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门卧底的那些年(穿书)作者:萝卜蛋 文案: 徒弟始乱终弃x师尊杀徒证道 修真界十大难题之一,如何攻略高冷师尊。 沈卿穿书了,穿到一个名叫贺九卿的反派身上。 书里的贺九卿欺师灭祖,还始乱终弃,被仙门围剿,死得惨不忍睹,就连元神都被师尊撕成了碎片。 沈卿举手有话要说:反派也想好好做人,现在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吗?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九卿,华笙 ┃ 配角:┃ 其它:师尊 一句话简介:我师尊天下第一美!   ☆、开篇   。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预收文:《双修选我我超甜》作者:厌姝 (搜作者名【厌姝】可见~)】 【小妖精受 x 和尚/魔王切片攻,入股不亏!!!】 容修穿了。 他穿进了一本古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里面那个被两个男人从头虐到尾的主角小妖精受。 小妖精容貌绝美,就是运气不太好,不识情爱时招惹了性情暴戾偏执的魔尊,或许是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被他生生挖心而亡。捡回了一条命以后,他爱上了以杀证道的杀生佛,却没想到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看完了剧情梗概的容修:…… 系统:只要不让魔尊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有道理。 当天,容修找到魔尊。 容修:我不可能喜欢你,死心吧。 魔尊:既然这颗心不喜欢,我便给你换一颗。 容修:? 后来。 系统:只要让杀生佛破戒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我先挖了那个秃驴的心。 当晚,容修趁和尚受了伤昏迷摸进他的房间。 刚解开他的僧服打算将他的心挖出来, 和尚醒了。 为了保住狗命, 容修哆哆嗦嗦的咧开嘴角:双修吗?   ☆、穿书辣   华南山,望曦峰,内殿。   “啪。”   贺九卿跪坐在地上,满脸震惊地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迅速红起来的五道肿痕,以及传入神经的疼痛感,十分真切地告诉他,他真的还活着。   他有些茫然,伸手揉了揉疼得发麻的右脸,人生头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不要觉得这样,为师便能轻饶过你。”   眼前是一架雕花镂空书案,案后坐着一道白影儿。墨发以玉冠封上,一身白袍垂感极好。此时此刻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右手执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啊?”   “啊什么?去了一趟上师府,连话都不会说了?为师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白影儿抬起头来,这是一张俊美到一眼望过去就再也无法忽视的脸。面庞温润俊美,带着几分清冷,像是从未食过人间烟火,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和冷漠。可却并不严厉,此刻见贺九卿满脸迷茫,忍不住微微蹙眉,轻扣桌面不轻不重地唤道:“小九。”   贺九卿瞧着他的面容,晃了晃神,好半晌儿才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扒拉出几段可怜巴巴的记忆。   他抽了抽鼻子,缓缓垂下眸子,委委屈屈道:“师尊,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梦桓设计诓我的,你这么英明神武,冰雪聪明,肯定老早就算出来了。”   “你若是不同师风语纠缠,别人会拿当给你上么?狡辩!”   华笙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这才将信折成两折放入信封中,抬起眼皮淡淡道:“上师府天师过寿辰,为师命你带人前去贺寿。你可倒好,把人家的寿宴搅弄的乌烟瘴气。听说,你还拐带了师风语下山,做什么去了?”   贺九卿期期艾艾,愣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也不好说是带师风语下山逛勾栏院,见见世面去了罢?   “没……没去哪儿,就……就喝……喝酒……”   一句话还没说话,顶头猛然一阵劲风刮过,贺九卿大惊失色,根本躲闪不开,额头就猛然一痛。   他“嗷呜”了一声,像只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两手抱头,把脸埋地上。   “……编,继续编!你该不会真觉得为师管束不住你罢?”   华笙反手砸过一本书,看都懒得多看贺九卿一眼,直接召来仙鹤,将书信系了上去。   仙鹤昂首挺胸,路遇贺九卿时,还伸爪子挠了他一下。贺九卿都没敢动。   “跪着也能睡着,这几日你都做什么去了?嗯?”   贺九卿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己方才在那要死要活,跟这具身体的原主大打出手,互相撕咬,落在华笙眼里,居然仅仅是睡着而已……   “师尊,呐呐呐,上师府那里要怎么办?他们会上门兴师问罪么?你会打死小九吗?”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   华笙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右手曲着两指轻扣桌面,“怎么,这会儿觉得怕了?为师听闻,你在上师府很有能耐,师忘昔说你一句,你能跳起来顶十句。恐怕早就把华南和为师的脸面抛到九霄云外了罢。”   顿了顿,他冷笑一声,“打死你?打死你有用么?”   贺九卿一想起来这具原身之前干的缺心眼事,一阵头皮发麻。他正要赶紧狡辩,却见华笙已经摆了摆手。   “师……师师尊……”   “……滚下去,跪省思过三日,再出现任何纰漏,直接打死。”   贺九卿一听,居然只是跪省思过,登时只觉得压在头顶的乌云一扫而空。他脸上正要泛起喜色,余光瞥见华笙清凌凌的目光杀来,赶紧敛眸抱拳应了声“是”。   好在华笙并不是那种严厉刻板的人,见状也不再多言,挥手让人下去了。   如此,贺九卿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告退。一脚才踏出殿门,忍不住回头瞧了华笙一眼。   不瞧还好,一瞧之下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本名沈卿,生前看过一本修真耽美文,名叫《逆仙》。   文中讲诉了华南尊者蘅曦君经历情劫,收了一个反派当徒弟。为了维护徒弟,几乎身败名裂,更是险些丧命。之后杀徒证道,得道成仙的故事。   原文中的反派贺九卿死得惨不忍睹,被人剉骨扬灰了不说,就连元神都被师尊撕成了碎片。死后还受万人唾骂,恶名遗臭万年。   很不幸的是,自己现在就是那个要被人剉骨扬灰的反派贺九卿。   想到此处,贺九卿腿一哆嗦,险些从高台之下滚下去,他苍白着脸,使劲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脑子里昏昏沉沉。   方才,他的魂魄不受控制地挤进了贺九卿的身体里,自动接收原主的一切,包括感情和部分记忆。现在浑身都抽疼抽疼的,只想赶紧回静室,好好睡上一觉。   贺九卿如是想,根本没留意周围,才刚要下台阶,右边走廊就拐出道玄色的身影。   “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   贺九卿脑子直嗡嗡,险些一头摔下台阶。他回首,见到来人后,出于身体原主的本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师伯。”   来人乃是华南另外一位尊者,人称赤玄君的楚卫。与华笙是同门,为人最是刻板严厉。而先前说到的梦桓,正是其座下得意弟子。   “华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你师父哪里去了?”   贺九卿心知楚卫决计不肯轻饶了自己的过失,暗暗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不赶紧跑。眼下听见他问华笙,两眼赶紧往殿内瞟去。   半寸白色的衣角从殿里踏了出来,华笙面容淡然,先是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贺九卿。眸色微微一凝,很快又错开目光,侧首同楚卫道:“师兄,你找我有事?”   楚卫点头,在看见华笙时,面色稍缓,可仍然不解怒气,冷哼道:“你当年执意要收贺九卿为徒,我不好干预。可这十二年来,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身为华南首座大弟子,成天游手好闲,不知进取。现如今居然敢去上师府闹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师兄何须动怒?我已经写信致歉,若再生是非,自有我出面便是。”   华笙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清凌凌的眸子微微垂下,瞥了一眼贺九卿,淡淡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滚下去思过。”   贺九卿大松口气,赶紧起身,对着二人抱拳,随后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   “华笙,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样偏袒贺九卿是不行的!”   华笙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楚卫叹气,心知自己说不动华笙,只好妥协:“既然你已经写信致歉,想必上师府那里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不过我还是得告诫你一句,严加管教贺九卿,否则他早晚会给你惹出霍乱!”   闻言,华笙眉头微微一蹙,似乎不喜楚卫如此针对贺九卿。可也是转瞬间即逝,轻点头算是应了。   楚卫才刚要满意地颌首,却听华笙又道:“他是我的徒弟,就不劳师兄费心教导了。他是什么脾性,我心里有数。他若是敢胡作非为,也不须旁人动手,我亲自废他。”   楚卫甩着衣袖,沉沉叹了口气,可到底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华笙的肩膀,叹道:“随便你罢,什么时候他把天捅破了,你还这么护着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  《全地府只有我在工作》by鸦陈纸 白练秋的来头非常大,天帝遗子,唯一神灵。 可是全地府没一个鬼知道。 为了在妖魔鬼怪中混下去,他不得不当苦力、自打脸、微笑面对生活、一口气笑10000个哈不换气。 同僚1:冥王派我们去人间搜寻天帝余孽,地府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要偷懒哦。 白练秋:没问题,冥界万岁! 同僚2:哼,什么天帝遗子?不会飞升失败,给雷劫劈死了吧!哈哈哈×10010 白练秋:那必然是被劈死了啦!哈哈哈×10011 直到某天冥府被屠,现场留下大量神明之力,引来冥界第一鬼仙,拉着白练秋一同调查。 眼看这鬼仙进出无间地狱如入无人之境,饿鬼缠身照样谈笑自若,死灵一开万鬼臣服,且对天帝遗子别样执着。 白练秋丝毫不慌,还吃起蜜饯看起戏:阁下超强,冥界万岁! 谁知某鬼仙突然回头,八风不动的酷脸飞起一抹艳红,张扬自恋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真的么?以你神灵的实力也会认可我? 白练秋:……??……?!!!!! 邪魅狂狷中二攻×看你表演无聊受   ☆、便宜表哥      贺九卿拜入华南十二年,鬼才知道楚卫对他有多刻板严厉。仿佛一天不找他麻烦,浑身都跟不痛快似的。   对此,梦桓那个龟孙子有样学样,能怎么给贺九卿使绊子,就怎么使绊子。甚至联合门中其他弟子,有意孤立贺九卿。   果真应了那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比如说前两天去上师府贺寿,贺九卿乃是华南派蘅曦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这种出风头的事情,自然少不了他出去应酬一二。   本来贺九卿都答应的好好的,谁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梦桓,死乞白赖也要跟着去。这不,当人师尊的都会护短,就连素来刻板严厉的赤玄君楚卫也不例外。大手一挥,还真让梦桓也跟着去了。   不仅如此,还被梦桓抓到了把柄。   想到此处,贺九卿直叹气,暗暗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贪小便宜,跳着订阅《逆仙》的章节。鬼才知道他做什么喜欢纠缠师风语。   哦,好像贺九卿是个断袖来着。只要长得好看,他都很喜欢。   嗯,师风语模样生得极俊,外界号称仙道第一贵公子。   贺九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有些牙疼。他踏上台阶,一脚将静室的门踹开,殿门被震的乱响,他也不甚在意,径直踏进室内,找了个风水宝地躺好。   跪省思过,思个鬼过,他又没错!   这般想来,贺九卿又侧了侧身,单手支着脑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硕大的山水屏风,继续梳理剧情。   梦桓那王八羔子狂是狂了点,可人家的确是有狂的资本。据说是中州梦家嫡系,修为和悟性也是一等一的。否则怎么会入了楚卫那个老东西的法眼。   当然,自己也不差。贺九卿如是自我安慰,若他真的没点人模狗样,华笙也犯不着收他当首座大弟子。   只不过据说楚卫原是让华笙收了梦桓当首徒,结果华笙说什么也不听从,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里寻到贺九卿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贺九卿叹气,换了个姿势平躺着,面视着头顶的彩色琉璃瓦。   据这具身体的记忆海记载,貌似贺九卿四岁那年,亲眼目睹了三大家族围攻凤凰台,逼得当时凤凰沐家的家主,也就是贺九卿那个便宜爹,当场卸了家主的职位,为保凤凰一门,以死谢罪。   而贺九卿的娘亲,原是魔族大公主,见夫君惨死,当场拔剑自刎。两个人的鲜血几乎将凤凰台染红,更成了贺九卿之后报社的根源。   贺九卿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继续梳理脑中杂七杂八的记忆。   四大家族就数华南派实力最强悍,在修真界基本是说一不二,号令天下,无人不从。当然,主要是华南蘅曦君的三高手段,实在让人闻风丧胆。   三高手段便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及青玄一出,剑寒九州。   前两条就是字面意思,最后一条有待商酌。   青玄剑乃是蘅曦君的佩剑,上古流传之神武,轻易不视人。   贺九卿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几乎要睁不开了,稀里糊涂地继续脑补。   原文的贺九卿就是被青玄剑斩断了双臂,废了根基。这还不止呢。   蘅曦君为了向天下表示他对徒弟绝不纵容,绝不姑息。先是义正言辞的带领群众声讨他之后,又以师尊之名,赐了他一十二剑,断了贺九卿全身下上的十二处重要大穴。   十二年的悉心教导,十二年的师徒情分,全都毁在了那十二道剑伤之上。   之后待贺九卿流尽全身上下最后一滴血,才开始“杀徒证道”,将其肉身剉骨扬灰,就连元神都生抽出来,当场撕成了碎片。   贺九卿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趴在软垫子上。淡然,平静,丝毫不慌,一点不急。   除了青玄剑这柄神武之外,修真界还流传其他几样神器,分别是:断江幡,星轨刀,碧沉珠,芳华伞。五种神兵利器,并称为“五大神器。”   除了青玄剑认了华笙为主之外,其余四样都是无主之物,由其他几个家族世代镇守。   贺九卿记得,原文中的自己临死前已经盗取了三样神器,以一打万,还不落下风。当然,最后为什么会输得一败涂地,主要是蘅曦君的实力太过强悍。   正所谓“青玄一出,剑寒九州”,见过厉害的人,基本都哭着跟佛祖报道了。   突然,贺九卿一拍大腿,想起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他面色极其沉重,盘腿坐好,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后,恨不得捶地痛哭。   他先前忘记了,自己虽然是魂穿,可身体里只有他一个人的魂魄,也就是说,日后被剉骨扬灰的,是他自己啊!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是觉得很害怕。   贺九卿坐立难安,索性站起身,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恨不得指天骂娘。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岂不就是华笙“杀徒证道”的那个“徒”?   不行,坚决不行!   贺九卿打心底里拒绝这种血腥暴力。他挠了挠头,心里暗暗考虑,觉得现在改过自新,不知道会不会太迟。   正想得出神,忽听窗户震动了一下。修真者六感异于常人,贺九卿当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后跳开一步,警惕道:“谁?赶紧给我滚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   窗外夜风微凉,他话音一落,更显得夜色寂静。许久才有道懒洋洋的男音从外头飘了进来。   “装神弄鬼?你搞搞清楚行不行,我要不是怕你死在了华笙手里,谁大半夜不睡觉,往你这里跑。你以为你是香饽饽啊?天底下的人都得围着你转悠!”   贺九卿抬眸细看,就见来人穿着一身紫衣,并非是华南派服饰。生得清俊无双,此时正打着哈欠,笑意吟吟地望了过来。   “我说,你能别一副看见苍蝇的样子,成不成?”   紫衣俊美公子,说话有些轻浮,那岂不就是魔族少主魂千了?   贺九卿好半晌儿才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将这个人的信息扒拉出来。此刻一听,立马板着脸指责他道:“你还好意思说!前几日在上师府,分明是你化作我的模样胡作非为!结果旁人都觉得是我在惹是生非!”   魂千最是擅长易容术,尤其是易容成贺九卿的样子,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连贺九卿本人都暗暗称奇。   魂千笑道:“嚯,怎么说咱们也是表兄弟,怎么着,小九,你现如今跟着华笙发达了,连跟自己最亲爱的表哥也生分了?”   “滚!”   贺九卿一听这个称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赶紧伸手一指殿门,“有多远滚多远!这里可是华南,你可不要在此逗留太久,否则被人发现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那有何难的?大不了我就把你也抖落出来,咱们兄弟两个要死死一块儿,多好!回头啊,一块儿去黄泉下陪伴姑母,表表孝心。”   魂千素来说话没个正经,同贺九卿更是插科打诨惯了的。   不知道是否因为魂千经常易容成贺九卿的缘故,久而久之,两个人连性格都颇为相似。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狼心狗肺。   贺九卿抬眼瞥了魂千一眼,冷笑一声,“你这话也说给舅舅听听,他若是不打断你狗腿,回头我就管你叫爹!”   “那可不成,我虽然是魔族后裔,可却没有染指长辈的癖好。”   魂千笑嘻嘻道:“我虽不曾见过姑母,可瞧你这模样,便知姑母定然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   贺九卿得意:“那可不?我娘生得的确很好看的。”   魂千也点头,“那是,我家那老头子说了,你除了身上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之外,哪哪都不像姑母。你生得有多磕碜,姑母生得就有多好看。”   “滚!”   贺九卿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就你长得好看!猪腰子脸,穿身基佬紫,头发梳得跟足球协会副主席朱插腰似的!”   “嚯!你说得都是什么话?”魂千作势要上去拿人。   贺九卿一侧身躲开,磨着后槽牙,“莫挨老子!”   魂千微微一愣,这才将手放了下来,也并不生气,只敛眸笑着摇了摇头,“行吧行吧,反正我是你表哥,我总是得让着你的。”   顿了顿,魂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笑得十分诡异,“来,这是你上回问我要的东西。”   贺九卿瞥了一眼,警惕道:“这什么东西?你可别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我!”   魂千咂舌,“这可是好东西啊,你表哥还能骗你不成?你说是不是啊,小九?   ”   “别叫我小九!”   贺九卿劈手夺过瓶子,咬牙切齿道:“东西我收了,赶紧的,麻溜点滚蛋!”   “好嘞!”   魂千二话不说调头就走,走出去几步又迅速无比的折回身来,笑容十分暧昧不明,“小九,小九,多好听啊。我可是听见华笙这么叫你的。怎么,师尊叫得,表兄叫不得了,小九?”   贺九卿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死,整个世界才能彻底清净了。   ☆、想和师尊泡澡澡   好容易才把魂千糊弄走,贺九卿才要大松口气,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修仙者的听觉都极其灵敏。若是想收敛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也极其容易,可来人很显然对这里很熟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来去自如。   贺九卿连身都不转,理所应当的认为是魂千去而又返。他对天翻了翻白眼,垂首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末了,才打开塞子倒出两颗圆溜溜的药丸。   据这具身体的记忆来看,贺九卿和梦桓很不对付,因为一些口角,想将之铲除。遂特意在魂千耳边念叨了几句。估摸着这药丸应该是什么绝世罕见的剧毒之物了。   身后半天都没有动静,贺九卿将药丸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没有任何刺鼻的味道,感觉也不像什么剧毒之物。   鬼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魂千忽悠他的也未可知。   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小九。”   贺九卿立马勃然大怒,怒而转身,正要指着“魂千”的鼻子破口大骂。结果骂人的话在舌头上滚了三滚,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来人居然是华笙!   “师……师尊。”   贺九卿脸色难看,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艰难万状地吞咽着口水,“哪里来的香风,把师尊您老人家刮……刮来了。”   华笙蹙眉,随意在屋里逡巡一遭,目光渐渐落在贺九卿手里捏的药丸上。他沉了沉声,“……罚你跪省,为何不听?”   贺九卿几乎吓得魂不附体,鬼使神差一般,赶紧把药丸吞进腹中。这种东西若是被华笙发现了,恐怕剉骨扬灰要提前开始了。   “师……师尊。”   贺九卿险些被两颗小小的药丸噎死,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一手艰难地按着喉咙处,一手小心翼翼地去扯华笙的衣袍。   “师尊,我……我……”   华笙丝毫不为所动,敛眸盯着他片刻,须臾,才蹙眉问他,“你吃的是什么?”   贺九卿只觉得浑身都燥热得很,总觉得像有几簇小火苗在身体里乱窜。所到之处,烧得他直想跳起来“嗷嗷”叫唤两声。   可是华笙还在,他不能,也不敢。   他深觉华笙决计不是那种好唬弄的人,遂揣摩着用词,小心翼翼道:“师尊熄怒,我并没有行什么龌/蹉之事。只不过,师伯他总觉得我在华南一无所成,谁也不想总拖门派的后腿。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就自己炼了一些大补的丹药,有助于增长修为的!”   贺九卿话音刚落,只觉得从鼻孔中窜出两股热流,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背一蹭,满手都是鲜血。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看……看吧,果真是大补的好东西。”   华笙顺势抓住贺九卿的手腕,两指探上他的脉搏。沉默些许,眉头才渐渐压了下来,语气也带着几分薄怒。   “胡闹!”   贺九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鲜红色一直从面颊蔓延到脖颈,他难受地扯了扯衣领,可还是燥热得难过。脑子昏昏沉沉地,下意识地一叠声地唤,“师尊,师尊,师尊……”   华笙本欲弃他而去,可脚下才刚要动,听到贺九卿这几声带着哭腔的“师尊”,就无论如何也走不开了。   他蹙起好看的眉头,先是深深凝视了贺九卿片刻,见他鼻血流得越来越多,连眼珠子都烧红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作何感想,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想办法,不让他的小徒弟这么难受。   即使是惩处他,也不愿以这种方式。   脑中思绪一动,华笙已然弯下腰去,他才刚对着贺九卿伸出双臂,谁知这孩子跟打蛇缠棒上似的,一下子缠了上来。死死攀着他的腰肢、胳膊,还将头脸都深埋在华笙怀里。   华笙缄默不语,许久才叹了口气。抱着人,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眼下夜色正浓,华南山素来是仙家福地,终年灵气环绕,林木常翠。这里又是华南尊者蘅曦君的峰头,寻常弟子并不敢擅自前来。   出了静室,穿过一条青石小黛,便已然走进了竹林深处,华笙轻而易举地找到一眼冷潭。   他抿唇默然,站在潭边,水气微微打湿了素白的衣角。忽然手一松,贺九卿整个人径直从他怀里跌了出去。   然后就听“噗通”一声重物落水声。漫出来的潭水,几乎淹没了岸边的一片兰草。   华笙并不去瞧贺九卿,而是右手竖起两指,在半空中一划。空气中的灵气如同实质一般,泛起淡淡的蓝光,伴随着灵动的手指变幻,整片竹林骤然亮如白昼。   而贺九卿自从跌落冷潭后,身体迟迟未漂浮上来。华笙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直到潭面上连最后一丝水花都荡然无存,这才沉了沉眉。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意欲将人捞上来。   结果没曾想,贺九卿跟回光返照似的,“轰隆”一声从潭底扑腾上来。水花溅得哪里都是。他着急呼吸新鲜的空气,根本管不了周围是个什么情形,一下子游至岸边,张着嘴巴直喘粗气。   “马了个巴子的,谁偷袭我!”   贺九卿骂了一声,忽觉手里摸到什么东西,定睛一瞧,居然是半寸白色衣角。他吞咽着口水,又见一双白色长靴,随后才顺着靴子往上瞧去。   就见华笙面色如同染了一层寒冰,全身上下被水花打湿,就连略长的两缕青丝都粘在脸侧。此时此刻,正微抿着唇,眸色泠然地望着贺九卿……   “师……师尊。”   贺九卿赶紧松开了手,身子如同灵蛇一般,往后滑行些许,同华笙拉开一段安全距离。这才将下巴以下,全部都没入潭水中,低低念着,“师尊,我是无心之失,您老人家那般英明神武,冰雪聪明,肯定一早就算到了。您肯定不会同我一般见识的……”   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到最后,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天知道华笙变脸的速度有多快,前一刻还能循循善诱,规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后一刻就能提着青玄剑断他双臂。   贺九卿不怕都不行,毕竟反派也想好好做人。谁也不想总当十恶不赦,欺师灭祖的人渣败类混蛋。   “你炼制的都是什么药,以后再也不许炼了!”   华笙拂袖冷眼望来:“再要炼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打断手!”   贺九卿哪里还不知道魂千给他的是什么东西,遂期期艾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谁曾想炼制的过程中出现了岔子,我原也没想……没想炼那种东西。师尊明鉴。”   华笙冷哼一声,伸手一拂,身上立马变得干净无比,再也见不到丝毫狼狈姿态。他略一思忖,反手抛了样东西过去。   贺九卿伸手一接,却见是一个小瓶子。他不解其意,抬眼望着华笙,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华笙解释道:“这是凝气丹,吃了对修炼有好处。”   贺九卿笑道:“多谢师尊,徒儿定然不辱没师尊的厚望,一定勤奋刻苦,努力修行。”   “行了。”   华笙摆了摆手,似乎这种话听多了。他又把清凌凌的目光投了过来,似笑非笑道:“今晚罚你在冷潭里思过,你若是敢擅自跑出来半步,就自己滚进戒律堂受罚罢!”   贺九卿一听,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敢。   戒律堂是什么地方?大活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师尊果然是师尊,连血都是冷的!   如此,华笙这才点头,转身要走。   贺九卿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前游动,大呼一声,“师尊!”   “……何事?”华笙顿足。   “没什么。”   贺九卿挠了挠头,不知道是出于这具身体的原主感情,还是什么,总觉得必须要解释一句。哪怕是华笙根本也不在意,他还是想去解释一句。   遂昂着脸,满脸认真道:“师尊,我跟师二哥哥只是普通的朋友。我们之间没什么的。师尊可不要去听梦桓的谗言,他向来喜欢编排我的。”   华笙听见这一声“师二哥哥”,眉梢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挑,他拂袖,冷笑一声,“旁人还未说什么,你反而恶人先告状了!胆子越发大了!”   贺九卿挠头,巴巴道:“真的是梦桓喜欢编排我,师尊如若不信,尽管惩治我便是,小九绝无半句怨言。”   华笙却道:“行了,你不攀咬旁人已然很好了,谁能去编排你?”   顿了顿,他又落下一句,“褪了衣衫再泡。”   “啊?”   这冷潭的水冻得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这要是褪了衣衫再泡,冷意都能顺着皮肤直达肌理,那该是怎样销魂蚀骨的滋味……   他立马苦着一张脸,眼巴巴地去瞅华笙,还拖着长音唤,“师尊,师尊,师尊……”   “没得商量。”   这冷潭之水虽冰寒了些,可对身子极有好处,尤其是贺九卿还中了那种东西,褪了衣衫再泡,也让他吃点苦头,长个记性。   华笙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身后的贺九卿愁容满面,将鼻子以下都没入水中,还吐了十几个泡泡。   该死的师尊,连血都是冷的!   ☆、好想歪在师尊怀里   鉴于华笙的残忍无道,贺九卿成功地染上了风寒。他也是真够可以的,染了风寒之后,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成日缩在殿里,用棉被将自己裹成团,提前过起了消极怠工的晚年生活。   但是,师尊不允许。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一脚将他踹下了望曦峰,让他去校场监督弟子们练剑。   贺九卿双眼充斥着艰辛与不甘的老泪,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成天在华笙面前跟个龟孙子似的。   华南占地面积极大,从东边山头到西边山头,中间一大片区域都属于华南派。其中有两座峰头最高,一是华笙的望曦峰,另外一座则是楚卫的望玄峰。   像什么藏书阁,阅览室,静室,剑阁以及用来炼器,炼丹的殿宇更是鳞次栉比。还严格划分了阶层,该什么水平的去哪里修炼,座位在哪儿,什么时候进去,什么时候出来,等等,都有严明的规定。   别人记得住记不住,贺九卿不知道,反正他是一条都没记住。毕竟,他从来没去过。   下了望曦峰,远远就见一座偌大的校场,上面乌泱泱的聚集了门中弟子,华南宗袍以蓝色系为主,箭袖常服,皮质腰带,衣角和护手处滚有银边。远远望去,一片蔚蓝色海洋。   同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校场四面各立了巨大的石柱。其上撰写了不少繁复的文字。   鬼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身为华南首座大弟子,人品可以不好,修为可以不高,可威严一定得有,出场必须夺人眼球。   贺九卿自命风流倜傥,右手竖起两指,默念了一段法决。脚下踏的仙剑登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嗖”得一声窜了出去。   校场上的弟子们惊闻风声,纷纷抬起头来张望。就见一道虚影闪现而过,待众人再反应过来时,只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已然屹立在高台之上。   贺九卿收了剑,反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正要展开“全校师生动员大会”,谁料才一开口,声音先哑了。听起来就像是嗓子里卡了东西,类似于被人掐着脖颈的老公鸭。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小九泪满襟。   场下的弟子们先是面面相觑,满脸迷茫。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随即场上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笑声。   贺九卿满脸的惨不忍睹,心里暗想,若是被华笙瞧见这场面,会不会气得一掌把他打死。   当然,这事决计不能让师尊知道,自己还是得找回些许的颜面。   于是,贺九卿面不改色地训斥道:“都笑什么!剑招都练好了么?心法都记熟了么?都没事干了么?”   场上众弟子这才渐渐熄了声,一个胆子大的弟子笑嘻嘻地询问道:“大师兄,你声音这是怎么了?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啊?”   何止是不对劲儿,连他自己听了都要捧着肚子笑一会儿。   右手攥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贺九卿清了清嗓子,哑着声儿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上师府,有幸观摩到上师府的弟子们练习剑术。深受启发。这两日苦思冥想,这才总结了一些道理,想要传授于你们。”   众弟子道:“大师兄请说!”   贺九卿道:“修真不努力,注定当废材。流血流汗不流泪,只要修不死就往死里修。正所谓山高不厌攀,水深不厌潜,练剑不厌苦,修真不厌烦。”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那修真本来就很枯燥乏味,死在半路的人太多了,大师兄自己都游手好闲的,何必还要强迫我们也要吃苦耐劳?这不是强人所难?”   贺九卿一听,手指着说话的那个弟子道:“游手好闲?好大的胆子!来来,大家散一散,给这个弟子一个表现的机会!”   场下立马分散开来,还真给那弟子腾出个空位来。这人面红耳赤,他往哪里躲,哪里就散开条道来,硬是躲无可躲。只得梗着脖颈嚷嚷。   “我又没说错什么!梦师兄才是真的品学兼优!”   “梦桓么?嗯,他的确是挺勤奋刻苦的。”   顿了顿,贺九卿淡淡补了一句,“方才忘了说,就在前几日,我成功升入金丹后期。”   此话一出,满场轩然,要知道现如今的修真分为六个等级,分别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渡劫以及飞升。   场上大部分的弟子都停留在筑基中后期,连个金丹都不会结。再者说了,一期之隔,天差地别。放眼修真界同辈中的修真者,鲜少有几个人能像贺九卿一样,年纪轻轻的就已然是金丹后期。   就连梦桓,也仅仅是才入了金丹中期不久。   “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同你们相处,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类侮辱我的字眼。”   贺九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你们也不必羡慕我,这都是我努力修行的结果。”   场上众弟子纷纷暗啐了他一口,猜测定然是蘅曦君疼宠徒弟,这才给贺九卿用了什么奇珍异宝,否则怎么可能修炼的这么快。   诚然,华笙的确待贺九卿很好,什么千金难求的丹药法器,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主要还是自己悟性高,资质好。   贺九卿如是想,又痛心疾首地指着场上众人,“即使你们日后必然会在阴沟里扑腾,可也得选条好的阴沟扑腾,不为华南,也为你们自己。就算是以后选择道侣,也得挑个修为高的罢?”   众弟子议论纷纷,似乎觉得贺九卿平日里虽然没什么正形,可这句话还算是掏心掏肺。   如此,众人又齐齐抱拳,表示自己受教了,这才重新排成队列,拔剑对阵。   贺九卿瞧了一眼头顶的大太阳,继续动员道:“正所谓,我心飞翔,梦想就在脚下。我看这样吧,今个天气好,多加两个时辰的练习时间。”   “啊!”   场上响起一片哀嚎声。   贺九卿想了想,试探着问:“大家的积极性都这么高?那就加三个时辰罢?”   场上登时鸦雀无声,众弟子双眼含泪,对着贺九卿连连摆手。   “好的吧,那就四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贺九卿拂了拂衣袖,往阴凉地站了站,懒洋洋道:“好好练,用心练。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弟子了,自己心里都没数?”   众人敢怒不敢言,纷纷把委屈不甘又凄惨的目光投向贺九卿。   “看我做什么?练剑!”   一声厉呵,成功让众人闭紧了嘴巴,贺九卿心里暗暗感慨,深觉自己仿佛就是带班主任,苦口婆心动员之后,还得恩威并施,对弟子们进行精神和□□上的残忍折磨。   生活不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后宫白月光有点黑》凑乐 童珂一心拉着前夫寻死,没想到老天长眼,让她重活了一遭。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肿了脸,老天还把前世渣夫带回来了。很好,重生有了两个目标:   保护家人!   虐死前夫!   皇帝郭楽看着有些着急,珂儿你能不能好好当你的白月光,前夫我帮你捏死! 前夫:???_(:з」∠)_ 有点黑的白月光:请问你哪位? 剧场:   真龙天子——郭楽懵懵地问候老天:你还是我爹吗?凭什么我不能重生?贼老天! 老天:…… 白月光童珂:……   顺利抱得白月光归的郭楽傻笑道:果然朕才是天子! 老天:不认,谢谢。   ☆、大师兄的作派   贺九卿别的优点没有,资质还是很可以的。他并不需要像旁人那样,早起贪黑,日夜颠倒的艰苦修行。随随便便修炼修炼就已然有所小成。   非但如此,他闲时不仅能偷鸡摸狗,插科打诨,还能跟魔族的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无恶不作。   就比如说魂千,跟贺九卿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在。正如同魂千自己所言,贺九卿是他姑母家的可怜虫小表弟。   华笙也觉得他可怜,所以有时候不到怒不可遏,都不会想着去动手责打他。口头教育占多数。   什么“打断手”,“打断腿”,“废根基”,绝大多数都是说一说。撑死不过幻化出藤条狠抽一顿。   当然,师尊的藤条也不是好挨的,总能把贺九卿抽得只剩半口气就是了。   更多时候,贺九卿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师尊打怕了的流浪狗。   他在观台上监督弟子们练剑,百无聊赖之下,又念起了魂千来。   说起这个魂千,原文并没有过多的记载,出场次数虽然不多,可死得极惨。   当然,具体是怎么死的,鬼才知道。   贺九卿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贪图那两根辣条钱,做什么要跳着看《逆仙》。现如今倒好,魂穿加穿书,还该死的穿成了反派。   杀徒证道啊,杀徒证道!华笙那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剉骨扬灰啊,剉骨扬灰!自己后文要被华笙剉骨扬灰!   人间的花儿是香的,阳光是暖的,可师尊连血都是冷的。   贺九卿想到此处,就觉得脑仁开始疼了起来。他敛眸,瞥了场上的弟子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张张被太阳晒得乌漆麻黑的稚嫩脸庞。每个人都大汗淋漓的,可却没一个人敢停下来休息。   因为大师兄还没有发话。   贺九卿心里甚慰,又不免生了几分愧疚之意。   要知道原文中也并非是华笙想要杀徒证道,分明是“贺九卿”那个不肖徒弟先百般算计于他,日天怼地便罢了,还对自己的师尊百般勾/引,最后始乱终弃,这才终食了恶果。   他这怎么想,心里都不是个滋味。   好像原文中的“贺九卿”的的确确就不是个好人。在华南派的十二年里,暗地里不知残害了多少弟子和名门正派之士,更别提梦桓、梦漓、师风语等人了。   当然,这都不算什么。   贺九卿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心软”这两个字。如果有,那必然是在床上软,而且还是被人强行操/软。   禽兽啊,禽兽!人渣啊,人渣!   成日张口一句“师二哥”,闭口一句“师二哥哥”。坐着唤“二哥”,躺着唤“二哥哥”,上/床的时候哑着声儿唤“好二哥”。   结果人家的的确确把他当亲弟弟待。可贺九卿倒好,居然上了人家!   杀了人家的未婚妻,毁了人家的名声,到了最后还间接害死了人!   祸害完一个,居然还吃窝边草,跟自己的师尊缠绵入骨,简直不知廉耻!   贺九卿真是个禽兽,还花心滥情,始乱终弃。不知道这样的人有没有洗白的机会。反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悬乎。   他面色阴晴不定,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随即就有一道冷哼声,“大师兄好大的威风啊,素日里在蘅曦君面前可真能装,在上师府的蛮横无理都哪里去了?真是丢尽了华南的颜面!”   贺九卿回身,就从台下走上来三个人,为首的穿着一身湛蓝的长袍,腰间挂了入室弟子的玉佩,身后半步立着两名弟子。也是好大的威风。   再往面容上瞧,这少年生得也十分端正,眉清目秀,看着年龄同贺九卿差不多。只不过神情甚是倨傲,昂着下巴斜睨着看人。盛气凌人,很是讨厌。   贺九卿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嚯,这不是二师弟么?怎么,哪里来的邪风把你给刮来了?我怎么听说师伯因为上师府一事,责罚你了来着,哎呀,罚得重不重啊?”   “要你多管闲事,还不是因为你!”   一提起这事,梦桓心里就直冒火,明明罪魁祸首是贺九卿,可挨打受罚的却是自己。整整八十棍,险些没爬着从戒律堂出来。   “你自己作死,还非得拉上旁人!你不就是仗着蘅曦君宠你,有什么好嚣张得意的!”   贺九卿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二师弟此言差矣啊。我师尊蘅曦君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向来就事论事,从不偏袒,从不护短。你此刻这般说,可是在嘲讽蘅曦君假公济私,徇私偏袒?你好大的胆子啊!”   “你不要血口喷人!”   梦桓一手指着贺九卿的鼻尖,怒气冲冲道:“公道自在人心!你自己做过什么龌/蹉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不过是不想搭理你便是!”   贺九卿搜肠刮肚,还真不知梦桓具体指的是哪一件事。毕竟自己行恶多年,干的缺德事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一时还真不知梦桓话出何意。   梦桓冷声提醒他,“师二公子,师风语!大师兄还真是好大的忘性!”   贺九卿恍然大悟,原来说的是师风语。可他这具身体喜欢每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年。只不过对师风语穷追不舍了一点而已。   他摸了摸鼻尖,露出一口白牙,点头道:“嗯,师二公子的确生得很俊。我与他诗酒谈心很是投缘,前两日还约定,邀请他无论如何也来华南作客。怎么着,二师弟对师二公子也有兴趣?”   “我呸!真不要脸!死断袖!”   梦桓大约是第一回见到像贺九卿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连素日里矜贵的作派也尽数收敛,直接啐了他一口。   “但凡长得好看的,你都要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真是不要脸!有你这种人做华南的首座弟子,简直丢尽了华南还有蘅曦君的脸面!”   梦桓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我若是你,现在就提剑自毁元神,以死谢罪。决计不再玷/污师门的半寸土地!”   “你做什么?离我远点!”   梦桓突然尖叫一声,像是沾染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怒视着贺九卿。   “你看,我方才也碰你了。要按你刚才那么说,你现在也被我玷/污了。”   贺九卿收回了手,像是弹灰似的,弹了弹手指,这才抬眸瞥了一眼梦桓,“我要是你啊,我就没脸在华南待了,我立马提剑自毁元神,以死谢罪,决计不玷/污师门的半寸土地。”   “你!”   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在怼人这一方面,贺九卿无师自通,从来没有怕过谁。他伸手掐了掐腰,可把自己牛逼坏了。   却见梦桓狠狠一甩衣袖,冷声道:“好,咱们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我等着看你怎么被蘅曦君打下峰头!”   “那就不劳二师弟费心了。最起码望曦峰我上得去,而你却上不去,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   贺九卿笑着耸肩,“没办法啊,华南弟子三万余,师尊偏偏宠我一个人,我也是被动接受。谁让某些人挖空心思,也撬不动蘅曦君的墙角。”   梦桓这下终于忍不住,直接上前一步想要动手。身后两个弟子赶紧一左一右将人拉住。连忙唤道:“不可啊,二师兄!华南门规严明,弟子们私下里不可互殴,若是被赤玄君知道,可不得了了!”   “是啊,二师兄!蘅曦君向来偏宠贺九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贺九卿养在了蘅曦君膝下十二年。纵然是养条狗,也该养出感情来了!”另一个弟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贺九卿摸了摸鼻尖,心想:原来在大家眼里,蘅曦君是个喜欢护短的人。还有就是,原来自己在众人眼里,就是蘅曦君闲来无事养的一条狗。   很好。   “行了,没事都请跪安罢,蘅曦君特意命我来带弟子们练习剑术,天降大任于我也,我必须得去接大任去了。你们哪里凉快滚哪里待着去。”   贺九卿懒得同他们一般见识,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   梦桓气得更狠,对待眼前之人,骂也不能骂,打也不能打。想他堂堂中州梦家嫡出公子,何时受过这等闲气。偏生无论他如何拼命修炼,始终都赶超不了贺九卿。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很快,梦桓又把目光转向了校场上的众多弟子,单手指了指场上,冷笑道:“大师兄真是好大的威风,素日弟子们的课业都紧。练气,练剑,炼丹,以及观阅文献,通通都是有规定限制的。你可倒好,监督弟子们练剑的第一天就公报私仇,居然让他们全部在太阳底下暴晒,你是何等居心!”   贺九卿顺着梦桓手指的方向,很容易瞧见弟子们被晒得黑黝黝的面庞。   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解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也是为了他们好,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有修真天赋的。咱们不能总指望万里挑一的天赋,多付出点汗水,总是好事儿。否则,若是在外遇见危险了,再后悔自己平日过于松散,那可就迟了。”   最主要是贺九卿今个心情不好,当然,这事他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装可怜   “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居然还敢在这耀武扬威地说些大道理。此事我必然要去禀告赤玄君,看他如何发落于你!”   梦桓说话总是那么的讨人厌,明知楚卫向来看贺九卿头不是头,尾巴不是尾巴,遂能怎么挑唆事儿,就怎么挑唆事儿。整个一事儿妈。   “其实是蘅曦君的意思,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蘅曦君说了,这届弟子资质太差,又实在懒散,遂特意交代我好生管教。怎么,你连蘅曦君的意思都想要驳?”贺九卿面不红气不喘地胡编乱造。   “谁知道是不是你假传圣旨!”   贺九卿眼观鼻观心道:“你不信的话,你去望曦峰问他啊,去啊!”   他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句,“问本座什么?”   贺九卿当场如遭雷击,登时动弹不得。浑身僵硬着,一点点地转动脖颈,就见华笙腾云下了峰头,一身雪白的长袍不染纤尘。眸色冷冽,周身如染九天清霜,圣洁不可置犯。   场上弟子登时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纷纷高呼“蘅曦君。”   就连梦桓等人也迅速跪倒,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弟子梦桓见过蘅曦君!”   华笙并不去看梦桓,只把略深的目光投向了从刚才开始,眼神就飘忽不定的贺九卿身上。   “徒儿见过师尊!”   贺九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想问本座什么?”   “没……没什么。”   贺九卿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心里七上八下,鬼才知道他是什么运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打脸来得猝不及防。   “蘅曦君来得正好,弟子正有要紧事需要回禀!”   梦桓满脸兴奋,赶紧将贺九卿之前所言,尽数复述给了华笙听,末了,还补充一句,“蘅曦君,贺九卿此举败坏华南风气,竟然还敢背后编排蘅曦君,简直罪大恶极!”   贺九卿听的这一句“罪大恶极”,想起原文中的“贺九卿”,不仅同师风语勾勾搭搭,暧昧不清,后文更是几次三番的同华笙缠绵锦榻,做尽那种销魂蚀骨之事,最后还始乱终弃了师尊。这岂不是更加大逆不道,罪大恶极。   “师尊,其实……其实我可以解释的。”   不知道狡辩有没有用,反正贺九卿要替自己狡辩两句。死不承认就对了。   却不曾想,华笙神色如常,并未见怒气,反而侧过脸来瞥了一眼梦桓,语气淡漠道:“的确是本尊吩咐下去的,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弟子不敢!”梦桓赶紧额头贴地,惊得牙齿咯咯打颤。   不仅是梦桓不敢置信,就连贺九卿自己也不敢相信。像华笙这种嫡仙一般的人物,居然……居然也会撒谎,而且撒得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理直气壮!   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贺九卿心里暗道:“我都是跟师尊学的!”   “都退下罢,今天到此为止,明日继续。”   既然蘅曦君都下了吩咐,谁人敢不听从。场上弟子们赶紧抱拳纷纷退场。梦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跪在地上冷汗潸潸。   “你也退下罢。”   梦桓大松口气,这才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地下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恶狠狠地剜了贺九卿一眼。   贺九卿只当没看见,眼下正满心忧愁,不知该如何跟华笙解释才好。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不过是扯了扯师尊的虎皮,也没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啊。   只是不知道师尊会怎么想就是了。   “师尊,小九不是故意的,师尊,您可要相信我啊!”   贺九卿跪行过去,两手拉扯着华笙的衣角,嗷嗷嚎了几声,“师尊,我以后不敢随便编排您老人家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你总是爱闯祸。”   华笙瞥了贺九卿一眼,好看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似乎很不理解自己的小徒弟怎么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至多轻狂了些,眼下却是没有半点正形。实在是自己这个当师父的管教不严。   他微微抬起手,贺九卿立马像是触电似的,两手抱头直嗷嗷。   “师尊!不要打我!我知道错了!不要打!”   华笙微微一愣,很快了然,收回手淡淡道:“起来罢,要跪滚回望曦峰跪,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贺九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这才作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他平生行走江湖,只用三招,一是装可怜,二是装可爱,三是装傻叉。   眼下赶紧期期艾艾的说:“师尊,我以后不敢了。”   “以后不要随便揣摩为师的心思,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运。记住了么?”   贺九卿闻言,心里明白华笙到底是个爱护短的人,遂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不管徒儿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师尊总是会维护我的!”   华笙似乎是见不惯贺九卿这种张狂得意的样子,可也没多说什么。正垂手抬步就走,走出几步却停了下来。   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脚下没留意,险些一头栽华笙怀里。赶紧站稳身形,昂着脸疑惑道:“师尊,怎么了?”   华笙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忽然道:“那夜,你在冷潭中……”   “我最听师尊的话了,褪尽衣衫泡的!整整一夜都没敢乱动!”   贺九卿就差拍着胸脯发毒誓了。   华笙一想起冷潭边上被淹死的兰草,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把贺九卿怎么样,只落下一句,“回头不许再去冷潭了。”   “为什么呢?那冷潭不是对人身体有好处么?为什么不让我去?”   华笙抿唇,他自然不会说,他有洁癖,不喜欢旁人用他的东西。那竹林深处的冷潭,乃是他寻常沐浴之所。那晚也是情况紧急,这才把贺九卿丢进去泡着。   眼下却是不肯了。   于是只提了个音,严厉的“嗯”了一声。   贺九卿立马闭紧嘴巴,垂着头不敢再问东问西了。   ☆、挨骂了      因为贺九卿在上师府大闹,毁了人家老天师的寿宴,总之场面闹得很是难看。居然还拐带了老天师的宝贝金孙师风语,旁的上师府看在华南派和蘅曦君的面子上,都可以不与贺九卿一般见识。唯有在师风语一事上并不肯妥协。   师风语有一长兄,名唤师忘昔,素日性情最是严厉,同赤玄君楚卫有得一拼。   性情相投的人总是更容易做朋友,老天师岁数已高,如今上师府由师忘昔打理,听说他私下同赤玄君楚卫,以及蘅曦君华笙交情甚笃。   若说楚卫和师忘昔强强联手,贺九卿还能表示理解,可华笙也跟师忘昔交情颇深,自己就非常不理解了。   不过也无妨,招惹不起,咱就夹着尾巴做人。   贺九卿一听华笙要去大殿找楚卫谈事,赶紧垂手要告退。结果没曾想华笙将他一拦,略蹙着眉梢道:“你师伯找你也有事。”   “找我有事?”   贺九卿大惊失色,“师伯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他上前凑近一步,伸爪去扯华笙的衣袖,摇啊摇的,觍着脸商量,“师尊,不去成不成?我染了风寒,不便在师伯面前晃荡,省的污了他的圣听。您可否当没见着我,放我先行离去便好。”   “不成。”   华笙拒绝得干脆利索,敛眸瞥了一眼贺九卿的小动作,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没做亏心事,做什么要怕你师伯?”   贺九卿松了手,直摇头叹气,“师尊,您是不知。师伯好似从不喜欢我,我闹了老天师的寿宴,又没受什么责罚,师伯肯定心里憋着火儿呢。我此刻跟您前去,少不得又要挨骂。”   “你的意思是,赤玄君喜欢没事找事?”   “不不不,我可不敢那么说的!”   贺九卿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再距离华笙足足有五步之遥后,拱手便拜,快速地说,“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再也不去上师府了,再也不拐带师二公子了。师伯那里就麻烦你了。我先行一步,回头再向师尊请罪,告辞!”   一口气说完,贺九卿伸手将仙剑往半空中一抛,随后脚尖点地,正要御剑逃跑。没曾想华笙手更快,直接轻飘飘地一挥衣袖,贺九卿的佩剑立马发出“嗡”的一声,随后自动收回了剑鞘。   贺九卿脚底没踩到剑,整个人从半空中坠了下来,直接以脸铺地。   “哎呦,师尊!”   贺九卿趴在地上捶地,昂脸去瞧人,入眼只见华笙清俊的下巴,以及鸦青色的浓密睫毛。他的师尊长得也很俊啊。   怪不得原文中,贺九卿会死乞白赖的勾引自己的师尊。放着一个美人师尊不撩拨一下,这对一个断袖来说,简直太艰难。   只听华笙素来清冷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别磨磨蹭蹭的,你若再废话一句,今日你便自己去找你师伯罢。”   贺九卿一听,居然让他自己去承受楚卫的狂风暴雨。那怎么得了。遂一骨碌要从地上爬起来,可起了一半的身,又鬼使神差的趴回了原处。   也许正是出于这具身体本来的感情以及意识,甚至是对师尊特殊的情愫,反正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贺九卿迎着阳光伸出手去,笑眯眯地道:“师尊,你拉我一把罢。”   华笙站得笔直,并没有动。只微微蹙眉,似乎在考思索贺九卿又在玩什么把戏。   贺九卿锲而不舍,继续死乞白赖地道:“师尊,你拉我一把罢,你拉我一下,我就能起来了。”   如果原文中,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华笙可以不计前嫌,拉贺九卿一把。也许贺九卿就不用死得那么凄惨了。当然,谁也不想毫无怨言的把自己也弄脏,华笙也不例外。所以“杀徒证道”,将贺九卿剉骨扬灰。   华笙迟迟不肯伸手拉他,贺九卿心里大感失望。   这具身体应该对华笙有很深的感情,就连如今寄宿在“贺九卿”身上的沈卿,也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失落感。   “算啦,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起来的。”   贺九卿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尘,又瞥了瞥华笙,语气随意的打着哈哈,“师尊那么爱干净,总不好让我弄脏了去。”   华笙蹙眉,他们二人此刻在校场,正是在楚卫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楚卫想,何事能瞒得过他去。自己这个徒弟又与旁人不同,断袖的臭名早就传遍整个修真界。若是再同自己的师尊暧昧不清,以后还要如何在门派中立足。   即使他们清清白白,但只要有人捕风捉影,届时大肆传扬,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可小九就得遭殃了。远得不说,就是楚卫都容不得他。   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走罢。”   华笙转身,朝着大殿的方向行去。   贺九卿纵然是千般不愿,也得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到一处大殿前,贺九卿微微犹豫,站在门槛处,这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抬眼见华笙已然踏进了殿门,遂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   华南派素来大气,殿里并不奢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立着两根白玉柱。素白色的宫纱垂荡下来,上面印着淡金色的图案。   “华笙来了。”   楚卫坐在书案后,从高高三摞公文中抬起头来,招呼着华笙入座,连眼尾都不分给贺九卿。   贺九卿也没敢吭声,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师兄,你找我有何事?”华笙入了座,轻声询问。   “还是上师府的事。”楚卫说起这个,总算是瞪了贺九卿一眼,见他垂着头不言不语,这才冷哼一声,同华笙道:“你原先写的那封致歉信,今日被师忘昔驳了回来。老天师年纪大了,并不料理门中事务。师忘昔的意思是,谁干的好事,就由谁出面致歉。即使是你出面也不行。”   贺九卿一听,心道坏了坏了。   就听华笙道:“这事也不能全然责怪小九。我已然打听清楚,当时上师府有魔族的人混入其中,小九担心魔族的人会趁机抢走星轨刀,这才无心扰了寿宴。”   早先便说修真界有五大神器,华笙口中的星轨刀正是由上师府看守。魔族想称霸三界也不是一日两日,趁着老天师过寿,趁乱大开杀戒夺取星轨刀,也合情合理。   当然,真实原因并非如此。   贺九卿的父母于十三年前惨死凤凰台,当时围剿凤凰台的仙门仙首,其中就有老天师。魔族别管什么统不统一三界,总之这个仇还是要报的。   结果贺九卿见到师风语就走不动路了,直接拐着人下山风流去了。而真正在上师府大闹的,则是易容成贺九卿的魂千。   贺九卿心里暗苦,当时自己跟师风语双双醉得一塌糊涂,鬼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你也不必再替贺九卿开脱,无论如何,他也逃不脱,这事由他而起,横竖不委屈了他。”   楚卫冷冷道,又把目光投向了贺九卿,若不是华笙在此,恨不得一掌把他打死。   贺九卿还是没敢吭声,静静等着后文。   “我料想师忘昔也并非不知小九乃是无心之过。”   华笙看了一眼贺九卿,想起他对师风语死缠烂打的混事,不免蹙紧了眉头,“只不过是关系上师府的颜面而已。也罢,他想要如何?”   楚卫道:“上师府与我们华南素来关系甚笃,师忘昔此举也并非是想同我们撕破脸皮。原不过是不满贺九卿对师二公子的痴缠。师忘昔所求不多,一是让我们严加惩处贺九卿冒犯之过。二是三日后让他前去上师府修行三月。”   “什么?去上师府修行?我不去!”   贺九卿一听,当即睁圆了眼睛,嚷嚷道。   “师长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还不赶紧滚外面跪好!”楚卫当即一拍书案,厉声呵斥。   贺九卿原是要梗着脖颈狡辩一二,余光瞥见华笙向他望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只得对二人拱了拱手,转身下去了。   身后的楚卫还在斥责道:“华笙,你好好看看你教的徒弟,成天游手好闲,目无尊长,到处惹是生非。长此以往,华南岂能留他!”   贺九卿脚下一顿,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虽未转身,可灵魂深处有道人声,强迫他停下脚步。似乎就是想要听一听华笙会如何说。   结果楚卫抬手设下一道结界,登时将殿里所有的声音都阻断了去。贺九卿只听见华笙说了一句,“他不敢……”   再没后文了。   拉倒。   贺九卿也没那闲工夫听人墙角,又不好随便走开。如此找了个地方,抱剑斜靠在玉柱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路遇的弟子们见他,都纷纷停下脚步。贺九卿乃是掌门首徒,华南首座大弟子,身份不可谓不高。因此喊他什么的都有。   一片“大师兄”,“小师叔”,甚至是“师叔祖”。   更加可怕的事,喊他“师叔祖”的弟子,白胡子都一大把了。虽然修真界不能看人外表推断年龄。可这孩子长得也忒着急了些。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殿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贺九卿应声转过脸去,入眼先见半寸素白衣袍。   “师尊。”贺九卿想都没想,直接迎了上去。   华笙道:“先回望曦峰,收拾收拾,准备去上师府修行三月罢。”   ☆、苦修      上师府建于千纵山之巅,据说从山头到山尾高达数千丈。终年伽音渺渺,灵气环绕,周边全是绿荫青木深谷。不同于华南的两座主峰,上师府一排玉砌长阶高可耸云。令人望而生畏。   上师府主修道术,门中弟子一应做道士打扮,门下绝大多数都是男弟子。当然,也有极个别是女弟子。若说特点,恐怕就是上师府道术艰涩难懂,以及门规深严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说是贺九卿前两日去上师府观摩人家的道法剑术,回华南之后立马就突破至金丹后期。因此听说他此次要去上师府游学三月,立马就引得一票同龄之辈争相跟随。   当然,也并不是说贺九卿这个人交友多广泛,或者是人品有多贵重。关键是大家都想观摩观摩旁人家的修行秘法,若是有机缘突破一两个境界再好不过。如若不然,多瞧瞧别人家的秘法,总归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   上师府约莫是终于逮到了大出风头的好机会,来者不拒,横竖就是多置备一张书案,一间客房的事。还能借此同修真界各个家族的优秀弟子进行深入交流,再好不过。   贺九卿想过会有很多好事的人来,可没想过居然会有那么多。一行人乌泱泱地聚在山脚,一眼望过去,哪门哪派的弟子都有。甚至还瞧见了梦桓。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赤玄君说了,这次让我好生看着你!若你死性不改,再去纠缠师二公子,命我当场将你绑回华南!”   贺九卿合了合眼皮,双臂环住长剑没吭声。旁边的弟子便问他,“大师兄,我见你好似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听说师二公子被他长兄打发出山了,你这会儿上山,准瞧不见他了。”   “啧。”贺九卿抬眼瞥他,不满道:“就你知道的多!再要多言,滚回华南去!”   这弟子把嘴一闭,赶紧怯怯地走开了。   贺九卿抬眼瞧着玉阶,估摸着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层,也得有个九千九百九十层,他正要御剑上山。才刚要抽剑,就见周围众人跟看见鬼一样,望着他瞧。   “怎……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梦桓在一旁冷哼,“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上师府新制定了一条门规。但凡上千纵山者,必须徒步爬上玉阶!”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贺九卿。   贺九卿摸了摸鼻尖,仔细想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师忘昔缺德得狠,说好了是让贺九卿前往上师府修行,实则是变着花样的折磨人。   鬼才知道上师府究竟想怎样,偏偏一群缺心眼的二货要一同跟着来受罪。   想到此处,贺九卿面露怜悯地望向众人。   梦桓又是一声冷哼,率先领着弟子上了玉阶,其余家族或者是门派的弟子立马也三五成群的跟了上去。   唯有贺九卿掉在队尾,抱着长剑动都未动。   修真者的身体素质都远远高于常人,即使是在颠簸的山谷,也犹如行走在平地。遂玉阶上很快就留下点点的黑影。   贺九卿打了个哈欠,随便找了凉快地,将长剑往边上一丢,抱着后脑勺躺下就睡。嘴里还叼着根草,耳边寂静,唯有微风吹来,带着几丝甜香。   他半梦半醒,想起先前来时,华笙嘱咐他的话,不免觉得头痛。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草丛忽然一陷,贺九卿登时清醒过来,下意识抱着剑往边上一闪,就听见魂千懒洋洋的声音飘了过来。   “嚯,你可真够悠闲的,我本以为华笙怎么说也得象征性的惩治你一番,结果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了。”   贺九卿渐渐放下警惕,可仍旧不能太过松懈,闻言便道:“怎么,我没事,你很失望?”   “失望倒是不至于,只不过很好奇罢。”魂千笑容莫名,并排同贺九卿坐在一处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好奇什么?”   “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华笙原先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怎么就能一而再再而三袒护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贺九卿霍然起身,长剑立即出鞘半寸,直逼魂千的喉咙处,“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就薄情寡义了,你倒是说说看。”   魂千从鼻孔中出了口气,冷哼道:“你这还不叫薄情寡义么?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爹娘都是怎么死的。十三年前,姑母自刎于凤凰台,鲜血几乎染红了地面。凤凰沐家大气都不敢出,可有人维护你半点?现如今你拜了华笙为师,我父亲交代你做的事,你有哪一件完成的漂漂亮亮的?”   贺九卿哑然,缓缓道:“舅舅的话,我有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我看不是这样的吧。”   魂千单指将长剑弹开,剑身“铮”的一声,收回了剑鞘,他目视着贺九卿,继续道:“旁人只知道你对师风语死缠烂打,百般纠缠,可我却不那么认为。你倒是对华笙言听计从啊,上回我父亲让你去盗他的青玄剑,你死活不肯。这事你要如何解释?”   贺九卿道:“你当我傻啊,华笙那么厉害,纵然我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偷得了他的青玄剑。回头人还没下山,估计就要被人万剑戳死了。”   魂千叹气,摆了摆手,道:“行吧,行吧,反正不管说什么,你都有理。我看这样吧,这回你来上师府,师风语又不在,又没人同你一处耍,这样,你趁乱去盗星轨刀,咱们俩个来一招偷梁换柱,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偷梁换柱?亏你想得出来!你有本事,你怎么不上?偏偏让我来,想得倒美!”   魂千“啧”了一声,“怎么跟表兄说话的?没大没小惯得你!别以为姑母不在,我就不敢怎么着你。我要是想怎么着你,我爹都拦不住,你信不信!”   贺九卿没空同魂千在这里扯皮,抬眼见时辰也不早了。回头大家都等他一个,反而不好。遂敷衍道:“行,话先这样说吧,回头你再来找我。”   魂千点头,想了想,又皱眉追问道:“对了,忘记问你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敢对华笙下手,那便算了。可让你去坑杀梦桓,你也不敢。上回我给你的东西呢?哪里去了?”   贺九卿一听,又想起那日自己险些被欲/火烧死,还差点在华笙面前丢了大丑,忍不住就低声骂道:“真好意思说!拿那种东西过来唬弄我,你怕不是想让我赶紧死罢!”   “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要给梦桓下个药,就想看他遭受烈火焚身之苦,最好是让他玷/污了楚卫,然后身败名裂,成为天下笑柄,再被楚卫千刀万剐?”   “我说过?”   “说过。”   “好吧,我不记得了。”   贺九卿坦诚道,背对着魂千摆了摆手,“我先行一步,若是他们瞧不见我,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呢!我得有个好名声才是,名声好的人,做任何坏事都方便。”   “就你那名声,如何能好了去?你那断袖的美名,估计都传遍六合八荒了。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但凡是个俊俏公子,你都要追一追,到底是个什么怪癖?我生得也不丑,也没见你对我死缠烂打。”魂千对贺九卿是个断袖一事,总是耿耿于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自家姑母膝下就唯有贺九卿这么一个孩子。他若是跟男子断袖,姑母家便算是绝了后。自己虽说没比小九大几岁,可当人表兄的,总得多操心才是。   贺九卿压根不理他,只当没听见。一口气上了几十层台阶,这才御剑行去。   只有傻子才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上爬。横竖自己肯定要受磋磨三个月,多一条罪行,少一条罪行。真的无关紧要。   毕竟上师府终究是避讳着华南,也避讳着蘅曦君,谁敢真的把贺九卿怎么着。估计蘅曦君能一剑荡平整座千纵山。   ☆、被罚了      贺九卿姗姗来迟,才刚一入府门,便将长剑收回剑鞘,顺便揉搓揉搓面庞,故意喘着粗气奔了进去。   远远就见一片宽阔的场地,周围全是亭台楼阁,中间设着高台,有个模样生得很俊,穿着玄色衣衫的道士立于高台之上。周围依次站着好些人,各个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这道士贺九卿简直太认识了,原文中的“严厉大家长”,以及“护弟狂魔”,人送外号“直男狗”。   字面意思,原文中唯一掰不弯的直男,正是上师府现任掌门人师忘昔。   贺九卿自觉自己来迟了,也没好意思往前面凑,遂双臂抱剑,远远站在后面。   谁曾想师忘昔眼尖,一眼就瞧见他了。将手中的点名册一合,谁手抛到身后弟子的手里。这才傲视着台下众人,冷声道:“我不管你们从前都是哪一个门派,哪一个家族的人。既然来了我们上师府,就必须得遵守上师府的规矩。谁若是敢坏了规矩,上师府决计不会同他客气!”   场下鸦雀无声。   师忘昔脸色不见缓和,提了个音道:“全体都有,先前点名,点到名字的往后退五步。”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往后倒退五步。贺九卿正在考虑要不要随着人群一道儿往后退退,结果被梦桓趁乱撞了一下肩膀。   然后,就鹤立鸡群一般的由队尾,站到了队首。   “这位公子是?”   师忘昔目光冷冽,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直勾勾地盯着贺九卿。   “华南贺九卿见过师掌门!”   贺九卿心知他是明知故问,可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答,只得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啊,这就是贺九卿啊?那个死断袖?”人群中不知是谁小声念叨一句。   “对,就是他,据说是个断袖,成天喜欢纠缠俊俏男子。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他通通都喜欢。一定要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又有一个人小声道。   修真者五感异于常人,即使只是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见。贺九卿当场满脸黑线。   梦桓侧过脸去,冷哼道:“丢人现眼!”   却见师忘昔轻轻一拂衣袖,身后半空中立马显现出些许画面。境中少年御剑飞行,一身青衣宽带,不是贺九卿,又会是谁。   “贺公子,作个解释罢。”   师忘昔将画面收了回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贺九卿,场上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咳。”   没想到刚来就要被人针对,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被人指名道姓的批评。即使是贺九卿也嚯不开这张老脸。他攥了攥剑柄,勉强笑道:“说了估计你们不信,自从上回我误扰了老天师的寿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蘅曦君为这事,狠狠地责罚了我一顿,我这腿还疼着呢!”   众人一听,纷纷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贺九卿踉跄着一条腿,笑容十分腼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来者为客,我也不好坏了上师府的规矩。也是勉强走了几步,可这腿就是不给我争气。这不,为了珍惜大家宝贵的时间,我才不得不御剑上山。”   话到此处,贺九卿还沉沉叹了口气,“听说千纵山玉阶高可入云,我没能一步一步的走上来,实在是遗憾。”   梦桓听了,恨不得当场戳穿贺九卿的谎言,可又知他们一行人出来,代表的就是华南的脸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仪态,只得暂时按捺住,心里又默默记他一笔。   “哦?我听闻蘅曦君素来温和,对待徒弟也是千般偏宠。竟不曾想也会因为我们上师府,而这般责罚自己的首徒。”   师忘昔自然不会相信贺九卿的鬼话,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蘅曦君护短,否则也不会亲自写信过来致歉。   换作旁人,直接将闯祸的人拉出来治罪便是。可偏偏蘅曦君偏宠贺九卿多年,待他极好。   “华南同上师府关系甚笃,我师尊蘅曦君因为我的无心之失,深感愧疚。这次我便是诚心诚意赶来致歉的。我早便听闻师掌门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想来即使不看在蘅曦君的面子上,也不会同我一般见识。”   贺九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编乱造,横竖把师尊扯出来就对了。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蘅曦君的心底无私,又顺便给师忘昔扣顶高帽子。师忘昔若是还揪着这点事不放,不仅显得上师府仗势欺人,还显得他心胸狭隘。   师忘昔心里哪里会不清楚,眼下冷笑两声,偏偏就不肯入了贺九卿的圈套。只冷声道:“规矩就是规矩,上师府的规矩绝不能破。既然贺公子违反了本门规定,就必须要受罚!”   贺九卿暗暗叹气,心里忽然明白为什么看见美男子就追的贺九卿,偏偏不对师忘昔穷追猛打。这种男人,掰不弯的,掰不弯的,人间不值得。   好在御剑上山并非是什么大错,师忘昔原本也就是要给贺九卿一个下马威,遂罚了他去后山挑水,这事便算是揭了过去。   至于其余的人,则是由上师府的弟子们引路,纷纷去客房休息去了。   梦桓领着弟子走了过来,见贺九卿一副无所事事,满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讥讽道:“你还真的够不要脸的,什么瞎话都敢往外头说!蘅曦君几时罚过你了,你不要在外败坏蘅曦君的名声!”   贺九卿懒懒道:“我可没有,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回华南问蘅曦君去啊!他真的打我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自己好自为之吧!”梦桓怒甩衣袖,领着人扬长而去。   贺九卿这才侧过脸,问旁边的一个道士,“后山在哪儿?怎么去?御剑,还是飞?”   小道子满脸黑线:“贺公子这边请!”   如此,贺九卿这才随着这人行至后山了。   一到现场,就见不大的一片空地,整整齐齐放满了大水缸。每一个都堪比“司马光砸缸”的那个“缸”。   “哪……哪一个?”   “全部!”   贺九卿嘴角抽搐,满脸的黑线。若是被蘅曦君知道,他来上师府连个门都没进去,直接就被发派到后山挑水,不知道蘅曦君会不会一怒之下,一掌把他打死回炉重造。   当然,师尊也许会心疼他也未可知呢!   那个道士将贺九卿领来,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提出两只破烂木桶,以及一根扁担。让后一齐甩至地上。   “贺公子,掌门吩咐,请贺公子每日去泉眼挑水,盛满这里所有的水缸,连挑三日才可。”   “这样啊,好的吧。”贺九卿欣然表示同意。   结果那道士又补了一句,“不可使用法术,千纵山中都有结界,若是贺公子随便使用法术,掌门那里立马便会得知。还请贺公子自重!”   贺九卿仍然欣然接受,并没有半分不愉。   这道士十分诧异地瞧了贺九卿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可因自己还有课业未完成,遂领了人来,便先行离去了。   待人一走,贺九卿便一脚将木桶踹一边去,随意在周围转了转。见这里人烟稀少,没什么特别的景致,便没那个欣赏游玩的兴致。索性就寻了个地方睡觉去了。   ☆、二哥      待到夜色入户时,贺九卿才将长剑插腰带上,打着哈欠懒懒地溜回了客房。他自己估摸着上师府没什么荤腥,遂在屋子转了一圈,又猫着腰跃过院墙,下山吃野食去了。   距离千纵山一百多里地,有个纵淮镇,因为直通官道,遂四面八方涌进的商旅很多。这个世界又是修真界,街道上自然就穿插着不少的修真者。   贺九卿没兴趣在外结交什么狐朋狗友,遂寻了个人间好去处,直接跑花楼里喝花酒去了。   花楼花楼,没有花儿叫什么花楼。左拥右抱,环着一群莺莺燕燕,香烈的酒水入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抛之脑后。   美色当头,谁还管得了什么血海深仇,剉骨扬灰,杀徒证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再谈明日愁。人生疾苦,能浪则浪。   “公子,怎么就您一个人啊,上回那个很俊俏的道长哪里去了?”   一个穿红着绿的美人凑近身来,浑身的脂粉香直往贺九卿鼻尖上窜。   他估摸着是在说师风语,也是,师风语的确生得很俊,跟师忘昔比起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若是论嫡仙气质,还是当数蘅曦君。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里一想起蘅曦君,贺九卿的心脏就会猛然抽痛一下,他自认自己心里承受能力极好,又没有家族遗传心脏病,好端端的怎么会心悸?思来想去,大约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反应吧。   即使身体已经易主了,灵魂也变了,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还是不会变。   这让贺九卿觉得很是苦恼,毕竟谁也不想跟将自己剉骨扬灰的人在一起,何况那个人又是自己的师尊……   掐着手指头算算,师尊好像比他大一轮?   贺九卿猛灌了一大口酒,心里暗暗骂娘。不断的心理暗示自己,决计要浪子回头,不可一错再错。   于是,他开始在脑中不断描绘师风语的模样,不断想着师风语的好,甚至不知廉耻地暗暗意/淫,胡编乱造着两个人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到了最后,贺九卿觉得,他爱的人,好像就是师风语,两个人好像就是有那么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悲情故事。   贺九卿霍然起身,吓得姑娘们花容失色。他一把将怀里的姑娘推了出去,大步走至窗外,伸手一推,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才觉得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眼尾的余光忽然瞥见街角一道白影儿,贺九卿瞳孔一缩,定睛一看,却见有道熟悉的身影立在小摊子前。他心里默念了一句,“师二哥哥”,一手扶着窗台,在所有姑娘的尖叫声中,径直从三楼跃了下去。   然后冲上前去,一把拽着那人的手腕,大声唤,“师二哥哥!”   这白影儿应声回头,居然是一张猥/琐且陌生的脸。   “你是哪位?师二哥哥是谁?”   贺九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侧过头在旁边吐得昏天黑地。   过往的行人纷纷后退,小摊主尖利的声音响彻云霄,“要死嘞!要吐往旁边吐好不啦,耽误我们做生意哩!”   贺九卿一边狂吐,一边摆了摆手。待瞧见那人脸上居然还有一颗蝇头大的黑痣,忍不住又狂吐一阵。几乎把胃都吐空了,才起身,脸色苍白道:“兄弟,听我一句劝,长得不行就回家照照镜子,别穿一身白衣在街头晃荡。人家那叫白衣少年,你他妈的白衣吊死鬼!”   “你他娘的骂谁,信不信老子大耳刮子抽你!”   贺九卿二话不说,剑刃直接出鞘半寸,于是这男子抬起的巴掌立马转了个弯,落自己脸上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大侠所言,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滚!”   “好嘞,这就滚,这就滚!”   贺九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好不容易才吃满的胃,瞬间又空了。他琢磨着时间还早,再寻个地儿吃一顿,总不好饿着自己。肩膀处就被人从后面一拍,才收回的长剑瞬间就出鞘半寸。   “九卿,你怎么又在欺负人啊?”   贺九卿一听,立马将剑收了回去,迅速无比的转过身。就见眼前之人长身玉立,穿着一身素白的道袍,笑眼弯弯的,正微笑着望着他。   “师二哥哥!”   贺九卿想都没想,一下子就跳入了师风语的怀里,两手勾着他的脖颈,夸张地大叫,“师二哥哥,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可让我想死你了!”   “不过才短短几日,你怎么像是很久没见过我一样?”   师风语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好,即使他分明知道贺九卿是个断袖,可仍旧把他当成小弟弟看,并不像旁人那般,对他如避蛇蝎。   贺九卿这才从师风语身上下来,见他身后背着配剑,也没什么弟子跟随。又想起旁人说,上师府是怕自己再去纠缠师风语,这才打发了师风语下了山去。   没曾想居然在这纵淮镇遇见了。   贺九卿心里大呼有缘分,自动把师尊嘱咐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拉着师风语的手腕,装憨卖痴,“师二哥,我不管啊,千纵山太无趣了,你不在的时候,都没人同我一块儿耍。我不管啊,我今日见到你了,就不许你再走了,你现在就同我一道回去。”   “你莫闹,我有要紧事要做的。”师风语含笑道:“哪个门派都是如此的,难道在华南,你就不用成天忙于课业了么?你不要告诉我,蘅曦君从来不在课业上对你做要求,你说了,我也是不信的。”   贺九卿撇嘴没应声,师尊的确是不太关注他的课业,可是每年都会抽查那么一两次。答得顺遂,那自然皆大欢喜。答得不顺遂,藤条伺候。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当人徒弟的,就跟当人龟孙子没甚么分别。是以,贺九卿早对这种事情免疫,管他什么课业不课业,该浪还得浪。   “师二哥,你对我好狠的心啊!”   贺九卿用手指挑起一缕长发,绞了绞,满脸哀怨道:“我不过是同你走得近些,你兄长就百般为难于我。今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我颜面。明明其他人跟你走得也很近,可偏偏就我一个人有事儿。”   师风语哑然失笑,岂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也没说什么,只道:“那这样吧,我在这里替我兄长向你赔礼了。”   说着拱手便要拜下来。   贺九卿原不过是随便一说,怎料到师风语这人这么实诚。遂赶紧将人拦住道:“师二哥,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你这可是折煞我了,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哥哥对待的。”   一直把他当亲哥哥对待,只不过就是想睡他而已。   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天知道师忘昔那个直男狗,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活劈了。   师风语似乎真的有要紧事儿要处理,耐着性子,温声细语地嘱咐了贺九卿几句。无非就是让他老实本分一些,不要随便顶撞之类云云。   这种话贺九卿听得太多了,胡乱点了点头,见师风语要走了,又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声,“师二哥哥。”   他终是忘不了原文中师风语的惨死。这样的明媚少年,就应该永远站在阳光下面,享受着周围羡慕和敬仰的目光。而不是被黄土鲜血掩面,永坠无间烈狱。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其实……嗨,也没什么。”贺九卿故作轻松道:“我出来的太着急了,身上没带多少银子。”   “这样啊。”   师风语素来是最好说话的,直接解了身上的钱袋递了过去,“拿去罢,少喝点酒,要不然回头御剑再从剑上摔下去了。”   “那没事,我又不怕摔。”   贺九卿笑嘻嘻地将钱袋接过手,掂了掂感觉挺沉。他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遂取了几块碎银子,估摸着可以再沽一壶酒喝。剩下的全部都还了回去。   师风语笑道:“我真得走了,大约很快就会回千纵山的,希望我回去的时候,你还在那儿。”   顿了顿,他才叹了口气,单手拍了拍贺九卿的肩膀,像个老父亲似的嘱咐他,“九卿,玩一会儿便回去罢,御剑的时候当心点,别让二哥担心。”   贺九卿一一点了头,“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   如此,这才目送着师风语离去。      ☆、被人抓住小尾巴了      拿着师风语的钱出去挥霍,贺九卿估摸着时辰,觉得若是再不回去,回头上师府的道士们再查房,那事儿可大了。   谁也不好说,师忘昔会不会没事找茬儿。贺九卿对此也不敢说太实了。   右手提溜坛才从酒楼里沽的烈酒,左手提溜半只没吃完的烤鸡。嘴里哼着不知明小调,贺九卿快快活活得御剑飞回千纵山。   他人还没翻过院墙,就见院里灯火通明。外圈站满了一排小道士,梦桓等人也在,各个眉头紧蹙,小声在讨论什么。   贺九卿立在墙头,一时不知是该自投罗网,还是应该做些别的。正愣神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破风声,他全身一凛,脚下在院墙上滑行数步。可手背还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右手一松,酒坛子“啪”得一声,摔了个粉碎。   “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   师忘昔收了拂尘,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再瞧见贺九卿左手提烤鸡,右手提烈酒之后。怒火蹭蹭往上涌,一瞬间就烧过头顶,想也没想一拂尘就打了过去。   “师掌门这是做什么呢?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贺九卿瞥了右手背一眼,见上面横着数条红肿的印子,心里“卧槽”了一声。暗骂师忘昔个狗东西。   “你居然还敢说,这么晚了,你不在客房休息,做什么去了!”   “你管我出去做什么去了,我虽然是来上师府修行的,可说到底不是上师府的道士。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喝酒吃鸡!”贺九卿毫不客气地回呛道:“师掌门的手,未免也伸得忒长了。不要觉得华南的弟子都是好欺负的。怎么着,今晚还搜查我房间,明日是不是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好一起过来诛杀我啊。”   “你大胆!上师府素来光明磊落,怎生由得你在此胡言乱语!”师忘昔同师风语的温柔截然不同,当场就冷下脸来,双眸裹斜着冰冷冷地审视意味,“我本顾念着华南和蘅曦君的颜面,不同你等小辈一般见识。谁曾想你屡屡破上师府的规矩,来人啊,给我抓住他!”   话音一落,下方站着的弟子纷纷亮起长剑。   梦桓见状,到底是顾及着华南的颜面,出面道:“师掌门熄怒!有话好说,现在时辰已晚,真动起手了,当心扰了门中长辈们的清修。”   师忘昔冷声道:“好一个华南首座大弟子,竟然这般无视旁人家的规矩,难道这就是你们华南的教养?”   顿了顿,他语气更加严厉,矛头直指贺九卿,毫不留情道:“我倒是不信,你素日在蘅曦君面前也是如此!”   贺九卿微微一愣,瞬间没了同师忘昔大打出手的念头。若是他在上师府胡作非为,师尊虽待他很好,可并不会每次都维护着他。再者说了,师忘昔和华笙以及楚卫,三人关系甚笃。   若真是论辈分算,自己的确是个小辈。就连唤师风语的那声“师二哥哥”,也是不合规矩的。   就像是和自己老爹的朋友称兄道弟,肯定是不太合适的。   “大师兄寻常时候并不这样,可能就是因为蘅曦君不在此罢。”梦桓凉飕飕地说了一句,半点没有替贺九卿开脱的意思。   师忘昔道:“既然贺公子将上师府的门规置若罔闻,我看也没有必要留你在此的道理。你即刻便回华南去,我上师府必然要去华南讨个说法!”   贺九卿一听,师忘昔居然要去华南兴师问罪。这还得了,回头被赤玄君知道了,还不得扛把大砍刀,追砍他十八条街。   到时候华笙拦不拦,也真是不好说。   反正贺九卿是觉得,赤玄君也就那么高的智商了,反正什么事他都能干出来。   权衡利弊之后,贺九卿这才一拍脑袋,佯装一副大醉初醒的样子,打着哈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成心的。你们上师府的规矩太多,又没人同我说,我怎么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贺公子的意思是,反倒是我们上师府的不是了?”   “不敢不敢,我没有那个意思。师掌门可不要曲解了我的意思。”贺九卿笑容真挚又腼腆,随手一抛,将没吃完的半只烤鸡丢了出去,这才搓了搓手,笑道:“我其实也是报着谦虚谨慎的心态,千里迢迢跑来学习的。没想到给贵派惹了这些乱子。要不就这样吧,我赔礼道歉,还不成么?”   能屈能伸大丈夫,真名士,那叫一个始风流。      ☆、仿佛是坏人   贺九卿拱手便拜,很快就直起身来,笑嘻嘻道:“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明个我还得早起挑水,大家都赶紧散散,让人瞧见了多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土匪窝,一群土匪聚众淫/乱呢!”   师忘昔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发阴沉。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弟弟居然会被贺九卿这种不要皮脸的人死缠烂打,心里的火气就蹭蹭往上窜。几乎压制不住,想要提剑给贺九卿来个对穿。   但他不能。   华南同上师府素来交好,蘅曦君又不是个好惹的人。更何况蘅曦君对这个贺九卿极其偏宠,旁人哪里敢多说贺九卿的一句不是。   师忘昔倒是敢说,也没少说。可是蘅曦君护着呢,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贺公子以后还请自觉守礼,否则像今日这种误会免不了还要发生!”   贺九卿点头,“嗯,好的,我知道了。师掌门请回。”   如此,师忘昔轻轻一跃就跳下墙头,随后领着弟子们先行回去。   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纷纷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各回各房。   梦桓走近些许,压着怒气,冷冷道:“你能不能长点心!你以为这是在哪儿?望曦峰?这里可是上师府!你不要脸面,我们还要!你可是不知道外人都怎么说你?”   “怎么说我?我的那些污名,有一大半不都是你传出去的?”   贺九卿嗤笑一声,“我断袖怎么了,断你们家的袖了?我穷追猛打你了,还是死乞白赖想睡你了?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可瞧不上你。”   “贺九卿!你不要太过分!”   梦桓也是大家族出身,这些年始终被贺九卿压一头,心里早就愤愤不平,眼下更是怒火中烧,“你不要以为有蘅曦君护着你,你便能高枕无忧了!总有一天蘅曦君会看清你的真面目,进而毫不留情地弃了你,届时你就等着死罢!”   还真被梦桓给说对了,原文中的贺九卿可不就是暴露了真实性情,这才身败名裂,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梦桓这么说,让贺九卿觉得很不开心。因为这样一来,他好不容易才将“剉骨扬灰”四个大字抛至脑后,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梦桓重新勾回了恐惧感。   真是,不伤到自己身上,那就永远不知道痛。   贺九卿迅速出手,一把攥紧梦桓的手腕,然后将他胳膊往后背一扭,随后再一脚踹至他膝弯。只听“砰”得一声,梦桓单膝跪地,连脸色都憋得通红无比。   “贺九卿!我要杀了你!”   贺九卿嘲笑道:“你可拉倒吧,修为还没我高呢。想杀我,等下辈子吧!”   他反手将人推了出去,梦桓一下子就铺在地上,嘴里还啃了口泥,形容很是狼狈。立马就从地上跃了起来,拔剑就冲了过来。   只听“铮铮”两声清响,贺九卿并不拔剑,只用剑鞘将梦桓的攻击尽数挡了去,这才哼哼两声,“得了吧你,咱们华南也有门规,弟子们不可私下斗殴。反正你知道的,蘅曦君向来宠我,纵然我在这里把你打成猪扒皮,蘅曦君照样能轻饶了我!”   贺九卿打了个哈欠,已经很困了,勉强又补了一句,“你得时刻谨记,你跟我是不一样的。赤玄君若是知道了,不把你丢进戒律堂打个半死,我往后就跟蘅曦君姓!”   梦桓气得脸色通红,盯着贺九卿的背影,几乎咬碎了牙齿。   贺九卿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估摸着大家都去上课去了。这才懒懒地起了身。他虽然不自律,可却是个极其自觉的人。   因此,穿戴整齐之后,也不消人吩咐,自行去了后山挑水。   师忘昔也真是够可以的,为了下狠手段惩治他,还特意派了弟子过来监督。   贺九卿蹲在地上,四面八方各站着个小道士,几个人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率先开口说话。   “我说,你们都很闲得么?都没事做了?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掌门吩咐,让我等好生看着贺公子,请贺公子不要为难我们。”一个小道士一本正经地说道。   贺九卿单手捏着下巴想了想,这才半眯着眼睛问道:“你们上师府都是出家人啊,可有什么貌美的女修士?”   “有一些。”   “那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刚说话的那个道士瞥了贺九卿一眼,轻哼一声,“掌门说了,贺公子为人最是风流,只要生得足够好看,男女误论。我们上师府选拔弟子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就没有五官不端正的。更别提那些女修了。”   如此,贺九卿这便懂了他的意思,敢情上师府是怕他纠缠那些个女修士,遂早早吩咐下去,不许女修过来转悠。   简直岂有此理!   “太过分了,有你们师二公子这种美玉在前,我怎会再肖想旁人!这是对我赤/裸/裸的侮辱!”   贺九卿高声嚷嚷,“我告诉你们啊,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师风语。为了他,我能浪子回头,就没有不能做的事!”   他就是要让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师风语。这样就再也没人会把目光转向师尊身上了。   既然贺九卿不会同华笙有感情上的纠葛,自然就不会有始乱终弃一说。华笙也就不会砍他双臂,毁他元神了。   “请贺公子自重!”   “请贺公子自重!”   ……   几道声音同时炸响在贺九卿耳畔,他往边上蹲了蹲,掏着耳朵,语气略有些轻挑,“行了,行了。耳朵都要被你们吵聋了,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一个道士提醒他,“贺公子,让你来后山,可不是让你休息的。掌门说了,你昨日一缸水都没挑,今日全部都补上。哦,还有,掌门说了,怕贺公子记不住上师府的门规,特请贺公子每晚抄写一遍。”   贺九卿一听,一拍大腿,“岂有此理!他还玩真的!”   他愤而起身,想了想又复蹲下,笑容满面地问:“你们上师府可是那种道门圣地,我听说男女修士都要分开修行,只是不知,你们上师府可有双修之说,我真的挺好奇的。”   “有是有的,不过贺公子问这个做甚?”这人抬眼瞅了瞅天,见日头出来了,提醒道:“贺公子还是赶紧去挑水吧,别误了时辰。”   “不着急,不着急,来来,你们凑近些。”   贺九卿蹲在地上,笑容满面的对着左右的人招了招手。   结果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往后跳开几步,满脸警惕。   贺九卿深受打击。   仿佛他就是个坏人一样。      ☆、偷听      “嚯,都这么怕我?”   贺九卿板着脸道:“都不过来是罢,那好啊,那我就在这蹲着,哪儿也不去。挑个屁的水,我就不挑,你们能把我怎样?”   “贺公子你!”   一个道士赤红着脸,愤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好歹你也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修真名士,怎可口出如此粗野之词!”   “粗野之词?这就叫粗野之词了,那我还有更粗野的。你们要不要听听看?”   一个道士听不下去,耐着性子劝他,“贺公子,我们明白你心里不服气,可这都是掌门吩咐的。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何必跟我们一般见识?你就象征性的挑一挑那木桶……不,你就伸手摸一摸,我们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这样成么?”   “不成。”贺九卿微笑着表示拒绝。   那道士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哪怕是装,你也好歹装装样子。你这样,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交差!”   贺九卿冷血到令人发指,轻飘飘地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被师忘昔罚来挑水,那是我倒霉。你们受命过来监督我挑水,那是你们倒霉。咱们各倒各的霉,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说着,他站起身来,随意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两手交叠着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声脆响。才刚要抬腿走,结果没曾想,几个道士一拥上来,将他团团包围住。   “怎么着?要打架?好啊,随时奉陪。”   贺九卿说着,反手将长剑连着剑鞘抽了出来,在左右手上来回换了几次。   “谁先来?还是一起来啊!要不……我看这样吧,你们一起上好了,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我这早饭还没吃呢!特别赶时间。”   那道士快哭了:“贺公子,请你不要为难我们。若是被掌门知道了,您是有华南和蘅曦君撑腰,可我们就惨了。”   另一个人也道:“就是啊,我们也是无辜的,其实我们都特别倾佩贺公子,一直都觉得贺公子是个特别讲道理的人。”   贺九卿摆手:“别别别,我可不吃这一套。要打就赶紧的,别磨磨蹭蹭的。都是大老爷们,怎么做事这么墨迹,看着难受!”   他余光瞥见几个道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想了想,觉得初来乍到,不能太为难人。遂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吧,咱们换一换,你们挑水,我呢,就负责监工。回头师忘昔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自己挑的呗。”   几个道士脸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哆嗦着唇,皮笑肉不笑道:“贺公子,你还真是聪慧啊!”   “过奖!”   贺九卿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这东西还是魂千先前送他的,据说是“双修”的秘法,总之很珍贵,他不是个吝啬的人,索性就当成谢礼抛了过去。   “喏,这就权当是谢礼了,华南上等秘籍心法,可别说是我送的啊!”   几个道士一听,嘴里一边说着“不太合适罢”,一边纷纷探过头去看,生怕稍一迟疑,贺九卿再把东西收走了。   站在最中央的道士,怀着一颗对知识渴望的热忱之心,哆嗦着手指打开。然后又迅速无比的合上。随即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恼怒,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激动,一起瞪着贺九卿。   “怎么了?看不懂?还是不识字?”   贺九卿蹙眉,随手将册子拿了回来,很是奇怪地翻开。然后,同样面红耳赤地合上。   卧槽,春/宫/册!   魂千简直太了解他了!   “咳。”   贺九卿将册子麻溜地收了起来,右手攥拳抵住唇角,一本正经地狡辩:“误会,这都是误会。我寻常时候不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真的。”   结果没有人信他,一个个如同青天白日看见鬼似的,纷纷往后跳开几步,同贺九卿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随后,才不约而同地一起厉声声讨他。   “贺公子!你简直太过分了!”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自觉自己污染了上师府小道士们纯洁干净的幼小心灵。于是调头就走。留他们一众人在风中凌乱。   虽然自己现在都是金丹后期的高手了,早就可以辟谷,哪怕十天半个月不吃一口东西也不会觉得饿。   可贺九卿觉得,人活着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吃喝玩乐。若是连饭都不吃,那跟木偶傀儡有什么区别?   如此,他推了挑水的差事,一个人在后山转悠。   上师府后山的梨花开了,雪白色的花蕾中,掺着淡淡的浅绿,一路行过去,香味直往鼻孔里钻。   贺九卿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即使一个人也并不觉得无聊。   当然,如果有人陪他一起浪,那就再好不过了。   随便溜达了一圈,贺九卿惊奇的发现,上师府的后山居然有山鸡!   不过这种山鸡跟普通的鸡长得不太一样,头顶没有鲜红的鸡冠,也不会打鸣。长得又像鸡又像独角兽,总之长得不太好看,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胜在肥。   贺九卿抓来一只,又拾掇几根柴,升了一堆不大不小的火。他不是个特别讲究的人,遂用配剑帮山鸡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内脏和皮毛之后,插了根木棍,直接放火上烤。   不一会儿,外皮就被烤得金光,满是油光,荤香勾得他口水迅速分泌出来。   想他以前也是个大好有为青年,虽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却一个人活得潇洒自在。   他不是真正的贺九卿,所以不能对十三年前的凤凰台惨案感同身受。   唯一畏惧的,只不过是怕遭受剉骨扬灰之痛。   当然,他爱师风语,又不爱华笙,哪里有始乱终弃一说。不该碰的,绝对连半根毫毛都不碰。   忽听远处传来微弱的说话声,贺九卿烤鸡的动作一顿,立马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   他迅速起身,抬脚将火堆踢飞,这才一手举着烤了半熟的烤鸡,一手抱着配剑,“嗖”得一声窜树上去了。   不一会儿,原本空无一人的后山立马闪现出两道人影。   一位是师忘昔,另外一位则是个穿玄色道袍的白胡子老者。   “魔族这回看来是铁了心要同我们上师府过不去,门中已经有一百余弟子惨死。不能再任由魔族的人嚣张了,星轨刀由上师府镇守,已有千年光景。若是当真被魔族的人得手,岂不是要沦为天下笑柄!”师忘昔道。   “这事你须得亲自前往华南,同蘅曦君还有赤玄君商酌。关乎神器之事,非同小可,记住切莫不可声张。打草惊蛇,反而坏事。”老者道。   师忘昔颌首,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贺九卿听了片刻,暗想魂千也让他过来偷神器。可眼下一听,上师府的人已然警惕起来,恐怕偷盗神器,很有难度。   他又暗暗思忖,觉得这回若是不把星轨刀偷来,恐怕魂千又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连血海深仇都不报的人渣败类混蛋。   搞不好一耳光能直接抽过来。   贺九卿觉得脑仁都疼。      ☆、以大欺小   结果就听那老者问:“风语哪里去了?为何这几日总不见他?”   师忘昔回道:“风语被我赶下山游历去了,三界并不太平,让他出去历练历练,总归是有好处。”   贺九卿嗤之以鼻。   又听师忘昔接着道:“华南的那个贺九卿简直太无礼了些,我真的很好奇,像蘅曦君那种性格淡陌的名士,如何能忍得了贺九卿十二年。我简直是一天都忍不下去,若不是看在蘅曦君的面子上,真想一脚把他踢出上师府。”   老者笑道:“你以为华笙傻么?贺九卿虽然行事狂妄了些,可放眼整个修真界,论资质,论根骨,又几个人能敌得过贺九卿?风语倒是泡在药浴里长大,还不是晚了贺九卿一年,才勉强结成金丹?”   这倒也是句实话,贺九卿虽然平时不务正业,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浪迹各大风月场所。见到长得好看的修士,必然要凑上去撩拨撩拨。全凭一张俊脸浪遍整个修真界。名声的的确确不甚好听,可资质和修为却是毋庸置疑的。   远的不提,就比如说梦桓,他背后的家族可是大名鼎鼎的中州梦家,从小到大估计就没摸过下品的丹药和法器,结果还没贺九卿修为高。   就那成天还挖空心思要成为蘅曦君的徒弟,可偏生华笙收了贺九卿为徒,待他甚好,一副老父亲爱护智障傻儿子的关切样。   贺九卿偶尔也会自我检讨,为何像他这样身世悲惨,又惹人嫌弃的人渣,居然也会有人偏宠他。毕竟偏宠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恐怕他一生的好运,全用在了遇见蘅曦君上。   师尊后来应该对他真的很失望罢,所以毫不留情的弃了他,杀了他,毁了他的一切。   可在那之前,师尊待他甚好。   贺九卿生怕自己再意/淫下去,会重蹈原文覆辙,赶紧收敛了心神,默念三遍:我喜欢师二哥哥。   师忘昔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遂冷冷笑道:“当年华南召开仙剑大会,蘅曦君和赤玄君座下都没有徒弟。前去参加仙剑大会的少年中,当数风语,梦桓以及凤凰沐家那小子出彩些。结果蘅曦君连面都没露,不知打哪儿寻了个小叫花子。简直可笑!”   贺九卿摸了摸鼻尖,料想“小叫花子”应该说的是他了。   十三年前许念自刎于凤凰台,魔族大伤元气,直接退兵。年仅四岁的贺九卿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惨死,一个人流落在外整整一年。之后才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蘅曦君。   当然,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总而言之,的的确确是蘅曦君瞧他可怜,才将他带回了华南。甚至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收他为首座弟子。   “贺九卿凭什么,比他资质好的大有人在,有何好狂妄的。此次我若去华南,必然要同蘅曦君好生说道。风语素来好脾性,待人又有礼,可不能让贺九卿污了名声!”   师忘昔对待贺九卿纠缠师风语一事,总是耿耿于怀,恨不得两个人永不见面才好。   “风语自有分寸,你不必替他担心。”   老者宽慰了师忘昔一句,似乎还要再说别的,眸色忽然一凛,随手一道劲风打了过去,厉呵道:“是谁!还不给我滚出来!”   贺九卿心道坏了,正要脚底抹油直接开溜。藏身的大树轰然倒塌,余浪瞬间将手中配剑击飞,贺九卿身形不稳,整个人从树上跌了下去。   以脸铺地。   “咳咳,呸!”   贺九卿手里还抓着烤鸡,狂吐嘴里的杂草,正要抓着配剑站起身来,抬眼就见一双玄色长靴。   顺着长靴往上瞧,正好同师忘昔冷冰冰的目光对视。   “你在偷听!”   这绝对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一句肯定句。   贺九卿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的杂草,这才对着老者拱手,客气道:“华南贺九卿拜见老天师!”   “贺公子的出场总是与众不同。”   老天师古井无波的眸中透着几分审视意味,淡淡道:“这个时辰应该是上课时间,贺公子在此做什么?”   贺九卿亮了亮手里的烤鸡,露出一口白牙,“如您所见,我在烤鸡。”   “荒唐!上师府乃是道家圣地,怎可在此行这种事!”   师忘昔厉声斥责,忽然瞳孔一缩,气急败坏道:“我的独角蚩梦兽!”   “啥?独角蚩梦兽?”   贺九卿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瞧了一眼手里被烤得外焦里嫩的“山鸡”,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啊。”   结果就是,师忘昔怒从心底起,哪里顾得上师府不准私下斗殴,以及务必要给华南两尊面子,直接一拂尘打了过去。   贺九卿是见识过师忘昔的厉害,赶紧身形弯成“弓”字,直接往后掠出数步。   他将长剑推出剑鞘半寸,皱着眉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丑玩意儿是你养的灵兽!让我赔礼道歉,或者是赔只灵兽都容易。你若是还冲过来打我,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废话少说!看打!”   师忘昔再没有话同贺九卿说,一甩拂尘,十几重幻影迎面而来。老天师双手背在后面,并不插手,看样子是要坐山观虎斗。   “打就打,难不成我还会怕你师忘昔!”   贺九卿也来了脾气,一把将独角蚩梦兽的遗体丢在地上。拔出长剑,只听“铮铮”两声,同师忘昔连续过了两招。   师忘昔如今约莫是元婴巅峰,恐怕入了渡劫期也未可知。总之比贺九卿修为高很多就是了。   不过电花石火的两招,虎口处就震得皮开肉绽,贺九卿打不过他,趁机往后跃出一步。   结果师忘昔不肯善罢甘休,一拂尘打他肩头。半只手臂都火辣辣的疼。贺九卿迅速瞥了一眼,见衣衫都破了一处,隐隐有血色往外流。   “今日我便代替蘅曦君好好管教你!”   师忘昔冷笑,毫不留情地一拂尘扫过来。   贺九卿咬牙,提剑欲挡,结果师忘昔手法极其刁钻。身后猛然一道劲风传来,他避无可避,被师忘昔一拂尘抽到后腰,整个人往前一踉跄,顿觉身后一层皮肉都被人生生削掉……   疼!太他娘疼了!   师尊救命!   贺九卿咬牙切齿。   简直岂有其理!师忘昔比贺九卿怕是要大上一轮,以大欺小,不要脸!   这事必须要去找师尊告状,必须!      ☆、闯祸了   贺九卿自知自己打不过人家,赶紧停手休战,高声嚷嚷道:“你以大欺小,这不公平!”   “我现在就告诉你,什么叫做公平!”师忘昔冷冷道,欺身还要打人。   贺九卿赶紧往后一退。   “行了,忘昔住手!”老天师终于发话,贺九卿大松口气。   “祖父,贺九卿实在无礼!我今日必须代蘅曦君好好教训他!”   贺九卿冷呵:“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以为你是谁?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你一个渡劫期,打我一个金丹期,你怎么好意思……有本事去跟我师尊打!柿子专挑软得捏,你行啊,师忘昔!”   他磨着后槽牙,心想原文中师忘昔怎么死的来着……好像也是被“贺九卿”弄死的。   很好。死得好!   “你!”   “忘昔!”老天师拦道:“你且退下!”   如此,师忘昔纵然再不情愿,只得收手。可怒气仍在,恨不得把贺九卿剜出两个洞来。   贺九卿毫不夸张的想,若是哪一天连师尊都不要他了,那他一定会被这些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却听老天师略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方才所用一十七招,有一招不是华南派的招式。”   贺九卿登时如遭雷劈。   糟了!他方才只顾着抵挡师忘昔的拂尘,一不小心就用了魔族的招式!   “我都被师掌门压着打了,还不准我把毕生所学的招式都用上?”   贺九卿狡辩道:“哦,我知道了,你们就是看不惯我,总想鸡蛋里面挑骨头。好好好,我走,我立马走,叨扰两日,多有得罪,告辞!”   他才一转身,结果师忘昔瞬间就闪现至他身前,直接阻了他的去路。   “不解释清楚,我看你敢踏出上师府半步!”   贺九卿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若眼下只有师忘昔在,自己打不过,好歹也能跑得掉。可旁边还站着个老天师,这人可是个老妖怪。修为肯定远在他之上就是了。   这种时候师尊若是在就好了。   攥紧了剑柄,贺九卿提着口气,缓缓笑道:“行吧,其实这个解释起来也很容易。你们都知道的,我天资聪颖,偶尔灵感来了,随便创几式剑招,也不是什么奇事罢。”   “只怕是你心怀鬼胎,偷学了旁人家的招式!”   贺九卿耸肩,立马反击:“反正没偷学你家的。”   师忘昔冷哼一声。   好在,贺九卿方才所使的招式是魂千独创的,向来是贺九卿用来保命的招式。   因此,旁人没见过也不奇怪。若是他今日用的是别的招式,以老天师毒辣的眼力,恐怕今日就要被当成魔族中人,就地诛杀了。   老天师终究是没为难贺九卿,反倒是师忘昔责问贺九卿是否挑完了水。   贺九卿模棱两可道:“挑完了罢。”   师忘昔自然不肯信,亲自去瞧。结果满满一片空地的水缸,果真都盛满了清水。他脸色稍缓,似乎是觉得贺九卿也并非完全的无可救药。   正要侧首同贺九卿说上几句什么,却见他环着配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还煞有其事道:“我这么大好有为青年,居然要被发配到这里干苦力。简直就是对天才的一种埋没。”   师忘昔简直要被贺九卿气死,冷冷笑道:“既然如此,那贺公子看这样可好?我上师府藏书阁还缺个守阁的书童,你去那里好好修修脑子!”   贺九卿一听,抚掌大呼:“好啊,我最喜欢读书了!”   师忘昔冷哼一声,甩袖便走。临走前还不忘让人把贺九卿带过去。   贺九卿这才昂首挺胸,换了个地方祸害去了。   一般来说,藏书阁都是门派的宝贝疙瘩,像什么重要的文献啊,门派先祖的丰功伟绩,甚至是开创门派的历程,通通都会放置于此。   而门派或者是家族,在教育方面抓得都很牢。头等大事就是给弟子们扫盲。   这个也好解释,一般来说都是先认认自家人,像什么伯伯,叔叔,堂哥,堂弟,姑妈,舅舅之类的。即使不认得人,好歹心里有个数。其次就是认认修真界的名士,从小树立个正确目标。最后才是开始学习一些繁复冗杂、乱七八糟的心法口诀。   贺九卿好大一把年纪,自然不用像小娃娃一样,搬着板凳排排坐,假模假样的聆听教诲。   他由着人引路,走进一座古朴的阁楼?眼前豁然开朗,整整齐齐上百座书架,呈星罗排布状。   贺九卿这才得以知晓什么叫做浩如烟海,赶紧寻了个凉快地,一坐就是一下午。跟几个女修闲聊。   梦桓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踏进藏书阁。一眼就瞥见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的贺九卿,登时冷哼一声。   “你自己倒是待得舒坦!”   贺九卿觉得耳边聒噪,随手摸本书砸了过去。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可梦桓却气得当场跳脚,一脚踹了过去。   贺九卿听力过人,猛然一拍书案,整个人跃了起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脚将梦桓踹出数丈远。   梦桓没想到贺九卿居然敢在这种地方动手。一连倒退十几步,后背“哐”的一声就撞在了书架上。随后书架摇摇晃晃,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轰隆倒下。   可藏书阁就那么大点地方,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书架倒了,一排书架跟着一起倒了。   就听一道道“轰隆”声响,烟尘大起,呛得在场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梦桓傻眼了。   贺九卿也傻眼了。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许久贺九卿才结结巴巴地问:“怎么着,跑吧?”   “跑个鬼!”   梦桓气得脸色涨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把上师府的藏书阁弄得乌烟瘴气,怎生了得!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好了,师掌门来了!”   随后,师忘昔暴怒的声音响彻云霄:“贺、九、卿!”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现在只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一会儿。   得了,反正只有一出事,就必然要怪在他的头上。   师忘昔怒火中烧,直接命人将贺九卿抓起来。   贺九卿往旁边一跳,直接躲开,笑呵呵道:“光抓我一个,这可不行!那书架还是梦桓撞倒的呢!你们可不能因为他是中州梦家的人,就对他心慈手软啊!”   梦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听到这话跳脚道:“你住口!事都是你惹出来,你有完没完!”   “没完!”   贺九卿嚷嚷:“反正我知道你们肯定要罚我,但不能只罚我,这不公平!要罚连梦桓也一起罚,谁让他偷袭我来着!”   “贺九卿,你就是个惹事精!”梦桓怒道。   结果没曾想师忘昔那个直男狗,根本不管什么华南,什么中州梦家,直接罚他们抄书。   每个人面前都堆了厚厚一摞,还派了专门的弟子监督。   别人抄没抄,鬼才知道,反正贺九卿是一个字都没抄。他巴不得师忘昔赶紧把他赶出千纵山。   可师忘昔还偏偏不肯顺他意,就是不肯放他走。   拉倒。   互相伤害罢。      ☆、表哥也不错的      贺九卿不好好抄书,闲来无事又胡思乱想。   明明知道这种时候,心里还念着华笙,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可他忍不住要去想。   他脑中渐渐幻想出无数的画面,全然都是华笙身披金光璨璨的轻甲,踏着祥云,手持青玄剑。于某一日牛气哄哄地落在上师府的某座山头。   在万众瞩目下,华笙一剑荡平整座千纵山,从穷凶极恶的师忘昔手中,救回可怜的小九。   华笙会一手揽过小九的纤腰,眸色一狠,剑指师忘昔厉声呵斥:“竟敢伤我徒儿!拿命来!”   然后师忘昔跪地求饶,主动献命。   而他自己要把师忘昔的拂尘毛拔光,还要当着他的面玷/污师风语。   “受罚时都能跑神,贺公子果真让我大开眼界!”   师忘昔冷冰冰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直接将贺九卿的意/淫打断。   贺九卿回过神来,淡淡道:“师掌门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有事没事就在我面前转悠……我虽然喜欢男人不假,可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师掌门这样的,我可瞧不上!”   “狂妄至极!”   贺九卿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顿了顿,他有意气死师忘昔,又紧接着道:“没事,你就尽管针对我罢!反正我有师二哥哥心疼。待他回了千纵山,定然会知道我所受的苦痛。他向来心疼我,想必无论何时,总能感同身受。”   果不其然,只要一提到师风语,别管多小的事,总能勾起师忘昔的怒火。似乎在师忘昔眼里。他弟弟就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少年,明媚到不许任何人玷/污他一丝一毫。   因此,师忘昔是决计不允许贺九卿痴缠师风语。   当场就震怒道:“我看你敢!你若是再敢对风语纠缠不清,我活剐了你!”   贺九卿挑眉,笑嘻嘻道:“师掌门这么生气做什么?师二哥年纪也不小了啊,男欢女爱的事情,你也要管?嚯,你这个手伸得也真够长的……”   就听“轰隆”一声,师忘昔一掌将贺九卿身前的书案震碎,惊得弟子们纷纷探头观望。   “我劝师掌门对我也稍微客气点!”   贺九卿避了开来,不悦地掸了掸衣袖,挑眉冷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华南尊者蘅曦君的首徒!”   “贺公子牙尖嘴利!”   师忘昔冷冷拂袖,对着左右围观弟子厉声呵斥,“都看什么看?全部给我回去坐好!”   藏书阁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立马坐了回去。   “我弟弟风语素来怜悯众生,他不过是闲来无事施舍了几分怜悯给你。你就对他这般死缠烂打,念念不忘?”   “啊,是么?那我也很好奇啊!”贺九卿不怀好意地笑道:“师二公子对每一个人都像对我一样温柔体贴么?”   “你!”师忘昔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噔作响,猛然一拂袖:“你且给我记牢了,只要我活着一日,你跟风语永远做不成道侣!”   “那我就等你……死的那一天!”   气氛骤冷,藏书阁内的弟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如坠冰窟。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贺九卿才打了个哈欠,环着佩剑大摇大摆地从师忘昔面前走了过去。   二人即将擦肩而过时,他脚下一顿,微侧过身来,笑容暧昧不明道:“师大公子,别不好意思承认……你如果对我也有那种意思,你就给我点暗示,我虽然瞧不上你,但也会陪你玩玩……”   “滚!”   这大概是师忘昔说过的最粗俗的字眼了。   贺九卿见好就收,长腿一抬,直接走人。   回了客房倒头就睡。他自己身上疼啊,那拂尘抽下来,皮肉都被削掉了。   师忘昔那个龟孙子,活该死弟弟!   半梦半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摸他后背,冰冷的手指正正好按在他伤处,登时头皮一炸,立马疼醒了。   “居然敢打你,我都没打过你!”   魂千脸色很不好看,动作轻柔地将贺九卿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拍了拍他的脸颊,低声问:“小九,你感觉怎么样?”   “疼。”   “那就好。”   “什么叫那就好?你很希望我在外受人欺凌?”   贺九卿怒而起身,才起了一半身又躺回了魂千怀里,眯着眼睛哼哼,“表哥,快快快,帮我上个药,简直疼死了!”   魂千二话不说,不知打哪儿变出一大堆的东西。随后才快手快脚地将贺九卿衣衫褪下。   待看见血肉模糊的伤口时,终于憋不住火气,低声骂道:“去他娘的!师忘昔是想死么?连你都敢打!”   “还不止呢!他总是跟我过不去,仿佛我刨了他家祖坟一样!”贺九卿撇嘴。   魂千从一大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个白玉瓶子,正要给贺九卿洒上。不料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干什么?”   “这个洒上去疼不疼啊?”   魂千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不疼的,表哥还会骗你不成!”   贺九卿大松口气:“那就来吧。”   结果就是,药粉才一洒上去,贺九卿立马一跃而起,疼得额头上的冷汗簌簌往下滴落,他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不疼么?”   “良药苦口,疼就疼点,伤好得快呀!”   魂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一把攥紧贺九卿手腕,又将人重新拉了回来。   “小九,你怎么回事?以前都不见你这么娇气的!”   “你就是个混蛋!”   贺九卿破口大骂:“你别叫魂千了,直接叫魂淡得了!”   “啧!”   魂千眉头略蹙,不悦道:“你怎么回事?华笙平时怎么教导你的?我是你表哥,你也能骂我么?若是他管教不好你,他就不配为人师表!”   贺九卿下意识地替华笙辩解道:“怎可能?是我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关华笙什么事?你在我这儿充什么长辈,你才比我大多少!”   魂千嗤笑,有意分散贺九卿的注意力,便道:“华笙,华笙,我看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华笙!以前我说一句,你能顶三句,现在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还说不是华笙的责任。我们把好好的孩子交给他教导,可不是要他往歪了教!”   “你这就叫蛮不讲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赶紧走!”   “你想我走,那我偏偏不走。我今晚就睡你这了,看你能把我怎样。”   魂千很快又换了话风,直接开门见山道:“小九啊小九,我怎么觉得你脚踏两只船啊?一边说喜欢师风语,一面又跟华笙不清不楚,你跟表哥说句真心话,你到底瞧上谁了?”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立马道:“我当然是喜欢师风语了!华笙好大一把年纪了,都快比我大一轮了,我做什么要喜欢他!”   魂千挑眉道:“那也不见得罢,咱们修真,也不能以年龄看人。你又素来喜欢开口华笙,闭口华笙,我这么想,也不奇怪。”   “我什么时候提他了,分明就是你总是提他!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了,赶紧的,麻溜的带着东西走人!”   魂千也不生气,替贺九卿将衣衫拉上肩头,眸色忽然黯然几分,叹道:“小九,你心思多,表哥也懒得猜。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不管是师风语,还是华笙,都不是你该喜欢的。十三年前,姑母自刎凤凰台,上师府和华南派都是逼迫她的主要凶手。小九,这血海深仇,我能忘,你都不能忘啊!”   贺九卿没想到魂千这么快就跟他走煽情路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只点头,闷声闷气道:“我知道的,我不会忘,也不敢忘。”   “好小九!”   魂千拍了拍贺九卿的肩膀,笑道:“你若实在是喜欢男人,那么你表哥我其实也很不错,考虑考虑呗?”   贺九卿足足愣了有半刻钟,随后才伸手一指大门,铿锵有力地骂了一句,“滚!”      ☆、傀儡   魂千笑眯眯道:“滚什么滚?小九,难道这口气你也能忍?”   “怎么,你又想打什么歪主意?”   贺九卿警惕地瞅了他一眼,哼哼:“我自然是忍不了,师忘昔那个龟孙子,不就年纪比我大点,修为比我高点,有什么可神气的?他不是不让我纠缠师风语么?那我还偏偏要纠缠!我气死他!”   “师忘昔也是够可以的,旁人知道你是华笙的徒弟,多少还避讳着些,偏偏师忘昔就敢针对你。看来,他对师风语还真是挺偏宠的。”   魂千捏着下巴思忖片刻,幽幽道:“你说,师忘昔也好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没找个道侣?他自己不找道侣,也不准师风语找,你说他该不会是…”   “别胡扯!他们可是亲兄弟!”   贺九卿摆手将魂千的话打断,忽然想起一个很好的主意,于是对着魂千挑了挑眉,笑嘻嘻地唤了一声:“表哥。”   “做什么?说罢,你又想干什么?”   “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魂千答应得很爽快,“可你得告诉表哥,怎么个偷法?”   贺九卿笑得不怀好意,对着魂千勾了勾手指。   两个人小声密谋了一番,随即双双消失在房里。   弦月悬空,夜色正浓。   隐隐就听见从后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贺九卿成天在上师府无所事事,早就摸清了地形。   据他回忆,原文中有提过,师忘昔时常趁着夜色,在瀑流下面修行。眼下天色已经黑透,贺九卿估摸着师忘昔肯定在,遂带着魂千悄悄地过去。   越是深入密林,流水声也越是清晰。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气息,小心翼翼地扒开矮丛,果见师忘昔盘腿静坐在瀑布底下。   双目紧闭,湍急的水流将他玄色的衣角打湿,臂弯处还挂着拂尘。身长玉立,极是俊美潇洒。可即使这般,还是严肃刻板得不近人情。   “小九,你可别怪表哥没提醒过你。这里可是上师府,不是在咱们魔族。”   魂千压低声音道:“你要想偷鸡摸狗,咱们也换个时间,换个地儿。真要打起来,我倒是不怕师忘昔,关键你的身份不得暴露了?你还想不想勾搭师风语了?”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贺九卿望着师忘昔的身影,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随手从旁边摘下一枚树叶,胡乱用匕首划了几下,大致作出个人形。   这种小术法极其简单,乃是以物化形的一种。将自己的血滴在上面,再念几句口诀,立马就能变幻出自己想要的傀儡。   他脑海中想象不出旁的仙子模样,不知为何,只能想到师风语。   结果化出的傀儡同师风语有五、六分相似,但好在是个女傀儡。贺九卿叹气,随手又给傀儡变出衣衫。   “你怎么回事?照自己的模样做的?”   魂千皱眉不悦道:“你疯了?用你自己的模样做,回头被师忘昔察觉,你岂不是要当场暴露!”   贺九卿一愣,定睛一瞧,还别说,这傀儡跟他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处,如出一辙。   他挠了挠头,只当是自己法术不精,低声道:“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我跟师风语长得都俊,当然有几分相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罢,我生得也不丑,可你怎生同我半分不像?”   魂千皱眉,盯着贺九卿瞧了几眼,越发不悦:“你个小白眼狼,本来生得就不太像姑母,现在可好,跟你表哥我也不甚像。怪不得你在华南卧底十二年都没被别人察觉端倪,你行啊你!跟谁走得近,就长得像谁,你怎么做到的?”   “可能我长得比较像我爹罢?”   贺九卿随意应付道:“我对我爹没什么印象了,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么?”   “我也不记得了,我当时也没多大。”   像这种偷鸡摸狗的缺德事,从前魂千就没少陪贺九卿干。也并不觉得自家小表弟有哪里不对。甚至很乐意陪他一起胡闹。   随手从旁边掐了朵花,直接插在了傀儡的鬓边。   “还别说,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挺好看的。小九,你说说你,生辰是七月半,还长成这副样子,怪不得在修真界名声不好,男女同杀,你不厚道!”   “什么七月半?那是七夕!”   贺九卿的目光一直盯着师忘昔,闻声,哼哼:“七夕生的人最重情义,比如我就是。”   “不是的吧?你不挺花心的?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贺九卿懒得同魂千扯东扯西,生怕师忘昔再察觉到什么。赶紧捏诀默念了两句咒语,随后伴随着一声低呵。   傀儡缓缓地下了水,往师忘昔的方向游去。   “师忘昔总说我没有定力,我倒是要瞧瞧,他有多大的定力!”   贺九卿哼哼,一道道的对傀儡下达指令。   初时,傀儡先缓缓趴在了师忘昔的膝头,结果师忘昔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半点没有反应。   于是,傀儡便开始缓缓地用手指去勾引师忘昔,并且发出轻微的娇/喘声。   师忘昔立马有了些反应,虽然没有睁眼,可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也出了一层汗。   贺九卿见状大喜,心里清楚师忘昔定然是受到了干扰,要生心魔了。因此,下一个指令直接让傀儡脱了师忘昔的衣裳。   傀儡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伸手褪下师忘昔的衣服。在这个过程中,周边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流水的喧流声。   师忘昔的衣衫被褪下,露出精壮的胸膛,墨发瞬间散在肩背。他眉头紧锁,面色微微发黑。   “好家伙,那胸肌怎么练出来的?这种人不断袖太可惜!”   贺九卿磨着后槽牙,心里恶趣味大起,立马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让傀儡褪下自己的衣衫,坐在师忘昔腿上。   傀儡果然照做,在月光下呈现出少女精致漂亮的肉/体,随后,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坐在了师忘昔怀里……   “师忘昔要是知道,你趁他打座的时候,这么戏弄于他,回头能追砍你十八条街。”   魂千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抓着贺九卿的肩膀,准备好随时带他离开。   “哼,傀儡是没有生命的,也没什么攻击力,师忘昔又在打座吐纳,即使发觉了,一时也不会去管。若不是如此,我肯定要找个女修上去,还要喊所有人过来围观,我气死他!”   贺九卿哼哼,谁曾想,傀儡突然不受控制一般,手脚剧烈的痉挛,随后轰隆一下爆开。而他自己也受到轻微的反噬,往后退了两步。   “不好!师忘昔要醒了!快跑!”   魂千早有准备,伸手一拉贺九卿,两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才刚一离开,一记拂尘就抽了过来,随即就传来师忘昔的怒斥声:“贺、九、卿!”      ☆、偷看师尊洗澡   魂千走后,贺九卿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一阵。   初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强迫自己去想师风语,结果没能成功。脑海中渐渐又浮现出华笙的身影。   “卧槽,狗改不了吃屎啊!”   贺九卿轰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头撞墙:“剉骨扬灰啊,剉骨扬灰啊!想想清楚啊,想想清楚!不能贪图人家长得好看,就想睡了人家啊!小仙子多好啊,睡啥男人啊!”   于是,贺九卿又重新卧倒,将被子拉过肩头,强迫自己合上眼睛睡觉。   可是却失策了。   他一把将被子掀开,嘴里骂骂咧咧,边穿鞋边痛骂自己“狗改不了吃屎”,随后才又紧接着暗想:没事,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没差别。   上师府距离华南约莫八万里路,御剑飞行也须得三个多时辰。贺九卿向来将上师府的门规踩脚底,哪里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直接御剑就走。   好容易才飞回望曦峰,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师尊。   寝殿没有,大堂也没有,书房也没有,静室也没有,师尊哪里去了?   贺九卿此时此刻,就特别想歪在师尊怀里痛哭,顺便摸摸他的鸡儿。   于是乎,鬼使神差一般,摸到了竹林里。月色朦胧,晚风飒飒,远远就听见叮咚叮咚清脆的水流声。   贺九卿蹑手蹑脚地行了过去,隔着一道巨石,一眼便将眼前之景尽收眼底。   华笙合着衣衫坐至水潭边上,下半身泡在水里。既没有封冠,也没有系带。青丝如瀑般垂在肩头。膝上还横着一架古琴,手指轻轻拨着琴弦,发出“铮”得一声脆响。   贺九卿喉结滚动,脚下就再也移动不了分毫了。   他从前从来都不知道,华笙居然有此等雅癖,一个人半夜不睡觉,跑来冷潭边泡澡边抚琴。   师尊这种模样,应该越少人看见越好。   贺九卿秉承着不看白不看的心理,又偷偷摸摸瞧了片刻。   华笙抚了一阵琴,抬手将古琴收了回去。这才当着贺九卿的面,手指轻勾,将衣带解下。   贺九卿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心跳开始加速。   紧接着,华笙又开始褪下外裳,他人生得俊,连手指都纤细好看,并没有狰狞感,反而像是由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真真是每一处都精致,比画中仙还画中仙。   终于,华笙将上衣褪下了一半,可是不知为何,突然背过身去,贺九卿大呼可惜,可仍旧对华笙的背影极为垂涎。   他正感慨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地往断袖的方向越走越远,鼻孔里缓缓流出两股热流。他随便擦了两下,正要探头继续看华笙褪裤子。   不曾想眼前哪里还有华笙的半点影子。   贺九卿大惊失色,忽觉身后冷飕飕的,随后屁股一疼,整个人呈青蛙状,扑进了冷潭里。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破水而出。根本顾不得别的,慌忙逃窜。   身后传来华笙素来清冷的声音,带着两分隐忍的怒气。   “小九!”   贺九卿捂住脸跑,大叫:“不是小九,不是小九,我不是!”   ……   昨夜贺九卿偷回华南山,那叫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早上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从被窝里探出眼一瞧,就见师忘昔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厉声质问:   “你昨晚去哪儿了?说!”   “我?我哪儿没去啊!”   贺九卿转了个身,往被窝里缩缩,懒洋洋地哼哼:“大清早的就跑来兴师问罪,我招你惹你了?你们上师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子的?”   “还跟我装蒜!是不是要我把证据砸你脸上,你才肯承认?撒谎成性,死不悔改,你真的好有教养!简直丢尽了华笙的脸面!”   “师掌门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小心伤身……”贺九卿合上双目,看都不看他一眼,嗤笑道:“你有证据就拿出来啊,无凭无据就想血口喷人,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我告诉你师忘昔,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   师忘昔冷眼睨着贺九卿背影,似乎要将他身上剜出两个窟窿。许久才冷冷拂袖。   “不知廉耻!”   贺九卿一听这话,立马就没法淡定了。   他把被子一掀,直起上半身坐好,一条腿支着,挑眉笑道:“不知廉耻,什么不知廉耻?说的跟我怎么着你了一样,你有证据,你到底拿出来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   师忘昔只要一想起昨夜,那个美貌傀儡不着寸缕地躺在他的怀里,就觉得恶心至极。   可偏偏他没能及时抓到贺九卿的把柄,否则早就把他提溜出去痛打一顿。   冷眼瞥着贺九卿,师忘昔见他衣衫不整,连头发都没束,满身的风流浪荡。又想起他平日里没半点正形,在师风语面前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忍不住又低声骂了一句:“成何体统!”   贺九卿故作沉思,单手托腮道:“嗯哼,这么生气啊?让我猜猜啊,咱们师大掌门近两日怎么这么清闲,有事没事就在我身边瞎转悠……”   他冲着师忘昔挤眉弄眼,笑嘻嘻道:“喂,说说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师忘昔脸色铁青,攥紧拳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痴心妄想!”   “不说算了,你这样的,我可瞧不上。”贺九卿笑得不怀好意,“我还是比较喜欢……师二哥哥。”   “荒唐!”师忘昔直接打断贺九卿的话,语气骤冷,“贺九卿,你不要太过放肆!否则即使华笙在此,他也保不住你!”   “嚯,吓唬我呢?”贺九卿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回去,背对着师忘昔摆手,“去吧,去吧,告状去吧,你也就这么大出息了。”   身后半天都没动静,贺九卿闭眼,以为师忘昔走了。谁料师忘昔一拂尘抽了过来,直接将床板震劈。   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床没了。   “师忘昔!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师忘昔收回拂尘,冷声道:“滚起来,去藏书阁,罚抄门规!”   贺九卿怒而起身,一脚将砸在自己身上的床板踹飞,气冲冲地往外走。      ☆、19   早先便说,藏书阁一般都是门派中很重要的地方,里头自然就少不了门派中的小弟子们。   罚抄门规,抄你祖宗十八代!   贺九卿闲来无事,遂把魔爪伸到了上师府的小一辈身上,极力摧残修真界的花朵。   比如说,给他们讲鬼故事。   贺九卿盘腿坐在角落里,身边围了一大圈的小道士,观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岁,最小的也就四、五岁,一个个满脸好奇的望着他。   “传说,莫须山上有一只狐狸精修成正果,有一日化作人形在人间闲逛。结果巧遇一白面书生。两个人立马苍蝇见绿豆——看对眼了。然后火速成了亲,夫妻恩恩爱爱,可一直都没有孩子。有一天晚上,丈夫出去买米,因为银子没带够,走到半路又折回身来。可才走近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细微的喘息声,你们猜怎么着了?”   一个小朋友立马举手,红着脸道:“我知道,我知道!狐狸精偷人了!”   贺九卿笑道:“再猜。”   其余的小朋友们苦思冥想,又有一个人道:“难不成是梦魇了么?我听说梦魇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贺九卿点头,又随手指了个人,道:“来来,你说……对!就你!别看别人了!”   被指中的那个小朋友先是害羞的往后一缩,随即被几个比他大些的,七手八脚给他推了出来。催促他赶紧说。   于是,这位腼腆小朋友才怯生生地说道:“我听师兄们说,狐狸精也不全然都是坏人。她肯定是有法力的,也许是在屋里救人呢!”   贺九卿忍俊不禁,见场上众人笑得东倒西歪,遂比划了一下禁声的手势,示意他们声音小一些。   有人拉他衣袖,着急问他:“贺前辈,你赶紧说啊,那狐狸精到底在屋里做什么呢?”   贺九卿笑道:“其实也没做什么,那书生透过门窗的缝隙一看,就见狐狸精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仔细一瞧,才见他那妻子正在画皮。书生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赶紧去附近的道观请人上门降妖。没曾想那狐狸精是个痴情种,宁死也不负郎君。”   “啊……那结局怎么样了?”   贺九卿摸了摸鼻尖:“结局啊,狐狸精被就地正法,永世不得超生啦!书生另外娶了个妻子恩恩爱爱啦!”   “啊!”   场上传来更响的埋怨声,小朋友们纷纷唾骂那男子的薄情寡义,以及道士的残忍无道。   甚至还有个小朋友做了个总结: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贺九卿听着,都快憋笑憋成内伤了。他一一对先前那三位小朋友做个点评。   “你思想还挺狂野,是个多情的好苗子!”   他又指了指第二个,叹了口气,“你呐,平时肯定都是梦魇的时候尿床罢?”   这孩子狡辩道:“前辈瞎说!我才没有!”   可随即人群里就传来一阵奚落声,也都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当不得真。   贺九卿这才有空点评最后一个,他道:“你这孩子倒是挺善良的,人分好人恶人,妖也分好妖坏妖。这跟种族血缘是没有关系的,这点你做得很好。咱们可不能搞歧视,要好好跟所有生灵和平相处。”   “可是师兄们教导我们,看见妖魔鬼怪就要当场诛杀,不能讲什么慈悲心的!”   “就是说啊,他们都是畜牲,怎可跟我们相提并论?”   贺九卿挑眉:“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八百万年前,我们也是由畜牲进化来的?”   “怎么可能!”周围不约而同道。   贺九卿本欲跟他们好好宣传一下,什么叫做《物种起源》,可转念一想,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能者生存。存善念固然很好,可外面多是人心不古,生着两条腿的鬼魅,何必硬要他们当个善良的人。   如此,只得作罢。   贺九卿刚讲了一则《聊斋志异》,深觉有点往上师府头上扣屎盆子的意思,回头要是被师忘昔知道了,估计会拿着拂尘追打他十八条街。   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毕竟师忘昔的智商差不多就这么高了。遂赶紧换了别的讲。   像什么“海的儿子”啊,“卖炊饼的大郎”、“阿里九九和四十个面首”等等。   总之,贺九卿极力在小朋友幼小纯真的心灵上,播撒爱的种子,传播光和热。   结果没曾想,把所有小朋友都弄哭了。   “呜呜呜,美男鱼好可怜啊,最后化作了海上泡沫!那个皇子是个人渣!”   “嘤嘤嘤,美男鱼的哥哥们为什么都不救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   “嗷嗷嗷,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   贺九卿头疼不已,居然有点失策了。   于是他赶紧挽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皇子一看就是个人渣,美男鱼化作泡沫,搞不好不是为爱献身,只是在朝他脸上吐口水!”   小朋友们很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版本,于是乎“嗷嗷”了一整个下午。负责看守藏书阁的长老过来斥责了好几回,半点用都没有。   贺九卿一时哄哄这个,一时哄哄那个。结果哪一个都哄不好,于是只好拿出最后一道杀手锏。将自己先前在纵淮镇买的莲子糖分了出去,一人只给一颗。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吃了糖立马就不哭了。只不过一个个睁圆溜了眼睛,眼巴巴地瞅着贺九卿手里所剩不多的糖。   “去!没有了啊,想吃就自己买去!”   周围立马响起一片可怜巴巴的“贺前辈”。   贺九卿简直要被他们打败了,蹲在墙角跟一群孩子大眼瞪小眼。   于是乎,在上师府艰难困苦,闲得发霉的日子里,贺九卿还要抽空翻墙出去买糖。   鬼才知道上师府条件为何如此艰苦。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碧池在师忘昔那里多了一嘴,很快就有一群人冲了起来。   就跟抓小鸡崽子似的,提溜着小朋友们的后领,硬生生地将人带走。   那些小朋友们在贺九卿这里尝到了甜头,一个个抱着他的腿直嗷嗷,跟死了亲娘似的。   严厉刻板如师忘昔,坚决不准许上师府的弟子学习贺九卿的作派。将一群小朋友们全部抓去关禁闭。   末了,才环顾一周,厉声道:“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以后谁要是再敢跟贺九卿说话,全部滚去戒律堂受罚!”   满屋子的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师忘昔缓了口气,冷眼凝着贺九卿,眸色如同染了一层寒冰,一字一顿道:“你若再敢生事,你就试试看!”   “如何?”   “……我活剐了你!”   “活剐了我?”贺九卿双臂环剑,缓缓走上前去,在距离师忘昔只有半步之遥,才压低声音诡笑道:“讲真的,师忘昔。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你对我有意思啊!别不好意思承认,你要玩,我随时奉陪!”      ☆、怀疑   魂千晚上传了消息说,要一起去盗神器。   夜风袭袭,后山一片死寂,贺九卿换了身夜行衣,怀里环着落华剑,轻倚在石壁边,嘴里还叼着根青草。   早先便说,魂千对上师府的星轨刀垂涎多年,若不是因为魔族十三年前被修真界各大门派打得元气大伤,早就屠戮门派,血夺神器了。   可如今的魔族只能缩在阴暗处苟延残喘。想想也的确挺凄惨的。   贺九卿正想得入神,肩膀处猛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前跳开一步,手里长剑就出鞘半寸。目光警惕的盯着来人。   “你现在警惕性还是挺高的嘛,看来华笙平时还是花了点心思教导你了!”   魂千笑着从阴暗处绕了出来,不知打哪儿掏出副地图,直接摊在石壁上。   “瞅瞅,这是上师府的地图。咱们人少,他们人多。硬抢神器不行,咱们就用温和一点的办法——偷!”   贺九卿反手收回了剑,郁闷道:“你打哪儿弄的地图?你该不会又易容成我的样子了罢?”   他脸色登时不愉起来:“我告诉你啊,魂千!你自己想找死,可别拉上我,我年纪轻轻的,还想多活几年呢!”   “瞎想什么呢?你肯定死在我前头!”   魂千笑话他:“不易容成你的样子,你以为我混得上来千纵山?小九啊小九,你可就放一千二百个心罢,我如果被上师府的人抓住了,根本不用严刑逼供,我保证头一个把你供出来!咱们表兄弟要死死一块!”   贺九卿道:“你这种人心思也忒坏了些,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了你一个,造福一大家,你这个人怎么就没点无私奉献的精神!”   “你可拉倒吧,你见过哪个坏人有无私奉献精神的?”   魂千恬不知耻道:“我没大义灭亲把你给灭了,已经足够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姑母了。我若是姑母,我坟头都要被你气得七窍生烟!”   “你少拿我娘说事!”   贺九卿直接岔开话题道:“赶紧的,动作麻溜点,咱们今晚的作战方针是什么,你给我讲讲?”   魂千抚掌,手指着地图,轻轻点了点,笑道:“你看这个,这里是上师府的藏剑阁,再往这看看,这是炼丹室,这里是藏书阁和主殿。我已经窃听清楚了,星轨刀就藏在老天师的虚鼎之中。老天师修为高是高了些,但是咱们有这个!”   说着,魂千伸出右手,离手心处半寸虚空中,漂浮着一颗通身碧色的珠子,即使不用伸手触摸,也能感受到里头蕴藏的雄浑灵力。   “碧沉珠!你打哪里偷来的!”贺九卿失声尖叫。   要知道现如今流传下来的五大神器,青玄剑在华南蘅曦君手中,星轨刀则是历代由上师府镇守,断江幡在中州梦家,芳华伞则是在凤凰沐家,至于碧沉珠早就下落不明多年。   如今碧沉珠却在魂千手中,贺九卿震惊之余,立马就推断出他是偷的。   魂千这人没多大本事,一生全靠偷鸡摸狗混日子。   “去!偷什么偷!这你都忘记了?这还是姑母临死前交到你手上的,这你都能忘?”   魂千指责道:“你能不能长点记性,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怎么什么都能忘!”   贺九卿当即就不说话了。说到底魂穿和夺舍,好像没甚么差别。不就是把原主一脚踹飞,自己鸠占鹊巢?   “算了,懒得同你说道这些,没心没肺的狗东西!”   魂千骂了他两句,这才把碧沉珠往贺九卿手心里一塞,嘱咐道:“这个你拿好了,这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遗物,你若是把它弄丢或者是送人了,看我不打死你!”   贺九卿赶紧两手捧着,结结巴巴地问:“这东西怎么用啊,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魂千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叹气:“这个很简单,碧沉珠有破人虚鼎之用。我去引开师忘昔,你接近老天师,然后趁机入他虚鼎,偷了星轨刀就赶紧出来。”   贺九卿一一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他又蹙眉,问道:“会不会出岔子?你该不会半途丢下我跑了吧?”   “怎可能!”   魂千笑容十分猥/琐:“我可是你表哥,我还能害你不成?咱们俩个怎么说也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小九,你居然怀疑我,让表哥好伤心呀!”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现在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谁家表哥能比魂千还不要脸,打着替许念报仇雪恨的幌子,一个劲儿的把贺九卿往阴沟里踹。   贺九卿合了合眼皮,背着手调头就走。   身后很快就传来魂千的威胁:“我看你敢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传讯给我爹,让他一掌打死你个白眼狼!”   贺九卿想了想,原文中魂千的父亲,也就是自己那个便宜舅舅,的的确确不是个好惹的。原文中几次和华笙正面交锋,都能打成平手。若不是年纪大了,估摸着连华笙也打不过他。   如此,贺九卿一边暗暗感慨自己的生活艰难困苦,水深火热,一边调转过身来慷慨赴义一般,道:“好吧,不就偷个东西嘛,我在行得很!”   “你怎么会在行?”魂千眸色略深,笑吟吟地问。   贺九卿没想太多,一边同魂千往剑阁的方向掠去,一边胡说八道:“嗨,兄弟我也是跑过江湖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偷鸡摸狗这种事情干得不要太多,村口王大爷家的大黄狗就是我药的!”   魂千突然顿足,贺九卿疑惑不解,正要发问。   谁知魂千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反手将他整个人按在旁边的树杆上。磨着后槽牙,咬牙切齿道:“说!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夺了小九的舍,你说!”   贺九卿猝不及防,后背被抵得生疼,他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胡说八道,只得故作恼怒道:“魂千!你怎么回事!我当然是小九了!我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谁他娘的能夺老子的舍!”   魂千冷冷笑道:“我们家小九幼时流落在外,一群孩子将他围堵在小巷子里,放狗撕咬他。他平生最是怕狗,怎么可能去药别人家的狗!”   贺九卿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容易才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扒拉出来这段童年悲惨经历。好像的确有那么一回事。可自己却是不怕狗的……   妈蛋,说漏嘴了!   “表哥,你听我说,我真的是小九,你仔细看看我,我真的是小九!”   魂千冷笑:“是不是小九,我一试便知!”      ☆、偷盗神器   贺九卿心里隐隐发怵,总觉得魂千要对他做什么。   他刚要奋起反抗,结果双臂就被一道漆黑的锁链捆住。   魂千右手在半空中一拂,黑气散退,显现出一支通体漆黑的冰棱。他一把抓在了手里。   贺九卿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妈了个巴子的!这他娘的就是书里描写的法器弥散!要命了!这玩意儿扎人可疼了!   忽然,魂千扬手,冰棱狠狠地插进了贺九卿的眉心处。一大股鲜血飞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贺九卿眼里。   “啊!啊!啊!”   贺九卿只觉得元神一荡,浑身如坠冰窟,疼痛从眉间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就连头皮上的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抽痛。   他倾尽全力将身上的锁链震开,右手紧捂眉间放声惨叫。   魂千手中的冰棱在触碰到贺九卿的鲜血后,一节节的碎成了粉末。   他微微一愣,这种冰棱名唤弥散,乃是由阴气,鬼气,以及怨气凝结而成。寻常时候只做暗器。也可用来检验修士是否被人夺舍。   就像方才魂千那样,狠狠扎进对方的眉心便是。   如果当事人真的被人夺舍,冰棱便能瞬间将夺舍者的元神打出体外。可若没被夺舍……那自己就是误伤了小九。   “小九!”   魂千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去扶贺九卿。   “对不起小九,是表哥的不是,表哥原也不该怀疑你的,小九!”   贺九卿疼得龇牙咧嘴,鬼知道魂千撞了什么邪风,好端端的搞个冰棱扎他一下。   疼死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魂千该不会再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了。   “你滚!还好意思说是我表哥,居然连我都不认得了!”   魂千满脸歉疚:“也不能全然怪我,谁让你突然转了性子了,还一问三不知。修真界不乏有人强行夺舍,我这么想,也并不奇怪啊!”   贺九卿当然知道魂千的疑虑,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他这种无知行为。   因为,魂千居然让他破相了!   弥散给人留下的伤疤,一辈子都去不掉!   “不干了,我不干了!爱谁偷谁偷,反正我不去了,我受伤了!”   贺九卿沉着俊脸嚷嚷:“我早就知道,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魂千刚要说几句哄劝贺九卿的话,眉头忽然一皱,迅速侧目,对准一处草丛,厉声质问:“谁在那里?!”   贺九卿大惊失色,才刚转过身去,就见魂千一步就闪现过去。真的只有一步,甚至只是抬个腿的动作,人就已经掠了过去。   魂千伸手在草丛里一抓,提溜出一个小道士出来。   “原来是只小耗子在偷听我们谈话!”   魂千冷冷笑道:“我从来不杀女人和小孩,可你今天撞见我跟小九私会,我要杀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要!”   贺九卿一眼就认清这小道士是喜欢听他讲故事的那个腼腆孩子,下意识地就站出身来。   “别杀他!”   魂千皱眉不悦道:“小九,你到底怎么回事?又不是第一次杀人,难不成你还会害怕?”   “可他是个小孩子!”贺九卿强辩道:“他能懂什么!”   魂千冷笑,一手掐着那孩子的脖颈,直接举至半空。   “他懂什么?你不要小看一个孩子。他一张小嘴,随便往外头一说,你以为你还能光明正大的跟师风语调/情?”   贺九卿咬牙,冲过去一把攥住魂千的手腕:“够了,你不就是想要星轨刀,我去帮你偷来还不成么?你放了他!”   魂千这才收了些力道,可仍然把孩子抓在手里。   小孩子不禁吓,又是个腼腆害羞的性子。登时眼泪汪汪地望着贺九卿,嗫嚅道:“对不起,贺前辈,我……我不是有意要跟踪你的。我就是晚上睡不着,想听你讲故事……”   他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小声哭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贺九卿虽知魂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货色,他自己跟着魂千,早就逐渐变得冷血无情。满手都是鲜血,洗不白的。   杀一个小孩子,简直太易如反掌了。可是,现在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他沈卿,他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朵一样的小生命,活生生的死在他面前。   “魂千,我告诉你,在我回来之前,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魂千眉梢一挑,轻轻笑道:“为了一个上师府的弟子,同自己的表哥放狠话,你行啊,小九。我看你根本就不是脑子不好使,你就是欠管教!”   “那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贺九卿攥紧剑柄,深深凝望了那孩子一眼,这才把目光一寸寸的钉在魂千脸上。   “我希望你能记住我说的话。我严肃的时候,从来不跟人开玩笑!”   说完,贺九卿转身就走,消瘦的身影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   剑阁素来有专门的弟子看守,如今贺九卿有碧沉珠在手,简直就是一大助力。轻轻松松就进了剑阁,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丝毫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脚下动作轻如猫步,刻意将气息全部掩了去。这才攥着剑,满脸警惕地踏进内室。   只见老天师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眸合实,正在打座。周身围绕着一层淡金色的结界,若是有人打破这层结界,那么结界之中的人,立马就会惊醒过来。   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   不管是什么法器,用起来都差不多。第一件事就是用灵力相催。   贺九卿左手支着右肘,右手竖起两指横在眉心处念念有词。指尖腾得一下,窜出来一道淡青色的光芒。他凤眸一睁,光芒立马跳动。   碧沉珠在半空中漂浮,周身围绕的光芒一股脑的冲了进去。伴随着吸入的灵力,碧沉珠登时光芒大盛,贺九卿被这道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待再反应过来时,眼前一片白茫茫。   这里竟然是老天师的虚鼎!   贺九卿大喜过望,伸手一招,将碧沉珠攥在手心里。这才拨开浓雾寻了过去。   远远就见一柄金色的大刀横在结界中央,刀柄处流光璀璨的纹路,像是实质般缓缓流动。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手指触碰到结界,发出“锵”的一声,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成了千万片。   贺九卿赶紧将星轨刀攥在手里,这才要催动碧沉珠离开。却不成想身后传来一声低吟……   他整个人头皮一炸,当即僵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   ☆、前尘往事   “……念念。”   贺九卿脚下一顿,凝神细听,却又听见一声,“你将碧沉珠交给我,我定然会保你平安!”   他总觉得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召唤他回头,如此,贺九卿当真回了头。却见白茫茫的雾气中,漂浮着一道玄色的身影。   这是个男子的身影,观其年龄决计不会超过三十岁,生得清俊不凡,隐隐同师忘昔有几分相似。   该不会是师忘昔的爹爹,大伯,或者是叔叔罢?   贺九卿狐疑,又凝神听了片刻。   却见这男子在半空中虚划,急声唤:“念念,你快走!我爹他们要带人围攻凤凰台,你快走!”   这应该是男子的部分元神,只能记得活着的时候,最难以忘怀的事情。   可他嘴里喊的“念念”,以及凤凰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了十三年前。   贺九卿明知自己不可探究旁人的隐私,可脚底像是生根了一般动弹不得。他收敛了所有的笑容,攥紧刀,定定地望着男子。   “念念,对不起,当初是我一时糊涂,才对你行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如今我已然身死道消,求你不要再记恨着我!”   这男子双手扣进自己的头发里,跪倒在虚空中,语气疲惫道:“念念,你腹中怀的可是我的骨肉啊,我师陌寒,一生清贵,唯独栽在你手里,你就不能为了我,回一次头吗?”   贺九卿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场。   这人是师陌寒,岂不就是师忘昔和师风语英年早逝的父亲!若真如他所言,那贺九卿岂不是……岂不是也是上师府的子孙!   原文中贺九卿可是上过师风语好几次,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   人渣!   贺九卿脚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他满脸冷汗,也不知道作何感想,只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可他真的不想死。   忽然,右手缓缓抬了起来,贺九卿大惊失色,赶紧用左手去拽。可是没有用的。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操作了一般,举起星轨刀,一步步地逼近师陌寒。   如果说,师陌寒如今还活着,或者说是有个完整的元神在,今日都能跑得掉。可眼下,他只是可怜的元神碎片,东凑西凑而成。一阵风刮过去,他就没了。   贺九卿不受控制的,反手狠狠给了他一刀。师陌寒整个身子被砍成了两段,随后才如同风化一般,渐渐消失了。   与此同时,老天师霍然睁开双眼,大叫一声,“吾儿!”,随即一大口鲜血喷了出去。   星轨刀到底是样绝世神器,一刀下去,毁了师陌寒的元神不说,直接将老天师的虚鼎撕裂。空间都扭曲起来,贺九卿好容易才借着碧沉珠之力,从虚鼎中出来。   结果没曾想,老天师已然圆寂——七窍流血而死。   贺九卿牙齿直打颤,他原也不想杀人,可就是不受控制……   这具身体的情感太强烈了!   忽听外头传来吵闹声,他一慌,带着星轨刀落荒而逃。他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房内,门板就被人一脚踹开,师忘昔领着人大步从外头进来,一见屋中景象,厉声大呼,“祖父!”   贺九卿一路跌跌撞撞,好容易才走了回去。他双腿一软,险些跌跪在地,勉强扶着树干才不至于倒下。   “小九,你怎么了?”   魂千上前一步,作势要搀扶他。   贺九卿二话不说,直接将星轨刀抛了过去。   魂千接了刀,脸上立马见笑:“好小九,表哥没有白疼你。待我们将五大神器集齐,世间何人能同我们为敌?任凭是他蘅曦君还是赤玄君,来一对杀一双!”   他想了想,又笑道:“小九,你不是喜欢师风语么?那也成。待表哥荡平了上师府,就将师风语抓来跟你拜堂成亲!”   贺九卿现在只要一听见“师风语”三个字,喉咙就一阵发紧。如果在虚鼎中,师陌寒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和师忘昔兄弟二人,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原文中并没有那么写啊,难不成就因为他少订阅了几章,连这么重要的情节都错过了?   亦或者说,原文中贺九卿就是花心滥情,天生反骨,吃着碗里还要惦记着锅里。   所以……他临死前该是有多么的绝望,连亲哥哥都要杀他!   当然,这些事情全部都无从考究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是被人操纵着,一步一步地重蹈覆辙……   贺九卿望着自己的双手,沉默良久。即使身体已经易主了,可有些事情还是放不下。   “表哥,星轨刀我已经替你偷来了,可以放了那个孩子了吧?”   “可以。”   魂千答应得爽快,眼睛转向贺九卿时,忍不住询问道:“小九,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贺九卿摆了摆手,看起来很是疲倦。   如此,魂千也不多问,还真放了那孩子走。   这孩子胆子小得要命,眼泪汪汪地去看贺九卿,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两手捏着衣角,一步步地往前挪。   贺九卿才刚一垂眸,忽听耳边刮过一道风声,他暗叫不好,抬眼就见那孩子自后心穿进一支冰棱,身形一晃就倒了下来。   他几乎快不能动了,好半晌儿才想起来要去查探情况。   “贺……贺前辈……”   贺九卿将人抱在怀里,见他胸口处横着冰棱,真真是当胸一击,将人扎了个对穿,看这出血量,肯定是活不成了。   这孩子终究是没再说什么,手一垂就去了。   “小九,不要怪表哥心狠手辣。只有死人才能彻底把嘴闭上,表哥只不过是不想你受到半点伤害。”   贺九卿将人放下,缓缓站起身来,突然冲上前去,狠狠打了魂千一拳,暴怒道:“你混蛋!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啊!”   魂千不躲不闪,硬接了一拳,嘴角登时就见了血。他随意擦了一把,嗤笑道:“孩子怎么了,谁还不是从孩子时代过来的。小九,你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可有人放过你么?”   贺九卿扭过脸去,哑着声道:“我不想提这个。”   魂千冷笑:“你难道忘了,当年魔族全族是怎样被人逼入绝境?你当时不是亲眼目睹了么?”   贺九卿双手抱头,沉痛道:“你别说了。”   “凭什么不说?你当年才四岁,眼睁睁地看着姑母自刎于凤凰台!你年纪那么小,一个人流落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个什么样子么?”   “你跪在乱葬岗上,撕咬野狼吃剩的人骨!”   贺九卿头痛欲裂,他感觉眉心处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因为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   他猛然推开魂千,慌不择路地御剑就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所有事情甩得远远的。   慌不择路的下场就是,贺九卿一个没站稳,直接从剑上摔了下来。好在底下是条小湖泊,才不至于将人摔伤。   贺九卿胡乱洗了把脸,将身上的血迹污迹洗干净。   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可又实在不想回上师府。   如此,贺九卿茫然地御剑就走,不知道在外头转悠了多久,再抬首时,人已经站在了望曦峰的殿外了。   贺九卿即使不用去看,闭着眼睛也能想到。此时此刻,华笙定然就坐在书案后面,身边搁着银制镂空的檀香炉,还有一杯清茶。手里会攥着本书,也许是在抚琴。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好,就是很想立马见到他。   贺九卿才要抬手敲门,可突然又怯弱起来。   他这么不管不顾的从上师府逃出来,到底算什么?   做贼心虚,还是畏罪潜逃?   要是被华笙知道他误杀了老天师,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吗?   亦或者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从而对他百般嫌恶。   贺九卿一下子就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他特别怕华笙率先作出选择。   如果华笙爱他,他心里会有负罪感和恐惧感,因为真的不想被剉骨扬灰。   可华笙若是不爱他,他心里会很难过。   半晌儿,贺九卿调头就要走。   结果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随即就是一声熟悉的“小九”。   贺九卿如同被定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了。他明明想说,他不是小九,可话到嘴边,只背对着华笙唤了一句,“师尊”。   华笙见贺九卿浑身湿漉漉地,眉头不由一皱,见他不肯转身,遂踏出门槛一步。   淡淡道:“转过脸来。”   贺九卿垂首,不言不语。   华笙眸色更深了,上前一步就要拿人。   谁料贺九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他鬼使神差地去抱华笙的腿,喉头哽咽,许久才闷声闷气道:“师尊,我要怎么做,才能讨师尊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看着觉得迷的,没有关系。看到后来,就明白了。么么哒,爱你们~   ☆、狡辩   华笙蹙眉:“你到底怎么回事?说话!”   贺九卿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把手松开了。他垂着眸,两手无意识地捏紧衣角。许久,才低声喃喃道:“师尊,小九真的很想讨师尊的喜欢。”   闻言,华笙眉头蹙得更深了,他弯腰,单手捏正贺九卿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   就见贺九卿眉心处横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居然还在往外汩汩流血。   须臾,他才甩开手去,凤眸中闪烁着丝丝寒意。   “……闯祸了?”   贺九卿浑身又是一阵哆嗦,牙齿都咯咯打颤。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觑华笙,见他神色淡然得很,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可华笙越是气定神闲,越是让他从心底里窜出一股寒意。   “没……没有。”   贺九卿咬紧牙关,坚决不肯承认。他垂了垂眸,犹豫了许久,才跪行过去,抱住了华笙的腿。   华笙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说话。”   “师……师师尊……”   贺九卿哽咽道,生怕松了华笙的腿,上师府的人就要将他千刀万剐。可他又不敢抱太紧,生怕惹师尊生气,把他剉骨扬灰了。   “师尊,师二哥哥,师二哥哥……”   华笙眸色一寒,许久才缓缓道:“行了,感情受挫的事,就不必同为师说道了。”   贺九卿摇头:“师尊,我再也不去招惹师二哥了,我不招惹了!师尊信我!”   “怎么?师忘昔为难你了?”   华笙语气不太好,踢了踢贺九卿的膝盖,归拢了一下他的跪姿。这才转身回殿。   贺九卿心乱如麻,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生怕华笙随时随地把青玄剑召唤出来。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那种断臂之痛,想必难以用语言描述。   “你这次私自回来,师忘昔知道么?”   贺九卿抬眸,见华笙折身回来,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   他摇头,沉闷道:“不知。”   “……不知?”华笙冷笑,抬手不轻不重地往贺九卿脸上打了一下,“你胆子越发大了,真以为为师不会管束你么?”   贺九卿脸色胀得通红无比,分明没觉得有多疼。可心里就是委屈地厉害。鼻子一酸,眼泪珠子簌簌落了下来。   他知道这样软弱的样子,定然会惹华笙嫌弃轻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许久,才抹了把眼泪,小声道:“师尊,我……我还是走罢。”   “去哪?找你师伯领罚么?戒律堂的刑,你受得住么?”   华笙连续三个问题,直接把贺九卿问住了。他唇蠕动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弄的?”   华笙将手里的东西打开,用小指尾端抠出厚厚一层伤药往贺九卿眉心处涂抹,语气淡淡的。   贺九卿抿唇,故意岔开话题:“师尊,小九一直很敬重师尊,小九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很不好,给师尊惹出了很多乱子。害得师尊跟在我身后收拾烂摊子。我总觉得宠爱这种东西,就是天上掉馅饼,肯定砸不到我身上的。结果还真被我遇见了。”   他伸爪去扯华笙宽大的衣袖,继续道:“师尊,遇见你,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最幸运的事了。小九就是想告诉师尊,小九一生忠于师尊,誓死捍卫师尊,对师尊之心,皎如天上明月。”   贺九卿语气有些急迫,着急剖白心迹一般,脸色都憋红了。   华笙敛眸盯了他片刻,缓缓道:“你能这么想,为师很欣慰。可你不要觉得,这样为师就能原谅你私下同魔族人见面。”   贺九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连唇角都白了。浑身不住哆嗦着,连跪都跪不住了,整个人就往后一跌,勉强用胳膊撑着。   “师尊……你……你怎么知道……”   “撒谎,狡辩,避重就轻!”   华笙语气冷淡,罗列出贺九卿的几条错处。反手将手里的伤药摔在地上。   碎裂的瓷片登时散落一地,贺九卿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了。   “还不肯说实话么?”   “师……师尊……”   头顶处忽然划过一道剑光,楚卫阴沉着脸从剑上一跃而下,一见贺九卿的面,眸色一厉,随即伸手一招,长剑直冲贺九卿而去。   “师兄,住手!”   华笙神色微变,脚下一动,直接挡在了贺九卿的身前。他抬起袖子,轻轻一拂,便将楚卫的配剑斥退。   仙剑在半空中旋转几圈,才嗖得一下重回楚卫手中,他一剑指着贺九卿,厉声责问:“贺九卿!你居然在这里!”   华笙挥下衣袖,单手束在背后,俊脸覆着一层寒冰,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小九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值得你闯上望曦峰,当着我的面要杀他!”   “你自己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楚卫厉声道,双眸几乎喷火,呵斥道:“满上师府的人找你都找疯了,你居然躲在你师尊这里!”   华笙不动声色地将贺九卿护在身后,淡淡道:“发生何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老天师被魔族的人暗害了!星轨刀被盗走了!   楚卫脸色极其难看,一手指着贺九卿,厉声质问:“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逃出了千纵山!你胆子可真大!”   贺九卿如鲠在喉,不知作何解释。   他明明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把刀,可万万没想到会误杀了老天师!   眼下他若是承认了,焉有命在!   “师……师尊……”   “你师尊在此,还不速速招来!是不是你引了魔族的人过去?快招!”   楚卫步步紧逼,手里的长剑寒气逼人。   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思考余地,贺九卿出于保命,只能继续撒谎道:“不是我,我没有做过。”   “大胆!事到临头你还要狡辩!”   楚卫暴怒,剑尖一指贺九卿的喉咙。   “师兄,这事还有待商酌,待上师府的人找来再做定夺也不迟。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何必这般吓唬小九,难道他在华南十二年,你没有看着他长大么?”   华笙素来是个喜欢护短的人。   “你就一味的护着他罢!待上师府的人打上门来,我看你要如何跟师忘昔交代!”   楚卫愤然收回了剑,冰冷的目光透过华笙,狠狠地钉在贺九卿身上。   “上师府已经传了消息过来,老天师暴毙于剑堂,整座千纵山都乱了套。结果所有人都在,偏偏贺九卿不知去向,他若不是作贼心虚,何必千里迢迢地跑回来!”   贺九卿一听,无凭无据,他们也不能随便处置人。   于是狡辩道:“这算什么证据?就因为我不在千纵山,所以你们就认定是我所为?”   “闭嘴!”   华笙不冷不热地斥了一句,贺九卿赶紧把嘴给闭紧了,半个字都不敢往外头说。   只听华笙同楚卫道:“小九素来便是如此。”   “哼!他是你的徒弟,你自然百般维护着他!可是华笙,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我还有师忘昔,我们三人成名已久,关系也一直甚笃。”   楚卫一手指着贺九卿探出来的半个脑袋,语气严厉道:“可是你为了这么一个养不熟的狗东西,你自己算一算,你开罪了师忘昔多少次?我就不说师风语了,就单说老天师之死,以及星轨刀下落不明。若真跟贺九卿有关系,你要如何跟上师府,乃至整个修真界交代?”   华笙蹙眉,淡淡道:“若真跟小九有关系,也不需要任何人动手,我亲自废了他,给上师府一个交代。”   贺九卿抿紧唇,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不住地哆嗦。   “但是,如若这事同小九没有半分关系,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动他一分!”      ☆、审讯   贺九卿一听,刚要脚底抹油开溜的动作狠狠一顿,随即两手复攀上华笙的腿,甚至将脸都贴他身上,委屈道:“师尊救我。”   楚卫怒不可遏,甩袖冷呵:“岂有此理!贺九卿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你要这般袒护他?”   “师兄,这事得审。”   楚卫自知说话过重,又是深深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也罢,先等消息,看上师府的人怎么说。横竖你才是华南的掌门,你要如何决断,我也不便插手。只不过……”   他话音一顿,目光沉沉地打在贺九卿身上,“他现在也可疑得狠,你切莫不可被外象所迷,先把贺九卿关起来再说!”   即使楚卫不说,华笙也正有此意。   眼下,上师府恐怕乱成了一锅粥,不日便会上门兴师问罪。贺九卿又是众矢之的,在外定然要饱受非议。还不如借此机会,将他关起来,对他只有益处。   贺九卿小声道:“师尊,你真的要关我?”   华笙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楚卫一声厉呵,“师长说话,岂有你插嘴的地方!莫说是关你,打你,杀你,灭你,都容易!”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不可置否。   只拿眼睛去瞅华笙,就想听听他要如何说。   可贺九卿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不想让华笙为难,遂道:“师尊关我罢。”   “那你便在静室跪省。”   楚卫一听,居然不是要把贺九卿关到华南后山的千机网中,而是关他静室。当即连眉毛都竖了起来,拳头攥得咯噔作响,语气严厉地唤了一声:“华笙!”   “师兄,罪名未坐实,怎可将小九关入千机网?”华笙面色不愉,淡淡道:“待罪名坐实,再关不迟。”   “重刑之下,求何不得?你以为贺九卿会跟你说实话?”   华笙道:“我自有办法。”   要知道,华南有一整套惩处门中弟子的刑法,按罪行的大小,从上至下怕是得有一千多种。   像是什么挑断筋脉,断手断脚,三刀六洞,滚钉板,鞭挞,杖刑,都是其中很轻的。若是真算起来,原文中贺九卿被斩断双臂,又被青玄剑毁了十二处大穴,之后金丹被融,肉身被剉,元神遭催,已经算是华南最高规制的惩罚了。   当然,场面残忍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至于他们正在讨论的千机网,则是缚仙网的升级版,其中遍布尖锐的刀子,将人关在里头,周身所有的穴道都要被刀尖抵住,日夜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贺九卿心里暗骂楚卫的心狠手辣,同时又感慨华笙对自己的维护。又有点暗暗后悔,干了缺德事应该赶紧跑才是,怎么还自投罗网了。   一直等贺九卿被人锁在静室,他才稍微缓过神来,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过于愚蠢。   管他这副原身到底是谁的儿子,跟他有个毛线关系。师忘昔那种哥哥,不要也罢,整个一混蛋玩意儿。   贺九卿照例是往垫子上一躺,百无聊赖地吹着口哨。   他如今有魂千给的碧沉珠在手,有什么可怕的。纵然是老底被人揭穿了,回头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便是。   当然,最好是魂千有法子把这事遮掩过去,要不然华笙恐怕要气得狂吐两斗血了。   