金肥羊也跑了。 穆卡骂道:“谁让你就这么用的,万一李朝人给我们投毒呢?” “小的、小的先试试。”这个士兵心道倒霉,同时还真担心水被投毒了。 穆卡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拿去找个俘虏试试,你试什么试?!” 异族的底层伙头兵发现这位将领竟然关心自己死活,心生感动,感激地拍了穆卡一通马屁。 拍完了马屁,士兵想起来穆卡抽打过俘虏中的一个人,于是提着小半桶水去找钟正青,让钟正青给大家“试毒”。 钟正青被一口凉水灌醒,整个人有些不知道所措。 倒是他身边一个护卫,怀疑这异族士兵是想毒死他们家先生,怒骂几声,又被抽了几鞭子。 钟正青咽下一口水,劝身边护卫:“没事儿,我正好口渴了。” 钟正青听话地喝了一碗水,因为真的解了口渴,砸吧了一下嘴,目光露出想再喝点的渴望。 异族的士兵哪里会“好心”,抢走让钟正青喝水的碗,等了半刻钟,见钟正青无事,提着水桶扬长而去。 钟正青轻嗤一声:“胆小鬼!” 洪集益同仇敌忾:“做了亏心事的人就是如此的,疑神疑鬼,生怕被人害了。” “可侵犯我李朝之地的人……”钟正青看向洪集益,用嘴型无声地道: 吾等,必杀之。 洪集益看懂了,犹如干枯老树皮一般的脸上,慢慢地漾起一个笑容。 检查过水,伙头兵埋灶做饭,首先准备上的,是上层将领们的饭菜。异族士兵搜刮一遍应故村,值钱的东西没有,食材倒是发现不少。 于是乎,中午这顿伙食做得还不错,饭菜飘香。应故村里的猎户储存下的风干肉,都成了要呈送给异族将领的盘中肉。 不过风干肉太干了,难免要在水中做做处理,泡水是泡足了的。什么锅啊,碗啊,当然也要精心洗洗干净,也用了不少水。 把上层将领们的饭菜做完,伙头兵用应故村的粮食,大锅大锅做起了普通士兵的吃食。 大锅饭,又不讲究味道,几大锅鸡汤在士兵们的催促声中先做了起来,然后送了过去。 鸡汤送到的时候,异族的士兵们一拥而上。他们在家里,可吃喝不上鸡鸭这种小东西的汤,觉得挺新鲜的! 可是鸡汤喝下去没多久,就有人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哎哟哎哟叫唤! 然后哗啦啦,割韭菜似的,倒下去一片! 眼看着好几个,倒下去立刻就不会动了,轮值站岗的士兵低头一摸对方的鼻子,吓得一抖。 ——没气了! 然后死掉的人还身子一挺,从七窍里喷出血来! 一朵朵血花炸开,吓疯了轮到值守放哨没喝上鸡汤的人。 “鸡汤有毒!这鸡汤有毒!” “快去告诉将军们!还有王爷!” 死人管也管不过来,好像到处都是,踩一脚绊一下,报信的人走过去,一路上跌跌撞撞,魂飞魄散! 报信的这个异族士兵疯狂喊着,跑到了将领们休息的院子前。 “王爷不好了!穆将军不好了!鸡汤有毒!吃的东西有毒,所有人都中毒倒下去了……” 这异物士兵喊着,直到看见院子门口倒下去的王爷亲兵,恍然意识到——好像王爷他们是先吃饭的…… 而且他们王爷是个好王爷,还会分两分菜给下面人一起尝尝。 给王爷看守的亲兵完蛋了,屋子里面呢? 到处都是死人,年轻的异族士兵怕得哭了出来。 这异族的年轻士兵小心翼翼地推开院子里的门,然后又被瞪大眼,趴在门口死不瞑目的穆卡将军吓得半死。 “啊啊啊!” 吓破胆的年轻士兵疯了,只扫了一眼,看见院子里桌子旁边倒了一堆人,疯狂地往回跑。 他一边跑,一边喊:“都死了,都死了!” 这一番动闹下来,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聚到了一起。二十多个年轻士兵,还有二十多个做饭的伙头兵。 “王爷死了,兄弟们死了那么多!肯定是你们做饭的人里有叛徒,下了毒!” “不可能是我们!我们都待在一处,要动手早动手了。粮食也没毒,试过的,喂过鸡,鸡吃了没事!” 有异族士兵聪明地道:“这么多人中毒,肯定是水出了问题!” “那更不可能!水我们拿那个李朝人试过,让他先喝的!试过没问题,而且我们做饭的时候口渴,一开始也喝了桶里的水,我们怎么没事?” 这些人分作两帮,陷入吵闹争执!一下就炒红了眼,所有人脾气暴躁起来,逐渐控制不住自己。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从死去的人七窍流出来的血迹,侵入应故的土地。随着血液的数量增多,一丝丝血色雾气从地底逸散出来,染红了应故村。 从远处,应故村好像变成了一座血村,连天空上都飘现了一朵红云。 不远处的山上。 山洞处的母羊发出不安的咩咩叫声。 景行之抬头看了那片红云,原本说笑的脸上神情一顿,眨眼的功夫所有情绪尽数从他脸上消失。 柳方正“被骗着”咬了一口一个通体红色却还没成熟的野果,他酸得脸蛋皱起,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酸劲儿都快过去了,他还没等到景行之的反应,就睁开了眼。 柳方看着景行之目光空洞,心里一慌,拉住他的手,着急地问:“怎么了?” 景行之握紧手里的温热,深呼吸一口气。 我杀人了,好多。 千百条性命才能生出血雾来。 以血气引动杀气,那本是一个绝杀阵法。 景行之把头埋进柳方胸前,拱了拱。 柳方听到景行之闷声道:“等晚上,我们可以下山回家了。” 这会儿,应故村的红雾,柳方也抬眼看到了,有红雾说明景行之肯定成功了。可是成功了,也意味着好多人丧命。 这是战争的先锋号角,一旦响起,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柳方双手捧住景行之的脑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柳方看着自闭的景行之,想安慰他侵略者的结局,死亦不为过,可话语还没组织完,就被抬起的大脑袋撞开了。 景行之有些粗莽地抬起头,咬着一枚缺了一小半的红果子。就是柳方刚刚丢错的那枚,掉在柳方腿上。 景行之吐掉果子,被酸得闭着眼道:“也太酸了吧!这果子这么酸,你还咬那么大一口,小笨蛋!” 柳方一怔,然后嘴里就多了一股酸味,酸得一时也睁不开眼。 景行之行止有些疯狂,柳方被亲得缺氧,一边配合着,一边晕晕乎乎地想:大笨蛋说什么小笨蛋。 ——杀人就杀人啊,我给你递的毒石头。 我只要我们活着,而破坏我们家园的,都该死! 该疯狂的,不是你一个人。 ****** 此刻的应故村里。 钟正青等人听见一群人喊着死人了、鸡汤有毒、王爷死了、将军死了!简直就如同久旱逢寒霖,寒冬遇暖碳、高兴得要死了! 可是等到活着的人聚到粮草车不远处,争执起来,再拔刀互砍,几人吓得不敢说话。 渐渐地,几人也觉得身体不对劲了,燥热得厉害,好像看什么都想要撕碎,似乎连血腥气都带上了甜味儿。 洪集益一边念清心经,一边道:“老钟,不对劲!幸好我们被绑着,不然也和他们一样疯了!” 几个人老弱病齐聚,幸运地受影响偏小,可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唯有钟正青赤红着脸,呼出一口浊气,一脸悲壮地道:“那毒一定下在水里,是慢性毒,我……我怕是见不到踏云了……” 心绪太过激昂,此刻钟正青竟是最清醒的。 他向身边嘉瑞给的护卫交代遗愿:“以后就让嘉瑞帮我养着踏云吧,让踏云、享享福……” 眼前闪过一生中,无数值得怀念的场景,钟正青感觉自己神智越来越模糊,心道:我是真的中毒了。 要死了啊,真是不甘心,糖豆还没给踏云炒过。 钟正青还想到了许多许多未完成的事,迷糊之中,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而他的身边,被绑住的洪集益等人早陷入了昏迷,只有钟正青一个人还□□着。 慢慢地、慢慢地……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钟正青觉得空气似乎也不闷了,眼前也没飘着红色雾气了。 钟正青眨了眨眼,咽下一口口水,伸出手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屁股。 “嗷!” 对自己太狠,钟正青发出了一声惨叫。 然后他确认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 “我怎么还没死?”钟正青发出了虚弱的疑惑声。 第124章 当屁股上的痛意再次传来, 钟正青终于反应过来, 陷入狂喜!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洪集益是被吵醒的, 听见了身边老钟在喊什么活着。 想到了生, 自然立马就能想到死。 洪集益睁开眼,目光望向一地异族士兵的尸体。 入目的场景, 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洪集益倒吸了一口气, 不过惊愕过后,庆幸难后余生的感慨涌上心头。 “是啊,还活着。”洪集益叹气一声, 出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想起还有其他人,尤其护院和文书, 让洪集益又强打起精神来。 洪集益对着钟正青喊:“钟生, 麻烦你快叫醒你身边的护卫,试试看能不能解开绳子!” 洪集益被单独绑在粮草车上,他身体不大好,模样显老还手脚笨拙,眼下凭借自己解开绳子可能性极小。 倒是钟正青和护卫在一辆车上, 眼下无人看守, 行动方便。 钟正青听了,立马收敛了喜色,正经起来。 假如这会儿还有异族士兵醒了过来, 他们被绑着手脚,可一个都逃不掉! 钟正青喊醒身边护卫,护卫手上力气大, 折腾一会就解开了钟正青手上的绳子。 如此一来,钟正青手上得了空,立马解开自己脚上的,护卫身上的绳子。再趁着护卫解他脚上绳子,钟正青帮忙把洪集益身上的绳子也解开了。 洪集益踉跄着站到地上,脚踩着地,觉得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钟正青见他步伐有些不稳,喊了护卫去帮洪集益找人,自己扶着洪集益走。 被绑了大半日,手脚上血脉不通,纵是钟正青这样的青壮也是手脚发麻。可他发觉洪集益竟走得不慢,他勉强跟得上。 那头护卫先找到了人,碰着人觉得有些不对,伸手试探地摸了下鼻息…… 没气儿了。 护卫抬头,看向钟正青:“钟先生,这两位壮士……已经走了。” 钟正青立马看向洪集益,双手将人搀紧了。 洪集益闻言,浑身一震。 他双目发直,看着地上的人向前走了几步,但又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向前的步伐变得艰难起来。 “怎么会?”洪集益低喃,不敢相信。 明明……明明他和两人分开的时候,年轻的文书小吏还冲他笑着,摇了下头。 洪集益鼻子发酸,埋头趴在地上,以头抢地。 砰砰—— 洪集益沉痛地将头撞在地上,心中悔恨。 钟正青伸出手去,垫在地上和洪集益的头之间。 他劝道:“洪大人!死者已矣,节哀啊。” 洪集益头抵在钟正青的手掌上,用力抵了一下,随即痛哭起来。 片刻后,洪集益想起那一张张在自己面前或得意洋洋、或凶狠逼问的脸,他以手撑地,慢慢地站起了身。 洪集益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他捏紧了文弱有些单薄的拳,目中带着仇恨看向一地的异族士兵:“何须节哀?以这百千人头,祭我李人血肉!” “本官观他们马上、衣上、刀上,俱是鲜血,只怕早在别地屠杀过我李人!” 钟正青和护卫对视一眼,忽地想起——这些骑兵在绑了他们后,确实在村子里耽搁过一段时间…… 难不成当时,他们是去屠杀无辜百姓了? 钟正青目光看向洪集益提及的异族士兵的衣裳、刀具,注意到了种种惊人细节。 那护卫比起钟正青这等文人更为敏锐,先前只是没往残酷处想,眼下一被提醒,发现的细节比钟正青还来得多。 钟正青陷入暴怒,捡起地上一柄宽刀,带着颤音道:“好!以这百前人头,祭我李人血肉!” 一面倒的屠杀,个别还能挣扎着动弹的异族士兵,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刀落下,自己彻底失去意识。 他们曾挥下去的屠刀,被还了回来! 半响后,洪集益已然提不动刀。 他提了几个骑马士兵的人头,盘腿坐在自家护院和文书小吏的前面。 “看,老夫给你们报仇了……” 洪集益说着发现文书的眼睛是睁开的,他爬将起来,半跪在地上,用手去遮盖小吏那双年轻人的干净的眼。 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遭遇如此残忍的事,年轻的人眼中透着疑惑。年轻的脸庞两腮绷紧了,像是在咬牙撑着。 他撑到了最后。 可这会儿,只余一道悲怆哭音。 ****** 洪集益三人忙着斩人头时,山上景行之见红雾散去,便带着一批应故村的青壮,带着镰刀、菜刀、铁钉耙、外加几幅弓箭下了山。 景行之挎着一把刀,可大家伙不觉得教书的文大人能打。 王大壮看向自己手里的杀猪刀,开口道:“景大人,要不小的走前面?” 景行之脚下一顿,也不争,点头同意了:“好吧,你走前面。” 一行人走着,渐渐就把景行之挟裹到了中间。 这些日子下来,也足够大家看清一个人了。景行之待村里孩子、老人都和气,就和村里自己人一样,于是村里人也把他当自己人。 不过一路倒是很平静,径直到了应故村口不远处。 王大壮蹲在草丛里,有些紧张地小声道:“景大人,我看到马了!” 景行之看得比他更清楚,不过有房屋阻拦,看不到村落里面的情况,只看看一匹匹马无意识地游荡,在啃着地上的草。 忽地,钟正青扶着洪集益的身影撞入景行之眼中。 景行之脑子一转,就知道钟正青和洪集益能这般走动,怕是两个人一起被异族的士兵绑了,但是有幸逃脱升天。 所以……眼下异族士兵应当没有能打的了。 景行之站起身,对着前方喊道:“洪大人!钟先生!” 王大壮被景大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拉景行之胳膊要跑的动作都做到了一半。 可耳朵里窜进什么“大人”、“先生”,王大壮放下了搭在景大人胳膊上的手,呆呆地看向来人。 钟正青闻言,神情激动地回道:“景大人!是我们,你带着村人探查情况吗?” 景行之点头:“对。村中情况如何了?” 钟正青道:“差不多都被毒死了。” 景行之做出微讶的表情,问道:“毒死了多少?!” 钟正青看看景行之身后许多百姓,再看一眼洪集益,点头道:“对,十有八九都被毒死了。剩下几十个普通士兵自相残杀,所以他们全军覆没了。” 钟正青几人也商讨过身上出现异样的情况,发现几人俱都一样,要不是被绑了手脚,只怕同样要自相残杀。 毒死人的毒药听说过,可这种让人迷乱心智的实在闻所未闻。而且洪集益和护卫连水都没碰过,就更显得奇怪,好像无端中药了一般。 所以众人解释成了死的人太多,让他们受到了影响。这种诡异情况,还是不告诉普通百姓的好,免得人心惶惶。 王大壮等村人听了却是大喜:“异族的那些人,真的都被景大人死了?!” 打起仗来,最倒霉的可就是他群老百姓了,眼下那些人都死了,他们可不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至于下毒的事,景行之没跟着上山,柳方同村里人提过,免得回头回村了有人误喝井水。 洪集益终于出声,点点头道:“对,都死了。你等是村中百姓吧?尸体过多,最好都烧掉,免得疫病滋生。” 洪集益一看就是官大人,不过应故村的人只认识景行之,纷纷抬头看向景行之。 景行之道:“就按洪大人说的做,先进去看看,天气炎热,先将尸体烧了。” 王大壮等人听话地进了村,原本一个个都惦记着自家情况,结果看到一地的死人,一群大男人也吓得不行…… 这要是一地死人也就算了,还全是掉了脑袋的?!简直惊恐! 王大壮咽了口口水,偷偷地让儿子带着众人用牛车拖尸体出去,自己溜去找景大人。 他要问问景大人,这些大人们是什么杀神?应该不会乱砍人头吧? 王大壮听说,定北里的大老爷就是个喜欢砍人脑袋的,一身煞气,小孩见了他就跑。 王大壮找到景行之,结结巴巴把自己的担忧讲了。 景行之拍拍他肩膀:“洪大人人很好的,钟先生也是文人,你别怕。” 王大壮:我怎么能不怕?我好怕的! 景行之安慰一通,让王大壮带人打扫干净村里,再去山上接其他妇孺老少下来。 自己则和钟正青、洪集益三人一起围在一起,对着几封信件和几张牛皮纸研究了起来。 信件上用李朝字写着李嘉瑞的消息,洪集益正在细细地看着信,试着辨认字迹和纸张产地、以及笔者所用的墨锭。 钟正青在翻译别的纸张上的字,和信上字体不同,牛皮纸上用的是异族的文字。 钟正青将牛皮纸上一份名单翻译完毕,整颗心都是凉的。 他怒捶桌面,痛骂道:“竟有那么多人为了金银财富卖国!着实可恨啊!” 景行之劝他道:“还不知道真假呢。是假的就是我们凭白担心了,若是真的也能解决不少‘北地旧疾’。” 怎么说提前知道这些消息,都比面对真正的叛徒来得好。提前发现问题,解决掉,可以减少无数牺牲。 钟正青叹气一声:“事实上,名单上有几个人是我们盯上了的。” 意思是:钟正青认为这份名单怕是不会有假,他们瞎猫撞上死耗子了,钓上大鱼了! 那厢洪集益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沮丧道:“老夫只看出来是京城所产的青花纸,这纸张没什么特别的。字体和墨锭都是普通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那……”景行之看看两人,道,“兹事体大,不如送回京里吧!师兄给了暗道,我可以启用。” “行之说得对,兹事体大,让圣上派专人来查比较稳妥。”洪集益点点头。 钟正青自无不可,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皱着眉拎起一张牛皮纸。 “除了名单外,这张纸上还说下一批队伍在两日后会从山间密道过来,有四千人!还称呼收到这个消息的人为王爷……” ??? 年轻人反应比较快,景行之摸摸脑袋瓜:“难道那些脑袋里面有个异族王爷?!” 他脸上写着纯真的八个字——“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李嘉瑞是在自家地方的边缘浪,这要是人头里真有位异族王爷,就是浪过地界千里送人头啊! 第125章 王爷不王爷的, 回头援兵来了, 把那批四千人堵个正着, 抓几个将领过来, 自然能对得上是不是异族的王爷。 眼下三人就着手写信,信上内容怎么写讨论起来。 首先得交代毒药的问题, 能骗过异族的检查, 最后毒死那么多人,是什么毒药?又是怎么做到的?具体操作如何? 钟正青尤其好奇:“我是第一个喝水的,怎么我没事?” 景行之道:“我在回村的路上见到了载着李华穗的踏云, 然后才知道异族士兵来偷袭了。” “见着踏云,就知道钟先生也在。异族杀人归杀人, 肯定也会留下重要的俘虏。下毒的时候, 我就想着万一是让我们李人试毒,就往水井里倒了很多干净水。” 洪集益蹙眉:“可是毒药不会在水里扩散吗?” “不是毒药,用的带毒的石头,石头有毒。狗舔了会死,但是石头在水里会沉下去, 也会融化得慢一些。” 景行之说着, 又看了眼钟正青,然后偏过头道:“当然那些都是行之的猜想,首先考虑的是——杀敌。” 景行之不知道元莫知道李嘉瑞在, 他想着自己也是个大诱饵。而且放任异族士兵到处搜查游荡,只有会更多的百姓遭殃。 所以两相比较后……景行之做好了误伤的打算。这也是他事发时为什么会有些难以接受的原因。 他杀了很多人,还可能伤害无辜的人。但他没有办法, 他已经尽力了。 钟正青被景行之看了一眼,立马懂了景行之的意思。 眼前的年轻人,知道下毒可能会害死他…… 但是!钟正青想想自己一连串的反应,发现自己对死亡只有遗憾,遗憾很多事没做过,可他从来没想过去责怪那个下毒的人! 因为没有下毒的人,他们的结局也不过就是被异族士兵对待牛羊一般拿去要挟朝堂,换去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落到那个地步,钟正青和洪集益的想法是一样的——不如去死! 他不能接受,他的国家为了他而屈辱! 他不能接受,因为他的死影响大势战局! 若是成了拖累,不如去死,落个干净、心安! 钟正青笑着看着景行之,爽朗笑道:“行之,你不知道,我还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直想着什么事没做,还后悔没给踏云亲手炒过豆子呢。” “但是我心中只有遗憾。”钟正青神色郑重地看着景行之,同他对视,“倘若我真的死了。能有这么多人陪葬,也是一大幸事!” 景行之从对方的笑容和目光中看出了宽慰的意思,好像在告诉他——你没做错。 景行之眨眨眼,低下头,避过不谈,反问起:“行之比较好奇,为什么发生了斩首的事?” 洪集益听到这话,一向对着小辈儿细心教导、尊尊教诲的嘴张不开了,甚至有些跑神。 钟正青便揽过这事,三言两语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景行之一边听,一边就下笔写了草稿。等写完了草稿,让两人修改一边,修改完了,再由他誊写。 ******* 忙完这边,钟正青负责去找人头,哪个是王爷他不知道,但异族队伍里哪几个人待遇最好他是看到了的。 所以扒死\尸堆,然后处理保\存几个脑袋的差事都由钟正青一并负责了。