上师府老天师昼息之间暴毙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外头闹得沸反盈天,人心惶惶,人人都道是魔族暗地里动的手脚,还盗走了星轨刀。   对此,楚卫并不多说别的,只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审是不审?”   华笙轻颌首,神色淡然得很:“审。”   一般来说,审问一般都必须押送到戒律堂,由专门的审讯长老进行审讯。   可自贺九卿拜入华南十二年,大小祸事不断,进戒律堂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主要是蘅曦君护着他,有什么错处,只管带回望曦峰管教,莫说是戒律堂的长老,即使是楚卫也不能多说什么。   可楚卫万万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华笙还是坚持要亲自审讯。   避退了弟子出去守着,华笙伸手一拂,门锁就自动打开。待他踏入殿内,大门才在身后沉沉关上。   贺九卿背对着华笙跪着,只觉得渐近的脚步声,如同打鼓一般,重重地敲击在心里。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心里暗暗想着,如果华笙要杀他,那他说什么也得跑!   身后半天都没有声响,贺九卿缓缓吐了口气,悄悄侧过脸去偷觑。   只见华笙神色极淡,长袖及地,缓缓抬起右手,在半空中随意划了几笔,就听殿外传来簌簌的声响,绯色落叶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然后萦绕在华笙的手掌上方盘旋。   贺九卿不明所以,可是很快,他就知道华笙想要干什么了。   因为,那些落叶自动编成一条藤鞭缠绕在华笙的腕上,绯色同白袍撞在一起,形成最鲜艳的一笔。   华笙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是喜是怒,轻轻一震手腕,藤鞭就如同有灵性一般蜿蜒而下。   如果有别人瞧见这种场面,定然会觉得恬淡又诡异。   因为,华笙攥着藤鞭的姿势,仿佛跟他日常执笔一般。非但不显得粗俗野蛮,反而给人一种公子如兰,温润如玉的错觉。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盘腿坐下来,焚香抚琴,或者是笔墨游龙。   可他分明是要杀人的阎罗王,手里还攥着打人的刑具!   贺九卿毫不怀疑,如果今天他继续死鸭子嘴硬,一定会被华笙抽得连亲妈都不认得。   可他若是讲了真话,恐怕才是离死不远了。   “师……师尊。”贺九卿同他打感情牌,哽咽道:“师尊对小九最好,从来不罚我禁食,因为怕我会长不高。也不会罚我长跪,因为怕我伤了腿骨。更加不会把我踢进戒律堂受刑,因为怕我身上留疤。”   “可是现在,师尊一点都不心疼我了么?”   华笙淡淡道:“那你肯说实话么?”   贺九卿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   若是他说了实话,挨得恐怕不是鞭子,而是……刀子。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猜猜,师尊会不会打人~~   ☆、冷血无情      “师……师师尊……”   “说。”   华笙立在贺九卿身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几乎伸手就能一把将人逮住。晚风顺着衣角钻了进去,让贺九卿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   他两腿瑟瑟发抖,垂着头死咬着唇一言不发,脊背绷得紧紧的,两手攥紧拳头。   身后半天都没有回音,贺九卿狐疑,悄悄侧过脸去偷觑,结果眼前猛然一道红光袭来,划破长空,快如闪电,几乎让人避无可避,一下子就抽了过来。   登时血沫四溅!贺九卿一下子就跌趴在地,大张着嘴巴,好半天才从喉咙底发出一声痛不可遏的惨叫。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疼得他真想白眼一翻,直接滚去拜见佛祖。   从肩至腰,硬是被华笙犁出一条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外翻着,深可见骨。这才第一鞭就打得如此重,往后要如何挨过!   “说。”   华笙上下唇一碰,冰冷无情地吐出一字。   贺九卿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为何先前华笙在楚卫面前,那么肯定的保证。这种打法,哪怕是铁打的身子骨,钢钉造的骨头也受不住啊!   “师……师尊,你要……你要小九说什么?小九……小九不知道……”   华笙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便用藤鞭的一端点了点贺九卿的腰,淡淡道:“那你跪好。”   贺九卿一愣,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砸了下来。他生前不过才十七岁,刚好和原主一般年纪。   别的孩子像他这么大,还在教室里读书上学,回家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父母的呵护关爱。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生前就是个没有人要的孤儿,死后还要魂穿到反派身上受此煎熬。   “不许哭。”   华笙轻飘飘地一句话,吓得贺九卿浑身一个哆嗦。   他心知华笙平生最嫌弃厌恶软弱无能的人,可他不是原主,也经受不住那么多的苦楚。   近乎是低声下气地求道:“师尊,我是真的不知,你可不可以饶我一次?”   “起来,跪好。”   华笙冷血到令人发指,神色和语气都淡然得很。   贺九卿抹了把眼泪,这才用胳膊肘支着,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才一跪好,第二鞭就兜着风抽了下来。   这鞭比第一鞭还要重,似乎要将他的皮肉直接削开,抽碎骨头。   贺九卿自然经受不住这等丧心病狂地打法,双臂一软,直接又跌回地上。额头砰得一声撞到了地板,眼前一黑,好半晌儿才逐渐恢复光明。   他垂了垂眸,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   华笙步步紧逼,浑身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冷意,手里的藤鞭流窜着红光,映在深不可测的眸色里,更显得他凉薄冷漠。   师尊连血都是冷的。   贺九卿沉默了一会儿,眼尾的余光偷偷瞟向窗外。他记得每次表哥来找他,都会先在窗户底下蹲一会儿,见屋里没人,才会翻窗进来。   可眼下华笙在此,即使魂千真的敢来,也是跑来送死的。   “师尊,你不如我师二哥哥。”   半晌儿,贺九卿才哽咽着道:“他对我……对我极好,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他绝不会像你一样,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华笙淡淡道:“那你可知,如果此事真的跟你有关,师风语会亲手剐了你?”   贺九卿一噎,好半天儿都说不出话来。脸上像是被人当场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他根本就不敢去想,生怕师风语知道了,往后就再也不会对他好了。   他咬紧牙关,根本不消华笙吩咐,重新跪好:“我真的不……”   “知”字还未出口,直接被华笙一藤鞭打了回去。   他丝毫不体恤贺九卿的辛苦,一鞭重过一鞭,这哪里是审讯,就是把人按死里打。华南的戒律堂好歹还会给人一方软巾,或者是木棍咬着,可是华笙什么都不肯给他。   “师……师尊,”贺九卿趴在地上,满身鲜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如此,你还不如把我送进戒律堂,你让那些长老们打死我,也好过这样!”   “你以为就你这样,能受得住戒律堂的刑?”华笙不冷不热地斥了一句,似乎连最后一点耐心都被消磨殆尽,“最后一遍,不说的话,直接打死。”   贺九卿现在只要一听见华笙开口说话,就恨不得立马找个小洞钻进去,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地才好。   他不能说啊,说了就是一个死字!也许,表哥会来救他呢?也许,舅舅也会来呢?也许,也许二哥也会来!   贺九卿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可怜的指望了,他尝试了几次。也没从地上爬起来。反而是把伤口撕裂,折腾到满地都是鲜血。   他趴在血泊里好久,才失魂落魄道:“师尊,我真的跪不住了,你直接抽,也许……抽着抽着,我就死了呢。”   华笙似乎是被这个“死”字惊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又恢复往日淡漠的神色。面无表情地再一次挥鞭。   他每一次轻飘飘地抬手,对贺九卿而言,都像是把他丢进油锅里重温一次煎熬。并且是无休无止,没有尽头,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贺九卿是越挨越想死,越疼越想拔剑自刎。可是华笙不允许。   同样是死,师尊不允许自己的徒弟那么没有骨气的拔剑自刎。   虽然说,被自家师尊活活抽死,也不是什么多光荣的事情。   但他还是很希望华笙能稍微体谅他的辛苦,能一剑给他个痛快。   也真的很难想象,原文中的华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眼真真的看着小徒弟倒在血泊里苦苦挣扎,渐渐的,没有了呼吸,最后,连魂魄都散了。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丧心病狂,冷血无情。   华笙远比贺九卿还要凉薄寡情。      ☆、那我再等等   “还不肯说么?”   华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贺九卿。   贺九卿浑身抽搐不停,余光瞥见华笙居然还要打,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回光返照似的,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   他心知自己肯定跑不掉,赶紧抱住华笙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就像小奶狗似的蹭了蹭。   试图用这招唤起师尊的一丝丝怜悯。   可却毫无用处。   师尊照样能反手将他推开,像是驱赶黏在鞋底的脏东西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   贺九卿跌坐在地,垂着头,鲜血顺着睫毛流过面颊。许久,他才闷声闷气道:“我说,我说了。”   华笙轻轻颌首,淡淡道:“说罢,为师听着。”   “……我在上师府遇见……遇见魂千了,我打不过他,真的打不过,我就跑了,我下了山就没敢再回去……”   反正不能说真话,胡编乱造,华笙信也好,不信也好,无论怎么样都好。贺九卿现在但求一个“死”字。   唯一期盼的便是,给个痛快点的死法。   华笙沉默着,冷眼盯了他许久。似乎在考究贺九卿话里的真实性。   “果真?”   “……果真。”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有个弟子在门外唤道:“蘅曦君,蘅曦君!上师府的二位公子来了。赤玄君请您去大殿一趟!”   华笙随手将藤鞭捏成粉末,淡淡应道:“知道了。”   他脚下微动,踏着贺九卿的血迹往前一步。冷眼望着自己的小徒弟浑身血淋淋地,一见他过来,立马作出一副随时随地都要自裁的架势。   “小九,你可知华南门规中有一条,门中弟子不听师命,擅自自刎,是个什么后果?”   贺九卿哪里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门规,胡乱地摇了摇头。   如此,华笙解释道:“不听师命,擅自自刎者,碎其元神,永世不得入轮回。你又是我的徒弟,罪加一等。”   也就是说,不得好死,再也没有问世的可能了。   贺九卿从前并不知晓,原来华笙也会这般威胁人。他缓了口气,许久才道:“那我等等,等着师尊回来,我才死。”   华笙颌首,略一迟疑,到底还是掰开了贺九卿的嘴,将止疼药塞了进去。顺手帮他点穴止血。   “你且先忍忍。”   贺九卿估摸着,畏罪潜逃乃十恶不赦之大过,可临阵脱逃乃是丢人现眼之小过,惩戒难逃,但罪不至死。   他想清楚这点,伸手去抓华笙的衣袖,可怜至极地求他:“师尊,能不能再给点?太疼了,师尊……”   华笙睨了他一眼,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将一整瓶止疼药全部都留给了他。这才起身就走。   贺九卿一股脑地将止疼药倒进嘴里,华笙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东西,才片刻工夫,就感受不到有多疼了。   他趴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抬起右掌,一颗通体碧色的珠子若隐若现。   ※   主殿。   华笙提袍才迈至殿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师忘昔的暴怒声。   “魔族对神器觊觎多年,一直都不敢擅闯千纵山,偏偏每次贺九卿一去,立马就能引来魔族之人!他若是没同魔族暗地勾结,怎会这般凑巧?”   楚卫劝慰道:“师掌门先请保持冷静,华笙已经将孽徒提去审讯,想来很快就能审出结果。若此事真跟贺九卿有关,华南也不会包庇他,定然会交于师掌门惩处。”   师忘昔冷笑:“华笙素来偏宠贺九卿,说是审讯,何不提到戒律堂当众受审?”   “这……”   楚卫神色难看,余光瞥见华笙过来,遂起身询问道:“怎样?招是没招?”   华笙轻颌首,淡淡道:“招了。”   “如何?”   “遇见魔族人,打不过,临阵脱逃。”   此话一出,师忘昔霍然站起身来,一拍桌面厉声呵斥道:“荒唐!既是遇见魔族中人,打起来便是!何必连夜逃下千纵山?他口中所言,如何能让人信服!”   “师掌门,你的意思是我在包庇徒弟?”   华笙拂袖,神色淡然,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淡淡道:“小九临阵脱逃乃是我管教不严,已经罚过。师掌门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信他,我可不信!”师忘昔抬步上前,冷声道:“贺九卿身在何处?让他出来!我要当场审问!”   楚卫蹙眉,抬眼瞥了师忘昔一眼。   无论如何,贺九卿到底是华南的弟子,纵然闯下弥天大祸,也该由蘅曦君出面惩治。万万不好在事情为查清楚之前就交给上师府,否则华南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再者说,华笙素来格外怜惜贺九卿,定然不肯教他当众受刑。   果不其然,华笙一听,立马拒绝道:“一罪不二罚,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日后华南若遇魔族之人,定然会替天行道。”   “好一个蘅曦君,好一个华南!居然这般袒护贺九卿!”师忘昔怒不可遏,斥责道:“遇见了魔族的人,打不过就该赶紧通禀门中弟子,他好歹也是华南首徒,如何能临阵脱逃?简直荒唐!”   楚卫道:“这事的确是贺九卿行事偏颇了。”   他瞥了华笙一眼,见他气定神闲,暗暗叹了口气,这才劝慰道:“师掌门,先前你也说了,星轨刀乃是魂千所盗,既然如此,老天师应该也是他下的毒手。”   师忘昔脸色难看,侧首望向别处。   如此,楚卫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师掌门也知华笙素来的脾气,既然他说罚过,那定然重罚了。你又何必继续为难一个孩子?”   “孩子?可笑!”师忘昔拂袖,“你们口中的孩子手段了得,年纪小小的,谎话连篇,行事狂妄!”   他就是有意说给华笙听,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若是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怎生了得?!”   华笙蹙眉,沉默片刻,才冷笑道:“他既然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管束好他,这点就不劳师掌门操心了!有空还是多管教一下自家子弟罢!”   师忘昔气得脸色铁青,偏生又没有证据。可心里的火气半分也消不下去。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前迈出一步,高声唤道:“风语何在?风语!”   “掌门,二公子去了望曦峰。”一个上师府弟子进来回禀。   “什么?”   师忘昔眉头一皱,又念起贺九卿的断袖之癖,立马召来仙剑,二话不说。直接向望曦峰掠去。   华笙挥袖一招,立马也跟了上去。   楚卫落后两步,抬眼望着两人的身形化作光点疾行而去,沉沉叹了口气。拂袖回了殿内。      ☆、二哥抱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响,有弟子压低声音道:“师二公子请,大师兄正在里面关禁闭。”   师二公子?师风语!   贺九卿迅速昂着脸往殿外望,就见师风语缓步从外头走来。   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一身白衣,短短几日不见,又清瘦了一圈。   “二……二哥。”   “九卿,二哥来看看你。”   师风语走近几步,才得以瞧清殿内情形。   骤然一见满地鲜血,整个人一愣,随即立马上前弯下腰去,单手欲拉贺九卿。   “二哥,你别碰我,我身上……身上脏。”贺九卿垂了垂眸,有气无力道:“二哥,我……”   “你别说话,二哥替你疗伤。”   师风语也不在意地上未干的血迹,直接盘腿坐下。两手搭在贺九卿后背,预备给他疗伤。   不曾想,直接被拒绝了。   “二哥,别了吧,浪费那个灵力做什么。”贺九卿受之有愧,哑着声儿道:“再说了,我师尊并没有准许我疗伤。”   “九卿,你老实跟二哥说,你当时为什么要跑?”   师风语沉默片刻,低声问道。   “……二哥,对不起。”   贺九卿眼眶通红,哆嗦着唇道:“我不是故意要跑的,我不是故意的……二哥,你信我,二哥……”   师风语微微抿唇,许久才摇头:“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不关你事。来日我若是遇见魂千,必然将他碎尸万段,以告我祖父在天之灵!”   贺九卿没由来的一打哆嗦,他现在不要脸不要皮的撒谎,以后肯定都要还回去的。届时,若是师风语知晓,是他失手毁了老天师的虚鼎,还盗走了星轨刀,跟魂千狼狈为奸。   那么师风语会不会大发雷霆,一剑把他插个对穿?   贺九卿觉得极有可能。   这种秘密,还是一辈子烂在肚里为好。   “师二哥哥节哀顺变,我有心想登门道歉,可是你知道的,师掌门很不待见我。”   贺九卿苦笑道:“我估摸着我才上了千纵山,就要被他打下去了。”   师风语不可置否,深知自家兄长绝对能做出这种事。眼下,师忘昔正在大殿,同蘅曦君,赤玄君商谈攻打魔族之事。至于如何发落贺九卿,待会儿便知结果了。   “九卿,你年纪还小,你既然唤我一声二哥,那我便得劝你两句。”   师风语犹如老父亲对待傻儿子那般,苦口婆心道:“以后做事不要太过招摇,也不要太随心所欲。二哥不会真的跟你生气,可你也知我兄长的脾气……”   讲道理,都这种时候了,师风语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这些,贺九卿真的很感动,也很愧疚,自己当时就跟中了邪一样,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一刀就劈下去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可灵魂深处,还是能影响自己的情感和行为。   对此,贺九卿很是苦恼。若是哪一天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强上了师风语。那岂不是要闹得兄弟阋墙?   造孽啊,造孽啊,他活着就像是在造孽啊,老天爷逼着他造孽啊!   贺九卿只觉得心口凉飕飕的,不由自主地就皱起了眉。很快,又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这便是弥散伤得罢?”   师风语用衣袖轻轻帮贺九卿把血迹擦干,长叹口气道:“小九,你这个疤痕,一辈子都去不掉了。你原先模样生得很好看的。”   贺九卿抬眸,恰好能将师风语的面容尽收眼底。眸似星辰,眉匀长入鬓,生得风仙道骨,极其俊美。眉眼都像是比照着画中仙,可又分明比画像还要灵动几分。越是近看,越是款款温柔,斯文温润,端得上是清俊无双。   他又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登时牙齿都咯咯打颤起来。他如今年纪小,以后若是长开了,跟师风语会越来越像!   “九卿?”   师风语蹙眉,轻声安抚他道:“没关系的,二哥不觉得你丑,真的。”   贺九卿勉强点头。   过了片刻,师风语将贺九卿从地上拉了起来,安置在软垫子上坐好。顺手将他鬓角处的乱发拢在耳后,这才温声道:“九卿,那二哥就先走了,我回去便同我兄长说,定然不教你蒙受不白之冤。”   顿了顿,又补充道:“蘅曦君下手素来重,他若是还要责罚,你便传信给我,知道了么?”   贺九卿点了点头,见师风语要走了,忍不住站起身来,追出去几步,唤道:“二哥,二哥!”   “怎么了?”   师风语回头,耐心询问。见贺九卿一声不吭,又笑道:“好吧,那你过来,二哥抱一下。”   闻言,贺九卿眼里立马亮了起来,近乎有些不敢置信。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见师风语始终微笑着,终于放下心似的,一下子扑了过去。   哭嚎了一声,“二哥!”   师风语微微一愣,随即伸臂虚虚将贺九卿揽在怀里。   “二哥,师忘昔对我很不好,你不在千纵山的时候,他总是为难我。他……他说要活剐了我,二哥……”贺九卿哽咽道。   “没事的,二哥护你。”   师风语还未多说什么,却听外头传来一声冷呵:“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又在背地里撺掇风语!”   贺九卿骤然一听师忘昔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师风语怀里缩了一下。   却见殿门外,师忘昔一身玄色道袍,眸色沉得可怕,他微微一错身,露出身后半寸白色衣角。   华笙面容冷峻,发间束着白玉冠,广袖及地,眼里如同碎了九天清霜,就连身形都渗着几分骇人的冷意。   贺九卿膝盖一软,眸子里依稀倒映出先前华笙管束他的场景,头皮猛然一炸,连牙齿都咯咯打颤,赶紧跪好,两手很规矩地放在身前。   “师……师师尊。”   “请蘅曦君见谅,是我央求贵派弟子,无论如何也要先来见九卿一面。”   师风语上前一步,极其有礼地抱拳道:“是在下逾越了分寸,请蘅曦君不要责怪九卿。”   华笙冷笑,身形并不动,只把冰冷冷的目光投向贺九卿:“还不滚过来?”   贺九卿吓得脑袋一缩,不由自主就抬眼望了一眼师风语。就是这么一眼,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华笙,被其厉呵一声:“过来!”   师风语蹙眉,上前一步将贺九卿护在身后,轻声道:“蘅曦君请看在上师府的面子上,莫要再责罚小九。”   “本座管束自己的徒弟,同你师二有什么关系?”   华笙神色淡漠,侧脸睨着师忘昔,冷笑:“师掌门与其每次都针对本座的徒弟,不如好生管教一下令弟!”   师忘昔脸色难看,见师风语站着不动,严厉地斥责道:“风语!你还不赶紧过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兄长,”师风语拱手道:“我已经问过九卿详情,想来偷盗神器之事,同他并不相干。即便九卿有不对的地方,蘅曦君已经责罚过了。请兄长莫要再为难他。”   师忘昔冷笑:“贺九卿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了?值得你对他这般?还不赶紧过来,跟我回千纵山!”   师风语并不动,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护一护贺九卿。   “二哥,你走罢,不要管我了。”   贺九卿小声道,又把目光投向华笙,几乎是带着祈求的意味,“师尊别生气,小九知道错了。”   师忘昔索性上前一步,一手拽住师风语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冷眼剜着贺九卿,厉声道:“我弟弟风语从小到大清贵无双,岂是你这种奸逆之徒可以痴心妄想!”   同样都是弟弟,师忘昔就是可以区别对待。在他眼里,师风语就是世上最明媚的少年,干净圣洁到不容许任何人玷/污他半分。   而对待贺九卿,则是把他看成脚底的烂泥,茅坑里的石头,乱葬岗中的邪祟,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贺九卿垂了垂眸,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若有一日,师忘昔得知了他的身世,不知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   也许会恼羞成怒,一剑给他来个对穿。也未可知。   “师忘昔!你住嘴!”   华笙轻轻一挥衣袖,便将贺九卿护在自己身后,沉着脸道:“本座的徒弟由不得你们对他喊打喊杀!这里可不是千纵山,而是我华南望曦峰!”   “怎么,蘅曦君如今竟为了一个逆徒,想要跟我这位老友兵戎相见?”   师忘昔冷笑:“我还能怕了你华笙不成!”   场上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在威压即将濒临爆发之时,贺九卿忽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缓缓倒了下去。   “九卿!”   师风语立马要去扶他。   结果华笙身形更快,一手揽过贺九卿的腰,挥袖一震,将师风语斥退数步。   “滚!”   这大概是华南尊者蘅曦君平生说过最难听的字眼了。以至于师风语神色一变,当场立住。   “还觉得闹得不够难看?跟我回千纵山!”师忘昔不由分说,拉着人御剑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预收文:《双修选我我超甜》作者:厌姝 (搜作者名【厌姝】可见~)】 【小妖精受 x 和尚/魔王切片攻,入股不亏!!!】 容修穿了。 他穿进了一本古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里面那个被两个男人从头虐到尾的主角小妖精受。 小妖精容貌绝美,就是运气不太好,不识情爱时招惹了性情暴戾偏执的魔尊,或许是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被他生生挖心而亡。捡回了一条命以后,他爱上了以杀证道的杀生佛,却没想到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看完了剧情梗概的容修:…… 系统:只要不让魔尊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有道理。 当天,容修找到魔尊。 容修:我不可能喜欢你,死心吧。 魔尊:既然这颗心不喜欢,我便给你换一颗。 容修:? 后来。 系统:只要让杀生佛破戒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我先挖了那个秃驴的心。 当晚,容修趁和尚受了伤昏迷摸进他的房间。 刚解开他的僧服打算将他的心挖出来, 和尚醒了。 为了保住狗命, 容修哆哆嗦嗦的咧开嘴角:双修吗?   ☆、和师尊谈谈情   据贺九卿所知,魂千那个混蛋似乎在外头很能蹦哒,四处耀武扬威,炫耀自己设计盗来的星轨刀。还派人挑衅上师府。   其实,也不是因为魂千风/骚,喜欢招摇过市,乱出风头。眼下风声鹤唳的,魂千蹦哒得越起劲,大家的目光才越能被他勾过去。自然而然就没人再注意贺九卿了。   只是让贺九卿很难接受的是,魂千那个狗东西居然在外放下豪言,说是当夜把华南首座大弟子,按在地上用脚踩。还说如果不是贺九卿跑得快,定然要把他大卸八块喂狗。   如此,外界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立马有了新的谈论资本,无非就是糟践贺九卿的同时,觉得自己也很不错。没被蘅曦君收入座下,不过是长相不如贺九卿小白脸。   贺九卿听到这个消息,满脸的惨不忍睹,怎么一夜间就被人冠上了小白脸的名声……   魂千怎么还没被师忘昔打死?   后来,贺九卿整整趴在床上半个月,才堪堪能下地行走。   也就是在这半个月里,师忘昔好生料理了老天师的后事,又召开门中大会,扬言要将魂千碎尸万段之类云云。然后隔日就给师风语订了门亲事。   据说,订的是中州梦家的女儿,叫什么梦漓,也就是梦桓的亲妹妹。   对此,梦桓还特意来望曦峰,借着探望大师兄的名头,好生在贺九卿跟前炫耀一番。末了,还往他伤口处洒辣椒水。   “我劝你就死了心罢,纵然老天师不是你害的。可你也脱不了干系。师掌门对你可谓是厌恶至极,怎么可能让师二公子同你有什么瓜葛!”   贺九卿没多大反应,横竖都是意料之中。   结果梦桓又道:“你以后怕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罢?如今师风语同我妹妹定了亲,你若再敢去纠缠,我绝不手软!别以为有蘅曦君护着你,你便能高枕无忧!”   顿了顿,他又狐疑地瞥了贺九卿一眼:“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何蘅曦君独宠你?你除了生得不错之外,也没什么好,难不成……”   贺九卿眉梢一挑,刚要呛声,没曾想不知哪里吹的香风,把华笙给吹来了。甚至将梦桓说的话尽收耳底。   梦桓当即吓得面无人色,慌忙跪下道:“蘅曦君恕罪!弟子……弟子并没有那个意思……”   华笙哪里管梦桓到底是几个意思,他这一阵子心情都不甚好。遂直接将梦桓踹下了望曦峰。可怜的梦桓差点没把骨头摔断,就连楚卫也不能说什么。   满华南的弟子各个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蘅曦君的半分不快。   就连觊觎蘅曦君美色的那些女修都不敢过分招摇,生怕他连女修都打。   贺九卿觉得很有可能,毕竟华笙毫无人性。   自上回被师尊狠狠地管教了一番之后,贺九卿明显老实太多了。   也是到了现在贺九卿才知道,华笙并不是一直温和,他有也严厉冷冽的一面。他既能悲天悯人,怜惜徒弟曾经受过的一切委屈和痛苦。也能冷血无情,半点师徒情谊都不讲。   “师……师尊。”   贺九卿对着华笙觍着脸笑道:“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我这几天哪里也没有去,听话着呢!”   华笙轻颌首,算是应了一声,随即走近床边坐了下来,长袖及地,白衣胜雪。   他凤眸吊梢,鼻梁高挺略窄,五官没有一处不端正精致。离得近了,才得以瞧见他眸色深沉,像是渗着细碎星辰,深不见底。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如染九天霜华。   “师尊,您……您别这么看着我,我好害怕。”   贺九卿现在就是惊弓之鸟,生怕华笙一个不高兴,再把他提溜起来打一顿。   “……知道怕就好,最起码以后不敢再犯了。”   华笙语气稀疏平常,听起来不像是生了气。   贺九卿最是会察言观色,暗暗大松口气,又不要皮脸的往华笙身边蹭,像条可怜巴巴的小奶狗似的,嗷嗷叫唤。   “师尊,你打都打了,罚也罚了,怎么还不肯给个好脸色?难不成小九就那么十恶不赦,师尊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   “你这会儿倒是很乖觉。”   华笙顿了顿道:“我甚少收徒弟,这么些年,座下也就你一个。散养了你十二年,把你惯得都快无法无天了。”   “我哪有啊,都是旁人编排我的。”贺九卿抵死不承认,死鸭子嘴硬。   “……你的意思是,为师也在编排你?”华笙的语气不善。   贺九卿赶紧摇头:“不敢,不敢,师尊做什么都是对的,小九岂敢违抗师尊。”   华笙却又不应声了,过了许久才轻扣床板:“师风语订亲的事,你知道了吧。”   怎么能不知道?梦桓就差没拿着大喇叭在他耳边十二个时辰单曲循环了。   于是贺九卿只好点头。   华笙道:“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去招惹他,听见没有?若是再让为师从别人口中得知,你又跟师风语纠缠不清,为师打断你腿!”   贺九卿毫不怀疑,就以华笙的行事作风,这种事情他肯定干的出来!于是,他很识时务,也特别狗腿的点头,“知道了,我知道了。”   华笙这才满意,传唤了弟子送饭进来。   摸着良心说句实在话,贺九卿穿书也有些时日了,从来没闻见望曦峰有半分烟火气,更别说是大鱼大肉了。   可眼下,华笙不仅准许这种东西进入望曦峰,还破天荒地同贺九卿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蘅曦君自己不吃东西,也向来不许贺九卿在望曦峰吃东西。似乎任何饭菜香味,都有可能破坏了望曦峰浑然天成的灵气。   即使在贺九卿养伤那段时日,也都是自己赖死赖活爬下峰头,去弟子们专门用膳的地方。   为此,梦桓狠狠嘲讽了他一顿。   眼下,华笙莫不是转了性了?   贺九卿满脸欢喜地下了床,规规矩矩地在华笙对面坐好。从桌面上拾起一双筷子去夹排骨吃。他吃相不甚文雅,很快就在桌面上吐出一堆小骨头。   华笙忍无可忍,轻敲桌面提醒他:“好好吃饭。”   “我有好好吃饭啊!”贺九卿很不服气。   华笙眉心一蹙,连汤都不喝了:“你吃东西能不要发出怪声么?谁教你的?”   也难怪了,在此之前,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蘅曦君多厉害啊,不食人间烟火,吃的都是鲜嫩花瓣,喝的都是琼浆玉液,同贺九卿这种人很不一样。   如此,贺九卿委屈道:“可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这还需要别人教?难道我不知道吃饭要往嘴里吃,还能往哪里吃?”   华笙眉头皱得更深了,霍然站起身来。   吓得贺九卿筷子往边上一丢,两手抱头在地上滚了一圈,直嗷嗷叫:“师尊!咱们有话好说,能讲道理绝不动手啊,师尊!”   结果半天没听见有人回应,贺九卿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瞧,就见华笙正敛眸往下望。顺着他的目光寻了过去,就见原本雪白的衣角被弄脏了一片,上面油腻腻的。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暗道:完了完了。   他是个特别有眼见力的孩子,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单膝压地,郑重其事的抬袖替华笙擦拭。   末了,贺九卿才小心翼翼地发问:“师……师尊,您会洗衣服么?”   “会!”华笙答应得很利索,板着脸道:“那有何难的!”   “那……那你平时都是怎么洗的?”   华笙很诧异:“需要洗么?随便使个清洁之术,不就可以了。”   贺九卿汗颜,索性道:“那样洗衣服是没有灵魂的。这样吧师尊,为了表示弟子真的诚心悔过,请师尊脱下外裳,弟子这就去帮师尊洗衣服!”   华笙沉默片刻,似乎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果真把外裳脱了下来。   贺九卿假模假样地把衣服抱怀里,余光一直往华笙身上飘。   他飘过去一眼,飞快收回来。再飘过去一眼,再飞快地收回来。待要飘过去第三眼时,华笙发话了。   “……你若再看,为师把你眼睛挖掉。”   吓得贺九卿抱着衣服拔腿就跑。   ☆、把小红旗插师尊身上   说好了是洗衣服,结果一整座望曦峰居然连棵皂角树都没有。   真让人脑袋大。   贺九卿脱了鞋,挽高裤子,脚丫子踩在水里都蹲半天了。而华笙的白袍就被他胡乱丢在水里泡着。反正也不脏,泡一泡再拿出来,应该就行了。   他蹲得腿麻,往边上小幅度的挪了挪。为了防止衣裳被水流顺走,他还特别聪明的用脚踩住。   忽听“噗通”一声,水花溅了贺九卿满脸,他一下子就火了,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怒道:“哪个王八羔子,竟然敢偷袭你太爷爷,还不滚出来!”   “太爷爷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坟头都要七窍生烟了。”   魂千从树上轻飘飘地跃了下来,双臂环胸,笑呵呵道:“听说你被华笙给管教了,让我猜猜啊,你又干什么缺德事了,是打死了楚卫的灵兽,还是踢残了梦桓的命根子?”   魂千单手点了点太阳穴,“该不会是……你把师风语给睡了吧?”   “滚!”   贺九卿毫不客气的破口大骂:“我这辈子干的最缺德的事,就是跟你这种混蛋是表兄弟!算我求求你了,魂千,你赶紧去死好不好?”   “哎呀,真是让你失望了,我这一时半会儿反正是死不了,但我觉得你有点悬。”   魂千故作玄虚,探着头一瞧,撇嘴道:“呦,给你师尊洗衣裳呢?还用洗脚水洗的,行啊你。”   贺九卿哼哼:“我乐意,你管得着?”   “我倒是不想管你,这不是怕以后去阴曹地府,见着我那可怜的姑母,她再拉着我的手哭。”   魂千叹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啊,最容易心软了。只要一看见人哭,我立马就没辙了。”   “德性!满嘴跑舌头,就你话多!”   “嗨,你这个小白眼狼,你搞搞清楚行不行?这次要不是我,你指不定就被师忘昔活剐了,还不赶紧跪下来千恩万谢。”   魂千顿了顿,又很满意地点头:“不愧是我的表弟。的确有当年姑母的风采。上师府那老东西早就该死了,当年三大家族围攻凤凰台,就他蹦哒得最厉害。如今可真好,死了,大快人心!”   贺九卿无话可说,索性就蹲下来洗衣服。他手劲儿大,生怕把衣裳洗破了,遂一直小心翼翼的。   “你是怕吓着它么?小九?”   贺九卿哼道:“我乐意!”   魂千瞧不下去,上前几步,一脚将那衣裳踢飞出去,顺着水流落在水深处,很快被瀑流卷沉进了水底。   “你发什么疯!”   “我才要问你发什么疯!”   魂千冷哼一声:“如今居然沦落到给人洗衣裳,可真有你的。小九,我感觉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凤凰台血案,华笙也在场。他也是逼死你母亲的罪魁祸首之一!”   “……我知道,我又没忘。”   贺九卿将手擦干,漠然道:“你其实真的不用时时刻刻在我耳边念叨我母亲的惨死,真的。死的是我娘,又不是你娘,你怎么比我还要着急?”   魂千皱眉,数落他:“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你身上流的血,有一半都是魔族的血,当年也是我把你从乱葬岗带回来的,也是我给你东西吃,你才没有被活活饿死。怎么,现在你就不想报仇了?魂九,你还是个人么?”   贺九卿初听到这个名字,还有点茫然。后来想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原主从前的名字。只可惜,已经很多年没人那么叫他了。   说起来有点可笑,当初看文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也没有看得很仔细。   如今想想,贺九卿的名字还挺多,幼年时,他娘一直抱着他喊“小九”或者“小九九”,“宝贝阿九”,大名叫“许九”。后来凤凰沐家的那个年轻家主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许念,爱得那叫一个痴迷疯狂。   遂又改了个姓叫“沐九”,直到后来遇见了华笙,才胡诌了个名字。可如今想想,他应该叫“师九卿”才对。   只可惜,一直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也不是那个被人宠爱的“小九九”了。   贺九卿叹气:“你提这个做什么?怕我死得不够快是么?魂千,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什么血海深仇,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我娘九泉之下要是看见我这个样子,她才会觉得很难过。饶了我罢。”   他不仅提刀毁了师陌寒的元神,还毁了老天师的虚鼎,杀父杀祖父,简直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居然还百般撒谎抵赖装傻,抵死不认,试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已经足够不要脸了。   可魂千是不能够理解他的,非但不理解,反而飞起一脚把他踹进水潭里,手指着他,冷冷道:“我看你就是糊涂了,大仇你都不报了,你他娘的还算是个人吗?我没有你这种表弟!”   贺九卿猛然一落水,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扑腾着站起身来。却见魂千已经走了,而且还是不欢而散。   拉倒。自己还不想要他那种表哥呢!   随意抹了把脸,贺九卿又赶紧往水深处游,找了半天才把华笙的衣裳找到。   其实,他原本也不必如此。华笙衣服那么多,丢个一两件真没关系。可贺九卿却觉得有什么,不舍得弄丢华笙的东西。   他赶紧随意搓了两把,这才用剑挑着衣裳,风风火火回了望曦峰。   因还怕碰见华笙,遂特意避开主道,偷偷摸摸往静室去。却不曾想,路遇断桥时,啥好跟华笙撞了个正着。   早先便说,华笙自己一个人一座峰,明明门下弟子数千人,都统一住着寒酸小瓦房,外加统一东北大炕,偏偏华笙这里极尽奢华。   亭台水榭,重峦叠翠,烟色凝绯。他又极其爱种一些乱七八糟的奇珍异草,以至于贺九卿都不敢践踏草坪,谁知道一脚踩下去,踩死的是多少年的雪灵芝。   而眼下,贺九卿脚下所踏之地,虽说名字叫断桥,可却是一座半月湾拱桥。桥下流淌着的水流,据说是连通九天瑶池,里面遍植莲花,流水喧豗,群鱼争食。   贺九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师……师师尊,您怎么也在?”   他眼尖的瞟见华笙手里的鱼食,没话找话:“喂鱼呢?”   “你回来的正好,有事问你。”   华笙目光从贺九卿身上扫过,不悦道:“跟人打架了?”   “没……没有。”   贺九卿赶紧摇头否认:“师尊找我有什么事?”   华笙把手里的鱼食往贺九卿眼前一递,淡淡道:“这是你干的罢。”   贺九卿瞅了一眼,笑着点头:“是啊,我见师尊在断桥下面养了鱼,又担心师尊没有时间喂,这才替师尊喂养了几次,应该的。”   “……那你可知,为师养的这鱼不能吃凡间之物。”   “啊?”   贺九卿一直都觉得,他没有挖蚯蚓喂鱼,已经是体恤这里是仙泽之地,这才只扣了些馒头碎屑喂着。鬼才知道华笙就已经足够变态,居然连养的鱼也是小变态。   “师尊,你可不要多想,我万万没有毒死它们的意思,真的是想好好喂来着!”   贺九卿拍着胸脯,就差指着天发毒誓了,使劲眨眼可怜巴巴道。   今日华笙心情尚好,并未难为他,只淡淡道:“下不为例。”   贺九卿大松口气,抬腿走至桥中央,站在华笙身后半步,看着断桥流水,波光潋滟。   他表面一本正经地看鱼,可眼尾的余光早就飘到华笙身上了。   华笙这个人在生活上算是个半残废,若不是有仙法,绝对是个被饿死的主。偏偏他自己心里没数,还觉得大家都是如此生活的。   这点让贺九卿很是郁闷。他瞥见华笙的侧脸被微光渲染得极其柔和,似乎连往日的锋芒都收敛几分。   眼前这个男人俊美无俦,面容总是淡漠至极,如染九天清霜。眉眼如墨,眸色清幽深邃,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为之侧目。   “……你总是看为师作甚?”   贺九卿立马回过神来,悻悻然笑道:“我就是觉得,师尊生得可真好看!”   他语气陡然阑珊起来,“而小九如今这般丑陋了。”   华笙转过身来,微微蹙眉,抬腿上前一步,在贺九卿身前立定。然后,单手捏着他的下巴,轻抬起,仔细瞧了片刻,淡淡道:“丑么?为师并不觉得。”   贺九卿顺势用脸蹭了蹭他的手背,哼哼道:“还是师尊对小九最好了。”   华笙沉默片刻才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孽徒当如是   华笙这两天意外的有点粘人,有事没事总传唤贺九卿过去。   即使贺九卿啥忙都帮不上,搬着小板凳坐边上光看着,也能让华笙很满意。   但如果说,华笙唤了三遍都没见人过来,倒也不能说是生气,只不过就是板着脸吓唬人。   就比如说现在,华笙轻扣桌面道:“为师看你这两天挺清闲,那你便将书房清整一番罢。”   贺九卿哪敢不应,听了吩咐就下去找了个木盆,想了想,又偷偷的从华笙衣柜里摸出一件他不常穿的衣裳,这才抱着盆抹地板去了。   望曦峰的书房极大,因为华笙这个人喜欢看书,书架上总是放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每一本都很厚,每一本都整洁,搞得他连碰都不敢碰,生怕弄脏了师尊的东西。   屋里到屋外,全部抹了一遍之后,贺九卿又去找鸡毛掸子,找了一圈没找到,这才想起修真界应该没这东西。   于是乎,很果断的偷了华笙喂鱼的上品冰莲,然后跑去勾/引仙鹤。待仙鹤一上勾,立马就生扑过去,三下两下扒光了羽毛,将就着做了一根“鹤毛掸子”。   这玩意儿别看外貌不怎样,可用起来极其方便。贺九卿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打扫,将书架上的积灰扫一扫。   其实华笙这个人特别爱干净,别说书架了,只要是他住过的地方,或者是用过的东西,半点脏都瞧不见。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不像贺九卿的寝殿,就是个狗窝。   “师尊这人也真是的,有事要我帮忙,怎么态度也不好点。”   贺九卿边吐槽,边用掸子胡乱挥了挥,一不小心就打翻一副画卷。   他大惊失色,赶紧弯下腰去捡。见华笙没来,这才大松口气,打开画卷一瞧,居然画的是断桥,下面还团簇着红莲。   “原来师尊会画丹青啊。”   也是,华笙看起来就是个很儒雅的人,会丹青书法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贺九卿将画收了起来,心里有了点计较。   于是晚上趁着华笙没注意,下了望曦峰,在厨房里一阵捣腾,总算是做了点像样的东西出来。   贺九卿别的菜都不会做,唯独会做一道番茄炒蛋,而且做得卖相很好,红黄相间,清香扑鼻,每块鸡蛋都金黄滑嫩。   他做好后,赶紧就御剑回了望曦峰,果见华笙坐在书房里看书。遂赶紧凑了过去,献宝一样把东西呈了上去。   “……做什么?”   贺九卿道:“徒儿新学会一道菜,想请师尊尝一尝。”   华笙看都不看一眼,冷漠道:“谁准你在望曦峰做饭的?”   “我是在后厨做好了才端上来的。”   贺九卿觍着脸笑,将白玉筷子递了上前,笑嘻嘻道:“师尊就尝一下嘛,小九做得真的很辛苦,两只爪子都快废了。”   华笙这才放下书瞥他一眼,见盘子里的东西颜色着实很好看,而且以前都没见过。稍微犹豫了一下,这才接了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蛋放入口中。   “怎么样,好吃么?”   “……还行。”   华笙给的评价很中肯。   贺九卿绕到华笙边上坐好,佯装随意的问他:“师尊也会画丹青么?”   “嗯。”   华笙又夹了一块鸡蛋,优雅无比的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贺九卿索性凑过脸去,满脸期盼道:“那师尊也给我画一副罢?怎么样?”   华笙放下筷子,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就在贺九卿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出声应道:“好。”   贺九卿立马一跃多高,赶紧将矮桌抬到外头,什么笔墨纸砚全部都抱了出去。转头就见华笙缓步踏出殿门。   “师尊,我需要摆什么姿势么?”   华笙道:“随便吧。”   贺九卿苦思冥想,换了好几个姿势,像什么美人侧卧,鲤鱼打挺,以及金鸡独立,结果全部都遭受到了华笙的严词拒绝。   按他的意思是,这些姿势都不甚雅观。   “那师尊给我想个呗?”   华笙很认真的想了片刻,伸手一招,悬在墙上的落华剑径直飞到了贺九卿手里。   “拿剑啊,那也行,显得我器宇轩昂,风流倜傥!”   贺九卿拔剑,左手捏印诀,右手执剑束在背后,作出一副少年侠客的姿势。   华笙也许是比较满意,这才执起了毛笔。   这后面的背景是断桥,下面的红莲长势极好,流水喧豗,发出叮叮咚咚的清响,撞击在池边青石上,显得格外热闹。   “好了。”   华笙抖了抖宣纸,等着风干墨迹。   “给我看看。”   贺九卿几步跳了过去,探过头去,同华笙贴得十分近了,他看了几眼,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不甚乐意道:“我不喜欢留白,这里太空了。”   华笙瞥他一眼,似乎在说他没有眼光。   贺九卿哪管什么艺术不艺术的,直接从笔架上拾起支笔,苦思冥想许久,才就着此情此景,刻意卖弄文采写了句诗上去。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华笙看了直皱眉,硬是从这狗爬一样的字迹中,勉强认了出来。他摇头叹气:“这句诗用在这里并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挺好的!”   贺九卿指了指断桥,又指了指桥下红莲池,狡辩道:“断桥,红莲,绿水,还有我这道惊鸿,多应景啊!”   华笙不同他分辨,起身要走。还没走几步忽然想起来该喂鱼了,遂让贺九卿去取鱼食来。结果这孩子结结巴巴的说什么也不肯去。   “师尊养的都是小仙鱼,喝惯了琼浆玉液,满身都是灵气,少喂一顿也没事。”   华笙蹙眉,淡淡问:“闯祸了?”   “没有,没有。”   贺九卿连连摇头,一边捧着画,一边往后退,却听几声扑棱翅膀的声音,一只仙鹤飞了过来,一见华笙面,立马眼泪汪汪。   华笙瞧了一眼光秃秃的仙鹤,眼尾的余光忽然瞥见廊下悬着的东西,伸手一招,落于掌心,正是那支鹤毛掸子。仙鹤扑棱着翅膀,嗷嗷直叫唤。   “……你过来。”   “我不!”   贺九卿见华笙面色不愉,赶紧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一直到很晚才打外头回来。   结果华笙原本都不想与他计较了,晚上去冷潭沐浴,在衣柜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件素日穿的长袍。一问仙鹤才知,居然被贺九卿拿去抹地板了。   震怒的师尊是不讲任何情面的。就这样,可怜的小九被罚跪在殿外一整夜。在外头先是干嚎,后来是大嚎,最后是鬼哭狼嚎。   华笙一直没搭理他,换了衣裳正准备躺下休息才一转脸,就见自己的寝殿墙面上悬着一副画。   逆徒当如是。   ☆、我见师尊多妩媚   鉴于华笙的残忍无道,可怜的小九足足在殿外跪了一晚上,把喉咙都喊破了,都没有半分卵用。   师尊随手设一道结界,什么声音都能阻断,估计在屋里都睡死过去了,怎么还会去管小九的死活。   贺九卿如是想,特别可怜委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手扶着膝盖挪回静室睡觉去了。结果才合上眼睛没多久。就听见从书房里传来一声清唤:“小九过来。”   他气鼓鼓地不肯理,将被子蒙过头就睡。很快,便又传来第二声呼唤:“小九,还不过来么?”   贺九卿战战兢兢地睡着,还是没肯理会。这回隔了好久都寂静无声,他以为华笙不会再唤他了,七上八下的心正要落回肚子,猛然听见一声厉呵:“为师的藤鞭在哪?”   这一声厉呵如同炸响在耳畔,吓得贺九卿从床上一跃而起,膝盖也不疼了,腿也不抖了,跑起来腿脚特别利索,几乎几个瞬息间就飞扑至书房。   “师……师师尊,您……您找我?”   “嗯。”   华笙坐在书案后面,桌面上安置了一鼎银制镂空香炉,里头点了香,淡青色的烟雾缓缓盘旋升空。屋里陈设也极其简单雅致,四周悬着草席,边上还坠着银色风铃。微风一吹,就连空气中也带着几分菡萏清香。   明明这里如此雅致清幽,可贺九卿站在此处,跟地板烫脚似的坐立不安,垂头盯着鞋尖,生怕华笙心情不好,再为难人。   “你过来。”   华笙对着贺九卿招了招手,语气淡得很。   贺九卿不知道华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又不敢不听,只好小步挪了过去,距离华笙三步之遥便停了下来。觍着脸撒娇:“师尊,小九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偷师尊的冰莲了。再也不捉弄仙鹤了,再也不偷师尊的衣裳擦地板了。”   他一连说了三个“再也不”,态度诚恳到了极致。如果华笙这样都不肯原谅他,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便是华笙在没事找事,以及借题发挥。   好在,华笙并非是那种人。他说过,一罪不二罚,就绝对不会再罚。轻扣桌面,淡淡道:“再过来些。”   如此,贺九卿只得照做,离华笙就非常近了。几乎华笙一伸手,就能立马抓住他。   “以前为师散养你,以为你聪明且自觉,结果并非如此。”   华笙将手边的字帖打开,排成一行,单指点了点上面的字迹,语气淡淡道:“你原先字丑,被我抓过来狠抽过几次,的确稍有精进。为师便以为你不敢再散漫度日。”   他把手指移动到另外一张字帖上,抬眸瞥着贺九卿,似笑非笑道:“你也是胆子极大,这么丑的字,你是怎么写出来的?用爪子刨的么?”   讲道理,这具身体的原主本身写字就丑,而他沈卿穿书前一穷二白,贫困潦倒,饭都吃不饱了,上哪门子学,写哪门子字,所以字丑,可以理解。   可是这种话又不能跟华笙说,如此,贺九卿愁容满面道:“字如其人嘛,我现如今变丑了,字肯定也跟着变丑啊,这也不能全然怪我啊,我也不想的。”   “……那怪我?”   “不敢不敢。我不敢那么说的。”贺九卿狂摇头。   华笙便道:“那便只能怪你自己,过来!”   “师……师师尊。”   贺九卿哆嗦着腿走上前去,又听华笙吩咐:“坐下。”   于是,他赶紧盘腿坐好,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华笙也不多说别的,将桌面上的字帖一张张叠放整齐,然后放在旁边的垫子上。这才推出一本新的字帖过去,淡淡道:“你写几个字,为师看看。”   “不写成嘛?师尊?”贺九卿苦着脸问。   “不成。”华笙拒绝得也很干脆。   于是,贺九卿只得从笔架子上挑了支狼毫毛笔,一笔一划的在字帖上写。可这毛笔就是不肯听他使唤,东戳一笔,西戳一笔,写出来的字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简直就是鬼画符。   华笙越看眉头蹙得越深,越看薄唇越是抿成一条直线。在濒临爆发的临界点,贺九卿把笔一甩,双臂齐上,一下子环住华笙腰,把头埋他怀里,嗷嗷叫道:“师尊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伤肝劳肺,为了我这个狗东西不值得的!师尊!”   “把手撒开!”华笙漠然道。   贺九卿这才很委屈地把手撒开,然后顺势夹在大腿间,装可怜道:“术业有专攻嘛,我写字虽丑,但我别的方面很行!”   “比如?”   “比如……”贺九卿有点犯难,不知道撩拨仙子算不算个特长,只得道:“我剑法很不错的,真的!不信的话,师尊可以试我!”   “你所学招数,每一招一式都由为师所授,若是连剑法都学不好,打死算了,还养你作甚。”   贺九卿捂着胸口,垂头闷声闷气道:“师尊为什么能够这么淡然的说,要把小九打死?即使是养个阿猫阿狗,养在膝下十二年,也该生出感情来了。难道师尊不知道,你说这种话,其实是在诛小九的心么?”   华笙微微一愣,好看的眉头都蹙了起来。他面色不甚自然,但也没多加解释。   贺九卿嘟囔道:“我师二哥从来都不像师尊这样的……”   “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贺九卿身形一凛,赶紧摇头。   华笙却毫不客气地揭穿他:“又在撒谎!”   “那师尊明明都听见我说什么了,居然还要明知故问,四舍五入的话……师尊也在撒谎。”贺九卿狡辩道。   “你再说一遍。”   “不不不,不说了。”   华笙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再说一遍岂不是自找死路?贺九卿还没傻到自讨苦吃的地步。   如今,他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更何况他还是条咸鱼,华笙要是想怎么他,简直太容易了。   “师尊,我不想写了,要不……师尊自己写吧,我在边上看着,欣赏欣赏?”   贺九卿用胳膊肘支在桌面,另外一手抵在太阳穴,斜着眼瞥人,嘿嘿笑道:“我哪里都不去,还不成么?哪里都不去。”   “不成。”   华笙向来说一不二,他说不成,贺九卿就是把天都说破了,还是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培养培养感情的。 那啥啥,估计得有好一阵子,都是师尊和小九独处,安排他们出去度蜜月啥的吧。   ☆、愿我如星君如月      “你过来,再坐近些,为师教你。”   “啊?教?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这种东西也要人教?传扬出去,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贺九卿嘴上不闲着,可还是更凑近些坐好。他才将笔攥在手里,从身后立马探过来另外一只手,径直附了上来。   他心肝一阵乱颤,连呼吸都微不可寻的凝滞住,手背一阵麻酥酥的,连带着整条小臂都僵硬着。手心里立马捏了层细汗。华笙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带着他素来清冷淡漠的语调。   “你要是再神游,为师就把你从望曦峰踹下去,往后你都不必上来了。”   “师尊!你为什么总是要吓唬我!”   贺九卿委屈十足道:“难道是小九不够可爱,还是不够惹人怜爱?明明我都这么卖力讨好了,师尊还要待我如此冷淡?”   “……讨好?”华笙蹙眉。   “对!就是讨好!师尊,我一直都在讨好你,你没有发现么?”   “没有。”华笙素来凉薄寡情。   贺九卿也不灰心丧气,眸子亮晶晶地,侧过脸去,故意把气息拂在华笙面上,笑得十分狡黠,“我早便说了,我对师尊的一片赤诚之心堪比天上皎皎明月,如染九天清霜,虔诚真挚,亘古不变。小九近些时日还观阅了古籍,有句诗咋说的来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大笑道:“那什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啥啥也要归。反正就是这么说的,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你现在连胡言乱语都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么?”   华笙语气淡得很,将手缓缓抽回。贺九卿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攥住,攥得死紧,重新贴在自己的右手背上。   贺九卿很不要脸的解释道:“需要师尊攥着手手教,小九才能写得好!”   “……那如果还写不好,要如何?”   华笙凤眸微抬,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写不好就就就……写不好呗,还能咋办。”贺九卿有点心虚。   华笙道:“这样都写不好,把手打断。”   贺九卿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小心肝一阵乱颤。悄悄地将爪子抽了回来,结果手背一紧,又被重新逮了回去。   “就这么决定吧。”   顿了顿,华笙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道:“你在师风语面前,也是如此么?还是说,比之更甚?”   “我……”贺九卿眉心一跳一跳的,嘴张了张,话还没说全。   结果就被华笙直接将话打断,淡淡道:“无妨,你总是如此。你师伯总说我平日对你过于放纵,这样罢,日后我若听见一回,抽你一回。听见两回,抽你两回。”   他抬眸瞥着贺九卿哆嗦的脸皮,缓缓道:“抽嘴。”   “啪嗒。”   毛笔攥不住了,直接落在了字帖上,墨迹瞬间将厚厚一层纸页染透。   华笙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贺九卿。   时间仿佛静止了。   许久,华笙才重新拿过一支毛笔,不由分说地塞贺九卿手里。身子往前略倾,直接就贴在了贺九卿的后背,两个人挨得那样近,呼吸都缠绕在一处,连空气都似乎染上几分暧昧。   贺九卿悄悄红了耳垂,喉结滚动,暗自告诫自己,淡定,淡定。可他这个人就是淡定不了啊,表面一本正经,可实际上,身前老二都翘得老高。   他又怕被华笙察觉了,赶紧把双腿夹紧,后脖颈立马出了一层薄汗,将衣领润透,有些蛰脖子,都没敢抬手去擦。生怕稍有动作,华笙立马又要板着脸吓唬人。   师忘昔从前总说贺九卿没有定力,其实后来贺九卿才发现,世界上没有定力的,何止是他一个人。冷漠高贵如华笙,还不是被原主睡了几回,在红尘中碾转,在欲/海中沉沦。   可见,华笙也没有十足的定力,只要功夫深,能把师尊磨成针。   贺九卿如是想,很快脑门上就被人用手狠敲了一下。   华笙冷漠道:“在想什么?口水都流下来了。”   “啊?”   贺九卿赶紧抬袖去擦,随意搪塞道:“没什么,就是想吃酱猪肘了,好久没吃,馋得慌!”   “原来如此。”   华笙了然,淡淡道:“在你心里,为师教你写字的恩情,还比不得酱猪肘。”   贺九卿愣了一下,忙道:“怎么会呢!师尊可不要误会我!我岂是那种为了一顿饭,就忘恩负义的小人!”   “是么?”   华笙收回了手,重新坐好,仪态端庄雅正,同贺九卿的慵懒散漫,简直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年为师下山游历,不过随手丢了个包子给你,你便对我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的事,你难不成忘了?”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当年华南召开仙剑大会,来参加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当时赤玄君和蘅曦君座下皆无亲传弟子,索性就设了比试,就权当着收徒弟了。   当时就属师风语、梦桓,以及凤凰沐家的一位少年资质最好。可因师风语比试前外出除邪祟受了些伤,便败给了梦桓,位居第二。   按规则,梦桓便要拜入蘅曦君座下。   岂料,华笙出去游历一遭,打外头带回来个野小子,身份不明,来历成迷。楚卫当时百般阻挠,可华笙执意要收贺九卿为徒,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   正因如此,从小到大,梦桓便恨毒了贺九卿,怪他抢了自己华南首座弟子的资格。   如今华笙骤然一提起,贺九卿想半晌儿,才从脑子里扒拉出来这些记忆。   “师尊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华笙淡淡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胡搅蛮缠且胆大妄为的孩子。当时我便想,若你敢跟我回华南,我定然找个由头,把你吊起来抽死。”   可实际上,华笙自从收贺九卿为徒后,并不会苛待他。即使是散养,可对他还是有几分温柔关怀。   那时贺九卿年岁也小,魂千撺掇他来仙门当卧底,他便真的来了。非但如此,还把自己狠狠饿了几天,然后在破庙里跟小乞丐们打架,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父无母,饱受世间疾苦的小可怜虫。   专门等华笙出山游历之时,晃荡在他面前,然后……碰瓷。      ☆、海上月是天上月   华笙素来悲天悯人,自然会出手施舍。结果没曾想,就是随手丢了个包子,居然给自己惹上了个大麻烦。   小九卿不仅攥着包子,还伸出脏兮兮的爪子去拽华笙的衣袖。他昂着脸,可怜巴巴地说:“仙君,仙君,你带我走吧?”   当年,华笙并不肯理他,甚至觉得这孩子贪得无厌,很是讨人厌烦。一震衣袖,抬腿便走。   小九卿便一直在他身后跟着,一直胡搅蛮缠地唤他:“仙君,仙君,你等等我!”   足足跟了五、六天,华笙忍无可忍,听见身后又传来一声“仙君”,他猛然一回头,正待厉声呵斥。   却不曾想,小九卿直接跪了下来,两只脏兮兮的手里攥着束雏菊,他昂着脸,认真且可怜道:“仙君,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只有我手里的花,还有我这个人。我希望你喜欢这个花,也能喜欢我。”   华笙当时冷漠道:“我不喜欢雏菊,也不喜欢你。”   “那仙君家里缺不缺阿猫阿狗?把我当条狗养在身边也成啊,我很听话的,真的。我听别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想做鸡犬升天的那条犬!”   当年贺九卿是这么说的。   如今回想起来,华笙当年没一掌把他打死,实属仁慈。   贺九卿悻悻然笑道:“当年清潭镇西初相见,我还以为师尊是神仙下凡。世人都知道要追求美好的事物,可见我从小就有一定的审美。”   “油嘴滑舌。”   华笙起身,随意抚平衣衫处并不存在的褶皱,缓步往里间行去。   贺九卿见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问:“师尊,你当时是不是对小九有几分喜欢,才带我回来的?”   “并不是。”   华笙冷漠道。   贺九卿不死心,又追问:“怎么可能呢?如果真的是讨厌,怎么可能会带我回来?我是觉得师尊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尊,也特别希望师尊也能如此想我。”   华笙驻足,贺九卿收步不及,险些一头撞他身上。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尽量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两个人站在一处,华笙比贺九卿高出半个头,无论在身高还是在修为上,都占据着极其大的优势。贺九卿不止一次的想,原文中的小九和师尊行那种房中秘术,用的是什么体位。   “……原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华笙凝视贺九卿片刻,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贺九卿的头,缓声道:“去罢,今天就这样吧,不用你陪着了。”   贺九卿不明所以,他抬眸,盯着华笙看。他还是很想再陪陪华笙,于是便觍着脸道:“时辰还很早,师尊做什么去?小九也想去!”   “……午休。”   “午休?”   贺九卿惊讶:“呐呐呐,我还是先走罢!”   他到底是不敢说,想跟师尊困觉之类大逆不道的话。于是拱手便告退。   华笙淡淡应了一声,抬腿步入里间。他昨夜被贺九卿吵得难以入眠,眼下倦得很。   待从书房出来后,贺九卿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悠。仙鹤原先在偷吃湖中冰莲,一见贺九卿过来,登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扑棱着翅膀嗷嗷叫。   贺九卿冷哼一声,斜眼睨它:“你完蛋了,你居然偷吃师尊养的冰莲,回头他肯定把你剁了!”   仙鹤虽有灵识,可还未修炼到可以开口说话的地步,也仅仅是通人性,懂人语而已。当即就跺脚,冲着贺九卿直扑棱膀子。   “你吓唬我也没用,谁让你跑去跟师尊告状的?你活该!”   贺九卿顿了顿,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他冲着仙鹤招了招手,不怀好意地笑道:“来来,商量个事!”   仙鹤往后一躲多远,目露警惕地瞪着贺九卿。   他也不生气,笑呵呵道:“你知道的,师尊向来讨厌别人弄坏他养的灵花仙草。上回我踩断一株仙草,差点没把我吊起来抽。你嘛,又不如我讨师尊欢心,肯定要被大卸八块!”   仙鹤很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主动凑近。   “这才对嘛。来来,帮我个小忙,你去师尊房里帮我偷个东西,随便偷个什么都成,像什么贴身穿的衣物啊,发带啊,或者是手帕什么的。”   仙鹤一听,赶紧摇头拒绝。简直开玩笑,偷华笙的东西,那得有多大的胆子?   贺九卿撺掇道:“现在师尊在书房小憩,我帮你望着风,你赶紧去他寝殿偷,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否则,我肯定要去告状,你就等着死罢!”   如此,仙鹤双眼饱含着艰辛的老泪,扑棱着翅膀去了。贺九卿打了个哈欠,拍拍屁股准备走去。忽见远处有人过来,他站在桥头,眯着眼睛一瞧,见来人是梦桓,遂吹了声口哨,笑着道:“哎呦呦,这不是梦师弟?哪里来的阴风把你给刮来了?伤势好点了没事?蘅曦君下手素来重,我常劝他对待弟子要温和,可他也不听我的。”   梦桓缓步行来,冷声道:“没工夫跟你打嘴仗!蘅曦君现在何处?赤玄君命我过来请他去正殿一趟!”   “那可是不巧了,我师尊在休息,有什么事晚点再说罢,你可以走了。”   梦桓颌首,正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望着贺九卿冷笑道:“我才刚得了消息,听说师忘昔跟魂千前两日撞见了,还恶斗了一番,大师兄可知?”   贺九卿手心不由一紧,面色未变,笑道:“打起来打起来呗,关我什么事?”   “最好是罢,我只是很好奇,师忘昔都不一定能将魂千生擒住。大师兄当时是怎么逃脱的。”   贺九卿淡淡道:“你有完没完?蘅曦君说了,一罪不二罚,纵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翻旧账?有空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梦桓不可置否,抬腿便走。   因为华笙性格淡漠,喜欢清净。虽是掌门不假,可门中绝大多数事务都由楚卫料理,想来的确是有什么大事,这才派了梦桓过来请人。   贺九卿想了想,又折身回到书房。他不敢保证华笙是否已经睡着,动作尽量放轻柔,蹑手蹑脚地往里间挪。挑开珠帘,就见华笙正侧卧在贵妃榻上,双眸合上,睡姿安然。   离得近了,才能瞧见他眼底的一抹青黑。贺九卿蹭过去,直接蹲在一旁,双臂环膝盯了华笙片刻,见他动都未动,呼吸匀畅得很。通身都是嫡仙气质,不容任何人置犯。   “连睡觉都那么好看,活在世上可不就是祸害人?”   贺九卿小声嘟囔着,想起自己先前被华笙吓唬的事,忍不住哼了一声,手指着华笙的鼻尖,咬牙切齿道:“大胆华笙,居然还想抽我嘴,你想得倒美!态度恶劣,品性低下,还仗着美色勾/引徒弟,你枉为师表!”   他出了恶气,心里深感安慰,这才有空欣赏华笙的美色。他目光炽热,从下自上看了一遍,心想原文中的华笙在床上那可谓是强悍至极,硬生生地把原主掰成弱受。强迫他床上承/欢。   虽然明明知道,总是把师尊往那种方向想,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可贺九卿还是忍不住舔了舔唇,有点心驰神往,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放在眼前的大白菜都不知道拱一拱,简直太对不起自己。   可贺九卿有贼心没贼胆,想了想,将右手食指覆在自己唇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华笙唇瓣上贴。先给师尊盖个章,以后不许旁人碰了。   他是这般想的,考虑到以后的“终身幸福”,以及“日行一善”,目光忍不住往华笙身下瞥了几眼。很快又错开目光。不一会儿又瞥了几眼,再一次错开目光。   在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后,贺九卿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亵渎师尊,听起来就非常刺激。他都想清楚了,反正逃也逃不了,跑也跑不掉,又不能搞骨/科,索性就抱华笙的大腿。   也许华笙日后看他乖巧可爱的份上,会饶他不死呢?这可不太好说。   于是,贺九卿一边暗暗安慰自己,一边悄悄地伸出爪子。他有点不太敢看,把脸微微侧开。可下一瞬,手腕立马被桎梏住,如同钢筋铁骨,完全将他扣住,半点动弹不得。   贺九卿大惊失色,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仓皇抬脸,就见华笙不知何时醒来,正蹙着眉头望他,眸色泠然至极。   ☆、你也长长心   “师……师师尊……”   贺九卿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脸色煞白。他震了一下手腕,半分都动弹不得——华笙攥得死紧。   “……你刚才在干什么?谁准许你这个时候进来的?”   华笙坐起身来,长袍没有一丝褶皱,一如既往地整洁柔顺。半寸衣角都曳在地面。   他语气淡然,看不出来是喜是怒,就是这副清心寡欲的神色,最是让贺九卿从心底里一颤。就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只要看见华笙,或者是听见他说话,甚至只是轻微的喘息声,都足够让他膝盖发软,双腿打颤。   他赶紧觍着脸笑,撒娇卖痴,试图蒙混过关。   “师……师尊,你听我解释,是……是梦桓,他又私闯望曦峰了,还说什么赤玄君找师尊有事,所以我才……”   “……然后你就未经允许,私自闯进来了?”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直接狡辩道:“我敲门了的,师尊没听见而已。这怎么能怪我?”   “你总是有这么多的理由,可实际上每一次都在狡辩。方才,你的爪子在往哪里碰?”   “没……没往哪儿。”   华笙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手一松开,轻斥道:“再不说实话,你的爪子别想要了,说!”   贺九卿愁容满面,这要是说了实话,不知道华笙会不会提剑给他个对穿,或者是直接一脚把他踹下望曦峰回炉重造。   他觉得极有可能,只得委屈巴巴地装可怜道:“真没做什么,我就是……就是……”   贺九卿眼睛很尖的看见华笙腰间悬挂着一枚半月牙镂空玉佩,于是便立马理直气壮起来,手指了指玉佩,嚷嚷道:“我就是看师尊腰间挂的玉佩好看!就是想上手摸一摸!还没摸到,师尊就醒了,吓我一跳!”   华笙蹙眉,顺着贺九卿的目光寻去,很快,便又抬脸,淡淡问:“你想要?”   贺九卿一听,感觉有戏。先前他还撺掇着仙鹤跑去偷华笙的贴身之物,都没敢说偷什么玉佩,玉珏什么的,没曾想华笙居然这般好说话。居然问他想不想要!   “想要!”   贺九卿抚掌,伸出右手,笑嘻嘻道:“师尊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东西,随便赏给我一样,小九以后就发达了!”   华笙冷眼瞥他,语气十分冷淡,缓缓道:“这是掌门玉佩,你也敢要,胆量着实见长。觊觎掌门之位,其罪当死。”   此话一出,贺九卿立马将爪子收了回去,他捏了捏衣角,悻悻然地笑道:“我浑说的,师尊,我浑说的!”   “口出妄言,罪加一等。”   贺九卿都快哭了,赶紧扯开话题:“师尊,赤玄君真的找你有事,你赶紧下去看看罢,要不然回头又有我的事!”   华笙轻颌首,淡淡应了一声。他起身,随意抚平衣衫处并不存在的褶皱,这才缓步往外行去。才走了几步又驻足,转身一瞧,就见贺九卿站在柱子边上,直拿额头往上撞。   他微微迟疑,才道:“别撞这个。”   贺九卿惊了一下,眼巴巴地去看华笙,就听他又说了一句:“回头柱子若是被你撞断了,不好修。”   “……”   “为师现在去大殿找你师伯,你是跟着一起去,还是……”   “我去帮师尊喂鱼!”   贺九卿脚底抹油直接开溜,才走到门槛处,后领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华笙单手一拽,将他整个人扯了回来。   “师尊?”   “等下。”   贺九卿不明所以,转过身去,立在华笙身前,抬眸望他,结结巴巴道:“师尊,到点要喂鱼了,要不然该把鱼饿死了。”   “不要紧。”   华笙随意从腰上扯了条玉坠子上来,一边帮贺九卿系在腰间,一边淡淡道:“掌门玉佩现在不能给你,这个也陪伴了为师许多年,送你便是。以后不要随便往别人腰上摸,这样不好,不是所有人都像为师这般纵容你的。”   贺九卿手心一阵发紧,明明知道华笙对他只有师徒情分,可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师尊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师尊的一番苦心。   于是,贺九卿缓缓呼出口气,笑着道:“谢谢师尊!师尊对小九最好!”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华笙语气不太好,抬眼瞥他一眼,许久才淡淡道:“更加不许去摸师风语,知道了么?”   “哦,好。”贺九卿摸了摸鼻尖,嘴上答应得爽快。   “你以前也是这样问他讨要东西的么?”   华笙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吓了贺九卿一跳。   原主以前问师风语要过的东西,那简直太多了,数都数不清,就连他自己上回,也伸手问人家要银子买酒喝来着。   不过以贺九卿对华笙的了解,这种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于是立马敛眸,想要矢口否认。   就听华笙冷笑一声道:“你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跟为师撒谎。”   如此,贺九卿只得老实交代:“要过几回罢,就是银子吃食什么的,没别的了,真的。”   “知道了。”   华笙应了一声,略一思忖又道:“以后不许问他要了,省得让人以为你没人要一样。”   贺九卿努了努嘴不可置否,随意嘟囔一句:“那我本来也就是没人要的,当初师尊也不想要我,还是我自己死乞白赖的跟着。我出门在外,身上都没有银子,师尊也不说心疼一下,居然还不准我问二哥要,难不成要我去偷啊!”   “你理由倒是很多,寻常在你师伯面前也是这般?”华笙语气淡漠道:“怪不得你师伯不喜欢你。”   贺九卿一听,立马道:“什么啊,我才没有!本来就是梦桓喜欢在赤玄君面前编排我,我何其无辜!”   “你不攀咬别人已然很好,谁能去编排你?”   华笙似笑非笑地伸指一戳贺九卿的额头,缓声道:“你也长长心,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贺九卿点头,拱手便告退。一直离得老远了,连华笙的影子都瞧不见了,这才两手把玉坠子掬在手心里。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似的,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游历   至了晚间,华笙才回了望曦峰,头一句话就是让贺九卿回房收拾收拾东西。   贺九卿当时正站在断桥上喂鱼,骤然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噗通一声跪下来,两手抓着华笙的手腕,哭丧着脸道:“师尊,师尊,不要啊,师尊!小九知道自己很不好,可是我一直都在努力讨师尊喜欢。师尊千万不能相信师伯的一面之词,小九没有欺负师弟师妹们,没有去后厨偷吃东西,也没有作弄梦桓,更加没有欺师灭祖,师尊不要赶小九走!”   华笙蹙眉,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谁说要赶你走?”   “啊?难道师伯没在师尊面前告我状?”   贺九卿左腿先抬起来,扶着华笙的手腕又重新站起来了。他松开手,挠了挠头,悻悻然地笑着:“哎呀,平时被师伯训斥的次数太多了,我还以为这次也是……呐呐呐,收拾东西做什么去?”   “下山游历。”   华笙单手束在背后,瞥了一眼莲池中央被喂得直翻白眼的锦鲤,这才解释道:“门中新收了一批弟子,原本该打发他们下山游历。可如今天下并不太平,你师伯的意思是,让你和梦桓带他们去。”   贺九卿一听,立马道:“那不行!我不想去!上回我带他们去过一次,一个个太笨了,一问三不知,什么都要教。我辛辛苦苦带他们出去游历一圈,有危险都是我冲在最前面,结果回来师伯还训斥我不够尽心!反正爱谁去,谁就去,我不去!”   他生怕华笙不高兴,赶紧上前一步,两手扯着他的衣角,荡啊荡啊的,撒娇卖痴道:“我就是不想去,成不成啊,师尊?我想留在望曦峰陪着师尊,行不行啊?回头我要是在外头遇见了师忘昔,他打我怎么办?他那么刻板严苛的一个人,小九怕……”   “你怕他做什么?打不过不知道跑么?”   华笙不悦道:“这也要为师教你?”   贺九卿嘟囔道:“我要是跑了,师尊肯定觉得是我怯弱无能,临阵脱逃,回来又要抽我。我有多少血都不够师尊抽的,太疼了。”   华笙道:“这是特许,不抽你。只有一条,不许跑师风语身后躲着。”   “为什么啊?师二哥人特别好!”   华笙:“丢人现眼。”   好吧,师尊的颜面比天大。   又听华笙问:“真不去么?”   贺九卿点头,果断道:“真不去,打死都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那好吧。”华笙点头,瞥他一眼才道:“那为师带梦桓去罢。”   “!”贺九卿眼睛一睁,“什么?师尊也要下山?做什么去?”   “你师伯说,今日夜观天象,结界被破,鬼门大开,万鬼夜游,人间现如今不甚太平,邪祟横行,百姓苦不堪言。让为师下山去酆都一趟,查明情况。”   酆都又名鬼城,直通阴曹地府,又称鬼域阴司,人死后都会去那里。如今修真界并不太平,邪祟横行,绝大多数修真者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就连华笙也不例外。   身在其位,必司其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主要让贺九卿恨得牙根痒痒的是,华笙居然要带梦桓去,不能原谅!   “师尊,我要去,带我带我!梦桓修为还没我高呢!要是遇见邪祟,我可比梦桓有用多了!”   华笙瞥他一眼:“你不是说不去么?”   贺九卿悻悻然道:“我只是想跟师尊在一起,不管在哪儿都成。”   “……酆都城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华笙淡淡道:“为师原本的意思就是带着你去,你师伯说你平日没个正形,带你去恐怕会惹乱子。让梦桓顶替你下山。”   他望着贺九卿,见他委屈地把头都垂下来了,顿了顿才道:“可为师觉得,我们小九已经足够好了。”   “师尊?”   贺九卿猛一抬脸,眸色登时亮了起来,“师尊真的这么觉得么?真的觉得我很好?”   “嗯,挺好的。”   华笙淡淡笑道:“虽然还是很能闯祸,但是比以前乖巧许多。如今这样已经很好,最起码不会再出去四处招摇,追着俊美男修到处乱跑。”   贺九卿挠了挠头,有点心虚,他抬眼偷觑了华笙一眼,很快就错开目光。小声道:“只要有师尊在我身边,我哪儿都不去,谁也不勾搭,我想永远留在师尊身边,做师尊膝下最宠爱的孩子,一辈子都追随师尊。”   “行了,收拾东西去罢,你总有那么多说辞。”   贺九卿点头应是,这才下去收拾东西去了。   既然是要下山游历,自然就要准备些盘缠,黄符,法器什么的。不过华笙出门向来不喜欢带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撑死不过把青玄剑带身上,不过就是很少用就是了。   毕竟像青玄剑这种神武,只要一出剑鞘,势必就要搅弄得腥风血雨。届时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斗。   两人御剑下山往酆都行去。   时维深夏,流金铄石。待日头一出来,踩在地上都烫脚。   远远就见黄沙小道上有一个小茶棚,里面三三两两坐着几个过路人,正喝着酒稍作歇脚。   “师尊,我们也过去坐坐吧?”   贺九卿热得满头大汗,自从下了华南山,华笙便不准他随便使用法力了。说什么既然是要游历,就得亲身体验民间疾苦。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体验什么民间疾苦,只想赶紧坐下来,让两条腿放松放松。   茶棚里坐的都是些粗人,骤然一见华笙白衣素袍,玉冠锦带,生得风仙道骨,儒雅端正,不由满脸好奇的打量过来。   贺九卿单手扯松衣领,大马金刀地蹲在长凳子上,高声嚷嚷道:“小二,小二!快,来两壶酒……不,两碗凉茶,再来点瓜子花生米!”   他回眼瞥见华笙,见他气质卓然,面容沉静,同这个破旧的小茶棚简直格格不入,一时微微愣住。   华笙神色如常,并不理会周围的目光。掀袍坐下,轻抬眼皮,淡淡道:“坐好。”   贺九卿蹭得一下从长凳上跳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好,余光瞥见从后面走出来个小酒娘,穿身嫩黄色的衣裙,皮肤微黑,可模样生得娇俏,遂吹了声口哨,笑着道:“呦,不错哦,没想到这种地方也能遇见漂亮姑娘!”   华笙微不可寻的蹙眉,抬眸瞥他一眼,并未说话,可脸上已经写满不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阵子太累了,白天早出晚归要去学车,隔壁奇幻还要每天日万日六,期末事情也特别多~ 没有定时定量更新这本,我真哒很抱歉~   ☆、酆都鬼城(1)      “这位公子生得俊,嘴巴也甜!”   小酒娘掩唇娇笑,将凉茶,花生瓜子等物一一端了上来。路遇华笙时,眼前一亮,惊讶道:“今个是什么好日子,居然来了两位这么俊的男人!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贺九卿一边招呼着华笙嗑瓜子,一边笑眯眯地问道:“姐姐,跟你打听个事呗?”   小酒娘立马笑道:“连姐姐都叫上了,来来,想打听什么,尽管说便是,我可是这一带的百晓生,方圆十里就没我不知道的事情!”   “实不相瞒,我跟我家……嗯。”   贺九卿顿了顿,想唤声夫君,可又怕华笙抽他,就想唤哥哥。可是又觉得喊哥哥有点不甚合适,华笙好大一把年纪了,于是接着道:“我跟我家叔叔都是修士,路遇此地,想打听打听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或者是有凶灵邪祟出没?”   此处离酆都不远,既然楚卫夜观星象得知鬼门大开,那方圆百里必然会有邪祟出没。   在场众人一听他们居然是修真者,纷纷望了过来,一个方脸大汉一拍大腿,大声道:“终于把仙门修士盼来了!有怪事,有!就等你们过来了!”   贺九卿一听,笑着道:“什么怪事?说来听听呗,我叔叔特别厉害,只要是他出马,世间就没有铲除不了的邪祟!”   闻言,华笙瞥了他一眼,神色淡然,并未开口。   就听这大汉道:“距离这里约莫二里地,有个破烂义庄。原本官家还派人看守,可是后来自打出了一对鬼夫妻之后,就那也没人敢往那挨了!”   “鬼夫妻?呦,稀奇!”   贺九卿瓜子嗑得满嘴清香,笑眯眯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成鬼夫妻。这两口子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连死都得死一块儿去?”   “那谁知道!这对鬼夫妻原本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住对门,一来二去看对眼了。女方姓赵,男方姓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己私定终生了。谁曾想两家长辈不愿意,赵家给赵小姐许配给了员外老爷,顾家给顾少爷订了远房表妹!”   贺九卿“卧槽”了一声,右腿不由自主地就踩在了凳子上,嗑瓜子听戏听得津津有味,问道:“看来还是对苦命鸳鸯啊,后来呢,怎么都死了?”   “后来嘛,那说来可就话长了。赵家小姐成婚当天逃跑了,约好了要跟顾家少爷远走高飞。结果呢,那赵家小姐去了约定的小树林,等顾家少爷半宿都没等到人。以为惨遭抛弃,这不,一咬牙抽根腰带吊死在了树上!”   方脸大汉喝了口酒,啧啧几声:“这边人一走,那边顾少爷就过来了,一见赵小姐连舌头都吐出来了,当即痛不欲生,提剑自刎。员外老爷没等来娇妻,问罪赵家。顾家死了位少爷,也跑去赵家大闹。后来闹得太难看,三方都觉得丢人现眼。随便把两个人的尸体挖了坑埋在树下。”   话到此处,小酒娘也应道:“这事我也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诈尸了。两个人生前没能在一处儿,死后日夜粘在一起行些苟且之事。这还不算,但凡方圆百里有私定终身的少男少女,全部都逃脱不了魔爪,一个个全部都被抓住,无人生还!”   贺九卿“啧”了一声,道:“这可就不厚道了,自己生前饱受世间情爱之苦,死后还不肯放过别人,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这里都这么穷的,没请个什么高人上门降伏?”   “请了,怎么没请?”   小酒娘走过来,两只柔荑搭在贺九卿的肩上,叹气:“厉害的请不来,不厉害的来一对死一双。我看小兄弟也别去凑这个热闹了,生得这么俊,死了多可惜,成亲了没有?”   贺九卿笑呵呵道:“没呢!怎么着,姐姐想给我说个亲事?那可不成啊,我家叔叔管我严得很,这个得问问他!”   小酒娘应声看了华笙一眼,见他神色淡然,坐姿端庄,坐那跟个玉璧砌成一般,气质卓约,素雅沉静,登时没了戏弄的兴致。   反倒是华笙淡淡说了一句:“你再唤为师一句叔叔,以后就不要回山了。”   贺九卿:“……”   周围哄笑起来,就连小酒娘都掩住唇角,娇嗔道:“原来是你师父,叫什么叔叔?哪有你这样骗人的?”   贺九卿脸上挂不住,侧过脸来,压低声音道:“师尊,师尊,稍稍给点面子,人多啊!”   华笙睨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起身便走。贺九卿蹭得一下跳了起来,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连声唤了好几句“师尊”,都没人搭理他。   贺九卿心里微微有点忐忑,感觉自己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华笙生这种气,真的很不讲道理。   于是快走几步绕到华笙正前面,伸手一逮他的衣袖,觍着脸笑道:“师尊,好端端的,怎么就不高兴了?是天气太热,惹师尊不高兴了么?”   “不是。”   “那……肯定就是方才人太多,叽叽喳喳的太吵了,惹师尊不高兴了?”   “不是。”   华笙微抿着薄唇,震开贺九卿的手,束手立在阡陌小道上,跟玉树似的,山风将他的衣袍翻得猎猎生风。   “那肯定就是小九不好,惹师尊不高兴了。”   贺九卿绞着一缕头发,惆怅无比地叹了口气,“那我自罚一下,让师尊高兴高兴?”   于是他抬手,佯装要往自己嘴上抽一下。手腕立马就被华笙扼住,他攥得死紧,捏得贺九卿腕骨生疼。   “……不准打。”   华笙蹙着眉头,上下唇一碰,不冷不热道:“你不是喜欢男人么?为何还要跟女子调情?”   贺九卿微微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这就叫调情了?师尊也忒纯情了些,小九连半分本事都没使出来呢!喊人家一句姐姐,你就不高兴,那我要是唤人家娘子,师尊还不得把我吃了?哎呦!师尊,疼疼疼,手腕疼,撒手!”   华笙甩开手,轻斥道:“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贺九卿捧着手腕,倒抽口凉气。定睛一看,上面一圈皮肉都被箍得青紫,忍不住吐槽道:“就这手劲儿,以后谁敢跟你亲近?”   他瞥见华笙又露出一副“逆徒当死”的神色,赶紧调头就跑。   可惜已经太迟,华笙随手变出一条绳索,如同灵蛇一般缠绕住贺九卿的双手。登时将他捆了个结实。   然后使劲一拉,硬生生地将人拖了回来。华笙轻震绳索,呵道:“再跑!你莫要觉得为师真的不会管束你!”   贺九卿双手被捆得死紧,只得服软,告饶道:“没跑,没跑,真没跑!我就是那孙猴子,兜兜转转也翻不出师尊的五指山啊!师尊随便动动小手指,就能把小九捏死了,我怎敢跟师尊放肆!”   “你知道就好。”   华笙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震了一下绳索,冷漠道:“滚起来,赶路!天黑前若是到不了义庄,你就自己看着办罢!”   贺九卿二话不说,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被华笙牵在手里遛,别提多像小狗了。      ☆、酆都鬼城(2)   待日落西山时,二人才寻至那座传说中鬼气森森的义庄。   贺九卿四十五度抬头仰望天空,见头顶上盘旋着乌鸦,眉梢微微一挑,一声“卧”刚出口。忽听身旁传来一声冷哼,遂赶紧将剩下的那个“槽”字吞了回去。   “师尊,看来这里就是他们说的义庄了,果然鬼气森森的。”   贺九卿抬腿踢开门板,一大阵烟尘迎面刮了过来,华笙抬袖挡下。   眼前的义庄应当许久都没有人修缮过了,四面漏风,杂乱不堪。里面横七竖八停放着十几具棺材,棺材板上都落下一层厚厚的积灰。方才贺九卿那一脚直接将房梁的灰尘都震了下来,立马被糊得灰头土脸,直咳嗽。   华笙轻轻扶去衣袖处的灰尘,淡淡道:“我知道,用得着你说?”   “呐呐呐,都到地方了,师尊也给我松松绑罢?”   贺九卿咳了几声,连忙蹭了过去,把两手腕抬平,故意展示给华笙看。   “师尊,你看,小九手腕都被勒红了,真的特别疼啊,师尊!你也心疼心疼小九,小九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说起这话,鼻尖还微微有点泛酸,总觉得师尊现在刻薄得不近人情,半点都不体恤当人徒弟的辛苦。   贺九卿委屈十足地撇嘴:“我以前也是这样的,也不见师尊这么生气。我都怀疑,师尊是不是故意要跟我吵架,又懒得翻旧账,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能拉过来借题发挥。”   华笙蹙眉,转过脸来,上下唇一碰,森然笑道:“你竟然这般想?为师若是想管束你,还需要理由么?为师对你的任何管束皆是天经地义,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   贺九卿从来都不知道,华笙也会这样拈酸吃醋,就因为他跟个貌美小酒娘打情骂俏两句,居然还呷醋了。他心里都乐死了,可表面还委屈巴巴地说:“反正师尊总是这样,我二哥就跟师尊不一样。他从来不会训斥我,也不会无缘无故绑我手的!”   “是么?”   华笙的语气不太好,反手便将绳索收了回来,略一思忖,偏头望他,“你唤他很是亲密。”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道:“这哪里亲密了?二哥哪有师尊亲密啊,我可是跟在师尊身边十二年,比跟任何人都亲,师尊待我也很好啊,要不然小九从小就讨人厌,怎么可能长这么大……”   华笙脸色稍缓,余光瞥见贺九卿手腕果然被勒红了,正愣神间,忽听一声巨响,两个人同时身形一凛,回身就见一副棺材板不知何时砸落下来。   “嚯,吓我一大跳!什么鬼东西!”   贺九卿胆子奇大,一马当先走了上前,探头一瞧,见棺材中平躺着一个女子,穿着鲜红的喜袍,头戴凤冠霞帔。手里攥着一条红菱。面上还戴着一副金色面具,看起来就是个鬼新娘。身侧立着一对龙凤烛。再往下看,脚边躺着一副纸糊的童男童女。   “活人死人啊?”   贺九卿边嘟囔,边伸手去摘她的面具,华笙出声拦他,结果没拦住。   面具一经摘下,龙凤烛“嗖”的一下燃了起来,原本躺在棺材脚的童男童女立马动了起来,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叫声。大力拍着棺材板。下一瞬直接破棺而出,张牙舞爪地扑向贺九卿。   华笙蹙眉,挥袖挡下童女,见童男吱吱嘎嘎地去扒贺九卿的腿,直接二指一探,破头颅而出。童男惨叫一声,化作碎片散了。而童女见状,疯狂往门口逃窜。   贺九卿自知自己又给华笙惹事了,赶紧甩出一道黄符,将童女给治住。这才摸了摸头,觍着脸笑道:“对不起,师尊。我没见过鬼新娘,就想看看她生得俊不俊……”   “再乱动,手都给你砍断!”   华笙板着脸道:“这种东西也是可以乱摸乱碰的么?为师平时怎么教导你的?”   贺九卿摸了摸鼻尖没敢吭声。屁颠屁颠地跑去把童女抱回棺中,这才指了指鬼新娘,道:“师尊,这新娘子生得还挺美的,我刚摸了一下她脸,皮肤也很好,都没有尸斑。”   “当然没有尸斑,因为她是活人!”   华笙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曲指探了探新娘子的脉搏,这才缓缓道:“中了尸毒,但是不深。”   他略一思忖,仔细打量片刻,忽然道:“这应该是双层棺,下面应该还有人。”   “下面还有人?新郎官吗?”   贺九卿微微吃了一惊,上前帮忙将新娘子抱了起来,华笙连瞥了他好几眼,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推棺材板,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半副棺材板都斜飞出去,重重地砸在柱子上,直接四分五裂。   “师尊!你轻点啊!这里可不经你砸!”   贺九卿十分怜香惜玉地将新娘子放在地上,这才掏出水囊喂她。可半滴水都喂不进去,他想着中了尸毒好像应该用糯米拔毒才是。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准备糯米啊!   “师尊,咱们要救救她啊,年纪小小的,生得那么美,死了挺可惜的!”   “聒噪!”   华笙单手将下层棺材的新郎官拉了出来,将他并排同新娘子坐在一处。贺九卿手快,赶紧把人家面上的面具摘了,见新郎官模样生得十分清秀,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笑嘻嘻道:“呦,不错呀,郎才女貌,般配,般配!”   “你怎么话这么多?快来帮忙!”   华笙蹲下,拽着新郎官的手腕,同贺九卿道:“你跟着我做。”   “哦,好。”   贺九卿去抓新娘子的皓腕,啧舌道:“哇,手腕好白啊!”   “……过来,换。”   华笙总是言简意赅,贺九卿照做,遛到新郎官的身边蹲着,跑去抓新郎官的手腕,感慨道:“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算了,不用你了。躲一边去!”   华笙索性一手抓着一个人的手腕,给他们输送灵力。贺九卿站边上看着啧啧称奇,时不时地发出两声感叹。   “闭嘴!”华笙终于忍无可忍,约莫以后再也不会带贺九卿下山了。   贺九卿立马闭嘴,他嘴巴闭着可眼睛不闲着。扒着棺材角,在里面摸索。除了红菱外,又摸出一对龙凤玉佩。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人死后含在嘴里的,只不过这对新娘新郎是活人,遂只压在身下。   “……我这是,在哪里?”   新娘子率先苏醒过来,见到华笙后,立马往后缩了一下,惊叫道:“你是谁?你不要碰我!来人啊,快来人,救命!”   “姐姐别怕,我师尊是好人!”   贺九卿攥着玉佩,笑嘻嘻地凑上前去,“你们中了尸毒,是我师尊救了你们,赶紧的,你家郎君在旁边,你赶紧看看他!”   结果这新娘子往边上看了一眼,忽然惊叫一声,扑在了贺九卿怀里,哭道:“我都不认识他!公子救救我,我真的不想死!”   贺九卿一愣,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知道自己生得足够好看,可没想到居然这么讨人喜欢,还有小美人投怀送抱……   “咳,这位姐姐,你别这样,我师尊还在旁边,你这样……让我挺为难的。”   ☆、酆都鬼城(3)   贺九卿面露为难,眼尾的余光一直在瞥华笙,就想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结果让人失望的是,华笙面色如常,神色淡然得很,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真是让人好生失落。   于是,贺九卿索性抬手,虚虚地拍了拍新娘子的肩膀,低声安慰她:“你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我也好把你送回家。”   华笙将手收在宽袖下,微微错开目光,十指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抿唇未言,眸色越发泠然。   “小女子姓孟,家住十多里开外的孟家村。原先已经到了适龄年纪,家中已经准备给我订亲。谁曾想竟然被邪祟拐至了这里。我与那位公子素不相识,断然不肯同他成亲的。可是那邪祟硬逼着我们成婚,还试图让我们……”   孟姑娘眼泪珠子簌簌往下落,看起来楚楚可怜,贺九卿“啧”了一声,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你莫哭,我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是漂亮女子,你一哭我就没折了。”   贺九卿单手托腮,略一思忖抚掌道:“既然是鬼夫妻,又专门抢未婚男女强行配对,估摸着就是为了行那档子事,以便积累自己的阴徳,增长修为。”   “所以,现在可否放我们走?我家里人定然等着急了!”新郎官一扯婚袍,对着贺九卿道:“既然你们是修士,那这事你们得管啊,这对鬼夫妻害了怕是得有上百对男女,扰得我们这一带百姓苦不堪言!”   贺九卿道:“放你们走,那很容易。可那鬼夫妻未曾取了你们性命,想来今晚定然还会再来。你们现在走了,我这上哪儿去弄一对新人啊!”   孟姑娘一听,又哽咽道:“求公子救我,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   “别别别,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   贺九卿一惊,连忙摆手,下意识地去看华笙,正好撞进他沉沉的目色中,登时心里一咯噔,赶紧敛眸,一本正经道:“言归正传,你们不会法力,留在这里也无用,这样罢,我给你们一样法器,你们速速回到家中。”   说着,贺九卿伸手从腰间摸,摸了半晌儿猛然想起,除了落华剑之外,身上就一些黄符。既不能把落华剑送人,黄符又不能确保两人安危。   于是乎,他自然而然地把主意打到华笙身上,悄悄伸手往他腰上摸了一把,打算随便拽个什么宝贝下来。结果被华笙按住手腕,登时如同被钢板夹了一下。五官都疼得抽成一团,险些惨叫出声。   孟姑娘从旁询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贺九卿好容易才将手抽了回来,瞥见手腕都被箍红了,暗骂华笙一点都不温柔体贴,日后若是在床上翻云覆雨,指不定要把他腰都给干断。   “师尊,你带什么法器没有?送给他们防个身啊!”   华笙冷漠道:“没有。”   贺九卿叹气,只得掏出黄符,往两人的脑门上一贴,道:“那就没办法了,先一人贴张黄符罢,只要你们别乱碰,安全到家应该是没问题的。”   结果被华笙随手将符咒撕了下来,叠成三角形状,像个护身符似的,然后又还了回去,淡淡道:“又不是行尸走肉,不必贴额头上,你们尽管回去便是。”   两人赶紧道了声谢,因为都觉得晦气,双双把喜袍脱了下来丢在一旁。贺九卿一只手臂挂着一套,凑近华笙面前笑问:“师尊,新娘新郎都走了。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等。”华笙说话总是言简意赅。   贺九卿想了想,出主意道:“那也不行啊,回头那鬼夫妻见不到人,肯定知道有人埋伏,定然就不敢进来了。那我们要怎么抓?”   华笙似乎觉得有理,侧脸望他。   “我看这样吧,师尊,咱们把这衣服套上,也装一装新郎新娘,等鬼夫妻现形,我们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华笙深深地凝了贺九卿一眼,许久才道:“没有必要。”   华南尊者蘅曦君实力多强悍啊,自然不屑于用这等小伎俩,可关键是贺九卿觉得,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不趁着机会撩拨撩拨师尊,简直太可惜。   于是贺九卿从旁撺掇道:“先前没听他们说嘛,这对鬼夫妻怕是害了有上百对男女了。所积阴徳自然不少,师尊厉害不假,可万一引不来他们呢?难不成我们还要在这枯等一晚上?”   “师尊怜悯众生,定然不会再放任此等邪祟不管。必定会舍身取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华笙估计是没有什么好的说辞,还当真是同意了。从贺九卿手里接过喜袍。   贺九卿那叫一个激动,赶紧把女款喜袍套身上。尺寸有些小,撑一撑也还行,顺便把凤冠霞帔戴好。才一转身,就见华笙已经等候多时了。   “好看啊,师尊!”   只见华笙束手立着,面色清冷,不怒自威,他寻常穿惯了白衣素袍,如今骤然一穿红色,更显得风姿卓约,贺九卿忍不住心驰神往起来,若是他们有朝一日可以结为道侣,那该有多好。   “师尊,这个给你!”   贺九卿将红菱的一端递到华笙手里,想了想,又道:“师尊是新郎官,师尊得躺在下面!”   华笙不可置否,径直踏进棺材里躺好。贺九卿两手扒在棺材板上,探头瞧了几眼,忍不住又赞道:“师尊,你生得太好看了!简直比我二哥还好看!”   “……聒噪!快进来!”   “好嘞!”   贺九卿赶紧将底下的棺材板推上,这才爬了进去躺好。身边的龙凤烛早便熄灭,融成一层鲜红的软泥。此时此刻,他跟华笙就隔着一道棺材板,贴得如此之近。   “师尊,你会保护小九么?”   “不会。”   贺九卿一愣,捏着衣袖,低声道:“为什么师尊能够拒绝得如此干脆?当初你收我为徒的时候,可是对着华南的祖宗先辈立过誓言的,你说过会善待小九的!”   “……没说过。”   “说过的!”贺九卿有点急了,声音陡然增大,可很快又低了下来,“师尊可是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也可以出尔反尔么?”   棺材板下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有人声传来:“你很能恶人先告状,先前孟姑娘说要以身相许,为师见你很是开心。如若不然,准你下山便是。”   贺九卿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嘴唇蠕动了几下,勉强笑道:“那个又当不得真的,师尊也真是,怎么还把这种话放心上了?”   华笙不再回话,贺九卿刚想再说什么,旁边的龙凤烛嗖得一声燃了起来。   “别说话!”   贺九卿赶紧把嘴闭紧,凝神细听,周围一片死寂,唯有蜡烛燃烧发出的细微声音。脚边的童女又开始动了起来,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叫声,拼命敲打着棺材板。   透过缝隙,隐隐能瞧见墙面上倒映的两团黑影,他心神一凛,微微直起上半身,想要一探究竟。   谁曾想童女敲击的力道过大,“轰隆”一声棺材板塌了。贺九卿只得顺着力道翻了个身,不偏不倚趴在了华笙身上,更要命的是,直接啃在了华笙唇上!   贺九卿只觉得唇上一软,整个人就软了——他娘的吓软的!下意识地要一跃而起,可才起了一半,又迅速无比地趴了回去。故意将脸贴在华笙胸口,压低声音道:“师尊莫恼,他们还没有完全现形,待回头降伏了邪祟,小九定然以死谢罪!”   身下半天都没反应,许久胸膛处才轻颤了一下,仅一个字:“嗯。”   贺九卿:“……”   莫不是真让他以死谢罪?若是如此,那才亲一口,简直太吃亏了!   于是,贺九卿往上蹭了蹭,擦着华笙的身体往上挪动。装作手脚无力的样子,柔弱地往他身上趴,嘴巴撅得老高,被华笙不轻不重的一耳光抽了回去。   华笙森然笑道:“你是想死么?小兔崽子,如今胆子大得都快出圈了,孽徒当……”   他们这里的动静一大,立马惊动了鬼夫妻,一道冰冷至极的阴风猛然刮了过来,贺九卿想也没想,直接用嘴堵住了华笙的唇,将他的话完全堵回去,因为生怕华笙恼羞成怒,一掌把他打死,赶紧胡乱用手去按压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   头顶的棺材板“轰隆”一声被推飞,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缓缓浮现在上空,望着棺材里躺着的两人,脸上露出了狞笑。 作者有话要说:  原文小九可攻可受,本文小九是受,是受,是受!下章让师尊反压   ☆、酆都鬼城(4)      贺九卿整个人僵硬着,牙齿咯咯打颤,咬重了吧,怕华笙回头削他,咬轻了吧,感觉对不起自己。于是,很不要脸地想把舌头悄悄探进去,谁曾想华笙牙齿咬得死紧,怎么撬都撬不开。   头顶处的鬼夫妻冷眼盯了一会儿,见棺材里的两个人躺在一处,丝毫不动弹,这才渐渐放松警惕。   这对鬼夫妻还保持着生前的衣着打扮,女子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因为是吊死鬼,舌头伸得老长。而男子穿着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脖颈处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自刎而死。   童女撞了一会儿棺材板,很快又渐渐沉寂下来,斜躺在棺材脚,面颊上颜料比蜡烛的红油还要鲜艳,似笑非笑的面容在夜下显得极其诡异。   贺九卿用眼尾的余光偷觑着鬼夫妻的行动,见他们二人往旁边飘去,横在半空中,开始环在一处互相亲吻,行些苟且之事。这才悄悄地摸到华笙的手心,写下“不要动”三个大字。   身下胸膛很明显颤动了一下,即使不用去看,也能想象得到华笙合着双眸,皱紧眉头,满脸不悦的模样,也许还会微微抿紧唇角,隐忍着怒气。   贺九卿早早把嘴收了回来,装作不小心擦在了华笙的面颊,气息吐在脖颈处,身下立马又颤抖了一下。华笙攥紧拳头,眉头皱得更深了,可还是忍住了脾气,身形并不动。   身旁虚空中的鬼夫妻衣衫尽褪,两具惨白得有些吓人的身体相互纠缠,互相撕咬,不仅如此,还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贺九卿趴在华笙身上,视野比他宽阔,一直在偷觑,用嘴型表达惊叹和感慨,并时不时地用小拇指抠师尊的手心。   万万没想到,跟师尊出来游历,居然能遇见如此好事。不仅有幸一亲师尊的芳泽,还能顺便替天行道,除邪祟什么的。若是以后都能如此,那便好了。   这对鬼夫妻生前婚事被人阻挠,并未行那种鱼水之欢,又死不瞑目,打土里爬了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报仇雪恨。第二件事约莫就是行这种苟且之事。   一般来说,像鬼夫妻这种走尸,已经不能称作为走尸了。走尸顾名思义就是行尸走肉,没有感情没有思想,而像鬼夫妻这种,还知道要苟且,只能说明他们比走尸要高级,姑且称作为活尸。   当然,不管是走尸还是活尸,本质上都已经死去,不应该再存活在世间,打扰人间的秩序,更不应该施法害人,罪加一等。   鬼夫妻苟且了一阵,约莫是苟且的不甚过瘾,想要更多的尸体同他们一起苟且,并且从中吸收阴徳。于是伸手一招,满义庄的棺材板全部都震动起来,不一会儿,无数只手臂探了出来。   贺九卿惊了一下,就见这些尸体早已经腐烂,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随便在旁边拉了一个,然后在鬼夫妻的操纵下,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当然,说到底还是那档子事。   他看得目瞪口呆,满脸吃惊,正好奇有没有两男人在一处翻云覆雨的。结果眼前一黑,华笙直接伸手将他眼睛覆住。   “师尊,你干什么?我看不见啦!”贺九卿把声音压得极低。   “……不准看!”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似的。   “为什么不准看啊?活人不让看,还不准看死人啊?”   “就是不准看!”   贺九卿突然很想看看华笙现在是什么表情,于是用手抠开他的手指,笑嘻嘻道:“师尊,师尊,你急什么的?看一看怎么了?咱们今天也长长见识啊!”   “苟且之事,有何可看!”   贺九卿逗他:“怎么着,咱们不就是出来降妖伏魔,替天行道的?不深入打探敌人内部,怎么铲除这邪祟嘛。再者说了,心灵纯洁的人,看什么东西都是干干净净的。”   华笙咬牙怒道:“荒唐!谁准你跟为师顶嘴的!”   贺九卿见好就收,赶紧把嘴闭上,他侧过头,脸颊蹭着华笙的胸膛,就听身下人的心跳就跟打鼓似的,扑通扑通跳动的厉害。当即心里暗乐,结果很快就被华笙发现,扬手往他脑袋上狠抽了一下,整个脑子“嗡”的一下。   他原本就是穿书,元神在这具身体里并不稳定。华笙生起气来,下手没个轻重的。险些把他元神都打出体外,贺九卿当即眼眶就红了,立马就要爬起来,结果被华笙单手揽腰,又重新拉回来趴好。   贺九卿微微一愣,心道华笙难不成是知道自己打重了,想要变相讨好?结果头顶猛然一暗,鬼夫妻双双漂浮过来。   阴测测的女声居高临下地传了下来:“这里还有对活的,待吸了他们的元气,我们就集齐了一百九十九对新人,很快就能还阳了!”   贺九卿屏息凝气,连大气都不敢喘,就听另外一道男声:“那还等什么?速速附身罢!”   附身?那岂不是要进入他们的身体,然后再行那种苟且之事?贺九卿手脚发软,脑中立马就有了画面:   师尊衣衫半褪,强行将柔弱的小九按在棺材里,欺身抬起他的双腿,不由分说就嵌了进来。也许,还会一如既往地用手箍着他的手腕,然后单手捏正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微侧着身子吻过来……   不行了,腿……腿软了。   贺九卿意/淫妄想症一发作,怎么收都收不回心神,他呼吸有点急促,将下巴埋在华笙的颈弯,用了平生最轻最软最甜腻的声音唤:“师尊,你刚才弄疼我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整个人天旋地转起来,然后浑身一痛,整个人被华笙一脚踹出了棺材,趴在了地上,磕得胸口生疼。   贺九卿:“!”分手吧。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酆都鬼城(5)   贺九卿还未来得及反应,头顶猛然一道青光璨璨的剑光袭来,只听“锵”的一声脆响,半截黑影飞了出去。他猛然抬首一瞧,就见华笙从棺材里一跃而起,面色泠然,右手一把长剑通身流窜着光芒,衣衫猎猎生风。   一见到青玄剑,贺九卿骇得瞳孔一缩,赶紧爬起来往边上退了几步,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一般,只要看见这把剑,腿肚子就直打软。他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攀住,垂眸一看,就见一具走尸扒他腿上,张开的血盆大口,露出一口黑牙。   贺九卿一愣,随即很是嫌恶地将行尸踹飞,随手炸了张爆破符。谁曾想,不炸还好,一炸之下,掀飞一层泥土,露出地下森森白骨和死肉!   要死了!义庄的地底下埋的全部都是尸骨!这对鬼夫妻到底杀了多少人?   鬼夫妻一见华笙,纷纷后退数步,整个人荡在半空中,阴测测的笑着。棺材板里的童男童女如同发狂一般,掀飞门板窜了出来,一人咬住贺九卿一条腿,被华笙瞥见,随意两剑削成碎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鬼夫妻双双缠绕在一处,肢体都有些变形,声音似男似女,在阴森恐怖的义庄显得尤其恐怖。贺九卿一边把爆破符往尸堆里炸,一边提着落华剑四处逃窜,若是有哪具不长眼的走尸冲过来,直接两剑将其头颅砍下。   可是走尸之所以叫做走尸,那是因为这种东西没有思想感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受某种召唤,接受命令。若是不将之大卸八块,剉骨扬灰,这玩意儿即使就剩下半只手都能把人给掐死。   贺九卿一连炸了几张爆破符,炸出的白骨死肉几乎把义庄都给埋掉了。他狐疑,一对鬼夫妻才死了多少年,即使杀了很多人,手上沾了人命,也不至于有多厉害。   这些走尸怎会听从他们的指令?   来不及多想,贺九卿趁乱回头望了华笙一眼,就见他一剑将那位赵小姐的胳膊砍断。活尸当然不会有血喷出来,可裸/露在外的肉骨白森森的,看着让人头皮直发麻。   贺九卿又猛然想起,自己日后也会被青玄剑砍断双臂,登时手臂一麻,赶紧往后一缩。   华笙道:“你愣在那里做什么?不帮忙就滚远点!”   贺九卿赶紧踢开一具走尸,往边上站了站,静静观望华笙是如何消灭这么多走尸的。   就见他白衣若雪,周身剑气萦绕,手中长剑青光流窜,轻飘飘地一挥剑,一条数丈高的沟壑立马便呈现在眼前。鬼夫妻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几乎毫无反手之力,双双被砍去四肢,在地上匍匐,拼命挣扎,在白骨死肉中逃生无路。   贺九卿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自己,也许哪一天也会像这对鬼夫妻一样,坏事做尽,被华笙以师尊之名就地正法。没有人会怜悯他,从而饶了他。甚至会站在边上冷眼旁观,大肆嘲讽。而且是那种死得越惨,旁人越是拍手叫好。   其实,华笙先前根本就没有必要陪他玩一些无聊的小把戏,一直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恬不知耻地勾引人。果然,他从骨子里就透着渣贱的血,也许……华笙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有时候对他爱搭不理,甚至是一耳光扇过去。   贺九卿有点不敢抬头,默默地把身上穿的喜袍脱了下来,反手丢在尸群中。看着那抹鲜红被走尸撕扯成碎片。   “不想死的话,就再滚远一点!”   华笙整个人扬起飞旋,手里随意挽出几朵剑花,周身剑气萦绕,想必是要放大招了。   贺九卿为了防止师尊误伤,赶紧往后一跃数步。就见阵眼中间风势冷冽,狂风飒飒,将满场的走尸,童男童女,鬼夫妻,甚至是棺材尽数绞成碎片。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寸草不生。   贺九卿毫不怀疑,如果华笙把他一脚踹进去,那么他当场就能被绞成碎片。他往前走了几步,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两手按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你做什么?”   华笙反手收了剑,随意瞥了一眼面目全非的义庄,这才把目光落在贺九卿身上,“腿断了么?还不起来?”   “师尊,小九先前……先前不是有意要冒犯师尊的,真的,师尊信我!”   贺九卿愁容满面地上手拉扯华笙的衣袍,“我知道师尊厉害,可没想到那么厉害。若是旁人看到这么多走尸,吓都吓死了。”   “行了,你也并非全然无功。”   华笙蹙眉,抬起手来,掌中攥着一支通体漆黑的令牌。   “这是?”   “十二阴令。”   十二阴令顾名思义,就是召唤阴灵甚至是行尸走肉的令牌,因为有十二支,所以唤作十二阴令。乃是酆都鬼域执掌阴魂的阴司所有。威力惊人,具有控制凶尸之能,若是十二支凑在一处,方圆百里无人能生还。   而眼下华笙手里却有一支,难不成……   “这是我从鬼夫妻的身体里抽出的。”   华笙解释道,竖起两指横在眉心默念两句法决,随后在令牌上划了几笔,两道魂魄自令牌中缓缓飘了出来。   竟然就是先前那对鬼夫妻!   华笙淡漠道:“把你们所知过往,如实相告便是。”   “小女姓赵,”赵姑娘曲膝行了一礼,温声细语道:“原是大家闺秀,死前才刚满十六岁。死于自缢,但并非是我自愿。”   另一人拱手道:“我姓顾,死时也刚满十六岁,死于自刎,也并非是我自愿。”   贺九卿微微一愣,上吊抹脖子,还有什么自愿不自愿的,难不成别人还会把你的脑袋塞进绳索里?   于是便道:“你不是自愿,他也说不是自愿,那敢情你们两个不是以死殉情啊?”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摇头,齐声道:“不是。”   贺九卿一抚手掌,惊愕道:“天哪,那你们两个人都没有感情,怎么能行出那种翻云覆雨之事?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要你情我愿,两情相悦?”   顾公子狡辩道:“我们都是被逼无奈!要是换作你,也是一样的!”   “不不不,我不一样!”贺九卿摆手,用眼尾的余光去瞥华笙,“不喜欢的人,哪怕是脱光了躺我怀里,我都没兴趣。喜欢的人,哪怕硬得跟木头似的,他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也很喜欢。”      ☆、酆都鬼城(6)   贺九卿顿觉无趣,吹了声口哨,环着佩剑站在一旁。   “并非是殉情,我们虽是青梅竹马不错,可一直以来都是兄妹关系,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可是待我成亲当晚,有人操纵于我,让我抽出衣带上吊。”   赵姑娘说起这事,忍不住抬袖拭泪,可她都是鬼魂了,自然是没有眼泪的。   顾公子道:“我也是,鬼使神差就出了府,待再醒来时,已经被人封印在令牌中,行些身不由己之事,无法进地府,入轮回。”   贺九卿单手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据原文记载,酆都鬼城一直都是原主的一个革/命根据地,里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多到吓人。每到午夜鬼门大开,无数的阴魂从里头爬出来,见人就杀,像极了大型修罗场。   因为是鬼域,归根究底并不归仙门管辖,华笙其实这回出山替天行道,很是出力不讨好。首先,没有哪个修士想要得罪阴司。第二,天底下阴魂亡灵,行尸走肉那么多,谁他娘的打得完?因此,很多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扫自家门前雪,不问他人瓦上霜。   “师尊,你是怎么看出来他们身上有令牌的?”   华笙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傻子一样。毕竟寻常的活尸即使伤了人命,可法术也断然达不到控制那么多行尸走肉的地步。若没个幕后高手在背后操纵,怎么可能为非作歹这么多年?   当然,贺九卿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他最关心的还是方才华笙到底是顺水推舟,真的想跟他玩那种小把戏。还是逼不得已,只是想静观其变,引出幕后黑手。   反正无论哪种都好,结果都是一样的,华笙没忍住脾气,一脚把贺九卿踹出棺材,幕后黑手没引出来,自己还被徒弟轻薄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大约会成为蘅曦君的人生污点了。   贺九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唇角,身后立马两束寒光杀了过来,吓得他赶紧把手放了下来。同赵、顾两人道:“你们就想不起来别的什么了?比方说,生前的时候遇见过什么人,碰到过什么怪事,或者说有什么仇家?”   赵姑娘摇头道:“没有,我生前乃是大家闺秀,家里管得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什么仇家。”   “我应该也没有。”   “什么叫应该没有?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贺九卿双臂环胸,幽幽道:“仔细想,认真想,可别有什么地方遗漏了。这可关乎着你们两个人,到底是灰飞烟灭,还是轮回转世。要是不考虑清楚,可别哭着求我师尊。”   顾公子面露为难,似乎在认真回想。可鬼魂的记忆并不长,通常只能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或者是死前最难以忘怀的事情。贺九卿这么问他,的确有点为难鬼了。   “……我好像记得,生前的时候的确遇见个怪人。”顾公子道:“那人生得很俊,法术很高,环着把配剑,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袍,眉梢上挑,看起来有点玩世不恭……”   “……”贺九卿把胳膊放下来,板着脸道:“我他娘的让你想杀人凶手,不是让你描述我的外貌!你疯了不成?在我师尊面前编排我,是想要我死,还是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彻底,想要魂飞魄散?”   顾公子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能想到这么多了!我真没有编排你的意思,再者说了,你生得也没那么俊啊……”   贺九卿:“……你什么时候瞎的?”   他不过就是被魂千在眉心处弄了条疤痕,也没离谱到被人鄙夷生得不够俊的地步罢?毕竟自己和师风语生得有几分相似,师风语可是被广大女修公选为修真界第一美男,四舍五入,贺九卿自己也能摸到第四、第五的位置罢。   贺九卿有点郁闷,感觉姓顾的这小子在往他身上泼脏水,于是横了他几眼,这才转过脸来,同华笙道:“师尊,我看这人八成脑子有问题,小九是什么样的人,师尊最了解不过了,怎么可能用十二阴令害人呢?再者说了,阴司可是掌管酆都鬼城之人,法术和修为定然不低,小九怎么可能跟那种人认识呢?对不对,师尊?”   华笙略一思忖,把目光从顾公子身上飘过,这才沉沉地落在贺九卿身上,神色淡然,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贺九卿最最最怕华笙这么平静地望着他,手心里登时捏了把冷汗。谁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干了多少缺德事。万一真是他做下的孽,华笙会不会当场把他活劈了?   “师……师师尊,凡事都要讲究证据的,你不能光听姓顾的一面之词啊,小九死了不要紧,可不能连累师尊毁了一世英名!”   华笙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遭,许久才淡淡道:“旁人只说了几句外貌,你便对号入座,不是作贼心虚,定然就是惊弓之鸟。是不是闯祸了?”   贺九卿哪里敢承认,头摇得像拨浪鼓,直接否认道:“没有,真的没有,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华笙似乎不想在此逼问他,只对着二人道:   “你们既然是被人操纵,也算是无辜,不得在世间逗留,自行轮回转世去罢!”   两人行礼道了声谢,又双双抬头,面露为难地望着华笙,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不可。”华笙淡淡道:“你们对凡间而言,已经死去多年,即使家中尚有亲眷,也不可回府探望。否则扰乱了人间秩序,定遭天谴。”   两人不再多言,双双隐于夜色下。   贺九卿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往华笙身边蹭,撒娇道:“师尊,我好困呀!夜色这么晚了,这里的事大约算是解决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就寝罢?困死了都!”   “……你倒是心宽。”华笙冷睨了他一眼,“若是被为师知道,这事跟你有关,你就等着替这些亡魂偿命罢!”   贺九卿浑身一凛,登时睡意全无。忍不住偷觑华笙一眼,见他面色冰冷,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心里又忍不住打起了小鼓,暗暗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贪图那两根辣条钱,做什么要跳着订阅《逆仙》。   现如今倒是好了,穿到了恶毒反派身上,连他曾经具体做过什么恶事都搞不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洗白了,反正连他自己都觉得悬乎。 作者有话要说:  《全地府只有我在工作》by鸦陈纸 白练秋的来头非常大,天帝遗子,唯一神灵。 可是全地府没一个鬼知道。 为了在妖魔鬼怪中混下去,他不得不当苦力、自打脸、微笑面对生活、一口气笑10000个哈不换气。 同僚1:冥王派我们去人间搜寻天帝余孽,地府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要偷懒哦。 白练秋:没问题,冥界万岁! 同僚2:哼,什么天帝遗子?不会飞升失败,给雷劫劈死了吧!哈哈哈×10010 白练秋:那必然是被劈死了啦!哈哈哈×10011 直到某天冥府被屠,现场留下大量神明之力,引来冥界第一鬼仙,拉着白练秋一同调查。 眼看这鬼仙进出无间地狱如入无人之境,饿鬼缠身照样谈笑自若,死灵一开万鬼臣服,且对天帝遗子别样执着。 白练秋丝毫不慌,还吃起蜜饯看起戏:阁下超强,冥界万岁! 谁知某鬼仙突然回头,八风不动的酷脸飞起一抹艳红,张扬自恋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真的么?以你神灵的实力也会认可我? 白练秋:……??……?!!!!! 邪魅狂狷中二攻×看你表演无聊受   ☆、酆都鬼城(7)      两人连夜出了义庄, 入夜后的乡野越发僻静,夜色沉沉,贺九卿只觉得像是乌云盖顶,垂着头跟在华笙后面, 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无法揣测华笙现在是如何想的, 也无从得知那个掌管鬼域的阴司到底跟原主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眼下唯一担惊受怕地便是, 要是原主真的在外头闯祸了,受苦受难的都是他沈卿。   不知道华笙会不会一如既往地袒护他, 或者是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出去受罚。   贺九卿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暗暗苦恼不已, 自穿书以来咱们也没做什么缺德事啊, 唯一一件罪不可赦的祸事,还是在被人控制之下失手了。   当然,只要是经过他手犯下的错, 早晚是要还的, 贺九卿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还是希望能越晚越好。   他很难想象, 如果二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会一剑给他来个对穿。   华笙蓦然停了下来,贺九卿没站稳险些撞他后背上, 赶紧往后退了两步,闷声闷气地唤了声“师尊。”   “在想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说起来也很奇怪,华笙这个人平生目不斜视, 方才又一直走在前面,半分眼神都不曾望来,怎么就知道贺九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不成,这个人后背长了眼睛?   贺九卿苦着脸道:“那个姓顾的胡说八道编排我, 我自己是不甚放在心上的。可是特别担心师尊会心有芥蒂。”   “你若是没闯祸,那便不需要揣测为师是如何想的,横竖不会冤枉你便是。”   贺九卿现在怕的可不是被冤枉,他怕的是这具原主真的丧心病狂,在外头胡作非为!要知道原文中贺九卿可从来没有良心这种东西,干坏事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而且特别能装,在华笙面前乖得跟小狗崽似的,转个头的工夫又能跟魂千狼狈为奸,四处招摇。   十二阴令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上面沾染的鲜血和人命,不是义庄里的那些白骨死肉可以算得清的。   “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师尊都不会冤枉我的。”   贺九卿上前一步,拉着华笙的衣袖荡啊荡的,“小九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比师尊还要厉害的大英雄,能够除恶扬善,扫清世间邪祟,震压凶恶亡灵,受万人敬仰。可是后来才发现,我如果能安分守己,一生一世陪在师尊左右,已经是我为华南门做出的最大贡献了。毕竟……小九一直以来都不好,很不好。”   华笙似乎有点诧异,敛眸瞥了贺九卿一眼,许久才摇头叹气:“自打你从上师府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从前在为师面前虽然乖巧,可从不会说这种话。怎么,在师风语身上没说够,如今还要把这种花里胡哨的招数,用在为师身上?”   贺九卿连忙摇头,否认道:“怎可能?我在师尊面前所说的任何话都是出至肺腑的!师尊若是不信,小九可以剖心自证!”   华笙不语,静静地盯着贺九卿看,晚风一吹,阡陌小道两旁的草丛,发出簌簌的声音。   贺九卿心跳的厉害,噗通噗通地像是打着小鼓。他有点揣摩不透华笙的心思,这是真要看他剖心自证,还是仅仅是想看他如何反口打脸。   他悄悄地松开华笙的衣袖,脚下微不可闻地往后挪了挪,悻悻然地笑道:“师尊要我的心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泡酒喝啊!”   华笙沉默片刻,许久才淡淡道:“你总是如此,约莫在师风语面前更甚。你若是不想惹为师生气,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免得叫人误会。”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觉出那么点意思来,感觉华笙的语气怪怪的,有点像是在呷醋……   他又蹭了过去,试探着去拉华笙的衣袖,缩着头准备硬挨一下打。结果并没有,华笙仅仅是侧过脸,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于是,贺九卿又打蛇缠棍般,直接将身子贴在华笙身上,踮起脚尖,小声问道:“师尊,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小九跟师二哥亲近啊?”   “没有。”华笙上下唇轻轻一碰,毫不迟疑地吐出一句。   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有了!华笙这个人脾气怪得紧,嘴上抵死不认,可是身体却很实诚。要是换了以前,早一脚将贺九卿踹飞多远,如今还肯让他攀在身上,已经足够让贺九卿欣喜若狂了。   贺九卿故意逗他:“这样啊,其实我二哥那个人不仅生得很俊,他人也非常好。你知道吧,上回我在纵淮镇遇见我二哥了,我当时正在楼上坐着,立马从三楼一跃而下!直冲我二哥过去,他抱着我连转了好几圈呐!臂力特别大!”   此话一出,华笙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五指收拢,攥在宽袖中捏得咯噔作响。许久,才侧过脸来,上下唇一碰,森然笑道:“是嘛。”   “当然是假的啦!我逗师尊玩的!”   贺九卿如愿以偿地看到华笙吃醋的表情,赶紧见好就收,笑嘻嘻道:“其实师忘昔大可不必把我当狼防,我对师二哥只有纯洁的兄弟情,我即使是个断袖,也断然不会对我哥哥下手的。至于师尊……”   他话说到一半,绞着一缕长发,接着道:“我其实……其实特别喜欢师尊这种类型的。”   华笙脊背一僵,近乎有一瞬间呼吸都不畅通了,在阡陌小道上,站得也不是那么稳了。他神色颇为复杂地凝视着贺九卿,并没有觉得受到亵渎,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许久,才面无表情地甩袖。   不冷不热地轻斥一声:“荒唐!”   “反正我一直都很荒唐的,师尊都知道的。”   贺九卿见华笙已经转过身去,鬼神神差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肢,将脸贴在他后背,闷声闷气道:“师尊,小九都这么明说了,你都不肯给个反应?喜不喜欢,就您一句话,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求求师尊您老人家了,给我一个痛快话罢。”   周围静悄悄地,半晌儿都没有回音。贺九卿觉得有点冷,往华笙身上粘得更紧了,可手指很快就被人掰开。   贺九卿一惊,死命扣紧,死死地攥着华笙的衣衫,死活都不肯松。他生怕今日自己一松手,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这种肺腑之言,也没有机会剖白心迹了。   可华笙还是能一根根的把他手指硬生生地掰开,然后不轻不重地一推他肩膀,将贺九卿推离自己十步之遥。   贺九卿只觉得心窝一下子就凉透了。他知道华笙凉薄寡情,可没有想过他居然是茅坑里的石头,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垂头活动活动手指,十指连心果然不假。华笙掰的大约不是他的手指,应该是心。   “既然如此,那师尊有什么立场阻止我跟师风语在一起?”   贺九卿眼眶渐渐红了,大半张脸都隐在夜色里,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缓缓道:“我不信师尊会不明白我的心意,也不信师尊对我真的没有半分感情。可小九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会觉得疼,心也会痛!”   他终于抬起脸来,壮着胆子目视着华笙,接着道:“师尊,我们现在的距离只有短短的十步,只要你往小九这边挪一步,剩下的九步,小九给你补全了。如果是一百步,我给你补九十九步,如果是一千步,我给你补九百九十九步。无论距离多远,我只求师尊纡尊降贵迈一步,就一步!师尊不必管我有多辛苦,有多艰难,即使是用跪的,用爬的,我都无所谓。”   华笙深吸口气,哑着声道:“别说了。”   贺九卿不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么就是英年早逝,要么就是乘胜追击,也许还有那么几分胜算。自从出了义庄,他一直都有预感,一定会在酆都鬼城发现什么,如果再不赶紧跟华笙说清楚,怕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师尊,我其实还可以说的再直接露/骨一点。我喜欢师尊,爱慕师尊,想跟师尊结为道侣,想每天都跟师尊在一处翻云覆雨,做些极致快乐的事情……”   贺九卿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两个人中间只差短短的一步之遥,退一步太远,进一步太近,容不得华笙不做选择。   他满脸期待地等着华笙把最后一步补上,已经做好了随时扑在他怀里的架势,可华笙还是让他很失望,直接伸手一推,再次将他推开数步。   “放肆!我是你的师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岂能同我结为道侣?你可知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你一生一世都得背负着欺师灭祖的骂名!”   贺九卿往后踉跄了几步,脑子嗡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捂紧胸口,感觉那里抽抽的疼,像是有刀子在里面乱绞。虽然未见半丝伤痕,可早就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了。   他缓了好几口气,始终没把胸膛处的那口闷气压下去,气血翻涌,一口足够让他脸色煞白的血,猛然窜出喉咙。   “华笙,你记住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贺九卿才一张嘴,鲜血从齿缝间涌了出来,他点了点头,很随意地擦了擦唇角,迅速转身,对着华笙摆了摆手,“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华笙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你去哪里?回来!”   “当然是去找我二哥!”   贺九卿连头都不转,捂着心口往前走,边走边气他,“我要去找他,然后结为道侣。日日夜夜都要抵死缠绵,恩爱入骨,我从师尊身上得不到的,定然要从我二哥身上得到!”   “你敢!你若是敢去找师风语,我打断你的腿!”   “我就是敢!”   贺九卿伸手一招,直接将落华剑往半空中一抛,随后连个方向都不挑,御剑就走。华笙在后面追了几步,抬手要将贺九卿从半空中打下来,可猛然一想,自己这个小徒弟不禁打,一掌下去,可能又要吐口血。   就是这么一迟疑,贺九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再也寻不到了。   华笙只觉得胸口像是拱着一团火,几乎将他烧得神形俱灭。并且无休无止,越演越烈。他忽然一震宽袖,长剑瞬间落于掌心,剑气硬生生地将周围群山砍出一条深不可测的豁口,巨大的石滚滚落下,烟尘四起!   他缓了口气,随后迅速往贺九卿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夜色正浓,贺九卿在外头溜达了一圈,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是生气。也没敢真的跑远,就在附近随便转转,一直在等华笙过来哄他回去。   他暗暗想着,这次一定要把华笙掰弯,让他把自己抱在膝头上哄。还必须要赔礼道歉,还要帮忙揉肩膀——推的那两下,现在还隐隐作痛!   贺九卿一脚踢飞一块小石头,很是郁闷地垂头擦了擦唇角,忽然瞥见自己手心黑黝黝的,他一吓,定睛一看,就见不仅是手心连半截胳膊都黑黝黝的。   完蛋了!中了尸毒!肯定是先前在义庄,他手又不老实,一直在乱摸乱碰,定然是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了!   怪不得方才会吐血,赶紧不是被华笙给气的,是中了尸毒……   一但中了尸毒,就不能随意走动,否则尸毒会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地蔓延至全身,尤其不能使用灵力。   方才御剑过来,估摸着尸毒已经在体内蔓延开来,贺九卿慌得一批,抬脸就要唤师尊,可话才到嘴边,猛然想起刚才跟华笙吵架了……   像是吵架这种事情,别管谁对谁错,反正谁先低头就是谁的错。贺九卿不肯再继续助长华笙的淫/威,反正就躺平等死。   忽听有踏碎枯叶的声音传来,他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扣紧剑柄,双眸如碎了星辰,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尽数散退,月光一泻千里,由不远处的密林中,一大片黑影缓缓行来。微风一吹,潮湿的土腥味就钻进了鼻孔。离得近了,才能瞧见黝黑泛青的獠牙,以及干枯可怖的利爪。   “靠,哪里来的鬼东西!天要亡我是罢!”   贺九卿暗骂自己运气不好。眼下师尊不在,他就两个选择,一是被群尸撕成碎片,二是尸毒攻心而死。   其实也来不及多加考虑,一大波行尸走肉已经踉跄着扑了过来。长剑霍然出鞘,通身流窜着湛青色的光芒,如同一簇流星照亮整片夜空。长剑在一大波走尸身前游了一圈,凌厉的剑气瞬间将最前面的走尸双臂齐齐削断。   贺九卿平生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出门从来不带什么灵宝法器,更别说是什么黄符之类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他手中这把神武,名唤落华,据说也很有来历,乃是另外一把神武青玄剑的边角碎料,经过长时间的千锤百炼锻造而成。   走尸向来不独行,一来就是一大群,贺九卿心里还生着闷气,他手往哪里指,落华就往哪里游一遭。就听“噗噗”两声响,一剑便削下了走尸的头颅。   好在这些行尸都比较低等,也没人控制。否则还挺麻烦的。   待肃清最后一只行尸,贺九卿反手招回了长剑,垂眸一瞥,手指都快硬了。他暗暗叹了口气,踏着一地的白骨死肉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身体一阵痉挛,然后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要完,动都动不了了。要死,身下的白骨硌得他胸口生疼。   贺九卿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等死。他艰难万状地动了动手指,可却发现连捏个法决都不能。   落华剑没了灵力的支撑,埋在一堆白骨死肉里,安静如鸡,半分剑光都见不着。   不知道落华剑和青玄剑会不会有什么共鸣反应,比方说可以预警什么的。毕竟真的算起来,青玄剑是落华剑的爹!   贺九卿默默流泪,感慨自己居然要死于尸毒,而且师尊还不来救他。头顶猛然一暗,视野中央突然闪现出半寸素白衣角。   他脖颈和脊背都僵住了,压根抬不起头,可即使这般,也知来人必定是华笙无疑了。   可要是华笙,那他就丢人丢大了。前脚才很硬气地离家出走,后脚就趴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丢死人了!华笙肯定要笑话他的!   “还敢不敢乱跑了?”   华笙望着满地的白骨,垂着眸,居高临下地冷睨着贺九卿。   “关你屁事,腿长我身上,我想跑就跑!”   贺九卿余怒未消,就是不肯求华笙救他,躺平静等身体凉透。甚至把眼睛都合上,连点正眼都不分给华笙。   “你脾气倒是不小,怪不得你师伯讨厌你,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华笙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半蹲下来,单膝压地,伸手探了探贺九卿的脖颈,“中了尸毒都不自知,要你有何用?”   贺九卿怒道:“是我自己想中尸毒的吗?我这还不是为了除恶扬善,铲除邪祟,否则我怎么可能这么狼狈地趴地上动不了?我不要你救我!你就站边上看我是怎么一点点的凉透,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死的!你以后午夜梦回的时候,梦里全是我!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恐怕是你自己手不老实,才中了尸毒罢。现在居然还这般理直气壮,简直死不悔改。”   华笙一下子就戳穿了贺九卿,冷眼睨他,“还有,我从不做梦,你永远也不可能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贺九卿委屈死了,要不是浑身都动弹不得,恨不得当场捶地,咆哮道:“你就会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你滚!你滚啊!”   华笙冷笑一声,不轻不重地拧了贺九卿耳朵一下,淡漠道:“为师说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既然如此,那把耳朵割掉,好不好?”   “我不要!”   贺九卿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眼眶通红,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浸透在泥土中,哽咽道:“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你当年收我为徒的时候,对着华南山大泽发过誓的,你说过会善待小九的,你说过的!你可是华南尊者蘅曦君,你说的话,砸在地上就是一道深坑,你怎么可以抵赖!”   华笙收回手,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你自己不也立过誓言,还跪在为师面前保证过,今生今世陪在为师左右,绝不离开半步,并且绝不违抗师命,绝不欺师灭祖。若是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我没说过!”那是坏小九说的,好小九没说过!   “……那我也没说过。”   华笙自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两粒丹药,道:“张嘴。”   贺九卿抿紧唇,死活不肯再受华笙的恩惠。   结果华笙压根不在意,单手一捏他下巴,直接将嘴掰开,然后把丹药硬塞进去,随后飞快点了他身上的两处穴道,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点都不听话。”   华笙一把拽住贺九卿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从尸骨堆中拉了出来,然后打横抱在怀里。   贺九卿整个人直挺挺地躺着,跟具尸体似的,除了眼珠子能乱转之外,连舌头都麻了。咿咿呀呀地骂了几句,华笙蹙眉,一个字都没听懂。   “再多说一个字,为师就把你丢回去。”   贺九卿赶紧闭嘴,不敢再多说话了。他现如今被华笙抱在怀里,一阵心潮澎湃。可又不想表现出来,故意绷着脸,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他等了半晌儿,结果啥也没等到。华笙直接抱着他御剑飞行,不出半柱香的工夫,便已然落至一座茅草屋前。   东边渐渐泛明,黑夜退散,万物又从梦中苏醒过来。朝阳的金晖洒在华笙身上,像是渡上了一层金光。   贺九卿微微眯着眼睛,正待要睡。耳畔处立马就传来华笙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不要睡!跟为师说说话!”   说话?说什么话?舌头都麻了!   华笙话才一出口,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小徒弟连话都不能说了。他抱着贺九卿上了台阶,抬腿一脚将门踹开,起了一大阵烟尘。也顾不得脏了,径直将人放倒。   伸手一挥,贺九卿衣衫尽褪!   贺九卿喉结一紧,眼珠子赶紧往下转,想到自己下身还是穿着褥裤的,立马大松口气。可很快又满脸震怒,居然没把他衣服脱完!   “穿着衣服不好判断尸毒具体蔓延至哪里了。”   华笙面无表情地解释道,目光从贺九卿的脸上一直缓缓往下移动,见他身上布满如蜘蛛网般的漆黑纹路,忍不住蹙紧了眉。   用剑划破手指,血珠立马冒了出来,华笙飞快地在贺九卿胸膛处画了一道繁复的咒语,这才将之翻了个身。   贺九卿趴在床上,心脏噗通噗通地乱跳。这是个很危险的姿势,如果华笙真要对他做什么,根本就无力反抗。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宛如实质般打在他身上,浑身都起了一层白毛汗,半是激动,半是恐惧。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冷?”   华笙凝眸问他,随手将衣衫拿过来,直接盖在了他头顶。   贺九卿:“……”   即使他冷,也不能光盖着头,好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狮……狮虎虎……尼……尼摸窝腰上了!”   华笙仔细听了片刻,才听清楚贺九卿到底在说什么,顺手一拍他的腰,皱着眉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眼下的问题有点棘手,贺九卿中了尸毒之后,不仅胡乱走动,还使用了灵力,尸毒一直从手心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最后才如同蜘蛛网一般汇聚在一个点上。   可是这个点,让人有些难以启齿。   贺九卿哭丧着脸鬼嚎:“狮虎虎,尼别摸窝屁股了,痒!”   “那是尾椎!”   华笙怒不可遏,斥责道:“再乱说话,立马把你丢出去!”   贺九卿:“呜呜呜。”   他被华笙占了好大的便宜,也不敢吭声。安静如鸡的趴好。坐等师尊救他狗命。   “以后再乱摸乱碰,手都给你砍掉!”   华笙照例是没有好气,将贺九卿重新提溜起来,摆了个盘腿坐姿,这才翻身落于他的身后,两掌贴在他后面,替他输送灵力,逼出尸毒。   像尸毒这种东西,说厉害也厉害,说不厉害也不厉害。   一般来说,尸毒不深的话,在糯米上滚个几天,再喝几碗糯米粥就行了。厉害的,比如说贺九卿这样的,远远不是两碗糯米粥就能解决的。   华笙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般又要尽全力压制住尸毒,不让尸毒继续往贺九卿体内扩散,眉心处的神识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顺着灵力径直进入贺九卿的身体。   贺九卿只觉得浑身一冷,像条垂死挣扎的咸鱼一般。狠狠哆嗦了两下。   “凝神控识,气聚丹田,不要让尸毒逼入你的气海,否则你的金丹就毁了!”   贺九卿心里一咯噔,赶忙照做。   简直开玩笑,金丹被毁,那以后岂不是就成了废人一个?那日后还怎么跟华笙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   额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贺九卿垂着头,一声不吭。他用神识查探,就见被困住的尸毒突然暴躁起来,在他的经脉和血管里横冲直撞,有的尸毒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他的骨头不肯松口。似乎一定要把他变成凶尸才甘心!   很快,肩胛骨处的骨头渐渐被尸毒占据,看着漆黑一片,分外恐怖。贺九卿慌得一批,恨不得赶紧将这玩意儿远远甩开才好。   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尸毒直接在他的气海外围盘旋。虎视眈眈地盯着气海中央的金丹,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他真的快要哭了。早知道就不跟华笙吵架了,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还有那个尾椎,说白了不就是屁股嘛,再说露/骨一点,不就是就是那啥嘛……   后半生的幸福,可全拴在华笙身上了。   贺九卿哆嗦着舌头,战战兢兢道:“师……师尊,咱们吵架的事先放一放,你要救救小九啊,小九还是个童子,不能被尸毒破了身子的!”   “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真的是童子!”   身后半天都没回音,贺九卿狐疑华笙又不高兴了,正要说几句什么,神识一颤,就见尸毒如同发疯的野狗,嗷嗷叫的撞了过来,直冲气海!   而先前华笙冲入他体内的灵气一瞬间抽离,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些尸毒终于挣脱牢笼,不再受任何束缚。肆无忌惮的侵略贺九卿的四肢百骸,甚至还不断撞击他的气海,试图吞噬他的金丹。   萦绕在气海上空的灵气逐渐减少,已经濒临枯竭。   贺九卿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手脚皆是一阵冰凉。若是气海前方的最后一层防线被突破,他的宝贝金丹,瞬间就会化作乌有。若是如此,今后同废人有何分别。   “师尊……你就这么巴望着我死?”   贺九卿心灰意冷,就见原本已经蔓延至全身的尸毒,眼下却在气海前方形成一团漆黑的影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气海上空盘旋的金丹。试图将之吞噬殆尽。   他想:纵然终将成为一个废人,也要拼死一搏!   于是将金丹周围流窜的最后几丝灵力抽了出来,一层层的加固防线。可他还未来得及准备完毕,尸毒猛然撞了过来!   神识狠狠一荡,贺九卿脑子一空,就听几声细微的咔嚓声,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分崩离析,化作乌有。而他自己也全身无力,眼真真的看着自己要如何凄惨死去。   在尸毒即将攀上金丹之时,从脊背处迅速涌进两股凶悍异常的灵力,比起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瞬间将尸毒团团包围,疯狂盘旋挤压。   那些尸毒疯狂逃窜起来,可哪里抵挡得住这般凶悍的灵气,立马被打得节节败退。   是华笙,他居然又回来了!   华笙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带着素日冷漠的腔调:“活该!师尊的话都不听!整日就会惹事生非,你自己说一说,几回了?一定要别人把你拴在腰上,你才能安分守己一些?为师养你十二年,都养在狗身上了?动不动就要跟师风语跑,他有什么好?”   他一拍床板,震得贺九卿的小心肝乱颤,厉声道:“你说!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贺九卿吓得一哆嗦,感觉手脚渐渐的又能动了,赶紧往墙角一缩,十分柔弱可怜地哽咽道:“师尊,你别这样,小九好害怕……”   “害怕?你也会觉得害怕?”   华笙冷冷笑道:“在师忘昔面前你不怕,在你师伯面前你也不怕,尸山血海,行尸走肉,白骨死肉面前,你还是不怕。现如今单单怕我?你若是真的怕,又怎么敢不听师命!”   “我这辈子最怕的人,永远都是师尊啊!”   贺九卿赶紧装可怜,攥紧拳头抹眼泪,“徒儿再大,永远都是师尊的小九九。师尊以前对小九可好了,白天喂饭,晚上还会抱着睡。现在摸也不给摸,抱也不给抱,更别说是喂饭了。师尊就算养条狗,养十二年也该养出点感情来了吧?难不成在师尊心里,小九还不如一条狗?”   华笙上下唇一碰,面露森然道:“你还真说对了,为师纵然养条狗,莫说是看家护院,最起码对主人绝对的忠诚!而你,玩世不恭,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狼心狗肺!”   贺九卿一听,登时也收不住脾气,一下子跪直了上半身,手指着华笙大声道:“师尊又比我好哪里去?最起码我喜欢师尊,我还敢承认!可是师尊呢?连句喜欢都不敢说!师尊你这种人凉薄寡情,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知好歹!你就活该孤独一世,一个人在望曦峰喂你那些破鱼!”   “……说完了?”   贺九卿气鼓鼓道:“差不多吧,等我想到了再继续补充!”   他瞥了华笙一眼,忽然鬼使神差一般地扑了过去,两臂死死环住华笙的脖颈,咬紧他的唇,使劲用舌头撞他的牙齿,试图撬开他的嘴。   华笙虽说没有立马将他一掌打死,可牙齿咬得死紧,根本撬不开。贺九卿急得满身大汗,低声咆哮道:“我知道师尊肯定要杀我,在我死之前,我也要把师尊拉下水!即便我死了,我也让师尊永远记住我!”   “欺师灭祖的混账!”   华笙直接将人推开,挥袖冷漠道:“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华南门规你都忘了不成?”   “我管他娘的什么破门规,华南门规还说了,不能收来历不明的人为亲传弟子,你不是也照样收我了?可见门规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改个门规,不过是你蘅曦君一句话的事情。可你从骨子里就是觉得我特别下贱,配不上你华南尊者半根手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贺九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来招激将法,“华笙!你不是觉得我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么?那太好了,你今日要是不杀了我,我现在就走,我去找我二哥,我要跟他结为道侣!”   “……说完了?”华笙眉头蹙紧,淡淡问道。   “嗯,这回说完了。”   贺九卿话音才落,身子猛然一沉,后背“砰”的一下撞在了床板上,险些没把他腰给磕断。抖着肩膀惨叫了一声,刚要逃窜。   华笙用空着的一只手捏紧他的下巴,然后往前一抬,冷冰冰道:“这样,你喜欢么?”   “我喜欢个鬼,疼死了!起来!”   “疼也是你活该!”   “你……你就会欺负我!你有本事你就欺负别人去啊,也就我道行低,换个比你厉害的,我就不信你敢这样!”   华笙似笑非笑地说:“普天之下,还没有谁敢在本座面前放肆,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想死还不容易么?满足你便是!”   “别杀,别杀!好汉饶命!我投降了,我认输!”   “晚了,受死吧!”   贺九卿不肯理他,眼泪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总觉得华笙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怎么捂都捂不热。明明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饶了,还说什么要杀要剐的。连怎么对徒弟好都不知道,师尊就是个傻子。   当然,贺九卿自己也不太懂,但是据他多年看小黄/书的经验,那种翻云覆雨之事,双方都是极致快乐的。哪里像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在强迫。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九,不知道在华笙手里能安然渡过几轮,小九的腰那么软,不知道华笙用过之后会不会上瘾。   “我二哥特别厉害,他能一只手就把我抱起来转圈!”   贺九卿继续用激将法,试图把华笙逼到无法自持。   果不其然,华笙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寒冰,眉头蹙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才森然笑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听得让人想把你牙根砸断!”   华笙终究是舍不得砸断贺九卿的牙根,狠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贺九卿吓死了,一个劲儿的哆嗦。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总觉得一定要说些什么才好。贺九卿才刚一喘上气,立马服软道:“我错了师尊,真的,我认输了!”   “晚了!”   华笙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在夜色下显得尤其沉重,他抬起脸来,双眸赤红,隐忍着怒火,捏正贺九卿的下巴,强迫他跟自己对视,“你若是喜欢,为师给你便是!可你若是再敢提师风语,我活剐了你!”   贺九卿“嗷”了一声,抬脸去蹭华笙的面颊,“消消气,师尊,消消气,咱们有什么事床上解决一下不行么?为什么非要打啊杀啊活剐啊,小九那么好,师尊怎么舍得……”   华笙冷笑:“你若是不信,只管试试便是。你,还有师风语,一个都跑不掉!”   他说完这句,就再也不肯给贺九卿任何的反驳机会。果真欺身压了上来,将人困在方寸之地,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压迫感。   贺九卿吓得心惊肉战,两腿直打哆嗦,待看见华笙真的开始脱衣服了,很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半是畏惧,半是欣喜道:“师尊,咱们……咱们是不是要那个……双……双修啊?”   华笙:“你想多了,为师只不过是想惩/戒你而已。”   贺九卿:“……”   啊,救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萝北的,一定要收藏专栏鸭~ 求各位爸爸们赏饭恰! 下本开《皇家养崽指南》 打开专栏就能看到,求预收,求求你们辣~【小九脸】 以下文案: 呆萌仓鼠受(能吃)x沉静内敛大佬攻(禁欲) 承德十七年,太子因病逝世,太子妃当场撞柱子殉情。留下年幼的皇长孙独守东宫,两眼泪汪汪。 皇帝视其为未来储君,千般偏宠,万般庇护,文武百官皆爱皇长孙。 后来,皇帝骤然驾崩,晋王逼宫造反,皇长孙孤立无援,正欲血洒金銮殿。 谁料…… 皇长孙:四叔QAQ 晋王:不是亲的,我是异姓王爷。 皇长孙:夫君QAQ 晋王:没用。 皇长孙:晚上想去夫君家里次饭饭QAQ 晋王:好罢,今日不造反了。   ☆、酆都鬼城(8)      惩戒?怎么个惩戒法?   贺九卿表面淡定, 实际内心慌得一批,两条腿怎么合都合不拢——华笙下半身完全嵌在里面,只要稍微一用力夹,浑身就像是有电流窜过一样, 手脚俱是麻酥酥的。   越是想挣扎一下, 越是浑身燥热难耐, 华笙这个人压根不懂得怜香惜玉,把他手腕攥得生疼, 还不许他胡乱动。   当然,这么听话也就不是贺九卿了, 他连脚趾头都直打哆嗦。明明华笙什么都没对他做呢, 他就已经大汗淋漓,额发湿答答地黏在侧脸,越发显得眉清目秀, 俊美明朗。   “师……师师尊, 你也对我稍微温柔一点啊, 小九的腰特别软, 师尊摸摸。”   贺九卿双眸中蒙着一层浅浅的水雾,委屈十足道:“小九又不是什么行尸走肉,不禁师尊这么粗暴对待。明明小九那么好, 师尊也舍得让小九疼么?”   “让你疼的还在后面。”   华笙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他眸色深邃, 一眼望过去深不见底,面上如同染了一层九天清霜,连鸦青色的睫毛都似染上几分冷色。   他仅用左手便将贺九卿两只手都桎梏住,右手至光洁的下巴一直往下蔓延, 随后便掐在了贺九卿的脖颈上,只要微微一使劲,这个让他牵肠挂肚,怒不可遏的混账东西就没了。   华笙一碰他,贺九卿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他无法反抗,也不想反抗,躺平等草,也是史无前例的乖巧懂事了。他心知华笙现在已经对他起了几分杀心,可还是想自欺欺人一下。   “师尊,小九都脱光了躺在你面前了,你都不摸一摸,抱一抱么?”   贺九卿半眯着眼睛,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师尊啊,这里可没有旁人,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小九都被师尊看光了,可师尊的衣服怎么还没脱完?师尊,小九今日顶撞师尊了,自知有错,任凭师尊处置。”   华笙蹙紧眉头,自知这样不对,很不对。可他听不得贺九卿再在他面前提师风语半句,哪怕明明知道自家的小九不敢跟师风语有什么。   他目光沉沉地打在贺九卿身上,见他浑身赤/裸着,衣衫斜着挂在身下,一条腿平展着,一条腿曲着,屋里昏昏沉沉,可小九白得几乎发光。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按倒,压在身下,肆意妄为,榨干他浑身的力气,让他跑也跑不了,逃也逃不走,身心都完全属于自己。   “……准备好,受罚罢。”   贺九卿尚且不知道受什么罚,两腿被一只大手往边上一拨,随后一热,整个人瞬间像条咸鱼一样,在床上浑身抽搐痉挛起来。后背被坚硬的床板硌得生疼,可最疼的却是在别去。   他从前听旁人说,夫妻之间行那种翻云覆雨之事,两个人都是极致舒爽快乐的。可眼下,除了疼之外,脑子里再也想不到别的东西了。   眼角胡乱蹦出几滴眼泪,打湿了鬓发,贺九卿尝试往旁边躲一下,可很快又被华笙重新拉回身下。疼得连声音都变了,哽咽道:“师尊,你要疼死小九么?为什么不能等等再进来?”   “你不是喜欢这样么?”   贺九卿身子猛然往上窜了一截,两腿哆嗦得直打软,半分力气都使不上。灰扑扑的床板被震得哐当乱响,朝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在墙面倒映出两具灰扑扑的影子。   他咬紧牙关,因为华笙过于用力,手腕,手臂,乃至于腰和大腿,全部都留下一块块青紫。贺九卿吃不住痛,猛然仰头,发间的丝带被华笙手指勾住,青丝瞬间披散在肩头,甚至落在胸膛处。   若是被人瞧见这种场面,定然要当场惊得面红耳赤,捂着脸落荒而逃。可华笙做起来这种苟且之事,跟他平日里弹琴写字没有任何差别,一样的斯文儒雅,沉稳内敛。   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盘腿坐下焚香弹琴,低吟浅唱。就连白玉发冠都一丝不苟地扣在发间,除了额间冒出的细密汗珠,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居然如此道德沦丧,品行败坏,跟自己的小徒弟行这种苟且之事。   传扬出去,定然叫世人不耻。   “师……师师尊,你……你好歹也慢一点,你这样会把小九的腰弄断的,师尊……啊!!!”   贺九卿脖颈处的青筋爆起,拼命摇晃着腰肢,试图把华笙从他身上甩开。可越是如此,两个人贴得越紧,几乎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眼睛一瞬间失明,唯有耳边噗噗的水声提醒着他,惹火烧身了。   “你不是说,要任凭为师处置的么?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   华笙并不肯轻易饶了他,空着的一只手捏正他的下巴,强迫他同自己对视,目光沉得可怕,“舒服么?爽不爽?喜欢这样么?嗯?”   “师尊,你别这样,小九好害怕!”   贺九卿胆战心惊,一点都不敢乱动,生怕惹得华笙不高兴,再变着花样地惩戒他。太他娘疼了,一点都不像小说里写得那么舒爽快乐。   华笙表面看着斯文儒雅,没想到在床上这般凶悍。人俊器凶,还有点贪得无厌。怪不得原文中的小九,明明在师风语身上自由驰骋,可在华笙这里却委身承/欢。   二话不说就进来,也不摩擦摩擦,谁他娘的受得了!   贺九卿委屈地连眸子都垂了下来,红着脸哽咽道:“师尊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可偏偏要用惩戒的方式对待小九。床板都要摇断了,还不肯给小九一点甜头尝尝么?”   华笙果然放缓了动作,可他并不肯轻易饶了贺九卿,一定要他疼到哭,疼到求饶,腿脚俱软,让他再也不敢挑战师尊的威严,再也不敢违抗师命。   “疼不疼?”   贺九卿可怜巴巴地点头:“疼,好疼!要师尊疼疼!”   华笙又问:“还敢么?”   “不敢了!不敢了!师尊饶我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可你先前说过,要任凭为师处置。”   华笙语气淡淡的,可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可怜的小九两条细胳膊耷拉在床边,腰肢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被华笙摆弄来摆弄去,双腿软得直打哆嗦。一阵阵电流直往脊梁里窜,浑身都麻酥酥的。   疼,并且快乐着。因为上他的是华笙,是师尊,即使被粗暴对待,也能理解。   贺九卿缓缓吐出口气,总算是尝到了一点点的甜头。他向来爱打蛇缠棍,尝到甜头后,再也不肯吃半分苦了。软磨硬泡,一定要华笙温柔待他。   结果华笙不肯顺他的意思,一会儿这里撩拨撩拨,一会儿那里撩拨撩拨。时疼时爽,让人忍不住抓狂。贺九卿自然忍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戏弄,直接嗷嗷两声,扯着嗓子哭嚎。一遍遍地喊师尊。   华笙顺手往他腰上拍了一下,贺九卿立马软下身子,像个小挂件似的,勉强依靠着华笙才不至于当场出洋相。   “你且记牢了,若是以后敢让旁人这么对你,为师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贺九卿哪里还敢不听师命,头摇得像拨浪鼓,感觉到手腕挣脱了束缚,赶紧环住华笙的脖颈,嗷嗷哭道:“师尊!简直疼死了!”   “哪里疼?”   “唔。”说不出口,实在太难以启齿了。   华笙分明就是故意的,要不怎么能说是惩戒,一定要把贺九卿弄到痛哭流涕才收手。他自己爽完了,也不管贺九卿在旁边半死不活。拢上衣衫,随意整理一番发冠,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贺九卿迷迷糊糊地,两腿哆嗦得怎么都合不拢。脸贴在床板上,不知躺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以为华笙还要再来,半是求饶半是委屈道:“师尊,饶我一条小命罢,再来两轮,我连命都要没了!”   “起来,喝粥。”   华笙单手将人从床上提溜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抱在怀里,将粗砺的碗沿贴贺九卿唇边,“赶紧喝,你体内还有残留的尸毒,不好好调理,以后还得哭着任由为师处置。”   贺九卿张嘴大口喝着,几口下去碗就见底了。腮帮子鼓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问:“师尊,你会做饭啊?”   “不会。”   华笙将碗放下,摸出床里的衣衫帮贺九卿清理干净身体,淡淡道:“你身体虚,必须要吃东西,所以就随便做了点。不难。”   贺九卿将粥咽了下去,又问:“师尊洗的米,刷的锅,生的火,亲自煮的粥么?”   “嗯。”   “靠!”贺九卿一拍大腿,满脸遗憾道:“师尊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出去买的呢!早知道我就小口小口的喝了,我刚才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味都没尝出来!”   华笙:“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师尊还要给我做?真的嘛,师尊?”贺九卿满脸欣喜。   华笙瞥他一眼:“再有下次,直接丢进戒律堂,活活打死。”   贺九卿:“嘤。”   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华笙简直丧心病狂! 作者有话要说:  啊,网站的尺度就是不能写这种东西辣,我也想写直接点,但是怕那啥,都懂的哦~ 只能写成这样了,反正你们能懂就行。两个人已经卧槽过了~   ☆、酆都鬼城(9)      “师尊, 小九的腰腰好痛哦,需要师尊给揉一揉!”   贺九卿死乞白赖的本事,那可是一绝,趁着华笙抱着他的手还没松开, 赶紧挤着眼泪, 委屈巴巴道:“师尊太凶了, 明明小九让师尊那么舒爽。什么打死不打死的,全天下就只有一个小九, 如果我死了,以后谁伺候师尊啊!”   “你不在外抛头露面, 招惹是非, 为师已然欣慰。”   华笙推开挂在身上的巨型小朋友,将要起身。结果贺九卿一翻身,在他怀里滚了一圈, 直接跨了过去, 两腿耷拉在华笙腰的两侧, 一晃一晃的勾人。   “师尊, 师尊尊,你也理一理人家啊,我每次都说了一大堆话, 可你都不喜欢理我。连吵架你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惜字如金呐,你这样真的很伤小九的心!”   贺九卿两臂环着华笙的脖颈, 像小狗崽似的,使劲往他的颈窝蹭,故意将呼吸拂过他的面颊,作死撩拨。   “……先前, 不是已经满足过你了么?”   华笙蹙眉,似乎有点不理解。就在不久前,还趴在床上要死不活,痛哭流涕,两条小细腿都合不拢的贺某人,不过是喝了一碗糯米粥的工夫,就如同僵蛇回暖,又缓过劲儿来了。   不仅如此,还十分大胆放肆的前来撩拨,孽徒作死而不自知。食骨知味,贪得无厌,胆大妄为,就是应该下狠手管教一下。保管以后再也不敢放肆。   “皮痒了?为师没有喂饱你么?”   这句话简直就是一语双关,即使单纯天真如小九,也听出了其中的深意,他紧绷着脊背,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咬着华笙的耳朵,道:“师尊,小九那么能吃,怎么可能吃得饱?师尊如果不把小九喂饱了,你信不信,我转个身的工夫,就能出去吃个野食……”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脸就压在了床板上,华笙一手按在他的腰上,冷笑道:“是么,吃野食?吃哪家的野食,也说出来让为师听听!”   贺九卿试图爬起来,可腰上如同有千斤之力,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只好侧过脸去,笑眯眯道:“师尊,你也太小气了,就一碗糯米粥就想打发小九,那怎么能行?好歹来点荤的……”   华笙二话不说,手指飞速地在贺九卿腰上点了两下。随后就听见堪比杀猪般的惨叫声,迅速传遍整间屋子。   贺九卿也不知道这是疼,还是什么。只觉得腰肢以下麻酥酥的,像是有电流穿梭而过,他有点想念华笙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感觉,又想重温一下。   他可是师尊从小养到大的崽儿,渴了饿了冷了,第一时间就得告诉师尊。否则师尊肯定要不高兴的。   于是贺九卿伸长胳膊去扯华笙的衣袖,笑呵呵道:“师尊,小九又想任凭师尊处置……”   华笙深深凝视着贺九卿,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是想要看看贺九卿到底还想玩什么把戏。一直把自家小九看得耷拉着脑袋,跟条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似的,才渐渐将目光收回来。语气淡得很:“先吊着吧,下回再严加处置。”   贺九卿撇嘴,委屈地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道:“都没吃饱呢,师尊简直太小气了!”   “真是叫你吃饱了,你现在还有力气站在这里跟为师讨价还价?”   华笙冷眼瞥了贺九卿一眼,轻斥道:“还不赶紧爬起来,自己身上还背着事儿,心里不清楚么?”   经过华笙这么一提醒,贺九卿这才想起他们下山游历的目的。于是悻悻然地蹭到床边,弯腰穿鞋,结果腰才一弯下去,立马“哎呦”一声。   疼啊,华笙那手劲儿,简直了。一手按着他腰,动都不让动一下,他原本还想扭扭腰,讨讨师尊的欢心,结果完全被支配,陷入恐慌中。   “哎呦,师尊,腰,腰,腰要断了,哎呦,师尊!”   贺九卿单手扶着腰,故意叫得极大声,就是要让华笙知道,委身人下承/欢有多么的辛苦。   结果华笙跟没听见似的,冷睨他一眼:“再磨磨蹭蹭的,你今日就别下床了!”   “本来就是疼嘛,师尊也不说心疼一下,帮忙揉揉什么的,怎么还要凶我?难道小九的腰不是被师尊弄疼的么?”   贺九卿一边愤愤不平地吐槽,一边扶着腰穿鞋。待脚一踏在地面,立马便知疼的不止是腰。他走路姿势有点不甚自然,勉强走了几步,半点都跟不上华笙的步伐。   出了茅草屋,脚下就是一条阡陌小道,远远就瞧见一座城门,周边也没有人烟,僻静得很。   “腿断了么?走这么慢!”   华笙侧过身来,单手束在后背,立在阡陌小道上,身长玉立,仙气逼人,衣衫连半丝脏都瞧不见,微风一吹,发丝轻扬。素白色的衣角翩翩。他面容极俊,可神色淡然颇为冷漠。   “我疼,腿合不拢,让我怎么走啊!”   贺九卿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干脆不走了,双臂环着胸,梗着脖颈堵气,“师尊,你简直太过分了!吃干抹净就想翻脸不认人是罢?你想得美!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平等的关系了,你不可以再摆师尊的臭架子,我们是道侣,道侣,道侣!”   华笙蹙眉:“跪下!”   贺九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有点懵,觉得这样太容易助长华笙的淫/威,以后那还怎么得了!于是先试探着把右腿抬了起来。   “跪好。”   华笙几步便走至贺九卿身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于是,贺九卿立马又将右腿放下了,昂着脸跟华笙分辨:“你不能再摆当师尊的架子了!我们都已经那样那样了,以后就是道侣了!哪有人会让自己的道侣动不动就跪下的,哪有这样的!不公平!”   “你也可以选择不跪。”华笙语气很平静。   贺九卿愤怒道:“我怎么敢!你一让我跪,我膝盖立马就软了!”   “那你还委屈什么?你自己胆小,也要怪到为师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华笙微微弯着腰,问他:“哪里疼?”   “这里,还有这里。”   贺九卿指了指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昂起头,满脸惊悚道:“师尊!不疼了,真的!师尊不要砍小九的腰!留着有大用处的!”   华笙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温热的指腹仿佛能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接贴在肉上。   贺九卿七上八下的心,伴随着这两下揉腰,都快飘到天上去了,可还是要嘴硬道:“揉腰也不行,揉哪里都不行,反正我就是要平等,我就是要做师尊的道侣,师尊要是不同意,以后小九就跟二哥……啊!!!”   “继续说,你要跟师风语做什么?野合么?你敢!”   华笙脸色骤冷,眉眼染着一层寒霜,森然笑道:“为师怎么教导你的,忘了?一刀一刀活剐,你真的想试试?”   “没忘,没忘!我记着呢!我就是想说,要跟二哥告个状,没别的意思!”   贺九卿肠子都快悔青了,哪想起来提什么师风语的,简直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方才华笙揉腰的那两下还挺舒服的,于是贺九卿觍着脸指着腰道:“师尊,还要!”   “没有了,你给为师记牢了。你的身心和眼泪都是为师的,就连告状也得留给我。记不住的话,打断腿。”   “记住了!那现在可以揉腰了吗?想要!”   “没有。”   贺九卿委屈脸:“师尊尊,想要揉腰嘛,就再揉两下,不!一下也成啊,想要师尊揉揉腰。”   “不行,一下也不行。”   “就是想要揉腰,不给揉,那我今天就跪在这里不走了!什么时候给揉,什么时候才起来!”贺九卿直接耍无赖,反正没有华笙的允许,又不敢起来,就跪着嘛,还能逃跑咋滴。   “口无遮拦,你这是活该。”   华笙向来说一不二,说不给揉,那就是不给揉,就是贺九卿把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不给揉。   贺九卿委屈得都快要哭了,捏着衣角,单手扶着老腰,暗戳戳骂人。   许久,华笙才起身,背对着贺九卿,冷漠道:“上来。”   “啊?”   贺九卿有点懵,跪在地上有点不知所措。   “上来!”华笙重复一遍,语气已经很差劲了,为数不多的耐心也要被贺九卿的磨蹭消耗光。   贺九卿这才反应过来,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然后一下子猴上华笙的后背,两臂美滋滋地攀在他的脖颈上,笑道:“我就知道,师尊对小九是最最最好的!一定不舍得冷落小九!”   “闭嘴吧你,成日嘴不闲着,不累么?”   华笙嘴角微微一勾,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神色,他将人稳稳地背住,这才抬腿往前走。这里没有任何人在,也不会担心被人撞见。没有人认得他们,也不会有人阻拦。   这里偏僻荒凉,环境很差,不如华南。可这里又很好,举目望日,不见华南。 作者有话要说:  想确认一下每晚更文的时间,晚上六点整,或者是九点整,你们想要哪个鸭?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斯文无理 1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酆都鬼城(10)   贺九卿委屈十足道:“那本来长嘴就是吃饭和说话的, 师尊又不负责喂饱小九的嘴,那还不让小九过过嘴瘾,多说几句话么?”   他乌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忽然伏在华笙肩上, 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还是说, 师尊这个人就是口嫌体直,表面上嫌弃死小九了, 觉得我话特别多,很讨人厌烦。可实际上很喜欢小九说话, 因为师尊一直都是一个人, 有小九陪着才不会觉得孤单,对不对?”   华笙将人背得稳稳地,闻言嗤笑一声, 冷笑道:“你想多了, 华南的山头不会因为你, 散了半分仙障, 而望曦峰也不会因为你,散了半分灵气。没有你,太阳一样从东边升起, 没有你,为师还是华南掌门。你没有多重要,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 往前走了几步,有点恼恨似的,淡淡道:“没了你,为师都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   “师尊, 小九会永远永远陪着师尊的!我曾经跪在师尊面前,对着华南的祖宗先辈发过誓的!即使小九死得不能再死,就剩几缕魂魄,我也要做师尊的发间丝带,袖中香风。你早起时看见的朝阳,晚归时照在身上的晚霞,什么美好的事物都是我!”   贺九卿小嘴特别能叭叭,舔了舔唇,笑嘻嘻道:“那敢问师尊,小九是师尊的什么?”   华笙想了半晌儿,才道:“不知道。”   “什么叫做不知道?”   华笙:“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贺九卿很是不满,大着胆子去捏华笙的耳朵,想要教训他一下。可是爪子还没碰到,就听华笙冷冷开口:“放肆!你敢碰一下,今日剁了你一双狗爪!”   立马把贺九卿吓得缩回手去。   说起来华笙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好像有点本末倒置。明明他们两个人都那个那个了,该摸不该摸,该碰不该碰的,乱七八糟都弄了一遍。怎生连个耳垂都摸不得了?   贺九卿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别人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要做。如果不做的话,就心痒难耐,抓心挠肝。他假装去摸头,趁着华笙不注意,探着两指轻轻夹着华笙的耳垂揉捏。   凉,滑,还特别的软!他一阵心潮澎湃,感觉到身下的人脊背一僵,耳垂瞬间被憋得通红无比,粉粉嫩嫩的,看着让人忍不住想一下扑过去含在嘴里。   贺九卿憋着坏笑:“师尊,师尊啊,你这个人好奇怪呀,别人都是脸红,你怎么只红耳垂啊?”   他恶作剧般地使劲捏了一下,立马便将手手缩回来,往怀里一缩,下巴抵在华笙后背上,嗷嗷叫道:“师尊!小九错啦!不捏啦,我保证!师尊不可以骂我,也不可以动手打我,小九现在可是很虚弱的!”   华笙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还不滚下来!”   “我不!”   贺九卿开始耍无赖,用脸使劲蹭华笙的后背,像小狗崽似的嗷嗷叫道:“不下来,不下来,我就是不下来!有师尊宠的小九,就是不讲道理!”   华笙问:“真不下来?”   贺九卿:“……”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再回答的感觉。于是贺九卿当真多思考了一下,然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腿疼,我腰痛,我迈不开腿,我也挺不直腰,反正谁弄的谁负责!”   华笙也不多说别的,一只手绕到肩头,然后攥着贺九卿的衣领,微微一用力,立马将人从后背上拖了下来。再用两指捏着他的耳垂使劲扭了一圈,冷笑道:“你小时候,为师教导过你罢,不听话的孩子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贺九卿弯着腰,一边护着耳朵,一边直嗷嗷:“只要是师尊给的,管它是好果子还是坏果子,我都吃啊!师尊骂也是恩,打也是恩,小九一辈子不敢忘!”   “就你有嘴!”   华笙松开手,脚下已经站在城门口了,景州城三个大字刻在上头。他余光瞥见贺九卿缩在一旁揉耳朵,也没搭理的意思。抬腿便踏进城门。   “师尊,你生气了么?”   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愁容满面地询问道:“别啊,不就是捏了一下耳垂么?师尊不也捏了我的?不仅捏了,师尊还扭了一圈呢!可疼了!”   “就是应该让你一直疼,知道疼才能长记性。”   贺九卿:“唔唔,晚上想任凭师尊处置!”   “吊起来打?”   华笙神色淡漠,一身白衣胜雪,风度翩翩,走在人间的市集上极其惹眼。他神色淡得很,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语气也同素日没什么差别。想来的确没有生气。   贺九卿刚要大松口气,忽然迎面撞过来一道人影,他方才只顾着看华笙,压根没注意到。微微错开身子,可这人影立马贴了过来,一手就要探他腰上。   扒手!这两个字一浮现在脑中,他立马一把将那人手腕攥住,呵斥道:“敢偷你爷爷的钱袋,不要狗命了么?!”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饶命!”   这扒手穿得破破烂烂,看起来就是个乞丐模样,脸上也脏兮兮的,可声音清脆的很,看身段也很清瘦,应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双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辰似的。   贺九卿攥着他手腕,也没想跟他一般见识。见他吓得直缩着脖颈,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呦呵,眼睛长得可以呀,这年头长得不好看的,都不敢出来当乞丐,否则回头被抓到,不是剁手就是打断腿。你眼睛生得好看,我都不忍心剁你手了!”   华笙听得眉梢一沉,警告道:“小九!”   贺九卿赶紧将手放下,可不肯放了这扒手走,于是用剑抵着他的脖颈,笑眯眯道:“我呢,平生从来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更何况我师尊在此,理所应当有一颗宽容的心待世间苍生。但我偏不!”   他摇摇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告诫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爹娘没教过你?”   谁知这乞丐一听此话,立马咬牙切齿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如此折辱人!”   贺九卿当即就乐了,将剑收回来,双臂环胸,正色道:“我这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折辱你了?你刚才是要偷我东西啊,难不成偷东西就很光荣了?别说我没怎么你,就是怎么你了,你也是活该,懂不懂?”   乞丐脸上脏,也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神色,可一双眸子几乎喷火,咬着牙,忽然一把扑了过来,作势要环着贺九卿的腰。   “嚯!景州城的老百姓都这么热情的啊!”   贺九卿往边上一躲,随手抬剑要往这人后背上打,可转念一想这人可是个文弱小朋友,应该很不禁打,于是照着他肚子,不轻不重踹了一脚。足够让他好好喝一壶的了。   这小乞丐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稳,衣衫滚的又脏又乱,咳嗽几声,嘴里开始往外冒血。贺九卿当即大惊失色,他方才可没使多大的劲儿,真的是收敛着力气踹的!   下意识地望向华笙,贺九卿连声音都颤了:“师尊!我没有下狠手,我没想要他的命!”   “为师知道。”   华笙语气淡得很,上前一步,拽过小乞丐的手腕替他把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遭。忽然抓过他的手臂,往上一捋,露出血迹斑斑的一条手臂,许久才目视着他,平静地问道:“你不会法术,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谁下的?”   “你会解么?”   小乞丐眼里登时冒了光,“你能帮我解开这个么?”   “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是谁给你下的。”   贺九卿凑过去望了一眼,见这小乞丐手臂上的皮肤下,如同有蛆虫在蠕动,血管和经络都缠绕在一起,很是可怖。隐隐还散发着一股子恶臭。让人恶心不已。   谁曾想这小乞丐忽然伸手一指贺九卿,厉声道:“就是他给我下的!你既然是他的师尊,定然要严加惩处他,不能叫他出来再害人!”   此话一出,贺九卿脸色大变,往后跳开一步,嚷嚷道:“哎!你这小伙子,你怎么回事!我们今日可是第一次见,你怎么能污蔑我呢?你偷我东西,我都没砍你手呢,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没有冤枉你!就是你干的!我认得你的脸,还有衣着打扮!别说是你额间多了一条疤痕,就是你化作灰,我也认得你!”   华笙蹙眉,站起身来。这种咒语名唤毒蛆咒,所中之人如同中了蛊毒,身体内起先会养成一条蛆虫,寄宿在人体内吸血。可若是时间一长,大虫喝足了血,又开始生小虫,无性繁殖。这种咒语不会一下子将人的血液榨干,往往都是产出足够多数量的蛆虫,将宿主全身上下的血管堵得严严实实,然后生不如死的咽气。   毒蛆咒在修真界可谓是臭不可闻的一种咒语,虽不是多厉害,可因杀人的过程漫长而且恶心,早被禁为一种禁术。禁止门中弟子修炼。可眼下居然在景州城遇见了一个。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一口咬定是小九给他下的……      ☆、酆都鬼城(11)   “师尊, 你别听这人胡咧咧,我都没见过他,也没来过景州城,怎么可能是我下的?”   贺九卿上前一步分辨道:“毒蛆咒可是门中禁术, 小九就是胆大包天, 也不敢去碰这个, 否则师尊还不得活活打死我!”   华笙淡淡道:“为师也不相信是你做的,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你大可放心, 若不是为师亲眼所见, 绝不会相信的。”   这小乞丐急了,立马道:“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你的徒弟在外头胡作非为,还用这么阴险的招数对待我一个乞丐!你当人师父的, 不应该严加管教, 狠狠惩治一番!”   “啧!”贺九卿上前一步, “你别给我来事儿, 别想挑拨我跟我师尊的关系。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要杀人, 怎么杀不是杀,偏偏用这阴招对你,我脑子有病啊!”   “你就是脑子有病!你见我生得比你俊, 就非得追着我跑,我誓死不从,你就用这招对付我!”这乞丐声嘶力竭地低吼道:“就是你!我做梦都不会忘了你这张脸!”   贺九卿刚要反驳,可转念一想, 原文中的坏小九,可不就是喜欢满修真界的追着美男跑?但是也不全然都是为了行那档子事,绝大多数都是他感觉无聊,四下游荡到处耍。可又比较偏执小心眼,见不得比自己生得俊的。   若是见到,通常只有两种手段。一是上了人家,二是直接毁了对方的容貌。而眼前这乞丐脸糊得一批,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样子。可光看眼睛,便可见一斑。   他心里有点发麻,生怕这事又是坏小九做下的。忍不住偷觑华笙,恰好同他沉沉的目光撞在一起,心跳都跟着错跳一拍,赶紧狡辩,试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师尊信我!”   华笙道:“你可知欺骗为师,是个什么后果?”   