景行之这边只提供条件和人力,要什么帮忙找。 因为景行之还得负责一件重要的事,他要带着村里会挖井的人去挖一口井。 附近的河流是地表河,往下挖很深才有条暗河,不适合挖井取水用。 景行之开了灵眼,感知了一遍附近山脉,最后挑中了应故一里外的地方。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除开目标,景行之瞎点了几个地方,让人试着开挖。 于是三个地方,目的地很快有了水汽,然后哐哐往下挖,就挖出来了水! 难上加难的事,今天一下顺利了。村里人不说,但是都纷纷想到了那股子红雾和红云,私底下觉得自家村子是个好地方。 异族士兵一来,啪叽啪叽全部死了!还是头身分离这种,惨不惨?! 别的地方挖水千难万难,他们三个地方,随便一挖,咕叽咕叽就出水了!还是那种只挖了一会的浅井,美不美?! 至于为什么之前没有这个征兆,那就是……村子里缺了个贵人呗! 毒石头谁都遇不上,偏偏景大人夫郎一出门就找到了;就连挖水指地方的都是景行之,所以这功劳就落到了景行之一家身上。 以至于第二天,柳方抱着阿灯出门,发现村里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难道大家知道毒石头是我找到的,怕我害人? 柳方陷入自我怀疑,心想我平日看着也挺和蔼可亲的吧? 柳方逮着景行之休息时,好奇地问这事。 景行之咬一口小方方的耳朵,将自个身上的真气往他耳朵上一送。 “小方方笨蛋,听墙角听不会啊!” 柳方恍然大悟,还没习惯自己成了大\佬,可以有“望远目”和“穿墙耳”。 柳方抱着阿灯,走出去开着挂一听,然后就知道自己想多了,苦笑不得。 翌日的中午。也就是李嘉瑞离开的第二日,他跟着紧急赶来的一拨军队赶到了。 等待他们的,是四千人马上要到的坏消息。不过好消息是对方不知道他们的兵也到了,而且异族士兵冒头的地方很适合打伏击。 这种情况等着那四千人的自然是——以逸待劳的李朝军队的“顶级招待”。 打仗的事,由打仗的人去做。 李嘉瑞倒是想去,但是带兵的将军哭着不带他,李嘉瑞就只好乖乖呆在应故。 跟在应故,景行之就遭殃了,被盯上了。 忙得没空的景行之看着大跟屁虫,问道:“二侄子,你老跟着我干嘛?干嘛不跟着钟先生走?” 休息一番后,洪集益就要回去。钟正青觉得自己和老洪有过一番生死情谊,就送老洪回安北了,还让李嘉瑞一起,不过李嘉瑞不愿意。 李嘉瑞蹲在一边,看向景行之,也不哼哼了,直接喊道:“小师叔。” 景行之:??? 景行之伸手一摸这孩子脑袋,奇怪道:“二侄子,你烧坏脑袋了?” 李嘉瑞拍掉他的手,哼哼两声:“你教教我呗。” 景行之震惊了:“教你什么?” 李嘉瑞想了想,语气不怎么肯定地道:“算计人?” 然后李嘉瑞就挨打了。 打完了熊孩子,景行之正经道:“瞎说什么,师叔什么时候算计过人?” 李嘉瑞瞪大了眼,从李大二瞪成了李·天真·小二,满脸都写着不肯信。 景行之笑容慈祥地问:“我算计过你吗?” 李嘉瑞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想学东西呢,于是忍辱负重,笑着摇头,昧着良心道:“没有。” 却不想景行之一耸肩,直接道:“那不就得了。” 你看,我没算计你吧。 我都没算计你,你没有亲身体验,你怎么能说我算计别人了?没有证据,是不可以下断定的。 好孩子,要讲道理! 李嘉瑞气红了脸,惊诧于景行之的不要脸。但是他细细地琢磨了好一阵后,还真琢磨出一点东西。 景行之这厮以前欺负自己,欺负归欺负,还……还真是为了自己好,和母妃说的一样。 所以这厮“欺负”自己,可以得到很多人的支持,父皇的、母妃的、甚至钟先生的。 李嘉瑞蹲在地上想着,脸上红到爆炸。 一点点回忆自己的“被欺史”,真是太羞耻了! 可他觉得这种回忆有用,长大了一点的他就勉强自己受着,继续分析。 这种是“为了自己好”的出发点,可以得到自己身边的助力。 那还有别的方式吗?凶残一点的。 李嘉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小伙伴,宁雍远的遭遇。 宁雍远现在在干嘛呢?好像是做一个不知道多少品的小官吧?和曾经的世子相比云泥之别! 但是这种好像就没有技巧,简直就是,往死里欺负? 不对不对,还是有技巧的。毕竟景行之一开始只是个乡下的书生,怎么越级欺负人的呢?不过再往后就需要了解更多的事。 李嘉瑞感觉自己的思考走对了路,看向景行之:“不用你教了,本皇子知道怎么学算计人了!” 景行之看着对方一溜烟消失的身影,摇头失笑:我,景行之,真的本分老实啊!还不信。 片刻后,整理完第十期的百字课内容,景行之伸开一个懒腰,懒洋洋道:“收工!” 是时候,回定北一趟了。 战事眼看就要开启,百字班初试告捷,往后甚至可以交给本地人自己办理,形成良好的循环。 到了这个时候,景行之已经没必要驻扎在基层了,他可以回去帮助王子凯、帮助军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告知村里一声,没过几日,景行之带上家小准备回定北城。 晨光微熹,正是一天好光景。 马车驶出村口,车夫吓一跳,村口堵了乌泱泱一片人。 王大壮憨笑地站在最前面,开口道:“景大人,您等等,我们有东西还没送呢。” 景行之撩开帘子,面带笑意,一点架子都无,问:“送什么啊?贵的不收啊!” “贵的可送不起。”王大壮笑笑,上前把小包袱给递给景行之,然后就退开,让出了路。 景行之掀开的帘子一路掀着,这边冲人挥挥手,那边冲人说两句,直到彻底出村才放下去。 李嘉瑞骑在马上,看着这幕,又忍不住哼哼一声。 刚好哼出声,那厢狗蛋提着个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包袱上来了。 李嘉瑞板着脸,扫狗蛋手上一眼,问:“给我的?” 狗蛋点点头:“是啊,是给你的。李先生!谢谢你教我练武,这是我爹爹在山上采的草药。” 草药?! 李嘉瑞心里一个咯噔。 那厢狗蛋又开口了,小脸笑得很甜,甜得能治愈人心:“这是治鼻子的草药,治好了,李先生就不会难受得老哼哼了。” 李嘉瑞:…… 我可以打小孩吗? 第126章 最后李嘉瑞还是没有打小孩, 反而是把一个看着灰扑扑的荷包丢给了狗蛋, 当做了回礼。 荷包里装的是小碎银子, 李嘉瑞想着给狗蛋买肉吃的。 不吃肉, 怎么能长得出他这样的个头? “架——” 李嘉瑞骑着马,跟上了前面的马车。他也有一辆马车, 不过他更喜欢骑马的感觉, 视野开阔。 而前方的马车里。 柳方好奇地问:“王村长他们送了什么啊?” 景行之拿过那个小包袱,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包袱摸着有些硬硬的,景行之打开一看, 入目的是个原木色的薄木盒一样的东西。 可仔细看,便能发现不是个薄木盒, 是本套了个木头壳子的“书”。 “什么书, 这样装?”柳方疑惑地看看景行之,再看看景行之的手里。 景行之打开木头材质的书壳,翻开第一页,不过第一页是张白纸,什么都没有。 接着翻开第二页, 然后景行之就被“丑”到了。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王狗蛋。 继续往下翻, 有时候一页一个名字,有时候一页两个,但对于记忆能力极强的景行之来说, 这些都是他对得上号的学生名字。 没有意外的是,每一个名字都很特别,特别到能一眼看得出来是他们自己写的。 景行之摸摸今早起来刮得光滑整洁的下巴, 故作叹气:“唉,原来都是学生名字,我还以为他们要给我搞个什么万民伞呢……” 柳方笑得拍他:“你看看你的嘴角,那个弧度,都够阿灯打个滚了!” “哈哈哈!这不是没想到嘛,这群臭小子竟然都会写字了,虽然一个塞一个丑!不过竟然都没错,挺厉害。” 景行之有点儿骄傲,心想大概为师之乐就是这样吧! 就像在田地里播撒了许多的种子,然后这些小种子蹭蹭地往上拔高,顶破了土层,露出了绿色的、带着希望的可爱小芽儿。 俗称——园丁的快乐! 柳方则与有荣焉,和景行之凑在一处,翻开一页页,看着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可爱名字。 两人越翻越慢,不过渐渐地还是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写着三个出人意料的字。 字体工整大气,还掩不住字里行间的那股子强横之气。 上书:李嘉瑞。 柳方看了为之一愣,然后两眼亮晶晶地看向了景行之。 景行之挺起胸膛,微抬下巴,侧过脸颊暗示。 我是不是很厉害,既然我这么厉害,快亲亲我! 柳方笑:“你闭上眼。” 景行之闭上了眼。 然后景行之收获了一个醒来要放水的小阿灯。 景行之下了马车,抱着阿灯去外面。 一边口里嘘嘘着哄儿子,景行之不忘回头瞪笑得乐不可支的柳方。 套路!人生都是套路! 眼睛都闭上了,结果你让我……给儿子把尿! 但是他越瞪,柳方越乐,靠在马车窗口笑得直不起腰。 李嘉瑞像个无知的孩子,不解地看了两眼。 他具体的没看出来,不过看柳方笑,景行之瞪,总能知道是景行之吃亏了。 这么一想,李嘉瑞就忍不住有点开心。 等景行之给阿灯收拾好,回过头,就看到李嘉瑞冲他笑得一脸嘚瑟。 接着李嘉瑞怀里多了一个娃。 景行之笑着道:“二侄子,帮我看会儿阿灯。” 软乎乎一团的小奶娃,李家瑞能怎么办,他点点头,甚至为了奶娃娃舒服,还下了马进了马车。 坐进马车,阿灯往软乎乎的垫子上一坐,可爱地打个还带着绵软睡意的呵欠。 李嘉瑞轻轻地戳戳小阿灯肉嘟嘟的脸蛋:“小崽子,你怎么打个呵欠都是奶味儿?” “啊噗噗!” 阿灯这阵子胳膊上有劲了,喊着就冲着李嘉瑞爬了过去,一头扎进李嘉瑞怀里。 李嘉瑞闻着满鼻子奶味,心想:还挺香的。 那厢。 笑得一脸乐的柳方,终于知道错了。 ****** 同一时刻,查明村的一家农户之中。 李华穗趴在床上,被农户家几个小孩围住问问题。 “李先生,你能不能不走啊?” “是啊是啊!你知道得比王大人还多!留下来给我们做先生吧?” 耽搁了好一阵,李华穗伤口好了大半,接他的人都到了,下午就启程回安定城。 李华穗还能想起来,自己醒过来时不可思议的震惊和诧异。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不过听到是景行之遇上了自己,李华穗又觉得事情没那么让他惊讶了。毕竟那人总是神奇的。 而且神奇的人所在的地方,总是特别的。特别到也影响了自己,让他心生向往。 李华穗来安北之前,被针对的痕迹很明显。这届同年热心肠多,李华瑞轻易地知道是张家一位公子用的手段。 姓张,无非就是张凯威。 面对同年传来的靠谱消息,对方要算计自己去安北或者定北,李华穗选择了任由对方施展。 简单直白地讲,就是李华穗来安北,是他自愿的。 他不想窝在翰林院,也不想在六部做着各种打杂的事混日子,他想去完成“你我日后,必会再会”的自我承诺。 同一届的乡试,他中了。 同一届的会试,他也中了。 同一地的任命,他怎能缺?! 但没想过,相遇后会是这般无力,好天上比皓月与地上的萤火,太打击人了! 李华穗想着,苦笑了起来。 身边小孩轻轻推搡他胳膊:“李先生,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和你们王先生一样,也有好多学生要教的,不能留在这儿。”李华穗耐心回答。 他看着一张张稚童的面孔,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华敏,粲然一笑。 他曾教过华敏: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我们强的永远都有……目标放远,一切皆有可能。 如今告诫自己,也不应忘了那些话。 无需羡慕与嫉妒,走好自己的路,且前行吧! 李华穗目光柔和,道:“等我走了,你们也要好好学认字啊!我在安北,或者将来在别的地方等你们。” “李先生你说得不对!阿爹说我们最多就去定北,去不了安北,安北、安北太远了……” 一个小孩鼓起脸,拧巴起细小的眉毛。 “那你们村有人去过安北吗?” “有的,王财主去过。” “赵员外去过!” “王财主、赵员外是不是都认识很多字?” “好像是唉!” 李华穗用手摸摸质疑自己那个小孩的头:“所以好好学吧。多学点东西,无论是认字还是别的,多会些东西总是不会吃亏的。” 哄过这群孩子,用了午饭,谢过村里人家,李华穗趴上回安北的马车,坐着马车摇晃着离开。 ****** 因着马车行得不快,五日后,景行之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定北。 城门口站岗的士兵换了一批,不过都认识景行之,简单检查过后就让他们进城。 进了城,里面的百姓都是眼熟的,瞧见掀开帘子的景行之,便不断和他打招呼。 好不容易没人接上,景行之赶紧把帘子放下来,歇口气。 柳方给他递上一杯凉白开:“直接放下帘子也没事。” “不是好久没回来嘛。”景行之笑笑,一口饮尽杯中水,“听说我们家门口已经有水流过了,回去便给你种花!” “你先忙正事。”柳方又给他倒上一杯水。 随即夫夫两对视一眼,均都想到了王·扒皮·子凯的丰功伟绩,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景行之这回回来,王子凯肯定是不会让他躺在家里休息的。 要做的事情这种东西,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是做不完的。 马车驶进府衙一条街,好些人都认识车夫,重又问起景行之和柳方来。 莫得办法,两人掀开帘子,同街巷里的街坊们边走边聊。 而府衙客房的后院,有个胖子躺在院子里,打着小呼噜。 一个小厮着装的小童跑进院子,大声喊道:“大爷!景大人一家回来了!” 被叫做大爷的钱金一个仰倒,差点给摔到地上。 不过听清小厮嘴里说的,钱金胖墩墩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朝着小厮丢过去。 “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去接接阿灯宝贝!” “好!大爷,我们这就去。”小厮跳起接住银子,嘿嘿笑道。 主仆两往外赶,终于在景行之的家门口追上了马车。 钱金气喘吁吁地站在马车前,一手搭着马车:“景大人!景大人。我来找阿灯,阿灯小宝贝呢?” 景行之一看,发现是不太熟的钱家双胞胎之一。对方是郝有才的兄弟,他记得是对双胞胎。 景行之用自己的透视眼,往人家身体里一扫,发现是肾不好的,立马就认出来这是哥哥,不是弟弟。 景行之认出了人,道:“钱兄,你找我家阿灯干嘛?” “嘿嘿,景大人不用叫我兄长,我当不起当不起!” 钱金搓搓手:“我家里添丁了,来谢谢阿灯呢!顺带……顺带再抱抱阿灯,蹭蹭喜气!” 十年没添丁,可把钱金的父母和他给愁死了。但是在不久前,钱金发现自己勤劳播种后,居然收获了一枚小果实! 当时的欣喜不用说,钱家差点都想给阿灯建庙了,可一想还是小娃娃,不太合适。于是钱爹就拍了板,让钱金过来一趟。 钱爹主意打得好,送东西,感谢人,那是不可少的。再来抱抱人家福娃娃,说不定再回头还能收获小果实呢。 毕竟一个娃娃,谁知道是女儿、哥儿还是儿子?老钱家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心思的。 景行之:??? 这事不是我干的吗?! 第127章 虽然钱金谢的, 是自己的儿子, 可景行之还是听了想沉默。 景行之本想残忍地拒绝钱金, 好让遭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但他目光一扫, 瞥见了后面的李嘉瑞。阿灯正好被李嘉瑞抱着。 景行之便用下巴示意后面, 笑着道:“阿灯在后面我侄子手里,你去找他吧。好久没见你,阿灯肯定也想你了。” 钱金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开心且满足的笑容。 钱金回头去找小宝贝, 先看见的却是李嘉瑞板起的脸。 李嘉瑞看着钱金, 目光宛如一个恶毒后娘, 十分不善。 长得这么碍眼,抱什么阿灯,回头孩子长丑了?你负责吗?! 李嘉瑞伸手一拨钱金,抱着阿灯往隔壁院子去了。 钱金有些错愕, 赶紧跟上。钱金跟在后头喊道:“大侄子啊!景大人让我抱抱阿灯呢!” 听着这声“大侄子”, 两脚踏进院子的李嘉瑞蹭地炸了。 谁是你大侄子? 你以为, 你是景行之吗?! 李嘉瑞哼哼一声, 对着护卫使了一个眼色。 护卫立马恭敬地喊道:“二殿下, 东厢已经收拾好了。” 李嘉瑞点点头, 高冷地离开。 钱金傻眼了。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二什么下?什么殿下?二殿什么? 肯定是我哪个字听错了! 钱金哈哈地尴尬笑着,往后退一步, 娃也不抱了:“那个……我先走了啊,我去帮着景大人收拾东西。” 说完这句,钱金拔腿跑了。 李嘉瑞哼笑一声, 嘴角挂起得意的笑,精辟地总结:“怂蛋。” 阿灯正揪着李嘉瑞的头发玩,露出的手臂和小拳头都胖乎乎的,坐在李嘉瑞手臂上像个藕节做的可爱娃娃。 阿灯学习能力很强,但人小,学了一半道:“蛋!蛋!” 阿灯吃过蛋羹,很好吃!这个可以有! 阿灯渴望地看着李嘉瑞。 李嘉瑞赶紧伸手堵住这小宝贝的嘴,哄道:“没什么蛋,别学。好宝宝,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 阿灯狐疑地瞪着眼,瞪得李嘉瑞无奈,绞尽脑汁才想起阿灯的食谱里有个蛋羹。 李嘉瑞哄道:“我们吃蛋羹好不好?我让人给你做。” 阿灯终于满意了,举起他的小拳头:“蛋!蛋!”口齿还挺清晰。 李嘉瑞在这里催着护卫做蛋羹,那边钱金哭丧着脸找上景行之。 “景大人,我抱不到阿灯。”钱金心里吐槽,心想您老人家怎么不早点说,您侄子是皇子? 要是知道,我也不至于一口一个大侄子啊! 钱金想着,很是没有安全感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很好,脑袋还在。我还活着。 景行之一笑:“那就不抱了,忘了跟你说,嘉瑞脾气不是很好。再说了,你家夫人能怀上孩子是你的福气,和阿灯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钱金笑笑,心里挺诚实地想十年没怀上,有福气我至于这么惨? 不过钱金还是知趣的,吃了一鳖,知道景行之不想被自己接着蹭喜气。 钱金道:“还是要谢谢阿灯的,回头谢礼我让人送来。景大人您别拒绝,那是给阿灯的,要拒绝就阿灯自己说话。” 这操作就有点骚了,欺负小孩子不会说话。 不过东西送多少,景行之也不虚,反正忙他真帮了。于是景行之点头道:“那我先忙了,不招呼你了啊。” “好好好,你忙。”钱金没抱到娃,悻悻地离开。 不过东西她转头就叫人送了过来,一箱子金,一箱子银,一箱子的各种珠宝。 柳方看着这份大礼,抱住李嘉瑞送回来的阿灯一口亲:“我们家阿灯真厉害,这么大就能挣这么多钱钱了!” 景行之不满地哼哼。 明明是我干的,是我的功劳! 柳方坏笑着问:“行之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也得病了,我找嘉瑞要点治鼻子哼哼的药吧?” 景行之一把抱住这坏男人的腰:“离了马车,不怕我了?” 柳方想到上回,瞬间后悔:“我错了!” “晚了!” 阿灯看着两个爹又在咬嘴巴吃,吧唧一下嘴,撇开目光,回味起刚刚吃过的蛋蛋味道来。 那个才好吃呢~ 休想骗到我阿灯。 —— 景行之吃饱喝足,然后就收拾收拾,换上一件旧衣服,到院子门口栽花去。趁着老王没逮住自己,先把事情做了。 男人嘛,就要说到做到。 而且看到自己这么老实,小方方肯定不会计较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或许多一点点的过分吧? 景行之确实很机智,等到柳方爬起来,瞧见他拿起锄头刨土,一颗心立马软了。 反正……他也舒服到了,这个不提。 柳方拖着特地定制的婴儿车,阿灯坐在车里,一大一小看着景行之干活。 倒是不巧,正好有街坊打这儿过。 那婶子问道:“景大人,您这是种什么呢?怎么不让下人干啊。” 景行之扭头冲人家笑笑:“给我夫郎种花呢!” 这他妈……谁顶得住?! 柳方觉得心里比炸开了漫天的烟花还要美,心脏砰砰快速跳着,再听不见别的声音,顶着解街坊婶子艳羡的眼神,他目光软软地落在景行之身上。 送走这位婶子,景行之抬头看向柳方,冲他挤眉弄眼。 阿灯会错意:“啊啊?” 景行之摇头:“我没跟你说话,跟你阿姆说话呢。” 柳方红着脸:“你要说什么?” “喜欢吗?”景行之简单地问。 柳方的回答也很简单:“喜欢、”你。最后一个字没声,柳方只动了嘴。 但景行之哪里看不见,他心里美得冒泡,哼着歌儿继续栽花。 歌声含情带意,柳方又哪里不知道最后一个字被看到了,有些羞窘地摸摸发热的耳朵。 不远处的院墙上,某位大人家的小姐瞧见这幕,啪叽一下从墙头掉下去,心如死灰。 这墙角,拿铁锄头都撬不动啊!放弃了放弃了! ****** 奈何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景行之很快被回家吃饭的王子凯逮住,让他明日去府衙里头干活。 