贺九卿哪里不知道欺骗师尊后果有多严重,可关键是,他的的确确是清白无辜的。这具身体从前行的恶,怎能怪到他的头上?因此,果断摇头,“师尊,我真没撒谎,这事若真是我做的,师尊不必再拷问我,直接将我一剑来个对穿,杀了我!”   “那还等什么!快,给他一剑来个对穿!当胸给他一剑!”   华笙冷眼横过去,上下唇一碰,面露森然道:“滚开!”   小乞丐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往后退出几步,面露警惕。   “果真是他做的?你有没有撒谎?”   小乞丐道:“我若是撒谎,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贺九卿嘴张了张,尚且未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眼前一花,手里立马就空了。华笙攥着落华剑,提剑指着他的喉咙,声音又低又沉:“小九,你老实告诉为师,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   “师……师师尊,”贺九卿眼眶泛红,喉头艰难万状地哽咽道:“师尊,难道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我说了,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做过!你为何不信?师尊,你要杀了小九么?”   小乞丐眸子里闪烁着丝丝冷意,嘴角缓缓勾起,露出森然的一口白牙。   忽然,一道剑光划过长空,快如闪电,当场鲜血四溅!小乞丐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身形轰隆一声就倒了下去。   华笙并不收手,右手二指在剑刃上一划,鲜血瞬间蔓延出来,随后对准头顶一抛,落华剑在上空游了一圈,一道透明光壁立马显现出来。   “师尊,这是……”贺九卿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完好无损,这才抬眼询问道。   “我们恐怕来的不是景州城。”   华笙语气很平静,挥起一剑,剑气萦绕在周身,瞬间将眼前的长街砍出一道深不可测的豁口!而先前热闹的大街登时人去楼空,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一剑将结界撕裂成一条口子,露出半角雾蒙蒙的天空。   贺九卿警惕地望向四周,飞快地压低声音询问道:“师尊,难不成这里就是酆都鬼城?”   “应该还不是。”   华笙攥着贺九卿的手腕,将他往半空中一带,顺着先前撕裂的缝隙钻了出去。两人立在半空中,这才将底下的场景尽收眼底。   方圆十里杂草丛生,野林密布,山峦重掩,浓雾几乎将周围的景象掩饰住,即使修真者六感异于常人,也无法将周围环境完全辨别出来。   “先前只顾着追你,忽视了这里的地形,想不到居然是鬼雾迷林。”华笙反手挥了两剑,将周边的结界完全撕裂开来,这才一震衣袖,拉着贺九卿轻轻一跃,便落于地面。   鬼雾迷阵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好玩的地方,这里常年被毒雾笼罩,人和动物都进不去,乃是个天然的荒坟。里面不知道聚集了多少妖魔鬼怪。全部都是从酆都鬼城里头跑出来,可又不敢前往人间祸害的恶灵。   贺九卿记得,原文中好像记载过这个,据说是穿过鬼雾迷阵,才能寻到通往酆都鬼城的大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现在的关注点不是能不能顺利找到酆都鬼城,而是垂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才差一点就心肌梗塞而死。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华笙真的要杀了他!   “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方才,你要哭了?”   华笙将落华剑收好,重新塞回贺九卿手里,低声问道。   “没有,我才没有哭!”   贺九卿否认,立马侧过脸去,手里攥着落华剑,使劲用手指去抠剑鞘,闷声闷气地问道:“师尊,如果方才发生的事不是幻象,而是真的。小九真的偷学了禁术,而且……而且还对无辜的人用了,你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留情的一剑挥过来么?”   华笙沉默片刻,回道:“你若没做,何必做此假设?”   贺九卿道:“你就回答我,你会杀了小九吗?你会不会?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   贺九卿大松口气,缓缓笑道:“我就知道,师尊肯定不舍得的……”   华笙瞥他一眼,如实回道:“只不过会剁了你的手而已,哪知手下的,就剁哪只。用一回,剁一回。手不够剁,还有腿。”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贺九卿的手缓缓移动到腿上。吓得贺九卿抱着剑往后跳开一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敢不敢,师尊,我不敢的,真的!”   “不敢就好。”   华笙忽然上前一步,想了想,伸手揉了揉贺九卿的脑袋,低声道:“你听话一点,等为师把十二阴令的事情调查清楚,便带你回华南。”   贺九卿浑身一僵,眨了眨眼睛,心脏噗通噗通乱跳的厉害。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好,很不好。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没什么优点了。即使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也对他要杀要剐。而舅舅家的小表哥,百般利用于他。   这些贺九卿心里不是不清楚,他是魔族派来的卧底,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以及振兴魔族的使命。他前进的脚步不能停,一但停止复仇,立马会被魔族看作成一颗废棋。   而对待废棋的下场,通常只有死路一条。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否则就什么也没有了。   “师尊,小九突然之间发现,师尊才是这个世界上对小九最好的人。”   贺九卿张开双臂环住华笙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道:“我嘴巴这么能叭叭,性子又讨人嫌,很多人都不喜欢我。除了……嗯,二……二哥。其他人都对我很不好,师伯讨厌我,梦桓恨我,师忘昔要活剐了我。只有师尊,一边说打断我腿,一边护着我,只有师尊,只有你。”   华笙:“你现在才发现,是不是有点太迟钝了?”   贺九卿:“唔。”这么煽情的场面,师尊不是应该把他搂在膝头,一边揉着腰,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他么?   “师尊,你好歹也给我点反应,说几句安慰我的话,或者是……”   贺九卿嘟起唇,用手指了指,“亲一下,想要师尊亲亲抱抱举高高!”   华笙一把将他头抵了过去,漠然道:“不要借机撒娇,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不管我多大,在师尊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啊!”贺九卿委屈十足地绞着华笙的衣袖,坏心眼地哼道:“师尊可是比我大了一轮,整整大了十二岁!师尊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啊!”   “惯得你简直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华笙反手往贺九卿后脑勺打了一下,蹙着眉头道:“你该庆幸,这里不是华南,否则就你方才那两句话,足够将你丢进戒律堂打个半死!”   贺九卿缩了一下脖颈,没感觉有多疼。立马便猜测华笙并没有生气,于是觍着脸用胳膊肘捣了捣他,笑道:“我是该庆幸的,否则我哪有机会跟师尊……唔唔。”   “聒噪!”   华笙直接使了个小法术,立马让贺九卿说不出话来。   贺九卿大张着嘴,可是喉头中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急得脸都憋红了,拽着华笙的衣袖使劲荡来荡去,恨不得把人家的衣袖都扯掉!   华笙不肯搭理他,抬腿往前走。贺九卿拽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条小尾巴似的,怎么甩都甩不开。   初时,华笙还挺有耐心的,把贺九卿手打掉,边整理衣袖边往前走。结果贺九卿锲而不舍,还继续上手拽。他拽一次,华笙打他手一次,拽两次打两次,一直把贺九卿手背都打红了,本以为他怕了,不敢再继续拽。   结果谁想,胆大包天的贺某人哆嗦着手又继续拽,华笙终究是舍不得再打。只蹙着眉沉声道:“怎么?晚上还想挨处置?不疼了,是么?”   贺九卿颤巍巍地摇头,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密林,一阵风吹过,浓雾渐散,高高的树杈上悬满了尸体,大红色的衣衫在夜色下显得尤其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对个暗号,以后小九说:任凭师尊处置。 师尊如果回:就地处置。 那接下来就是卧槽卧槽卧槽情节,因为不能写这种东西的,全靠骚话罢。   ☆、酆都鬼城(12)   华笙微微一愣, 随即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滋味。他素日在小徒弟面前,处处摆当师尊的架子,现如今两人已经是道侣关系,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过来。   觉得小九太吵, 冷着脸就训斥。觉得小九太缠人, 抬手就打, 根本也没问问小九到底怎么了。   贺九卿张了张唇,无声地作了个口型:“师尊, 我怕。”   “……别怕。”   华笙深深喘了口气,解了贺九卿的嘴, 随手就要将青玄剑召唤出来。结果没曾想, 贺九卿脸色骤然一变,煞白着脸将落华剑递了上前。   “师,师尊, 用落华罢, 别用青玄。”   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一看到华笙手里攥着剑, 贺九卿打心底里就怕得要死。就跟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似的,连一眼都不敢多看,手脚俱是冰凉。甚至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畏惧感从何而来, 姑且只认为是原主的情感。   可原主压根还没经历过被青玄剑齐根斩断双臂,以及刺/穿身体的那十二剑,哪里来的畏惧感。又不能未卜先知。   直到瞧见华笙接过落华剑, 贺九卿才稍微能喘上口气,背着双手,往边上溜达溜达。   只见场上浓雾渐渐消散,一望无际的密林中, 高低错落挂满了尸体,贺九卿定睛细看,才知原来这些尸体穿的不是红衣,而是因为被鲜血染透的原因,所以才鲜红一片。   每具尸体都像是被风干似的,斜斜的荡在树梢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异常干枯,像是老树皮一般横着道道黝青色的沟壑。   忽然,就听“咔嚓”一声脆响,一具尸体从树上落了下来,其余的也纷纷落了下来。他们身形不一,高矮不一,甚至有男有女,年纪不等。可唯有一样,皆是披头散发,龇牙咧嘴地扑了过来。眼眶里没有眼珠子,两个乌黑的大洞,看着分外吓人。   一个个像是才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华笙面色淡得很,手里随意挽出两道剑花,周身淡青色的剑气萦绕,一身素白的衣衫在夜下显得尤其清冷。发丝翩飞间,手中已经挥出一剑,刹那间将最先涌上的行尸双手齐齐削飞。   贺九卿最最最怕华笙动不动就砍人手,赶紧将手缩在衣袖中藏好。他心知华笙的强悍实力,这些行尸并不在话下,于是寻了棵树,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便跃至树梢,想要作壁上观。   “师尊,小九的手被师尊打肿了,我就不上去帮忙啦!”   华笙反手一剑将扑过来撕咬的行尸头颅砍掉,闻言,冷声应道:“啰嗦!”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否则师尊又要不高兴了!”   贺九卿极其乖顺的把嘴巴闭紧,可眼睛却不闲着,一直盯着华笙看,要把他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次回眸甚至是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一点都不舍得错过。   见行尸越来越多,有几个不怕死的,居然还想搞背后偷袭,贺九卿当即不高兴了,从怀中掏出爆破符,随手炸出去两张。   这种爆破符威力甚大,而且画起来很简单,因此连贺九卿这种懒散的人都会画,寻常时候在修真界做些开矿劈山之用。   贺九卿觉得这玩意儿好,通常都是拿来炸行尸的,反正一炸一堆白骨死肉。用着也很方便。   谁曾想一不小心就甩偏了,险些贴在华笙的背上,幸好华笙反应极快,用剑尖一挑爆破符,直接甩在了尸群里。登时轰鸣声不绝于耳。   贺九卿还未来得及捂住耳朵,就听见华笙的低斥声火速传来:“放肆!为师不过打了你几下,你居然敢弑师!”   这句话险些没把贺九卿吓得从树梢上摔下来。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弑师?他就是把自己杀了,都不敢去杀华笙。   “师尊,手……手滑,真的,我就是手滑!”   华笙冷哼一声,将落华剑抛至半空,随后右手竖起二指横在眉心,口中不知念了什么咒语,落华剑整个一震,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随后在贺九卿满脸惊愕的表情中,迅速将在场的尸群进行绞杀!   不出片刻工夫,满地都是白骨死肉。   贺九卿巴巴笑道:“师尊好生厉害啊,要是换了我,怎么说也得打上片刻。”   华笙并没有理他,而是伸手一招,从尸堆中抽回一物,竟然又是一支阴令。   “这些行尸生前恐怕就是被阴令控制,才在此上吊的。”   毕竟十二阴令可是鬼域至阴至邪之物,反正不会干好事就对了。   这样一来,已经有两支阴令落在华笙手中了。   贺九卿挪动挪动脚,觉得有点腿麻。可这树又有点高,腿麻着跳下去,不知道该是如何酸爽滋味。反正肯定不如华笙按他腰舒服就对了。   “师尊,你接我一下成不成?腿麻了!”   华笙理所应当的认为这是贺九卿又一个无聊的小把戏,毕竟这死孩子从前没少出幺蛾子。于是收了阴令,将落华剑往身后一背,这才抬步往前走。淡淡威胁道:“十步,不许距离为师超过十步,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贺九卿估摸着超过十步的后果,绝对不会是把他按在床上粗鲁而强悍地强草,搞不好是按地上打屁股也未可知。于是咬着牙从树上往下蹦。   谁曾想,华笙就跟背后长眼睛似的,明明脚下才动了一步,可是整个人已经抵达树下,伸开双臂将贺九卿接了个满怀。   受到惊吓的小九,特别柔弱地往华笙怀里一缩,故意扯开他的衣领,把头往里面塞,哼哼唧唧道:“哎呀,卧槽,腿好麻呀,需要师尊给揉一揉……”   “是么?还有哪里麻?”华笙淡淡问他,将手松开。   贺九卿立马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往华笙身上一挂,下巴撑在他的肩头,手指了指腰,“这里也麻呢,想要师尊揉一揉。”   “不见得罢。”   华笙神色淡然,伸手往贺九卿臀上一拍,面上一本正经,儒雅沉静,可口里却问:“饿了?”   贺九卿浑身如同电流窜过,喉头一阵发紧。只要华笙一碰他,浑身都酥麻起来,吞咽着口水,倒抽着凉气,笑道:“师尊……你居然还挺了解我的。”   “晚点罢,这里不太方便。”   华笙终于肯给个明确答复,抬起凤眸,似笑非笑地瞥了贺九卿一眼,“当然,如果你胆敢再放肆一点,就地处置,不挑地方。”   闻言,贺九卿一阵心潮澎湃,他以前看春/宫/图,里面的姿势不要太多,玩得花样那可叫一个五花八门。只可惜华笙在床上过于凶悍,一直不给贺九卿卖弄风骚的机会。   不知道野合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尤其是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定然很刺激。当然,他也是有贼心没贼胆,自从被华笙开了荤之后,每时每刻都惦念着,可就是不敢说。   万一师尊兽性大发,将他绑起来再玩,简直要人老命。腰还要不要啦,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腰可是“日行一善”的本钱呐!   于是,贺九卿搓着手,笑得很腼腆:“不好吧,这样不太好吧,师尊?”   “知道不好还敢放肆,惯得你简直无法无天!”   华笙语气陡然变差,将落华剑抛至贺九卿怀里,略一思忖,又狐疑道:“你怎么对这种事情这么痴迷?难不成你……”   “师尊!”贺九卿大惊失色,“那天是我第一次!真的!你不可以怀疑我!感情这种东西禁不住任何猜忌和怀疑!我跟二哥之间清清白白,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知道我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没结为道侣之前,他怎么可能跟我在一起胡作非为!”   他声音陡然变低,红着脸道:“再说了,紧不紧,师尊也感觉不到么?”   华笙蹙眉:“你想到哪里去了?为师何时不信你了?”   他顿了顿,才接着问:“你是不是又胡乱炼制丹药了?为师跟你说过的罢,若是再敢炼,打断手!”   贺九卿这才了然,敢情华笙是觉得他又吃了那种药。真的是,华笙对自己的魅力简直一无所知。即使不用任何药,只需要华笙往边上一站,自己已经开始腿打哆嗦了。   再说的直接露/骨一点,华笙就是随便对他勾勾手指,贺九卿立马就像是被无常勾了魂似的,跑着狂奔过去。   “师尊,前面还有多远才能到酆都鬼城?”   贺九卿转移话题,抬脸问道。   “应该不远了,跟近一点,不要东张西望,当心走丢了。”   华笙像个老父亲一般地嘱咐道,可能打心底里就觉得贺九卿还是个小孩子,伸手牵了一把,低声道:“叫你凑过来一点,没听见么?”   “听见了!”   贺九卿反手回攥着华笙的手,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眼里的欣喜几乎浓到溢出来,大呼:“师尊,我感觉出来游历真的特别好,以后我们常常出山游历罢?”   华笙一语双关:“只是怕你受不了。”   ☆、酆都鬼城(13)      贺九卿喉结微微滚动, 有丝麻酥酥的感觉从脚尖一直蔓延至脊梁骨,他被华笙牵着手,整颗心都飞扬起来,一时半会都落不回去。只觉得满心欢喜, 感受到从手背上传来的温度, 连眸子都忍不住弯了下来。   才要张嘴说话, 已然先笑出声来:“师尊,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比以前多多了, 而且每次说话都让我忍不住双腿打软,就想赖在师尊身边, 一生一世都不离开师尊半步才好!”   华笙瞥他一眼, 淡淡道:“以前听为师说话,双腿就不打软了么?”   贺九卿笑呵呵道:“当然也软,只不过那是被吓的。师尊以前待我虽好, 可是凶得时候也很凶。望曦峰那么大, 常年就你我二人。师尊又不喜欢搭理我, 我只能成日追着仙鹤乱跑。有时候不小心闯祸捣蛋了, 师尊又要骂人。现在虽然也很怕师尊,但是还是很希望师尊能大发慈悲一点,宠幸宠幸你的小九!”   是你的小九, 而不是师风语的小九,也不是任何人的小九,只是你一个人的而已。   华笙似乎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牵着贺九卿的手不由发紧。眸色渐渐溢出柔和的光泽,可却也是转瞬即逝,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贺九卿的容忍度高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换了从前, 不一脚把他踹飞多远,已然算是脾气好的。哪里会像现在,牵着手,目不斜视地听着贺九卿的“胡说八道”。   许久,华笙才道:“你太吵了。”   贺九卿立马道:“我也只是有一点点吵而已。是师尊自己太闷了。以前在望曦峰,你这个也不许我做,那个也不许我做,还不准我下峰。我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师尊也没说陪我一起耍,反而还要凶我太跳脱,觉得我很不好。”   他说起这话,绞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哼哼:“我这个人天生就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哭,所以就是要一直笑。师伯不喜欢我,那是因为他心里记恨着师尊不听他的话,当年一意孤行收我为徒,又不能生你的气,只好生我的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以理解。”   华笙不禁莞尔,低笑:“你胡思乱想什么?你师伯怎可能是那种人?”   “师尊,你还别不信,师伯就是那种人!”贺九卿索性抱着华笙的手臂,将头贴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地诉苦:“当初师尊对我可凶了呢!动不动就板着脸吓唬我,要不是我脸皮够厚,死皮赖脸非要在望曦峰蹲着,换成别人早就跑了!”   “为师也并非任何事都能未卜先知,毕竟谁也不知道,你日后会同我结为道侣。”   华笙语气很平静,说起这话一本正经的,搞得贺九卿想扑他怀里,抱着他的脸狂亲。   贺九卿是这么想的,他也就真的这么做了。踮起脚尖,两臂环着华笙的脖颈,撅起嘴巴在他左右面颊,额头,下巴,乃至于是嘴唇连亲了十几口。   他觉得有点意犹未尽,两手拉开华笙的衣领,贼兮兮地去吻精致的锁骨,结果一把被华笙逮住两手,哑着声儿的低声道:“别闹了。”   这一声低喃,又低又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贺九卿手臂一软,勉强扒在华笙身上,笑嘻嘻道:“师尊,你别总是一本正经的,人生本来就是苦海,该浪则浪。有小九陪着你,师尊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华笙神色淡然至极,可耳垂早就红透了,有的人表面看上去不近人情的,可实际上脸皮薄得要死。连这种程度的调戏都受不了,简直让贺九卿匪夷所思。   师尊就是个绝世大宝贝,师尊那么好,贺九卿根本就不可能放手的!   于是,贺九卿仗着有师尊的宠爱,还要继续索要,直接被华笙两根手指抵住额头,挡了过去,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别闹了,一直折腾,你也不觉得累么?”   贺九卿觍着脸笑:“这怎么会觉得累?本来道侣之间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哦,师尊以前没结过道侣,应该不知道!那没有关系的,不丢人,以后在小九身上多磨练磨练就好了!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华笙狐疑贺九卿又在胡说八道,可又找不到什么证据,于是蹙着眉头问:“说得仿佛跟你结过道侣一样。”   “我当然……”话音戛然而止,娘呀,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有那么一瞬间就要把话吐口而出。仿佛以前真就结过道侣似的。他磨着后槽牙暗暗思索,不知道原主以前勾搭过多少人,可唯一确定的是,这具身体干干净净,的确是个童子。   于是,转着话风,笑着道:“我当然没结过啦!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我有理论知识不就够啦,师尊可是华南的蘅曦君!我的师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后定然会在小九身上,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华笙现在一听见贺九卿说话,脑仁都疼。总觉得自家养的崽儿,废话怎么那么多。还句句都往人心尖上撩拨,仿佛一天不撩拨人,就跟浑身不快活似的。   不知小九以前是否也对师风语这么说过,华笙已经不想深究,只关注现在和未来,只要小九有半分红杏出墙的念头,他都有能力让小九吃足教训,连想都不敢再想。   “就你有嘴,一天到晚说个没完没了。很是惹人厌烦。”   贺九卿哈哈大笑,他现在可是摸清了华笙的脾气,四个字可以形容——口嫌体直。明明耳垂都红透了,还要强绷着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生怕旁人知道他自己也动/情了。   “行吧,行吧,师尊大人说什么都对,我当人徒弟的,就跟当人龟孙子似的,没什么差别。只要师尊喜欢,我无话可说。只要师尊开心就好。”   贺九卿话风一转,拉过华笙的胳膊抱着。华笙挣了一下,结果这死孩子抱得死紧!   “以后呢,师尊要是说我吵,那就是说小九真可爱。如果说不知廉耻,那就是说小九好主动。如果说你滚开,那就是说晚上一夜七次罢!”   华笙低声道:“你这不是在自欺欺人么?”   贺九卿理直气壮:“那我就是觉得师尊是这么想的!在我心里师尊是天底下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了!也希望师尊能这么想我!”   华笙不禁莞尔,伸手轻轻拍了拍贺九卿的脸,淡淡道:“行了,别再插科打诨了,再不走出去,天都该亮了。你不是饿了么?”   贺九卿嘴巴一张,手心直发紧,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角,红着脸道:“师尊,这……这不太好吧?天都快亮了,这荒郊野岭的,不知道有多少孤魂野鬼,当心被别人看见了。”   他用手指直戳华笙的腰,腼腆笑着:“师尊,你真是的,你这样子,简直让我没法拒绝啊!”   华笙冷眼瞥他一眼:“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   可贺九卿就是觉得他有这个意思,当然啦,即使要野合,也得挑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晚上,这眼下天都快亮了,青天白日一起滚草丛,即使是厚如城墙的脸皮,也实在是遭不住呀!   华笙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手一翻就要召唤出青玄剑。可转念一想,小九会害怕,于是向他伸手。   结果贺九卿就把手塞过去了。   华笙:“……”   贺九卿娇羞脸:“师尊,你今日好热情啊!”   华笙:“剑。”   贺九卿:“!!!”   贱?怎么能用这个字眼形容他!这多难听啊!   华笙重复一句:“落华剑。”   贺九卿大松口气,赶紧把落华剑递了上前。华笙也不多说废话,一手揽着小九的纤腰,一手竖起二指,落华剑“嗡”的一声,通身流窜着青色剑气,随后飞快地在四周游了一圈,只见眼前的密林不知何时移动了方位,露出一条阡陌小道。   华笙命令落华剑在前面开路,脚下踏着虚空,几个飞掠间便带着贺九卿消失在了原地。   早先便说,落华剑是由青玄剑的边角碎料制作而成,若是算辈分,那落华该喊青玄阿爹。当然,毕竟是法器,也不能这么算。   因此,华笙用得青玄,也用得落华。可贺九卿只能用得落华,而用不得青玄。   这也是原文中,青玄剑能够在华笙手中,直接断了贺九卿双臂的原因。毕竟法器都是有灵识的,不会去伤害自己的主人和亲近之人。   贺九卿想到此处,喉咙有点发干。他对华笙可谓是一片赤诚之心,毫无保留。法器都是可以共用的。可至今为止,华笙也没有说过,要让青玄认他为主。   也许,华笙只是忘记了而已。   “小九,你怎么不说话?”   贺九卿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久占师尊的心。”   华笙叹了口气:“只要你少跟师风语纠缠,想住多久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记仇】:我生气了,我记仇了,虽然我嘴上不敢说,可这个小本本会帮我记一辈子的! 师尊【撕书】:感动么? 小九:qwq不敢动。   ☆、酆都鬼城(14)   待出了鬼雾迷阵, 二人御剑往前行去,终于踏进了传说中的酆都鬼城。   贺九卿对酆都鬼城没什么印象,只知道里面有邪祟。一脚才踏进城门,迎面就撞上了送葬队伍, 满大街都是棺材和纸钱, 一条街的店铺全部都大门紧锁, 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他觉得遇见送葬队伍简直太触霉头, 一边捂紧耳朵,一边往华笙身边蹭, 谁曾想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吹了过来, 几个送葬人肩头抬着的棺材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像是要破棺而出一般,吓得众人面无人色, 纷纷要丢了棺材逃跑。   华笙见状, 随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繁复的符咒, 这符咒一经驱使, 立马粘在棺材板上。棺材瞬间便安静下来。   众人大松口气,纷纷对着华笙拱手表示感谢,贺九卿趁机询问道:“哎, 我问问你,这里就是酆都么?”   那人道:“是酆都没错。没看到大街小巷都摆着棺材嘛,全天下可不就只有酆都才这样!”   贺九卿这是被先前的景州城幻境吓怕了, 万一再撞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邪祟,那可要怎么办?索性就拉个人问问,自己也好心安。   他指了指街头的那些棺材,问道:“那些棺材里面都躺了死人么?为何还不下葬?”   “公子是外地人吧?我们酆都每天都在死人, 有个棺材躺着就不错了,谁有时间去给所有死人下葬?”   这人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钱,往半空中一扬,高声唱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咯!散一散,躲一躲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生前无功禄,死后断财路咯!”   贺九卿听着唢呐声,一阵头皮发麻,赶紧搓着胳膊往华笙跟前蹭,压低声音道:“师尊,我觉得这里有点邪门啊?咱们去买点法器防防身罢?”   “不必。”华笙伸出两指,替贺九卿将发上粘着的纸钱一一取了下来,淡淡道:“落华就是最好的法器。”   贺九卿愁容满面道:“可是,我须得把落华借给师尊用啊?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的跟邪祟干罢?”   华笙瞥他一眼:“为师可以用青玄剑。”   “别别别,那简直太大材小用了!”   贺九卿连忙摆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青玄剑就害怕,恨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才好。但是,青玄剑乃是华南尊者蘅曦君手中神武,怎可能一直不问世?   可贺九卿就是觉得,越晚见到青玄越好。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背着华笙,偷偷把青玄丢进茅厕里。   当然,这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万一华笙把他吊起来打,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却听华笙道:“符咒也不会画么?法决也不会背?嗯?平时教你的东西,忘光了?”   “没有,没有!”贺九卿头摇得像拨浪鼓,简直开玩笑,他要是承认了,华笙岂不是就知道他平日里懒散度日,不学无术了?于是赶紧道:“来都来了,不买点东西回去,感觉怪怪的。师尊不必管我的,我就随便买一点就行了!”   华笙果真是没有管他,抬腿就往前走。   贺九卿想了想,隔空画了一道符咒,口中默念一句“去”!这符咒立马活了起来,化作一条淡青色的绳索,一端系在自己腕上,另外一端则是系在华笙的腕上。   “师尊,你瞧,我也并非什么符咒都不会画!这个我就很在行!”   华笙蹙眉,稍微一抬手,就见腕上缠绕着绳索。他侧过脸瞥了贺九卿一眼,忽然一震手腕,强悍的力道立马将人拉了过来。   贺九卿知道华笙力气大,可没想到他力气居然这么大。一下子就被拽了过去,脚底下踉踉跄跄的,险些没趴在地上!   师尊真是半点风情都不讲,他都这么系姻缘线了,华笙居然还是一窍不通的样子,急死个人!   “成日花样如此多,谁教你的?”   “这种事情也需要人教?我可是无师自通!师尊你简直太迟钝了!”   华笙面露薄怒:“再说一遍!”   贺九卿立马偃旗息鼓,笑嘻嘻道:“师尊,你别对我这么凶嘛。我们也来个君子约定好不好?”   “什么君子约定?”   “就是说,以后咱们相处分床上和床下。床上的时候,师尊怎么凶我,怎么治我,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出什么花样就出什么花样。但是床下的时候,师尊就要对我态度好一点,行不行?”   华笙道:“你就是变着花样的指责为师对你过凶,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贺九卿笑得狡黠,“可那也要分场合,比如说,师尊在床上对我越凶,我越喜欢……”   华笙无言以对,似乎也没什么好的说辞。可又不会率先低头承认错误什么的。于是用手腕绕了两圈绳索,两人的距离就非常近了。   贺九卿趁机用两指捏了捏华笙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师尊,咱们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吧?鬼门大开,也都是午夜才开,现在还那么早,不得找个地方……”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曲着两指往他额头上一敲,“闭嘴。”   贺九卿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边走边低声骂:“什么嘛!一点都不解风情!师尊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他娘的瞎了狗眼了,我吃饱了撑的,我来讨好你!师尊天性凉薄,根本捂不热的,不捂了!”   “回来!”   华笙一阵绳索,立马将人重新拉了回来。他右手不动声色地戳着贺九卿的腰,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再闹!”   贺九卿腰间一麻,整个人就软了。可又不肯给华笙好脸色,一路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好好说话。   华笙也没生气,领着人一路顺着大街行去,总算是找到一家客栈。这才抬腿踏了进去。   “我滴个娘咧,这客栈开成这个鬼德性,也是个人才啊!”   贺九卿吐槽道,环顾一周,见客栈里的摆设都极其陈旧,灰尘和蜘蛛网遍地都是。他抬手挡了挡灰,故意一脚踹了旁边的门板,将灰尘尽数洒在华笙身上。   就想看看他灰头土脸,怒不可遏的样子。结果华笙轻轻一震衣袖,尽数将灰尘挡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一副得道的仙人之姿。   “有没有人在?我们要住店!”   贺九卿索性侧过脸,不去看华笙。而是往二楼走去,挨个房间的踹门。   华笙蹙眉:“好好敲门。”   “我就不!凭什么听你的!”   贺九卿这孩子有个坏毛病,只要是觉得自己受委屈,而且很占理的时候,胆子就出奇的大。眼下便是,直接就敢跟华笙呛声。   正要抬腿踹下一个房门,就听呲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妇人提着油灯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九卿着实吓了一大跳,迅速往后跳开一步,颤声问:“你是人是鬼?”   老妇人道:“自然是人。”她抬起一张苍老的脸,混浊的目光先是望向贺九卿,最后才落在华笙身上。   “道友气度不凡,仙泽护体,想必不是仙家,也得是得道高人罢!”   贺九卿狐疑这老妇人在吹华笙的彩虹屁,于是便问:“请问有客房么?我们要住店!”   “有是有,但是二位客人须知,这里乃是酆都鬼城,入夜十分,鬼门大开,人鬼莫辨,两位可还要继续住?”   华笙道:“住。”   老妇人:“那客人需要几间房?”   贺九卿一听,暗暗从腰间取出一粒夜明珠,对着老妇人作了个口型:“一间!”   结果被华笙当场识破,直接道:“请准备两间客房,多谢。”   老妇人颌首,这才提着油灯缓缓上了楼梯准备房间去了。   “我说师尊啊,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华笙瞥他一眼:“不是不跟为师说话的么?”   贺九卿哑然,立马作出一个封嘴的手势,抬腿便上了二楼。   入夜,房间里烛光摇曳,贺九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瞥见窗外有人,一下从床上跃了下来,打开窗一瞧,却是那老妇人。   “呼!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师尊呢!”   老妇人道:“客人晚上莫要出来乱走动,以免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贺九卿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没有?比如说沉香手串,桃木手串之类的?”   “没有。”   贺九卿:“这种东西都没有?那你们有什么,说来听听?”   “酒水,文房四宝还有……”   贺九卿打了个响指:“行,那就来一壶酒,要最烈最烈的那种!嗯,再来根毛笔!哦,还有墨水!”   他将夜明珠往老妇人手里一塞,笑眯眯地唤道:“好姐姐,赶紧去帮我拿来吧,我急着用呢!”   老妇人眉开眼笑,这才下去了。不一会儿便将东西送了过来。   贺九卿将毛笔往腰带上一塞,这才用手指勾着酒坛子敲华笙的房门去了。才敲了两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华笙的声音。   “进来。”   贺九卿推门就进,见华笙正坐在桌前,手里好似在雕刻什么东西,他将门栓死死扣牢,这才晃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瞥见华笙手里正雕刻着……嗯,不太好解释。   反正他立马就红了面皮,艰难万状地吞咽着口水,勉强道:“师尊,我错了,真的,你别这样,我有点……嗯,害怕。”   华笙连眼皮都不抬地淡淡道:“你怕什么,你胆子大得很。”   ☆、酆都鬼城(15)   贺九卿都快吓哭了, 虽然不知道华笙雕刻这个具体是要干啥用的,反正绝对不会是好的用途就是了。两腿又开始发软了,苦着脸道:“师尊,我错了还不行么?你折腾我就算了, 可别用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我了。”   华笙没搭理他, 见他提了酒来, 淡淡道:“有什么高兴的事么?值得喝酒庆祝?”   贺九卿这才想起来自己跑来的目的,赶紧将酒放下, 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屁颠屁颠地给华笙倒酒。   “只要跟师尊在一处, 每天都值得庆祝, 来来,师尊跟我喝一杯罢!”   华笙直接拒绝:“拿开。”   贺九卿立马委屈道:“师尊,你知道什么叫做交杯酒么?也就是说, 两个人要是成亲了, 一定要喝交杯酒的, 这样才能幸福美满。我知道师尊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将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 也不能给我一个道侣身份。可是这交杯酒,师尊都不肯跟我喝么?”   华笙似乎是觉得有道理,遂松口道:“好。”   贺九卿立马将酒给他满上, 见华笙端起来仰头喝下,立马拍手叫好。   “该你了。”华笙喝完,又催促贺九卿喝。   “好, 该我了。”贺九卿生前可是千杯不醉,自然不担心醉酒问题,可他一杯酒才下肚,立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那就是……这具身体一杯就倒。   贺九卿:“有句草泥马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脸色立马涨红,头脑都昏昏沉沉的,看着华笙都有点重影。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好些。可反观华笙,半点事都没有。喝酒跟喝白水没什么分别……   贺九卿很不服气:“师尊!为什么你哪方面都比我厉害,我居然连喝酒都喝不过你!太气人了!”   华笙淡淡道:“你若是比为师厉害,那岂不是要翻上天了?”   “哼,反正我知道的,师尊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可面上就是不显露半分!”   贺九卿有点酒气上头,歪在桌边,红着脸嘟囔:“反正师尊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都不对。我想要的,师尊也不肯给,可又不准我问别人要,这是什么道理?”   华笙见他都快歪地上去了,伸手将人扶正,单手捏着贺九卿的下巴,将他脸抬了起来,见他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很是可爱。不禁莞尔道:“你自己作死撩拨,还要倒打一耙,你真的好讲道理。”   贺九卿哪管什么道理不道理,眯着眼睛直哼哼:“要不是我作死撩拨,那师尊还不上钩呢!真是的,喜欢我就直说啊,师尊不说,那我怎么知道?”   “你喝醉了。”华笙眉尖微微蹙起,忽然瞥见贺九卿腰间居然还挂着毛笔,不知何故,遂问:“这是做什么的?”   贺九卿傻乎乎地笑道:“师尊不是会丹青嘛,在我身上画个呗?”   他作死撩拨的本事可是一绝,单手支着脑袋,空着的一只手直戳华笙的腰,既像是撒娇卖痴,又像是逗弄调//情似的嘟囔道:“来嘛,来嘛,给我画一个呗?师尊?就画一个嘛,实在不行,那提两句诗也行啊!就写那种淫|词|艳|曲,总之要配上我的气质和风格!”   华笙道:“就你的脾性,恐怕世间难寻第二个。哪有什么诗句可以配得上你?”   他伸手一挥,将桌面上的东西尽数收了起来。这才起身,随意抚平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边往榻边走,边淡淡道:“喝醉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午夜时分,鬼门大开,我们须得进入阴曹地府,若是误了时辰,以后都别想再沾半滴酒水了。”   贺九卿懒洋洋地单手托腮,神色慵懒道:“回哪儿去?我们都是道侣了,怎么还要分房睡?我说,师尊呐,你也别总是一本正经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散漫,从来没想过修成正道,做什么天上地下第一人,也不想与天同寿,日月同辉。我只想跟师尊过着没羞没臊的小日子,仅此而已,别无所求了。”   华笙似乎有点诧异,侧过身来瞥他一眼,低声问:“为什么?其实你的资质很好,比梦桓,师风语二人都好。若是你肯勤勉好学,其实对你而言,得道飞升并非是什么难事。”   贺九卿回道:“我知道啊,可是得道成仙之后,就要摒弃七情六欲。我舍不得师尊,所以不想成仙,我不成仙。”   他晃了晃发懵的脑袋,追问华笙:“师尊,你呢?你想成仙么?师尊?你舍得我么?”   华笙默然,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离得道飞升的距离不会太远了,一直以来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什么悬念。执掌华南几十年,半分岔子都没出过。唯独在贺九卿这里屡次破戒。   他上下唇一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贺九卿跟阵歪风似的,一下子扑了过来,两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   “师尊,我不许你说了,你不要说!”   贺九卿语气有点急切,他特别害怕华笙所说的答案,跟自己想要的不一样。   如果华笙想要成仙,那必须要摒弃七情六欲,心里再也不会容下任何人。如果华笙为了贺九卿舍弃仙途,传扬出去让修真界怎么看他?   难不成,要让全修真界看华南尊者的笑话么?   答案是否定的,贺九卿不允许任何人说华笙的半句不好。他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干净美好到不容许任何人触碰。   “小九,你喝醉了。”   华笙微微侧过脸去,单手揽住贺九卿的腰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你睡一会儿吧,别闹了,有什么事,回华南再闹罢,为师都依着你。”   贺九卿一杯倒,醉得一塌糊涂。感觉华笙还在边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了,嚷嚷道:“我不干,我就要现在说!师尊你就喜欢敷衍我,从来都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回华南有什么好的?师伯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我,都把我当狼防!分明是师尊用美色勾搭的我,又不是我主动撩拨的师尊!”   “你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不错,所以,你想要如何?”   “师尊不是会掐指一算,夜观天象么?那你算啊,你算算我想要什么,你算!现在就算!”   华笙不禁莞尔,坐在床上,伸手拍了拍贺九卿后背,无奈地叹口气:“你怎么这么难缠?”   贺九卿从床上一跃而起,坐在了华笙腿上。他原本就生得十分清瘦,年龄又小,身量和模样都没有完全长开,更有利于装憨卖傻。   “师尊,现在离午夜还早,咱们不做点啥?”   “你想做点啥……咳,做点什么?”   华笙耳垂一热,好看的喉结微微滚动。他单手揽着贺九卿腰,另外一只手随意搭在床边。许久,才哑着声儿道:“胡闹,你以为这是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在外头么?有什么的,咱们又不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真是的,怕什么羞的,这种事情也值得师尊羞一羞么?”   华笙很正常地说:“少胡言乱语,你这样的弟子,就是不该下山。否则旁人若是问你,师承何人,道行几何,你信口胡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有辱师门。”   “我又没说什么,师尊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贺九卿扭过脸,双臂环胸,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师尊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他特别识时务地拒绝,想了想,又挠头道:“一进酆都,哪里都古怪得很,我这心里还凉飕飕的,师尊可要保护好我,毕竟我是个很柔弱的男子。”   华笙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惊讶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的,须臾,才摇了摇头:“你要是害怕,那就安分守己些便是。若是遇见了你打不过的邪祟,切记不要逞能,自己先跑。”   “那可不行,我说过的,要永远跟在师尊的身边,师尊不退,我怎么好率先逃跑?”贺九卿冲着他挤眉弄眼,“师尊,这个就叫做同生死共进退罢。”   华笙:“……”   伸袖一挥,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将房间四周包围其中,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即使有人半途中过来打扰,也丝毫不会影响到结界中的二人。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华笙才缓缓从贺九卿身上爬了起来,衣衫还是那般洁净,半分脏乱都看不见。随意整理一番,伸手将发间玉冠扶正,这才有空瞥了一眼瘫软在床上的贺某人。   “平日里让你勤勉些,你就是不肯听。现在体力不支罢了,若是以后在外遇见了邪祟,你要怎么办。”   贺九卿眯着眼睛,哼哼唧唧道:“师尊啊,我现在就觉得罢,你可比那些邪祟厉害多了。真的,你还别不信。遇见邪祟,我三五张符咒贴过去,必然能打得他们灰飞烟灭。可跟师尊在一处,再多的符咒都没用啊!”   “行了,别贫嘴了,起来罢!”   贺九卿卷着被子侧过身子,面对着墙面:“起不来,腿断了,反正就起不来。”   华笙略一思忖,伸手从床里面扯出一件小衣,仔细替贺九卿将身上的污迹擦拭干净。随后才像是对待小孩子那样,一件件地把衣服往他身上套,边套边淡淡道:“行了,你自己想要的,不满足你,你闹。满足你了,你也闹。我就很疑惑,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小性子?我宠的么?”   贺九卿终于享受了一把宛如皇帝般的待遇,闻言,哼哼两声:“我拆你书房!”   华笙蹙眉:“你拆我书房,我打断你腿!”   “你打断我腿,那还不是你养?这很不合算啊!”   华笙道:“以前不也是我一个人养?你小时候有多面目可憎,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面目可憎???你是在说我?怎么可能!”贺九卿两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惊道:“我这种模样也叫面目可憎?那其他生得不如我的人叫什么丑八怪?师尊,你这审美标准也太高了,一定会被人抓去群殴的。”   华笙偏头痛似的,单手扶额,很久才低声道:“时辰不早了,睡一会儿罢,过了午时就没空让你睡了。”   贺九卿爽快地应了声好,躺平,头枕在华笙的大腿上,又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华笙:“……”他在考虑要不要一脚将人踹下去,忽听贺九卿道:“我其实挺喜欢跟师尊出来玩的。在华南太闷了,师尊总是不搭理我。我记得,小时候师尊对我还挺好来着,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都让弟子满山疯找,现在就大不如从前了。但我又不敢多说什么的。”   “嘴上说不敢,不是照样说出来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师尊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华笙语气很淡,“小九要记得长大。”   “我就是想永远当师尊身边的孩子。”贺九卿翻了个身,小猫儿似的蹭了蹭,“我知道师尊永远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所以,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华笙默然,没说什么。许久才低声回了一句:“哪有人可以永远长不大,说什么傻话。”   “可能罢。”原文中的小九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死的时候还没有弱冠,一捧黄土,满腔鲜血,死在了那一年的秘境里。   谈话戛然而止,门外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华笙抬手收回结界,就听外面人道:“客官,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子时,鬼门大开,人鬼莫辨,客官可不要出去。”   贺九卿一听,敢情他们方才玩了有三个时辰,当即老腰更酸了。却听华笙应了一声,挥袖将烛火熄灭,这才对他使了个眼色,从窗口一跃而出。   这里可是二楼,师尊放着楼梯不走,居然还学人跳窗,简直岂有此理!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着,两腿还发软,跳窗的时候险些没摔个狗啃泥。   结果被华笙瞥见,还煞有其事地说:“待回了华南,每日蹲两个时辰马步罢。”   吓得贺九卿差点没一头摔地上。大街上空荡荡的,夜色无边,天上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微风一吹,纸钱在半空中扬起飞旋,显得格外鬼气凛然。   远远就见一道陈旧的铜门缓缓打开,从里面爬出无数张牙舞爪的恶灵,一个个仿佛才从地狱里爬出来,浑身血淋淋的,乌青色的獠牙外翻着,眼珠子半吊着,露出森然的眼眶。   贺九卿一阵恶心,随手掏出一叠黄符扬空一撒。结果这些恶灵应当已经吞噬过生人的血肉,这些黄符对他们用处不大。仅仅能阻碍行进的速度而已。   忽然,头顶一道亮光火速闪过,快到让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抵达身前,华笙手里攥着一柄长剑,浑身剑气萦绕,剑身灵气流窜。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流窜的光芒映在华笙深不可测的眸色中,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是青玄剑!   此剑一出,天地都为之变色,周围百里的亡灵迅速逃窜,生怕逃得稍微慢点,立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贺九卿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的。双膝一软,径直跪倒在地。身边的落华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似乎也在畏惧青玄剑。   他有点难受地捶了捶胸口,试图将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尽数吞下去。可却失策了,胸口一阵翻涌,一股子甜腥迅速涌上喉咙,直接透过齿缝涌了出来!   又是这种感觉!每次一提起青玄剑就是这种感觉!贺九卿暗恼,他分明是穿书,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其中。可现如今却像是主人公似的,亲身经历着这些事情。   华笙浑身剑气萦绕,扬起飞旋,在半空中随手挽出几道剑花,尽数将冲上来的亡灵逼退。反手一剑便在地上砍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贺九卿艰难万状地抬起头来,盯着半空中的华笙一言不发。暗夜里生生熬红了眼睛。忽然,他一把攥紧落华剑,捂紧胸口,踉踉跄跄地往前狂奔。头都不转一下,拼命地跑,离华笙越远越好,穿过铜门,脚下一空,整个人从长阶上滚了下去。   “砰”的一声,脑袋磕在了台阶上,元神差点没被撞出来,隐隐就听身后华笙高声唤他:“小九!你快回来!”   随后就是铜门合上的巨响,再多的也听不清了。   待再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贺九卿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象征性地唤了几句师尊,回音传播的很远。但没人理他,师尊不在。   他活动活动腿,活动活动胳膊,感觉四肢都还在,也没有断胳膊断腿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瞬间将眼前照亮。   这里像是山洞,里面巨石嶙峋的,石壁上不知道刻了什么东西。贺九卿往前走了几步,经过一方血池,差点没恶心地当场吐出来,尤其是看见里面还漂浮着白骨,更是一阵毛骨悚然。   手指缓缓抚过壁画,贺九卿若有所思。   这壁画也不知是何人所画,应该有不少年头了,有些都被磨平了,看不真切。但是中间的壁画还能依稀辨认出来。   一个小圈就是人头,四根火柴棒就是四肢。手里攥着的小木棒就是剑。从左至右,贺九卿依次看了过去,第一副画是一个小孩子躺在地上,然后一个大人牵起了他的手。第二副一直到第五副应该都是生活场景。   有吃饭,睡觉,写字还有种花,全部都是两个人。而那个小孩也越长越大。一直到了第六副,小孩已经长很大了,有一日寻了个神秘之地,跪在一团黑影面前,似乎在立誓。之后,所有的壁画中,小孩的眉心都有一道漆黑色疤痕,宛如第三只眼睛一般,分外恐怖。   贺九卿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只盯着那团黑影看。结果没曾想,下面还有隐藏的壁画。他伸手抚开灰尘,就见黑影逐渐显现出一只恶魔,手里攥着一团东西。之后将东西彻底抛进了地狱。   再多的,也看不清了。他再回头去看那孩子的未来,可惊奇的发现方才所有看过的壁画全部都消失殆尽,像是幻觉一般,墙面空空如也。   贺九卿大惊失色,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心惊肉跳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眉心处的疤痕,脑中像是有电流窜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如果,假设,这壁画上的小人是他自己,大人就是华笙。也就是说,“贺九卿”被华笙带走之后,渐渐的爱上了他,后来不知道为何同魔鬼做了交易,作为代价,魔鬼从他身上抽走了什么东西,之下抛进了地狱!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原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九卿脑仁都疼,感觉耳边嗡嗡作响,乱糟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再回过来神时,眼前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座宅子出现在他眼前。   推开大门,抬腿走了进去。就见宅子里面种满了花,鲜花怒放的地方,有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荡着秋千,膝头还抱着个小孩子,身后有个男子在推着秋千,微风一吹,花瓣飞扬,青丝舞动,衣衫摇曳。   贺九卿微微看得痴了,往前又行了一步,直到看见那女子抱着孩子转过脸来,面向着他,灿然一笑,百花失色。   眼眶里有热流缓缓涌了出来,他唇瓣不住地哆嗦着,牙根酸涩,许久,才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阿……娘。”   微风一吹,三个人的身影如同风化一般,渐渐散成千万片,随风散了。贺九卿伸手挽留,可指尖微凉,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伸手一摸脸颊,摸到了满手的冰凉。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带着花香的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忽然,耳边一热,有一只手自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肢,另外一只手覆在了他的眼上。华笙素来清冷的声音,从后面缓缓传来:“不要看,这些都是幻象,莫要被这个迷了心智。”   贺九卿浑身一凛,连声音都颤了,抖着腿问:“师尊,是你么师尊?真的是师尊?”   “是我,你莫怕。”   华笙将人揽了过来,目光在四周逡巡一遭,随后心念一动,青玄剑在半空中游了一圈。结界瞬间被打破,其中的景物逐渐扭曲,随后碎成了千万片。   贺九卿心有余悸,低声道:“对不起师尊,是我又不听你话,我乱跑了,你罚我罢。”   “算了。”华笙收了剑,抬袖替贺九卿将唇边的血迹擦拭干净,询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生会呕血?”   贺九卿道:“不知道,我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前一阵子师尊审讯又……”   他挠了挠头,不再继续往下说。因为华笙的眸色已经黯然下来。   许久,华笙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贺九卿得了个保证,心渐渐放松下来。可眼前情景猛然一变,居然又进入了另外一种梦境。他大惊失色,暗想连华笙都破不了的梦境,该是如何可怕。   就见周围满是红缎,大红色的喜字贴在雕花窗上,一对龙凤烛火光摇曳,屋里坐着一对新人。贺九卿心尖一颤,忍不住抬腿往前走,就想看看新郎新娘生得什么模样。   华笙却立在身后半步,若有所思。   贺九卿一挑珠帘,入眼就见新郎官居然和华笙生得一模一样!他吃了一惊,脚下就再也动弹不得了,颤着声儿唤道:“我滴个娘咧,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师尊!这新郎官是你啊!你在成亲!”   “莫要胡说!”华笙跟上前来,一拉贺九卿的手腕,蹙眉道:“都是幻境,莫要再看!”   “我不!我就要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看白不看啊!贺九卿心脏噗通噗通乱跳的厉害,就见新郎官师尊眉梢眼角带笑,伸手挑开了旁边新娘子头上的红布。   场上气氛莫名沉了下来,不仅是贺九卿,就连华笙都屏息凝气,双双盯着新娘子的脸。烛火摇曳,佳人在侧。   红布一落,居然就是贺九卿的脸!新娘子是贺九卿!   贺九卿嘴巴一张,捂着唇喃喃道:“天哪,不会吧!这该不会是师尊的梦境罢?师尊居然想跟我……跟我……”   他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抿出一道上扬的弧度。   师尊想跟他成亲啊!   “师尊,你先前不是说,你从来不做梦么?怎么幻境里居然跟小九……”   华笙耳垂红得滴血,伸手将贺九卿拉了过来,抬手就覆在他眼上,低着声道:“闭嘴!不许再看了!”   贺九卿哪肯,硬是躲了开来,眼睛瞪得老大,就想看看幻境中的华笙要对小九做什么。   两个人在成亲啊,居然在成亲!   不行了,万万没想到啊,师尊口嫌体直,明面上冷若冰霜,背地里却想着和他成亲!!!   贺九卿一下子扑在华笙怀里,又蹦又跳,大笑道:“师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就是想跟我成亲!你想跟我在一起!居然还不承认,这下被我抓到把柄了吧!师尊,我也喜欢你啊!你别单相思了,咱们今天就互相表明心迹罢!”   华笙怕他摔倒,单手扶了他一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耳垂更红了。他面容渐渐柔和下来,站得也不是那么的稳了。旁边的幻象还在继续行共赴巫山之事。而真实的小九就在自己怀里。   也那么一瞬间,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有小九就够了。   “行了,赶紧下来罢。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才行。”   华笙仅仅用一只手便将贺九卿抱在怀里,右手中的青玄剑通身流窜着青色光芒,倒映在华笙眼中,灿若星辰。   贺九卿不太敢正视这柄神武,于是将下巴抵在华笙肩膀上,微微侧过脸去,闷声闷气道:“师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特别怕青玄剑,以后少拿出来用,行吗?”   “……好。”   华笙答应得很爽快,随手将青玄剑抛至半空中,右手捏着二指横在眉间念念有词。只听“嗡嗡嗡”的声音,落华剑受到感应,一并飞至半空,两柄剑相互缠绕,连剑气都是同样的颜色。   贺九卿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落华见到青玄,会不会当场匍匐在地。如今一见才知,两柄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本就是同一块玄铁打造而成。   不知道当初华笙赠他这柄落华时,有没有想过。落华和青玄本来就是一对,而它们的主人现如今也是一对。   只是……原主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蹲在哪个小角落里失声哭泣。不仅身体被抢,就连法器和师尊都一并被抢走。   贺九卿脑仁又开始疼了,只觉得自己是在鸠占鹊巢,霸占了不该霸占的东西。可是同时他又坚信,穿书之前,华笙决计没有爱上“贺九卿”。   否则不可能容许“贺九卿”在外面和人厮混。   头顶的结界彻底被破开,眼前蓦然出现一道大门,华笙同贺九卿对视一眼,双双接了剑往前行去。   无数的恶灵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从里面爬了出来,凄厉的哀嚎声响彻整片空间,密密麻麻地顺着地面往外爬来,尖锐干枯的手臂攀在石壁上,有的已经实体化,森白的肉块里还爬满了蛆虫。嘴边满是淋漓的鲜血!   果然同楚卫说得一般无二,酆都鬼城的结界被破,恶灵正从阴曹地府一点点地爬过酆都,再进入人间肆意涂炭生灵。   不知在他们二人过来之前,到底有多少亡魂恶灵从阴曹地府爬了出来,也不知道掌管鬼域的阴司具体身在何处。   贺九卿剑尖勾着黄符,一剑斩断一具行尸的头颅,他正惊讶于自己现在越来越像华笙,出手就砍人脑袋。余光就瞥见华笙通身灵气萦绕,一柄青玄流光璀璨,似乎要将光明从人间直接照耀进阴曹地府。眸色若星辰大海,神色却淡然至极。   随手挥下一剑,硬生生地将地面砍出一条深不可测的豁口,贺九卿往边上退了退,尽量不给师尊添麻烦。抬眼再看时,就见华笙整个人扬起飞旋,他手往哪里指,青玄剑的杀招就往哪里杀去,所过之处,满地白骨死肉,尸骨成山。   贺九卿惊得牙齿咯咯打颤,一剑将咬住他腿的行尸砍成两截,这才遥遥对着华笙道:“师尊,定然是阴司在背后捣鬼,我们不能放任他为非作歹!”   即使贺九卿不说,以华笙的脾气也断然不肯饶过阴司。他火速清理完现场,翩然从半空中落于地面。伸手一招,青玄剑便落于掌心。踏着一地的白骨死肉,往前行去。   贺九卿愣了愣,看着华笙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许久,才攥着剑跟了上去。有华笙在前面开路,简直是畅通无阻,一脚踹开一座铜门,入眼是黑沉沉的一座地下宫殿。   满殿宇都是白绫,以及……人的舌头。有的像是新拔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不少的血迹,让人一眼望过去,浑身都起了一层白毛汗。   华笙眉心微微一蹙,反手两剑将碍眼之物尽数绞碎,这才踏上大殿。就见殿宇中央,立着一道黑影,浑身下上皆是一团黑气,手里柱着一根拐杖,悬满了骷髅头。   一见华笙的面,立马发出阴测测的怪声,随后从四面八方爬出更多的亡灵!   贺九卿提剑上前一步:“师尊,擒贼先擒王!干/死那个龟孙子!”   华笙不可置否,二指横在眉心念念有词,青玄剑“嗖”得一声飞掠至半空中,随后幻化出数百支幻影,瞬间将在场所有亡灵卷入其中,疯狂绞杀!   贺九卿也是到了现在才得已知晓,如果华笙真的想杀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若是真要管束惩/戒他,根本不需要费时费力地抽他一顿,直接一剑给他来个对穿,保管能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师尊,你拦一下,我去擒拿阴司!”   贺九卿飞快地丢出一句,提剑直冲阴司而去。他原本实力就不弱,只不过比华笙差远了而已。可有华笙在背后支持,擒住一个只会召唤亡灵的阴司根本不在话下。   一剑就将之钉在墙上,黑气瞬间从伤口处溢了出来,满殿都响彻阴司的怪笑声。   “是人是鬼,我今日就要一探究竟!”   贺九卿厉声道,一手扯开阴司身上的黑袍,入眼却惊见自己的脸!   这个阴司居然生得跟自己一般无二!   贺九卿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望着眼前无比怪异的面孔,脸色煞白,颤着声低声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是……这是我的脸啊!”   “小九!”   华笙翩然至贺九卿身侧,望着眼前的阴司眉头紧皱,似乎也没料到为何会出现这般变故。只冷声问:“你为何要变作本座徒儿的模样,在外为非作歹?”   阴司不答,只是阴测测的笑着,望着贺九卿不住地笑着,场面既恐怖又怪异。   华笙也不废话,反手一剑,凌厉的剑气立马将阴司的一条手臂削飞,继续逼问:“说!”   阴司还是不答,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没有换过。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双眼凄楚而又悲伤地望着贺九卿,面容带笑。   贺九卿心脏噗通噗通乱跳的厉害,他仿佛正在经历原文中的情节,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抬眸望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他被华笙先削断双臂,然后是双腿,最后被一剑一剑的毁其全身……   “师尊!”   贺九卿大叫一声,冷汗潸然,“师尊!不要啊,师尊!”   “你怎么了?”   华笙蹙眉,可来不及多问,便将贺九卿往边上轻轻一推,“你离远些,为师先将鬼域的结界修补好。”   眼下阴司已死,数以千计的亡灵没了头领,四下逃窜。但凡是敢往人间逃窜的,皆成了华笙剑下残灵。他手起剑落,一剑划开掌心,鲜血四溢,以一己之力修补着残缺的结界。   耳边是一重重沉闷的声音,通往阴曹地府的十八重铜门依次掩上,华笙飞至贺九卿身侧,一揽他的腰,身后是已经修补完善的结界。   一道足够毁了整个鬼域的剑气猛然破空而出,青玄剑在半空中游走一圈,随后稳稳落在华笙手中,带着两人离开此地。贺九卿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大殿轰倒,将所有的尸体以及阴司的残骸尽数埋在里面。   隐隐约约,有道沙哑的声音在唤:“小九,莫要一错再错。”   贺九卿浑身一凛,脊背直发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染上心头。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反而像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直到两人从鬼域中出来,贺九卿才渐渐摆脱了这种窒息感,他缓了口气,还未说什么,余光瞥见华笙攥着那两支阴令,瞬间将其碎成粉末。   “这种至阴至邪之物还是毁掉为好。”   华笙淡淡道,瞥了贺九卿一眼,问:“你从前来过酆都么?”   贺九卿摇头。   “那可见过阴司?”   贺九卿还是摇头,他抿唇,闷闷道:“师尊,我不知,真的不知,你别逼问我了。要么杀了我,要么饶了我,但凭师尊定夺。”   华笙沉默片刻,果真没再多问什么,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可问的。   返回华南的路上,贺九卿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跟在华笙身后。华笙走他就走,华笙停他就停,没什么主见,就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   贺九卿问华笙:“师尊,你会把这件事告诉师伯么?”   华笙道:“有什么可隐瞒的么?”   的确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可是关键楚卫那个人,疑心病特别重,贺九卿便两指捏着华笙的衣袖道:“师尊,别跟师伯说了,行不行?我真的很怕受刑讯。师尊,求你可怜可怜我,我真的……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真的,你信我。”   华笙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贺九卿眼眶都红了,才轻声道:“好。”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贺九卿的头:“小九不怕,天塌下来还有为师在。”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天塌下来还有个子高的顶着。(来自一米九的凝视) 小九QWQ:我还小,身高方面还能长长的。   ☆、不落花都——温城篇(1)   楚卫得知酆都的情况后, 派门中弟子前往镇守,收服逃出鬼域的亡灵,其余的并未多言。   贺九卿外出游历一番,简直累得精疲力竭, 在寝殿里一睡就是好几天, 期间还抱着小被子, 死皮赖脸去拱华笙的床,结果被华笙赶了出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跟自己的师尊结为道侣,从本质上来说同搞骨/科没甚么差别。   可这么轻易放弃, 也就不是贺九卿了。他可是瞅准了华笙此时在书房, 立马悄悄摸摸的去了。   书房里檀香阵阵,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屏风上,贺九卿蹑手蹑脚地从门口爬了进去, 就探双眼睛偷觑, 见华笙正坐在书案后面, 面上三摞厚厚的公文。   这也难怪, 华笙是华南掌门,门中大小事宜都要逐一处理。因为去酆都修补结界,想必已经耽误了不少事情。眼下只得昼夜不分的忙活起来, 有时候一整夜都不睡,第二日眼底都是乌青色的。   贺九卿大为心疼,可又帮不上忙。而且华笙自从回了华南之后, 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蘅曦君,日常不苟言笑,冷漠至极。   就连待他也是如此,仿佛把他们先前的抵死缠/绵忘得一干二净。   “滚出来, 不要东躲西藏的。”   华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在小册子上随意落下几笔,有时候看得眉头一皱,贺九卿立马就知道,肯定是哪个傻叉要遭殃了。   “师尊,你好久都没有同我一起吃饭了。”   贺九卿直接凑过去,主动帮华笙研磨,叹气道:“师尊,你这两日对我好冷淡。白日不准我过来打扰,晚上还不准我进你的寝殿。我都怀疑师尊是不是失忆了。”   华笙道:“怎么,睡得不好?吩咐你蹲马步,蹲了么?”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娘咧,他还以为华笙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勉强笑道:“啊,我忘了。我其实腿脚挺好的,真的,用不着加强锻炼。”   “是么?”华笙埋头落在几笔,“那下回腿再软,如何?”   “嗯……不如何,行么?”   “你说呢?”华笙抽出一本新册子,随意翻看两眼,眉头皱得越发深了。须臾,往旁边一丢,捏了捏眉心。   贺九卿飞速地瞥了几眼,见上面无非就是一些小家族联合请愿,要求华南出面诛灭魔族。可魔族之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诛灭的。即使是华笙也不行。   “师尊,仙门和魔族会开战么?”   华笙道:“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特别不喜欢看见生灵涂炭。”   华笙淡淡笑了一声,推开身前的公文,指了指自己的腿,“过来。”   “师尊,我听弟子们说,师伯想让我跟梦桓带他们下山游历,我一点也不想去,师尊替我推了行么?”   贺九卿坐在华笙腿上,两手绞着他的头发,闷声闷气道:“我想跟师尊在一起,半步都不想离开,师尊定然也舍不得我。”   华笙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师伯同我商量过了,这届弟子资质太差,恐怕梦桓一个人带不住,你去了,为师也放心。”   “师尊居然如此信我?”   贺九卿惊诧道:“我一直都以为师尊觉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材!”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若是废材,你让那些资质不如你的人怎么活?”   华笙揽着贺九卿,继续看公文,神色淡然得很,即使是怀里抱着小徒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是个极其任性的人了。   “师尊,你身上好香啊!”   贺九卿手脚不老实,给华笙编头发,笑嘻嘻道:“不知道师尊穿过的衣裳会不会也这么香!”   华笙道:“你要穿?”   “师尊给么?”   “嗯。”华笙应道,很快又补充一句,“不准穿出去,知道么?”   贺九卿当然没有那么傻,穿出去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好看的衣服就得穿给师尊一个人看。   须臾,华笙翻累了,将手边的所有事都暂且搁置,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串沉香手串,拉过贺九卿的手腕,将之套了上去。   “戴着罢,以后也许有用。”   贺九卿摸着沉香手串,一阵心驰神往。暗暗思忖华笙口中的有用,到底具体有什么用。身体往往反应更快,腿脚立马软了,只好道:“书房没甚么好玩的,想去师尊的寝殿。”   “不行。”华笙手指轻扣桌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尽快处理,你自己先出去耍,别下峰,也别跑太远,不许欺负仙鹤。”   贺九卿不依不饶道:“我不干,师尊一忙起来肯定就没完没了了。我要师尊陪!不,我要陪着师尊!”   他曲着两指在桌面上走路,悄咪咪地覆在华笙手上,笑道:“师尊,你手指好长啊,除了写字,画画,舞剑之外,有没有别的什么用处啊?”   “比如?”   “比如探路什么的。”贺九卿单手支着脑袋,清凌凌的目光胡乱瞟,“师尊,降了我这个妖孽,你可就功德圆满啦!”   恰好殿外有脚步声传来,寻常时候望曦峰没人敢上来,这个时辰敢上来的定然只有楚卫一人。   贺九卿赶紧从华笙怀里爬出来,连躲都来不及,直接立在一旁,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怎么也在?”   楚卫阔步从殿外进来,出口就没好气,“堂堂华南首座弟子成日懒懒散散,总是粘着你师尊做什么!难道没有正事可以做了?”   华笙道:“师兄,你找我有事?”   他对着贺九卿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这才转过脸望向楚卫,“是我让小九过来陪着的,师兄何必责怪他?”   “你总是喜欢偏袒贺九卿,我真不知他到底哪里好!也罢,随你喜欢。只不过外面风声鹤唳,并不太平。此次带弟子们下山游历,还是得让贺九卿一同往前,他得你真传,若是连弟子都带不好,要他何用!”   身为门派大师兄,那必须得时时刻刻为门派的繁荣昌盛做贡献。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其实楚卫心里也清楚,就以梦桓的实力,让他带弟子们下山游历,估摸着不太行,回头再被魔族埋伏一锅端了。这才让贺九卿也跟着一起去。出了事就让贺九卿背着。   虽说楚卫由内自外的对贺九卿的为人和品性表示厌恶,可有一样却不得不承认,那便是他的资质和天赋。因此有贺九卿在,即使真在外头遇见了什么问题,也好解决,再不济还能通禀门派,请求救援。   临走前,华笙似乎对贺九卿很不放心,不知道打哪儿弄来杂七杂八的一堆丹药,嘱咐他一定要随身携带。这还不止,还吩咐他若是再遇见魂千,打不过必须要跑,不可恋战。   贺九卿点头如小鸡啄米,心知自己那个温柔师尊又回来了。遂打蛇缠棒上,索性两手扯着华笙的袖子,装可爱道:“师尊,我这一下山,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门中弟子向来喜欢跟着梦桓一起排挤我的,回头师尊可得替我做主。”   “你不欺负旁人便已然很好了,谁能欺负得了你?”华笙说话向来精准。   贺九卿生性乖张,跳脱又任性,仗着师尊的宠爱,在门派中耀武扬威了十二年,被他欺压过,甚至是踩在脚下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又偏生能装,惹了不少众怒。可到底是小打小闹,不算大事。这次下山游历,鬼知道梦桓会不会趁华笙不在,私底下暗算自己。   贺九卿觉得极其有可能,毕竟梦桓那个人,智商也就那么高了。什么缺德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不舍得离开华笙,一直在望曦峰磨磨唧唧,歪在华笙怀里乱摸。结果被华笙反掐,威胁道:“管好你自己,不该碰的不准碰,知道么?”   贺九卿哪敢不从,命脉都掐在华笙手里呢!   拜别了师尊之后,贺九卿这才御剑下了望曦峰,离得老远就见广场上密密麻麻站着一群弟子,仿佛一片蔚蓝色的海洋。梦桓正站在上首,交代诸多事宜,见贺九卿过来,神色一变,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贺九卿觉得这种时候必须要鼓舞鼓舞士气,于是脚踩在长剑上,漂浮在半空中,清咳一声道:“该说的你们二师兄都跟你们交代清楚了罢。此次下山游历,别的暂且不提,有句话都给我记牢了。管住爪子,管住嘴,胡作非为打断腿。听清楚了没有?”   场上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随即一齐应道:“记住了,大师兄!”   “好!”贺九卿笑着点头,“那大家伙还等什么呢?怎么御剑不用我教你们了罢?”   若是连御剑都不会,下哪门山,游哪门子的历。弟子们纷纷召起配剑,一个个默念口诀,越来越多的身形飞至半空。很快,华南山头就萦绕着一片蔚蓝色。   贺九卿让人清点了人数,见众人都已经到齐,这才御剑飞在最前面,往南边行去。   这次游历的地点是随机的,据说从华南山以南行去,大约八百里地,便入了中州地界。   说起中州,贺九卿印象最深的,还是温城。原文中温城可是个极其美丽的地方,因为一年四季如春,百花齐放,所以才因此闻名遐迩。最要紧的是,温城盛产俊男美女。简直就是男人们的天堂。   一行人绝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听说第一站就是去温城,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杨柳细腰,以及美目柔荑,脸上的喜色几乎掩盖不住。   早先便说,梦桓就是中州人。不仅如此,梦家在中州极其有势力,乃是一方巨擎。恐怕回头才一踏进中州地界,梦家就得声势浩大,八抬大轿的恭迎公子回家了。   贺九卿心里一点也不酸,一点也不羡慕。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旁边的弟子们插科打诨,随便胡扯了几段荤/段子。结果没曾想,在场的弟子们全部都是“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货色。   一个个羞红了脸,面红气粗的喘着气。   贺九卿便知,自己又在祸害门派下一代了。   梦桓道:“你自己不想好,能不能不要带坏其他人?你祸害上师府的弟子便罢,怎生还一起祸害师弟们。自家人和外人,你分不清楚?”   贺九卿深感诧异,若是梦桓骂他是个白眼狼,狗东西,他反倒是能正儿八经的呛回去。可面对“自家人”三个人,反倒是不好回嘴。   否则不就正好称了梦桓的下怀,让自己同师弟们离心么?   贺九卿可没有那么傻,索性便道:“不就是开了几句玩笑话,这有什么的。眼下蘅曦君和赤玄君都不在,松泛些怎么了?还不准让人说话了。”   “你……你不知廉耻!你那都说的什么话,是个人该说的吗?”   贺九卿耸肩,随意道:“这就叫不知廉耻了?那好啊,我就想问问,你爹娘要是知廉耻,那怎么生下你来的?”   梦桓勃然大怒,立马拔剑跃起,一剑刺向贺九卿的胸口。一声断呵:“你大胆!”   贺九卿微微侧身躲了过去,回眼见梦桓不依不饶还要上,索性就用剑鞘挡了一下,就听“锵”的一声响,火花四溅。   “现在不是在华南山,有本事你就拔剑,咱们好好比试比试!”   “你确定?”   贺九卿笑呵呵道:“一期之隔,天差地别。你只是金丹初期,我一个金丹后期的跟你比试,回头你又该说,是我以大欺小欺负你了。”   梦桓跺脚怒道:“废话少说,看剑!”   贺九卿再不同他多半句的废话,左手将配剑往半空中一抛,随后一阵刺眼的雪光。连听两声“锵锵”声,一连击退梦桓两次。   梦桓几乎要挂不住颜面了。   “你看,我早说了你打不过我的,你偏偏不肯信,非得在师弟们面前出个丑,你说说你,何必呢,都是自家师兄弟。”贺九卿孩子脾气的转着剑鞘,只留下一道道虚影。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拜了一个好师尊!”梦桓气恼,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既是他先提出的比试,可又迅速惨烈落败。   周围围着一圈的弟子,议论纷纷,窃窃私语道:“大师兄这么厉害啊,以前倒是看错他了,一直以为他只会吃喝玩乐追美男。”   “当然厉害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蘅曦君是谁。纵然是一块朽木,经过蘅曦君之手,也能枯木逢春。更何况贺九卿资质本来就不同寻常。否则蘅曦君当年做什么不选家世绝顶的梦桓,而要去选来历不明的贺九卿。”另一个弟子压低声音道。   可修真者五感都异于常人,即使再刻意压低声音,说话内容还是分字不差的传到梦桓耳朵里。望着贺九卿的目光更加的阴沉,带着几分不甘心和耻辱,恨不得将贺九卿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有的男人出生修真世家,就连喘气都比别人矜贵,永远昂着头颅,一副高高在上睥睨芸芸众生的姿态,并且要把所有阻拦他的人踩在脚底下践踏。比如梦桓。   当年蘅曦君破例收贺九卿为徒,整个修真界都震惊了,纷纷猜测贺九卿到底是哪条道上的旷世奇才,居然能打败那么多世家子弟,入了蘅曦君的法眼。   要知道,蘅曦君华笙素来高冷,圣洁而又不容置犯,明明生得那般儒雅温润,可眸色常年如渗九天清霜,深不见底,甚至有点刻薄的不近人情。   估摸着原文中的华笙也就是把他当只狗崽子养,至于从前那些偏袒疼宠,鬼才知道是不是贺九卿在摇尾乞怜。   想当年,贺九卿也是个人才,躲得过仙门追杀,躲得过明争暗抢,甚至在乱葬岗跟野狼抢过食。喝过人血,吃过人肉,啃碎过人骨,什么寒碜事他没做过。   眼下梦桓跟他闹得这点大小姐脾气,简直就不值一提。   结果没曾想,梦桓见贺九卿打着哈欠,满脸倦容,深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登时怒发冲冠,转身就走。   梦桓一走,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弟子们纷纷站了起来,想都不想跟出去几步,可随即又停了下来,转头请示贺九卿。   讲道理,贺九卿很是欣慰,他摆了摆手,随意道:“不用管他,挺大一老爷们,闹了脾气调头就走,算个什么事。这里可是中州,他要是能在自己家门口走丢了,那他也是个人才。”   “可是大师兄,来时赤玄君交代过了,不准我们擅自行动,若要离队必须跟师兄报备。眼下二师兄一个人先走了,回头若是让赤玄君知晓,可否会觉得是我们联手欺负他?”一个弟子满脸担忧地问道,言语之间,很是畏惧赤玄君。   也是,当人师尊的都会护短,别看楚卫整天一副“你欠我八百万”的死样子,他对待徒弟还是挺好的。所以这种担心完全是有必要的。   “那这样吧,天色也不算早了,都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接着赶路。”   贺九卿吩咐道:“梦大公子闹脾气了,咱们得赶紧追过去哄哄,否则人家该不高兴了呢!”   众多弟子们自然没有二话,纷纷站起身来,迅速整理一番,这才继续往前行去,再往前走,很快就要进入温城了。   华南有规定,但凡下山游历的弟子,要秉承着“吃苦耐劳”的良好风格,不可随意御剑飞行,更不可在凡人面前随意使用法术。   遂一行人浩浩荡荡,仿佛土匪进城。   “大师兄,温城的姑娘都漂亮吗?”   一个弟子笑嘻嘻地凑了过来,问道。   “漂亮,怎么不漂亮。”   贺九卿也笑,双臂环着佩剑走在队伍最前面,“温城的姑娘最漂亮了,而且都很落落大方,若是瞧中谁了,直接上来就送花,可比门派里冷傲金贵的女修招人喜欢多了。”   旁边的弟子们一听,立马又围过来几个,一个弟子红着脸嚷嚷:“呐呐呐,大师兄,回头也带我们几个去见见世面。咱们华南的女修平时都把咱们当狼防,别说摸摸小手了,就是说句话都难!”   “就是啊,上回有个师兄派我去望玄峰送东西,我第一次去那,根本就不认得路。离得老远就瞧见一个仙子,然后我就上去问她,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我就唤她姑姑。谁知道她上来就把我痛打一顿,还丢下了望玄峰,你说多气人!女修了不起啊!”   贺九卿一听,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拍了拍这个弟子的肩膀,苦口婆心地教导他,“你这样可不行,人家女修指不定还没你年纪大,你哪能唤人家姑姑。来来,我告诉你,以后再想去撩拨女修,上去就唤姐姐,唤她好姐姐,一声不行就唤两声,听我的准没错。”   旁边围着的弟子们一副受教的样子,点头如小鸡啄米。   贺九卿觉得,有必要给广大傻孩子们普及一下勾搭姑娘的知识,遂边走边道:“姑娘家都精贵,没事别总拉着人出去喝酒。那叫耍流氓。平时身上多带点胭脂水粉啊,珠钗项链手镯什么的,送人就说是传家之宝。”   有个弟子梗着脖颈嚷嚷:“那可不成,这不是骗人嘛?门规第一百二十八条戒妄语,我们怎敢明知故犯?”   贺九卿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行吧,那你就打一辈子光棍罢,你就跟门规一道儿过得了,还想什么女修,你出家罢!”   一行人说着闹着,迎面正巧遇见个姑娘,这姑娘身姿曼妙,穿着身嫩黄色的裙子,发间还插了珠花,微垂着头缓步行来。   “大师兄,你快看!是个姑娘!”一个弟子满脸兴奋道。   “我看见了,眼没瞎。”   贺九卿眉头微微一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这女子脚下虚浮无力,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露在外面的手异常惨白。   “来,现学现卖,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谁要来?”   贺九卿打了个响指,目光在身后的弟子身上巡视一遭,他往哪里望,哪里就有弟子捂着脸跳开。   “行了,那就你罢,门规小兄弟。”贺九卿索性就指了先前那个弟子道。   “我?我不行,我不去!”这弟子很是抗拒,直往后面缩,结果被起哄的人群一把推了出去。   贺九卿道:“赶紧的,去给师兄弟们打个样,别耽误大家伙时间!”   这弟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含泪上前。在距离这姑娘足足有五步之遥,才拱手见礼:“姑……姑娘有礼,在下……在下……额……”   “咦。”   人群中发出一阵奚落声,这弟子脸色涨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苦着脸看着贺九卿。   贺九卿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往前凑近些,又指了指腰间的玉坠子。   这弟子艰难万状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果真听从的走上前去,解下玉坠子双手呈了过去,结结巴巴道:“姐姐……传……传家之宝。”   估摸着这孩子也就记得这么两句。   贺九卿脚下微动,不动声色地扣着剑鞘。众人翘首以盼,就等着这姑娘开口说句话。结果这姑娘半天都没个反应,垂着头站在大道上,微风一吹,额前的碎发一撩开,露出半张森然的脸。   那弟子正巧抬眼去瞧,也不知道瞧见什么了,吓得“哇”的一声尖叫,这女子随即扑了上去。可贺九卿动作更快,飞速拔剑齐齐将这女子的双手砍断。   离得近了,才得已瞧见这女子的全貌。皮肤惨白泛青,眼眶里没有眼珠子,尖长的獠牙外翻着,狰狞可怖的纹路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   此时被贺九卿一剑削飞双手,跟不知道疼似的,嘴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声,以一种常人无法办到的姿势,扭着腰又重新扑了过来。   贺九卿一手提溜着那弟子的衣领,将人往身后一抛,这才提剑飞身上前。一脚踢裂女子的腿骨,紧接着绕至她的身后,一脚踹她腰上,生生将人踹趴之后,才一剑穿透了她的头颅。   就听“噗嗤”一声,黄白之物顺着鲜血缓缓往外流。   “呕。”在场弟子纷纷冲到边上,抚着胸口狂吐不止,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   “方才忘了说,撩拨姑娘的时候别忘了擦亮眼睛。”贺九卿反手收了剑,自袖中掏出一张明火符炸在女尸身上,退开几步,笑呵呵道:“因为你遇见的很有可能不是艳/遇,而是女尸。”   “呕。”   才吐完一波的弟子们又吐了一轮。   贺九卿琢磨着天色不早了,再不进城晚上就得睡小树林了,于是招呼着人继续赶路。途中又遇见个迷路的村妇,正要上来问路。   谁料一群弟子纷纷拔剑,险些没把人吓昏过去。   如今天底下并不太平,魔族横行,百鬼夜游,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总是好事。这些弟子们是才入门的,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六岁,以后搞不好就是门派的中流砥柱。他自己是不行了,修真界全靠下一代的人努力了。   待入了城,夜色骤然压了下来,整条大街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连条狗都看不见。一行人沿着街道,一家客栈一家客栈的敲门,结果敲半天都没有人应。   眼前这座温城,决计不是贺九卿印象里的那座温城。这里没有好看的姑娘,也没有花开满城。只有漫天的黄沙,以及一眼就能瞧到头的空巷。   所以……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贺九卿反手捏着下巴,苦思冥想,毫无头绪。索性就不想了,领着人随意挑了间客栈,一脚把门踹开。   木门轰隆一声倒了下来,烟尘呛得人直咳嗽。忽听一声尖锐的惨叫,所有人一齐寻声望了过去,就见大堂内满满当当塞满了花圈。   才刚一入城就遇见这样的事,任谁也把持不住,有个人颤巍巍道:“大师兄,我看,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他娘的忒邪门了,知道的这里是温城,不知道的,还特娘的以为是鬼城!”   贺九卿踢开挡路的花圈,闻言便问:“这怎么搞的,你们以前听到过什么传闻没有?温城怎么变成这样了,被人屠城了?”   弟子们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问三不知。   贺九卿直叹气,索性就招呼着人,把屋里的花圈啊,纸人啊什么的,全部都扛出去一把火烧了。之后才领着人上了二楼转悠一圈。   这里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来过了,蜘蛛网和灰尘遍布每一间屋子。脚下的木板踩上去呲呀作响,一副随时都要坍塌的样子。   贺九卿嫌弃的拂了拂衣袖上的灰,他往前走一步,身后的弟子们立马跟上来一步,寸步不离。好几次都踩着了他脚跟。   “啧。”贺九卿不悦地回身瞥了一眼,弟子们纷纷后退半步,一个个面露歉意。   “算了,要跟就跟罢,咱们的作战方针还记着吧?”   弟子们齐声道:“记得!管住爪子,管住嘴,胡作非为打断腿!”   “很好。”   贺九卿已然走到了二楼最拐角的一间房,对着身后的弟子们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见他们纷纷捂紧嘴巴,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敲三声没人应,贺九卿正要抬腿,却见身后伸出来十几条腿,他一愣,回眼一瞧,见弟子们已经做好了抬腿踹门的姿势。   “好的不学,跟我学这个做什么。”   贺九卿二话不说,一把将配剑抛了出去,剑身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才重新落回手心。用剑鞘往伸出来的腿上各敲了一下。   身后登时一片“哎呦”。可很快,贺九卿的目光就杀了过去,众弟子赶紧捂嘴收了声。   这间房若是再没人,估计这一整家客栈都不会有人了。贺九卿抬起一条腿正要踹门,谁料门呲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里面光线昏暗,点着一盏油灯,家具都很旧了,满屋子都是蜘蛛网。   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佝偻的身影,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头发花白,是个老人家。   贺九卿抱拳,轻声道:“打扰您了,请问您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么?”   这老人家脊梁一僵,缓缓地扭过头来。真的是扭,而不是转。她的脖颈异常僵硬,像是上了锈的老机器,即使没有发出那种“咔咔”声,也很容易让人联想上去。   这是一张苍老的脸,皮肤犹如老树皮般,头几乎要垂至了胸口。她绝对不是个活人,因为活人根本不可能像她这样,把脖颈扭转三百六十度。更何况这人胸口还破了一个大洞,里面森白色的肉蛆缓缓扭动。暗红色的肉块像是风化了十多年了。   “呕。”   弟子们又开始狂吐,可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全部都缩在贺九卿的身后。   “多有打扰了,告辞。”   贺九卿瞧见老妇人怀里还抱着只猫,可这猫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只剩下一副骷髅。   他重新将房门掩上,这才对着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过来。   于是,弟子们一瘸一拐地跟着贺九卿下了二楼,这才满脸疑惑地问:“大师兄,那人分明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怎么还能动?她是什么妖精?”   “妖精?开什么玩笑,她是个人好不好?”贺九卿十分诧异。   “大师兄骗人!她分明都死了,怎么可能是人!”   “这个问题你们不知道?怎的还问我?”   贺九卿挑眉:“别告诉我,负责带你们的师兄都不教理论知识的。你们要是敢这样说,回山通通拉到戒律堂挨打。”   众弟子大眼瞪着小眼,纷纷挠头。   贺九卿叹气,只得解释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常言道妖魔鬼怪,到底怎么区分呢。这很简单。除人以外,有生命的动物、植物修炼成精,就叫做妖。比如说狐妖,花妖,树妖。而怪正好跟妖相反,一切没有生命的东西成精,就称为怪。”   他顿了顿,随手点了个弟子,道:“来来,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你给大家伙举几个例子。”   “我?”被点到的弟子大吃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好运,成为了第一个被贺九卿拷问的目标。   “对,就你,别往别人身上看了,赶紧的,举个例子。”   这弟子无可奈何,只得挠了挠头,红着脸道:“没有生命的东西啊,呐呐呐……茅坑里的石头修炼成精了,应该就是怪罢?”   其余弟子不由笑出声来,贺九卿满脸恨铁不成钢道:“我现在看你,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他呼了口气,才又接着道:“是了,像什么石头啊,枯死的木头啊,等等,这种东西成精了,便为怪。”   “那什么是魔,什么是鬼呢?”有人问了。   “这也很简单,常言说得好,相由心生,这个魔也是由心而生,但凡心怀鬼胎,行事不正的,肯定长得也寒碜。而人死为鬼,生者为人,死者为鬼。所以以后如果有人喊你们魔鬼,你们千万不要觉得他们是骂你手段狠辣,也许只是在骂你长得丑,以及诅咒你赶紧去死。”   贺九卿侃侃而谈一番,连自己都有些吃惊。按理说他一个无神论者,应该从来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使是遇见算命的,他还要一边冷眼瞥过,心里暗骂一句老骗子。   可现如今,他不仅能区分什么是“妖魔鬼怪”,还懂得如何驱魔降妖,甚至连转剑的动作都风流潇洒了许多。   由此可见,贺九卿这个人,虽然品性不咋滴,可理论知识学得还挺扎实。当然,主要是华笙对他要求高,否则棍棒加身,谁他娘的受得了。   “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待在这里稍作休整,有什么事待明天天一亮再说。”   贺九卿顿了顿,又嘱咐道:“通通在一楼大堂打地铺,都不许去二楼打扰老人家休息。”   “呐,大师兄,那老人家不属于妖魔鬼怪的一种,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刚才跟你们说的,只是一个概念性的划分,具体情况具体对待。以后你们若是遇见了危险,还能跑来问我?”   贺九卿教训道:“你们不要觉得修真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一个搞不好,怎么死的,你们都不知道。方才那老人家应该只是具行尸,不过临死前多了口气,总之不是活人就是了,你们不要去招惹便是。否则她要是跟你们翻云覆雨,吸收元气,我可不管。”   梦桓赌气一走,在场弟子,别管以前对贺九卿评价怎样,最起码现在是言听计从。大师兄说什么就听什么,半点不敢含糊。   原先摆满大堂的花圈啊,纸人什么的,一清空,整个大堂都开阔起来。也没什么桌椅板凳,反正就各自找个地方席地而坐,靠在一块休息。   另外,贺九卿还吩咐每两个人为一组,轮流守夜,各守一个时辰,直至天亮。弟子们点头答应,迅速划分队伍,各自休整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温城之后,贺九卿莫名觉得心悸,仿佛这座空城里有什么秘密等待他去发觉。   入夜之后,整座城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空旷的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阴冷的风呼啸而过,将街头的门窗刮得震天响。   贺九卿没什么睡意,抱着落华立在窗台边想事情。   如今星轨刀已经在魂千手里,而碧沉珠在自己手里。除了华笙的青玄剑之外,应该就数现如今由中州梦家镇守的断江幡,以及凤凰沐家镇守的芳华伞了。   魔族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自家那个便宜舅舅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门中事宜一律交给魂千打理。且不提上师府的人对魔族恨之入骨,就连一向不理俗事的华笙,都能说出一句,“若遇魔族之人,但杀无妨”这类话。可见修真界同魔族可谓是势同水火。   这一句“但杀无妨”,实在是够惹人伤心的。原来不仅是旁人可以不问缘由的痛下杀手,华笙也可以。   望曦峰的山头是高的,攻略师尊难度系数也忒高了些。贺九卿摸了摸手腕上的沉香手串,暗暗想念华笙在他身体里的温度。   他又开始腿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指长的好处那可太多了【狗头】   ☆、不落花都——温城篇(2)   一想到这里, 贺九卿浑身一凛,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换了一条腿借力,窗外有半弦明月, 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 温柔地拂在他的面上。   不知道师尊现在在做什么。也许是在书房点灯夜读, 也许是在剑阁打座吐纳,或者是在竹林里焚香弹琴。旁边的冷潭里叮叮咚咚的泉水声, 同那琴声一齐淌入人心。   亦或者是,华笙此时此刻, 正束手而立, 站在断桥上,长袖及地,微抬着脸望月。   像华笙那样清俊儒雅的人,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即使是掉在烂泥沟里, 也能出淤泥而不染。不像自己, 即使披着层皮, 可骨子里还流淌着肮脏的血。   忽听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伴随着碗碟摔碎的声音,一齐响彻整条大街。   贺九卿迅速收敛心神, 扶着栏杆翻身从二楼跳了下来,大堂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眉头一皱, 攥着落华寻声而去。   离得老远就瞧见后院一片乌漆麻黑的影子,隐隐还传来窃窃私语声。   “谁他娘的踩我脚了,起开!”   “去你娘的,你别离我这么近!滚开, 别碰我腰!”   “小声点!别让大师兄知道我们偷吃!”   偷吃?偷什么吃?难不成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在……娘咧!混账!畜牲啊!   那……欣赏一下,长长见识?   不行的罢,师尊知道了要打人的。   贺九卿拔剑的动作一顿,缓缓走上前来:“都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是不是想每个人迎着月光做一百个深蹲?”   那些弟子都挤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哪里注意到身后有人过来。一听这声,立马鬼叫起来,四下乱窜。拔剑的拔剑,拎锅铲的拎锅铲,还有一个弟子估计是没摸到配剑,也没抢到锅铲,两手举着盘子顶头上。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么?”   “大……大师兄,”举着盘子的那个倒霉孩子被人七手八脚的推了出来,都快哭了,“我们饿,好饿,饿得前胸都快贴后背了。你会做饭吗?”   “做饭?”   贺九卿恍然大悟,是了,这些人当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才筑基中期,还没学会辟谷,是得要吃饭的,“可你们来之前,没有带干粮?”   有人立马举手道:“那玩意儿又硬又干,跟石头似的,实在吃不下!”   贺九卿强忍着一脚踹死一只的冲动,抬腿上前两步。人群立马给他散开条道。就见乱七八糟的一间小厨房,锅台炉灶一应俱全。应该是才洗过没多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简直了,他刚才还以为一群小伙子在行苟且之事,正准备传授一下经验什么的。   这一届弟子应该是华南建派以来,乃至于修真门派成立以来,资质最差,最游手好闲,最笨,连饭都不会做的一届弟子了。   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选上的。华南派现在对新弟子的选拔,简直没要求。这让贺九卿很是郁闷,一点都体会不到耀武扬威的快/感。   “你们老实跟我说,你们是不是靠走后门进来的?”   贺九卿问道:“比如说,华南哪个长老啊,是你们什么什么人,或者是赤玄君跟你们爹娘,有什么什么关系。说说呗?”   “大师兄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可都是凭借着真才实学进来的!”   一个弟子满脸震怒道:“我莫岚山王家家风严谨,从小到大都教导我,以后要做个对修真界有用的人!”   “我也是!我家住在榆林,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是我爹从小就要求我,立志成为像蘅曦君一样的人!”   又有一个弟子举手道:“还有我,还有我!我家乡是益州,估计你们没听过,可我提一样东西,你们肯定知道。天葵花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全天下最纯,品质最好的天葵花都出至我们那!”   贺九卿满脸黑线,果不其然,在场的众人基本都是靠家族,靠关系进来的。很少有人是靠资质。原来找关系,走后门这种事情,不光现代常见,在修真界同样适用。而且还用得理直气壮。   “……大师兄,说了这么多,你到底会不会做饭?我们这还饿着呢!”   贺九卿无奈叹气,这方圆八百里,除了些山民,也就只有这座空城了。他掀开锅盖,想要欣赏一下大家的作品。   入眼就见一大锅清水,可怜巴巴的飘着几段菜叶,发黄的米沉在水底,连点热气都没有。不仅如此,这锅也不知道是谁洗的,压根没洗涮干净,漆黑的污垢还粘在上面。   贺九卿登时就没有了任何食欲。   这些人也是真够可以的,这东西要是做出来了,谁他娘的敢吃。这厨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起码放了十年了,那米都发黄了,吃了还不得拉十天半个月肚子?   “行了,都忍一忍,这里不是什么莫岚山、榆林、益州什么的,现在条件艰苦,没那多么多讲究。这东西不能吃,想吃饭等先出城再说。”   既然贺九卿都发了话,其余弟子哪里敢不听从,垂着头就要走。   “就这样走了?这里是别人家,未经过主人允许,谁让你们乱动的?都给我把东西放回原处!”   众人只得折回身去,将好容易才扒拉出来的锅碗瓢盆,一件件的重新放好。得了贺九卿的允许之后,这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往回走。   贺九卿看着心里好笑,倒不是他一定要摆起大师兄的架子凶人。关键是活人的东西好碰,可死人的东西难碰。若是碰到什么恶鬼邪神,你动他个东西试试,手都给你砍掉。   如此折腾了一阵,眼瞅着已经入了午夜。贺九卿回到大堂时,见负责守夜的两个弟子并肩坐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整个大堂静悄悄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都是横尸。   贺九卿没有睡意,索性出门望风去。临走前还随手在周围设下道结界。这才放心离开片刻。   这温城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了。可是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以前那种热闹场景,再也不复存在了。   无端让人觉得意趣阑珊。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得很,按理说像中州这种地方,即使不是山明水秀,繁花似锦,可总归不该有这样一座孤城才是。更要紧的是,贺九卿记忆里的温城,决计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街道上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贺九卿双臂环着配剑,随便溜达了一圈,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狗啊,鸡啊,鸭啊的,顺手摸两只回头杀了吃。   结果连半根狗毛都没摸到,扫兴!   他是个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主,寻思着逮点妖魔鬼怪什么的打着玩。白日在小道上遇见那女行尸,谁知道她怎么变成那副鬼样子的。如今的修真界实在忒不像话,尤其是中州梦家,简直欠打!   自家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派人出面管一管。不过话又说回来,温城虽然号称是中州边界的一座小城池,可如果正儿八经的算,应该算是独立出来的孤城。据贺九卿所知,以前貌似还有哪个小公主在此小住过,甚至还煞有其事的把这里改了个名,叫什么“花都”以及“不落花都”。因为这里一年四季鲜花盛放。   当时看文时,旁的都没记住,反正就记得这个了。论不落花都的话,贺九卿只记得高中地理地图册上面标出来的漠河。   因此,对这种一年四季鲜花盛开的地方,总是迷之向往。   只是很可惜罢,眼前不过是座黄沙漫天的空城而已,屁来的花,连个美人都没有。   贺九卿在外头溜达了一圈,正要原路返回。忽听有踏碎枯叶的声音,他眉头一皱,不由自主地扣紧剑柄,双眸如碎了星辰,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尽数散退,月光一泻千里,由不远处的密林中一大片黑影缓缓行来。微风一吹,潮湿的土腥味就钻进了鼻孔。离得近了,才能瞧见黝黑泛青的獠牙,以及干枯可怖的利爪。   “卧槽,运气那么好?哪里来的那么多行尸走肉,要死了!”   贺九卿暗骂自己运气不好,长剑霍然出鞘,通身流窜着湛青色的光芒,如同一簇流星照亮整片夜空。长剑在一大波走尸身前游了一圈,凌厉的剑气瞬间将最前面的走尸斥退。   贺九卿平生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出门在外从来不带什么灵宝法器,更别说是什么黄符之类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除了这把落华剑。   因为这剑乃是华笙所赠,意义不同寻常。再者说了,要是出门不带佩剑,回头被师尊知道了,是要被按跪在地吃藤鞭的。   贺九卿神色自若,他手往哪里指,落华就往哪里游一遭。就听“噗噗”两声响,一剑便削下了走尸的头颅。   待肃清最后一具,贺九卿反手招回了长剑,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踩着一地的尸骨往回走。可人才走至半路,正好同出来寻他的弟子们撞了个正着。   “大师兄!”   弟子们纷纷冲了上前,将贺九卿团团包围在中间,跟见到救星一般,急声道:“大师兄不好了,方才我们在客栈听见外头有猫叫声,负责守夜的弟子就出去看。结果半天都没回来,待我们出去寻他的时候,就瞧见地上有一只断手!”   “他死了?”   贺九卿蹙眉,没想到自己才出去望个风的工夫,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当即便道:“你们别害怕,既然是跟我一起出来游历,我定然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现在听我命令,全体都有,向后转!”   一群弟子们现如今对贺九卿可谓是言听计从,一听这话立马纷纷转过身去,背对着贺九卿,正疑惑不解时,每个人屁股上都挨了一脚。   贺九卿抬腿,从左至右一字踹了过去,踹一个趴倒一个,踹两个趴倒一双,有几个弟子见状,赶紧往前跳开几步,谁成想被一把提溜住后领,不但屁股上被踹了一脚,腿弯还挨了一剑鞘,直接就跪趴下来了。   登时响起一片哀嚎声。   “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在的时候不准你们擅自行动,有没有?说话!”   贺九卿脸色极其难看,要知道这次出来游历,可是华笙派他出来的,若是半途中出现了差错,回去受罚是肯定的。   可这些弟子年纪都跟自己相仿,甚至还要更小一点,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他们不像贺九卿,从小在血海里摸爬滚打长大,他们都有爹娘,或者是长兄长姐疼宠。断个手脚还好说,身后还有家族门派养着,可万一要是把命丢在这里了,那可如何是好?   全部都是花一样的年纪。   “我告诉你们,我不管你们是不是靠关系入的华南,只要你们是华南弟子一天,我就能管得着。现在,立刻,马上,全部都给我站好了!”   贺九卿阴沉着脸,见趴在地上的弟子们纷纷爬起来站好,这才挨个教训道:“行啊,你们行啊,听见猫叫就出去?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都哑巴了?说话!”   在场的弟子们年纪都小,平时跟贺九卿说笑打闹惯了的,一直都觉得大师兄是个随和又很好相处的人。何时瞧见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当即有几个年纪小的就哭了起来。   “把眼泪收起来,还没到你们哭的时候!”贺九卿眉头紧锁,“说说看,出去做什么的?”   他见没人开口,遂又开始点人出来,随意点了一个逼问道:“你来,你说说看,敢撒谎,我打死你!”   这弟子边抹眼泪,边嗫嚅道:“大……大师兄,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当时听见外头有怪声,又像猫叫又像孩子哭。师兄们说,这里这么荒凉肯定是野猫。可又担心真的是孩子哭,所以……所以才出去看看的,可是没想到,那个出门查探的师兄一去不回,我们就找到一只断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垂着头哭,有个人便问了:“大师兄,你能找到那个师兄的下落吗?我们得去救他!”   贺九卿眉心一跳一跳的,沉声问:“那断手呢?拿来没有?”   人群登时一片死寂,贺九卿恨不得再一人踹一脚,可是时间紧迫,若是那弟子还没死,每一分一秒对他来说,都可能决定他的生死。   贺九卿拍了拍后脑勺,搜肠刮肚的想主意。其余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喘,只敢拿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贺九卿,就等着他赶紧拿个主意。   第一次带弟子出山游历就遇见这种事情,贺九卿心里也很是郁闷。他单指敲了敲太阳穴,问了一圈结果半句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弟子们只说听见猫叫,看到断手,问他们血迹往哪个方向去都不知道。贺九卿连脑仁都开始疼了。并且很想打人。   但办法都是由人想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了这些弟子们信心,仿佛只要有贺九卿在,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谁知道他们是招惹了什么恶鬼邪神。贺九卿也没那闲工夫训斥人,索性念咒召来附近的鬼魂。   他修真天赋极高,又向来无师自通,华笙并不常管他,往往随便教他一点东西,贺九卿立马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遂连这种不太正经的召唤术,也能自己摸索出个七七八八。但是从来不敢在华笙面前使用,怕挨教训。   “大……大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弟子颤着声道,同身后的弟子们缩在一块儿。   “招魂。”   贺九卿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头顶的乌云渐渐散退,眼前不远处的半空缓缓形成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月光一照,才逐渐显现出人的轮廓,“这鬼魂太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来个人。”   “做……做什么?”   “招魂上身,你们不知道?”   “啊?这……这不行的罢?大师兄,这要是被赤玄君和蘅曦君知道了,会杀了我们的!”弟子们惊恐的声音传来。   贺九卿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华南派是修真界的名门正派,声名远播,鼎鼎有名。想来对招魂这种邪术严令禁止,更勿论让鬼魂主动附身了。可眼下情况危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就你们知道的多!赶紧的,不想让那个倒霉蛋死,就赶紧出来个人。”   贺九卿不耐烦的催促道:“出了事由我担着,你们怕什么?”   也是,反正天塌下来还有大师兄顶着。   众弟子们大松口气,然后七手八脚地推了个弟子出来。贺九卿也不废话,控制着鬼魂让其附在那弟子的身上,随后才用流血的手指往其眉心飞快画了两笔。这才一声断呵,“来者何人,自报家门!”   被鬼魂附身的弟子面容一阵青紫,身上隐隐泛着黑气,许久才尖着嗓音回道:“回尊者的话,小女子乃是温城人氏,家住城角,生前是木匠的女儿。”   贺九卿道:“你可知是谁掳走了我师弟?”   这女鬼“咿咿呀呀”了一阵,许久才摇头:“回尊者,小女子不知,这里有太多和我一样的东西,我也不知是谁抓走了尊者的师弟。”   和她一样的东西?岂不就是鬼魂了。   人死后必得下阴曹地府,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不肯入轮回的魂魄在人间逗留的时间长了,沾染了世间的怨气、生气以及恨念,所以才化作厉鬼为祸人间。   可若是正常生老病死的百姓,哪里来的那么重的怨念,居然宁做孤魂野鬼,也不肯投胎转世。   贺九卿蹙眉,又问:“此处阴气最重的地方,你可知在何处?”   这女鬼应是,随后才摇摇晃晃地在前面引路,贺九卿对着身后众人打了个手势,一行人这才往密林深处行去。   冷月当空,月色正浓。   越是往林深处行去,血腥味越是浓郁,还夹杂着潮湿的土腥臭,一股脑的窜上鼻尖。   忽听一声扑棱翅膀的声响,栖息在树梢的乌鸦簌簌飞了出去,发出阵阵怪声。   “大……大师兄……”   弟子们紧跟其后,簇拥在一处,如同惊弓之鸟般,稍微听见些声响,立马拔/出长剑。贺九卿对着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禁声,脚下微微一动,往前走行了几步,却见那被女鬼附身的弟子忽然浑身痉挛,然后口吐着白沫倒了下去。   贺九卿估摸着已经到了地方,念那女鬼身上未曾沾染人血,伸手一招,便将人放了出来,勒令其不可多加逗留,速速投胎转世去,这才对左右道:   “不必担心,给他喂点水,扶到一旁休息片刻便好了。”   左右站着的弟子应是,上前将人扶至一旁。贺九卿这才有空打量眼前之景。   眼前是一处大坑,站在坑边往下眺望,一眼望不见坑底。周围荒草丛生,林翳萋萋,十几座墓碑横七竖八的半插在黄土中。他半蹲下来,拔/出剑鞘,用剑尖往地下狠狠一插,再抬起时,剑刃上沾染的黄土隐隐渗着血色。   这坑底怕是得有什么。   贺九卿沉默片刻,忽听有个弟子尖叫一声,他蹙眉,迅速走了过去,沉声道:“都鬼叫什么?”   “大……大师兄,断……断手!”一个弟子惊慌失措,手指着地上的半截血淋淋的断手,颤着声道。   贺九卿眉心狠狠一跳,顺着血迹寻了过去,在距离巨坑大约一百来步的距离,终于停了下来。他瞳孔狠狠一缩,入眼满是残肢断骸。   到处都是人的碎骨,肉块,一片草坪几乎要被鲜血染透。还有几块破碎的衣料,依稀可辨认出是华南弟子常穿的蓝袍。   “呕。”   身后紧跟着赶来的弟子们大约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一个个歪在一旁狂吐不止。待把胃里的东西吐的干干净净之后,不知道是谁先哭出了声,其余的人也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这一次贺九卿没有训斥他们。   修真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死在半途的人太多了。更何况路途中会遇见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什么血腥残忍场面都有可能遇见。弱肉强食,没有实力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贺九卿等他们哭够了,哭完了,这才吩咐将地上的残肢断骸收敛起来。末了,才嘱咐道:“现在天快亮了,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恶鬼邪神,你们全部都回先前的那家小客栈等着。”   一个弟子边抹眼泪边道:“那大师兄,你要去哪里?这里太危险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回头把这事告诉蘅曦君便是。”   “你们不必管,听我的话便是,出了事有我担着。”   贺九卿对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这才大步往巨坑的方向行去。   他总觉得这坑底定然是有什么,必须得下去瞧一瞧才行。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形成,贺九卿迅速四下逡巡一遭,见旁边的树杈上生长着许多藤蔓。挥剑随意三削五削,砍了几条下来。编成一股,一端系在树上,另外一端则是系在自己的腰上,这才顺着坑壁,缓缓荡了下去。   越是深入,血腥味越是浓烈,贺九卿索性闭息,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脚下才终于接触到了坑底。可随即脚下一陷,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彻整个坑底。   贺九卿神情一凝,两指夹着一颗夜明珠一照,却见他脚下所踩之物,不是旁的什么东西,正是半截人的骨头。看样子应该还是腿骨,很有些年头了。大半截腿都掩在黄土中。   他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可往往越是未知的东西,越是勾引人深入了解。   贺九卿用剑随意刨了几处地方,无一例外,很快便能挖出白骨。不仅是脚下这片坑底,甚至是坑壁都藏着尸首。他挥剑一削,大量的土块崩塌滚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白骨。   观这些骨骸的形状和大小,男女老少都有。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头颅不知道被什么钝器击打过,连天灵盖都碎了。更有的人胸膛处被掏出个大洞,总之全不是好死就对了。   贺九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中州也会有这么一座鬼城,更加不知,到底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把曾经那么美的温城,变成了如今的孤城。甚至能残忍的把所有人屠戮殆尽,丢入这座深坑中永不见天日。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脑中第一反应就是魂千,除了他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沉默半晌儿,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在这个世界,似乎人命贱如草芥,轻如蝼蚁。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只不过就是不知道具体会死在谁的手上就是了。   贺九卿估摸着天也快亮了,想着先上去再说。否则下面要是发生什么,反而施展不开手脚。   他手才刚一碰到树藤,忽听一阵细微的破土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其可怖。贺九卿瞬间抽出长剑,迎着月光望去,就见这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上面沾了不少的黄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手的主人还活着。   贺九卿赶紧走了过去,就听破土声越来越响,伴随着土块的崩落,露出半具脏兮兮的身体,依稀还能分辨出这人是个女子。   “你不要害怕,我是华南的弟子,我现在便救你出来。”   贺九卿沉声道,因觉得被埋在坑壁中的是个姑娘,看她衣着身形,应该还是个妙龄少女。也许是哪家的小仙子出来游历,又不知道被哪个丧心病狂的人埋在了这里,也未可知。   他用剑削开周围的墙壁,因怕会误伤到小仙子,遂徒手刨人,率先将她的脸挖了出来。贺九卿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这是一张少女的脸,观其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五官生得很精致,即使黄土掩面,还是难以掩盖清丽动人的面庞。眉眼如泼墨般漆黑,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直打转,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看起来可怜极了。最要紧的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小哥哥,救……救救我,我家里有钱,救救我……”   贺九卿哭笑不得,敢情她家里没钱,自己就不救她了一样。   “你放心,我不贪图你家的钱,更不会贪图你的美色,我家里已经有人了。”   贺九卿继续刨土,依次将这小仙子的胳膊,还有腿脚全部都解救出来,这才半蹲下来问她,“怎么样,可以走么?”   “我觉得不太行,”   小仙子浑身脏兮兮的,眼泪一冲,脸上就是两条白痕:“小哥哥,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把我背上去吧?我家里很有钱的,我会报答你的。”   贺九卿几乎笑出声来,这小仙子很有意思,三句话不离钱,仿佛只要有钱连命都能买到一样。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这小仙子形容狼狈,也觉得她可怜,遂脱了外裳罩在她身上。   这才弯腰将人抱在怀里,伸手一拽树藤,几个跳跃间,便已然落在了地面。   贺九卿也不放心把一个小姑娘抛在这种鬼地方,见东边已经泛起霞光,索性就带着人一起回去。一脚才踹开客栈的大门,候在里头的弟子们纷纷围了上来,登时响起一片“大师兄。”   “别大师兄,小师兄的了,赶紧的,下去烧一桶热水送来,再去找身干净衣裳,记得要快!”   弟子们瞅见贺九卿怀里还抱着个小美人,登时眼睛都瞅直了。互相推搡着。   贺九卿并不理会,抬腿上了二楼,寻了个还能看得过眼的房间,这才将人暂且安置在里头。   不一会儿热水和衣裳都来了,贺九卿在隔壁房间收拾收拾东西,装装干粮,水囊,以及一些细软等物,打算先送小仙子走。   结果身后半天都没人应他,一问才知小仙子要报恩。   你说报恩就报恩,做什么还死拉着他的胳膊不放,正当贺九卿以为她是个女流氓,想要一手刀把她打昏过去。岂料这小仙子拍着胸脯说,要以身相许……   女孩子到底是跟男孩子不一样的。下面那些混小子们做错了事,贺九卿还能板着脸训斥两句,或者是脾气上来了,一脚踹过去。   可跟小姑娘家家的,到底要怎么跟她发火。   贺九卿吓得赶紧往后跳开一步,板着脸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以身相许不以身相许的,你戏文听多了吧?别以为出门遇见的白蛇都是白素贞,也不要以为救了你的郎君都是许仙,他也有可能是个禽/兽,比如我。”   小仙子说什么都不肯信,坐在床上,荡着两条腿,雪白的脚丫子晃得贺九卿脑仁都疼。   “我才不信!小哥哥生得那么好看,修为又高,还是华南的弟子,肯定就是正人君子!”小仙子的声音脆脆的,像是山泉从高处流下,撞在石壁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再说了,救命之恩可不像别的小恩,你又看不上我家的钱财,我也只好委屈自己,以身相许了。”   “别别别,仙子不必委屈自己,是在下配不上你。”贺九卿赶紧道,生怕小仙子一个想不开,挂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当然,最害怕的就是被华笙知道了,回头再把他按在地上干,要是夫妻之间玩玩小情/趣也罢。就怕华笙让他跪下挨打。   小仙子很愤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答应?你答应一下会死吗?我主动一点,你主动一点,咱们才会有故事!”   贺九卿满脸黑线,把小包袱一系,随手丢在小仙子怀里,推开房门就走出去,就听外头候着的弟子回禀道:“大师兄,你快来,二师兄带人找来了!”   步入大堂,一眼就瞧见大堂里站满了人。中州梦家的族袍是修真界各派中最好认,也是最豪气的。梦家喜奢,族袍统一暗金色的劲装轻甲,腰间是皮制宽带,胸膛处右上角是半个巴掌大的食梦貘。袖口和护手上用金线勾边。   人群最中央,梦桓单手束在背后,一群弟子们围在他身边,边抹眼泪边絮絮叨叨的哭诉。见贺九卿从楼上下来,赶紧散开条道来。   梦桓眉头一皱,脸色立马染上几分不快。   贺九卿双臂怀着配剑,阔步走来,板着脸问他:“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关你什么事,大师兄的手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梦桓冷笑一声:“我才走了一天而已,你就是这么护着师弟们的?是不是我若再晚回来几日,他们全部都要罹临不测?”   有弟子听不下去,从旁小声道:“二师兄,这不关大师兄的事,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有听大师兄的话……”   “是啊,二师兄。”又有一个弟子替贺九卿说话:“大师兄其实很照顾我们,遇事都是冲在最前面。有什么危险都是他头一个上。王师兄突遭不测,大师兄也很难过……我们已经传信回了华南,想来赤玄君会对莫岚山王家有个交代的。”   “呵,分明是贺九卿玩忽职守,你们反而一个两个全部都为他说话,好好好,看来我在华南已经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你们以后只管跟着贺九卿便是!”   弟子们还要继续开口,谁知贺九卿已然推开人群走了过来,随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抬腿狠狠往梦桓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毫不留情,生生把梦桓踹飞出去,若不是身后还站着一排梦家的弟子,否则能把他直接从大堂踹出门外。   “大胆!居然敢偷袭我们梦家的公子!”   此话一出,梦家的弟子们纷纷拔/出长剑,直指着贺九卿。华南的弟子们见状,也纷纷亮出配剑,同梦家的人火速形成对峙的局面。   梦桓推开扶着他的手,怒道:“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贺九卿怀着配剑并不动,冷冷笑道:“梦桓,你胆子见长啊,是不是这里离中州近,你就开始飘了?我玩忽职守?你搞搞清楚,是谁吵不过我,当场就耍大小姐脾气走掉的,是不是你?你自己说?”   他又伸手一指人群中的一位梦家弟子,嗤笑道:“我偷袭你们家公子?搞错了吧,我是光明正大的踹他!有本事,你让你们家公子也踹回来,没本事就给老子闭嘴,就不想听你们说话!”   梦桓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似乎每一次同贺九卿产生口角,没有哪一次赢得上风,直让人恨断了肝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   “不准杀我小哥哥!我看谁敢!”   一道清脆的嗓音从二楼口传了下来,在场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个小姑娘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身上穿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直接拖在了地上。   她个子不高,一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伸手一指前面,鼓着腮帮子道:“刚才是谁说要杀我小哥哥的,给姑奶奶我滚出来!”   贺九卿听得脑仁都疼,推开众人走了上前,一手提溜起小仙子的衣领,正打算把她丢出去,就见梦桓一把推开众人冲了出来。   “妹妹!你怎么在这?”   小仙子被贺九卿提溜着后领,脚都不沾地,一见梦桓,原本张牙舞爪的动作一顿,惊叫道:“哥哥?你怎么也在这?”   贺九卿脸色骤变,看了看手里提溜的小仙子,又看了看梦桓那张铁青的脸。忽然手一松,小仙子哎呦一声跌在了地上。   要死了,救谁不好,偏偏救的是梦家的人。   要命了,小仙子是谁不好,偏偏是梦桓的妹妹!   小仙子日后怎么死的来着?哦,好像是被他虐杀的。   贺九卿抬眼望了望天,心里暗暗感慨,这小仙子以后可是自己未来二嫂啊!二嫂!   造孽了。   他单手抚额,满脸的惨不忍睹。   就听旁边的梦桓厉声呵斥:“贺九卿!你居然敢拐我妹妹!你该当何罪!”      ☆、不落花都——温城篇(3)   一行人不敢在温城多待, 又着急查明死人坑的真相,遂继续往南行去。在落日之前,总算是寻到了一个小镇子。   弟子们一路风餐露宿,全靠啃干粮, 眼下一进了镇子, 头一件事就是寻个吃饭的酒楼。   早先便说, 梦家很有钱,直接订了四桌, 顺便连华南弟子们的那一份也订了。   贺九卿向来比较平易近人,也没有单开一桌的意思, 索性就同弟子们坐在一处吃酒。余光瞥见梦桓拽着他妹妹的手腕, 一路拖上了二楼。   梦漓对他哥是又踢又踹,抱着栏杆不肯撒手,一个劲的唤贺九卿救她。   贺九卿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夹起一片牛肚子塞嘴里大嚼。旁边的弟子凑过来, 小声道:“大师兄, 平时看二师兄为人还挺好的, 怎么现如今这么凶?他不会打他妹妹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吃饭堵不住嘴?”   说话的弟子赶紧闭紧嘴巴,埋头吃饭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听见楼上传来争吵声, 别看梦桓平时总是一副娇矜贵公子的作派,同他妹妹吵得还挺凶。   隐隐就听梦漓哭着嚷嚷:“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让我死了吧!”   梦桓道:“你说什么胡话?你可是我妹妹,我不来找你, 我找谁?”   随后就听梦漓道:“我就是不想嫁给师风语,我见都没见过他,凭什么让我嫁给他?我不嫁,要嫁你嫁, 反正我不嫁!”   梦桓道:“你再胡闹,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你别以为我不敢,上师府师二公子人品贵重,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要死要活,还离家出走,到底闹哪样?”   梦漓又道:“既然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嫁给他?反正我不嫁,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听见这一句,贺九卿拿筷子的手一哆嗦,果不其然,就听见梦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二楼那边传来。   “那你说说看,你喜欢谁?嗯?”   梦漓道:“就是贺九卿啊,他救了我一命,我要报恩,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贺九卿手里的筷子“啪叽”一声摔在了桌面上,满桌的弟子们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就见梦家的弟子们也一齐望了过去。   二楼又传来叮叮咚咚摔东西的声音,店小二站在楼梯口,满脸大汗,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直叹气,可偏生不敢上去。梦家的人给了他一锭黄金将人打发了。   只听“呲呀”一声,二楼房门被人推开,随后梦桓满脸煞气的大步下了楼。贺九卿一见这情形不对,起身就走。   结果梦桓伸剑将他一拦,说出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般,“什么都别说了,贺九卿,我们决斗罢!”   贺九卿:“???”   他抬起剑鞘将眼前的长剑挡开,打着哈欠百无聊赖道:“没空,晚上吃多了,我出门消消食。”   说着抬腿就要走。   梦桓眼神一厉,二话不说一剑挑向贺九卿的喉咙。贺九卿身形往后一倒,滑行数步,才一手抓着长桌,直冲着梦桓砸了过去。   桌子被梦桓一剑劈开,登时摔得四分五裂。大堂里吃饭的百姓见状,纷纷逃窜。其余的弟子们也霍然站起身来,纷纷拔剑。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都给我退下!”梦桓对着身后,厉声道。   贺九卿无奈耸肩:“你们梦家的人怎么都这样?我可是救了你妹妹啊,你们不报恩便罢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废话少说!”梦桓剑指着贺九卿满脸怒容道:“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断袖便罢了,如今居然还来祸害我妹妹!我要杀了你!”   贺九卿并不拔剑,左右躲闪了几遭,见梦桓不依不饶。也渐渐被拱起了几分火气。怒道:“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拔剑了!到时候伤到你了,回头可别哭着去找我师尊告状!”   “呸!”梦桓啐了他一口,提剑要上,结果被梦漓从后面唤住。   “哥!你干什么!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死给你看!”   “阿漓,你莫要同哥哥闹,待我手刃贺九卿替你出气!”   梦漓不肯,直接伸臂挡在了贺九卿身前,道:“哥,要杀他,先杀我,他可是咱们梦家未过门的新姑爷,可是你未来妹夫,你怎么能跟他动手?”   在场的弟子们:“???”   贺九卿:“???”   片刻,贺九卿木然道:“打扰了,告辞!”   随后调头就走,梦漓从后面一把环住他的腰,大声嚷嚷:“不准走!你要是不喜欢我,做什么还要救我!”   “……”贺九卿为难道:“梦小姐,你多想了,我对你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梦漓见贺九卿真的要走,急了,压低声音威胁道:“贺九卿,我已经跟我哥哥说了,我说你在死人坑里摸我了。你若是不想被梦家的人千刀万剐,我劝你放弃挣扎!”   “阴险!”贺九卿咬牙切齿道:“亏我还把你当成个小仙子,原来是个女流氓!”   梦漓哼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反正我就不嫁师风语,只要你想办法帮我退了这亲事,我保管再也不纠缠你了!”   贺九卿现在只想赶紧去死。   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啊。   在外人眼里,觉得是他贺九卿死乞白赖纠缠着师风语不放。   好不容易师风语跟梦漓订亲了,眼看着就快要成亲了,结果新娘子居然半路变卦……还说……还说要嫁给他?   可是,师风语可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二哥啊!   贺九卿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像个禽兽。好在他足够机智,一把挣开梦漓逃之夭夭。   简直开玩笑,要是被师尊知道他在外面勾三搭四,棍子都能打断几根好嘛。   这里的情况传到华南山后,蘅曦君性子一向冷漠,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赤玄君在信里把贺九卿骂得头不是头,尾不是尾,总之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当然,出了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错。梦桓耍脾气半途离开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赤玄君的耳朵里。一道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信里还特意交代,待游历结束回山后,勒令贺九卿和梦桓两个人滚去戒律堂一道受罚。   戒律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进去的人不脱成皮就别想出来。贺九卿惊闻这个消息时,一行人正往梦家行去。   早先便说,离温城最近的修真世家,那当数中州梦家了。倒不仅仅是因为有个华南门下弟子突然罹难,主要是梦漓梦大小姐被人活埋在死人坑里,险些一命呜呼。   华南弟子的生死,中州梦家压根不想管,也管不着。可梦漓的生死,他们可就必须得过问了。于是只好先往梦家去一趟。   贺九卿对这个梦家的印象不深,唯一深刻了解的就是梦家特别有钱。从府邸到校场,再到门下弟子的着装以及素日行事作风,能怎么豪气就怎么豪气。   还有就是,原文中贺九卿曾经虐杀过梦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还是因为贺九卿跟师风语那档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故事。   梦桓特意让人找来了马车,又吩咐在里面安置了软垫子以及毛毯子,甚至还准备了好些吃食,让梦漓上去坐着。   结果嘿,梦漓就跟别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样,她不肯坐马车,一定要下来走,非但如此,还要跟贺九卿在一处儿走。   贺九卿走,她就走,贺九卿停,她就停。比那什么狗尾巴草还要狗尾巴草。   这自然引得了梦桓的不快,他对梦漓可谓是,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反正不管他说什么,梦漓全当耳旁风。他有气不好对妹妹发作,只好一股脑的发在贺九卿身上。   贺九卿懒得搭理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环着佩剑在前面开路。身后立马就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梦漓那小丫头又跟过来了。   “阿漓!你要是再胡闹,你信不信我抽你!”   梦桓忍无可忍,一把提溜着梦漓的衣领,连拖带拽地将人丢上了马车。   结果梦漓脚一伸作势要蹦下来,梦桓脸色一沉,手指着她,冷声道:“给我上去好好待着!你今天要是敢下来,我打断你腿!”   “哥哥现在就只会凶我!”梦漓攥着两只拳头,假装抹眼泪,她是个小姑娘,又是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平生两种绝招百试百灵。一是装可爱,二是装可怜。   她生得又好看,稍微挤出几滴眼泪,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即使是对方憋了再大的火,也对这么可怜的小姑娘轻易发作不起来。   果然,梦桓很快就拜了下风,他面色不甚好看,蹙紧了眉头道:“行了行了,哥哥就是吓唬吓唬你的,怎么可能真的打断你腿?快别哭了。”   梦漓立马道:“哥哥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以前可宠阿漓了,现在你就只会凶我!”   顿了顿,她鼓起腮帮子又道:“我可告诉你啊,贺九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准你再去找他麻烦,听见没有?否则回去我就告诉阿爹阿娘,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梦桓脸一板,训斥道:“你懂个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你就这么为他说话?阿漓,我看就是爹娘把你宠坏了,惯得你都无法无天!”   梦漓一听,气鼓着脸,索性把车帘一拽,坐马车里不肯再同梦桓说话了。   如此一来,总算是消停了些。   一行人一路风餐露宿,好容易才到了梦家。   入眼就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长梯由汉白玉铺就而成,蜿蜒盘旋,一直通往最上面的宫室。左右两边守着穿暗金色族袍的弟子,一见梦桓等人过来,纷纷抱拳致礼。   贺九卿虽是华南首座大弟子,可怎么说也是晚辈,待见过梦家家主以及夫人之后,这才由人引路,暂且先下去休息了。   至了晚间,贺九卿原是在打座吐纳,忽听窗外有轻微的响动声,他眉头微微一蹙,却听见几声“喵呜,喵呜”的猫叫声。   修真者的五感都异于常人,一下子便分辨出是人发出来的。就是用脚趾头想,贺九卿都猜得到是谁。   他并不动,随意从桌上摸了颗枣子,对着窗外曲指一弹,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哎呦!”   大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梦漓单手掐腰,一手指着贺九卿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偷袭我!”   贺九卿缓缓吐出体内最后一口浊气,闻言,边将腿放下来,边道:“梦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你怎么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名声?我可是梦家的女儿,纵然在外名声不好听,谁能拿我怎样!”   梦漓昂着下巴,右脚得意洋洋地点着地,“再者说了,若是真的信我,哪怕我声名狼藉,还是会信我。若是不信我,即使我芳名远播,也不见得会信我。男人什么的,最不靠谱了。”   贺九卿满脸黑线,心道:梦漓这丫头年纪小小的,怎么比他还要看破红尘。   遂好笑道:“师二公子哪里不好,你居然这般嫌弃他?”   “那你该问问他哪里好,哪里值得我喜欢。”   梦漓皱着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我哥哥说了,你是个断袖,还成天死缠烂打师风语,这样吧,我把他让给你,你呢,就赶紧把人带走,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看见他。”   贺九卿哭笑不得,也并不解释什么。只道:“你这姑娘好生奇怪,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你想让我帮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那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这算理由吗?”   贺九卿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点头:“算算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顿了顿,他话风一转,叹气道:“不过,你跟我说也没用啊,这事我说了又不算。你也说了,是我死缠烂打师风语,他对我又没那个心思,我要如何帮你呐?”   梦漓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榻边,随手拿过桌上的书卷翻了两下,哼道:“那我可不管,反正是你把我救下来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是不肯帮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贺九卿一听立马就乐了,“嚯”得一声抽出长剑,往梦漓跟前一凑,笑呵呵道:“来来,既然你那么想死,我满足你。你这脖颈跟豆芽菜似的,随便一割就断了。你放心好了,我下手特别快,保证你连疼都感觉不到,立马就翻着白眼见佛祖了。”   “你……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呀!”   梦漓跳起身来,跺脚怒道:“我怎么说也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仙子,上门求亲的修士把我家门槛都踏平了,我都不正眼看一下,怎么你就跟别人不一样!”   “……因为我是断袖啊。”   贺九卿反手将剑收回来,两脚踩在床边的矮桌上,单手撑着下巴,懒懒道:“真不好意思啊,梦小姐,你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的人,可是我心里伸手不见,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你这么在我跟前诋毁他,这让我很不开心。”   梦漓复坐下,身体往后略倾,两臂环胸,拿眼去瞥贺九卿:“你的意思是,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   “对。”贺九卿蹦下来,伸了个懒腰,直打哈欠,“没什么可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梦小姐请回罢。”   他才往里间走,忽听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贺九卿微微一愣,回头一瞧,就见梦漓一边解衣带,一边揉乱头发,往门口走去。   “对不起了,小哥哥,我要恩将仇报了!”   “别别别!仙子别冲动!冲动就是他娘的恶魔!”   贺九卿大惊失色,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攥着梦漓的手腕往回拖,皱着眉头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宁可这样也不嫁师风语?”   梦漓嗷呜一声就开始哭,往地上一坐,攥拳抹眼泪:“这事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你说说你,喜欢师风语就喜欢的彻底一点,你直接跟他双修不就成了?现在可好了,我家把我订给他了,可我又不喜欢他!”   她一边装哭,一边露出半只眼睛偷偷去看贺九卿。却见他双臂环胸,站在一边不为所动。索性就攥拳捶地:“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贺九卿二话不说,一剑横在梦漓脖颈上,屋里登时就安静了。   他蹙眉道:“你要实在不想嫁,在你爹娘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便是。再不济,你随便找个男人在房里待一晚,保管不出两日,上师府的人立马就上门退亲!”   “我试了,可是都不管用的。”   梦漓委屈道:“所以我才找你啊,你是个断袖,你肯定不会喜欢我的。咱俩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多好?你不是很喜欢师风语么?变心了?”   “可我……已经有了更加喜欢的人了。”   “那你不能心大一点,同时喜欢两个人吗?你是个男修,应该没有关系罢?”   贺九卿简直要被她打败了,如果是个男的还能跟他打一架,这小姑娘家家的,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拉倒,遇见了女流氓,咱们跑罢!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形成,贺九卿收了剑,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梦家守卫极其森严,可好在贺九卿从前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遂对翻墙逃跑这种事情,可谓是轻车熟路。   出了梦家,随便找了家酒馆沽了壶酒,晚风微熏,夜色正浓,贺九卿没什么睡意,索性就借着酒劲出去抓鬼去。   什么吊死鬼啊,水鬼啊,饿死鬼啊,别管是大鬼小鬼,只要被贺九卿碰见了,一律跪下来哭天抢地的求饶。贺九卿心情好,就让这些孤魂野鬼给他表演个杂技,表演的好,大手一挥放鬼走。可若是表演的不好,上去就是一剑,打得对方魂飞魄散。   他一个人在小树林里浪荡,周遭一片鬼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贺九卿往哪里去,他们立马就跟见到鬼似的纷纷逃窜。   贺九卿简直比鬼还要吓人!   一直到后半夜,他把小树林里头的妖魔鬼怪啊,魑魅魍魉什么的,通通肃清干净之后,这才丢开了一直抓在手里把玩的小蛇妖,打着哈欠要回去。   浓雾渐散,月色当头。离得老远就瞧见前面立着一道白影。长身玉立,不染纤尘,他似乎也注意到有人过来,微微侧首,眉峰匀长,眸色冷冽。可又清俊出尘,气质卓然。   贺九卿腿脚一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完了,华笙刚才肯定是看见他那副狂妄的死样子了。   现在装可爱,不知道有没有用。   师尊会不会打他?很有可能!   “师……师尊。”   贺九卿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浑身直打哆嗦。他深知华笙平生最厌恶狂妄之徒,眼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听说,你闯祸了?”   华笙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双眸如同深潭,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贺九卿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好端端的,师尊居然会过来?他正愁眉不展,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华笙半寸衣角被晚上的露水打湿,靴底也粘着碎草。   他心里一个咯噔,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手指着华笙大骂:“我呸!魂千你个不要脸的乌龟王八蛋,你装谁不好,你装华笙,要死了你!”   “华笙”面部表情微微一变,可很快就笑出声来:“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我分明装得很像啊。”   “像个屁,你跟华笙比,差远了!”   贺九卿毫不客气的指着他大骂,越是仔细瞧,越是能瞧出端倪。越是离近看,魂千越是漏洞百出。方才若不是贺九卿离得远,又喝醉酒的缘故,怎么可能连华笙都分辨不出来。   魂千哼哼:“没劲儿,第一次挑战个高难度的,结果一下子就被你戳穿了,真没劲儿。”顿了顿,他又笑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说说呗,回头我再改良改良。”   贺九卿自然不会告诉魂千,其实华笙是个洁癖怪,不能容忍半点不干净的东西。衣裳永远是纤尘不染,就连靴子也白得发光。   “看见你就烦,你来中州做什么?你又想干嘛?”   “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魂千笑道:“我要断江幡,你得帮我。”   “不帮!”贺九卿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罢。华笙要是知道我暗地里跟你沆瀣一气,坑害名门正派,会杀了我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听我话,我爹也会杀了你?”   “……舅舅么?”贺九卿脚下一顿,喉咙微微哑了,“舅舅也想要杀我?”   魂千并不正面回答,只绕到贺九卿正前面,压低声音道:“小九,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早就恨死温城那个地方了,做什么还要去呢?”   “我?”贺九卿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上下唇一碰,可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难道忘了不成?那温城原先是姑母下榻之地,姑母也是在那里遇见了你父亲。”   魂千解释道:“后来,仙门的人在寻到姑母的行踪后,把那里给屠了,你真的忘了么?”   贺九卿神色骤变,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万万没想到,印象里的不落花都温城,居然是被仙门所屠。那如果事情真如同魂千所说,那死人坑岂不是……   “你恨毒了温城,从来都不肯过来。因为那里的人曾经出卖了姑母,这才害得她行踪暴露,惨遭仙门追杀。你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却比任何人遗忘得都快,简直该死。”   魂千一字一顿,将这些血淋淋的东西,一件件剖开摆在贺九卿面前,他说这话时,神色镇定,语气轻松,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   贺九卿浑身都在哆嗦,几乎不敢抬眼去看魂千。因为魂千此时此刻就是华笙的样子。他只觉得,如一盆狗血泼他脸上,特别不想让华笙知道这些过往。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贺九卿扶在树杆上吐得昏天黑地。   魂千站在身后,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好气又好笑道:“早就说了,你酒量不行,还偏喝那么多。胃里难受了吧?要不要表哥去给你弄点粥来养养胃,小九……”   “你不要叫我小九!”   贺九卿一把推开魂千,自己也往后踉跄几步,他伸手指着魂千,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我那个师弟是不是你杀的?”   魂千并不正面回答,只皱着眉看他,似乎很不能理解,以前同自己一起为非作歹,霍乱一方的表弟到底是怎么了。   “杀个人而已,我们可是魔族的人,杀人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杀过,这么大惊小怪?”   顿了顿,魂千脸色难看下来,“还有,我没好意思骂你的,你没事救梦漓做什么?”   贺九卿大惊,万万没想到魂千居然连个小姑娘都能下得去手。可以想象,魂千居心不良,特意将梦漓抓来,还不肯让她痛快死去,一定要把她埋在死人坑里,让坑底的那些怨灵一点点的把她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即使梦漓身上佩戴了护身法器,可在密封的墙面里,没水没空气,她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风化成一具干尸。   “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你以为你干净到哪里去了?”   魂千也起了几分火气,上前一步道:“你以为你干净是么?你才在华笙身边待多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身上流淌的血液,有一半都是魔族的血统!你双手沾的鲜血不比我少!”   “你住口!”贺九卿调头就想跑,结果被魂千一把将他拉住,非得说给他听。   “你小时候在乱葬岗足足躲了一年,你睡在哪里,你吃的是什么,你喝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都不清楚么?还要我告诉你?”   贺九卿浑身都在抖,他知道,所以才不肯听别人提起。他小时候睡的是荒坟,喝的是人血,吃的是人肉。他浑身都脏,连血都是脏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只有华笙是真正爱他的了。可以把他揉到骨血里爱着。   贺九卿自我安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挺过这几年,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他缓缓舒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魂千。   “表哥,真难为你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三天两头在我耳边念叨这些,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命这么贱了。你可真是我的好表哥。”   魂千一愣,突然觉得话风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九不是应该蹦起来跟他打架?   不应该是赤红着眼睛咬紧牙关?   难道不应该声嘶力竭的大喊?   难不成,小九他脑子真坏掉了?   魂千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摸贺九卿的头,见他眉心还横着一条长疤,忍不住叹气道:“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可要怎么办?姑母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要恨死我了!”   弥散的确是有损人心智的,因此魂千会这样想,并不奇怪。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道:“讲真的,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不聪明,非但如此,我还觉得自己精得狠!”   “你可闭嘴吧你!”   魂千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可很快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一拂,便换回了自己的模样,他拉着贺九卿的手,缓缓道:“对不起小九,在仙门卧底的这些年苦了你了。表哥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表哥也真的没有办法。”   他怅然道:“咱们家以前有很多人的,那年仙门百家围剿我们,表叔家的小妹妹还在襁褓中,就被人当场摔死了。二伯家的表姐最是爱美了,临死前被人在地上拖着走,脸都刮花了。我找着她的时候,差点都认不出来,那个血肉模糊的丑东西,居然会是我表姐。还有三叔公家的小舅舅,你还跟他打过架呢。你可能都不知道,他比你大不了几岁,死的时候攥着自己的断手,问我能不能替他接上,我上哪儿去给他接……”   贺九卿沉默了,弱肉强食的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里每天都在死人,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头上。他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是血海深仇,他在血海里浮沉,苦苦挣扎了十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其实,魂千的心狠手辣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生而为人,谁又不是第一次。   “……表哥,是我不够懂事。”   魂千摇头:“你已经足够懂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十三年前,真的不是我们不想去救你,只不过我们当时也在被人围剿。”   他伸手环住贺九卿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哑着声道:“小九,死人无法做到的事,我们活着的人必须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贺九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这些故事明明都不是他的,可非得让他承受不可。   真让人脑袋大。   既然事情都是魂千做的,以他做事的干脆利索,以及神不知鬼不觉,梦家能查出来才怪。当然,只要是恶事,仙门总是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魔族。   也难怪了,魔族素来同仙门百家势同水火,没打起来就算是不错的了。前一阵上师府老天师暴毙的事还没完,梦家大小姐就险些惨死。   温城也由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城,重新被人所提及。人们提到温城,第一反应就是许念。   没办法,谁让魔族的小公主当年出界,去哪儿不好,非得去温城。梦家派人去填平了死人坑,又留人在那驻守,特意设了一座瞭望台,以后但凡再出了事,直接点狼烟,届时梦家自然会派人前去清剿。   对此,贺九卿也不能出面表示什么,他还想多活两年。   死人坑的事大致是解决了,华南那边来信,说是不许弟子们过久在梦家叨扰,遂令他们即日启程,继续游历。   临行前,梦漓还抱着贺九卿的胳膊,哭得那叫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口口声声说,不准他走了,让他留在梦家当姑爷。   结果被梦桓一把提溜住后领,大步流星地拖了回去。梦漓不干,死活也要跟着,张牙舞爪地又踢又踹。   贺九卿只当没瞧见,环着佩剑走在最前面。   底下的弟子私下里便给贺九卿起了个绰号,叫做:“又臭又硬。”   据说原是想叫茅坑里的石头,结果没人敢把大师兄比做这个,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因着楚卫在信里狠狠地斥责了梦桓一顿,所以纵然是蛮横如梦桓也不敢轻易去挑他师尊的怒气。该带着弟子游历,还得带着弟子游历。毕竟他现如今是华南派座下弟子,怎可无视门规。   贺九卿倒是觉得很无所谓,一起上路就一起上路,横竖梦桓连骂都骂不过他,更别说打了。   离了梦家,往东南方行了两日,华南派组织弟子们下山游历,那可都是有章程规定的,简单来说就是日行一善。如今身处乱世,遍地都是魑魅魍魉,今天去给隔壁村的王大爷除个蛇妖,明天去给李大娘打死个狐狸精,后天再去镇上树两面大旗帜,给过往的百姓探脉驱魔。   贺九卿素来没个正形,以前活着的时候做的最多的好事,也就是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如今穿书来了这么个破地方,深觉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其实他并不喜欢整天打打杀杀的生活,捉鬼降妖有什么意思,勾搭漂亮姑娘才最有意思。贺九卿一向都是近墨者黑的那个墨,经过他那么一带溜,底下的弟子也没什么正形。   一人面前摆个摊子,美名其曰免费给人算命。贺九卿就更加直接了,直接贴了算姻缘的标志,还特意摆在人群最密集的街道口。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见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半仙,穿着一袭青衫,戴着一副玄色高帽,生得眉清目秀,见人就笑嘻嘻的。尤其见了姑娘家,离得老远就要唤人姐姐。若是旁人不应他,立马就觍着脸追叫一句“好姐姐”。   人生得俊,的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要是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叫人家姐姐,定然要挨两句臭骂,更严重的要吃耳刮子。可贺九卿长得讨喜占便宜,年纪稍微大的姑娘当他是个漂亮弟弟,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姑娘当他是个风流哥哥。   总而言之,贺九卿面前的小摊子围了一大圈的人,在整条街上属于一股清流。   比如说,他会笑弯着眼睛,攥着姑娘嫩白纤细的手,佯装帮人看命盘。随后才皱眉愁眉苦脸的叹气。   看姻缘的姑娘一见他这样,当即就急了,连声追问道:“怎么了?你叹什么气啊,难不成我这命盘不好,克夫还是败家?你可赶紧说说啊!急死我了!”   贺九卿立马便会装成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手指轻轻点了桌面两下,道:“非也非也,姑娘是没懂我这意思。你的命盘甚好,一辈子平安喜乐,吃穿不愁。”   “吓死我了!”姑娘立马拍着胸口道:“我还以为不好,那你还叹什么气?”   “我只是在感慨,像姑娘这么美的女子,居然同在下没有缘分,真乃世间一大憾事!”贺九卿素来嘴甜,这种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更是张口便来。   这姑娘立马被贺九卿撩拨的春心荡漾,娇嗔一声道:“呸!好不要脸!没个正形,我不理你了!”   周围的姑娘被贺九卿撩拨过的,那叫一个芳心暗许。没被撩拨过的也是心驰神往。恨不得立马就冲过去,把手塞在贺九卿手里。   贺九卿对漂亮的女子总是来者不拒,有多少照单全收。他虽然算姻缘不收钱,可还是有很多人给他一些铜板什么的。隔壁卖枣子的姑娘,甚至拎了一小篮子过来让他尝一尝。   嘴里还说着这一带的方言:“侬生得俊,这个给侬尝尝。”   贺九卿立马笑嘻嘻地伸手接过,应道:“谢谢这位姐姐,侬生得美,果子也甜得很嘞!”   看得旁边的弟子们那叫一个满眼羡慕。贺九卿不是个小气的人,余光瞥见墙角蹲一地的孩子们,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把枣子分一分。哈哈大笑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弟子了,以后都想打光棍啊!”      ☆、不落花都——温城(4)   于是, 街头就出现这样一副很诡异的画面。一群姑娘围着个小摊子要算姻缘,而旁边的墙根蹲了一地满脸幽怨啃枣子的少年。   梦桓从不参与这种沙雕行为,同几个相熟的弟子坐在正对着街的酒楼里喝酒。一见贺九卿这般没脸没皮,见个女子就喊姐姐, 甚至连妇人都不放过。越发不悦。   贺九卿只作不知, 同一群姑娘们嘻嘻哈哈, 插科打诨,结果没曾想, 有个粗野大汉打边上挤了进来。一脚踢翻摊子,嘴里骂骂咧咧道:“娘嘞个搓比, 哪里来的瓜娃子, 居然敢来耽误老子做生意!”   姑娘们吓得各个花容失色,纷纷往边上躲闪,贺九卿“啧”了一声, 不悦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搓比, 敢打扰你太爷爷做生意?”   这大汉也是混市井的, 长得猥琐, 说话也粗俗不堪,难以入耳,还尽喜欢挑一些难懂的方言。可天下骂人的话都是通用的, 贺九卿笑嘻嘻的,也不见他生气,只是飞快地抬腿就踹, 一下将人踹出多远。   “你说话忒难听,还踢翻了我的摊子,让我很不高兴啊!”   “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这里可是我罩着的!”   贺九卿道:“我管你是谁,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照打不误!”他一边说,一边大步走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踩在了大汉的手背上。   “来来,跟大家说说,你是哪位?”   “啊!啊!手要断了!快松脚!”   大汉鬼哭狼嚎,使劲力气要将手抽回来,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贺九卿脚底使劲碾了两下,故意踩断他的一根手指。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女儿,小人真的不能死啊!”   贺九卿刚一抬脚,这大汉立马顺地滚了一圈,打地上爬起来,狠啐一口骂骂咧咧道:“我呸!狗杂碎!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打死你个龟孙!”   贺九卿挑起一边的眉头,脚下刚移动一步,那大汉如同惊弓之鸟,立马调头就跑。可他哪里能从贺九卿手里跑得掉,立马被一脚踹屁股上,登时整个人如同癞蛤蟆飞了出去,然后砸碎了街边的摊子。   “……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师兄真的特别凶?”一个蹲墙角的弟子,满脸啃的都是枣泥,巴巴道。   “以前没感觉到,反正现在就感觉到了。”另外一个弟子满脸委屈道:“上回大师兄踹我一脚。我现在屁股还疼呢!”   其余弟子纷纷点头,又往后面蹲了蹲,继续啃着枣子看热闹。   “本来体谅你家有老少,生活不容易。可你狗改不了吃屎,满嘴喷粪,这真的让我很不开心啊。”   贺九卿眯着眼睛哼了一声,“这样,我也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你给我表演个节目,表演好了,我就饶了你,如何?”   这大汉一听,居然要他表演节目。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不愿意?”贺九卿蹙眉,作势要上前一步。   “愿意,愿意!好汉饶命!”   大汉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答应下来,他挠头想了好久,才面呈猪肝色的嚎了一阵。   是的,的确是嚎,准备来说是鬼哭狼嚎。   贺九卿长这么大,真是头一回听人唱歌唱成这样的。他掏了掏耳朵,连连摆手道:“停,打住,唱得还没猪叫好听,你可以立马去死了!”   这其实不过是贺九卿平日里的一句口头禅,什么要死了,去死罢,怎么还不死,赶紧死开等等。也并非一定要杀人。师尊会打的。   结果这大汉登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放声大哭:“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好汉,请好汉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遭罢!”   酒楼里梦桓等人自然也瞧见了情况,可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有弟子便问道:“二师兄,咱们要不要去阻拦一下?大师兄下手素来没个轻重,本来弟子游历就是低调行事,大师兄若是当街打死了人,那怎生得了?”   “用得着你操心?”   梦桓重重地放下酒杯嗤笑,“你以为他傻啊,华南门规第一百零一条,滥杀无辜者死。贺九卿纵然再得蘅曦君的偏宠,可终归是个没来历的野小子。他若是犯了大事,蘅曦君未必就会护他。这点贺九卿自己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梦桓这话说的在理,华笙素来心怀天下,从不肯见人滥杀无辜,对贺九卿的教导,也是教导他与人为善。若是贺九卿胆敢有违师命。恐怕华南的刑法不要了他命,华笙都会打断他手脚。   贺九卿自然不会傻到去拱华笙的火。忽听身后有道温和的声音传来,他一愣,转身就见人群中散开条道,有道白影缓步行来,身后还负着长剑。   “二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自从上回在望曦峰一别,已经有许久未见。贺九卿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索性连师风语的姓都不喊了,就直接唤他二哥。   好在师风语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而很乐意瞧见贺九卿同自己亲近。   “又惹事了?”   “没有,哪有的事!”   贺九卿随意摆手,余光瞥见大汉还愣着不走,立马提了个音:“还不走?等我请你吃饭呢?”   大汉一听,立马落荒而逃。   “九卿,听说你这次是带弟子们下山游历来了。”   师风语目光从蹲街的弟子们身上扫过,这才轻笑:“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都能带弟子出来了,好样的。”   贺九卿觍着脸笑,末了,要拉师风语进酒楼吃个饭。结果没曾想,师风语居然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很快就有上师府的人找了过来。   街头人多嘴杂,一行人进了酒楼,订了几桌酒席边吃边聊。   因着梦漓已经同师风语订亲,按辈分算,师风语算是梦桓的未来妹夫。而贺九卿是个断袖,梦桓生怕他把师风语怎么样了,赶紧也跟了过去。   三个人开了间雅座,面对面坐在一处喝酒。   师风语道:“这次我是奉了长兄之命出山,路遇梦家时,已经上门问候过。只是听闻,梦姑娘前几日出了点事。”   贺九卿眉梢微微一挑,心道消息传得还挺快,就听旁边的梦桓冷声道:“魔族现在越发的猖狂了,居然连我们中州梦家都敢招惹。更何况碰的还是我妹妹!低贱之流,当死!”   梦桓似乎想起了前一阵子上师府才出过事,立马便能感同身受,忍不住宽慰师风语道:“上师府之事,我等闻讯大恸,师二公子可要节哀顺变,莫要中了魔族的诡计。我们修真界各大门派理应联手,索性将那魔族屠戮殆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说得倒是容易,魔族这两年又缓过气来,且不说拥兵几何,就说门中也是高手如云。还杀人个片甲不留,呵,你去杀么?”   贺九卿嗤笑一声,不冷不热道:“旁得暂且不论,就说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妹妹活埋在死人坑里,就足够说明其实力。”   “你住口!梦漓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提!”   梦桓拍桌而起,一手指着贺九卿冷冷道:“我要不是顾念着你是蘅曦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你能这般好生的从梦家出来,笑话!”   贺九卿立马也来了脾气,他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对梦漓做过,甚至还救了她一命。可偏生梦桓不依不饶,搞得像是他糟践了梦漓一样。更何况现在师风语也在!   “梦桓,你给我闭嘴啊,我素知中州梦家是个什么脾气,从没指望你们报恩。可你们也不能恩将仇报,在外坏我名声!我到底怎么着你妹妹了,你这般反复提及?”   “就你那名声还怕被人坏?你那断袖的美名恐怕早就传遍修真界!”梦桓一针见血,专挑贺九卿的软肋戳。   “行,行,行罢,勿与小人论真情。”   贺九卿从桌上提过剑,转身要走,临行前还侧过脸来,嗤笑道:“梦桓,讲句心里话,别的不说,就冲你方才那番话,回头我一定会把梦漓怎么着的。你大可放心好了。”   “你无耻!”   梦桓抽剑欲上,已然怒极,师风语从后面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将之拦住,温声道:“梦公子稍安勿躁,九卿素来喜欢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并非有意,也没什么坏心,何必大打出手,底下弟子们都在呢,传扬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二哥,你别拦他,反正他又打不过我,回头怒发冲冠是他,丢人现眼也是他,我看他能把我怎样。”贺九卿双臂环胸,微昂着下巴哼道。   可想而知,梦桓气得越发狠了,要不是师风语死死拽着,恐怕早就同贺九卿扭打在了一处。   “师风语,你可是跟我们家梦漓订了亲事,怎可在此袖手旁观!难不成你跟贺九卿真如传闻所言,你们……”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忽而想起了梦漓所言。梦漓那小丫头脑子缺根弦,反正不管是啥缺德话都能说出来。他要是不帮她把这婚事搅黄了,回头梦漓破罐子破摔,散播什么谣言可就不好了。   毕竟当时死人坑里就他们两个人,梦漓又虚弱至极,贺九卿名声不甚好听,若说见色起意,真对她做了什么,外人总是深信不疑的。   如此,贺九卿索性就把梦桓得罪到底,抱着剑懒懒道:“知道你还问这么多?别说你妹妹了,就连你,我也看不上。我眼光可高着呢,歪瓜裂枣我不吃。”   他冲着师风语笑了笑,接着道:“我特别喜欢二哥哥。”   “……九卿。”师风语苦笑,明明知道贺九卿在拿他当挡箭牌,而且所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可又实在是生不起来气,只道:“你也少说两句。”   梦桓一把甩开师风语的手,怒视着贺九卿,又指了指师风语,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调头下了二楼。   “二哥,对不起,是我又任性了,你骂我罢。”   贺九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开始对着师风语装可怜:“二哥,我真的没对梦漓做什么,可他们都不信我。你也是知道我的,脾气一上来就胡乱说话……二哥肯定不会生我气的,是不是啊,二哥?二哥啊,二哥。”   师风语被他这几句二哥叫得心神一晃。不知何故,自从第一次见到贺九卿,便觉得好生熟悉。似乎就是应该纵着他,惯着他,不能让他伤心难过。尤其贺九卿嘴甜,一口一声“二哥”的唤他,真的让人生不起来气。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随便几句话,传扬出去有什么后果,你会不知么?”   “那我也不是全然任性啊。”   贺九卿狡辩道:“我知道师二哥也不是真的喜欢梦漓,只不过是家里给订的,没法拒绝便是。二哥你尽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搅黄!”   师风语苦笑,但也没过多解释什么,大不了梦家上门兴师问罪,自己顶着便是。他忍不住伸指戳了一下贺九卿的额头,笑骂道: “你可别胡乱揣摩我的心思,回头我定然要去蘅曦君面前告你一状,看他如何治你!”   “啊,二哥,那可不行啊,你是知道的,我平生最怕的人就是蘅曦君了!”   师风语道:“他对你挺好的。”   贺九卿撒娇卖痴:“蘅曦君要是知道我在外头胡作非为,他肯定会打死我的!”   “原来你这么怕他啊。”   师风语忽然又想起上次在望曦峰,贺九卿一个人趴在血窝里,浑身上下跟被血泡过似的,登时心里一紧,抿唇道:“蘅曦君有时对你下手颇重。”   “那可不!”贺九卿趁机告状,拉着师风语往房间走,“师尊打人可疼了,到现在还疼呢,二哥赶紧帮我看看,我估摸着是留疤了。”   师风语被贺九卿这么一拽,脚下就跟着走了几步,果真就同贺九卿进了房间。房门被贺九卿用脚勾上,这才松了手,自顾自的脱了衣裳,露出上半身,然后往床上一趴,侧着脸哼哼。   “二哥,你赶紧帮我看看,有没有留疤。我生得这么好看,身上可不能留疤的。”   “好,我帮你看看。”   师风语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前,坐在榻边,仔细瞧了两眼,很快又叹气:“蘅曦君下手过重了。”   “那可不嘛。”   贺九卿脸压在枕头里,半眯着眼睛冷嗖嗖道:“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没爹没娘呢,但凡我若是有个亲哥哥在世,无论如何也会护着我的。”   “很少听你说起自己的身世。”   “其实也没甚么好说的。我就觉得如果师二哥是我亲哥哥就好了。”   贺九卿心里打着小鼓,旁敲侧击道:“如果师二哥哥是我亲哥哥的话,别人肯定就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师忘昔也就不会每次见到我,都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师风语好笑道:“我长兄就是那个脾气,他对谁都是一样的,你莫放在心里。”   贺九卿撇嘴,倒是很不相信这一番说辞。他敛了衣衫,半卧在床上,单手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二哥,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啊。”   “嗯,你叫罢。”   师风语很爽快的答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贺九卿得寸进尺:“二哥,你给我一道免死金牌罢?”   师风语狐疑,侧过脸看他:“做什么用?”   “就是……嗯,我以后要是做了什么错事,希望二哥可以原谅我。”贺九卿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以骂,可以打,但是不可以杀。”   师风语笑问:“你能做什么错事?”   “你别管我能做什么错事,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除了杀我之外,其他都行。”   师风语点头:“那好罢。”   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弟子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急声道:“大师兄,大事不好了!魔族派人攻打梦家,二师兄已经带人去了!”   “什么?!”   贺九卿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询问道:“你确定是魔族的人?”   “确定!就是魔族的人!”   师风语也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九卿,我们赶紧前去支援。星轨刀才被魔族的人偷走,想必这次是要血洗梦家,抢夺神器!”   贺九卿当然明白魔族是要抢夺神器,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一声。偏偏他前脚才从梦家出来,后脚魔族的大军就攻了上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待众人御剑行至梦家,只能瞧见尸山血海,满地横尸,遍地都是残肢断骸。贺九卿心神一凝,脚下踏着尸骨同师风语快步往上行去,身后的弟子们纷纷跟了上来。   可是到底是来晚了一步,这里早已经被人疯狂血洗屠戮,微风一吹,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有好多资历浅的弟子忍不住狂吐起来。   “二哥,怎么办?”   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望着满地尸骸心里打起小鼓,他下意识地侧过脸去低声询问。   “魔族的人也许还没走远,九卿,你迅速派人传消息至华南!”   师风语语气凝重,眉头皱得紧紧的,飞快命令身后的弟子道:“快去查探可有生还之人,不可有误!”   “是!”   弟子们抱拳领命,纷纷下去查探。可这场面实在过于血腥,到处都是破碎的尸首,四肢内脏甚至是眼珠子全部都混在一处,远远望上去一片尸山血海。   “九卿,跟我过来!”   师风语一声令下,率先迈腿上前,贺九卿二话不说,立马跟了上去。   大殿里同样一片狼藉,梦家暗金色的族袍被鲜血打湿,更显得颜色深沉肃穆,说不出来的冷寂。梦桓此时此刻就跪坐在大堂内,他的身侧一左一右并排躺着的两具尸首,正是梦家家主以及其夫人。   他怀里还抱着个身形娇弱纤瘦的女子,是小仙子梦漓!   “妹妹,你不要死,哥哥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了,妹妹!”   梦桓死死环住梦漓的身体,空着的一只手还捂着她的脖颈,可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梦漓是被星轨刀一刀割喉,能勉强支撑到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她身底下一大片血迹,鲜血几乎将她整个人淹在里头。   许久,才瞧见她喉咙滚动,上下唇轻轻一碰,似乎是想跟梦桓说什么,可到底是无能无力——她的声带被毁,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可梦漓再瞧见师风语身后站着的贺九卿之后,整个人一震,情绪立马激动起来。她说不出来话,只能恶狠狠地剜着人,伸手缓缓指了过去。   旁边有弟子瞧不过去,纷纷垂泪议论:“瞧瞧,梦姑娘多深情,都临死了,还念着自己同师二公子的婚事。”   另一个弟子道:“不是的吧,梦小姐分明是想指大师兄的。可怜啊,魔族实在太猖獗,怎能为了神器血洗一个家族!”   “断江幡呢?断江幡哪里去了?”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他瞅着梦漓的眼神,决计不是什么爱慕以及不舍,而是深深的憎恨以及厌恶。他自觉这事肯定跟魂千有脱不了的干系,脚下一动,往师风语的身后躲了躲。   “梦姑娘……”师风语开口道。   “你闭嘴!不准你叫她!”   梦桓赤红着眼睛,眼泪簌簌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全部都滴在了梦漓的脸上,他将脸埋在梦漓的脖颈弯,哭着说:“妹妹,你坚持住,你不能死啊,妹妹!”   可是纵然是天神降世,也无能无力。星轨刀乃是上古流传之神器,有开山凿石,劈山断海之能。而梦漓修为只不过算是中上等,如何能躲得过去。   抬起的那只手终于重重地落了下去,至今以后,那道清脆的“小哥哥”再也不会响起。   贺九卿赶紧抬脸望天,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的厉害。他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可又好像不太明白。若是按原文所说,梦漓最终是死在了他的手里,那么眼下能做这件事的,恐怕就只有魂千了。   魂千易容换形的本事可是天下一绝,更何况是易容成最熟悉的贺九卿,简直易如反掌,再简单不过。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该做些什么才好。总而言之,贺九卿心里很不痛快,他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做过,可是矛头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指在他的身上。   就好像是眼前有个深渊,所有人都想把他往里头推,他只能在深渊的边缘苦苦挣扎,死死拽紧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想死啊!   殿外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殿内的众人纷纷一惊,贺九卿飞速地同师风语对视一眼,并肩踏出殿门,就见眼前乌泱泱地挤满了人。魔族大军漆黑的盔甲在尸山血海面前,更显得冷肃异常。而他们的铁骑几乎要将梦家踏平。   贺九卿轻而易举就寻到了魂千的身影。   魂千肩头扛着星轨刀,一身紫袍在一片黑色海洋里极其显眼。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贺九卿,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们,替我全家报仇雪恨!”   梦桓拔剑奔出,赤红着眼睛就要杀过去。被师风语一把拦住。   “梦公子,请你冷静点!现在敌多我寡,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   “你放开我,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梦桓甩开师风语,语气冰冷至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贺九卿之间的龌蹉事!待我今日杀光魔族狗贼,定然带人去你上师府兴师问罪!我倒是要看看你长兄要如何给我们梦家一个交代!”   “闭嘴罢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贺九卿侧首,低声道。   “你放心,你也跑不掉,我纵然不做华南的弟子,我也要讨回这个公道!”   正如同师风语所言,场上敌多我寡,根本没有一较高下的可比性。且不说来人数量庞大,就说魂千手中拥有两大神器,星轨刀和断江幡,场上何人能敌他?   贺九卿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他倒是也有碧沉珠在手。只不过,他要带走师风语很容易,可事后要如何跟华笙交代?   华笙若是问他碧沉珠哪里来的,他又如何解释?   今日,他若是选择站在师风语这里,难保魂千不会丧心病狂连他也一起杀。可他若是站在了魂千那里,岂不是要成为仙门叛徒。华笙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活剐了他。   不管怎么选择都是个死字,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他很想一走了之,管外头打成什么样,纵然是尸山血海也同他没有半分干系。   侧首偷偷瞧了一眼师风语,见他已然抽出长剑,眉头紧皱,一副“赢则生,输则死”的架势,贺九卿真的不能走,他今日只要一走,师风语必定要死在魂千手里。   “我劝你们立马跪下来求饶,兴许我心情好,还能饶你们一个全尸!”   魂千手里的星轨刀金光璨璨,通体流窜着光芒,轻轻往半空中一划,几乎将一片空间都生生撕裂开来。   “废话少说!你今日血洗了梦家,我定要砍下你的头颅,以祭我爹娘还有妹妹的在天之灵!”梦桓怒不可遏,根本不顾师风语的阻拦,提剑就上。   众人只见一道金光璨璨的剑气划过,随即“锵”的一声响,梦桓的身形迅速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殿门上,狂吐了一大口血,手里的长剑已然断成两截。   魂千目光炽热,盯着手中的星轨刀,满脸震奋。有神器在手,梦桓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   师风语快速地走上前去,随后点了梦桓身上的两处穴道给他止血,又掏出回血丹喂他吃下。这才满脸沉重地望着贺九卿。   “九卿,你打不过魂千的,你帮二哥照顾好梦桓,带着其余的弟子们一起躲在殿里。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许出来,听见没有?”   “二哥,还是你带他们进去躲着罢。魂千手里有两大神器,你也打不过他的。”贺九卿摇头拒绝。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唤我一声二哥,我就得站出来保护你!”   师风语招来弟子先将梦桓扶进去,这才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攥紧贺九卿的手腕,言语略严厉道:“你要是还把我当二哥,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我置气,赶紧进去!”   贺九卿摇头,语气很平淡:“二哥,你是知道我的,素来很任性,连蘅曦君都管不住我。这次就让我再任性一回罢。”   师风语尚且不能明白贺九卿是什么意思,胸前一痛,贺九卿出手极快,瞬间就点了他的穴道。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再也不去看师风语是什么神情,直接让人将他带进殿内。   沉重的大门轰隆一声打里面关上,贺九卿缓缓吐了口气,暗暗安抚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原文中魂千对自己这个表弟很是照顾,无论如何应该也会饶他一命。   贺九卿是在赌,他在赌魂千舍不得杀他,还有就是……华笙肯定会来救他的,肯定会的。   “贺九卿!”   魂千脸色很是难看,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贺九卿缓缓笑了起来,攥紧了剑柄:“你若想杀,自然就能。你们这么多人呢,你又有神器在手,还怕杀不了我么?”   “你在跟我闹什么脾气?”   魂千上前一步,沉着眉头训斥他,“我要杀的是师风语和梦桓,你今日若是不让,休怪我心狠,连你也一起杀!”   “你要杀梦桓,我不想干涉。可你不能动师风语!”   贺九卿轻轻一扣剑柄,落华缓缓脱鞘而出,淡青色的光芒遍布剑身。他眸色渗着难以言喻的惧意,可仍旧咬紧牙关,提剑指着魂千,一字一顿道:“废话少说,要杀师风语,就得从我尸骨上踏过去!”   魂千怒极反笑,示意左右不许轻举妄动。这才反手将星轨刀收回虚鼎,冷冷道:“你确定一定要跟我对着干?”   贺九卿抿唇不言,已经不言而喻。   “很好,”魂千冷笑,“这样吧,你今日若是能接我三招,我即刻便率人离开,绝不动你们,如何?”   “魂君,不可啊!”一个小将领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圣主吩咐,今日必须屠戮梦家,夺取断江幡。今日若是放他们离去,来日必成大患!贺九卿可是华南蘅曦君的首座弟子,挟持了他,不怕蘅曦君不束手就擒!”   “要你多嘴?滚开!”   魂千毫不留情的训斥一句,这才目光灼灼地盯着贺九卿。末了,他两手在虚空中一划,黑气从掌心处凝结实化,一道道漆黑的冰棱漂浮在半空中。   贺九卿是尝过弥散的滋味,这玩意儿只要扎在身上,那就是一道永不褪去的疤痕。他眉心隐隐作痛,眼眶渐渐红了。   他好怕疼,也好怕死。   要退么?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今日退缩一步,殿内的所有人必死无疑。他要等,必须等到华笙赶来救他!   深深吸了口气,贺九卿左手结印,右手攥紧了长剑,咬紧牙关,咆哮道:“来吧!”   魂千眸色一沉,手指微微一缩,数百道漆黑的冰棱瞬间呼啸着飞掠而去。   贺九卿提剑乱挥,乱砍,乱刺,一道道剑光结成密集的大网,试图将自己护在里头。可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弥散的穿透力极强,几乎是毫无凝滞之下,径直从网中穿过去。   第一道冰棱狠狠扎在了贺九卿的左臂上,大量的鲜血汩汩流了出来,贺九卿疼得脸色苍白,挥剑挡开一部分的弥散。可还是有几只漏网之鱼,将他的手臂,手腕,腹部,大腿,小腿穿透。   贺九卿膝盖一软,昂着脸吐出口鲜血,重重地跪了下去。他一个人挡在殿门口,鲜血顺着长梯往下流去。手心处隐隐浮现出碧沉珠的轮廓,他只需要意念一动,立马就能离开这里。   许久,他才攥紧了拳头,支着长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用袖子狠狠擦拭着唇角的鲜血,笑着道:“大名鼎鼎的弥散,也不过如此。比起我师尊打我用的藤鞭,那可是差远了呢!”   魂千眸色越发沉了,眼前的虚空中顿时浮现出越来越多的冰棱。他心知贺九卿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弥散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他能催人修为,毁人心智。寻常人徒手接个三四道,就已然很不得了。   谁能像贺九卿这样,一接就是百十来道。他一说话,嘴里的血淌得更多了,身上的衣服早就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魂千想,小九定然是爱惨了师风语,所以才能这样替他伤,替他痛。不顾血海深仇也一定要站出来护着他。   恍惚间,他又想起当年在乱葬岗找到小九的情形。   小九穿得破破烂烂的,背靠在半截墓碑上,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孤坟,平静的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他会刨坑睡觉,还会跟野狼抢食,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拽着人骨啃的咔嚓咔嚓作响。只要是能填饱肚子,他什么恶心可怕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可魂千听闻,小九的爹娘在时,对他很好很好。把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许念不会知道,那年凤凰台,她靠自刎才护住的小九,后来会沦落到那种地步。许念更加不会知道,小九也能如此爱一个男人。   魂千情绪难明,他有心想放贺九卿一马,可回了魔族要如何交代。再者说,他如果轻而易举就走了,仙门的人背后会如何猜忌。   “最后一遍,你让不让开?”   “……不让。”   魂千暗暗叹了口气,伸手一挥,所有的冰棱一齐窜了出去,贺九卿只能瞧见无数道黑漆漆的影子冲着他杀了过来。他攥了攥手里的剑,心里苦笑,不知道身上还要被扎多少个血窟窿。   这种伤,以后都会是一辈子消不掉的丑陋疤痕。不知道华笙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华笙若是知道自己疼爱的小徒弟受此伤痛,可会心疼得抿紧薄唇……   只听“锵”的一声,落华直接倒飞出去,一下子扎在殿门上,贺九卿手里没了法器,颓唐地跪倒在地,发冠被冰棱穿透,直接碎了一地。满头的青丝垂在两肩,已经没有力气挡了。   忽然,只见原本要将贺九卿扎成小刺猬的冰棱,如同被定住一般,停在了半空中。贺九卿满脸震惊地抬起头来,就见半空中华笙一袭白衣翩然而至,袖口和衣角处的银纹如水般缓缓流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贺九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满脸惊喜地高呼一声:“师尊!”   华笙面上如染九天清霜,轻轻一拂衣袖,冰棱尽数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天地间。他脚尖点地,伸手一招,青玄问世,浓郁的青色光芒在剑身上流窜,眸里如同揉碎了星辰,深不可测。   他身形极其儒雅,即使是站在尸山血海中,仍然清灵至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盘腿坐下来焚香弹琴,或者是执剑插花,做些极其文雅的事情。   “师……师师尊……”   “嗯。”   华笙很轻的应了一声,一剑挥下,长长的白玉台阶登时被剑气划出一道很深的沟壑,石块瓦砾尽数崩塌,顺着长梯滚滚落下,跑得稍微慢一点的魔兵立马被压在下面。   魂千一见华笙过来了,当即神色大变,立马从虚鼎中召出星轨刀,想要同他决一死战。   可他如何能抵挡得住华笙,被其一道剑气击退数丈,一口气血涌了上来,险些喷出来。   华笙硬是以一人之力,挡下魔族几万大军!纵然支身立在尸山血海中,仍然屹立不倒。   贺九卿突然有点担心魂千这厮的安危了。   却见青玄剑脱手,在人群中游了一圈,尽数将大军斥退,纷纷倒退十几丈,无一人再敢逾越半步。   魂千刚一举起星轨刀,不料一道郁青色的剑气打来,他暗道不好,慌忙侧过身躲散,可还是迟了一步,只听“锵”的一声巨响,虎口一疼,星轨刀立马脱手飞了出去,在半空中旋转了十几圈才落在了华笙手中。   而魂千的侧脸更是被青玄剑的剑气所上,一下子削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华笙上下唇一碰,冷冽的声音缓缓响彻整片天地:“犯吾仙门,抢吾神器者,当死!”   贺九卿只觉得耳边嗡了一声,再抬眼时,华笙已然对他伸出了手。   “起来。”   “师……师尊……”   贺九卿战战兢兢地将手伸了出去,两只手握在一起。他心尖一颤,双腿立马就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的字有点超,明天再揍小九。那啥,你们想要的,我当然会满足辣~好鬼/畜。   ☆、不落花都——温城(5)      “躲到一边去, 不要站这里碍事。”   华笙眸色清冷,缓缓从贺九卿身上划过,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可并未说什么。只不过伸手就招来青玄剑, 对准魂千的面门直直冲了过去。   魂千大惊失色, 心知自己万万不敌蘅曦君, 索性就抓了身侧的将领挡在自己身前。随后身形一掠,飞至身后的柱子顶, 右手一扬,一面通体漆黑的旗帜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断江幡!   贺九卿眼睛都看直了, 见魂千摇幡作法, 正要考虑是不是应该拉着华笙赶紧跑。谁曾想华笙竖起两指在眉峰,凤眸冷冽至极,上下唇一碰, 念了个“召回”。   断江幡瞬间飞掠而去, 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落入华笙的手里!   贺九卿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一直都知道华笙很厉害, 可却不知他居然这么厉害。徒手夺回两大神器,还他娘的不费吹灰之力。恐怕魂千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魂千昼息之间被华笙夺了两件神器,气得脸色铁青, 他正要带人逃跑,不料背后一道剑光划来,整个人从高高的柱子上摔了下来, 嘴里狂吐鲜血,好半天都没爬起来。   “师……师师尊。”贺九卿牙齿又咯咯打颤。   忽然,贺九卿的胸膛处发出光芒,随即青玄剑和断江幡同时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华笙眉头一皱,随手一招,自贺九卿身上飘出一粒碧色的珠子。   贺九卿大惊失色,望着华笙掌心处的碧沉珠,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师……师师尊,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九……小九可以解释的,师尊!”   华笙凝眸望着掌心处的碧沉珠不语,许久将神器尽数收入虚鼎,这才摊平右手掌,原本插在殿门上的落华一下子就飞回了他的手中。   “……去杀了魂千。”   华笙将落华剑递了过去,语气不冷不热,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稀疏平常的事。   “师尊……小九……小九不敢……”   贺九卿不肯接剑,两手撑在地面,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华笙却道:“为师不想重复第二遍。”   贺九卿心知今日自己若是不肯接剑,华笙定然不会饶他,回山指不定要如何惩治他。碧沉珠消失多年,现如今居然在贺九卿身上,这事还不知该如何解释。眼下若是违背半点师命,贺九卿毫不怀疑,华笙一定会杀了他。   “是……师师尊。”   双手接过落华,贺九卿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一步一踉跄的往魂千的方向行去。在距离魂千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停了下来,用剑尖对着他,沉默了。   “……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活命了。”   魂千身负重伤,狼狈地趴在地上,望着贺九卿摇头苦笑道:“我一直都以为,小九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如今才知,你早便长大了。来吧,杀了我,你就能跟华笙交差了,杀了我……”   贺九卿攥着剑的手都在发抖,他不是想违背华笙的意思,只不过魂千可是自己的表哥啊!血浓于水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不让他动手啊!   当年若不是魂千千里迢迢去乱葬岗接他回来,贺九卿搞不好早就死在了一片荒坟中。哪里还有如今这副风光样子。   真的下不去手。   “小九!”   华笙严厉的声音登时在身后响起。   贺九卿整个人都在发抖,手里的剑缓缓抬了起来。忽然,场上狂风大作,一团黑气自地面冒了出来,贺九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抬眼时。身前哪里还有魂千的半点影子。   他正要大松口气,却听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猖狂的笑声:“好个华笙,今日竟敢伤本座孩儿。你且等着,待本座出关之后,定然血洗了你们华南!”   这个声音的主人便是魂千他老爹,一个叫做魂天的老男人。按辈分来算,贺九卿得管他叫舅舅。   也幸好魂天还在闭关,眼下只是一缕精魄过来,否则今日难免要打个血流成河。   贺九卿整个人一晃,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往后面一倒,立马有人将他抱住。他好容易才露出点眼缝儿,入眼只见华笙蹙紧了眉头,一双薄唇紧抿,是素来要发火的前兆。   本来不太想昏的贺九卿,立马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待再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微微侧首,却见华笙正坐在离他不远的书案后面,提着宽袖落笔写什么。   大约是传信给楚卫罢。   他如是想,又悄悄合上眼睛打算继续装睡。谁曾想立马就被华笙发现了端倪。   “下床,跪下。”   华笙上下唇一碰,不急不缓地吐出一句。   贺九卿心里叫苦不迭,可又不敢违背华笙的意思,天知道华笙的实力有多凶悍,跟他对着干,岂不是自寻死路。   “师……师师尊。”   翻身从床上滑了下来,顺势跪在地上,贺九卿两手按在膝头,委屈巴巴地说:“其实我可以解释的,师尊,你给我一个机会!”   “你说罢,我听着。”   华笙不冷不热的吐出一句,将毛笔放回笔架上,这才将信对折好,召来仙鹤送信出去。待忙完了这一系列事情,这才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在离他半步之遥驻足,居高临下地睨着贺九卿,伸手一翻,距离掌心半寸高度,浮现着一颗碧色珠子。   贺九卿的求生招数,向来都是死不承认,所以当即狡辩,想要把自己摘干净。   “师尊,这个是我捡的……”   话音才落,华笙立马就要抬起手来,贺九卿吓得哇哇大叫,赶紧窜上去抱住华笙的大腿,鬼哭狼嚎道:“师尊,师尊!你不要打我,我说实话,说实话!”   华笙冷笑:“你且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跟为师撒谎,但我必须得告诉你一句,你若敢撒谎,打断你的腿!”   “小九不敢的……”   贺九卿开始装可怜,一边抹眼泪,一边期期艾艾道:“偷……偷的,我……我从魂千身上偷的……”   “当真?”   “当……当真。”   结果贺九卿才应了一声,一道劲风猛然抽了过来,他躲闪不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触,满手都是血。   华笙简直就不讲道理,一藤鞭打在身上,就跟咬在肉里似的,疼得钻心挠肺。   贺九卿委屈地想,打人还不带打脸的,何况自己生得那么好看,华笙怎么可以二话不说就让他跪下,抽他耳光。   “撒谎!你是什么修为,为师岂能不知?你若是能打得过魂千,何至于会伤成这样!”   华笙手里的藤鞭兜着风甩了一下,吓得贺九卿赶紧解释道。   “真……真是我偷他的,我趁他不注意,偷来的!”   华笙冷笑:“碧沉珠有什么用处,不必为师多讲了罢。你身怀此物,别人纵然说你是杀人凶手,你都百口莫辩!既然你说是从魂千身上偷的,什么时候偷的,怎么偷的?”   贺九卿一听,完了完了。碧沉珠最大的用处远远不是帮人逃跑,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人的虚鼎中。虚鼎是每个修真者存放宝物的地方,跟金丹同等重要。   若是被人破了虚鼎,下场则会像老天师一般,直接暴毙而死。   “我……我是在温城遇见他的,当时……当时我见他鬼鬼祟祟,就悄悄跟着他,后来……后来还在死人坑里救下了梦漓,这些弟子们都可以作证的。师尊不要打,我……我疼……”   华笙凝眸不语,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也没再动手打人,只冷声质问:“过程!”   过程?   贺九卿脑子一懵,也不知道在乱想什么,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断袖……色……色相……”   “……出卖色相?”   “嗯!”   贺九卿把心一横,比起被华笙抓到他杀死老天师,出卖色相似乎也没什么打紧的。头顶半天都没有回音,他悄悄地抬眼去瞧,结果脸上很快就又挨了一下。   他当即就被打哭了,根本就不带装的。这藤鞭抽人太疼了,一下子能把他脸上的肉都削飞,疼得让人直想指天骂娘。   可华笙的火气并没有因为贺九卿哭了,而消气一分,似乎还有节节攀升的趋势。他生得儒雅俊美,即使是挥舞着藤鞭抽人,也像是在执笔画丹青。总之让人联想到的全然是文雅的词汇。   比如说温润如玉,器宇轩昂,文质彬彬,芝兰玉树,公子如兰……而不是心狠手辣,冷若冰霜,麻木不仁。   “师……师师尊,你真的要打死小九么?”   贺九卿几乎快跪不住了,身上的血窟窿才止住血,立马又被华笙几藤鞭抽得血肉模糊。   “……闭嘴!”   华笙冰冷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一罚你偷窃,二罚你乱/淫,三罚你目无尊长,四罚你……”他咬牙,气到了极致,“罚你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不知廉耻!”   他用藤鞭的一端点了点贺九卿的手臂:“双手举起来,敢放下你试试,跪直!”   贺九卿才将两臂举了起来,身后立马就挨了一下,“啪”的一声,直接将他半边衣衫抽碎。他吃不住疼,左手立马就放了下来,结果被华笙几鞭子逼得又重新举好。   “师……师师尊,我身上真的好疼,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以后不敢了,师尊,我错了,师尊,别打了行吗?求求你了师尊!”   贺九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本就生得漂亮,同师风语的眉眼很像,哭起来堪比仙子们梨花带雨,又带着一股子可怜巴巴的意思。   “不疼,你记得住么?”   “……”   贺九卿居然无法反驳,他想了半晌儿,也想不明白,偷盗神器和淫/乱到底哪一条罪行更加严重,或者两条都严重。只要华笙说罪不可赦,哪怕贺九卿仅仅是捅了个蚂蚁窝,也是罪不容赦。   他疼得狠了,索性就趁着华笙不注意,顺地滚了一圈,直接滚床底下趴着了。   “出来!”   华笙一鞭子抽在床架上,生生把床架抽断。   贺九卿吓得眼泪汪汪,赶紧拿拳头堵住嘴唇才不至于哭太大声——怕被外人听见,要脸。   “师……师尊,不打了成不成?我真的受不住了,你会把我打死的,师尊?”   没人应声。   贺九卿以为华笙不愿意,立马就退了一步,道:“呐呐呐……等我伤好了,再打成不成?”   还是没人应声。   贺九卿委屈极了,可怜巴巴地说:“那等我伤好了,师尊把我踢进戒律堂还不成么?师尊?”   他自己说着,眼泪立马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床底下空间又小,脸上又是血又是泪,还沾了不少的灰尘。可偏偏华笙一点都不体恤他大难不死,还要拿藤鞭抽他,简直丧心病狂。   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也没有。贺九卿趴在地面上偷看,忽见那一抹白影走开,他很谨慎地又躲了回去。再确定师尊真的走了之后,才悄悄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结果没曾想,才一抬头,就见华笙正站在不远处,眸色冷冽,周身如同染了寒冰,连眉峰都冰冷至极。   贺九卿立马又要往床底下藏,结果华笙手更快,一鞭子甩过来,径直把人勾了过去。   贺九卿这下子算是彻底没辙了,他赶紧做出一副可怜至极的惨样,抱着华笙的腿,使劲摇头。   “……你跟魂千做了什么?”   贺九卿哭道:“没做什么,真没做什么,我就是换了身女装,假扮歌姬迷昏了他,才把碧沉珠偷来了。”   他正感慨自己连编瞎话都编得如此清新脱俗,忽听华笙又问:“哪只手偷的?”   贺九卿估摸着华笙是要砍他手,吓得两只手都缩在了怀里:“师……师尊,我这不能叫偷罢,神器本来就是仙门之物,我这叫拿,叫拿!”   “……哪只手?”   贺九卿无可奈何,只得伸出左手。   华笙冷笑:“怕是两只手都上了罢,既然把碧沉珠拿回来了,为何还不及时上交?”   贺九卿狡辩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怎么有时间!”   结果华笙不能容忍徒弟的顶嘴,当即一鞭子抽了过去,直接把贺九卿的话打断。   这一鞭子真他娘的狠,从手臂到指尖,全照顾到了,皮肤瞬间一道白印,很快又迅速充血,外表皮慢慢裂开,往外渗血。   贺九卿抱着胳膊,嗷呜一声就哭了。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许久,才哽咽道:“师尊,我身上根本就没什么肉,你不能挑肉多的地方抽么?”   华笙目光缓缓往下移动,许久才用藤鞭点了点贺九卿的腰,淡淡道:“你自己说的,那你趴好,别动。”   贺九卿才一趴好,身后的鞭子立马兜着风的抽了下来。他初时还觉得被师尊按在地上揍,很丢人的。很快他就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要他的屁股。   “师尊,我错了师尊,我不敢了,我不敢勾引人了,真的!师尊!我真的不敢了,饶了我罢!”   “……就是为师管教得太少了,才导致你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   华笙手一松,藤鞭立马化作一缕青烟,他静静地打量了贺九卿片刻。   约莫是气消了,又觉得自己的小徒弟浑身血淋淋的,看起来像没有人要的流浪狗一般可怜。忍不住又蹙紧眉头,犹豫着要不要抱起来哄一哄。   “师尊对我也未免太苛刻了些!”   贺九卿愤愤不平,只觉得华笙苛待他,继续道:“我又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莫说我没有跟人有身体上的接触,纵然我有,师尊能把我怎样!杀了我!”   “为什么你可以把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说得如此冠冕弹簧?”   “我……”   贺九卿突然哑口无言。   “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就不该在外头寻欢作乐。”   华笙淡淡道:“没有一个人会喜欢自己的道侣在外头拈花惹草。”   贺九卿抿唇,置气道:“别人结为道侣,不说每时每刻都在一处双修,最起码每天都有一次!可是我呢,师尊对我一直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凭什么不让我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话一出口,立马就后悔了。他分明不是想埋怨华笙什么,只不过就想顶个嘴。   华笙怒而侧首,上下唇一碰,冷斥一声:“不知廉耻!”   “师尊若是当真知廉耻,当初就不应该碰我,不应该上我,更不应该将我往身体里揉!你自己不也玩得挺开心的,按着我腰草,我说什么了!现在觉得我不知廉耻了?我告诉你,晚了!你今生今世必须跟我共沉沦!”   贺九卿野性一上头,什么事情都顾不得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在华笙怀里,啃着他的肩膀,狠狠道:“我不管了,别人的死活关我屁事,我自己都快活不成了!华笙,是个男人就不要打道侣,有本事咱们床上一试高低!谁先求饶,谁他娘的是孙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一阵天旋地转,脑门一下子就撞到了床板上,贺九卿疼得龇牙咧嘴,尚且还未反应过来,衣衫就被华笙褪下,两腿暴露在空气中凉飕飕的。害得他一哆嗦,差点想喊爷爷。   华笙从他身后绕过来一只手臂,径直将他手腕上戴的沉香手串取下。只听一声脆响,绳锁断裂……   要完蛋了。   贺九卿怒而起身,结果后腰被华笙轻轻一拍,立马又软了下去。   他哆哆嗦嗦地咬紧牙关,低着声儿道:“我看你到底能怎么治我,今个我还就不信了,你一个仙门名流,能有什么手段!”   华笙森然笑道:“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拱火的能力不错罢~   ☆、不落花都——温城(6)      许久, 华笙才叹了口气,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贺九卿的头,道:“算了,你总是如此, 见怪不怪。”   “所以, 师尊是想饶了我?”   贺九卿喘了口粗气, 脸上还烫得吓人,抬手擦了擦面颊上的血迹, 许久,才低声道:“若是师伯在, 恐怕定然要当场杀了我。师尊对我虽凶, 可到底比杀我要强。如果日后能待我温柔似水些,那就再好不过。”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有胆子提要求, 真是平时惯得你。”   华笙气差不多消了, 语气也缓了下来, 坐至榻边, 须臾,才又道:“你能否安分守己些,莫要做些惹人误会的事情?碧沉珠的事情, 你不必再管。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么?”   贺九卿可没那么傻,碧沉珠可是赃物, 在谁身上谁倒霉。若是被上师府的人知道了,估计当场就会打上华南兴师问罪,到时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摆平的。即使是华笙也须得给上师府一个交代。   但是,碧沉珠可是许念留给小九的唯一一样东西啊, 他怎么忍心将这种东西交出去。要是被魂千或者是舅舅知道了,肯定又要戳着他的额头,大骂他是白眼狼,狗东西。   “我知道了,师尊,我不说,跟谁都不说。”   “嗯,要不要……”华笙睫毛微垂,轻轻道:“要不要吃个止疼的?”   贺九卿这是浑身都疼得厉害,一听居然可以吃止疼的,当即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道:“要要要,这个必须要,疼死了都!”   “疼也是你自找的,上师府老天师暴毙,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旁人躲都来不及,可你倒好,上赶子趟浑水。你不会是觉得师风语能护得住你罢?”   “嗨,护不护我,这是他的事情。护不护他,那是我的事情。一码归一码。”   贺九卿趴倒,两臂交叠在一处儿,下巴压在上面半眯着眼睛道:“我这个人天生浪骨,不知道什么叫该做不该做,我唯心而已。旁人喜不喜欢我,我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人生本来就很苦了,谁会为了旁人的屁话让自己更的更苦啊!是不是,师尊?”   华笙嗤笑,将他的衣衫拨开,清理,洒药,包扎,一气呵成。末了,还不忘记嘱咐一句:“你师伯知道温城的事,在殿里大发雷霆,待你们回山,定然不会饶了你们。彼时你只管听训便是,旁的罪用不着受,没那个必要。”   贺九卿愣了愣,随即歪过头来问道:“师尊,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其实就算你没发现我偷盗了碧沉珠,你还是会责罚我,因为你责罚了,就能堵住师伯的嘴,我就不用进戒律堂当众受责了,是不是?”   华笙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变相承认。   贺九卿一拍床板,低声骂:“卧槽!原来是这样!那师尊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师尊要杀了我,真的是,你下回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你在外头胡作非为的时候,跟我商量了么?”   贺九卿哑口无言,索性又歪风似的靠在华笙怀里,哼哼唧唧道:“疼疼疼疼疼!要师尊哄哄才能好,要师尊抱!要师尊揉一揉!”   “活该,疼死你算了。”   华笙话是这么说的,可双臂很诚实地环了上去,将下巴抵在小九的脑袋上,声音又低又沉:“简直拿你没有办法,好像每件事都跟你有关,又像是毫无关联。我也不想深究,可你若是敢撒谎,定杀不饶。”   “知道了,师尊,待游历回山了,你就别放我出来了罢。我一个人在外头还挺怕的。”   “行了。别贫了,起来罢,出去看看。”   “嗯,好。”   贺九卿起身,肩头的长发立马就散了下来,他这才想起先前被魂千的弥散削碎了发冠。一时有点忧愁——不会束发。   只得悄悄瞥了华笙一眼,见他没反应,使劲挤眼,结果还是没反应,赶紧又挤了两下。   “怎么,眼睛要瞎了?”华笙的不近人情和不解风情全华南的弟子都知道。   贺九卿横了他几眼,这才两手齐上往华笙腰上摸,结果摸了一圈,也没摸到发带什么的。于是直接摊手要道:“师尊,给个发带什么的呗?我这披头散发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老娘似的。”   “你是什么都敢要。”   随手抛过去一条,贺九卿接过,一端咬在嘴里,一端往头发上绕,笑嘻嘻道:“咱们是道侣嘛,有什么不敢要的?我以后要睡师尊的床,枕师尊的枕头,盖师尊的被子,还要抱师尊这个人。谁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我刨谁家祖坟。”   华笙瞥他一眼,抬腿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话太多了,以后还是把你嘴堵起来为好,听着聒噪得很。”   “堵起来么?拿什么堵?”   贺九卿追上来两步,想起先前那种销魂滋味,忍不住心驰神往,他还没跟华笙那样过,不知道能不能直接深/喉。于是不怀好意地笑问:“师尊,你老实跟我说说呗,你是不是私下里偷偷欣赏了春宫画册?是不是收获特别大,你也跟我讲讲呗?”   “没有。”   贺九卿就知道华笙这个闷骚不会说真话,于是换了个方式问:“啊,那就可惜了,原本还想跟师尊私下里探讨一下,亲身实践的,师尊要是不看这个,那就算了。我可以自己看。”   “今晚……”   “今晚?”   “没什么!”   华笙推门就要踏出门槛,贺九卿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依不饶地问:“今晚什么?师尊快说啊,今晚要干什么?师尊?干我吗?是不是?怎么干啊?”   不待华笙回答,离得老远就见一道儿白影快步行来,师风语一见二人,先是看了一眼贺九卿,见他脸上还有未曾消去的红肿。一想便知定然是华笙打他。   忍不住怒道:“蘅曦君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九卿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居然还下手打他!”   “我管教徒弟关你师二公子什么事?你和他有关系么?”华笙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师风语顿了一下,又道:“他唤我一声二哥!”   “唤你二哥又如何,师二公子已有未婚妻,何必还要同小九纠缠不清。况且,你长兄最是厌恶小九,你可知,你同小九离得越近,害他越深。”   师风语道:“我长兄对我跟九卿误会颇多。”   “那你解释了么?”华笙咄咄逼人,上前一步,沉着声儿道:“你明知小九孩子心性,可还是同他在一处胡闹。你若待他无意,何必吊着他不放?师忘昔是怎么待他的,你不是不知,你们师家兄弟一个拉,一个推,是想把小九往死里逼么?”   师风语哑言,勉强道:“我并非是玩弄于他,只不过……”   “你是什么心思,我不想知。但小九生是望曦峰的人,死是望曦峰的魂,这点望你知。”   贺九卿怂得跟小鸡崽儿似的,站边上战战兢兢的听着。许久,才抬头,捏着衣角同师风语道:“二哥,对不住了,之前都是我贪玩了些,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师尊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不敢了,你莫放心上。日后我不去招惹你了,也希望令兄不要再来为难于我。”   “九卿,可你先前分明对我……”师风语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说清楚才好,苦笑道:“也罢,都随你,你总是如此的。”   梦家突遭厄运,整个门派都一片愁云惨淡。华笙去前厅同梦桓商量事宜,为了防止梦桓当场呕血而亡,贺九卿善解人意地不去同他见面。   过了午时有个弟子进来送饭,一连瞥了他好几眼,面露为难,似乎有什么话要讲。贺九卿便从善如流地问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这弟子拱手道:“大师兄,不好了,就在方才上师府来人了,二师兄当场就跟他们吵了起来,说什么梦漓即使是死了,也必须要入上师府的大门,要求跟师二公子冥婚。”   “什么?梦桓他娘的疯了不成!”   贺九卿拍案而起,梦漓死都已经死了,结果梦桓还执意要冥婚,恐怕就是因为他和师风语走得过近,借此报复。岂有此理,二哥那么好的一个人,他若是同梦漓冥婚了,日后谁家的女修还敢嫁给他!   “师公子人呢?去哪儿了,赶紧的,带我过去!”   “大师兄,大师兄!蘅曦君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跟你说的。我可是偷偷跑过来告诉你的,要是被蘅曦君知道了,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你的意思是,蘅曦君想要瞒着我?”   贺九卿脚下一顿,手心开始发凉。不是他想得太多,前脚他才跟师风语划清了关系,后脚师尊就瞒他这种事情。   不知道师尊是真的不信师风语,还是真的不信他。   许久,他才抬腿,大步朝外走去。   ☆、不落花都——温城(7)      才穿过走廊, 迎面就跟华笙撞上,真的是撞。当时贺九卿往左拐,师尊往右拐,他心里忧心着师风语的婚事, 脚下也没看路, 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硬, 很硬,非常硬。师尊的胸膛跟他的脾气一个样, 冷硬得让人发指。他猛然一抬脸,额头就撞到了华笙的下巴。   “你做什么去?走得这么急?”   华笙语气淡淡的, 微垂着眸望他, 光洁的下巴被撞红了一片。也没见他生气,反而蹙着眉头伸手,似乎是想要帮小九揉揉撞红了的额头。   可手才微微有了点动作, 很快便又收了回去。梦桓还有几个华南的弟子一并在身后跟着。   “师尊, 我听说师二哥要跟梦漓冥婚!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派人通知我?凭什么要冥婚?这不公平!”   贺九卿攥紧了衣袖, 根本不去看其他人, 只定定地望着华笙,意有所指道:“师尊,听说你要瞒着我, 能否给弟子一个解释。这么大的事,凭什么别人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华笙蹙眉, 淡淡道:“你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贺九卿哑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许师尊想私下里偷偷跟他说来着。他这么急火火地跑过来质问,已经很大逆不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你, 难不成你不知?”   梦桓推开拉着他的两个弟子,上前一步,赤红着眼睛,指着贺九卿鼻尖道:“贺九卿!你就是个害人精!哪里有你,哪里就有杀戮!我告诉你凭什么,就凭他师风语跟我妹妹订了婚,不管我妹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师风语都娶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你就是喜欢师风语!我偏不如你意!”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上都不太好看,几个华南的弟子上前拉住梦桓,压低声音劝道:“二师兄,你快别说了。蘅曦君还在此……再者说了,大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其实大师兄为人挺好的。”   “他为人好,他无辜,难道我们中州梦家就不无辜么?我妹妹就不无辜么?”   梦桓反手推开众人,厉声道:“魔族的人到底是怎么解了我们家的禁制,怎么害死我爹娘,我妹妹的,暂且不论。贺九卿不知廉耻,胆大妄为,他跟上师府的师风语有奸/情!”   “梦桓!”   贺九卿心尖一颤,压根不敢去看华笙,沉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师风语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即使我曾经离经叛道了些,可你也不能这般污蔑我!”   梦桓冷笑:“我污蔑你,我怎么污蔑你了?正好蘅曦君也在,师弟们也都在。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师风语对你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一直都是你死皮赖脸纠缠不清!当初上师府为什么急匆匆地给他订了亲事,你心里不知?”   他单手指了指华笙,顿了顿,又道:“蘅曦君在此,你可敢对天发誓,你跟师风语之间真的没什么?你没有抱过他,没有牵过他,也没有在他面前袒/胸/露/乳过?你说!”   贺九卿这些都干过,可师风语是他同父异母的二哥,待他又极其好,在一处亲密些并没有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不知廉耻,胆大妄为。   也许师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有时候对他分外严苛。并且听不得“师风语”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要一说,就是一顿好打。   “我没什么可说的,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   贺九卿抬眼,磨着后槽牙道:“但是我二哥,绝对不可以跟梦漓冥婚!这样会毁了他一辈子!”   “既然你跟师风语没什么,做什么还要管他同谁成婚?”   梦桓昼息之间丧父丧母丧妹,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尽数把罪责往贺九卿身上推。   “蘅曦君,就是你收的这个好徒弟,他那日在客栈,当着我跟师风语的面,当场就承认了!贺九卿说他喜欢师风语!他很喜欢!”   “够了!还嫌现在不够乱是么?”   华笙脸上如同覆着一层寒冰,眉梢眼角都冷冽异常,上下唇一碰,森然笑道:“梦桓,你也好大的胆子。本座原本念你小小年纪遭逢大难,稍微忍让了些。可你竟然胆大妄为,你师尊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简直放肆!”   “师叔!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袒护贺九卿!”   梦桓脸色煞白,攥紧拳头怒道:“我师尊一直都说,留着贺九卿早晚就是个祸害!为何师叔偏偏不听!”   平日里华笙在华南素有威望,又是华南的掌门。门下弟子也都恭称他的尊号,梦桓比起赤玄君楚卫,更怕的是蘅曦君。毕竟师尊再凶,也会护短。可蘅曦君即使护短,也决计不会护他。因此,梦桓甚少唤华笙师叔,这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唤本座师叔是罢,现在就滚下去反省。再敢在外胡言乱语,今后你就不必再回华南了!”   华笙冷漠地不近人情,只要他一发火,在场无人不是战战兢兢的。   贺九卿腿一软,又想往地上跪。可还有外人在,使劲捏紧了衣角,白着脸一声不吭。   “好好好,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蘅曦君现如今偏宠徒弟,连是非黑白都不辨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当华南的徒弟!即日起,我再不回华南!”   华笙冷笑:“是么?那你可知华南门规第一百二十八条,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者,当死!”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纷纷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大呼“蘅曦君”熄怒。梦桓也想跪的,但他今日若是一跪,中州梦家的颜面何在?索性就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你们还不滚么?”   “是是是!”   其余的弟子赶紧起身,拱手就要告退。有个人见贺九卿还站在原地不肯走,赶紧悄悄地伸手拉他,劝道:“大师兄,赶紧走罢!若是惹恼了蘅曦君,你有几条腿都不够打断的!”   华笙冷漠地瞥过来一眼:“不准碰他,都滚!”   如此,哪有人还敢去拉扯贺九卿,一个个纷纷面露怜悯地望着他,随后逃命般地四下乱窜。   贺九卿见四周无人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抬手一擦。衣角都润透了一片。许久,才哆嗦着出声道:“师尊,我如果跟你说,梦桓方才真真切切就是在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信么?”   “为何不信?”华笙微微蹙眉,似乎有点不能理解,“你不是跟为师说过,道侣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小九,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不肯信我。你一直都有事瞒着我。”   贺九卿默然,抬手一揩满脑门的虚汗,余光瞥见华笙缓步走了上来,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角上用银线勾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活的一般缓缓流动。   师尊太干净了。看着好想把他弄脏,拉他一起共沉沦。   “师尊,我没什么话好说的,还是那句话,要么杀了我,要么就饶了我。”贺九卿破罐子破摔,横竖不能说真话,说了就是一个死字,也许华笙会查,但总归是有个过程的。越晚查出来越好。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这般胆大妄为,为所欲为。”   贺九卿抬眸,小心翼翼道:“我知道师尊待我很好,以后我对师尊再没要求了。现如今只想求求师尊,莫让我二哥同梦漓冥婚,这样会毁了他一辈子的。”   华笙不悦道:“你一定要这么煞风景么?”顿了顿,又叹气,“这事由不得你,上师府和梦家之间的事,你少掺合,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他微弯着腰,将贺九卿从地上提溜起来,随手替他掸干净衣衫处的灰尘,淡淡道:“为师没有同你开玩笑,这里的事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师风语若是肯同梦漓冥婚,对你只有好处。”   贺九卿猛然抬脸:“师尊!我不需要这种好处!我知道师尊是为了我好,只要二哥肯同梦漓冥婚,足够堵住外界的悠悠之口。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说我同他有奸/情!”   “你都知道,为何还……”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过不去心里这关!”   贺九卿语气有点激动,上前一步扯住华笙的衣袖,红着眼道:“师尊,祸都是我惹的,我不要任何人替我担着!我从来都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我,我不在意的!”   华笙道:“如果我在意呢?”   贺九卿突然哑言,近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许久,才垂着头,闷声闷气道:“对不起师尊,是我为难你了。这又不是我们华南的内事,即使是师尊也插不上手的,我居然还……还这般为难师尊。我……我简直该死。”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俗事莫管,你随我回华南罢。”   华笙摸了摸贺九卿的头,温声安慰道:“事情总会有转寰的余地,你即使在这里愁断了肝肠,也是无济于事的。”   贺九卿点头:“好,我都听师尊的。”      ☆、玉面小郎君      待离开中州后, 众人重回华南。不日外界便广为流传,师风语薄情寡义,寡廉鲜耻,已有未婚妻还同贺九卿纠缠不清。绝大多数人表示惊奇, 毕竟师风语的人品还是很让人信服的。因此, 还是极力把矛头指向了贺九卿。   据说师忘昔原本是让师风语前去梦家, 同梦漓培养培养感情,谁曾想半路和华南一众弟子碰了个正着。连梦家都不去了, 成日同贺九卿一处厮混。   不必说,这种瞎扯淡的消息定然是从梦家传出来的, 别人信不信, 贺九卿一点都不在意,唯一在意的便是华笙信不信。   师忘昔因此还痛斥了师风语一遭,将之关在殿内, 好一通谆谆教导。末了, 还关了禁闭。   原本, 楚卫的意思是, 上师府已经惩罚了师风语,而身为事件的另外一个主人公,也是罪魁祸首贺九卿, 定然不能逃脱罪责。华南这边也得有些作为才是,否则不能对梦家交代,更加堵不住修真界的悠悠之口。   结果磨破了嘴皮子, 把道理说了一遍又一遍,甚至分析了当下的局势,茶都喝干了三杯,也不见华笙应声。楚卫一问才知, 华笙居然说已经罚过了。   楚卫能信才怪,眼尾的余光瞥见贺九卿虽然人在殿内跪着,可一双眼睛早就飘了出去,浑身的浪骨,看起来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哪里像是受过半点伤的样子。   当即就冷声道:“华笙,你如今过于偏袒贺九卿了罢,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师风语原先也是矜贵出尘的世家公子,可自从遇见了贺九卿,连他长兄师忘昔的意思都敢当面驳!好好的一棵苗子都被贺九卿带歪了去!”   华笙轻呷了口茶,闻言淡淡道:“我心里有数,一罪不二罚,这是我们望曦峰的规矩。所以,我不会让小九进戒律堂当众受罚的。”   他放下茶杯,手指轻扣桌面,余光瞥见小九居然垂着头抠手指,顿了顿,才又道:“再者说,小九这回救了人,又助我夺回三件神器,有功。功过相抵,不罚不赏,师兄莫再为难他了。”   楚卫道:“我又何曾想要为难他?华笙,你看看他,跪那都没有个正形,这若是我望玄峰的弟子,早该被逐出师门。”   贺九卿一听,赶紧把手垂了下去,捏了捏衣角,这才悄悄抬眼去看华笙。见他神色淡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又垂下头,暗暗想着事情。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心里一藏着事,手里就不由自主有点小动作,不是绞手指,就是抠指甲盖,反正一定要有点事情做才行。   可是楚卫是不能够容忍有弟子这么不守规矩,一拍桌面,厉声呵斥道:“贺九卿!我没说你是么?你看看你,这么多师弟都在,你手脚乱动什么?”   “师伯熄怒,我不乱动便是。”贺九卿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把手缩回了衣袖里,不一会儿,又悄悄地抠。华笙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楚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几眼,这才同殿内其余的弟子们道:“这次派你们下山游历,跟着你们大师兄,都说一说学到了什么?”   一个弟子道:“大师兄人特别好,他懂的理论知识很多,教我们如何区分死尸和活尸。”   又有一个弟子道:“还有妖魔鬼怪如何正确区分,大师兄也教了。赤玄君,大师兄这个人真的很好,每次遇见了危险,他都走在最前面,宁愿自己涉险,也要护我们周全!”   “是啊,上回在死人坑便是,大师兄怕有危险,先让我们回去守着,他一个人跳了进去。还在坑底救下了梦姑娘。旁人说什么,我们皆不知,可大师兄的确处处为人着想。”   越来越多的弟子七嘴八舌地补充道:“还有还有,大师兄教导我们,一定要做一个对修真界有用的人。所以带我们去日行一善,帮助贫困的百姓!”   “对对对!我还搀扶了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还去帮村民寻找丢失的猎狗!”   “就是!大师兄还特别会怜香惜玉,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姑娘来算姻缘,分文不取。那边的人都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什么……”   这个弟子挠了挠头,忽然满脸兴奋道:“叫玉面小郎君!大师兄还在人家扇面上题了诗呢,‘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   此话一出,场上氛围登时凝重下来,这弟子浑身一哆嗦,瞥见华笙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赶紧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贺九卿原本还大为感慨,总算不是所有人都白眼狼,谁曾想遇见个傻缺二货,把这事儿都说了出来。当即低声骂道:“蠢货!害死老子了!”   楚卫才刚刚缓和的脸色,立马被这句诗气到勃然大怒,一拍桌面,呵斥道:“荒唐!这种淫/词/艳/曲,何人教你做的?简直不知廉耻!”   “这是《古乐府》,古人作的,又不是我瞎编的,师伯孤陋寡闻而已。”贺九卿说得极其小声,几乎是嘟囔出来。   如此一来,楚卫气得越发狠,当场摔了个茶杯,让众人都滚。贺九卿抬眸望着华笙,见他连眼皮都不抬一眼,立马就心慌了。赶紧带着弟子们出了大殿。   “梦家经此一遭,元气大伤,恐怕再不复往日辉煌,梦桓说暂且不会再回华南,留在梦家继承家主之位。我想起他同小九素来不对付,留在华南两人也是相看两厌,便允了。师兄莫怪。”华笙淡淡道。   “无碍,本该如此,无可厚非。只不过贺九卿虽然资质好,可素来荒唐,你还须得严加管教,否则难保不会再闯下霍乱。”   顿了顿,楚卫又道:“最要紧的是,我听说师风语自愿同梦漓冥婚,这事暂且得保密,不可告知贺九卿,否则他一任性起来,九匹马都拉不回来。华笙,我知你待他不同寻常,可有时候还是得以大局为重,你心里要清楚,莫要糊涂。”   华笙道:“师兄,我知。”   他起身,随意整了整衣袖,“那我就不多加叨扰,先带小九回望曦峰了。”   楚卫:“去罢,没事莫让贺九卿下峰,我看他头疼。”   华笙颌首,这才转身缓步踏出大殿,离得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小九扯着一个弟子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我他娘的救了你的狗命,你居然这么编排我?这种事情你都敢说,反了天了你!”   “大师兄饶命!我错了,大师兄!我说秃噜嘴了,我错了!哎呦,大师兄,哎呦,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也不知道是谁唤了一句:“蘅曦君来了!”   一群人飞快转过身来,拱手便拜,登时响起一片“蘅曦君”。贺九卿趁机往那人屁股上补了两脚,这才战战兢兢地拱手道:“师尊。”   “嗯,都下去吧。小九,你随为师回峰。”   贺九卿点头,见其余弟子如作群鸟散,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战战兢兢地同华笙回了望曦峰。   师尊连话都不跟他说一句,直接转身去书房了。甚至连句斥责也没有。暴风雨来临前都是极为平静的,贺九卿连走路都不敢太大声,直到夜色沉了下来,想着早死早超生,否则今晚就不能抱着师尊睡觉觉了。   于是决定负荆请罪,撺掇仙鹤折了根荆条过来,悄咪咪地凑到书房门口,见屋里点着灯,华笙清瘦的身影落在屏风上,月色朦胧,美色撩人。   贺九卿一咬牙,三步并两步扑了进去,跪地大喊:“师尊,我错了,师尊!我真的错了!我嘴贱,我在外头胡作非为,跟漂亮姑娘打情骂俏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师尊饶我一次,我晚上帮师尊洗澡!”   屋里半天都没回音,贺九卿疑惑,悄悄抬眸偷觑一眼,就见华笙正好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换了套湛蓝色的衣袍,袖口还绣了墨兰,边挽衣袖,边淡淡道:“你何时还会作诗了?”   瞥见自家傻徒弟生怕不挨揍,连棍子都准备好了,忍不住暗笑,只道:“打你,为师都觉得累。丢了罢。”   贺九卿一听,赶紧把荆条往窗外一丢,从地上爬起来,搓着手狡辩道:“师尊,说出来你估计都不信我。这诗是我想作给师尊的,可又怕师尊不喜欢,这才找了个人试验一下。”   “是么?”   “是的,是的!”   贺九卿赶紧蹭过去,一把执起华笙的手,攥在自己的胸前,无限深情地念道:“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妾身君抱惯,尺寸细思量。师尊,你尺寸比我的大,晚上要不要一起洗个澡什么的?”   华笙似笑非笑道:“我发现你记吃不记打,这么着急的么?自己在外头还做什么了,需要我替你回忆?”   “嗯,她们拿花砸我,还送枣子给我吃,这算么?”贺九卿抓耳挠腮,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个。   “拿花砸你,送枣子给你吃。你唤人家好姐姐,旁人唤你好哥哥,玉面小郎君是么?”华笙上前一步,步步紧逼,一直把贺九卿抵到了柱子上,单手一拍柱子,轻笑道:“小九现在可真有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预收文:《双修选我我超甜》作者:厌姝 (搜作者名【厌姝】可见~)】 【小妖精受 x 和尚/魔王切片攻,入股不亏!!!】 容修穿了。 他穿进了一本古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里面那个被两个男人从头虐到尾的主角小妖精受。 小妖精容貌绝美,就是运气不太好,不识情爱时招惹了性情暴戾偏执的魔尊,或许是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被他生生挖心而亡。捡回了一条命以后,他爱上了以杀证道的杀生佛,却没想到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看完了剧情梗概的容修:…… 系统:只要不让魔尊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有道理。 当天,容修找到魔尊。 容修:我不可能喜欢你,死心吧。 魔尊:既然这颗心不喜欢,我便给你换一颗。 容修:? 后来。 系统:只要让杀生佛破戒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我先挖了那个秃驴的心。 当晚,容修趁和尚受了伤昏迷摸进他的房间。 刚解开他的僧服打算将他的心挖出来, 和尚醒了。 为了保住狗命, 容修哆哆嗦嗦的咧开嘴角:双修吗?   ☆、和师尊没事吵吵架~      “是……是的罢, 其实师尊如果愿意给我一点点的时间,我完全可以解释清楚的。”   贺九卿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个特别短的距离,笑眯眯道。用另一只手拽着华笙衣角, 轻轻荡了荡, 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哇, 这衣服好看呐,师尊!这衣服好好看啊, 你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华笙微微蹙眉, 很快又舒展开来, 忍不住笑道:“是么,你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了!不过, 我还是喜欢师尊什么都不穿的样子。那样最好不过。”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 忽然踮起脚尖亲了华笙一下, 接着道:“这么跟师尊解释, 行么?”   “不行。”   华笙现在就会拒绝人,并且低垂着眸望着他,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 低笑中美色横生,十足撩人。他收回手,摇头道:“再来。”   再来?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 心想,这里可不是在外头,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里可是华南山,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若是在此行些大逆不道之事, 那才是真正的欺师灭祖。若是被楚卫或者是其他人看见了,那可不得了了。满修真界都该骂开了,痛斥他不知廉耻胆大妄为,居然连师尊都敢勾引。   彼时,楚卫不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恐怕都难解心头之恨。搞不好还会狂拍桌子,吐血三斗。   不过,那又怎么样?师尊说再来,那就再来。   “师尊,我发现你现在对我还挺主动的,以前你都是一脚把我踹多远,让我滚蛋来着。现在对我温柔,我有点不太习惯。”   抬眸羞答答地瞥着华笙,故意装作一副含羞带怯地样子,贺九卿绞着一缕头发,笑着道:“师尊也真是,若是被人抓到咱们偷/情,师尊定要护我,莫让师伯把我抓了去,否则我那才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为偷/情?你我乃是道侣,一日为道侣,终生为道侣。我自然护你。”华笙顿了顿,想起先前楚卫所言,颇为头痛。   若从私心上来说,师风语自愿同梦漓冥婚,再好不过。日后约莫会常年待在上师府,不问俗事,自然不会再跟小九纠缠不清。可若论旁的,华笙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瞒着小九,否则以小九的脾气,若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届时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   哄是能哄,但会伤了小九的心。   于是华笙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师风语他……”   “嘘,我们不要提他。”   一提他,两个人就要吵架,索性就不提,贺九卿上前一步,环住华笙的腰肢,将脸埋他怀里,哼哼唧唧道:“师尊,我早就说过。我同二哥真的没什么的。师尊不喜欢我提他,我以后就再也不提他了。我都想清楚了,师忘昔那么宠爱师风语,定然是不肯让他毁了一辈子的,亲事十有八/九要黄,我连自己都顾不上,操那份嫌心做什么。届时又不会有人感激我,还会觉得我多事。我何必去讨那个哑巴亏吃。”   华笙沉默片刻,似乎在考究他话里的真实性,许久,胸膛处微微一颤,哑着声问:“果真?”   “果真。”   他同师风语到底是不同的,师忘昔那么疼宠弟弟,即使外界传闻那么难听,若是换了旁人家的子弟,早就被打断腿了。偏偏师风语什么事都没有,被关禁闭,也是变相地保护。   当然,如果换成了是贺九卿,估计师忘昔能一脚把他踹下千纵山,并且从族谱上除名。   他忽然想起,许念从前貌似也是仙门的卧底,并且他这个卧底身份还是一脉相传的。只不过不知许念年轻时,到底是在谁的身边当卧底了。不过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许念当初也在华南生活过许多年。可后来怎么就能被师陌寒玷/污,离开了华南之后,为何去了温城。当年为何又非让许念死了不可。   毕竟许念当时已经脱离了魔族,同沐家那位家主在一起了。死都死了,连温城都被仙门屠了,这就大有可疑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搞清楚才行,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   贺九卿想了想,拉着华笙坐下,殷勤地替他奉茶,然后单手托腮,笑眯眯地问道:“师尊,我且问你,温城你知道吧?我听旁人说,当年是被仙门的人屠了,所以才有了那个死人坑。师尊,我就搞不明白了,仙门做事,不是一向光明磊落么?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屠城?当年,华南的弟子也在么?”   华笙瞥他一眼:“你打听这个作甚?”   “我就是好奇,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被广为流传,为什么仙门还要隐瞒此事?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华笙略一思忖,道:“我所知也不多,当年我在闭关,也并未接掌门之位。一切事宜都由你师伯打理。这事的确是仙门做得过火,顾此无人敢轻易提起。知道太多,对你没甚么好处。”   “师尊的意思是说,这事师伯全程参与了?”   贺九卿心尖一颤,像是有什么力量驱使着他必须问下去,于是,缓了口气,勉强笑道:“师尊,你就同我讲讲呗?求求你了,师尊。小九第一次这么好学,你都不跟我讲讲华南的历史么?讲讲嘛。”   华笙被他缠得没有半点法子,许久,才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是怕了你的。当年你师伯到了收徒的年纪,顾此,满修真界的少男少女前来拜师。其中有一少年资质最为突出,生得极为机灵,一路过关斩将,很得你师伯的亲眼。遂收之为徒,可后来才知,这少年竟然是个女儿身。”   “这人就是魔族的公主许念么?”   “是,但是初时,你师伯和我并不知。那会儿,你师伯知晓她是女儿身后,并没有责罚她,反而尽心尽力地教她剑法,功法,待她极好。”   贺九卿嗤笑,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待她极好,所以日后带人围剿了她,将她生生逼死在凤凰台上?还派人去攻打她的家族,这样也叫极好?简直可笑!师伯这种好,给我都不要!”   “小九!”   华笙语气有些严厉,蹙眉道:“不许没有规矩,那是你师伯,你也敢如此放肆?谁教你的?”   他伸手拂开贺九卿的手,将将要起身,结果衣袖一沉,垂眸一瞥,就见小九眼眶红红地拉着他,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即使心里有再大的火气,登时也烟消云散。   “你做什么?”   “师尊,你接着说嘛,哪有只说一半的?”   贺九卿将人重新拉坐下来,抱着他的胳膊,为了防止人走,又将腿往他身上翘。   “把腿放好。”   “放得挺好的!”   华笙瞥他一眼,推了推,没推动。索性就顺着他的意思,又接着道:“你师伯当年没有现在这么严厉,当真对许念极好。远比现在待梦桓要好。出山游历带着她,去参加宴会也带着她,即使是出去降妖伏魔,也把她带在身边。后来……许念偷了华南的布阵法图,传信给魔族,被你师伯当场撞见。你师伯并没有杀她。”   “所以,师伯为何不当场杀了她,还要放她在温城过了几年?既然当场不杀她,为何事后还要再去寻她?”贺九卿疑惑不解。   华笙道:“你且听我说完,当时事发突然,你师伯初时并不肯信。后来证据确凿才怒不可遏起来。当我去时,你师伯已经废了许念的根基,之后便放任她离去了。我想,你师伯应该在她身上付出了极多的心血,以至于得知她的身份后,也不肯要她的命。甚至可以说……应该是爱上了。”   “后来,师伯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怎么想都觉得愧对华南的列祖列宗,得知许念藏身在温城,还同个野男人厮混,居然连孩子都有了,所以起了清理门户的念头,可对?”   贺九卿猛然拍案而起,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听到这种话要这般生气,他一腔的怒气没法发作,只好对着旁边的华笙道:“你们当人师父的,为何这般薄情寡义?她一个女流之辈,没有家族在后面撑腰,根基都被人毁了,凭什么还要这么逼她?你们仙门居然还屠城,厉害啊,好厉害啊,我真佩服死了!”   “小九!”华笙也拍案而起,沉声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他语气微微一凝,“你怎么知道,她还有个孩子?”   贺九卿瞬间哑然,嘴唇张了张,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听华笙道:“这事也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听旁人说的!”   贺九卿迅速反应过来,拍着书案道:“师尊,你说师伯待许念那么好,都能把她逼到那个份上。那我呢?师尊待我也没有无微不至,日后被人发觉我们之间的私情,师尊是不是也要效仿师伯,废了我的根基,对我赶尽杀绝?是不是?”   华笙也起了怒气,严肃道:“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么?你不是许念,我也不是楚卫,你怎知我会那般对你?”   “我就是知道!”   ☆、跟表哥划清界限   贺九卿话一出口, 立马就后悔了。抿了抿唇,气鼓鼓地站在一旁,懊恼地绞着衣角。心里巴巴地盼着华笙可以过来哄哄他,只要哄一下, 不, 就稍微语气软一点, 他立马就顺着台阶往下爬。并说上一句“师尊,我错了。”   结果等了半晌儿, 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华笙脸色也越来越沉, 半点没有要哄他的意思。甚至连脸都偏了过去, 似乎连个道理都不想讲了。   “师尊,你什么时候娶我?”   贺九卿抬步凑了过去,目视着华笙, “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行么?别总是吊着我。我一日不同师尊结为道侣, 一日寝食难安。师尊, 我现在就觉得我像是师尊养的禁/脔, 而且还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师尊闲来无事想起来了就抱着哄哄,可是只要一涉及到正事,师尊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甚至会……会……”   他抿了抿唇角, 做好了被华笙一耳光打飞出去的准备,又接着道:“甚至是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你就这般凶我。况且, 我并没有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华笙侧过脸来道:“你还叫没说错什么?你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你年纪小小的,打听这种事情作甚?你师伯到底是你师伯,你岂能以下犯上,如此诋毁于他?尊师重道这种事情, 你会不懂么?”   “我诋毁他?嚯,简直闻所未闻,让我大开眼界!”   贺九卿拍了拍额头,边摇头边冷笑,掰着手指头算给华笙听:“师伯从前护短,只许梦桓欺负我,不许我欺负回去。我说什么了么?还有上回,我在上师府闹事了,我承认我是不对,可他怎么说都是我师伯啊,但他根本就没有护过我,甚至觉得厌烦,想把我直接交给师忘昔处置。压根不管我是不是会被师忘昔打死。还有,温城的事,师尊,温城的别名不就是不落花都么?我带着满腔的期盼去了,可看到的却是一座荒城!”   “师尊,你没有跳进过死人坑罢?那你肯定不会知道,那里的尸骨多到我一脚踩下去,都不知道踩断了多少人的骨头!仙门不是应该光明磊落,大公无私么?杀人屠城,还隐瞒消息这种事情,我真的以为只有邪祟干得出来!”   “放肆!你现在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华笙将要抬手,可到底是没有落下去。那件事说到底的确是仙门做得过分了些,他瞥见小九眼眶都憋红了,既知他在外头受了委屈,也就没有打他的必要。只捏着眉心道:“别说了,滚下去。”   “滚就滚!”   贺九卿转身就走,一脚将房门踢得震天响。仙鹤原是在偷吃冰莲,一见他这副凶神恶煞样,吓得扑棱着翅膀飞了。   他御剑一路下了望曦峰,不辨方向的下了华南山。随意寻了个花楼,几壶酒下肚,气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很后悔自己又是吃错了什么药,没事发什么神经病,居然为了这么点破事跟师尊吵架。   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又多喝了几口酒,甚至还叫了只烧鸡,原本还想叫几个姑娘进来陪个酒,可觉得忒不合适,只好作罢。   晚间的风哗啦一声吹开窗户,一抹淡紫的身影轻飘飘地落至窗边,魂千斜靠在窗台边,立在月下诡笑间妖气横生。笑着道:“呦呵,这不是华南大名鼎鼎的首座大弟子贺公子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滚,我不想跟你说话!”   贺九卿反手砸过去一只酒杯,掏出碎银子丢桌上,一手抓着落华剑,一手提溜着酒壶,抬腿就要走。   谁料背后一凛,有什么锐器直接抵在了后心,贺九卿连挡都懒得挡,真要打起来,他肯定打不过魂千,索性抬腿继续走。   “小九,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必然要杀了你!”   魂千攥着剑,往前探出半寸,压着声儿缓缓道:“小九,我父亲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他要见你。别怪表哥不疼你,现在,表哥给你个选择。一,你别再作仙门卧底了,抛下一切同我回魔族罢。二,你同姑母一样,彻底脱离魔族,同师风语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贺九卿微微一愣,转过身来,剑尖就戳在了他的胸口,蹙眉问道:“表哥,你也同我说个实话,我母亲当年是因为谁,所以才脱离魔族的?是不是楚卫?”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再来问我?你所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小九,你难不成真的想走姑母的老路?”   贺九卿笑道:“所以,楚卫得到了我母亲的心,师陌寒得到了我母亲的身体,而沐家那个家主得到了我母亲和我?但是,在我母亲短暂的生命中,一直都被当成一颗棋子,而她唯一的孩子,也就是我这个野种,仍然要被按着头,走跟她一样的老路,是这样的吧?”   “小九,你在说什么?姑母同师陌寒有何关系?”   魂千皱眉,并不知晓许念被师陌寒玷|污一事,只当是贺九卿又在胡言乱语了。于是,他收了剑,上前抓住贺九卿的手腕,放低声音道:“小九,听表哥一句劝,我父亲对神器被夺走一事大发雷霆,不仅惩处了我,恐怕连你也要……不过你放心,表哥会一直护着你的。”   贺九卿摆了摆手,轻笑道:“想让我跟你回去,那也行啊,表哥,你告诉我,梦漓是不是你杀的?你怎么杀的?让我也长长见识呗?”   魂千缓和了脸色,以为从前同自己一起行恶的小表弟又回来了,这才道:“我知你在仙门做事处处畏手畏脚,便化作了你的模样。梦漓约莫是倾慕你的,一见我就扑了过来,我就略施小计,她便上套。我利用她,先杀了梦家家主和夫人,之后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无人生还,不会有人看见我这张脸的。”   “放屁!那是你的脸么?那是我的,是我的!”   贺九卿听得目眦尽裂,只要一想起来梦漓那张娇俏的脸,心里的愧疚感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照着魂千的脸痛揍了两拳,这才提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那十二阴令,鬼夫妻,还有酆都鬼城的阴司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和我生得一模一样?是不是你在从中捣鬼?”   魂千一笑,鲜血就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我怎么知道?你也不比我干净多少,何必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公无私,悲天悯人的仙门名流?华笙把你教得可真好,这种虚伪的做作的假面,我真想给你撕碎!”   贺九卿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面容,见魂千不似在说谎。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那种未知的恐惧感,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许久,才同样冷笑道:“那还不是你们逼我的么?我母亲是,我也是。我和我母亲就是你们手里的一颗棋子,除了死,也真没有其他解脱的办法了。但是,我偏偏不死,我要比任何人活得都久!”   贺九卿扣开剑柄,落华剑嗖得一声窜上半空,随后稳稳地落至手心处,通身流窜着淡青色的光芒。反手一剑劈开魂千身后的桌子,冷漠道:“饶了我罢,从今以后,我同魔族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我是生是死都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我母亲早就脱离了魔族,她的仇也不用你们报!你们不要再打着替我母亲报仇雪恨的幌子,肆无忌惮地利用我偷盗神器了。我真的累了!”   魂千抬手擦拭唇角,一抬长剑同贺九卿飞快地过了几招。他原本就比小九修为高些,一剑挑飞落华,这才按着小九的肩膀,将之压在墙上,一剑钉在他耳畔。   剑气顺着面颊擦过,几丝鲜血缓缓流下。   “贺九卿,你走可以,但是必须把碧沉珠还回来,那是我们魔族的东西!”   “什么是魔族的东西?五大神器本来就属于仙门!即使碧沉珠曾经认我母亲为主了,可现在已经在华笙手里。我不会再为魔族做任何事情,绝不再做。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魂千凝眸望着他,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从前那个嬉笑怒骂间就能动手杀人,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小表弟去哪里了?难不成,他当真有那么深爱师风语,以至于为了师风语,居然要脱离魔族?   许久,魂千才缓缓松了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贺九卿的面颊,嘲弄地笑道:“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定杀不饶。”   贺九卿点头,弯腰捡起来落华剑,插回剑鞘抬腿就要下楼。脚下忽然一顿,许久,才背对着魂千,低着声道:“表哥,对不起。谢谢你当年接我回来,也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真的该走了。也许哪天再见,就是你死我亡,表哥比我厉害,杀我便是,我毫不在意。”   ☆、想让师尊帮忙醒酒   说完, 贺九卿转身就下了楼,边喝酒边在大街上晃荡,一身酒气也不太好回望曦峰,要不然被华笙看见了, 又要板着脸骂人。   若是让楚卫看见了, 呵, 那就更不得了了,整座山头都该知道华南首座大弟子下山买醉去了。回头乱七八糟的门规一压, 能把他活活憋死。   索性就寻了个密林,捉些精怪玩一玩, 就当是给自己找个乐子。   世间精怪什么的各种各样, 千奇百怪。像什么茶花精,牡丹灵,兔子精, 黄鼠狼精, 简直不要太多。贺九卿没别的嗜好, 就爱看妖精打架。正巧抓到两个男妖精, 模样标志,身段也不错,原本是在斗法, 见头顶一道青光乍现,吓得两妖四下逃窜。   贺九卿不想伤人性命,索性让他们两个在一块, 行些那种不可言说的勾当。   初时,那黄鼠狼精特别有骨气,说什么都不肯就范,梗着脖颈要死要活的, 还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反而是兔子精生得唇红齿白,十分腼腆,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贺九卿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落华往黄鼠狼精脖子上一横,意思再明确不过,要么做,要么死。两只妖精先是一愣,随即互相对视了一眼,很懂得审时度势地双双跪地求饶。口里大呼“尊者”。   贺九卿一个翻身就坐至树梢上,一条腿翘起来,用剑指了指兔子精道:“我要你当攻方,黄鼠狼精当受方。”   兔子精一听,差点没把身上那层人皮脱下来,苦着脸道:“尊者,小妖道行浅,资历低,才化作人形没多久,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求尊者饶了小妖罢,我这没法当攻,真的没办法,道行着实低……”   贺九卿瞥过去一眼,万般嫌弃。索性就摆了摆手,示意两只妖精继续,他就坐在一旁欣赏,时不时地指点两句:“别这么僵硬,微笑,对,全部都给我笑……挺好,就这样,保持姿势。”   兔子精腼腆归腼腆,可浪|骚起来堪比狐狸精,动作优美且到位,比春宫图册上的姿势,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有点想让华笙也过来欣赏一下,可又知华笙素来对此厌恶至极。只得作罢。   眼下夜色已深,这里的动静显得异常大,贺九卿单手托腮,清凌凌地目光随意瞥着,看着看着,有些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上下眼皮一打架,整个人就困乏了。   不知道华笙现在在做什么,他今日穿得那衣裳可真好看,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结果就吵架了。   师尊到底是师尊,吵架也不知道过来哄一哄。   忽然,贺九卿拍了拍手,示意两妖停下,结果他们正兴起,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黄鼠狼精耐久力特别好,兔子精身体娇软,两妖居然完美契合,不但自己爽了,还让贺九卿大饱眼福。   “行吧,我就算是当个月老,给你们牵条红线。这便算是惩罚,以后若是再被我抓到你们在人间胡作非为,定杀不饶!还有你们身上这层人皮,通通褪了去!”   兔子精手臂一软,直接趴在地上,闻言,应道:“多谢尊者饶命,日后小妖再不敢胡作非为!”   黄鼠狼精也道:“多谢尊者饶命。”   贺九卿点头,这才御剑回了望曦峰,因为怕身上酒气太浓,回头熏着师尊了。于是在师尊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这才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才一背过身去,身后的门立马打开,他愣了愣,回眼就见华笙沉着张脸站在门槛处,开口第一句不是让他跪下,也不是痛斥,更加不是质问。而是:“等了你一晚上,你总算是回来了。”   贺九卿鼻尖一酸,缓缓挪了过去,腿脚一软就要跪下。华笙伸手一拉,便将他拽稳:“没有人喜欢动不动就让道侣跪下,我也不例外。”   “师尊,你真的是我对太好了!”   贺九卿猛然一下,直直地撞在华笙怀里,两臂死死地抱紧他的腰。   华笙被他撞得身形一晃,很快又稳稳立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怎么了?不就是吵了个架,至于这么委屈么?喝这么多酒作甚?”   “师尊,我只是觉得你太惯着我了。把我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有一天师尊也不爱我了,我……我……你叫我怎么办?”   华笙略一思忖,才道:“小九,你是不是哭了?”   “我才没有!我才没哭!”   贺九卿悄悄抹眼泪,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往华笙衣衫上蹭,哼哼唧唧道:“师尊,以后我们都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们再订一个君子条约。以后能不吵架就不吵架,如果非吵不可,那就不许冷战。如果非要冷战不可,也绝对不可以超过一个时辰!”   “好。”华笙答应得很爽快,拉着贺九卿的胳膊,想要帮他擦擦眼泪,小九平时在外头耀武扬威的,可一回来还是个小孩子,还要人抱着哄。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一拉开,才瞧见小九脸上被剑气划出了一道血口,还在缓缓往外流血。华笙蹙眉,掏出一方素白色的手帕帮他擦拭,语气不悦道:“下山喝个酒的工夫都能跟人打起来?打起来便罢,怎的还伤了脸,你这身上的疤痕,还不够多么?”   贺九卿自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复从前好看。那日为救师风语,差点没被弥散活活钉死,那玩意儿留下的疤痕,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不仅是手臂上,胸口,腿上,甚至是眉心处都有。   “师尊,我现如今都这么丑陋了,师尊还会和以前一样喜欢我么?”   华笙道:“我不觉得你丑,只不过,以后不要再为了任何人受伤了。我会……”   心疼两个字就在唇齿间,可到底是说不出来的。既然没说出口,贺九卿自然不知,也不会往深处去想。只点了点头,须臾,才又闷闷道:“这也不是我想的,有时候事情就突然摆在我面前,逼我去做一个选择。我无论选择什么都不对。我若不护师风语,回头外界的流言蜚语就能活吃了我。可我若是去救师风语,我就不得不流血。”   他心里很是酸楚,并没有向师尊告状的意思,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顿了顿,才又道:“可我即便做到如此地步,还是没人记得我的好。梦桓恨我,师伯厌我,师忘昔也不会感激我,甚至暗暗憎恶,怨我为什么再一次玷|污了师风语的名声,害得他们上师府处处被人诟病。我知我从前不对,很不对,但年少轻狂,谁没做过几件离经叛道的事?做什么偏要针对我?明明知道我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怂货!”   “小九,你的苦,我知。”   “不,师尊,你只知我苦,可不知我的艰难。”   贺九卿将脸埋在华笙怀里,呜咽道:“我真的好难啊,好像什么事都怪我,可我真的只是想好好的活着。我想跟师尊好好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师尊,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旁人知道你我已经是道侣,师尊定然无事,可我就是玷|污仙门仙首,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等待我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师尊!”   平心而论,华笙一直都知晓他的小九饱受委屈,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放荡不羁。可当他正面听见小九跟他诉苦的时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痛。   许久,才拍了拍贺九卿的肩膀,哑着声道:“是我不好,没能时时顾及到你。你莫怕,天塌下来由我顶着,待修真界稳定下来,你我便正式结为道侣。届时,谁若敢说半个字,为师绝不轻饶。”   “累了你的名声,你也不怕?”   “不怕。”   “若你受万人唾骂,遗臭万年,你也不怕?”   “不怕。”   “若因此失去了掌门之位,你也不怕?”   华笙还是摇头,其实早在同贺九卿在一起时,便已经考虑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待稳定下来后,他便交出掌门之位,带着小九出去游山玩水。   小九喜欢吃喝玩乐,他便带着小九吃遍世间美食,游过五湖四海。小九喜欢鲜花盛开的地方,那他就帮忙种。只要小九喜欢,天下何事皆容易。   “师尊,你说了,我便信了。你若是负我,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贺九卿踮起脚尖,虔诚无比地亲吻华笙,从额头至下巴,每一处都照顾个遍,末了,才蹦到华笙怀里,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双腿夹着他的腰肢。   “师尊,抱我上你的床,酒喝多了,我头好晕,想要师尊帮忙解解酒。”   “你那酒量,以后还是莫要再喝酒,否则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我知道。快,师尊,快把我抱回去!”   华笙自然没有二话,抱着人转身回房,将房门掩上,这才将八爪鱼一般的小九轻轻放床上。结果被他勾住脖颈,两人双双往床上跌去。床纱一落,屋内的烛火便熄了。   ☆、师尊居然会做饭了~      翌日, 外头阳光明媚。   贺九卿缓缓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侧,被褥一片冰凉,师尊素来自律到令人发指。早早便起来了, 若是换了从前, 还会责令他也一并起来, 温书练剑什么的。   可自从成了道侣之后,其实也用不着师尊天天盯着课业了, 反正贺九卿该不自觉,还是不自觉。徒弟什么的, 还能狠抽一顿, 若是道侣,则不能再如此这般了。   贺九卿才一坐起身来,立马觉得头痛。昨晚酒喝多了, 又吹了冷风。夜里跟华笙翻云覆雨, 没有七八次, 也得有个五六次, 腰酸背痛腿抽筋,连脑子都懵了。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抬眸就见一道白影儿踏了进来, 华笙着装向来一丝不苟,即使昨晚照顾贺九卿一整夜,也并未显露出半点疲态。仪态简直雅正到无可挑剔。   “师尊, 我头好痛。你过来帮我揉揉罢?”   华笙走至榻边,将手里端着的醒酒茶递了上前,淡笑道:“你头痛,是我弄的么?”   贺九卿无话可说, 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捧着醒酒茶小口小口的喝着,末了,将空碗递了回去。然后往华笙跟前一趴,侧着身子指了指腰,笑道:“那这个总归是师尊弄得罢?师尊也不负责么?”   华笙低声笑骂道:“你这插科打诨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抖机灵有你的。”   “插科打诨和抖机灵我本来就会,这可是天生的!”   贺九卿双臂叠在一处儿,将下巴垫上去,感受到腰间有双温热的手来回游走,力道也适中。舒服地眯起眼睛,哼哼道:“师尊,你多揉一会儿好不好?真的酸,师尊昨晚太用力,我现在大腿根还哆嗦呢!”   “不是你一直要求我……”   华笙说不出来太粗俗的字眼,即使是意思粗俗,也说不出口。   贺九卿没脸没皮惯了的,调/情的话张口就来:“我让你用力,你就那么用力啊?差点没把我腰撞断,也就是我腰好,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师尊弄死了。师尊简直不讲道理,昨晚我都哭成那样了,也不知道慢一点,抱在怀里哄哄什么的。”   华笙红着耳垂辩解道:“你现在越发爱哭,我还没怎么你,你便抱着我手臂哭哭啼啼。传扬出去让人笑话。”   贺九卿道:“那我就是爱哭鬼!在师尊面前无论怎么样都不丢人的!”   “厚脸皮。”   “师尊总算不说不知廉耻了!有进步,我给师尊一个奖励!”   贺九卿像扭股糖似的缠了过来,双手捧着华笙的脸,嘟着嘴亲了他几口,笑道:“师尊现在的手艺越来越好,连醒酒茶都会做,果然,世间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到师尊!”   先拍个马屁,以后家里杂七杂八的活都让华笙做,自己就混吃混喝等死完事。   华笙很受用,并且上钩了,还傻乎乎地点头,说了一句:“其实,还做了别的。不知你可否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只要是师尊做的,哪怕连狗都不吃,我都吃得惯!”   贺九卿一跃而起,激动得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以前只有他讨好师尊的份,什么时候师尊也没给他亲自下过厨。除了当初用一碗糯米粥要了他初/夜后,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再难以下咽都必须要吃得连汤都不剩才行!   胡乱把衣裳套好,贺九卿急不可耐道:“快快快,师尊,饭在哪儿?快让我欣赏一下!师尊,我简直爱死你了!你真是我见过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了!”   华笙不禁莞尔,拉过人,伸手替他整理好衣衫。见袖子都短了一截,忍不住微微蹙眉。小九今年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长得也快。这身淡青色的衣衫还是去年做的。小九一向任性,坚决不肯穿华南的宗袍,打过两回不见效,也便纵着他。   如今连衣服都小了,才知小九又长大了一点。   “有空帮你做身新衣服罢。你喜欢什么颜色?”   “嗯。”贺九卿现在满脑子都是吃饭,哪里管什么新衣服,闻言便道:“都行,但我不穿白的,我那么皮,回头把衣服弄脏弄破了,还要劳烦师尊。就淡青罢,这颜色就挺好的,关键是和师尊站在一起,特别般配。”   华笙颌首,心里默默记下了,这才领着人去隔间吃饭。他从前不吃饭,自然也不会做饭。也是才学的,卖相都不甚好看,几次把糖当成盐洒进去。小九不吃辣的,偏爱甜食多些,菜里多少都放了点糖。   贺九卿看着眼前的两菜一汤,激动得哇哇大叫。连声夸赞师尊好厉害,一屁股坐了下来,立马帮华笙盛汤。这汤很简单,里面就放了些冰莲,还有其余几味药材。   要知道,从前贺九卿偷吃冰莲,或者失脚踩死师尊种的药材,即使不被打折腿,最起码也要打到屁股开花。如今华笙简直太大方了。   伸筷子夹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菜,满满塞了一大口进嘴里。实话实说,味道的确不好,有点甜,还有点夹生,并不算好吃,只能勉强入口。可是他还是吃得极为满足,嘴里总是满满的,像是小仓鼠吃东西,嘴里往往还没咽下去,又紧接着再塞一大口。   很快盘子就见了底,又去祸害下一盘,吃得太着急,噎得差点翻白眼,华笙赶紧把碗递了过去,道:“快喝汤,顺一顺,别吃太急,又没人同你抢。”   “师尊,你对我太好了,真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贺九卿喝干了碗里的汤,华笙很自然地接过碗帮他满上。   闻言,微微愣了一下,才道:“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可以说,我听一听。”   贺九卿不敢再猪八戒吃人参果了,只小口小口的品尝,含糊不清地回道:“师尊已经足够好了,我对师尊没有任何要求。”   他吃了两口,鼻尖又酸了,闷闷道:“我没有得过父母的爱,以前看别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哄,总觉得分外酸楚,羡慕到了极致。”   华笙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也可以唤我爹,都随你。”   “那抱抱呢?”   “晚上抱。”   贺九卿很爽快地答应,连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歪在一旁撑得不想动弹。猛然又想起望曦峰没有厨房,便询问了一番。   华笙收拾碗筷,自然无比地回道:“凡事总有开先例的时候。”   “可是师尊曾说,凡间的食物气味会污了望曦峰的灵气。还说不准我在这里吃东西,否则就抽烂我嘴。”   华笙想了想,认真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须臾,才道:“那以后准了。”   贺九卿一听,便笑道:“哦,我知道了,其实望曦峰是没有什么规矩的,一切但凭师尊的喜好。幸好师尊喜欢我,否则我真是在望曦峰一天也待不下去。”   “行了,你是继续躺着,还是练剑,或者是同我一起去处理公务?”   贺九卿想了想:“继续躺着容易胖,不行。练剑太累了,不想练。那我就勉为其难陪师尊去书房处理公务罢!”   华笙颌首,待将碗筷一一清洗干净,放回原处之后,这才抬步去了书房。才一踏进房门,就看见小九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脸上还盖着本书,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地上凉,别躺着。”   “师尊,不凉,躺着挺舒服的,你莫管我,当我不存在便好。”   贺九卿将书拿高了些,躺着看。看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包着诗经外皮的一本春宫图册。并且看得是津津有味,一页一页仔细浏览,并且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待看完一遍,又紧接着重新再看一遍。   华笙坐在书案后面,都快被公文埋起来了,闻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问道:“看得是什么书?这么有意思么?”   “当然有意思啦,就是诗经嘛!我也要跟师尊一样,做一个满腹经纶的人!”   贺九卿说谎不打草稿,看得聚精会神,连华笙什么时候走过来了都不知道。   手中的书一下子就被抽走,贺九卿一愣,随即从地上翻坐起来,急道:“师尊别撕!那是珍藏版!撕不得!”   华笙随便翻阅了两下,神色淡然,并未有任何变化。将书一合,不轻不重地往贺九卿头上敲了一下,淡淡道:“可以不撕,但要没收。以后不准在书房看这种东西。”   “那不在书房看,要到哪里看啊?难不成要在……寝殿?”   贺九卿揉了揉头,笑眯眯道:“那也行,师尊可要帮我收好了,可别弄丢了。回头有大用处的!”   华笙不理他,抬步从书架上,随便挑了几本相对来说,既有意思,又能陶冶情操的野史,还有一本花册递了过去。   贺九卿道了声谢,双手接过。盘着腿翻看,手边还放着果子,一边咔嚓咔嚓的啃果子,一边翻看,喋喋不休地同华笙说话,华笙偶尔会回上两句,但大多时候还是聚精会神地处理公务。   有时候遇见心烦的,也不会摔笔,顶多就是皱一下眉头而已。更加不会迁怒啃果子影响他处理公务的小九。      ☆、想要个孩子   待终于将公务处理完毕, 华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想要看看小九在做什么。却见贺九卿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矮桌上睡着了,果子也啃完了, 书页都被口水润得透透的。   华笙无奈地蹙了一下眉头, 这才半蹲下来, 也没舍得把人叫醒。掏出帕子替小九擦了擦嘴,随后便要将人打横抱回去。结果才一碰到, 贺九卿立马就醒了。   他睡了一下午,睡得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眶, 迷糊地唤道:“师尊呢?我师尊呢?师尊去哪里了?我饿了, 师尊呢?”   华笙听着好笑,小九一直都是小孩子心性,饿了渴了就知道找师尊。不过这样也很好, 总比找师风语强太多了。   好半晌儿贺九卿才彻底醒过来, 抬眸问道:“师尊, 公务都处理完了吗?”   华笙点头, 淡笑道:“让你等太久了,晚上想吃什么?”   “只要是师尊做的,无论做什么都行, 我不挑食的!”   贺九十足依赖华笙,非要他抱着才肯起来,不仅如此还把腿缠在人家腰上, 将那种调/情的话说了个遍。   华笙边听边笑,末了,才道:“我现在一听你说话,就觉得你是在撒娇。”   “师尊不喜欢?”   “还行。”   “还行就是不喜欢。”   华笙想了想, 一本正经地回道:“那我便喜欢罢。”   贺九卿露出得逞的笑容,非缠着要一起做饭。华笙切菜,他就帮忙洗菜。华笙起锅烧油,他就待在边上静静地欣赏。脑海中渐渐就浮现出一家三口的画面,一个做饭,两个吃白饭的站边上看着。   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原主的记忆。画面里做饭的是沐家那个一根筋,许念就牵着小九在一旁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只可惜,小九终究不是沐家主的孩子,许念也终究没能看着小九平安长大。   “师尊,我想要一个孩子。”   贺九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华笙好笑道:“说什么傻话?男人同男人之间,怎么会有孩子?你生么?”   “可我就是想要!师尊,我们不如从别人家抱一个过来养罢?实在不行,就捡个小乞丐养。要那种像我一样眉清目秀,生得清俊,还要嘴甜讨喜的。”   华笙瞥他一眼,继续炒菜:“你以为所有的小乞丐都生得如你一般好么?再者说了,小孩子不好养的。”   贺九卿道:“我当然知道小孩子不好养,师尊养我这么大,着实不容易。我又不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定然惹师尊生了不少气。就这样师尊还留着我,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啊!敢问师尊,此前有没有想过把我弄死?”   “也没什么可气的,在你身上动的怒,你全然用眼泪浇灭了。至于为何留你……养都养了,还能丢了么?”   贺九卿想想觉得也对,毕竟华笙从前的年纪也不算大,即使性格比同龄人沉静内敛,可到底是有脾气的。要是动起怒来,打骂起来都容易,下狠手管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但更多还是温和的时候,晚上会哄小九睡觉,早上给小九穿衣服,还会喂他吃饭,攥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想得越多,到了最后竟然有点嫉妒了,甚至希望自己当初穿书穿早一点,把华笙对他的所有好,全部都享受到。即使是坏,也要一分不落地受着。   “你若是真想养,那便自己收个徒弟罢。”   华笙终于松口,整理整理碗筷准备吃饭了,“你也到了可以收徒的年纪,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既然要收徒弟,就要对他负责。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抛弃他。”   贺九卿一一点头,比起收徒弟,眼下更想吃饭。说起来也很奇怪,他寻常吃饭,并没有这么香甜。可每次吃华笙做的,格外满足不说,每次都撑得肚子圆滚滚的。   有师尊的投喂,腮帮子总是满满的,连身上都长了肉。原先还挺清瘦,现在都有点显胖了。对此,贺九卿边大口吃菜,边苦恼道:“我不能再吃了,吃胖了师尊就不喜欢了。”   “吃胖了好,摸着不硌手。”   华笙吃饭就只喝汤,费心费力,劳心劳力做了大半天,结果就喝了小半碗汤,剩下的全部都进了贺九卿的五脏庙里。甚至连喝剩下的都被抢了去。   小九简直太能吃了,就跟一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小时候特别难养,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现如今倒好,什么都吃,而且还乖。   “师尊待我如此好,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的,晚上就……”大拇指贴了贴,一脸坏笑。   贺九卿挺着肚子,把腿往华笙身上翘,笑眯眯道:“昨夜我喝醉了,玩得不够尽兴。今晚我要重振雄风。跟师尊大战三百回合!”   华笙笑话他:“你不要吹牛,到时候又哭着求饶,可没人搭理你。”   “师尊不必搭理我,闺房之乐,图得就是个趣儿,我一求饶,你就饶我,那有什么意思?”   贺九卿这个人特别有意思,他不仅知道在床上怎么玩,还想着法子地教华笙怎么玩他。就比如说现在,把吃干净的碗碟一股脑地推一边去。单手托着华笙的下巴,笑眯眯道:“小美人生得如此标志,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可有亲眷,夜半三更在此不安全,哥哥送你回家罢?”   华笙蹙眉,随手打开贺九卿的手:“别闹。”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径直从贺九卿身边走过去。   贺九卿赶紧一伸腿将人拦住,笑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小命来!”   华笙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轻笑道:“你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突然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再做回答的错觉,可仍旧不怕死地伸手扯了扯华笙的衣袖,觍着脸笑道:“师尊,你别对我这么冷淡嘛,咱们吃饱喝足没什么事儿干,玩一玩怎么了?还没点闺房之乐?”   华笙略一思忖,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于是问他:“怎么个乐法?”   贺九卿道:“我装纨绔子弟,师尊假扮良家妇女,然后我就负责劫色,强行玷||污师尊,怎么样?”   “不怎么样,但可以试试。”   话音才落,华笙就顺势坐了回去,贺九卿坏笑着勾他下巴,探过身子,将人往地上压。   结果华笙躺得挺平,就是毫无半点反应。浑身僵的仿佛行尸走肉,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贺九卿抬起脸来,不满道:“师尊,你也稍稍给点反应啊,你挣扎一下啊,你动都不动一下,那有什么意思?”   “如何挣扎?”华笙不懂就问,神色淡然至极。   “如何挣扎还要我教你?师尊,即使你不是良家妇女,没有被人调戏过,那你总归也当过别人的弟子罢?肯定挨过打罢?你挨打时怎么挣扎的,现在就怎么挣扎呗!”   结果华笙苦思冥想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回道:“有错当罚,受责已然难堪至极,为何还要挣扎?”   贺九卿:“……”   也是哦,就以华笙的性子,应该从小到大都是沉静内敛,从未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即使真是受罚,恐怕也都是安安静静,别说是挣扎了,就是听华笙唤句痛都困难。   哪里像他,藤鞭还没抽到身上就已经鬼哭狼嚎,生怕别人不知道。   于是贺九卿只得作罢,想了想,才道:“要不换一换?”   华笙摇头:“不想玩这个。”   “那就夫君和娘子?”   贺九卿话音才落,华笙直接翻了个身,将人反压在地,眸子灿若星辰,低着声道:“就这个吧!”   原来师尊喜欢有名有分的,不喜欢露水情缘。贺九卿暗暗好笑。   “师尊,可惜我不是个女子,不能为师尊生儿育女,要不然以后养个小号师尊,供我们两个使唤,那该有多好。”   贺九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见师尊的第一眼,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只可惜没法生,当真是遗憾至极。”   华笙沉默片刻,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的确是人生一大憾事。不过以前养大了小九,也算是稍微能够弥补些许。于是便出声宽慰道:“无碍,你若喜欢,随你收多少个弟子,但只一样,不准收女弟子。”   “哈哈哈,我说师尊啊,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嘛,管他是男是女,只要生得足够漂亮,我都挺喜欢的。”   华笙道:“那就只收丑的,不收漂亮的。”   贺九卿暗自偷笑,师尊果真是对自己的美色一无所有。有师尊在跟前,旁人都成了陪衬,自见到师尊的那一刻起,眼里除了师尊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但是师尊,你要知道,师伯生得也挺俊的。”   华笙蹙眉,警惕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以后师尊还是少让我见师伯为好,你知道我的,一看见美好的事物,就忍不住心痒难耐,即使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也想去撩拨撩拨。”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反正我跟师伯相看两厌,不如不见。”   华笙道:“有点道理。”   ☆、我还等着和师尊吃饭   贺九卿暗暗偷笑, 像师尊这么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会赞同此等歪理,简直太有意思了。让人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于是作死撩拨,笑眯眯道:“师尊, 你说, 如果我哪天跟师风语旧情复燃了, 想跟他搞一出露水情缘。你真的舍得活剐我么?”   华笙蹙着眉尖:“不会有那一天。”   “师尊的意思是,舍不得活剐我?”   华笙摇头:“我是说, 不会有这种可能。”   “怎么可能没有?万一有呢?师尊?”   “绝无可能!”   一把擒住贺九卿的两只手按过头顶,俯身霸占性的亲了一下, 华笙板着脸道:“你只能是我的, 永远都是!”   贺九卿哈哈大笑,决定还是不要乱开这种玩笑,否则天知道师尊会不会一下子醋坛子打翻。直接打上上师府, 把师风语捅成筛子。   于是想了想, 又恶意十足地问:“那如果是师伯勾/引我呢?师伯生得也很俊, 以前我可听人说了, 师伯年轻那会儿,上华南求亲的女修,都快把门槛踏平的。虽说师伯现在已经不年轻了, 可俊美的容貌仍在……”   “小九,不许拿你师伯开玩笑。”   果不其然,只要一涉及到楚卫, 或者是别的什么正事,华笙立马就要摆起师尊的架子。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如果,我偏要拿师伯开玩笑呢?我今日就不要命了, 师尊且回答我,如果说,师伯要把我带走,或者是想杀我,师尊选他还是选我?”   华笙沉默了片刻,五指下意识地收紧。   贺九卿这会儿倒是极有耐心,一点也不着急,给师尊足够的时间选择。边耐心等待,边抖腿。足足有半刻钟时间,才听见华笙低声问:“为何要这般假设?你若不做恶事,你师伯为何要动手杀你?”   贺九卿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磨着后槽牙,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许久才摇了摇头,无限惆怅道:“我说师尊呐,就是个假设而已。你就算心里想选师伯,你也别说出来啊,你就骗骗我,你骗我一下也好啊!我特别好骗的!”   他小幅度地震了震手腕,华笙便顺势解了他的桎梏。   缓缓坐起身来,贺九卿捏了捏绞痛的眉心,半是忧愁,半是感伤,闷声闷气道:“真是的,师尊连撒谎都不会。也怪我太不自量力了。师伯同师尊多年的师门情分,可不是我这种阿猫阿狗可以比得上的。我既不是什么仙门名流,又非世家清贵公子,师尊凭什么要喜欢我?所以……可以理解罢。”   “你理解什么了?”华笙也起身,伸手拉住贺九卿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近,“小九,你莫同我置气,不要带着情绪说话。”   贺九卿很乖顺地靠至华笙肩头,闻言便道:“我未曾同师尊置气,也没有带任何情绪,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也怪我,没事开这种玩笑作甚?对不起师尊,是我让你为难了。”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华笙略一思忖,想起上师府发来的请帖,上面赫然印了师风语同梦漓的婚期,就在三日后。不知到底该如何同小九说才好。   请帖上只说请华南两尊去,并未提起小九之名。但楚卫那边早便发过话,绝不让小九再踏进上师府一步。况且,师忘昔那里也表示,再不准贺九卿同师风语有半分牵扯。   就以华笙对贺九卿的了解,真要如实相告,恐怕到时候会大闹上师府,强抢新郎也不是不可能。届时才是无可收场。   贺九卿不疑有他,根本不会想着去怀疑师尊。于是复躺在华笙怀里,一边给他编头发,一边哼哼唧唧地说嘴苦。   华笙大为吃惊,垂下的眸子渐渐形成一条直线,像是被浓墨渲染过一般漆黑。双眸极其清明,仅仅一个目光投过来,立马就将贺九卿的魂儿都勾去了一大半,手心都起了层汗。甚至还微微勾起了腿。   “怎么会嘴苦?我看看。”   贺九卿用手故意遮遮掩掩,含糊不清道:“反正就是嘴巴苦,好苦啊,特别苦。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怎么会这么苦。”   眼尾的余光一直紧紧盯着华笙,见他又往自己这里靠近了几寸,几缕长发至肩头垂了下来,两人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温热的气息相互纠缠。   师尊身上也不知道熏得是什么香,异常好闻。因为经常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的原因,还带了几分墨香。如果师尊不是仙门名流,很容易就让人想起来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贺九卿有点情动,压根也编不出来什么了,直接厚着脸皮伸手讨糖吃。他本来年纪也不大,比华笙小了整整一轮,生得很俊,即使是撒娇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而会引得旁人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只不过很可惜罢,贺九卿轻易不将这种神态视人。即使是师风语也从未有幸欣赏到小九的这般风姿。   原本就是故意撒娇,贺九卿没想到手心里还真的多出来一个硬硬的东西。   定睛一看,居然真的是一颗圆溜溜的糖!师尊身上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师尊,你这是给我买的吗?真的是给我买的?你不会是从哪里捡来的,或者是用法术变的罢?”   华笙道:“我没你那么无聊。”   顿了顿,他又抿唇,神色略不自然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的。但我那会儿不甚喜欢你。”   提起以前,那就是一段不可回首的心酸血泪史。贺九卿一边将糖纸剥开,拿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片刻。这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一股子浓郁的甘甜立马游走在舌尖。仿佛整颗心都被这一颗小小的糖甜化了。   “以前外人总觉得我在华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可是不知师尊待我如何苛刻。”   贺九卿应了一句,很快又笑:“但我不记仇啊!记仇多累啊,要是一直记仇,就会一直怨恨,那永远都不会开心的。我往后,只记师尊对我的好,不记师尊对我的坏。这样我就会一日比一日更喜欢师尊了。”   华笙轻笑:“那这样岂不是很委屈你?”   “不委屈,只要是师尊,怎么样都不算委屈。”   师尊对他而言,就是暗无天日的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逆境中的救命稻草。不死死抓紧的话,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贺九卿吃了一颗糖还想要。   华笙摇头道:“没有了。”   贺九卿要是能信,那才是见了鬼了,直接上手在师尊身上乱摸,还真的勾出了一个小袋子,里头鼓鼓囊囊的。   打开一瞧,莲子糖,蜜饯,梅子,花生,瓜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零嘴儿,全是小孩子爱吃的。   两手捏紧了布袋,贺九卿定定地望着华笙,眼底翻泪。   “……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以前苛待你了。一定得补回来才行。”   华笙耳垂通红无比,面上却淡然至极,可宽袖下的手指早就蜷缩在一处儿,心里也如同打了小鼓,带着三分羞赧,两分忐忑,五分的淡然,就这么把心里话宣之于口了。   未曾有过半点犹豫,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全然凭着心意走。   “师尊,你怎么能这么好?我以前一直以为,师尊的心是茅坑里的石头做的。无论我怎么努力,永远都靠近不了师尊。现如今才知,师尊待我才是世间极致得好。我真的没什么好求的了。”   华笙道:“你每次都是嘴上说没什么好求的,可实际上什么都想要。主意多得很。”   贺九卿狡辩:“我哪有?师尊污蔑我!”   他打了个哈欠,倦意涌上眼睑,索性就拉着华笙一道睡下。晚风一吹,满池塘的莲香沁人心脾。渐渐地便双双睡了过去。   师二公子大婚的事,如同插翅一般迅速传遍修真界,楚卫严令将消息封锁,不准任何人提及此事。三日转瞬间便到了眼前,楚卫实在是不放心,索性就找了个由头,打发贺九卿带着几个弟子下山降伏邪祟。   对此,贺九卿毫不知情,早上从师尊那里出来,换了一身新裁的衣衫。一身淡青色,衣袖,护手还有腰间用银线勾勒出玄纹,垂感极好。最关键的是,师尊早上帮他系腰带来着。   才下了望曦峰,贺九卿就被楚卫找了去,他原也不想去,可又怕楚卫借题发挥。只好硬着头皮步入大殿。   才一进门,一道严厉的目光立马投了过来,即便不用抬头去看,也能知晓楚卫现在定然板着一张冷脸,跟谁欠他八百两黄金似的。一副望门寡样。   “弟子见过师伯,不知师伯找弟子过来,有何事吩咐?”   楚卫随手将一封信甩了过去,沉声道:“山下有村民来信,说是有邪祟作怪,你且带几个弟子前去查探一番,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现在?可……我还须得同我师尊说上一声。”   “不必,你师尊那里,我会通知。你且去便是。”楚卫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切记,老百姓的安危最为重要,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可行事莽撞,不可意气用事。带好手下弟子,不可再出现任何纰漏!”   “是,那弟子告退。”   贺九卿也不再多说别的,索性拿了信就告退。半个字都不想同楚卫多说,只想早干早完事。晚上还等着跟师尊吃饭!      ☆、师尊信我鸭~(已修)   待出了殿门, 离得老远就看见几个弟子在门外守着,贺九卿双臂环着佩剑走了上前,还未开口,几个人立马抱拳恭敬道:“见过大师兄!我等奉命随大师兄一同下山, 铲除邪祟。”   贺九卿上下打量了他们一遭, 见几人全部都挺面生。遂笑着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几个, 都是哪位长老的弟子?”   “我等都是望玄峰的弟子,寻常都出山游历, 并不常在华南山,师兄觉得面生很是正常。”   为首的男弟子面无表情地拱手道:“我等奉命即刻前往村民家中, 铲除邪祟, 请大师兄同我们一道儿前去。”   “好说,好说。”   贺九卿脸上笑容不减,可心里突然一紧, 这好端端的, 楚卫打哪儿挑来这么些人, 下山除个邪祟, 谁去不是去,单单点名让他前去,很是可疑。   待御剑下了华南山, 往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个人神色和行为极其怪异,修为也远非寻常的弟子能比,一路说是随行, 不如说是监视。把贺九卿盯得紧紧的,生怕他跑了一般。   一直行至一处小茶棚,贺九卿才道:“天儿还挺热的,停下来歇歇脚, 喝点茶再赶路也不迟。”   几人微微迟疑,为首的弟子便道:“大师兄,百姓的安全最重要,听说那邪祟是个水鬼,已经害死了不少人了。刻不容缓,大师兄还是……”   “既知刻不容缓,为何不早早地派人去,非得让我也跟着?”   贺九卿将剑放在桌面上,招呼着小二上壶茶,微微抬眸,慢条斯理地笑道:“你们修为也都不弱,一个小小的水果而已,何至于让这么多人去?除非,你们心里有鬼。”   “大师兄!你何出此言。我等可是奉命……”   一个性子比较急躁的弟子上前一步,剑指着贺九卿的脸,怒声道,可话还未说完,直接被先前那个弟子拦住,道:“既然大师兄想停下来歇脚,那便歇一歇便是。横竖有大师兄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贺九卿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这里头要是没鬼,他以后倒着走路。余光瞥见小二在后面磨磨唧唧的,遂站起身来,嚷嚷着:“怎么这么慢?这是缺你茶钱还是怎么着,小爷快渴死了!”   “客官,就来,就来!”   店小二慌慌忙忙地端着托盘过来,贺九卿脚下一使绊子,故意让人摔倒,再随手将人扶稳,自然无比地将托盘接过手,指尖悄无声息地探过每只杯沿。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笨手笨脚的,没吃饭啊!”   店小二一边弯腰,一边赔笑,揩了一下汗水,这才擦着手下去了。   “来来,天气热,都喝杯凉茶解解暑气,可别还没到镇上,就先倒下几个了。”   将凉茶分发下去,贺九卿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很随意地端起一杯,仰头便喝,还砸吧砸吧嘴,笑道:“这也忒难喝了些。”   其余几个人这才松懈下来,为首的那个弟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笑着道:“大师兄素日在蘅曦君那里,喝惯了玉液琼浆,自然看不上小店里的东西。蘅曦君待大师兄可是极好的。”   他抬头瞥了一眼日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便要起身继续赶路。可才起了一半,立马四肢无力地倒了下去。其余人等大惊失色纷纷攥剑,可很快便东倒西歪,相继倒了下去。   “大师兄,你这是何意?”   贺九卿笑了笑:“我还想问你们是几个意思,鬼鬼祟祟的,监视我呢?”   他随手扣开半寸剑柄,往那弟子脖颈处一抵,低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还不快从实招来,否则我杀了你们!”   “大师兄莫要为难我们几个,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不敢不从!”这人嘴最硬,半个字都不肯吐露,似乎是觉得贺九卿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贺九卿也不废话,手底下微微用了点力,立马在他脖颈处割出一道血口,鲜血直流,冷笑道:“别以为我是在同你们开玩笑!你们是不是魔族的卧底?快说,否则我杀了你们!”   “大师兄,住手!我们真的是望玄峰的弟子!你不要错杀好人!”   贺九卿将手底下的人推开,这才用剑鞘指了指旁边说话的弟子,笑问:“来,你说,你不说的话,我就当你是魔族的人,当场诛杀!你信不信,有蘅曦君护着我,即便我误杀了你们,赤玄君也不能拿我怎样!”   这弟子吓得面无人色,牙齿咯咯打颤,见贺九卿真要动手,当即失声尖叫道:“我说,我说!是师二公子,师风语!他今日成亲了!和二师兄的妹妹正式结为道侣!”   “什么?你再说一遍?”   贺九卿大惊失色,一把拽住这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成亲?成什么亲!梦漓早就死了,她怎能同师风语结为道侣!师忘昔呢?他死了不成?”   “真的!我不敢撒谎!真的是结为道侣!师风语要同梦漓冥婚,天下皆知!据说是自愿的!”   “天下皆知,唯我不知?自愿个屁,让你娶个死人,日夜同床共枕,你愿意?”   贺九卿咬牙,逼问道:“是赤玄君让你们支开我的?我问你们,这事蘅曦君可知?”   “自然是知晓的,就是……就是蘅曦君吩咐的,让山上所有弟子守口如瓶,不可在大师兄面前提起。否则杀无赦!”   这弟子战战兢兢道:“大师兄,你别为难我们几个了。我们知道你喜欢师二公子已久,可他都要同梦姑娘冥婚了,可见对你当真没有那种心思,你又何苦痴缠不休,平白再惹人非议?况且,师掌门那个脾气,大师兄又不是不知,蘅曦君不让你去,那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个屁!真是为了我好,就不该在这种事上瞒着我!什么狗屁非议不狗屁非议的,有本事就冲着我来,欺负我二哥算什么本事!我说不让成亲,就是不让成亲!”   贺九卿一把将人甩开,周身如同置身红莲业火一般,烧得他几乎神形俱灭。气血直窜头皮,让人忍不住当场抓狂。   许久,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攥紧了剑柄,落下一句“这是软骨散,不致命。不出半个时辰,药效便解,你们自行回山。”随后将落华往半空中一抛,火速御剑赶往千纵山。   即使,他心里明白,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去了也是众矢之的,还会惹师尊生气。师尊生起气来,可是要打人的。   可他若是不去,师风语从前对他的那些袒护,那些好,岂不是全然喂了狗?   一入千纵山,满目都是张灯结彩,各门各派都前来观礼,一见贺九卿过来,如同见了鬼一般,迅速散出一条道来。   守门的弟子将他一拦,厉声道:“贺公子,今日可是师二公子大婚之日,这里不欢迎你,请贺公子速速离去,莫让我们为难!”   “大婚?连冥婚都能说得如此冠冕弹簧,这可真让我长见识了。”   贺九卿反手一剑将人逼退,冷着脸道:“滚开!”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有个弟子火速跑进去通禀。   贺九卿懒得废话,大步朝里面走去,入眼处乌泱泱的一众人,左右两排席位上,赫然坐着师忘昔等人。华笙就坐在上首右侧,一身素衣玉冠,清贵无双,高高睥睨着众人。目光忽然一凝,径直穿过人群,落在了贺九卿身上。   这一记目光犹如炎炎夏日里的一桶冰水,贺九卿吓得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了下来。连眼尾的余光都不敢往华笙那里瞟。   师忘昔神色一沉,抬手让弟子退下,正才居高临下地盯着场上。   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灵位,立在场中央,身侧有道格外颀长清瘦的身影,换下了素日穿的白袍,一身红衣艳得像血。原本那般款款温柔的一个人,现如今面上连点其他表情都没有。   贺九卿上前一步,涩然唤道:“二哥,你要成亲了,为何不派人同我说一声?居然连门都不让我进,二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师风语漆黑的睫毛一颤,缓缓摇头,轻笑道:“还以为你不过来了,既然来了,喝杯喜酒再走罢。”   “喝什么喜酒?这里哪有半个喜字!二哥,为什么旁人都说你是自愿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一说,我帮你!”   “贺九卿!谁让你过来的?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滚回去!”   贺九卿道:“凭什么要我走?我若是不走呢?”   楚卫当即一拍桌面,厉声斥责道:“贺九卿,谁给你的胆子顶撞师长的!你师尊在此,不许你胡来!”   贺九卿压根不敢去看华笙的脸色,即使不去看,也定然知道师尊现在面覆寒霜,眼尾渐渐拢成一条直线,带着几分审视和冷冽的意味,不偏不倚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仅是师尊,在场其他人的目光也迅速汇聚过来,其中不乏一些好事者,饶有趣味地打量过来,作壁上观,就想凑个乐子,或者是想把事情越闹大越好。修真界好久没有热闹看了。   场上众人议论纷纷,对着贺九卿和师风语指指点点:   “你们快看,我就说吧,贺九卿和师风语有私/情,两个人从前经常在一处儿。上回在中州,贺九卿吃住都同师风语在一处儿!”   “我也听说了,以前还以为贺九卿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对师风语动了真感情!这下有好戏看了,啧啧,两个断袖!”   “都快别说了,贺九卿往这里看来了!”一个修士压低声音道。   “怕什么!嘴长在我们身上,还不让人说话了?贺九卿就是不知廉耻,胆大妄为!明知师二公子同梦姑娘订了亲,居然还要横插一脚!”   “就是说啊!师二公子对梦姑娘一片痴情,即使是冥婚也要将其灵位接入上师府!可贺九卿死不悔改,居然在别人大婚的时候过来打搅!简直不知廉耻!你们快看看他的表情,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   “也不知道蘅曦君是怎么管教弟子的,居然教出贺九卿这么个狗东西出来!这么看来,蘅曦君也不过如此,什么大义凛然,胸怀天下,也不过如此!算什么华南尊者。我呸!啊!救命!”   话音未落,直接戛然而止,贺九卿二话不说,径直走了上前,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把叫嚣的最厉害的修士狠狠踩在脚底。这才环顾四周,似笑非笑道:“嘴长你们身上,可手长在我身上,不怕死的就继续胡说八道,看是你们嘴快,还是我手快!”   “贺九卿!你大胆!”   楚卫拍案而起,脸色铁青,见华笙不发一言,当即更为恼火,怒道:“这是什么场合?岂是你能撒野的?还不跪下!”   “师伯何须动怒?师伯精挑细选找来的那几个弟子,全部都好着呢,请师伯放心。”   贺九卿往前行了几步,那丫鬟捧着灵牌,见他气势汹汹的,吓得赶紧往旁边退了几步。没站稳,直接摔了一跤,灵牌从手里飞了出去,梦桓大叫一声“妹妹!”   贺九卿伸手一接,灵牌稳稳落至掌中。   “小仙子,对不住了。在我心里,终究是二哥更重要一些。”   他缓缓摩挲着灵牌上的字迹,这才将之还了回去,低声道:“好好护着你们家大小姐,莫让她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   小丫鬟道谢,赶紧捧着灵牌往后退去。被梦桓一把夺过了灵牌。   “九卿,你今日不该来的。”   师风语神色复杂,才短短几月不见,越发清瘦了。他甚少穿这般绚丽的颜色,若是换了从前,贺九卿一定夸张地大叫,大肆夸赞二哥的美貌。   可眼下,他只能沉默着,许久,才抬脸问道:“二哥,该不该来,我都来了。我只问你一句,这是你自愿的么?有没有人逼迫你?”   师风语摇头:“九卿,蘅曦君说得对,你离我远些,对你我都好。趁着良辰吉日未过,你若想喝杯喜酒也成,可莫要再惹事生非了。人言可畏,你早晚会知道其中的厉害。”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师尊逼你的?是不是?”   贺九卿愣了一下,转过脸去,目光不曾在别人身上多停留一刻,径直落在华笙身上。目光相交,双腿又忍不住微微打颤。   “贺九卿,你居然还敢来!”   梦桓坐在高位之上,从前还是一副意气风发少年模样,现如今越发阴沉,整个人看起来阴柔至极,极为刻薄。   “我妹妹的死,同你也有脱不了的干系!你既然这般喜欢师风语,为了他不惜大闹上师府。连你师尊的颜面都不顾,那我看不如这样,你若是肯替师风语结了这冥婚,永远幽禁在我家灵堂忏悔,替我妹妹的亡魂超度,我便再不找师二公子的麻烦!”   贺九卿哈哈大笑,嘲讽道:“凭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还要幽禁我一辈子?你简直太自不量力了!”   顿了顿,他才抬眼望着师忘昔,“师掌门,我记得你平生最是偏宠你弟弟,怎么,现在都有人把刀架在你弟弟脖子上,逼他冥婚,你也不闻不问?你们师家男人的骨气和血性呢?都去哪里了!”   师忘昔脸色难看,冷声道:“托贺公子的福,我二弟才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贺公子凡事还是多反省反省自己,莫要再害人害己!”   “你若想袖手旁观,那我就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贺九卿摆了摆手,这才同师风语道:“二哥,你不要同我置气,冥婚可不是开玩笑的。梦漓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为了几句风言风语,何苦来哉?”   “你怎知我对她不是真心实意?”   师风语叹气,“九卿,你走罢。没人逼我,这是我自愿的。既是我自愿,我兄长自然没有办法阻挠。”   “听见没有,贺九卿!师二公子是自愿的!”   梦桓冷笑着,“咱们师二公子人品贵重,重情重义,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要维护某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为同我家妹妹冥婚,便能洗脱断袖之嫌,堵住天底下的悠悠之口,简直可笑!”   他伸手一指贺九卿,对着在场所有人道:“各位,就是他!华南首座大弟子贺九卿!不知廉耻,品行败坏!同师风语暧昧不清便罢,还意图想欺骗我妹妹的感情!他在华南十二年,一无所成,对门派,对修真界毫无建树!整日只会惹是生非,此等不仁不义之徒,凭什么能当蘅曦君的徒弟!”   场下众人议论纷纷,对着贺九卿指指点点。   “梦桓说的对,贺九卿从前就没少对师二公子死缠烂打,当真是不知廉耻。”   “这也不好说吧,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同贺九卿划清界限了。可偏生师二公子还同贺九卿走得如此之近。搞不好两个人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若是这般说来,以前的传言都是真的。贺九卿当真品行败坏,见异思迁,三心二意?”   每一句话都像是啐了毒的刀子,众口铄金,抵赖不得。   “都给我住口!我没有!”   贺九卿死死扣紧剑鞘,咬牙切齿道:“你们都给我住口!”   “九卿,你快走罢。别管我了。”   师风语语气淡淡的,涩然笑道:“流言蜚语都是杀人的刀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以后莫要再意气用事了。走罢,让我看着你走。”   “要走就一起走!我不要你受这种窝囊气!”   贺九卿一把擒住师风语的手腕,沉声问他:“二哥,我这么招摇地过来,该得罪不该得罪的,通通得罪遍了。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问你一句,跟不跟我走,二哥?”   师风语沉默着,一点点地将手腕抽了回来,摇头道:“九卿,你莫要再闹了。蘅曦君待你很好,你在他身边,无论何时,他都能护你周全。而你我皆为男子,我又有婚约在身,你同我到底是不合适的。”   顿了顿,师风语才抬起脸来,无限怅然道:“我当初如果早知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就不应该多期望着什么。你一直都孩子脾气,我原还以为你对这种事,多少也会有几分真心。倒是我想错了,自作多情了。九卿,你以后若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就莫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情。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喜欢自己的心上人跟别人纠缠不清的。”   “二哥,我……”   “贺九卿!你还嫌闹得不够难看?还不滚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你要抢婚不成!”   楚卫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转过脸来同梦桓道:“你也不要太过分!贺九卿怎么说都是你大师兄,众目睽睽之下,你是要逼死他不成?”   “徒儿不敢!”   梦桓起身,拱手遥遥行了一礼,这才阴测测地笑着,“我记得我们没有发请帖给贺公子,怎的,贺公子不请自来,还想要在师掌门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他弟弟不成?蘅曦君,你快看看啊,贺九卿要抢亲了!他要抢亲了!”   贺九卿默然,几乎有点不敢抬头。手里攥着剑柄,心口处像是压着块石头,连指尖都麻了。   “小九,莫闹了,你过来。”   华笙终于开口,语气极淡,同他素日里的语调没甚差别,一样的自若从容。薄唇微抿,目光缓缓从师风语身上划过,这才沉沉地落在贺九卿身上。向他招了招手。   “师尊,我今日要做一件很任性,也很大逆不道的事情,求师尊原谅。”   贺九卿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从前年少轻狂,不知轻重。惹下了许多祸端,还落人口舌。虽已知错,可为时已晚,现下绝不肯再让旁人替我担了错处。”   “所以,你是打算违抗师命?”   华笙蹙眉,五指拢在衣袖中,墨色的眸子渐渐抿成一条直线,像是被浓墨层层渲染开来,直逼得旁人不敢同他对视。   “是,师尊。”   华笙听得这一句,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围人一惊,像是青天白日见着鬼一样,纷纷望了过来,面露惊色。   “就为了他?为了师风语?”   手指着场下的那道红色身影,华笙森然笑道:“为了师风语,你胆敢违师命?”   贺九卿不敢抬头,生怕自己膝盖一软,再当场给师尊跪下了。伸手一攥师风语的手腕,借了些力道,压低声音道:“二哥,你今日必须跟我走,现在由不得你选了。换句话说,你若现在不带我走,蘅曦君必然要杀了我,二哥!”   他在赌,一赌师风语不忍心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华笙清理门户。二赌师尊不舍得将他就地诛杀。   “师尊,这事我稍后一定向师尊请罪。”   手底下一使劲,贺九卿拉着人就走,见眼前有人挡道,随手便将落华剑抛了出去,在人群中游了一圈,迅速将所有人斥退。很快就清理出一条通往大门的路。   “九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么?还不放手?”师风语低声道:“只要我同梦漓冥婚,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了。九卿,流言蜚语早晚会逼死你的,你莫要糊涂!”   “可是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为了我冥婚,一辈子被禁足在灵堂,也会逼死我?”   贺九卿涩然道:“二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对我好的人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我很自私,我不想管别人死活,可我不能让你受这等屈辱,绝不可以!”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风声,梦桓一剑直捅向贺九卿的后心。   贺九卿迅速抬起落华挡了一下,兵刃相交,发出“锵”得一声巨响。虎口处为随之一麻。   “贺九卿,你今日既然敢来,就别想安然无恙的回去!”   梦桓一招未能得逞,反手又是几招凌厉的剑势,贺九卿对梦漓有愧,只躲避并不出手。剑气猛然袭来,面颊处便被划出一道血口,鲜血缓缓往下流。   华笙眸色一沉,下意识地要出手。被楚卫从旁边一把攥住手腕,低声喝道:“华笙!”   “九卿!”   师风语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来要护着小九,他今日大婚,身上并没有带什么法器,见梦桓不依不饶,一剑狠狠刺了过来,当即抬手一攥,径直攥住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汩汩地蔓延出来。可剑尖还是穿破了胸膛。   身形一晃,很快又稳了下来。师风语脸色苍白,眉尖紧蹙,唇才启开,鲜血就从齿缝间涌了出来。场上瞬间一片混乱。   梦桓大声道:“我不是要杀师风语!是他自己扑过来的!”   “二哥?你怎么样!”   贺九卿大惊失色,慌忙打开梦桓的佩剑,上前查探师风语的伤势,见其唇边鲜血淋漓,当即大怒,“梦桓!你胆敢伤我二哥!拿命来!”   “锵锵”两声,落华势如破竹,两招便将梦桓手里的佩剑击飞,贺九卿尤不解恨,当即挽了个剑花试图在梦桓胸口上也戳个血窟窿。   可才一凑近,凭空一道青光乍现,一柄通体流窜着青色光芒的长剑,仅仅在梦桓身前游了一圈,手里的落华便像是见了鬼似的,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贺九卿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青玄剑过于霸道,残余的剑气使得他喉头一甜,鲜血气血翻涌。赶紧将一股子蔓延至喉咙底的腥甜咽了下去。仓皇抬起头来。   “师尊!你伤我?”   话才一出口,楚卫雷霆般的怒斥声便响彻云霄:“贺九卿!你师尊还在此,你居然就敢动手伤人!简直狂妄至极!华南若再留不得你!从今日起,你再也不……”   “师兄!”华笙蹙着眉头将他的话打断,“是梦桓先要动手杀小九的。我救梦桓,也不是因为他该救,他若一死,梦家就绝后了。”   楚卫怒不可遏道:“贺九卿若是不强抢师风语,梦桓怎会要杀他?华笙,你莫要糊涂!”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华笙语气淡漠至极,像是在阐述一件极小的事情,“师风语是人,又不是物。他若不想走,谁能强逼他不成?”   言下之意,就是师风语是自愿跟贺九卿走的,并非是被人强抢。若是有错,也都有错,并非是贺九卿一个人的错。   在场众多修士不免暗暗啧舌,都这种时候了,没想到蘅曦君居然还如此袒护贺九卿,同往日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截然不同。   梦桓捂着手腕处的伤口,冷笑道:“蘅曦君向来偏宠徒弟,我就不信了。贺九卿胆大包天,违抗师命,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居然也能忍?”   “不能。”华笙摇了摇头。   梦桓一愣:“那蘅曦君为何还要如此袒护于他?不应该是清理门户?逐他出师门?”   华笙冷眼睨了过去:“关你何事?你以为你现在当了梦家的家主,就有资格在本座面前耀武扬威?本座的徒弟,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指手画脚。等你什么时候坐到本座的位置上,才有资格评判!”   梦桓被华笙几句话呛得面色铁青,愤怒地一甩衣袖,道:“好好好。我这回总算是知道了。只要是蘅曦君想护的人,容不得旁人说半句不好。贺九卿到底哪点好,值得蘅曦君如此袒护他,甚至不顾华南的门规!”   “如若不然,华南的门规难不成就是让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师长?”   华笙冷笑道:“当然,如果梦家主还愿意承认自己是华南的弟子,本座也不介意让你重新回忆一下华南门规的滋味。定然教你终身难忘!”   梦桓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咬紧牙关,侧过身去,对着楚卫拱手道:“师尊,徒儿……”   楚卫摆手,不耐烦道:“你师叔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你若还知自己是华南的弟子,就不应该处处为难贺九卿!他是你大师兄,曾经还救过你的命!华南向来赏罚分明,贺九卿今日此举已然触犯了门规,回山定然会严加惩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梦桓不甚甘心,见师忘昔一直作壁上观,立马怒道:“师掌门!有人要强抢师二公子,你也不闻不问?”   师忘昔冷笑:“我竟不知,我二弟同你妹妹冥婚后,居然要一生一世禁足在灵堂?梦桓,今日若是你父亲在,事情还有待商酌,可若是你……那便是好大的胆子!”   事已至此,再多留无意,贺九卿胸口闷得厉害,师尊下手太重了。他总觉得今日自己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鼻尖泛酸,遥遥对着华笙行了一礼。   这才拉着师风语大步往山下行去,两人皆是受了不轻的伤,师风语被上品仙器所伤,虽然不致命,可也不容小觑,灵力涣散得厉害,必须要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才是。   至于贺九卿被青玄剑的剑气所伤,一直胸闷气喘,勉强带着师风语御剑离去,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究是体力不支,两人双双落于一座荒山。   贺九卿将师风语被扶半抱地拉了起来,低声道:   “二哥,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我先替你疗伤。”   ()()   师风语伤势不轻,虽然不致命,可若不好好疗伤,铁打得身体也经受不住。况且,他一受伤,一流血,脸色就煞白,看得贺九卿心疼得要命,火速盘腿坐好,拉过师风语的手腕就要渡灵力。   “别,九卿,你自己也受伤了,还是不要替我渡灵力了。”   师风语将手腕抽了出来,很快又被贺九卿逮了回去,低着声道:“二哥,你同我这般生分做什么?你为我挡剑,我感激不尽,莫说是渡个灵力,即使让我多替你挡两剑,我也愿意。”   贺九卿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拽过手腕,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尽数渡给师风语之后,见他脸色渐渐有了几丝血色。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可随之喉头一甜,气血翻涌,险些一口没喘上来。   师尊的青玄剑到底还是没有认他为主,连剑气都能伤他至此。很难想象,如果当时华笙真想出面阻拦,其实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踏不出上师府半步。   “二哥,你以后不要为了我再做傻事,不值得的。”   缓缓吐了口气,贺九卿故作镇定道:“我知晓自己以前太过无耻,如今痛定思痛,当真想要悔改。今日之举,实乃我的过失,但我想以你长兄的本事,想要将外界的流言蜚语压下来,并非是什么难事。届时只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届时师忘昔只须将罪责推至贺九卿身上便是,众目睽睽之下,贺九卿公然抢亲,违抗师命,离经叛道,罪大恶极。而师二公子则是被其蒙骗,坑拐,以师风语在修真界的威望,定然可以全身而退。所有人的目光就只会落在贺九卿一个人的身上。   也许,师尊正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当面指了出来。不阻拦,也不代表成全。不发怒,也不代表原谅。不杀他,也许就是等着他回去解释。   这就是蘅曦君。爱的时候,偏袒到底。不爱的时候,狠心绝情。   “九卿,事已至此,你也别再回华南了罢。你今日公然落了华南的颜面,不说楚卫,就以华笙的性格,他也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师风语抬手摸了摸贺九卿的侧脸,叹气道:“二哥谢谢你。”   贺九卿涩然笑道:“我知道,但是二哥,我瞧不得你受梦桓的窝囊气。这个亲,咱们不结了,就是我说的。待过了风头,二哥便回上师府罢。以我对师掌门的了解,他绝不会为难你的。”   “那你呢?不同我回千纵山?”   师风语直起上半身,语气有些急了,“小九,你能否同二哥说句真心话,你心里到底装的是谁?你若心中有我,我便带你回千纵山,我兄长那里,你尽管放心。我就是求,我都给你求个道侣的身份。你若心里没我,何苦又要过问我的死活?”   这怎么跟师风语解释才好?难不成要说,你父亲玷污了许念,这才有了原主的存在。原主从潜意识里不想让你死?   或者换句话说,他沈卿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全然都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每一个人对他而言都像是绝世珍宝,一个也不能失去。   “二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心里……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他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贺九卿眼珠里爬满密密麻麻的红点,连眼眶都红了,“很重要,特别重要。所以,我以后不会再同二哥见面了,我舍不得让二哥难过,可更加舍不得让他难过。”   师风语脸色惨白,唇张了张,喉咙底的话终究被咽了回去。许久,才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了。”   “二哥,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贺九卿起身,将落华剑塞在腰间,将师风语安置在一处山洞中,这才寻了个方向走。   林深草密,荒凉无比,往前行了一阵,胸口又闷闷地疼了起来,贺九卿一手扶着树杆,脸色煞白,满脸都是冷汗。缓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气来,刚一抬步,耳边忽传一阵分枝踏叶声,随之两道身影一齐落至眼前。   “小九,你可让我们好找!”   贺九卿一愣,抬眼就见魂千不知何时追了过来,身边还有一位穿着玄衣,容貌生得极其冷冽的男子。细长的眸子微微上挑,几束寒光瞬间落在贺九卿身上。   魂天蹙眉,冷冷笑道:“怎的,这么久没见,同舅舅生分了?”   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浑身都在发抖。恨不得撒腿就跑,可他不能。且不说打不过这个便宜舅舅,若是被他们发现师风语就在附近,定会对他下毒手。   “小九,我和我父亲得知你大闹上师府抢亲,生怕你遭仙门围剿。我父亲因此还特意提前出关,你也不过来叫声舅舅?”   魂千立在魂天身后,拼命给贺九卿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胡来。   “舅舅。”贺九卿咬紧牙关,拱手拜道:“我该死,是我让舅舅担心了。”   “你确实该死。”魂天冷睨过去,冷笑道:“你母亲和魔族的大仇未报,可你只知贪图享乐。居然还同师家的人纠缠不清,你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后悔将你生下!”   贺九卿攥紧拳头,周身的威压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今日把上回同魂千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当场就会身首异处。   于是只得低声下气道:“对不起,舅舅,是小九不好。舅舅饶命,小九不敢了。”   “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在华笙身边才待了多久,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你难不成还想走你母亲的老路?”   贺九卿摇头:“舅舅,我真的不敢的。”   “别的暂且不论,师风语现在身在何处?”   “我不知……”   话音才落,贺九卿整个人倒飞出去,身子重重地撞在树杆上,先前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气血,瞬间翻涌而上。一口鲜血仰头喷了出来。   “父亲!小九受伤了,你莫伤他!”   魂千大惊失色,慌忙站出来,替贺九卿求情。   “你不必替他说话。”   魂天摆了摆手,这才半眯着眼睛,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冷冽的目光不偏不倚地锁定在贺九卿身上,“说还是不说?”   贺九卿捂着胸口,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苦笑道:“舅舅,你让我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话音才落,魂天已然抵达身前,一把掐住贺九卿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扬手一耳光,冷笑道:“现在知道了么?”   贺九卿吐了口血水出来,浑身都软绵绵的。原本灵力就所剩无几,方才又尽数渡给了师风语,哪里还有半点还手之力。   “我真的不知。”   “啪—”   “说!”   “不知。”   “啪—”   “说!”   “不知。”   魂天二话不说,扬手再一次挥下,魂千见状,赶紧扑了过来,失声尖叫:“父亲!不要再打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小九受了很重的伤!父亲,小九可是姑母唯一的孩子,你不能这么伤他!姑母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难过!父亲!”   “滚!”   魂天一脚将人踹开,反手又抽了贺九卿两下,但始终没有逼问出师风语的下落。随手将人丢了出去,冷冷道:“小九,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同舅舅反抗?”   贺九卿艰难万状地把嘴里的血沫吐了出来,许久才道:“我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都把我当什么?一颗棋子么?我母亲可是你的亲妹妹,你当初怎么忍心让她去当仙门卧底?而我,可是你的亲外甥,你又怎么忍心,将我的生死看得比纸还薄?”   魂天冷酷道:“你母亲是咎由自取。当初我便告诫过她,不可动半分情爱。可她最终还是没听我的话,这才害人害己。我魔族千年大业险些就毁在你母亲手里!你又可知?”   “什么千年大业!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你们以前把我母亲往死里送,现在变本加厉地把我往死里送!”   贺九卿赤红着眼睛,几乎是嘶吼着咆哮出来,“我在仙门,没有一日过得安闲!每一日都在担惊受怕!我曾经所受之苦,足已偿还魔族对我的恩情!自当是看在我母亲的份上,饶了我这条贱命!放我一条生路!”   魂天眸色一厉,身形瞬间便抵达贺九卿的身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狠狠往半空中一扬,阴测测地笑着:“饶了你?你想得倒美!你以为你在仙门得了华笙的偏宠,日后便能高枕无忧?你身上流着魔族的鲜血,即便是死,也要为魔族大业而死!你母亲没能完成的事,你必须完成!”   贺九卿道:“我若说不呢?”   “由不得你!”   “父亲!求你饶了小九,他年纪还小,还需要教!”魂千跪地求道:“父亲,不要再伤小九了,把他交给我。我会好好管教他的!父亲!”   “你管教他?你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你替他遮掩的事,为父稍后再找你算账!”   贺九卿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脖颈处像是被钢筋铁骨桎梏住,骨头都要被扭到变形。脸色胀得通红无比,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掐死时。脖颈处一松,整个人从半空中坠了下去。   “小九,小九!你怎么样?快让表哥看看!”   魂千慌忙跑了过去,作势要查探贺九卿的伤势,被其怒推一把,身形一顿,这才渐渐收回了手。转脸望向魂天,请求道:“父亲,求你饶过小九一次。他年纪小,不懂事。先前都是我在教,现如今被师风语带歪了去,是儿子的不是。我愿替小九受过,但求父亲高抬贵手,饶了小九一次!”   “只怕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魂天甩袖冷笑,“你母亲那是咎由自取,难不成你也想步她的后尘?即便你想,也由不得你!”   贺九卿:“我母亲如何咎由自取了?她爱上一个人,有什么错?别把自己说得有多高尚,你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着我母亲的鲜血。我不过是白眼狼,不想同你们清算,否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小九!不得无礼!”魂千慌忙去捂贺九卿的嘴,这才道:“父亲,这里交给我便是。我定然有法子让小九就范!请父亲先回魔宫主持大局!”   “你若是再敢包庇他,你便莫怪为父心狠手辣,连你一块儿杀!”   魂天冷冷落下一句,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夜风一吹,林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来,小九,表哥扶你起来。”魂千半揽着贺九卿的腰,将他缓缓扶坐在树杆下,取出一粒丹药递了过去。   “我不吃。”贺九卿偏头躲开,“多谢你方才替我求情。可你若是敢动我二哥一根汗毛,我定然要杀了你!”   魂千有片刻的失神,眼中难掩落寞,将丹药收了回去,嗤笑道:“你对师风语还真是情深义重。可是小九,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上师府就是把你当枪使,人家师忘昔聪明得很,表面顾全大局,忍痛让师风语同梦漓完婚,彰显了自己的大义,还落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实际上就是算准了你会过来抢亲!”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师风语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险,不惜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你是觉得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自己刀枪不入,厉害至极?可是小九,你说,若是师风语知道是你偷盗了他家的神器,破了他祖父的虚鼎,害他祖父身死道消。你说,师风语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么?”   “你住口!”   “为何住口?小九,你可是我魔族的人,怎可优柔寡断?你喜欢师风语,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爱他的美色而已。这还不容易么?你此次将他抓来,关起来,随你如何玩弄。可是,魔族还要复兴,他们所有人必须得死!”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魂千道:“师忘昔不是一直喜欢针对你么?你放心,表哥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定然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是宝贝师风语么,那你就当着他的面,强行玷污师风语!你的花样又多,届时定然能将师风语玩弄成一个荡妇!看师忘昔还敢不敢说他弟弟清贵无双!”   “你闭嘴!我不会那么带我二哥的!”   “哦,我知道了,你舍不得?那还不简单,表哥又不是外人,表哥替你来。”   魂千摸了摸自己的脸,诡笑道:“易容幻形之术,我最是擅长。你说,我若是幻化成你的模样,师风语会不会同我双修?我想应该会的罢,不知道仙门名流在床上是如何风姿,你也不让我去观赏一二?”   贺九卿正要说什么,余光一瞥,忽然瞥见树后面的师风语。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衣角都被晚间的露水打湿。脸色极其惨白,比先前还要面无人色。胸膛处一大滩血迹。   “二……二哥,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二哥!”   “你不要过来!”师风语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胸口处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很快便将洁白的衣衫染透,“你勾结魔族,偷盗神器,还杀了我祖父!贺九卿!我待你如此这般真情实意,可你骗我好苦!”   魂千慢条斯理地笑道:“师二公子,还不止呢!小九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可是我们魔族的人,是我家表弟。怎么样,堂堂上师府的二公子,居然会拜倒在我表弟的鞋底下。被人玩弄得感觉可还舒服?”   “你住口!你别说了!”贺九卿一剑抵住魂千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再敢多说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贺九卿!”师风语怅然一笑,“你骗我好苦!”   “二哥,你信我,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可以解释清楚的,二哥!”   “你别再唤我二哥!谁是你二哥!贺九卿,我要你偿命!”   迅速将魂千推开,贺九卿尽量躲避,并不还手,被师风语一掌打至肩头,往后倒退了几步。见师风语身上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透,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嘴里冒了出来,贺九卿连声音都变了。   “好,我不唤便是,你冷静点,不要动气,我先替你渡些灵力,回头要杀要剐,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哪怕你让我一步一跪,爬至千纵山赔罪,我也爬!可你不能死!”   魂千从旁冷飕飕道:“是啊,你可千万不能死啊,师二公子。趁我家小九对你还有点兴趣,这便将你囚禁在魔族,夜以继日地好生玩弄。你不也挺喜欢小九的?恐怕还不知道其中滋味罢?不过很快你便会知道了。今日,我绝不会放任你离开!”   话音刚落,魂千飞身上前,火速同师风语打了起来,贺九卿一手挡下师风语的手臂,一脚踹向魂千的手腕,将两人拉开,这才低声嘶吼:“魂千!算我求求你了!你快走罢!”   “小九,你还搞不清楚现在的形势?师风语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若是放任他走,我敢保证,等不到明日,满修真界都悬满了诛杀你的告示!届时,师忘昔定然会一刀一刀活剐了你的!”   魂千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师风语,怒道:“你若真心喜欢他,带他回去囚禁起来便是!届时你想如何便如何,还怕他咬舌自尽了不成?”   仿佛是回应魂千这句话似的,师风语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顿道:“我们师家的人,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活!想囚禁于我,简直痴心妄想!”   贺九卿隐隐听出来师风语要做什么,心脏一缩,飞扑过去,厉声道:   “二哥!不要啊!”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师风语倾尽全力,一掌打向了自己的天灵盖,鲜血瞬间将他的面容染红。有几滴鲜血飞溅到贺九卿眼中,火辣辣地生疼。   他接住师风语的身体,胡乱地用手去捂伤口,可是没有用的,师风语的天灵盖整个碎掉了。灵气和碎裂的元神从身体里溢散出来,无论贺九卿怎么抓,都抓不住。之后,连体温也逐渐褪去,很快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二哥,二哥!你醒一醒,你快醒一醒!我从未想过囚禁你,我只想要你好好的活着!二哥!二哥!”   贺九卿痛不可遏,失声痛哭,抱着师风语冷掉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他早就想好了,这次怎么编故事,怎么把师风语摘得干干净净,怎么保全师风语的名声。还作好了回华南接受师尊狂风暴雨的准备,甚至都打算跪在师尊面前自废手臂   赔罪了。   可唯独没想过师风语会死!   他自杀了!   当着贺九卿的面,毫不犹豫,决绝地一掌打碎了自己的天灵盖,甚至连一句狠毒的话都没说!   就这么自杀了,连元神都碎了。   他的二哥,就这么……死了?   “二哥,你起来骂我啊,你起来骂我!你不要丢下我,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能把你也给弄丢了,二哥!”   魂千瞧不下去,蹙紧眉尖拉了贺九卿一把:“你可至于?姑母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哭得这般痛彻心扉!他死了才好,他死了,你便能活了!”   “你滚!不要碰我!是你逼死了我二哥,是你逼死了他!”   魂千冷笑道:“张口二哥,闭口二哥。小九,我看你是糊涂了,论关系,我才是你哥哥!你该唤我表哥!师风语算什么东西,你唤他哥哥作甚!”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是师陌寒的儿子!”   贺九卿嘶吼着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魂千当即如遭雷击,上前一步,不敢置信道:“什么?你是师陌寒的儿子?你怎么可能是师陌寒的儿子?你难道不是楚卫的……”   话音戛然而止,贺九卿愣了愣,随即才终于是大彻大悟。怪不得魔族对他这般提防,原来一直都认为他是楚卫的儿子!   若是如此,即使贺九卿身份败露,楚卫也不会杀了他。可谁又想得到,当年许念被楚卫无情地拒绝后,伤心失意之下,又被师陌寒趁虚而入。直接将之玷/污!   “我活着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贺九卿缓缓站起身来,将师风语背在身后,右手攥紧落华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鲜血也将他的衣衫染透。   原先贺九卿还舍不得穿这身衣服,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抱在怀里好长时间,后来还是师尊亲自动手,才肯换的。结果才穿了一天,就被二哥的血染透了。   师尊,师尊,师尊那么厉害,一定能救回师风语的!   “小九,你去哪里?你不同我回魔族?”   魂千跟上前几步,被贺九卿反手一剑斥退。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从今以后,我是生是死,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逼死了我二哥的同时,也逼死了我!”   说完,贺九卿御剑就走。他方才试着帮师风语的元神碎片锁在身体里。可维持的时间不会太长。他必须赶紧回到华南山,求师尊救人。   他的灵力几乎被耗光,为数不多的几丝可怜巴巴的灵力,还要想方设法地锁住师风语的元神。好不容易才御剑落在了华南山脚,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手指都快动不了了。   咬紧牙关,贺九卿索性解下腰带,将师风语同自己绑在一处,这才徒手攀爬望曦峰。   早先便说,望曦峰的山头极高,乃是华南山最高的两座主峰之一。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攀上了峰顶,贺九卿衣衫褴褛,衣服被划得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凄惨至极。   他背着人,往前踉跄几步,像是体力不支似的,轰隆一下跪倒在地。抱着师风语的身体,无比凄惨地求道:“师尊,帮帮我,师尊,我求求你了,帮帮我!救命啊,师尊!救我二哥一命,师尊!我知道错了,师尊,求你救我二哥一命!”   殿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贺九卿满眼哀求地抬起脸来,却见楚卫大步迈下门槛,一见师风语如此模样,当即大惊失色,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是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师伯,我师尊呢?他去哪里了?师伯,快让我师尊出来,我二哥他……他魂魄快散完了,再不救就晚了!”   楚卫脸色登时铁青无比,伸手接过师风语,反手一掌将贺九卿打飞,怒斥道:“你这个孽障!还不是因为你!华笙怕你在外头出事,一下千纵山就出去寻你去了!现下你让我去何处寻他?!”   贺九卿在地上一连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住,哇得吐了口血。一听这话,也不知是伤势过重,还是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待再度醒来时,他人已经躺在了寝殿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下来,伤口也被处理了一番。贺九卿来不及多想,翻身下床,直往外头冲去。   殿门被人从外头锁了起来,两道身影落在门前,听见动静,为难道:“大师兄,是蘅曦君吩咐将你暂且关押起来的,你莫要为难我们几个!”   “我问你们,蘅曦君在哪儿?他回来了么?师二公子人呢?他怎么样了?”   “蘅曦君才刚回来,至于师二公子他……”   贺九卿听着,着急问道:“你们倒是快说,师风语怎么样了?”   没听见回声,两个弟子声音陡然一高,恭敬道:“弟子见过蘅曦君!”   一听见“蘅曦君”三个字,贺九卿浑身一抖,脸色蓦然惨白下来,站在门槛处不知所措。却听华笙素来清冷淡漠的语气缓缓传来,“都下去罢,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是!”   随即就传来开锁声,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光线一瞬间照了进来,华笙踏着光缓缓步入殿内,先是瞥了一眼垂头哆嗦的小徒弟,随后一挥衣袖,殿门又重重掩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贺九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牙齿咯咯打颤,连牙根都酸涩起来,话在齿间来回滚动。最终才伸手扯着华笙的衣袖,满脸哀求道:“师尊,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想问一问,我二哥,他……他还好吗?还救得回来么?”   华笙眸色一凝,一口闷气直接堵在了胸口。五指蜷缩在宽袖中,好看的眉头都皱成川字。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深深投在贺九卿身上。许久,才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他魂魄散了,我也无能无力。”   “不可能的!不可能!”   贺九卿失声尖叫,眼底渐渐爬上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血点,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可能的!我已经用尽全力帮他把魂魄锁了回去!师尊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救不活他?怎么可能?师尊,你肯定是在骗我!”   “怎么不可能?师风语他是自戕而死!你又不是不知,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即使是大罗金仙再世,也救不活他!”   华笙语气冷然,近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小九,你可是闯了大祸!”   “真的救不活了?没有任何办法了么?像是续命,剖丹之类的法子,都不行么?”   贺九卿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华笙的表情,见他摇头,这才后知后觉,师风语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都没发出半点声音,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许久才终于“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二哥,二哥!”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明明都那么努力地维护师风语了,连师尊的权威都挑战了。不惜自己日后声名狼藉,也要带师风语脱离苦海,可到了最后,非但没能救人,反而成了师风语之死的罪魁祸首!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师风语自戕时的神情,既惊且怒,满脸羞愤,毫不犹豫地一掌下去,连天灵盖都生生打碎了。   天灵盖都碎了,怎么可能不死?   这下恐怕连师尊都护不住他了。   可是,他分明没有要逼师风语去死的意思!可所有的矛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指向了他!   “师尊,我……我……”   话音未落,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师忘昔一身玄衣,满脸煞气,神色冷酷到了极致,大步迈了进来。楚卫落后一步,试图将人拦住。   “贺九卿!你到底对我弟弟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好端端地非得自戕不可?!你说!”   贺九卿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角还噙着泪珠,下意识地躲在华笙身后,两手死死拽紧他的衣袍,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师掌门,你且冷静些,这事还有许多疑点。”   “我自然知道有许多疑点!可我就是要问问贺九卿,我弟弟好端端的,如何能突然自戕?华笙,你若还顾念你我之间的交情,就闪开些!我今日就要好好问问贺九卿,他到底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师忘昔怒不可遏,神色如豹,若不是华笙挡在前面。恐怕能当场把贺九卿打死。   楚卫上前拦道:“师掌门,令弟的死,我等也深感痛心。我们并非是见死不救,而是真的已经尽力。你方才也都看见了,他的天灵盖都碎了,即使身体里有几片残缺的灵魂,可他自己都不想活,旁人又如何有办法?”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更要向贺九卿当面问个清楚!说,你到底跟风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他羞愤到非死不可?”   师忘昔咬牙切齿道:“你可是对他,对他行了那种龌蹉之事?说!”   此话一出,华笙整个脊背一僵,呼吸一滞,素日的自若神色迅速瓦解,没了往日的半分气定神闲。   贺九卿狂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扯紧华笙的衣袍,“师尊,你信我,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即便你没有,可你敢对着上苍,对着华南先祖,对着你师尊发誓,你对华南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可敢!”   师忘昔步步紧逼,手指着贺九卿的脸痛骂,“我早便知道,留着你始终都是个祸害!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给风语订亲!若不是因为你,风语如何能答应冥婚!若不是因为你任性妄为,风语如何能众目睽睽之下弃门派而去!他一辈子都与人为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从来没有半分害人之心!对你更是掏心掏肺,温柔至极!一直以来都对你维护有加,你怎么忍心看他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正如同师忘昔所言,师风语天性善良,从出身起便活在光亮里,受万人瞩目。资质和根骨都乃上佳。凭借清俊出尘的容貌,极好的家世,以及温润如玉的性格,早早便被评为修真界第一贵公子。   反观贺九卿,乞丐出身,来历不明,无父无母。性格偏执阴狠,圆滑狡诈,还仗势欺人。明明都是一个父亲所生,师风语就得了师忘昔今生所有的宠爱,以及无上的荣光。   可贺九卿却低贱如尘,任何人都能践踏他,挖苦他,嘲讽他,骂他一句野种。   老天爷何其不公!   许念若是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小九也带走,留他一个人在世间孤苦伶仃,尝遍世间冷暖。   “我没有,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师尊,你信我,我没有杀师风语,我真的没有!我从未想过要害他!”   师忘昔冷笑:“你怎么有脸说从未想过要害他?你自己是什么名声,自己能不知?你不自尊自爱便罢,还处处祸害旁人!既然我弟弟那么喜欢你,那你就去九泉之下陪他做个伴!”   话音未落,师忘昔自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一把将楚卫推开,迎面向贺九卿砍了过去。他不躲不闪,仿佛吓傻了一般,也许死在师忘昔手里,所有的一切都能结束了。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华笙提剑将之挡下,脚下一挪,将贺九卿整个护在身后,语气冷到了极致:“你弟弟死了,凭什么要拿我的徒弟陪葬!师忘昔,你好大的胆子!”   “华笙!你我多年的交情,难道就比不得一个狼心狗肺的贺九卿?你可是被他蛊惑,连是非黑白都不辨!你也是看着风语长大的!他是什么脾气,你也不知?若不是绝望到了极致,风语如何会自戕!他今年才多大!”   华笙提了个音,回道:“可小九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他今年才十七岁!”   贺九卿眼眶通红,恍惚想起,原文中的小九死的时候,连弱冠之年都没有!他连二十年都没活到!就那样凄惨死去,虽是罪有应得,可谁又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师风语死了,还有个哥哥替他过来兴师问罪。可小九死了,连骨灰都没人替他收敛。甚至死后连纸钱都没有。   贺九卿垂着头,手指因为捏得太用力,连指尖都泛白。缓缓将手松开,无比涩然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这一句对不起,我要你替风语赔命!”   华笙抬手一剑将人斥退,伸出一臂将贺九卿护住,冷冷道:“我看你敢!”   楚卫见两人为了贺九卿大打出手,心里已经对他厌恶到了极致。可出于两派的颜面,以及多年的情分。上前劝阻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杀了他,也是无济于事。”   他又转过脸来,同华笙道:“贺九卿胆大妄为,即便师风语死于自戕,可当时只有他们二人,真实情形定然要严加拷问!华笙,这次不能再听你的,必须把贺九卿关押起来,严刑逼供!”   “不准!他是我的徒弟,要杀要剐,何时轮到外人插手!”华笙甩着衣袖,果断拒绝。   闻言,师忘昔连道三个好字,气得直接笑了起来:“我倒是要看看,堂堂蘅曦君要如何管教徒弟!”   楚卫沉吟片刻,道:“贺九卿公然违抗师命,不尊师长,无视门规。若论门规处置,定然要废他一臂。”   贺九卿手臂一麻,整个人往华笙身后一缩。脸色惨白,满脸都是冷汗,他也顾不得去擦,两臂交叠着,不停地伸手去摸。生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摸了。   “但贺九卿上回夺回神器有功,还未表彰。功不足以抵过,那便当场向师掌门谢罪便是。”   楚卫到底是顾念着华笙,知晓华笙护徒弟,遂随便给贺九卿扯了个功劳。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贺九卿哆哆嗦嗦地攥着落华,将剑缓缓地抽了出来。当场谢罪,可又并非是以死谢罪,那恐怕便是三刀六洞了。   不知道像落华这种上品神器,穿透身体是个什么滋味。反正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正当他要咬紧牙关,当场谢罪时。眼前忽然一花,一道青光闪过,随后一股热流喷了过来,立马糊住了眼睛。   华笙动作极快,一剑对着自己的腹部捅了下去。手起剑落,快如闪电。之后毫不迟疑地反手将青玄拔/了出来,鲜血瞬间蔓延开来,将衣衫染透。   “你这是?华笙,你疯了不成!”   楚卫大惊失色,上前试图要搀扶华笙,被其反手挡开。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过。我既然是他师尊,必定要为他的一言一行负责。”   华笙语气淡漠得很,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分,如果不是衣衫几乎被鲜血染透了,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方才居然自伤。   天底下能让华笙受伤的人屈指可数。能让他自伤的,恐怕就只有贺九卿一个。   “师尊,我……”   “你闭嘴。”华笙瞥了贺九卿一眼,不准他开口说话。   这才转过脸来,同师忘昔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节哀顺变。令弟的事,恕我无能无力。我知这事与小九有推脱不了的关系。今日便代他受过,望师掌门从今往后,不要再来找小九的麻烦。否则……”   华笙语气陡然冷了下来,随手将青玄抛至半空中。剑身通身流窜着光芒,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在殿内游了一圈,尽数将陈设毁成碎片。   “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做什么。”   师忘昔暴怒道:“华笙,你可知青玄剑是什么品阶的法器,你也敢拿它自伤?贺九卿何德何能,让你这般袒护?”   华笙平静道:“他是我徒弟。”   师忘昔脸色铁青,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冷冷一甩衣袖,扬长而去。恐怕是要接师风语的遗体回千纵山了。   楚卫满脸忧色地望向华笙,询问道:“华笙,这可是青玄剑,你当真无事?要不要我……”   “师兄,我无事。”华笙自若得很,缓缓道:“外头的事,就有劳师兄看顾着些。师家那里,还请师兄代为处理。”   “也好。”楚卫点头,瞥了贺九卿一眼,伸手指了指他,可华笙还在,到底也没说什么。踏着师忘昔的步伐离去。   “师尊,我对不起师尊。”   贺九卿刚一抬脸,耳边猛然一道劲风刮了过来。他吓得头皮一紧,脚下下意识地就要逃跑。使劲攥紧拳头,才逼迫自己原地站好。可预料中的剧痛,以及倒飞出去吐血的凄惨场面并没有到来。   缓缓睁开眼睛,正好撞入了华笙深不见底的眸色中。   “我真想挖开你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贺九卿,你当真让我失望至极!”   华笙愤怒地将手收了回来,即使再生气,还是舍不得动手打小九。缓缓呼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鲜血顺着衣袍落在地上,很快就走出了一条血路。   “师尊!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求师尊给我一次机会!”   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在华笙身后,伸手就要扶他。青玄剑可是上古流传之神武,有开天辟地之能。寻常人根本连剑气都受不得,更何况方才华笙那一剑毫不留情,一剑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即使在外人面前再如何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可到底还是受了重伤。华笙侧过脸来,漆黑的睫毛被冷汗打湿,更显得脸色惨白,挥袖一挡,便将人推开。不冷不热地吐了一句:“跪省!”   贺九卿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两手茫然地在半空中乱抓,可什么都没有抓到。见华笙的背影越行越远,心口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挖掉一块,疼得连面容都狰狞起来。他的一生都在失去,所得到的东西总是屈指可数。   如果连师尊都不再喜欢他了,贺九卿都不知道,活下去还能做些什么。   殿门轰隆一声被人从外面沉沉地关上,华笙的身影同落日余晖一齐被阻断开来,昏沉沉的大殿一片狼藉,贺九卿垂着头跪着,眼底的那一小片地板,很快就下起了小雨。   他不是神灵,渡不了师风语,也渡不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尸山血海里苦苦挣扎,求生无路,举步维艰。   可若是有人能拉他一把就好了。   华笙缓缓喘了口气,落了道重锁。他心里清楚,即使不落锁,小九也不敢再违抗师命,决计不敢踏出殿门半步。可华笙为的也不是关他,而是不想让任何人进入打扰。   小九那么喜欢师风语,定然承受不住师风语昼息之间惨死。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人,再进去冷嘲热讽一番。谁都不敢保证,小九会做出什么傻事。   索性就落道锁,与其说是关他,不如说是护他。   华笙缓缓往自己的寝殿行去,鲜血早已经将衣衫染透。他也不甚在意,除却面色惨白之外,神色并未显出半分苦楚,同往日的自若神态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在踏进门槛时,身形一晃,整个人摔了下去。身后立马伸过来一双手,将人稳稳扶住。   “华笙,你这又是何苦?”   楚卫去而又返,见华笙此番模样,更是加倍厌恶贺九卿,口里便道:“你宁愿自伤,也不动贺九卿半分,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你要这般维护他?华南上下八千余弟子,何时也没瞧见你为了谁,如此作践自己!”   “师兄,我早便说,小九是我的徒弟,要杀要剐轮不到别人动手。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华笙语气淡漠至极,冷汗潸然,“师忘昔想要个公道,我给他便是。什么脏水都往小九身上泼,当我是死人不成?”   楚卫将之扶入殿内,安置在榻上坐好。闻言,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人家死了个弟弟,能不着急上火么?再者说了,师风语自愿同梦漓冥婚,说来说去,还不是要维护贺九卿?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任谁也消不下来这口怨气。更莫说是师忘昔了。”   “什么罪魁祸首?小九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小小年纪就背上如此骂名?”华笙语气冷冽,顿了顿,不悦道:“师兄,当日你为何要支开小九?”   “不支开他,难道要把实情告诉他,任由他打上千纵山不成?”   楚卫薄怒道:“贺九卿是好生回来了,可我派出去的其他弟子,至今为止还未归山。也不知道被贺九卿弄到哪里去了!我还未曾向他问罪,你倒是先问罪起我来了!”   顿了顿,楚卫才又叹了口气:“这事恐怕还没完,你若当真心疼徒弟,以后就把他关好了,莫放他再出来四处招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替你疗伤要紧。”   想起这个楚卫又来了火,沉声道:“华笙,不是师兄说你。青玄剑是什么品阶的法器,你也敢拿它自伤?一不留神就是魂飞魄散,你居然也敢!”   华笙淡淡道:“我自然知晓。我受,生命无虞。小九受,必死无疑。”   “你就这么护着他罢,我看什么时候他把天都捅下来,你要怎么护他!”   “我没事,师兄请回罢,我需要闭关数日,在此期间,还望师兄通传弟子们一声,不许任何人擅闯望曦峰。”华笙略一思忖,又补了一句,“包括师兄。”   楚卫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焉能不知华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怕自己闭关之后,有人再为难贺九卿,索性就不许任何人上望曦峰!   “行吧,横竖你才是华南的掌门!”楚卫起身,“你放心好了,在你闭关期间,不会有任何人过来的。你好生修养,莫要伤了根基。”   顿了顿,楚卫又问:“你离渡劫飞升,还有多久,你心中可有数?”   “约莫三月光景。”   楚卫点头:“好,待你渡劫飞升,摒弃了七情六欲,日后修真界再无一人是你的对手。我们华南千百年的基业,可全交托在你手中了。你可莫让华南先祖们,以及师兄失望!”   “我知,师兄大可放心。”   如此,楚卫这才满意,又嘱咐了几句,想起还有许多繁事要尽快处理。这才出了殿室。   待确定楚卫真的走远之后,华笙脸色一白,上半身伏在榻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竹青色的软垫立马绽放出几朵梅花。他缓了许久,才将体内翻腾涌动的气血压至住。   盘腿坐好,手中结印,浑身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环绕,周身自发结出一道结界,将华笙整个人包围其中。   被关起来的日子,并不好过。   甚至连给师风语烧点纸钱都做不到。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不敢出去,转眼就过了七、八日,也没见到师尊过来。   待第九日日落西山时,就听外头传来清脆的开锁声,殿门缓缓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白影儿缓步走了进来。   华笙目光在殿里逡巡一遭,眉尖猛然一蹙,抬腿上前几步,见贺九卿还在那跪着,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没起来过。脸上毫无血色,短短几日不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你是要闹哪样?师风语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师尊,你别不理我。”   贺九卿缓缓抬起头来,扯着华笙的衣袖,哽咽道:“师尊,你别不理我,我真的好害怕,师尊。”   华笙沉默片刻,这才弯腰单手一提,将人整个提溜起来。