景行之应了,然后敷衍地送走老王。 老王一走,景行之对着骑在自己脖子的儿砸道:“阿灯啊,改日爹爹带你去王伯伯家玩,你记得去嚯嚯他们家果子!” 王子凯的院子里有棵李子树,老王时常会去浇水,开花的时候还写诗,还逼着景行之也来一首。 自己写也就算了,还逼着别人写,你说过分不过分?景行之就很气,那回可给他丢面子了。 聪明阿灯在吃上面很厉害,学会了好多食物词,当下回应他爹道:“果果!果果!” “哎哟,爹爹聪明的小阿灯!就是果果。”景行之继续教坏儿子。 小阿灯却是真的看见果子了,脚蹬蹬,着急地喊:“果果!果果!” “有果子吗?”父子两脑电波还是能接轨上的,景行之看了看,发现另一边邻居家的墙边,果然有“出墙果”。 景行之扛着儿子过去,站在墙边喊:“有人吗?胡大人在家吗?” 原本一边住着的邻居,被李嘉瑞弄跑了,剩下这家的主人姓胡,景行之和人打过几次招呼。 不想喊了几声,出来的人却不是那位姓胡的大人,是让人尴尬的宁海波。 景行之:…… 心疼一波胡大人。做我邻居,可真是遭了你们的罪,好好地非让人家搬家? 景行之见着宁海波很嫌弃,转身就想走。 那厢宁海波却打破平静,开口道:“你让阿灯他摘吧,不过那果子还不能吃!” 阿灯笑着看向树上的果子:“果果!果果!” 宁海波看着可爱的小娃娃,眼睛都转不开,着急地道:“两个果子而已,阿灯想要!” 这话景行之不服气了。欺负我儿子不认人、太小还不辨亲疏是吧? 景行之转过头,目光和宁海波对视,他眼眸中情绪冷漠,写着“我不赞同”四个大字。 景行之伸手拍拍阿灯的屁股,几道真气送进阿灯体内,阿灯舒服地哼哼,趴在景行之头上不动了。 果果?什么果果? 阿灯太舒服了,阿灯不知道。 景行之很满意。 没有一道真气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不行,那就两道。 景行之抬起下巴,语气冷漠且矜傲道:“他不感兴趣了。” “阿灯,我们回家去。”景行之扶好头上的小吃货,作势要走。 宁海波不甘地道:“你何必如此厌恶于我?我与你本是父子,你如今有了夫郎、孩子,也该理解我的痛苦!” 妻子疯疯癫癫,母亲年老无力,亲子却是不认自己,甚至连见一面得了疯病心结郁结于心的妻子都不愿意? 就好像一个死结,绕着面前的景行之,将宁海波死死地绑住,不让他得以轻快! 景行之看宁海波的脸,心里知道这个男人是痛苦的。 但是……你的痛苦,为什么一定要我去解决呢?我不欠你什么,也不想做好人。 可人拦着问,挺烦的。 景行之决定和宁海波说开:“宁将军,你看到我怎么带孩子了吗?” 宁海波见景行之终于愿意同他沟通,心里松了口气。 他看向小孙子,点头道:“看到了。你待他很宠溺。” 景行之愿意让小孙子骑在脖子上,是让宁海波心觉有些诧异的事。他的观念是抱孙不抱子,所以宁雍远小时候他都不怎么愿意抱,更别提这样让小孩骑在脖子上,太没有父亲的“威严”! “这就是区别了。”景行之把阿灯从脖子上摘下来,抱在怀里,朝着宁海波道,“在我这儿,是做老子的顺着、宠着宝贝儿子。宁将军你缺父爱,也不适合找我啊?” 难不成——你想我给你做爹?!这就有点吓人了。 第128章 宁海波被一句找父爱臊得老脸涨红, 他额头暴起青筋, 带着怒气吼道:“你!你怎么同、同我说话的?” 他本来想自称父亲, 可是猛地发现面前的有为的青年, 并没有丝毫把他当做父亲的意思。这么一想, 他脸上更是红得可怕,红得能滴血似的! 景行之看着他,啧一声:“知道不好意思了?” 会脸红,就说明还是被戳中羞耻点了。 “你也一把年纪了, 纵是素不相识, 也没必要一直为难我这么个小年轻。对不对?”景行之看着宁海波, 感觉自己才是个“爹”,心好累哟。 宁海波皱起眉,隐忍道:“若只是普通人,你难道还会见死不救?你光记得她生下你弃了你, 却不知她生产你时差点丧命, 怀胎十月更是不易!” 宁海波还是一心记挂吴双喜的病, 想要景行之出现去见对方一面, 看看能不能治好吴双喜。 “蠢货!”景行之不管了, 先骂了再说, “你个蠢货!她要真是没问题,灭口那个叫杏娘的婆子做什么?留下人来还可以跟你诉苦, 博取同情。” “你个蠢货!她要真是不心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朝我下手?!” “你个蠢货!自己愿意当蠢货就当,牵扯我干什么?我吃你家大米了, 还是花你们家银子了?!” 景行之一口一个蠢货,别说,还挺爽的。 宁海波没对他做什么恶事,但就是烦景行之,一直干讨厌的事一直烦,再烦下去,景行之真的要忍不住打人了。 但是就宁海波这个脾气,很可能揍了也没用,他甚至还能给你上演苦情戏。 宁海波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他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当着面骂过了? 十年,二十年?……反正久得他想不起来,所以面临一声声蠢货,他无法忍受!宁海波隔着一道墙壁,气得差点想翻墙过去打人。 “我是你的长辈!”宁海波指着景行之的鼻子骂回去,“如此无礼?你先生怎么教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景行之眨眨眼,就两个字:“蠢货!” “你!孺子不可教也!”宁海波气得怒气上头,当下就往后退两步,想要翻墙去揍景行之。 两人动静引得两个院子内其他人也都闻声而动,甚至连隔壁的李嘉瑞都听到了动静。 李嘉瑞趴在墙头,看得目光呆滞。 ——景行之干什么了?惹得镇远侯都暴怒了 等等!原来一直被欺负的,不止我一个啊! 听这一声声蠢货,简直戳肺管子!换谁不生气啊,看看人家宁大将军,都快要气炸了! 李嘉瑞心里竟然诡异地涌起一丝丝欣喜。真是受够了生活的苦,只需要一丝丝的甜就能填满内心。 不过,这个宁海波确实好蠢啊,一点没有做爹的样子。那个疯婆娘那么多破绽,景行之都点出来了,还听不进去,真是蠢货啊!李嘉瑞嫌弃地想着。 但事实上,宁海波真的不知道吗? 作为吴双喜的身边人,说他一点儿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唯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也是景行之点了出来的,他自愿做个蠢货。 愿意去相信吴双喜,只要证据没有被□□裸地摆放在面前,他就愿意相信吴双喜。 甚至证据放到年前,他也可以我不听!我不看! 可如今景行之将一切撕开,就像撕开了他欺骗自己的最后那层薄膜一般遮羞纸,将不堪都揭露出来。 他的妻子,他心爱的女人,着实卑劣不堪。 宁海波摆出了一副恼怒模样,掩饰自己的心底想法,同时心里也是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景行之塞回娘胎里算了。 眼看宁海波就要爬墙过来,景行之怀里还抱着阿灯呢,当然是选择先放下娃再说。 景行之回身,把阿灯塞给柳方,然后随手一摸,摸到了家里的扫把。 接着景行之拿着扫把,和冲上来的宁海波对打了起来。 宁海波是战场上下来的,体力可能不如李嘉瑞这样的小牛犊子,可经验何其丰富,在招数上凭借经验吃住景行之。 动手过了几招,宁海波反倒是清醒了一些,动作迟缓一拍,惊讶于景行之的身手。 柳方看得胆战心惊,趁机就把景行之拉出来,两口子往回退几步,暂避锋芒。 景行之看看自己手里快散架的扫把,先告状:“他翻墙想打我!” 宁海波虎眼一瞪:“不是你先骂本侯的?”可人也没再有动作。 毕竟柳方是个小哥儿,宁海波手下不打老弱病残。甚至宁海波还有点奢望,想着能不能抱抱孙子。 这个小哥儿,听说是个吃苦耐劳、十分本分的,想来应该不会为难他一个长辈吧? 肯定不会像这个仿若敌人的亲子景行之一样不孝的! 宁海波想着,勉强扯出个笑脸,拍拍带灰衣袍,看向被柳方拦住的景行之:“算了,不和你计较。” 然后他再看向柳方,耐心道,“方哥儿,我和行之的关系相比你也知道了。 他母亲有诸多错处,可总归是他母亲,何必与我闹得这么僵?辱骂长辈,被人知道,他一辈子的前途都……” 柳方听着,眉头渐渐皱起。 景行之就从后面靠上去,小声哔哔:“是不是想打他?” 宁海波:…… ??? 你当我听不见啊?! 不想柳方这个表面看着斯斯文文,温和俊雅的小哥儿竟也点了点头,回景行之:“怪不得招你骂,该。” 宁海波:?!! 在宁海波目瞪口呆中,柳方的反应和景行之受委屈了似的,用手摸了摸景行之的脑袋。 小阿灯仰着脖子看着,觉得还是爹爹打人好看。 小阿灯冲着宁海波,有力地挥动了一下拳头,口中道:“嚯嚯!” “嚯嚯!” 打他啊!继续打啊! 小阿灯手脚并用,努力提醒他爹。 柳方纳闷:“嚯嚯什么?” 景行之先是一楞,然后反应过来,笑疯了:“是蠢货吧,阿灯只会说一个字,嚯嚯!笑死我了!” 果然,景行之一提蠢货,阿灯高兴地又来了声:“嚯嚯!”哎呀,果然还是爹懂我! 宁海波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整个人炸裂,气到要爆炸。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一家人,人长得人五人六,一个个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就连那个几个月大的奶娃娃,竟然都敢笑话他是蠢货?! 宁海波瞪着眼,气不打一处来,却是端地不知道从哪撒气。 墙头上的李嘉瑞看不惯,怕宁家的老糊涂蛋欺负小奶娃,开口道:“宁侯爷,你爬墙挺快的啊!” 宁海波转头一看,看见李嘉瑞,一腔心火强行压住,朝李嘉瑞行礼:“臣见过二殿下。” 李嘉瑞等人行礼行完了,这才慢悠悠地笑着道:“在外头,不用行礼。” 又把宁海波气一遭。 看着宁海波吃瘪的面色,李嘉瑞心里那个舒服呀。 敢情用脑子欺负人,是这么舒服的感觉啊!该死的迷人,简直让人上瘾! 李嘉瑞一个皇子跑了出来,宁海波再怎么着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和景行之暴打一气,只得重新翻墙回去了。 宁海波离开没一会,隔壁传来“砰砰砰”的粗暴开关门声,然后就是一阵马蹄声,人走屋空。 李嘉瑞跑去瞧了一眼,回来告诉景行之:“人走了,好像东西都收拾走了。要不我通知胡大人搬回来?” “等他出门打仗了,再通知胡大人吧。”景行之心想,免得让胡大人白高兴一场。 景行之是定北的第二大的官,住的院子看可不差;同样的,住他隔壁的院子也不会坏,胡大人搬走后难以换到更好的宅子。 李嘉瑞偷偷看景行之,一边伸手逗弄阿灯,一边问景行之:“小师叔,我说你怎么摊这么一爹?太倒霉了吧。” 景行之看他一眼,道:“所以日后啊二侄子你多孝顺一下我,小师叔这心里可难受了。” 李嘉瑞皱起浓黑的剑眉,总觉得自己又给自己找上事了……怎么就这么嘴贱呢?! 不出李嘉瑞所料,他又带娃半日,给景行之和柳方腾出了二人世界。 李嘉瑞叹气,叹着叹着,躺下去和小奶娃一起睡着了。 那厢景行之带着柳方,两人则是跑出去玩了。景行之说被气着了不开心,柳方陪玩。 不过景行之这里转转,哪里看看,在那张好看的脸上,柳方就没看到不开心三个字出现过。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娃有靠谱的人带,柳方转得也很开心。 ******* 话说到宁海波被气走了,随后收拾收拾就去了前方战场。 他留下来本来也是想在战前给景行之留个消息,看能不能圆个心愿,然后带着部分军力开拨。但这么一留,差点给他气死,干脆就直接离开了定北城。 亲兵们也不敢提,他们听到了那一声声骂。不过心里琢磨着,好像骂得还挺有道理,将军遇到一旦那个女人,就和脑子糊了泥巴似的。 这回自己人守的北疆出了问题,将军都不惦记着朝堂的惩过,可能到嘴飞了的国公,反而一心还在女人身上,误事啊! 前线的战事顺利,而那份送回京城的名单和信件,则是牵连出了一波惊涛骇浪。 李云玺在全部证据细节送到手中后,在当日早朝上,赤红着眼,扬言要废后! 第129章 大臣们吓了一跳, 只有知晓个中原因的人才知道李云玺为何如此暴怒。 是个男人, 都忍不了绿帽子的存在,更别提李云玺这种控制欲极强的。所以饶是只查出几封信,李云玺也觉得无法忍受。 朕的女人,竟然背着朕给别的男人写信?!讽刺的是, 信的内容是为了解决朕的其他儿子, 何其恶毒!这样一个女人,怎堪为国母?! 李云玺黑着脸, 浑身暴戾的气势散发出去,吓得一众不知因果的大臣全都跪倒在地。 “圣上三思啊!” “不知圣上为何如此行事,可娘娘共圣上夫妻二十余载, 不可轻忽啊,圣上!” 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章通等一众伺候的人也想跟着跪,只是规矩上不许,俱都弯着腰, 卑躬屈膝, 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云玺气得能喷火, 怒道:“朕为何废后?你等想知道是不是。来人啊!将石兴为押上来!” 石兴为, 皇后之兄,李云玺一向称国舅。众臣子听出称呼上的变化, 就猜想不是是国舅一家干错事, 惹怒李云玺了。 可国舅一家一向老实,能做出什么事来?那野心勃勃的国丈公,也早去世了。 石兴为穿着一身染满血的衣裳, 被押送上堂。他步伐踉跄,走动全靠人搀扶着,狼狈至极。 “大胆石兴为,你竟敢给异族送信,透露重大消息出去!通敌卖国,罪该万死!”李云玺暴怒地指着趴跪在地上的石兴为。 暴怒之下,风度尽失,可李云玺已经无暇顾及。 石兴为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他并不知道北疆的消息,实在不知道那么隐秘的线怎么被李云玺查出来的。 然而知道和不知道,石兴为的下场都已注定。 重刑之下,他一个享尽富贵的国舅爷哪里熬得住,将他所知道的一一都交代了清楚。 石兴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向一边面露惊慌的太子侄子。 李嘉麟确实无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舅舅和母后做了什么。 见到亲人血染衣袍,他的第一反应是跪下来求情。 “父皇!父皇!舅舅不是那种人,怎么会做卖国的事呢?是不是、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李云玺威势甚重,李嘉麟在他面前就是只小白兔,质疑李云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甚至于因为李云玺从不犯错,李嘉麟开始惊惧,害怕舅舅真的做了什么大不韪之事,牵连了宫中的母后!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李云玺没理那些吱吱哇哇的大臣,看着太子,伸手在龙椅前的桌案上抽出一份信件,然后再将信件甩到太子面前。 ——那是皇后的亲笔书信。 李嘉麟如何认不出来,一眼瞧去,认出那字迹,便知道事情再真不过。 那厢石兴为却是后悔死了,后悔自己没有销毁那份妹妹的亲笔书信,而是存了用那玩意儿将来找侄子要好处的心思。 石兴为不算笨,送去异族的信是查不出写信人的,用的纸和笔墨都是普通的,字迹也平平无奇。 而且他觉得事情和渠道那么隐秘,就没想过这事会被李云玺发现。所以这别的心思,最后反倒被李云玺找到铁证,害了自家人。 李嘉麟自打捡起那封信后,就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将整封信看完,整个人陷入不可置信的疯癫状态。 “不可能,不可能的!”李嘉麟喃喃说着,抬眼看向高高台阶之上的父皇,朝前跪走几步,语气恍惚道,“父皇,肯定是有人陷害的,母后怎会做这种事?” 李嘉麟知道自己和二弟有矛盾,但也没想过母后会想要二弟的命,而是还是通过异族人的手! 堂堂一宫皇后,会去联系异族的人?何况这个皇后的长子,还是太子呢?将来江山都是她儿子的啊。 李云玺看着李嘉麟无措求情的模样,倒是发现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心生几分怜悯。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李嘉麟,心软道:“太子累了,送他下去休息吧。” 废后他是肯定要废的,不容置喙,但可以让太子避开。 李嘉麟在惶然中,察觉到了李云玺废后念头的坚定。 太监将李嘉麟往外拖走,李嘉麟涕泗横流地为皇后求情:“父皇,饶母后一次吧!父皇!” 李云玺神色坚定地看着大儿被拖下去,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此举最伤太子。大儿性情温和,种种举动都是皇后推着走的。 往日里,李云玺念在过去情分,常对皇后忍让,随她去了。 可皇后竟敢做出不臣之事,那就莫怪他心狠。 皇后和那个异族的新王爷,在小时候就认识?还青梅竹马?!国丈那个老东西,留着异族的线,要是活着岂不是想要取他而代之! 李云玺想着,一边写废后的圣旨,一边琢磨起把国丈那老东西从地下刨出来泄愤。 几笔下去,皇后变成安妃,关押进冷宫,也不允许任何人探看。 圣旨从前朝到后宫,一路章通跑断了腿,可他片刻不敢耽误,兢兢业业地执行李云玺的所有命令。这个时候要是不听话,倒霉的怕就是他章通了。 “皇后娘娘,国舅爷勾结异族,叛国之事已然暴露。您被贬为安妃,勒令去清寒宫死过,得罪了。” 章通一声令下,太监们推搡开皇后身边的婆子和宫女,将皇后石氏团团围住。 皇后石氏看着涌上来的人,嗤笑一声:“什么东西,别碰本宫!说什么清寒宫,不就是冷宫,本宫又不是不认识路。” 皇后、不,如今已是安妃,她提步昂首而去,好似此行是去游园一般,而不是被送去冷宫。 国舅被抓,国舅府的人确实一个都没能出门报信。可当初石父心思那么多,又岂会没有一点的渠道给皇宫里的女儿偷偷送信。 安妃早在国舅被抓时,就知道李云玺知晓这一切了。 日复一日的日子,她早过够了。 一只脚踏进冷宫的门槛里,石氏转过头,看向章通,说道:“章通,你且去告诉他一声,本宫当初就不该进这个牢笼。如今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走进另一个罢了。” 话说,石氏提起另一只脚走进冷清凄凉、毫无人气的清寒宫里。 直至宫门阖上,章通也没看到这位转身。 可章通接下来就愁死了,安妃的话,他要不要和圣上说? 说了,怕是要死。 不说,还是死。 愁死个人了! 章通发着愁,连回开阳殿的胆子都在恐惧中消磨。 另一边,太子的东宫中。 眼眶未褪去红意的李嘉麟抱起儿子亲了亲,脸色灰败地看向太子妃董氏,小声问:“朝中的事,你可知道了?” 董氏点点头:“臣妾知道了。” “我……”李嘉麟看着自己的太子妃,一时有些张不开嘴,伸手将孩子递回去。 董氏轻柔地将孩子抱入怀,问道:“太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臣妾说?” “孤、我……我其实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太子。”李嘉麟有些颓丧地低头,抓了把头发,“我太没主见了!” 说完这句话,他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头发乱了。”董氏将孩子放到一边,“臣妾与你梳头吧。” 李嘉麟“嗯”了一声,转过身去。 他知道董氏聪明,心想现在董氏大概都知道自己存着什么心思了。 他怕父皇苛责母后,甚至……甚至会要了母后的性命。所以他不想做太子了,打算拿这个,去和父皇换取母后的余生平安。 但他从太子变成普通皇子,等于也要委屈董氏和孩子。 李嘉麟背着身,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存着对妻子和孩子的愧疚。 董氏慢慢给他重新梳了个头发,整整齐齐,无一丝头发凌乱。 待金玉冠箍在发顶,董氏的声音在李嘉麟身后响起。 “殿下现在就很有主见。”董氏从身后抱住李嘉麟的脖颈,“我与殿下一道去为母后求情吧。”皇后是错了,可待他们是真心。 “你别去!”李嘉麟握住董氏的手,出声拒绝了她。 李嘉麟转身,揽董氏入怀:“你去了,孩子得害怕了。” “有乳母在呢。” “乳母不一样,我自己去就好!” 李嘉麟说着,抽下董氏头上一只发簪,弄得董氏一缕发丝垂下,然后道:“我走了,你莫跟来!” 话落,留给董氏的是李嘉麟逃也似的身影。 董氏摸了摸那缕乱掉的头发,轻声道:“傻子。” ***** 李嘉麟离开自己宫殿,直接去了开阳殿。 求见进去,然后就被李云玺骂了出来。 章通回到开阳殿门口的时候,李嘉麟正好从里头出来,结结实实地“砰”一下跪在地上。 章通头发发麻,太子殿下都跪了,他要是回去说安妃交代的话,怕不是死定了! 没等章通鼓起勇气进去,气喘吁吁的李嘉定跑了过来。 “章公公,帮我通报一下!” 章通要哭了:“好。” 你们都是爷,我能怎么着,伺候着吧。最好三皇子来打个岔,圣上忘了安妃的事,不问我就先不说了。 