贺九卿跪了太久,两腿怎么都直不起来,蜷缩在一块儿,像是路边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可华笙并不觉得他可怜,甚至还觉得可恨。神色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越发沉了下来,冷漠道:“你有什么好怕的?每次都说怕,可还是每次都往刀尖上窜!”   贺九卿道:“师尊,我是真心实意地知道错了。师尊别不要我,以后我再也不踏出望曦峰半步。师尊说的话,我都听。绝不再违抗师命,天地可鉴!”   “……当真?”   “当真!”   华笙将人安置在榻上,这才坐下身来,伸手将贺九卿的衣袍撩开,露出两处肿成馒头的膝盖。眸色一暗,许久,才又道:“师风语的事,你莫再管了。千纵山,你也莫再去。”   “师尊,你就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笙取出药膏替他涂抹,闻言,语气淡漠道:“有何可问的。”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贺九卿,顿了顿又道:“问了你又不说,难不成还要我审你不成?”   贺九卿默然,乖乖地坐好,两手环着膝盖,闷声闷气道:“师尊,你信我么?”   “信。”华笙毫不犹豫,“可你得说出来,你不说,要我如何信你?”   “我没有杀我二哥。”贺九卿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拉着华笙的手,上半身微微俯下,头贴在华笙的膝头,哽咽道:“师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信我,师尊,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的一言一行都很惹人误会,若你没同我结为道侣,我定然一剑杀了你。”   华笙向来言出必践,他说会杀,那就一定会杀,毫不留情。现如今却能不问任何缘由的袒护,当真是对贺九卿无比厚爱。   贺九卿默然,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若是说了,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还要连累华笙毁了一世英名。   师风语已经是前车之鉴,众口铄金,由不得贺九卿不怕。他已经这样了,别人怎么说他都行,他也不在意被人嘲讽或者是指指点点。脏都脏了,也不在乎再多脏一点。   可是华笙不行,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嘶。”   “疼?”   华笙抬起眼皮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疼死都活该。你见过哪家的徒弟,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违抗师命的?况且,还拉了个男人走。小九,如果你再过分一点,或者是我少喜欢你一点,我定然打断你的腿,让你今后再也下不了望曦峰。”   闻言,贺九卿浑身一个哆嗦,他当然知晓自己过分了,就是仗着师尊对他的偏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师尊的权威。   就像是师风语说的,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同别人眉来眼去,纠缠不清。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要离开华笙。   “师尊,你待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想了一百种你惩治我的方法,可唯独没想过你能这么轻易地饶了我。师尊,我跟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违抗师命,绝对不会!否则就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华笙眉尖一蹙,伸手去捂贺九卿的嘴,沉声道:“不许口无遮拦!这种毒誓怎可随意出口?以你的性子,想不违抗师命也难。难不成真教你不得好死?”   贺九卿扒开华笙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想了想,才又问:“师尊,你要不要打断我腿?”   “何出此言?”   贺九卿道:“你若是打断我腿,一来能够堵住修真界的悠悠之口。二来算是我给师二哥赔罪。三来我永远都可以陪在师尊左右,哪里都不会再去了。”   顿了顿,他抿了抿唇,苦笑道:“但这样一来,我就是个残废了。师尊又凭什么要喜欢我一个残废?”   “不打,没这个必要。”华笙拍了拍贺九卿的头,温声宽慰道:“天塌下来还有我在,你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可是,师忘昔那么宝贝师风语,他弟弟死了。可我却安然无恙,他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师忘昔宝贝弟弟,难道……我不宝贝你么?”华笙蹙着眉尖,将贺九卿抱得紧紧的,“他弟弟死了,要你陪葬。可我的小九要是死了,谁给小九陪葬。”   贺九卿嘴张了张,有那么一瞬,想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想要告诉华笙。他一直以来过得有多艰难。可话到了嘴边,到底又吞了回去。只低声道:“师尊,若有一日,我非死不可了。我希望师尊永远都记得我的坏,不要记得我的好。活着的那一个,永远都是最痛苦的,我不要师尊痛苦,宁愿师尊厌恶我,既而将我永远忘记。”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华笙说话,总是莫名的让人有种信任感。以至于贺九卿渐渐放下心来,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师尊。你的伤势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好了,你不必担心。反而是你,怎么身上这么多伤,外伤内伤都有,是谁打的?师风语?”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师尊别问了。”   贺九卿哪里敢说是被魂天给打的,只好岔开话题,故意撒娇道:“师尊,我饿了,我想喝师尊做的莲花羹。冰莲还有吗?”   “有,我去给你做。”   华笙点头,将贺九卿扶躺下,从床里拉过被子盖他身上,这才笑着嘱咐道:“你哪里都别去,在这躺一会儿,别睡着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等着,师尊快一点,小九饿了。”   华笙低笑:“是几岁的小九饿了?”   “六岁的小九饿了!还要师尊亲一亲才肯放你走!”   华笙果真俯下身来,在贺九卿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出了殿门。   贺九卿一直盯着华笙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渐渐收回目光。侧过身子,面对着墙睡,眼泪珠子大滴大滴地落在枕头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快不能活了。   很快,大殿门轰隆一声被人踹开,贺九卿一惊,正奇怪华笙怎么回来这么快,还是带着一肚子的火。才起身望了过去,就见一阵人闯了进来,楚卫一马当先,一见贺九卿的面,当场指着他的脸,厉声道:“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残杀同门师弟!还不快跪下束手就擒!”   “师伯,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我又怎么了?”   贺九卿并不下床,白着脸道:“我在殿里整整跪了九天,一步都没踏出去过!我何时残杀同门师弟了?纵然师伯不喜欢我,也用不着污蔑我罢。真想让我死,直接告诉我师尊一声便是,何必要如此这般?”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要证据是吧,那我便把证据拿出来给你看!”楚卫冷冷一挥衣袖,对着身后弟子们吩咐道:“来人,速将贺九卿抓起来!”   立马有几个弟子一拥而上,贺九卿蹙眉,翻身从床上跃下,轻飘飘地一掌将众人斥退,沉声道:“都别过来!我没有做过的事,凭什么要我认?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儿都赖在我头上,这不公平!”   楚卫勃然大怒,冲着贺九卿一掌打了过去,厉声呵斥:“我现在便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公平!”   贺九卿身上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又一直对师风语的死心怀愧疚,未曾好好养伤。兼于华笙也才出关不久,还未来得及替他调理,楚卫这一掌虽未使出十层灵力,可却也是毫不留情。   一下子将贺九卿从屋里打飞至屋外,整个人摔在门槛处,脸色一白,一大口鲜血狂喷出来。他死死咬紧牙关,鼻尖泛酸。   事到如今,什么事都能怪他头上。不管是舅舅,表哥,还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全部都对他不闻不问。连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人这么针对。   “我说了,不是我做的,凭什么让我承认!我没有做过!我没有杀人!”   楚卫怒道:“还敢嘴硬!那我便代你师尊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伸手一招,一剑指向贺九卿的喉咙。只听“锵”得一声,一道白影儿飞速行来,抬剑一挡,便将楚卫的剑挡开。   华笙望了贺九卿一眼,怒而侧首,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沉声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可还知这里是望曦峰!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要取我徒弟的性命,这是什么道理!”   “华笙,你来的正好!贺九卿残杀同门师弟!罪该万死!”   楚卫收回长剑,冷眼剜着贺九卿:“我早知你会大闹上师府,刻意挑选了几位弟子将你支开,谁料你居然如此狠辣,取了他们的性命!你该当何罪!”   “师兄,此事尚未查清楚,你何必过早的下定论?”   华笙不悦道,单手将贺九卿扶了起来,见他嘴角边满是血迹,像是街头的流浪狗似的,十分可怜。心尖立马闷疼起来,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护,越发恼怒:“我不知师兄为何如此厌恶小九,可他是我座下唯一的弟子,即使行事有所偏颇,还请师兄如实告知我,不要擅自伤他!”   “你若知晓他做下的一切罪行,便知我为何要出手伤他!现在尸体就在大殿,你问问贺九卿,可敢亲自去看一看!”   华笙感觉到自己衣袖一沉,侧首就见贺九卿两手死死拽紧他的衣袖,就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样。   “小九?”   “师尊,真的不是我做的,我真的没有!我敢去,我问心无愧!但是,师尊,你护我一下,师伯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楚卫勃然大怒:“我还站在这里,你就敢当面告状!”   华笙道:“师兄,何须多言,是非黑白,下去一探便知。若当真是小九犯下的,我必不饶他。可若不是,师兄要如何?”   楚卫一甩衣袖:“若不是他干的,我日后绝不再找他的半点麻烦,再不踏进你这望曦峰半步!”   说完,转身就带着人走。华笙落后几步,见人都走完了,这才掏出手帕,轻轻地替贺九卿擦拭干净唇边的血迹,越擦眉头皱得越紧,到了最后脸色都极为难看。   “师尊,我没事,你不要为了我为难,赤玄君到底是你师兄,他打我,我也不能说什么。”贺九卿咬了咬牙,“但是,师尊要替我讨回公道!我没有做过,师尊信我!”   “放心,有我在,无人能再伤你分毫!”   华笙将染血的手帕收了起来,又取出丹药给贺九卿服下,温声细语道:“你放心,为师若不是亲眼所见,决计不会相信他们的。莲花羹已经做好,回来再喝罢。”   “好,我听师尊的!”   贺九卿点头,这才同华笙一道儿御剑下了望曦峰。   大殿内早就乌泱泱的挤满了人,连戒律堂的长老都出来主持大局。五具担架并排列在殿内。   众人一见华笙过来,立马散开条道儿,负责验尸的长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颤巍巍地对着华笙拱手,恭声道:“见过蘅曦君。”   “不必多礼,先说结果。”   这长老应是,这才娓娓道来:“据老夫验明,几人生前皆是中了一种名为软骨散的毒,中此毒者并不会致命。可短时间内灵力尽失,全身无力。至于真正致命的……蘅曦君请看!”   华笙随着长老的指引往前走了几步,楚卫立在一旁冷眼观望,一直死盯着贺九卿不放。   “这五人皆是被人一掌击碎了心脉而死,因此下手者实力定然不弱,并且当时恰好在场,专门挑几人灵力尽散的时候。”   华笙蹙眉:“修真界这么多修士,仅凭这个就能断定是小九做的?那不如说是本座做下的,何须再论什么修为高低。”   长老满脸惶恐,连忙拱手拜道:“不敢,不敢,蘅曦君熄怒,老夫并没有此意。这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   楚卫上前一步:“正是,来人,把人证带上来,当面指认!”   话音一落,立马有弟子下去将人证带了上来。贺九卿原是听见长老把他所下的药都说了出来,心里一阵惊慌,又听居然有人证。定睛一瞧,就见来人居然是那日的店小二。   这店小二只是个凡夫俗子,何时也没来过华南山此等仙泽之地,垂着头跟弟子走了进来,人还未至跟前就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地,战战兢兢道:“各位尊者,真的不关小人的事!小人上有八十多岁老母,下有刚断奶的孩子。求各位尊者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条贱命!”   说着,“砰砰砰”的连磕了好几个头。在场弟子们面面相觑。   楚卫道:“你不必害怕,我们不杀无辜之人,今日你只须当场指认,那日是谁在茶里下毒,又是谁杀了这五个人!”   店小二这才颤巍巍地抬起脸来,可又不敢直视楚卫等人。目光就在左右逡巡一圈,随后才一手指着贺九卿道:“就是他!那日他同这五个人一同来小茶棚。我去上茶时,他故意将茶端走了,自己亲自送。下了毒之后,还逼问了几人一遭。随后去而复返,将这几人全部都杀了!”   贺九卿大怒,指着自己的鼻尖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好好看清楚了。能是我这张脸做的事?我当时着急走。如何去而复返,又如何杀人了?”   “当真是这位公子,我没认错人,我认得他这张脸!”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楚卫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贺九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师尊在此,你可敢当着他的面认罪!”   “不是我,我没有杀他们!”贺九卿急声道:“我当时着急赶去千纵山,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我的确是用了软骨散,可那东西并不伤人性命的!长老,你说!”   长老道:“的确不会伤人性命。剂量用得也很少。”   楚卫道:“那又如何?你包藏祸心,因为师风语的关系迁怒这几个人,恨他们将你支开,耽误你去找师风语。也许。你还在心底痛恨我这个师伯,所以要杀人灭口!”   “我没有!我从未想过要杀任何人!”   贺九卿生怕华笙听信了他们的话,缓缓跪了下来,两手扯着他的衣袖,道:“师尊,你信我,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   “华笙,你可莫要再被贺九卿蒙骗,他包藏祸心,心狠手辣,残杀同门,罪则当死,现在就应该把他关入后山千机网中,让他受万剑加身之苦,以慰亡魂!”   说着,楚卫就要让弟子上前抓人,华笙脚下一动,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贺九卿的身前,将他完全护在自己身后。半寸不移。   “师兄,这事还有疑点,不可只听一面之词。”   “还有何疑点?证据确凿,休得贺九卿抵赖!华笙,你快让开,待我杀了贺九卿,日后再替你挑选一个弟子便是。保管比贺九卿强一千倍,一万倍!”   贺九卿一吓,两手扯紧华笙的衣袍,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魂千!师风语一死,世间上能同他一般模样的,除了魂千的易容术,就再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可魂千的易容术,一直以来都不为人所知。即便他说了,又有几个人信?若是被问起,他是如何知晓的,更是无从解释。   即便如此,即便他什么解释都没有,即便证据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师尊还是一如既往地站了出来,将他护住。   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尊以外,恐怕再也寻不到第二个对他如此信任的人了。   华笙道:“一面之词的人证,你们信,本座可不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易容幻形之术也不是没有。再者说,小九同他们无冤无仇,又急赶着去上师府,如何会去而又返?”   “那谁知道,这事你得问他!你问我有什么用!”楚卫冷冷一甩衣袖,手指着贺九卿道:“你可敢当着你师尊的面发毒誓,这些都不是你做下的!”   贺九卿道:“我为何不敢?不是我做的,我就不会承认!师伯难不成想要屈打成招?”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看你就是死不悔改!”   贺九卿有师尊给他撑腰,说话都很硬气,他起身,一手拽过店小二,咬牙道:“你看清楚了,看仔细了,那人当真是我?那日所穿什么衣衫,所配什么装饰,你可否看仔细了?”   店小二吓得脸色苍白,哆嗦好半晌儿才道:“其实,其实小的也只是遥遥望过去一眼,并……并没看得很仔细,模模糊糊就觉得是公子去而又返……”   “没看清楚,你就敢指认我?你可知你这种不过脑子的指认,会害死我的!”   贺九卿咬牙切齿,指了指落华,逼问:“那人可有这柄剑?”   “没……没有。”   于是贺九卿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玉坠:“那人可有这枚玉坠子?”   “好像……好像没有。”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说!”   “没有!”   贺九卿点头,这才同楚卫道:“师伯,你可都听见了,在场诸位,你们可都听见了。我没有威胁他,是他自己说的。落华乃蘅曦君赠我之佩剑。剑在我在,剑毁我死,没有任何修士出门不带自己的法器。还有这枚玉坠,乃蘅曦君亲手系在我腰间,寻常人根本就取不下来,包括我自己!”   顿了顿,他才又道:“退一万步来说,我要当真想杀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工夫?他们五个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再者,这种事情一旦被人知晓,我定然是死路一条。为何还要放过这个店小二,等着他来指控我?”   贺九卿转过脸,同楚卫道:“赤玄君,我敬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师尊的师兄,可你也不要处处为难于我!这几个人是同我一道儿下山的,不管出了任何事,矛头都会立马指在我身上。我是有多么的愚蠢,才会想着拿他们开刀?”   “小九所说,便是本座想说。”华笙出声道:“此事定然还有隐情,可决计不可能是小九做下。上师府距离华南八千多里,小九如何能来得及杀完了人,还能准时赶至上师府?”   长老想了想,拱手道:“蘅曦君说的在理,是老夫糊涂了。差点冤枉了贺九卿。”   华笙冷笑:“本座若是来得不及时,小九恐怕已经成了剑下冤魂!”   这长老脸色煞白,诚惶诚恐地躬身退下。楚卫面上亦是难堪,可又万万不能在弟子们面前丢了颜面。一甩衣袖冷声道:“那又如何?说到底,若不是贺九卿给他们下了软骨散,他们几个又如何会被贼人偷袭?贺九卿哪里冤枉了!”   华笙语气淡漠,似乎对楚卫很是失望。他垂眸盯着贺九卿的脸,见自家小九委屈地连眸子都垂了下来,小脸煞白,唇上连丝血色都看不见。   若不是他当时想着回去问问小九要不要吃点别的,恐怕楚卫当场能一剑杀了小九也未可知。   “以后,谁若是再敢踏上望曦峰半步,格杀勿论!”   华笙冷眼剜了过去,在场所有弟子立马跪了下来,均是大气都不敢喘。   楚卫铁青着脸,有心说上几句软话,缓和一下同华笙的关系,可话在嘴边滚了三滚,到底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只得冷冷一挥衣袖,转过身去。   华笙也并不肯理会,单手揽住贺九卿的腰,伸手一招,落华便在半空中飞旋几圈,两个人御剑离去,只留下乌泱泱跪着的弟子们。   “师尊,还好有你在,否则今日我真的是在劫难逃。”   贺九卿尤有后怕,当时只要华笙对他有一丝半点的不信任,现在他恐怕就已经被打入了戒律堂,被人严刑逼供。   “我说了,若非我亲眼所见,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华笙语气温和,待落至地面,索性打横将人抱了起来,抬腿一脚把殿门踹开,径直步入寝殿。   小九的寝殿乱得跟猪窝似的,连脚都没地方下。可华笙这里却干净得一尘不染,陈设雅致精美,连书架上的书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博古架上还安置着一只青釉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新鲜的蔷薇。书案还半翻着本书,旁边还点着香。满屋子都是清新的味道。   “以后不会再有人上来打扰,你便在我这住下。”   华笙将人安置在榻上,这才绞了湿帕子给贺九卿擦拭面颊,“你师伯比我年长几岁,从前负责教导我剑法,对我有很大恩情。”   “我知师尊的难处,所以并没有埋怨师尊的意思。”贺九卿闷声闷气道:“我不想师尊做一个无情无义之人,所以这个委屈,我忍了。可是师尊,若有一日我不再是华南的弟子,我定要报仇!师尊不要拦我!”   “随你。”   华笙倒是回答得很淡然,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别弄伤自己。”   “师尊!”   贺九卿一下子扑在了华笙怀里,两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双腿夹着他的腰肢,哽咽道:“师尊!你待我太好了!”   “行了,快下来吧。我去把莲花羹端过来,应该还热着,你胃不好,趁热吃。”   华笙说着,轻轻拍了拍贺九卿的腰,示意他下来。   贺九卿哪肯,死活赖着不肯下来。华笙无可奈何,只得抱着他把粥端了过来,一小勺一小勺吹凉了往他唇边送。   待吃饱喝足之后,才躺在师尊怀里哼哼唧唧的撒娇。算算日子,也有好一阵子没跟师尊卿卿我我,可这几日事情都是连着发作,贺九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放肆,只得两手环着师尊的腰,将脸埋他怀里撒娇。   一时说自己胸口好闷,被师伯打到吐血了。一时又说脑仁疼,被师伯气到了。可是很快,又想起了师风语,就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华笙察觉到贺九卿的异样,即使不愿多问,可终究心怀芥蒂。有时候怕知道的太多,反而同小九越行越远。知道的越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像是隔着一层纱,即便将人抱在怀里,也不甚踏实。   师风语昼息之间自戕而死的消息,早便插翅一般传遍了修真界,人人都道师二公子情深似海,对贺九卿情深意长。   有好事的修士胡编乱造,给两个人杜撰了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绝美爱情故事。说是两人的爱情为修真界所不容,双双私奔,约定在月下自刎。   可贺九卿却临阵脱逃,这才使得师二公子英年早逝。   无独有偶,越来越多的流言蜚语传遍修真界,说什么的都有。故事里头的师风语往往都是世家纯情贵公子,而贺九卿则是玩世不恭人渣混蛋。   后来,这种话传到了华笙耳朵里,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抓了几个在外头蹦哒得最凶的修士,邀请他们来华南喝茶。外界战战兢兢,人人自危,暗暗揣测几人的下场。后来没过多久,便将人给放了。   从这以后,流言蜚语到此为止。而上师府那里也再没找过贺九卿的麻烦。似乎对于师风语到底是为何突然自戕之事,再不追究。   这一阵子,梦里总会出现师风语的身影。   他往往都是负着剑,站在阡陌小道上,周边的大雾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看不清楚表情,偶尔,贺九卿在梦里哭着唤一声“二哥”。或者是跪下来挽留。   师风语也置若罔闻,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抬腿便走,清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中。任凭贺九卿把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见他回过头。   每次梦醒时,枕边都是湿漉漉的。如今再也没人敢踏进望曦峰一步,贺九卿自然而然地同华笙同榻而眠。自师风语死后。他就再也没睡过一次好觉,每个晚上师风语都会如约而至。   并且连半个字都不说,每次都是满目决绝,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盯着贺九卿。   师尊说,这只是梦魇。毕竟师风语的魂魄都散了,根本就没法再度回来,更别说是进入贺九卿的梦境。   可贺九卿还是觉得,他二哥在九泉之下,一定恨毒了他。想让他生不如死,寝食难安,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如果,二哥还活着,恐怕会第一个过来杀他!   “小九,醒醒,小九……”   华笙侧卧在贺九卿身侧,不停地帮他擦拭眼泪。可今晚小九眼泪甚多,擦了一遍,脸颊上很快又湿漉漉的。竹青色的枕头都被眼泪给润透。   小九该是对师风语的死,愧疚至极。一日比一日消瘦,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从前就很清瘦,现如今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仿佛随便一阵风,就能把人给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起来很麻烦,总而言之,我不得不一下子一章更三万字。这是修改过的。一直到八月一号。开始恢复更新,让我缓缓……   ☆、师尊待我如初恋鸭~      “师尊, 我又梦见我二哥了。”   贺九卿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青灰,哽咽道:“他不肯理我,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师尊, 你说, 我二哥是不是没法/轮回转世?他在下面是不是特别孤单, 想要我去陪他?”   师风语无法入轮回之事,华笙并未同贺九卿说起。修真者只要一息尚存, 就还有再度回来的可能。但师风语的境况不同,他是自戕而死, 且连魂魄都不愿意留在世间, 自愿散去。   “不会的,别胡思乱想了,黄泉那么冷, 师风语又那么喜欢你, 他定然舍不得让你下去。”   “师尊, 你说, 天底下有没有什么招魂之术,即便是残缺的魂魄,也能重新召唤回来?有没有?”   华笙眉尖一蹙, 手底下发紧,严肃道:“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现在愁苦至死,师风语也决不会再回来!”   顿了顿,他语气平缓下来, 用手背摩挲着贺九卿的脸:“小九,有时候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师风语有哪里好,让你对他这般念念不忘?”   “师尊,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提了。”   贺九卿主动环住华笙的腰,讨好似的撅起唇连亲了他几下。眼尾通红,看起来惨兮兮的。即便华笙有再大的火气,对他也发作不起来。   大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贺九卿的长发,像是对待小孩子那样,让他整个趴在自己怀里,胸膛微微一颤,轻声道:“以后,你哪里也别去了,就待在我身边。你别怕,有我在,我护你,天塌下来,也不用你顶。”   “师尊……”   贺九卿又忍不住哽咽起来,想起那日魂天掐着他的脖颈,逼问师风语的下落。他为保师风语,死都不肯说,被人连抽耳光,满脸都是鲜血。   如果,那日有师尊在,何人敢伤他一毫?他的娇纵任性,已经害死了师风语,今后再不能因此害了任何人。   “师尊,我当真是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待在师尊身边,哪里也不去。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出息,只想在师尊身边,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求师尊给我一个机会,永远都不要抛弃我。”   贺九卿悄悄地抹了把眼泪,侧脸贴在华笙胸膛处,涩然道:“师尊别不要我。我这一生都在失去,所得到的美好,总是屈指可数。我知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还是想自私地永远跟师尊在一起。我想久占师尊的心,哪怕是死皮赖脸,也不想走。”   “你今年才十七,怎么就一生了?”   贺九卿摇头:“师尊别管我多大年纪,反正在师尊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师尊且回答我,给不给占?”   华笙淡笑道:“给你占,但有一样,我知你的脾气,不求你事事听从于我。只盼你凡事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莫要意气用事,不想后果。就当着为了我,以后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小命。不要随随便便就做傻事,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珍惜你。”   贺九卿闷声闷气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眼皮子一直跳,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师尊,你帮我掐指算算,看我还能再活多少年?日后可否平安顺遂。”   华笙低笑:“哪里能这么算的?若是当真可以预料祸事,你觉得我会不及时拉你回头,还让你被人任意嘲讽指责么?”   “拉我回头?”   贺九卿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眼,面上露出一抹迷茫。原文中的师尊到了最后,并没有拉小九回头,而是同其他人一样,杀他,诛他,灭他,亲手把小九推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境况,华笙居然说,要拉他回头。   就仿佛是一个无助的人,在烂泥里打滚,即使倾尽全力也挣脱不开,逐渐被折腾得精疲力尽。而这种时候,即便对他伸出手的是只狗熊,在贺九卿眼中,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英雄。   华笙对他而言,就是逆境中的光,贺九卿如何会不心动。恨不得整个人缩他怀里。   他是这样想的,也的的确确这么做了。像个幼崽一样,蜷缩在华笙怀里,贺九卿原本年纪就小,身材又消瘦,骨架也没有完全长开,很容易就拱进华笙怀里。两臂环着师尊的腰,很快,便又哽咽道:“师尊待我太好了,让我觉得不太真实,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师尊,你答应我,以后不要把对我的好,转移到别人身上。否则你便算是负了我。你若是负了我,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   “……所以,你就把腿搭我腿上了?”   华笙并不生气,单手捏着贺九卿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过来,见他面颊上还残留着些许乌青。忍不住又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痕迹还没消。你是说了多错的话,师风语才能照着你的脸这般糟践。简直该死。”   这语气平淡至极,可贺九卿分明听出一股子煞气。也难怪了,从小到大,即便再惹师尊生气,华笙也不会一言不合就一耳光抽过来。   因为华笙知道自家小九很在意自己的脸,从来不肯让人随意触碰。更别说是在上面留这么深的印记了。   “自然是我的错。”贺九卿当然不能如实相告,事到如今还要让师风语背这个黑锅,自己简直就是个混蛋,可又别无他法,只得垂着眸子道:“师尊给揉一揉,我就不痛了。”   “什么都不说,还想让我给你揉,疼死你便是。”   华笙话虽如此说,可并没有逼问甚至是审讯贺九卿的意思。反而继续用指腹轻轻摩挲,“这事你不无辜,可也不能全然怪你。若是我当时心狠一点,直接把你提溜回来打断腿,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你也就不必魂不守舍,寝食难安。更不必受人责备,满心愧疚。而师风语也不会一直长居你心,迟迟不走。”   “师尊要是对我足够得狠,我哪里还敢在师尊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难道我不要命的吗?”   华笙道:“你就是仗着我宠爱你,所以才敢为所欲为。你尽管再挑战一下我的忍耐力,看看我到底会不会继续维护你。”   贺九卿抓住华笙的手,贴在自己的面上,“我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流言蜚语到底有多可怕。像我这种烂泥一样的狗东西,也就师尊还把我当个宝贝。要不是师尊,我恐怕早就被人千刀万剐了,哪里还有命在这里跟师尊诉苦。就像是师尊说的,我不无辜,可我又没有错,为什么没人信我?”   “不会有那么一天。”华笙一字一顿,认认真真道:“我信你。”   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温暖着五脏六腑。原本已经对周围的环境感到无比的绝望。可曙光还是打破黑夜照了下来。   贺九卿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师尊便是他糟糕的人生中,唯一的光明。人生疾苦,师尊无限的偏宠和宽容,便是对他最大的救赎。   接下来的日子里,贺九卿在华笙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总算是恢复如初。早上醒来时照了照铜镜,意外发现如今的自己眉眼越发的清俊,隐隐同师风语有了五分相似。   这一发现让贺九卿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世就藏不住了。幸好他足够清瘦,面颊上总是没什么肉,显得颧骨尤其得高,不仔细看,也不会发觉。   可华笙是他的床边人,每日同榻而卧,同桌而食,怎么可能一直瞒下去。待再过两年,贺九卿的容貌彻底长开,只会同师风语越来越像,届时定然教人起疑。   至了晚间,华笙说有事要下峰一趟,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同楚卫相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贺九卿一定按时把药膳喝完,又掐了掐他的脸,这才御剑下了望曦峰。   贺九卿这几日一直苦于容貌问题,随便喝了两口,抱着华笙换下来的衣袍,直接御剑飞至后山,洗衣服去了。   他这个人有个毛病,只有心里一有什么事,就吃不下去饭。连续几日,吃得都少,害得师尊以为是自己厨艺不精,抽空还寻了本菜谱看。   早也看,晚也看,比看什么书籍都认真。   搞得贺九卿既好笑,又感动。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居然为了一个小徒弟洗手做羹汤,甚至还私底下看菜谱,传扬出去不知道要惊掉多少人的大牙。   可师尊还有更加细心体贴的时候,晚上总是抱着他睡。怕他夜里做噩梦,夜里熏得香也都是安神香。有时候还帮他揉额角,温声细语地哄他入眠……   深深叹了口气,将衣服洗完后直接挂在树梢上晾晒,贺九卿自己则是寻了个树杈,斜躺上去吹风。嘴里还叼着根草,轻轻一咬,满嘴都是青草的甘甜汁液。   他眯着眼睛,两臂交叠着当枕头,什么也不去想。   忽听一声极其细微的踏碎枯叶声,贺九卿身形未动,可眉梢一蹙,随手从边上扯了片树叶,直接对准下面削了过去。凌厉的劲势削开林叶飞了出去。   “这么久没见,你居然就这么迎接我?”   魂千两指往半空中一探,将树叶夹在指间捏成了碎末。这才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着树上的人影,低笑道:“看见你无事,我这才心安了。你本事很大,这样都能唬弄过去。厉害啊!”   贺九卿一拍树杆,直接翻身而下,一把抽出落华对着魂千连砍带劈。招招都往致命的部位削去。魂千一一躲闪开来,可衣袍处还是被剑气划出一道道的口子,隐隐往外渗血。   魂千眉心一皱,趁机一把擒住贺九卿的手腕,将之往下一按,冷声道:“怎么,得了失心疯了,连表哥也不认得了?”   “魂千!你逼死了我二哥!居然还敢来华南山,我要杀了你,替我二哥报仇雪恨!”   贺九卿手腕一震,反手一剑往魂千胸口剜处,魂千避无可避只好抽剑挡了几下。见他不依不饶还要再打,立马压低声音道:“这其中详情,我又不知!再者说了,师风语又不是被我三言两语逼死的,他恨的是你杀了他祖父!”   此话一出,贺九卿身形一僵,手里的落华就被魂千一剑挑飞,在半空中旋转数圈,才稳稳插在身后的树杆中。   魂千缓了口气,收了剑,抬眸道:“小九,你欺瞒表哥好久。你若早一点如实告知,表哥兴许还能想办法饶了师风语一命。”   “你闭嘴!我能走到今天这步,还不是拜你们所赐?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我这次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魂千露出点笑来,上前一步道:“小九,我知你为师风语的死,难过至极。遂特意翻看了魔族残存的古籍,上面记载,若是能同时聚齐五大神器,便能逆天改命。届时,只要你想,师风语就能重新回来!”   “此话当真?你没有骗我?”   “表哥何时骗过你了?”魂千笑道:“原本我们魔族想要夺取神器,就是要统一三界。只要你肯将神器偷过来,其余的事都交给我。你想一想,我爹的命令,你也不敢不从。既然如此,索性顺道把师风语一道复活了。届时,你只须抹掉他的记忆,将他直接绑回魔族,给他换一个身份。你想怎么他,便能怎么他。小九,你放心,表哥不会干预你的,但凭你高兴。”   贺九卿冷笑:“说到底,你们还是想让我去偷盗神器。魂千,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表哥,可有没有替我想过?我一旦被人抓住现行,千刀万剐都是轻的。到时候谁都护不了我,我定然得死!”   缓了口气,他抬眸望着魂千的脸,继续道:“你真的想看我落得如此下场么?你真的想看见我死?表哥,你想让小九死吗?”   魂千蹙眉,似乎从未考虑过,一向聪明机灵又狡诈的小九,怎么可能被人抓住现形。他也不想这么步步紧逼,可若是不逼着小九,恐怕连他自己也要死。   狠了狠心,魂千道:“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难道你觉得表哥会眼真真的看着你去死?小九,你可是姑母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表哥都会护你安全的。”   “你可算了罢。”贺九卿摆了摆手,语气嘲讽道:“真要遇见什么事了,你跑得比谁都快。舅舅到底是舅舅,能逼得了亲妹妹,也能逼得了亲外甥,现在连亲儿子都能推出来……虎毒不食子,舅舅恐怕是属狼的吧?”   魂千道:“你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便是,可莫要在我父亲面前说。我怕他会……”   “怕他会杀了我?那让他来杀便是,这样我就能到九泉之下,好好跟我母亲诉苦。告诉她,魔族根本不配她如此付出。她对魔族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而作为野种的我,就更加不重要了。”   “小九,你莫同我闹。我方才同你所说,字字属实。”   魂千沉声道:“师风语一心求死,魂魄都散了,天下之大,若没有神器相助,如何能将散落的魂魄碎片收集起来。你若当真喜欢他,神器就必须得偷!现如今星轨刀,碧沉珠,断江幡还有青玄剑都在华笙手中。你离他又近,伺机而动便是。”   贺九卿道:“你说得好生轻巧,时至今日,只有华笙愿意以诚待我。我若是在背地里算计他,那我还是个人吗?”   “可是小九,华笙早晚要得道成仙,届时摒弃七情六欲。你对他的这点感情,于你而言实属珍贵。可对他而言,不过是春风过客,不值一提。”魂千叹了口气,“我早便猜出来你脚踏两只船,你莫要走了姑母的老路。华笙其实从骨子里和楚卫是一路货色。楚卫能负了姑母,华笙便能负了你。”   “你少在这里给我上眼药,同你不相干,你莫插手。否则我丧心病狂起来,我连自己都杀。”   魂千笑道:“你的感情之事,我也不想插手。可是神器,你必须弄到手。这不光是我的意思,还有我爹的。你说他六亲不认也好,说他心狠手辣也好,但他是我爹,也是你舅舅。我没得选,你也一样。”   贺九卿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最后一样神器在凤凰沐家,你们可是还想血洗了凤凰台?那敢情好啊,十三年后再血洗一次,这回我可赶上热闹了!”   “如今华南和其他各派都已经派人驻守在凤凰外,即便我们想血洗沐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者说,姑母同沐家上任家主结为了道侣,我不可能去杀自家长辈的族人。”   贺九卿纠正他道:“错,不是道侣。我母亲只不过是沐家家主的小妇人而已。她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即便是想与人做妻,也难如登天罢。”   “小九,你何必要强调这个?是妻是妾都影响不了,姑母当年同他死在了一起的事实。”   “我只是想让你牢牢记住,我母亲曾经受过的屈辱。”   “所以,我们更应该为她报仇,一雪前耻才是。”魂千顿了顿,望着贺九卿,一字一顿道:“小九,想要芳华伞,必须要去凤凰台。你也是时候去见一见你那位继兄了。”   “谁?”   “沐霜。”   “沐霜……”   贺九卿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到极为陌生。既不知这人在修真界有何建树,也不知这人的最后结局。唯一知晓的便是,当年这个沐霜也想成为华笙的弟子,但华笙没看上他而已。   据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清贵公子。   “他比你虚长几岁,乃是上任沐家家主同其嫡妻所生。你呢,又同沐霜没有血缘关系,姑且就算是你继兄罢。”   魂千顿了顿,又解释道:“你那时小,应该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人极有城府,也不是个好惹的人。你见到就知道了。”   “什么继兄不继兄的,谁稀罕跟他攀关系。”   贺九卿想了想,又抿唇道:“你会易容之术,可否帮我一帮?”   “帮你什么?”   “帮我遮挡一下眉眼。”贺九卿涩然道:“你没发现么?我长得跟师风语越来越像了,我怕再像下去,要瞒不住了。我的身世见不得光。”   魂千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遭,越看越觉得神似,可易容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索性就给了贺九卿一瓶丹药,道:“这是幻颜丹,吃下去后能依照你心里所想的样子变幻容貌。但是维持的时间并不长。这里还有很多,足够你维持一段时间了。”   贺九卿接了过来,又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这并不代表我原谅你逼死我二哥这件事。待我二哥重新活过来,新仇旧恨一道算!”   “难不成我还会怕了他?你先顾好你自己罢!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若是死了,也是被你们害死的。”贺九卿攥紧瓶子,“先前,那几个弟子是你杀的罢?”   “什么弟子?我杀谁了?”魂千挑眉,“你不要污蔑我。”   “你敢说不是你杀的?那日师风语大婚,我被几个弟子绊住了脚,后来下了软骨散让他们倒下,我便去了千纵山。你敢说不是你尾随我。还杀了人?”   魂千摇头:“真不是我,你恐怕是搞错了。我若当时见着了你,定然不会让你大闹上师府。况且,这几个人是同你一起出去的,若是出了任何事,旁人自然而然会怀疑到你身上。我又何必这般算计你。”   贺九卿嘲讽道:“也是,毕竟我还有点用,你们也不可能放弃我这枚棋子,我虽不甚听话,可身上到底流着魔族的血。我死了,舅舅即便不伤心,日后也多少会对我母亲心怀愧疚。怕是连我母亲的名字都不敢再提。”   “小九,你现在说这种话,是想要跟表哥反目成仇么?”魂千似乎很失望,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表哥也是没有办法。对了,华笙现在待你如何?怀疑你了没有?”   “难道除了我,你们就没有在华南安插别的眼线么?我过得好不好,你会不知道?”   贺九卿将晒干的衣衫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这才面无表情道:“我以后,即使不死在楚卫和师忘昔手里,也会死在舅舅和你的手里。可恨我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还要受你们的摆布。”   “小九,表哥一定会拉你一把的。”   贺九卿道:“你自顾不暇,如何能拉我一把?同样都是身处泥泞中的人。我们两个互相拉扯,只会死得更快。”   魂千沉默了,许久才转身预走,脚下顿了顿,似乎又想再说什么。可现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   也许,小九这辈子注定就是要步许念的后尘,甚至会死得更惨。可在此之前,魂千还是很想待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即使,小九已经不再需要他这种好了。   贺九卿抬眼望了望天,见日落西山,时候也不早了。师尊也应该从楚卫那里回来,若是再不回去,师尊定然会很着急的满山寻他。   于是抱紧了衣衫,将落华剑收了回来,这才抬腿预走。头顶猛然传来一阵风声,贺九卿自然而然地认为是魂千去而复返,心里恼恨,带着怒气地转过身去,就见梦桓御剑行来,翩然至半空中落下。   “贺九卿,你怎么还没死?”   贺九卿蹙眉,心知梦桓定然来者不善,明明身在华南,居然还敢穿梦家的宗袍。便道:“你都没死,我为何要死?”   梦桓身后没有跟人。想来是行至华南山头,见贺九卿在此,特意下来嘲讽几句。果不其然,梦桓冷言冷语道:“贺公子真是好大的本事,大闹了上师府,拐带了师二公子,还逼得他自戕。师忘昔居然也没活剐了你,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好端端的,师风语怎么会自戕,你该不会是对他行了什么苟且之事吧?”   “闭上你的臭嘴!你再敢乱说半个字,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人人都觉得是他玷/污了师风语,所以才逼得人家羞愤自戕。他既不能解释,又无从反驳,这种憋屈若非亲身体验,寻常人很难切身体会,更莫说是与他共情了。   “呦,咱们贺公子恼羞成怒了?你可是华南首座大弟子,可得洁身自好才是。否则传扬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蘅曦君管教不严!”   梦桓恶意十足地继续嘲讽道:“当真奇怪,蘅曦君原先没有这么好的脾气,怎么可能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蘅曦君这般维护你?”   他目光上下打量了贺九卿一遭,眯着眼睛冷笑:“咱们大师兄没别的本事,可论床/上/功/夫应该是一等一的。不知贺公子在床上要如何迎/合承/欢?蘅曦君的滋味,你享受到了没有?”   “你住口!”   贺九卿伸手一招,落华剑就落至掌心,脚下一动,一剑挑上梦桓的胸膛。   梦桓抬剑一挡,虎口震得发麻,高声道:“快来人啊,大师兄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啊,大师兄要杀人了!大师兄逼死师风语,还不让人说了,现如今恼羞成怒,要杀人了!”   “我让你住口!”   一剑刺了过去,刻意避开要害,凌厉的剑气削开衣衫,贺九卿抬剑打落梦桓的剑,一脚往人腹部上踹。随后再一脚踩在梦桓的胸膛,脚下使劲碾了几下,咬牙切齿道:“我让你再说,让你再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梦桓挣脱不开,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气得脸色涨红。余光瞥见贺九卿怀里抱的衣衫,正是华笙常穿的,眼底立马染上几丝狠辣,咆哮道:“我戳到你的痛处了?你三心二意,见异思迁。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你跟师风语不清不楚便罢,还对自己的师尊起了那种龌蹉心思!像你这种厚颜无耻,不知廉耻,欺师灭祖之徒,就是该死!我要昭告全修真界的人,让他们知道,你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闭嘴!”   贺九卿眼珠子渐渐烧红,攥紧拳头。只要他脚下再使点劲儿,当场就能把梦桓的胸膛踩碎,杀了他,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敢过来挑衅了。这里极为偏僻,即使他杀了梦桓,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况且,他还会魔族的招数,即便被人发觉,也能推到魔族身上,没有人会怀疑他的。   只要梦桓一死,再没有人能毁了师尊的清誉,从今以后耳根子就彻底清净了。缓缓地抬起了落华,剑身寒光阵阵,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直逼着梦桓的喉咙。   梦桓惊慌失措地大声咆哮:“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梦家的家主!你若杀了我,定然万劫不复!”   “我万劫不复之前,也要拉你当个垫背的,死了也不冤!”   “贺九卿!你抬头看看,我妹妹的亡魂就在天上看着你!”   贺九卿手下一顿,几乎攥不住剑了。   是啊,小仙子还在天上看着呢,怎么可以杀了她哥哥。梦桓原先也不是这般恶毒阴险之徒,全家都被屠戮了,无论变成哪样,似乎都是理所应当。   可分明他自己也是无辜的,怎么没有人放过他。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虎口一痛,落华脱手而出,随后在半空中飞旋几圈,稳稳地落至了华笙手中。   “小九,你在做什么?!”   贺九卿浑身一凛,如同炎炎夏日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从头皮至脚趾皆窜上一股寒意。整个人愣在当场。   梦桓见状挣脱了桎梏,慌忙爬了起来,捂着胸膛道:“蘅曦君,你来的正好!贺九卿方才想要杀我!他要杀了我!蘅曦君可要为我做主!”   “本座没有问你!”   华笙神色泠然,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目光不偏不倚地钉在贺九卿身上。语气冰冷:“小九,你方才在做什么?”   贺九卿攥紧了拳头,抿唇未言。事已至此,华笙什么都看见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刚才对梦桓动了杀心,定然一分不差的落在了师尊眼里。   师尊说了,若非他亲眼所见,决计不会相信旁人的风言风语。可如今,师尊当真是亲眼瞧见了。   “蘅曦君,我虽是华南的弟子不假,可我现如今也是梦家的家主,贺九卿胆敢杀我,简直罪该万死!就应该把他绑在柱子上,让所有弟子都过来看着,当场让他神形俱灭!”   华笙蹙眉,冷眼剜过去,森然笑道:“杀你?他杀你了么?他若是杀你,你还能站在本座面前放肆?”   梦桓牙齿打颤,怒道:“蘅曦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如今太过偏袒贺九卿!他方才要杀我,你不是没看见!这里可是望曦峰,你也不管?”   “原来你也知晓这里是望曦峰!”   华笙神色冰冷至极,伸手一抓,梦桓整个人就飞至了半空中,脖颈处如同被钢筋铁骨桎梏住,半分也动弹不得。憋得脸色通红。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本座先前便说,谁再敢擅闯望曦峰,格杀勿论!莫说是你,即便是你师尊过来,也是一样!”   反手将梦桓重重地甩了出去,梦桓一连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堪堪稳住。话还未说一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蘅曦君,你……你居然……”   华笙拂袖冷笑:“你莫要觉得本座不知你玩的小把戏,再敢过来招惹小九,定杀不饶,滚!”   梦桓恶狠狠地一擦唇边的血迹,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剜了贺九卿一眼,这才踉跄着下了峰。   “师尊……”贺九卿垂着头,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也看不清楚面上是什么情绪,不带半分感情地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你别杀我,我改。”   “……你先跟我回去。”   华笙语气淡漠,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拉,将落华往半空中一抛,直接御剑就走。   待至了寝殿外,才将手松了开来,贺九卿脑子昏昏沉沉的,跟着华笙往前走了几步,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右手扯着华笙的衣袍,哆嗦着唇道:“师尊,我不进去。我不敢进去,师尊,你先告诉我,你想怎么罚我,你若不说,我就不进去!”   “你想让我怎么罚你?”   华笙垂眸望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对梦桓动了杀心。”   贺九卿点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他有点害怕,攥紧拳头,牙齿咯咯打颤,“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杀我,我以后不敢了,师尊,你饶我一次,我当真不敢了。”   “不是说了,不许你下望曦峰?为何不听?”   华笙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伸手一拉,便将贺九卿从地上提溜起来,抬步踏进殿内,再将人往榻上一推。余光瞥见桌面上几乎原封不动的药膳,目光沉了沉。   贺九卿顺着床沿又跪在了地上,垂着头,两手捏着衣角,战战兢兢道:“师尊,你……你别打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师尊!”   华笙一挥衣袖,将桌面上的碗筷扫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随后手指着贺九卿道:“你居然对他动了杀念!为师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说话!”   “师尊,我真的知错了。我不敢了,师尊饶我一次,我以后见到他,我绕道走,师尊!”   “没人让你绕道走,华南的戒律堂又不是摆设,你是首座大弟子,惩处弟子这种事情,难道还要为师教你?”   贺九卿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师尊并不气他对梦桓动手,可却不允许他意气用事,对梦桓动了杀念。   若他今日不是被华笙撞见,而是被其他人撞见。不管他有没有杀梦桓,罪名都已经定下,由不得他抵赖。   师尊到底是袒护他的。   “对不起师尊,是我不好。我去殿外罚跪。”   贺九卿起身,垂着头才往外走了几步,手腕立马被华笙从背后攥住,一把将他按坐在了榻上。华笙单手一捞他的脖颈,上半身微俯,两人的面颊便贴在了一处。   他吻得极其缓慢温柔,五指插在贺九卿发间。华笙不是个极其有耐心的人,可是对贺九卿例外。并且能够不问缘由,袒护到底。   信任这两个字,华笙一直都有。可令人遗憾的是,小九却不自知。   待两人分开,贺九卿才红着脸,喘着粗气道:“师尊,梦桓他……”   “不提他。”华笙贴着贺九卿坐下,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九卿哑然失笑,可立马又收敛笑容:“我还以为师尊最起码得惩处我一下,或者是大发雷霆,让我滚出去跪着什么的。”   “没必要。”   华笙向来说一不二,他若说没必要,那就是没必要。并且还很体恤他家小九方才被人捅心窝子了。大手附在上面揉了揉,低声道:“以后他若是再敢来招惹,你尽管过来告诉我。不必强撑着,委屈憋久了,伤身。”   顿了顿,他手指微微发紧,“我还是得给你一样法器防身。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打不过还能逃跑。”   说着,华笙掌心一翻,一颗碧色的珠子便浮现出来。   是碧沉珠!   “师尊?”   “拿去吧。”   贺九卿攥着碧沉珠,油然而生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抿了抿唇,抬眸道:“可是师尊,这碧沉珠乃是神器,你将它给了我,当真没有关系么?”   华笙淡笑道:“碧沉珠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放在你那,同放在我这儿,有甚么分别么?”   贺九卿被这句话撩拨到了心弦,想了想,又问:“可是师尊平生最是厌恶临阵脱逃,懦弱无能之人,怎生能容忍我在外人面前如此软弱怂包?师尊不会生气?”   “会,但是跟你的安危比起来,无关紧要。”   “师尊,你待我太好了,我今生无论如何也偿还不清了,下辈子也困难。”   贺九卿把玩着碧沉珠,有了这东西,以后逃跑起来简直太方便了。而且还能随便破对方的虚鼎。可还缺其余四样神器,若是他如实相告,依华笙的性格,必定会觉得他对师风语旧情难忘。又关乎修真界的安危,恐怕很难将神器全部收集起来。   他凝视着碧沉珠良久,鬼使神差地问:“师尊,你就不怕我拿碧沉珠破你的虚鼎么?”   华笙略一思忖,笑道:“给你破,但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是。”      ☆、和师尊出来除邪祟鸭~   也对, 贺九卿的修为不弱,可跟华笙、楚卫、师忘昔三人比起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即使有碧沉珠在手,破师尊的虚鼎盗取神器, 也无异于自找死路。   于是, 贺九卿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怎么敢?师尊不得扒了我的皮啊,我想还想多活几年!对了, 师尊。师伯找你过去做什么的?有什么大事么?”   “有,你师伯说近日沐家传了消息过来, 说是在凤凰周边发现了魔族的踪迹。如今五大神器除了芳华伞之外, 皆在我手。”华笙揽紧了贺九卿的肩膀,缓缓道:“你师伯的意思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想把芳华伞也收回来。”   贺九卿道:“谁家的神器不当个宝贝疙瘩似的, 师伯说收就收, 当真好大的脸。沐家竟也同意?”   “自然不同意, 所以得游说。”   “什么游说不游说的,我看就是要威逼利诱罢。软得不行就来硬的,反正无论过程怎样, 结果都是一样的。”贺九卿冷笑,“所以师伯是想提把剑到人家家里头耀武扬威一番,摆摆架子, 抖抖威风?”   华笙摇头,纠正道:“不是你师伯,而是我。”   “什么?”贺九卿一惊,身子猛然往上一窜, 头顶“砰”的一下撞在了华笙下巴上。   登时把他的下巴撞红了一大片,华笙微微眯着眼睛,略带危险地睨过来一眼,抿着薄唇道:“你想挨打么?”   “不是的,师尊!凭什么又让你去?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师伯怎么不去?上回去酆都,就是师尊去的,这次怎么着也得轮到师伯去,实在不行,抓个长老去!反正我不要师尊去!”   简直开玩笑,他可是要去跟沐霜联络联络感情,偷来芳华伞救师风语的。若是华笙也去了凤凰沐家,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怎么敢偷?   “你师伯正在着手应付上师府。”华笙只点了这么一句,并未再说下去。   想来师忘昔还是不肯轻饶了贺九卿,强势力逼,让华南给个说法。如此,师尊恐怕是要带他出去避避风头。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对不起师尊,都是我不好,每次都给师尊惹麻烦,还要师尊劳心劳力,我简直该死。”   华笙道:“无事。”   “那我们何时动身?”   “明日。”华笙说话总是那么言简意赅,“这次须得带些弟子一同前往。届时你听话一些,知道么?”   贺九卿当然知道,他跟师尊的地下爱情至今为止也见不得光。最起码不能在这风口浪尖上见光。否则还不得被整个修真界的吐沫星子,活生生的淹死。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还能顺便游个泳。但师尊不行,贺九卿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师尊的清誉,哪怕是半分都不行。   跟着同去凤凰的弟子是随机的,据说蘅曦君要亲自带弟子们出山的消息一传出去,满华南都炸开了锅,弟子们纷纷举手表示要一同前往。   那知道跟着蘅曦君出山游历的机会,那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的可能性差不多。不管遇见什么危险,只要有蘅曦君在,保管万无一失。还能顺便学到不少东西,攢攢经验。   即便什么东西都没学到,以后在外跟人吹牛,也是一种傲人的资本。贺九卿在前面点人,放眼一望,一圈熟悉的面庞,竟然绝大多数都是上回跟着他一同出山游历的弟子。   贺九卿将点名册一合,脚底下打着节拍。想了想蹙着眉头,磨牙道:“来来,你们跟我老实说,都是怎么混进来的?你们这资历应当还不够资格同蘅曦君出山罢?”   “大师兄真是冰雪聪明啊!”   一个弟子很狗腿地给贺九卿竖起了大拇指,“跟蘅曦君出山,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我们可是掏空了腰包才混进来的!”   “那你们家里还挺有钱的罢。”贺九卿问。   弟子们互相推搡,笑嘻嘻道:“也还行,的确是有点家底的。这年头真没点家世背景,谁能拜入大门大派?”   贺九卿点头,也笑道:“你们倒是挺坦诚的。这事若是被赤玄君知晓了,把你们一个个抓进戒律堂痛打一顿,再丢下华南山。什么家世背景都不好使,一棍子就能把你们打得鬼哭狼嚎。”   “这不是还有大师兄在嘛,大师兄最护短了,一定不会把这事告诉赤玄君的,是不是呀?”   “那可未必,我不是个喜欢姑息养奸的人。”   弟子们纷纷笑了起来。   贺九卿环顾场上一遭,才道:“还是那句话,管住爪子管住嘴,胡作非为打断腿!这次可不比上次,蘅曦君在此,真出了什么事,我可护不住你们。”   弟子们道:“全修真界的人都知道,蘅曦君是最最最偏袒大师兄的。即便出了什么事,只要有大师兄在,一切皆不是问题!”   贺九卿抱臂站着,好笑道:“都瞎传什么?你们几时瞧见蘅曦君偏袒我了?”   顿了顿,他才又点头,“师尊偏袒徒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们爹娘兄姐,难道不偏袒你们么?”   “偏袒是偏袒,可蘅曦君怎么能同其他人一样!”   “怎么不一样,来,你给我说说,我想听一听。”   这弟子神神秘秘道:“大师兄,我告诉你,咱们弟子私底下都管蘅曦君叫老铁树,千年开不了花的那种。据说以前还有女修觊觎蘅曦君的美色,千里迢迢赶至华南山,明目张胆地送秋波,可还不是被蘅曦君当场无视了。惹得人家女修回去哭碎了肝肠!”   “蘅曦君一直都是如此,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弟子又道:“大师兄,我们资历低,连蘅曦君的面都见不到几回,也只是听说他脾气差,可不知道究竟差到什么地步。大师兄提点提点我们,也好让我们有点心理准备什么的。”   “好说。”贺九卿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腼腆,“别看蘅曦君表面冷若冰霜,其实很好相处,特别喜欢旁人同他说话。他若是不理你们,并非是他清高孤傲,也许是害羞了也未可知。所以,你们不要再说他脾气差,蘅曦君很好相处的。”   弟子们惊悚道:“大师兄,你当真觉得蘅曦君脾气好?”   贺九卿点头:“是啊,脾气的确是很好的。不过也有不好的时候,像什么打断手,打断腿也不是不可能。你们都安分守己一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这保命的本事。”   场上鸦雀无声,贺九卿挑眉,见场上众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立马便知有情况。转身一瞧,就见华笙立在身后。   穿着素白色的长袍,袖口,腰间还有衣角处都用银线滚边,垂感极好,衣袂飘飘。好一派风仙道骨,自若淡然。   贺九卿当即拱手道:“弟子见过师尊。名单已经清点完毕,请师尊指示。”   “即刻动身。”   华笙一声令下,率先御剑行去,其余人有样学样,也都御剑疾行。不多一会儿,便将华南山甩至身后。约莫行了半日,日头越来越高。   贺九卿见弟子们只敢远远的跟着,并不靠近。可全部都把求救的目光投了过来,一个个满脸哀求,时不时地低头摸肚子。   于是便御剑往前一靠,同华笙道:“师尊,凤凰离华南山甚远,须得几日工夫。师尊已然辟谷多年,可弟子们都是□□凡胎,禁不住饿的。”   “才半日而已,这都禁不住,以后还指望他们做什么?继续赶路。”   华笙冷眼往身后一瞥,目光往哪里瞥,哪里就迅速散开条道,没有任何弟子敢同他目光相接。   “师尊,其实……其实是我饿了。”   贺九卿看不得一群小孩子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只得撒谎道:“师尊,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不按时吃饭,胃就痛。哎呦呦,又痛了,师尊,好痛啊!”   华笙果然中计,御剑的速度立马变慢了。侧过脸询问道:“还能忍么?”   “恐怕是忍不了呢!”   贺九卿用眼尾的余光瞥着众人,这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胡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疼,仿佛有刀子在里面乱绞。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碍,赶路要紧,师尊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手腕处一紧,垂眸就见手腕被一条丝带缠绕住,另外一端就缩在华笙衣袖中。   “师尊?”   “闭嘴,下去吃饭。”   华笙向来说一不二,待落了地后,在四周逡巡一遭,这才一震丝带,拉着贺九卿步入一间街道上最大的酒楼。   弟子们饿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立马亦步亦趋地跟着,尾随贺九卿要一同上二楼。   结果华笙冷眼睨来,立马吓退一众弟子。   贺九卿笑着解释道:“蘅曦君吃饭最讨厌别人打扰。你们都老实在一楼坐着,想吃什么随便点,蘅曦君有钱。”   “那大师兄你?”   一个弟子面露担忧地望着贺九卿左手腕上的丝带,估摸着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对着华笙拱手道:“蘅曦君,求您饶了大师兄一次。他真的很好,一路上对弟子们很是照顾,半点都没有松懈,也没有同弟子们打闹,求蘅曦君莫要为难大师兄。”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拱手拜了下去。   贺九卿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这名气也是够可以的。不知道外界都是怎么传的,估计都觉得华笙定然是要把他绑到楼上,狠狠管教一番。   不过,这些人都多虑了。师尊抱着他哄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惩治他。   华笙道:“都滚下去吃饭。不想吃的话,全部都滚到外头站着。”   一群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华笙并不理会,拉着贺九卿径直上了二楼。一进门就收回丝带。   “师尊,你说,他们该不会以为你要对我做什么吧?我要不要配合一下,鬼嚎两声?”   贺九卿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见店小二跟了进来,遂指着菜谱,什么贵点什么。两个人吃饭,点了十几个菜。原本还想点个酒,结果华笙道:“你胃痛,不能喝辛辣的东西。上壶茶,要最贵的。”   店小二应是,点头哈腰地下去置办。没多大一会儿便将菜全部端了上来,满满摆了一大桌子。   “客官们请慢用,小的先告退,有什么吩咐,再唤小的过来便是。”   华笙点头,见人走了,随意一挥衣袖,便将门掩了起来。目光在饭桌上逡巡一遭,最后才投向一盅鸡汤上。亲自盛了一碗,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把其余的大半盅全部推至了贺九卿跟前。   “胃不好,多喝汤。”   “师尊好生大方啊,我这么败家,万一把师尊吃穷了,那可怎么办?清贫的师尊会不会把小九洗一洗,再捆一捆,直接拉到市场上卖掉?”   贺九卿从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知晓华笙吃饭只喝汤,于是刻意给他点的。结果没曾想,师尊只盛了一碗,就把其余的都推了过来。   华笙道:“只有猪才会被洗干净,捆绑好,拉到市场上卖。”   他瞥了贺九卿一眼,低头喝了口汤,眉头就皱了起来,“难以入口。”   贺九卿一听,也埋头喝了几口。这才抬脸笑道:“还凑合罢,小地方,也没办法。里头的食材都经过灵气滋养,味道自然是差了点。不过无事,我不挑食。”   说着,还伸筷子,每盘菜吃了几口。表面上在认真吃饭,可背地里已经左脚蹭右脚,脱了靴子去勾华笙的小腿。   华笙仅仅是蹙了蹙眉,并没有言语。于是贺九卿得寸进尺,又悄悄地把脚又贴着华笙的小腿,一点点地继续往上蹭。一直游过膝盖,往大腿根的地方蹭过去。   哪知即将碰到,立马被华笙用胳膊肘一压,板着脸道:“好好吃饭,把腿放好。”   “我放得挺好的啊!”   贺九卿装傻,试图把腿收回来,可华笙压得死紧,根本半分也动弹不得。这种姿势,想要保持优雅的吃饭动作,简直太过困难。   贺九卿开始冒冷汗,攥紧筷子,脚开始麻了。只得出声求饶道:“师尊,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脚麻了,好麻,哎呦呦,麻死我了,师尊!”   “是么?哪里麻?这里?”   华笙原本就不怎么吃东西,眼下连半口菜都没动。索性就一心一意管教他的小徒弟。大手故意往贺九卿的一处穴道上按,如愿看见他身子一紧,往上直窜的样子。   “师尊,别别别按了,太麻了,师尊,别按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放了我吧,我再吃两口,我还没吃饱呢!”   “不妨碍你吃饭。”   华笙轻抬眼皮,手攥着贺九卿的脚腕不松,淡淡道:“你上回还说,若是你每次求饶,我都轻易饶了你,那还有什么意思。闺房之乐,可对?”   贺九卿:“……”   他现在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索性也不吃饭了。把筷子往桌面上一砸,随后上半身倾了过去,直接扑在华笙怀里,拼命汲取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吃个屁吃,饭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吃师尊!”   “你确定?”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立马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再回答的错觉。于是他很郑重地思考了片刻,这才谨慎回道:“我确定。”   “那些弟子们都在下面坐着,你就不怕被他们听见了?”   贺九卿纠结道:“我可以不叫出声的,或者叫小声一点。”   “你忍得住?”   “应该罢?”贺九卿想了想,苦着脸道:“不行,我肯定忍不住。那我咬被角还不行么?或者是……师尊找个什么东西把我嘴巴堵住,咱们不出声的玩儿。”   华笙垂头给贺九卿揉了揉脚,待脚麻缓解了,这才将手松开,抬眸道:“行了,快去吃饭罢。吃饭还堵不住你嘴么?”   贺九卿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别人结道侣,时时刻刻都能双修。他结道侣,还得偷偷摸摸地来。刚要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马将手缩了回来。   华笙问:“怎么,胃不疼了?”   “想要师尊喂!”贺九卿撒娇卖痴,两臂环着华笙的脖颈,哼哼唧唧道:“师尊喂我,要师尊喂!”   “你手断了?”   “就是断了!反正我不管,就要师尊喂!”   贺九卿撒娇的本事,那可是与生俱来的,攻略师尊全靠撒娇。练就得炉火纯青。十次有九次都能把华笙拿下。   这次也不例外,华笙嘴上嫌弃得紧,可身体却很实诚。拾起一双筷子,就近夹菜送至贺九卿唇边。   目光温柔地几乎能溢出来水。可能连华笙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中待小九已经这般温柔体贴。   贺九卿舍不得华笙此时此刻的温柔,明明吃得都快翻着白眼见佛祖了,还是大口大口地吞咽。趁着华笙夹菜的工夫,直接凑了过去,往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吃饱了么?”   “很饱了,谢谢师尊。”   贺九卿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正要躺倒。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遂迅速坐起身来,就见店小二推开房门,一揩满脑门的虚汗,急道:“二位客官,不好了啊!同你们一道儿来的小公子们同人吵起来了!我们这打开门做生意,不容易的!还请客官去拦一拦,可莫要吓跑了店里的其他客人!”   闻言,华笙站起身来,二话不说抬腿往外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若是真让华笙去管,估计能当场踹死好几只!   “师尊,冷静,冷静!我们先听听他们在吵什么,总得知道是谁起的头罢?”贺九卿追了出来。   华笙似乎觉得有理,这才同贺九卿在楼梯口处观望。就见一楼拐角处,一张大圆桌,十几个弟子围在一处。刚好来了一群上师府的弟子们。   两波人一见面,立马剑拔弩张起来。   “贺九卿那个胆小鼠辈,就是他害死我们二公子!”   “我呸!师风语明明是自戕而死,同我们大师兄有什么关系?若不是我们大师兄舍身将他带走,师风语现如今就要抱着个灵牌过日子了!”   “那还不是贺九卿害的!若不是因为他,我们二公子如何会同梦家定亲,又如何会被迫同人冥婚。还不是为了保全贺九卿!”   上师府的弟子们勃然大怒,又上前个弟子怒骂:“贺九卿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薄情寡义,就是个不知廉耻之徒!枉费我们二公子一片真心,被他如此践踏!”   这边华南的弟子也怒了起来,纷纷上前互相推搡。也不知道是谁手误,一下将桌子推翻。场面立马混乱起来。   贺九卿苦笑道:“连一个小弟子都这么说我。师忘昔定然是恨毒了我。所以教导门下弟子,但凡见到我,就要格杀勿论。”   顿了顿,才扭了扭脖颈,双手交叠在一处儿,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脆响声,“我欠师风语的,我又不欠他们的,在我眼皮子底下说我坏话,胆子当真不小!”   华笙伸手拉住贺九卿的手腕,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要胡来。”   话音未落,就见一阵巨响,隔壁桌子翻倒,碟碗碎了一地,先前那位站出来替贺九卿讲话的弟子,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华南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跟着贺九卿那样的人,难怪学不到什么真本领!我劝你们趁早离开华南,回家种田罢!”   贺九卿牙根痒痒,若是换了别的时候,他早就要把叫嚣的最厉害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可偏生现在华笙也在,还攥着他的手腕让他不要胡来。简直活活憋死个人。   却见那被摔出去的弟子如同回光返照似的,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仿佛被人控制了一般,直接将那个上师府的弟子掐住脖颈,随后狠狠一甩,直接从大堂丢了出去。   众人惊闻此变故,纷纷倒退几步,贺九卿亦是惊愕,侧过脸来望着华笙,见他左手竖起并拢的二指还未收回来,更加的惊愕。   贺九卿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还攥着他的手腕,勒令他不许胡来的人,眨个眼的工夫,自己就开始胡来了。   “师……师尊,你以大欺小,真的没有问题么?”   华笙蹙眉,一本正经道:“自家的弟子管教不严,就勿怪别人代为管教。”   他这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而已。华南的弟子们纷纷退至一旁,为首的咳嗽几声,吐出口血沫,这才拱手致谢。   反倒是上师府的弟子,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华笙居高临下地冷眼剜去,森然道:“还不滚?”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往外逃窜。贺九卿招呼着底下的人帮忙把桌椅板凳扶好,余光瞥见店小二缩在柱子后面,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想了想,向着华笙伸手:“师尊,给我钱。”   华笙随意将一个钱袋抛了过去,没有半分犹豫。贺九卿记得上回跟师尊出山游历,师尊可是不带这种东西的。毕竟对华笙而言,钱财乃身外之物。他自己又用不着,带在身上也累。   将钱袋子打开,贺九卿立马就看直了眼睛。里面哪里是什么碎银子,全是一些夜明珠,金叶子,别说是赔几副桌椅了,就是把整个酒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师尊对自己的富有,简直一无所知啊!贺九卿抛了枚金叶子过去,算是这几桌菜钱。随后把钱袋一系,十分自然地收在了自己的怀里。   华笙没说什么。   反而是把一群弟子看得眼睛直瞪,如同青天白日被雷劈中。各个都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恐地盯着贺九卿,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结果等了半晌儿也没见蘅曦君有何反应,跟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抬步下了楼。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径直走到那位弟子的跟前,耐心询问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背你?”   这弟子诚惶诚恐,连脸都憋红了,连声道:“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大师兄,我自己能走的,真不用大师兄背!”   华笙驻足,回身望过来一眼。   贺九卿哈哈大笑,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笑道:“你想多了,我不背你。”这才随意指着旁人的两个弟子,“你们看顾着他些,出门在外,任何人都不许落单了。”   “是。”   “嗯,还有。下回再遇见上师府的人,不必同他们多费口舌,你们只管看顾好自己便是。”   一个弟子道:“大师兄说的是哪里的话?你可是我们大师兄,别人这般指责挖苦你,我们自然要站出来替你说话!”   “就是啊,大师兄!我们不管大师兄到底同师二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我们只知道,大师兄虽然外表看起来放浪形骸,可实际上人很好!你救过我们的命!”   贺九卿环顾一周,倍感欣慰,总算是有人记得他一点好处。许久,才随意摆了摆手,故作轻松道:“行了,行了,都别溜须拍马了。吃好了,就继续赶路。”   “是,大师兄。”   见弟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贺九卿这才往华笙跟前凑近,压低声音笑道:“师尊,你刚才是不是特别怕我去背别人?是不是?”   “没有。”华笙矢口否认,拒绝承认,又道:“他们很维护你。”   “那是当然,即使再糟糕的人,都会有一星半点的好处。何况我又尽职尽责。”   贺九卿想了想,笑道:“当然,无论我怎样尽职尽责,师伯都不会承认我的好。同理,无论我怎样胡作非为,师尊都不会承认我的坏。被爱着的人,总是可以肆无忌惮。”   华笙哑然失笑,侧过脸瞥了他一眼,见大堂内被清整干净,弟子们也都在边上候着。遂也没说什么。只得继续赶路。   街道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弟子们不敢跟得太近,都远远在后面跟着,贺九卿同华笙走在一处儿,沿街都是小美人儿抛来的媚眼。若是换了平常,他定然要回应回应,喊声好姐姐逗个趣,可现下师尊在此,给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   走了一阵,华笙忽然道:“小九,你没觉得这里很熟悉么?”   “啊?这里?”   贺九卿茫然地环顾四周,搜肠刮肚想了一阵子,也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于是摇头道:“没有,这里是何地?”   “清潭镇。”华笙解释道:“当年,你我在此初遇,你连这里都不记得了?”   贺九卿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清潭镇,要知道原文中的小九,曾经真实地过过一年苦日子。后来若不是魂千大老远的出来寻他,还不知道要在外头流浪多久。   这么一算,十二年过去了。   “要不要认认街坊邻居?”   贺九卿惊恐道:“别了吧,师尊?我好容易才混出点人模狗样出来,怎生还过不去这个坎了?我不认,要认你自己去认。”   他瞥见旁边有卖冰糖葫芦的,于是走上前去,华笙见状,也跟了过去。   “师尊,你吃这个吗?很甜的,在山上吃不到。”   华笙看着眼前插在一根木棒上的东西,糖浆包裹着红艳艳的果子,街道上人来人往,空气中到处都是烟尘。立马便摇头道:“我不吃,你吃罢。”   “那就好。”贺九卿方才数了一下人数和冰糖葫芦的数量,刚好差一个人没得吃。幸好师尊不喜甜食。   掏钱付账,将所有冰糖葫芦都买了下来,贺九卿自己留了一个,其余的都分了出去。这才一口咬下一颗,塞嘴里大嚼特嚼,一边用糖葫芦指着旁边的摊子,含糊不清地同华笙道:“师尊,你看那个,不仅凡间的女子喜欢,就连女修们也都喜欢。那个叫胭脂水粉。”   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摊子,“师尊,你看那个,卖面具的,是不是特别好看。这玩意儿女子也喜欢的。还有那个,咦?”   贺九卿惊奇,走上前去,摆弄着摊子上的黄符,见符咒画得乱七八糟的,若是用起来,定然没有半点实效。可排队买符的百姓却络绎不绝。遂好奇道:“这玩意儿怎么卖的?”   “十文钱一张,包除任何邪祟!”   “嚯,你怎么不去抢?这清潭镇附近莫不是出了什么邪祟,否则大家买这东西作甚?”   一个妇女闻言,拉着贺九卿往边上一扯,神神秘秘道:“你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这里出了邪祟,专门抓长得俊俏的少年。”   上上下下打量了贺九卿一遭,这妇人道:“我见你生得就很俊,若没什么事,赶紧离开此地。否则也买张符纸防身才是。”   “专抓长得俊俏的,莫不是什么黑山老妖?”   贺九卿笑着道:“这位姐姐,你倒是说清楚,是什么个邪祟?我这人天生好奇心重,你不同我说清楚,我心里一直惦记着。”   这妇人没个五十岁,也得有个四十岁了,贺九卿这一声“姐姐”唤得自然无比,他生得又俊,嘴又甜,当即就引得人跟倒豆子似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原来此地近些年发生一桩怪事,听说距离这里不远,有个陈家庄,几年前不知道得罪了谁,一大家子人一夜间被屠杀殆尽。   因为这里地势偏远,大的门派懒得管,小的门派管不着。一来二去这事就搁置了许久。这里的老百姓本以为屠了庄子就能太平无事,谁曾想附近接二连三被掳走不少人。   无一例外,全是十多岁,长相俊美的少年。每每到了午夜时分,总能听见陈家庄里传出阴测测的鬼笑声,以及嘶哑难言的求饶声。   贺九卿把最后一颗糖球塞嘴里,嚼了两下就吞进肚子。闻言,便笑道:“呦,那还挺邪乎,只抓男的,不抓女的?难不成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女鬼,专门采阳补阴?”   “据说不是女鬼,好似是个男的。但是没什么人见过正面,只是根据体型判断出来的。”妇人神神秘秘道。   “男鬼?男鬼抓男的作甚?采阳补阳?鬼中断袖?”   贺九卿嗤笑一声,这才道了声谢,把华笙往边上拉了拉,低声问:“师尊,这事儿你知道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听过,但不多。”华笙把目光从妇人身上收回来,淡淡道:“听你师伯提起过,据说这里该凤凰沐家管辖,华南不好随意插手。”   “原来如此,那我们路经此地,要不要去见识一下?”   贺九卿笑道:“回头咱们还能以这个当理由,借题发挥一下。”   华笙瞥他一眼,犹豫片刻,到底是出声问道:“你为何叫谁都叫姐姐?她们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   “不叫姐姐,难不成叫娘?”   贺九卿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华笙的表情,终于被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当即笑了起来,“师尊,你该不会连这种醋也要吃罢?那妇人年纪一把,我即使再混账,也懂得尊老爱幼,怎可能跑去逗弄?”   “我年纪也……”华笙抿唇,未将话说全。   可即使这般,贺九卿也知晓他想说什么,当即忍俊不禁道:“师尊,你年纪又不大。对我而言,年龄差不是问题,只要是师尊,怎么着都可以。再者说了,你比我大那么多,以后每年都得给压岁钱啊,不给的话,我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给,只给你。”   华笙也笑,见天色不早了。若再不动身往陈家庄去,恐怕就要等至天黑。于是便领着人一同前去。   陈家庄甚好辨认,一路行来,最偏僻,最荒凉的宅子,定然就是陈家庄了。贺九卿站在门外,瞧了一眼歪歪斜斜的两块门板,以及锈迹斑斑的铜锁,啧啧了两声。   透过门缝,隐约可见里面的野草疯长,几乎都有半人高了。贺九卿胆子素来大,环着佩剑走在最前面,这铜锁锈得厉害,随意一脚就咔嚓断成两截。   “你们都小心些,莫要落了单。还是那句话,管住爪子管住嘴,胡作非为打断腿。这里面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许随便碰,更不许移动,知道么?”   “是,大师兄。”   弟子们应是,其中一个弟子压低声音询问道:“大师兄,这里的陈设什么的,是不是有尸毒啊,所以才不让我们乱碰?”   此话一出,跟在后面的弟子们纷纷往中间聚了聚,疯狂甩袖,生怕沾了一丝半点。   贺九卿摇头道:“连尸都没有,哪里来的尸毒?只不过来者是客,不好乱动主人家的东西。”   顿了顿,又歪过脸冲华笙笑:“对不对啊,师尊?”   “对。”华笙点头,极其罕见地夸赞道:“你这个大师兄当得很好。”   弟子们面面相觑:“……”   忽听一人惊呼:“啊,你们快看!那里好像有个鬼影!”   此话一出,众人寻着方向望了过去,就见屋子拐角处有架木梯,大约是年代过于长远的问题,已经断了好几根木头。其余的也都很松动。再往上看,是个阁楼,也都是陈旧不堪。   可却没有这弟子口中所说的鬼影,贺九卿问:“你可是眼花了?错把我们的影子看成鬼影了?”   “大师兄,千真万确!我是真的看见了!”这弟子吓得够呛,苍白着脸道。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弟子鬼叫:“啊!我也看见了!大师兄,真的有!你快看!”   这些人方才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第一个弟子身上,根本没人注意查探什么阁楼。若是一人看错了,情有可原。若是两个人都看见了,那想必就是真的了。   “行了,都别鬼叫了。找个人上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让谁上去好呢?”   贺九卿捏着下巴,作出一副沉思状,目光转向哪里,哪里就散开条道。他摇头叹气,“算了,还是我上吧,你们都在下面好生待着。”   说着,贺九卿捋起衣袖,准备好要上阁楼,华笙从后面搭住他的肩膀,道:“一起。”   贺九卿愣了愣,随后很爽快的答应。   这阁楼甚高,梯子又陡,到处都是灰尘。贺九卿舍不得让华笙先脏,索性就自己在前面开路。一面用剑鞘挡开蜘蛛网,一面小心地往上爬。   待自己上去后,回身拉了华笙一把。   “师尊,这里太脏了,其实我一个人上来就行,你不必跟着我的。我又不会出什么事。”   华笙随意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我知你不会有事,但觉得无论有没有危险,也不能让你独自前行。”      ☆、当年的实情鸭~   贺九卿心尖一颤, 手心又开始发紧。可眼下正事要紧,没那么多闲工夫同华笙打情骂俏。   阁楼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往前摸索着走了几步, 贺九卿估摸着门板下面有个房间, 遂蹲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一张明火符。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明火符瞬间燃烧起来,一间不大的密室亮如白昼, 露出了全貌。贺九卿“呀”了一声,就见房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各个都被绳索捆绑起来, 观身上衣袍, 赫然都是上师府的弟子。   居然还是先前遇见的那波人。有个倒霉的家伙,被明火符烧到了腿,当即就疼得清醒过来, 满地打滚。经过这么一闹腾。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可因为嘴巴被东西堵住的原因, 压根说不出话。只能凭借着明火符, 知晓是有修士过来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华笙蹙眉道。   贺九卿用落华去撬门板, 闻言,随意道:“那还用说,上师府的弟子们生得都俊, 十有八/九是被那断袖鬼抓来了呗。真懒得救他们。”   华笙无言,见贺九卿撬门板的动作太慢。遂让人往边上退退,这才一挥衣袖, 脚下的门板立马一层层的爆开,贺九卿轻飘飘地往下一跃,随手扯了个弟子过来,将他嘴里的布条扯开。这才询问道:“说说吧, 行侠仗义怎么行到这里来了?你们是打算舍身取义,拿自己的命喂饱邪祟?”   “呸!我们用不着你救!”这弟子先前被华笙施法打了一顿,此刻甚有骨气道:“我宁可死,也不会领你这种卑鄙小人的情!”   “好!有骨气!”   贺九卿起身,将落华剑往半空中一抛,抽出长剑,抵在这人脖颈上。笑着道:“那就没办法了,总不好让你死得窝窝囊囊,我这便成全你吧!”   “蘅曦君救命!贺九卿要杀人了!”   华笙神色淡漠道:“要杀就快一点,这里太脏。”   这弟子惊慌失措,立马道:“多谢贺公子的救命大恩!今生无以为报,来生做牛做马,也要偿还贺公子的恩情!”   “这才对嘛,你早点说人话,你好,我好,大家才好。”   贺九卿剑尖一挑,替众人松了绑:“我师尊嫌这里脏,有什么事出去说。你们能走路么?”   “恐怕不能。”   “为何?”   “中了……中了尸毒,不知贺公子可否替我们解毒,当真感激不尽!”   贺九卿替众人探脉,一探才知,果真是中了尸毒。不过好在都不深,也就一人喝碗糯米粥的事。可中了尸毒的人不能随便走动,否则毒发入心,定要一命呜呼。   于是起身,同华笙道:“师尊,我们先出去,叫下面的人上来抬。这么多人呢,让我一个个的背,那还不得累死我?”   华笙点头,这才双双下了阁楼。底下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在贺九卿的指挥下,将阁楼上的弟子们全部背了下来。并排放在一处。   贺九卿环顾一周:“你们谁带了糯米?”   “大师兄,我带了,我带了!”一个弟子举手,满脸兴奋道:“上回出山游历忘记带,这次特意准备齐整了!”   “好,你带几个人去煮粥,然后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守着。”   贺九卿吩咐完毕,转身就听华笙问道:“你们可是遇见邪祟了?”   “回禀蘅曦君,遇是遇见了。可那人戴着面具,看不清楚容貌。我们都是听说这里有邪祟,才想着过来帮忙。谁料被邪祟偷袭,这才……”   贺九卿嗤笑:“帮忙?差点把小命都交代在这里了。这敢情好啊,回头你们都死在了此地,上师府的人过来一打听,得知此前我同你们发生过争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怀恨在心,痛下杀手。”   这种猜想完全是有可能的,毕竟修真界太平无事这么多年,就等着上面的门派出点什么事,好让各路修士茶余饭后有点谈资。届时风言风语定然又不少。   众人面面相觑,均未说什么,只道:“我们没有看清邪祟面容,可是却隐约可辨是位年轻的男子,是生人,并非鬼魂。”   贺九卿奇道:“怎么说?”   “他有影子,走路虽然极轻,可是有脚步声。”   一般来说,鬼魂是没有影子的,更别说是发出脚步声了。若当真是个活人,又同陈家庄有何深仇大恨,居然要灭人满门。之后还不消停,到处抓年轻男子。   糯米粥很快就送了进来,每人灌下一碗,没多大一会儿,便将体内不多的尸毒排出了个七七八八。贺九卿才要同华笙说几句什么,原本守在门外的弟子忽然一窝蜂地窜了进来。   纷纷大唤:“不好了,蘅曦君!不好了,大师兄!外头发生了怪事!”   贺九卿一愣,踏上前一步,就见原本杂草丛生的庭院塌陷,从地底下冒出数百只白骨森森的鬼手,破开泥土,从地下爬往人间,天色也渐暗,浓雾溢散,更显得周围鬼气森森。   随手一剑将冲上来的行尸走肉的头颅砍下,贺九卿正要招呼着弟子们进屋躲好,结果回头一看,大雾弥漫得太大,什么也瞧不清楚了。   耳侧猛然一阵阴风刮了过来,贺九卿抬剑一挡,发出“锵”得一声。正要再挥下一剑,头顶猛然一亮,一道剑光袭来,鬼爪被凌厉的剑气齐根削断。   腰肢一紧,耳边立马便传来温热的喘/息声:“小九,是我。”   “师尊!”   贺九卿面露喜色,脚下一挪,整个人往华笙胸膛处一撞,两人贴得就十分近了。   华笙应了一声,右手竖起两指,指示着青玄剑在周围游了一圈。尽数将行尸走肉/逼退,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浓雾渐散。   贺九卿趁机十几张符纸甩了出去,炸出一地白骨死肉。一群行尸走肉似乎有所顾忌,均不敢随意上前,至中间摇摇晃晃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褐色衣袍,破烂不堪。一只断臂血肉模糊。   在一群行尸走肉当中,显得极其惹眼。   “师尊,这人会不会就是先前他们所说的鬼影?”贺九卿趁着空隙问道。   “应该是,他应该是具活尸,抓住他,莫让他跑了!”   华笙话音未落,随手剜了一道剑花,凌厉的剑气将涌上来的行尸走肉削成一堆白骨死肉。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贺九卿见状,飞身上前,一张黄符贴在他的眉心,结果,黄符对活尸没有用,当即又歪歪扭扭地活动起来。   “小九,你退开!”   贺九卿赶紧往边上跳开一步,就见华笙瞬间便至活尸身前,手指在半空中飞快地画了几笔,紧接着符咒如同活过来一般,紧紧贴在活尸的眉心,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怪叫,很快就不再有任何动作了。   “师尊,还好有你在。我对画符之类的事情,还真是不太会。”   贺九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脚下踢飞一块人骨,见场上都肃清干净了。这才曲指敲了敲活尸的胸膛。居然还很硬,血肉都有,可却没了呼吸,乃是一具活尸。   “蘅曦君,大师兄你们没事吧?”   弟子们在屋里狂敲门。   “我怕他们捣乱,遂把门封上了。”   华笙解释道,抬袖一挥,便将封印解开,门板立马被人从里面打开,弟子们纷纷窜了出来,围绕在活尸面前,议论纷纷。   “活人,死人?”   “死人罢,怎么可能是活人。”   “嘘,都别说话,蘅曦君看过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立马往贺九卿身后站了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弟子们一发觉华笙眼神不善,立马便知道往贺九卿身后躲。   仿佛蘅曦君不会拿贺九卿怎么着似的。可实际上,的确就是如此。   “行了,都别说话,把人抬进去,有大用!”贺九卿道。   说是有大用,其实无非就是想从活尸嘴里套话,抓出幕后黑手。可这人都死了好几年了,虽是活尸,可眼睛,舌头,甚至是鼻子,耳朵,都被人残忍的削去,面目全非。连手指都被齐根削掉了。   这便是让他,眼不能认,嘴不能说,耳不能听,手不能写。当真是残忍至极。   贺九卿暗暗皱眉,抬眸询问道:“师尊,这便没办法了。可否将这人的魂魄召唤出来,我们问他的魂魄,也是一样。”   华笙摇头:“这人生前被人毁了眼口,即使是魂魄也不能说话。”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干等着?”贺九卿想了想,又道:“他不能说,那是因为没有舌头可以说话。那我们便找个有舌头的,代替他说,不就好了?”   华笙想了想,蹙眉道:“你是想让他的魂魄附在活人身上?”   贺九卿点头,颇为胆战心惊道:“我知晓仙门不允许请鬼上身,可是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若是不行,只当我没说话,师尊,你莫要生气。”   “可以试试。”华笙破天荒的没拒绝,“但问题是,附谁的身?”   贺九卿也在发愁,于是拿眼往在场众人身上瞥了一圈。见他们纷纷垂头,或者是望向别处。这人死了这么多年了,魂魄定然也弱得很,修真者元阳之气又格外重。   恐怕不是人承受不起,而是魂魄承受不起。余光瞥见旁边坐着休息的上师府弟子,见他掩着口咳嗽,贺九卿抚掌笑道:“好了,这么多人中,就你看起来阴气重,就你了。来来,张嘴!”   贺九卿将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塞进这弟子嘴里,这才同华笙对视一眼。华笙会意,探出二指在活尸眉心处一晃,便将其元神引出体内。   那弟子双眸禁闭,额间的汗珠滚滚落下,脸色骤然苍白,随后变得铁青。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华笙隔空画了一道符咒贴至这人的眉心处,这才施法询问:“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这弟子张了张嘴,声音绝对不是他自己的:“陈悯生,家住清潭镇。”   此话一出,空气一凝,贺九卿正奇怪,就见一群上师府的弟子霍然站起身来,群情激愤,怒道:“居然是陈悯生!”   “怎么?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这人同我们上师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曾经杀了上师府的前辈!”   贺九卿更加惊愕,上师府的前辈,那算来算去,莫非是师陌寒?见他们大有一副要将陈悯生千刀万剐的架势。单手一拦,便将众人斥退。   “你们冷静点,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不差你们再补上一刀。我们总得搞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罢!”   众人冷静下来,一人沉声道:“要说这陈悯生当初行凶,被赤玄君一掌打落山崖,应该尸骨无存了才对。怎生还会出现在这里?”   贺九卿挑眉:“照你们这么说,这事还同赤玄君有关?既然被打落悬崖了,怎生还会以这种模样出现在这里?”   他想了想,“陈家庄……莫非这里就是陈悯生的家?”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也是,毕竟像上师府这种大门大派,明面上是非常讲道理的。一人之罪,绝不株连,更莫说是杀陈悯生的全家了。可背地里怎么样,那就不得而知了。可无论如何,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才屠戮全庄。   华笙又问:“是谁将你弄成这样的?”   陈悯生面容狰狞,嘴张得老大,许久都发不出任何声音。贺九卿估摸着是有人给他下了禁术,不准他说出幕后黑手。于是便上前一步,拐弯抹角地问:“是谁杀了你全家?”   陈悯生摇头。   贺九卿苦思冥想,不知该怎么问才是。谁曾想华笙却发觉其中关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否是不敢说?”   陈悯生点头。   华笙又问:“因为,杀人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陈悯生又点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得神色大变,警惕地互相观望。华南的弟子们纷纷警惕地望着上师府的弟子。   贺九卿逼问:“是谁?”   陈悯生脸色铁青,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   贺九卿道:“你不能说,那你便指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屏息凝气,眼睛半寸不移地盯着那根手指。   只见陈悯生抬起的手指渐渐移动,最终停留在了贺九卿的身上。   贺九卿脸色难看,往边上挪了一步,手指立马指了过来。无论他挪到哪里,手指都能不偏不倚地指了过来。分毫不差。   “杀人者是贺九卿!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居然屠戮陈家满门!”   一个上师府的弟子似乎终于找到了正当理由,瞬间将先前的救命之恩忘得一干二净。怒而起身,其余的弟子也纷纷拔剑对峙。   “看见没?指的是贺九卿!”   “看见了,错不了!就是贺九卿!”   “好一个贺九卿,害死我们二公子不说,居然还敢在清潭镇行恶!这下可好,他师尊也在,定然不会饶他!”   周围议论纷纷,指责声四起,华笙眉尖一蹙,不悦地瞥过去一眼,场上登时熄了声,可仍旧有几个胆子大的,窃窃私语起来。   贺九卿沉着声道:“怎么又是我?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是我,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也是我做的?我同陈家有什么仇,我杀他们作甚?难道不是应该上师府同他有仇么?”   转过脸来,同陈悯生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陈悯生口里咿咿呀呀,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像是提线木偶那般,脖颈一寸寸地垂了下来。手臂也耷拉着,不再言语了。   “那还用说?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看先前那个黑衣人就是你!你掳走了我们,还假意过来救人,试图让我们感激你,从而替你正名,你果真是个表里不一,无所不用其极的伪君子!”   “也许你正是知道此事。所以想要嫁祸给我们上师府!”   “嘴巴放干净点!这种鬼话当不得真!”   到底还是有人维护贺九卿的,闻言直接怒怼:“我们大师兄救了你们!要不是大师兄,你们就算不被邪祟碎成碎片,也会被活活饿死!你们不知恩图报便罢,怎么还冤枉他?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我呸!贺九卿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谁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假面孔!谁知道是不是装给他师尊看的!”   “就是说!从前我们师二公子待贺九卿多好,还不是被他给害死了!”   贺九卿最是痛恶旁人口出此言,每每听到总觉得一股子气憋闷在胸膛,头皮如同被针扎,当即上前一步。   “小九!”华笙蹙眉,将人拦住。   示意华南的弟子们往边上站站,华笙这才随手抛出一粒珠子,直接将方才说话的几个人哑穴封上。   贺九卿缓了缓气,这才道:“闭嘴罢你,唯恐天下不乱。没准就是有人故意为之,想看我们自相残杀!怎么做事也不动动脑子,我师尊还在这里,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众人不知是觉得有理,还是生怕自己的穴道也被封上,索性全部都闭紧了嘴巴。纷纷望向仍旧被鬼附身的弟子身上。   谁知这弟子头一歪,口吐白沫晕了过去。贺九卿招呼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了起来,自他口中把符咒抠了出来。   陈悯生的魂魄立马自其体内飘了出来,在半空中荡着,有华笙先前的符咒,决计不会让他跑了去。   “谁有水?喂他一口。”   “大师兄,我有!”   立马有人跑去喂水,见这人慢悠悠地醒转过来,贺九卿便问:“你可看见什么?”   “什么也没看见,我刚才说了什么?”   有弟子赶紧嘘了一声,示意这人不要多问。一群人默不作声,各有各的心思,贺九卿站起身来,望着手里的黄符若有所思,须臾,悄悄地瞥了华笙一眼。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   “不准。”   华笙一口拒绝,摇头道:“于你而言,太危险了。”   “我知,但这不是没有办法嘛,我总得自证一下清白,若是我杀的人,鬼一旦上了我的身,必然会想方设法杀了我。我若是能平安无事,便能立鉴清白。”   贺九卿故意说给众人听,捏紧了黄符,“况且,总得把事情调查清楚吧,我可不希望有人顶着我的名字,打着我的幌子,在外头胡作非为,招摇过市。我是无所谓,可决计不能让师尊受了我的牵连。”   不待华笙再作阻挠,贺九卿一口含住黄符,咬破舌尖,鲜血瞬间在口腔中蔓延。迅速盘腿坐下。才刚一坐好,浑身一凛,一阵阴寒之气从脚尖一直蔓延至脊梁骨,重重地撞了过来。   不知道为何,自从穿书那日同原主的魂魄狠狠地撕扯了一番之后,元神就格外的虚弱,根本经不住这么个撞法。脑子一懵,眼前立马就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清醒过来,眼前却是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这里决计不是华南山,也不是他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完完全全就是陌生的。   主位上坐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左右皆是一些门客,贺九卿眼下是以陈悯生的视角,重温陈悯生生前最难以忘怀的场景。   “家主回来了!快去禀告夫人!”   门外有个弟子高声宣唱,满屋子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就见殿外缓缓走进来三个人影,一男一女。女子手里还牵着个小人。   一进门,满殿的人神色骤变,纷纷议论起来。   “家主出门一趟,怎生还带了个女人回来?居然还有个孩子!”   “难不成传说是真的,沐家主果真在外头金屋藏娇了?那让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就是说!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头,居然能得了沐家主如此偏爱?”   贺九卿下意识地攥紧拳头,目光紧紧地盯着绿衫女子,以及她手里牵的小人。   “夫君外出归来,怎么还携了位女子回来?”   沐夫人眼神一厉,上下打量着许念一遭,这才把目光转向沐家主身上。   “夫人,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纳的妾室。”   沐家主侧首,温声细语道,又弯腰将小九抱了起来,笑道:“这个是小九,我的儿子。”   他摸了摸小九的头,满脸的宠爱。   贺九卿攥紧拳头,咬紧牙齿。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沐夫人当即一拍桌面,霍然站起身来:“你的儿子?谁是你的儿子?沐霜才是你的儿子!这人算是个什么东西!谁准许他们踏进沐家的大门!”   小九看起来只有四岁多,手里还捏着一只竹蜻蜓。原本玩得开开心心,一听这声,立马撇嘴委屈道:“阿爹,这个人好凶啊!”   “嘘,不可以没礼貌。小九过来,到阿娘这里。”   许念神色淡淡的,将小九接过来,温声哄他,“你听话,阿娘等下给你做芸豆糕吃,好不好?”   “好!阿娘做的芸豆糕是最好吃的了!”   贺九卿喉头滚动,嘴唇有些发干。沐家主本名沐风,乃是凤凰沐家家主,年轻有为,修为高深,对许念母子甚好。即便被三大门派围攻,以死谢罪也要保全许念。   在这点上,沐风比楚卫、师陌寒二人更有资格爱许念。只可惜造化弄人,沐风早有妻儿,而小九也非沐风所出。   沐夫人道:“我不管这野孩子到底从哪里来的,反正就是不许进沐家的大门!若是传扬出去,让我们母子如何见人!”   “夫人,这事稍后我会同你解释清楚。”   沐风望了许念一眼,这才又道:“但是人我已经带回来了,就决计没有送走的道理。我看有些话还是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为好。这样吧。   他转过脸来同许念道:“你也累了,先带小九下去休息。我稍后再去看你们。”   许念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闻言点了点头。陈悯生奉命给她引路,这才抬腿走在前面。   “夫人,请。”   许念道了声谢,这才牵着小九的手往外行去。穿过一条青黛小路,离得老远就听见一阵喝彩声。   小九年纪小,伸头观望,见凉亭前面立着个小少年,穿着一身锦袍,手里还提着尚未放下的牛角长弓。箭靶上箭箭正中红心。   “好!”小九学着旁人的样子,小手乱拍。   场上众人闻声,纷纷望了过来,小少年蹙了蹙眉,望了一眼小九和许念,略不悦道:“这两人是谁?为何能来此处?是门中新收的门生?”   陈悯生拱手笑道:“公子,这事属下也不知详情,公子稍后还是询问夫人为好。”   原来这人便是沐霜。   贺九卿捏着下巴端详,见这少年生得剑眉星目,清俊非凡,同沐风有几分相似。小小年纪就十分老成,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沐霜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见小九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牛角弓,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于是便问:“小东西,你想要么?”   “想!”小九咬着手指头,有些羞涩地往许念身后躲,眼睛乌溜溜地乱转,满脸都写着想要。   “那便送你吧。我还有很多。”沐霜倒是十足的大方,将牛角长弓递了过去,这才又道:“不过,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我母亲素来不喜欢女修擅闯后院,否则让她知晓,定然没你们的好果子吃。”   贺九卿心里一乐,暗道:“沐霜这孩子心眼还挺实诚的,送人小弓,还顺带嘱咐两句。可若是让他知晓,许念就是破坏他们家庭的第三者,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当场夺回小弓摔在地上。”   他如今同陈悯生可以共情,如此也可知晓陈悯生内心所想。陈悯生暗道:“公子也是可怜,恐怕今后拱手送人的,不仅是把小弓,还有父亲以及整个沐家。”   随后才对着沐霜拱了拱手,这才领着许念走。将人安置后,又重返大殿。走至走廊时,便停了下来。   殿里的门生早就被驱遣出去,殿门禁闭。贺九卿当即一个想法就涌上心头。   陈悯生在偷听!   果不其然,就听见殿内传来争吵声。   沐风道:“夫人,你且先消消火。我对许念乃是旧交,从前她在赤玄君座下时,便同我有几分交情,还曾经救过我的命。如今她受人迫害,带着个孩子走投无路,我不能见死不救!”   沐夫人道:“我呸!你就说得好听!什么旧交,什么救命之恩,这只是你的借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许念假扮男子拜入赤玄君座下,你就对她格外照顾。爹娘还以为你喜欢男人,生怕你是个断袖,沐家再绝了后,这才让你娶了我!想不到许念居然是个女子,你便又旧情复燃,可对?”   “夫人,你且听我解释。我从未同她有过半分逾越之举!”沐风叹了口气,“小九年纪还太小,需要有一个家。他不能跟他娘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许念她可是魔族的人,你也敢跟她纠缠不清?若是被华南还有其他门派得知,我们沐家焉有消停的那日?”   沐风道:“这你便放心好了。许念用了幻颜术,没人会认出来她的。我只是想报答她的恩情,给小九一个完整的家。”   “既然如此,那不如只留下那孩子便是。”沐夫人道:“那孩子究竟是谁的?难道是……楚卫?不可能,许念可是楚卫的徒弟!”   听到此处,贺九卿苦笑,怎么他们都觉得小九是楚卫的孩子。也不知,楚卫是否知晓,他曾经明目张胆偏袒过的弟子,早被师陌寒玷/污了。不仅如此,许念从未同沐风有过半分私情,一切皆是为了小九。   楚卫应该是不知晓的罢,否则原文中也不会在凤凰台上,众目睽睽之下,大骂许念不知廉耻。   心里一堵,贺九卿攥紧拳头,缓缓呼了口气。继续听墙角。   “夫人,我此意已绝,你莫再劝我。我对你们母子不起,定然会加倍偿还。只是霜儿那里,你莫同他说实话。”   沐夫人终究是没能阻挠。殿里声音渐熄。也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带着三分清冷,七分无奈。   陈悯生听罢,心里狂跳不止,手心直发紧。   贺九卿暗想坏了坏了,这个陈悯生约莫只是沐家的一个小门生,修为一般,家世一般,上不得什么台面,也并不受器重。莫不是想剑走偏锋,跑去告密?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形成,眼前的画面蓦然转换,竟然是华南山的主殿!   陈悯生跪至殿下,高声道:“赤玄君,我方才所说,绝无半句虚言!魔族的妖孽此刻就在凤凰沐家,千真万确!”   楚卫脸色极为难看,旁边还依次坐着梦桓的父亲,以及老天师。   梦家主当即一拍桌面,厉声道:“好!魔族近年来分外猖狂,对神器觊觎已久,许念既是魔族中人,还假意拜入赤玄君座下,盗取神器,窃取华南布阵法图,罪大恶极。这次必然不能再放过她!”   “梦家主说得有理。”老天师附和道:“正好可趁此机会,将魔族的人一网打尽。否则留着迟早都是祸害!”   “沐风也是个糊涂的,怎可见许念那妖女生得美貌,就同她在一处儿苟且?想当年沐家的先祖在修真界可是响当当的名士,现如今,可真是……唉,一代不如一代咯!”   梦家主摇头叹惋,似乎很不能理解一个好端端的仙门名流,怎么会同魔族的女子纠缠不清。须臾,冷笑着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老天师轻点头:“同魔族的人讲什么廉耻。许念从前化作男儿身,在华南这么些年,起初都是同些男弟子在一处儿住着。哪里还有什么廉耻可言?赤玄君,你说是不是啊?”   不知道是不是贺九卿的错觉,他总觉得楚卫神色暗抑着几丝愤怒,就连看陈悯生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狠意。   “孽徒而已,不提也罢!”   想许念好歹在华南山那么些年,又得过楚卫多年偏宠,到了现如今,就得了这么轻飘飘的八个字。   孽徒而已,不提也罢。贺九卿都替许念觉得委屈。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如何围攻凤凰台,约定了时间,并告诫陈悯生不可打草惊蛇,这才各自回了门派。   贺九卿已经能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牙齿忍不住咯咯打颤。还好当时华笙还很年少,又在闭关,并未正儿八经的参与,只不过是目睹了凤凰台惨案而已。   眼前场景又切换了画面,沐家人山人海,几乎被各个门派的弟子淹没。贺九卿的视角一直跟随着陈悯生,见其躲在柱子后面,随后眼前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立马走了出去,低声唤:“夫人,还是我带你们出去吧?现在人这么多,你们肯定跑不掉的!”   许念抱着小九,闻声一匕首抵在陈悯生的脖颈上,冷冰冰道:“你会有这么好心?”   贺九卿能敏锐地感受到脖颈处的冰凉,以及陈悯生提着的心。就听他缓缓道:“夫人,请你相信我。沐家主对我有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你们又是家主的妻儿,在下怎能见死不救?”   好一个伪君子,好一个陈悯生!居然能把谎话说得如此顺口,简直让贺九卿叹为观止。他在心里狂叫:“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   可是许念根本就听不见,她望了一眼远处的场景,见沐风被人逼至高台之上,受万人唾骂指责,当即咬了咬牙,将小九往陈悯生怀里一塞。双手捧着小九的脸道:“小九乖,你先跟叔叔走,阿娘很快便去寻你。你听话一些,阿娘回头给你做芸豆糕吃,好不好?”   “我不要芸豆糕!我要阿娘!”小孩子异常敏感,似乎也察觉到了将要分别,立马哭着喊,“阿娘,我们一起走,阿娘,一起走!”   “傻小九,我又能躲到哪里。”   许念叹了口气,将小竹蜻蜓塞到小九手里,又附至小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最后再看了他一眼。这才攥着匕首,气势汹汹地往回走。   贺九卿急得不耐,吼道:“不能把小九交给陈悯生!不能交啊!”   可是许念半分也听不到,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小九,甚至连头都没回过一次。也许,她觉得她可以活下来,去寻她的孩子。可这一次,却是永别。   “阿娘,回来!阿娘!”   “闭嘴!再哭,我就杀了你!”   陈悯生本性暴露,死死捂紧小九的嘴,往柱子后面藏。顺着他的目光,贺九卿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场上。   许念伸手一挥,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贺九卿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陈悯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嘴唇发干,满目惊艳,又全力按捺的心理变化。   不光是陈悯生,就连在场其余的人也都面露惊艳,沐夫人更是脸色铁青。   怪不得连楚卫那种千年老铁树都忍不住对许念动凡情,如此佳人若是还活在世上,怕是满修真界的女修都要羞于见人。只是很可惜罢,小九并没有继承许念的美貌,反而同师风语越长越像。   “是许念!是许念!大家快看!”   “果然是魔族的妖女!她真的在这里!”   “许念是魔族的人,杀了她祭天!”   场面一片混乱。   沐风见许念去而又返,当即震怒道:“谁让你回来的?你快走啊!”   许念手里并无其他法器,仅有一支匕首。飞快地挡开身前的攻击,刀刀封喉。她被楚卫废了根基,此生都用不得什么法器,被众人围攻,身上很快就见了血。   沐风看得目眦尽裂,飞身上前,几剑将人逼退,这才揽着许念的腰肢,往后退了几步。   “沐家主,想你也是有妻有子的人,又是一家之主,仙门名流,怎么跟这般下贱的女子在一处儿?”梦家主立在人群中间冷笑,“当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我看你们也不配继续看守神器,不如尽早将芳华伞交给我们梦家镇守!”   沐风道:“你们梦家又算什么东西?即便我交出了芳华伞,也轮不到你们家镇守!”   ☆、想要跟师尊坦白鸭~   “沐家主, 听老道一句劝。许念本就是魔族之人,先前在华南卧底,便是处处欺骗,焉知对你有半分真心?你可莫要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沐风道:“绝无可能!”   “那就休怪我们不留情面!你们沐家在劫难逃!”梦家主一声冷呵, 摆了摆手, 示意身后众人冲上高台。   “慢!”   众人一愣, 寻声望去,梦家主皱眉, 不悦道:“赤玄君,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旧情难忘, 舍不得清理门户了?”   楚卫道:“是不是要清理门户, 同你何干?梦家主还是先管好自家的弟子罢!”   随后才把目光沉沉地投了过去,带着三分冷冽,七分审视意味。许久, 才沉声问:“许念, 你可知错?”   许念摇头, 平静道:“我没有错, 不知何为错。”   她抬首,望着场上乌泱泱的一群人,以及在座的各门各派家主和掌门, 冷笑道:“来这么多人围剿我一个女流之辈,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楚卫甩袖,冷声道:“死不悔改!”   梦家主从旁冷飕飕道:“何止是死不悔改, 听说那小畜生都多大了。啧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算算时间,那会儿许念还没被逐出师门罢。赤玄君,你竟然也没半分察觉, 当初对她还真是偏宠至极啊!”   “我儿子何罪,你凭什么侮辱他!”许念当即回道:“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我有什么错!我已经脱离了魔族,你们竟然也容不下我?还说什么名门正派,不过都是一群伪君子!”   楚卫听不下去,落了一句:“不知廉耻!”   贺九卿听得心头火一下子窜了起来。恨不得当场把楚卫按在脚底下踩。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大的小九,一个小的小九,眼睁睁地看着许念被一群仙门名流侮/辱,被冠上最难听的称号“妖女”,最下流的绰号“贱人”,最难听的字眼“不知廉耻”,“寡廉鲜耻”、“死不悔改”。   而从始至终,楚卫都没有站出来维护许念,甚至同其他人一样,指责,痛骂,嘲讽她。   小九拼命地在陈悯生怀里挣扎,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陈悯生吃痛,扬手打了小九一耳光。将他的竹蜻蜓打落,碾在脚底,碎成了几段。随后带着小九离开此地。   待再回眼时,正好就见许念当众自刎,鲜血瞬间染透了衣衫,而小九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很久之后,才有两大滴泪缓缓从眼眶里爬了出来。   陈悯生低声咒骂道:“小畜生,哭什么哭?待我将你交给赤玄君,何愁没我陈悯生上位的那日?”   贺九卿听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抽剑把这人捅成马蜂窝。小九挨了打,还挣扎不休,两腿跟条鱼似的,胡乱扑腾。自然又惹恼了陈悯生,又连续挨了好几下,口鼻尽数流了血。   “小畜生!再敢闹,我打死你!”   说着,又高高地扬起了手。   “住手!”   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陈悯生回头一瞧,见来人是个穿白色道袍的小少年,当即就冷笑道:“你是上师府的弟子?哪位道长座下的?怎么来管我这闲事?”   小少年摇头:“你不要打他。他已经流血了。”   贺九卿心脏狂跳,死死盯着这小少年,嘴张了张,无声地唤道:“二哥。”   陈悯生并不理会一个小孩子,于是夹着小九抬腿就走。谁曾想才走出几步,身后立马被什么东西抵住。   “你别动,刀剑无眼,当心弄伤了你。”   贺九卿暗道:“二哥到底是二哥,从小心地善良,跟人动手,居然还告诫对方不要乱动,生怕伤到对方一样。”   陈悯生被剑抵住了要害,当真不敢乱动,只道:“这是我儿子,他不听话,被我教训几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你儿子?”师风语蹙眉,“看着不像,你松开他,让他自己说。”   “那不成,这孩子从小就爱撒谎,嘴里的话当不得真的。小公子莫信。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师兄们罢,我这便带我儿子回去了。这里人太多,我怕吓着他!”   小九被陈悯生夹在胳膊底下,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稍微抬起脸来,满脸红肿,几乎都看不清楚面容了。嘴里的牙齿也被打落几颗,呜呜咽咽的也说不清楚话。只能拼命地哭,眼泪顺着鲜血一齐往下淌。   “他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教训他?”   “偷东西,算不算大错?”   师风语想了想,从衣袖中掏出一粒糖,往小九手里塞,“你别哭了,这个给你吃。你回家给你爹认个错,以后别再偷东西了。”   小九一手攥着糖,另外一只手拼命去扯师风语的衣袖。可是到底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直接同师风语擦肩而过。   师风语并没能救下他,只是给了他一颗糖,算是小九人生中的一点善念。   贺九卿这下有点明白,为什么原主这么喜欢粘着师风语了。原来小时候见过,而且是终身难忘。   可无论是原书还是现在,师风语都间接死在了一个名为“贺九卿”的人手里。   陈悯生着急带着人走,一路偷偷摸摸地,好容易才躲过了人群,顺着长廊往后山行去。迎面又撞上个人。   贺九卿整个人几乎要原地蹦起来了。   是师尊啊,是华笙!   “拜见蘅曦君!”   陈悯生慌忙跪倒,抱拳道。   华笙年少时的模样比现在少了几分沉静,多了几分肆意。单手束在背后,先是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小九,很是嫌弃地蹙眉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孩子?”   “回蘅曦君的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偷东西,被我当场抓到,正准备找他家人,好生管教一下。”   “好生管教?你怕是想要他命罢。”华笙语气很淡然,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小九。   贺九卿在心里狂叫:“师尊,师尊!是小九啊,是小九!你一定要救他,师尊!”   “偷东西么?那的确是该好好教训。”   陈悯生问:“那蘅曦君,在下可以走了么?”   “可以。”   陈悯生刚要大松口气,弯腰提溜起小九的衣领,把他当个破烂玩意儿似的拖拽着。小九似乎知晓陈悯生很畏惧眼前的人,立马往华笙腿上扑。   华笙往后退了一步,蹙着眉尖睨了他一眼:“脏。”   贺九卿心口的热气,都快凉透了。   结果华笙又道:“你可以走,但是他得留下。”   “什么?蘅曦君,你可是在开玩笑?你留一个扒手作甚?”   华笙不悦道:“关你何事?你将他留下便是。”   陈悯生自然不敢跟华笙叫板,即使当年华笙还不是华南的掌门。只好愤然将人放下。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学别人偷东西,打死都不算委屈。”   华笙话虽如此说,可还是半蹲下来,喂了颗丹药在小九嘴里,见他满脸血泪,似乎也觉得有点可怜。可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让一个看起来比较温柔的女修将人送下山,这才转身离去。   贺九卿恨不得往华笙身上扑。师尊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当真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也许,小九和师尊的缘分也就从此生根,也未可知。   陈悯生望着华笙的背影,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随后才甩袖离开。   沐风死后,家族不可一日无主,沐霜尚且年幼,沐夫人顶着外界的压力,硬生生地撑起了整个沐家。   之后,陈悯生又告密,原来许念曾经躲在温城几年,并且在那里生下了孩子。魔族和修真界不共戴天,但凡曾经受到魔族迫害的修士,一个个发了疯似的,打着诛杀魔族妖孽的旗号,肆意将温城屠戮。   贺九卿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眼睁睁的看着温城被毁。这座曾经被许念改名为“不落花都”的城池,彼时火光冲天,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之后,丧心病狂的修士为了不让此等恶行被人诟病,竟然挖了个大坑,把所有尸骨都埋了进去。   一年,两年,三年……整整十三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过温城。   画面再一切换,周边似乎是一处密林,陈悯生躲在树后面偷看,就见前面隐隐有两道身影。   楚卫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冰冷:“不知师公子找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   贺九卿定睛一看,见另外一人居然是师陌寒,当即暗叫一声不好。情敌相见,那定然是分外眼红。   果不其然,就见师陌寒眼珠子通红,咬牙切齿道:“你不该那么对待念念!你明明知道她对你……你怎么忍心那么逼她!”   “许念咎由自取,死不悔改,怨不得人。”楚卫语气冷漠异常,“我若早知她那般不知廉耻,当初就该一掌把她打死,也好过让她继续活着丢人现眼!”   “不是这样的!念念她没有!是我,都是我,是我趁人之危,是我玷/污了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师陌寒两手揪着头发,痛苦道:“是我趁人之危,是我玷/污了念念。孩子是我的,念念从未与人苟且!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当日见她受了伤,我就想帮她疗伤。可她误以为我是你,喊了你的名字……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蒙住了她的眼睛,强行玷/污了她。”   楚卫神色剧变,一把提溜住师陌寒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是说,那孩子是你的?是你玷/污了许念,她并不知情?”   师陌寒点头,痛哭流涕道:“我求了我父亲,我求他不要围剿凤凰台,可他不听我的。我原以为你也喜欢念念,我以为你一定会饶了她,可居然没想到……我没有想到你会逼死她!”   贺九卿面无表情地听着,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   许念一心一意以为自己怀的是楚卫的孩子,所以很是疼宠小九,为了小九可以抛弃自己的族人,受万人唾骂。可万万没想到,那夜居然是师陌寒。而楚卫就更加不知道实情,只会被风言风语左右,觉得许念就是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下贱/货色。   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任何维护。亲眼看着她当众自刎了。   许念临死都不知道,她捧在手心里宠的孩子,居然是师陌寒的。而逼死她的,却是她今生最爱的师尊!   贺九卿难以形容现在的感受,无比的害怕走上许念的老路。甚至开始自我怀疑华笙对他的感情。须臾,才坚定地告诫自己,华笙要胜过楚卫千倍万倍。   再回过来神时,就见一道剑光闪过,楚卫一剑插入师陌寒的心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癫狂:“那就你下去跟许念赔罪罢!”   陈悯生吓得浑身发抖,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尖叫出声,正待要离去。可却不曾想身后一凉,垂头一看,一柄长剑自胸膛穿了过来。   “你也跟着一同死罢!”   贺九卿感同身受,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整个人都快炸开了。头脑昏昏沉沉地,只听见楚卫说了这么一句。忽听旁边传来一阵分枝踏叶声,上师府的弟子赶了过来。   楚卫眸色一厉,当着他们的面,一掌将陈悯生打落至悬崖底下。厉声道:“陈悯生包藏祸心,居然杀了师公子,本尊已经他报仇!你们快些通知老天师!”   贺九卿头痛欲裂,万万想不到,杀了师陌寒的真正凶手居然会是楚卫!这种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定然天下哗然!   不知道楚卫得知这些真相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么多年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同师忘昔交好的。   眼前逐渐又出现了些许的画面,陈悯生坠崖时并没有死,而是抓住了悬崖边上的树藤。九死一生才爬了上来,慌不择路地开始逃跑。   可正因为他的告密,才使得沐风当众以死谢罪,沐家对他可谓是恨之入骨。陈悯生连家都不敢再回,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结果还是被楚卫找到了。   楚卫并不杀他,而是断了他的经脉,剜了他的双目,割了他的舌头,弄聋了他的双耳,以及砍了他的十指。   让他眼不能看,口不能说,耳不能听,手不能写。最后才用条锁链把他当个畜生似的锁在了一处洞穴中。那里的水牢用的是活水,即便是炎炎夏日,水也冷得吓人。人站在里头只能被迫昂头,否则就要呛水。那滋味简直就不是人能受的。   这种滋味,贺九卿如临身受,苦不堪言。若说先前让陈悯生的魂魄附弟子的身,只不过是问些话。而他确是要重温一遍陈悯生受过的苦楚。   最后一副画面,最终停格在一双玄色的靴子上。再多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恍惚间,只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一声声地唤道:“小九醒醒,小九。”   “师……师尊?”   贺九卿缓缓醒来,眼前围着一圈的人。他正被华笙圈在怀里躺着。   而陈悯生的魂魄经过又一次附身,终于支撑不住,直接碎成了千万片。魂魄散开了,可肉身还在!   贺九卿咬紧牙关,恨不得将陈悯生的肉身碎尸万段,可他不能表现的太过明目张胆,缓了口气,才同众人道:“我醒来了,这下你们总该相信,这里的人不是我杀的了罢?我是无辜的。”   “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贺公子海涵!”   上师府的弟子们齐齐鞠躬致歉道:“只不过陈悯生曾经杀害了我们上师府的先辈。我们必须要将他的肉身带回千纵山处置,还望蘅曦君和贺公子应允!”   华笙点头:“自然。”   随手将贺九卿扶了起来,攥着他的手渡灵力。待见他的脸色好些了,华笙这才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看见什么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似乎就等着贺九卿的下文。   贺九卿缓了口气,将所看见的场景大致说了一遍。可有关楚卫、师陌寒的事,并没有如实相告。最后画面中的那双玄色靴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也许正是屠戮陈家庄的罪魁祸首。搞不好就是楚卫本人。   上师府的弟子们听闻,一时也不知作何感想。待传了消息至上师府后,这才将陈悯生的尸体押送回去。   临行前,众人将陈家庄地下的尸体挖了出来,又从旁边的水井了发现了将近一百具少年的尸骨。若是不好好处置,来日尸变,那可就麻烦了。   索性就一把光烧了个精光,火光冲天,映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像是染了血一样。有几个人弟子不知道打哪里寻来的纸钱,一面烧,一面扬手撒。   上师府的弟子们冷眼旁观,并没有任何动作。   华笙拂了一把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凝眸道:“小九,你觉得这事是谁做下的?”   贺九卿微微一愣,将肩膀上粘着的纸钱拂开。猛然想起,他占用了原主的身体这么久,居然连张纸钱都没有给许念烧。无形中又在造孽了。   闻言便摇头道:“我不知。”   “可你却有事隐瞒。”华笙目光如炬,说话也是一针见血,“每次都不肯说真话,你到底要我如何信你?”   贺九卿瞥见弟子们偷觑过来,于是便压低声音道:“师尊,这事我不想对你有任何欺瞒。晚上我们独处的时候再讨论这个,可以吗?师尊?”   华笙点头,见纸钱什么的都烧得差不多了。嘱咐一句把火灭了再走,这才同上师府的弟子们道:“你们带句话给师掌门,当年的事尚有疑点,让他不日抽空来凤凰台一趟。有事相商。”   “是,蘅曦君。弟子定将此话带到,请蘅曦君放心!”   上师府的弟子们抱拳应道,目光划过贺九卿时,皆是一顿。为首的弟子迟疑片刻,对着贺九卿拱了拱手。   “贺公子的救命之恩,我等记下了。可师二公子一事,恕我们难以原谅贺公子。不管你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师二公子之死,永远是我们上师府的痛处。来日再见,我等必然要替师二公子讨个说法!”   贺九卿抱拳还了一礼,沉声道:“我对师二公子之死,深感愧疚。若有机会,定然会亲自登门赔罪。”   “告辞!”   待上师府的弟子们走后,华南的弟子们这才涌了过来,将贺九卿包围得团团转,一时问他许念到底生得有多美,一时又问当年三大门派围攻凤凰台是何等场面。   贺九卿头疼不已,并不作过多回答。反而是华笙一声冷呵,众人立马作群鸟散开。   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众人便寻了个客栈休息一晚,打算明日再继续赶路。   贺九卿随手抛了枚金叶子过去,店小二立马眉开眼笑,领着一众弟子回房休息去了。想了想,又觉得这些孩儿们晚上可能会饿,若是半夜偷偷出来找东西吃,太丢师尊的脸,于是便又让那店小二送着好酒好菜过去。   这才抬腿上了二楼。因为长幼有序,弟子们不敢有丝毫的逾越,即便是出门在外,也都避讳着些。因此,弟子们皆住二楼最西边的客房,而华笙则是住在最东边,中间隔着一条楼梯。   贺九卿踏上二楼,径直往东面走。随后才在一间房门口停住。稍一犹豫,抬手扣了扣房门。   “师尊,是我,小九。”   “进来。”   听见华笙素来冷淡的声音从房里飘了出来,贺九卿抑制不住地攥紧拳头,推门进去。见华笙正坐在桌前,提笔写信。   不用多说,定然是写给楚卫的。华南两尊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你且先坐下等等。”   华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淡淡道,贺九卿点头,上前几步,坐在他的正对面。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好。   难不成要他告诉华笙:你一直以来敬慕的师兄,其实是个自私自利胆小鬼,心狠手辣伪君子?   或者是说,楚卫枉为人师,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可却因为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逼死了许念,还杀害了师陌寒,更是将一切罪责推给了陈悯生?   这让贺九卿怎么说得出口!   “这里的事情,还是得通知你师伯。当年是他将陈悯生就地诛杀的,按理说陈悯生不应该会以那种面貌再重返修真界为非作歹。”   华笙将毛笔放回笔架上,待墨迹干了,这才将信叠成两折塞进信封里封好。起身走至窗前,召来仙鸽。   贺九卿道:“是啊,杀人容易,手起刀落的事。可为何一定要以那种残忍的手法,把陈悯生弄得面目全非。即便是上师府的人,也决计不会用这种手段。否则一旦传扬出去,难免惹人议论。”   他走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华笙的手,摇头道:“师尊,等听我说完,你再考虑要不要把这里的事告诉师伯,好吗?”   华笙蹙起眉尖:“你是何意?你在怀疑你师伯?”   贺九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手就一直压在华笙的腕上,寸步不移,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许久才又问:“可以么,师尊?”   华笙沉默了片刻,抬手将仙鸽赶走,这才牵着贺九卿的手,重新落座。   “可以,你说罢,我听着。”   贺九卿大松口气,这才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将有关小九的事情,隐瞒住了。   也许华笙和师风语两个直至今日,都不知晓当年同年幼的小九还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华笙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越听神色越是复杂,凝眸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师陌寒和陈悯生都是你师伯杀的,就因为你师伯对逼死许念一事,心怀愧疚,所以事后才把仇恨转移到了陈悯生身上?”   贺九卿点头,沉声道:“师尊,我这么说,你肯定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可事情正是如此。师伯动了凡情,他当年的确爱上了许念!他爱上了,可又懦弱,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得知许念的身份后,师伯并没有维护她,而是选择了同其他人一样,斥责她,诛杀她!”   “小九,事情尚且还有疑点,你莫过早的下定论。你师伯不是那种人。”   “不是的,师尊。师伯就是那种人,是他自己的不信任,才逼死了许念。可还要把一切罪行怪到别人头上!师尊,当年你不是亲眼目睹了凤凰台惨案吗?温城被屠戮的消息,不可能被隐瞒得滴水不漏。也许就是师伯在背后授意,所以梦家和其他门派才敢那般肆意妄为!”   “小九,你先冷静点。”华笙伸手覆在贺九卿的手背上,沉声道:“即便你说得都是真的,你师伯将陈悯生关押起来,可为何又让他逃了出去?陈家庄又是被何人所屠?又是谁在背后捣鬼,引我们过来,这些还没有调查清楚。切莫自乱阵脚!”   贺九卿渐渐平复了情绪,涩然道:“谢谢师尊愿意听我说完,也谢谢师尊愿意相信我。虽然我不知道幕后的黑手到底是谁,可有一样我知。”   他攥紧拳头,压低声音道:“师忘昔决计不会放过师伯的!”   华笙不可置否,许久,才蹙着眉尖道:“既然,师陌寒当年对许念……那么,许念的孩子去了哪里?”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极力保持镇定,勉强道:“也许早就死了罢,那么小的孩子,被仙门追杀。魔族又对他不管不问,怎么可能还有命活下来。”   华笙却摇头:“那也不尽然。算算年岁,那孩子今年也应该十七、八岁了罢。”   他说这话时,抬眼凝视着贺九卿的眼睛,深不可测的眸色里闪现出几丝审视意味,“听当年的幸存者说,沐家前任家主曾经唤那个孩子小九。”   贺九卿耳边如同平地一声惊雷,一股子寒意从脚尖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脊背僵硬着,动弹不得。连头皮都一阵阵的刺痛。唇一张,道:“师尊,我是清白的,那个孩子绝不是我,师尊,你要相信我。”   华笙摇头,沉沉叹了口气:“每次一提到当年的事,你比谁都要激愤。这些事又都同你有几分关系,换作是谁,都会怀疑你的。不过,你要是敢对我撒谎,我就打断你的腿。”   贺九卿涩然唤道:“师尊。”   “行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罢。”华笙捏了捏眉心,似乎不想再多问,只摆了摆手让贺九卿下去。   “师尊,那弟子先告退。”   贺九卿起身,对着华笙拱了拱手,这才退出了房门。   弦月当空,夜色正浓。贺九卿毫无睡意,独自在华笙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屋里灯火骤熄,这才怅然若失地下了楼。   店里早早地打了烊,没什么可待的,偷了壶酒。索性抬步往外走,大街上空荡荡的,一遛的店门全部都被锁了起来。贺九卿双臂环着配剑,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酒水辛辣,灌在肚子里很快就烧了起来。他不知道华笙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只要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一番,什么事情都将水落石出。   可华笙迟迟不肯那样做,也许就是惦念着两个人的感情。若是真走到那一步,两个人定然再也回不去了。   贺九卿酒量不行,又是藏着心事的一顿猛灌,很快就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跑到谁家地里偷了个大西瓜,一路抱着,跌跌撞撞来到了荒郊野岭。一脚踏平一座墓碑,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随后把西瓜放在地面,一拳头把瓜掏裂,趁着夜色捧着瓜啃。   啃出了满脸的辛酸泪。   事到如今,事情越来越复杂,冥冥之中也不知道是哪个狗杂碎在背后牵引着他走。有时候他自己静下来想想,都觉得身后虚得慌,像是有个鬼影子死盯着他似的。   胡乱把西瓜啃了个囫囵,酒劲儿这才上头,贺九卿满脸酡红,蜷缩在坟堆里,抱着落华剑就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径直在他面前停下。头顶的乌云一下子散开,魂千束着手站着,垂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贺九卿,许久,才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低声唤:“小九,小九,你醒一醒,小九?”   贺九卿醉得一塌糊涂,两眼迷惘,被魂千扶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头好晕啊!”   “不会喝酒,就少喝点。看看你,活像是在泥坑里滚过一遭。”魂千叹气,抬袖给他擦干净脸,这才将人扶了起来,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你可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否则华笙定然要起疑的。”   贺九卿摇头道:“我不想去找华笙。”   魂千问他:“那你还能自己走路吗?”   “不能走了,想要你背。”   魂千神色顿了一下,低着头逗他:“你唤我一声表哥,我就背你回去,怎么样?”   就像是当年一样,落魄至极的小九,被魂千从烂泥窝里拽了出来,也说了相同的话。   当年的小九唤了一声“表哥”,魂千便真的把他从阴深恐怖的地狱里背了出来。而现在的小九,却能摇头拒绝他:“我不要你背我了,我可以等我师尊。”   魂千神色更暗,语气里有说不出来的失望:“华笙,华笙,没了师风语,你就只惦念着华笙。是不是只有华笙也死了,你才能惦念着我?”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贺九卿的脸,“没有良心的狗东西,当年救了你的人,不是师风语,也不是华笙。是我啊,是我把你从人间地狱里背出来的,你那会儿还说,这辈子最喜欢表哥了,你都忘了不成?”   晚风一吹,贺九卿非但没清醒,反而脸色更加酡红,眼睛迷离着泛起丝丝水光。魂千喉结微微滚动,伸手缓缓摩挲着贺九卿的脸,声音难掩几分落寞:“小九,当初我如果把你藏起来了,那该有多好?你不必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活着,我也不必为你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你我都是活在地狱里的人,没有谁是谁的救赎,你喜欢旁人,不过是喜欢他们身上的光明。你向往光,可又畏惧光,因为你本性暗,这点我知,可你不知。”   贺九卿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魂千的手心,眯着眼睛,神情慵懒的像猫儿一样。   魂千心尖一颤,手心直发紧。他深深凝视着贺九卿这张脸,用手指一点点的勾勒出他面容的轮廓,随后才压低声音,类似于诱导一般,低声道:“小九,你想不想跟表哥走?”   贺九卿摇头:“不想。”   “为何?”   “怕师尊生气。”喝醉酒的贺九卿坦诚回道,抬眼望了望天,这才略显慌张道:“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师尊找不到我,肯定会生气的。他一生气,我又没有好日子过了。”   魂千伸手拉他手腕,提了个音道:“小九,表哥带你离开这里罢,好不好?咱们不管别人的死活了,我可以带你走。”   “走?往哪里走?天大地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贺九卿涩然笑着,挣脱开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魂千默然。忽听噗通一声,抬眼就见贺九卿以脸铺地,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赶紧上前几步,弯腰将人扶了起来,见他双目紧闭,赶紧拍着他的脸,急声唤道:“小九,醒醒,小九,快醒一醒!”   耳边传来匀长的呼吸声,原来贺九卿只是睡着了而已。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活像是从泥窝里拽出来的泥猴子。你这副样子,若是被华笙看见,指不定就要一脚把你踹死回炉重造。”   魂千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贺九卿的眉心,一手绕到他的后背,将人一把背了起来。脚底下踩着硬物,居然是那把落华剑。   “真是麻烦!”魂千脚尖一勾,将落华剑攥在了手里,结果贺九卿立马伸出手来,嘴里嚷嚷着,“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什么是你的?华笙送你个破剑,你还当个宝贝似的!”   魂千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可还是松了手。贺九卿立马把落华剑抢了回去,紧紧抱在怀里。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一路昏睡。   月色透过林叶,在地上留下了一簇簇斑驳的树影,踏过夜色,缓缓往街道上行去。魂千把贺九卿背得稳稳地,就像是当年一样,明明自己年岁也不大,可脊背却总是直直的。   也许,小九终有一天会恨他,可在此之前,两个人还是表兄弟。算了算时间,一眨眼十三年过去了,从前那个年幼的孩子,早就长成了现如今的少年。   小九一直都很痛恨魂天当年见死不救,让许念被仙门众人逼得当众自刎。曾经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痛骂诅/咒,可现如今,魂千也步了自己父亲的老路。   “小九,我有时候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梦一醒,你我都还小,所有人都在。我们两个还能一起跑马放风筝。”   魂千将人放了下来,喂了颗丹药在他嘴里,直到贺九卿缓缓清醒过来,才道:“小九,表哥答应你,只要你把神器盗过来,咱们替姑母报仇雪恨,统一了三界,以后再也没有人为难咱们了。到那时,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   “……统一了三界,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能去哪里?舅舅不会放过我们的。”   “天大地大,总归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别总说这样的丧气话,不是还有表哥在,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你顶。”魂千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爹毕竟是我爹,你舅舅毕竟是你舅舅,他不会真的把我们两个怎么样。否则日后魔族不得绝后了?”   贺九卿点头:“也是。”   他抬眼望了望天,又道:“表哥,我该走了。”   “走罢,小心点。别让华笙逮着你了。”魂千对着他挥了挥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笑了笑道:“华笙待你还挺好的,能多骗一时,就多骗一时罢。”   贺九卿也挥了挥手,两人就在街头分离,各自往一个方向行去。轻而易举地就寻至了华笙的房门口,用手指扣开纸糊的窗户,月色涌了进去,里面的陈设尽数落入眼底。   目光缓缓往里面移动,径直落在榻上。可哪里有半分华笙的身影。他整个人一愣,忽觉手腕一紧。华笙的声音悄然而至:“做什么去了?浑身脏得跟泥猴子似的。半夜才回来,偷鸡摸狗去了么?”      ☆、坦白从宽鸭      “呵, 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师尊总是会想起我。”贺九卿捏了捏绞痛的眉心,手腕震了一下,没震开, 反而被华笙拖着推进了房。   “你有什么心事, 值得你半夜三更地出去喝酒。酒醒了么?没醒的话, 出去跪着,什么时候醒了, 什么时候进来。”   贺九卿想了想,抬起手来, 笑着道:“那你把手松开, 你不松,我怎么出去?还是说,师尊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实际上并不想我出去?”   华笙并不言语, 将人按在床上坐好, 以至于贺九卿不得不昂高脸, 才得以看见师尊的脸。   沉默片刻,华笙道:“小九,你同我说句实话, 就有那么难么?”   贺九卿道:“师尊想听什么实话?若是我把这所有的事都认了,莫说是师尊不饶我,整个修真界都不会饶了我, 你当我傻?再者说了,的确是师伯造的孽,与我何干?师尊不忍心看着师伯身败名裂,就忍心把罪责都推我身上么?”   他酒劲儿上头, 两手臂撑在床上,上半身往后仰,摇头笑道:“谁他娘的能想到,堂堂的仙门名流,居然私底下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简直丢尽了华南的脸面。师伯日后定然再无颜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欺师灭祖了,因为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华笙沉默片刻,怕他摔倒,伸手去扶,贺九卿一抬臂将华笙手打开,自衣袖中滚出了一只小玉瓶。   “这是?”   “别碰!”贺九卿慌忙去抢,可手底下还是慢了一步,华笙将瓶子拿在手中细看,随口倒出丹药,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   “这是魔族的幻颜丹!你是从何而来?”   贺九卿浑身立马出了层冷汗,勉强辩白道:“我捡到的。”   “撒谎!”华笙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冷着脸道:“你是想要我把藤鞭拿过来,才肯说真话?”   贺九卿战战兢兢地摇头,求饶道:“师尊,别,别拿,我怕,师尊,我怕!”   “你撒谎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怕?”华笙似乎有所怀疑,又蹙眉问:“你方才跟谁在一起?”   “我没跟谁在一起,我就是一个人……”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华笙不轻不重的一耳光打了回去。   华笙冷冰冰地说道:“为师纵了你这么久,你还不知收敛,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你莫不是真觉得你同本座结为道侣,便能高枕无忧,为所欲为了罢!”   贺九卿缓了缓气,才道:“那如果我如实相告,师尊可以对我坦白从宽,既往不咎么?”   “你且先说!”   “好!那我今日就豁出去了!”贺九卿咬牙道:“师尊,我今个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总说我撒谎欺骗你么?来来,咱们秉烛夜谈,好好谈谈心。”   他霍然从床上蹦下来,踉跄着歪到桌边坐好,点了蜡烛放在桌面中央,华笙落后一步,同他面对面坐下。   一把将落华剑拍在桌面,贺九卿抬腿踏在旁边的凳子上,“现在是有问必答时间,谁说假话,谁以后不得好死。好不好,师尊?”   华笙蹙着眉尖望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目光坦然而平静,似乎等着贺九卿的下文。须臾,才淡淡道:“这是你说的,你若是敢说半个字假话,打断你的腿。”   贺九卿磨着后槽牙点头:“好啊。”他从桌子底下把先前藏的酒摸了出来,拍了拍酒壶,“你问一个,我喝一个。我问一个,你喝一个。咱们今日只作道侣,不论师徒,你不可以再责罚我。”   “……你酒量差。”   贺九卿摆手:“这个你别管,你就说干不干?都说酒后吐真言,今日我非得试一试,到底是不是真的!”   华笙不再坚持。   贺九卿率先发问:“好,那我问你,若是楚卫当真干了那档子丧心病狂之事,你会当场揭穿他,让他身败名裂么?”   华笙沉默片刻,才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谁做错了事,谁就要承担后果,谁也不能例外,你我都一样。”   他喝了一口酒,目光清明得很,抬起眼皮,稍一犹豫,才问:“你爱过师风语么?”   贺九卿摇头:“我若说从未动过半分感情,那定然是假的。这么个美人儿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晃,任谁也不由自主心生两分喜欢。可也只到喜欢而已了。”   他刻意压着华笙的唇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师尊没有一下子逼问到底,而是循序渐进地慢慢问,也许,还是想等他自己坦白。   “又该我了。”贺九卿单手支着下巴,“师尊,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让青玄剑认我为主?咱们都已经那样那样了,灵肉合一,已经是道侣了。为何不肯让青玄剑认我为主?”   华笙却道:“你不是很害怕青玄剑么?为何想要让它认你为主?既然害怕,不该是一辈子见不到才好?”   “怕不怕是一回事,可让不让它认我为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贺九卿将酒壶推了过去,“师尊,该你喝了。你回答得避重就轻,罚你自罚三杯。”   辛辣的酒水入肚,连嗓子都火辣辣地烧着。华笙面色如常,如同喝白水一般,极其自若,一连灌了几口,连半分醉意都没有。   华笙问:“你到底同师风语说了什么,逼得他自戕而死?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身上的伤,是谁伤的?”   “师尊,你看一连问我三个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都答。”   “可我若是不答呢?”   华笙反手将酒壶推到地上,立马摔得四分五裂,上下唇一碰,冷漠道:“打!”   贺鹌鹑顺着椅子缓缓跪了下来,膝盖压在碎瓷片上,很快那一片的皮肉就鲜血直流。   “其实,这三个问题特别好回答,千言万语,只归于一句,我是魔族的人。”   身后猛然一僵,场上气氛登时凝重下来,空气里都弥漫着几分冷意。   “师尊,我是魔族的人,许念是我娘,魂天是我舅舅,而魂千却是我表哥。所以,你现在终于知道,当初在梦家,我为何下不去手了罢。我不能杀他,因为,他是我表哥。”   贺九卿一咬牙,把什么都说了出来。他不指望着能够坦白从宽,只求华笙看他认错态度好的份上,能够从轻处置。   一抽落华剑,贺九卿把左手搭在桌面,一剑就要劈过去,口里道:“我知晓师尊绝不会饶我,我自废一手,求师尊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华笙脸色阴沉,曲指将剑弹飞,这才反手掐住贺九卿的脖颈,将他狠狠地往桌面上一推。后背登时磕得生疼,脖颈处如同被钢筋铁骨桎梏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这便是实力的悬殊,贺九卿几乎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整个人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可刀俎却是师尊。   “你骗了为师整整十二年!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   “师尊,何止是我骗你,难道楚卫就没有骗你了吗?我知自己并非全然无辜,可错又不在我!他们逼死了我母亲,这就是你所说的道义?那我敢问师尊,何为黑白,何为对错,我苦心孤诣,忍辱负重十二年,每一日都想脱离魔族,过我自己的生活。可没有人给过我机会!”   贺九卿瘫在桌上,鲜血从齿缝中涌了出来,“魔族容不下我,师家也容不下我,楚卫更是容不下我。我就问问师尊,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想要洗心革面,同他好好在一起。可魔族容不下我,他们想要我死!这就是实话!我如今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华笙手底下一紧,登时掐得贺九卿喘不过气来,冷冷道:“那我问你,这十二年来,你杀了多少人?同魂千为非作歹的人,是不是你?”   贺九卿艰难万状,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样,鲜血顺着下巴沾湿了衣领,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杀过任何人,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发誓!”   “老天师的虚鼎,是不是你破的?星轨刀是不是你盗的?说实话!”   华笙一掌打向桌面,将桌子震得四分五裂,随后一把擒住贺九卿的衣领,将他甩至地上。伸手一招,落华剑“嗖”得一声飞回手里。   剑尖挑着贺九卿的喉咙,他手心里冒了层冷汗,心口一点点的凉了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纸包不住火。师尊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所有的事情,早知一天,晚知一天,其实差别并不大。   贺九卿用手撑着地面,跪直了上半身,昂着下巴,凑近上前。剑刃立马割破皮肤,鲜血滚滚往下滑落。   “碧沉珠是我母亲的东西,魂千用一个孩子的命逼迫我,让我去盗神器。我用碧沉珠破了老天师的虚鼎,我在里面看见了师陌寒的元神……”   贺九卿嗫嚅道:“师尊,我当时真的控制不了我这双手,我控制不了!星轨刀操纵了我,一刀就劈了过去。虚鼎就碎掉了,老天师就死了,我慌忙逃窜,以为把神器交出去,魂千就会放过那个孩子。可是,他还是把人杀了……”   “孽障!”   华笙气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想到当初小九居然在此事上欺骗,心头火嗖得一下窜了上来,攥着剑的手指颤抖,怒道:“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你怎么就控制不住了?你被恨意操纵,滥杀无辜,满口谎言,自私虚伪,哪一点冤枉你了!哭什么哭,把眼泪憋回去!”   贺九卿一擦眼泪,可很快眼睛又被泪水糊住了,根本忍都忍不住。才刚一昂起脸来,眼前一道亮光划过,华笙一鞭子避开他的面颊,直接缠绕着脖颈抽了下去,登时血沫四溅!   “嗷呜”一声,他整个人被鞭尾一带,原地翻滚一圈,再重重地跌趴在地,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贺九卿尚且未来得及跪好,第二鞭缠着他的腰,一下将他从屋里甩了出去。   撞飞了门框,以及二楼的围栏,然后摔在了一楼大堂,他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堪堪停稳。头一歪,又吐出口血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错位了一般,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这里的动静一大,西边客房的弟子们纷纷冲了出来,见到此时此刻,当即就响起一片“大师兄”,随即就要跃下二楼过来扶他。   “都不准下来,全部回去!”   贺九卿勉强直起上半身,鲜血从头顶一直流过面颊。他咬紧牙齿,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声来。并且为了不让自己过于丢人现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师兄,你怎么了?蘅曦君为什么要打你?”一个弟子壮着胆子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是啊,大师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蘅曦君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明日咱们就要去沐家了,怎可让人瞧见大师兄这番形容!蘅曦君他太过……”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被撞开的半副门板倒飞出去,一只雪白的靴子从屋里踏了出来。众弟子屏息凝视地望了过去,直到瞧见华笙手里攥着的藤鞭,其上灵力流窜。他缓缓地瞥过去一眼,细长的眸子渐渐抿成一条直线,如同泼墨一般深邃冷冽。直将众人吓得慌忙跪倒,大呼“蘅曦君饶命!”   华笙上下唇一碰,冷漠凉薄地吐出一句:“全都给我滚!”   随后才把沉沉的目光落在贺九卿身上,用藤鞭的一端隔空一指,沉声道:“你给我滚上来!”   贺九卿捂着胸口咳嗽,脖颈被掐出了好大一圈红印,他也没敢去揉。只扯着衣领试图遮掩一二,余光瞥见弟子们还不肯走,当即便压低声音道:“都不走?想看着蘅曦君是怎么管教我的么?”   “大师兄!”弟子们纷纷唤道,可又实在是不敢招惹华笙,只得各自回房,华笙凌空一甩,藤鞭在半空中挽出一朵鞭花,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上来!”   “师尊,你消消气。”   贺九卿才一爬上楼梯,腰上立马又被藤鞭缠绕住,这一回直接把他摔进了屋里,后背正中衣柜,将上面的东西一齐扫落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了满身,他捂住唇角,咳个不住,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如同下了小雨一般,很快就将身前的一片地面淋湿。   “贺九卿!你从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用心!”华笙上前一步,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狠狠往墙上一撞,掐着他的脖颈,冷冷道:“你从一开始,你就在撒谎!”   贺九卿道:“是,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别有目的的。因为,我不得不给我母亲报仇,也不得不做这个仙门卧底。”   他供认不讳,抬起脸来,眼珠里爬上密密麻麻的血点,低吼道:“可我没得选择!我没有选择!我舅舅让我来,我怎敢不来!你又不是没跟魂天打过交道,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利用,何况是我这个小野种呢?师尊,你一直以来都埋怨我对你事事隐瞒,可现如今我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了,你是怎么对我的?嗯?在众目睽睽之下管教我,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可有还过手?事到如今,师尊想要我怎样,杀了我?”   “贺九卿!”华笙语气越发冷冽,“你卧底在我身边十二年,对我没有半句实话,同魂千在外头胡作非为,耀武扬威,现如今怎生还觉得委屈了?你以为你杀的是谁?那可是你的祖父!师风语是你二哥!”   贺九卿嘲讽道:“我祖父?谁是我祖父?我母亲是被人玷污的!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人,可你怎么不问问别人都是怎么对我的?华笙,你真的好义正言辞啊,我把师家兄弟当哥哥,可是师忘昔是怎么对我的?他要杀我啊,师尊!我只是想要自保,我想要活着,我有什么错!”   他艰难万状地咳出一口鲜血,苦笑着道:“看看,咱们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真的好义正言辞,口口声声说一罪不二罚,可现如今呢?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师忘昔处置?你其实根本就不是怪我误杀了老天师,你就是气我骗了你!”   华笙冷声道:“那你可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师忘昔对你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我自然知晓,所以,小九今后是生是死,可全看师尊怎么发落了。”他昂着脸,眼泪顺着面庞流了下来,和鲜血混在一起,故作轻松地笑道:“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不管师尊要对我怎样,我都接受。是我做的,我定然承认,不是我做的,别想我认。”   他忽然喉头哽咽了,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华笙手背上,涩然道:“可是,师尊,华笙,我同你在一起,的确是真心实意的。现在说这种话,你肯定不信,可我还是想说,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我从来……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我发誓。”   华笙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藤鞭灵气环绕,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他并不肯用落华。随手将剑钉在了柱子上,手腕一震,藤鞭迎风一抖,一鞭子甩了出去。   鲜血顺着头顶缓缓流了下来,贺九卿斜靠在墙脚,微垂着脸,也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发间的玉冠碎了一地,头发一松,披散在肩头。   许久,他肩膀才颤抖了一下,上下唇一张,轻轻吐出个“一”字。   华笙手底下一顿,下一鞭子擦着贺九卿的面颊抽了过去,从脖颈至腰,抽碎衣衫,鲜血淋漓。   贺九卿动都没动,缓缓吐出一个“二。”一直数到“十二”,他才抬手,一把攥住了鞭尾,面无表情道:“这十二鞭算是我偿还欺骗师尊十二年的罪,这个我认了,也受了。可你不能为了师家的人打我,我没错,错不在我。”   “你到现在还敢说错不在你?贺九卿,神器是你自己去盗的,虚鼎是你破的,人也是你杀的!”   华笙一震藤鞭,鞭身立马化作粉末飞散。心念一动,星轨刀便幻化而出,他抬了抬刀,抵在贺九卿脖颈上,冷冷道:“这刀怎么控制你了?是不是现在我一刀劈死你,也是被神器操纵了?”   贺九卿沉默。   “说话!”   “说什么?”   “我要听真话!”   贺九卿平静道:“真话就是,人不是我杀的,我是□□纵了,这个错,我不认。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都不会认。”   华笙似笑非笑道:“时至今日,你还要撒谎!贺九卿,你莫要觉得为师真的不会管束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座对你打也是恩,骂也是恩,你若是不跪下听训,就是大逆不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倒是不知了,师尊上我,同我耳鬓厮磨都快磨出血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你是我师父!”贺九卿咬牙切齿道:“咱们在一处,夜夜缠/绵,同榻而眠,同桌而食。我全身上下,你哪里没有碰过?你的贴身衣物,我哪件没穿过?你的唇齿,我哪一寸没有吻过?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没做过?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么?!”   华笙冷笑:“是你欺骗在先!为师若知你是魔族的人,定然不会收你为徒,也不会与你有半分纠缠!”   “所以呢,师尊现在是打算清理门户了?”贺九卿攥着拳头,心里想着,今日,只要华笙再动手打他一下,哪怕只是断他一根头发丝,他立马转身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什么仙门,什么魔族通通见鬼去吧。   上前一步,昂着脸同华笙对视,“我没有错,错不在我!楚卫才是罪魁祸首,你心里有气,你怎么不去杀了他?你就是觉得我怎么打都打不走,怎么骂都骂不跑,所以才对我这般!华笙,你敢再动手打我一个试试,你再碰我一下,我今日就叛出师门,永不回来!”   华笙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往贺九卿脸上抽了一下,冷笑:“滚!”   贺九卿二话不说,抬腿就走。左脚才一踏出门槛,身后忽然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他脚下一顿,犹豫片刻才回过头来。就见落华剑围绕着华笙发出“嗡嗡嗡”的预警声。   华笙腹部不知何时被鲜血染透,他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将额发打湿,更显得唇色寡淡。   “师……师尊,你怎么了?”   贺九卿瞳孔一缩,又迅速折回身来,一把扶住华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失声道:“这是……这是上回的剑伤?师尊,你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为何……”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率先沉默了。像青玄剑那样的法器,上斩人神,下斩鬼邪,即便实力强悍如华笙,也不可能生受一剑,何况当时一剑来了个对穿。寻常人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罢。   可师尊一如既往地沉静自若,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伤重!从未喊过疼!   “噗通”一声,贺九卿跪下,扶着华笙的手臂,失声哭道:“对不起,师尊,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惹师尊生气的,我不该的!”   华笙将手臂缓缓抽了出来,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师尊!”   “滚!”   贺九卿不肯,抱着华笙的腰不肯松,结果被他一推,整个人趴在地上,哇得一下,吐了一大口血。   “你越是这样,越是惹人生厌!”   华笙一把攥着贺九卿的手,替他输送了灵力,全然不顾自己伤口崩裂,鲜血直流。眉头都疼得蹙了起来,睫毛上挂着一层冷汗,越发显得他面容俊美至极,可又淡漠沉静。   “师尊,对不起,是我错了。”贺鹌鹑主动服软,扶着华笙的胳膊,语气越发苦涩,“师尊,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好不好?求你了,师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口气还消不了吗?就此翻篇不成么?”   “就此翻篇?你说得倒是轻巧!滚开!别碰我!”华笙挥袖将人斥退,冷笑道:“你以为被你破了虚鼎的,是个普通人么?他可是你祖父!即便你不肯认,可事情一旦败露,你要天下的人怎么看你?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些都是杀你的刀子!”   “对不起师尊,是我给你蒙羞了。”   华笙摇头:“你不是给我蒙羞,你是在给自己蒙羞!贺九卿,为什么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于我,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同我在一处儿?你要杀的,恐怕不仅是师家人。你要报复的对象,也不仅是楚卫,还有我。”   贺九卿猛然一抬首,嘴巴张了张,突然词穷。原主接近华笙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华南两尊,好让他们身败名裂。可摸着良心讲,他从未想过要害华笙啊!   “师尊,你先别生气行么?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事后,我任凭师尊处置,绝不还手!”   死皮赖脸地把华笙扶至榻边坐好,顺势往地上一跪,两手解开他的腰带,小心翼翼地将外裳脱掉。这具身体,贺九卿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摸过多少次了。原本白璧无瑕的腹部血肉模糊,皮肉外翻着,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贺九卿眼眶憋得通红,转身出去打水。然后扭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瘀血清洗干净。他特别怕弄疼师尊,手底下轻柔至极,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冷汗。   这伤口总也不结痂,仅仅能止住血,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受不住。可是师尊却足足忍了半个月余,一声未吭,默默忍受。甚至还替他疗伤,给他做饭。   很没有出息地落了两行眼泪,贺九卿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师尊,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惹师尊生气了。”   华笙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蹙着眉头不悦道:“哭什么的?堂堂七尺男儿,整日在自己的师尊面前哭哭啼啼,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同师尊日日在一起,夜夜同榻寝,可却连师尊身上有伤,我都不知道。”贺九卿涩然道:“师尊现在可否后悔,当初为何要替我受这一剑?”   华笙用衣袖将他脸上的血泪擦干,淡淡道:“有什么可后悔的,为师早便说过,你即便是死,也必须死在为师的手里。”   贺九卿点头:“那好,我若是真的非死不可了,我就死在师尊的剑下,我全了师尊的一世英名。”   将伤口一圈一圈地用白布裹好,这才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身干净的衣裳替师尊换上。贺九卿起身将落华剑拿了回来,这才复跪下,双手捧着剑举了起来。   “师尊,我一直以来都没敢同师尊说,我身上流有一半魔族的血。这落华剑乃是师尊的青玄剑之边角碎料锻造而成,乃是仙门上品法器。邪魔歪道碰不得,而我这个混血的野种,其实……”   他咬唇,垂着头继续道:“落华其实并不肯认我为主,只不过是屈服于师尊的淫/威之下。我配不起这把剑,今日,便将它还给师尊便是。”   华笙伸手按在剑上,往下轻轻一压,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吐露出几分失落:“我所赠之物,绝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想要,就丢了罢。不论是落华,还是那枚玉坠,你皆可丢弃,不必问我。”   “师尊。”贺九卿抬头,“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欺瞒师尊了。我一定当个好徒弟,一生一世陪伴在师尊左右。若我有违此誓,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华笙默然,未置一言。而是顺势将落华剑拿了过来,曲起二指默念了两句咒语,这才拢着两指划过剑身,登时青光大盛,灵气萦绕,贺九卿刚一抬头,右手已经被攥了过去。   锋利的剑刃将皮肤割破,两个人的鲜血从两端蔓延过去,最后汇作了一股。   华笙待光芒散去,这才收回了手。将剑抛了回去,淡淡道:“落华上面有我的血,它不敢不听你的命令。”   “多谢师尊。”   贺九卿将剑收好,垂着头又跪了一会儿。一直在等华笙继续拷问他,可是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屋里始终静悄悄的。   他先前被华笙抽了十几鞭子,伤口火辣辣的疼。原本摔下楼时,还伤了心脉,咳出了血。谁想华笙居然当场给他渡了灵力。   如此一来,身上就只剩下皮肉伤了。当然,也决计不轻就是了。毕竟,华笙不生气的时候,温润如玉,淡漠出尘。一旦生气起来,简直就是阎罗王。   贺九卿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被华笙这块刀俎随意处置。原先还想要点脸,忍住不哭,可到了后来,哭得又比谁都大声。   两手贴在大腿上,头一低,发丝就落至了华笙的衣衫处。   华笙看不下去,抬脚踢了踢贺九卿的膝盖,蹙眉道:“哭什么哭?人家师忘昔死了祖父,又死了个亲弟弟,哭得都没你惨。”   贺九卿抹泪道:“可小九也是他的亲弟弟,血浓于水,他即便不认我,也该饶我一命罢?”   “你唤过他长兄么?吃过师家的饭,喝过师家的水,住过师家么?你在他身边长大么?他有没有抱过你?”华笙一连反问三句,冷笑道:“你都没有。你可知,师风语是他从如珠如宝宠爱到大的。换作是谁,都无法原谅你。”   “如珠如宝宠爱到大……”贺九卿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失智一般喃喃自语道:“那我是什么?我算什么?同样都是弟弟,二哥就是如珠如宝的清贵公子,可我就是被人嫌弃唾骂的野种。师忘昔会……杀我?”   华笙见不得小九这般神色,也觉得他可怜。即便知晓被欺骗了十二年,可就像是小九自己说的,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不成真要杀了他?   实在是舍不得。   “小九,师家不会认你的,你母亲同沐家家主又是有名无实,沐家也不会认你。至于魔族……”华笙手底下收紧,一字一顿道:“若是被我知道,你私底下还跟魔族有联系,我就打断你的腿。”   贺九卿这才回过神来,怅然若失地摇头道:“我不姓师,也不姓沐,我就姓贺好了。”   他攥紧华笙的衣袖,五指收拢,“我没读过几年书,大字也不识几个。这名字也是胡乱取的。我娘在世时,常唤我小九,我原还在想,自己在家无论如何也排不到第九。后来才知,应该是长长久久的久。”   他伏在华笙的膝头,肩膀不住地颤抖着,“我也只是猜测,她死前还希望能和楚卫天长地久。可却不曾想,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不愿成为第二个许念,但求师尊不要成为第二个楚卫。”   华笙沉默片刻,单手将贺九卿揽在怀里,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今晚,我吓着你了。还疼么?”   “不疼。”   华笙道:“又在撒谎。”   贺九卿赶紧反口道:“疼,好疼,都快疼死了,师尊!”   “疼了好,疼了你以后就再也不敢了。”华笙替他把头发拢在一起,这才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衣袖中掏出一根白玉簪子,上面还刻着兰花纹,替他重新把发束上。   “公子如兰,气质温润。我不求你温润如玉,但求你平平安安,日后哪里也不要去,就留在我身边罢。”   攥着小九的手,渐渐收了力道,指腹缓缓摩挲着他的侧脸,外面的天也要亮了。   弟子们一整夜都战战兢兢的,虽未曾听见华笙和贺九卿到底在说什么,可光听噼里啪啦的鞭打声,以及不绝于耳的轰隆声,便知贺九卿昨夜定然挨得不轻。   他们当中不乏有心过去给贺九卿求情的,可有心没胆,哪里敢去火上浇油。早上全部都排排坐等在二楼楼梯口,一见贺九卿一瘸一拐地从华笙房里出来,立马涌了上去。   一个弟子震惊道:“这是……打了一整夜?”   “都听见了啊。”贺九卿见楼下大厅已经被一群小兔崽子们整理好,这才暗暗点了点头,余光瞥见有个弟子手里抓着个纸包,便问道:“这是什么?”   “哦,这个啊,是我早上出去买的包子,还热着呢,大师兄要不要来两个?”   贺九卿想了想道:“那都给我,成不成?回头我再买来还你!”   “成成成,当然成了,不就几个包子,大师兄想吃,尽管拿去!”这弟子很是爽快,见贺九卿脸色苍白,又道:“大师兄,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都伤到哪里了?要不要我们帮你上个药什么的?我们皆知蘅曦君向来手重,可却不知他手居然这么重。苦了你了,大师兄。”   贺九卿苦笑道:“自然是我的错,我这天天吊儿郎当的,蘅曦君早看我不顺眼,正好抽查我课业。我是一点没看,这才挨了一顿。倒是你们,别老是提了啊,我也是要脸面的人!”   众弟子也都笑了起来,纷纷表示不提了。   提溜了包子进门,刚好华笙已经起来了,贺九卿上前,将师尊往床上一按,这才把包子递了过去。   “师尊,在这里我不方便给你做饭,你先吃个包子垫一垫罢。你流了那么多血,必须要好好补一补。”   他也是把包子捏出来才发现,这包子被做成了小老虎的模样。每一个都憨态可掬,萌态十足。   华笙约莫也没见过这个,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片刻,才抬首,一本正经道:“这个,像你。”   贺九卿一愣,点头也笑:“是啊,我就是个纸老虎,别人看我挺厉害的,其实我就会窝里横。也就师尊能降得住我这只脱缰的疯狗。幸好师家不肯认我,要不然我在师家能活活把我憋死。他们家的破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师忘昔又不待见我,这一声哥哥,我还当真叫不出口。”   华笙道:“可为师瞧你唤师风语二哥,唤得亲切无比。”   “那又怎么样,他终究是不肯认我,到头来还恨上了我。”   贺九卿语气阑珊,将包子整个塞嘴巴里,还不忘记给师尊也塞上一个。   华笙嘴里叼着包子,足足愣了有半刻钟。直到贺九卿把包子都吃完了,又回头打他的主意,才缓过神来。   “师尊不吃啊?不吃的话那给我吃吧!”   “吃。”华笙将包子捏在手里,优雅无比地小口啃包子皮,“还挺好吃的。”   贺九卿吞咽着口水,目光瞟过去一眼,又瞟过去一眼,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师尊,这事可以翻篇了吗?”   华笙并不回答,待把一整个包子啃完,这才垂眸瞥了贺九卿一眼,反问:“你说呢?”   “……我就知道师尊不会轻易原谅我的。”   贺鹌鹑垂着头,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哪一只手都很舍不得。咬了咬牙,才把左手伸了出去。   “做什么?”   “砍手。”   华笙将他爪子拨开站起身来,随意拂平衣衫处并不存在的褶皱,直到踏出房门,才淡淡道:“留着罢,我不养残废。”      ☆、都怪世间凉薄   若是正儿八经的算, 这约莫是贺九卿第一回来凤凰。   凤凰着实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人杰地灵。修真门派多是坐落在某座山峰,或者是某片峡谷中, 而沐家的府邸据说以前是哪位开国皇帝的旧址, 自然是金碧辉煌, 贵不可言。   一路行来,无论是城镇还是街道, 皆是热热闹闹,老百姓安居乐业, 全无半点邪祟出没过的样子。就连头顶的天空都是蔚蓝色的。   同前来镇守凤凰边塞的弟子交接一番, 说明了来意,对面一听说华南的蘅曦君过来了,早早就派人通知门内,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行来一众门客弟子们恭迎。   贺九卿暗猜, 他们此行并不算低调, 目的也甚明确, 想必沐家也知晓他们的来意。若换了旁的家族,即便不敢公然同华南叫嚣,可耍点脸色总归是敢的。哪会像沐家这般, 门户大开的邀请他们下榻,一副拱手要把神器献上的架势。   此前魂千便跟他说过沐霜的为人,据说是个很有城府的公子, 早年丧父,被沐夫人一个人拉扯长大。像这么大的宗门并不好管理,更莫说当年才刚刚经历了仙门围剿的沐家。其中艰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可当贺九卿第一眼见到沐霜时,还是着实诧异了, 并且满脸花痴地盯着人家足足半刻钟。   彼时,沐霜正在殿内同门客们商讨事宜,得知蘅曦君大老远的过来后,立马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赶至门口迎接。乌泱泱的一群人过来,贺九卿立在华笙身侧,随意一瞥,就见一锦衣公子阔步向他们走来。   穿得齐整,腰系白玉织金软带,手里攥着把青骨玉扇,微风一吹,衣衫伴随着踏出殿门的动作上下起伏,姿态闲适惬意。   