章通进去通报,说三皇子要面圣。 李云玺还在气头上:“你去问问,他来干嘛?要是求情就滚回去吧!” 章通去而复返,回禀李云玺:“三皇子说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李云玺眉头微解:“让他进来。” 章通于是又出去喊李嘉定进去,他自个儿蹲在大殿的台阶上,眉眼耷拉着,活像掉了几百两金子。 一个小人影摸到他身边,李嘉福蹲到章通身边,喊道:“章、章大人,母后怎么、怎么了啊?三哥会不会、惹父皇生气气?” 章通赶忙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看门那边,见没动静才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掺和了!” 李嘉福拧起了小眉毛,着急地拿开章通的手,语气焦急道:“快快回、回答我!” 第130章 章通头大, 小声道:“四殿下, 您别掺和了,圣上头疼着呢!” 章通越怕惹怒李云玺,也代表李云玺现在在暴怒的边缘,快给气炸了。 皇后和娘家的人联合异族, 李云玺的脸都被打肿了, 丢脸丢到老对头家去,快没脸做人了。 如今唯一的安慰, 就是那个劳什子王爷死了,还死得很惨,算是最给李云玺解气的事。 皇后不得不废, 废了皇后,皇后生下来的两个儿子李云玺总得上心一二。 刚训斥完死心眼的太子李嘉麟,三皇子又进去了,肯定又是一番麻烦事。 所以啊……章通看着眼前的四皇子, 希望自己能把这位哄走, 给圣上减轻点负担。 “四殿下, 安妃娘娘做错事了, 圣上罚她呢。太子和三殿下,是去求情的。可圣上金口玉言的, 两位殿下求着圣上改主意, 可不是为难圣上?” 章通耐心地跟李嘉福讲道理。 李嘉福有点懵:“皇后、娘娘,怎么成、成了安妃娘娘?娘娘、娘娘做了什么?” 李云玺忙于政事,对美色不怎么上心。自打李嘉福出生, 宫里还没有过后妃变动。 李嘉福对于皇后娘娘没什么印象,不过他担心他三哥,害怕父皇罚三哥。 可听章公公公的意思,他出现只会让父皇更生气,到时候只怕三哥更惨…… 李嘉福乖乖地坐下了,抱住自己膝盖,眼巴巴地看着章通。 章通见他乖乖坐好,心里终于松快了一下。 总算有个好搞的了,听话多好啊!看看四殿下这小模样,多乖巧,关键还省事。 “皇后娘娘做错事了,犯了很大的错。但是这个事,不适合殿下知晓。”章通想到皇后所作所为,也是摇头叹气。 李嘉福看着他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 章通警惕。 章通有点害怕。 章通眼巴巴地看向四皇子,内心祈祷,可别来幺蛾子了!我受不住了! 李嘉福瞪大眼,不解,小脑袋四处转转,然后转过头问章通:“章大人,你瞪眼、怕、怕什么?” 章通继续瞪眼:“我怕小殿下你还要见圣上!” “啊?不、不用。”李嘉福乖乖地道,“章、章大人,我可以在、在这儿等等、三哥吗?” 要是三哥挨打了,他就去太医院找个大夫;要是三哥挨骂了不开心,他就哄哄他;要是三哥被罚跪了,他看着饭点给三哥送饭吃…… 至于父皇生气,就让他生气吧,等父皇忙起来,就不记得生气了。反正父皇他天天忙,应该没空生很久的气。 章通听了喜笑颜开,拍拍四皇子的肩:“那您坐在这儿等着,我让人给您送个锦墩儿,免得凉着您了。” “好。谢谢、谢谢,章大人。”李嘉福慢慢地道谢,总算没把章大人叫成章章大人。 章通满意安抚住了这个小祖宗,去了殿内隔壁的茶水房,支使小太监去给四皇子送东西,然后章通就缩在茶水房里听着殿内的动静。 嗯,很是安静。 说明圣上没有动怒,章通满意地点点头,端起一边自己的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水缓缓。 结果茶壶刚提起来,一墙之隔的殿内就响起“砰砰砰”的声音。 李云玺带着怒气的声音,微闷地从隔壁传进章通耳中。 “你也要学你大哥,一起去跪是吧?那就去啊!去跪,都给朕跪去!” 章通心里“哎哟”一声,小跑着去了殿内角落处候着。 一进开阳殿,发现果然圣上大怒,而三殿下朝着外面走,脸板着,一副父子两刚刚闹了别扭的样子。 等李嘉定出去,章通赶忙劝胸口气得上下起伏的李云玺:“圣上,圣上你消消气!别和殿下计较,几个殿下还小呢。 而且安妃娘娘还是母妃,小殿下们冷静不下来也是常理。” “呵!所以他们心疼石氏,就一个个都来为难朕了!”李云玺气得眼睛都是红的。 这句话吼完,李云玺觉得闷闷的胸口一阵闷痛,猛地咳了一阵,咳得帕子都带了濡湿。 章通看着那一帕子血,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李云玺将手帕一握,尽数藏在手里。而后他拿捏住章通手腕,小声道:“闭嘴。” “圣、圣上,你不舒服,叫太医看看吧?”章通装作安抚咳嗽一般抚了抚李云玺的背,眼中都是焦急。 吐血可不是小事,章通慌得要死。 李云玺没搭理他,深呼吸一口,坐在了宽大的龙椅上。 一口血吐出去,他的怒火算是消了大半,重新变得理智冷漠下来。 他爱面子,今日刚废后,再吐血,岂不是要被人说成绿帽子气到吐血。不行,这个太医不能看,起码不能近日看。 李云玺看向章通,把染血的帕子塞给他:“朕没事,这帕子脏了,你处理了吧。外头太子和三殿下你看着点,让太医候着。” “是,圣上。”章通接过了那帕子,藏进袖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李云玺,不放心地问道:“圣上真不用……” “不用,朕去睡会就是。”李云玺拒绝章通的请求,也略微做了退让,愿意去休息一下。 李云玺的吩咐,谁敢违背。章通只好带着颗想哭的心,伺候着李云玺躺下休息,然后再去处理袖袋里的帕子。 走出开阳殿,章通就看见一大一小的身影跪着,是太子和三皇子。 三皇子身边多了个小人,往三皇子哪儿塞锦墩儿,章通偏过头,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反正太医都要备着,四皇子偷偷塞个锦墩儿也无妨。章通如是想。 不过等章通回转,那个锦墩儿没出现在三殿下膝盖下,被还了回去。 章通一打听,小太监告诉他是三殿下不肯用,四殿下还回来了。 开阳殿外的石板上。 李嘉麟看向弟弟,劝道:“嘉定,你回去吧,免得惹父皇生气。” 李嘉定挑眉看他:“那你还来?” 知道跑来跪着惹父皇生气,那你还来?图什么? 自己想着为母后做点什么,弟弟自然也想。李嘉麟心里骂自己糊涂。 李嘉麟脸上臊得一阵红,道:“是哥哥狭隘了。不过你要是受不住,记得同我讲。” 李嘉定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眼李嘉麟,李嘉麟闭嘴了。 毕竟……先倒下的可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 李云玺一觉睡到下午,夕阳西落。 大片大片的红色晚霞挂在天边,映衬得满眼都是暖和的橙色光。 李云玺从窗子里的小缝往外瞧,他面色寡淡,好似已经心如死灰,心中无波无澜。 可偷看了一阵,李云玺面上开始抽搐。 太子妃来送吃的,太子不肯用,于是夫妻两跪在一处,手牵着手,好似他的殿前景色不错,两口子是来看景的,还互相看着相视一笑。 这还没什么。 没多久,他的小四提着食盒来了。 然后、然后……小三和小四吃了起来!有荤有素,吃完了饭,还有汤喝! 李云玺看得嘴都自己张开了好几回,大概是想骂点什么,又想起偷看不太好,这才强行忍着。 可他没想到,两个小兔崽子吃完了饭,李嘉福还想陪着他三哥坐一会儿。 太子妃娘娘跪着,李嘉福怕跪了他父皇生气,还想试试能不能哄他三哥用锦墩垫垫膝盖,就屁颠颠地朝着宫殿里面跑来找章通要锦墩儿。 李嘉福刚吃完饭,脸颊红润,嘴唇也是红嘟嘟的,暖光下漂亮得像个精致的大号瓷娃娃。 李云玺一个恍惚,想起了当初那个他也曾惊艳的短命女子。 不过就这一晃神,他被李嘉福发现了! 李嘉福站在窗子下,盯着李云玺,乍一看见他父皇有点没反应过来,小声道:“父、父皇?” “嘘—”李云玺冲他比划。 李嘉福细细地看了看父皇的表情,然后回头看一眼远处的三哥和太子哥哥、太子妃娘娘,转过头冲李云玺点了点头,眼里沁出笑意。 父皇脸上没笑,嘴角抿着,不高兴。 父皇在偷看,说不定还看见了自己给三哥送饭。 不能挨骂,不然三哥更惨。他可以……骗父皇! 小师叔叔说过,像父皇这种老男人很好哄的——夸他! 李嘉福跑进屋子里,跑到窗子边,喊李云玺:“父皇!” 李云玺关上窗户,板着脸,拉着小儿子离开窗户。 李嘉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父皇的脸,心道父皇果然还是生气了。 李嘉福道:“父皇,我给三哥送饭、饭吃了。” “嗯?”李云玺挑眉,心里不悦地想:你个小东西,还想我夸你不成? 李嘉福道:“父皇,太子哥哥不、不吃,太子妃娘娘送的。太子哥哥、真笨! 不吃、不吃,父皇心疼,又惹父皇担、担心了。”还是我三哥聪明。 李云玺真心地道:“朕可不心疼,都饿死才好。”免得把朕气死。 “骗、骗子!”李嘉福瞪着眼睛,开始瞎夸,“父皇、皇还担心得偷看呢!父皇、父皇如此慈爱,是哥哥们、不乖!不然父皇,怎、怎会忍不住偷偷看哥哥们。” 李嘉福说完这一通,都红了小脸蛋。心里有点庆幸,幸好自己是个结巴,不然这话都说不出口。父皇可和慈爱两个字,完全挂不上钩。 刚刚偷看,指不定看见自己给三哥送饭,还生气了呢。不过要是他夸父皇慈爱,父皇就“慈爱”了,夸夸他也没事。 李嘉福眼巴巴地抬头看着李云玺,希望自己的夸人法能有用。 李云玺被说得也是老脸都要红了,他刚刚偷看,看得又差点给气着。可在小儿子眼里,竟然是自己关心这群兔崽子。 做老子的,怎么会不关心儿子呢? 李云玺生气,依旧不想让大儿和小三跪坏了身子,太医给备上了。 让他们跪着也不过是让他们吃吃苦头,免得让小兔崽子们仗着是亲儿子,就逼着他这个老子朝令夕改。 李云玺想着,都觉得自己特别委屈,而懂事的小儿子就是理解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李云玺摸摸李嘉福的小脑袋瓜,叹气一声:“别告诉他们父皇偷看了,免得恃宠生娇。”朕也没面子。一国之君,怎么能干偷看这种事。 “好啊!”李嘉福看着父皇果然变慈爱了,高兴得脸上酒窝都笑了出来。 接着他就仗着父皇的“慈爱”提出要求,“父皇,我来拿、拿两个锦墩儿,给三哥、太子哥哥,垫着用!” 李云玺第一念头是:垫个屁?敢跪就给朕在冰凉的地板上跪着,跪痛了才知道错。 可话说到一半,他给咽回来了。 刚刚“他还因为关心儿子而偷看”,眼下这种小要求,怎么好拒绝。 更别提唯一懂事乖巧的小儿子,正一脸期颐地看着他。 在小儿子眼巴巴的目光中,李云玺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 第131章 在话落后觉得心堵, 李云玺拍拍小棉袄的脑袋瓜, 吩咐道:“送完了你就回去,别陪着他们胡闹,让太子妃也回去。” “嗯嗯!谢父皇、父皇最最好了!” 李嘉福撒开了李云玺的手,快乐抱着两个锦墩儿离开。 到了开阳殿殿外。 李嘉福跑到李嘉定面前, 拿出一个锦墩儿朝三哥递过去:“给, 垫、垫着跪!” 李嘉定摇头,冰砖似的脸上露出两分柔软, 温声道:“不用,你送回去。” 李嘉福抬起小小的下巴,得意一笑:“父皇给的!” 他又看向李嘉麟, 大声道,“太子哥哥也有,父皇、父皇让你吃饭呢。”声音大到外头候着的小太监听得见。 这样父皇的“慈爱”就更广为人知了,李嘉福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李嘉定微愕, 李嘉麟和太子妃董氏则是直接傻眼了! 父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让人跪到哭也就算了, 还又给送锦墩儿, 又让吃饭的?他们还以为偷偷地吃饭, 父皇就 会生气! 李嘉麟拿着一个团花的的锦墩儿,错愕地问:“四弟, 真是父皇给的?” “嗯。”李嘉福笑着冲他点点头。 李嘉麟继续傻眼, 因为他想不到父皇在暴怒之后,竟然还能如此温情。 太子妃董氏不管那么多,先让丈夫吃了饭再说。反正小四敢这么说, 说明吃了父皇也不会生气。 董氏拿出饭菜,和李嘉麟一起用膳。 李嘉麟一边吃着饭,一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傻眼过后,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父皇……父皇还是心疼他和三弟的。即使他自己说出不要太子之位的话,父皇那般震怒,也没有真的生他气。 李嘉福蹲着,人小个头矮,所以即便李嘉麟跪着,他也看得见太子哥哥的脸。 太子哥哥在哭。李嘉福刚发现这点,然后脑袋就被拍了一下。 李嘉定催他:“你快回去,蹲这儿干嘛?” “三哥,就、就回。”李嘉福站起身,过去拉拉太子妃董氏的衣袖,“太子、妃娘娘,父皇也让你回、回去。” 董氏看了眼李嘉麟,起身跟着李嘉福离开。 出了开阳殿,董氏还想从李嘉福嘴里套点话,问他:“嘉福,父皇怎么改主意了?” 李嘉福瞪大眼:“父皇、父皇很好的啊!他心、心疼太子哥哥、和三哥。” 父皇的“慈爱”,怎么可以怀疑?!要往死里夸! ****** 李嘉福和太子妃董氏一走。 李云玺就让章通叫了个小太监进屋,问问说了什么。 小太监一边说,李云玺的面色就一边变,好像成了真的变色龙。 朕什么主动给锦墩儿了?还不是小四你要的……不然朕才不给。 朕什么时候让太子那个逆子吃饭了?朕巴不得他们不吃,省粮食了! 朕…… 算了,朕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小四没心眼,心思单纯,眼里都是朕的好。 不像地上跪着那两个逆子,一个个都是一副朕要杀了皇后,或者一副朕要囚禁皇后一生的样子……那也是朕二十余年的发妻啊。 怒气发酵成了心酸,又陈又涩,还带着燥热气,堵得李云玺心里难受,口中也难言。 忽地想起石氏,李云玺看向章通,抬眼问他:“安妃说了什么?” 章通:!!! 我的圣上啊!你怎么又想起来了? 章通苦着脸,上前走了两步,却是低着头,没开口。 李云玺冷冷地看着他,语气也冷硬如刀:“地上有金子不成,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你脖子不想要了?” 章通吓得立马抬起一张皱成苦瓜的脸:“圣上,小的、小的是怕您气着了,您还不肯看太医,小的不敢说。” 李云玺看着章通的苦脸,心里顿时有点儿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笑什么呢? 笑最后就剩下这么个奴才知道心疼自己,知道自己气吐了血? 殿内安静片刻,李云玺平静地道:“但说无妨。” 章通偷偷往上瞧,见李云玺面色平静,好似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自持,这才敢开口。 “安妃说……说她就不应该进这个牢笼。如今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了另一个。” 章通小心翼翼,一边说一边瞧着李云玺的面色。做好了若是李云玺反应大,他就省掉下半句话的准备。 可不想全部听完,李云玺也只是皱起了眉毛。 “嗤——,牢笼?”李云玺轻笑一声,声音飘散在寂静空荡荡的室内。他面色狰狞了一瞬,但很快恢复正常。 李云玺摆摆手:“将今日要批阅的折子送上来,正事还是要干的。” 章通依言送上了奏折,看见他的圣上竟然真的专心批阅起了奏折,不由得心生叹服。 就是看着看着,章通忽然想到了那句安妃那句牢笼的话。 安妃的牢笼应当指皇宫,但如果皇宫是一所牢笼,可圣上的一辈子都在皇宫里待着,岂不是……要在出生就在牢笼里呆着了? 章通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摇头。圣上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了,享受着世上最好的东西,能有什么更好的? 李云玺安静地披着折子,间或让章通叫哪个大臣进来商讨,一切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大臣们来来往往,进出开阳殿。太子李嘉麟和三皇子李嘉定便被看了一回又一回,不消半日功夫,京里不少大臣知道了这事,有个别顽固胆大的老臣,还敢开口劝李云玺。只是结果没用便是。 ******* 晚间。 李嘉福想再去送饭,可一到门口就被堵了,拦住不让进去。 李嘉福气得想要踩碎开阳殿外头的过道青石板,抬脚使劲踩。 “慈爱”的父皇一去不复返! 三哥没饭吃了,腿要完蛋,他得准备去太医院找药了。 第二天,李嘉福依旧被堵,还遇到了抱着小皇孙的太子妃。但是太子妃抱来了小皇孙也没用,李云玺心似铁,不改主意。 敢以跪来威胁他,就跪着吧。跪到不敢再来第二回 ,才知晓最好不要做不该做之事。至于小棉袄,哄走然后不见就好了。 第三天正中午。 太子李嘉麟没撑住,晕倒了过去。 李云玺让人把太子带走,低头看着脸色惨白的李嘉定:“嘉定,你回去吧,朕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李嘉定舔了舔裂开的嘴,哑声问道:“父皇,清寒宫多年未有人居住,可否、可否让母后迁去清蔓宫?” 清寒宫是冷宫,门户紧闭,不让人进出。清蔓宫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清蔓宫只是远离开阳殿,偏远罢了,日常还有宫女太监打扫。从清寒宫迁至清蔓宫,也意味着李云玺同意让李嘉麟和李嘉定等人去探看安妃。 李云玺眉头一挑:“你为她求什么?她心里只有你哥哥。” 皇后对太子的偏爱,那么明显。对李嘉定的疏忽,则是在对比之下,人人得知。 一般家里有几个孩子,不怕什么都没有,就怕一碗水端不平。 李嘉定摇头:“母后并不曾亏待儿子。母后更宠爱哥哥,自然是哥哥更得她心。” 一个是新婚后如胶似漆时生养出来的孩子,一个是心渐离后冷漠相对争气生出来的孩子,李嘉定也没奢想过自己能得到和大哥一样的周全照顾。 “你倒心大。”李云玺揉了一下发胀的眉心,然后甩开袖子,“三殿下也晕倒了,太医看看,稳妥了送他回去。” 章通看一眼清醒的三殿下,楞了一瞬点头应好。 李嘉麟看着李云玺,眨眨眼,配合地趴到地上,闭上眼开始装晕。只是那趴下去的动作慢吞吞的,惹得李云玺朝小三的屁股踢了一下。 装什么装?还不是朕给你们脸面! 你们不跪晕过去,朕怎么改主意? 两个兔崽子都被抬回去,李云玺重开了金口:“清寒宫闹鼠患,让皇、安妃,去清蔓宫。 另,太子不逊,多番顶撞朕,不堪为储,剥其太子之位,赐为荣王。” 朝令夕改,帝王颜面何存?李云玺要让众人看到所谓代价。 何况大儿性情过于温和,实在缺少杀伐震慑之雄心,做太子尚可,未来江山李云玺不敢交到他手中。 李云玺想得到事情落定后,那些大臣又要啰嗦着让他立储君,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索性提笔写下了一个杀字! 对内他可退步心软,对外,对异族——这一个字足矣! ******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异族没有百万兵马送上来,可血流成河是真的。 王子凯真的成了王砍头,按着名单抓出卧底,又在菜市场扬了一番凶名。 同样的,其他几城的主事人也是毫不手软,甚至后怕地砍了一批人。 有些治下和筛子似的,主官既然没用处,李云玺一并撤了,拨调了新的官员上任。 北地的官员圈子经受了一番大洗礼,异族深藏的卧底通通完蛋;而同一时刻刻的定北再往北去,宁海波已经率军和异族的兵马玩起了各种战术。 元莫王爷尊贵的头颅被挂在旗杆上,鱼饵似的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小鱼。 战场不断往北推进,李朝的将领们发现一件很惊奇的事,异族的军队越打越乱了。 等到异族里头己方内部线人送来消息,真相大白——前期的五千人里,都是精兵强将,也是野心之军,不少将领苗子挤着进去看热闹,然后……团送人头了! 不巧在打仗之前,异族那边旧王去了,新王上位已是一番争抢,本身就死了一批站队失误的将领。如今再和李朝打了一波,呈现了后续无力的状态。 第132章 后续无力, 难道还要死死地扛着?那就不是坚强, 是傻了。 当异族的新王选择派出使者来李地商量战局时,局势已然明朗,他们被打怕了。 默认了安北和定北将归属李朝,同时还将付出新的代价——比如更多的领土。 谈判之事需要时间慢慢推行, 不过并不妨碍大家想象日后论功封赏的事! 这一场仗打下来, 升官是有的,发财就比较难了, 靠新进来的城池利润填补也比较难,只能寄希望于谈判时从异族身上挖下肉了。 所以目前,大部分人目光集中在封赏上。 武将的升职是必然的, 主要看具体功劳大小,战役成果。 而领军的两位大将军,驻守定北的宁海波比较倒霉,他让异族的士兵摸进了定北, 回头在封赏之外还得接受惩处。 李朝的规矩, 有功, 但功不能掩掉过。另一位就比较爽, 估计一个伯爷能到手。 在这些武将之外,定北安北之地的文官们配合战事, 有条不紊地维持着一地安稳, 还提供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会受到封赏。 这其中,有几个人比较特别。 比如跨区域作战的钟正青, 他是别地的官员,没事干跑到别人家地方,结果还在别人家地方被绑了。没得封赏,还得受罚。 还有安北的洪集益,洪大人就比较无辜,只是去拜访一下隔壁的同行,想要学习学习经验,结果还搭进去两个下属,痛心非常。 钟正青和洪集益,都是被绑后逃出来的。他们砍了很多人头,但这些人头只有少部分算在他们身上,其他的要算在景行之身上。 如果不是景行之下毒了,他们也危险。 这么一来,景行之在算起功劳时——吓死个人了! 死在他手下的一千精兵强将,什么王爷、将军尽有。 除此之外,后面四千异族士兵也是优良兵马,但因为景行之等人缴获了消息,李军提前准备好,结果一举包圆。这里一半的增色要算在前期上,也就是还算在景行之头上。 从战场到兵粮辅助,从前期到后期,景行之全都在!全都有功劳! 景家的饭桌上。 王子凯酒过三巡,羡慕地看着景行之:“或许除了几位大将之外,功劳最大的是你! 唔…不对,那些人手底下还没有谁砍了王爷呢?听说还是异族新王的亲兄长,我看还是你立功最大!” “王哥过誉了。将士们守卫疆土拼杀在外,哪个不比我流的汗多?哪个不流血?都比我功劳大!”景行之真心实意道。 北行一众人来北方做官,虽然条件艰苦,也说有可能遇到战事并不安全。但战事一旦来临,却有无数的兵将挡在城门口,守护城中一众文官和百姓们。 真正离危险最近的,就是这些边疆线上的士兵。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付出,都值得景行之敬重。 王子凯闻言一怔,他没想到景行之在重赏之前,想法竟如此朴实。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可不易是回事,论功行赏又是一回事。朝堂不会因为谁最给谁发放银两官职,只会给功劳大的!行之如何看此事?” 景行之道:“论功行赏没有问题。” “你个小滑头。”王子凯笑了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景行之又道:“论功行赏,是看成效罢了。不是付出多少,收获多少。而是收获多少,可以换取多少。有些付出是无意义的,所以付出未必就能换来收获。 但无论最后的收获能换取多少,不影响我们为他们留过的血汗赞叹、敬重、甚至敬仰。每一位为守护疆土而浴血奋战的士兵、将领,都是英雄。” 景行之说着,目光就不由地飘到了柳方身上。 这些理念,可能放在王子凯等人身上显得新奇,可他和柳方都是在这种理念思想下成长的。 可以说,他们是这世间最为契合的伴侣,灵魂靠得最近。当然,这建立在他们先情投意合的基础上。 不是因为靠近而相爱,是相爱了才更为贴近。 只是越在这个时空待久了,和各种人相遇、各种思想碰撞,随时会有新的思考,对彼此之间的关系的领悟也越深。 景行之看着笑意盈盈的小方方,也朝他温柔地笑。 于是那种似有若无又缠绵的情意,便随即荡漾开来,令得空气都有了他们的气息。 王子凯伸出手,捏了捏小阿灯的小手,道:“阿灯啊,你爹爹阿姆太腻歪了,王伯伯待不下去了。王伯伯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啊?” 但这一句话实在太长,阿灯没听懂。 小阿灯瞪大了眼,疑惑一问:“啊?” “去王伯伯家玩?”王子凯知道小家伙聪明,尽量把话说短。 果然玩这个字,引起了阿灯的兴趣。 “玩!”阿灯喊上一声,小胳膊抓着东西,努力站起来。 它站起来后就好似干成了什么大事,激动地挥舞起肉乎乎的小胳膊:“去去!” “不行。”景行之残酷地拒绝了孩子的向往,他指指外头,“黑,小孩子不能出去。” 阿灯顺着手指头望去,瞧见外面黑黢黢一片,小嘴儿委屈地瘪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啪地一下坐会自己软软的小床上。 “唉——”阿灯失望地叹气,也看了眼王子凯,暗示自己不能去了。 小小一个,却是学得大人模样,逗得王子凯哈哈大笑,又摸了摸阿灯的小脑袋这才自己离开。 王子凯一个人独住,妻子和孩子都在老家,日子难免孤寂。景行之同他关系好了,便时常邀他来家中吃饭,热闹热闹。 没想到最后,王子凯越来越喜欢景行之家的小阿灯了。 景行之笑着戳戳阿灯的脸:“你说说,谁把你生得这么好看,这么讨人喜欢呀?” “啊啊!”阿灯看向柳方,朝阿姆伸出小胳膊。 景行之坏坏地横插一手,挡住柳方:“啊啊是什么?不许叫啊啊糊弄?” 阿灯已经会一个字一个字,蹦不少字了,可两个字还是得叠音。 叫爹都行,可是两个爹就难区分,最后还是让他叫管柳方叫阿姆,景行之在半夜里的喊爹声里爬起来照顾这小屁孩。 “啊啊!” 阿灯歪了身子,从景行之没挡住的缝隙里,眼巴巴看柳方。 柳方笑着把自己躲在景行之身后,出声哄阿灯:“叫阿姆,叫了抱阿灯!” 阿灯小脑袋探来探去,可这回怎么探都看不见他阿姆了。 阿灯只好道:“阿噗!” 景行之手把弄着柳方抱他的手,嘴上耐心教儿子:“啊——姆——。” “啊——噗!” “阿——姆——” “啊噗!阿噗!”阿灯挥动了两下胳膊。 “叫阿姆,叫了晚上给你吃肉,好不好?蒸蛋上放肉沫。”景行之没办法了,使用大招。 “阿姆,肉!”景行之在柳方的笑声里喊出了口号。 “阿噗!肉!” “阿姆,肉!对了才有肉吃。” 阿灯陷入迷茫: “阿噗——” “阿不——” “阿噗——” …… 半响后,阿灯懵懵地念叨:“阿——姆!肉!” 这一声喊出来,就像是开窍了,学会了一个新的音。 阿灯惊喜地看向一边啃糕点的夫夫:“爹!” “阿姆!阿姆!” “肉!” 景行之先是心内震惊了一把,什么是吃货干不成的? 然后看向傻眼了的柳方,摇晃他胳膊:“应阿灯啊,叫你呢!” 柳方这才从惊喜里反应过来,望向阿灯的目光溢满温柔。 阿灯探出头,弯起嘴角,露出小米粒似的牙,奶声奶气地喊:“阿姆!阿噗!” “啊啊啊!阿姆的乖阿灯!” 柳方想,我死了!高兴死的! 柳方冲过去一把抱起阿灯,左边脸蛋亲亲,右边脸蛋亲亲。 阿灯高兴地被亲了一会,然后目光落到景行之身上就挪不开了,眼神殷切。 “爹~ 肉!肉!” 景行之要笑死了:“你个吃货!亏你阿姆那么感动,就知道肉。” 阿灯知道阿姆指柳方,他听见这称呼,想到马上有肉吃,高兴得直往柳方脸上糊口水。 一边亲还一边含糊地道:“阿、姆、肉!——吃!”可以分你吃。 景行之拔萝卜似的把阿灯从柳方怀里□□。 “你聪明得好像我,但是请你放开我夫郎!” 阿灯被抱走了也不生气,奶呼呼地提醒:“肉——” 景行之笑着刮刮小机灵鬼的小鼻子,目光却是瞥向柳方,道:“好好好,拿肉换我夫郎。” 这天晚上,阿灯又吃上了肉,做爹的当然也吃上了肉。一家人都美滋滋。 就是半夜里,阿灯还是喊爹,毕竟都喊顺口了。 柳方闻声醒来,先睁开了眼,接着想翻身起来抱孩子,那厢景行之已经闭着眼睛爬起来了。 柳方听到他小声说:“小声点,阿灯……别吵你阿姆。” 柳方侧过身,听着黑暗里的每一个动作引起的细微声音。 男人抱起了孩子,轻声比划“嘘”的声音,孩子乖巧地应着“嘘”。 然后男人抱着孩子,无声似的出了房门。 出了房门,便听不见什么动静了。 柳方一心急,生疏地将真气附到耳上,听到外面的动静才心安,继续听着。 他听到男人又打开一扇门,让小孩嘘嘘,等嘘嘘完了,是洗手的水哗啦声。 一切忙完了,男人又抱着孩子回房间。 门发出轻微的响声,柳方听得心头悸动。 景行之放下孩子,然后掩嘴打着呵欠躺上床,想继续睡觉。 不过一躺上床,一个柔软的身子钻进他怀里。 柳方问道:“你怎么这么好?” 景行之“嗯”了一声,然后脑海里很多答案飘过。 最后他亲亲柳方的额角,柔声道:“因为爱你呀。” 景行之说完了,觉得自己好齁,低头咬一下柳方的鼻子,反过来问他:“不过也没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有很好吗?哈哈!” 柳方只仰头抬眼看他,满眼满心都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的他。 慢慢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柳方自以为恶狠狠道:“不许再撩,我要死了。” 景行之抱紧柳方,笑:“没撩。” 第133章 夜晚的镇马关城。 章通从豪远楼出来, 进了隔壁大客栈的天字号房。 瞧他有些微醺,下面人干脆把他安排到这儿歇息,反正条件比驿站还好。 章通身边跟着两个小太监, 模样看着年纪不大。 章通不想让他们扶,摆摆手道:“我自己走就行,不用扶。” 顺着墙进了房间, 房间大气的摆设和家具落入两个小太监眼中。 不算是顶顶好, 可这是让章通住的,而不是什么官大人。 想到这儿, 两个小太监都艳羡地看着章通。 章通简直就是太监里的巅峰,伺候的人最尊贵, 令得他也成了隐形的大人物。 “大人,洗澡水已经打了!” “大人, 水里要放东西吗?这里有安神的草药等物。” 两个小公公一人一边,抢着伺候章通。 章通也是有不少干儿子的人,见过无数次这种殷勤场面, 习惯地被伺候着,躺进浴桶里舒服地眯着眼睛, 任由小太监给自己搓|洗身子。 澡洗到一半, 有个小公公和章通搭起话来。 “大人, 这地方可没我们京都繁华, 不过小的瞧他们挺上心,已经是最好的了。” “这北地自然是没京都繁华的。不过我很少出宫,京都也没看过几回。”章通懒洋洋地道。 做伺候人的活, 再好也就像他这样了。不自由,身家和性命都掌控在主子手里,想让你死就让你死,想让你活你还必须得活着,不容易。 不过摊上好主子,日子也好过。看看他章通,现在也没哪个人敢给他脸色看。 就是那些当官的,不也得殷勤地伺候、讨好上官嘛。 另一个小公公又问:“章大人,您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能教教我们吗?” 这个小公公就比较单纯,一双眼睛像鹿子眼似的。 章通看看他,笑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问第一个问题的小公公捧场道:“怎么可能不信?大人尽管教诲我们!” 章通道:“那我说了,就四个字——多做好事。” 鹿子眼小公公傻眼。 机灵小公公脸都歪了,他心想:这别不是个傻子吧?! 还做好事,他们这种人,卑贱得很,一不留神就被人弄死了。他活着都不容易,哪有心情做好事。 鹿子眼小公公眨眨眼,虽然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记住了,谢谢大人教诲!” “嗯,记住就好。”章通也不管他们到底懂没懂,说说就是他好心了。 章通站起身来让两个小公公给他擦干净了,穿上衣服去睡觉。 第二日。 章通早早地起身,朝着安北去。 战事已然结束,以异族割地求饶为终,还附带无数的牛羊马。 打完了仗,等着的自然就是论功行赏,大家瓜分好处。 这回李云玺挺大方的,几乎称得上是大赏。 宁海波家的老夫人领了超品,还给宁海波升了一阶官位。至于国公位,犯错的人自然不用给了,李云玺就给留下了。 李云玺没给宁海波升国公,但给他的同行大将军赏了个侯爷,只是封号普通,比不过宁海波这种老牌侯爵。 其他武官也是大发了一场,升官发财,人生三大喜事同时占两件。 章通此去,就是去给安北、定北两地的文官论功赏赐。 出来之前,李云玺说是章通这张脸他看腻歪了,让他出来转转,换张脸看看。 章通细细一想,扒开了他圣上口头的严苛,摸到了里面的好——圣上肯定是体谅他辛苦了,所以让他出来风光风光。 就和四殿下说的似的,圣上看起来凶,其实还是个好圣上,是心疼他们这些身边人的。 安北转了一圈,两位主官都受了赏赐,洪集益更是又升了半品,一年比得上过去几年。 李云玺还给洪集益的文书和护院也赏赐了东西,感动得老洪涕泗横流,恨不得把老命给李云玺。 在安北做完好人,章通心情不错地奔着定北去。 “我这回去,景大人怕是要吓到。”章通嘀咕道。 他身边的人道:“景大人见着总管肯定高兴呢!” “你不懂。”章通想到圣旨中写的,就摇了下头。 除开他这个深受圣上信任的,没人知道圣上这回又要惊掉多少人眼球。 ****** 定北城。 王子凯和景行之率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着迎接圣上的圣使抵达。 景行之看着远方,打了个呵欠,道:“王哥,让一个人看着就是了,我们去坐着等嘛。” 王子凯打眼一瞧,利索的眼睛在景行之脖子上扫见两个红斑块,笑着道:“站站身体好,你年轻,又不是肾不好站不住。” 这话一说,年轻的官员们都站得笔直笔直。 只有中老年官员才淡定地懒散站着,怎么省力气怎么来。 小年轻里,唯独景行之比较放得开:“您别说,我昨晚还真被……” “咳。”另一边,柳方抱着阿灯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收敛点。 景行之注意力一半放到柳方和小阿灯身上,柳方一咳就听见了。 皮王子凯,那肯定没有回家睡小方方快乐呀! 所以衡量过后,景行之立马收敛,摆出正直面孔,好似刚刚那个人不是自己。 王子凯正纳闷景行之怎么收敛了,他旁边的老师爷用胳膊捅捅他,示意他往旁侧百姓堆里看。 王子凯一眼就看到了抱着阿灯的柳方,转头笑景行之:“旁□□管严,行之夫管严啊!” “王哥,这你就是瞎说了。”景行之不同意。 王子凯问:“怎么不对?” “我夫郎从不管束于我,所以你怎么能叫我夫管严。”景行之正经解释。 可惜旁人都不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弄得景行之怀疑:我真的是二把手吗?你们一个个的,好嚣张哦。 景行之委屈巴巴地看向柳方,柳方笑笑不看他,反倒是阿灯冲他爹挥舞胳膊:“爹!” 景行之就乐了,挥手安抚乱蹦跶的儿子:“在在在!别动,等等阿爹,等会就好了。” 王子凯看得心痒痒,差点就像提步去逗弄阿灯。 不过他心里主意刚起,那边章通已经带着队伍过来了。 王子凯率一众人遥遥地给远在京都的李云玺谢恩,谢恩完了章通念圣旨。 “……与异物之战中……王子凯调度有功,无一差错,特赏官升一阶,黄金百两!” “定北同知景行之,杀敌有功,取敌军王爷人头一、将军百十余。为文官,参与物资粮草调度……今赐侯爵位,封号景。” 侯爵两个字落地,傻了一片! 百姓哗然,纷纷看向官员里站在前列的景大人! 他们的景大人,要做侯爷了!? 而满城的官员们知道圣上这回特别大方,大赏特赏,可他们没敢想过,身边就能出一个侯爷! “王大人,景侯爷,请起吧!” 在一片傻眼的目光中,章通笑着看着两人,将两道圣旨一人一份递过去。 王子凯接过那份定北的,看都没看,稀罕地看猴似的看向了景行之。 无数视线焦灼在景行之身上。 怀疑那侯爷两个字……是不是听错了?! 景行之就这么成了侯爷?何况他还这么年轻? 满城的官员都陷入呆滞。 让他们陷入惊讶的,更多的是意外砸在身边的惊愕感。离我这么近?真的是真的?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王子凯扫视一圈,发现诸多视线的复杂。 他心中叹气自己和爵位无缘,然后笑着揽住景行之的肩膀:“恭喜行之啊!喜提侯爵,晚上酒楼你看怎么样?” 景行之点头:“晚上我包了,大家吃喝尽性!一定要来啊,大家前阵子忙于战事,今日正好放松一下。” 两位主官开口,众人自无不可。 景行之应付完了这场面,这才打开圣旨,嘀咕道:“章大人,别不是你看错了。” “没错。”章通笑着道,趁景行之看圣旨的功夫,和王子凯聊了几句。 等景行之看完圣旨,他这个新侯爷已经被丢下了,身边围着几个府衙的差役,挡着那些上前恭贺凑热闹的百姓。 王子凯领着章通去看阿灯了。 小娃娃多好玩。侯爷?侯爷能吃吗?又不是自己的。 景行之赶紧跟上去,一路跟到了家里。 景行之逮住章通问:“章大人!这怎么回事啊?” 景行之知道自己功劳是大,可同样也没想到会直接封侯。毕竟他一来年轻,二来是个文官,没有真的上战场厮杀过。 章通笑笑道:“景大人功劳大啊!” 大是大,可二师兄是出了名的小气鬼,大方才古怪! 景行之又问:“可是不是过了,朝中没意见?” 章通避过意见不谈:“功劳大,实打实的,旁人也没说可说。” 年轻这种事,会压下年轻人的功绩,委屈到年轻人。可另一方面,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那是厉害坏了啊! 人家真有这本事,你没办法反驳!说白了,资历是放在私底下的意会,而不是口头上的明规,见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章通笑得像只被拔了胡须的狐狸:“再说了,方老大人就是国公都够格,圣上要给您一个侯爷也没什么。” 李云玺待方启晨如师如父,他要真把景行之当方启晨儿子算,给个侯爷不过分,朝堂也没别的声音。 谁还不想圣上厚待自己的后人?只要自己好好干,子孙就有好处占,谁不乐意? 不过景行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盯着章通一个劲看。 章通被看得没法子,道:“圣上不是废了太子,暂时还不想立储,让大家伙热闹热闹,免得老念叨他。 当然方老大人的原因也有,圣上惦记着老大人呢,这回可是群排众议!景侯爷别高兴得都不敢信,圣旨真是真的。” 景行之:??? 这都行? 第134章 就知道是套路。 不想被催立储, 所以就放出了我,让朝中大臣们惦记一下自家的小伙子,或者让他们来骚扰我…… 但做侯爷, 也挺好哈!俸禄高,福利好。 至于可能遇到的非议,景行之的态度是:不遭人妒是庸才。 套路就套路, 反正有好处。 章通没说, 圣上提过那个该死的异族王爷好几回,恨不得自己亲自去砍了对方。 男人嘛, 在外都是要面子的。章通自忖是个机灵人,圣上这种事怎会往外讲。 除开这点之外, 章通给的原因就是实打实了。 李云虚好些日子披着折子,觉得自己就是个可怜人儿, 这时候方启晨啰啰嗦嗦的信件就过来了。 口吻家常,笑着说起各种趣事。 比如章通知道的,方老先生夸自己名字取得好。 给阿灯取了个乐山, 小阿灯就是个山里头的能人了,将来指不定能去哪个山头, 就在哪个山头捡真金白银呢。 想到这点, 章通还觉得稀奇。 他转头看看阿灯, 问道:“景大人, 我可以逗逗阿灯嘛?这么可爱得孩子,怪让人稀罕的。” 阿灯听到自己名字,抬头笑:“啊噗——”当是打招呼了。 景行之点头:“行啊, 阿灯挺喜欢和别人玩的。” 章通稀罕地走近,从荷包里摸出两个小巧的玉坠子。 一个绿莹莹的,一个带着些紫意,都是小元宝的样式。 “阿灯,你喜欢哪个?我送一个给你。” 阿灯看看左边的,再看看右边的,挪动着小屁股上前。 景行之看了,偷偷地笑了。 果然——他的崽霸气得很,两只小手一块上前,两手一拽,做出了成年人都做不到的选择! 都要! 章通被这可爱的小霸王给弄得一愣,不按套路出牌啊。 阿灯拽了拽,没拽动,对着章通疑惑问:“啊?” 章通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捏捏小阿灯的脸蛋:“小贪心,都给你。” “啊啊啊!” 阿灯得了两个好玩的,好奇地上手摸了摸,然后想往嘴边啃。 柳方伸手一挡,阿灯知道不能吃,就放下了,继续用手折腾两个小元宝。 凉呼呼的,摸着还挺舒服。 阿灯把两个小坠子拽在手里,高兴地冲章通露出笑。 章通被笑得心肝一颤,忍不住夸道:“景大人,柳夫郎,阿灯这般可爱,圣上见了肯定喜欢。” 景行之客气道:“阿灯见了圣上肯定也喜欢。” ****** 晚间。 景行之领着章通,往定北最大的酒楼去。 酒楼夜里红艳艳的灯火,照得人脸都是红通通的,犹如带了层纱雾,一切都有种朦胧美。 景行之喝着酒,今日他来者不拒,喝倒了一批又一批。 喝到最后,喝醉了的人滚在地上,都忍不住呢喃:“景侯爷好酒量,就是这酒量我们都不如啊,怪不得……怪不得能做侯爷。” 景行之摇头失笑,和身边的王子凯碰上一杯:“敬王哥的多多照顾!” 王子凯调侃:“哟,本官还是哥呢?” 景行之看看他,往他脸上打量一圈:“叫叔叔也成。” “好啊!你个促狭小子,给我喝!”王子凯眉头一挑,不肯服老,给景行之灌了两杯,又招呼其他人来灌景行之。 景行之大大方方地,任由你来他往,又喝倒一批。 这批倒了,剩下的同僚年纪偏大的,讲究养生,不像年轻人那么疯,也比年轻人懂得多。 年轻的官员们可能觉得人生差距如此之大,年长者却是自知不如。 那千骑异族士兵,施展恰到好处的下毒,只伤外人,丝毫不动自己人的精妙,已经不单单是运气,也是智慧的成果。 再一个,景行之在定北是负责教化的官员。看看他的成果,饶是战乱之期,各地的百字班依旧在办理。 甚至于,官报上大力推荐,示意各地都可以尝试如此教育之法,这是兴民智之利器啊! 你要说简单?那还真简单,可一般人就没想到往这方面去,景行之想到了。 细算功劳,一个侯爷,还真不为过。 还是那句话,实打实的,功劳大。异族那么多重要人物,上赶着送了人头,可以说二十年内异族都别想卷土重来。 二十年安定之功,平常想要做到要花费多少代价? 景行之一个人,就为李朝省下了无数的人力物力。 