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不及师风语温润,也不及华笙冷清,介于两者之间,既不让人觉得他性子软好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性子清高孤傲,再配上一副俊美的容貌,很容易就让人放松警惕,心生好感。   “蘅曦君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真是蓬荜生辉,请!”   沐霜攥着扇子拱手见礼,华笙微颌首算是还了一礼,余光瞥见小九眼珠子往人家身上乱晃,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感受到了师尊的目光,贺九卿赶紧拱手还礼,这才跟在华笙后面亦步亦趋地踏进殿门。   眼前这位沐霜公子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比起梦桓不知道清贵了多少倍,贺九卿自己更是自惭形秽,不肯与他相提并论。   落座之后,便又是一番闲谈。沐霜此前约莫是同门客们商讨什么事,眼下见华笙过来了,遂让众人退下。场面话说得漂亮极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贺九卿轻抬眼皮,暗暗揣摩,当年的华笙约莫就是眼瞎,看不上梦桓,那是理所当然。不选师风语也勉强说得过去,可不收沐霜,这便让人有点匪夷所思。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皮子一抬,悄悄瞥过去一眼。结果没曾想沐霜警惕性那么高,立马把目光扫了过来。目光相接,贺九卿又想起那架小弓,颇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   可沐霜偏偏不肯放过他,满脸微笑地望了过来,口里道:“多年未见,贺公子还是这般风度翩翩,只是与我生分了不少。”   这话着实虚得很,遥想当年小九穿得破破烂烂,抽着鼻子,跟条小尾巴似的来到华南山。同周围的光鲜亮丽一比,就像是人脚底下的泥,哪有什么风度翩翩一说。至于交情,那更是没有的事。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贺九卿放下茶杯,笑得腼腆:“是啊,算算时间,我已经拜入蘅曦君座下十二年了。我家师尊管我太严,若不是如此,我还能下山找沐公子喝个酒什么的。”   华笙抿了口凉茶,神色淡淡的。   沐霜笑道:“好说,好说。”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叹惋道:“只可惜了师二公子。原本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我们四个还可以在一处聚一聚,没曾想就传来了噩耗。当时骤然一听,我还有些不敢置信,如今想想,还是觉得心痛不已。多好的一个人啊!”   贺九卿脸色一变,面上的笑意褪了下来。他笑不出来,觉得唇舌都苦得慌。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问师尊要颗蜜饯甜甜嘴,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得涩然道:“是啊,他人很好,就是死得太早。”   沐霜这才后知后觉一般,拢起折扇拱手,满脸羞愧道:“对不住了,居然提了这个,惹贺公子难过,在下失礼了。”   顿了顿,才又道:“可能世间凉薄,留不住他。化作烟云随风散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贺九卿听了,心里极不是滋味。哪里是世间凉薄,只不过是他凉薄,害苦了师风语而已。   华笙将杯子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磕,众人的目光便立马聚集过来。   沐霜轻唤:“蘅曦君……”   华笙道:“想必本座的来意,你已经知晓。本座看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芳华伞现下在何处?”   沐霜笑道:“既是蘅曦君亲自过来取芳华伞,我自然没有掖着藏着的道理。只不过……”   他面露难色,拱手道:“只不过,再过两日,我便要成亲了。我家娘子出生时打娘胎里带了点毛病,见不得太阳。寻常时候,她都是坐在家里。届时,我想用芳华伞替她遮一遮太阳,风风光光地迎接她进门。不知蘅曦君可否再多等两日?”   贺九卿眨眼:“你要成亲了?这么巧?”   沐霜点头:“是啊,的确是挺巧的。正好,各位可以留下喝过喜酒再走。届时,我定然双手将芳华伞献上,但求蘅曦君体谅我这一番深情。”   既然沐霜都同意把芳华伞交出来了,华笙若是不同意,那未免也显得太过刻薄无情。当即便点头同意。须臾,才问道:“本座想同沐家主打听个人。”   沐霜正色道:“蘅曦君请问。”   华笙道:“陈悯生此人,不知你可还记得?”   沐霜点头,表情凝重,蹙着眉尖,语气颇为嘲讽:“自然记得,陈悯生此人好高骛远,阴险狡诈。原先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门生,靠着巴结其他门客才入了我沐家门下。要说起来,当年若不是他大老远地跑华南山告密,也就不会有仙门百家为剿凤凰台一事,而我父亲……”   说起陈年旧事,沐霜的神色越发难看,仰头喝干了杯里的茶,这才重重地砸在桌面,冷冷道:“不知蘅曦君现在问这个,到底是何意?陈悯生杀害了师陌寒,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在了赤玄君的手中,这事天下皆知。蘅曦君何必再提一遭?莫不是觉得我们沐家现在无人,想要再联合其他门派声讨我们一次?”   贺九卿听不得任何人同华笙夹枪带棒地说话,当即就出声道:“我师尊并非那个意思。你又何必冷嘲热讽?当年仙门百家围剿凤凰台,我师尊年岁也不大,甚至并未接掌门之位。况且当年的为首的三位仙门仙首,老天师暴毙,梦家家主死于魔族之手。只剩下个赤玄君了。你若心中不愤,也该是去找赤玄君说理去!”   沐霜冷笑,细长的眸子底下藏着几丝冷意:“瞧贺公子说的,我父亲也算是罪有应得,喜欢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上许念。虽说许念曾是赤玄君座下首徒,可她到底是魔族之人,赤玄君清理门户也是无可厚非,我怎么敢有意见。”   他一点点地推开折扇,半掩着唇,慢条斯理地笑道:“好了,怪我失礼了。这陈悯生怎么了?”   贺九卿看了华笙一眼,得了应允后,这才把先前陈家庄的事简单的复述了一遍。说起陈悯生掳走年轻公子时,又少不得往沐霜的脸上多瞧了几眼。   华笙轻抬眼皮,眉尖蹙起,右手曲着三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外间的风一吹,满殿都是清脆的风铃声。这是他一惯生气的前兆,贺九卿愣了愣,赶紧垂眸,假装若无其事地喝茶。   沐霜一拍桌面,怒道:“岂有此理!在我眼皮子底下居然会出这样的事!底下的人都是怎么监察的!”   他又对着门外唤,“来人!把监察清谭镇的门客给我带过来,我倒是要瞧一瞧,到底是谁这么玩忽职守!”   没多大一会儿,就打门外走进个门客,一进门立马对着位上的几人拱手见礼:“见过蘅曦君,见过家主!”   沐霜冷着脸道:“清潭镇上的陈家庄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无缘无故被人屠戮了?事发到现在都过去几年了,为何不报?”   这门客跪地道:“家主请熄怒,并非是我等知情不报,只不过这陈家庄乃是陈悯生的老家。他当年杀了师陌寒,可是上师府的仇人。我等……我等还以为……还以为是……”   贺九卿眉尖一挑,心里呦呵了一声。就听沐霜逼问:“还以为什么?蘅曦君在此,你若是敢说半个字假话,我可护不了你!”   这人被吓得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地回道:“我等以为,这是上师府的人过来报复,遂不敢随便通传,生怕……生怕招惹了上师府。”   贺九卿心里一乐,暗道:定然是师忘昔素日里手段雷霆,遂让旁的修士不敢随便找上师府的麻烦。毕竟修真界还是欺软怕硬的人多。   ☆、师尊怎么这样啊~   就听沐霜冷笑, 抬手一拍桌面,指着这门生厉声道:“荒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管他是不是上师府的人做的,知情不报, 就是你的错!若不是蘅曦君及时料理了陈家庄的事, 我今日必饶不了你!还愣着做什么?需要做什么, 还要人教你?”   这门生吓得够呛,赶紧应了声是, 随后连滚带爬地跑了。沐霜缓了缓,这才长叹口气, 站起身来, 一拢折扇,对着华笙抱拳拜了下去,口里道:“到底是我管教不严, 才让凤凰周边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恶事。还劳烦了蘅曦君出手相助, 在下惭愧。稍后便派人前去镇守, 势必要将幕后黑手捉拿归案, 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   顿了顿,才又面露为难道:“只不过,陈家同上师府有那档子陈年旧帐, 我怕……”   华笙道:“你不必有所顾虑,只管调查便是。”   如此,沐霜点头应是, 这才复坐下来。想了想,又道:“据贺公子所言,那枯井里死了一百来个人?”   贺九卿点头:“我让弟子们清算了一下,除却陈家庄的几十口人之外, 其余人等应该就是无辜被残害的人了。也是可怜。”   “那既然如此,还是早些通知他们家里人为好,届时沐家会派人前去安抚,这点就不劳烦华南了。”   沐霜抬了抬手,立马有个门生上前一步,他便压低声音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门生便又折回身来,将一册厚厚的宗卷捧了过来。   沐霜解释道:“这宗卷里记载了凤凰所有城镇区域的人口,寻常时候都是交给门中长老们打理。”   他说着,将宗卷往华笙手边一推,状若无意地笑道:“这里便记载了陈悯生及其家人的讯息,以及一些外来人口。蘅曦君但查无妨。”   华笙随意翻看了两页,这才要合上。忽又听沐霜道:“哦,对了。起先我听闻贺公子从前在清潭镇周边生活过,跟我还算是同乡,只是当初未曾听过贺公子的大名。我们这里姓贺的人甚少。蘅曦君不如一并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帮贺公子找到亲人什么的。总不好教外人一直以为贺公子无父无母罢。”   闻言,华笙抬眸瞥了一眼贺九卿,见他又像个鹌鹑似的,低着头喝茶。于是轻抬眼皮,淡淡道:“本座倒是没听见有人这般议论小九。”   沐霜笑道:“我也只是一片好心,蘅曦君若是觉得我逾越了,那便算我没说好了。”   华笙并不理他,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摩挲两下,随手将宗卷合上,压在桌面上,语气稀疏平常:“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本座倒是不知,有人以为本座死了。”   沐霜脸色一变,赶紧拱手赔笑道:“在下绝没有那个意思,是在下失礼了。”   沐霜这个人年纪也不大,办事却挺沉稳老练。据说沐夫人还在世时,对其管教得极其严苛。别家的孩子像十二、三岁,哪个不是在外面四处乱猴,可唯有沐霜年纪小小的就肩负家族重任。   没过几年沐夫人就病逝了,偌大的沐家可就靠沐霜一个人张罗。他背后没有师门,父亲死得又难以启齿,遂一个人顶着沐家,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若没点什么手段,说出去鬼都不信。   至了晚间,贺九卿特意从弟子们住的客房绕了一圈,生怕他们一个个来事儿,再在别人家里喝酒赌钱逗蝈蝈,回头再整出了事,颜面上不好看。   结果这群小兔崽子们还都挺乖,贺九卿很是满意。待从他们那里出来,想了想,又趁着夜色摸进了华笙房里。   彼时华笙正斜靠在美人榻上,单手支着头,另外一只手攥着卷书,微风一吹,满屋子都是清脆的风铃声,伴随着夜风里的花香,直往人的鼻尖里窜。   衣衫上下起伏,半寸衣角曳在地面,上面用银线勾勒的纹路在月色下像水一般缓缓流动,贺九卿两手扒着门边,仅露出半个脑袋偷看,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偷看了半晌儿才扯着嗓子,低低地唤:“蘅曦君,弟子可以进来吗?”   他这声音阴阳怪气地,特意捏着嗓子,假装自己是个柔弱女修。见华笙不理会,捂着胸口又唤:“仙尊,奴家的胸口好闷,似乎是得了什么顽疾,不知仙尊可否替奴家切脉诊断?”   华笙眼皮缓缓打开,清凌凌的目光瞥过去一眼。这才坐起身来,用攥着书的那手,在自己身边拍了拍,淡淡道:“那你过来,本座瞧瞧。”   “是,仙尊!”   贺九卿一步跳进房内,将门栓栓好,这才迈着六亲不认的碎花小步,往华笙身边一蹭,屁///股才刚一沾到美人榻的边边,立马被华笙推了一把。   两人就拉开了一道安全距离。   贺九卿愣了愣,很快便想起来要装委屈,于是便道:“师尊,我站着跟你讲话,脖子弯得难受。”   华笙将书卷合上,放桌面上放好。闻言,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跪着的话,脖子就不难受了。”   贺鹌鹑当即表示拒绝,从旁边拉过一个小板凳,边坐边道:“好了,好了,板凳我自备了。不坐你腿上了,还不成吗?哪有人动不动就让道侣下跪的?我也是要脸面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跪下说话。”   “跪下!”   贺九卿的屁/股还没沾到板凳边,立马滑跪下去。动作快到他自己都觉得害臊,于是悄悄地把左腿抬起来,才刚抬一半,就被华笙一脚踢回了原位。   “你还欺瞒了为师什么事情?”   贺九卿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了,师尊。能说的,我都说了,绝没有其他的事瞒着师尊了。”   华笙却道:“那你可知,我今日看那宗卷,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贺九卿眨了眨眼睛,眼观鼻鼻观心道:“我那么笨,肯定猜不到,师尊直接说罢!”   华笙并不为难他,语气淡漠道:“为师原以为,你既是魔族的人,身份,姓名,乃至于出生都是假的。遂也没往深处想。但那宗卷上,却是有你的名字。”   “什么?”贺九卿猛然一抬头,不敢置信道:“有我的名字?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上面都记载了什么东西?”   华笙道:“上面所写,清潭镇从前的确有一家姓贺,育有一子,后来老爷夫人相继离世,贺家没落。这孩子无家可归,久而久之便不知去向。”   抬手捏正贺九卿的下巴,让他同自己对视,华笙语气淡漠得有些吓人,“贺九卿这个名字,应该是真的。若是查身份,也有迹可循。魔族为了给你弄个身份,真是煞费苦心,贺家约莫就是这么没落的罢。”   贺九卿牙齿咯咯打颤,若是按照华笙这么说,那真正的“贺九卿”其实另有其人,只不过是魔族为了给他弄一个全新的身份,遂将贺家给灭了。   如此,小九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重新站在了阳光底下。   从前,他一直都以为这名字是瞎取的,只是不明白百家姓里那么多姓,为何偏偏叫这个名字。原来竟是有缘由的。   他前个晚上还口口声声在华笙面前说,名字是瞎取的,结果才一天工夫就被当场打脸了……   贺鹌鹑抬起脸,惆怅道:“师尊,这个我真的不知。我那时很小,我才五岁,我真的不可能去灭人全家。师尊,你要信我,五岁的小九没有那么心狠手辣。”   华笙道:“五岁的小九没有那么心狠手辣,十七岁的小九更不许心狠手辣。”顿了顿,他目光轻飘飘地往他身上一瞥,“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贺九卿大松口气,伸袖一揩满脑门的虚汗,这才扒拉着华笙的膝盖,觍着脸笑问:“那师尊,十七岁的小九可以起来了吗?”   华笙淡笑,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可凭着贺九卿对他的了解,当即便知师尊没有生气。也可以说是没生他的气。   于是赶紧从地上蹭了起来,贴着师尊坐好。想了想,又捂着胸口,期期艾艾道:“师尊,我胸口真的好闷,你帮我揉一揉罢?”   “好端端的胸口怎么会闷?”   “不知道,可能是晚上吃多了罢,但我觉得应该是想师尊想的。”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诉苦:“白日里,沐霜三言两语就戳我心窝里了。我这难受得紧,又不能当面说什么。此番下山,原本还以为能同上回一样,结果带了这么多小尾巴。”   华笙想了想,才道:“沐霜所言不能尽信,他父亲死得并不光彩。从前他来华南拜师,年岁虽不小,但也还是个孩子,说话做事都老练得很。这点比你强多了。”   贺九卿皱眉:“师尊……”   “但我不喜欢他。”华笙说话十分坦诚,“小九也有小九的好。”   贺九卿眼睛一亮,像是小动物讨食吃,两手扒着华笙的胳膊,满脸期待地问:“那师尊说一说,小九哪里好?”   华笙故意逗他,板着脸摇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当时你过于惹人厌烦,我原意只是想带你回华南山好好教训一下。不曾想师兄让我从他们三个当中挑一个,我那时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实在懒得管教别人家的子弟。索性就你了,还可随意打罚。”   贺九卿苦着脸,十分委屈。那可不,他们几个都是有家世背景的,虽说拜入师门,生死由命。可华南多多少少也会顾忌着些,并不会下狠手管教弟子。可他没人疼,没人爱,在外头流浪惯了。   就好比说是街头遇见的小猫小狗,华笙当年起初觉得小九有点可怜,便随手丢了个包子过去。哪曾想小九是包藏祸心,直接粘了上去。   少年时候的华笙的确没有多好的耐心,虽说到底收了小九,可论疼爱,还真没几分。渐渐就被琐碎的小事磨得一干二净。所以说,小九能活到现在,全凭可爱的外表,以及甜甜的嘴。否则早被华笙一藤鞭抽死了。   贺九卿道:“师尊,我五岁就跟师尊在一起了,肯定乱七八糟的屁事特别多。虽然师尊待我着实是刻薄了些,但我不记仇,我只记好!”   他特能挑华笙的软肋,两根手指在师尊胳膊上跑步,然后捏着师尊的手指,缓缓贴近自己的胸膛。   “师尊帮我揉一揉罢,我这一胸闷,就想呕血。少年呕血那可是活不长的!”   华笙被迫帮他揉胸,闻言道:“你不必过于担忧,你吐血是被我打的,给你渡点灵力疗伤便是。这个不留病根。”   揉了两下,顺势将人抱在了腿上,一手缓缓擦着他的脖颈,华笙低声道:“回头给你找药膏擦一擦就不会留疤了,你不委屈,也不必难过,若你落在了旁人手里,只会受更多苦楚,你莫觉得我是在骗你。”   贺九卿愣了愣,才道:“我自然知晓。不过,师尊会永远护着我吗?”   “我会护你,但不是永远。”华笙语气平淡,两指捏着贺九卿的头发摩挲着,“只要你不背弃师门,我便一直护你。”   贺九卿道:“那如果……如果我背弃了师门呢?师尊要怎样?”   华笙蹙着眉,似乎在考虑这种情况的真实性,许久,才道:“抓回来,关起来。”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答案,贺九卿倒是松了口气。他要盗取神器救回师风语一事,一直没敢同华笙说。生怕火上浇油,两个人再闹得无可收场了。   先前他还以为,师尊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怎么着也得提防一二。碧沉珠也得收回去。结果华笙却道:“既是你母亲的东西,自然该交到你手里。”   碧沉珠有破人虚鼎之能,华笙身为华南掌门,他不会不清楚。可照样让贺九卿随身携带,若是没有完全的信任,怎会放任一个魔族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贺九卿默然,师尊待他如此好,他竟然还想去盗取师尊的神器,简直就是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可若是如实相告,不知道师尊会不会把他吊起来打死。五大神器合一,不知要闹出怎样的腥风血雨,为了师风语,他这般把命往外送,师尊肯定会大动肝火。   也许,可以等哪天师尊心情好,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也并非不可。   “你白日里看了沐霜好几眼。”华笙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手指在贺九卿腰上一戳,不冷不热道:“他好看吗?”   贺九卿故意逗他:“师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真话就是,他长得还真是挺好看的。我原以为我二哥生得就足够俊了,可没想到沐霜生得也那般好看。”   华笙蹙着眉尖,很明显地不悦道:“你老毛病又犯了,得狠狠治。”   贺九卿哈哈大笑,师尊果真是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即便师尊年纪已经不小了,掐掐手指头算算,估计都要三十岁了,可生得貌比潘安,仙风道骨,一副嫡仙风姿,天下无人能及。   即便是喜欢美艳皮囊的小九,都无法自持地拜倒在师尊脚下。可见其生得有多好看。   当然,师尊的好并不仅仅体现在外表,贺九卿“啪叽”一声,亲了他一口,笑呵呵道:“呦呵,师尊居然吃醋了!这可是天下奇闻啊,我们华南尊者蘅曦君居然吃醋了,天呐,居然吃醋了!居然还吃一个晚辈的醋!”   华笙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可耳垂蓦然红透了。他板着脸,两指一抵贺九卿的额头,轻斥道:“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师尊自己心里清楚!这个耳垂……”   贺九卿两指夹着他的耳垂揉捏,惊觉红得烫手,当即拍着师尊的腿,捧腹大笑:“哈哈哈,好烫,好烫,好烫!师尊耳垂好像要熟了一样!我看看别处红了没有!”   他两手极其不安分,将师尊的衣领一扯,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大片白皙的肌肤,隐隐透着诱人的粉色。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心道:师尊生得如此好看,就连身体也像是精雕细琢的美玉一般。毫无半分瑕疵,圣洁漂亮到让人不敢冒犯。   可这么好看的身体上,却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他手缓缓抚了过去,一时愁绪难明,昂头问道:“师尊,这个伤什么时候才能好?会不会一直不好?”   华笙道:“你不必担心,只要你不气我,很快就能好了。”   贺九卿点头,想要他不气华笙,着实有点难度。往后若是魂千再过来寻他,必然要谨慎再谨慎,否则若是被师尊撞见,那可是要死人的!   于是口里道:“我最听师尊的话了,以后绝对不惹师尊生气!”   华笙笑了一声:“你总是嘴里答应得爽快,可每一次想做什么。还是照做不误。你尽管试试,再违抗师命的下场,逐你出师门都是轻的。你莫觉得我是在骗你。”   贺九卿心里一个咯噔,赶紧摇头表示自己不敢。他白日里“垂涎”沐霜的美色——最起码在师尊眼里是这样。惹了华笙吃了好大的闲醋。他这个人即便是吃醋了,也绝对不会承认。   若是被拆穿,还会引经据典,面不改色地证明自己并没有吃醋。如果贺九卿胆敢再出声质疑,很有可能遭受到师尊的报复。   就比如说现在,两只手被师尊一把按住,压在后背,随后将他往屏风后面一压,那里好死不死,放着一盆冷水,里面还浸泡着几片鲜嫩的柚子叶。   没错,的确就是柚子叶,贺九卿看得清清楚楚,还未来得及问这柚子叶的来历,结果半张脸都卡在了水盆里。   华笙用空着的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探到水底,动作不轻但也不重,一点点地帮他洗……眼睛。还在边上一本正经道:“白日看见脏东西了,怕你晚上睡不着。洗一洗眼睛再睡罢。”   贺九卿像条垂死挣扎的鱼,毫无反抗之力。就这么被华笙按在水盆里洗眼睛。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相信,就因为白日里多看了沐霜几眼,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居然幼稚到给他洗眼睛!   还美名其曰,怕他看了脏东西,晚上睡不着……   也不知道脏东西本尊要是知晓,会不会当场气得呕血三升,反正贺九卿觉得极其有可能。   可怜的小九连眼皮都被华笙洗红了,像个鹌鹑似的,两手搭在膝盖上坐好。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随着华笙,直到他走过来了,才气鼓鼓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华笙问:“生气了?”   “没有,谁敢跟自己的师尊生气,嫌命长了啊!”   “没生气就好。”华笙束手站着,单手负在身后,藏着一盘剥好的柚子,想了想,才道:“原是想把你整个人丢进去洗洗,但是又觉得你不会老实就范。以后少盯着人家看,别总把主意打在自家哥哥身上。”   贺九卿愣了愣,转过脸来哼道:“什么自家哥哥,沐家也没说要认我。再者说了,即便沐霜要认我,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他其实也没脸认。当年沐风对许念可谓是有情有义,明知她的身份,也要带她回沐家。并且愿意给小九一个家。可到头来却落了个以死谢罪的下场。简直造孽。   沐霜年纪小小的,当年也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是怎么被人逼死的,心里怎会不恨。   于是口里便道:“眼睛痛!”   华笙道:“那你闭眼,我给你吹吹。”   “当真?”   “自然。”   “可我有点不太相信。”   华笙把脸一板:“你不信我?那还多说什么,滚出去!”   于是贺九卿赶紧把眼睛闭上了,下巴立马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捏正,迫使他微微昂着脸,很快,唇瓣就冰凉凉的。他愣了一下,立马打开唇齿迎接。结果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块冰凉凉的东西。   “唔唔!”   华笙曲指往他额头上一弹,笑道:“想什么呢?柚子好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快乐,今天加更了啊!   ☆、和表哥秘会被抓肿么办~      柚子有什么好吃的, 师尊才最好吃!   贺九卿正要跃起把华笙压在身下,结果被他单手一按额头,又将人重新按坐回去。   “别乱动,有的吃, 你还不满足。现在你真是越来越难养了。”   华笙坐下, 随手将盘子递了过去, 想了想,才转过脸来, 缓声道:“这个沐霜不简单,小小年纪的城府极深。想当年他父亲也是修真界有名的名士, 他母亲家世也很不错。只不过后来相继没落了。若说他不恨, 我倒是不太相信。”   贺九卿吃柚子的动作一顿,抬脸问:“沐霜死了父亲,师尊便不信他不恨。可我也死了母亲, 师尊为何相信我不恨?”   华笙瞥他一眼, 淡淡道:“没人有资格要求你不恨。你要杀谁, 要报复谁, 为师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止你。但是……”   “我就知道有这么句但是。”   贺九卿将盘子往桌上一推,侧过脸去,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很快又转过脸来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什么都交代了。我舅舅要是知道我这么白眼狼,肯定会杀了我的。我回不去魔族了, 师沐两家也不会认我。我母亲当年为了一个不爱她的楚卫,都能抛弃自己所有的族人。那我是她儿子,用情至深都是一脉相承的!我会为了师尊抛弃更多!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要师尊明白, 自我决定坦白开始,就是想同师尊站在同一条战线!”   “为师都没说什么,你倒是自己脑补了很多。”华笙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就对视在了一起,“为母报仇,天经地义,但是你不许滥杀无辜,知道么?”   “那怎么样才算是滥杀无辜呢,师尊?若是正儿八经的算,但凡是参与了当年凤凰台围剿的人,都是我的仇人。”贺九卿摊手,“我也有但是。我知道师尊心怀天下,是个很正直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了师尊就此收手。我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看见我活在仇恨里痛不欲生,估计才会难过。”   他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当然,我如果这么说了,师尊肯定觉得我是个特别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但我真是这么想的,陈悯生死了,梦家被屠戮了,老天师也算是死在了我手里。至于楚卫……”   贺九卿定定地望着华笙,满脸信任道:“师尊说过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相信师尊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人。所以,我等着看楚卫的下场,他配不上我母亲!”   “好小九,过来,师尊抱抱。”   华笙将他抱在怀里,大手轻轻抚平他的头发,语气又低又沉,“以后不许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我没事儿。”   华笙无奈叹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   “我真的没事儿,师尊。”贺九卿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没有骗你啊,师尊!”   华笙沉默了许久,才将人揽紧了些。   夜色已深,贺九卿不能在师尊房里待太晚,他断袖的名声早就传遍修真界了。若是被人瞧见他大半夜的还赖在华笙房里,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待出了师尊的房间,贺九卿正待要回去休息。走至后院时,忽然从院墙外飞来一物,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接,借着月光一瞧,居然是只小竹蜻蜓。   他愣了愣,立马便知来人是谁。果不其然,刚一抬手,就见魂千坐在院墙上,笑容灿烂地对他招了招手。   贺九卿脑仁都疼,转身便想要走。可又想起什么似的,遂又转过身来,见四面无人,这才轻轻一跃落至墙头。   魂千道:“走,出去找个地方喝酒。”   晚风一吹,满庭院的风铃声,半寸素白色的衣角隐隐从柱子后面露了出来,华笙抬眸面无表情地望着院墙,许久,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夜风飒飒,就听一阵分枝踏叶声,贺九卿一落地,立马将手松开,周边是荒郊野岭,在此地就不会有人看见了。   魂千笑道:“小九对表哥好嫌弃一般。”他目光瞥像贺九卿手里攥着的小竹蜻蜓,“喜欢吗?送给你的。”   “表哥,你来找我何事?不是说好了,没有什么事,不要过来找我么?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往沐家跑,你是不想活了么?”   魂千道:“那不怕,表哥的易容换形之术,你还不放心么?”   贺九卿道:“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被抓起来后,会出卖我。我还想多活两年,饶了我吧。”   他捏了捏竹蜻蜓的翅膀,随后将之抛了回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拿对待小孩子的招数对待我。”   魂千面上难掩失落,可很快又笑道:“也是,小九都这么大了,的确不是个小孩子了。沐霜你见到了没,感觉为人如何?”   贺九卿摇头,坦诚道:“比我做事老练多了,说话避重就轻,不卑不亢,又偏生笑脸迎人,有点难搞。”   魂千点头:“的确是有点难搞。以前我不是没想过办法去盗神器,可沐霜警惕性非常高,很难从他身上入手。沐霜同华笙怎么说的?”   贺九卿道:“沐霜过几日要成婚,待成婚之后,便将芳华伞拱手献上。听说新娘子天生不能见太阳,也不知是什么古怪毛病。但我师尊已经答应了,所以只能再等两日。表哥可知那新娘子是哪家的仙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魂千摇头:“我也不知。”   他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贺九卿便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舅舅又要我怎样?”   魂千苦笑:“还真被你给猜着了,我爹已经等得很不耐烦,让你赶紧把神器偷盗过来,我们魔族的复兴可就全指在神器上了。魔族千年基业,不能断送在我爹手里。”   “那是,魔族的基业不能断送在舅舅手里,但是我的命却要断送在舅舅手里。”贺九卿抬眼望天,月亮被乌云笼罩住,晚风吹散他额前的碎发,他随意拂开,笑着道:“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回去了。否则被华笙发现我不在房间,回头没我什么好果子吃。神器一日没盗来,你们应该也不希望我死罢。”   “小九,你总说这种话,不是在诛表哥的心么?你明明知道表哥从来都舍不得看你吃苦,可你却偏要说这种话。”魂千上前一步,又道:“你从前同我在外胡作非为,不也挺开心的。怎么现在突然就变了?我时常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小九。”   贺九卿道:“是不是小九,你不都用弥散试过了?我这满身的疤痕,说起来都拜表哥所赐,居然还说什么舍不得我吃苦。我现如今能走到这一步,你也有推托不了的责任。”   “当日在梦家,的确是我出手太重了,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出手狠辣,修真界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又挡在他们前面,我若是唯独不伤你,别人要怎么在背后非议?”   魂千缓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了贺九卿一眼,许久,才又道:“小九,我父亲让我带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贺九卿转过脸来,就见魂千手中幻化出一条黑漆漆的藤杖,三根手指粗细的藤条用麻绳捆成一股,表面凹凸不平,在夜色下显得威风凛凛。看起来很有份量。   他猛然想起,原文中好似也是这般,反正小九只要办事不利,魂千就会带这个东西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谁心里不都跟明镜似的。   但他绝不是原文中的小九了。凭什么要受这个。于是便摇头拒绝道:“我没有做错什么,这个我不受。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可你也得知晓,我若是身上有伤,华笙必然会发现。到时候他要是问起来,我没法解释。”   “巧了,我也没想让你受。”魂千将这东西随手丢开,这才按着贺九卿的肩膀道:“表哥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表哥都会竭尽全力的护住你。我爹那里,你尽管放心,我且替你瞒着。待把师风语救活了,你带他远走高飞。这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贺九卿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一声踏碎枯叶的声音,立马伸手一指,厉声呵斥:“谁在那里?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   魂千眉头一皱,三支弥散就打了过去,将一片矮丛削开,露出一片黑色衣角。   贺九卿忙道:“是那个鬼影!表哥,快帮我抓住他!”   两人飞掠而去,几个瞬息间便来到了一处断崖旁,哪里有什么鬼影。   “可恶,又让他给跑了!要是被我抓到,我活剐了他!”贺九卿怒道,忽听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一招落华,剑身就冲着树梢刺了过去。   很快又被什么东西打了下来,贺九卿接住剑,心脏狂缩。   就见华笙的身影飘然落下,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目光冷冷地从魂千身上划过,伸手一招,青玄剑顷刻之间便幻化出来,淡青色的灵气在其周身萦绕,映得他的眸子越发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我们的宗旨就是,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师尊又要吃醋了。毕竟表哥长得俊。   ☆、野鸭戏水~   贺九卿吓得脸色一白, 两腿抖如筛糠,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伸手狠推了魂千一把,压低声音道:“走, 快走, 你快走啊!”   “他已经看到我们在一起了, 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魂千脸色阴沉的可怕, 正要去攥贺九卿的手腕,结果头顶一道亮光猛然划了过来, 幸好他躲得够快, 否则稍微慢上一点,整只手腕都要被当场削下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剑气硬生生地削掉一块皮肉, 魂千捂着伤口, 脸色难看, 阴测测地笑道:“想不到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也会尾随徒弟, 当真是让人长见识了。既然被你给发现了,那我今日索性就带小九走,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平日里都是怎么苛待小九的。楚卫不是个东西,你也一样!”   贺九卿立马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不想死的话,就赶紧给我走!”   他面色惨白, 身上的鞭伤又隐隐作痛,连冷汗都顾不得去擦,赶紧跪下道:“师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小九不是故意的, 求师尊听我解释!”   华笙剑指着魂千,冷冰冰道:“好,本座给你机会解释,但是现在,魂千必死!”   青玄剑通身灵气萦绕,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一剑直指魂千的喉咙!贺九卿来不及多想,直接用落华一挡,登时剑光四溢,虎口当即就被震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落华剑终究是抵不过青玄剑,而他也万万打不过师尊。当下又推了魂千一把,咆哮道:“走啊,你快走啊,我他娘的让你走!你再不走,我都要被你害死了!”   魂千顺势攥住他的手,沉声道:“你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跟我走!我带你回魔族!”   说着,两指间夹着一张传送符,结果还未来得及炸在地上,就被华笙一剑削成了碎片。魂千被剑气所伤,整个人倒飞出去再重重地撞在树上,再抬起头时,华笙已然抵达身前,面无表情地一剑刺了过来。   “不要!师尊!”   贺九卿赶紧一个飞扑,直接挡在了两人中间,双手攥紧青玄剑,锋利的剑刃立马将皮肉削开,鲜血滚滚落了下来。   华笙被这种鲜红的液体刺痛心脏,脸色越发冷冽,语气不带一丝感情道:“滚开!”   “师尊,求你饶他一命!”贺九卿跪直,红着眼睛看着华笙,“师尊,他怎么说也是我表哥。当年是他把我从人间地狱里背了出来,若不是他,我早便死了。这么多年来,他待我也不薄,我不能做个无情无义之徒,求师尊饶他一命!”   华笙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求本座?魂千待你好,难道本座养你十二年的恩情,全部都喂狗了不成?贺九卿,你当真是让为师失望至极!”   贺九卿被这一句“失望至极”逼得无处遁形。两手死死攥紧剑刃,侧过脸低吼:“滚啊,快滚啊,还愣着做什么,快滚!”   “小九,那你怎么办?”   “你管我怎么办,先顾好你自己罢,快滚!”   魂千咬牙,狼狈地从衣袖中又拽出一张传送符,华笙剑身一震,贺九卿吃不住痛,当即就把手松开了。眼看着华笙又要一剑刺过去,索性飞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就是这么片刻的工夫,眼前炸起一片烟尘,待烟尘散退,哪里还有魂千的影子。   贺九卿刚要暗松口气,衣领一紧,整个人就被华笙提了起来。   “贺九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师尊,求你别生气,我可以跟你解释。”   华笙将人甩至地上,冷眼望去:“解释?你还要继续撒谎到什么时候?本座当日怎么跟你说的,你可还记得?”   “师尊说,我若是再同魔族的人纠缠不清,就打断我的腿。”贺鹌鹑哆哆嗦嗦地回话,赶紧跪下求饶道:“师尊,我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求师尊饶我一次,不要打断我的腿,师尊!”   华笙终究是下不去手,冷冷一甩衣袖抬腿就走。贺九卿赶紧追了过去,结果眼前一道剑光闪过,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剑气便打在了眼前的地面。   只听轰隆一声,原本陡峭的断崖竟然硬生生地被一道剑气削断,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赶紧一手攥紧树藤,试图翻身上崖,结果肩膀处猛然被什么东西打中,整个人同落下的巨石一起,落入深不可测的峡谷。   “小九!”   华笙惊闻身后动静,迅速回转过身来,两人的手在虚空中擦过,并未能攥在一起。贺九卿伴随着落石,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华笙也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吹得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身后猛然一震剧痛,整个人就沉在了水中。几乎没有过多的挣扎,一路就沉到了水底。头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贺九卿浑身疼得快要炸开,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隐隐约约,只听见水流的激打声,勉强露出一丝眼缝儿,头顶骤然光明,华笙浑身发光,像是天神下凡那样,衣衫同发丝一齐浮动,对着他伸出了手。   两个人的手终于又攥在了一起。   贺九卿想说什么,可刚一张嘴,就呛了水,正憋得难受至极,后脑勺就被一只手按住,腰间随之一紧,唇瓣就碰到了一片温凉。   原本身处在犹如沼泽一般的境地,却从天而降一束光,贺九卿从前都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发光的,两个人在水底,犹如海中明珠,熠熠生辉。   他就这么被华笙拉着手腕,从水底游了上来,脑袋才一破开水面,就张大嘴狂喘气。一直游至了水位较浅的地方,华笙才把手松开,瞥了一眼旁边的落汤鸡,看他煞白着脸的惨样,即便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作不起来。   可却还得晾着他。于是便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抬腿迈向岸边。   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贺九卿抖个不住,两臂环着肩膀,迈着小步子,一点点地蹭了过去,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多谢师尊救我小命”,第二句便是“师尊,对不起,我知错了。”   华笙冷笑道:“你知什么错了?”   “我不应该私底下又跟魂千见面,更加不应该瞒着师尊,还同师尊对着干。”   华笙道:“那你就是明知故犯!”   贺九卿点头,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落水时摔到了头。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华笙伸手扶了他一把,见他脸蛋绯红,用手背一贴,居然发烧了。   “师尊,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师尊别生我气,我们两个很难才在一起的,一定要好好的。”   “你别说话。”   华笙干脆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眼下天色未亮,也看不清楚周围都是什么情形,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将人轻轻地放了上去。   这才帮他渡些灵力。发烧的人都格外怕冷,贺九卿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喊冷,有点温暖的地方就抓着不放,到处乱拱。   华笙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衣衫中拔/了出来,这才拍了拍他的面颊,低声道:“小九醒醒,小九?”   没人回声,华笙蹙眉,余光瞥见贺九卿的两只爪子,血肉模糊一片,被水泡过之后,隐隐可见白骨。当即又心疼起来。早先他还提醒过小九,以后不许伤害自己的身体,结果小九转个头的工夫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总是可以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同自己的师尊剑拔弩张。还总是义正言辞的说,不可以做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可小九却从不记得,是谁教他写字,谁教他剑法,又是谁拉着他的手上了望曦峰。   就是这么一只怎么养都养不熟的小白眼狼。让人牵挂不已。   脱了外裳给他盖上,华笙又从雪白的里衣上扯下了一大块布,仔仔细细地帮贺九卿包扎伤口。幸好他当时看着小九扑上来,及时收了力道,否则还不得当场把一对爪子削飞。   想到此处,华笙又沉下来脸,可还是把贺九卿连衣服带人抱在怀里。   贺九卿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可劲儿地喊冷,喊疼,喊师尊。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停下来。露出缝儿眼道:“师尊,手疼得睡不着了。”   华笙板着脸道:“你活该!谁让你不知死活地扑过来!”   贺九卿又道:“师尊,有没有止疼的?”   “没有。”这个真没有,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带。   贺九卿失望地垂着眸子,可很快又问:“师尊,你为什么要跳下来?这谷底也没有多深,其实摔不死我的。”   “的确摔不死你,只是能淹死你而已。”   贺九卿:“我就知道,师尊肯定会来救我的!”   他往华笙怀里又缩了缩,烧得脑子发昏,太阳穴也跟着刺痛起来,嘴里缓缓念道:“我当时……当时在水底看见光了。”   “睡一觉罢,睡醒了烧就退了,为师带你回去。”   大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贺九卿的后背,华笙低声哄他,这四周漆黑一片,到处都是嶙峋怪石,还不知道这里通往何处。   待再醒来时,贺九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周边是哗啦啦的流水声,撞击着青苔遍生的石头,他缓缓坐起身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已经退了烧。   四下逡巡一遭,没瞧见师尊的人影。贺九卿愣了会儿神,好半天才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把昨晚的事情抽了出来。   把盖在身上的衣衫提溜起来抖抖灰尘,贺九卿起身,跳下石头唤道:“师尊,师尊,你在哪里?师尊!”   空旷的山谷里传来回声,唯独没人应他,忽听耳边传来激荡的水流声,贺九卿抱着衣裳寻着声儿过去,离得老远就见水汽萦绕,一道纤长的背影落在瀑流下面。   华笙背对着他,衣衫尽褪,头发湿漉漉的搭在后背,泛起莹莹的光泽,贺九卿屏息凝气,趴在石头后面偷觑,嘴里忍不住发出啧啧声,用以表示惊讶。   “是谁在那里?还不滚出来!”   贺九卿一愣,赶紧从石头后面翻了出来,略羞赧道:“师尊,是我啊,我不是故意偷看师尊洗澡的。但这里是荒郊野岭,师尊大白天的在这里洗澡,明摆着就是想让我看的。”   他一面说,一面明目张胆地继续看。   华笙呵道:“转过身去!”   “还让我转过身去?又不是没见过的,师尊做什么这般害羞?”贺九卿依言转过身去,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穿衣服身,又忍不住手心发紧,咬着唇抬望天。   “自己身上还背着事儿呢,心里没数么?”   一夜都已经过去了,华笙还是没有消气,可见当时被气得不行。贺九卿连忙装虚弱,捂着胸口道:“师尊,我从上面摔下来,浑身都跟炸开似的,痛得不行。这笔账回头再算罢,先吊起来,等从这里出去了再说,成不成啊,师尊?”   华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算是默认了。他抬手轻轻触了一下贺九卿的额头,蹙眉道:“还是有点烫手,能继续走路么?”   “不能的。”贺九卿搓手,“想要师尊背。”   华笙道:“那你在这里多待两日,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离开。”   说着,抬腿就走。   贺九卿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见华笙面色淡得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于是没话找话道:“师尊,你看那里,好像有个山洞,也许是通往外面的,我们进去瞧瞧罢?”   华笙不理他,贺九卿也不生气,先是抛了一枚明火符进去探探路,见里面还算宽敞,这才道:“师尊请!”   两人昨夜一夜未归,贺九卿若是这么一副狼狈样子回去,搞不好又要传出什么闲话,他有点郁闷,在前面开道,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就没路了。   贺九卿道:“完了,没路了,死胡同。要不要出去再寻条别的路罢?”   华笙不言,在墙面摸索了两把,随后让他退后几步,一剑对着墙壁劈了过去。烟尘四起,滚滚的落石坍塌。   贺九卿捂着口鼻咳嗽几声,待烟尘散退,才瞧见眼前居然是一排一眼望不到头的长梯,他正待要说什么,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戴着一副面具,俨然就是先前在陈家庄弟子们遇见的那道鬼影!   “师尊!又是那个鬼影,你看见没有?是他引我来的!”   华笙淡定自若,只道:“追!”   追下长梯,七拐八拐,很快就把那黑影追丢了,贺九卿气闷道:“不知是谁在背后捣鬼,若是被我逮住了,我要他好看!”   他扶着墙面喘着粗气,只听轰隆一声,按到了什么机关,一间密室缓缓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搞什么东西?还有密室啊?”   眼前的密室中央有一处高台,四角各有一座镇魂石兽,高台中央的地面颤动不已,渐渐形成一道裂缝,有个什么东西从底下升了上来。   华笙道:“你别乱碰。”   贺九卿苦笑:“问题是,我没乱碰啊,师尊!”   只见一具棺椁缓缓从地板下面升了起来。这棺椁应该很有些年头了,表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积灰,可却保存得很是完整。这里有密室已然奇怪,没想到居然还有具棺椁,也不知是何人的。   贺九卿捏着鼻子挥了挥手,“师尊,这棺椁有好些年头了,怎么摆在这里?到底是怎么样的邪魔歪道,居然还用镇魂石兽压着!”   华笙道:“还不止呢,上面的桃木钉,你没看见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贺九卿还真看到了桃木钉,随便数了一下,足足有八十一根,这是要人永不超生的架势。当即就皱紧眉头道:“沐家看起来低调得很,怎么背地里还干出此等不可言说之事。我倒是没听说过,凤凰附近有什么邪魔歪道,值得他们家用四座镇魂石兽,八十一根桃木钉镇压,再尘封于此,不见天日。”   华笙略一思忖,似乎是想到什么,抬眸望了一眼贺九卿,眸色复杂。   “师尊,你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这能跟我有关系么?”贺九卿愣了一下,“难不成这棺椁里的人是……”   若说现如今修真界的邪魔歪道,无非就是魔族中人了。既称得上是邪魔,又能享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并且能藏身于此。那么这个人的身份,几乎可以跃然纸上。   贺九卿张了张嘴,把脸扭过一旁,肩膀颤个不住,心头火嗖得一下窜了上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许念自刎后的尸首,应该被魔族的人带回去了。可眼下,这棺椁里的人,若当真是许念,那么,魔族的人真的是彻底放弃了她!   这么多年,到底哪有脸面说什么报仇雪恨之类言语,又有什么脸面逼着他去当仙门卧底!   华笙上前一步,缓声道:“小九,你莫冲动,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也许并不是。”   贺九卿道:“我也希望不是,可引我们过来的那个鬼影,分明就是想要我开棺!”   他望着那具棺椁,面露沉思,似乎有什么更大的秘密,等着他去发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听说有小阔爱要开学了,那我本来双开嘛,两本都是日三,一天就更六千字。 我这本肯定比隔壁奇幻完结的要早,我节奏拉快点,尽量多更。么么哒~   ☆、师尊含蓄告白鸭~   沉默了许久, 贺九卿才道:“师尊,我想看看,你不要拦我,让我看一看, 看完了, 我就彻底对魔族死心了。”   华笙未言, 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他心疼小九的身世, 也为他曾经遭受过的一切感到心痛。现如今,又有什么立场阻止他探寻事情的真相。   贺九卿伸手隔空一抓, 将八十一根桃木钉尽数从棺椁中拔//了出来, 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随后才缓了口气,伸手要推开棺材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劲风, 刮着地面窜了上来, 烟尘四起, 华笙眉头一蹙, 挥袖替贺九卿挡了一下,一柄青骨玉扇在半空中飞旋十几圈,这才稳稳地落入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中。   周围紧接着传来“噗噗”几声, 一排蜡烛瞬间燃了起来,照亮了整间密室。   自阴暗处走来一人,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 在深幽的暗道中显得尤其诡异。离得近了,才可瞧见他的真容。   贺九卿蹙眉道:“沐霜?你怎么会在这里?”   沐霜攥着折扇,皮笑肉不笑道:“蘅曦君,贺公子, 我还未问你们呢,为何要擅闯我家禁地?”   “这里是你家的禁地?”贺九卿微微吃惊,手还扶在棺材板上,趁着沐霜没注意,手底下一使劲,只听轰隆一声,棺材板斜飞出去。   沐霜伸手一拦,怒道:“贺公子,请你自重!这是我家长辈之墓穴,岂容你在此放肆!”   说着,上前就要拿住贺九卿的肩膀,被华笙挥袖一挡,便将他斥退。   “蘅曦君,你这是何意?这里可是我们沐家,不是华南山!我敬你是仙门仙首,遂处处理让,还望蘅曦君好生管教贺九卿,让他守着别人家的规矩,莫要做出让华南蒙羞的事情!”   华笙面容沉静,一剑抵在沐霜的脖颈上,语气淡淡道:“先前引我们过来的黑衣人可是你?”   沐霜道:“什么黑衣人?蘅曦君此话何意?这里是我家禁地,旁人不敢过来,难道我还来不得了?”   顿了顿,他瞥见贺九卿居然趴在棺椁边,一只手已经探到了棺椁中,当即厉声呵斥:“贺九卿!你给我住手,不准你侮辱我们沐家的先辈!”   贺九卿置若罔闻,垂着眸子不言不语。棺椁中的许念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一身的绿衫,几乎被鲜血染透,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成了黑色。她生得甚美,面容温婉清雅,五官精致绝伦,让人一眼看过,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可现如今却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椁中,被四座镇魂石兽,九九八十一根桃木钉镇压,再也不能轮回转世了。   沐霜上前一步,先是看了一眼棺椁里的人,随后才一把将贺九卿推开。华笙单手将人一扶,拉过他,低声提醒:“小九。”   “贺九卿,你当真是太肆意妄为了!你以为这里躺着的是谁?她可是我父亲的妾室,我的小娘。你今日辱她,便是辱我!”   沐霜将棺材板重新合上,脚下踩着的桃木钉估计是不能用了,当即便沉着脸,同华笙道:“蘅曦君,你都亲眼看见了,还请蘅曦君给我们沐家一个交代!”   华笙点头,神色漠然道:“你放心,本座不会轻饶了他的。只不过,许念的遗体为何在此处?本座记得,当年许念自刎之后,遗体下落不明了,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沐霜深深缓了口气,一手扶着棺椁,缓缓道:“当年,我父亲执意要接许念入门,我母亲原是不同意。可耐不住我父亲百般恳求,这才允了。后来许念当众自刎,我母亲告诉我,当初仙门百家的意思是,要将许念的尸首挫骨扬灰,以绝后患。”   顿了顿,他才不动声色地瞥了贺九卿一眼,接着道:“但是赤玄君到底是顾念着往日的师徒情分,明面上放话说,许念的遗体下落不明了。可实际上却逼我母亲,让许念和我父亲合葬。”   贺九卿猛一抬头,近乎有些不敢置信道:“合葬?这是楚卫说的?”   沐霜点头:“自然,蘅曦君在此,我怎敢胡说八道。”   华笙拉了一把贺九卿,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这才问道:“既是赤玄君的吩咐,你们自然不敢不从。可为何这棺椁里又只有许念的遗体?令尊何在?”   “这还需要问么,我还以为像蘅曦君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定然可以猜得到。”沐霜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棺椁,“抛开许念曾经是魔族公主不提,她自己的身份根本见不得光。我父亲宠爱她,让她走了正门,给了她荣光和脸面。可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个妾室。当年赤玄君的吩咐,我母亲并不同意的,不过是迫于形势,才暂且妥协而已。”   他这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甚至还略带嘲讽意味的笑了笑,“魔族妖女怎配与我父亲合葬,赤玄君倒是好生心善,怜悯许念对我父亲的一番深情,执意要让她入我沐家的墓穴,同我父亲生同衾,死同穴。”   贺九卿咬牙,手腕被华笙攥得紧紧的,半分都不让他动。   华笙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设下镇魂石兽,以及八十一根桃木钉?难不成,这也是赤玄君的吩咐?”   “果真是蘅曦君,一猜就中。据说赤玄君的意思是,只许她一世,不许她世世,遂让许念直接再无轮回,永远无法同我父亲再续前缘。”沐霜拱手笑道:“当然这些事情我也都是听我母亲所说,不知具体为何。若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还请蘅曦君见谅。”   华笙颌首,默然。   事到如今,谁也猜不透,当年的楚卫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若是按照时间的先后推断,楚卫当初应该是先让沐风和许念合葬,后被沐夫人拒绝后,同其他仙门仙首商议,为了防止许念卷土重来。遂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再后来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是回天乏术了。   因为楚卫根本不会承认对许念的感情,骄傲自大到不肯推翻自己做下的决定,即便是错了,也要走下去。不知他是否后悔过,同许念错过的不是一世,而是永生永世。   贺九卿攥紧拳头,眼眶都憋得通红,心里更是恨毒了楚卫,若非他当年同许念有着一番虐恋,哪里还有现如今的糟心事。   若非楚卫凉薄寡情,先负了许念。那怎会有什么凤凰台惨案。许念不会自刎而死,沐霜和师家兄弟也不会失去父亲,魂千更加不过一夜间失去那么多亲人。而小九就不会活在仇恨里,到了最后,还步了许念的后尘,被自己最爱的师尊,带着人过来围剿,身体都戳了十几个血窟窿。   贺九卿浑身都在发抖,连唇色都发白了,就听沐霜又道:“听说当年赤玄君对许念尤其宠爱,走到哪儿都带在身边,可终究人心凉薄,再无来世。”   华笙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贺九卿的手腕,平静道:“佳人已逝,死者为大,何必再提?”   沐霜笑着点头,又道:“此地不宜久留,还劳请蘅曦君和贺公子先跟我出去,这里的事,我待会儿派人过来处理。”   贺九卿问:“怎么处理?”   沐霜笑道:“听听贺公子问的,还能怎么处理?封棺,压符,设阵,再重新钉入八十一根桃木钉,将这间密室封起来,永不让人再踏进一步。许念到底是我父亲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按辈分算,也是我长辈,总不好让她不得安息罢!”   贺九卿手心一紧,原先不知道便罢,眼下却是万万不肯让许念的遗体继续这么屈辱地沉封在沐家地下,可又没有任何立场说话。只得暗暗扯紧了华笙的衣袖,红着眼睛轻声唤道:“师尊。”   华笙见不得自家小九是这么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当即便道:“不可如此。陈家庄莫名被人屠戮,陈悯生又再度问世,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许念的遗体不能继续放在这里。”   “蘅曦君的意思是,这事很有可能是魔族的人做下的,他们接下来很有可能过来抢人?”   “不错。”华笙语气淡然得很,可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所以,许念,本座要带走了。”   沐霜面露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好罢,若是赤玄君那边问罪起来……”   “只管推到本座身上便是。”   如此,沐霜这才拢起折扇退至一旁,对着华笙做了个请的动作。   华笙也不多说什么,一挥衣袖将棺材板推开,贺九卿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许念从棺椁中抱了出来,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关重大,蘅曦君可否要传信给赤玄君,邀他过来一同商议?”沐霜从旁笑道:“毕竟当年的事,赤玄君知晓的最多,他若是肯来,定然能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有劳。”   “愿为蘅曦君效劳,我回头便差人去请。”沐霜拱了拱手,又道:“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蘅曦君请这边请,我带你们出去。”   华笙点头,回眸瞥了一眼贺九卿,见他抱着许念,孤零零地在那站着,满身的萧索,如同秋风下的一片落叶。越看越是心中酸楚。待出了地道之后,三人就此分别。   沐霜极聪明,不该问的事,绝不多问半个字。许念的尸首能够保存得这么完好,十多年不腐不化,也挺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避着人出了沐家,一路御剑南行,终是寻了个小山谷。许念生前最喜欢鲜花盛开,四季如春的地方,因此才会带着小九在温城下榻。   而南方就是最温暖的地方。   贺九卿拎着铲子挖土,不大一会儿便挖出个深坑。他也不敢使唤华笙帮忙,就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先是挖个坟墓,脱了自己的衣衫垫在坑底,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许念放进去。   随后才一铲土,一铲土的把她埋了。来时路过街镇,华笙给买了香烛和纸钱,也不说话,帮衬着贺九卿忙前忙后。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才束手站在一旁。一身素衣,玉冠封发,织金的流苏冠带随风飘荡,不染纤尘。   贺九卿知晓华笙为了他做了很多事情,若是放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他抹了把脸,烟灰熏得眼眶发酸。   见火光窜了过来,赶紧往华笙身前跳去,这才站在了上风口,勉强开口道:“人们常说入土为安,我母亲即便犯了再大的错,也都以死相抵了。现如今也是时候让她安息了。”   他对着华笙拱手拜道:“多谢师尊,这里是个好地方,我母亲九泉之下,一定会喜欢的。”   华笙将他扶起,温声道:“小九,你不必如此。这里是九奚山,乃是仙家福地,寻常人不敢过来。魔族的人也不敢过来打搅。你且放心罢。”   “师尊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贺九卿指了指四面鲜花团簇的山峦,又指了指绿阴遮掩的阡陌小道,“这里很漂亮,地势好,风水也好,若是哪天我也死了,希望师尊可以把我埋在此地。今世以身葬花,来世必定漂亮。”   “小九,你莫说这种话,没人要你死。”华笙两手捧着贺九卿的脸,细心地替他把脸擦干净。食指指腹一点点地摩挲他的面颊。   贺九卿道:“那就算是我说胡话的。”   华笙温声细语道:“小九听话,有师尊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师尊护你。”   贺九卿点头,哽咽道:“我至今为止,我都猜不透楚卫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爱我母亲,就不该对她这么狠心绝情,他若是不爱我母亲,何必又要替她报仇雪恨。孽障都是由他而起,可受苦受难的却是下一代!”   他拉住华笙的衣袖,又道:“楚卫当真好生残忍,明面上是成全我母亲和沐风,可实际上却是让她再无轮回!”   “小九,这事师尊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且放心。”华笙宽慰他道,心中也难免感慨万千,可事情又错综复杂,仅仅才露出冰山一角。   回去的路上,贺九卿一直闷闷不乐,神色都恹恹的,看起来无精打采。华笙心疼徒弟,知他一时半会也不想回沐家去。   沐霜先前那一句“妾室而已,怎配与我父亲合葬”,定然戳了小九的心窝子。许念这一辈子,心在楚卫身上,身子给了师陌寒,可嫁的却是沐风。连带着小九都没个正儿八经的家,甚至连个姓都没有。   就连“贺九卿”这个名字,还都是顶替了别人的。可怜小九,活了十七年,真心疼爱他的人,屈指可数。   二人下榻的镇子名唤奚泉镇,聚离沐家不算远,属于凤凰地界。正好能在此陪小九散散心。   华笙订了间雅座,将人领进去坐着之后,听着隔壁房间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这里的风味菜色都偏辣,可贺九卿不爱吃辣的,动了几筷子就停手了,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想事情。   就连华笙是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再缓过来神时。眼前的菜色已然换了一轮。   华笙落座,随意道:“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为师便借了他们的厨房,随便做了几道你喜欢的菜,你尝尝?”   贺九卿愣了愣,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双筷子,才想起来问:“师尊,你特意……特意给我做的?”   “嗯。”   “你就不怕染上凡间的烟火味么,你以前最是厌恶这个。”   华笙平静道:“你喜欢便好。”   贺九卿心里感动,一手端着饭,一手夹菜,即便没什么胃口,可嘴里还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师尊的心意。他是半分都不舍得浪费,一定要全部吃光才行。   他吃了一会儿。见华笙只是看着他吃,可自己却不动筷子,于是招呼着一起吃。   华笙现如今特别好说话,果真也盛了碗汤,优雅无比地喝了一口,这才抬眸道:“小九,以后无论心里有多难过,都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觉要好好睡,饭要好好吃,有没有师尊都得如此,知道么?”   “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华笙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贺九卿吃饭的动作一顿,胸口又闷了起来,可又怕华笙担心,于是故作轻松道:“我真的没事,师尊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呢,其实我……”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已经倾过身来,抱紧了他,大手抚摸着他的肩膀,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声音又低又沉,“小九,你一定要记住师尊的话,不要任性,好好活着,为师的心,一直都是你的。”   贺九卿手里的筷子,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他很艰难的把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两臂环着华笙的腰,第一次放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是没哭过,比这哭得更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一回,师尊选择了站在他这边,无论如何,已经足够了。      ☆、他乃本座道侣!   待贺九卿哭够了, 哭累了,才红着脸从华笙怀里爬出来,看着他衣衫处的水滞,十分抱歉道:“对不起, 师尊, 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无妨,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华笙现在脾气特别好,莫说弄脏了他的衣裳, 就是弄脏他这个人,也不见得他会生气。只不过贺九卿舍不得弄脏他而已。   “师尊, 若是事情水落石出了, 楚卫定然要死,届时华南后继无人,你还得继续做这个华南掌门。”贺九卿想了想, 才道:“我不想师尊当掌门, 那样生活得太枯燥了。可也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身在其位, 必司其职, 我不要师尊做个无情无义之人,所以,我愿意永远陪你。”   华笙神色微微一凝, 很快又掩了去,只笑道:“届时,你就是掌门夫人了, 心里可还高兴?”   虽然“夫人”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修的。可贺九卿听了,心里还是一阵雀跃,他扒着华笙的胳膊, 昂着脸道:“听师尊的意思,你会召开天下,承认我的道侣身份?”   华笙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贺九卿爱死这个表情了,当即勾着他的脖颈,一连亲了十几口才作罢。余光忽然瞥见窗外,见街道上远远行来一片白影,定睛一看,为首的不是师忘昔,又是何人!   他赶紧要往边上躲闪,可还是晚了一步。师忘昔眸色一厉,飞身上了高楼,直接破窗而入,浑身都是煞气。   见到华笙居然和贺九卿在一起,还距离得如此之近,甚至连手都牵在一起,当即神色一番剧变,最后才剑指着贺九卿,冷冷笑道:“好啊你,贺九卿,你可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你勾引我弟弟便罢了,现如今居然还勾引自己的师尊,简直不知廉耻!”   贺九卿将手收回,一听师忘昔居然是说他在勾引华笙。当即第一反应就是大松口气,试图把师尊摘得干干净净,于是点头道:“是又如何?我天性如此,师掌门不是早就知道?难不成,你对我也有那种意思,否则做什么每次都盯着我不放?”   华笙蹙眉,瞥了贺九卿一眼,这才面色如常地淡淡开口:“并非如此,他乃本座道侣。”   师忘昔当即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连话音都颤了,“华笙,你说什么?贺九卿可是你的徒弟,你怎可同他……”   贺九卿比他反应还大,满脸震惊地望了过来,不敢相信华笙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嘴里喃喃道:“师……师尊。”   “事实确实如此。”华笙语气平静,攥住贺九卿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一藏,“师掌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师忘昔满脸难以置信,剑尖来回指着华笙和贺九卿,最后才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当初拒绝风语,就是因为你真正爱的是华笙,是也不是?正因为你爱上了自己的师尊,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你才拿风语当挡箭牌,任凭他被修真界议论指摘,也要袒护华笙,是也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贺九卿涩然道:“是我年少轻狂,害苦了我二哥。我原是以为,他只把我当弟弟看待,却不想他……”   “你说得倒是轻巧!”师忘昔厉声呵斥道:“你自己生得这副好容貌,又满口甜言蜜语,风语性格纯真,不谙世事,你便以此欺骗他,玩弄他的感情!你可知,他生前还跪下来求我,说想要带你回千纵山,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承认你的身份!风语对你真心实意,他都要把心掏给你了,可你是怎么待他的!”   贺九卿愕然,他从前的确听师风语说过,想带他回千纵山之类的言语。可未曾想过,像二哥那样清贵无双的少年,居然会为了他,跪下来求人。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落得个伤心断肠,自戕而死的下场!   “我……我当时真的不知。”   师忘昔冷笑:“你一句不知,就算完了?贺九卿,凭什么你能好生活着,我弟弟却要死,你该给他偿命!”   贺九卿猛一抬头,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我死?因为死得是师风语,所以,你要我死?”   “对!我就是要你死!风语是我弟弟,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着,一剑冲着贺九卿的喉咙刺了过来,华笙伸手一招,青玄剑立马幻化而出,两剑相接,发出“锵”的一声清响,师忘昔不敌,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就贴在了窗台上。   “华笙,你就为了一个贺九卿,居然与我兵刃相对?你我十多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一个贺九卿?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   华笙执剑,语气冷淡道:“你不能杀他,否则你定然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当初他来千纵山修行时,没把他活剐了,才让他有机会这么糟践我弟弟!”   贺九卿脑子嗡嗡的,鼻间像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出声唤师尊,唇齿才一张开,鲜血就蔓延出来,顺着下巴一直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华笙惊见此状,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既惊且怒地唤道:“小九!你怎么了?小九!”   贺九卿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歪在了华笙怀里,有气无力道:“师尊,我……我不喜欢这里了,你带我走罢?”   “好,师尊带你走。”   华笙微微俯下身来,将他稳稳背了起来,剑指着师忘昔,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让开!”   师忘昔皱眉,似乎也没料到,贺九卿好端端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惨状,下意识地觉得他定然又是在装模作样,在他师尊面前玩弄小把戏。可随即就被华笙的语气挑弄得更加恼火,厉声道:“不让!”   华笙眸色一沉,当即没有任何废话,一剑划了过去,凌厉的剑气立马将师忘昔身上所穿衣袍划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本座让你滚开!”   他一剑斥退师忘昔,背着贺九卿御剑就走,师忘昔捂着手臂追出去几步,最后才恼恨地一甩衣袖,只能暂且作罢。   入眼满是荒野,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贺九卿面色苍白,伏在华笙的肩头,身上难受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才要说些什么,鲜血就顺着唇齿往外淌,不一会儿就把华笙的肩膀染透。   “师尊,这里是哪里啊?”   华笙道:“不知。”   他把贺九卿背得稳稳的,一落地就开始寻地方,想要帮小九疗伤。可眼前荒凉无比连个小茅草屋都找不到。   贺九卿又问:“师尊,这里离华南远吗?”   华笙道:“不远。”   “不远是多远?”   华笙脚下一顿,抬眼望苍天,沉默了许久,才涩然道:“十万八千里。”   “师尊,我想回望曦峰了,可我又不想见到楚卫,我恨死他了。师尊,等一切都结束了,你把我藏起来吧。”   “好。”   华笙实在没寻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索性就将人就地放下,让他背靠着树,稍作休息。   贺九卿脸色苍白,鬓发间全是冷汗,唇瓣干裂出几道血缝,形容狼狈,缓缓开口道:“师尊,你伤还没好,就不要老是给我渡灵力,我又不会死的,可我怕你疼。”   “别说话。”华笙两手捧起他的脸,慢慢俯下身去,两人的唇就贴在了一起。   两人周围光芒大盛,灵气环绕,四面寂静无声,唯有这里坐着两个相互扶持的人,还未到穷途末路。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才渐渐散退,华笙忽然攥着贺九卿的手臂,惊问:“小九,你为何只有两魂六魄?另外一魂一魄去了哪里?”   贺九卿满脸茫然,他穿书第一日,就在这具身体里和原主狠狠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身体掌控权,哪里还管自己的三魂七魄健不健全。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的元神很弱,可却不知竟是丢了一魂一魄。   若非华笙唇齿相依的给他渡灵,就连贺九卿自己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个魂魄不健全的人。   可丢失的一魂一魄,到底去了哪里?   贺九卿摇头:“我不知道。”   想了想,很认真的又问,“丢了一魂一魄,我会死吗?”   华笙道:“不会。”   贺九卿大松口气,整个人都疲软下来,靠在树上缓缓道:“那就好,丢了就丢了罢,不会死人就行了。”   华笙贴着贺九卿坐下,将他的头揽在自己的肩上,略低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小九,你莫怕,师尊会帮你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的。”   贺九卿道:“没关系,找不回来也没事。也许是我出生时就缺了一魂一魄也未可知,毕竟我的身体里只有一半魔族的血统,而魔族不可同仙门通婚,大抵是上苍对我母亲的惩罚,让我做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   “那你可知,你若是缺了一魂一魄,寿命会比寻常人短上很多,甚至不可渡劫飞升?”   “可是师尊,渡劫飞升就意味着要摒弃七情六欲,我不舍得离开师尊,所以,我不成仙。” 作者有话要说:  画重点啊,期末要考的,渡劫飞升就必须摒弃七情六欲啊!谁都一样!而且小九是个灵魂不健全的人,重点啊!   ☆、要被人揭老底辣~   沐家自十三年前的凤凰台惨案后, 一直低调行事,很多年未再出现在众人的瞩目下了。而沐家现任家主沐霜大婚的消息,也如插翅一般传遍整个修真界,一道道烫金的请帖从凤凰台发了出去。   修真界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 多少都会给沐家几分薄面。因此大婚那日, 来人甚多。   贺九卿不肯同师忘昔见面, 遂同华笙在外头待了几日,好一番恩爱缠绵, 翻云覆雨。于大婚当日才姗姗来迟。   入眼满是大红色的灯笼,以及鲜红的喜字。上回师风语成亲, 因为是冥婚, 来人并不算很多。可此次沐霜是正儿八经的要成婚了,请帖也是提前好些时日就发了出去,并且对外扬言, 届时华南两尊也会过来参加。   因此修真界但凡有头有脸的修士皆是赶来凤凰台观礼。   贺九卿瞥见台下乌泱泱的一群修士, 尤其是梦家, 上师府以及华南的弟子最为显眼, 各自从一个角门进场。他此前同华笙分开走,故意不同楚卫碰面,眼下婚宴就要开始, 这才准备上台站在师尊的身后。   谁曾想才踏上台阶就同梦桓迎面碰了个正着。   梦桓摆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退下,这才上下打量一番贺九卿, 冷笑道:“呦,这不是贺公子么,怎么着,又来参加别人家的喜宴了?这次打算抢谁走啊?”   贺九卿一早就猜到梦桓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 当即便道:“嚯,这不是梦家主么,怎么着,你也来沐家参加喜宴?要说起来,当年凤凰台围剿,你们中州梦家可是主力军呢,居然也敢过来。”   梦桓脸色一白,自上回温城的死人坑被贺九卿无意间捅破之后,梦家没少遭受外界的诟病。当即就冷冷笑道:“贺公子还是一样牙尖嘴利。沐霜生得也俊美不凡,难不成贺公子对他也有兴趣?”   “我对他有没有兴趣,这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   贺九卿笑而不语,双臂环着落华。   梦桓道:“关键是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了,别以为出了华南山,就没人能管束于你了。该守的门规,你还是一样要守!”   贺九卿忽然抬腿往前走了一步,梦桓以为他要动手,立马就要拔剑。却见华笙不知何时从高位上下来了。   “关键就是,我师尊过来了,你敢再招惹我试试,上回挨得不够重,想再重温一次?”贺九卿故意藏在华笙背后,“你上面那句话,我也送给你。即便这里不是华南,可该守的门规,你还是得守。我是掌门首徒,你见到我,为何不行礼?”   梦桓气得面皮发抖,勉强拱手对华笙行了一礼,唤了句“蘅曦君”,一听这话,当即一指贺九卿,怒道:“你不要太过分!我现如今可是一家之主,怎能同你这种人行礼,别痴心妄想了!”   华笙道:“是么,梦家主现如今好大的威风,本座竟不知你何时被你师尊逐出师门了。还是说,你想要欺师灭祖?”   他语气极淡,却字字珠玑,梦桓当即脸色铁青,面容都微微扭曲起来,既不敢同华笙当面针锋相对,又实在拉不下颜面来。   正巧沐霜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径直走至三人中间,将人隔开,这才拱手,笑着道:“蘅曦君,贺公子,梦公子,真是有失远迎啊!”   梦桓拂袖冷笑:“沐家主来的正好,在下有句话必须要当着你的面说清楚了。”   沐霜面露微笑道:“请说。”   “贺九卿为人心术不正,最喜同年轻貌美的修士暧昧不清,无论男女,皆是如此。还喜新厌旧,三心二意,人品极差。我虽不知令妻是哪家的小仙子,可还是得劝告沐家主一声,莫让某人趁虚而入了才是!”   梦桓说这一番话好不客气,即便好脾气如沐霜,也少不得神色一变,面露几分不悦,可他又轻易不肯得罪人,遂拱手笑道:“梦公子的话,在下记下了。贺公子的人品,在下还是信得过的,请这边……”   话音戛然而止,却见华笙猛一拂袖,梦桓就直接倒飞至台阶下面,好不狼狈。   这变故太快,就连贺九卿都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看清动作,电花石火间,梦桓整个人就倒飞出去了。   沐霜嘴巴大张,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随即赶紧提着衣袍走下台阶扶人。   梦桓一把推开沐霜,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师叔!我又没说错什么,你凭什么出手伤我!贺九卿干的好事,难道还不让人说了?天底下还有公道没有?!”   “有。”华笙拂袖,语气不冷不热道:“但于你而言,还没有资格同本座谈公道二字!”   梦桓气急,可又无从反驳。众目睽睽之下,当真是狼狈不堪,甚至能感到很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投了过来,当即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许久,才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沐霜苦笑,赶紧对旁边的门客使眼色,让其快跟过去。这才对着华笙拱手道:“梦公子年纪轻轻,偏逢大难,难免……蘅曦君,请看在在下的面子上,莫要与他计较。”   华笙道:“同你不相干,门中内事,让梦家主见笑了。”   沐霜拱手道:“蘅曦君言重了,蘅曦君请上坐。”   如此,沐霜这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二人重新落座。其余人等也都相继入席。   贺九卿身份不够高,在场不是掌门就是家主,他一个大弟子坐下并不合适。索性就立在华笙身后,见下面乌泱泱的一群人,满场都是一片鲜红的海洋,不禁感慨沐家的有钱有势。   他虽没有抬眼看,可也知有两道目光火辣辣的投了过来,一道来自师忘昔,另外一个是楚卫。若非梦桓刚才被华笙小小的教训了一下,估计贺九卿现在就要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了。   “师尊,今个来得人可真多,一些常年不露面的门派仙首都过来了,沐家真是好大的排场啊!”贺九卿不禁咋舌,“不过若要我说,沐霜定然是扯着师尊的虎皮,对外广下请帖,这些人即便不给沐家面子,可多少还是要给师尊面子的。沐家沉寂了这么久,莫不是要重返修真界?”   华笙道:“很难说。”   贺九卿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师尊,你说,沐霜该不会是打什么坏主意罢?哪有人会那般好说话,这么轻易就把神器拱手交给我们的。”   顿了一下,望着场上众人,“还有,这场面……真的很像十三年前的凤凰台,仙门百家都在。若不是知晓沐霜今日成亲,我都觉得他是想剿杀在场所有人,替他父亲报仇雪恨。”   华笙摇头:“他没有那个本事,暂且看看再说,莫要轻举妄动。”   其实不消师尊吩咐,贺九卿都不会轻举妄动。眼下人山人海,修真界但凡有点声望的门派可全部都聚集在此了。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在此放肆。   贺九卿目光往下眺望,忽见梦桓去而又返,还换了身衣衫,坐在梦家的旗帜下面,满脸阴沉,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喜气。   就见远远行来两道红影,沐霜手里打着一把紫竹伞,伞面是湛蓝色的。也不知是新娘子过分体弱,还是沐霜格外疼爱夫人,单手揽着人,大半个伞面都遮着新娘。   贺九卿看了片刻,忽道:“师尊,有些不对劲,这新娘子身量甚高,骨架也大,胸脯平坦,看起来不像是个女子。而且,脚底下还虚浮无力,几乎是靠沐霜推着才能往前走的。”   华笙点头道:“芳华伞可抵御罡气和外界的灵力攻击,这人身上却没有半分活气。”   “没有活气?难不成是个死人?”贺九卿吃了一惊。   在场众人相继发现了不妥之处,可却没一个率先站起来的,直到沐霜领着人走至了高台之上,正对面是沐家夫妇的灵牌。   沐霜将手松开,先是对着灵牌恭恭敬敬地三鞠躬。这才转身,冲着在场众人道:“感谢各位不辞千里赶来凤凰台观礼,今日乃我与贺九卿大婚!”   此话一出,满场轩然,贺九卿当即眉头一皱。却听梦桓冷笑:“沐霜,你又在玩什么鬼把戏?当着你那新娘子的面,你说要娶谁?贺九卿?你得了失心疯不曾?”   沐霜摇了摇折扇,含笑道:“此贺九卿非彼贺九卿,诸君请看!”   话音一落,沐霜一把将旁边人的盖头掀飞,满场的人纷纷望了过来,皆是面露惊色。   这绝不是个女子,而是一位男子。生得三分清秀,三分稚嫩以及四分恐怖。仿佛一百年没有见过太阳,脸色极为苍白,连半丝血色都看不到。   不仅是脸,就连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也都是这种不自然的惨白。他的表情麻木,像是傀儡一般。可唯一让人知晓的是,这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因为,他的喉咙处有一个漆黑的大洞,隐隐可见森白的肉块和骨头,寻常人根本就活不了。      ☆、互撕      楚卫道:“沐霜, 你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你如此这般是为何意?”   “赤玄君莫要着急,今个仙门百家都在,请听在下一一道来。”   沐霜一手替身边的人撑伞, 空着的一只手捏着法决, 嘴里念念有词。就见这傀儡一样的人忽然动了起来, 浑身的骨头像是锈住了一般,发出可怕的“咔擦咔擦”声。   “来, 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回答:“贺九卿。”   “家住何方?”   “凤凰, 清潭镇, 贺家庄。”   “家中还有何人,你又为何身死?”   “家中老少数百人,无人生还。我死于非命, 乃是魔族之人害我。”   此话一出, 场上议论声更大, 贺九卿拳头攥得紧紧的, 万万没想到沐霜居然能把这人给找出来!忽然,手背一暖,师尊不动声色地伸过手来, 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你莫怕,有为师在, 为师护你。”   贺九卿默然。   却见梦桓猛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惊问:“沐兄,这人此话当真?他若是贺九卿,那站在我们身边的那位是谁?”   沐霜笑道:“梦家主莫急, 请听在下一一解释。当年,我身旁这位公子,也就是真正的贺九卿突逢大难,被人劫去残忍杀害,连贺家上下也未能幸免,不知何故渐渐没落,再无人过问。我当年也是偶然得知现在站在蘅曦君身后的贺公子是清潭镇人,这才稍微打听了些。竟就寻到了这个人。”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现在才说,当年怎么不揭发他?”梦桓冷笑,“那我们现在认识的贺九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听你的口风,贺家庄的那些事,都是他干的?”   沐霜摇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将这人带过来,让诸君瞧瞧。实不相瞒,其实还有些要紧事,我觉得趁着今日仙门百家都在,我便好生同诸君一叙。”   他对着梦桓做了个请的动作,又笑着同贺九卿道:“贺公子,我知晓你想要辩白,可否听在下说完接下来的事,你再行辩白?”   贺九卿道:“你说。”   如此众人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沐霜身上,只见他抬手召来几个门生将人抬下去,这才动作缓慢地摩挲着伞面上垂下来的流苏,慢条斯理道:“说起来当年我父亲把许念母子接入沐家,我曾经还私底下见过那孩子几次,我当年虽也年幼,可到底是把那孩子的模样记了个大概,若真说谁见过那孩子,恐怕只有我最有发言权了。”   梦桓道:“那又如何?那孩子是你父亲的种,即便同你不是一个娘胎所生,难不成你就真的忍心要他死?”   “若真是我父亲的孩子,那便是我的弟弟,我自然舍不得看着他死。”沐霜冷冷笑着,把目光转向全场,细长的眸子里吐露出丝丝寒意,“可他并非是我父亲的孩子!”   楚卫当即蹙眉,厉声呵斥道:“沐霜!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本座劝你一句,莫要哗众取宠!”   “赤玄君,待会儿你便知道了。”沐霜眼里蓦然迸发出几丝寒意,面上皆是隐忍的怨毒,环顾场上道:“在场诸位应该有不少人都参与过当年的凤凰台围剿,应该多少也都有所耳闻,当年许念同我父亲在温城的事情。”   一个修士道:“这个我记得,但你突然提起这个做甚?莫非,你寻得了那孩子的下落?”   另一个修士道:“大家皆知那孩子是你父亲和许念所生,你即便不承认,但也是不争的事实,何必又提出来自取其辱?”   师忘昔道:“沐霜,你到底想说什么?”   沐霜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随手抛给了师忘昔,笑道:“师掌门,你打开瞧瞧,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师忘昔蹙眉,将信打开,瞳孔猛然一缩,口里道:“这是!”   沐霜笑道:“师掌门,把你看到的都念出来给大家听听,这是我母亲临终前写下的绝笔,上面还有她的灵魂标识,决计做不了假!”   师忘昔脸色难看,并未多言,而是抬眸瞥了楚卫一眼。   “怎么,读不出来了?那便让我来告诉大家罢!”沐霜伸手一指楚卫,厉声道:“那孩子其实是赤玄君的!当年赤玄君同许念有了私情,两人私相授受。可赤玄君又凉薄寡情,先负了许念。之后,许念一气之下去了温城,在那里遇见了我父亲。我父亲正直善良,昔日又同许念有几分交情,所以才把许念领回了沐家!”   满场轩然,不仅是楚卫,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梦桓霍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手指着沐霜怒道:“你莫要信口开河!我师尊怎会同许念有什么私情!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心中不愤,想替你父亲报仇。所以才陷害赤玄君!”   沐霜摇头,冷笑道:“是不是陷害,赤玄君心里比谁都清楚。而且那孩子就在我们当中!”   “那你倒是说说看,在场诸位,谁才是当年那个孩子?你若说不出来,今日你必要跪下赔礼道歉!”   话一出口,梦桓自己先愣了一下,沐霜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应该不会那般愚蠢得陷害仙门仙首,而他先前又刻意提起了贺九卿,难不成……   场上其余人等也都联想到了这里,纷纷把目光投在贺九卿身上,一个修士当即出了列,手指着贺九卿,义正言辞地质问:“你说,你到底是谁?”   又有一个修士站出来道:“难不成你就是许念的孩子?否则你做什么要用旁人的身份拜入华南?”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声讨,力逼贺九卿开口。   师忘昔从旁冷冷道:“怪不得了,妖女之子,恶性难改!当死!”   沐霜又道:“还不止呢,师掌门,你可还记得杀害你父亲的陈悯生?”   “你是何意?难不成……”师忘昔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难不成杀我父亲的真正凶手,另有其人?”   贺九卿拳头攥得紧紧的,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陈家庄的鬼影,以及引导他们发现许念棺椁的黑影,全部都是沐霜安排的。成亲之事是假,想要当众揭穿他的身份才是真!   沐霜聪明到一石二鸟,不仅能揭穿贺九卿的身份,让他知晓许念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从而同楚卫“父子相残”。师忘昔为报杀父之仇,也决计不会放过楚卫的。   届时上师府同华南互相残杀,沐霜即可坐收渔翁之利。待两大门派垮台,其余门派不值一提,想要如何,以沐霜的手段,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届时他若真想替父报仇雪恨,也并非不可能。   沐霜慢条斯理地继续分析道:“如果小九是楚卫的孩子,那这些就都好解释了。陈悯生告密才使得仙门百家联合起来逼死了许念。因此楚卫怀恨在心,先杀死了陈悯生,可又恰好被师陌寒瞧见,所以楚卫顺道杀了师陌寒,再嫁祸给陈悯生,用来遮掩罪行!后来还屠戮了陈家庄,目的就是为了泄恨!”   贺九卿听得眉头一皱,猜想沐霜所知并不详尽,估计只是从沐夫人的绝笔信,以及陈悯生是被楚卫杀害的,这两条线索推测出来的。遂连杀人的先后顺序和具体原因都不知晓。   甚至误以为他是楚卫的儿子。   师忘昔道:“如何证明你的推断?”   沐霜笑道:“就凭小九这个人,以及陈悯生。师掌门应该已经验过尸体了。楚卫当年明明说是已经将陈悯生杀死,为何又让他跑掉了,还被人弄成了那副模样,不就是让他生不如死,以及永远保守着秘密?而陈家庄既然不是上师府屠的,那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么多人?况且,陈悯生在外并未树过多少敌人。”   顿了顿,他才又笑着,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展示给众人看,“若说证据,这个恐怕也是。此乃当年我从许念身上所得,上面刻了楚卫的名字,可见许念对楚卫的感情。最后我要再说一点,我父亲从未与许念有过肌肤之亲!”   师忘昔一把将玉佩夺了过来,看了几眼,随后暴怒道:   “楚卫,你我多年的情谊,我早便视你为知己,可你却杀了我父亲,嫁祸给他人!今日,我就要拿你的人头祭我父亲在天之灵!”   他把剑尖又划过贺九卿,“还有你!你也必须为我弟弟的死负责!”   贺九卿平静道:“你的仇人是楚卫,不是我。”   “你同楚卫一样的阴险狡诈!怪不得是父子,连狠毒都一般无二,骨子里流着的就是肮脏的血,你个小畜生!”   贺九卿面无表情道:“师掌门,我劝你把这句话收回去,否则待会儿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沐霜从旁道:“小九,难不成你还顾念着那点血脉亲情?把你看到的,以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你放心,这么多人在,定然能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华笙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唤他小九?你该知道,你把这些事情都揭露出来,就是把他往死里送!”   沐霜皮笑肉不笑道:“我自然有资格,我父亲为他母子而死,他心里没点数?”   华笙一掌将桌面上的茶杯打飞出去,沐霜赶紧用折扇挡了一下,茶水还是有几滴溅在了扇面上。当即惊得众人纷纷望去。   “蘅曦君请熄怒,我知您的心情,蘅曦君待小九犹如亲子,疼宠有加。可他却处处欺骗于你,无论换作谁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没关系,蘅曦君待会儿可以自行同师掌门以及赤玄君商讨,看看到底要如何处理此事。”   “商讨什么?你在幕后操纵,引本座带人前去陈家庄,不就是想让小九亲眼看看事情的真相,之后又引他去你家禁地,在他面前讲诉了许念死后的悲惨遭遇,不就是想要小九心怀恨意,从而报复?”华笙上前一步将贺九卿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满场,一字一顿道:“本座看今日谁敢伤他一毫!”   沐霜道:“怎么听蘅曦君这个口气,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他抚掌,故作震惊道:“天哪,诸君请看,这便是华南大名鼎鼎的两位尊者,皆是爱徒弟如狂!一个为了徒弟残害仙门名士,还嫁祸无辜修士。一位视徒为亲子,居然连魔族的血统都毫不在意!简直就是天下奇谈!”   场上众人议论纷纷,仙门百家皆是来参加喜宴,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贺九卿的身世扑朔迷离,华南两尊更是令人大跌眼镜!   “什么华南派,师尊同徒弟苟且,居然还生下了孩子,简直丢人现眼!”   “赤玄君当真是好手段,害怕事迹败露,将许念逐出师门,先是义正言辞地带领仙门百家围剿她,全了自己的名声。随后居然还杀了陈悯生,全了自己对许念的一番情谊!简直就是伪君子!”   越来越多的修士站出来声讨,沐霜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近乎算是可怕的疯狂,继续煽风点火道:“师家当年也是围剿许念的主力军,并且老天师曾经对许念言语辱骂,恐怕楚卫早便对师家怀恨在心了。我和师家兄弟一样,皆是因为楚卫之过,所以才没了父亲!楚卫该死!”   此话一出,梦桓当即就站了出来,高声道:“这怎么可能?我们梦家当初也是围剿凤凰台的主力军,我师尊若当真如此,为何还要收我为徒?为何又不杀我的父亲?”   沐霜笑道:“这你可就问到我了,你不如去问问你师尊。也许只是因为师陌寒撞破了楚卫和许念的情/事,才被楚卫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梦桓转身,满脸不敢置信地问楚卫:“师尊,他说得都是真的吗?你当真爱上了许念?贺九卿当真是你的儿子?师尊,我不信他们的话,师尊,你不会杀人的!师尊,你快告诉他们,你没有,从始至终都是沐霜在污蔑你的!”   楚卫道:“梦桓,你先退下,没人能污蔑得了本座。”   他拍了拍梦桓的肩膀,将人往旁边一推,这才望着沐霜冷笑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有何证据能证明贺九卿是本座的儿子?”   沐霜道:“凭我母亲的绝笔之信,以及……”   他手指了过去,“以及小九这个人!”   楚卫摇头:“本座从未爱过许念,也从未有过孩子,更没有杀过任何人。本座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天下苍生!”   沐霜冷笑,这便同贺九卿道:“小九,事到如今你不如实话实说,你母亲曾经的遭遇,你也都了解了,难道你还要继续袒护楚卫?他根本就不承认你,你又何必袒护他?我这可是在帮你!”   贺九卿未言,反而是华笙冷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如此逼他,居然大言不惭说是在帮他,简直是惺惺作态!”   “我父亲娶了他的母亲,他就是得唤我一声继兄!”沐霜转过脸来,同贺九卿轻声道:“小九,你可得想清楚了,你今日若是不如实道来,死的必然是你!”   贺九卿笑了笑,嘲弄道:“什么继兄,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你便不要同我打感情牌了。”   顿了顿,才又道:“你说得仿佛我如实道来,就可以不用死了一样。我是魔族中人,又在仙门卧底了这么多年,你们岂能放我一条生路?”   沐霜道:“虽说你不肯承认,可我到底是你继兄,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你只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沐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师忘昔也道:“事到如今,说不说都由不得你!你父亲杀了我父亲,你又害死了我弟弟,上师府绝饶不了你!”   楚卫冷笑道:“贺九卿,你知道什么了?你大可以说出来,本座倒是要看看你能编造出什么故事来!”   场上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了贺九卿一个人身上,就等着他开口。   贺九卿道:“楚卫,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挣脱开华笙的手,径直走上台前,一点点地将落华抽了出来,剑指楚卫,厉声道:“你当年爱上了我母亲,可你又不敢承认。只因她是你徒弟,而且是魔族中人,所以就毁了她的根基!后来,沐风顾念同我母亲的交情,遂带我们来到沐家,你恨陈悯生告密,可又决计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八十一根桃木钉,直接让我母亲再无来世!这些都是我从陈悯生的记忆海里看到的!”   此话一出,满场轩然,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热闹,对着场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又是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凉薄负心之类言语。   沐霜冷笑道:“各位,听听,我父亲当初只不过是可怜许念母子,所以才将他们带回了沐家。可楚卫居然因此妒忌,领着仙门百家过来围剿,当众逼得我父亲以死谢罪!这些原先都该楚卫受的,是楚卫先同许念有了私情!” 作者有话要说:  原则上是互相揭老底,互相撕。 但是,从始至终,只有小九一个人看到了师陌寒,以及陈悯生的记忆。师尊是完全没有看到的,都是听小九说的。所以,师尊能信任一个“撒谎成性”的小九,真的是爱到了骨子里。不过师尊还是会有自己的判断。   ☆、撕了又撕      楚卫并不理会沐霜, 只冷眼望着贺九卿,沉声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别人会相信你么?你一个魔族的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   贺九卿愣了一下, 尚且未开口又听楚卫高声道:“诸位, 首先贺九卿绝不是本座的儿子, 其次,他乃魔族中人, 所言所行绝不可信。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进入了陈悯生的记忆海, 谁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有谁能替他证明, 或者是有谁会相信一个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之言?”   一个修士道:“赤玄君说得在理,贺九卿可是魔族中人,奸诈狡猾, 定然是看自己的身份败露, 所以想要拉赤玄君下水!”   又有一个修士道:“是啊, 贺九卿若真是赤玄君的儿子, 这些年应该是跟在赤玄君的跟前。再者说了,赤玄君一口一声野种畜生,若当真是他的儿子, 这不就是在骂他自己?”   “那沐夫人的绝笔信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沐霜同贺九卿互相勾结?”   越来越多的人发表言论,绝大多数人还是相信楚卫。毕竟一个是仙门仙首,一个是魔族中人, 两者之言,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贺九卿攥紧拳头,耳边全是斥责和叫骂声, 事到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可正如同楚卫所言,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人所见,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沐霜道:“贺九卿的话,你们不信。那我母亲的话,你们总该相信了吧?证据确凿,由不得楚卫抵赖!”   楚卫冷笑:“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替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所以才污蔑本座!你怎么不说,陈家庄是被贺九卿所屠?他乃许念亲子,为了报仇,什么事做不出来?”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沐霜嘲讽道:“楚卫,你可得想清楚了,小九可是你的亲儿子,你今日若是把罪责都推他身上,小九可就必死无疑了!”   楚卫余光瞥见华笙要站出来说话,当即便道:“华笙,你可莫要听信贺九卿,他素日离经叛道,在你身边卧底了十二年,你待他如同亲子,可他却处处欺瞒于你。师兄同你多年的师门情谊,你难不成还要同师兄离了心?”   师忘昔甩袖道:“什么如同亲子,贺九卿当真是好大的本事,早便欺师灭祖了!两人日后莫提什么师徒,已经是道侣了!这可是华笙亲口说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源源不断的猛料从天而降,在场的仙门百家如同当场被雷劈中,满脸的不敢置信!   贺九卿猛然转过脸来,咬牙道:“师忘昔,你闭嘴!”   “怎么,敢做还不敢认了?”师忘昔剑指华笙,“你可敢把那日同我说的话,在仙门百家面前再说一遍?”   “有何不敢?”华笙神色未变,仍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上前一步,将贺九卿往自己身后一护,这才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道:“为还上师府一个公道,以祭师风语在天之灵。本座早已将贺九卿逐出师门,名字也从宗卷上划掉。至此以后,他乃本座道侣,谁若伤他,先问过本座!”   贺九卿猛然一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望了过去。他知道师尊做事果断,从不喜欢拖泥带水,可却不知他竟然敢当着仙门百家的面说出来。   全然不怕被世人指摘,被后人唾骂。   “怪不得蘅曦君待贺九卿这般维护偏袒,原来已经是道侣了!”梦桓咬牙道:“当真是师门不幸!你母亲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师尊,你也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师尊,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话音刚落,梦桓整个人就倒飞出去,一下子撞到场上的玉柱,然后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稳。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华笙立在高台之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冷冰冰道:“他乃本座道侣,谁给你的胆子这般辱他!”   梦家的门生赶紧上前搀扶,梦桓一把将身边的人都推开,满脸通红地咆哮道:“贺九卿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蘅曦君这般偏宠他?魔族同我们仙门水火不容,我们梦家怎么说也是仙门世家,一夜间就被魔族的人屠戮了!定然就是贺九卿同魔族里应外合,才害了我们梦家全宗!他就是该死!”   “什么仙门世家!什么正道人士,你以为你们梦家又有多好?”贺九卿毫不客气地大声道:“当初还不是屠戮了温城!死人坑里的尸骨你数得过来么?他们难道就不是无辜之人?你们这是因果循环,咎由自取!”   梦桓嘴张了张,突然哑口无言。其实不止是梦家,在场也有不少人参与了当年屠城之战,一个个面色复杂,即便是有三五个想要站出来叫骂的修士,也不敢当着华笙的面放肆。毕竟梦桓就是前车之鉴。   楚卫脸色更是难看至极,怎么都没有想到,贺九卿居然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更加没想到他居然把华笙勾引到手了。   华笙很快就要渡劫飞升了,决计不能让贺九卿给毁了。于是,楚卫冷冷笑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自己是清白的。你说得那些,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根本当不得真!”   他恶意十足地侧过脸来,同师忘昔道:“师掌门,你我多年的情谊,你难道还信不过我?贺九卿既是卧底,当初又在上师府修行,那么老天师的暴毙,以及星轨刀的丢失,会不会也是他同魔族的人里应外合?现如今又反咬本座一口,难保不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由此可见,你弟弟当初自戕而死,难保不是发现了贺九卿的秘密,明白受骗,痛断肝肠,这才自戕了!”   这一番话虽是推断,可又不无道理。贺九卿乃魔族之人,又在华南卧底了十二年,他说出来的话,真实性到底有几分,旁人皆是一概不知。   而反观楚卫,乃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仙门仙首,低位尊崇。   当即便有人高声道:“我相信赤玄君所言!贺九卿若当真是赤玄君的孩子,虎毒不食子,赤玄君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也相信赤玄君!师二公子死得太惨了,居然被一个魔族妖孽百般欺骗!贺九卿当真是心狠手辣,师二公子当初对他可是掏心掏肺的好!”   “要我说啊,搞不好陈家庄就是被贺九卿给屠戮的!谁让陈悯生当年告密来着!”   越来越多的非议声响起,场上绝大多数的人都相信楚卫,就连沐霜也不再多言,只作壁上观,看着楚卫和贺九卿如何“父子相残”。   “贺九卿!我要杀了你,替我祖父还有二弟报仇雪恨!”师忘昔怒不可遏,一剑冲着贺九卿的喉咙直刺过来,下手毫不留情。   华笙眉头一沉,一把护住贺九卿,抬起一剑将师忘昔挡下,两剑相接,发出“锵”的一声巨响,登时剑光四溅。   沐霜从旁凉飕飕道:“虎毒还不食子呢,赤玄君这是打算把一切罪责都推到小九头上么?可怜了我们小九,年纪小小的就没了母亲,估计这一辈子,也就只唤过我爹为父亲。啧啧,好生让人唏嘘啊!”   楚卫当即怒斥道:“沐霜!你到底有完没完?我们今日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不是看你作秀的!”   沐霜冷笑:“赤玄君何须动怒?小九是死是活,可就全看赤玄君如何做了。许念已经没有轮回了,你当真是想看着她唯一的孩子死?小九可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何不认他!”   场上乱成了一团,华笙一边护着贺九卿,一边同师忘昔打得不可开交,楚卫见状,一剑挑开两人的剑,怒斥华笙道:“华笙!你这是在做什么?师兄知道你是被贺九卿蒙骗的,师兄不怪你!只要你现在收手,那还来得及!”   华笙脚下寸步不移,将贺九卿牢牢护在身后,平静道:“师兄,你和小九的话,我都信。可你不能动他,他已经是我的道侣了,我今日就算得罪仙门百家,也要将他护到底!”   “华笙,你!你当真同贺九卿结为了道侣?”楚卫怒道:“你糊涂!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岂能同他结为道侣?难道你忘记了不成,你再有一个月余,你就要……”   “师兄!”华笙及时将楚卫的话打断,厉声道:“你莫要多言!”   楚卫气得脸色铁青,许久,才缓了缓气,同在座所有人道:“各位,贺九卿素来阴险狡诈,定是他行了恶事,先是勾引了师风语,让他自戕而死,后又勾引自己的师尊。现在还满口胡言乱语,此等欺师灭祖之辈,自当千刀万剐!”   场上众人一听,下意识地选择相信楚卫,皆说蘅曦君定然是受了贺九卿的欺骗之类,说到最后,还把所有的事都串在了一起,矛头直指贺九卿。   就连沐霜也道:“我皆是看我母亲留下来的绝笔信,具体情况如何,你们自行商讨。我只要一个最终结果。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事到如今,居然无路可退,贺九卿抬眸,看着师尊的背影,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无力感。若是今日师尊真的抛下一切带他走了,来日修真界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活活淹死。   所有人都会说:看看那个华南尊者,居然道德沦丧,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同自己的徒弟苟且,简直不知廉耻,枉为人师!   贺九卿深深凝视了华笙一眼,这便要上前一步,可手腕立马就被华笙牢牢攥紧。   华笙语气平静,目视全场,缓缓道:“并非如此。”   ☆、再撕一次   这声音不大, 甚是平稳。可却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满场哗然,贺九卿方一抬脸,正好对上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楚卫厉声道:“华笙, 你莫要糊涂!贺九卿的话, 你绝不可信!你我多年的师门情谊, 难道还抵不过一个贺九卿?”   华笙道:“那敢问师兄,你当年是否对许念有情?”   “绝没有!”   华笙默然, 又道:“师兄,此事我会调查清楚。若我不能洗脱小九的污名, 我便同他……”   “如何?”   “共赴黄泉!”   这四个字铿锵有力, 迅速响彻全场,楚卫脸色难看无比,沉声道:“华笙, 你可知, 你是华南的掌门!你怎可为了他, 自断自己的仙途?”   “有何不可?若是开心, 寥寥几载足矣,若是不开心,即便活上千年万年又能如何。”华笙将掌门玉佩解下, 随手一抛,淡然道:“掌门之位,给你便是。”   贺九卿缓缓呼了口气。   师忘昔从旁冷笑:“简直寡廉鲜耻, 自甘堕落!”   “寡廉鲜耻,自甘堕落?你再说一遍?”贺九卿怒而回首,“你们师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师忘昔道:“你放肆!我们师家一向光明磊落,历代都是仙门名流, 岂是你能侮辱的!”   “我呸,什么仙门名流,我看就是衣冠禽/兽!”   有些事情,如果不说出来,那么师忘昔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当场打脸。于是,贺九卿抬起脸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师忘昔,随后伸手一拂,原本俊美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逐渐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   而这副面孔才是他原本的面容,同彼时的师风语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似,甚至同师忘昔都有几分相像。   “你这是,你的脸!”师忘昔厉声道:“谁准你变成风语的模样!你莫要觉得你这样,我今日便会饶了你!”   贺九卿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嘲弄道:“我这张脸是不是同你二弟非常相像?可有些地方又不甚相像,你就不想知道原因么?”   师忘昔道:“由不得你胡言乱语!”   “我可没有胡言乱语,就是你的父亲,当年趁人之危侮辱了我的母亲!”贺九卿语气猛然一高,厉声道:“我母亲是魔族中人,一旦怀有身孕。体内的魔气就压制不住了。她被楚卫发现了身份,还被废了根基赶出华南!这全部都是你父亲的错!”   师忘昔:“你住嘴!不许你侮辱我父亲!”   “我可没有侮辱他!要不然,你以为楚卫为何要杀你父亲?我所说的话,没有半个字是假的!”贺九卿嘲讽道:“真是不好意思,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能如此这般,正是因为我像爹啊!”   师忘昔脸色铁青,剑指着贺九卿,咬牙道:“你闭嘴!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也不会认你。”贺九卿语气阑珊道:“姓师也没甚么好的。”   师忘昔大怒,一剑刺了过去,华笙抬剑一挡,冷声道:“你已经死了一个弟弟,这个弟弟你也不要了?”   沐霜更是惊得从位置上窜了起来,咬牙道:“这是怎么回事?小九,你难道不是楚卫的儿子么?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撒谎?”   贺九卿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能撒谎。当真对不住,让你空欢喜一场了。”   他觉得有点累了,侧过脸来问华笙:“师尊,你可以带我走吗?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你带我走罢?”   华笙点头答应,拉起贺九卿的手腕,转身就走。身后众人皆是面色复杂,相互怀疑猜忌,一时间没有任何人阻拦。   忽然,一道影子闪了过来,贺九卿一愣,就见梦桓提着剑挡在前面。   贺九卿道:“怎么,你要拦我?”   梦桓咬牙道:“贺九卿!我不管你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可你是魔族中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我问你,你当初把我妹妹怎么了,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侮辱她了?你说!”   贺九卿摇头,坦诚道:“我没有,那个不是我做的。对于你妹妹的死,我很抱歉,若有机会,必定偿还。”   “我呸!你拿什么偿还!”梦桓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两行眼泪唰得一下流了出来,“至始至终,被满门灭绝的,只有我们梦家!只有我们梦家!我的父母,妹妹,还有族中那么多亲眷,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你拿什么偿还!”   贺九卿沉默了。事已至此,到底是对是错,已经无法分清了。即便他知道屠戮梦家的真凶是魂千,可他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魂千去死。   立场不同。梦家当年屠戮温城,以及清剿魔族之仇,早该还了。   梦桓抬手一擦眼泪,咆哮道:“你说话啊,你说啊!一直以来   你都压我一头!原本我才是华南的首座弟子,可却被你给抢走了。这么多年,你有蘅曦君护着你,一有错处就是我受罚,凭什么!”   贺九卿道:“可你也屡次联合其他弟子们排挤我,再者,当年是蘅曦君不喜欢你,遂不肯收你为徒,并非是我抢了你的首座弟子之位。”   “什么都是你有理!”梦桓咬牙切齿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同师风语那般亲密,你早便知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遂同他私交甚密,只是可笑,他居然真的爱上了你!”   梦桓哈哈大笑,近乎是疯狂地嘲讽道:“贺九卿,你有什么可得意的,连你自家的哥哥都想杀你,你这辈子活着就是个错误,你早就该死了!”   “闭嘴!”师忘昔脸色极其难看,他此前一口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指着贺九卿大骂他是野种,畜生,可事到如今,居然形成了这番局面!   一直以来,被他厌恶到了极致,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少年,居然身体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贺九卿早便知晓自己的身世,可却一直未曾明言。师忘昔根本揣测不出,当初他剑指着贺九卿的喉咙,厉声呵斥他时,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梦桓又哭又笑,抚掌狂呼乱叫:“简直就是修真界的一大丑闻!师忘昔,原来你也有今天,怎么着,我戳到你的痛处了?你舍不得杀贺九卿了?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去侮辱一个魔族的妖女,就是该死!你二弟负了我妹妹,死得好!”   “我让你住嘴!”师忘昔勃然大怒,一剑刺了过去,梦桓自然不敌,往人群中央一跃,笑得越发癫狂,“大家快看一看,杀人了,要杀人了!师忘昔要杀人了!他就是活该死弟弟,他弟弟们都死绝了,那才好!”   其余门派的掌门纷纷上来劝阻,场上闹成了一锅粥,每个人的脸面上都不好看。此前还冲着贺九卿义正言辞地要杀要剐,可到了最后却发现他同时跟三个家族门派皆有关系。   谁也不敢轻易动手,最起码得等在场的几位仙门仙首有了决断才行。   贺九卿厌倦极了这种场面,他煞白着脸,扯了扯华笙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师尊,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现在抛下一切跟我走,你以后就不是华南掌门,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蘅曦君了。”   华笙道:“不是便不是。”   师忘昔上前一步道:“贺九卿,你不许走!你必须跟我回千纵山,我要带你回去验明身份!”   贺九卿嘲笑道:“我凭什么跟你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即便让你验明我的身份,又能如何?你会承认我么?”   师忘昔道:“你若当真是我父亲的骨肉,师家定然……”   “不必!”贺九卿抬手直接拒绝,“是我高攀不起,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我身上跟你流着一样的血,我就觉得恶心!”   “你!”师忘昔勃然大怒,可对着和师风语近乎是一模一样的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我什么我?滚一边去!”   贺九卿拉着华笙就走。   师忘昔在后面喊:“华笙,你若是脱离华南,必须要把神器全部留下,否则我们可不放心!”   华笙冷笑:“想要神器,自己来取便是!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他对准某个方向,伸手一招,芳华伞便径直落入掌中,然后被收入虚鼎。   拉起贺九卿的手,华笙转身就走,路过沐霜时,贺九卿脚下一顿,犹豫片刻,才低声问道:“我们小时候见过的,所以你认得我。那为何当年在华南山,你不揭露我?”   沐霜神色复杂,许久才道:“我当时以为你是我父亲的孩子,母过不及子,我不会去害我弟弟。”   贺九卿默然。师忘昔就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难堪。   沐霜又道:“小九,你要知道,即便我不揭穿你,旁人也会来揭穿你。只要你活在世上,这些事情你迟早是要面对的。”   贺九卿未言,反而是华笙一掌打了过去,直接将沐霜击退数十丈开外。他这一掌并未用全力,可还是让沐霜当众呕血。   “你父亲当年拼死才护下的人,竟被你这般暗算糟践。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沐霜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他终究不是我父亲的骨肉,他但凡身上流着沐家的血,无论如何,我都会接他回来,可他不是!”   贺九卿:“我也希望我是。”   “小九,走罢。”   华笙一手揽紧贺九卿的腰,御剑就走,将所有的一切皆抛在了身后。从此天高海阔,二人来去自如,再不受任何约束。   ☆、你想嘛~   今日之事, 仙门百家皆在,出不了多久,整个修真界都将传遍。届时还不知道要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二人出了凤凰,随便在周边寻了个镇子落脚。仙门百家皆知华笙的厉害, 况且五大神器皆在他手中, 旁人不敢轻易过来抢夺。   即便他已经为了贺九卿, 公然弃了华南。   贺九卿心情奇差无比,拉着华笙径直上了二楼, 张口就要店小二送酒过来,大有一副想要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阵势, 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的, 可又不敢多说什么,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往楼下退。   待酒送上来, 贺九卿立马迫不及待地拔开塞子, 仰头灌酒, 华笙坐在一旁看着, 并未出声阻拦。   一直以来,小九都活得太辛苦,心里憋得太很, 也是时候放松放松了。可他酒量又不行,没喝多少就醉了。面色酡红地直打酒嗝。   “师尊,你说说看, 我这出身也不低啊,我母亲是魔族公主,我亲生父亲是上师府的嫡系子弟,我继父是沐家的家主, 舅舅是魔族宗主。师家兄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魂千是我表哥,沐霜是继兄。而你是我师尊。我要资质有资质,要修为有修为,我本该是修真界最明亮的少年,为何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华笙默然,单手揽着贺九卿的腰,防止他从座位上摔下来。须臾,才道:“你在为师心里,一直都是最明亮的少年。”   “师尊别骗我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太有数了。我就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贺九卿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大家都不想承认我嘛,只要他们一承认,这些丑闻就被证实了。可是师尊,即便他们不承认。可事实就是事实!我连杀母之仇都可以放下,可他们却不愿意接纳我!”   华笙道:“错不在你,你不必自责。”   “我才不自责,为了他们不值得。”贺九卿又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水一入喉咙,立马烧得心肝肺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单手遮面,边笑边哭,另外一只手哐哐哐地砸桌子。   “造孽啊,造孽!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我他娘的就不信了,我一定要抓到楚卫的把柄,将他的罪行公布于世!他敢那般诋毁我的名声,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顿了顿,他猛然又抓华笙的手,目不转睛地问他:“师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你会怎么做?”   华笙道:“若是当真洗脱不了你的罪名,那为师便同你共赴黄泉。”   “当真?”   “当真。”   贺九卿缓缓呼了口气,摇头道:“可我不要师尊死,即便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希望师尊可以弃了我。”   华笙蹙眉:“当真?”   “自然……自然当不得真!”贺九卿借着酒劲儿,一下子扑在了华笙的怀里,两腿夹着他的腰,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嗷嗷叫道:“我当然希望师尊永永远远地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抛弃我,要一直牢牢抓住我的手!”   华笙哑然失笑:“自然。”   贺九卿爱死师尊这个样子了,赶紧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脸颊各啄了十几下,借着酒劲儿,拼命放肆。   华笙生得极俊美,眉清骨秀,浑然天成,就连下巴也像是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看起来的确非常好看。   任意且放肆地欣赏着师尊的美色,窗外蝉声阵阵,夏日的清风吹拂过面颊,淡淡的花香便萦绕在鼻尖。直撺掇得贺九卿一阵心驰神往。   但是他有贼心没贼胆,只好贼眉鼠眼地拼命暗示。   华笙单手揉捏着他的耳垂,声音低沉且沙哑地问:“你想死么?”   “想。”   贺九卿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酒喝太多,有些偏头痛,捏着眉心缓解,眯着眼睛直哼哼。   华笙问:“怎么,牙疼?”   贺九卿道:“偏头痛了,头昏脑胀的,要不然……”   “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洗澡了。”笑了笑,他又道:“青天白日的,不怕什么,你别出去了。”   华笙道了句好,让店小二送了桶热水进来,这才将房门栓好,起身步入了里间。里面水汽缭绕,花香四溢,贺九卿动都不动,眯着眼睛享受华笙的服侍。   宛如皇帝般双臂伸展,微微昂起下巴,任由华笙把他从层层叠叠的衣裳里,像剥鸡蛋似的,将他整个人剥出来,随后才打横抱起,往木桶里一放。   结果贺九卿手臂一勾,故意把华笙也往木桶里带,桶沿正好紧紧抵在师尊的腹部,耳边蓦然传来一声闷哼。   这声音极其细微,以至于贺九卿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松开手臂,两手扒拉着桶沿,小仓鼠探头般地询问道:“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   华笙的脸色很白,就同书中所说得一模一样,介于月色和雪色之间,泛起柔和的莹白,连泼墨般漆黑的眼尾,都像是用毛笔勾勒而出,层层渲染出最浓重的一笔。   两人目光相接,贺九卿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心黏腻腻的,定然是又出了汗。他微笑道:“师尊,你生得可真好看,可你和我二哥一样,总爱穿白的,这颜色忒不喜气,以后要改。”   华笙用衣袖不动声色地将腹部遮掩过去,闻言便道:“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   “改不了,那好办啊!咱们换换衣裳穿,那不就行了?”贺九卿不怀好意,上手去扯华笙的腰带。   华笙神色一变,轻斥道:“小九,你莫要胡闹!”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贺九卿推开了华笙的手腕,一抹鲜红便蓦然落在眼底,并且有继续往外蔓延的趋势。   “师尊,你这是……”   “无事。”华笙随意掩了一下,转身走至屏风后面,落下一道清瘦的身影,“你自己洗罢,洗好就快出来。”   没人应声,华笙微微一愣,抬眼就见贺九卿从另外一头绕了过来,满脸忧色。   “师尊,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那个剑伤还没好么?可否让我瞧瞧?”   华笙道:“无事。”   “什么无事!你还要继续骗我到什么时候!”贺九卿眼珠子里渐渐爬上密密麻麻的血点,逼问道:“师尊,你实话告诉我,那日的一剑,到底有没有伤到你的气海?你说话啊!”   “小九,你先冷静点。”华笙按着贺九卿的肩膀,摇头道:“怎可能?青玄剑乃我之物,如何能真的伤我?你莫多想。”   “那你就给我看看伤,我就看一眼。”   华笙蹙眉,不轻不重地唤道:“小九!”   贺九卿当即心窝子凉了大半截,知晓这是华笙素来要动怒的前兆,立马吓得腿肚子都抽疼起来。可仍然坚持道:“你若不给我看,那也行。你把青玄剑拿出来,我也对着相同的位置,插上一剑,我倒要看看,这剑伤到底能不能好!”   “你何苦如此?”   “你又何苦如此?师尊!”贺九卿昂起脸来,终于哭出声,“那得有多疼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你连这种事情都不肯告诉我,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华笙见不得贺九卿哭,腹部的鲜血蔓延开来,将他一大片衣裳都染透,仿佛雪中团簇着腊梅。其实他说得对,穿白色的确不喜气,连点血迹都掩藏不住。   贺九卿两手伸过去,想替华笙捂,抱着他许久,才想起来把伤口捂紧。   可是没有用的,像青玄剑这种神器,上斩人神,下斩妖魔,哪里有那么好受?还一剑刺了个对穿,恐怕骨肉都要外翻着,一片血肉模糊。   “师尊,我要怎么帮你?师尊!”   华笙唇角发白,只道:“休息一会儿便好了。你不要害怕。”   贺九卿哪里会不害怕,他怕得要死,生怕华笙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陪我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华笙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带着他素来清冷的语调,像是有魔力一般,将贺九卿安抚住。   客栈的床自然比不上望曦峰,又硬又小,可华笙并不嫌弃,径直躺了上去,将贺九卿往怀里一揽,边摸着他的头发,边温声道:“别怕,为师心里有数。”   贺九卿闷声闷气道:“师尊每次都这么说,可是每次都一个人默默地忍着。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够好,害的师尊为我操心劳力,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差劲的徒弟了。”   “你怎么会这般想?”华笙笑,用下巴抵着贺九卿的头,“你已经足够好了。快睡罢。”   两人贴得如此近,胳膊碰着胳膊,腿挨着腿,贺九卿抬眸,屋里昏沉沉的,唯有他的眸子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轻轻抚摸着华笙的腹部,身底下的人很明显颤了一下,贺九卿小声道:“师尊,我也是。”   许久都没人回话,屋里静悄悄的,唯有屋外的蝉声阵阵,又过了很久,从黑暗里才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虽未曾一板一眼地明说,可聪明如华笙,还是立马猜了出来。   ——愿与你共赴黄泉。   ——师尊,我也是。   ☆、胆大妄为   漆黑如墨的夜色, 一道黑漆漆的人影自二楼跃了下来,猫着腰,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贺九卿拢了拢衣裳,攥着剑, 沿着空旷幽深的街道往前走。   临近午夜, 城门早就紧闭, 只好故技重施地跃至墙头,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行至城外的密林。   随后, 贺九卿环着剑,背靠在树杆上, 静静地等待。   晚风一吹, 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林深处窜了出来,魂千就是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中,翩然落至贺九卿的身前。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少见你这般着急唤我出来。”魂千低声笑着, “怎么了, 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被人欺负了?”   “表哥,我有事想求你。”贺九卿站直了,压低声音道。   “什么事值得你用个求字?”魂千蹙眉, 很快又笑,“小九,我以前倒是低估你了, 没曾想你居然这般厉害,能把华笙都弄到手。同表哥说说呗,什么时候的事?”   贺九卿道:“表哥,你可否把千年玉借我用一下?”   魂千眸色一沉:“你要千年玉做什么?你受伤了?”   说着, 上前一步,伸手去摸贺九卿的手臂。   “没有,你别多问了,你只管说,借还是不借。”贺九卿躲开,低声下气道:“求你了,把千年玉借我用一下。”   魂千神色黯然,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千年玉可是我们魔族的宝贝,轻易不外借。可你并非外人,寻常时候,我便直接给你了。可是现在不行。”   “为何?”   “我父亲前一阵子旧疾复发,拿过去疗伤去了。你是知道他的脾气,这个节骨眼上,我也不敢去要。再者说了。”魂千抬眸深深凝视着贺九卿,“你的那点事,现在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我父亲也听说了。小九,现如今五大神器都在华笙身上,趁着他还对你持有信任,赶紧盗了神器,你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否则我怕仙门会对你不利。”   贺九卿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他攥紧了拳头,忽然,一撩衣袍,跪在了魂千面前。   “小九,你这是何意?快起来!”   贺九卿不肯,只道:“表哥,虽然知道你也很艰难,可我还是想求你帮我把千年玉弄来,我有急用。神器的事,我肯定会想办法的,如今就想求表哥替我冒一次险。表哥,你就当看在我母亲的份上,最后帮我一次。”   魂千神色复杂难明,一手将贺九卿拉了起来,竖在地上。许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但你总得告诉我,这是做什么用的罢?”   贺九卿自然不肯如实相告,如此,魂千又叹了口气,“行吧,不说便不说,要是把你逼急了,回头再跟自己的表哥兵刃相接,姑母泉下有知,定然难过至极。”   “……表哥,谢谢你。”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个,应该的,谁让你唤我一声表哥呢!”魂千倒是很随意地摆了摆手,很快又道:“小九,你同我一起去趟魔族,我去引开我父亲,你就借机去偷千年玉,回头拿了东西只管跑,别回头。否则我父亲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贺九卿点头,想了想又问:“那我跑了,你怎么办?舅舅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怎可能?儿子到底是儿子,总归是比对外甥要好很多。”魂千声音听起来极淡,拉着贺九卿的手腕一路踏着枝叶掠去。   两人避开魔兵,双双落至殿门口,魂千压低声音道:“小九,你藏好了。”   贺九卿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往角落里一藏,就见魂千转身就走,很快便传来他的声音。   “父亲,不好了,小九被华笙打成了重伤!现在正被锁在华南后山的千机网中,你快去救救他吧!”   随后就传来了魂天的声音:“救他做甚?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留他有何用?他倒是比他母亲还要无用!”   贺九卿屏息凝气,攥紧了拳头。   魂千又道:“父亲,无论如何,小九也是我们魔族的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者说了,他是师陌寒的儿子,留着小九,我们还能要挟上师府,父亲!”   “既然如此,上师府那边定然会救他的,何须你来操心?”   贺九卿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魂天虽是魔族宗主,可最起码对小九还有点亲情,现如今他才知,自己不过就是颗牵制楚卫的棋子而已。   只可惜,小九偏偏是师陌寒的儿子!   许久,才又听见魂千的声音:“父亲,我把碧沉珠给了小九,如果你不去救他,那五大神器全在仙门那里,恐怕要不了多久,魔族就要惨遭屠戮!”   “你说什么?”魂天突然暴怒,一把掐住了魂千的脖颈,冷声道:“为父把碧沉珠交给你,是让你防身,谁让你给他了!”   魂千艰难万状道:“碧沉珠是姑母之物,姑母死后,理应还给小九。再者,小九身处危险境地,我不想眼真真地看着他死!”   贺九卿心口一闷,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一直以来,魂千对他都颇为照顾,并未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可他却一次次地把表哥推远,甚至防备厌恶。现如今还觍着脸过来求他帮忙,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只听殿内传来轰隆一声,随后就是魂千激烈的咳嗽声,贺九卿忍不住要冲进去,可又怕自己这一进去,以后再也出不来了。   不多久,殿门就从里面打开,魂天率先出来,随意清点了几个魔兵,腾云就走。之后魂千才慢吞吞地捂着胸口从殿里面出来,待人都走远了,才把藏在心口窝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拿着吧,赶紧走。你都听见了,其实,我父亲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魂千缓缓呼了口气,拍了拍贺九卿的肩膀,“傻小子,以后活得开心一点,姑母的仇,不报就不报了罢,她若泉下有知,会理解你的。”   贺九卿攥着千年玉,忍不住哽咽道:“表哥,是我对你不起,来世必报。”   “走罢。”魂千把贺九卿往前面一推,尚且还未再说几句,从后面猛然袭来一阵劲风,他暗叫不好,赶紧挡在贺九卿的身前。   一记重掌直接打在了胸口,魂千整个人倒飞出去,狂喷鲜血。   “表哥!”   贺九卿失声大喊,浑身僵硬着,就见魂天去而又返,一身玄衣下,露出一张冰冷绝情的面孔,眸子里正藏着丝丝杀意。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居然合起伙来蒙骗本座,当死!”   话音刚落,魂天自袖中飞掠出十几支短刃,其中有四支将贺九卿钉在了墙面。其余的短刃则是整整齐齐地插在魂千的面前。   意思再明确不过。   魂千大声道:“父亲,不要啊!那可是小九!”   “那又如何?吃里爬外的东西,不配当魔族的人!”   贺九卿四肢都被短刃钉住,整个人贴在墙上,鲜血大片大片的从衣衫处蔓延出来。他疼得脸色发白,可只要一想起师尊还在等他回去,心底便又重新涌起了求生欲望。   他吐了口血,低声下气地求饶道:“舅舅,我知道错了,求舅舅饶我一命,我一定会帮舅舅把神器偷回来的,求舅舅再给我一点时间!”   四肢被钉住,以至于他无法使用碧沉珠。不得不先暂且妥协。   魂天冷笑:“这种话,本座听得太多,你若真想下手,何愁没有机会?你和你母亲一样,吃里爬外!”   贺九卿几乎咬碎了牙齿,万分屈辱地回道:“舅舅说得是,我不敢了。”   魂天毫不动容,伸手一招,一颗碧色的珠子就从贺九卿身上飞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落至魂天的手中。   半路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截胡,一道白影翩然从半空中落下,贺九卿猛然一抬眼,整个人就僵在了当场。   华笙面色极冷,一手将碧沉珠收了回来,余光瞥见被人钉在墙上的贺九卿,当即一挥衣袖,短刃自他体内冲出。   他跌落时,刚好落华剑在下面撑着,这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胆大妄为!”   华笙不冷不热地斥了一句,随手便将青玄剑召唤出来,其上流窜着灵力,光芒映射在眸色中熠熠生辉,周围亮如白昼,更显得眸子越发深不见底。   他一震剑身,将眼前的地面生生犁出一道数十丈深的沟壑,巨石滚滚落下,烟尘四起。   “出来挨打,为何不同为师说一声?伤在身上,好受么?”   贺九卿几乎不敢抬头,牙齿咯咯打颤,战战兢兢道:“师尊,我……我……”   华笙道:“回去再编。”   剑尖直指着魂天,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正如同剑的主人一般,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你竟然敢伤他!”   魂天大笑:“华笙,没想到你居然敢只身闯我魔界,来得正好,今天你也别想活着离开了!”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涌出了数以千计的魔兵,将几人团团包围在其中。不仅如此,其中还参杂着不少青面獠牙的怪物,歪歪扭扭地从地脉中爬了出来。不出片刻,四周完全被漆黑的血色笼罩住。   ☆、大限将至      贺九卿抬眼望着头顶的漆黑色漩涡, 如同天幕被人硬生生的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狰狞而恐怖的外翻着。他受了伤,尽量不拖累师尊,指间捏着黄符往周围狂炸。所到之处竟是一片白骨肉块。   魂千不得不站在贺九卿的对立面, 一直对他使眼色, 让他赶紧跑, 贺九卿轻抬了抬眼皮没吭声。仔仔细细地盯着场上望了几眼,满地的尸骨被月光一照, 如同铺了一层鲜血,甜腻而又浓烈的铁锈味一股脑地往鼻尖上窜。   让人忍不住脊梁骨发寒, 可更令人发寒的还是华笙先前瞥他的那两眼, 真真是炎炎夏日的一桶冰水,让人从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地发颤。   贺九卿挥剑干脆利索地将扒他腿的怪物斩杀,望着疮痍的战场, 喉咙一甜, 呕出口血。   “小九, 你快走啊!还傻愣着做什么?等着我父亲杀你么?”   魂千撕心裂肺地狂吼道。   贺九卿道:“你以为我不想走?还不是……”   碧沉珠在华笙手里攥着, 他不走,贺九卿怎么走得掉。可不知华笙是恃才傲物,还是痛恨魂天对贺九卿做下的种种, 硬是打成了一副水火不容的架势。   魂千插不上手,受伤的贺九卿就更加插不上手了。只能远远观望。   “本座问你,小九丢失的一魂一魄, 是否被你藏起来了?”华笙一剑直冲魂天的面门,逼得他不得不全力抵挡。   魂天冷冷笑道:“你居然发现了,这事你不去问楚卫,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我魔界做甚?”   华笙蹙眉:“楚卫?”   “魔族中人不可同仙门通婚, 你不是不知。想我妹妹当初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也是死有余辜。彼时,她九死一生才生下小九,可小九不过是个混血的小野种,根本活不了多久!”魂天急促而尖锐地笑了一声,“可怜我那妹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踏着雪夜上了华南山,求楚卫动用仙门秘法,救小九一命。楚卫倒是好生顾念旧情,明面上救人,可暗地里却抽了小九的一魂一魄。这事,你居然不知?”   华笙脸色骤然阴沉至极,冷冰冰道:“荒唐!既然出手相助,何必背后暗下毒手!你以为本座会信!”   “有何不信?你只管回去问问他便是,也许还能把小九的魂魄找回来。但是华笙……”魂天语气骤然低沉下来,阴恻恻地笑着,目光宛如刀子一般,紧紧盯着华笙的腹部,“你又能活多久?”   华笙沉默不言,可周身的寒气更冷了些。   贺九卿忽道:“师尊,此地不宜久留,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完这么多魔兵,我们快走罢!”   华笙终究是点了头,其实,五大神器皆在他手,只要他想,即便是负了重伤,还是可以将整个魔界顷刻之间夷为平地。   但华笙到底是同十三年前的仙门百家不同,他怜悯众生,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赶尽杀绝。   翩然至半空中落下,一手揽住贺九卿的腰,转身便冲进了头顶的漩涡中。魂天试图上前阻拦,被华笙轻飘飘的一剑斥退,凌厉的剑气硬是削飞了半座魔殿。   贺九卿捂着胸口回望了一眼,滚滚的落石坠下,魂天一把掐住了魂千的脖颈,往半空中一扬,大片的鲜血从魂千的口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那种惊恐至极,又带着几分痛苦挣扎的表情,一下子印在了贺九卿的眼底,他伸手,大呼了一声“表哥”。眼前骤然光明,待再缓过来神时,已经回到了地面。   手脚具是一软,手心里冷汗潸潸,他心慌的厉害,不知道怎么同华笙解释才好,他方一抬头,就见华笙眉头紧蹙,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而原本素白的衣衫也被鲜血染透。   “师尊……”   “小九,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同为师说,为什么还要跟魔族的人纠缠不清?”华笙语气微微有些急躁,很短促的笑了一声,“在外头弄成这么一副难看样子,你是打算折腾死自己,还是气死我?”   贺九卿摇头:“师尊,我只是想帮你。”   他把一直藏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一颗通体漆黑的墨玉便展示在眼前,“师尊,这个是千年玉,它可以治好你的伤。只要有了这个,师尊再也不会流血了。”   华笙神色一凝,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抬眸,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浑身滚得像是才从烂泥窝里爬出来一样,短刃将四肢扎出四个血窟窿——他倒是挺能忍的,一路都没有喊过半句疼。   也许是觉得,即便他喊疼了,也不会有人搭理他,遂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疼么?”   华笙抬手摸了摸贺九卿的脸,用手指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角,将血迹抹干净。   “不疼。”   “那还能走么?”   贺九卿哑然,结结巴巴道:“恐怕……恐怕不能。”   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心虚,抬眼使劲望了望天,随后才把千年玉递了过去,坚持道:“师尊,你拿着吧,肯定会有用的,你且回去试一试。”   华笙默然。他需要的不是什么千年玉,而是渡劫飞升。大限将至,非生即死,可小九却毫不知情。   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为好。生老病死都是常态,即便是修真者也不例外。可心里还是多了点什么东西,舍不得这条命,也舍不得某个人。   贺九卿身子一轻,整个人转了一圈,待再缓过来神时,已经被华笙背了起来。青天白日的,男人背男人,也实在是足够有伤风化。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定然又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可华笙还是愿意背着他,不问缘由,不问对错,一切唯心而已。   千年玉到底是样好宝贝,华笙用它替贺九卿疗伤,果真有奇效,伤口愈合得甚好,表面都结了一层痂,精心调理一番,很快便能好。   贺九卿满心欢喜,自然以为千年玉也能治好师尊的伤,对此,连华笙自己也表示有用。他总是对华笙的话深信不疑,并未想到其他地方去。   直到楚卫再次光顾,才将两人的安宁生活彻底打乱。   那日,华笙还同往常一样,借用了客栈的厨房,精心做了一桌好菜,端坐在一旁看着贺九卿狼吞虎咽,期间还甚温柔地替他擦拭唇角。   贺九卿在华笙面前惯会得寸进尺地撒娇,总是没脸没皮地贴过去,晚上饱暖思/淫/欲,想要一亲芳泽解解馋,结果师尊说什么也不让。   直接抱着他哄觉。贺九卿有个好习惯,睡着之后雷打不动,可偏偏晚上吃多了,肚子痛,哼哼唧唧地要师尊揉肚子。   叫嚷了半天没人应声,一摸身侧,连被子都凉了,这才反应过来师尊不见了。   师尊不见了,自然得要找啊,万一师尊在外头吃野食了怎么办!贺九卿出去寻人,至一处密林中,远远瞧见两道颀长的身形,背对着他,正在谈论什么。   几乎只一眼,贺九卿就认出了两人是谁,赶紧往树后面一藏,屏息凝气听墙角。   华笙厉声道:“师兄,你为何要那般对待小九?当年,他不过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他又能懂什么?师兄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么?”   楚卫拂袖冷笑:“我如何过分了?仙门同魔族不可通婚,你又不是不知。他能平安活这么久,已经算是我法外开恩!华笙,难不成你真的要为了区区一个贺九卿,把命都给搭上?”   贺九卿一听,手心直发紧,心脏狂跳,就想听听华笙是怎么回答的。   就听华笙道:“我若不知便罢,既然已经知晓,定然要替他把东西取回来。师兄,这是你欠小九的。”   楚卫冷笑:“一个野种而已,本座何时欠他的了?他在外头胡作非为,杀人无数。你此前去过酆都,难道还不明白,这一切罪行,皆是贺九卿所为!华笙,你莫要执迷不悟,只要你肯幡然醒悟,掌门之位还是你的!”   华笙道:“酆都的事尚有疑点,还需再查。可眼下这些事,小九绝不可能撒谎!”   “那你便是相信贺九卿,觉得所有的事都是我所为?”   “难道不是么?师兄,你既喜欢许念,为何不承认?又为何如此待她?”华笙语气急促起来,提了个音道:“师兄,你从前并非是这种人,可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华南的历代师长么?”   楚卫道:“华笙,你还是太年轻。即便你替贺九卿洗刷了罪名,接下来呢,你想要如何?弑兄?”   华笙语气平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是师兄教我的。”   “好一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我便提醒你一句。若我死,华南便后继无人,届时你必然要继续接任掌门,渡劫飞升,摒弃七情六欲,弃了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楚卫语气阴冷且恶毒,“你舍得他么?”   贺九卿只觉得耳边嗡嗡的,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仙门无情   却听楚卫又道:“华笙, 别怪师兄没提醒过你。放在你眼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我死,你继位,弃了贺九卿。二是, 我活, 你带着贺九卿远走高飞, 可就凭你如今的伤势,你活不了多久了。当然, 如果你愿意的话,师兄这里还有第三条路, 贺九卿死, 你同我回去继续接任掌门,就当从来没有他这个人!”   第三条路的意思非常明确,也就是说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贺九卿身上。一来, 既可以保全了华南的名声, 二来, 由华笙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全了他的一世清名。   贺九卿浑身湿漉漉的,仿佛才从水坑里爬出来,整个人都在抖。无论走哪条路, 他和华笙注定就不能在一起。   可到底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华笙还是瞒着他!也许, 华笙就是想走第三条路,全了所有人的名声,到了最后,死的只有他一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密林的, 一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根本就不敢再回小客栈,生怕楚卫就在那里等着要他的命。   只能快步往前走,一路扒开草丛,飞快逃窜,到了最后几乎是狂奔,就想着离仙门越远越好,此生再也不见华笙。   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就扑在了地上,狠狠跌了一跤,贺九卿呆愣愣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捂着嘴哭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才好。即便华笙大义灭亲,揭发了楚卫,可定然会为了天下苍生,重新接任掌门之位。届时渡劫飞升摒弃了七情六欲,两个人就是形同陌路。   说好了永远都不会放弃小九,可到了最后,到底是要松手了。   他不过就是世间的沙粒芥子,同天下苍生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眼前蓦然出现一双玄色的靴子,贺九卿抬首,就见魂千正微笑着望着他。   “怎么回事,摔倒了就爬起来,你趴在这里哭算怎么回事?”魂千半弯着腰,伸出双臂将贺九卿扶了起来,“你越活越过去了,小时候可没这么爱哭。跟表哥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乌龟王八蛋又欺负你了?”   “表哥,你怎么来了?”   魂千道:“伤好了,所以就出来胡作非为了呗。难不成要一直待在魔界?我父亲这几日脾气甚差,我待家里就是讨打的,这不,特意出来寻寻旁人的晦气!”   贺九卿愣了一下:“寻晦气?寻谁的晦气?”   “还能有谁?就梦桓呗,我看他不爽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不,这小子出门办事,被我逮住了。怎么样,带你去出出气?”   贺九卿点头答应。如此,魂千还真带他过去了。   离得老远就看见梦桓被人蒙住双眼,反绑住倒吊在树上,听见脚步声,挣扎得越发厉害。   魂千指了指梦桓,笑着道:“可能是梦家坏事做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就稍微使了点手段,便将人逮过来了,正想着扒皮抽筋割舌头呢!”   梦桓眼睛被蒙住,可嘴巴未被堵住。立马便知还有旁人在,厉声道:“贺九卿!定然是你!肯定是你设计害我!你若敢伤我,赤玄君饶不了你!”   如此,贺九卿也不隐瞒,横竖决裂了,也不怕将人得罪个干净,当即便道:“楚卫自己都是一身骚,哪里有空顾及你?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我呸!你少污蔑赤玄君!谁不知道这是你胡诌出来的!你撒谎成性,死到临头还反咬别人一口,简直不知廉耻!”梦桓破口大骂。   就听“嗖啪”一声,魂千不知打哪儿变出一条九股鞭子,直接对着梦桓狠狠一鞭抽了过去,立马将衣衫抽碎,露出一条血淋淋的伤痕。   “你屡次针对小九,我未来得及找你麻烦,你反而来劲了!怎么样,在凤凰台上骂得爽么?”魂千下手毫不留情,鞭鞭朝梦桓脸上抽,不出几鞭子就将人抽得血肉模糊,“你曾经挖苦,嘲讽,设计陷害小九的事,我今个儿就不一一找你算清了。”   随手把鞭子抛一边去,魂千手里把玩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笑着道:“你的舌头很会说,留着是个麻烦。我看不如这样,我替你割了它,死后去了阴曹地府,就不能胡说八道了!”   梦桓大声唾骂,使劲挣扎,可奈何浑身都被绑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魂千捏着他的下巴,将一样冰凉的物件塞进了他的嘴里。   “表哥,算了吧!”贺九卿及时出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必如此凌/辱他?实话实说,我也十分厌烦他,只不过……”   他眸色沉了沉,将魂千的手按住,“他妹妹梦漓曾经同我二哥有过婚约。虽是被我给阻挠了,但我终究是心中有愧。”   魂千笑道:“小九,你可要想清楚了。像梦桓这种人,可是不会感激你的。你今日让我放了他,来日他就能带人过来围剿你,你信不信?”   “我信。但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贺九卿坚持,“表哥,算了罢,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行吧,不杀便不杀,来日方长,总有能杀的一天。”魂千笑着把贺九卿的手拂开,可手下一使劲,还是要割了梦桓的舌头,被贺九卿一把将他手腕抓住,这才没能割成。   可匕首还是把梦桓舌头上的一大块肉硬生生地剜了下来,当即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表哥!”   “行吧,行吧,听你的。”魂千最终还是妥协,“小没良心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我这是在帮你出气?”   贺九卿道:“我自然知晓,但不至于要了他命。”   “呵,恐怕是怕华笙知道了会不高兴罢!”魂千冷笑两声,“华笙若是真心待你,必然不会教人辱你半分。他但凡有点手段,就该杀了梦桓替你出气。小九,你莫怪表哥不提醒你,华笙不一定会比楚卫好到哪里去。”   贺九卿默然,并不肯多说什么。只随手一挥便将梦桓松开,“滚,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梦桓踉踉跄跄地起身,捂紧了嘴唇,鲜血透过指缝往外蔓延。望着贺九卿的眼睛里布满怨毒。随后才转身就走。   “表哥,你此前同我说的,可是真的?”   魂千挑眉:“什么?”   “你知道的,何须我再挑明。”贺九卿压低声音,“复活我二哥的事。”   “自然是真的,表哥何时骗过你!”魂千想了想,又狐疑道:“可是,你已经同华笙结为道侣,你舍得为了师风语,背弃你师尊么?”   贺九卿默然,一旦华笙重返华南,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盗取神器了。他知晓华笙愿意同他共赴黄泉,可又万万不肯放任楚卫逍遥法外。   再者,就以华笙的脾气,未必就舍得对他放手。既不能活着在一起,不如成全了师尊的一世英名,各自安好。远远看着也好。   须臾,他才又道:“表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华笙迅速厌恶我?”   魂千笑道:“你要他厌恶你,那还不简单。你破了他的虚鼎,盗取神器,从后背插他刀子,然后再告诉他,一直以来你都是骗他的,这不就行了?要不然……你同我做个戏,当着华笙的面好生亲热一番,我敢保证,他将你活剐了的可能性都有!”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他恨你做甚?”   贺九卿道:“我就随口问问。对了,表哥,舅舅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你放心好了。不过往后,你还是莫回魔界了,”魂千面色颇为复杂,犹豫片刻才道:“我父亲在宗谱上把姑母除名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至于你……”   即便魂千没有继续说下去,贺九卿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估计那宗谱上压根就没他的名字,自然就没有除名这一说。   “……小九,我这么跟你说,并非是想断了你所有的念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生不逢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难处,我们没法抉择自己的出身,往后可得把命牢牢攥在手里。”   魂千甚少这么推心置腹地同贺九卿说这些,两手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魔族一日不除,一日都是仙门的眼中钉。这点你也明白,开战是在所难免的。我父亲不希望十三年前的事再重演,同样,我也不希望你步了姑母的后尘。”   贺九卿道:“表哥,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好了。”   魂千笑了笑,许久才道:“小九,你喜欢师风语这事,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若是喜欢上华笙,那我绝不能看着你陷下去。”   “表哥,连你也看出来我对华笙是真心实意的了?”贺九卿苦笑,想起先前楚卫的话,笑得越发涩然,“那我演技还挺好的。至始至终,我都是利用他,玩弄他而已。同我温柔体贴的二哥哥比起来,区区一个华笙又算得了什么?”   魂千笑道:“你若此话当真,那表哥还真是低估你了。可你若是违心之言,来日必定要死在华笙手里。听表哥一句劝,仙门无情。”   “……仙门无情,”贺九卿抬眼望天,故意让眼泪往回流,“这一次换我无情。”      ☆、弃了我罢,不值得   “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整间客栈又深又黑,从大厅上前时,外头正电闪雷鸣, 看起来好像要下大雨了。   贺九卿抬腿步入房中, 屋里黑漆漆的, 伸手一摸被褥,入手冰凉。他独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掏,摸出了两颗圆溜溜的糖。   他很爱在华笙面前撒娇, 一直缠着他说自己嘴巴苦, 于是白日华笙出去时,总会在枕头底下留点糖。也不敢留多,生怕贺九卿吃坏了牙齿。毕竟寻常时候, 华笙都是亲眼看着的。   他攥着糖, 手心被硌得生疼, 已经快要拂晓了, 可是师尊还没有回来。   忽听二楼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贺九卿坐着没动, 抬起脸来,就看见华笙手里攥着芳华伞,伞面上湿漉漉的。   贺九卿问:“师尊, 外面下雨了么?”   华笙点头,随手将芳华伞支在了门口。如果要让旁人知道,鼎鼎有名的芳华伞居然被用来遮雨,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正在下, 为师出去有事,你竟醒了,怕打雷么?”   他踱步走至床边,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盯着穿戴整齐的贺九卿,余光瞥见他靴底下的泥,蹙眉道:“你也出去过?”   贺九卿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师尊能出去,我自然也能出去,我又不是没长腿。”他语气不甚好,可也算不得十分恶劣,顶破天了也就是顶撞。   华笙向来不在意这种程度的顶撞,兀自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单手擒住他的下巴,左右小幅度地摇摆了一下,不悦道:“出去跟人打架了?脸上那么脏。”   “是啊,”贺九卿承认地也很爽快,“我表哥把梦桓抓了来,说要给我出气。我同他一合计,干脆就把人毒打了一顿。我想,大晚上的出门去,没几个人是干好事的,师尊应该也不例外罢?”   他说完,昂着头,目光死死盯紧华笙的脸,生怕漏掉任何一丝面部表情。可让他失望的是,华笙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淡漠神色,甚至连细微的情绪变化都没有。问心无愧,理所应当。   “知道了,”华笙倒是没说什么,贴着贺九卿坐下,问他,“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抱你睡。”   贺九卿摇头,心脏暗戳戳的疼:“不睡了,睡不着。想要师尊抱一抱。”   “好。”   华笙将人抱了过来,两手圈着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缓缓拂过,如同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   “师尊,你知道么,你身上特别香,抱着我的时候特别温暖,”贺九卿故意惹华笙不痛快,“就和我二哥抱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胳膊上明显力道加重,华笙不冷不热的语调缓缓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许的警告意味:“小九!”   贺九卿道:“师尊,你同我二哥都很喜欢穿白色,他温柔,你冷清。他没你这般风姿,你不如他温润。你和他相像的地方其实很多,都喜欢看书,喝茶,喜欢种花养草,就连喜欢的人都一样,没什么眼光。”   华笙明显呼吸加重,哑着声儿问:“你一定要这么气我么?”   “我没有气你,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贺九卿坦白道:“我要复活我二哥,所以我需要聚齐五大神器,帮我二哥逆天改命。只要他能重新回来,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你想要神器,就是为了师风语?”华笙短促而又激烈的咳嗽一声,“五大神器皆在我手,你这般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就不怕为师一掌把你打死?”   “当然怕,但我又打不过师尊,连偷袭都难,所以只好如实相告,免得日后被师尊发现,届时才是无可收场了。”贺九卿攥紧拳头,他在赌,就是想看看华笙到底会不会告诉他实情。   许久,华笙都未曾开口,只是将人推回床上,站起身来,踱至窗边,外头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半张脸都藏在阴暗中,也看不出来面上是什么情绪。   贺九卿等了很久,没等到雨停,也没等到华笙坦白。他了无趣味一般,缓缓站起身来,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糖往桌面上一放,缓了口气才道:“我想,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华笙总算是有了点反应,问道:“你想去哪里?”   贺九卿回:“不知道,也许是九奚山,也许是魔界,这怎么说得准。”   “不准去!”   “不准我去哪儿?九奚山?还是魔界?”贺九卿嗤笑一声,“师尊,你也讲点道理。魔界可是我家,为什么不让我回?魂天到底是我舅舅,舅甥之间哪有隔夜仇。再说了,他原不过就是气我同你在一起。”   华笙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箍着,贺九卿觉得手腕生疼,他不能停下,一定要让师尊先弃了他才行。   仙道渺渺,就以华笙的资质,以后渡劫飞升,定然还会有大造化的。师尊的命盘是“杀徒证道”方可顺利飞升,那他就助他这一回,也未为不可。   全当作是对师尊的一点点偿还。日后师尊渡劫飞升,摒弃了七情六欲,应该就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这一段孽缘不过就是沧海一粟,师尊的胸襟若是宽如大海,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一定要说这种话诛我的心么?贺九卿,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华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来,他单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冷笑:“想要神器?可以,你过来破我的虚鼎,只要你破了,五件都给你!”   贺九卿手心发紧:“果真?”   “果真!”   伸手一翻,一颗碧色的珠子便幻化而出,贺九卿攥着珠子,没动。   华笙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防备,就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半丝灵力都没有外泄,似乎算准了贺九卿没有那个胆子破他虚鼎。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贺九卿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可到底舍不得去破华笙的虚鼎。须臾,他才自嘲般地摇了摇头:“什么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到了最后,我还是两者皆负了。我对不起二哥,也对不起你。弃了我罢,不值得。”   华笙道:“值不值得,只有我说了才算。”   语罢,他终究亲自把神器从虚鼎里取了出来,一样一样地放在了贺九卿的手心里,最后,才又笑道:“你若是敢拿神器做坏事,我定然活剐了你。至于青玄剑,你问它愿不愿意跟你走。”   贺九卿哑然,青玄剑早就认了华笙为主。除了华笙谁也支使不动。他望着眼前的剑,沉默了。   华笙叹了口气:“小九,你又何必如此?即便你将师风语复活了,他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知道,可做不做在我。竭尽全力的不强求,总要好过两手一摊的不作为。这是师尊教我的道理,我一直都记着。只不过这一次……”贺九卿咬紧牙根,猛然一掌将华笙推了出去。   他这一掌未用全力,可也差不了多少。华笙又是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停稳,他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落下,不出片刻,素白的衣衫又被鲜血染透。   “华笙,你给我听好了。我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玩弄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贺九卿缓缓呼了口气,冷言冷语道:“我从未跟魔族断过联系,我曾经和魂千狼狈为奸,胡作非为,做下了很多人神共愤的事情,这些都是真的。为了给我母亲报仇,我可以不择手段!你不要怪我,这些都是楚卫逼我的!”   华笙摇头道:“我不信。”   “信不信事实都是如此,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从未爱过你。”贺九卿将神器收了起来,看了一眼青玄剑,到底没敢伸手去碰,想了想,转身就要走。   谁曾想才走出几步,自后心猛然窜进来一样冰凉的硬/物,他垂下头来,握紧了剑刃,没出声。他并没有回头。   可只要他回一次头,立马就能知晓。这只是青玄剑为了护主,自发地袭击,并非是华笙有意为之。   华笙的手同样攥紧剑刃,不让青玄剑再插/入半分。他也同样没出声。   一个不解释,一个不回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许久,贺九卿才气若游丝地笑道:“好,真好。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渡我的奈何桥,两清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就是一道血印,指间夹着一张定向传送符,猛然炸响,待烟尘散退,屋里哪还有贺九卿的影子。   华笙的身形如同大厦倾覆一般,轰然倒塌,耳边雷声滚滚,外头的雨下得正猛。   一道身影翩然出现在房中,楚卫神色冷酷,盯着华笙许久,最后才将遗落在地的落华剑捡了起来,缓缓道:“华笙,不要怪师兄无情。只要贺九卿一死,天下就太平了。你还是华南至高无上的蘅曦君,永远都是我的好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和小九之间,不会存在任何误会。 师尊明白小九是什么意思,所以不怪他。 嗯,下章表哥就下线辣,是时候让小九爆发,然后和师尊强强联手,虐渣渣。   ☆、表哥下线辣~      贺九卿身负重伤, 定向传送符将他传送到了魂千的身边,才刚一落地,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魂千眼疾手快,赶紧将人扶稳, 见他形容狼狈, 满身是血, 瞳孔猛然一寒,问道:“小九, 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和华笙决裂了?”   “是啊,决裂了, ”贺九卿缓缓呼了口气, 感觉五脏六腑都抽痛起来,心口不一,说出来的话也艰涩异常, “我把所有神器都偷来了, 这下我二哥总算有救了。”   “你先别说话, 我带你去疗伤, 要是再不替你止血,恐怕还没等师风语回来,你自己就先完蛋了!”魂千将人扶至一旁盘腿坐下, 伸手道:“千年玉呢?快拿出来。”   贺九卿摇头,苦笑:“我逃跑得急,连落华剑都丢了, 哪里还管得着什么千年玉。”其实是把千年玉留给华笙了,只不过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顿了顿,疼得倒抽冷气,也是直到现在才知晓, 当初华笙身中一剑,到底有多疼。   这种痛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多说一句都想死。师尊果然是师尊,下手的确够狠。   “小九,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魂千无可奈何,暂且给贺九卿渡些灵力,可也只能止血。须臾,他才又问:“神器呢?在哪儿?”   贺九卿道:“在我的虚鼎里。神器都被华笙封印住了,我解不开。表哥,你该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你若是骗了我,我会不得好死的。”   魂千眸色一暗,许久才低低地笑道:“我说了不骗你,自然就不会骗你。小九,表哥也是人,心也是肉做的,看到你难过,表哥也心疼。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扶着贺九卿才刚一站定,忽听一阵分枝踏叶声,魂千神色一变,警惕地四下逡巡一遭,就见楚卫立在树梢之上,玄色的衣角翩飞,满目阴沉。   “贺九卿,你可让本座好找!”   魂千厉声道:“楚卫,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你负了我姑母,坏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   “报应?何为报应?本座执掌华南数十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你居然敢同本座谈报应二字,难道你就没有杀过人?”   楚卫冷冷笑着,凭空一抓,便将贺九卿整个掐了起来,提在半空中。他身负重伤,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魂千大惊失色,自袖中猛然窜出数百支弥散,直冲楚卫的面门掠去。   谁曾想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瞬间便化作了一团黑烟。   “区区蝼蚁,还敢妄想在本座面前放肆,简直就是不知死活!”楚卫一掌将魂千打飞出去,这才勒紧了贺九卿,冷冷笑道:“小九,你可莫要怪本座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的亲生父亲,如果不是他的插足,我同你母亲原本可以在一起的!”   贺九卿道:“那你便是承认爱上我母亲了?”   楚卫摇头,说出来的话刻薄又冰冷:“从未爱过,只不过,你母亲乃本座膝下首徒,她曾跪在本座面前,对着天地发誓,终身不离开本座半步,是她先背信弃义,如何要旁人爱她?”   “你若不曾爱她,为何又要怒杀师陌寒?你得知真相后,你心虚,你愧疚,你痛苦,所以你杀了师陌寒,还百般折磨陈悯生。因为你觉得是他们阻碍了你和许念,都是他们的错,所以才让你因为嫉妒,逼死了最爱的人,可对?”   楚卫脸色阴沉,手底下加重力道:“你闭嘴!”   贺九卿继续嘲讽道:“原本,你比华笙更有资格接任华南掌门,可你却不接。让我猜猜,这是什么原因。你担心自己的罪行终有一天会暴/露在世人眼前,害怕华南的名声和百年基业毁在你的手中,更怕自己接任了掌门,届时摒弃七情六欲,就彻底忘记了许念!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憎恶许念,因为是她害得你魂不守舍,变成了一个满手鲜血,满口谎言的罪人!同时,你又深爱她到无法自拔,根本就忘不了她!你就是活该!”   顿了顿,他才又道:“所以,你抹掉了许念在华南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也不准任何人提起,打心底里厌恶师、沐两家,当年收徒,甚至不愿意收这两家的后人为徒,可对?”   楚卫冷笑:“这只是你自己的猜测。”   贺九卿道:“华笙其实很敬重你,当年,华笙还年轻,也没有那么喜欢我。如果,你坚持不让华笙收我为亲传弟子,他不会不听你的。可你就是故意为之,想要落师、沐两家的颜面!故意让梦桓,师风语,还有沐霜从小就恨我。恐怕就是自己徒弟没了,也看不惯别人待徒弟好,也许还怕华笙会步了你的后尘!”   楚卫道:“本座若是知晓你的身份,定然不会教你踏上华南山半步!你该知晓,华笙在华南是什么地位,掌门之位非他莫属,他接也好,不接也好,只要青玄剑在他手中一天,他就必须要肩负重任。而你,不过就是他闲来无事逗弄的一条流浪狗,他可怜你,给你点吃的。不可怜你的时候,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你!”   “我呸!楚卫你他妈的不是人!你自私虚伪,薄情寡义,疑心深重,道貌岸然,你配不上我母亲!”   楚卫脸色难看至极,很快又笑了一下,阴狠道:“那又如何?本座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别想得到!小九,你尽管放心,本座是不会杀你的,否则你母亲泉下有知,定然会怪我的。我会饶你一命,把你养在身边,从今往后,你只能唤本座父亲!”   “痴心妄想!”贺九卿咬紧牙关,“我即便是死了,也不会认贼作父!”   楚卫道:“既然如此,那你留着舌头有何用!”他手底下一使劲,硬生生地掐断了贺九卿的声带,让他至今往后再也说不出话来。随后才强行从他身上吸出碧沉珠,当着魂千的面,破开贺九卿的虚鼎,将被封印住的神器重新拿了回来。   再随手将人往旁边一甩,语气嘲讽道:“小九啊小九,你同你母亲一样傻。你以为你是为爱牺牲,成全华笙,简直愚蠢至极!不过你放心,华笙不会再原谅你了。从今往后,所有的罪行皆是你做下的,本座会好生扶持华笙,让他成为修真界第一人!”   贺九卿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张了张嘴,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才后知后觉,声带真的被楚卫掐断了。他忽然很想看见华笙的脸,只可惜,师尊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小九,小九,你怎么样了?小九?”魂千爬起来,赶紧去查探贺九卿的伤势,见他捂着脖颈,喉咙发出咕噜噜的水流声,可却半个字都没有,登时面如豹状,仰天长啸了一声,“楚卫!我要剐了你!”   楚卫将神器收好,冷眼望着脚下的两个人,冷笑道:“就凭你?简直就是自不量力!”顿了顿,才又莫测高深地笑了一声,“本座不杀你,自会有人要你的命!”   话音刚落,就听四周传来一阵分枝踏叶声,无数的修士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为首的除了华南,其余三家皆在,就连沐霜都在后面拢着折扇,面无表情地望着场上的一切。   师忘昔面色极阴沉,一眼便穿透人群瞥见了贺九卿,他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但到底未说什么。   楚卫道:“贺九卿同魂千勾结,暗伤华笙,私盗神器,罪不可赦。一切罪行皆是由他犯下,死到临头还不肯承认!本座今日召集大家过来,正是要当众清理门户!”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均是不敢轻易表态。就连师忘昔都沉默不语。   贺九卿望着眼前场景,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他环顾一周,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最后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里是秘境,原文小九惨死的地方。只不过不同的是,原文小九好歹还活了将近二十年,可他却要死在了十七岁这一年。   前一阵子,他还跟华笙撒娇,说一辈子都不要长大,要做师尊膝下唯一的孩子。那时华笙还抱着他,笑着说:“好啊,那小九就永远十七岁罢。”现如今倒好,他真的可以永远十七岁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一切皆是楚卫设计的。先是故意让贺九卿听见谈话,算准了他会和华笙决裂,恐怕连梦桓被魂千抓住,也都是提前设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魂千暴露踪迹。   好一个楚卫,心狠手辣到令人发指,连这种围剿活动也做得滴水不漏。把所有的罪都推到贺九卿一个人身上,一下子就保全了所有人的名声,果然够狠。许念输在他身上,并不算冤枉。   师忘昔道:“贺九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贺九卿捂着喉咙,随手抓起身旁的石头,树枝,往师忘昔身上狠砸。   师忘昔蹙眉,一一躲闪开来,呵斥道:“够了!现如今死无对证,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孩子,还尚且不知。你若如实招来,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魂千道:“说什么?小九的声带都被楚卫掐断了,你让他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说他错了,然后跪下来求原谅,你们就会大发慈悲地饶了他?别装模作样了,谁他娘的会信这种鬼话!”   他伸手一指师忘昔,冷冷道:“我告诉你,师忘昔,小九私盗神器,根本就不是为了魔族,他是想要救你弟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小九这辈子最错的就是身体里流着你们师家的血!他但凡是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会受这样的苦!小九也是你的弟弟,你这般同杀父仇人一起来围剿他,你就不配为人!”   师忘昔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楚卫已经不肯给魂千任何说话的机会了,一甩衣袖,落华剑连着剑鞘飞掠而出,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穿透了魂千的身体。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发出咕噜噜的血泡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什么。最后才轰然跪了下来,鲜血从口中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   贺九卿张了张嘴,可是半个字都没有发出来。他伸手去捂魂千的伤口,试图帮他把四下溢散的灵力堵住。可是没有用的,魂千的丹田都被震碎了。   “小九,你别哭,我……我活不成了。表哥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其实,不用神器也能复活师风语,是我又骗了你。”魂千声音又低又沉,目光温柔且伤感,“我父亲,是我父亲把师风语的元神碎片藏了起来,原是要挟师忘昔的筹码。不过,你放心,被我偷来了。”   他悄悄地将一个小琉璃瓶子塞到了贺九卿手里,缓了缓气,才又道:“小九,是表哥没有照顾好你,原本我是想对你好一点的,可是表哥也是身不由己。姑母在世前,很希望你长大之后,能成为一位如玉般的君子。但是我想,当君子多累啊,最好不过诗酒风流,花间纵横,逍遥自在。”   魂千摸了摸贺九卿的脸,忽而又笑:“所以,表哥擅自主张给你取了个字,可是又怕你不喜欢,花间,花间,你又喜欢花,这个挺配你的。”   贺九卿摇了摇头,想要告诉魂千,不要再说话了。越说生命流逝得越快。   魂千满脸鲜血,他勾着贺九卿的脖颈,两人额头贴在一起,周身散发着光芒。   “我会把声音还有最后一点灵力送给你,算是表哥提前恭喜你弱冠了。你一定要答应表哥,最起码也得活到弱冠。我父亲年纪大了,脾气又差劲,陈年旧疾一大堆,肯定活不了几年了。等他死了,魔族就送给你了。你好好当你的一方霸主,莫要再辜负……辜负年华了。”   莫要再辜负年华了。   