而这些人力物力运用到别处,又会给李朝带来多大的好处? 王子凯眯着眼,仿佛在氤氲的灯火中,看到了几十栽后,国家更为繁荣兴盛的样子。 喝到散场,景行之拿着小方方给的私房钱结了账。 平常都不花钱,弄得景行之的荷包都装不下了,今天花点正好。 景行之收好瘪了不少的荷包,转头一看,王子凯还站在门口等自己,快步走过去。 “王哥,等我呢。”景行之笑道。 王子凯抬眼看他,脸上带着一层红润,已是微醺:“你也太能喝了,下回那些兔崽子怕是没胆子了。” “哈哈,让他们痛快一回。前阵子提心吊胆,大家都不容易。”景行之体谅道。 王子凯许是喝多了,脚下一软,差点给摔了。 身边还有几个同行的官员,但景行之离得近,第一个伸手扶了。 王子凯借着景行之的手站稳,笑话自己:“真是你叔叔辈的人了,喝点酒还腿软。” 景行之就笑:“王哥你可别占我便宜,小心我老师揍你!” “哈哈,你怕是不知道,我以前就老大人手下干过。不过我那会儿就是个小人物,想必老大人不记得了。”王子凯提起往事,路上难得地啰嗦起来。 王子凯和景行之都不坐马车,其他官员只好跟着步行,走走说说,倒也觉得有种新鲜感。 虽说把酒言欢,可酒场小酌,酒后这般谈笑却是更为畅意,明日起来还不怕点卯迟了。 景行之将王子凯送到家,交代下人给他煮点解酒的,这才转身回自己家。 他喝多了,一身臭烘烘的。 阿灯瞪大眼,都不认这个爹:“啊!” 阿灯闻着怪味,害怕地回头找阿姆。 柳方皱皱鼻子,递上一杯解酒茶。 等景行之喝完,柳方就把他推进浴室,让他去洗澡。衣裳、热水,已经提前备好了。 景行之终归也喝了不少,半睁着眼,有点迷糊地洗澡。 洗完该穿衣服,手一扯,一件裤子“噗”地往湿漉漉的地板上掉去。 换做往日,景行之还能接住,今日就没管,冲浴室外喊:“侯爷夫人,你家侯爷裤|子掉了!” 柳方问:“那件?” “里头的。”景行之小声。 柳方重又拿了一件,给他递过去:“我怕是最没排面的侯爷夫人了,还得自己给你拿衣服。” 景行之伸手把人抓进去,搂在怀里捣蛋。 水声哗啦。 …… 半响后,景行之笑着道:“你下回也掉嘛。” 柳方想想,竟然觉得……有点好玩,还有点期待。 不过嘴上是:“弄得我衣服都湿了,你去给我拿。” 景行之笑着答应,他哪里不知道小方方,不拒绝就是同意呗。 ****** 成了侯爷,但是官职没有调动。对于景行之来说,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顶多是宫里送来的东西多了,柳方和阿灯可以吃得上各种稀罕的,这点他很满意。 简单来讲,事业顺利,家庭和美。 不过日子过去,一代新人又一代新人。 一年后,王子凯觉得身上不太舒服,忙过了的后劲儿上来了,又天天被景行之一家闹得想家,干脆请了病休,把一摊子事都丢给景行之。 就这么着,景行之在定北跟着老王学了一年多,然后独挑大梁干了一年又三个月。 之所以是一年又三个月,是因为他被召回京了,赶在年前一个月。 好家伙,堂堂一个侯爷,终于在两年后离开了北地。路上快些,说不定能赶上在京都过年。 再过几日就要启程,景行之就不坐堂了,回家躺着舒舒服服地休息。 柳方忙着收拾东西,两岁多的阿灯就只能跟着爹,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 北地的冬日很冷,阿灯穿得像个球。 景行之看着怀里的小球打了个滚,儿子的脸就露了出来。 脸蛋圆圆的,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眼睛也是圆溜溜的,不过眼神十分灵动。 阿灯红润的小嘴儿叭叭,童声脆脆的,还带着点奶。 “阿爹!阿爹!我想出去玩!” “不是和你的小伙伴都道别了?东边的狗,西边的猫,你也去看过了。”景行之撩起眼皮子,他闲了几日,阿灯就闹着出门几日。 阿灯滚上他爹的胸口,趴下去,小脑袋挨着他爹的大脑袋,亲昵地问:“那爹你跟我说说,京都好玩吗?方爷爷不是在江南吗?我想去江南。” 旁人家两岁多的小孩可能说话还不够利索,阿灯这儿已经口齿灵便,言辞流畅。 用柳方的话讲,再过两年,作诗就比他爹强了。 “京都好玩,到时候让你四哥哥带你玩。就那个老给你送东西的小哥哥。 江南的话,我们先去了京都,再回江南,看方爷爷,还有恨嫁的小姑姑。” 眼下最想景行之回老家的,怕就是方窈君了。兄长不在,方启晨不让她嫁。 姑娘家家也不好提,就等啊等,等到身边的闺中好友都带上了小娃娃。 吴明瑞也敬重好友,还特意和方启晨是商量了一通,上门迎亲等着好友回家再说。 想到这些书信写了一大把的熟悉人,景行之不由得露出一个笑。 从前的车马真的很慢啊,有时候一封信过去,又一封信过去了,回信可能还没送到。 但这些信件,前几日晒的时候翻出来看,像是旧照片一样让人难以忘怀,都记载着旧时光。 阿灯看他爹笑,也高兴地道:“好啊,到时候我找四哥哥玩。我听阿姆说了,四哥哥的脸捏起来很好玩!” 景行之看一眼儿砸:“你四哥哥今年得十岁了,你连人家腿高都不到。” 阿灯道:“我可以让四哥哥抱着我啊!” 景行之夸道:“哇,这都想得到,那还是阿灯聪明!” “哈哈,爹爹也聪明,阿姆也聪明!”阿灯笑着总结,结果因为笑得厉害,一不留神就景行之身上滚下去了。 景行之赶紧捞住这个还在傻笑的球。 “阿灯啊,你是个聪明的球。” 阿灯瞪大了眼,抬起小脑袋,怒道:“我们的兄弟情谊,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景行之干脆起身,抱起这个球往外去。 “我们的兄弟情谊没了就没了,还有父子情嘛。乖啊,我带你去给你阿姆帮忙。” 阿灯气鼓鼓。 前几天还说是兄弟呢! 第135章 东西再多, 收拾收拾就完了, 转眼到了出发的时候, 也是离别的日子。 清早上, 天色灰蒙蒙的,景行之骑着马, 带着柳方出去转了一圈。每走过一个地方,就像是和每一寸土地都道了一个别。 柳方坐在景行之身前,一松下身子,就能触到身后这两年更为宽阔的景行之的胸膛。 “要走了, 还挺舍不得。”柳方替景行之说出这句话。 景行之反倒是释然了, 低声道:“那就有空再回来看。” 柳方问:“会有空吗?” 景行之沉吟,思考后道:“唔……可以像老师一样早早不干,然后我们就可以游山玩水!会再回来的。” “好!”柳方笑着点头。 “那就说定了。坐好, 我们回去, 不然家里小胖子又要哭了。” 于驰骋的马上, 夫夫两又纵观了一遍从城门口到家门口的一幕幕景。 就连守城门的士兵都知道,今日是景同知离开的日子,没了谈笑的心思, 目光沉默地跟着那进了城便慢悠悠起来的马儿身后。 等景行之和柳方的身影看不见,一个守城的士兵道:“同知大人那么早出去,是要再看看咱定北吗?” 早上景行之要出城门的时候,城门还没开呢。这会儿刚到开城门的时候,已经回转了。 “是的吧。”一个年长的本地老兵眉眼耷拉,叹气道, “送走这么好的大老爷,不知道下一个怎么样?” 好的官员能富庶一地,穷凶极恶的能让一个地方民不聊生。破坏和毁灭容易,建立和繁盛却需要好多人的共同努力。 景行之走过一路,也就留下一路的声音。 他是个接地气的官员,不是一直坐在府衙里,等着案子和事情上门那种,城里没有一处他没去过,远远近近的村镇,他都一一踏足过。 就是城里土生土长的定北人,也没他熟悉定北。 正因为如此,也有无数人认识他、知道他,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发出声声感慨。 回程的时候,天色亮了些,一些早起卖早食的店面和摊子都开了门或者摆开了东西。 景行之和柳方骑着马,有个卖包子的大着胆子送了份包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一家子上上下下包括路上护卫的早点都够了,柳方两只手拿不下。 到了家门口,柳方两只手都是满的,景行之腾出手帮忙发早点。 等给大家分完了,景行之咬一口包子,笑道:“头一回收贿赂,让我尝尝味道好不好!” “唔,皮薄肉多馅美,不错不错!”景行之咬上一口,美滋滋道。 柳方睨他一眼,笑:“你这算收贿赂,又得上官报了。 ——震惊,定北同知竟如此收受贿赂!三文钱两个大肉包子五个!” “哈哈哈,我上官报还少嘛,动不动就拿我举例子,也不给我发栗子吃。” 景行之正说着话,那厢一个小球从屋子里冲出来,抱住他的腿,撒娇道:“爹,阿灯要吃栗子~” “哪来的栗子?没栗子,是举例子,不是吃栗子。” “阿姆这里有肉包,快来吃,吃完了我们就出发。” 一家三口用过早餐,下人将收拾好的行囊装上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巷子外走去,就出发了。 定北城的事像当初老王离开一样,都交给了二把手。 景行之的二把手年纪比他大,可这回是红着眼来送这位小长官的。 无他,景行之年纪小,可心胸不小,教人的时候从不藏私,一副恨不得早日让二把手强到能抛开他干活的样子。当然,景行之真心也是这么想的。 景行之掀开帘子,冲外面挥挥手,就当和大家告别了。 结果没想到,巷子里也有人折腾了一出。 好几个嫁人的年轻媳妇和年轻夫郎从一家走了出来,手里带着几个荷包。 景行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慌得不行: 还一群,这是想要我走不出定北城吗? 柳方在他身后小声哼了一声,听得景行之头发都在一麻。 不想那打头的,曾经说过景行之如何如何好的姑娘,冲着柳方笑了笑:“柳夫郎,我们做了几个荷包,送阿灯的,可以给他吗?” 阿灯从里头爬出来,从他爹身边拱出小脑袋,甜甜地笑着道:“云姐姐,是给我的啊?你真好!” 景行之赶紧把儿子拎到马车门口,任由他那张小嘴儿甜甜地这个姐姐,那个哥哥,收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荷包。 景行之侧过身回头,小声道:“放心了吧。手可以拿开了?” 柳方红着脸,从景行之腰侧把手收回去。 等阿灯收完了东西,马车出了巷子。 柳方才道:“还不是看你的……”阿灯嘴甜也不会那么受欢迎。 “我只给你看嘛。”景行之懒洋洋回一句,懒散地躺在柳方的腿上,似乎是觉得不舒服,还蹭了两下才找着个最舒服的位置。 柳方点点他眉心,又笑起来:“阿灯都没你撒娇多。” “不可能,我哪有他撒娇多?”景行之不信。 阿灯凑到他脸侧,也不服气了:“明明阿爹多!” 景行之眨眨眼,问:“真的吗?哎呀,我想不起来了。我好困,先睡会儿。” 阿灯看他爹一眼,踩着毛绒绒的摊子走到阿姆身边,小声道:“阿姆你看,我爹他又撒娇了……” 柳方笑着小声道:“你阿爹起得早,可能真困了,让他眯一下好不好?” 阿灯听了,按捺住想找爹玩的心,点了点头。 好吧,就让阿爹先睡好了,再陪我玩。 阿灯乖巧坐下,拿起一份小画册,轻轻地翻页看了起来。 小画册是柳方弄出来,孩子大了,配套的玩具小汽车什么的难弄,书册和画本总不能缺。于是市面上便又多了许多的儿童故事和儿童画本。 等阿灯整个人小人儿沉浸在书里,他爹又睁开了眼,笑着看着他认真看书的模样。 阿灯专心地看了四五页,猛地偏头一样察觉不对,一把扑进他爹怀里:“爹,你又哄我!你没睡!” “不是,我睡了。但是我梦到我的乖乖在看书,爹爹一欣慰就醒了。”景行之抱住这个小球儿,开始解释。 “那你给我讲故事?”阿灯坐起来,提要求。 景行之也坐起身,但他揽过阿灯,将帘子掀开:“今天没故事,你再看看定北。” 说起来,阿灯是江南怀上的,但他在京城出生,出生后没多大就来了定北。 他小小的生命里,所有自己能记起的记忆,可能都属于定北。 但这一离开,阿灯很久都回不来这座城市了。 甚至因为他的成长、长大,他还会遗忘掉很多关于定北的东西,最后对于定北只有模糊的“我小时候在这儿呆过”的印象。 可他这会儿对这座城市的喜欢也是真的,他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眷念也是真切的。 夫夫两看着阿灯趴在窗口,一处一处叫出名字,看着小家伙的目光里满是温柔。 离开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阿灯可以见识到京都的雍容,也可以去品味江南的清丽,还有很多很多地方的风景,等着他去一一去看过。 马车从城内驶向城门口,一路上站在两侧送行的人渐渐多起来。 阿灯光是眼睛看着,就发现人多到他看不过来。 发现这些人好像都跟着自家马车,阿灯回头问:“爹爹,阿姆,他们是来送我们的吗?” 听见童声询问,景行之和柳方还没答,那些路边上的人替他们答了。 “是啊!小少爷,我们是送大人和你的!” “小少爷不要走了,留下来吧!”顺带把你爹留下! “景大人,路上平安!” “一路顺风啊!大人!” 好像一眨眼的功夫,街面上人便如流水般多了起来,将道路两旁堵得拥挤。 百姓热情相送,景行之和柳方说了声,出了马车骑上马。 景行之在马上冲众人挥手:“不用送,散了吧!大家散了吧,回去做正事儿!” “豆腐坊的,早上正好卖豆腐呢!常家吃食店的,米铺的,书铺的……都回去,都回去!生意还做不做了?” “不做了!” “今日不做了!” “上午歇工!” 马车走在前面,景行之骑着马在后面跟着,一路上倒不像要走的大官人,反倒像个收税的兵丁,催着大家伙去做生意。让卖东西的卖东西去,买东西的买东西去,要上差的上差去。 可定北这三年,第一年是不纳税的,第二年、第三年纳税也不高,兵丁们只规矩地收该收的,从没闹过什么胡乱交税的事! 在百姓相送中,景行之一行人出了城。 城外头,是早候着的下属官员们和当地乡老。乡老们一人手里捧了个扁扁的木盒子,官员们则怀揣着自己准备的仪礼。 说到这木盒子,乡老们都是一把辛酸泪。 挺好一大老爷要走了,他们当然得表表心意,可万民伞刚弄来绸缎,那边上面说景大人不让。 好吧,万民伞不行,咱们还有功德碑。结果还没弄呢,又说不让,让大家不用忙,不用劳心劳力。 万民伞发展到后期,已经成了刷政绩的手段,功德碑亦然。景行之觉得那些弄了没意思,干脆就不让忙活。 他是一片好心了,但送东西这个也是当地百姓表达情意的方式。 你不让我们送,我们就不送了!? 乡老们使劲琢磨,使劲琢磨,最后备下了手里的小盒子,今天这礼咱们非送不可了! 第136章 等景行之骑着马带着队伍出城, 同僚们上来送仪礼, 全部给拒绝了。 只有乡老们的盒子过了关, 因为都是学着应故的, 只是学生们写的名字。 毕竟特别的是,正面写着学生名字, 纸的背面却是这学生的学籍。从哪一年,哪一批,什么时间点开始什么时间点结束,都有详细记载。 一本本小册子平平无奇, 但是有点很特别, 数量多,差不多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些百字班。 柳方还组织过一批识字的夫郎和夫人,下乡去带出来过一批哥儿夫子和女夫子。所以当真是囊括了男女老少。 每一本小册子编纂的时候, 每个百姓都知晓, 这是写去给景大人看的。 哪个景大人? 让他们能认字的景大人。 在应故村毒死了异族士兵, 让他们安然无恙的景大人。 在定北建了两个大参场的景大人。 改造定北,开发出地下热水,让外头有钱人都跑来定北花钱的景大人。 尊重妇女、哥儿, 让定北人对妇女、哥儿看法一新,甚至还给一对哥儿和女人的婚事做过主的景大人。 给景大人弄这个,谁不乐意呢!? 家家户户出动,你一言我一语,三年里细碎的记忆一点点挖出来。三年中的细节,好些人都忘了, 但众人一起想,慢慢地就想了起来。 最后,每份小册子都写了无数个人的笔迹,也沾染了每个人的气息。 景行之看着一大叠的“户籍”,一开始觉得有趣,但翻开里头略一看便觉心情忽地复杂起来。 ——他给很多人的人生带来了变化,这是他三年来最大的收获。 无数人,因我而改变。这般能量,想想就叫人激动,而景行之,他做到了! 景行之站在众人面前,朝着城门所向,也是朝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即他直起身,看着眼前熟悉的景和人,朗声道:“此去,可能一别经年。一愿诸君身体康健,二愿百姓安居乐业,三愿定北——繁荣兴盛!” 三声祝愿中,翻山的艳阳越过了山岭,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入城中,一时定北美轮美奂,宛若神迹。 而一片光芒中,景行之浑身披漫金光,丰神俊朗,如梦如幻。于众人眼中,好比神仙在世。 ****** 马车按着路线,一路行进到安北。 到了安北,驿站哪里用得上,安北的洪集益、温常超领头,叫来手下人给隔壁的景行之送行。 两边城池挨得近,但凡定北出了什么,能学的安北遣人去问,定北的人都会细细说了,让安北一块吃肉。 在镇马关外,两座城池就是兄弟,相互依存。如此关系,不送送怎么过得去? 洪集益挨着景行之,细细地跟他说起安北定北两地以后科举上的问题来。 景行之便和他讨论起来。 两人正小酌着,不少人便来给景行之和洪集益敬酒。 上官扎堆,一杯酒就能混过去,多好的事。 洪集益知道景行之喝不醉,自己端着小酒杯小口抿着,全让景行之充数了。 许是吩咐过,酒楼用的酒杯不大,不是北地常用的大碗,景行之喝起来更是没压力。 但一个个喝过去,最后一个穿着官袍的汉子没端着酒杯,反倒是提着一个大食盒上来了。 洪集益看着自己的老手下,问:“这是什么?” 那人笑笑:“今年升了从五品,来谢谢景大人呢。” 景行之看着这张脸,想了想,喊道:“鱼干?!” “对,是那个送鱼干的六品官。想着景大人之前没吃上,您来安北几回我都不在城里,这回遇上可不能错过了,得给您送上来!” 洪集益一听,慢慢地倒也想起来鱼干这回事了。 洪集益笑道:“那还是我们刚出来的时候呢,巧了巧了,今日这鱼行之你要吃啊!” 景行之能说什么,这位老哥也太厉害,一件事记三年。这也就是自己,换个记性不好的,都能忘了这茬事。 “好好好,吃吃吃!” 景行之接过蒸笼,打开那还冒腾着热气的盖子,在酸辣香气里夹起一条鱼,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别说,这从五品的老哥可能做鱼干的次数还挺多,味道很棒,酸辣生津。 景行之点点头,笑着冲人比划一个大手指:“好吃!不过我一个人吃不完,大家伙都吃行吧?” 这回升官的老哥也不霸气了,乐呵地点头:“那当然行,您尝尝就好!” 说完这句,老哥促狭地凑到景行之耳边,在闹哄哄中的声响里小声道:“您尝上这口,就不枉柳夫郎遣人老远告诉我您过来了。” “咳咳!”景行之呛一口,然后脸上笑容更盛。 他三年前提过一茬要吃这人的鱼干,让老洪等人服气他,可那是多久的事了…… 于是酸辣味的鱼干,愣是被吃出了蜜糖味。 都因为那个没露面的男人,该死的甜美!景行之想,今天要再吃他三百遍。 ****** 过了安北,是郝有才家的地盘,也就是镇马关城。 招待景行之的照例是郝有才,他爹年纪大了,出面见见景行之就够了,聊天还真觉得尴尬,年岁相差太大。 倒是郝有才一如既往地自来熟,甚至好意思让景行之家的厨郎去他家做菜。 对了,过了年,明年又是会试年,郝有才问过景行之和柳方,准备路上和他们同行,凑个热闹。 这回郝有才可是定了必中的目标,他还打算带上自己夫郎,试试玄学。 景行之看着郝有才一边自信,转头又忍不住担忧的样子,心里好笑,于是开口提起他当年说过的话。 “有才兄,我三年前就说了,你今年肯定中,你且好好准备就是了。” 郝有才舔舔嘴唇,看着景行之:“我……我就信你了。不中的话,回头我一家在京都吃饭,你家包了吧!” 景行之笑着问:“中了呢?” 中了?光是想想就有些激动,郝有才紧张地眨了下眼,道:“中了,我就在京都给阿灯买个庄子!” 景行之:??? 请问儿子人见人爱怎么办?! 郝有才看景行之呆了,笑着问他:“是不是奇怪为什么要买给阿灯?” 景行之老实点头,他身边好些人喜欢这么玩了,好奇。 郝有才哈哈一笑:“因为行之你是状元,而我得拼命看书做题、为考试提心吊胆。看着你日子这么舒服,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 可顶多就是意不平了,大家都是成熟人,知道景行之这样的人做朋友极好。 景行之人厉害,又义气,还接地气,什么时候的朋友发迹后也没见嫌弃。 所以折中的法子,就是把好处不给景行之摊上,柳方给了容易出问题,阿灯自然就是人人选择的目标了。 景行之:??? 从没想过,居然是因为我太优秀,所以你们才选择对我儿子那么好。 算了,对我儿子好,四舍五入就是对我好。反正阿灯也不会花钱…… 两人聊了会,阿灯溜达过来。 阿灯先乖巧喊人:“郝叔叔好呀!” 然后冲自个儿爹道:“爹,阿姆让你别忘了要去钱叔叔家吃饭。” “唉,这日头了。那过去好了,有才兄我先走一步。”景行之看看日头,一把抱起阿灯。 郝有才笑着摆摆手:“去吧。” 钱家找景行之,自然还是道谢那一摊子事。顺带的,也蹭蹭景行之这位侯爷的面子。 景行之本来不想去,是阿灯听着好奇,说要去。 而景行之觉得孩子一直赶路无聊,能开心玩玩就开心玩玩,也就答应了,这才有了今晚钱家一行。 阿灯可兴奋了,他对那个比自己还小点的小宝宝挺好奇,想看看。 听说还是自己让他生出来的呢…… 其实阿灯还对钱金和钱鑫好奇,长得那么像,可是阿爹一眼就能认出来。阿姆本来认不出来,阿爹一说也能认出来了。 只有他可怜阿灯,唉……被夫夫排斥在外,问也不说。 阿灯想着,看着自己小脑袋前面的大脑袋叹气一声。 景行之被叹得微讶,停下脚步:“怎么了?崽。” 阿灯摇头:“你别问。” “哦。”景行之点头,抱着娃继续走。 阿灯抱紧他脖子:“你真不问了?爹?” 这声爹,简直集结委屈、震惊、控诉、怀疑,好惨一娃。 景行之装着疑惑的样子道:“不是你让爹别问的?” 阿灯扭了一下圆滚滚的身子,道:“我那是反话,让你问呢!” “好好,爹问。”景行之顺着话头,问道,“那阿灯为什么叹气啊?” “你不告诉我怎么分清大钱叔叔,小钱叔叔,只告诉阿姆。”阿灯心里和喝了醋似的。 景行之摸摸孩子的脑袋瓜,心想我总不能跟你说大钱叔叔肾不好吧,你又不知道什么是肾,身体看着血淋淋的,爹哪敢给你看。 再一个,你知道什么是肾,你也看不了啊!?崽! 景行之绞尽脑汁,努力找着钱金和钱鑫的差别,道:“大钱叔叔更白一点,你有没有发现?” 阿灯想了又想,最后疑惑地眨巴眼:“有……有吗?” “有。”景行之认真点头,把儿子忽悠得彻彻底底。反正爹说了差别,你看不出来不怪我。 阿灯努力回想,怎么都想不起来。 等到和柳方汇合了,阿灯还问阿姆:“阿姆,大钱叔叔有比小钱叔叔白吗?怎么你和爹爹看得出来,我看不出来啊?” 景行之朝柳方眨眼。 柳方想想,什么X光也不适合教给小孩,配合景行之道:“有啊,大钱叔叔白一点。可能阿灯不爱吃绿叶子菜,所以看不出来。” 很好,这个做阿姆的想趁机忽悠孩子吃蔬菜。 “那我晚上多吃点。”阿灯抱着他爹的脖子,有点儿沮丧。 怎么我就看不出来呢?我眼睛可好了,不吃菜叶子也很好。定北城里那么多小孩,没有比我眼神好的,阿灯陷入了迷茫。 一家子出了郝府,就进了钱府,受到了钱家的热烈欢迎。 听说有新小宝宝看,阿灯也把大钱叔叔、小钱叔叔抛在脑后,带着个人就去找钱金的儿子钱多多玩了。 景行之失笑摇头:“小儿顽皮,两位钱兄弟见谅。” 钱金、钱鑫巴不得自家小孩和阿灯玩得好一些呢,哪会有什么意见。 不想大人这边刚坐着说了会话,小孩那头传来哇哇的哭声。 孩子们都不大,钱金看景行之担心,带着他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转到后头小园子,发现两个小娃娃站在一块,一个哭一个看着。 阿灯头大地看着钱多多,茫然四顾。 可下人们不敢上前,倒是有机灵的,跑去叫钱金的夫郎和钱鑫的夫郎了。不过没成想做爹的这边来得更快。 “阿灯,过来。”景行之冲阿灯招招手,等阿灯走到身边,问他,“小宝宝怎么哭了?” 阿灯的两只小脚并拢在一起,规规矩矩站着,小手也缩在袖子里捏在一块,捏得跟小麻花儿似的。 “我……我捏了一下他的脸,他就哭了。”阿灯说着,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阿爹,“我捏之前问过的!” 哭的正是钱多多,听到这儿,钱金这个亲爹明白怎么回事了。 钱金笑着道:“没事、没事儿,是多多这家伙笨笨的,说什么都说好,又娇气,不喜欢被碰,一碰就哭。” 钱多多还不到两岁,呜呜地哭着,脚步歪歪地跑到钱金脚边。 钱金把钱多多抱起来,捏一把自己儿子的脸,钱多多圆滚滚的小脸上出现一个“震惊”的表情,然后一张嘴又开始哭…… “呜哇哇——”金豆豆掉下来。 正当钱多多哭得惨烈的时候,钱金的娘子过来了,她站在远处大喊:“钱金,你别闹多多!” 钱金一抖,憨憨地一笑,而后立马躲到了景行之身后。 那边阿灯也是头一回听到人这么吼,也赶紧抱住他爹的腿。 景行之才是真尴尬,拿手拍拍阿灯的肩膀,一把抱起有点儿怂的阿灯。 阿灯怂不是因为别的,柳方在家里是个严厉的阿姆,这会儿正跟在钱金娘子身后。 景行之觉得就是个小意外,安抚自家儿子:“没事儿,我们也让弟弟捏一下脸,好不好?” “好,让弟弟捏我。”阿灯眼睛一亮,转过头去,硬生生在景行之怀里换了个手臂坐,变成面朝钱多多。 结果阿灯一抓住钱多多的手,钱多多哭得更凶了,弄得阿灯立马撒了手。 柳方扶额,和钱多多的娘亲一起过来。钱多多换到了娘亲怀里,总算不哭了。 阿灯看着面无表情的阿姆,心中惴惴,抱着景行之脖子的小手勒得紧紧的。 柳方无奈叹气一声:“多多不是不喜欢被碰,你们还让他捏阿灯,怎么可能?” 景行之和钱金对视一眼,感觉自己两个像是铁憨憨,一个是没注意,另一个亲爹根本没在意。 “没事没事,阿灯也没做错什么。”钱多多的娘亲听说是自己儿子点头了,阿灯才上手捏脸的,也是哭笑不得。 人家孩子也没过分的,反倒是自家这个娇气包,回头得好好教教,一家子都太惯着了。 人家两口子都说没说了,柳方和景行之也没必要摁着孩子道歉,这是误会,是意外,不是故意的捣蛋。 但阿灯有点儿心虚,怕阿姆说他,抱紧景行之不肯下来,吃饭的时候也窝在景行之身上,吃完了闭着眼睛,没一会在景行之怀里睡着了。 临走前,景行之终于腾出了手,把阿灯给了柳方,而他自己则是拍了拍钱金的肩膀,再帮忙了一把。 景行之心道自己好人啊,奈何这回要是成了,功劳肯定又是儿砸的。 回去的路上,景行之想着都忍不住感慨道:“都怪我太优秀,唉。” 柳方:??? 还叹气? 第137章 腊月二十五, 景行之的车马抵京。 城门一里外的郊野, 两名青年携两少年, 骑在马上等候。 其中年长两人一个面色沉稳, 一个瞧着已是急躁得皱起了眉头,频频地向着远方望去。 说来也巧, 两个小的少年郎也是如此搭配,一个沉稳,另一个像是等急了似的,也忍不住张望起来, 不过比起年长的收敛一二。 李嘉福觉得自己心急倒是好理解, 怎么回来过年的二哥也一副急躁样子? 李嘉福关心地问道:“二、二哥,你有急事吗?” 李嘉瑞看小四一眼,道:“没。这不等人, 怎么还没到。” 听见李嘉瑞这么和气地提起等的人, 其他三人都在心里结结实实地惊讶了一把! ——老二/二哥什么时候对小师叔态度这么好了?之前两人在皇宫里, 可就差大打出手了! 三人知道李嘉瑞在北地也见过景行之,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定北的战事结束后,李嘉瑞跟着钟正青一道回去了, 没有再留在定北。 毕竟对于李嘉瑞来说,他最需要学习的绝对不是怎么给小孩教书,送他去定北磨砺的目标已经完成,没必要再留在定北。 前面两年过年,李嘉瑞也只是回来打了个转,然后就转头出去跟着防守边疆。 两年过去, 喝饱了西北风的他面庞轮廓分明,线条粗粝,乍一看竟比李嘉麟更像兄长。 不过面貌都是假的,心性上他依旧跳脱,像只蛮横的小公牛,不过刚学会犁地罢了。 李嘉福心道:不知道二哥跟着小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二哥有了现在的转变? 尊尊教诲?细心叮嘱? 嗯,小师叔那么好,这都是有可能的。 李嘉福在心里点了点头,不由得想到当初小师叔教导他时的温柔笑容,然后抬手摸了摸脸。 他也快是大孩子了,脸颊没那么多肉了。小师叔应该不会再老捏他脸了吧? 小师叔什么都好,就是爱捏脸这点不好。 李嘉定在李嘉福身侧,看着他摸脸,问道:“冷了吗?” 李嘉福摇摇头:“三哥,我穿、穿好多了,不冷的。” 李嘉瑞又熟悉地哼哼了一声,心道小三小四这种小孩就是烦,尤其小四喊他每次都结巴,喊小三就正常得很。 难道二哥,要比三哥难喊很多?不都两个字。 不过关系一般,也不常见面,李嘉瑞也就不说什么。 等这回小师叔把阿灯带来,他也有奶娃娃玩。 两三岁了,阿灯应该很可爱了吧? 几人期颐中,景行之骑着马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他身前还有一团湖蓝,是个小孩儿。 阿灯今天可以不穿红衣服,心情很好。想到前面有几个哥哥,心情就更好了。 毕竟钱多多给阿灯留下的阴影不小,小孩子太可怕了,两岁多的阿灯如是想。 瞧见前面有人,阿灯欣喜地抬头,问今天的第十八遍:“爹,前面的是不是四哥哥他们啊?” 景行之“开挂”,看清楚了回道:“对,是四哥哥他们,还有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反正四个都是皇子哥哥,你记得喊人。” “好。”阿灯乖巧点头,他已经迫不及待捏捏四哥哥的脸了。阿姆说爹爹特喜欢,肯定很好玩。 等景行之靠近一点,四兄弟上前迎接。 “几位殿下,好久不见啊!”景行之从容笑着,先打了招呼。 接着景侯爷、小师叔的喊声就响起好几声。 喊景侯爷的是李嘉麟,另外三个喊的都是小师叔,李嘉麟发现自己喊的不一样的,站在一侧微微有些尴尬。 他比景行之大,而且是四人里和景行之关系最淡的,喊一声客气的景侯爷也没毛病。就是唯独他不一样,显得怪怪的。 打过招呼后,几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景行之身前的阿灯身上。 阿灯的大眼睛也眨巴着,看着面前四个人。 看了一圈,阿灯笑着先喊了最小的李嘉福:“是四哥哥吗?你送给阿灯的鲁班锁真好玩!终于见到你了!” 李嘉瑞一看小家伙先喊的小四,脸立马就黑了,不满地低声哼了一声。 他控制之下,声音很小,但奈何阿灯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到了。 阿灯认不出李嘉瑞,不过这不影响景行之和柳方跟他谈起过。 他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喜欢“哼哼”的哥哥的,而且也知道对方小时候抱过自己。 阿灯瞪圆了眼,高兴地喊:“哼哼哥哥!好久不见!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李嘉瑞震惊。 震惊过后,就是恼怒。 什么哼哼哥哥?谁教的!?教坏小孩啊! 结果李嘉瑞涨红了脸看过去,入目的是景行之笑盈盈的脸。 肯定是景行之教的…… 阿灯也变了,被带坏了。李嘉瑞想到当初被景行之夫夫挤兑的时候。现在……是被一家子欺负了,果然是一家人吗? 可李嘉瑞还挺喜欢当初奶香奶香的小家伙的,不满地纠正小孩:“是嘉瑞哥哥。” 阿灯心想这和我爹说的不一样啊,不过他嘴甜,笑着喊:“嘉瑞哥哥好,我记住了。大哥哥、三哥哥好!” 李嘉瑞感觉自己被叫的称呼不一样,露出个笑,骑着马到景行之身边,作势要把阿灯接过去。 “上来,我带你溜溜!” “不许跑远了。”景行之交代一声,抱起兴奋的阿灯递给李嘉瑞。 李嘉瑞照顾孩子,那是经过考验的,他将小孩裹进自己大氅里,这才带着人小跑出去。 马儿往前冲,阿灯笑着叫喊的声音就从前面传到后面,顺着风传得很远,令得后面的人都好似被驱赶走了赶路的疲惫,沾染上了那份快活,脚步轻快起来。 李嘉福骑着小马,有点不好意思靠近,一直偷偷打量着小师叔。 景行之看看他,还是熟悉的感觉,从近来好玩的问起,听着李嘉福慢慢说。 听了一会,景行之道:“小四,你说话好多了,就要多说话。” 李嘉福红着脸点点头,他今天说的话,可比往常一旬要来得多。 李嘉定倒是听着皱起了眉,要锻炼说话,自然要有对话,可他也不是个爱说话的……看来只能多问问,让小四说? 李嘉定和李嘉麟两兄弟在前面带着路,两人并肩而行。可两个人都没说话,光听着后面景行之和小四说话了。 没一会,前头李嘉瑞又带着阿灯骑马回来了。 冬日风凉,李嘉瑞带过一阵奶娃娃,怕阿灯给吹着。 阿灯小脸吹得通红:“阿爹,城门好多人!还有卖糖葫芦的!” 景行之一看,阿灯手里可不捏着一串糖葫芦。 李嘉瑞往马上挂的箭袋里一摸,也摸出几根糖葫芦来,尽数都塞给阿灯。 阿灯自己舔着一串小的,但是给其他人一人发了一串大的。 李嘉福舔着糖葫芦,直觉得还和第一次尝时一样甜,就是阿灯弟弟好像更喜欢二哥…… 李嘉福看看自己骑的小母马,有点儿失落,心道肯定是这马儿没有二哥的大马威风。 他失落的时候抿着唇,嘴里憋着气,两腮便微微鼓起来,从俊俏的小少年变回过去小时候的可爱。 阿灯坐在李嘉瑞的马上动了动,蠢蠢欲动:“四哥哥,阿灯想和你一起坐小马,可以吗?” 李嘉福惊喜地睁大眼:“当、当然可以。”他又看向小师叔,“小师叔叔,我会看好、阿灯的。” 景行之点头,交代一句阿灯别欺负人,干脆跑后头找小方方去了。 终于有人帮忙带孩子了,开心~ 李嘉瑞看着景行之撒手走人,皱着眉头跟在了小四的边上。 做爹的放得下心,他放不下。 李嘉福开开心心地把阿灯抱到了自己马上,还挺起胸膛看了李嘉瑞一眼。 看!阿灯弟弟还是喜欢我的! 阿灯坐着,要扭过头。李嘉福扶好他:“弟弟,坐、坐好。” 阿灯不听,还笑着问:“四哥哥,你脸上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怎么这么好看啊!阿灯可以摸一下吗?” 阿灯举起小爪子,把阿爹哄阿姆的话用得熟练。 当然,得偷偷背着阿爹阿姆用,不然阿爹又要被红着脸的阿姆欺负了。 阿灯好不容易,操好多的心哇! 李嘉福被夸得脸上咻地红成红苹果:“不行,哥哥捏、你的才是。” 阿灯眨巴一下眼:“好啊好啊!我给四哥哥捏一下,四哥哥给我捏一下!” 阿灯积极主动地把小脸蛋凑过去,刚吹过一阵冷风,他的脸蛋红扑扑的,特别可爱。 李嘉福没受得住诱惑,伸手捏了一下。 等捏完了,才惊觉不对! 呆会让阿灯弟弟捏了他的脸,以后还怎么做哥哥?! 可是、可是他都捏过阿灯的了…… 李嘉福想了想,道:“阿灯乖,坐、坐好,我们回去。” 阿灯:??? 阿灯提醒:“四哥哥!你还没给我捏你的脸呢?” 李嘉福看着团子一样的小弟弟,慢吞吞地道:“四哥哥、没、答应你啊。” 阿灯的小把戏,李嘉福当然抓得到破绽,他的心思不比阿灯少,不过就是怕小弟弟生气。 不过他可以折中一下做法,让弟弟高兴,又树立哥哥的威严! 阿灯听他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问题在哪。他是个讲道理的小孩,只能咬一口糖葫芦,服气地点了点头。 “嗯,四哥哥说得有道理。” 李嘉福松一口气,然后拎起阿灯的小手:“阿灯乖,讲道理,奖、奖励你,可以、捏一下哥哥的脸。” 阿灯眼睛立马就像小灯泡似的亮了起来,上手捏了两下四哥哥的脸。 手感嘛……当然很好啦,不过没有他的肉。 好玩的是四哥哥反应,长长的睫毛晃啊晃! 阿灯刚放下手,左边李家定微微勾起嘴角,也伸手捏了一下。 嗯,一如既往的好捏。 李嘉瑞看他们捏得起劲,好奇地伸出了自己的大手,也捏向小四的脸。 李嘉福傻眼。 想做个哥哥也太难了吧?! 阿灯偷偷缩起小脑袋,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肯定不是我的错,是四哥哥好看,脾气又好,几个哥哥才一起捏的。 第138章 开阳殿。 李云玺看着笑眯眯通报的章通, 放下手里的折子,道:“快让他进来!” 章通得了首肯,立马出去领了景行之进殿。 隔了将近三年之久,景行之再一次踏足开阳殿。 殿内倒没什么变动,毕竟李云玺是个大忙人,哪有闲心顾忌那些细节。只有章通惦记着什么花儿开得正好,给他的圣上换上两盆, 养养眼。 唯一有变化的,便是李云玺。 不到三年, 景行之瞧着他鬓角已染上了微霜,给人的感觉中多出了一抹沧桑之感。不过毕竟年岁不大,保养得好, 说话的功夫便又让景行之熟悉起来了。 “快三年不见了吧?”李云玺打量着小师弟,问道, “朕瞧着, 是不是比之前高了点?” 景行之端正坐着, 带着笑道:“是快三年没见着师兄了, 个头也长了些, 师兄好眼力。” “你还没嘉瑞大, 长长也正常。等开春了,可要先回江南?老师提过几次,催着朕让你回来呢。” 李云玺聊家常一般问道,心里觉得这感觉还挺稀罕。 李云玺一贯高高在上,唯有方启晨给他家常的感觉, 可方启晨远在江南,李云玺见不着。如今再多一个也就是景行之了,爱屋及乌。 景行之点点头:“肯定要回去,窈君年纪到了。两边都着急呢,就等我了。” 李云玺摸摸下巴,心动道:“要不朕也去瞧瞧?” 可话一说出口,李云玺自己就想到了答案——不可能。 朝里一摊子事,离不开他呢。更别说开春还得祭祖,他必须得出现。 景行之看着二师兄面孔从欣喜到淡然,最后几乎要叹气的样子,心道:做皇帝也不容易啊! 或者说,是做个尽职尽责的皇帝不容易,就和景行之想做个好官一样,必须得付出、坚持、忍耐。当然培养出了二把手,那日子就舒服了。 可是李云玺也不行,他喜欢集权,喜欢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觉,那就更辛苦了。 景行之只好道:“行之替圣上把陪嫁带回去吧,到时候再画几副画儿,送来给您瞧瞧。” “你啊你!就知道朕不能去了。”李云玺笑着点点景行之。 “对了,孩子呢?怎么不带过来?让朕瞧瞧。”李云玺又想起阿灯来。 “阿灯在家里睡觉呢。”景行之说着,掩嘴打了个呵欠。 他刚回京,前脚回家洗了个澡,后脚就来宫里了,可不累人得很。 李云玺笑骂:“你个滑头,打什么呵欠,面圣也面过了,回去睡吧。” “那臣走了啊?”景行之眼睛一亮,高兴起来。 李云玺佯做嫌弃状,道:“快走!” “那我走了,师兄回见。”景行之行个礼,起身就要出门。 结果刚到大殿门槛前,李云玺出声喊住他:“对了,这趟回来可给朕带了人参?” 景行之心里闪过两个字——“旧账”。 景行之笑着回头,摸摸他英挺的鼻子:“带了,回头给师兄送来。” 所以二师兄,旧账咱不翻了好不好?! 李云玺又是致命一问:“行之觉得朕可是小气。还偷偷地去卖人参,丢人不丢人?” 景行之语气诚恳道:“不丢人,又能修路又能建工坊、学堂什么的。 当然,师兄肯定不是小气人,最大方的就是师兄了!要不是师兄,行之的侯府哪里来?” “哼!知道就好,下去吧。”听了一波吹捧,李云玺心情不错地放了景行之走。 参场的事,放在定北的成功年前,不过些许小事。 ****** 外臣但凡官职高的,或者身负重任的,回京就得面圣,这是规矩。景行之虽然还是个五品官,但是个侯爷,自然是要面圣的。 见过了李云玺,景行之回到自己的新侯府,进了主院的屋子,脱掉厚重的外衣,上床抱着小方方就是一顿猛睡。 困。 长久赶路后,一旦歇下来那种疲意可怕得很,景行之倒下去就睡,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阿灯已经睡饱了,溜进主屋爬在被窝里,看着他爹睡眼朦胧的打呵欠。 阿灯醒了好一会,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阿爹!你终于醒了,我们出去玩吧?外头好像有灯市,阿姆说要你答应才能去。” 景行之一睁眼,阿灯就叨叨叨一堆,听得景行之乐了:“要是阿爹累,不想出去呢?” “啊?”阿灯有点讶异,这他可没想到。 阿灯用商量的口吻道:“那……那阿爹再休息两天,我们两天后可以出去玩吗?” 阿姆说,阿爹是做大事的人,出门做事很累。到新家后,阿灯和阿姆都睡了,阿爹还要出门,肯定是去忙了。 这么想着,阿灯伸手摸摸景行之的额头,小声哄道:“阿爹还困吗?你接着睡吧,阿灯去给阿姆帮忙。” 他小小的手掌温热,摸得景行之老怀大慰,也不欺负小家伙了,一把将阿灯裹进被窝里。 “哎呀,这是谁家的娃娃,这么可爱还体贴?你一摸,爹爹就舒服了。”景行之抱住亲一口阿灯的脸蛋。 “你家的,你家的!”阿灯小脸上尽是笑,手还往景行之额头上伸,“阿灯再给阿爹摸摸。” “好,再摸摸。” 景行之拿脑袋在阿灯的掌心里蹭蹭,一大一小在床上闹腾起来。 柳方进来后,景行之已经答应阿灯晚上出门了,乐得整个屋子都是小家伙的笑声。 那笑声听得柳方心里轻快起来:“这么高兴?你阿爹答应你了。” 阿灯一把抱住柳方的腿:“是啊是啊!爹爹答应我了,阿姆我们一起出去看灯市!” 但凡年节、元霄,在定北也是有灯市的,反正就是热闹两个字,极招小孩喜欢。 一家三口收拾收拾,用过晚饭就溜达着往外走。 阿灯走在前头,小短腿哼哧哼哧地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自己阿爹阿姆有没有走丢。 景行之换了便服,和柳方手牵手走在后面,一步步踩在灯光中,心境平和又宁静。 走出了侯府所在的街巷,外头就是热闹的街市,各种卖吃食的、花灯的、年货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阿灯人小,怕他被人群给挡住了,就从地面上转移到了他爹的脖子上。 路过卖花灯的摊位,景行之入手了两只兔子灯,大的是小方方的,小的是阿灯的。 阿灯拎着自己的小灯,板着小脸道:“阿灯也要娶夫郎!让他给阿灯买大兔子灯!” 柳方乐不可支:“那阿姆跟你换,好不好?” “不好。”阿灯摇摇头,“那是阿爹给阿姆的!” 景行之拍拍他的屁股:“笨蛋阿灯,大灯那么重,你提久了会累的!” 阿灯红着脸道:“阿灯知道啦!阿灯才不是笨蛋。” 还不是阿爹阿姆太……太什么来着,王伯伯好像说是腻歪,可是腻歪是什么意思呢? 阿灯也不敢问,先放在了心底。 ****** 除夕夜。 景行之携夫带子,入宫参加除夕宴。 后位空悬,一切便由钟贵妃和几位大总管忙碌。 阿灯见过李云玺,领了一堆的新奇玩意儿,开心地跑去找李嘉福玩了。 四个哥哥里,这个哥哥最小有空陪他玩,阿灯还是最喜欢四哥哥。 景行之被留了下来,李云玺似乎有事找他。 两人站在开阳殿外,入目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李云玺揉揉眉心:“那帮子人,又催朕立太子了。你说朕是老了吗?” 景行之站在李云玺侧后方,目视着星空里漫天的星子:“哪有,师兄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不过凡臣多忧。” 