这是魂千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抬起的手终是重重地砸在地上,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响起。   贺九卿张了张嘴,仰天长啸一声,发出近乎是野兽般的嘶吼。他在同一天,辜负了一个,救活了一个,同时还失去了另外一个。   魂千的身体很快就碎成了千万片,连半点灰尘都没曾留下。原地就躺着一把落华剑,遍地都是鲜血,像是铺了一层红毯。   贺九卿攥着剑,一点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周围所有的人。   楚卫道:“死有余辜!”   师忘昔道:“跟我回千纵山,我要查明你的身份!”   梦桓则是冷眼剜过来,露出一抹痛快的笑容。   沐霜面色难看,可终究撇过脸去,没说什么。   其余人则是肆意谩骂讥讽。   “我不会和你回千纵山的,因为你不配。”   这决计不是贺九卿的声音,如同一位百岁老人,声音嘶哑难听,他说完这句,缓缓抚摸落华剑。最后,才扣开剑鞘,一点点地把落华抽了出来,带着必死的决心,嘴里喃喃自语道:“师尊,我已知错,求师尊再护我最后一次。我知落华剑和青玄剑本是一体,落华乃我之物,青玄又认你为主。你我本是道侣,夫妻一体,同心一意。原谅我现在才懂。今日不求九死一生,但求青玄剑为我所用,助我重夺神器,逆天改命!”   话音刚落,就听落华剑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大地都跟着颤动着,在场所有人皆是大吃一惊,楚卫手中的青玄剑如同受到了感应,也颤个不停,最后破空而出,径直落入了贺九卿的手中。   更让场上所有人惊奇的是,贺九卿一把便将青玄剑抽了出来,通身流窜着灵力,瞬间照亮了整个秘境,光芒映射在他的眼中显得尤其明亮,隐隐露出疯狂的杀意。   这一变故直接让远在华南的华笙受到了感应。他被楚卫带回了华南,关入了一处殿宇,周围阵法密布,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开。   师忘昔被场上变故惊到,当即厉声呵斥:“贺九卿!你不要胡来!”   贺九卿并不理会,青玄剑在手,其余四样神器就跟受到召唤似的,全部从楚卫身上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着。伴随着五大神器问世,天地都为之变色,无数的山峦崩塌,四海倒流,黄沙席卷,泥流激荡。   狂风席卷着场上,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场上的修士疯狂卷入其中,进行绞杀!   他面色越来越狰狞恐怖,如同豹状,一双眸子渐渐变得猩红无比,飒风吹起额发,眉心处的疤痕像是蛆虫一般蠕动,瞬间爬遍了半张面孔,如同蜘蛛网一般恐怖。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衣衫尽碎,满身鲜血,像是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即使要被重新封印,也要拉更多的人一起陪葬!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贺九卿将青玄剑往半空中一掷,眼前亮如白昼,口中却吐出最阴狠的字眼:“一起陪葬罢!”      ☆、镜花水月   街道上人来人往, 酒楼中人声鼎沸。秘境围剿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传遍了修真界。   “听说了没有?华南的首座大弟子贺九卿终于背弃师门了!以华南为首的几大门派,将人围堵在秘境!啧啧,你们是没看见那个场面,血流成河啊!”   “听说了, 据说当夜死了将近三千人, 全部都是仙门弟子, 场面极度血腥残忍,贺九卿丧心病狂, 骗了他师尊,偷盗神器。死到临头还不肯悔过, 居然要拉所有人一起死!”   “就是说啊, 这下几大门派算是被贺九卿重伤了。听说华南的赤玄君当夜就被炸断了一条胳膊!”   又有一人道:“莫说是华南,其余的门派也不好过,死得死, 重伤的重伤。听说蘅曦君隔日就重接了掌门之位, 没过几天就渡劫飞升了。连他师兄的伤势都顾不得, 一人一剑独自闯魔界去了, 当场斩杀了近千魔兵,连轰了魔界的三十六座峰头,摧毁了魔殿, 若非魂天即时从外头赶回来阻止这场浩劫,恐怕蘅曦君能直接将魔界夷为平地!”   “这还不止呢!”又有人接口道:“可能是蘅曦君恨极了贺九卿,连贺九卿曾经交好的修士都不能容忍。这不, 上师府的师二公子神乎其技一般的复生了,估计上师府还没顾得上高兴呢!蘅曦君就提着剑去了!听说啊,要不是师二公子拦着,蘅曦君一剑就劈下去了!”   “劈谁?”   “还能劈谁?就师忘昔呗!虽说没劈成, 可还是故技重施,连轰千纵山的十八座主峰,一剑劈开了高耸入云的长阶!别人拦都拦不住啊,听说那沟壑深不见底,可见蘅曦君当时的怒气!”   有人质疑道:“他劈师忘昔做甚?同贺九卿交好的,难道不应该是师风语么?”   “那谁知道,反正师忘昔自己也是受了重伤,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又知道那么多!反正啊,没有一个门派能独善其身咯!”   酒楼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掷骰子划拳的声音络绎不绝。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二楼的小角落里还坐着个人。   这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全身上下套着一层黑布,整个人像是浸泡在墨水里,从黑布里探出来的手背,白得吓人,仿佛一百年没有见过太阳一样。他动作甚是迟缓,缓缓站起身来,伛偻着腰,左腿迈出一步,右腿才缓慢地从地上拖行过去。   旁边有客人见了,难免心生怜悯,压低声音道:“呦,居然是个瘸子。”   黑衣人并不吭声,好不容易下了二楼,付了酒钱,这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掌柜盯了他半晌儿了,摇头叹气道:“真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居然是个瘸子。”   店小二从旁问:“掌柜,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年轻人?”   掌柜不答,将钱又递给了店小二,抬起下巴努了努嘴,示意他把钱退回去。   店小二甩着长巾,从后面一抓黑衣人的肩膀,笑着道:“这位小哥,我们掌柜心善,今个儿不要您的酒钱,钱您收好,喝好再来啊!”   一抓之下,居然扑了个空,黑衣人虽然腿瘸,可反应甚快,直接躲了开来。店小二愣了愣,就瞥见黑布下露出的半副面容。   惨白无比,毫无血色。左半边脸盖着一块漆黑色的金属面具,可还是能透过面具,瞧见些许如同蜈蚣般狰狞的黑色疤痕,这是一张少年的脸。唇瓣血色寡淡,一双眸子却十分凌厉,直接吓得店小二往后一缩。   “客……客官,您的酒钱,还……还您!”   “不必了。”   这面容虽年纪小,可声音却异常嘶哑难听。直到人走远了,店小二才如梦初醒一般,只觉得方才遇见了鬼,整个人抖个不停。   黑衣人自然就是贺九卿无疑了。   他那日怒火攻心,想要拉所有人一起死。后来灵力耗尽,又被神器反噬所伤,除了青玄剑和落华剑之外,其余四件神器皆被毁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秘境中逃出来的,醒来之后,自己就躺在一个树洞里。连落华剑都被弄丢了。   听方才那些人谈论,青玄剑应该又重回了华笙的手中。   贺九卿现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他本来就缺了一魂一魄。又在秘境中身受重创,原以为必死无疑,却不曾想捡回来了一条命。   大街上人来人往,显得他尤其的怪异,拖着一条伤腿,形容狼狈至极,如果被华笙看到他现如今的模样,应该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伸手摸了摸面具,贺九卿心中涩然。他在秘境时毁了半张脸,上面布满了虬曲难看的疤痕,可笑的是,剩下的半张脸还是像极了师风语。   “丑八怪,丑八怪!”   街头聚集了不少小朋友,一见贺九卿过来,立马拿石头砸他,大声道:“砸死你个丑八怪!丑八怪没人要!”   贺九卿脚下一顿,很快抬腿往另一个方向行去。现如今满修真界都在抓捕他。他必须要在日落前回到破庙里才行。   哪知这些孩子以为他好欺负,一个个都围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这些拳头对他而言,其实都微不足道。可若是有人能替他挡一挡,那就再好不过了。   忽听一声清朗至极的男音从人群中传来:“住手!”   贺九卿脊背一僵,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艰涩地吞咽着口水,抬手虚虚地掩盖着面容。垂着眸,入眼是一双雪白的靴子,以及半寸素白衣角。   小孩子们一看见有大人过来,立马作群鸟散开了,师风语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略有所思。   旁边的人提醒道:“二公子,此次我们下山,是要去凤凰台商讨捉拿贺九卿的事宜,时间紧迫。”   贺九卿暗暗心惊,既希望二哥认出他,又盼望二哥永远认不出他。   师风语终究是把目光错开,领着人就走。才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下,同旁边的弟子道:“挺可怜的,给他点银子,再给他买点吃的。”   那弟子应是,很快就折身回来,塞了一锭银子还有两个包子过来。   “拿着吧,碰上我们师二公子算你运气好。我们二公子天性善良,可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清贵公子。倘若你遇见的是贺九卿,定然一脚把你踹飞多远。赶紧走吧,别在这乱晃了!”   贺九卿攥紧拳头,银子硌得手中疼。待上师府的人走远了,他才缓缓往城门口挪,路遇一个乞丐,随手把银子丢进破碗里。他则是边啃包子,边慢悠悠地往破庙晃荡。   他现如今已经没有家了,连魔界都不敢回去。只得暂且借助在破庙里,打算先养伤。待伤养好了再做其他的事情。   啃着啃着,啃出了一把辛酸泪。他醒来时就捏碎了琉璃瓶子,放师风语的魂魄回去,故意将师风语死前当晚的记忆抹掉。也许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而师风语果然活了过来,魂千这个人一生撒谎无数,到了最后,还做了一件善事。只不过,彼时的师风语并没有认出小九来。   囫囵啃完两个包子,贺九卿才一抬眼,远远的,一道如玉树般的身影立在阡陌小道上,穿着素白的衣衫,发间封着白玉冠,微风一吹,两边的锦带随风飘荡。背对着他站着。   可即便如此,贺九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一句“师尊”,随后想起自己曾经做下的恶事,与此时形容,当即捂紧唇角,往树丛后面藏好。   他没脸再见华笙,多看一眼都想扑过去。听说,华笙已经顺利渡劫飞升了,已经摒弃了七情六欲。他同华笙的那点感情,还没有修成正果,就已经碎成了一池镜花水月。   此时过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很快,华笙就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贺九卿怅然若失,很久之后才从树丛中爬出来。同师尊的风光无限比起来,自己现在就像是他脚底下踩的烂泥,也许还不如一块泥。云泥之别,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他情难自禁,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每往前走一步,都落下两串眼泪。忽然,头顶一黑,他腿伤,未曾停稳,整个人就撞了过去。   被人一把扶稳,眼前骤然一亮,入眼就撞入华笙深不可测的眸子,隐隐闪着怒火。   他单手擒住贺九卿的一只手腕,贺九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铁饼夹了一下,手骨都快被捏碎了。   “贺九卿,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师……师师尊,”贺九卿颤着声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师尊,我没有想害师尊,我没有!是他们合起伙来要杀我,是楚卫设计害我,我只是……只是想要自保!”   华笙深深凝视着他,眉眼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渡劫之后的师尊,气质越发冷漠,薄唇微微向上一挑,作出一副极愤怒的表情。其中还参杂着三分狂喜,七分暴怒。   上下唇一碰,森然笑道:“你闯下了弥天大祸,孽徒当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我不喜欢玩忘情误会梗,所以,准确来说,师尊即便渡劫了,还是记得要爱小九。 在小九失踪的半个月里,师尊暗戳戳的哭来着。 还有就是,我是个颜控,不能容忍小九毁容残疾,并且,他必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任,所以,还是会给他换一具更加漂亮的身体。 最后一句,渣渣必须死!!! 小九之前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师尊肯定是要傲娇一下(手动狗头)   ☆、你怎么忍得了~      贺九卿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苦笑道:“师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仙门这般大张旗鼓地捉我回去,都没查到蛛丝马迹,偏偏被你给发现了。”   华笙冷笑:“怎么, 你不服气?”   “不, 我很服气, ”贺九卿摇头,很坦诚道:“我只不过觉得很好奇而已。师尊, 我相信,即便我不开口, 也已经有很多人同你说了。现如今, 我还想问问,师尊,你还愿意相信小九么?”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还会再信你?”华笙手底下攥得越发使劲, 似乎要将他的手腕骨硬生生地捏碎, 直到贺九卿疼得脸色发白, 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 这才下意识地泄下了力道,口中却仍旧冷硬,“你不敬师长, 欺师灭祖,满口谎言,离经叛道, 知错不改,屡做屡错。本座哪一点冤枉你了?”   贺九卿道:“师尊没有冤枉我,事到如今,我也不敢说错不在我, 或者是我没有错。我不全然无辜,可我也不是十恶不赦。”   他扶着腿,几乎要给华笙跪下了,可偏偏华笙攥他手腕死紧,怎么都不让他的身体往下继续坠。于是,贺九卿抬脸,略有些疑惑地唤道:“师尊?”   “你若想跪,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愁这一时。”华笙语气放缓,可眼底的怒意却不减反增,他抬手要接开贺九卿的面具。   “别,师尊,别看,我求你了,不要看。”贺九卿慌忙遮掩,急得眼眶都红了,他这张脸,自己看了都恶心,万万不能让华笙也看见。这可是他最后的一点尊严了。   可华笙却不肯搭理他,轻轻将他手臂往旁边一拨,两指一提,便将面具取了下来。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了。   两个人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多说一句都有可能立马吵起来。若是放了平时,贺九卿吵不过就闹,闹不过就撒泼打滚,现如今,却是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实在是难以启齿,无颜面对师尊。   “……疼么?”   许久之后,华笙才打破了僵局。并没有厉声呵斥他,更加没有一耳光就甩过来,只是轻轻地问他疼不疼。   疼,自然是疼的。但身体上的疼痛,还能够忍受。最难过的永远都是心里那一关。   贺九卿眼眶湿润,嘴唇张了张,又赶紧合上,不说疼,也没说不疼,算是变相的承认了。他不自在地侧过脸去,肩膀不住地颤抖着,明明已经忍不住要嚎啕大哭了,可还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肯往外泄。   华笙并没有再说什么,又重新将面具贴了回去。贺九卿这才如释重负一般地舒了口气,可随即,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最后一层遮羞布,终于被人扯开,毫不留情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他曾经那么引以为傲的掌门首徒身份,到现在沦落为欺师灭祖。曾经傲视众人的资质,也荒废至此。就连一直以来珍视万分的容貌,也变成了如今的丑陋模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师尊,你会杀了我么?”   华笙不答,只道:“本座犹记得你说的话,你从未爱过本座,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风语。一直以来,你皆是欺骗,利用,玩弄,亵渎本座。”   贺九卿垂了垂眸,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这些话也的确是他自己说的,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旁人说的,本座皆不想听。”华笙将他拽过来,拉怀里,“本座想听你亲口解释。”   “师尊?”贺九卿愣了愣,抬起的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他那么丑,那么脏,那么狼狈不堪,比街头的流浪狗,还要流浪狗。先前并不期许华笙能把他抱在怀里哄,眼下更是觉得很不真实,以至于他茫然地问:“如果,我又撒谎了呢?师尊也不在意?”   “在意!”华笙回答得斩钉截铁,“可说不说在你,信不信由我!”   也就是说,他还是愿意给贺九卿一个解释的机会。即便外界已经闹得沸反盈天,难听的话早将他贬低到了尘埃里,可师尊还是肯给他机会。   即便不久之前,贺九卿才忘恩负义地偷袭了他一掌,卷走了所有的神器,还在秘境中大开杀戒,光明正大地背弃了师门。   “师尊,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师尊的话,我不是故意的。”贺九卿哽咽道:“我以为师尊会为了天下苍生而舍弃我,我为了不让师尊为难,就想先弃了师尊。可没曾想……我没有想到楚卫会追过来,也没有想到仙门百家会过来围剿,更加没想到我表哥会死在我面前!”   他语气陡然激动起来,眼珠子都烧得通红,盯着自己的手,“我没有办法形容那种场面,满地都是表哥的血,血红一片,周围全是人,他们都想要我死!师尊,如果我不反抗,我现在早死了!”   华笙神色如古井无波一般平静,只轻声问:“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夜间杀了近三千修士。他们其中不乏跟你一样年岁的弟子,这些,你可知晓?”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师尊,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我知道,别人肯定都会说我手段残忍,心狠手辣。可别人的命是命,小九的命也是命啊!”贺九卿终究是跪下,涩然道:“我不求师尊饶我,但求师尊现在不要杀我。我知道,你终究不是完全信我,所以你既不肯动楚卫,也不肯动我。因为你害怕一旦错杀,终身都不能弥补。”   华笙默然,被猜中了心事,可也没什么可辩解的,许久,才道:“这事,本座会彻查清楚。若真是我师兄犯下,定杀不饶。若是你犯下……”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贺九卿昂起脸来,满脸认真道:“如果我在这件事上欺骗了师尊,我甘受此刑!”   顿了顿,他又苦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如今的我,若真论罪处置,也差不多是这般了。”   华笙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敢么?”   贺九卿沉默许久,才自嘲般地笑了笑,“我若说敢,师尊定然会觉得我死不悔改。可事实就是,无论重来多少次,我还是敢。可能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仗着别人对自己的一点点偏宠,就恃宠而骄,胡作非为。而我更甚。”   “起来吧,不杀你。”华笙单手就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弄成这么一副难看样子,也不知道是弄给谁看的。你怕是觉得气不死我罢。”   贺九卿心里跟明镜似的,眼下不杀,也不代表以后不杀。血淋淋的惨案摆在那儿呢,任凭他怎么抵赖也抵赖不了。可若真的有那么一日,他希望提剑杀他的人是师尊。   华笙将他搀扶至破庙里坐下,这才半蹲下来,毫不避讳地掀开他的裤脚,贺九卿赶紧一把攥紧他的手腕,急道:“师尊,不看可不可以?”   “不行。”   华笙说话向来斩钉截铁,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腿伤贺九卿只看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勇气看第二次了。已经不能说是条腿了,从大腿根至脚腕,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一般血肉模糊。勿怪他走路是那个难看样子,若是换了别人,估计都得在地上爬了。   “小九,你怎么……怎么忍得了。”   贺九卿赶紧抬眼望天,才不至于当场嚎啕痛哭。他残杀了那么多人,已经足够让师尊厌烦他了,所以,真的不能再大哭大闹惹师尊看不起了。   口中只道:“忍不了啊,可我也只能忍着。”   华笙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他那夜好不容易才破开了重重阵法,千里迢迢地赶至秘境。可也只能望着满地的尸山血海,一遍遍地唤贺九卿的名字。   寻遍了秘境的每一寸土地,最终只寻回了青玄剑还有当初送给贺九卿的那枚玉坠子。彼时,两物皆是鲜血黄土。   那时的心情,决计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在为师面前可以不用忍的。”华笙如此说,抬眼望着他。   贺九卿不敢同他目光相接,生怕再溺进去,以后就舍不得死了。只好道:“以前小,有师尊护着,什么都有师尊在,忍不忍都行。可日后,倘若只有我自己,不忍的话,也没别的办法。索性就提前适应,以防来日被现实打得措手不及。”   “你一定要同我这个样子么?你就不能说几句软话,求我饶了你么?”华笙语气徒然激烈起来,攥紧贺九卿的胳膊,眸子渐渐猩红,“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徒弟,为何你总是不让我省心!是不是只有我端起当师尊的架子,把你一辈子囚/禁起来,你才能安分守己?你闯了那么大的祸,你自己要怎么扛?你怎么扛!”   贺九卿大声道:“我说了自己扛,就是自己扛!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认!我死有余辜,楚卫也必须跟我一起死!”   华笙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若扛不住,为师粉身碎骨陪你一起死。”   ☆、因为我们是道侣~   贺九卿攥紧拳头, 抿紧唇角,眼眶倏忽一热,赶紧抬眼望了望天,让眼泪倒流回去。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即便是有, 他也舍不得让师尊跟他一起死, 更别说是粉身碎骨了。   哪怕只是在脑子里想一下,心脏就疼得受不了。   他的师尊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师尊, 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而他自己,就像是街头的小乞丐, 别人脚下踩的烂泥, 甚至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事到如今,他怎么样都无所谓,横竖不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差了。可是师尊不行, 他不允许师尊沾染半点脏污。   许久, 贺九卿才低低地笑道:“谁要你粉身碎骨陪我一起死?师尊, 我其实一直都没敢告诉你,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怕的人就是你了。我怕你,怕得要死, 只要一听见你说话,我腿立马就软了,忍不住地想跪下。所以, 你不要同我死在一块,让我清净清净罢!”   华笙实在是没法子处理贺九卿这条腿,若只是剑伤刀伤,缝合包扎皆容易, 可若是没了皮,没了肉,只有几根骨头搭在一起,如何缝合,总不能硬塞点东西进去。   闻言,心尖一颤,缓缓摇头道:“你这张嘴,总是喜欢口是心非。你明明想要旁人爱你,可又从来都不说。小九,若非为师知晓你是个什么古怪脾气,我定然抬腿就走,再也不过问你的死活。”   贺九卿道:“我都是跟师尊学的。”   华笙愣了一下,随后很坦然地回道:“好的不学,你总学坏的做甚?欠打。”   贺九卿无言以对。他现在不管说什么,师尊都能很容易地判断出来真假,唯独在楚卫那件事上,始终犹豫不决。   当然,这也情有可原,能够理解。   毕竟,将近三十年的师门情谊,也不是说能断就能断的。如果,华笙真的那么冷血无情,贺九卿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师尊,我这条腿还有救么?”   贺九卿问出这话,心里很是忐忑。他此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现如今却被师尊直接扒了裤子,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了空气中。无法继续退缩,只得硬着头皮问。   华笙抬眼瞥他一眼,冷冷笑道:“你也会在意你的腿么?”   “自然是在意的,谁也不想当个瘸子,”贺九卿心里凉飕飕的,要是真成了瘸子,以后同师尊站在一起,那得是多大的笑话,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入手便是坚硬冰凉的面具,眼泪悄悄地滴落在手背上,他神色黯然道:“治不好也没有关系,我做错了事情,就该受此苦楚。”   华笙道:“你的确做错了事情,而且是弥天大祸。远远不是一条腿可以偿还得清的。”   顿了顿,他掌心一翻,千年玉便浮现在掌心处,“为师问你,当日,你为何不把千年玉带走?你受了那么严重的剑伤。”   贺九卿沉默片刻,垂着头揪着衣角道:“我当时只是想,怕师尊会疼。这千年玉虽然不能完全医治好师尊,可最起码可以止疼。”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华笙又问:“那你的伤……”   “我的伤,”贺九卿苦笑,深深吸了口气,“一直以来都在利用鞭挞我的表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所有的灵力都给了我。说起来也可笑至极,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亲大哥,那日连一眼都不肯多看我。甚至还大声斥责我不要胡来……也许,我哪一天真的死了,他反而能大松口气了。并且说上一句,混蛋玩意儿,死有余辜。”   华笙道:“可是师风语又活了过来,你犯下滔天大错,罪不可赦,可同时,你救活了你二哥。”   贺九卿涩然道:“那又如何?救活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我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会有三种结果,第一,让师尊误会我心里喜欢的是他。第二,我既对师家有恩,又对师家有过,他们原是对不起我,可经此一事,我又是千古罪人了。第三……”   他抿了抿唇,未言。   华笙却替他继续道:“第三,师风语喜欢你,可师忘昔恨你,你是怕他们兄弟两人反目成仇。”   师尊果然是师尊,把他的小心思猜得一清二楚。的确如此,他故意抹掉了师风语的部分记忆,就是期盼着二哥还跟从前一模一样。   可就以师忘昔的脾气,决计不会放过他的,届时两兄弟定然会为了贺九卿的生死大动干戈,甚至是反目成仇。   “我回来时,已经遇见我二哥了。”贺九卿笑了笑,侧过脸去,故意不去看华笙是怎么给他疗伤的,可还是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还跟原来一模一样,穿着白衫,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俊美至极,也耀眼至极,生得可真好看啊。”   明明都是一个父亲所生,又是极其相似的容貌,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人不由唏嘘。   华笙专心致志地替贺九卿疗伤,尽量用灵力助他的骨肉再生,可期间的痛楚自然远非常人可以忍受。他并没有给小九任何止疼的丹药。   可他还是能一动不动地坐稳了,甚至还能咬着牙继续说这些话。以前那个摔了一跤,都能抱着腿哭的孩子,仿佛真的一夜之间长大了。   “……师尊,我表哥魂飞魄散了,和我母亲一样,再无来世了。”   华笙终究是不忍心再听下去,抬手,随意在贺九卿脖颈上一点,他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待贺九卿再醒来之时,外头正下着大雨,破庙里四处漏风,杂乱不堪,早就没有了原来的香火气。他摸索着想要点蜡烛,外头一道闷雷乍响,眼前短暂的一亮,一道白影就坐在旁边不远处。   “师尊,你怎么没走?”他问了一个特别傻的问题,以至于问出来后,立马就后悔了。   华笙随手一挥衣袖,立在案前的一排蜡烛噗噗噗的亮了起来,破庙里登时亮如白昼。他侧过脸来,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盯着贺九卿,也没说话。   “师尊,你别这样看我,我……我好害怕。”   贺九卿拖着伤腿,往墙角缩了缩。   “你怕?为师觉得你胆子大得很。”   华笙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也就没再说下去,只是随手丢了个纸包过来。   贺九卿接过,打开一瞧,居然是只完整的烤鸡。他自打出了秘境,穷困得一塌糊涂,把落华剑弄丢了不说,还把师尊送的玉坠子也弄丢了。身上摸来摸去,也就发间的玉冠值钱,还被他卖了换酒喝。   腹中许久不知肉滋味,当即就很没有形象地抓起来就啃。华笙就坐在一旁打坐,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外头的雨声渐大,伴随着轰隆轰隆的雷鸣声,让人不由胆寒。   “师尊?”   “没有了。”   贺九卿摇头,“不是的师尊,你有没有觉得冷?”   华笙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是在考虑他又在玩什么小把戏。须臾,才冷笑:“冷就蜷起来睡,这么脏,谁会抱你?”   “哦。”明明先前还把他箍在怀里抱呢,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许久之后,贺九卿才边听着雨声,边道:“师尊,我把落华剑弄丢了,是不是在你那里?”   华笙道:“没有。”   “好吧,也许是被谁捡走了。”贺九卿小心翼翼地又开口道:“我……我把那个玉坠子也弄丢了,是在师尊那里么?”   华笙脸色一寒,提了个音道:“没有!”   闻言,贺九卿心里一闷,垂着头道:“那定然找不回来了罢,我简直该死,师尊送的东西,我全部都弄丢了。”   他抬眼望过去,带着几分小期待,“师尊,那天晚上,你出来寻我了么?”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贺九卿不甚甘心,又问:“那青玄剑怎么在师尊手里?难不成,难不成是楚卫捡到还给你的?他哪有那么好心!”   华笙冷眼瞥来,似笑非笑道:“我师兄被你重伤,何来的力气寻剑?贺九卿,你要时刻谨记,若是被本座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撒谎,本座撕了你的嘴!”   “那既不是师尊自己寻的,又不是楚卫替你寻的,那……青玄剑是怎么回到师尊手里的?”贺九卿疑惑不解,“那夜,青玄剑怎么说也为我所用了,我不让它动,它绝不敢动的。”   华笙反驳道:“那又如何?终究乃本座之物。”   “可我的确是能够使用,这是不是就说明,除了师尊以外,我就是青玄剑的第二个主人?”贺九卿倾过身去,“师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因为我们是道侣,同心一意,其实,你早就让青玄剑认我为主了,是不是?”   “并没有。”   贺九卿又凑过去一点,几乎要贴在华笙身上,“我不信,一定是!师尊,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华笙沉默了片刻,薄唇微微一张,吐出了几个字。可耳边骤然雷声乍响,刚好把他说的话盖了过去。   却见破庙门口,隐隐站着个人影。   ☆、你太自不量力了~      “什么人在那儿?快滚出来!”   华笙一声厉呵, 豁然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将贺九卿护在身后。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外头雷声轰隆,狂风卷着暴雨, 吹得窗户飒飒作响, 案上的一排蜡烛倏忽灭了一半。   师风语缓步从破庙门口走进来, 也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门边支着把青竹伞。衣角和鞋底湿漉漉的,踏着潮湿的泥土。他面容微微迟疑, 目光径直从华笙身上掠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贺九卿身上。   唇蠕动了几下, 才哑着声唤:“小九, 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贺九卿垂眸不语,单手虚掩着左脸,也不是不想说话, 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到底是应该说“谢谢你”, 还是“对不起”, 事到如今, 仿佛都不是那么重要。   两个人都活在这个世上,想不见面,也挺困难。   于是, 缓了口气,才抬起脸来,故作轻松地笑着打声招呼:“嚯, 师二哥哥,好久不见,你越来越俊了。”   师风语喉头艰涩,他有想过, 秘境之后小九会变得很惨,可真的亲眼所见之后,才知是何种惨烈。先前在大街上,匆匆一瞥,小九不仅毁了容貌,就连腿也断了。分明先前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现如今却成了这副形容。   贺九卿道:“二哥,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知晓我做错了事情,也从未想过要抵赖。你知晓我师尊的脾气,他不会饶了我的。”   他深深喘了口气,“二哥,你是来捉我回去的么?”   师风语上前一步,语气微微有些急了:“小九,你明明知道二哥绝没有那个意思。我知你是逼不得已,你的身世,我已经听说了,你同二哥回千纵山罢,无论如何,二哥一定会保全你的。”   “保全我?你要怎么保全我?”   贺九卿神色微微一凝,抿紧了唇角,华笙侧过脸来,压低声音问:“要不要为师现在带你走?”   “不用,这事早晚要面对的,幸好,来的是我二哥,也幸好,只来了我二哥。”   师风语低声唤:“小九……”   贺九卿道:“我原先是喜欢你,遂唤你师二哥哥,后来,也曾经真的把你当亲哥哥,所以才唤你二哥。事实证明,我一向是自作多情,师家并不肯认我的。而你兄长曾经想要虐杀我,这一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师风语道:“小九,我兄长是不知你的身份,他若知晓,你身上流的是师家的血,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待你的。再者,只要你肯同我回千纵山,无人敢再伤害你。”   闻言,贺九卿很是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才摇了摇头道:“二哥,你太天真了。即便师忘昔知晓我的身世,他也不会认我的。一旦承认了,不但你父亲被人指摘,就连你们兄弟两个也要被人戳脊梁骨,整个上师府都要跟着蒙羞。”   师风语道:“即便如此,可你是我们的弟弟,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二哥,你还是不懂。”贺九卿叹了口气,拽紧了华笙的衣袖,“即便你我都是师家的孩子,可你是你,我是我,师忘昔宠你,不代表他就能宠我。”   他手下加重了力道,语气听起来不像是个孩子,“二哥,你从小到大见惯了‘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自然不会懂我的艰辛。你衣食无忧的时候,我可能正在坟堆里打滚。你坐在明亮的大殿里,享受周围羡慕称赞的目光时,我可能正跪在地上被人鞭挞。如果我是师忘昔,我也喜欢你,但我只是小九。”   师风语沉默了许久,才道:“小九,你若这次不跟二哥回去,以后,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贺九卿随意道:“我知道,随便去哪里都好,反正我是不会去千纵山的。即便,今日我出了这个门,被人万剑捅死也好,被人千刀万剐也好。说到底,都是我罪有应得,我不怪任何人。”   “那华笙呢?你不肯跟我走,可是为了他?”师风语伸手一指华笙,眸子里难掩痛苦和失落,“自我重生之后,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同华笙在一起了。可是小九,你分明是喜欢二哥的,难道不是么?你此前……此前说过,你最喜欢的人就是我了,你还同我……”   贺九卿心尖一颤,慌忙望了华笙一眼,见他神色淡漠如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轻轻道:“此前是我不够懂事,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亲哥哥对待,再者,你我本就是兄弟。”   “可我不在乎!”师风语语气陡然激动起来,面色胀得通红,同平日里矜持有度,温润如玉的模样截然不同,“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我只想问问你,既然你真心爱的是华笙,当初为何还要撩拨于我?小九,你只知华笙喜欢你,可我也喜欢你!为何你就不能公平一点,华笙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贺九卿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他从未想过,师风语对他居然会有那种感情。可他心里已经装了师尊了,再也装不下别人了。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小九,你跟我回千纵山!”   师风语上前一步,作势要拉贺九卿的手腕,被华笙反手一掌推开数丈远,随后两人就在不大的破庙里打了起来。   外头雨声不停,贺九卿踉跄一步,险些摔地上,他咬紧牙关,将涌上喉咙的腥甜压下去,艰难万状地唤道:“师尊,二哥,你们别打了!”   华笙冷笑:“贺九卿,你看看,你无形中伤害了多少人!以后再敢跟别人牵扯不清,打断你的腿!”   师风语道:“小九,楚卫可是华笙的师兄,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听话,跟二哥回去,二哥保证,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全你!”   “你保全他?笑话!”华笙毫不客气地冷斥道:“你以为他杀的是三五个修士?他一夜间杀了将近三千人!偷盗神器,滥杀无辜,背弃师门,无论哪一条都是滔天大罪,本座都不敢说能保全他,你凭什么!”   “凭我是他二哥!我就一定会护他!”师风语被华笙一剑逼退,很快提剑又上,两剑相接,剑光四溅。   华笙冷笑:“看来师二公子记性不太好,那本座就提醒提醒你。秘境围剿,你长兄可是主力军,他连一眼都不曾多看小九。他但凡站出来,当面承认小九是他弟弟,小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师风语脸色骤然惨白,华笙借机一剑挑飞他的剑,随即将人一掌打翻在地。雪亮的剑尖直指着师风语的喉咙。   “你太不自量力了!”   贺九卿惊悚道:“师尊,不要伤他!”   华笙并未回应,随手一剑挥下,削飞了师风语发间的玉冠,冷冷笑着:“本座不杀你,但你要记住,只要本座想,无人能逃得过青玄剑!”   贺九卿踉踉跄跄地跑了上前,作势要把师风语扶起来,结果后领就被华笙从后面一把扯住。整个人就被拖了回去。   华笙喝道:“要你多管闲事!”   师风语唇边溢出鲜血,他也不甚在意,随意擦了一下,才抬起脸来道:“你不要打小九。”   华笙道:“同你师二不相干,他是你什么人!”   师风语缓了缓气,许久才又道:“蘅曦君,请你看在上师府的面子上,即便是处置小九,也请公开,不要滥动私刑。”   华笙:“在本座这里,已经同上师府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师风语:“可那三千人中,有很多都是上师府的弟子,我们有权过问!”   华笙道:“那又如何?等你什么时候坐到本座的位置上,才有资格说这些!”   贺九卿听得牙齿咯咯打颤,刚要开口再说什么,立马被华笙一记冷冽的目光逼了回去。   三人沉默片刻,华笙才又道:“没人会喜欢在刀尖上舔血,在血海里苦苦挣扎,小九也不例外。这是你们师家欠他的,是师陌寒欠他的,百口莫辩。所以,从今以后,不许你再来纠缠小九,否则……”   他一剑劈了过去,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瞬间便将半个破庙削塌,三人皆是暴露在雨夜里,华笙收了剑,看都不看师风语一眼,拉着贺九卿御剑就走。   直至一座山头,才落了下来。贺九卿才刚一落地,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浑身抖个不住,死死咬紧牙关。   “你该庆幸,你自己受了重伤。”   华笙如此道,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冷冽,淡淡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贺九卿道:“我明白,多谢师尊,又害你做了一回恶人。”   顿了顿,他才又问:“师尊,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你要……你要把我带回华南,当众刑讯么?”   华笙摇头,缓缓道:“为师一定会证明,你不是他们所看到的那个样子,你很好,非常好,值得别人对你好。只不过,有些事情一旦做下,绝无退路,所以小九,该受的永远也逃不了,但是师尊会永远陪你,永远。”   贺九卿喉头哽咽,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师风语的意思是,他不在意和小九是不是兄弟,还是愿意和小九双修(手动狗头) 其实,后面应该还会提一下,师忘昔也对小九动感情了,但是不会有机会讲了。   ☆、跟师尊一起查证~   既是要彻底查明事情的真相, 当然要从头开始查起,贺九卿自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华笙问什么便答什么。   包括陈悯生是如何被楚卫残害,又是如何被关入水牢折磨的, 说得十分详尽。华笙听得很是仔细, 末了才问:“那你可知陈悯生被关押的地方在何处?”   贺九卿给火堆添了根柴火, 两手贴近烤火,闻言便摇头道:“我不知, 我当时只看见周围黑漆漆的,好像是个山洞。里面有水牢, 用的还是活水。因为我同陈悯生当时算是共情, 狠狠体验了一把他当时的痛苦。”   顿了顿,他还是觉得很冷,又往火堆旁凑近些许, 这才低声道:“很疼, 非常疼。若非亲身经历, 很难想象, 在世人眼中那么光辉伟岸,怜悯众生的仙门名流赤玄君,居然背地里手段如此狠辣。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他却要对方生不如死。”   华笙盯了贺九卿一会儿,见他脸色很白,被火光一照, 越发显得面庞消瘦,连唇瓣都血色寡淡。忍不住低声问:“你很冷么?”   贺九卿愣了一下,缩回手准备拢在衣袖中,口中回道:“其实还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手脚一向不老实,总得找点事情做……师尊?”   “这样就不冷了。”华笙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扯了过来,直接连着一层里衣搂在怀里,小九现在太瘦了,抱着都硌手。他将下巴抵在贺九卿的头顶,温热的呼吸缓缓拂过,声音又低又沉,“你身上好冷,竟比为师还冷。”   要知道,贺九卿原先甚有活力,身上总是热腾腾的,冬天就像是个小暖炉。从前他还小的时候,为了能讨师尊的喜欢,每个寒冬都会主动帮师尊先暖被窝。等被窝暖好了,才披着棉衣悄悄地溜回自己的房里。   即使,从前的华笙并没有要求他如此做,甚至毫不领情。可小九还是那么做了。   现如今的小九浑身冰凉,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临近死亡的人。华笙不由自主地揽紧了,两个身体皆冷的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贺九卿眼眶微湿,十分抱歉道:“师尊身上冷,从前都是我帮师尊暖身子的,现在却要师尊来温暖我。师尊是好师尊,可小九不是个好徒弟了。”   顿了顿,他才又道:“可我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即便我身上冷得像冰,也从未想过要用别人的鲜血来温暖自己。师尊,我真的没有撒谎,你信我。”   华笙攥着贺九卿的一双手,贴着唇边替他呼了口热气,闻言,缓缓道:“为师自有决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不例外,我同楚卫也不例外。”   “多谢师尊。”贺九卿缓缓松了口气,感觉手心暖洋洋的,他忍不住往华笙怀里又靠紧一点,蜷缩在一起,整个钻进去,“师尊,如果哪一天师尊要我死,我一定欣然赴死,绝无二话。待我死后,把我的尸骨……我也可能不会有尸骨了,师尊你给我在九奚山立一个牌位,也不枉费我曾经来过这世上一遭。”   华笙语气一凝,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嘶哑:“这世间苍生从未善待过你,难道你就不恨么?”   “恨!”贺九卿回答得十分坦诚,语气很快又低沉下来,“可天下苍生又做错了什么?我不能把恨意转移到无辜人的身上,否则我就跟楚卫没有任何区别了。”   华笙沉默片刻,才道:“好小九,为师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他将贺九卿安置在一旁,取过烤干的衣衫递了过去,这才又道:“你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为师去去就回。”   贺九卿点头,并未多问。横竖师尊绝对不会伤害他的。于是果真蜷缩在地上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头的大雨渐渐停了,火星子噼里啪啦的乱溅,就听耳边传来一声闷哼,贺九卿一惊,迅速坐了起来,借着火光,就见华笙在石洞门口站着,而沐霜则是被他随手推在了地上。   “蘅曦君,你夜闯沐家,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何意思?”沐霜揉着胳膊起身,余光瞥见贺九卿居然也在,当即神色突变,声音陡然尖细起来,“贺九卿?你果真还活着!”   贺九卿慢条斯理地把衣裳穿好,这才淡淡道:“真不好意思,让沐公子失望了,我居然还没有死。”   他很自觉地抬步往华笙身边走去,然后立在他的身后。   沐霜神色变幻莫测,盯着贺九卿片刻,眉头皱得紧紧的,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末了,才低声道:“蘅曦君,你这是要公然包庇魔族妖孽了?难不成,你也想走楚卫的老路?”   华笙抬手,一剑指向了沐霜的喉咙,语气冰冷道:“本座问你,当日在凤凰台,你所说的一切,可是真的?”   沐霜深知华笙素来行事作风,又鉴于前一阵子,华笙提剑单挑魔族和上师府的事,自然不敢轻易造次。闻言便道:“千真万确,一字不假。那封书信乃我母亲亲笔,蘅曦君若是不信,只管查证!”   顿了顿,他又抿紧唇,脸色难看道:“我母亲生前一直都以为小九是楚卫的孩子,这也是真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华笙又问:“可是你将陈悯生带回陈家庄?”   “不错。”   “那你又是从何处寻到他的?”   沐霜蹙眉,很快又低笑一声:“听蘅曦君这个口气,仿佛是在审讯于我。也罢,既是蘅曦君要问,那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不相瞒,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寻到了那里。蘅曦君若是想去一探究竟,在下倒是可以引路。只不过……”   他顿了顿,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来,“就以楚卫的手段,应当早就将那里夷为平地了。哪里等得到我们去取证?”   华笙冷笑:“你当初既然能寻到那里,难道就没想到这点么?”   “不愧是蘅曦君,一语便能中的。”沐霜随口夸了一句,“当初,我好不容易才破了水牢的结界,从中带走了陈悯生。可也是被其中的阵法所伤,哪里能取证?再者,区区一个水牢,何人皆可做下此事,这便算不得什么证据。当然,如果蘅曦君有别的办法,那在下负责引路便是!”   “废话少说!你在前面引路,若是敢耍半点花样,格杀勿论!”   沐霜笑道:“不敢,不敢,在蘅曦君面前,我等小辈自当遵从。”   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华笙身后的贺九卿身上,微微迟疑,才笑问:“可小九断了条腿,想必灵力也未曾恢复。难不成,要把他留在此地?不妥罢,这要是被人寻到,恐怕要当场杀了他。不久前,师风语才带人过来同我商讨活捉小九的事,被我当场拒绝了。我想,沐家犯不着再趟这浑水。”   华笙冷漠道:“闭嘴。”   随后半揽住贺九卿的腰,用剑尖一点沐霜的肩膀,“快点,本座的耐心有限。”   沐霜便不再多言,御剑在前面引路。直至天边泛明,这才落至了一处山头,伸手指了指山下,“蘅曦君,那里便是。穿过石洞,深处就是水牢,你若不信,尽管进去看看。”   华笙未言,只是用剑尖继续指着沐霜,意思再明确不过。   沐霜脸色难看至极,想他堂堂沐家的家主,居然在外被人如此吆五喝六,传扬出去颜面何存。可是一想起师忘昔都能被华笙用剑指着喉咙,当即也就释怀些许。   落至山脚后便直接进了石洞,里面潮湿幽深,岔路口甚多,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便在一处石门边停下。沐霜道:“门被封住了。”   华笙二话不说,随手一剑便将石门破开,入眼就见一间不大的洞中,底下是一间水牢,可水已经干涸,只能见最中央立着根铁柱子,上面布满了漆黑的铁链。   贺九卿咬紧牙关道:“师尊,当日陈悯生就是被绑在那里的!你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查探出他残留在此的气息!”   其实不用他提醒,华笙已经并拢两指横在眉心处,口中念念有词。可这洞中却无半点残留下来的气息,哪怕是连血气都察觉不到。   沐霜一直注视着华笙的一举一动,当即立马道:“我绝没有耍花招,真的是在这里!”   他环顾一周,见原本该有的结界和阵法皆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半点生气都没有。更未见什么通往水牢的活水,仿佛一夜间,这里的格局就被人彻底改变了。   这就是楚卫最聪明的地方。他若是将这里夷为平地,反而教人心生怀疑。可若是光明正大地让人查探,反而是不怕的。毕竟什么也查不到。   贺九卿心里一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染上心头。忽听一声踏碎枯叶的声音,他一惊,猛一抬头,就见石洞门口,不知何时扒进来一只鬼手,满手的泥土,似乎才从土地爬了出来……   ☆、十面聚阴阵   紧接着, 越来越多踏碎枯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即便不用亲眼去看,脑海中也能联想到那种乌泱泱的场面。   华笙轻飘飘地一剑挥下,凌厉可怖的剑气立马在地上劈出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大量的土块崩塌滚落, 露出里面藏着的白骨死肉。   不仅是脚下这片坑底, 甚至是坑壁都藏着残肢断骸。   观这些骨骸的形状和大小, 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头颅不知道被什么钝器击打过, 连天灵盖都碎了。更有的人胸膛处被掏出个大洞,总之全不是好死就对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这都是些什么人?”贺九卿忍不住微微蹙紧眉梢, 询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藏着这么多尸骨?谁杀的?楚卫, 还是另有其人?”   “那谁知道!”沐霜拢起折扇蹙眉,很快又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嘲讽道:“呦, 不愧是堂堂华南的赤玄君, 做起事来果真是赶尽杀绝, 就是想让我们死在这里。我和小九倒罢了, 蘅曦君好歹还是他的师弟,这样也能下得去手。果真是心狠手辣呵!”   贺九卿瞥他一眼道:“你说话就说话,不要总是阴阳怪气的!你再这样, 我让我师尊封你嘴!”   沐霜冷冷笑道:“怎么,你自己曾经被楚卫当场掐断过声带,现如今却不许旁人说话了?难不成, 你也想效仿楚卫?”   闻言,华笙眸色一寒,逼问道:“掐断什么声带?你是何意?”   “原来此事蘅曦君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小九同你关系那么亲近,应该跟你告状了才是!”沐霜缓慢地推开折扇, 半掩着唇慢条斯理地笑道:“就是你师兄楚卫,那次在秘境,他应该是怕小九说什么,生生掐断了他的声带。不过,我也好奇,小九,你怎么又能说话了?”   贺九卿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想起当日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冷漠道:“关你屁事!”   沐霜似笑非笑道:“自然不关我事,横竖也轮不到我心疼你。讲真的,你这条命,根本就不配我父亲以死谢罪地护你!”   “闭嘴!”华笙面上爬满阴寒,反手一掌将沐霜推了出去,冷酷无比道:“配不配,你还没资格评判!”   沐霜倒退十几步,背后直接贴在了墙面,他抬袖抹了一把唇角,入眼便是一片鲜红,笑了笑,才道:“蘅曦君当真好会护短啊,那在下就等着看蘅曦君如何忠义两全。小九到底会不会步他母亲的后尘,可全看蘅曦君要如何决断了!”   华笙道:“同你不相干!”   踏碎枯叶声越来越近,数以千计地行尸走肉从土里冒了出来,浑身挂满潮湿的泥土,尖长的獠牙从没有嘴唇的口中伸了出来,歪歪斜斜地涌了上来。   一张符纸贴过去,将最前面的行尸走肉烧成灰烬,贺九卿这才皱眉道:“这里阴气太重,惨死的亡灵在这里暗无天地,怨气和死气汇聚,应当是九死一生之地。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恐怕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走!”   顿了顿,他又呼了口气,抬眼望着华笙,轻声道:“师尊,我人就在你眼前,我没有办法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操纵这些鬼东西。”   “我知。”华笙的声音在一片昏暗的洞穴中,显得极其沉稳,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手里的青玄剑通身流窜着淡青色的灵气。仅仅一剑便将眼前肃清出一条道路。   他攥紧贺九卿的手,踏着一地的白骨死肉,往前行去。   沐霜在后背冷冷笑了一声,这才跟了上前。   脚下的地面一颤,无数只鬼手破开泥土,从地面中探了出来。   疯狂地撕扯着地面上的人,尖长的爪子泛起暗沉的乌青色,大有一副要将所有人吞吃入腹,连骨血都要吃干殆尽的架势。   越来越多的鬼手像是雨后春笋一般蔓延出来,像极了地狱里的恶鬼,缓缓从阴暗里爬出来,破开土块,歪歪扭扭地爬向人间。   即便胆大如贺九卿,也被这种鬼气森森的场面弄得毛骨悚然。他不愿做师尊的累赘,反手炸了一张爆破符过去。可这些行尸走肉就跟打不完似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耳边传来一阵踏碎枯叶的声音,新的一波白骨破开土块,缓缓往外爬,动作极其怪异,歪七扭八地涌了上来。   这片山脉曾经到底死过多少人,已经不得而知了。   贺九卿又是一张黄符贴了过去,炸出一地的白骨死肉,将攀在他腿上的邪祟一脚踢飞,这才有空观望一下场上情形。这些行尸走肉根本就不知道痛,即使他们只剩一只手,或者是一条腿都照样可以活动。   完全能将活人生生撕碎,再吞噬入腹。   沐霜先前受了华笙一掌,落了点轻伤。起初还应付得游刃有余,可逐渐被越来越多的行尸走肉击垮,身形也显出几分狼狈。一不留神,胳膊就被邪祟咬了一口,当即硬生生地撕下一条皮肉。   此地阴气又重,一旦沾染了血腥味,场面立马混乱起来,一片狼藉。华笙眉头蹙紧,他并不管沐霜的死活,可却不准任何邪祟再伤害贺九卿一丝一毫,一人一剑挡在最前面。   好几只邪祟在白骨堆上攀着,对着华笙露出一口乌青色的獠牙,随后被他一剑削飞头颅,身形就歪了下去,不消片刻,遍地都是残肢断骸。   贺九卿没找到任何能下脚的地方,心里一面念叨着“爱护环境,保护自然”,一面紧贴着华笙,生怕自己一个半残落单。   余光瞥见沐霜快被邪祟活埋起来了,想了想,到底是甩了张黄符过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沐霜咳嗽着从白骨死肉中爬了出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贺九卿!你疯了!”   贺九卿嗤的笑了一声:“我要是能杀你,早就动手了!看你引的好路!”   沐霜脸色极难看,待缓平这口气,才道:“谁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瞳孔猛然一缩,手指着一个方向,颤声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虚空中隐隐浮现着一道黄符,上面的咒文鲜红如血,仿佛活过来一般扭曲可怖。   华笙脸色一沉,咬牙道:“聚阴符!”   此话一出,贺九卿和沐霜的脸色同时一沉。   这种聚阴符可是至阴至邪的符咒,在修真界早就被列为了禁术,但凡出现,必定要引起大范围的恐慌。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两个国家开战,其中一个国家兵弱,眼看着就要国破家亡。不知是谁寻得了聚阴符,以符咒为引,生取十位至阴命盘之人的活魂为灵线,摆成聚阴阵,战事立马大反转,最后弱国战胜了强国。   可因为用了此法,造成了大杀戮,不久之后,弱国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此后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再不知古时候的战场到底在何地。   沐霜道:“难不成,这里曾经是个战场?否则即便有聚阴符,也很难短时间内招来这么多行尸走肉!”   此话一出,贺九卿愣了愣,随后破口大骂道:“楚卫当真卑鄙无耻!我知道了,就是因为这里风水极阴,寻常人根本就寻不到这里来!若是被人撞破,也能让对方永远不能离开!”   在聚阴符的召唤下,越来越多的行尸走肉破开泥土爬了出来,即便身上衣衫褴褛,泥土斑驳,可仔细辨认,果真穿着战甲,手里攥着刀枪!   华笙一面护住贺九卿,目光往四面八方逡巡一遭。聚阴阵分十面,十面皆是死路,遂也被修真界称作为“十面聚阴阵”。   一旦阵法起动,必然是一场可怖的厮杀!   华笙一剑挥下,阵法立马将劲势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他喉头一甜,唇边染了鲜血。   沐霜道:“我知道了,这阵法不可破。只要我们使用灵力,这阵法便会原封不动的还回来!就是让我们自伤,自杀!”   可哪里能够不使用灵力,华笙一人一剑,在尸山血海前挡着,身上很快也是血迹斑斑。   贺九卿腿伤未痊愈,落华剑也丢了。除了会些简单的符咒之外,身无长处。根本帮不了华笙什么忙,反而会一直拖累他。   忽然,他开口问道:“师尊,如果说我要给那三千修士赔命,要怎么赔?”   华笙挥剑,沉默片刻,才道:“三千刀。”   贺九卿身形一抖,缓了许久,才苦笑:“当真如此?”   华笙却又不答。   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华笙,贺九卿心里暗道:三千刀,那便是千刀万剐了,即便能活下来,也没有人样了。   他默默地松开了一直拽着华笙衣袖的手,脚下往后退了几步。他记得原文中好像提过一次,聚阴阵虽是十门十死,可却是有个法子可以破解。   据说,如果有人愿意主动献命,祭出自己的灵魂,以供聚阴阵里所有的亡灵吞噬,那么他便会成为“葬阴人”。简单来说,就是行走的活靶子。   华笙挥下一剑,似乎是有所感应,猛然一回首,死盯着贺九卿道:“你要做什么?不许你胡来!”   贺九卿往后一直退,身后便是乌泱泱的一群行尸走肉,他腿脚不利索,一直在踉跄着行走。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他道:“师尊,我想清楚了。横竖我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其实差别并不大。”   华笙面色阴沉,抬腿向前一步,作势要把他提溜回来,可随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新的一波邪祟,硬生生地挡在了两人中间。他怒极,一剑挥下,凌厉的剑气劈不开阵法,却能让聚阴阵的力量越来越大,让自己的伤势越来越重而已。   “贺九卿!你给我回来!你若是敢死,我就一剑劈开九奚山,让你母亲连个坟墓都没有!”   贺九卿已经双手在虚空中结印,周围狂风乱绞,将他面颊上的面具拂开绞成碎片。衣衫猎猎生风,整个人扬起飞旋。原本浮现在半空中的聚阴符像是受到感应一般,逐渐同他融为一体,伴随着这一变故。   场上所有行尸走肉疯狂暴躁起来,漆黑色的阴气结成十几条锁链,转瞬间就将贺九卿紧紧束缚住。他面色极白,发丝散乱,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了出来。   不偏不倚地撒在了阵眼中央。很快,他整个人就被黑气拖拽着走,而身后就是无底深渊。华笙的声音破开阴霾,一剑劈了过来,伸手一把攥紧贺九卿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回来!”   贺九卿气若游丝地苦笑:“师尊,三千刀啊,你还是想要我死!我厌倦了这个残破的躯体。我没有放弃师尊,我放弃我自己总成了罢!”   华笙面若豹状,低吼道:“贺九卿,你这次若是敢走,为师就彻底弃了你,再也不要你了!我会寻来忘川水,将你忘得一干二净,抹去你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贺九卿愣了愣,随即点头笑道:“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九,不要!”   华笙暴怒,手里一空,什么也抓不住了。亲眼看着贺九卿是如何被锁链束缚着拖进了无底深渊。就跟曾经做过千百遍一样,伸手去拉他,可终究是擦肩而过。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青玄剑一瞬间黯然下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而他整个人颓然地单膝压地,眸子一垂,两行眼泪顺着面颊砸了下来。   他分明不是那个意思。可最终,还是失去了他的小九。   不同于上一次秘境围剿,这一次,乃是他亲眼所见,可却无能为力。   隐在黑暗处的楚卫望着场上情形,面上露出一抹几近疯狂的冷笑,他抬手,垂眸盯着手里的琉璃瓶子细看,里面团着一个特别小的贺九卿,他最后望了两眼,手一松,便将琉璃瓶子丢进了深渊里。   待风平浪静之后,场上哪里还有什么白骨死肉,连山脉都被夷为平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只有一道白影儿还久久不肯离去。   沐霜挣扎着从废墟中爬了出来,满身都是鲜血。一步一踉跄地走了上前。   结果被华笙一把掐住脖颈,又重新摔回了废墟中。   “咳咳咳。”沐霜口吐鲜血,笑着道:“蘅曦君生这么大的气做甚?聚阴阵并非我所设,贺九卿也非我所杀。我这可是帮了你,反正小九早晚也要死在你手里,现如今以身殉阵,再好不过了。”   “你闭嘴!”华笙提剑,一剑从沐霜的胸膛中穿了过去。可青玄剑如同沉封了一般,上面锈迹斑斑。这么一剑,也要不了沐霜的命。   沐霜满脸皆是鲜血,大笑道:“哈哈哈,想不到你华笙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失去了剑心,你怎能拿得起青玄剑!你优柔寡断就活该一个也得不到!我即便毁不了楚卫,我也要毁了你,至此以后,华南后继无人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虐,对吧,哈哈哈。 小九下章就回来了,而且开了金手指。 其实,他当时是有点犹豫的,所以才问师尊,要怎么赔命。 师尊特别冷漠(缺心眼)地说,三千刀(qwq) 就小九那个怂样,他肯定受不了,所以,这个身体彻底毁了,对他来说,换个身份回来,还是个好事情。 楚卫即将下线辣~舅舅那个坏东西即将上线辣~   ☆、七星招魂灯      “……七星招魂灯, 七星招魂灯。”   华笙面色惨白,口中喃喃自语,忽然抓起青玄剑转身就走。他灵力溃散得厉害,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滚滚落下。勉强运转出几近枯竭的灵力, 回到了华南山。   根本顾不得任何人, 一脚踹开了殿门, 彼时楚卫也才回到主殿,尚且未来得及换身衣衫, 华笙已经提剑打上门来。   沉封住的青玄剑鲜血淋漓,锈迹斑斑, 一剑便刺了过去, 在距离楚卫喉咙只有半寸距离,才堪堪停了下来,华笙咬牙切齿道:“师兄!”   楚卫眸色一厉, 忽而冷冷笑道:“怎么, 发生了何事?二话不说就打上门来?华笙, 你心里可还认得我这个师兄!”   “事到如今, 你就不能同我说一句实话么?”华笙面色极冷,拿剑的手攥得稳稳的,“讲句真话, 有那么难么?今日,你可敢当着华南祖先的面发誓,这些事同你没有半分关系?”   楚卫冷呵道:“华笙, 你是疯了不成?居然敢拿剑指着我!”   他仅有的一只手攥紧剑刃,往前逼近一步,“你的意思是,觉得是我一直以来在诬陷贺九卿?华笙, 你莫要糊涂,你我多年的师门情谊,师兄待你如何?你心中可有数?”   华笙缓了口气,才低笑道:“师兄待我自然是好,正因如此,我才想听一句真话!”   “真话就是,贺九卿死有余辜。”楚卫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华笙的神态,倏忽才笑着摇了摇头,“华笙,你变了。你从前沉静稳重,矜持内敛,遇事总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一个。可是现如今,却变成了这番模样。贺九卿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值得你为他如此?”   “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师兄。”华笙终究是放下了剑,满脸失望,“你不是我认识的师兄,你不是。我师兄光辉伟岸,心怀天下,是个极正直,品性极端,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的人。可你不是,你自私虚伪,假仁假义,两面三刀,薄情寡义!”   楚卫似乎被这句话气到,脸色当即大变,狠狠一甩衣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华笙!你住口!我薄情寡义,自私虚伪?难道是我愿意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贺九卿,你我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华南尊者,何至于会沦落到被修真界议论指摘的地步?你现如今责怪我爱上许念,你不也同样爱上了贺九卿!”   华笙抬眼望他,似乎有点不认识了。同门师兄弟一场,现如今却闹得兵戎相见,不由让人唏嘘。须臾,他才道:“你终于承认,你爱上许念了。”   “没错,爱上又如何?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你有证据么?”楚卫语气颇为嘲弄,余光瞥向青玄剑,“你为了贺九卿,连剑心都丢了。现如今这柄青玄剑同废铁有何区别?”   华笙道:“即便是废铁,也足够要了你的命。”   楚卫不为所动,逼近一步,冷冷笑道:“华笙,你莫要忘了。若是你我皆出事,华南可就后继无人了。你以为我死了,你便能高枕无忧了么?笑话,华南两尊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   他面容微微狰狞起来,又接着道:“你渡劫飞升,本该摒弃七情六欲,可你却仍旧深爱贺九卿。因果轮回,有因才有果,你到底是拿什么东西换来的?你还能有什么,命么?”   华笙面色一寒:“同你不相干!我且问你,七星招魂灯在何处?”   “怎么,你想点燃七星招魂灯将贺九卿招回来?”楚卫微微惊了一下,随即摇头大笑,“别傻了,华笙。你以为他还能活着么?聚阴阵中的阴灵,早就把他撕咬成了碎片!我连他最后一魂一魄都丢了进去,他不会再回来了!”   “楚卫!”华笙眸色猩红,万般情绪皆是化作一句,“你该死!”   “你敢杀我么?你能杀我么?我可是你同门师兄!你可别忘了,是谁教你的剑法,是谁扶持你继任掌门之位,又是谁为了天下苍生,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操劳!”楚卫冷冷道:“何为善,何为恶,你真的分得清楚么?我若当初就杀了贺九卿,秘境围剿就不会死三千修士!杀一人,保三千,你说这是恶,还是善?”   “小九有错,我自会罚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管教他!”   楚卫:“你管教他?那好,我且问你,三千修士的命,你要贺九卿怎么赔?若按华南门规,自当钉死在耻辱柱上,生受三千刀,你舍得么?”   舍得么?自然是舍不得,只要看他红了眼眶,心口立马就闷疼得厉害。恨不得替他伤,替他痛。连渡劫飞升所要摒弃的七情六欲,华笙都可以用极高的代价替换,怎么可能舍得让贺九卿受这种痛苦。   可必须要有人受才行。楚卫一语道破:“你想替他受这个罪,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才是。你可是华南的掌门,华南丢不起这个人!”   华笙近乎是低吼出来:“我愿意替他,同你有什么关系?天下苍生皆是命,可小九的命也是命!你凭什么干预我同他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资格!”   天下苍生皆是命,无人怜悯贺九卿。   “就凭我是你师兄,我不让你受,你就不能替他受!”楚卫指了指自己的断臂,“他胆敢断我一臂,纵然是万劫不复也是罪有应得!”   华笙怒起,提剑挥下,可青玄剑已经沉封,如同一块废铁。楚卫一挥衣袖,便将剑挡下。谁料华笙怒火难消,狠狠一掌打了过去,楚卫未曾防备,直接倒飞出去,撞在石柱上,鲜血狂喷。   他一剑指着楚卫的喉咙,面无表情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七星招魂灯在何处?”   楚卫毫不怀疑,如果他今日不把七星招魂灯交出来,华笙定然会一剑贯穿他的喉咙。他万般不愿,可也只能将灯交了出来,冷冷道:“你且记住,华南乃三大宗门之首,若是华南乱了,魔族定然趁虚而入,届时天下遭逢大难,死的又何止是三五千人?跟天下苍生的命比起来,区区一个贺九卿根本算不了什么!”   华笙掌心一拢,小心翼翼地将七星招魂灯收了起来。闻言,沉默片刻,才将剑收了回来。冷漠道:“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了你。楚卫,你也记牢了,天下苍生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苍生,可小九却是我一个人的小九,谁若再敢伤他一分一毫,我要了他的命!”   语罢,他抬腿就走,半分都不迟疑。   楚卫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华笙,你可要想清楚了。七星招魂灯一旦使用,燃烧的便是你的生命!可你又有多少年可活!”   殿门哐当一声从外头沉沉关上,将楚卫的声音彻底阻断开来,华笙缓步踏下一排长阶,两边跪满了华南的弟子。为首的几人手中各捧着很厚一叠公文。皆是从修真界各地传来的消息。   这些年也多亏了楚卫镇守着华南,才保修真界安定祥和。   “蘅曦君,”一个弟子跪地,颤着声道:“魔族近些时日蠢蠢欲动,上师府那边派人传来消息,声称不日便要同魔族宣战,还请蘅曦君和赤玄君早日做下决断。”   华笙淡淡点头,算是应承下来。须臾,抬腿继续下台阶。弟子们没人再敢说话,跪地恭送。   待回了望曦峰,华笙先是写了封信,差人送去上师府,随后才去了贺九卿的房间。这里还同从前一模一样,什么都不曾变过,可仿佛什么都变了。   等将所有的准备都做好,华笙这才盘腿坐在阵眼中央,划破手指,仔细地又在地上重描了一遍符咒,待确认真的一笔不差之后,才运气点燃了七星招魂灯。合上双眸,静静等着。   在一处漆黑无比的空间里,隐隐就见一道很模糊的身影。双膝跪在地上,发丝散乱,垂着头,也看不清楚面容。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四肢皆被沉重的锁链束缚住,就连脖颈处也套着一副枷锁。背靠着一面同样漆黑的石柱,表面的符咒如同活的一般,不断吸取少年的灵力。   准确来说,他已经没有肉/体了,残留下来的元神却要永生永世地束缚在无底的黑暗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安静得如同死了一般,时间和空气都是静止的。   “小九,醒醒,小九,师尊带你回家。”   贺九卿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脸来,入眼仍旧是漆黑一片。仿佛刚才都是幻觉。他动弹不得,像条狗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不生不死,永无止尽。   无比的绝望和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声嘶吼道:“师尊!救我!师尊!快带我离开这里,师尊!”   周围的阴灵嘲讽:“他还在喊,已经喊了三年了,根本没有人救他!”   “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师尊不会再要你了!”   “进了我们这里,永远都出不去!”   “你师尊不要你了,他早就走了!”   ……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师尊绝不会弃我,他不会的!”贺九卿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明明想要蜷缩在一起,可被铁链束缚着,只能徒增痛苦,“不是的,他没有,不是这样的。他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师尊不会的,他没有!啊——”   他猛然挣扎起来,震得铁链哗啦啦的响,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束束光芒,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只听“咔擦”一声,锁链寸寸断裂开来。贺九卿破空而出,徒手撕裂空间,眼前骤然亮如白昼。   光明和自由就在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给小九开个金手指,,让他回来虐渣罢,小可怜虫   ☆、但愿君心知我意   转眼三年后。   “你们听说了没有?仙门现在要对魔族赶尽杀绝!”   眼下正是饭点, 酒楼里坐了不少修真者,一听这话纷纷围了过来,竖着耳朵听热闹。   场中央的圆桌子旁,坐着个相貌猥琐的男子。他身形瘦弱, 个子不高, 两撇山羊胡。说起话来绿豆大的眼睛泛起精光。   见周围的人全都聚了过来, 这才右手攥着只茶杯,全然充当惊堂木。一脚踩着凳子, 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你们可是不知道啊!我二大爷家的小堂妹在仙门当外门弟子。这几年仙门和魔界打得不可开交, 多少个小门派纷纷下场, 又尽数罹难。就在前几日,又打起来了,华南首当其冲, 带领着三大宗门杀上魔界, 眼看着又是一场厮杀, 结果半路出现个神秘人横插一脚, 硬生生地扭转了局面!”   他说着,一拍大腿夸张地大叫,如愿以偿的听见周围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才兴致勃勃的继续道:“多少个仙门弟子上去, 都不顶用!那人修为奇高,招数极其诡异,来无影去无踪的!华南两尊足够厉害罢, 都没有当场制服他,可见那人修为有多高深了!”   在场的众人听得起劲儿,瓜子壳嗑得满天乱飞。就听有人疑惑道:“这人打哪儿来的?莫不是魔族的妖孽罢?”   “魔族妖孽不都死绝了?”另外一人掐手指头算,“许念, 魂千,贺九卿,通通都是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我还听说,贺九卿是被蘅曦君亲手所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罢,反正凤凰沐家是这么说的,谁知道!”   “搞不好是贺九卿又回来了呢?他可是连神器都敢偷盗,没什么是他做不了的!”   “那也不见得吧,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何必要等三年?”   众人觉得有道理,又继续喝酒闲聊。   “要说起这个神秘人,嗨,可不得了了!据说长得妖冶俊美,谈笑间邪气四溢,模样俊得不像样。穿着一身玄衣,就像是凭空跳出来似的,当即就把赤玄君吓到了,据说连这少年一招都没接下,幸亏有蘅曦君护着,否则,啧啧。”   在二楼最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玄衣少年,他懒洋洋地靠在窗户台边,一脚踩得老高。嘴里叼着根冰糖葫芦,吃得就剩下两颗了。百无聊赖地听着闲话。   时不时探着脑袋往街道上眺望两眼,见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面上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耳边还全是聒噪声。他将叼着的冰糖葫芦吐了出来,忽然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掷,低声咒骂了几句。还用鞋底将碎瓷片碾了几下。   二楼登时鸦雀无声,众人寻声望去,见只是个年轻人。   有人嘲弄道:“嗨,操/你/娘的,这哪家溜出来的野孩子?有娘生没娘教,跑这来儿闹事!简直不像话!你摔杯子甩脸色给谁看?去你娘的!”   来这吃饭的,大多都是在家闲着没事儿干的败家子,要不就是一些市井之徒,中间混着几个修真者。见状都抱着胳膊在边上看戏,甚至希望骂声越难听越好。   “操/你/全家,你他娘在骂谁?”   这年轻人穿着一身玄衣,领口开得极低,露出精致的锁骨,腰间系着皮制腰带,上头装饰着骷髅头形状的铜制饰品。   左右各挂了一条穗子,中间缀着银制镂空铃铛,鲜红色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可并未听见半分铃响,十足诡异邪气,可又多了几分肆意张狂。   “就是骂你!我呸!狗娘养的,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言,这年轻人眉梢一挑,双手交叠着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关节响。随手提了个凳子大步朝人群中走来。   在场观客一看这阵势,立马如惊鸟散开,纷纷往边上逃窜。   “你……你不能胡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你敢动手,我就……我就操……”   话音未落,就听“哐当”一声巨响,大量的鲜血爬了满脸。这人惨叫一声,像个疯子似的,慌忙往旁边逃窜。   哪知被那年轻人提着后领拽了回来,按着他的头,一连往柱子上撞了好几下。伴随着每一声响,整个楼层都震了三震。   众人哪里见过这阵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楼底下的客人听见了动静,爬上楼梯,探着脑袋观望。有几名修真者见情况不对,纷纷拔剑,结果这年轻人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随手一挥衣袖,尽数将人打下了二楼。   “以后骂别人之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鬼样!”年轻人冷冷笑着,见手底下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才很嫌恶地丢开了手,目光环顾周围一圈,语气慵懒道:“先前听你们说,贺九卿是被蘅曦君亲手所杀?谁说的?”   众人战战兢兢,闻言七手八脚地推出个人来。这人吓得够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尊者饶命啊,这不是我说的,是沐家的家主说的,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就连蘅曦君自己都默认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冷笑道:“说得对,说得好极了。贺九卿罪该万死,死有余辜。你们可以滚了!”   待所有人都走光之后,他才一脚将挡路的板凳踢飞,微微有些懊恼。许久之后,才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腿下了楼。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即便是有肢体触碰,很快便擦肩而过。   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小九,乖儿子,你慢点跑,当心摔着!”   他整个人身形一僵,脚下顿住。回眸就见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满脸温柔地哄道:“小九乖,晚上阿娘做芸豆糕给你吃好不好?”   “好!阿娘做的芸豆糕最好吃了!”   妇人抱着孩子欲走,刚一抬眼,就见眼前有个玄衣男子死盯着他们不放,当即吓得后退几步,惊道:“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可不怕你!”   “不做什么,你儿子很可爱。只不过,”他语气顿了一下,说不出来的低落,“小九这个名字不好,改一个吧。哪怕叫小六,小七,小八都行,莫唤他小九。”   这妇人愣了愣,等再缓过来神时,眼前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那道身影。   他去了趟华南山,可终究没敢进去,只在山脚来回徘徊。憧憬着可以同师尊再见上一面,可又盼着永不再见才好。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将一个人磨搓得面目全非。他现如今这番容貌,师尊定然再也认不出来了。   也许对师尊来说,区区一个小九并不算什么。若是同天下苍生比起来,小九不过就是万千世界中的沙粒芥子,更加不算什么。   所以,师尊弃了他,忘了他,再也不要他了。就像是聚阴阵里的阴灵说的那样:你师尊早就不要你了。   可他自己却有苦难言,情难自禁,痛不欲生。在聚阴阵中每每撕心裂肺,痛苦万分时,唯有恨意拉扯,才能让他继续苟活下去。   他本不想恨华笙,可若是不恨,早就不知道死过千百回了。   贺九卿偶尔会想起,曾经和师尊一起生活的场景,春日野悠,午后小憩;近暮方醒,醉卧花间;隔栏望水,挑灯夜读。   可师尊却始终没有接他回家,任凭他在聚阴阵中生不如死,苟延残喘。   华笙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全修真皆知。可他同时又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只有贺九卿知。   也许今生今世,他们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真正的拥有彼此。是非功过暂且不论,他这一辈子过得根本不值,想要抓住的,总是擦肩而过,想要释怀的,却又耿耿于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日思君不见君,但愿君心知我意。   至了晚间,贺九卿才回到魔界,一脚才踏进殿门,迎面就飞来一只茶杯。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侧头躲开,语气慵懒道:“舅舅,你也少发点脾气,容易早死。”   魂天怒道:“贺九卿!谁给你的胆子回来的!”   “我想回来就回来咯,腿长在我身上。”贺九卿见殿内一片狼藉,压根没有下脚的地方,殿内还跪着几名仙门的弟子,观衣着,应该是上师府的人,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转了过去,接着道:“你没事抓他们过来做甚?”   魂天缓了缓气,冷笑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替吾儿出气!剥皮抽筋,千刀万剐都不足为过!”   此话一出,几个仙门弟子脸色煞白,纷纷把目光转向贺九卿。可皆是面露震惊,许久才试探着询问:“请问你是贺公子么?”   贺九卿回道:“不是。”   他方才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几个人皆是从前在陈家庄遇见的弟子。可时过境迁了。救不救,其实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没这个必要。   “随便你罢,杀了便杀了。”贺九卿抬步就走,顿了顿又嘲讽道:“表哥生前,未见你们父慈子孝。死后,舅舅倒是把慈父的一套搬了出来。别说是杀三五个弟子了,你就是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表哥也不会回来了。他挺恨你的,临死前还跟我说,希望我跟他都出生在普通人家。”   身后立马传来一道风声,贺九卿身形动都没动,手一抬,曲指捏住砸过来的杯子,微微一用力,顷刻之间碎成了粉末。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卑躬屈膝,苟且偷生的小九了。   贺九卿冷笑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表哥恨你,我也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没啥变故的话,九月份初,连续五天日万(点烟),五万字应该还是写不完。   ☆、我就是地狱~   魂天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殿内:“贺九卿!你该死!魂千若不是救你, 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魔界遭逢大难,全是败你们母子所赐!”   贺九卿眸色一厉,猛然一挥衣袖,殿内的摆设登时东倒西歪。他仅仅是一抬腿, 人已经抵达了魂天的身前。一把抓紧他的衣领, 望着他满头白发的苍老面容, 冷笑道:“舅舅啊,那是你活该!你放心, 我不会杀你的,从今天起, 魔界就归我统治, 只要我活一日,保魔界一日。表哥泉下有知,定当安息了。”   魂天现如今是孤家寡人, 唯一的妹妹死了, 亲生儿子也死了, 现如今连小九都对他恨之入骨。这三年来, 每个晚上,许念和魂千都会如约而至。   许念埋怨他当初为什么要对她那般心狠,还不肯放过她唯一的孩子, 魂千也怨恨他为什么非要一统三界。   魂天自然将一切痛苦的源头,归结到了贺九卿身上。他恨毒了这个野种,恨不得撕碎他, 可现如今又杀不了他。   执念和恨意如同蚀骨的毒/药, 在心底深深地扎恨, 魂天每痛苦一分, 恨意便加重一分。恨意就像是藤蔓一样, 疯狂的滋生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痛苦就像一道密集的大网,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浑身每一处都疼痛难忍,心里像是被红莲业火焚烧着,容不得他有片刻的喘息。   至从失去了儿子之后,他越发苍老起来。终日守着偌大的空殿,还要应付仙门百家,头疼不已,痛苦不堪。他需要大量新鲜滚烫的人血,用来浇灭心底难以忍受的炽热。   可服了人血之后,他只得片刻的欢愉痛快,之后如同染上了毒/瘾,越是烦躁难忍,越是要服用更多的鲜血,用来温暖自己冰冷的躯体。   这一切贺九卿皆是冷眼旁观,不为所动,甚至还会亲手将人送来,诡笑着唤他舅舅。   魂天心里极度惶恐不安,明知这是在饮鸩止渴,自取灭亡,可还是忍不住周而复始,如同野蛮的畜生,发了疯似的不受控制。   回首往事,他绝望而惶恐的发现,身为一个兄长,他把亲妹妹推出去任由仙门百家践踏,亲眼看着她死。   身为一个父亲,他一直以来疏忽了对魂千的关心,导致他最终惨死在了秘境,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作为小九的舅舅,他从未待小九好过,动辄打骂,冷漠待之,百般利用,毫不关心。   一手遮天的权利和无止境的欲望,早已经将他腐蚀成了一个魔鬼。没有任何人会原谅他,等待他的只会是永生永世的孤独!   而现在,他只能拖着这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身体苟延残喘。面对生命的流逝,毫无挽留能力。甚至再也管不住不听话的小九。   贺九卿笑了笑,伸手抚平魂天的衣衫,“舅舅,你别生气,你越是生气,死得越快。你要知道,你打不过华笙,华笙现在未必打得过我,只要我想,天下都是我的!但是……”   他手底下渐渐发紧,笑容越发灿烂,“用我母亲和表哥的命,才换回来的天下,我要了也没意思,是不是啊,舅舅?”   魂天咬牙切齿道:“你真该下地狱!”   “地狱?什么地狱?”贺九卿故作吃惊,很快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身体是由万千阴灵拼凑而成的,没有人杀得了我,我就是地狱!”   他笑够了,笑累了,手一松,便将魂天推回了座位上,甚至连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语气稀疏平常,“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招惹我。否则,我定然将你的功力吸干,让你去九泉之下,好好跟我母亲赔个不是!”   魂天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以小九现在冷硬心狠程度,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能做得出来。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就像是贺九卿自己说的,他的身体是由聚阴阵里万千阴灵的怨念拼凑而成,天地间的恶意不止,怨气不灭,他就永远也不会死。   贺九卿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祸得福,还是重新坠入了无间地狱。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   他有点累了。刚一出殿门,身后立马传来几声,“贺公子,我们知错了,求贺公子饶命!”   脚下顿了一下,很快又抬腿继续往前走,他连头都懒得回一次。   忽然,有个人道:“师三公子!师三公子!”   贺九卿脊背一僵,猛然回过头来,面容染上一层寒霜,仅仅是一抬腿的动作,顷刻间就抵达人前。一把掐住那人的脖颈,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刚才唤我什么?”   “师……师三公子。”这人被掐得脸色涨红,震得身上的锁链哗啦啦的乱响,磕磕跘跘地求饶道:“师三公子饶命啊。我们同是……同是上师府的弟子,本该同气连枝,求公子……饶命。”   贺九卿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尖直窜上头皮,连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抽痛起来,耳边嗡嗡作响,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懑侵染心头。手底下发紧,直掐得这个弟子气若游丝,眼看着就要被活活掐死了。   他咬牙,带着三分震怒,七分冷酷,一字一顿道:“不要唤我师三公子!”   “他算哪门子师三公子!不要求他!”又有一人站出来,满脸愤慨地指着贺九卿的鼻子叫骂,“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蘅曦君当日没能将你打得魂飞魄散,该是顾念着师徒一场!可你居然不思悔改,还敢出来兴风作浪!你就不配同上师府相提并论!”   贺九卿随手将人丢了出去,闻言,目光像是钉子一样剜了过去,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白衣少年。末了,才摇头嗤笑道:“可就是我这个邪魔歪道,曾经以身犯险,救过你们的命。”   “焉知不是你一手策划!”这弟子义正言辞地反驳指责道:“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若不是你犯下了滔天大罪,蘅曦君为何要杀你!”   三年前,明明是他自愿以身殉阵,救下了师尊。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罪有应得,所以被华笙清理门户了。自然而然,所有的罪也都推到了死去的“贺九卿”身上。让他背负骂名,万劫不复。   而楚卫却什么事都没有。   对此,华笙明明可以解释的,可他却没有。也许,师尊从心底就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对待他的“死”,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就如同师尊当年自己说过的,要弃了他,忘了他,亲手抹去他在华南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而事实上,师尊的确做到了。   三年以来,师尊从未寻过他。可贺九卿却还像个傻子一样,不生不死地在聚阴阵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受尽疾苦。幻想着师尊可以提着青玄剑,一剑破开聚阴阵接他回家。   可是,师尊没有。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最烦这样了,带下去,关水牢。”   贺九卿抬腿便走,身后又接二两三地传来几声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终于清净了。   晚间的微风一吹,清冽的荷香迎面扑了上来,桥下流水喧豗,红莲妖冶,清漪滟涟。贺九卿伸手抚摸着桥栏,当年同华笙在一处生活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朝看红霞,午后小憩;近暮方醒,隔栏望水。而现如今茕茕孑立,独自一人。忽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夜色下迅速蔓延开来,贺九卿愣了愣,身形很快便隐匿在了阴影中。   “长思,你在做什么?”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白影儿踏了进来,先是瞥了一眼满地的碎瓷片,这才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孩子身上。   “对不起,蘅曦君,我就是想……想弄点吃的,可我太……太笨了。”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唇红齿白,十分清秀。此时此刻,甚是拘谨地捏紧衣袖,红着脸嗫嚅道。   贺九卿躲在门外,刚好能将殿内的场景尽收眼底。他瞳孔猛然一缩,心脏跟着紧了起来,像是有千万根毒针一齐扎进肉里。   华笙神色淡然得很,也看不清楚是喜是怒,同从前相比,似乎气质更冷了些。背影也极其清瘦。他并没有生气,单手按在小孩子的头顶,轻声道:“无妨,你没有伤到就好。”   贺九卿只觉得一股子闷气直接堵死在了心窝里。华笙就没对他那么温柔过!若是他这么大的时候,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殿里偷吃东西,不被华笙抽个半死,起码也要一脚踢出殿外!   可这个叫做“长思”的孩子,却能轻轻松松地得到华笙的偏爱!   这不公平!这些原本都是小九的!   贺九卿气得一掌打在树上,眼珠子渐渐爬满猩红的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气什么,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拿命换来的。   师尊即使不要他了,也不准把对他的好,再送给别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再者,谁又不是从半大孩子过来的。   当初师尊要了他的时候,师尊好大一把年纪了,可小九才十七岁,是个孩子。      ☆、儿砸居然如此丑陋!   贺九卿愤而转身, 挥袖就走。   殿内。   华笙道:“你饿了?”   长思搓着手,红着脸摇头道:“不是的,蘅曦君。我就是……就是听你在梦里反复提及芸豆糕,就想试试看, 能不能做出来。”   华笙沉默了片刻, 眸子里闪过几丝悲色, 可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长思看得愣了一下, 昂着脸,下意识地唤道:“蘅曦君, 你怎么了?是不是弟子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华笙摇头, 收回手,语气掺了一丝无奈,“以后本座睡觉的时候, 你莫再进来打扰, 知道了么?”   “是, 弟子记住了。”长思赶紧拱手应是, 犹豫片刻,才试探着询问道:“蘅曦君,弟子今日听门内的师兄们说, 您座下曾经有过一位弟子,姓贺,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您提起过?”   此话一出, 华笙面色一寒,轻斥道:“放肆!”   长思到底是个半大的少年,一见华笙动怒,吓得立马跪地, 战战兢兢地告罪道:“弟子知错了,求蘅曦君原谅,弟子再也不敢提了!”   华笙神色难明,五指收拢着蜷缩在宽袖下。许久,才渐渐将翻涌上来的怒火压下,“往后没有本座的允许,不准你随意下望曦峰,记住了么?”   “记住了,弟子知错,弟子再也不敢了!”   “下去罢。”华笙随意摆了摆手,这才转身踏出殿门。他方才很清晰地感应到,有人混进了望曦曦。   望曦峰周围是有结界的,从前他为了防止有人擅自闯峰,特意加了好几重结界,一般人根本就上不来。   可方才那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普天之下,除了小九,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近几日,长思觉得,无论他做什么事,身后都像是有一双眼睛死盯着他。初时,他还以为是蘅曦君在监视他,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每每被盯得毛骨悚然,浑身都很不自在,可每次转身四下寻找,什么也没发现。不多一会儿,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就又出现了。   长思平时不敢过去打扰蘅曦君,好在蘅曦君也不甚管他,通常都是一个人在望曦峰乱转。可近几日,他不敢太过招摇,生怕前脚才一离开蘅曦君的视线,后脚就被人抓了去。   听门中的师兄们说,现如今魔族甚是猖狂,到处捉仙门弟子抽筋扒皮,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弟子。吓得长思连殿门都不敢出,想方设法地往蘅曦君那里躲。   奇怪的是,每次他一凑近蘅曦君,身后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立马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是错觉。   午间,华笙在书房里小憩,按望曦峰的规矩是不准任何人在这时候打扰的。就连近三年来,颇受蘅曦君偏宠的长思也不例外。   他战战兢兢地拱手告退,手里还捧着几卷书。一只脚才踏出书房,后背立马一紧,浑身都起了一层白毛——又来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白天不做亏心,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小孩子嘴里念念有词,苍白着脸,手里抱着书,垂头飞快地往自己的寝殿走。   长廊又深又长,两边悬挂着草席,微风一吹,清冽的荷香入鼻,耳边响起阵阵清脆的风铃声,寒风直顺着衣袖往骨头里钻。他脸色更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忽然脚下一顿,就见地上不知何时落了两道人影。   可望曦峰上,除了蘅曦君和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长思喉结一紧,连头都没敢回,撒腿就跑,口里大叫道:“啊!蘅曦君,救……”   声音戛然而止。从身后蓦然探过来一只冰冷至极的手,一把圈住他的脖颈,往后一拉,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之间。   “小狗东西,谁准许你上望曦峰的?”   长思只觉得自己如同被钢板夹了一下,无论他如何大喊大叫,可都发不出半点声音。贺九卿盯了他片刻,忽而伸手一拍,便将人打昏过去。   “华笙现如今的眼光越来越差了,这种资质的孩子,居然也收。”贺九卿随意将人放在长梯上,垂眸凝视了他片刻,又嗤笑,“这孩子居然生得如此丑陋!”   他略一思忖,伸手一拂面颊,立马化作了长思的模样。随后,将长思怀里的书抽了出来,这才换了一副神色,折身回去。   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身形极其灵巧地挤了进去,贺九卿缓步踱至里间,伸手挑开珠帘,就见一道纤长的白影儿侧卧在美人榻上。   半寸衣角曳在地上,单手支着太阳穴,双眸合着,眉长入鬓,呈现出一副极美的姿态。   贺九卿手心发紧,唇角微微向上一挑,缓步行至跟前。半蹲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华笙看。   似乎要将他剥皮拆骨一般,目光大胆放肆且火热真挚,捏着下巴怀疑恶意。   突然有点想看华笙气急败坏的样子,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了他的脖颈,五指收拢,试图掐他一下。就跟以前一模一样,掐完就赶紧跑。   手腕蓦然一紧,贺九卿惊了一下,猛然抬脸,正好撞入了沉沉地目光中。   华笙直起上半身,手却丝毫不松,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手底越发用力,几乎要将贺九卿的手腕捏碎。   “蘅曦君恕罪,弟子是无意冒犯,还请蘅曦君原谅弟子!”   贺九卿顺势跪下,动作极熟练,带着哭腔的求饶道:“弟子不是故意的,是风把房门吹开了,弟子以为蘅曦君醒了,所以才斗胆进来的,弟子真的知错了。”   华笙眉头皱得更深了,很快又舒展开来,轻声道:“无妨,只要长思开心便好。”   此话一出,贺九卿牙齿咬得死紧,因为垂着头,根本瞧不见华笙此时此刻是什么神情。   就听华笙问他:“你又回来做什么?”   贺九卿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捏着衣袖,嗫嚅道:“蘅曦君,你教给我的法术太晦涩难懂了,我……我学不会,所以特意过来请教。”   华笙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这才松开了手。他起身,随意拂平衣衫处并不存在的褶皱。缓步踱至书案后面坐好。   书案上摆着厚厚两叠公文,看样子已经处理过一多半了。华笙余光瞥见地上的人还没起来,单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问道:“还不起来么?”   “多谢蘅曦君。”   贺九卿这才抱着书从地上爬了起来,刻意学着长思的动作神态,小心翼翼地发问:“蘅曦君,你能教我么?”   殿内长时间的沉默,正当他以为华笙不愿意时,却听一声:“好。”   华笙将公文全部都推到一旁,这才冲着贺九卿招了招手,“那你过来。”   “是。”   原来,长思在望曦峰这么受宠。华笙居然如此偏爱于他,连这种传授法术的小事情,也愿意手把手地教。   此时此刻,华笙就攥着他的手,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热的气息如同三月的微风拂过面颊,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过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午后的阳光明媚温暖,透过窗户盈满了整间屋子。   很久都没有被人这么抱过了,上一回跟师尊这么亲密,好像还是三年以前。可现如今,那些温柔,耐心甚至是偏宠,全部都给了另外一个人。   明明这些都是小九的。就该是小九的。   “……本座这么说,你听明白了么?”   贺九卿猛然一抖,这才缓过神来,他唇角发干,喉头艰涩,许久才点头,勉强笑道:“听明白了,多谢蘅曦君。”   “当真么?”   “当真的。”   华笙道:“那你给本座重复一遍罢。”   “……”贺九卿惊了一下,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啊?”   “啊什么?你不是说你听明白了么?”   贺九卿耳垂发热,无论什么时候都禁不住师尊的拷问,结结巴巴道:“我……我……我突然忘记了。”   “算了,你总是如此的。”华笙叹了口气,“你向来只记坏,不记好。你走罢。”   他伸手将人推了出去,起身,路过屏风时,将挂在上面的沉香珠串取了下来,很自然地套在了自己的腕上。贺九卿看得真真切切。   居然还没丢,也是个奇事。他突然有点情动,追出去几步,昂脸问道:“蘅曦君,这是什么?”   华笙反问:“你不认识么?”   自然是认识,但是“长思”应该不认得。或者,很快也会知道这种东西的妙用。于是,贺九卿便摇头道:“不认识,做什么用的?”   华笙顿步,侧过脸来望他,眸子狭长漆黑,像是泼墨般层层渲染开来,眼尾刚好是笔尖划过最重的一笔。仅仅是一个眼神,立马便能将人的三魂七魄生生勾过去。   生得这副好容貌,勿怪旁人一见难忘。   “……你想知道?”   贺九卿点头:“想。”   他才刚一抬头,一只手腕就被人攥住,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翻倒在了旁边的美人榻上。他愣了一下,心里难受得紧。   师尊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居然连半大的孩子都不放过!小九才十七岁就跟他在一起了,可长思却比当年的小九,还要小上许多!      ☆、我赌气了~      “蘅曦君你, 你要做什么!”   “嘘,别出声。”   华笙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他素来清冷的语调,每吐出一个字胸膛都会微微震动。他微微俯身, 将贺九卿整个圈在怀里, 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打转。   伸手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耳垂, 淡淡道:“你不听话,本座要教训你。”   贺九卿几乎没有任何反抗,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华笙单手揽住脖颈,脑袋就被迫昂了起来。他们二人近在咫尺, 温热的, 带着淡淡檀木香的气息,直往鼻尖上窜。   他颇为痴迷地笑了一声,低声道:“弟子若有错处, 但凭蘅曦君处置。”   华笙道:“自当如此。”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呼吸都缠绕在一起。衣衫磨擦着衣衫, 热气几乎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 直接顺着毛孔钻进皮肤底层。   原本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躯|体,渐渐温暖起来。阳光透过树叶,几缕斑驳的树影落在眉间, 像是情人亲|||吻过面颊一般,让人不由怦然心动起来。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贺九卿猛的惊了一下, 瞬间清醒。他心跳动的厉害,总觉得有些急促不安。两只手下意识的拽紧衣袖。直觉告诉他,华笙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却迟迟未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如此, 他也不肯率先低头,继续装傻充愣,双眸半含懵懂地望了过去。   就是这么一望,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他红着脸,试图挣开逼人的桎梏。可很快,他就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即便他现如今修为高深,实力深不可测。可在师尊跟前,他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根本不敢动手反抗,或者可以说是不肯反抗。哪怕现在华笙把刀架在他的脖颈上,也不能让他退后半分。   如果,再给贺九卿多一点考虑的机会,他决计不敢在师尊面前这么放肆。或者是稍作收敛,循序渐进的放肆。   “蘅曦君,我早些时候作了一首诗。”   华笙道:“念来听听?”   贺九卿道:“我亦知心老更狂,已分春色入诗囊。知君不是寻常事,错认江南旧草堂。”   华笙沉默了许久,才将人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大手抚摸着他的头顶,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字,“本座知道了。”   贺九卿大松口气,可又油然生出一股闷气。于是抬腿故意踢了华笙一脚,试图将人踢下去,咬牙道:“去你妈的,你知道个屁!”   华笙眉尖一蹙,似乎很不喜欢这种粗俗的字眼,连好看的眉头都紧蹙着。于是抽出贺九卿腰带,将他两只手腕叠在一起,绑在床头架上。惩罚性地捏正他的下巴,声音又低又沉:“你再说一遍。”   “你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   贺九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被翻了个身。他怒起,一震手腕,欲将腰带震断。可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犹豫,屁股上一热,就被华笙连抽了三下。   华笙正色道:“罚你欺上瞒下,罚你胡言乱语,罚你不敬父母。”   其实抽得一点也不疼,可贺九卿还是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恨不得掐住华笙的脖颈,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摔。让他也尝试一下,被人当条狗一样,按跪下来,用铁链拴着手脚,脖颈套着枷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跪在暗无天日地牢房中,卑微地祈求一丝光明。   要把师尊弄脏,弄臭,把他从神坛上硬拉下来,一起在烂泥窝里打滚,即便是不生不死,也要一起沉沦!   “你知道错了么?”   贺九卿破口大骂道:“知你妈的错!老子没错!去你妈的!”   为了防止华笙还按着他腰,赶紧一震腰带,将人一推,翻身下了美人榻。可很快又被攥着手腕拖了回去。   华笙眸子里染上怒意,面上极冷,眉头一直紧蹙着,是他素来要发火的前兆。随手在贺九卿腰上一拍,他立马就动弹不得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榻上。榻边正好抵着他腰胯,紧绷成一道完美的弧度。   简直就是可恶至极!   贺九卿只要一想到华笙此时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如同猫捉老鼠一般,以一种高傲至极的姿态,将他整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就恨得牙根痒痒,头皮上的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抽痛。   他心里恨极了,既想彻底同华笙划清界限,兵戎相见,又想让师尊再主动一点,热情一点。心里极度期盼着师尊也可以向他低一次头……不,不需要师尊低头,哪怕只是抱着他哄一哄,温声细语地说上一句:“是师尊不好,没有及时把小九接回家,让你受苦了。”   仅仅就这么一句就好了,就一句话他就满足了。只要师尊说了,他就立马不要脸地重新黏过去,甚至原谅师尊重新收徒弟的事。   可是,华笙没有说,半个字都没有。把他压住之后,就没有任何动作了。当真好让人失望。   华笙终是将手松开,似乎是有点累了。抬手捏了捏绞痛的额角,似乎哪里都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什么。须臾,才道:“这里是华南山,不是什么市井之地,管好你的嘴。”   “我可管不好我这张嘴。”贺九卿起身,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冷笑道:“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骂就能骂,有本事你就把我嘴堵上,否则,我今天能骂,明天也能骂,想什么时候骂,我就什么时候骂,你能把我怎样!”   “你确定要如此么?”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再回答的错觉。如果给他再多一点时间考虑,他都不会在这里跟华笙赌气。假若他知道有一天师尊也会离他而去,他就更加不会如此同华笙争锋相对。   当即便道:“确定如此,你以为我是谁?我现在在魔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呼百应!当正人君子有什么意思,歪门邪道才更适合我!”   华笙似乎对他很失望,也很难过。等了三年的人,现如今面目全非,似乎比以前更加难以管束。外界皆传,魔族现在丧心病狂,到处捉拿仙门的弟子,抽筋扒皮,拆骨断筋,无所不用其极。   有不少人纷纷罹难,其中也有华南和上师府的弟子。   就在前几日,仙门百家同魔界开战,原本胜败已分,可小九却力挽狂澜,硬是将局面扭转过来。招数诡异至极,举手投足间数以千计的阴灵替他厮杀卖命。   华笙不知道贺九卿这三年来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同样,贺九卿也不会知道华笙是怎么挺过这三年的。   “我表哥说得没错,你其实同楚卫没有什么区别。”贺九卿半眯着眼睛,肆意欣赏着华笙的面部表情,“他薄情寡义,你也一样。我们的蘅曦君多么光辉伟岸啊,多么正直无私啊,为了天下苍生,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没能如愿的看到想见的表情,口中继续挖苦道:“我说的话,你不信。沐霜说的话,你也不信,就连沐夫人的绝笔信摆在你面前了,你还是不信。楚卫到底是你师兄,你怎么可能把他拉下神坛,让他背负骂名呢?可这罪名总得有人担着啊,所以你就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事到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传,所有的事都是他贺九卿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让华南两尊离心,挑拨四大宗门的关系,以便于魔族趁虚而入,一举夺得三界。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贺九卿,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被所有人痛骂指责,死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永世不得超生。   师尊明明可以解释的,可他没有。任由外界肆意唾骂,仿佛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贺九卿有立场恨他。   “算了,我没什么好同你讲的。”   弯腰将地上的腰带捡了起来,贺九卿当着华笙的面,慢条斯理地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不是师徒,也不再是道侣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华笙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贺九卿抬眼瞥他一眼,嘲讽道:“你年纪太大了,性格又坏,还凉薄寡情,没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可本座养了你十二年。”   “是,可那又怎么样?我的肉/身被聚阴阵里的阴灵撕成了碎片,元神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三年!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   华笙沉默了,似乎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两个人再度重逢,连半点温存都没有,直接以吵架结尾。   至了晚间,长思才幽幽地醒转过来,头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华笙。抱着他的腿死活不肯松手,哭着喊着说,自己今个白天见到鬼了。   起初,华笙甚有耐心地安抚了他几句,让他自己先回去休息。抬腿就要往外走,哪知腿上一沉,长思又缠了上来,昂着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还可怜兮兮地说:“蘅曦君,弟子真的好害怕。今晚能不能……能不能留在这里过一夜,我打个地铺就成了,绝对不会打扰蘅曦君休息的,我保证!”   就是这么一双清澈明朗的眼睛,像极了某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华笙从不喜欢同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即便是长思也不行。正要开口回绝,余光忽然瞥见窗外闪过半寸黑色衣角。   当即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略一思忖,便点头应道:“那好吧,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睡床上。”   长思一听,满脸欣喜地抬起脸来,道了一句“多谢蘅曦君”。随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蹭蹭蹭地跑回自己的寝殿,把被子枕头什么的团成一团,直接拖进了华笙的寝殿。   殿外的树梢上,贺九卿看着这一幕,气得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长思抱着被子进去了。脑中立马便浮现出,华笙仅着一身里衣,被子拉过胸膛,怀里还抱着长思的场景。也许,长思还会把头枕在华笙的胳膊或者是胸口上!   只要一想到殿内会是这般场景,贺九卿气得就越发狠了。当即就从树上跃了下来,气势汹汹地准备踢开房门抓/奸。   可脚才抬起来一半,怎么都踹不下去了。他白日都放过狠话了,半夜还跑来视/奸,已经很厚颜无耻了。现如今哪里有立场去管师尊在做什么。   当然,他也管不住便是了。师尊到底是师尊,做徒弟的永远都只有跪下挨打的份。   须臾,贺九卿才怒而转身,一挥衣袖下了望曦峰。不一会儿,殿门便从里面打开,华笙目光从树梢上转了一圈,随后才紧跟着下了望曦峰。   入夜之后,街道上更加热闹,晚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连三、四岁的小孩子都还没睡。临近湖面的画舫上歌舞升平,莺莺燕燕。   贺九卿心里烦躁,随意寻了个画舫,一脚才踏进去,立马有人过来阻拦。他没有同凡人动手的意思,随手丢了颗夜明珠过去。   立马有个鸨/妈模样的妇人迎了上来,口里一直念念有词。招呼着船舱里的姑娘们好生服侍客人。   他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待在魔界少不得还要听魂天的痛斥,索性就出来玩一玩,诗酒风流一番,才不愧对了表哥替他取的字。   “公子,你好像心情不甚好,是有什么心事么?”一个歌姬捧着酒盏过来,温声细语道。   贺九卿饮了杯酒,嗤笑道:“小爷我能有什么心事,我快活着呢!”   他顿了一下,又饮了杯酒,目光划过在场的几位歌姬,想了想,笑问:“你们卖艺不卖身么?”   歌姬避重就轻道:“我家中有一幼弟,从小就体弱多病。我父母早伤,长姐为母,顾沦落于此,还请公子赏口饭吃。”   “原来如此,也是可怜人。来,这个你拿着罢。”贺九卿从怀里掏出一粒明晃晃的夜明珠,递了过去,口中道:“这个只多不少,药不能停。”   歌姬双手接过,面露感激道:“多谢公子,我要如何报答公子才是?”   “报答么,”贺九卿刚要回绝,忽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老/鸨的声音传了进来,“这位公子,您可千万别进去。这里面啊,已经有贵客包下了,里头正玩着呢,您这去了,可不合适……”   随即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滚开!”   贺九卿一愣,随意一把揽住那歌姬的腰,低声道了一句“配合一下”,随后一扯她的衣衫,欺过身去,假意同她行鱼/水之/欢。   珠帘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挑开,素白的衣袖翩然落入眼底,贺九卿听着脚步声,如同鼓点一般敲击在心底,手底下一用力,死死地将歌姬的腰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脖颈处。屋里光线昏暗,酒水的醇香和歌姬身上胭脂水粉的香气混在一处儿,熏得人脑仁都抽痛起来。   歌姬愣了一下,很快就如鱼得水一般,两只柔荑勾住了贺九卿的脖颈,衣衫半褪,隐隐可见雪白娇嫩的皮肤。微微仰头,娇艳欲滴的红唇便从他的面颊上擦过。声音宛如黄鹂般轻柔。   “多谢公子,今晚奴家便是公子的人了。”   华笙踏进船舱时,刚刚看到这一幕。他素日里沉静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撕裂,额头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连脖颈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可也只有一瞬间,他就立马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目光深深浅浅地从贺九卿身上擦了过去,这才同那歌姬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歌姬回眸望他,娇笑道:“这位公子好生奇怪,你让我走,我便走?那可不行。”   华笙神色未变,把目光又转向贺九卿:“那你跟我走。”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贺九卿单手支着额头,原本衣领就开的极低,因为坐姿关系,露出大片劲瘦的胸膛,隐隐可见白皙的腰肢。那歌姬特别配合地伏下身去,执起酒盏,劝酒道:“公子刚才当真是好厉害,公子喝了这杯罢!”   “好,都听小美人儿的。喝便喝!”他刚要就着歌姬的手,饮下这杯,眼前蓦然横过来一柄剑,却不是熟悉的青玄剑,可剑气还是在他脸上削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下巴一直滴在胸膛上,像是雪地里盛开了几朵梅花。   歌姬吓得往后一缩,酒盏就砸落在地,俏脸一白,慌忙跪地求饶道:“求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   华笙只一个字:“滚。”   “别走,你给我回来!”贺九卿起身拦人,结果被华笙一掌推回了榻上,胸口登时火辣辣的疼,他垂眸一看,落了一道深红的印子。   当即喘着粗气,恼恨得笑了起来,“呦,这是哪门子风把蘅曦君吹来了?男欢女爱的事情,你也要管?你这个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罢!”   “长不长,你不知道么?”   贺九卿猛然一提气,怀疑华笙是在赤/裸/裸的勾引他,可惜又没有确凿的证据,于是磨着后槽牙,笑得邪气四溢,“我这才玩一半,还没尽兴,人就被你赶跑了。怎么着,难不成你要发扬风格,同我一试高低?”   华笙手一抬,剑尖从贺九卿的喉咙一直擦至下巴,划出一条血印,闻言,似笑非笑道:“贺九卿,你可要想清楚了。本座不欠你的,也没有理由护着你,更加不会让你。”   “我可没有叫你让我。”贺九卿缓缓直起上半身来,衣领下的小腹隐隐可见八块腹肌,劲瘦的腰肢白皙纤细,不同于女子那般柔若无骨,可却别是一番灵活,翻云覆雨起来,定然是销魂蚀骨般的滋味。   只可惜,这么一副漂亮的身体,居然是由最低贱肮脏的东西拼凑而成,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傀儡木偶一般,东凑西凑,凑成了他现如今的身体。   说起来也多亏了楚卫,若不是他赶尽杀绝,把贺九卿丢失的一魂一魄丢进了聚阴阵,恐怕他早就在里面死了千百回了。   一直以来,他都想问问老天,他到底是谁。明明是穿书,可原主对他的影响却出奇的大。甚至连那魂魄到底是原主的,还是他自己的,也分不清楚了。   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又重新回来了。而且是鬼神之姿,法术无边,可翻云可覆雨,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就比如说现在,他随意用手一拂,面颊上的血口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十分漫不经心地曲指将剑刃往旁边一拨,冷笑道:“这不是青玄剑,所以,你杀不死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可华笙分明没有要他死的意思,甚至连半分杀意都没有动过。到嘴的深情都被贺九卿这么一句没心没肺的话给堵了回去。   但也没甚么好解释的。对待小九,总是不能以正常人的方式。   “贺九卿,你到底在闹什么?是觉得活着不好,阳光不暖,花不够艳,饭不够香,还是说你自己想找死?”   “你说我闹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贺九卿猛然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即便他重新换了一副更加漂亮的身体,可仍旧没有华笙高,说话还要微微踮起脚尖,否则就要昂着头,从气势上立马就输掉了。他根本就不肯服软,最起码现在是不肯的。伸手狠狠一推华笙的肩膀,怒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什么都不怕!你对我的恩情,我已经以死相报了,我不欠你的!”   华笙被他推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很快便立稳了。待贺九卿再推时,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冷呵道:“你莫要觉得自己厉害了,有出息了,会些旁门左道的邪术就能在本座的面前耀武扬威!贺九卿,你翅膀还没硬到那个程度!”   “那还不是被人逼的!是上师府逼我,楚卫逼我,就连你也逼我!”贺九卿猛然挣脱开来,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眼珠子烧得通红,两包眼泪唰得一下砸落下来,“师尊,你有心么?你有没有心?为什么三年了,你都不肯接我回来,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我为了救你,才以身殉阵的,为什么整个修真界都在传,说是我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他逼近前一步,言语越发无礼,厉声质问道:“还是说,从一开始师尊就不喜欢我,你就是想让我给楚卫顶罪,是不是?你说话啊,到底是不是!受尽委屈是我,肉/身被聚阴阵里万千阴灵撕咬成碎片的也是我,到了最后背负骂名,替仇人顶罪的人还是我!凭什么!”   华笙面色难看,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知道只要小九回来了,这些事情瞒不住他的,可还是希望他能越晚知道越好。   并非是他不肯杀楚卫,而是局势如此,不可轻杀。   沉默片刻,华笙才道:“那你呢?你可是本座的徒弟,回来第一日就维护包庇魂天,率领魔族反抗仙门百家,你到底有几条命可以让你这么挥霍?为什么你不懂得惜命?”   “我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统,你说我为什么?”贺九卿似乎是听见了特别好笑的笑话,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脸都是眼泪。   华笙收拢五指蜷缩在宽袖中,静静旁观。   等贺九卿终于笑够了,笑累了,才狠狠一擦眼泪,阴狠道:“我不会轻易放过楚卫的,我一定要把他亲手从神坛上拉下来,让他身败名裂,也尝一尝被所有人谩骂指责的滋味!至于你!”   他伸手指着华笙,一字一顿道:“你早就不是我师尊了,所以,你没资格管教我!”   “你再说一次?”华笙眸色一沉,一把掐住贺九卿的脖颈,将他往美人榻上一推,整个人欺身压了过来,将他的脸掰正,冷冷道:“你是要欺师灭祖不成?”   贺九卿大怒,伸手就要将他推开,可又从灵魂深处,就是不肯伤了师尊一分一毫。即便他现在法术高深,可召唤阴兵,可控制群尸。   心是真诚火热,可嘴却仍旧是阴损至极的,“狗/娘养的华笙!什么欺师灭祖!你算哪门子的华南尊者,你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偏袒徇私,一心一意为了你那个好师兄!你就不配掌管华南,也不配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住口!”华笙一耳光打了过去,怒道:“小九!”   很快,他的脸色就黯然下来,似乎是被贺九卿戳中了痛处。他的确是非不分,连到底谁是谁非都分不清楚。恶和善两者并存,到底是善大于恶,还是恶大于善,始终都进退两难。说到底就是偏袒徇私,一心护短。   事到如今,他既愧对了华南的先祖,对不起天下苍生,又薄情寡义辜负了小九。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他当真能说得出口么?答案是否定的。   “怎么,被我戳中痛处了,觉得疼了?”贺九卿双眼死盯着华笙的脸,不肯放过他任意一个痛苦的表情,不怀好意地继续道:“没有人会感激你的,华笙。你要知道,旁人只是畏惧你的力量,实际上既痛骂你不知廉耻,同自己的徒弟私相授受,又骂你薄情寡义,连自己的道侣都能痛下毒手!真的,我没有骗你,你真应该好好去听一听群众的声音,他们才是最真实的!”   “够了,你闭嘴罢。”华笙看起来很疲倦,单手捏了捏眉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是他素来要发火的前兆。   三年后的师尊,居然连脾气都变好了,这种程度的嘲讽,也忍得。贺九卿不断挑战着他的底线,又道:“方才那个歌姬滋味不错,她还夸我厉害呢!早知道蘅曦君会过来,我真应该让您老人家旁观一下,说不定……”   “啪——”   华笙又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咬牙道:“本座让你闭嘴,你没听见么?”   贺九卿有点懵,很久都没这么被师尊打过了。年少时胡作非为,落在后背上的鞭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微垂着头,半张脸都隐在了阴暗中,漆黑卷翘的睫毛一颤,根本就没有眼泪落下,嘲笑道:“你就会打我,你也只会打我。”   他并没有还手,就想看看师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后,到底会对他做什么。   很显然,华笙没有再饶他的意思,抽了他腰间的皮制腰带,一圈圈地缠绕住他的手腕,然后一齐压过头顶,绑在了桌腿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般,半点也没有生疏。贺九卿震了震手腕,感觉绑得还挺紧,饶有趣味地眯着眼睛,欣赏着华笙被道侣“背叛”的好看表情。   可却让他很失望的是,华笙自始至终神色都是淡然自若,并没有那种歇斯底里,或者是怒发冲冠。   贺九卿心一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师尊心里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以前他连多看师风语一眼,都要被师尊冷上三日,要是敢同旁人有身体上的接触,那就更不得了了,起码半个月下不来床。   可现在倒好,他在外头都跟歌姬这样了,话都说得那么难听了,师尊也没有很生气。所以,小九真的就不重要了,干不干净对师尊而言无关紧要,因为反正他不会再用了。   当真是不要了,丢弃了,连多碰一下都觉得脏。   会不会是因为长思?   他心里一阵莫名的惶恐,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登时滚滚落下,连唇角都白了。   华笙冷眼瞥他没说什么,起了身,单手扯过贺九卿的衣领。先是把衣衫褪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尤其是胸膛和脖颈弯,但凡有一点点发红,他都要蹙眉打量好久。直到全部都检查过一遍之后,这才将衣衫重新拢上。   “贺九卿,你且记牢了。一日为道侣,终身为道侣,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本座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若是在外头寻欢作乐也行,想一想师风语,再想一想你自己。”   这种威胁的话,贺九卿以前听得太多了,可深知华笙是个言出必践的人。就因为如此,他还真的不敢太过火。否则指不定哪一日,华笙就杀上了千纵山,一剑给师风语来了个对穿。   如果真要是那样,贺九卿恐怕会当场疯掉,这可远比杀了他自己更让人难以接受。可华笙极有可能做得出来。   “卑鄙无耻!仙门名流若都是你这样的,仙门就没有未来了!”   华笙却道:“难道都是你这样的,仙门就有未来了?”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贺九卿的面颊,手指指腹擦着他的唇角,似笑非笑道:“打你,你都是活该。嘴不老实,到底是怪本座从前没有管教好。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   贺九卿嗤笑:“可你早就不是我师尊了!”   华笙道:“再说一遍。”   贺九卿见好就收,不再多言。他心里大松口气,心想师尊果然还是重视他的,否则不可能特意追着他出来。还来这种烟花之地。   可师尊身边又有了一个长思。   他赌气了,扭过脸去,冷若冰霜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回哪里?”   “魔界。”   华笙道:“不准回去!”   贺九卿道:“你管不着!”   他说出来立马又后悔了,分明是想让师尊温声细语地哄他回去,即便是和楚卫同在一座山上,他也能暂时忍了。   华笙脸色一寒:“为师管束不住你了是么?”   手又重新抚在他的腰上,对准一处穴道,用力一掐,贺九卿只觉得一阵电流从脊梁骨中窜过,麻酥酥的,又酸又疼,让人忍不住双腿一软,手脚立马脱力,他使劲攥紧腰带,咬牙切齿道:“怎么,有了新欢,还想起旧爱来了?要不要把你养的那个狗东西牵过来观赏一下,他心目中如同天人一般的蘅曦君,背地里是怎么同自己的徒弟苟且的?”   华笙道:“小九,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对你并没有半点好处,只会让你受到更多的苦楚。难道,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学乖么?”   此话一出,贺九卿脸色一红,脑中立马就浮现出了一些画面。他同华笙也有非常好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连贴身的衣物都可以互穿。   而他全身上下最耻人的地方,更是不知道被师尊碰过多少次了。恐怕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他的软肋。   以前在一起那么快乐,现如今真的不想见面就吵架。可不吵架,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贺九卿苦笑道:“我苦楚受得难道还不够多么?比起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不差什么。该偿还的债,我已经还清了。我不会再停手,除非楚卫死!”   “除了楚卫,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么?”华笙冷不丁地冒了这么一句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少年的面容,须臾,才低笑道:“你这样子,很好看。”   贺九卿愣了愣,默然。自然是好看的,当时重塑肉/身之时,真可谓是痛不欲生。他不肯再同师风语长得一般模样,可又怕皮囊太丑,师尊会不喜欢。   索性就依着许念的面容重塑了这么一副面皮,俊美至极,谈笑间邪气横生,十足妖冶。刚一露面就吓到了楚卫,可见这张面皮的妙用,以后决计不会少。   许久,他才缓了口气,也跟着笑了一声,“谁也不想总是缩头缩脚的过一辈子,我自然也不例外。师风语即便生得再好看,我也不稀罕同他生得一模一样。”   华笙点头:“嗯。”   贺九卿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又问:“我二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师忘昔一直都很宠爱他,你是知道的。”华笙语气很平淡,可目光却半分不错地落在贺九卿的身上,“当年,沐霜把消息传扬出去,上师府曾经过来讨要你的尸首,师忘昔倒是没说什么,师风语却是大闹了一场。”   贺九卿道:“师忘昔一直很讨厌我,就巴不得我赶紧死,自然不会说什么。至于我二哥……他的确是真心待我,可我却对不住他。后来呢?”   “没后来了,他被本座驱逐出峰了。”华笙见他终于老实了,这才替他松绑,见手腕都肿了,下意识地替他揉了揉,又道:“他们似乎寻得了什么秘法,来华南取走了你的魂石,确定了你的身份。”   “怪不得。”   怪不得先前那几个人唤他“师三公子”,原来上师府的人已经验明了他的正身。   “但师忘昔坚持不肯承认你,约莫还是对你心存芥蒂。”   “不承认便不承认,待我率领千万阴兵踏平千纵山,看师忘昔还有什么话好说!”   华笙眉头一蹙,可终究没再说什么。许久,他才起身,准备回去了。   贺九卿也跟着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我骂你了,你也打回来了,现在就想问问,歪门邪道可以踏进望曦峰么?”   “不行。”华笙瞥他一眼,“但你可以。”   贺九卿点头,许久,才状若无意地问:“那个长思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有资格让你收他为徒?而且还生得那般丑陋。”   “丑陋?”华笙似乎是惊了一下,很快又板着脸道:“你自己想!”   “我想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自己不也玩得挺开心的?你还摸他头,还抱他,攥他手教他写字,晚上睡一起,还给他掖被子。”   贺九卿哼了一声,“你待他可真好,我记得我以前也总爱踢被子,可也没人帮我掖。”   “你还敢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华笙偏头痛似的,单手支着额头,皱眉道:“那些事情,本座都懒得同你说,你不要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天大的黑锅我都背身上了!”贺九卿咬了咬牙,恼怒道:“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从小到大,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什么前程似锦没瞧见,我这日子可真是风雨飘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这个嘴的确是说不出啥好话,但他有一颗真诚热情的心鸭~ 师尊脾气也是差,所以有时候的确是比较凶,但他很专一鸭(狗头)   ☆、儿砸和老父亲      华笙冷眼瞥他, 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盯着他瞧。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莫名的沉了下来,外头激荡的流水拍打着船身, 隐隐可听见外头传来悠扬的琵琶声, 很快又一齐隐匿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周围满是死寂。贺九卿心跳如鼓点一般, 狐疑自己定然是哪句话说错了,又惹了师尊不高兴。可他思来想去, 方才那几句并没有大逆不道。   难不成,师尊现在就这么护短, 不允许别人说长思的半点不好, 哪怕是小九说的也不行?   既然师尊已经有放在心尖上偏宠的徒弟了,又何必过来招他,惹他难过,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道心情会好?   贺九卿终是起了身, 微抿着唇, 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整理好,口中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听。”   华笙道:“你想听什么?”   贺九卿冷哼:“我什么也不想听, 你喜欢谁,袒护谁,同我没有半点关系。年纪一大把了, 眼光真是越来越差,挑徒弟也不挑个俊的,长思生得如此丑陋,你怎么看上他的。日日放在身边, 也不觉得烦么?”   “本座并不觉得他丑。”华笙也跟着站起身来,抬眼看他,“我带你回望曦峰罢,你好好看看他,看久了,多少会有一点喜欢的。”   “我不去!”贺九卿抬腿就走,还没走出去几步,右手腕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攥得还死紧。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拉了回来。   华笙并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一手攥紧他手腕,直接破开船顶飞了出去,脚尖一点,踏着一路的月色掠去。晚风轻轻吹拂着两人的衣角,发丝扬起,月色朦胧撩人,周围寂静一片,唯有几声虫鸣。   “我死的这三年中,你给我立过坟么?”   “没有。”   “纸钱呢,烧过么?”   “也没有。”   “想过我么?”   华笙摇头。   贺九卿默然。他做人也真够失败的,死后连个荒坟都没有,怪不得这三年中,听不到外界传来的半点风声,因为根本就没人记挂着他,也没人想要他回来。   待再回过来神时,两人已经踏进了望曦峰,华笙见他站着不动,伸手拉了他一把,“发什么呆?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你都不认识了?”   贺九卿愣了一下,很快就被华笙拖拽着往前走,先是在书房里绕了一圈,然后挨个房间推门,一直转到贺九卿曾经住过的寝殿,这才顿足。   屋里陈设半点都没有变化,同从前一模一样。书案上乱糟糟的,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古玩字画。床上也跟猪窝一般,就连墙面上还留着他以前画的画。   说实话,贺九卿对画画真是一窍不通。但他又很喜欢画,常常都是盘腿往哪里随便一坐,手里攥根笔,嘴里还叼着一根,在墙面上涂鸦。画的往往都是一些生活场景。   简单几笔就勾勒出来了,像是师尊教他练剑,写字,帮他束发,或者是两个人一起吃饭的场景。全部都活灵活现的记录了下来。   “这是长思发现的。”华笙侧过脸来望他,满眼的温柔几乎要溢了出来,语气也十足温和,“你画得挺好的,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   什么叫不该有的?   贺九卿又愣了一下,目光从床头一直转到墙根,忽然瞳孔一缩,面庞立马通红一片。将脸立马转了过去,略不自然道:“你让他进来做甚?难不成,你想让他住进来?望曦峰那么大,空着的殿室哪一间不比这间强,你既然偏爱他,就不应该把别人住过的地方留给他住。”   华笙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须臾,才探出两指,指了指墙面,淡淡笑道:“什么时候画的,照着什么画的,心里想这个多久了?”   贺九卿恼恨,从前年少不要皮脸惯了的。起初没同华笙在一处时,晚上暗暗意/淫,边想边画,日积月累,这才画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虽然不比春宫图上面的露骨,可也活灵活现,不差什么。   再者,他一向比较跳脱奔放,画风也是迷之清奇。因此,各种姿势都画了一遍,连最关键的部分都特意指了出来。若是被旁边瞧见了,定然要惊悚无比,然后捂住脸落荒而逃。   而实际上,长思当初刚来望曦峰时,华笙让他随便挑一间自己喜欢的房间住。谁曾想长思鬼使神差挑中了贺九卿这间,又阴差阳错的看到了这种东西。   十一二岁的孩子对这种事情虽然懵懂,可多多少少也能看懂一点。吓得他再也没敢踏进这间房半步,寻常时候也如避蛇蝎一般,离得远远的,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染了那种淫/邪之气。   而蘅曦君又一向厌恶这些。   华笙道:“可见,你打小就一肚子坏水,怪不得学业和修为上总是没有半点长进。原是觉得你笨,现如今才知,你只是把心思用在了别处。”   “是,我从小就一肚子坏水,长大之后行为更加恶劣。这些你不都知道么?”贺九卿倒是很坦然地承认,“哪里像是长思,乖巧又听话。比当年的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是也不是?”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罢。”   他顿了顿,很快又正色道:“但有些东西,你必须要一样一样的还回来。”   “比如?”   腰间一紧,贺九卿整个人就被华笙拉了过去,一只手从他的后脖颈圈了过来,以至于他不得不昂着脸。   “比如你。”   “我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么?”   贺九卿道:“我怎么知道!你放开我!”   他整个人一轻,就被抱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便坐在了美人榻上。   华笙目光灼灼地投在他的身上,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也十分难得的出现裂缝,近乎是凝视一般,死死将人盯住。   在这种目光下,让人忍不住把脸转过去,根本就不敢同他对视,仿佛多对视一眼,就有可能百世沦陷,万世沉沦。就听一声极轻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   “小九,你莫同师尊闹脾气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还有,为师欢迎你重新回来,这个世界欢迎你。”   “欢……欢迎我?”   这一声仿佛打鼓一般,直接敲中了贺九卿的心脏,让他四肢都酥酥麻麻起来,仿佛有电流猛窜过。原本心里堵着的一口恶气,也登时烟消云散。   仿佛曾经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重要了。只要师尊还爱着他,愿意护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他这一辈子所求不多,唯愿同师尊生同衾,死同穴,莫失莫忘,共度余生。   待从望曦峰出来时,贺九卿神清气爽,一扫先前的烦闷,连步履都轻松了许多。他出来时,华笙还没醒,睡得极安静,漆黑的睫毛又卷又翘,即便是睡着了,无形中也在勾人心魄。   师尊的这种模样,越少人见到越好,就是应该藏起来,自己慢慢欣赏。   一脚才踏进魔界,就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上师府的人打上门来,说是过来要人的。   贺九卿今日心情甚好,闻言便道:“入了魔界的人,岂有还回去的道理?上师府打上门来,我们就得原封不动地将人还回去?天下没有这个道理罢!”   他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们滚,否则杀无赦。”   “可……可是来人是师风语,少主也不肯见么?”   “什么?”贺九卿顿足,转过脸来问道:“师风语?他居然来了?那他人呢?”   “回禀少主,魔君将人抓了起来,此刻……此刻怕是……”   贺九卿眸色一厉,一把抓紧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怕是什么?快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怕是在水牢,魔君吩咐下来,不让说,下面的人都知道师二公子同您关系非比寻常,遂……遂不敢不禀告。少主快去看看罢!”   贺九卿脸色难看至极,一把将人丢了出去,大步朝水牢的方向去。离得老远就看见两排魔兵在外头守着,满殿灯火通明。一见他过来了,皆是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上前阻拦。   “少主大驾光临,我等……我等有失远迎,这里脏污,少主请回,莫要染了血腥之气。”   “滚开!”   贺九卿一震衣袖,将两边的人尽数斥退,余光瞥见居然还有人敢过来阻挠,抬腿当场踹死一只。如此,再也没人敢上来阻挠了。   他看都不看众人一眼,一挥衣袖抬腿便踏进牢房。   昏暗阴冷的水牢中,鳞次栉比数百间牢房,满地皆是潮湿的鲜血和水滞,连空气中也弥散着逼人的血腥气。   一间一间的牢房寻了过去,里面关押的绝大部分都是仙门弟子。贺九卿对外说是格杀勿论,可实际上都是将人关起来。并不肯随意要了旁人的性命。   一池寒水中,左右立着几名魔兵看守着。周围被铁笼套着,正中央有一人字形木架,一道人影被束缚在最中央,一身白衣被鲜血染透,腰间横插着三柄短剑。衣衫破碎不堪,一条条血印从腹部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垂着头,睫毛微微颤了颤,血珠顺着睫毛,滴落在地。   贺九卿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一招手便将魔兵腰间的长剑抽了回来,挥手两剑劈开铁笼,将师风语从水下捞了上来,急声唤道:“二哥,二哥,你快醒一醒,二哥!”   师风语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连发丝都黏在脸颊上,显得格外虚弱。怎么唤都唤不醒。   魂天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冷眼望着两人,笑道:“小九,舅舅把人都送到了你面前,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谁准你碰他的?你该死!”   贺九卿一手抱住师风语,身形瞬间便抵达魂天的身侧,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往墙面上狠狠一撞,再一脚踏在他的手背上,使劲碾了几下。   只听几声清脆的骨裂声,他一根一根地将魂天的手指踩断,眸色猩红无比,咬牙道:“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碰我二哥的?是谁!”   魂天的功力早就被贺九卿吸走了大半,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以前在魔界叱咤风云,可终究是苍老下来,头上的白发也清晰可见。再也不复当年的光彩。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掌控整个魔界,像个濒临死亡的病人那般,可骨子里仍旧硬气,一声未吭,面容冷峻的望了过来。   贺九卿心神一晃,耳边隐隐听见了魂千的声音,他仿佛在低沉着语气,气若游丝地说:“小九,你别怪我父亲,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可活了。我死后,你代替我好好守着魔界,莫让仙门百家将我们的家园摧毁了。”   也罢。   松开了脚,贺九卿打横将师风语抱了起来,转身就走。他已经足够对不起表哥了,怎么能杀他的父亲。   师风语受伤不轻,腰上横插了三柄短剑,又在水牢里足足折腾了一夜,早就出气多进气少了。贺九卿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再死一回。   连夜替他渡灵力,足足闭关七日才堪堪将师风语的命保住。幸好底下的魔兵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否则师风语还真是凶多吉少。   二哥到底是二哥,为了门中区区几个弟子,居然就敢以身犯险,独自打上门来。若是被师忘昔知晓他弟弟这个惨状,估计要恨得当场拍碎桌子了。   临近傍晚,底下的人过来通禀,说是师风语醒了过来。彼时,贺九卿正在料理琐事。魔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从前都是魂千帮着处理的。   至从魂千死后,这些事情一直堆积着无人管理,偌大的魔殿也空荡荡的。数以万计的子民整日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日就要被仙门围剿。   不过这也都是早晚的事情。只要贺九卿一日不死,可保魔界一日安然。   “知道了,让下面的人好生侍候着,不可再出半点纰漏。”   贺九卿头埋在一堆公文里,苦恼得咬着笔杆,从前散漫惯了,现如今肩膀上担着整个魔界的安危,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下面的人去而复返,跪地战战兢兢道:“少主,您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罢!师二公子刚一醒过来就要走,底下的人也没有办法。又不敢用硬的。”   闻言,贺九卿单手捏了捏眉心,这才站起身往外走。一脚才踏进寝殿的大门,迎面就飞来一剑,他微微侧过脸去,两指一夹剑刃,这剑就动弹不得了。   师风语脸上仍旧毫无血色,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快放我离开这里!”   贺九卿默然,余光瞥见血色从师风语的白衫中透了出来,眸色一暗。抬手驱散左右的人,殿门轰隆一声从后面关上。一手将剑弹开,他道:“三年不见,二哥连我也不认得了么?”   师风语神色大变,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贺九卿的眉眼,忽然呵斥道:“你撒谎!你怎么可能是小九!你做什么要冒充小九?你到底是谁!”   “我的确是小九,只不过换了一具身体而已。”贺九卿抬腿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笑道:“二哥若是想来魔界,大可派人通知我一声。我让人八抬大轿迎你进来,怎么还只身打上门来了?底下的人眼瞎,不知你我的关系,让二哥受罪了。”   师风语仍旧狐疑道:“你当真是小九?”   “如假包换。二哥,好久不见,你越来越俊了。”   师风语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大步走了上前,一把将贺九卿抱在怀里,哑着声道:“小九,你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三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二哥?你知不知道,二哥有多担心你!”   当初骤然知晓贺九卿身死道消的消息,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不信。可沐霜亲口证明,又让人不得不信。   贺九卿手心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缓慢地填满了心口。他抬了抬手,犹豫着要不要抱上去。下一刻,师风语已经把手松了开来,他便把手重新缩了回去。   “小九,当初秘境围剿,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知其中定然有隐情。”师风语略一迟疑,才又道:“可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即便你曾经真的做错了什么,也该恩怨两消。现在,你可愿跟二哥回千纵山?”   贺九卿摇头道:“我说过的,我不会同你回千纵山的。我又不姓师。”   顿了顿,他又嘲讽一笑:“再者,你们其实并不相信我。”   师风语道:“难道华笙就信你么?这三年来,无论外界闹成了什么样子,他从未出来解释过。对于你的死,他甚至没有半点伤心,没过多久就又收了个入门弟子!小九,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兄长那边由我去说,你到底是师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一直流落在外?”   他上前一步,“小九,二哥不忍心再看你吃苦受罪。”   “二哥,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不恨你,但我也不会因为你就原谅上师府。我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也没任何人有资格要求我原谅。”   贺九卿神色淡然,语气也稀疏平常,看起来不悲不喜,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到底是谁的孩子,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死过一次的人,连生死都看得很淡。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肯跟师风语回去,那他曾经杀了老天师,一刀劈散了师陌寒的元神,这也是真的。若非他将师风语的记忆抹掉了,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没有心平气和说话的可能。   许久之后,师风语才苦笑道:“你总是很执拗的。二哥对不住你,你从前分明同我生得那般相像,我都没有认出来你。也没有保护好你。小九,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我也不是全然无辜的。”贺九卿牵着唇角笑了笑,“我也有不好的地方。二哥,谢谢你到了今天,还愿意待我这么好。”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黑一白两种颜色,仿佛天生就是对立面。师风语猛然咳了几声,手再放下来时,唇边就染了一丝鲜血。   贺九卿道:“二哥,那三柄剑不是我找人伤你的。我若知你来,绝不会伤你。”   “我知道。我们小九向来是嘴硬心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主动伤人的。”师风语淡淡笑了一声,脸色甚白,他捂着胸口,缓缓将一股子甜腥压了下去,再一抬眼看着贺九卿时,脑海中猛然蹦出了些许画面。   他摇了摇头,努力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驱逐出去,可越是这样,画面越是清晰,直到最后,如同电流猛然窜了进来,脑子一痛,那些被贺九卿抹掉的记忆重新回来了。   贺九卿上前扶他,温声道:“二哥,来,我再替你渡些灵力罢。你伤得不轻,还得好生修养一阵。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结果师风语一把将他的手拂开,抿着唇,脸色煞白。   “二哥?”贺九卿愣了一下,很快便苦笑,“我知道了,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对不起啊,二哥,当时我不在魔界,真的不知道你来了,我已经替你出过气了,那几个上师府的弟子,你也可以自行带回去,我不为难他们便是了。”   “你衣衫都被血染脏了,换一件我的衣裳罢。我替你找一件,你等我一下。”说着,他转身,丝毫没有察觉到师风语的神色很不对劲,脚下才刚走了几步,后心一凉,耳边传来“噗嗤”一声清响。   这声音离他实在是太近了。绝望的人,连疼痛都比别人来得慢。   贺九卿当场愣住,缓缓垂下头来,就见一柄长剑毫无阻碍地从他胸膛处穿了出来。他惊愕得张了张嘴,鲜血就从口中爬了出来,单手攥紧剑刃,绞得鲜血四溢,背对着师风语问:“二哥,为什么?”   “你自己知道!”师风语面容狰狞起来,整个人显得异常狂暴,一把将剑抽了出来,当即鲜血四溅。“哐当”一声剑就落在了地上,他痛苦地两手抓着头发,使劲摇头,试图摆脱脑海中的画面,口中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九没有,不是小九干的,不是!”   他脑中的画面,全部都是贺九卿一刀破了老天师的虚鼎后,诡笑着的样子。   贺九卿咬紧牙关,暗暗安慰自己,这一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抬脸,眸色里装着说不出来的难过,轻声问:“二哥,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师风语状若疯狂,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闻言,猛然抬脸,伸手似乎要去扶贺九卿一把,可很快又缩了回去,最后大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二哥,你回来,二哥!”   贺九卿担心师风语会出事,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紧接着踏出了殿门。一路追出魔界,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密林。   他身上剑伤很深,流血不止。每往前走一步,脚底下就是一道血印。晚间的冷风一吹,鼻间就窜上来一股子铁锈味。   缓缓呼了口气,抬腿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在林深处见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一身玄衣,左臂勾着拂尘,后背负着长剑。此时,正将师风语半抱在怀中。   而师风语脸色惨白至极,双眸紧闭。   “是你?”贺九卿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了师忘昔,当即愣了一下。   师忘昔瘦了很多,仍旧穿着一身玄色的道袍,身长玉立,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一手便将师风语稳稳抱在怀里。   两人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冷风卷着落叶,周围一片死寂。   须臾,师忘昔才冷冷道:“你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现如今不只一个人知道贺九卿重新回来了,可这么问话的,还真是头一个。师忘昔果真是冷峻至极,半点不念旧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之间本来也就没什么旧情可言。   “自然是回来报仇的。你父亲玷/污了我母亲,害得她一生悲苦,我怎会忍得下这口怨气!”贺九卿冷笑着道。   师忘昔道:“你恨我父亲,你要报仇,我皆不怪你。可你为何要如此伤害风语?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的良心到底哪里去了?!”   “我的良心?”贺九卿垂眸望了一眼胸膛处泥泞的血肉,随后抬起脸来,笑道:“我本就没有良心,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简直忘恩负义!”   “这就叫忘恩负义了?我真正忘恩负义的事,还没做呢!”贺九卿眸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可嘴边牵的弧度异常张扬,显得邪气十足,“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师忘昔最是见不得贺九卿这副表情,当即怒起,伸手一招,长剑便落至掌心。提剑冲着贺九卿的面门削去。   “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原来的小九呢?就凭你,别不自量力了!”贺九卿手中没有法器,直接空手同师忘昔对招。   他现如今修为极高,连魂天都能被制服,更别说是师忘昔了。当即一脚踢至他的手腕,剑就直直地飞到了半空中。   贺九卿腾空一个翻身,将剑夺了过来,招招凌厉,逼得师忘昔往后退了数步。   可他不肯伤了师风语,每一剑都刻意避让,连半根头发丝都不碰他的。   但凡师忘昔可以不带偏见地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贺九卿的招数,定然立马就能察觉端倪。可偏见就像是人们心中的巍巍高山,轻易撼动不了。   于师忘昔而言,贺九卿永远都是个阴险狡诈,做事毫无原则,喜欢搬弄是非,拐带他宝贝弟弟的人渣混蛋。   因此,自然而然地认为,定然是贺九卿把师风语弄成这副模样的。   “贺九卿!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永远也别想踏进千纵山半步!”师忘昔将师风语护得牢牢地,趁机厉声呵斥道:“邪魔歪道到底是邪魔歪道!注定成不了仙门名流!你师尊这辈子坦坦荡荡,就是被你一直祸害拖累了去!还有我弟弟风语,原是那般清贵温和之人,硬生生地被你给毁了!”   贺九卿一脚踢中师忘昔的胸膛,将他二人直接踹倒在地。可笑得是,同样都是弟弟,都这种时候了,师忘昔还不忘记护住师风语,不肯教他染上半点脏污,直接垫在他身下。   一剑刺了过去,在距离师忘昔的喉咙只有半寸之遥时,才堪堪停了下来,凌厉的剑气仍旧削开他的面颊,鲜血汩汩往下流。   “师忘昔,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部都是拜你们所赐!”   贺九卿穿着玄色衣服,即便身上流了再多的血,受了再重的伤,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什么。他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恨,还是该恼,既不肯杀了他,又不肯饶了他。如同跟自己较劲一般,手底下偏了偏,这剑就捅进了师忘昔的胸膛。   入肉虽深,可刻意绕开了心脏。虽疼,但不致命。   “父债子偿,这是你父亲欠我母亲的!”   他只捅了这么一剑,便将剑反手插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弯腰,一把提溜住师忘昔的衣领,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师忘昔,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师忘昔神色一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我自己是快活了,可华笙会不高兴的。”贺九卿终究是松开了手,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师风语身上,想了想,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伤害你弟弟。”   师忘昔转过头去,抱紧了师风语,冷酷道:“我弟弟是生是死,同你没有半分关系。只要你肯离他远一点,他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贺九卿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抬眼望了望天,好像快要下雨了。他了无趣味,甚至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讲。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身后的师忘昔脸上的表情,伴随着贺九卿转身的动作,逐渐分崩离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什么,又或者是下意识地想挽留他一下。   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也许,今生做不成兄弟,连朋友也难。很久之后,师忘昔才抱着师风语御剑离开。   贺九卿失魂落魄地离开,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才好。稀里糊涂地又上了望曦峰。独自立在小竹林里,天边毫无征兆地打了声闷雷,雨水就倒了下来。   将他的头发,衣衫尽数打湿,鲜血顺着雨水往下流,很快脚下的一片地都是刺眼的红色。   他就跟不知道疼似的,垂着头站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什么也不去想。可是很快,身形缓慢地往下一弯,最后环着膝盖坐在地上,将头脸都埋在膝弯里。有热流从眼眶里爬了出来,心里的那一点点热气,很快就被浇得半点不剩。   没有人知道他难过,也没有人看见他哭,可他真的哭过,但没有人在乎。   雨骤然停了,贺九卿愣了一下,从臂弯中抬起头来,先是看见一双雪白的靴子,目光慢慢往上移动,很快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华笙打着一把紫竹伞,自己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雨夜里,后背,肩膀以及半边长发皆被雨水打湿。他面色极沉,眉头蹙紧,看得出来是在极力压抑着火气。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蹲在这里淋雨,好玩么?”   贺九卿喃喃道:“师尊?是你给我打的伞?”   “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么?”华笙语气听起来很差劲,可还是对着贺九卿伸出了手,“起来,我带你去避避雨。”   贺九卿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伸出去。他才伸了一半,瞥见华笙的衣袖干净得一尘不染,立马自惭形秽一般,要缩回手去。   结果就被华笙一把攥住,手底一使劲,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华笙问:“你受伤了?谁伤的?”   贺九卿道:“你别问了。”   华笙当真是没再问他,只是斩钉截铁道:“师忘昔!”   贺九卿有点吃惊地望着他:“这你都能猜得出来?”   他见华笙脸色很难看,也知现在开玩笑并不合适。于是抿着唇,算是默认了。须臾,他又状若无意,语气轻松道:“嗨,还是那么点事,二哥被我舅舅给活捉了,狠狠折磨了一顿。师忘昔以为是我让人这么干的……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二哥疼,也就是师忘昔疼,到底是兄弟,同心一意,也能理解。”   “你理解什么了?你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要笑?难不成还能让他哭?贺九卿愣了一下,低头在华笙看不见的地方,让眼泪流回去,很快便又抬脸道:“我这么大人了,哭起来太难看了。”   “小九,在自己师尊面前,不用这么刻意假装的。”   华笙手底下一使劲,一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一手给他打伞,一手揉着他的肩膀,声音又低又沉:“你在师尊这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你想哭就可以哭,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没有必要委屈你自己。”   顿了顿,他将人抱得更紧了,“师风语受伤了,他哥哥会疼。可是你受伤了,为师也会疼的。你能谅解别人,为何不能将心比心谅解一下自己的师尊?算是为师请求你,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养你这么大,为师并不容易。”   倘若贺九卿再死一次,华笙真的没有办法保证,还能让他完好无损的重新回来。   “对不起,师尊,都是我不好。我口口声声说喜欢师尊,可却又让你这么难过。”贺九卿把脸往华笙脖颈弯里一埋,很快那一小片衣衫就湿漉漉的,他很瘦,以至于缩在华笙怀里,看起来像是可怜的流浪狗。   即便这条流浪狗先前还踩断了魂天的手指,一剑穿透了师忘昔的胸膛,甚至在外头耀武扬威,极其嚣张。   他太脏了。一直以来都在烂泥窝里打滚,弄得自己伤痕累累,遍体鳞伤。除了师尊以外,好像真的没有谁是真心在乎他的。   可他先前还那般狼心狗肺,暗暗寻思着怎么样才能把师尊也弄得和他一样脏,怎么才能拉师尊下地狱。   眼下,却是半点杂念都没有了。不能有,也不敢有。但凡再生一星半点,他就是个混蛋。   “师尊,我太脏了。”   “那就洗一洗,洗干净了,那就不脏了。”   贺九卿又问:“师尊帮我洗?”   华笙点头,满脸正色,一字一顿道:“师尊帮你洗。”   将伞塞进贺九卿的手里,微微俯下身去,一手绕过他的后背,另外一只手从腿弯处一操,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竟是连一步都不舍得让他再走。   “这样被人撞见会很难看的。”   “难看么?本座不那么觉得。”华笙将人抱得稳稳地,一脚踏过泥泞的水洼,溅湿了衣角,他也不甚在乎这个了,走出去几步,又道:“你若是觉得难看,那可得赶紧适应。往后半生,都是本座抱你,也只能是本座抱你。”   贺九卿问:“那长思呢?被他撞见了怎么办?”   “长思?”华笙脚下顿了一下,很快又大步流星地抬腿继续走,“你我之间的事,同他有什么关系?”   “可师尊也收他当徒弟了呢!”贺九卿神色不甚自然,也不知是不是受寒了,身体发烫,连面颊都烧了起来,“你说过的,他比我乖巧懂事,比我聪明好学,哪里都比我好。你是很喜欢他的。”   “你真的不记得了?”   贺九卿愣了愣,反问:“我需要记得什么?”   “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九卿总觉得他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狠狠咬了下牙齿。   于是,鬼使神差,出于保命的情况下,勾紧华笙的脖颈,唤了句:“爹。”   华笙当即神色大变,很是震惊地低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又很不自然地偏过脸去,低低地应了一声。   贺九卿唇角发白,脑子浑浑噩噩的。心里想着,都这种时候了,师尊居然还想着占他便宜。为老不尊,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好大一把年纪的人,当真好幼稚。   ☆、师尊总有那么多的说辞~      抬腿一脚将殿门踹开, 华笙抱着人抬腿踏过门槛,才走近几步,忽然瞥见桌边一道人影。他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知道是长思, 于是侧过身子, 试图挡住贺九卿的视线。   “别挡了, 我都看见了。”贺九卿紧了紧手臂,把脸偏转过去, 冷哼了一声,低低道:“呵, 长思, 又是长思。你对他可真好。一个十几岁的徒弟,深更半夜地跑到师尊房里睡觉。外人若是瞧见了,不知道该要怎么想。偏偏咱们蘅曦君从来不在意这个。我也是曾经深受其苦的人, 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你若不想长思跟我走上一样的路, 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任何幻想。”   华笙瞥他一眼, 并没有解释什么。也并非是想看着小九吃醋, 只不过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如果他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那这三年来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望曦峰不会有外人的。”华笙如是道,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想了想,又从床里面拿过一条毯子。   “不准给他盖!”贺九卿一下直起上半身来, 手里扯着毯子,咬牙切齿道:“我不准你给他盖!”   华笙道:“放手。”   “不放!我就是不准你给他盖!”贺九卿执拗起来,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五指因攥得太过用力都微微发白, 可仍旧磨着后槽牙,一副小狼崽儿的凶狠样。其实他这个样子,对华笙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威慑力,如果硬说有,那可能就是不忍心看他如此。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华笙叹了口气,脸上满满的无奈,将毯子一抖开,盖在了贺九卿身上,顺手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小声一点,长思睡觉浅,当心把他吵醒了。”   “我就是小心眼!你凭什么把对我的好,又转送给他?我那么艰难才得到了师尊的疼爱,为此几度在生死间徘徊,甚至连肉身都被万鬼吞噬!我受了这么大的罪,才勉强再见师尊。可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能连贺九卿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话时,语气听起来有多可怜,因为华笙不准他大声说话,遂连喘息声都压得极低。仿佛是指甲从青石缝里摩挲过,连头发都要竖了起来。   “别哭,吵醒了他,为师就没办法给你洗澡了。”华笙大手揉了揉贺九卿的脑袋,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温声细语道:“小九乖,师尊永远都是最疼你的。长思永远越不过小九,永远。”   “可师尊只会让我疼,从来都是如此。”贺九卿心里松了口气,可仍旧冷哼道,“长思现在享受的东西,原本都该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他擅自动了我的东西,绝不能轻饶了他!”   华笙问:“那你想把他怎么样?”   贺九卿道:“当然是把他赶走,永远不许他回来!他若是敢不走,我就杀了他,把他剁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塞进你的被窝里,让你跟一副白骨,过一辈子罢!”   “放肆!”华笙伸指,使劲戳了一下贺九卿的眉心,严厉呵斥道:“这种话,你莫要在长思面前说,他胆子小,不禁你吓唬!”   贺九卿嘟囔道:“我可没有吓唬他。”   “你再说一遍?”华笙挑起一边的眉头,捏正贺九卿的下巴,将他的脸掰正,正色道:“本座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你若是再不听话,以后都不许再过来了,听见没有?”   贺九卿不答,抬手将华笙的手打开。   “还是本座太惯着你了,看来以后必须要重树家风,否则你该上房揭瓦了。”   华笙抬步,径直走到长思面前,见他还在熟睡,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想了想,这便脱了外裳给他盖好。方要将他抱起来送回去,眼前一道黑影儿闪过。   贺九卿一把将衣衫扯了回来,华笙抬手一抓,两人同时一震,就听见一道撕裂声,衣衫从中间撕成了两截。   华笙怒道:“小九!”   “我就是心胸狭隘,我的东西,别人碰一下都不行!”贺九卿把华笙手里的那半截也扯了回来,往怀里一抱,伸手一拂,直接将长思送回了房间,又道:“施个小法术的事情,你做什么还要抱他?”   华笙压抑着怒气道:“本座竟不知,你居然这般讨厌他。既如此,你当初又何必说那种话!”   贺九卿道:“他生得如此丑陋,我为何要喜欢他?还是说,师尊就是喜欢这样,养一个,喜欢一个。养两个,喜欢两个?”   “胡闹!”华笙斥责道:“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当初谁还不是个孩子!我喜欢师尊的时候,也没比长思大多少!”贺九卿脸色煞白,狠狠撞了一下华笙的肩膀,抬腿便走。   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回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还是皇帝?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我不应你,立马就要人头落地?太可笑了你!”   贺九卿说话就跟连珠炮似的,气得华笙眉心一跳一跳的,脖颈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忽而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人往回一拖。   低声骂道:“本座就不信了,今天管不住你了!给我回来!”   贺九卿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被拖拽着往前走,地板上很快就被拖拽出了一条血印,他伸手在地上胡乱扑腾着,难忍痛楚,破碎的痛呼声还是从口中溢了出来。   “鬼叫什么?还没到你哭的时候!”华笙恼怒地转过身来,入眼就是一地的鲜红,他瞳孔一缩,猛然惊唤了一声,“小九!”   “师尊,我错了,我不敢了,饶了我罢!”贺九卿喉头一甜,汩汩的鲜血自口中流了出来,气若游丝道:“我不是故意胡闹的,我只是想让师尊多看看我,多疼疼我。”   华笙蹲下,将人搂在怀里,伸手一拽,便将他的衣衫扯开,露出胸膛处血肉模糊的一片,连声音都颤了,“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贺九卿道:“我想让师尊更加心疼我,所以才没说。”他攥紧华笙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师尊,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我会很乖的,我现在吃得也很少,生活可以自己打理,不用师尊操太多的心。师尊可以不那么爱我,只要明天比今天多爱一点点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同为师闹什么?”华笙语气十分严厉,直接呵斥出来,神色严肃冷峻。   贺九卿直接怂了,哽咽道:“我就是讨厌长思,我讨厌他,不想看到他。他凭什么能拜到师尊的座下,凭什么能入望曦峰,凭什么能睡师尊的床,盖师尊的被子。这些原本都是我一个人的。”   “你太善妒了,这样不好。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就尽管如此罢,看为师以后还管不管你了。”华笙将人重新放回床上,忙前忙后的打水找药箱,动作轻柔地将血迹擦拭干净,“今晚洗不了澡了,伤好了再洗罢。”   贺九卿急道:“但我可以忍的!”   华笙给他缠纱布,闻言冷笑:“洗一次和洗一辈子,你自己选罢!”   “那……我有点疼。”贺九卿重新躺回去,缓了缓气,才低骂道:“狗/娘/养的,疼死我了!”   华笙语气淡淡道:“你现在应该知道,当初本座见你同师风语在一起时的感受了罢。”   贺九卿哑然,立马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师风语是我同父异母的二哥,我跟他能有什么事?”   “可师风语不那么想。”华笙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他想要你,而且是明目张胆的。”   贺九卿张了张嘴,随后苦笑道:“不会的,我同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绝无可能。”   “本座也认为绝无可能。”华笙手很灵巧,包扎得也很漂亮,替贺九卿重新把衣衫拢了起来,这才用毯子将人从头至尾裹了起来,再一把抱了过来,直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小九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师风语若是敢染指一分,本座活剐了他。”   贺九卿听得浑身一个哆嗦,贴紧华笙的胸膛,低声道:“师尊,这三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你,很想很想。”   “想着怎么恨师尊,然后怎么反杀?”   贺九卿摇头:“不是的,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让师尊原谅我,饶了我。”   华笙默然未言。   须臾,贺九卿又道:“师尊,我们合好罢,不要再吵架了。我知道你有难处,所以不想再让你为难。我当年也算是罪有应得,我不怪师尊,也不怪旁人。这次我回来,只是想给我母亲,表哥,还有我自己讨一个公道。我不求师尊能够站在我这边,只求师尊能公平对待,是谁的错,便让谁下地狱。不管结果如何,我无怨无悔,死生不论。”   “好,以后不吵架了。”华笙搂紧了他。   贺九卿想了想,才道:“那我们互相给对方道个歉罢?”   “道歉?”华笙微微有些诧异。   贺九卿点头道:“是的,道歉。我们互相道歉,师尊你说你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动手伤小九了。我就说,对不起师尊,小九也有不对的地方。”   华笙蹙眉,似乎从未跟人这般低声下气地道过歉,略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答应,道:“我……我知道……”   他说不出口,到底是当人师尊的,一向很有威严。不管双方谁对谁错,到了最后总是贺九卿跪下来道歉。况且,华笙性子沉静稳重,甚少有什么地方做错,即便真的有,也没有人敢让他道歉。   贺九卿鼓励道:“师尊,你说出来,其实很简单的,你就说,你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就这几个字,很容易的。”   华笙耳垂通红,喉咙艰涩,他执掌华南这么多年,早就把原先当人徒弟的那一套忘得干干净净。即便从前同楚卫在一处,也从未这般过。终于,他吞吞吐吐,将一个“错”字吐了出来。   贺九卿心里的最后一层防线,终于分崩离析,伴随着这一个“错”字,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赶紧两手攥紧华笙的手,涩然道:“师尊,我不怪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原谅你了!”   华笙抿唇:“这跟先前你说的不一样。”   “这个不重要!”贺九卿开始抵赖,为了防止华笙抽他,把他两只手都抓在了一起,像条小狗似的,用脸蹭着他的脸,哼哼唧唧道:“师尊,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我不闹了,我不吵了。”   “……你撒谎骗我。”华笙还在纠结这个,蹙着眉头盯着贺九卿看,“小兔崽子,惯会抖机灵。”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我可没有撒谎,抖机灵是我天生的。”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打算胡作非为,是不是?”华笙也没打算让他好过,将人往床上一推,然后一压,两手支在贺九卿脑袋两侧,语气危险道:“本座讨厌欺骗。”   贺九卿耳边嗡嗡的,心脏狂跳不止。他知晓华笙也想同他共赴巫山,只不过是碍于他身上有伤,所以不便行事。于是特别善解人意地扯开衣领,故意喊热。   华笙道:“方才冻得嘴唇都紫了,现在热什么?”   “可是,我真的热,不信师尊摸一摸,我身上好烫的。”   华笙抬手贴至了他的额头,眉心一蹙,低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随后才起了身,给他掖了掖被角,“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你还不如长思。”   贺九卿刚要坐起身来,又被华笙推回去躺好,闻言便问:“怎么,长思也生病过?”   “长思身体不太好,我带他来望曦峰第一天,他就病了。而且病了许久。”华笙给他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要不要喝姜汤?你淋了那么久的雨。”   “不不不,还是别了吧,我最讨厌生姜的味道了,那玩意儿味道又辛辣,又刺鼻的,喝到嘴里,舌头都要麻半天。我才不喝,你也别忙活了,天一亮我就走了。”   华笙道:“良药苦口。”   “反正我不喝,就是不喝。”贺九卿端着杯子喝水,想了想,又问:“那他病了,是师尊一直在照顾他么?”   华笙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闲杂人等进不了望曦峰。”   闻言,贺九卿眉头沉下,攥紧杯子又问:“衣不解带?擦身端药?伺候汤水?晚上也要守在身边?”   “差不多吧。”   养孩子大抵都是如此,长思年纪还算大的,只不过是刚来那会儿,身体不甚好。贺九卿当年才小,麻烦华笙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况且,贺九卿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贺九卿脸色又难看下来,手里因为太过使劲,直接捏碎了茶杯,碎瓷片就扎进了肉里。