李云玺轻笑一声,侧过头忽然问道:“师弟觉得……朕的儿子,哪个好?” 哪个好? 景行之当然更喜欢小四了,小时候可爱,现在天天帮忙带娃,多好一孩子啊! 索性李云玺没问哪个更适合做太子,景行之就假装自己没听懂。 景行之道:“行之和小四最亲近,当然更喜欢四殿下。阿灯也喜欢他四哥哥,想要邀他过两日去家里玩呢。” 李云玺看着他,又笑了一声:“小四是挺好。” 懂事、省心。 而且这个孩子,是唯一一个不可能做太子的,也不会觊觎帝位,生出许多种麻烦来。 问到这,李云玺也知道有些事还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决定。 复立温文儒雅的老大? 改立新建战功的老二? 或者,将机会给这两年表现突出的老三? 李云玺心里早有数了,只是还不能说出口,怕自己做错了决定。 景行之打了一通太极,然后安全撤离。 除开前太子年纪大了,其他三个皇子,他和他们关系都挺好,掺和进这种事可不好,还是老老实实做他的富贵侯爷。 养养崽,然后被夫郎养就是了。 日子美滋滋! ****** 景行之离开了开阳殿,不久又有人来求见。 章通通报道:“圣上,贵妃娘娘求见。” 李云玺闻言,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深情沉稳地点头道:“让贵妃进来。” 钟贵妃拖着迤逦的裙摆,头戴着雍容大气的绿翡翠套饰品,得体地朝着李云玺行礼。 “爱妃请起。”李云玺扶起钟贵妃,目光落在对方眼角笑时露出来的眼纹上。 钟贵妃顺着李云玺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周围:“圣上,臣妾年纪大了,长皱纹了。” “不老。”李云玺收回目光,手背到身后,“爱妃可是有什么要同朕说的?” 钟贵妃顺势放下手,双手在袖子里互相捏着:“臣妾直言,圣上可是要再立太子?” 李云玺并不诧异钟氏知晓,他点头承认:“是。” 朕承认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钟贵妃抿了一下唇,接着道:“那臣妾多言一句,圣上说莫要怪罪。臣妾觉得太子性情过于温和,不可复立,还是……三殿下稳妥些。” 她说话时,眉心蹙着,似是在担忧什么,可看向李云玺的眼底都是真心实意。 李云玺这会儿是真的诧异,他问道:“那老二呢?” 老二才是钟贵妃的亲子。 钟贵妃拿右手掐了一下左手,集中精神道:“老二傻乎乎的,臣妾没想过让他做太子。不是臣妾要以退为进,是他真的不适合。 江山稳固,关乎百姓,不是儿戏!何况臣妾做母亲的,只愿他一生快活就好!” 两人目光对视,钟贵妃不闪不躲就直视着李云玺。 李云玺信了钟氏,他笑出声:“他快活得很,出了元霄又要往外跑,苦了你日日担忧他。朕日后、让小四多去看你。” 他话里,有四无三。 当日夜宴,新太子便出炉了,人选不是复立大殿下,也不是接触了军权的二殿下,而是瞧着不错但年纪尚稚嫩的三殿下。 李嘉定跪收立太子的圣旨,面色淡然,不骄不躁。 李嘉福打眼瞧过去,觉得三哥还是三哥,闷葫芦一个。 可心里有点儿惴惴,三哥不会像父皇那样,忙成狗吧? 忙成狗的说法,也是从小师叔嘴里听来的。当时景行之用来说自己,可李嘉福觉得他父皇才是最忙的,倒是更适合这句。 阿弥陀佛,希望三哥别太辛苦吧。 明白自己和此事无关的李嘉福看了两眼,随即低头又给阿灯弟弟剥了个虾:“阿灯,你不能吃、吃多了,这是今晚、最、最后一个。” 李嘉瑞在上面两个座位,冲着阿灯招手:“过来,二哥这里还有炸酥团子!” 李嘉瑞也不想在宫里处理这个地方的政务、那个地方的政务? 处理那些乌七八糟的政事,哪有策马扬鞭来得快活?! 阿灯这里吃一口,哪里吃一口,吃得肚子溜圆,满足不已。他体质好,吃多了也不怕的。 而李嘉瑞的前方,李嘉麟偷偷地松了口气,心里难过、失落免不了,但又有些轻松。 很多事和手段,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真的做不到。与其勉强,不如做个闲王,若是以后弟弟用得上,兢兢业业干活他也可以。 景行之看看儿子在的皇子堆,又看了看面上无波无澜的李嘉定。 他心想这画面倒是意外和谐,没有什么争来抢去的,算是这一家子兄弟万幸。 不过兴许是……李云玺把皇帝做得太苦,导致没人想做皇帝??? 唉呀妈呀!还真有可能! 景行之想着,在心里笑出猪叫。 第139章 来年开春重新上朝, 景行之授官海南府知府,升四品。 在上任之前,一家三口顺道儿就回了江南,回老家先歇息一阵,再去赶半年的上任之期。 行程中,游人的衣裳从厚变薄,眼中的景色也由黄转绿。 船只贴近环水镇的码头。 阿灯蹬蹬地踩着船板, 踮着脚兴奋道:“到了到了!阿爹,阿姆, 我们到了,是不是?” 一路上坐船,虽然看的景色多, 可阿灯也腻了,巴不得早日到家。 景行之提溜起有点儿抽条显瘦了的小家伙:“到了, 但是你得跟紧我和你阿姆。” “阿灯知道了, 阿爹你放我下来, 我不乱跑!” 景行之道:“不行。除非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父子两商量好了, 景行之就放心地去忙自己的事了。儿子是小男子汉, 答应了就会做到, 不会离开自己身边。 阿灯看着阿爹回身去忙,耐着性子做小君子。 柳方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尾巴,指挥着下人将东西收整好,忙活搬行李下船。 等一家子下了船,岸上吴明瑞第一时刻迎了上来。 “行之!”吴明瑞激动上前, 一把抱住好友。 景行之拍拍对方的肩:“明瑞兄,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阿灯牵着景行之的手,乖巧地抬头喊人:“是小姑父吗?” 吴明瑞在小孩的笑声里放开好友,蹲下身子道:“你是阿灯吗?” “我是阿灯啊!”阿灯眨眨眼,又问,“你呢?” “我是小姑父。”做了三年官,吴明瑞脸皮也微微厚了点,孩子的玩笑话还是不惧的。 吴明瑞和阿灯说笑了两句,就让下人将好友一家子的行李搬上马车,一行人往书院去。 春寒露重,方启晨有点微恙,是以他和方窈君都没能来接人。 回到书院,一家三口东西未安置好,先爬了后山。 阿灯被景行之抱着走,吴明瑞本来想领路,结果发现自己没有抱着孩子的好友走得快,只好气喘吁吁地努力跟上。 到了后山上,景行之直奔熟悉的院子去。 走到院子门口,他听到了庄哥的声音:“山长,你出门等行之也没到,回头病更重了,你就等着挨批吧!” 回答的方启晨声音闷闷的,但中气还算足:“真没事,你们拦我干嘛?一个个的,啰啰嗦嗦,尽会念叨我。” 方启晨一边说着话,一边伸着脖子往前面看。许是身子不舒服,他还咳嗽了一声。 景行之脚步匆匆,抱着阿灯,踩着咳嗽声出现。 “胡闹,病了还在外头吹风。”景行之皱着眉,一边放下阿灯,一边指挥小师妹,“窈君,扶你爹回去。” 方启晨先扫了景行之一眼,接着目光和蔼地看向景行之怀里的小孩:“是阿灯吧?我是方爷爷!” 景行之把阿灯放下,派出神兵:“阿灯,你和小姑姑一道,带爷爷进房间休息。” 阿灯也觉得方爷爷不乖得很,小跑着去拉方启晨的手,等把人捉住,阿灯才想起来他不知道是哪个房间,又回头问景行之。 一个小闺女,一个新宝贝疙瘩,两个人把方启晨拉回了床上,裹上了被子。 方启晨一边勾起嘴角笑着,一边抱怨:“你们都嫌弃我老了,没用了。” 阿灯坐在小板凳上,嘴里咬着小姑姑给的糕点,对方启晨玩笑话信以为真。 他咽下一口糕点,认真地回道:“爷爷,没用没事的,你听话一点呀!” 方启晨要说出口的话顿时一噎,那表情逗得大家都笑了。 被小孩子劝导乖一点,真是羞煞人了。 幸好方启晨脸皮不薄,他拉拉自己的被褥,逗阿灯:“可爷爷睡好久了,睡不着了。” 阿灯就道:“那爷爷不要出门吹冷风。阿灯和阿爹、阿姆都回来了,你在家就能看到!” 方启晨被说得心里动容,没了往日的矜持和稳重,一口一个“乖乖”。 方启晨和景行之一家三口都说了会话,然后到了喝药的时候,一碗药下去就困意上头,便让他歇了。 见方启晨情况不严重,景行之这才放心出来,和吴明瑞、庄哥一桌聊了起来。几年没见,太多话要说了,也有太多事想知晓。 庄哥添了个孩子,是个可人的小姑娘,眼下正在书娘家玩呢。 而吴明瑞的官途顺畅,现在也是六品了,加上那牢固的上达天听的关系,在这一地能周全地照顾好几家。 至于景行之,那能说的太多了,景行之挑着好玩的,还拿出两本定北之地的学生名册来嘚瑟,惹得两人都翻看起来。 先叙旧,然后就是必不可少的应酬。 景行之堂堂一个侯爷,方启晨半子,归乡自然要大宴,给老师涨涨面子。 书院的酒楼被包了整整三日,来客从达官显贵、到富商乡绅,往日里见都见不到的人尽数自己送上门了。 方启晨两任帝师的名头是大,可他早早地请辞归乡,低调得只在书院里打转,自然没多少人惦记着。 纵是教出一个状元,那也是才华上厉害。可小弟子二十不到就成了实权侯爵,那真是没办法不惦记了。环水的官田,李云玺一小半给了景行之,想想就知道他身上圣宠多浓。 何况景行之今年才多大,将来能到什么地步,不敢想。 归乡宴办完,嫁妹妹的事景行之和柳方便操办上了。 日子定在三月三,万事皆宜。 嫁妆一百零八抬,但是每抬都实打实的。抬箱子的人都要哭了,怪不得三倍工钱!敢情你家塞得这么实诚! 成亲宴上,景行之很够义气,给明瑞兄挡了酒,让这家伙清醒地去了新房洞房。 景行之知道明瑞兄是个好人,可还是免不了俗气地想:我对你再好点,你对我妹妹也再好点呗。 想到自己看着小姑娘从一紧张就哭啼啼,到后来已经可以稳重地操持好一个家,景行之有种嫁女儿的伤感。 柳方也差不多,两口子在吴家喝完了酒,这才手拉着手坐马车往回走。 马车上。 景行之揽住柳方的腰,有些感慨地道:“幸好阿灯是儿子,可以祸害别人家小白菜。” 柳方靠在景行之怀里,笑他:“是不是感觉像嫁女儿似的?一转眼,窈君都出嫁了。可能再一眨眼,就到了我们阿灯娶媳妇的时候了。” “阿灯还是个小娃娃呢,就是长得好快啊。”景行之比划着高度,“去年定北还才在这儿呢,一下就蹭地拔高了一截。” 柳方察觉到他语气里些微的感伤,回身捧着景行之的脸,亲昵地亲亲他唇角。 “我们奈何不了时光飞逝,就让这一生不后悔便是。” ****** 时光的飞逝一如既往地不给任何人情面,好似极慢,又好似极快。 只是不容置喙的是,几十年后回想起来,时光就成了每个人心里一幕幕飞快闪过的画面。 有幸的是,历史还会留下各种记载,证明他们曾来过。 后世记载,异姓王景王、景行之夫夫是李朝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光彩要超过雄才伟略的明帝李云玺,也超过明帝的儿子——兵临四海的慧帝李嘉定。 景行之本是侯爵之子,但奈何从小被弃,被耕读之家丧子的夫妻抱养。 苍天不公,景家夫妻也早早地去世了,留下的兄嫂不慈,将幼时的夫夫二人驱赶至乡下老家。 少时的景王景行之就靠童养夫柳方辛勤耕种成长、进学。景王十三中秀才,给这个小小的家庭纾解了不少的压力,但生活依旧清苦。 直到景行之意外成为两任帝师方启晨的弟子,便如乘风破浪,见得彩云。 寒窗苦读,举人、进士、状元,景行之一路顺利,二十不到的年纪就将万千读书人的美梦在自己身上实现。 (后有传闻,景行之是文曲星降世。据说景行之曾被一座百年圣人像砸过头,自此开窍,才气和福运加身。) 而在成为状元后,朝堂正好收复安北和定北二城,缺教化之人才,景行之迎难而上,自此便出了普教之法。——百姓人人认字,便人人可明理。 于定北,景行之妙计毒亡偷袭的异族精兵良将数千,将异族一王殁于定北之地,还缴获异族线人的重要信息,此举可稳固北地二十年。 后景行之至沿海的海南府,治理刚出了苗头的倭寇,率兵登录海外之岛,李朝走上拓宽领土的道路。 同时明帝破格授予景行之夫郎柳方海司官职,开辟了李朝的海外贸易之路,大批量矿产、金银内流。 在拥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和成熟海兵的条件下,李朝于慧帝时期开启海外征途。 夫夫二人任官期间,景行之曾著书《论教育》、《自然》等多本著作,给发展进入停滞的普教注入新的动力,进一步开发民智;后著《教儿》、《爱夫》,同样被无数人引为风潮,一时一夫一夫、一夫一妻制度得到大力推广。柳方曾著《海外贸易》、《商与国》,“商者,亦承国之重任”之言引导了大多数商人人生之路,后李朝地动、洪涝之时,曾涌现万商调度平稳物价之壮举。 第140章 景行之和柳方在景行之六十岁时一起请辞, 李嘉定本不同意,奈何景行之不干了,就只好让小师叔潇洒去也。 景行之六十一岁时,夫夫两人慢悠悠地转回了定北,城里不少人竟然还认得出景行之和柳方夫夫。 到了定北,两人特意去了躺应故。 惊喜的是狗蛋的姐姐一如狗蛋幼时所求,让狗蛋把人找回来了, 据说狗蛋父母走的时候很是欣慰。能如此,不过国富民强四字。 不过很遗憾, 狗蛋还是没能长得像李嘉瑞一样高大。后来的李嘉瑞成了大将军,从陆战都海战,是慧帝李嘉定的好帮手。 昔日被屠两村的地域里也渐渐有了人烟, 中心处立着一座文曲星庙。在安北、定北两地,文曲星庙是最为盛行的庙宇。 不要脸地说, 景行之总觉得那文曲星的模样, 怪像自己的…… 景行之七十岁时, 夫夫两个已经转完了李朝山河, 回家带重孙子了。 阿灯五十多岁了, 还是被叫阿灯, 因为他阿爹阿姆叫习惯了。 他文才好,可是没有去考科举;身手不错,但也没去从军,而是直接当着小侯爷,跑去海外了。 兴许是名字的魔力, 阿灯在找矿上很有天赋,跑哪儿哪儿有东西。他甚至遇到过出产丰富的金山和银山,走两步能捡一块金子银子那种。 他游荡在海外,绘制出了第一幅世界海图,后来还沿着洋流环游,证明了世界是圆的。 阿灯的夫郎是个渔家哥儿,所以也没嫌弃这个到处乱跑的小子,反倒是陪他一起在海上历险。 两人生了孩子,都辛苦景行之夫夫管教了,是以孙子辈和景行之夫夫很是亲近。 重孙子辈没多大,出生后夫夫两个跑出去游玩了,倒是最为生疏。不过景行之风趣又好玩、柳方则是大方的万事通,小家伙们很快和两人相处愉快,一心只有曾祖父。 景行之八十岁时,夫夫两个已经年迈,不过景行之每年还可以给柳方种一亩花田,让环水有名的“柳景花田”愈发美不胜收。 景行之九十岁时,夫夫两个是当地有名的长寿老人,神仙眷侣。 等到景行之一百岁,柳方的身体已经一百零二岁,垂垂老矣。 等柳方开始胃口不好,吃喝不下时,景行之就只能握着爱人的人,目露悲戚。 柳方阖上眼那天,正是六月好时节,窗外繁花似锦,他看看外头的好天气,有些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在他阖眼那一瞬间,景行之疯了一般将突破到了第五层的真气往他体内灌注,希冀能留住自己的爱人,哪怕一刻。 可真气勾动了四处空气里稀薄的灵气,竟是猛地炸开,使得屋子破碎,两人也消失不见。 ****** 再等柳方睁眼,他重新感觉到心脏在跳动,可身上似被碾压了一遍,浑身都痛得厉害。 他想起了什么,偏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侧。 在他的身边,是磕破了脸颊的景行之。 景行之看着近在迟尺的柳方,再抬头,就看见了在前方停下的大卡车。 ——两人心内闪过同样惊喜的念头,他们回来了!回到现代了! 景行之脑子转着,陌生地拿出碎屏的手机输入120几个数字。 叫完了救护车,景行之跪在柳方身侧,一边拿体内稀少的真气去探视柳方体内,一边慌张地问:“你没事吗?柳方!?” 柳方贪恋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伸手摸摸他的脸:“没事,你别怕。” 我多幸运啊,陪你过了一辈子,还有一辈子。 救护车很快到来,乌拉拉地拉着人去急救。 卡车司机慌得一批,不过慌得一批的同时也感慨自己命大。 被卡车撞飞了,这两个年轻人居然只是一个轻伤、一个蹭破了皮?我肯定是天选之子! 另一边,苦逼的社会两狗听说寝室两帅车祸住院了,两人请了假,急哄哄地来探望。 宿舍四年,虽然毕业后一年也就聚个一两次,可兄弟情是有的。 乍一听说景行之和柳方一齐出了车祸,曾经的四人寝室中室友之二的邱当和夏宿都是担心不已。 邱当和夏宿在医院楼下汇合,一人提着一大袋子水果、一人则是提着营养品。 两人对视一眼,邱当先开了口:“应该没事吧?” 夏宿拍拍他的肩:“我打过电话了,行之接的,他蹭破了皮,柳方轻伤,养养就好了。” 邱当闻言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可吓死哥哥了!等会见了他们两个,我可得问问怎么回事!” 低声说着话,两人就到了病房门口。 双人病房,特敞亮,玻璃窗透明得反光。 走在前头的邱当站在窗子前,瞪大了眼,脚下不动了。 夏宿推推他:“怎么了?走啊!” 邱当慌张道:“你、你看看!” 夏宿于是把脑袋伸到了窗子前。 下一秒,他和邱当同步了。 表情:目瞪口呆。 心里: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瞎了!我看到了什么!我的两个室友在抱着亲!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傻眼。 最后还是邱当比较虎,他心情复杂地敲敲玻璃窗,咳嗽一声:“咳!” 景行之背对着窗户,柳方是面朝着窗户的。 听到柳方抬头一眼,大学里两个室友都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和景行之。 柳方咻地从脸红到脖子,脑袋一缩,藏进了景行之怀里。 景行之跟着回头,冲两个兄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 邱当和夏宿这才嗷呜着跑进病房。 邱当一脸震惊:“哎哎哎!你们怎么回事?” 夏宿二脸震惊:“对啊,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景行之抱住自己的大宝贝,笑着道:“就是在一起了,很久了。” 邱当摸摸自己的脑袋,决定来一波尬聊:“可以啊,你们脱单了!回头出院了,记得请我们两吃饭!” 夏宿听到确切答案,摩挲着下巴做福尔摩斯:“我现在想想,总觉得你们两当初怪不对劲的。” 景行之把柳方的脑袋从怀里扒拉出来,问他:“让我们请吃饭呢,你说请不请?” 邱当和夏宿目光如狼似虎,柳方红着脸道:“请请请,随便宰。” 四人聊了会,邱当和夏宿很快正常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校草级别的室友和系草级别的室友在一起了,我这种不好看的被可爱的妹子看上的可能更大了,想想竟然还有点开心。 当然,也就是瞎想一下,避免不自在,让景行之和柳方尴尬。 四人一通海聊后,邱当陪床,景行之和夏宿出去买饭。 出了病房区,夏宿忍不住开口:“行之,你真想好了?我瞧着小方儿够认真的。” 夏宿是宿舍老大,为人细心。他这样说,景行之猜他早看出些什么了,只是没说开。 景行之道:“大哥,当然是认真的。”我们都认真过了一辈子了。 夏宿这才点头:“那就好。小方儿努力融入宿舍,那些事其实都是为你干的,我和老邱就是搭头。冲他这份心,你要是对不住他,我可要让老邱揍你的。” 只提这个世界的过往,柳方确实是先爱上的一方。先爱上就付出多,落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这样,朋友们为柳方担忧也正常。 景行之看向夏宿,露齿一笑。 “我知道的。他有多好,我最清楚。” 夏宿:…… 一口狗粮被塞进嘴里,夏宿饱了。有人宠了不起啊! ****** 半个月后,两个人被医院催着出院了,护士妹妹们不开心,糖没得磕了。 柳方出院了,自然是回自己的公司上班。 景行之闲着无聊,跑去给柳方做小秘书,然而挣钱的事情他没什么兴趣,躺在办公室的软沙发里打游戏。 一照回到现代,手机真好玩啊! 然后柳方的公司里,员工们就传言,总裁带着大帅哥来上班,弄得大家都想往办公室来看看帅哥秘书。 柳方见惯了景行之靠才华吃饭,这下子看他用脸兴风起浪,怪不自在。 为了柳方岌岌可危的公司人心,景行之只得去找个活干。 问:在古代当官几十栽,回到现代适合做什么? 景行之答:我要去教文言文。 景行之用三年解决了一个硕博连读,然后连出高质量论文,直接破格飞为A大的副教授。 景行之做了教授,也依旧帅得不要不要的,是以上课没多久就被扒出了昔日身份——A大某届校草。 而且这位昔日校草还有后续,据说是被同寝室的室友拿下了,眼下爱人是A大十大杰出青年,去年跻身我国百富榜。 学生们:???这什么神仙校园故事!?啊啊啊!我死了!! 有学生在课间磕景教授八卦,趁着课间大着胆子拿着手机凑上去问。 “教授,柳总是你爱人吗?” 景行之扫了一眼屏幕里西装领带禁欲性感的柳方,点头:“是啊。”然后又笑着问,“好看不?” 学生在教授温柔笑意下小鸡啄米:“好看好看!” 景行之笑笑:“我的。别看了,看也不是你的,不如听课。” 学生:??? 景教授再来了句:“上课看手机,日常分扣五分。” 学生:不敢哔哔。但是……你们家总裁知道你这样嘛?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