他丝毫没察觉到,低声骂道:“我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这不公平!师尊从来都没有那么照顾我!”   “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儿?”华笙将他的手拽了过来,掰开手指,将碎片捏了出来,不悦道:“我照顾你,照顾的还少么?没良心的东西,尽说没良心的混话。”   “哼!”贺九卿侧过脸去,腮帮子鼓得老高,气得水也不喝了。双臂环胸,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着华笙赌气。   “小九?”华笙从后面扒拉了他一下,结果没人应他。须臾,床板一轻,贺九卿慌忙回头,就见华笙已经走开了。   “师尊,你要去哪里?”   华笙连头都不回地淡淡道:“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天一亮就滚出去。”   贺九卿气得将床上的枕头,毯子什么的,全部都丢到了地上,捶着床板道:“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你去抱你的长思睡觉罢!你别管我了!”   殿门哐当一声从外头合上,随即又传来一道清脆的落锁声,华笙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我设了阵,你若今晚敢破阵,我立马便知。好生在里头待着,天亮了再滚。”   “华笙,你就是个混蛋!你老牛吃嫩草,你为老不尊!好大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养个小孩子,你丢不丢人啊你!”   殿门被东西砸得哐当哐当,在夜色下显得尤其突兀响亮,华笙蹙紧眉头,五指收拢在宽袖中,尽量把渐渐升腾起来的火气压下去。   待身后终于安静下来了,这才御剑出了望曦峰。直冲千纵山而去。   山前有弟子把守,一见有人过来,当即出来阻拦,待瞧清来人是谁后,这才诚惶诚恐地拱手道:“不知蘅曦君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还望蘅曦君恕罪。”   华笙脸色淡然得很,轻轻应了一声,抬腿便踏上台阶,左右的弟子立马上前拦道:“蘅曦君请留步,我们掌门吩咐了,这几日不见客。若是有什么事,请容许我们进去通传一声!”   “本座的路,你们竟然也敢阻拦?放肆!”   华笙一震衣袖,便将众人斥退,脚尖点地,整个翩然飞起,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原地。   “快!来人,快去通知掌门!华南的蘅曦君又打上门来了!快让弟子们都躲好,快!”   一脚将大殿门踹开,屋里灯火通明,入眼是一张冰床,上面横着一道人影,华笙缓步踏了进去,左右两排的烛光倏忽灭了大半,他目光从冰床上缓缓划过,眉头皱得更深了。   “蘅曦君当真是好大的雅性,半夜三更不睡觉,居然闯到别人家里来!”师忘昔从阴暗中走了出来,一抬手,刚灭的蜡烛又“噗嗤噗嗤”的燃了起来,径直走了上前,冷笑道:“怎么,又是来替贺九卿打抱不平的?这一次,你还想连轰千纵山多少峰头?华笙,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连青玄剑都拿不起来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么?这就是报应,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华笙面色淡然,问道:“师二公子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冰床上躺着的人,正是师风语。面容煞白,双眸紧闭,连唇瓣都血色寡淡,两手交叠在一起,安分守己地放在腹部。原本满身鲜血的衣衫,也已经被师忘昔换过。   可仍旧能透过白衫,隐隐瞧见血色。   师忘昔道:“贺九卿捅了风语三剑,每一剑都横过了整片气海。事后居然还自作主张给风语渡灵力,害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华笙,你好好看一看,这都是贺九卿做的孽,也是你做的孽。”   华笙摇头道:“我问了,小九说,此事并非他所为。”   “他说什么,你都信么?”师忘昔语气陡然提了个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降了下来,“我们谈事情,不要吵到风语休息,你随我过来。”   华笙点头,应了一声。同样是师家的子弟,贺九卿和师风语的待遇,实在是差得太多了。师忘昔并非是那种心细如发的人,但对待师风语,的确是做到了极致。   两人寻了间雅室坐下,屋里点着檀香,东面是雕花的月洞窗,墙面上挂着山水画,书案是紫檀木,上面仅仅放了一只青花瓷瓶,还有一套茶具。   师忘昔亲手给华笙倒了杯茶,低声道:“我们已经很少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了。”   华笙道了声谢,微微停顿了一下,才道:“我此次过来,也并非是要同你争吵。只是小九说了,他没有伤师风语,可师风语却伤了他,这点你得心知肚明才是。”   “风语何时伤他了?”师忘昔提了个音问,很快便察觉语气不对,仰头喝了杯茶,又道:“这个姑且不论。横竖他现在也厉害,我也奈何不了他。我倒是想问一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华笙正色道:“自然是公事公办。这次我不会偏袒任何人,包括我师兄。”   师忘昔点头,攥着杯子,许久才又道:“实话实说,以我们三人多年的感情,我并不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楚卫所为。我想,你应该也不是完全信任贺九卿,所以一直以来都未对楚卫动手。”   华笙默然,未出一词。   又听师忘昔道:“贺九卿终究是我父亲的孩子,我也不想赶尽杀绝。但他撒谎成性,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都当不得真。他从前待风语有多热情主动,你不是不知。现如今都能如此待风语,何况是对旁人?倘若,他有了毁天灭地的能力,以他的性子,定然会毁了整个修真界。”   顿了顿,他身子微微往华笙跟前一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沉声道:“那日你也看见了,贺九卿现在可以召唤阴灵,控制群尸,一旦他丧心病狂起来,不知要有多少门派遭殃。这三年来,不少小门派纷纷罹难,无数弟子前仆后继,为的就是一举歼灭魔界。可贺九卿却一心一意维护魔界,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华笙面露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笑一声,摇头道:“你不了解他,他不会的。即便他有了那种能力,他也不会的。”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辩。最起码贺九卿从未违抗过他这个师尊。哪怕华笙对他并不算温柔。   师忘昔道:“你就这么信任他?你若一心维护他,来日他若铸下大错,你也难逃其咎。因为是你一手把他教出来的,也是你没有管教好他!”   “他原本不该我管教,为何会落在我手里十多年,难道你不清楚么?”华笙语气不太好,带着三分讥讽,七分凉薄,“师忘昔,你没有尽到当长兄的责任。这些年,是我代替你扶养了小九。这是你们师家欠小九的,而不是他欠你们的!”   师忘昔猛然一拍桌面,震得茶水乱颤,怒道:“什么叫我们师家欠他的!他母亲是那样的身份,这能怪得了谁?即便贺九卿真的是我父亲的骨肉,焉知不是许念当年刻意撩拨?哪怕许念只是个不入流的女修,这事我们师家都认了,可许念却是魔族的人,难不成你想让上师府也走沐家的老路!”   华笙同样冷声道:“事到如今,何必要多找借口?小九的魂石我也给你们了,身份也已经确定了。你父亲还不如当年的沐家主。最起码沐家主为了报答许念的恩情,以死相护,可你父亲却是眼睁睁地看着许念自刎,甚至都没有管过小九的死活!”   “可我父亲已经死了!”师忘昔霍然站起身来,脸色极沉,“他已经死了!我的祖父也死了!这些你敢说,跟贺九卿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退一万步来说,如若我父亲真是楚卫所害,那我们三个人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我来不是要同你吵架的。”华笙一如既往地冷静,将千年玉放在了桌面上,这才起身,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衫,冷漠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小九是我的人,他的事自然该我管。这个你拿去救师风语罢,从今往后,你看好你的人,我也看好我的人。”   师忘昔追出去一步,伸手要拦华笙,结果被其一掌推出去,连退了数步才捂住胸膛停下。   “师忘昔,从今天起,你我之间的情谊到此为止。倘若你以后再敢碰小九一根毫毛,休怪本座不客气!”华笙冷冷一甩衣袖。   “可他身上流着师家的血!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看他在外头为非作歹!”师忘昔面色冷峻,严厉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骨子里透着恶,教化不了的,留着他,只会是仙门祸首。你我既是仙门仙首,就不应坐视不理!”   华笙侧首望他:“你想如何?”   “废了他的功力,永远关起来!”师忘昔喘了口气,自顾自道:“只要他对仙门没有任何威胁了,我便将他接回千纵山,看在风语的面子上,我会好好对待他的。对外就说他已经死了,我会想办法给他弄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他继续留在人间。”   话音未落,华笙已经勃然大怒,他一掀衣袖,直接将师忘昔震飞出去,哐当一声撞在墙面上,厉声呵斥道:“师忘昔!小九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伸手一指大堂,那里还躺着师忘昔的另外一个弟弟,“如果今日,躺在那里的是小九,你会不眠不休地给他渡灵力救他么?如果快要死的人是小九,你到底会不会有一点点的痛心?”   师忘昔灵力不济,倒地呕出口血,闻言便道:“自然不会!”   华笙脸色难看至极,须臾,一甩衣袖抬腿就走。   很久之后,师忘昔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一松开,满手都是鲜血。余光瞥见桌面,华笙面前的茶杯,他连碰都没碰过。终究是草木无心,人走茶凉。   贺九卿是被一阵闷雷惊醒的。   他睡眼朦胧,很久之后才渐渐醒转过来,知道是华笙晚上偷偷跑回来抱着他睡,一阵欢欣雀跃。可又不肯表现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顺势咬了师尊一口。   耳边立马就传来一声闷哼,华笙浑身一颤,蹙紧眉头,缓缓睁开眼睛。见贺九卿跟个没事人似的装睡,用一根手指狠戳了一下,低声骂道:“小兔崽子,大清早的,你在闹什么?”   贺九卿见自己被揭穿,也没有继续装下去,一下子坐起身来,双臂环胸,冷哼道:“昨晚去哪儿了?”   俨然一副拷问犯人的口气,眉梢上扬,语气冷冽,眼尾皆是凶狠和气愤。   华笙瞥他一眼,略微不略地蹙了蹙眉,淡淡道:“这是你同师尊说话的口气么?谁教你的?”   “行,不说算了。”   贺九卿见外头已经亮了,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也终于停了下来,于是翻身下床,弯腰捡衣裳。可腰才刚刚弯下去一点,立马就酸了,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手扶腰,红着脸把掉在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边穿,边小声埋怨道:“师尊怎么这样?昨晚要走的是你,半路折身回来的也是你。说要我反省的人是你,夜里趁我睡着,偷偷摸摸碰我的也是你。哪有仙门仙首是你这个样子的!”   华笙早在看见贺九卿扶腰时,就微微愣了一下。眼下听他如此说,才想起来昨晚发生过什么。其实并非是贺九卿想得那样,只不过是他昨夜把床上的被褥都丢到地上,腰是被坚硬的床板硌得。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贺九卿能这么想,其实也没错。于是便道:“那让你做仙门仙首好不好?”   贺九卿系腰带的动作一顿,忽而笑着摆了摆手,“我就算了罢,仙门要是归我管,以后还不得乱了套了。再说了……”   他撇了撇嘴,语气有些哀怨,“即便师尊要退位,座下不是还有长思么?怎么也轮不到我罢!”   华笙却敲敲床板道:“你想这么多做甚?为师只问,你想不想当仙门仙首。”   “不想。”   华笙疑惑道:“为何?”   贺九卿把腰带系好了,随意道:“当仙门仙首有什么好的?条条框框那么多,像师尊这么厉害的人,有时候还要被各大门派势力掣肘,更莫说是我了。况且,师家会头一个不服。”   华笙道:“服不服气,是他们的事,能不能让他们服气,是我们的事。”他也起身,两腿搁在床边,还没穿鞋,随意逡巡一遭,“鞋呢?”   贺九卿假装不知道,暗地里一脚把华笙的鞋踢进了床底下,口中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鞋自己长腿,跑啦!”   “是么?”华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忽道:“你转过身来。”   贺九卿警惕道:“干嘛?大清早的,你想对我干嘛?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我现在很厉害!我手底下的阴兵都十分畏惧我,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俯首称臣,魂天和师忘昔都打不过我!我特别厉……”   “你里面穿的那件衣服,很是眼熟。”华笙语气很淡。   当然眼熟,贺九卿浑身上下穿的都是玄色的衣衫,稍微有点其他颜色,很是明显。他刚才都很仔细地将露出领口的白色里衣往里面狂塞了,可没想到师尊的眼睛这么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贺九卿抵赖道:“什么啊,你看金子还眼熟呢,那是你的吗?”   华笙道:“师忘昔说你撒谎成性,为师也觉得如此。”   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贺九卿当即愣住。随后走上前几步,默默跪下了。   华笙语气顿了一下,唤道:“小九,师尊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师尊……师尊错了。”   结果贺九卿当真没哭,只是趴在地上,伸手把靴子从床底下掏了出来,然后主动给华笙穿上,闷声闷气道:“师尊,你别信他的话,他一向都不喜欢我。以后我改。”   原本就是徒弟和师尊之间日常玩的小把戏,以前贺九卿也经常那么干,不是把华笙种的千年雪莲炖了吃,就是在他书上涂鸦,画一些花花草草,还有乌龟王八,有时候还会趁着师尊睡午觉,偷偷溜进去给他编头发,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恶作剧。   无非就是想多博取师尊的一点点目光而已。哪怕事后师尊生气发火,罚他跪书房,或者是擦地板,事后贺九卿撒撒娇,说几句求饶的话,就能如愿以偿地跟华笙腻歪好几天。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有点不敢这么干了。于是便道:“对不起啊师尊,我就是开个玩笑。”   华笙心里闷疼得厉害,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什么。只是将人拉了起来,抱紧,再抱紧,想把他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用自己心尖上的血,温暖保护着他,生生世世。   “都是师尊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   贺九卿道:“自我想跟师尊站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不过老天爷到底是眷顾我的,只要师尊心里有我,并且只有我,那此前的种种,皆是值得的。”   “只有你,一直都是,从前,现在,以后,都只有你一个。”   “那师尊可不要骗我。你若是骗了我,此前种种都不算数了。我会把这个世界彻底毁掉,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华笙摇头,斩钉截铁道:“你不会的。”   “错,我会的。”贺九卿抬起脸来,眼珠子渐渐爬上猩红的血点,皮肤下面的血管都鼓了起来,他用脸蹭了蹭华笙的耳朵,低声道,“这人间那么美好,我真的不想离开,我也舍不得师尊。”   须臾,他才又道:“师尊,我们成亲罢!”   “成亲?”   “是啊,成亲!”   贺九卿语气有些急促,“我们成亲罢!只要师尊答应跟我成亲,我就双手投降,保证魔族退居魔界,再也不会侵犯仙门的边土。我舅舅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年纪也大了,应该活不了几年了。我会把他幽禁起来,不会再放他出来。师尊,好不好?”   华笙沉默不言。眼下这个时局,也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倘若他真的同贺九卿成亲了,要仙门百家如何看他,以后华南要怎么管束其他门派。   贺九卿脸上的喜色,一点点地消失殆尽,最后才失魂落魄地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师尊顾虑的东西,总是比我多得多。我虽不在意旁人如何,可终归不忍心逼迫师尊。”   “小九,现在局势动荡,不允许师尊再出半点纰漏,你且忍一忍,师尊会跟你成亲的。”华笙伸手拉他,可却被贺九卿躲了开去。   他闷闷地转过身去,背影萧索,许久才道:“我知道了,师尊总有那么多的说辞,其实就是不喜欢我,你直说便是了,我又不会真的离开你。”   抬腿大步跨出殿门,外头的阳光正好。微风吹拂过面庞,撩起额前的两缕碎发,贺九卿牵了牵唇角,可惜没有笑出来,又独自站了一会儿,很快就听见长思在唤“蘅曦君”,于是,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华笙追出来时,他已经走远了。   ☆、谁教你的~   “弟子见过蘅曦君!”长思从长廊的另外一头走了过来, 跳下台阶,红着脸拱手道:“昨晚……昨晚弟子睡着了,多谢蘅曦君将弟子送回去。”   华笙将目光收了回来,闻言, 这才垂眸望着长思, 点头应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淡淡道:“以后没有本座的允许,你不许过来了。这样不合规矩。”   长思脸色更红, 赶紧点头应是。其实望曦峰根本没有什么一板一眼的规矩,只要不惹蘅曦君生气就行。毕竟规矩都是守给蘅曦君看的, 若是蘅曦君说不合规矩, 那定然就是不合规矩,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   “对了,蘅曦君, 这几日, 我总是觉得有东西一直跟着我, 像是游魂野鬼一样, 怎么赶都赶不走。”长思面露苦恼,跟华笙大倒苦水,“晚上倒还好, 尤其是白天,不管我做什么事,背后总是有一双眼睛盯着我, 让人好生害怕。我也试过用驱魔符咒驱赶,可是半分用都没有。遂猜测,约莫是很厉害的邪祟,但他是如何上峰的, 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顿了顿,他又为难道:“还有,这个邪祟真的好生无礼。他好似并不想伤害我,可却暗地里各种作弄于我。常常将弟子的衣物从殿里丢出去,还把弟子的书给撕了,最近的一次,他把蘅曦君送我的那柄剑给毁了。”   华笙一听,立马便知定然是贺九卿那个小坏蛋干的,他从前就这样,喜欢背地里搞小恶作剧,可一般都是对他这个当师尊的动手,如今居然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欺负。越活越过去,也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剑呢?拿给本座看看。”   长思闻言,赶紧从腰间把长剑取了下来,双手捧上前,昂着脸委屈道:“蘅曦君,你看啊,断成这个样子,根本就修不好了。我都没舍得用过几次,就这么被他毁了。”   华笙接过手,抽剑看了一眼,见这剑直接从中间断成了两截,看着断痕,应该是被人徒手捏断的。脑中恍然想起昨夜师忘昔说过的,若是小九有了毁天灭地之能,他会毁了整个修真界。   须臾,他才把断剑插回了剑鞘,垂眸瞥见长思攥着拳头揉眼眶,想了想,安慰道:“无妨,望曦峰有很多法器,回头本座再给你挑一样。这法器既然毁了,可见同你无缘,若是强行把它留在身边,未尝是件好事。”   长思点头答应,昂着脸问道:“那这柄剑怎么办?”   “放本座这里罢。”   “那……邪祟怎么办?”   华笙道:“不用你操心,回去罢。”   “是,那弟子这就告退。”长思拱手,这才要退下,忽听华笙拦他,立马又折身回来,问道:“蘅曦君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你拿去。”华笙将一张黄符递了过去,语气淡然得很,“如若那坏东西再去作弄你,你就把这个贴他脑门上便是。”   长思面露喜色,如获至宝一般,赶紧将黄符接了过来,道了一声“多谢蘅曦君”,这才心满意足地下去了。   他谨记华笙的话,将黄符往衣衫里放好。这才回了自己的寝殿。早上无事,中午也无事,傍晚还是无事。   也许这邪祟是怕了蘅曦君也未可知,长思如此猜想,晚上去华笙那里用饭。望曦峰原先是禁止一切凡间的食物,华南山众弟子皆知。可自从长思来了之后,华笙特意吩咐峰下的弟子,每日三餐按时送来。   华笙自己虽是不吃的,可却会陪着长思吃。寻常都是坐在饭桌边上,面前放一杯清茶,手里攥本书卷。初时,长思也是跟其他人一样战战兢兢的,后来见蘅曦君脾气挺温和,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三年皆是如此,即便蘅曦君有时公务繁忙,顾不得陪他,也都会抽空去看他一眼,有时候会说两句话,也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看完就走。   山上的师兄弟们都说,蘅曦君从前也有一个很偏宠的徒弟。只不过这位掌门首徒性格颇怪,也忒离经叛道了些,后来闯下弥天大祸,被蘅曦君清理门户了。   所有人都觉得,蘅曦君再也不会收徒弟。结果没过多久,就从凡间带回了长思。   彼时,长思也不叫长思,无父无母,是个小乞丐。为了抢一口吃的,被一群乞丐围起来打,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在泥窝里滚过,眼泪一冲,脸上就是两道白痕。   那会儿蘅曦君刚好下山办事,路过九奚山山脚,赶走了一群乞丐,以一副天人之姿的站在了长思面前。雪白的靴子干净到一尘不染,素衣素冠,两条锦带从发冠上垂下,显得头发尤其顺长。微微垂着眸子,像是染了一层浓墨,让人不敢同他对视。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了神明。   “你叫什么?”   “没……没名字,不,我……我好像是姓温,还是文,我忘了。”   “那就姓温罢,温润而泽,君子如玉。”当年的华笙是这么说,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要不要跟本座走?”   长思当即愣了很久,后来便同蘅曦君上了华南山,以入室弟子的身份拜入门下,因他是新弟子,这一辈以“长”字开头,“思”字是蘅曦君赐的。   众师兄弟背地里都道,蘅曦君恨透了他那位首徒,所以连收新弟子,都取个“思”字,意为“思过”。   可只有长思自己才知道,蘅曦君有多么思念他那位首徒,梦里还喊着他的名字,寝殿的墙面上还挂着幅画,睡前醒来总会看好一阵子。   甚至是长思自己也未能幸免。他知道自己眉眼同那位首徒很相像。因为每次蘅曦君都会盯着他看好久,一直把他盯到,头都快埋地上了,才会如梦初醒地收回目光。   但这一切,只有长思一个人知道。也一直把这个当成是他和蘅曦君之间的小秘密,甚至知道那位掌门首徒,一定会重新回来。因为,蘅曦君点了七星招魂灯,这灯整整亮了三年,没有一日中断过。   至了晚间,长思从正殿转了回来,吃得饕足意满。原先华南山的弟子伙食并没有这么好,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蘅曦君会亲眼盯着,遂没有一个人敢怠慢。   推开房门,一脚才踏进殿门,鼻尖就窜上了一股血腥味,长思一愣,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转身就想往外跑,谁曾想被人从后面一脚踹进房中。整个人趴在了地上。身后的殿门轰隆一声从外面合上。   他才刚想爬起来,可后背立马如坠千斤,怎么都起不来,压得他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居然是千斤符,一旦被人贴上,就如同被千斤之重的石头压住。可贴符的人,很明显没有杀意,只不过是让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蘅曦君救我,蘅曦君救命啊,救命!”   可是根本没有用的,整个寝殿都被结界笼罩,声音根本就透不出去。长思吓得脸色煞白,周围一圈符阵将他包围起来,每张符咒上的朱砂都像是鲜血一样红艳。   耳边蓦然传来一道铃声,入眼就是一双玄色的靴子,以及半寸玄色衣角。   “别杀我,这里可是华南山望曦峰,你要是杀了我,蘅曦君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戛然而止,长思脖颈上立马缠绕着一圈细线,直接勒进肉里,血就渗了出来。他被迫昂起头,同眼前的男子对视。立马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的男子装束怪异,明明生得俊美至极,可偏偏浑身上下皆被玄色的袍子套住。面容极其惨白,只有唇瓣是红的,唇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是在嘲讽谁。离得越近,越是从灵魂深处胆寒,冷风一吹,似乎这张面孔都微微扭曲起来。越是美艳,越是恐怖,越是妖冶,越是骇人。   贺九卿单手攥着细线,牵着唇角冷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长思。空着的一只手捏正他的下巴,带着三分审视,七分玩味,忽道:“这张脸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一点也不讨喜。”   长思咳嗽起声,脖颈处血流得更多,他脸色一白,声音像是硬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艰难万状地呼救:“蘅曦君救命!蘅曦君!”   “叫罢,你就是叫破嗓子,他也听不见的。”贺九卿冷笑着道了一句,目光猛然一缩,就见长思松开的衣领中,一枚小小的玉坠晃了出来,他一把将玉坠抓在手中,眼珠子爬上一丝血色,咬牙道:“这个东西怎么在你这里!快说,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长思道:“我是不会说的,你快放开我!蘅曦君不会放过你的!”   “是不是华笙给你的?”贺九卿扯着细线,将人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拉了起来,强迫他把脸抬起来。   长思的后背上贴着一道千斤符,腹部紧紧贴在地面,被贺九卿这么一拽,只能被迫昂起头来,否则整个脖子都要被细线勒断。鲜血自他的口中缓缓爬了出来,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藏在胸前的黄符掏了出来,往贺九卿脸上狠狠一贴,“你快走开!”   贺九卿愣了一下,将长思松开,两指把黄符从额头上捏了下来。这符咒并非是什么驱魔的符咒,甚至连点杀伤力都没有,上面只随手画了几笔,隐隐可以辨别出,这是个“打”字。   他从前在华笙跟前待了很久,自然认识师尊的笔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师尊是说,如果他再敢欺负长思,就要打他。   贺九卿一把将黄符揉成碎片,手骨暴起,周身的煞气越来越浓烈,像是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符阵都飒飒作响,伴随着他手骨磨擦的声音,符阵发出一阵阵爆裂声,仅仅一瞬间,场面就一片狼藉。   长思脖颈一松,抬手一抹,细线不见了。可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还横在脖颈上,刚一抬起脸,面颊就被人一把掐住。   贺九卿眼里爬过一丝血色,冷冷逼问:“我最后问你一遍,这个玉坠是你偷的,还是华笙送给你的?不说的话,我就把你砍成一段一段的,拿去喂狗!”   长思到底是个小孩子,又惊又怕,当即就哭出声来,泪眼婆娑道:“是蘅曦君送给我的,不是我偷的,不是我。”   闻言,贺九卿脸色更白,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似的。当年秘境围剿,表哥死了,落华剑下落不明,就连师尊送的玉坠子也丢了。   他当初找了好久,趴在地上,手里捏着明火符,从黑夜找到白天,从日初找到日落。双手抚过了秘境的每一寸土地,就是没寻到玉坠的半分影子。就连华笙也说,不在他那里。   原来,居然落在了长思的手里。   贺九卿手底下渐渐发紧,掐得长思几乎要喘不上气了。直到最后一刻,才把手松开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手攥得太紧,被玉坠硌得手心生疼。   可更疼得还在别处。他有想过师尊会喜欢上其他人,可从未想过,师尊会把送给小九的东西,再转送给别人。   小九曾经珍惜万分,洗澡都不舍得拿下来,睡觉都要攥在手里的宝贝疙瘩,只不过才三年而已。师尊就拿它送人了。   当年,可是口口声声说,不在他那里的。   贺九卿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长思肯定哭着跑去跟华笙告状,抱着他的腰撒娇,就跟当年的小九一模一样。   每每想到此处,他都怒不可遏,一口火气堵在心口,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下了望曦峰后,慌不择路地跑,随意寻了个酒馆喝酒。   眼下夜深了,酒馆快要打烊,可没人敢过来赶他走。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他们一见贺九卿这副模样,半点都不敢招惹。   忽听旁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贺九卿余光一瞥,见到个老熟人。   沐霜拢起折扇,不请自坐,笑着道:“好久没见,也不请我喝杯酒?”   “堂堂沐家的家主,居然也会缺我这杯酒水?”贺九卿嗤笑了一声,神色不耐烦地摆手,“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杀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沐霜也不生气,笑容甚是和煦:“既然回来了,你可得好好惜命啊,可别再跟以前一样,仇人还没死呢,你自己倒是先死了。”   他凑近贺九卿,上下打量了他一遭,忽然摇头笑道:“你看起来不太好,远没有外界传扬的那么威风。怎么着,又跟蘅曦君旧情复燃了?”   贺九卿放下酒杯,狭长的眸色往沐霜身上一瞥,面上骤然染上几分杀意,一掌对着沐霜的胸膛打了出去。   沐霜早有防备,扇子一甩,同贺九卿硬生生地对上一遭。   这大堂不甚宽阔,两个人就在这里厮打缠斗起来,吓得掌柜子和店小二慌忙躲在后厨,抱头蹲着,连大气都不敢喘,更莫说是出来赶人了。   不消片刻,大堂就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碎了一地,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贺九卿一掌打向沐霜的胸口,硬生生地将他逼退数十步,单指一指他的面门,破口大骂道:“沐霜,我去你妈的,你个狗/娘养的,当年就是你带的好路!如果不是你,我和华笙根本就不会触动聚阴阵,我也不会死在他面前!”   沐霜哪里打得过现在的贺九卿,当即脸色一白,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他脸色难看,随意擦了擦唇边的鲜血,攥着折扇的手都在隐隐颤抖,冷笑着道:“怎么都怪我身上来了。当年是你师尊把我抓来,逼我给你们带路。那聚阴阵也不是我设的。至于你的死,更怪不得我。因为你本意就是救你师尊,而非我。”   贺九卿身形一动,整个人瞬间就抵达沐霜的跟前,一手掐起他的脖颈,将人往墙面上狠狠一撞,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沐霜喷血。仿佛是被取悦到了一般,笑容越发灿烂,“那又如何?你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又怎么样?你又打不过我,即便我是非不分,迁怒于你,将你就地诛杀,你和沐家,又能将我怎样?”   沐霜应该做梦也想不到,重新回来的贺九卿修为居然如此高深,让他连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眼前的这个少年,浑身都散发着煞气,脸色白得毫无一丝血色,可双唇却艳丽异常。眸子渐渐爬满猩红的血点。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一股阴寒之气。   毫无疑问,现在的贺九卿当真可以痛下杀手,不念任何旧情。   “小九,我是来帮你的。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沐霜笑着道:“你应该也很想让楚卫死,我也是。”   贺九卿眉头蹙紧,语气一顿,问道:“你有办法?”   沐霜回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你愿意配合,楚卫必死无疑!”   贺九卿嗤笑一声,手底下掐得很紧,“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么?我去你妈的!”   被比自己小的人,一口一声“去你妈的”,“狗/娘养的”叫骂,饶是沐霜都笑不出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得分崩离析,逐渐变得铁青无比。   “怎么,骂你几句,你就受不了?”贺九卿毫不客气地嘲讽道,随手将沐霜的折扇夺了过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以前我就想这么骂你,但我不敢,我有顾虑。可是现在,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华笙之外,根本就没人治得了我。我想怎么骂你,我就能怎么骂我。不光能骂,我还能打!”   语罢,他一拢折扇,照着沐霜的脸狠抽了一下,立马抽出一条鲜红的血痕。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迅速充血。   “我忍你很久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当年护过我跟我母亲,我就一刀一刀剐了你!”贺九卿冷冷笑着,凑近沐霜耳边,越发冷酷无情,“别让我知道,你又在背地里谋算我师尊,否则……”   他一震手腕,将折扇一寸寸的捏成了粉末,一字一顿道:“否则犹如此扇!”   “咳咳咳。”贺九卿手一松,沐霜就顺着墙面跌倒在地,鲜血直接将衣领润透,他实在笑不出来了,抬起头来,铁青着脸道:“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结盟了。”   “不,我想跟你结盟!”贺九卿半蹲下来,饶有趣味地打量了沐霜痛苦的表情。他发现,别人越痛苦,他心里就越开心,仿佛是得到了满足似的,又或者是他自己活着很痛苦,所以希望世间的所有人都跟着一起痛苦。   虽然,他心底就知道,这样不对,很不对。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眼珠子又渐渐变得猩红,又接着道:“我向来恩怨分明,你欠我的,我刚才也都报仇了。你我也算是恩怨两消,谁也不欠谁的。”   “可我父亲是为了你们母子而死。”沐霜咬牙道。   贺九卿点头,这时候但是很平静,反问道:“那又如何?是我跪下来求他那么做的么?还是我母亲跪下来求他了?沐霜,你要知道,我母亲当年就生得我这个模样。”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又道:“面对着这么美的皮囊,你父亲真的能保持本心么?你敢说,他带我母亲回去,就真的对我母亲没有动半分邪念?”   “贺九卿,你这个杂种!不许你侮辱我父亲!”沐霜被这几句话逼的,彻底撕开了假面,扬起拳头就打了上去。   贺九卿也不同他拼灵力,只抬手一把将他的拳头攥住,随后往边上一甩,嘲笑道:“你就算了罢,你还没有那个资格管教我。”   沐霜恨得眼珠子都烧得通红无比:“这不公平!明明我才是我爹的儿子,明明我才是!可他却为了你这个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杂种,抛弃了我和我母亲,还有整个沐家!都是你们母子害得我家破人亡!”   贺九卿道:“给你个机会,继续说,要是说得在理,我今个就饶你一命。”   沐霜忍了太多年了,又是被贺九卿公然抽脸,又是被他肆意谩骂,连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即便是再好的修养,也要败给那句“狗/娘养的”。当即低声嘶吼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父亲死后,沐家整个就是一盘散沙!修真界所有的门派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各种谩骂和指责!你以为我是谁,我他妈的是沐家唯一的公子!凭什么你能让我父亲以命相护,可我就要继续活着,被人欺凌!”   两行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就跟毫无察觉似的,嘶哑着嗓子,咆哮道:“我小时候对你有多好!我送你小弓,送你小马,手把手教你读书写字!你说你喜欢吃甜的,我牵着你的手,带你逛遍了凤凰!可你呢,你表面叫我哥哥,实际上,你霸占了我的父亲,你母亲霸占了我母亲的位置!就是你们,害了我一生,害我从小就没了父亲,我母亲多年积郁于心,操劳半生,临死的时候都放不下我父亲!你说,我欠了你什么,沐家欠了你什么!我要我爹,我要我娘!你拿什么赔我!”   贺九卿当即如遭雷击,他一直都知道,沐霜也是年纪小小就失去了父亲,那时候大家都很小,正是需要父爱的时候。小九没有父亲疼爱,沐家主就格外疼爱他,难免就忽略了沐霜。   至沐家主死后,沐家几乎被其他门派吞没,到处都是指责和谩骂声,原先的门客也都纷纷离开,留下来的,不过就是些旁支。如今看来,沐霜当年过得也很苦。   沐霜一擦眼泪,转过脸不去看贺九卿,语气生硬道:“我若一早知道,你不是我亲弟弟,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要杀就杀,要剐便剐,横竖你现在厉害了,天下何事你做不得?”   若说原先贺九卿还能下去手,现如今却是万万不能了。须臾,他才道:“对不起,我没想到当年的事情,对你的伤害这么大。”   “说对不起有用吗?你能让所有的事情重来一次吗?”沐霜冷声道:“你只知你痛苦,可我们何尝不痛苦!你以为师风语就很好过?他小时候,哭着下山找爹,把腿都摔断了,还是师忘昔把他背回去的!我们心里也很苦,你不要总是觉得天底下就只有你可怜!”   贺九卿沉默了。   就听沐霜又道:“你这下总该知道师忘昔为何不喜欢你了吧?他和师风语相依为命,感情不是寻常人家的兄弟可以比的。我也曾经想要爱护你,可到了最后,我才发现。你就不配别人对你好!”   这种话贺九卿听得太多了,刚开始的确觉得有些难受,可慢慢的,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就像是一块皮肉,被人反反复复地用针扎,刚开始的确会流血,可到了后来便成了一块死肉,即便是用刀子割,也没甚么痛苦。   贺九卿道:“咱们彼此彼此,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怎么样,还站得起来么?”   “废话!”沐霜寒着脸,低声咒骂了一句,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堂里莫说是板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两个人也不挑地方,双双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随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很久之后,贺九卿才打破僵局,道:“我从未想过,还能跟你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沐霜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九卿又道:“长辈之间的恩怨,原本就不该我们插手。与其活在过去,不如珍惜当下。谁也不想总活在苦水里。我知道你恨我,同样,我也恨你。但你又杀不了我,我也不会杀你。”   沐霜冷硬道:“以现在的局势来看,你早晚要死,死不死在我的手里,我并不在乎。”   贺九卿不可置否,笑了笑道:“这个天下,不管是谁想要我的命,都可以。只要他有本事,让他来拿。即便是我师尊,或者是我那两个哥哥,也都一样。让他们亲自拿着剑来。”   “你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有些事不是我不在意,而是我在意了又能怎么样。”贺九卿抬眼望月,神色渐渐落寞起来,“这个人间很美好,让人来过一次,就不想再来第二次。可心爱之人还在世,我就不得不重新回来。”   沐霜道:“看得出来,华笙真的很喜欢你。”   贺九卿望着他,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沐霜下意识地抚摸着胸膛,那里三年前被华笙一剑穿了过去,留下了好大的病根。虽不要命,可每逢阴雨天很是折磨人。似乎一直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须臾,才摇头道:“这个你自己最清楚,何必来问我。”   贺九卿若有所思,果真没有再多问。只道:“我要楚卫死,而且要光明正大的杀了他,让他的罪行公布于世。”   沐霜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过来寻你。”   话到此处,他面色微微不自然起来,可很快便正色道:“楚卫很谨慎,我们手里已经没有任何证据了。只能兵行险招,逼他自乱阵脚。”   “比如?”   “比如这样……”沐霜凑近贺九卿的耳畔,说了几句什么。   贺九卿听了半晌儿,没答应,也没拒绝。他起身,将衣衫处的褶皱抚平,像是随口一问似的,道:“我师尊又收了个徒弟,你知道吗?”   “知道,华南山向来都是修真界最引人注目的门派,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瞒不过半天。何况是关于你师尊的事。”顿了顿,沐霜蹙眉,又接着道:“是你师尊收徒弟么?我还以为只是收了个入室弟子。”   “谁知道。”   算算时间,长思应该早就跟华笙告完状了,估计伤口都包扎好了,也许,此刻正睡在华笙的房里。   贺九卿抬眼望了望天,见东边已经拂晓了。他如果再不去跟华笙请罪,估计师尊的火气只会越拖越大。   于是同沐霜分别之后,到底还是去了一趟望曦峰。他一整夜没睡,脸色原先就白得吓人,现如今又有几分憔悴,看起来也分外可怜。但也许师尊不会那么觉得。   这个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师尊定然在主殿。轻车熟路的寻至主殿,贺九卿一眼便瞥见了一道白影儿。他这是来求原谅的,心里紧张得紧,一直暗暗自我安慰。   他无缘无故伤了长思,师尊生气也是理所应当。即便要责罚他,也是合情合理。   可他就是觉得有点委屈,有点不甘心。以至于在外门躲了很久,都没敢进去。   忽听殿内飘来一声:“还不进来?等着本座去请你么?”   贺九卿一愣,当即想转身就走。可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怎么都动弹不得。很艰难地才迈开步子,一点点地挪了进去,连头都没敢抬。生怕华笙迎面一耳光就抽了过来。   “跪下。”   “……我不跪。”贺九卿明明知道,这种时候跟师尊呕气,就是在自讨苦吃。可他忍不住要这样,憋得耳朵都红了。   他心里暗暗道,如果师尊今日为了长思,动手碰他一根毫毛,他立马转身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何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   “真的不跪么?”   贺九卿咬牙,很硬气道:“真的不跪!”   话是如此说,可仍旧忍不住双腿发软,一个劲儿的想往地上趴。他一向奉师尊为神明,不敢有半分亵渎,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很久之后,华笙才叹了口气,语气很淡,带着几分无奈:“不跪便不跪罢,随你,你总是喜欢忤逆本座。”   这句话,简直比师尊迎面给他一耳光还要让人难受千倍万倍,以至于贺九卿当场就红了眼眶,他偏转过脸,没说话。   华笙看起来很累了,单手捏着眉心,连生气都觉得多余似的,淡淡道:“你走罢,本座养不起你了。”   “师尊!”贺九卿终于忍不住,跪下来抱着华笙的腿,昂着脸哭求道:“师尊,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华笙道:“这种话,本座已经听得太多了。本座不让你见的人,你偏偏要见。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偏要做。既然你一身反骨,无论如何也教化不了,那便到此为止罢。”   “师尊,不要,师尊,不要丢下我!”贺九卿后知后觉,师尊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师尊即便再生气,也不会这个样子。若是半点不在乎了,连生气都是多余的。   “滚,不要让本座再说第二遍。”   “我不走,我就是不走!”贺九卿赶紧抱紧了华笙的腰,哭道:“我是有错的,可师尊也不全是对的。你都有小九了,为什么还要养长思?你明明知道我小气,你还当着我的面对他那么好!我这里难受,我难受!”   他捶着自己的心窝,低吼道:“我都要难受死了!我爱的人,这辈子心里就是不能同时装两个人!”   华笙铁青着脸道:“你就因为这个,跑去差点杀了长思?谁教你的,是谁教你的!”   他一掌拍向桌面,灵力直接将桌子震塌,贺九卿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赶紧又抱紧了些。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我只要一想到师尊还会对别人好,我就……我就嫉妒得抓狂。”贺九卿哆嗦着,把那个玉坠子掏了出来,“师尊,你当年就送了我两样东西。落华剑,我已经找不到了。这个玉坠子是你当年亲手系在我腰上的,你说,你最喜欢的人就是小九了,你还说,你疼爱长思,永远也越不过小九的。你说过的,你怎么可以不认。”   华笙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这个。三年前,贺九卿骤然身死,为了替他招魂续命,遂逆天而行,用自己的生命点燃了七星招魂灯。可这灯需要一条灵线,而且必须得是活的童子才行。   至贺九卿死后,华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九奚山给许念扫墓。后来,就在山脚遇见了长思,一来,小九想要个孩子。二来,可以用这孩子当灵线,替贺九卿还魂续命。   而这枚玉坠子是贺九卿的,上面沾染了他的气息。用这个当媒介再好不过了。   简单来说,如果长思出事了,就连华笙也不敢保证,眼前的这个小九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小九却白白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贺九卿!”华笙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厉声质问:“本座养了你整整十二年,为你操碎了心肠!你小时候有多么不好养,本座坚持不下去!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座的?你不要哭!把眼泪收回去!你说,本座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本座!”   贺九卿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本座要听的不是这个!”华笙气得血气一阵翻涌,忽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贺九卿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他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伸手想要去扶师尊一下。可又吓得狂缩回去。最后抱头尖叫一声,大量的黑气从身体里窜了出来。   华笙见状,神色大变。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拉,厉声道:“气沉丹田,不要让煞气控制住你!小九!”   贺九卿整个人都在发抖,满脑子里都是方才华笙吐的那口血。他原先以为,二哥和表哥死在他面前,就是世上最可怕的噩梦了。现如今才知,如果华笙死在了他面前,他连一刻也活不下去。   “师尊,不要啊,师尊,不要,不要!”   华笙急声道:“不怕,小九不怕,师尊刚才是说气话,师尊不会不要你的,小九,不要让任何东西控制住你!你是个活生生的人,要有自己的思想!”   一把将贺九卿两只手都攥住,空着的一只手将他衣衫扯开,咬破食指,飞快地画了一道繁复的咒语。这咒语如同活的一般,深入肉里,渐渐将煞气重新压制住。   贺九卿腿脚一软,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脸色都白得吓人,很久之后,他才拉着华笙的衣袖道:“师尊,我错了,你怎么罚我都行,别不要我。”   华笙终究是舍不得,道了一句“别说话,师尊带你去疗伤”。随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出了主殿。   ☆、被按头三拜拜辣~   贺九卿道:“对不起, 师尊,我总是做出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让师尊为难。我以后不会再去找长思的麻烦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华笙拉着他盘腿坐下,挥袖将殿门合上, 这才双手捧着贺九卿的脸, 正色道:“抬起头来, 看着本座的眼睛。”   贺九卿应声抬起头来。这绝对不是小九的眼睛。因为这双眼睛不再是清澈明亮,而是深邃漆黑, 隐隐透着几丝猩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华笙蹙眉, 摸了摸他的面颊低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以控制住自己么?”   “可以。”贺九卿点头,很快又面露迟疑,“师尊, 我是不是真的很坏, 已经无可救药了?我感觉……我感觉身上好冷好冷, 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很久之前就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你摸摸我的心口。”   贺九卿抓着华笙的手,贴至自己的胸口。   须臾, 华笙猛一抬首,惊问:“为何没有心跳!”   “是啊,我没有心跳了。”贺九卿眸子垂了下来, 满脸的落寞,“我一直都不敢跟师尊提,怕师尊认为我是个怪物。这具身体是我用数以万计的阴灵碎片,拼凑而成的。勉强凑了个躯体, 让我的元神有个可以栖息的地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像个活人了。”   华笙涩然道:“为何你早不说?”   贺九卿闷声闷气道:“我说了又能怎么样,事已至此,难不成,师尊想要我去杀人夺舍么?”   他又笑了笑,“我倒是能做出来杀人夺舍的事情,只是不肯这么做而已。我怕师尊知道了,不会原谅我了。”   七星招魂灯从古至今,从未有人动用过。因为此等法器,乃是将一个人的亡魂通过特定的媒介,强行召唤回来,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因此,期间无论出了什么差错,也都在华笙的承受范围之内。   他曾经有想过,即便小九重新回来了,也不会和从前一模一样了。可能面目全非,可能丧失记忆,更有可能灵识不全,成为一个智力低下的人。   可只要小九回来,无论他成了什么样子,华笙都能接受,并且待他一如既往。   唯独没有想到,贺九卿会变成了如今这种不生不死,不老不灭,不人不鬼的样子。早知道代价会是如此巨大,当初就不应该让他重新回来。   “小九,你到底要师尊将你怎么办才好?”华笙只要一想到,自己再也攥不住贺九卿的命了,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满脸苦涩,“如果为师知道你日后会变成此番模样,当年绝对不会带你上华南山,不会收你为徒,更加不会养你十二年。”   贺九卿低声笑了笑,眼珠子又渐渐发红。他脸色极白,像是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一百年没见过太阳似的。只有唇瓣和眼珠子鲜红无比,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鬼气。   胸膛处的符咒狰狞恐怖,一道道如同蜘蛛网一般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先是占据了他的胸膛,随后是四肢,最后就是脖颈,甚至是下巴。   华笙惊了一下,两指戳向贺九卿的眉心,指尖灵气环绕,衣袍猛然炸了一下,周身的灵力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他面色极沉,口中念念有词,伴随着每一句咒语念出,指尖的灵力节节攀升,一直达到鼎峰,才一路从贺九卿的眉心处窜了进去。   “啊——”   贺九卿仰头尖叫了一声,四肢立马就软了下来。仿佛是纸糊的娃娃那样,被华笙一手揽住腰,整个人就滑了下去。   从始至终,他对华笙没有半分防备,甚至连一丝丝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因为他害怕,只要自己一还手,很容易就误伤到了师尊。他可以容忍自己粉身碎骨,可却不肯伤了师尊半分。   “小九,你感觉怎么样了?”   贺九卿一抬脸,黑色的纹路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他没有力气,浑身都湿漉漉的,下巴抵在华笙的手臂上,稍微动一下,就觉得很累。于是便道:“我没事,只要师尊在我身边,我就可以控制住我自己。”   华笙道:“那如果为师不在你身边呢?你就不愿意控制自己了是么?”   他将人扶正,按着贺九卿的肩膀,满脸严肃道:“小九,你给本座听好了。无论什么时候,你绝对不可以放弃你自己,绝不可以!”   贺九卿道:“那如果我控制不住了,那要怎么办?师尊,我觉得……我觉得我现在真的不太舒服。”   他又歪了下去,整个人都是软的,任凭华笙怎么扶他,就是扶不起来。几乎是挂在了华笙的身上,眯着眼睛,哼哼道:“师尊,我好冷啊,你抱一抱我罢,就抱一会儿就好了。我不会耽误师尊多长时间的,就抱一会儿就好了。”   “好,师尊抱抱。”   将人抱在怀里,华笙原本就体寒,两个同样寒冷的人,居然要抱在一起相互取暖。没多大一会儿,贺九卿又道:“师尊,你以前也是这么抱长思的么?”   华笙道:“本座从不抱他。”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   “千真万确。”   贺九卿脸上一喜,精神渐渐好转起来,可看起来还是跟个傀儡娃娃似的,碰一碰就要弄坏了。他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往师尊怀里缩了缩,还是说冷。   华笙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伸手一扯,就将自己的束腰扯开,上衣便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稍微用手碰一下,白皙强健的身体便袒露出来。他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按,再用衣衫一包,像是对待小孩子那样,温暖着怀里的人。   贺九卿不是没见过华笙的身体,相反,他见过很多次,亲过,咬过,上手摸过。从前还没在一起时,他便经常去偷看师尊洗澡,可却甚少能看见华笙这副模样。   师尊应该永远飘飘若仙,不染纤尘,衣冠皆整。谈笑间不怒自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稳坐神坛之上,睥睨着天下。   贺九卿挣扎着给他正发冠,语气有点急促:“师尊,你发冠松了,你把头发束好,把衣服穿好,不要让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我的师尊可是整个修真界最最最厉害的人,我不能容忍自己把师尊弄乱,弄脏。”   华笙摇头道:“那种样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任何繁文缛节皆是一纸空谈,何必在意。”   闻言,贺九卿愣了一下,他仔仔细细地替华笙把发冠扶稳,伸手捋了一把从发冠上垂下来的锦带,痴痴笑道:“师尊,你这是承认了我的身份么?我是你最亲近的人。”   “是。”   贺九卿又问:“那我跟长思比,谁更重要?”   “你!”华笙回答得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他只是儿子,永远也越不过你去!”   “儿子?”   “对!儿子!”   贺九卿更加茫然:“为什么是儿子?为什么不是徒弟?”   华笙反问:“为什么是徒弟?你见过他对本座行师徒之礼么?听他唤过本座师尊么?有没有见过本座抱过他?你都没有,如何推断出的?”   贺九卿张了张嘴,突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了。他闹了那么久,气了那么久,恨不得要杀掉的孩子,原来只是师尊给他养的儿子。   华笙语气很平淡:“你曾经说过的,你想要一个孩子,还说要长得像你。长思并不丑,仔细看的话,眉眼很像你。小九,你记性真的有这么差么?自己说过的话,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容忍,日后还能容忍谁?”   这几句话如同当头一棒,当场就把贺九卿打懵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华笙会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而他自己没心没肺的,说着混账话,做着混账事。   嘴里说着爱师尊,可却又要让师尊那么难过。人非草木,谁能无心。即便性格冷淡如师尊,也是对他动了真感情的。   “小九,你总是埋怨为师不够相信你,可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是你不肯相信为师。”华笙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贺九卿的头,又叹道:“本座的小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本座是不怕等,大不了就多宠你几年。可你不能一直这么任性下去,别人会觉得是本座没有管教好你。”   “师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善妒了,都是我的错。”贺九卿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愧疚道:“师尊从来都不欠我的,是我对不起师尊。”   华笙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再有其他伤害自己的动作,缓声道:“为师也有不对的地方,明明知道你是个小心眼的孩子,居然还要拿这个惩治你。”   “那我等一会儿能去看看长思么?”贺九卿满脸写着期盼,“我想看看,我跟师尊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在想想看,他的确挺可爱的,长得也随我。那他大名叫什么?”   “温玉,小字长思。”   贺九卿口中念叨着:“温玉,温润如玉,长思,温长思,是个好名字。”他抬眼望着华笙,“为什么取个思字?师尊一直都在思念着我吗?”   “你总算不是太笨。”华笙是如此答的,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立马涌上心头,贺九卿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捧着华笙的脸,左右各亲了几口,最后才大呼道:“师尊!你能这么跟我说话,我简直太高兴了!你既然知道我笨,以后就不要拐弯抹角地为我好,那样我根本就不知道!”   华笙也笑,低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什么?师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华笙却又不说了,两人把衣衫穿好,又重新坐在了一块。   “混账东西,越大越会胡闹,这个是你干的罢。”   贺九卿一看,见华笙手里拿着的正是先前被他弄断的那柄剑,当即抵赖道:“不是我,不是我,反正不是我。”   华笙将断剑插回剑鞘,似笑非笑道:“你撒谎抵赖的本事倒是见长。都是当父亲的人了,不给孩子半点东西便罢了,居然还背地里欺负他,弄坏他的心爱之物。就应该狠狠罚你。”   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道:“那谁让师尊不告诉我来着,哼,居然还拿我的东西送人,气死我了!”   “说到这个,本座倒是想起来了。”华笙抬眼看他,“把东西拿出来,既给了他,又何来要回去的道理。”   “不要,我舍不得!”贺九卿开始耍无赖,将玉坠子紧紧攥在手里,“望曦峰有那么多宝贝,师尊随便给他一个不就行了?他一个小孩子,又不懂这些。这个原先就是我的!”   华笙无奈道:“那让他唤你一声爹,你把这个当见面礼送给他,如何?”   “不好,唤我爷爷也不行!反正我就是不要给他!”贺九卿瞥见华笙脸色不好看,赶紧又道:“我可以送他别的,像什么法器之类的。反正就这个不行,落华剑都丢了,我只有这个了。”   华笙又哄了他几句,结果半分效果也没有。可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否则就以贺九卿这个脾气,恐怕能气得当场把七星招魂灯摔掉。因此,故意板着脸轻斥道:“小九!”   “好罢。”贺九卿头一垂,万分不舍的把东西交了出来,眼珠子一直粘在上面,满脸都写满了委屈。   “你弄伤了长思,为师也不罚你了。这个就当是你送给他的。到底是当人父亲的,怎么可以这般小气?”华笙捏了捏他的耳垂,轻声道:“师尊再寻一个更好的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   华笙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将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被耗光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斥责的话,只是目光严厉地盯着贺九卿。   “我知道了,师尊。”   他们之间,好像每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都是以不欢而散收尾的。从望曦峰出来后,一连半个月,贺九卿都未曾再去过。   那些仙门小门派到处打着旗号,拉帮结派,不厌其烦地过来骚扰。魔族也并不安定,贺九卿每走到一个地方,身后就跟着很多人。   他知道,如果他一旦死了,魔族就彻底完了。这些魔族的子民全部都难逃一死。   贺九卿从未当面问过华笙,日后如何处理魔族。当然,就以华笙的性格,怎么也不会赶尽杀绝,可关键是其他门派并不一定这么想。   听说,师风语自从上回从魔界离开后,在上师府养了许久才将养好,一直未再出山,贺九卿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一面同沐霜传信频繁,抽空还去了几次千纵山。   每次都是偷偷地过去,看见师风语过得挺好的,才会悄悄地离开。那夜师风语也应该是暂且恢复了记忆,很快又被重新封印住了。   师忘昔生怕他在外头出事,严令禁止他下千纵山,更别说私底下同贺九卿见面了。如此,贺九卿也从未现身,只是默默地看着。   至了晚间,师风语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摞书,这是白日里才从藏书阁借回来的。他素来性子安静,又十分勤勉,根本不需要师忘昔盯着他。   不像贺九卿,只要华笙一眼没盯住,立马就脚底抹油开溜了。在这一点上,兄弟两个差距甚大。   师风语才一进屋,立马便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房梁,这才缓步走至屏风后面,待再出来时,已经换了身袖口滚金边的白袍。连头发都散了下来,只有一根白玉发簪束着,更显得温文尔雅。   随后便如同往日一样,坐在书案后面研墨,提笔誊抄门规,手边放着一盏镂空雕花的檀香炉。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将门规誊抄了一遍,师风语揉了揉手腕,忽道:“你到底要在上面蹲多久?我的房间没有门么?”   房梁上面半天都没有动静,师风语也不急,又翻了一页白纸,提笔继续抄录。他擅自主张,不听兄命,师忘昔罚他跪了七日寒冷室,出来之后,就是禁足,每日都要手抄十遍门规。   贺九卿翻身下了房梁,笑着问道:“二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师风语还是那么的好脾气,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身侧的垫子,示意贺九卿坐过来,“我被罚禁足了,不能下山看你了。”   贺九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闻言便道:“禁多久啊?”   “我也不知,兄长没说,可能是半年,或者更久,谁知道啊。”师风语抬头对他笑了笑,“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你师尊那里有意思。”   贺九卿想起当日师风语从背后捅他的那一剑,现在还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可一听这话,当即便知,二哥还是二哥。于是凑过去撒娇道:“二哥,你都知道是我来了,怎么不想着备点吃的?”   师风语哑然失笑:“我一备吃的,别人不就知道我屋里藏人了?”   “也对,要是被师忘昔知道就不好了。他从来都不喜欢你跟我在一处的。”   师风语写字的手一顿,在白纸上划出很长一道墨迹,定然算是作废了。他放下笔,将这张废纸折成方块形,随后才抬眼望着贺九卿,面露迟疑,欲言又止。   贺九卿道:“二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就当从来都没有过我这个弟弟,或者当我早就死了。姓师的代价太过沉重了,我不想受这个活罪。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没人敢再欺负我了。”   师风语道:“但你终究得承认。我以为你过来寻我,就是想开了,愿意跟我回千纵山了。”   “我想不想得开,都不会影响我最终的决定。二哥,我是有事想求你帮忙。”贺九卿满脸认真道。   “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用这个求字?”师风语索性停下了手边的事情,转过身来看着他,轻声细语道:“既然你唤我一声二哥,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帮你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贺九卿笑道:“二哥倒是好说话,也不怕我提过分的要求么?万一我让你去杀谁,或者是做违背道义的事情,二哥要怎么办?”   师风语也笑:“你不会的。”   的确如此,即便是要杀人,贺九卿也绝对不会让师风语的手沾染血腥,更加不会毁了他的名声。   “……至于过分的要求,看你提的是什么了,只要是我有的,都给你。”师风语温润的面庞染上几分浅绯色,连隐在衣领中的脖颈都微微发红,似乎是联想到了难以启齿的方面,他是很文雅的一个人,从前被贺九卿撩拨惯了,渐渐也习惯了。   贺九卿忙道:“二哥!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待二哥如同圣贤,半点不敢逾越!”   他忽然觉得来找师风语是个错误的决定,霍然站起身来,“算了,没什么事了,我先回去了。”   “小九!”   师风语从后面唤住他,贺九卿脚下一顿,微微侧过脸去,后腰就被一双手臂环住。   “小九,你为什么每次都走得这么快?是不是二哥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你我之间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么?”   贺九卿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他想起先前华笙所言,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染上心头。   他本无意放肆,却误惹君心。一错再错,始终是对不起他人的。   “对不起,二哥。”   贺九卿将他的手掰开,声音又低又沉,“我知道你想要我,若是以前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就愿意了。可是现在却是不行。我心里已经装了华笙了,今生今世,我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师风语不肯放手,顺势攥住贺九卿的手腕,将他往回一拉,两人面对面立着,低声道:“你既知我想要你,就该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华笙可以给你的,二哥也可以给你。若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感情,当初为何要同我那般?”   “此前种种皆是我的任性妄为所致,因此,我也为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贺九卿一点点地将师风语的手指掰开,“二哥,你我都算是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放不下的?抛开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不提。就以我师尊的性格,他若知道你今日抱我,恐怕……”   师风语提了个音,手骨暴起:“我不怕他!有本事就让他杀上千纵山!他算你哪门子师尊,养你在座下十二年,对你竟然存了那种心思,你当年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居然就对你,对你……枉为人师!”   此话一出,贺九卿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一震手腕,直接将师风语震退数步,满脸严肃道:“二哥,我不准你这么说我师尊!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自己恬不知耻,心怀鬼胎,是我勾/引的他,而非他强迫的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师尊很好,非常好,特别好,所以,我不能容忍任何人说他半句不好,哪怕是二哥也不行!”   师风语被灵力震得后退几步,满脸的不敢置信。似乎从未想过,一向喜欢撒娇痴缠的小九,居然有一天也会对他动手。而且还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许久,贺九卿才低低道:“算了,这次算我白来一趟。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师忘昔很讨厌我,一见面就对我喊打喊杀,我该走了。”   他转身就走,才刚走出去几步,脚下又是一顿,“师二公子,我一定会向你们证明,那些事情不是我做下的。楚卫的确是杀害你父亲的罪魁祸首,即便你兄长信他不信我,可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师风语低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说不出来的难过:“你既没有证据,又证明不了。小九,你以为楚卫是谁?他可是华南两尊之一,是你师尊的同门师兄。一旦楚卫出事,你师尊也难逃其咎,华南一乱,整个修真界就乱了,你以为把所有罪责推到你的身上,只是你师尊一个人的决定么?”   贺九卿脸色一白,抿紧了唇。他一直都有暗地里揣测,他知道把楚卫从神坛上拉下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有给师尊找理由。从不敢深想。   师风语一字一顿,几乎是要咆哮出来:“是修真界,是整个修真界的决定,是我们所有人做的决定!”   贺九卿脊背一僵,脸色铁青的转过身去,咬牙切齿道:“你别说了!”   可师风语偏偏要说出来,再不说的话,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起身,眸子里满是难过:“修真界很忌惮魔族,除非魔族全族覆灭,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旧事重提。小九,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有没有见过你师尊用青玄剑?”   贺九卿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猛然上前一步道:“二哥,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师风语道:“你师尊丢了剑心,青玄剑早在三年前就被封印住了!他可是青玄剑的主人,连剑都被封了,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华笙很快就要身归混沌了!”   这句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贺九卿当场愣住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可华南又不可一日无主,你又承担不起匡扶天下的重任。”师风语步步紧逼,一字一顿道:“你说,这种时候,谁敢让楚卫死?万一两界打了起来,届时血流成河,受苦的可是天下苍生,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再者,根本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事都是楚卫所为!小九,你清醒一点,你跟华笙的在一起的时日不多了!”   贺九卿眼珠子渐渐爬满猩红的血点,浑身的煞气几乎快要抑制不住了。却听师风语又抛下最后一弹。   “你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么?是华笙,他用自己的生命点燃了七星招魂灯,这灯三年未灭,早就将华笙的身体腐蚀一空,你觉得他还有几年可活的?你现在杀了楚卫,就是把你师尊往死里逼,把华南往火坑里推,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会是这样,到底是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告诉我这些!”贺九卿脸色又渐渐爬满黑线,双眸猩红无比,周身的煞气像是沸腾的开水,衣衫都猎猎生风,一震衣袖,周围的摆设登时碎成了齑粉,就连师风语也未能幸免,倒飞出去。   “小九,收手罢,不要再继续闹下去了!”师风语气血翻涌,勉强道:“二哥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继续恨下去。只要天下太平,海宴山清了,楚卫就必死无疑!”   贺九卿喃喃自语道:“天下太平,海宴山清?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魔族一日不覆灭,天下何来海宴山清?”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这双手,又哭又笑,“只要我不死,天下怎么会太平!”   数日前,他才同华笙为了一个玉坠子,吵得不欢而散。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痛彻心扉。   贺九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千纵山的,待到了望曦峰,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踉踉跄跄地撞开了寝殿的大门,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起来。   殿里的灯火倏忽亮了起来,华笙仅穿一身里衣,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手里提着盏灯缓步走来。在距离贺九卿只有半步之遥,才蹲下身来。   “大半夜的,你这又是怎么了?成日想方设法地跟本座吵架,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累么?”   贺九卿抬起脸来,猩红的眼珠子直视华笙的眼睛,冷声道:“七星招魂灯在何处?”   华笙神色一变,伸出二指欲探上他的眉心,立马被贺九卿一手攥住手腕,躲了开去。   “我问你,七星招魂灯在哪里!”   “贺九卿!”华笙铁青着脸,“你是想造反么?”   “是!我就是想造反了!”贺九卿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容极惨白,牵着唇角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他扯着华笙的手腕,硬拽着他满寝殿地找东西。将桌椅板凳全部都踢翻,扯断的珠帘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响。   华笙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我的,根本就不重要!”贺九卿甩开华笙的手,从书柜后面将一盏明灯捧了出来,灯火一照,更显得他面容狰狞扭曲,“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把灯拿回来!”华笙神色冷峻,轻声呵斥道:“不要让本座说第二遍,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贺九卿猛然将七星招魂灯往地上狠狠一摔,碎了一地的残渣,些许淡青色的灵力从里面冒了出来,很快便消失在了天地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要是死了,那我重新回来,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不要你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我不要!”   “贺九卿!”华笙怒极,居然没有料到他居然敢当面毁了七星招魂灯,也是气急了,扬起给了他一耳光,厉声呵斥道:“你放肆!”   贺九卿被打得往后退了几步,很快就站得稳稳的,他的眸子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又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为什么会是这样,到底是为什么。我只是想跟师尊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难。”   华笙不忍,看起来很累了,伸手一指门外,上下唇一碰,冷漠道:“滚!”   “好,我滚。”贺九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华笙行了一个大礼,再抬起头时,满脸都是眼泪,“师尊,请你以后多保重,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情了,不值得的。我这一生辜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是我对不起师尊,下辈子也偿还不清了。”   华笙斜睨了他一眼,未言。   很久之后,贺九卿才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才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他道:“我算过了,下个月初九,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那天,魔界会十里铺满红毯,到处张灯结彩。我会穿着喜袍在那里等你,我只等你一日,你若不来,我便嫁给师风语。”   语罢,他也不管背后华笙是什么表情,抬腿就往外走。末了,传了封亲笔信至千纵山。   很快就收到了师风语的回信。内容不多,只有一个字:好。   不久之后,贺九卿带人上了一趟千纵山,打伤了满门弟子,当场抓走了师忘昔,带回魔界囚/禁起来。据说是各种折磨凌/辱。   师二公子救兄心切,自愿一命换一命,于初九那日,下嫁贺九卿。   这消息一经传出,满修真界都沸腾起来,一面痛骂贺九卿不知廉耻,胆大妄为,居然连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都不放过,一面又广召修真界有名的修士,组成一支义军,由四大宗门领头,杀上魔界,夺回师家兄弟。   至初九那日,魔界张灯结彩,沿途挂满红灯笼,大红的喜字比鲜血还要浓艳。贺九卿半靠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柄短刀,听下面的人汇报。   “少主,仙门百家已经打到魔界了,外面的人快守不住了,您还要同师二公子继续拜堂成亲吗?”   “自然。”贺九卿起身,随意整理了一番喜袍,发间还系着红发带,脸色极白,显得唇瓣异常的红艳,吩咐道:“守好了,守住了。在我同师二公子行完夫妻之礼时,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   众魔兵退了下去。   贺九卿缓缓站起身来,殿中央是一副极沉重的棺椁,这是他特意备下的,外面还缠绕着红绸,四角点着蜡烛,显得既喜庆又诡异。他伸手缓缓抚摸着棺椁,殿内的烛火忽然一灭,从后面就环过来一双手臂。   他愣了一下,身体抗拒地想要挣脱,可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笑道:“二哥,你太着急了。”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贺九卿眼前一黑,一方红盖头就扑了过来,一下子将他的头脸都遮住了。他垂了垂眸,只能瞧见半寸红色的衣角,殿内又倏忽传来几声噗嗤声,蜡烛又重新燃了起来。   “二哥,为什么是我盖红盖头,不是说好了的,这个你盖?”   身边的人没有回答,而是牵着他的手,面对着高台红蜡,第一礼就拜了下去。贺九卿犹豫了,并没有任何动作。谁知从旁边立马伸过来一只手,将他的头按了下去。其余几礼皆是如此。   贺九卿被旁边的人桎梏得死死的,连行礼都要被按头。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脏狂跳,可又怕自己猜错了。局促不安地捏紧衣角,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还是没有人回话。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就倒进了棺椁里,红盖头还未揭开,入眼就是一片鲜红。两手很快就被人分开,扯下腰带分别系在了棺椁两端,一双腿也被拨开,衣衫就半褪下来。   贺九卿忽然斥道:“你到底是谁!”   “能跟你拜堂成亲的,你说是谁?”华笙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眼前骤然一亮,两个人就正好面对面趴在棺椁里。   华笙穿着喜袍,发间的白玉冠也换成了红发带,目光灼灼地盯着贺九卿看。   “同本座成亲,你开心么?”   “师……师尊。”   两行暖流从眼眶里缓缓爬了出来,心里一下子就满了。贺九卿难言这种感受,只觉得既酸楚又幸福,他试图去抱住华笙,可双手皆被绑住,根本就做不到。   “师尊,你是要跟我……跟我行夫妻之礼么?”   “不行么?”   “行,师尊想把我怎样都行。”   华笙笑得春风和煦,单指弹了一下贺九卿的脑门,笑骂道:“三拜拜都行完了,还不改口么?”   “夫……夫君。”   “嘘,别乱动。闭眼,你只管享受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啊,楚卫要下线了,目测是被群殴(滑稽脸)   ☆、楚卫下线辣~   殿内静悄悄的, 周围燃了一圈红蜡,唯有殿中央的棺椁中发出一阵阵闷响。像是有人用拳头在敲。在寂静的大殿内更显得诡异。   贺九卿眼睛被华笙用红绸蒙住,双手被分开束缚起来,几乎没有半分反抗。   他原本就白, 这具身体更是白到了极致。一条腿平展着, 一条腿曲着, 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袍, 更显得皮肉雪白干净。   “师尊,魔界就快被攻陷了, 我们要快一点, 我怕……”   贺九卿脸色极白,几乎连一丝血色都没有,更显得唇瓣异常的红艳。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显得极为沙哑。   不难想象, 先前这双唇被人怎么粗鲁对待过。他小幅度地扭了扭腰, 躺在一片大红色的衣衫里, 发丝也微微凌乱起来,身子甚软,一直被华笙单手托着腰才不至于彻底软下去。   华笙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沉:“想让为师快一点的话, 就不要出声。你一说话,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棺椁经不住两个人这番闹腾,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声, 连棺材板都颤个不住。贺九卿觉得自己在床上就像个王八,师尊碰他一下,他就动一下,有时候一动不动, 像条死鱼似的,任由师尊为所欲为。   他这一辈子,没有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缺德事,即便性格跳脱了些,也不是什么罪不容诛的大错,在床上是他最安分守己的时候了。   即便,在床上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他安分守己。   不知过了多久,闷闷的响声渐熄,一双玄色的靴子迈过殿门,楚卫目光在殿内逡巡一遭,一手提着长剑,随手将碍眼的红绸削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一剑冲着殿中央的棺椁劈下。只听轰隆一声,从里面翻滚出来两个人。华笙衣冠凌乱,耳垂红得滴血,仅用一只手臂便将贺九卿抱得稳稳的。   贺九卿衣衫半褪,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肉,面色白到极致,可双唇却红得滴血,连眼尾都像是染上了淫/邪之气,浑身都透着一股女子的媚态。   不难想象,两个人此前在棺椁里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楚卫怒不可遏,一剑指向贺九卿的喉咙,“你这个畜牲!华笙可是你的师尊!你怎么可以引/诱他做下如此败坏风气的事!你该死!”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第一次跟师尊做,在你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我们每一天都在做。”贺九卿的面容几乎同当年的许念一般无二,他又刻意软着身子,几乎要挂在华笙身上,口中肆意嘲讽道:“好笑,你以为你是谁,管闲事管到魔界来了?我告诉你楚卫,你想要的东西,生生世世都得不到了。”   他故意激怒楚卫,踮起脚尖替华笙正衣冠,随手一拉他的衣领,当着楚卫的面,直接亲了上去。   楚卫看得目眦尽裂,眼中恍惚间看见了当年的许念。而华笙仿佛就是当年的师陌寒,两个人在一块儿行些苟且之事。满殿都弥漫着那种诡异的气味。他越是盯着他们,越是恼恨得肝胆俱裂,越是听见贺九卿唤华笙夫君,越是嫉妒得发狂。   忽然一剑劈了上去,直冲华笙的面门!   “师陌寒!你给我放开她!”   华笙一震衣袖,抱着贺九卿躲开这一剑,三下两下替他把衣衫重新拢上。余光瞥见楚卫又劈来一剑,一脚踢至他的手腕骨,将人暂时斥退数步。   贺九卿见状,立马捏着嗓子大声道:“楚卫!你个负心汉!我当年对你那般痴情,可你却废了我的功力,将我逐出师门!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在别人身上找幸福!他就是比你厉害太多了!”   楚卫面色铁青,手骨暴起,双眸猩红,一剑指着华笙道:“你就是为了他,所以才要离开本座?”   贺九卿见他精神开始错乱,知道楚卫已经开始中计,忙道:“是!我就是喜欢他,我爱他,我离不开他!我每晚都想跟他睡在一起,抵死缠绵!替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你住口!贱人!!!”楚卫暴怒道:“本座当年是逼不得已!谁让你是魔族的公主,你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怎配同本座在一起!你最不该的,就是任由师陌寒对你为所欲为!你不该!你下/贱!”   贺九卿道:“我何曾想了,都是你逼我的!”   “你最不该的,就是留着他的孩子!你不该生下孩子之后,还抱着孩子过来找本座!”楚卫状若癫狂,浑身都散发着可怖的煞气,“你同仙门子弟私/通,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个病儿!你连夜跑来求本座,你跪在大雪天,抱着那孩子气息奄奄地求本座!你求本座救你和别的男人的野种!本座岂能容他!”   贺九卿道:“所以,你表面救了那孩子,实际上却抽了他的一魂一魄?可对?”   楚卫冷笑:“那又如何!本座顾念着师徒一场,这才救那杂种一命!抽他一魂一魄,也只是对许念的惩罚!是她先背叛本座的,死有余辜!”   “放屁!你少在这里道貌岸然假好心!你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你就活该一生一世孤苦,活该爱而不得,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你就不配为人!”贺九卿大声咒骂道。   楚卫深深凝视着他一眼,忽然摇头道:“不,你不是念念,你不是,你只是贺九卿,是那个早该下地狱的野种!”   他忽然一震长剑,直冲贺九卿的面门刺了过来,华笙见状,从旁一掌打至楚卫的手腕,可却不曾想,楚卫竟然功力大增,一剑剜向了贺九卿的心窝。华笙立马将人一护,整片胸膛就暴露在了剑下。   可不知何故,这剑硬是避开了致命部位,只是在华笙的肩膀处剜了一剑,鲜血立马蔓延出来,贺九卿怒极,一把攥紧剑刃,抬腿猛踢了楚卫一脚。   将楚卫直接从高台上踹了下来,他早就失去了一条手臂,如今独臂挥剑,却并不落下风。很快就站了起来,   华笙随意看了一眼伤口,这才抬脸,沉声道:“师兄,时至今日,你就收手罢,你杀了师陌寒,杀了陈悯生,屠戮了陈家庄,还曾经设计害死过小九,仙门容你不得。趁你还未铸下更大的错,回头罢!”   楚卫挥下一剑,手里的长剑通身散发着灵气,三人周围的灵力直接沸腾起来,整个大殿都被笼罩住。他面色极阴沉,似乎打算破罐子破摔,当场厉声呵斥道:“华笙!本座可是你的同门师兄!你我多年的情谊,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贺九卿!”   华笙摇头道:“师兄,这次我定然会秉公处理,是谁的错,谁必须得认,即便是小九也不例外。”   闻言,贺九卿侧过脸去,望了华笙一眼,莫名的觉得心安。无论结果如何,他这次都认了。   忽然,贺九卿上前一步,逼问道:“都到了这个份上,那些罪,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连自己做下的事都不肯认?当真让人不耻!”   楚卫冷笑:“是本座做的又如何?如今仙门百家联手清剿魔界,只要本座杀了你们二人,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那也不尽然!”贺九卿对着左右大声道:“各位,你们可都听见了罢,楚卫他当面承认了!”   楚卫神色大变:“你!”   却见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好些人,由师家兄弟还有沐霜打头阵,就连梦桓也过来了,皆是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楚卫。   师忘昔怒斥道:“好啊,终于承认了!楚卫,就是你杀了我父亲!”   沐霜冷笑:“就是他薄情寡义,自己辜负了心爱的女人,还不准别人善待许念,我父亲就是被他活活逼死的!”   场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肆意谩骂指责,贺九卿听着听着,恍惚间想起那日秘境围剿,他就像如今的楚卫一样,被所有人拿剑指着,骂声和斥责声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没有人护他,所有人都欲将他杀之而后快。   “小九不怕,有师尊在,师尊护你。”华笙从旁握住他的手,满脸认真,一字一顿道:“师尊护你。”   贺九卿冲着他笑了一声,大力地点头道:“师尊,我信你!”   “既然如此,那就没甚么好说的了。”楚卫脸色更沉,攥着剑的手骨暴起,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从身后窜出一道黄符!   这符咒贺九卿实在是太熟悉了,就是这道聚阴符害得他被囚/禁折磨了三年,连肉身都被阴灵撕咬成了碎片,他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往后缩了一下,拉着华笙的衣袖,失声道:“师尊,是聚阴符,是聚阴符!我不要再进去了,我不要!师尊救我,师尊!”   华笙将人一护,厉声呵斥道:“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聚阴符可是至阴至邪之物,你可是华南两尊之一,如何能用这种东西!”   楚卫哈哈大笑,尤其是看到贺九卿躲在华笙身后的惊恐样,心里越发愉悦起来,他一甩长剑,隔空甩了一道剑花,冷笑道:“这聚阴符可是好东西,进去的人,一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了。贺九卿,你运气好,可华笙能救你一次,未必能救你第二次!你必须要下地狱!”   话音刚落,大地立马颤动起来,只听外头传来一阵阵踏碎枯叶的声音,伴随着无数人的惨叫声,一齐响彻魔界的上空。华笙伸手一招,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便落至手心,随手一震,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青玄剑又重新问世。   楚卫惊道:“青玄剑不是被封印了,为何还能为你所用!”   华笙面无表情地隔空一划,一道凌厉的剑气直接削飞了整个殿顶,他一手揽住贺九卿的腰肢,翩然飞起,周身萦绕着一层浓郁的青光。头顶的天幕如同破了一个大洞,无数的阴灵从洞口爬了出来,歪歪斜斜地爬往人间。   “我的剑心并非是断情绝欲,而是唯心唯爱!”   每说一个字,华笙手里的青玄剑光芒就更盛一些,直到最后一字落下,光芒已经攀到了顶峰,惊天一剑劈了下去。   楚卫提剑一挡,两剑相接发出“锵”得一声巨响,手里的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断成了碎片。他被残余的剑气打中,整个人倒飞出去,刚好落至聚阴符之下,一口鲜血狂喷了上去。   伴随着越发刺耳凄厉的尖叫声,无数的阴灵咬破仙门弟子的脖颈,吞噬着他们的血肉。这些东西一旦沾染了活人的血,立马就实体化,一个个如同才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直冲着人群中而来!   整片天幕几乎全被血色笼罩住,师风语抬手挥下一剑,余光瞥见楚卫倒在地上,立马上前一步,冲着他的心口猛刺了下去。   “楚卫,我要你给我父亲偿命!”   谁曾想楚卫如同僵蛇回暖,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劈手夺过师风语的长剑,然后往他脖颈上一抵。剑刃立马削开了皮肉,汩汩的鲜血涌了出来。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快,众人皆是被数以万计的阴灵所阻,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暇□□,师忘昔当场暴怒,一剑将旁边的阴灵头颅砍了下来,厉声呵斥道:“楚卫!你放开风语!”   楚卫用剑挟持着师风语,背靠着聚阴阵,头顶的聚阴符还在飞速转动,越来越多的行尸走肉破土而出,场上一片混乱。   “本座为何要放开他!今日,本座即便是死,也要拉你们所有人陪葬!”   贺九卿浑身猛然一震,将先前华笙给他设下的封印震破,两手飞快地结印,试图将这种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东西控制住。可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连他自己都在聚阴符的操纵下,想要将在场所有人撕碎。   “你放开我二哥!你无非就是想活命,想要一个人质而已。”贺九卿道:“师风语并不是最有价值的,你挟持他,顶多只能要挟师忘昔以及上师府,可你挟持了我,却能要了华笙的命!”   华笙立马一声断呵:“小九,你不要胡来!”   “我没有胡来,师尊,你信我一次,我不会有事的。”贺九卿说着,举起双手缓步走了上前,离聚阴符越近,越是能感觉身体快要融化了,大团大团的黑气从身体里冒了出来。   “你不要过来!你再敢上前一步,本座就杀了师风语!”楚卫怒呵道,将剑抵得更紧了,大片大片地鲜血从师风语的口中冒了出来。   贺九卿忙道:“不要!不要杀他!我有话想对你说!你先放开他!”   楚卫冷笑:“你现在这样也能说!”   贺九卿:“好,我告诉你,其实我小时候,我母亲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她说她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拜到了你的座下。”   楚卫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撕裂,厉声道:“这不可能!她……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配不上你。”贺九卿缓缓往前行去,“当年,并非是我母亲喜欢上了师陌寒,她一直都以为,那夜同她在一起的人是你。她之所以对我这么好,不惜背弃所有的族人,就是想同你在一起。”   “不可能!她就是喜欢上了师陌寒!否则师陌寒如何能强迫得了她!”楚卫面容狰狞,厉声道。   贺九卿道:“当年,她为了跟魔界划清关系,被我舅舅狠狠教训了一顿,受了很重的伤。她以为替她疗伤的人是你,所以才没有任何防备。她觉得只要是你,就不会伤害她。”   “什……什么?你继续说!”   “她以为替她疗伤的人是你,所以才愿意的。否则,即便她拼死,也不会让师陌寒碰她!”贺九卿离楚卫很近了,周围所有人都注意着这里,师忘昔紧紧攥着拳头,半分目光都不曾错开。   “后来,她以为怀的是你的孩子,所以才千方百计的要把孩子保住。并且后来跟沐家主走,也是想给我一个家,怕别人骂我是没爹的野种。”贺九卿见楚卫的面容逐渐呈现崩溃的神色,立马又抛下一枚重弹,“我母亲这一辈子,心里从始至终只装了你一个。她临死前也没有恨过你,甚至还想跟你再来一世。可你却剥夺了她重生的资格,让她生生世世,再无轮回。”   “啊!!!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不是这样的,不是!念念,念念!我的念念,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没有想要她死!”   楚卫大吼了一声,整个人状若疯魔,已经几近崩溃了,贺九卿趁机一手攥住剑刃,不顾自己的手掌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一把将师风语往人群中推去,冲着一个方向大喊:“师忘昔,护好你弟弟!”   耳边又是一声惊雷乍响,楚卫狂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竟敢欺骗本座!贺九卿,你该死!”   师忘昔一把接住了师风语,尚且未来得及替他输送灵力,抬眼便见贺九卿被楚卫一掌打在了后心,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狂洒,似乎有几滴溅在了他的脸上。   当场如同被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着。师忘昔惊道:“贺九卿!”   这一掌不偏不倚,一下子将贺九卿打在了聚阴符上,他脸色骤然惨白无比,糊了满脸的血,整个人哆嗦不住,抖着唇求华笙救他。四肢立马就被漆黑色的锁链束缚住,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再一次把他狂拽进不生不死的深渊。   “我不去,我不要去!不要再关我了,不要!师尊救我,我不要去了,师尊,师尊!”   华笙提剑挡下一片行尸走肉,踏着满地的尸骨,飞至半空中,猛砍锁链,试图将贺九卿救下来。可这锁链就如同有生命一般,才刚砍断一条,很快又生出一条,怎么砍都砍不完。   只要世间恶意不止,邪气不灭,地狱就永远存在。   贺九卿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对劲,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脚,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快被黑气吞噬殆尽了。他这才知晓,这次,自己真的快要消失了。拼命震了一下锁链,扯着嗓子吼道:“师尊,华笙!我爱你,我爱你啊,特别特别爱你!上辈子,下辈子,上下八百辈子,我只爱你!我特别喜欢跟你一起做,一辈子只想跟你做!”   华笙两指划过剑刃,鲜血立马将剑身浸透,一剑将锁链劈断。整个人翩然至半空中,反手又是一剑,将聚阴符彻底摧毁,一手揽住贺九卿的腰,咬牙道:“这么多人都在,你好歹收敛一点!这种话怎么好说给旁人听!”   贺九卿没想到华笙居然劈断了锁链,还毁了聚阴符,脸上露出劫后余生一般的狂喜,抱着华笙的脖颈,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啪叽”一声亲了一大口。大声道:“我脸皮厚,我不怕,我就是要说出来!我喜欢师尊,敬师尊,怕师尊,爱师尊,喜欢师尊喜欢得不行,今生非他不可!这辈子哪怕当条狗,我也要当师尊座下的走狗!”   华笙磨着牙齿:“这种情话,回去再说!”   贺九卿道:“好!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师尊的!从今以后,我只听师尊的话!”   师忘昔大松口气,随即怒骂道:“贺九卿!你有完没完!今日仙门百家皆在,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不要脸,师家还要脸!”   “我呸!关你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反正我又不姓师!”   贺九卿毫不客气地回骂了一句,脚才一落地,就见楚卫又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从地上随意扯下一块布,就用蘸着鲜血的手指在上面乱画。   师忘昔呵道:“不好!他又要画聚阴符!大家快阻止他!”   华笙首当其冲,一剑刺了过去,刚好扎透了楚卫的手腕,大量的鲜血喷了出来,尽数毁了才画了一半的聚阴符。   楚卫捂着手腕,先是愣了片刻,很快面容狰狞地低吼:“师弟!华笙!我这一辈子只辜负了许念一个,你就要对我如此赶尽杀绝!你忘记了,你的剑法是谁教的,是谁传授你修炼心法,又是谁推举你继任华南的掌门!你性格淡漠,从不喜欢料理门中琐事,皆是师兄一手替你打理!你当初自伤,性命垂危,又是谁没日没夜给你输送灵力!我的确行事狠辣,虚伪自私,可你扪心自问,师兄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居然伙同贺九卿一道来诛杀我!你对不起我对你多年的悉心栽培!”   华笙惊道:“师兄!”   楚卫撕心裂肺道:“你可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弟,我把你当亲弟弟对待,从未想要害过你!”   “废话少说,楚卫,拿命来罢!”沐霜自楚卫的后心一剑穿了进去。   楚卫大怒,作势要一掌将沐霜打死,谁曾想腹部也被人穿了一剑,师风语一手捂住脖颈,冷声道:“我要你为小九曾经所受之苦,付出代价!”   “本座杀了你们!”楚卫还能继续活动,单条手臂在半空中胡乱拍打,逼得几人往后退了几步。   贺九卿站在一旁,有心上去帮忙,可是手无寸铁,忽听有人唤他:“贺九卿,接剑!”   他下意识地一抬手,便将师忘昔抛过来的长剑接在了手里,居然是落华剑!他猛然一抬脸,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师忘昔。   师忘昔面无表情道:“快去替你母亲报仇,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贺九卿攥紧落华剑,再不迟疑,直接飞身一剑,直冲着楚卫的喉咙刺了过去,大量的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楚卫身中四剑,发丝散乱,浑身都是鲜血,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唇才一张开,立马有大量的鲜血冒了出来。   抬起手冲着贺九卿的方向抓了过去,还没碰到他的半寸衣角,就被旁边一剑将整只手腕削飞。   师忘昔怒斥道:“时至今日,你居然还想拖贺九卿下水!他可是许念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了!”   楚卫的身形终究是倒了下去,如同大厦倾覆一般,彻底没了任何生命力。就连魂魄也碎成了千万片,散落在天地间,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他临死前,双眸还大睁着不肯合上。满面皆是黄土鲜血,微微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讲。可终究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沐霜低声道:“我想楚卫可能是想问问小九,此前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师忘昔看他一眼,冷漠道:“有何可问的。贺九卿嘴里本就没几句实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说得清楚!何该此报!”   “兄长,你别说了。”师风语将剑收了回来,捂住脖颈的手一松,鲜血立马蔓延出来。   师忘昔果真不说了,上前将他扶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替他输送灵力。场面上还在到处厮杀,血流不止。   华笙盯着楚卫的尸体许久,最后半蹲下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最后才将他的双眼合上。   没有人听见华笙到底同楚卫说了什么,但贺九卿知道。   这句话不长,只有五个字:她在九奚山。 作者有话要说:  啊,要是没啥意外的话,下章是一起打舅舅。后面番外基本上是写小九到底和原主是啥个关系,就是收尾,把以前埋得伏笔全部拎出来解释一下。具体写多少章,我也不鸡道鸭,我没存稿哒,看情况辣。原本的大纲比现在这个虐多了,比如说二哥再也回不来辣,师尊没有一直相信小九,表哥假扮成了小九的样子,当着师尊的面上了二哥,师忘昔知道二哥被人玷/污了,跑来杀小九等等,反正我没写这个。因为觉得为虐而虐了,操作太骚。 啊,写的时间还蛮长的,其实对这本投入的感情相对来说是比较多的,但从数据上来看,并不咋滴,当然,都是我个人的问题,哈哈哈,爱你们鸭~   ☆、我还会重新回来的~   贺九卿抽回了剑, 手刃了仇人,可心里却并不痛快,呆愣愣地站着,连华笙唤他都没有听见。   周围还在厮杀, 到处都是尸体, 入眼就是一片尸山血海。魔界的上空破了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 接连鬼界的通道不知何时彻底破开,越来越多的邪祟从窟窿里爬了出来, 歪歪扭扭地爬往人间。   “小九!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提起你手中的剑!”师风语一剑将涌上来的行尸走肉/逼退,顺手护了贺九卿一把, 大声道:“这是你脱离魔族的最好时机!你现在是为仙门而战, 是为华南而战!”   贺九卿愣了一下,攥紧了落华剑问道:“让我脱离魔族?那魔族会怎么样?”   师风语尚且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周围其余的门派宗主高声道:“自然是格杀勿论!趁着今日仙门百家皆在, 杀魔族一个片甲不留!以后整个修真界就太平了!”   “是!这位道友说得对!杀魔族一个片甲不留!”   又有一人道:“不过贺公子……不, 应该是师三公子!您请放心!现如今我们大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你又已经死过一次了。只要今日你能弃暗投明, 重归修真界,我们自然会对你此前种种既往不咎!”   贺九卿双眸猩红无比,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根本无法再相信仙门对他做下的任何保证。可唯一相信的便是,师尊会永远站在他的身边。   哪怕他贱如草芥, 低如尘土。   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紧紧将他攥住,贺九卿愣了一下, 抬眸望去,正好同华笙对视。   华笙道:“不要做任何傻事,他们没资格决定本座的想法,更加没能力改变本座的决定。”   贺九卿道:“师尊的意思是,你愿意放过整个魔族?”   “自然如此。”华笙眸色忽然一厉,一剑挑飞从旁边袭来的长剑,却见是一个仙门弟子。   这个仙门弟子很显然没料到自己连偷袭都会失败,又惊又惧之下,颤着声道:“不能放过贺九卿!不能放过他!三年前秘境围剿,我的父兄皆惨死在了他的手上!不能放过他!”   此话一出,在场的仙门弟子中,但凡有亲人或者是朋友参与过秘境围剿的人,皆是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指责。   “贺九卿杀了我同门师兄!”   “他还杀了我同门师弟!”   “就是他,偷盗了神器,一夜间斩杀了将近三千人!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   “贺九卿是过大于功,不能饶了他!”   越来越多的责骂声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方才还在痛骂楚卫的修真者,现在立马把矛头换了一个人指,口中尽是污秽不堪之言。   贺九卿身形一晃,几乎快要站不稳了。   “住口!全部闭嘴!”   华笙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护,提剑往在场所有人的眼前划过,冷冷道:“当着本座的面,对本座的道侣喊打喊杀,你们好大的胆子!”   “蘅曦君!你可不能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啊!你的师兄是罪有应得,该有此报,可贺九卿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是啊,蘅曦君!您可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修真名士,又是仙门之首,怎么可以公然包庇一个恶人!”   梦桓一把推开前面的人,上前一步大声道:“他们说得对!我师尊已经伏法了,现在就差贺九卿了!不能饶了他!”   “梦桓!闭上你的臭嘴!”沐霜环顾一周,当即斥道:“鬼界大开,万鬼来犯!仙门各派理应同气连枝,共御外敌!你们现在这是做什么?!联手仙门百家逼人自刎?这种把戏你们到底想玩多少回!把贺九卿逼死了,你们觉得蘅曦君会放过你们么?愚蠢!”   梦桓冷笑:“蘅曦君若是善恶不分,就不配当华南的掌门!他能杀了我一个,屠了一座城,或者灭了一个宗门,可却不能堵住天底下的悠悠之口!”   沐霜道:“你自己也是华南的弟子,这种欺师灭祖的话,你怎能说得出口!”   梦桓当即便道:“我如何说不出口了?贺九卿都能同蘅曦君肌肤/相亲,耳鬓厮磨,可见华南的规矩现如今有多荒废!贺九卿才是欺师灭祖的第一人!”   师风语怒道:“梦桓!你若是再敢逼小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呦,大家听听,大家快听一听!向来温润如玉,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师二公子生气了!他居然生气了!”梦桓哈哈大笑,赤红着眼睛道:“这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们梦家被人血洗了!贺九卿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有这么多人护着他?不公平!”   “公不公平,不是你说了算。”华笙语气冷漠,脚下半分不让,“你还没有资格同本座讨价还价。等你什么时候坐上了本座的位置,才有资格批判本座的为人处世!”   忽然,大地一阵颤动,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在场所有人惊闻此变故,纷纷往后退了数步。   只见头顶的黑色窟窿如同巨大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咧开血盆大口,地上铺满了鲜血和尸骨,一脚踏上去,不知踩在了多少人的尸体上。   “大家快看!那个人好像是魂天!”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皆是抬头望去,就见窟窿下方,一道黑色的影子踏在虚空中。魂天浑身上下皆被黑气笼罩,满目阴沉,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在场所有人。   贺九卿大惊道:“舅舅?你怎么出来的?!”   魂天冷笑道:“乖小九,你果然不负舅舅的期望,真的将仙门百家引到这里来了!今日,就是在场所有人的死期!”   此话一出,场面上立马沸腾起来,梦桓当即怒骂道:“好你个贺九卿!你居然埋伏我们!”   师风语道:“不会的,小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呸!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今日我们大家一死,仙门就彻底完了!贺九卿,你好阴狠!”   贺九卿根本不听旁人是如何指责谩骂他的,他最关心的永远都是师尊对他的看法。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脸去,急声道:“师尊,你信我!即便我要害人,可也不会害二哥和你!师尊!”   华笙居然当场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了颜色,轻声道:“你不必解释这么多的,师尊信你。”   就只有这么一句,立马将贺九卿心里所有的恐慌打散,师风语不由望过来一眼,唇张了张,到底没再多言。   魂天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下地狱去罢!”   话音一落,就听天幕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周围几乎完全被血气笼罩住,华笙道:“不好!魔界居然同鬼界的大门相连,魂天这是想破釜沉舟,拉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有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当即就哭出声来。   “对不起,师尊,如果我要是能早一点杀了魂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贺九卿愧疚道:“对不起。”   “无妨,你闯的篓子,哪怕比天还大,师尊照样能替你补上,即便是用我的生命。”   华笙极其冷静,手里的青玄剑光芒大盛,浓郁的灵力在其周身萦绕,一身鲜红的喜袍猎猎生风。随手挽了道剑花,周围登时亮如白昼,像是有星辰落在他的双眸中,熠熠生辉。   贺九卿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低笑着应道:“可是师尊,你就是我的命啊!你若身死,我绝不独活!”   众人立马陷入了一场更加凶残的厮杀中,每一个人为了保命都会竭尽全力,将周围试图涌上来的行尸走肉尽数斩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贺九卿挥剑替师风语拦了一波行尸走肉,见他脸色煞白,上手扶了他一把,急声问:“二哥,你怎么样了?能不能坚持住?”   师风语低声道:“我没事,二哥护不住你了,你可要保护好自己。”   话音未落,一具走尸歪歪扭扭地撞了过来,坚硬异常的手臂如同钢筋铁骨,能将活人生生撕成两半。华笙一剑将其劈开,对着贺九卿道:“师风语有他兄长护着,何须你担心?还不赶紧过来!”   贺九卿赶紧蹭回了华笙身后。   魂天猖狂地大笑道:“死罢,全部都死了才好!”   贺九卿攥紧剑柄,怒道:“魂天!事到如今你还不收手!魔族全族都快被你拖累死了!”   “你住口!小杂种!若不是为了护你,吾儿怎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都是你的错!本座今日就要统一了三界,替吾儿报仇!”魂天脸色铁青,毫不客气地怒骂道,周身的黑雾异常恐怕,隐隐透着几分血色。   “表哥从来都没想过称霸三界!”贺九卿提了个音,大声道:“他没有那个野心!一直以来,他都是遵循你的意愿活着!事到如今,你还是执迷不悟!你以为我是谁啊,我不过就是仰仗着华笙的袒护活着,我保不住你的命了!”   魂天冷冷笑道:“本座何须你袒护!你表哥愚蠢至极,居然会喜欢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杂种,今日,你也得跟着他们一起死!”   顷刻间山崩地裂,天地间皆被血色完全笼罩住,所有人都在流血拼命,大地裂开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数以千计地仙门弟子掉了下去,还有更多的人拼了命的往外爬。大家都想要活命!   “师尊,我现在要做一件更加任性的事情,可能会赔上我这条命,你陪不陪我?”贺九卿突然道,转过脸来望着华笙。   “陪!”华笙回答得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同他对视,“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好!”贺九卿高声应了一声,咬破食指,隔空画了一道繁复的咒文,边画边解释道:“我在聚阴阵里待了三年,除了每日思念师尊之外,我还学会了这个。世间并不只有楚卫一个人会,我之所以不用,并非是不够心狠手辣,我只是怕师尊生气。”   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道符咒,俨然就是聚阴符。可笑的是,贺九卿明明怕这个怕得要死,一见到这个,浑身都打哆嗦,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藏好。可到头来还是要亲手把这个符咒画出来。   食指狠狠画完最后一笔,他猛然一扯上衣,露出白皙的一身皮肉,这符咒如同活过来一般,迅速贴了上来,正中贺九卿的胸膛!   华笙上前一步,一把攥紧他的手腕:“小九!”   贺九卿道:“师尊,你还不明白么?我就是地狱,地狱就是我,只要我下了地狱,这些鬼东西通通都会跟我一起下去的。”   顿了顿,他又咧嘴笑道:“你放心,我给自己准备了一条退路。我会弃了这具肉身的。师尊,一直以来都是师尊在保护我,最后一次,让我为师尊也拼一次命!是生是死,我这次都认了!放开我罢!”   华笙咬牙道:“不放!”   “不放的话,你就要跟我一起下地狱了!你知不知道?!”   华笙道:“师尊陪你!”   “可是我不要你陪!!!”贺九卿一震手腕,一掌将华笙推开,近乎是低吼出来,“华笙!你给我听好了,现在我就去把你的命赎回来,往后谁他娘的还要你断命续魂,你都不要答应!”   魂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陡然大变,连声音都尖锐起来:“贺九卿!你想干什么?!”   头顶的天幕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贺九卿整个人翩然飞起,一把从后面抱住了魂天。手里攥着落华剑,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往半空中一抛,剑直接从他二人的身体里穿透。鲜血立马狂喷出来,洒满了大地。   魂天撕心裂肺地怒吼,试图挣脱开来,可却没有用的。从深渊里窜出数百条漆黑的锁链,将两个人层层束缚住,往深渊里拖拽。伴随着这一番变故,场上所有的行尸走肉,乃至阴灵如同受到了召唤,前仆后继地扑了过去。   师风语咆哮道:“小九!你回来!”可却被身后的师忘昔死死拽住,不肯让他以身犯险。   贺九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这具身体里挣扎出来,整个人在尸群中瑟瑟发抖。他的后背就是深渊,并且一脚已经踏进去了,如果这次没有人伸手拉他,那这一次,便是他的终点了。   眼前骤然一亮,一道凌厉的剑光猛然划破天迹,周围登时亮如白昼,他猛然抬脸,就见华笙直奔他而来,遥遥地向他伸出了手。   同样的,贺九卿也向他伸出了手,两个人的手攥在一起,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分离。   天边连续响起十几道轰鸣声,待光芒渐渐散退时,场上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全部都聚集在场中央的一道红影身上。   华笙跪在尸山血海里,双臂稳稳地捧着贺九卿的元神。青玄剑和落华剑并排插在一处,周身设了一道结界。   “师尊,谢谢你拉了我一把,我知道我做了很多的错事,今日我便一道还了。”贺九卿的元神很弱,几乎是透明的,仿佛稍微碰一下,就要碎掉了,“这是我对修真界的交代,也是对师尊的交代。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他们的了。”   两行眼泪从眼眶里缓缓爬了出来,华笙微垂着脸,眼珠子烧得通红,涩然道:“那你欠本座的,你打算怎么还?”   贺九卿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当然是用我往后的生生世世还啊,师尊,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命盘其实是杀徒证道,很不幸的是,我就是那个徒弟。你放心,我把你的命赎回来了。”   华笙惊了一下,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喃喃自语道:“杀徒证道?为什么是杀徒证道?本座从未想过杀你!”   “我知道师尊舍不得杀我。”贺九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气若游丝道:“我以为师尊渡劫了,这关就算是过了,可却没想到,我终究还是要死在师尊送我的剑下。我真的……真的觉得很累了,我想睡一下,很快就会醒,你要记得想我,每一天都要想。”   “想你,每一天都想。”华笙将人抱紧,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为师会替你寻具更加漂亮的身体,你先睡一会儿,不要睡太沉,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我信你。”   这是贺九卿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魂魄如同风化一般散开了,被华笙一点点地收拢起来,装在了聚灵囊中。然后往胸口一贴,眼泪顺着下巴流了进去。   周围所有人都沉默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去。   初九那日,华南的蘅曦君大婚,继续接任掌门,追封其道侣为“乘风君”,其名同蘅曦君并列在华南仙柱中,永享后世香火。同时大赦魔族,不日责令上师府,将师陌寒从宗谱上除名。后寻得梦桓残杀仙门弟子铁证,将之逐出华南,罢免其家主之位,由华南接管梦家。   后来,上师府派人过来,要求替贺九卿改姓,以“师九卿”之名,接回千纵山。被蘅曦君当场回绝。此后再无人敢提。 作者有话要说:  求预收《谁还不是条狐狸精》 一朝穿书,竟然穿成了男版妲己。 胡梨倍感压力。要知道原文中的小狐狸可是被帝王扒了狐皮,挖了内丹,倒吊在金銮殿中央的祭坛上,流尽血泪才死。 为老不尊的师尊说:“如果明夜子时之前,你还不挖了帝王的心,为师就清理门户,一剑斩了你这条狐狸!” 胡梨袖藏匕首,战战兢兢的去了,一夜风流之后,帝王主动献心。 “好阿梨,心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但你从耳朵到尾巴尖,通通都是孤的。” 胡梨低泣不止:“有话好好说,你扯我尾巴干嘛!!!”   ☆、前尘篇(1)   “此人一副怂包样, 绝对不是我们需要的反派!”   一道沉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沈卿趴在地上,脑子昏沉沉的,四肢酸软无力, 仿佛才被人吊起来痛打了一顿。耳边持续响起嗡嗡的杂音。   “这人性格不够狠, 恐怕成不了大事, 比起之前的穿书者,他差得太远。”   “可他是个孤儿, 同人物契合度很高,而且, 他足够不要脸, 应该可以胜任《逆仙》的反派。”   沈卿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儿,就见周围一片雾蒙蒙的。他趴在雾气中,八根巨大的黑色柱子矗立在八个方位, 从底座延伸出来的铁链牢牢将他束缚住。他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有气无力道:“是谁?是谁在说话?我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死了?”   “还没有, 不过也快了。”旁边有道男声冷冰冰地回答道:“你想不想活命?”   沈卿愣了一下, 坦诚回道:“想。”   “那好。现在有两条路可以供你选择。第一, 永远被关在这里,第二……”   沈卿立马大声道:“我选第二,选第二!开什么玩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为什么要关我?!”   旁边另外一个人问:“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选择第二条路,就要执行一项任务, 一旦任务失败,你就彻底死了,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什么任务?”   “《逆仙》这本书,你看了多少?”   “看了一小半, 这书是我捡破烂捡到的,不是我偷的!”沈卿辩解道:“这书特别邪门!就是它带我到这里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生前看过一本修真耽美文,名叫《逆仙》。   文中讲诉了华南尊者蘅曦君经历情劫,收了一个反派当徒弟。为了维护徒弟,几乎身败名裂。之后杀徒证道,得道成仙的故事。   旁边两个人低声议论了一番,似乎在商量沈卿的生死问题,须臾,其中一人道:“你好,我们是穿书工作者,负责寻找合适的穿书人选。既然这书被你捡到了,说明跟你有缘分。你的阳寿已尽,魂魄和这本书融为了一体。若是你想要活命,现在只能穿进书里。”   沈卿问道:“穿谁身上?”   “贺九卿。”   “我不!”沈卿果断拒绝道:“我不要穿成反派!书里的师尊脾气太坏了,我不要!”   原文中的反派贺九卿死得惨不忍睹,被人剉骨扬灰了不说,就连元神都被师尊撕成了碎片。死后还受万人唾骂,恶名遗臭万年。师尊凉薄寡情,还他娘的是男主命格,谁喜欢他谁死!   “由不得你做选择,这是上天注定!”   沈卿挣扎着想要震开锁链,可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愤怒道:“我不要!我不穿!我不要当反派!放开我,我要回家,快放开我!”   旁边的人又在小声议论:“让他穿到反派几岁时比较合适?”   另一个人道:“五岁罢,刚出乱葬岗的那一年。”   “但他不愿意配合。”   “简单,降他智慧,让他以五岁孩子的面貌穿到书里。”   “会不会出问题?他若是死了,这本书就彻底作废了。”   “生死有命,看他自己的造化。”   沈卿吼道:“我/操/你妈的,我选第一条还不行吗?!”   “晚了,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公式化的电子音又重新响起,“没看完书不要紧,你只要知道,你就是贺九卿,贺九卿就是你。你的任务就是替母报仇,以及让师尊杀你证道。”   “卧槽,那我岂不是还要死?我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完成任务之后,你就可以解脱了,可以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   “那我要是失败了呢?”   “死。”   再多的沈卿已经听不清了,他整个人如同被人支配了一般,手脚都不听使唤,忽然脑子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他再度醒来时,眼前一片荒草萋萋,高低错落的墓碑隐在黄土中,一阵呛人的腐臭味迎面吹了过来。毫无疑问,这是一块坟场。   眼前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抬手就将半掩着的棺材板推开,伸手将里面的孩子扶了起来。   “小九,醒醒,小九?表哥接你回家了。”   彼时的魂千年岁也不大,看起来还甚是稚嫩,可却能单手将贺九卿从破烂棺材里抱了起来,余光扫过脚底下的一片白森森的人骨,以及尚未吃完的人肉,神色一沉。很快,便又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将人一背,大步流星地出了乱葬岗。   “小九听话,你母亲虽然死了,可你还有表哥和舅舅,从今以后,表哥会保护你的。”   魂千将人从乱葬岗里背了回来,并未着急回魔界,反而是先寻了个客栈,问店小二要了一桶热水,三下两下就将贺九卿身上的破烂衣服扯了下来。   彼时的贺九卿懵懂茫然,又带着几分警惕和防备,死死拽紧身上的最后一件小衣,冲着魂千龇牙咧嘴,像个小狼崽儿似的。   “小九别怕,我是你表哥啊,你以前还说过,你最喜欢的人就是表哥了。”魂千安抚性地要摸他头,可下一瞬就被贺九卿张嘴咬住。   这一口咬得甚狠,几乎是拼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直到尝到甜腥味才松开了嘴。   手腕上被咬出了两排深可见骨的血印,魂千“嘶”了一声,随即笑着晃了晃手腕:“小兔崽子,咬得够狠的啊,再不听话的话,表哥可要生气了啊!”   贺九卿往水底下一缩,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渐渐的,所有记忆都慢慢冲了上来。   为母报仇,让师尊杀他证道。   “我……我饿了。”   魂千愣了一下,随即莞尔道:“你听话,咱们先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再下楼吃饭。你看看你浑身脏兮兮的,多久没洗澡啦?”   贺九卿:“一年。”   “……是表哥没用,当年没有护好你。”魂千满脸愧疚,从旁边架子上扯下一条长巾,拍了拍贺九卿的头,示意他转过去,这才亲手帮他搓澡。   一年没洗过澡的孩子,黑得跟才从泥窝里捞出来似的。又臭又难闻。随便搓了两下,就从身上掉下来一块块泥,随即露出枯黄的皮肤,以及干瘦的脊背。   两个人才一见面,没什么可聊的。可魂千却兴致很高,一边给他搓澡,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些往事。   末了,洗澡水都黑得不能看了,魂千又让人换了一桶进来,足足浪费了五桶热水,才将一个臭老鼠洗成了小奶狗。   “瘦是瘦了点,但好在脸生得还挺俊秀。”   魂千一掐贺九卿的下腋,将他整个人从木桶里提了出来,这才抱到床上,扯了条毯子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滞。   贺九卿觉得别扭,低着头,脚趾头局促不安地扭在一起,两手交叠着捂住耻人的地方。细若蚊吟地哼哼:“你……你转过去,不要看我。”   魂千好笑道:“捂什么捂?你才多大的小娃娃,看了就看了呗,我刚才还摸过了,甚至提起来帮你搓干净了。也没见你这么难为情啊!”   不知从哪里寻来一身衣裳,魂千将贺九卿的手往两边一拨,替他将衣衫一件件地穿好,整个过程中十分有耐心。口里还喋喋不休道:“小九乖,表哥就跟你亲哥哥一样,没什么分别的。自家兄弟怕什么的。待会儿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然后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即便只有五岁孩子的智商,贺九卿仍旧铭记着要“替母报仇”,于是摇头道:“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给我母亲报仇雪恨。她死得太惨了。”   魂千的神色一暗,似乎也想起了当年的凤凰台惨祸,很快便又笑了一声:“小九真孝顺,你放心,姑母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她当年死得太早了,没能将你亲手抚养长大,往后表哥养你啊!”   贺九卿未言。直到店小二将吃食送了过来,这才像饿狼似的,猛然扑了过去。他的智商不允许他懂得怎么用筷子,于是直接用手抓,只要是能吃的,全部都往肚子里狂塞。   “你慢点吃,又没有人同你抢。以后你跟我回魔界了,你就是魔界的少主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魂千单手支着脸,笑嘻嘻道:“我家老头子一天到晚骂我无所事事,等你来了,我就成天守着你就行了。现如今仙门厉害的不得了,华南的新掌门修为高深,我爹又重伤未愈,就靠千年玉吊着命。你可要勤勉些,好生修炼,以后振兴魔族的大业,可就全担在你我的身上了。”   贺九卿听不懂这个,捧着鸡腿啃,含糊不清道:“表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了,是表哥把你从地狱一样恐怖的地方背回来的,以后你要听表哥的话,知道了么?”   贺九卿点头:“我要替我母亲报仇。”   “乖,吃吧,多吃点。”   忽听窗外传来翅膀的震动声,魂千起身,推开窗户,一只乌鸦就落至了他的手背上。取下信件随意看了几眼,眉梢立马就皱了下来,一震手腕,乌鸦就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表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魂千神色颇为复杂,折身回来坐好,略一犹豫才问:“小九,表哥问你,如果要你去仙门当卧底,你去不去?”   “什么是卧底?”   “就是养在别人的膝下。”魂千眉头皱得很深,满心的不愿意,“我父亲来信说,不许我把你带回魔界。正巧,华南新任的掌门出山游历了,我父亲的意思是,让我想办法,把你弄到他的身边当徒弟。”   贺九卿瘦得都快没个孩子样了,两只小爪子捧着一盆比他头还大的碗,试图要喝里面的鸽子汤。在此之前,里面的鸽子已经连骨头都被他啃完了。可手上实在没有力气,一下子就没捧住。   魂千手疾眼快将碗接住,随后往贺九卿唇上一贴,示意他赶紧喝。   等贺九卿肚子都撑得圆鼓起来,再多吃一口就有可能当场吐出来,这才停下了手。眼巴巴地盯着魂千问:“当他徒弟的话,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在他身边卧底,打探消息,骗取他的信任,盗取神器。”   贺九卿摇头:“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魂千道:“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替你母亲报仇。你愿不愿意?”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表哥就想办法帮你推掉。”   “好,我愿意去。”贺九卿当即就答应了,并没有半分迟疑,他抬起脸来,一字一顿道:“我愿意去当卧底。”   魂千叹气,伸手摸了摸贺九卿的头,低声道:“辛苦你了,都是表哥没用,以后你可要机灵一点,别让姑母在九泉之下替你担心。”   华南新任的掌门并非是年长的赤玄君楚卫,而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大名鼎鼎的蘅曦君。此人天资聪颖,修为极高,关键是皮囊甚美,肩宽腰细,背直腿长,套在一身白衫下面,说不出来的儒雅风流。   据说,但凡是见过蘅曦君的修士,皆是一眼难忘。更莫说是一些年轻貌美的女修了,光是话本,坊间就流传了许多。大多都是哪家的女修自己放出的消息,胡乱编造着与蘅曦君莫须有的情/史。   当然,也没有多少人信就是了。毕竟蘅曦君生性冷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神色。莫说是女修了,即便是再放浪不羁的世家公子见了,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因此,魂千很担心自家小九未来的生活,但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只好事先打探好蘅曦君的去向,早一步带人来到清潭镇。   “小九乖,等下你肯定要挨几下打,你放心罢,华笙那个人虽然面相冷,脾气还坏,可心肠倒是蛮好的。”   魂千半蹲着,伸手将他身上的衣衫撕扯开,想了想,又从地上抹了一把,将满手的泥往贺九卿的脸上糊,“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好多乞丐?到时候啊,你就去跟他们抢吃的。”   贺九卿很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衣衫被扯坏了,闻言便道:“我抢东西,他们岂不是要打我?”   “就是要他们打你啊!傻小九,只要你惨兮兮地出现在华笙面前,他才会出手救你啊!”魂千撺掇他道:“到时候,你就抱着他的大腿,死不松手就行了。这里是人间,他不能随便使用法术。而你又是个小孩子,无论你怎么样讨人厌,他都不会打你的。放心吧!”   “那他如果不救我呢?我要怎么办?”   魂千道:“不救你的话,表哥再想其他的办法,你放心去罢!”   将贺九卿往前面一推,摆了摆手道:“快去,别回头,当心被人瞧见了!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贺九卿捏着衣角,战战兢兢地往乞丐堆里走去,旁边几个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还不赶紧滚开!”   “快滚!再不滚的话,别怪老子不客气!”   贺九卿见这几个人围在一起,分食一个干巴巴的馒头,咬了咬牙,忽然扑了过去,一口叼住馒头。   “操/你娘的小杂种!居然还过来抢东西!兄弟们,快起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一群脏兮兮的乞丐围了上来,一人一脚将个小孩子踹得满地乱爬,贺九卿嘴里叼着馒头,两手护着头,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而魂千就躲在不远处,目光死死地盯着场上,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须臾,低声咒骂了一句,暗暗埋怨自己为何要用这种笨拙的方法。却见从街尾飘过来一道白影儿。他赶紧屏息凝气,才迈出的脚立马就收了回去。   “住手!”   一声断喝蓦然响起,周围的乞丐纷纷转头望去,就见来了一位白衣公子,面色冷峻,腰间还悬着配剑,当即就有些畏惧。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好像是修真者,算了,咱们惹不起这种人,还是快走罢!”   随后才纷纷散开了。   贺九卿才一抬眼,入目就是半寸素白的衣角,目光缓缓往上移动,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五岁的智商根本就分不出来什么是非善恶,但是生得好不好看,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他起身,攥着拳头,很委屈地揉着眼眶,嗷呜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了,我已经把坏人赶走了。”   彼时的华笙声音腔调甚是清冷,可听得出来,他有刻意放柔声音。   小孩子的眼泪是不会因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立马止住的。于是华笙抬腿就走,很快便折身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纸包,往贺九卿眼前一递。   “吃吧,肉包子。”   “我……我好害怕。”贺九卿不接包子,反而一把扑到华笙身上,死死抱紧他的大腿,嗷嗷哭道:“仙君,仙君,我好害怕!你带我走罢,求求你了,带我走吧,我真的好害怕!”   华笙蹙眉,似乎很不喜欢同人接触,单手抵着贺九卿的头,试图将人从自己身上扒开。可这孩子抱得太紧了,怎么扒都扒不开,像块牛皮糖似的。有点讨人嫌。   “放手。”   “呜呜呜,我不放!仙君!你就带我走罢,你要是不带我走,我会死在这里的!”   华笙无动于衷,一根一根将贺九卿的手指拨开,面无表情道:“生死有命,这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旁人何干?”   贺九卿听不懂,可胳膊实在是太短了,根本就抱不住。刚要再扑过去,结果华笙一震衣袖,就将他震得摔了个屁股蹲,立马又嗷嗷鬼叫。   “聒噪至极。”华笙随手将包子丢到贺九卿怀里,抬腿就走。   贺九卿赶紧爬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一连跟了好几日,华笙始终都不待见他,甚至连一眼都不肯多看。有时候被缠得烦了,还会转过脸来,斥责两句。   每每这种时候,贺九卿就往地上一蹲,开始抱头求饶,之后见华笙不理他了,又继续默默跟着。   直到华笙忍无可忍了,才回头呵斥道:“你这孩子好生讨人嫌!你一直跟着本座做甚?再要跟来,莫怪本座对你不客气!”   “我就是想跟仙君回家。”贺九卿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揉着衣裳嗫嚅道:“我想跟你走。我吃得很少的,也很乖的,只要仙君带我回去,我还能帮忙看家护院的。”   华笙被气笑了:“只有狗才会看家护院。”   贺九卿回道:“我也可以的,而且我吃得比狗少。”   华笙敛眸盯着他,语气冷漠道:“可是本座不喜欢你,你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本座带你回山?”   “过人之处?”贺九卿愣了愣,随即傻乎乎道:“我……我长得好看啊!”   他生怕华笙不肯答应,赶紧扑跪过去抱大腿,昂着脸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带我走吧!我很乖的,特别好养的,等仙君把我养大了,我就……我就嫁给仙君!”   “荒唐!”华笙斥责道:“蛮荒小妖都不似你这般不知廉耻!你若是跟本座回去,定然要将这一身市井气改掉!”   “改改改,我改的!”贺九卿头点得像拨浪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你家?”   华笙愣了一下,怒道:“本座何时答应你了?!”   贺九卿道:“就是你刚才啊!你可是大人,说话要算话的!答应的事就是不可以反悔!”   华笙震了一下腿,没震开,又不敢使劲,生怕把这孩子弄伤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总觉得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粘上了。   于是便道:“你可想清楚了,本座脾气不好。”   贺九卿嚷嚷道:“我不怕!”   华笙又道:“宗门里规矩很多,做错事要受罚。”   “我守!”   华笙:“修行很枯燥乏味,而且,日常只有你我二人独处。本座管得严。”   “那太好了!”   “……也罢。”华笙叹了口气,一把提溜住贺九卿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伸手一招,青玄剑嗖得一声窜了过去。几个瞬息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啊,把前尘篇放后面写,估计不太好接前面的内容。我也布吉岛咋解释,小九记忆里的原主,其实就是他自己,只不过是穿了两次书而已,他自己不记得了。第一次穿书,没走完情节,第二次也就是前文,才是正常流程。 其实大纲改的还是挺多的。原本大纲就是,小九只是原主的一个转世,原主爱上师尊之后,因为一些误会被师尊误杀了。原主很难过,可又没机会再穿了,为了跟师尊在一起,所以把自己的转世弄了过来,让转世代替自己再经历一次书里的内容。 我是觉得,即便是一个灵魂,可转世之后就跟原来那个不一样了,这样太不公平了。原主就太可怜了,自己死了,还把师尊让给别人了。 所以干脆就让原主和小九是同一个人罢,穿了两次书,还是在不同的时间,性格是有差异的,但的确是同一个人辣。(我好像说得很复杂,脑壳痛。)   ☆、前尘篇(2)      彼时的贺九卿年岁尚小, 根本就未涉及修真仙术,骤然被华笙带着御剑,吓得哇哇大叫。他人又瘦,还矮, 穿得也破破烂烂的, 看起来就像是才从路上捡回来的流浪狗。   又摸不到华笙的腰, 只能拼命抱大腿。圆溜溜的小脑袋自然而然地就贴在了他的双腿之间,好巧不巧正正好对着某些耻人的地方。   气得华笙当即把他往旁边一推, 厉声呵斥道:“放肆!一点规矩都没有!再要闹,本座就把你踢下去!”   智商低的小九, 根本就不禁吓唬, 被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几步,可两只小爪子还死死拽着华笙的衣袍, 连眼睛都不敢睁, 哭着道:“我不闹了, 不要踢我下去, 这里太高了,我害怕!”   华笙微微愣了一下,垂眸瞥见这孩子双腿抖如筛糠, 便知他是真的怕,并没有撒谎。于是蹙了蹙眉,目光从贺九卿的衣衫上瞥过, 暗暗觉得脏。可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探出去一只手,一把提溜住小孩子的后领,像是提溜小猫小狗似的, 一路提溜着走。   很快就见一处仙障环绕的连绵群山,青山翠木,伽音袅袅,四周灵力浓郁,浮现着一层淡蓝色的云雾。   华笙道:“别哭了,把眼泪擦擦。华南山不允许有弟子落泪。”   贺九卿一听,赶紧抬袖子擦眼泪,可因为衣裳脏,越擦就越脏,笨手笨脚的又弄不好。只能抬眼怯生生地盯着华笙看。   华笙垂眸,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也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须臾,冷声问:“故意的?”   贺九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的,不是的,仙君,我不是故意的。”   “可你的言行很难让人信服。”   华笙话虽如此说,可还是施了个清洁术,帮贺九卿弄干净了。这才御剑从半空中直冲山顶飞了过去。   远远就见一座宽阔的玉台,下面早就聚了乌泱泱的一群人,绝大多数都穿着蔚蓝色宗袍,其中混杂着一些穿白袍和别的颜色宗袍的弟子。   头顶一道淡青色的光芒划过长空,径直落于玉台的最高处。在场无论穿着什么颜色宗袍的弟子纷纷站起身来,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去,拱手见礼。   就连其他坐席上的宾客也都站起身来,华笙挥袖收回了青玄剑,手一松,贺九卿就扒着他的衣袖,往他身后一躲。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就无处遁形,反而成为了场上焦点。   楚卫皱眉,从旁询问道:“华笙,你向来准时,为何今日晚了?难道你不知晓,今日华南召开仙剑大会?”   贺九卿一听,原来仙君的名字叫做“花生”,于是特别好奇地抬眼偷偷看他。可很快就被楚卫逮了个正着,一把将他从华笙身后扯了出来,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小乞丐?畏首畏尾的,成何体统!”   华笙蹙眉道:“师兄,这是我带回来的,你方才没看见么?”   顿了顿,他又致歉道:“路上耽搁了,这才回来晚了。让在场诸位久等了。”   “无妨。蘅曦君此次下山游历,替人间百姓降伏了不少邪祟,定然也是收获颇丰。”一位白胡子老者笑着道。   华笙轻轻颌首,算是向老者见礼,反而是旁边一位穿着暗金色宗袍的中年男子道:“回来晚了不妨事,只不过这比试都比完了。我家梦桓得了第一,倒是比上师府的师二公子,还有沐家的那小子厉害些。以后就承蒙蘅曦君多担待了。”   华笙瞥过场上并排站着的三个半大的少年,最后才把目光转到楚卫身上,语气淡然:“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未说过,我要收他们三个其中的一个为徒。”   楚卫压低声音道:“这事稍后师兄再同你解释,这三个孩子我看过了,资质都很不错。上师府的师风语前一阵子受了伤,所以才没胜过梦桓,沐家的沐霜也还不错,此次沐夫人带他过来,约莫是想同华南重修旧好。毕竟沐家现在并不安生,在凤凰岌岌可危。”   华笙道:“师尊的意思是,想让我从他们三个中挑一个?”   楚卫道:“我知晓你的脾气,遂已经定了规则,谁夺得了第一,谁就有资格成为你的首座弟子。当然,师兄刚才跟你说这么多,也是希望你能三个都收。”   华笙默然未言,神色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也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贺九卿满脸好奇地探了个脑袋出来,望了一眼那三个人,见他们从头至尾都干净明亮。模样也皆是俊美,尤其中间穿白衣服的,一直冲着他笑。   当即就让贺九卿脸色一红,赶紧又躲华笙身后去了。   梦家主迟迟未听见华笙宣布,微微有些急了,于是站起身来,冲着台中央最左边的少年唤:“梦桓,你还愣着做什么?蘅曦君要收你当徒弟了,你还不赶紧行拜师礼?”   梦桓赶紧掀袍跪地,对着华笙遥遥地拜了下去,高声唤:“徒儿见过师尊!”   华笙蹙眉,似乎很不喜欢被人唤作师尊,当即便道:“本座没说要收你为徒。”   此话一出,满场轩然,梦家主当即怒道:“华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虽是华南的掌门不假,可你年纪还小得很,不过是你师兄赤玄君在你身边扶持,我等修真各派才对你言听计从!你当场给我儿难堪,这是何意!”   “梦家主请熄怒,华笙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楚卫同梦家主道了一句,转身又去盯着华笙,语气严厉道:“你想干什么?虽然师兄擅自主张替你选徒弟,的确不对。可今日是什么场合,仙门百家皆在,你也稍微给梦家几分薄面!”   华笙摇头道:“师兄,我不会收梦桓为徒的。”   梦家主当即一拍桌面,更怒了,大声道:“华笙!你不要太过分!梦桓都对你行拜师礼了,你还要如何?难不成你们华南看不起我们中州梦家,居然如此折辱我们,岂有此理!到底年纪轻。做事没轻没重,半点不懂分寸……啊!”   众人听见梦家主公然叫骂,已经纷纷替他捏了把汗,忽听一声尖叫,立马引得所有人望了过去。只见一柄通体萦绕着淡青色光芒的长剑,正抵在梦家主的眉心处。   楚卫立马道:“华笙!不可无礼!快把青玄剑收起来!”   梦家主脸色发白,吓得额头上冷汗潸然,结结巴巴道:“蘅曦君熄怒,我方才一时情急,这才说错了话,并非是诚心之言。”   “本座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华笙面色冷峻,年岁虽轻,可气势不减,“梦家这一年来在中州附近耀武扬威,屡屡挑起事端。本座未曾向梦家问罪,你反而在本座面前耀武扬威起来!大胆!”   梦家主脸色一阵红一阵青,这柄青玄剑可是五大神器之一,修真界鼎鼎有名的法器。任凭谁被这剑抵着,神色都不会太好看。   还是老天师出来打圆场道:“蘅曦君消消气,梦家主一向都是这个脾气。既然蘅曦君同梦桓没有师徒缘分,那风语如何?”   华笙这才收了剑,神色淡然道:“本座已经收了徒弟了。”   “什么?!”楚卫的反应最大,当即质问道:“你何时收徒弟了?他在哪儿?”   华笙垂眸瞥了贺九卿一眼,示意他站出来。结果这孩子在神游,半点都没反应。只好道:“出来!”   贺九卿浑身一哆嗦,赶紧站了出来,低声唤:“仙君。”   华笙却不理他,语气微微有些严厉:“跪下。”   于是贺九卿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这么一跪,不偏不倚正对着华笙。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纷纷站起身来。只听华笙的声音响彻全场:“磕头。”   贺九卿不敢不听,赶紧磕了一下。   “再磕。”   又磕了一下。   “再磕。”   赶紧又磕了一下,他紧张得很,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低着头捏紧了衣角。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华笙,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要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徒弟?说出去太荒唐了!”楚卫冷眼剜了贺九卿一眼,说不出来的厌烦,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华笙道:“繁文缛节枯燥无聊,拜师礼这般便可以了。”   伸手一翻,一柄长剑就幻化而出。场上有认出来的,当即就惊呼:“这是落华剑?!蘅曦君当真是要收这孩子为首座弟子,居然连落华剑都拿了出来!”   场上议论纷纷,在场几家的脸色都不甚好看。老者见华笙未回他话,当即面色一沉,他身后还站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衣,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当即上前一步,立马被老者唤住。   “忘昔,不可无礼。”   师忘昔道:“可是祖父,华笙此举太过无礼。那孩子岂能同风语相提并论?不行,我今日必须为风语讨个公道!”   老者道:“退下,不可无礼。不收便不收吧,风语日后就养在你那里,不会比在华笙面前差。”   如此,师忘昔这才退下。   “华笙,这可是落华剑!”楚卫上前一步,手指着贺九卿道:“这孩子来历不明,即便你想收他为徒,也犯不着送他落华剑。”   华笙却道:“我一生只收一个徒弟,不送给他,难不成要送给师兄?”   语罢,将剑递了出去,低声道:“还不接剑?你的手呢?”   贺九卿如梦初醒,赶紧双手将剑接了回去。他从未见过这种法器,满脸好奇地摸来摸去,然后一把抱在怀里。满脸皆是笑意。   楚卫气得脸色铁青,可众目睽睽之下,这拜师礼也拜了,落华剑也送了,总不好再反口,于是便没好气道:“随便你吧,反正是你收弟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华笙此前倒是没问,所以答不出来。   反而是贺九卿自己举手道:“我叫小九!”   谁料楚卫听了,越发不喜欢他,当即斥责道:“师长说话,你岂能插嘴?没有规矩!”   贺九卿委屈地小嘴一撇,直接望着华笙,期望着他能替自己说话。谁曾想华笙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这是你师伯。既是你师伯管教你,你便好生受着,不许顶嘴。”   楚卫气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好说歹说也说不听华笙,只得退而求其次,自己把梦桓给收了。事后却是拉着华笙进主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贺九卿连忙要跟进去,却被楚卫勒令在外头候着。他对这里很陌生,初来乍到谁也不认得。正局促不安时,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温和的男音。   “你别害怕,蘅曦君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不近人情。”   贺九卿抬眼望去,却见是方才台中央站着的白衣公子。于是便道:“我知道的,你生得很好看。”   师风语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他生得极好,让人很容易就想起院里长得垂桂兰枝,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贺九卿觉得他很面善,比起其他人更好接触。   于是往他旁边蹭了蹭,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问:“我方才听人说,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里的首座弟子了,什么是首座弟子?”   师风语见贺九卿年纪尚小,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世家出身的子弟,倒像市井之流,可从小到大的教养,并没有让他轻视于人。闻言便解释道:“简单来说,以后你就归蘅曦君管教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就行了。”   贺九卿心里揣摩着,想起先前魂千跟他耳提面命,说什么往后只听表哥的话就行了。因此,并未将师风语的话往心里去。   华笙从楚卫那里出来后,倒是没说什么,牵着贺九卿的手就上了望曦峰。之后将他一个人晾在那里,自己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一直到很晚了才从书房转出来,正要回房休息,猛然一见台阶下面一团黑影,当即愣了一下,许久才想起来,自己今个收了个小弟子。   贺九卿等了一下午,腿都坐麻了,好不容易把华笙盼出来了,见他转身走了,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巴巴地问道:“仙君,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吃什么饭?”华笙瞥了一眼矮萝卜,“望曦峰不允许出现任何食物。”   贺九卿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好饿,我不吃东西的话,会被饿死的。”   华笙一脚已经踏进了寝殿,闻言脚下顿了一下,可还是走了进去。落下一句“别跟进来”,这才走到屏风后面,待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竹青色的衣衫。一眼就瞥见贺九卿两手扒在门口,脚踩在门槛上。   说他进来了,也没进来,脚都没碰到地面。可说他没进来吧,大半个身子都斜进来了。尤其是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一副要偷鸡摸狗的样子,华笙心里有点讨厌他。   可也不会明面上说出来,只道:“为何不下去休息?”   贺九卿直接从门槛上蹦了下来,理所应当道:“我不知道要睡在哪里!”   华笙道:“望曦峰从不缺房间,你可以随便挑个你喜欢的。”   贺九卿想了想,指着脚下的这间道:“这个呢?”   “不行。”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挑事,才刚来望曦峰第一天就不懂看人脸色,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弟子,若无师长传唤,万万不敢凑过来的。可偏偏这个孩子敢,而且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仙君,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贺九卿仗着自己年纪小,往华笙怀里一扑,抱着他的腿撒娇,“好饿啊,好想吃东西。我一点都不挑食的,只要是吃的,什么都行的!”   华笙单手将人抵开,嫌弃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尤其是看到贺九卿一个下午的时间,又把自己弄得很脏,可又不好跟一个小孩子发火。于是忍了忍脾气,道:“什么都吃?”   贺九卿点头:“什么都吃。”   “那你等着。不要乱碰屋里的任何东西。”   华笙交代了一句就出去了,很快便又折身回来。四下逡巡一遭,没看见那孩子的身影,步入内室才知,这孩子居然趴他床上睡着了。   没有任何收徒弟的经验,华笙年岁也轻,脾气一向不太好。身为华南的掌门,每日都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从前望曦峰只有他一个人,除了满院的柳绿花红,便是一池春水。如今多了贺九卿一个,仿佛把一个菜市场都搬进来了。   这孩子刚来的头几天,还一副胆战心惊,畏畏缩缩的可怜样子。后来熟悉了,满峰乱窜。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河摸小鱼,有时候还作死地躺在仙草里滚。弄断了不知道多少上品仙草。   华笙对他是一忍再忍,坐在书房里,听着外头咋咋呼呼的声音,都快把笔杆捏断了。   忽听一声震耳的“师尊”,殿门就被人从外头撞开了,一道黑影嗖得一声窜了进来。几步就窜到了华笙身边。   贺九卿两手捧着个小罐子,满脸大汗,热得脸色通红,连衣领都扯开了。一边喊“师尊”,一边献宝似的把小罐子往华笙面前一凑,兴奋道:“师尊,晚上喝鱼汤罢,我抓了鱼!”   华笙蹙眉,手指攥得死紧,有点生气了,尤其是看到小罐子里游着几条丁丁鱼,火气就更大了。但还是忍着,淡淡问他:“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么?让你背的仙法口诀,你背好了么?”   “什么口诀?”这个智商的孩子是看不懂书的,特迷茫地问:“背什么?我不知道啊!”   “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华笙有点吃惊,还是第一次有弟子敢这么跟他回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问他:“书呢?”   贺九卿没察觉到华笙已经生气了,笑呵呵道:“书啊,被我撕了折纸船了!那书太薄了,我才撕几下就没了!”   “这本够不够厚?”华笙随意从旁边又挑了一本,拿在贺九卿眼前晃了晃,“拿这个去折纸船,好不好?”   “好!”   华笙脸色一寒,照着贺九卿的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当即就把他打哭了。贺九卿鱼也不要了,往地上一坐,嗷呜一声就哭了。两手攥拳,不住地擦眼泪,哭道:“师尊,不要打我,我听话的,我很乖的。”   “你听话什么?你乖了么?撕书折纸船,你怎么想到的?”华笙看见他哭得可怜,隐隐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下手重了,可一想到贺九卿性格顽劣,不好好管教的话,以后大了只会更加难管,于是板着脸训道:“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瞎跑,再敢乱跑,为师打断你的腿。断桥下面的荷塘水那么深,你淹死在里面了怎么办?不许再抓鱼了!”   贺九卿嗷嗷哭道:“不抓了,不抓了,我听话的!”   华笙见他哭得太可怜了,念其年纪尚小,便没有再为难他。只是将书往他怀里一丢,冷漠道:“拿回去背,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要是到时候背不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结果贺九卿抱着书回去之后,一整天都没再露过面。就连晚饭也没吃。华笙估摸着他是赌气了,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将仙果收起来之后,这便回房休息去了。   却见靠近床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盆花,里面几条小红鲤在莲花底下游动,华笙不记得自己有让人送这个过来,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贺九卿。   心里暗暗道了一句:“多事。”便没有后文了。   一连几日贺九卿都没有再出来过,望曦峰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华笙大松口气,还真怕自己没忍住脾气,再把他按在腿上狠打一顿。   楚卫派人送公文上来,听这弟子说,御剑上峰的时候有见到贺九卿,还说他好似在爬树掏鸟蛋,身上的衣服都划得一条一条的。   华笙听了,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傍晚才气势汹汹地抓人去了。谁曾想贺九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顽劣一点,趴在地上,把鸟蛋排成一排,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两个烤了吃,那两个煮了吃,剩下的煎了吃。”   全是吃,除了吃,他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了。   华笙气得差点当场去世。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有点明白,为啥开文的时候,师尊对小九态度那么凶,还拿书砸头,因为小九从小到大都这样。   ☆、前尘篇(3)   事后华笙也没把他怎样, 小孩子嘛,无父无母的,又是混惯了市井的,有点顽劣任性也情有可原。而且小九的确年纪太小了, 主要还是跟他讲道理。虽然这孩子从来不听的。   华笙也只能暂且忍着。他现在除了每日要处理公文, 以及料理门派中的琐事之外, 还有一件正事,那就是满山的找他的小徒弟。   当然, 他并不是自己亲自去找,而是吩咐了底下几个弟子, 让他们多看顾着些, 莫让贺九卿偷偷溜下山了。可这孩子特别会钻空子,只要一眼没看住,立马就跑没影儿了。   因此, 小九被人提溜上山, 也在华笙的意料之中, 可他却没想到居然是被楚卫给拽上来的。   小九浑身弄得脏兮兮的, 满脸都是灰尘,一离开了华笙的视线,立马就小狼崽儿附体。被楚卫提溜在手上还不肯安生, 拳打脚踢的,两条小短腿根本就不沾地。嘴里胡咧咧地骂道:“放开我!楚卫!你这个大坏蛋!快放开我!师尊救命,楚卫要打我了, 师尊!”   楚卫手里提得更紧了,同华笙道:“看看你教的好徒弟!一点规矩都没有!当华南山是什么地方?人间的菜市场么?这般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贺九卿当即大叫:“你比我说话还大声!”   华笙将公文合上,起身走了过去, 先是扫了贺九卿一眼,这才同楚卫道:“劳烦师兄把小九送来了。他这是闯什么祸了?”   楚卫道:“你自己问他!”   “小九?”   贺九卿挣扎几下没挣脱,对着楚卫的胳膊又捶又砸,气鼓鼓道:“是梦桓先骂我的!不关我的事情!楚卫跟梦桓一起欺负我,师尊救我!”   华笙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斥责道:“住嘴!你师伯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   他又转脸同楚卫道:“师兄,你先把他放开罢。”   “放不开,一放开他,他立马又混闹起来了。”楚卫摇头,“华笙,你若是没时间管教他,就把他放在我的座下,我可以代你管教他。”   “不必。他不敢的,师兄,你放开他罢。”   结果就是,贺九卿真的敢!楚卫才一松手,他立马就扑了过去,抬脚往人两腿之间踹去,可脚还没踹到,后颈就被华笙一把攥住。   就这么一下,贺九卿立马就动弹不得了,只觉得如同被钢板夹了一下,眼泪哗哗的哭道:“师尊,疼疼疼,师尊松手。”   楚卫冷笑:“让你疼得还在后面!现在才算什么!华笙,你可莫要被他骗了,今日他私自下峰,已然坏了规矩,居然还同梦桓在一起扭打。若不是梦桓让着他,他现在只会更惨!”   华笙道:“我知道了,师兄。有劳你送他回来。”   楚卫剜了贺九卿一眼,满脸的不喜,又道:“你既当了师傅,就该端起当师傅的架子,怎么管教徒弟,难道还要师兄教你?”   贺九卿不解其意,华笙一瞪他,立马就老实下来,委屈巴巴地垂着头,攥着拳头抹眼泪。华笙看都不看他一眼,待送走了楚卫,这才手一松,落下一句“过来”,之后就率先踏进内室。   “师尊,真的是梦桓先骂我的。他骂我不知廉耻,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还说我就是师尊从路边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说什么师尊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等回过味来,就会赶我走的,这是真的吗?”   贺九卿没敢不听,只得跟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华笙在书柜前找东西,掏出个盒子,目光在藤鞭和戒尺上逡巡一遭,最终还是拿了后者。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是觉得有点重了。   转身落下一句:“就你理由多,跪下!”   贺九卿满脸不服气地跪下,又开始抹眼泪,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便道:“师尊,我听话的,我会乖的。”   华笙却问:“哪只手打的人?”   贺九卿将手往背后一缩,眼泪珠子啪嗒就落了下来:“没有!我没打他,真没有!都是他打我!”   “撒谎!你师伯难道会冤枉你么?把手伸出来,快点!”   华笙轻呵了一声,见贺九卿没动,提了三分力气往他肩膀上一抽,冷着脸道:“为师管不了你了是罢,听不懂,还是听不见?”   贺九卿嗷呜一声哭了出来,赶紧扑过去抱大腿,疼得嗷嗷叫道:“师尊!!!你不要打我!我不敢了!我听话的!”   华笙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觉得这小孩子太不服管教。仅有的一点耐心也被磨光了,将人提溜起来,然后往床上一摔,扯了他的腰带,将他的两手绑了起来。见他两腿乱蹬,索性又寻了一根腰带,把他腿也绑住。   如此一来,贺九卿就成了板上鱼肉,丝毫动弹不得了。华笙并不着急责打他,而是坐在床上,静静地盯着他看,目光沉得跟水一样,让人看了就害怕。   贺九卿当即就更害怕了,奈何被绑得死紧,只能像条小毛毛虫一样在床上乱拱,用头去撞华笙的腰,撒泼道:“我不要当你徒弟了!你和楚卫一样,你们都是坏人!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哥?你有哥哥?”   贺九卿智商虽低,可到底没傻到那个份上,赶紧补救道:“师二哥哥!我要去找师二哥哥!我要当他的徒弟!”   华笙几乎被他气笑了,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师风语可没本事从本座这里抢人,除非本座不要你了,否则你哪里也不能去。”   “反正我就是要找他,我不要你管!”   就是这一句话,成功将华笙压下来的火气又拱了起来。他虽说是第一次当人师尊,可到底是看过别人家的师傅是怎么管教徒弟的,于是,握着戒尺,用五分力气往贺九卿屁股上连抽了十下。   贺九卿当即差点没哭得呛死过去。这副身体太小了,又瘦得很,小小的一只,根本不禁华笙这么打他,嗓子都叫哑了,疼得浑身哆嗦。可他也不是太笨,知道不能再任性了,赶紧求饶道:“师尊,我错了,我不敢了,饶了我罢!”   “饶你?为何要饶你?你不是要找师风语么?你去啊!”华笙用戒尺的一端抵着他的腰,故意吓唬他,“敢去的话,就把你腿打断!还有,你师伯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你居然还敢对他动手,华南山几时出过你这种弟子,反了你!”   “啊!!!师尊!”贺九卿现在满脑子都是疼,根本顾不得要脸了,赶紧一扭腰,往华笙怀里一扑,用嘴咬住他的衣角,拼命摇头。   华笙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听话?”   贺九卿含糊不清道:“不是的,师尊,不是这样的。真的是梦桓先骂我的,我没有打他,都是他在打我!”   华笙淡淡道:“是你打不过他罢!早就告诉过你,好好修炼,你不听,那就别怪别人打你。”   “呜呜呜,师尊最疼我了,师尊。”   “是啊,为师今日索性让你疼个够。”华笙语气颇淡,到底还是吓唬他的意思多些,“下峰做什么去了?”   “我饿了,出去找东西吃了。”贺九卿哽咽道。   “哦?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贺九卿扭了扭身体,往华笙怀里钻,故意压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我怀里呢,我给师尊留了一个大的!”   华笙有点好奇,空着的手往他怀里一摸,结果就摸出个馒头,忍不住笑道:“馒头好吃吗?”   “不好吃。”   他倒是回答得挺坦诚的。   “那你还敢吗?”   “不敢了。”   华笙点头,估计是看他哭得太可怜了,于是就替他松绑,结果才一松开,这孩子就窜到床里面去了。   也没搭理他,华笙起身,将戒尺放了回去,又从抽屉里寻了盒药膏,回头就见贺九卿蒙在被子里,跟个鹌鹑似的,就露出个头,小脸红扑扑的,居然有一点点可爱。   但这一点可爱跟气人比起来,立马显得微不足道了。   “擦点药罢。”华笙冲着他勾了勾手指,“不过来的话,那就继续打。”   贺九卿忙不迭地窜了回去,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小团。往华笙腿上一趴,就更小了。他讨好似的扯着华笙的衣袖,小声道:“师尊,后背也疼的,胳膊还有大腿也疼的。”   华笙将他从被子和衣裳里剥出来,果然看到一块块青紫遍布全身,当即就皱了眉,可也没说什么。擦了药之后,就要把人赶出去。   结果贺九卿说什么也不走,死赖在他床上。   华笙问他:“不听话了?”   “师尊,我……我又饿了。”   华笙很淡然地将那个馒头往他嘴里一塞:“吃吧。”   这一个馒头完全把他嘴堵住了,贺九卿两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啃,啃了一半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昂脸道:“可是,这个是我带给师尊吃的。”   “师尊不吃,你吃。”   贺九卿又低头啃,啃了一会儿又问:“师尊,你是不是特别穷啊?”   华笙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吃东西啊,你都把东西给我吃了,你难道就不饿么?”   华笙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辟谷,于是随口道:“都给你吃,难道不好么?”   其实华笙从来不会给贺九卿煮东西吃,也不准山下的弟子给他送。日常都是仙草仙果还有荷塘里面的莲蓬,随便贺九卿吃个够。   也从未有人敢告诉华笙,小孩子光吃这种东西是不行的。   打了一顿之后,贺九卿果然老实多了,也不下峰了,可又有了新的关注点。他似乎真的觉得望曦峰很穷的,每日上树掏的鸟蛋,下河摸的丁丁鱼,他自己吃一小半,剩下的偷偷摸摸地放到华笙的房间。   华笙一连好几天都收到了这种小礼物,一开始没太在意,甚至还觉得贺九卿是属猫的,专门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后来实在是丢得厌烦了,才告诉他不要再送了。   贺九卿当时特别委屈地点头,连眼眶都红了。一度让华笙觉得,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太严厉了。之后很久,华笙对他的态度都很不错。   可三月转瞬即逝,先前华笙给了贺九卿一本书,里面全是修真的基本心法。别人家的子弟像小九这么大时,都会练气了,再不好好教他,以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于是一大清早的就坐在书房里等,贺九卿特别局促不安,两手捏着衣角,头都快垂到胸口了,支支吾吾半天,居然连一个字都背不出来。不仅如此,华笙翻看那书,见书页很新,不像是有人翻阅过的样子。   当即脸色一寒,一拍桌面厉声呵斥道:“贺九卿!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让你背心法,你背到哪里去了?!说,你都干什么去了?”   贺九卿哽咽道:“师……师尊,我笨,我就是笨。”   华笙冷笑:“未必如此罢,即便再笨,也不可能一句都背不出来。”   他随手将书往贺九卿身上一砸,“你自己说,怎么罚你?”   “不罚行不行?”   “你说呢?”   贺九卿抬手揉眼眶,又觉得身上隐隐作痛了。   华笙喝了口茶,语气不冷不热道:“不许哭,说了多少次了,华南山不允许有弟子流眼泪。何况你是男孩,又非女孩,动不动就哭,你是水做的?”   结果贺九卿嗷呜一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如丧考妣,往地上一趴,头都快埋在地上,“师尊,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求师尊饶了我罢,我是真的背不出来!”   “把眼泪收回去!”   华笙斥责了他一声,结果半分效果都没有。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厌烦,甚至都不想动手教训他。索性将他提溜出去,寻了个小黑屋关起来。末了,落下一句“跪好了,敢出来打断你的腿!”   谁曾想当天晚上,贺九卿就偷偷跑出来找吃的,被华笙抓了个正着。一把提溜住他的后领,将人重新关回去,甚至把贺九卿的手绑在了桌腿上。   华笙这才扬长而去,夜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生,一直听见小九在哭。后来实在忍不住,起身下床,挑了油灯去看他。隔着窗缝儿就看见一小团黑影缩在墙角,好生可怜。   可又不肯放他出来,甚至不肯给他被子盖。思虑良久,下山寻了只小奶狗上来,直到华笙看见小奶狗往小九怀里缩着,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谁曾想就是一只小奶狗差点没把贺九卿吓死,这孩子脑子缺弦,硬说这是狼,等华笙去的时候,就看见小奶狗在屋中央,拖着条瘸腿嗷嗷叫,而小九则是双臂环膝缩在小角落里。   一见他过来了,一个飞扑,肉乎乎的小身子就撞到他的怀里,而且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很快就以两腿夹腰,两臂环着脖颈的姿势缩在华笙的怀里。   居然还颤声道:“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哭了。师尊,狼太可怕了,快把它赶走!快一点!”   华笙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最后只好托着贺九卿的腰,防止他掉下来,甚无奈道:“那是狗。”   “就是狼!是狼,是狼!”   华笙无法,说不通一个小孩子。于是顺着他道:“好罢,你说是狼那就是狼,如果你不想跟狼关在一起,以后要怎么办?”   贺九卿立马学聪明了:“我听师尊的话!”   可很快就萎靡不振了,“师尊,我不识字的,我一个字都不认得的。”   华笙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一拍额头。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应该先教他读书写字的才对。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饶了他,顺便从头教他认字。   华笙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因此耐心也很有限。每次只教一次,贺九卿要是会了,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会就另当别论了。   办法很简单,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打。   华笙觉得如果贺九卿学不会,定然就是不用心,不用心就等同于不服管教,不服管教就很严重了。   因此,贺九卿学东西很快,基本可以过目不忘,华笙对此很是欣慰。   时至深秋,天气渐冷,一夜的清霜便将满山的枫叶染红,华笙近来有些苦恼,可又不好同外人提起。   就是他这个小徒弟这一阵子不太对劲。夜里总是偷偷摸过来,往他床上一钻,天微微亮时,再悄悄地回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实际上华笙睡觉很浅,而且不喜欢有人近身,因为贺九卿跑过来睡,扰得他彻夜难眠。   掌灯时分,华笙也才刚刚躺下,外头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并不出声,眼睛在夜里可以视物,就见一个小团子,怀里抱着小被子和小枕头,先是贼眉鼠眼地扒在门板上偷看,见屋里灯灭了。这才悄悄推了推门,身形灵活的从开了很小的门缝儿里挤进来,然后再掩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近,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华笙打了响指,蜡烛倏忽一下燃了起来,屋里登时亮如白昼。贺九卿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抱着被子屁滚尿流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叫:“不是小九,不是小九,不是的!”   华笙伸手将遗落在床上的小枕头拿了过来,见上面还绣了个特别可爱的小老虎,忍不住微微蹙眉。随手将枕头丢到床边的矮桌上了。   此后几夜,他果然没敢再来,华笙又能睡个安稳觉了。谁曾想贺九卿就是个事精。也不知道是那晚吓着了,还是晚上踢被子了,突然就染了风寒,成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小脸烧得红扑扑的,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华笙不太会照顾孩子,于是找了个女弟子上峰,专门照顾贺九卿,每次就伺候他喝药以及擦身体。小九特别讨厌喝药,每次都苦得小脸皱巴巴的。   华笙便让下山的弟子买点糖回来,可又刚好临时有事,就让照顾小九的女修转交。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不可以告诉他。   好不容易忙完了,抽空过去看他,就听见贺九卿一直在屋里笑,还听见那女修在唱小曲。居然是《太平歌词》,还是白蛇传那一段。   久而久之,贺九卿也会唱两句,但他不好好唱,还改词,唱什么:   看来小九红颜薄命真命苦呀,   生来没爹又没娘呀,   师尊就爱乌云遮月亮,   我好比屋前瓦上霜,   眼泪如海隐入汪洋!   人生苦短没有救了,   师尊总让我两眼泪汪汪!   那女修听了,咯咯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半伏在床上,笑着道:“小师兄,你唱得有模有样的,还挺好听的。你年纪小小的,就生得如此俊俏,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好看!”   贺九卿趁机撒娇:“那有没有什么赏钱啊?”   女修便道:“要什么赏钱?蘅曦君这里的东西,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可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五颗圆溜溜的糖。上面沾着一层黄澄澄的糖粉。   贺九卿面上一喜,赶紧捏了一颗塞嘴里,笑着大叫:“好甜呀,要是每天都能吃一颗糖就好啦,可是我师尊脾气忒坏,肯定不会给我买的。”   华笙默默听了半晌儿,到底也没说什么。每次都是挑贺九卿睡着了,才会去看几眼。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有好几次华笙路过时,还听见他跟那女修哭诉,说什么师尊一点都不喜欢他,居然一次都不过来看望,之类的言语。   那女修又不敢如实相告,只得又哄又劝,还把华笙给的糖,剥开纸皮往贺九卿嘴里塞。   这种时候,贺九卿往往都会笑着说一句:“好甜啊,你生得漂亮,就连买的糖也格外甜!我很喜欢你!”   小孩子说话,一般都是随着性子说的,小九更是如此。   只不过华笙不甚明白,小九嘴里说的喜欢,到底是喜欢糖,还是这个漂亮女修,或者仅仅是给他买糖的漂亮女修。   但这个也不甚重要,没什么好问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罢,小九小时候在师尊这里,其实过得挺快活的,只是后来长大了,才跟师尊离心了。要不然也不会再穿一次书,到底是跟师尊错过了。   ☆、前尘篇(4)   好景不长, 待贺九卿的风寒渐渐好了,这个漂亮女修自然不能在望曦峰多待。正在屋里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要下峰了。   贺九卿舍不得她,一来, 这个漂亮女修说话特别温柔, 晚上还会给他唱小曲哄他睡觉。二来, 她要是一走,以后没有华笙的吩咐是不可以擅自上峰的, 而贺九卿自己也下不去。往后就没有糖可以吃了。   因此,眼巴巴地跑去书房, 对着华笙软磨硬泡, 死活让他把那女修留下来。华笙很果断地拒绝道:“不可,望曦峰不留女修,这是规矩。”   贺九卿便道:“什么规矩啊, 还不都是师尊的一句话?求求你了嘛, 师尊, 求求你了嘛。”   他惯会撒娇痴缠, 抱着华笙的手臂,左右乱摇,哼哼唧唧道:“师尊, 她生得很漂亮,做东西很好吃,叠衣服也很好看, 还给我缝了一件小衣呢!这么心地善良的女修,不多见的!”   华笙嫌他在边上碍事,闻言连头都不抬地应了一声,问道:“什么小衣?为师不是给你准备了很多么?为何要收别人的东西?贴身之物, 不可随随便便让人瞧去。”   他起身,曲着两指敲了一下贺九卿的额头,“记住了么?傻孩子,把衣服脱了,快还给人家。”   贺九卿两手抓着衣服,很别扭地转过身上,满脸的失望,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师尊不喜欢我,所以不想对我好,也看不惯别人对我好,是不是?”   华笙眉梢一挑,将毛笔往桌面上一拍,似笑非笑道:“说对了,如何?本座是你师尊,对你打也是恩,骂也是恩,你还想欺师灭祖不成?”   “师尊是坏人!我最讨厌师尊了!呜呜呜……”   贺九卿当即就气哭了,跺了跺脚,哭天抢地地跑了出去。那女修临走前塞了好大一包莲子糖过来,也是华笙交给她的,这一阵子给贺九卿吃了不少,但还剩下好多,索性就一齐给他了。   随后就下了望曦峰。从这以后,贺九卿有事没事就下峰探望她,坚持了好长时间。期间跟华笙一直在打冷战。   别看贺九卿年纪小,可脾气很执拗古怪,一旦赌气了,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华笙也懒得管他,只要这孩子别闹太出格就行了。   不久后,这女修突然要离开师门还俗了,据说是要回家成亲。这消息传到华笙耳朵里时,他才从外面回来,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询问弟子贺九卿何在。   弟子便恭恭敬敬地回道:“小师兄一大早就送她下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赤玄君今日去了上师府,同师长公子商讨事情去了。小师兄说,是蘅曦君准了的,所以弟子们皆不敢阻拦。”   华笙听罢,二话不说直接下了华南山,很快就寻到了贺九卿。这孩子不肯让那个女修走,可又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留下,目送她离开之后,就一直赌气的不肯回去。   此刻一见华笙御剑过来了,当即站了起来,头一扭往山下走。   华笙喝道:“你要是今日敢下山,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贺九卿脚下一顿,背对着华笙站着,小肩膀一直不住地颤抖着,很久之后,才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边抹眼泪边往山上跑,嘴里还嚷嚷着:“我心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这都怪师尊!都是师尊的错!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师尊了!”   华笙气得差点吐血,刚从外头回来,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生怕小徒弟跑丢了,这华南山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一个小孩子掉下去,定然尸骨无存。   他这般劳心劳力,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结果这个小白眼狼根本就不领情。还没人腿高的矮萝卜,居然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心爱的女人!”   一直到了很晚,华笙敲开了贺九卿房里的门,没听见有人应声,见屋里的灯方才还亮着,一听见他敲门,立马就灭了。于是直接推门而入,对着房间的某个方向一挥衣袖,屋里登时亮如白昼。   他径直走了过去,见床上有个用被子团起来的小土丘,直接上手一扯,贺九卿正趴在被子里,肚子下面垫着一个枕头,眼前摆着两排糖。一见华笙过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是一个虎扑,将所有的糖都护在怀里,大声嚷嚷道:“不可以的!不可以!”   华笙甚是无奈,将一碗香喷喷的莲花羹递了过来,语气很淡:“山下送来的,快趁热吃罢。”   “山下?”贺九卿盘腿坐了起来,接了过来,问道:“是我那好姐姐送的?”   “嗯。”   华笙决计不会承认,这是他特意嘱咐了山下的弟子做好了送来的,他目光从贺九卿短了半截的衣袖上划过,心里暗暗想着:小九长高了些,要换新衣服了。   贺九卿美滋滋地捧着碗,一阵狂吸,很快就把莲花羹喝得干干净净。他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肚子,十分满足。连跟师尊冷战的事情都忘了。   像是小猴子一样的钻进他的怀里。   华笙以前很讨厌和别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可跟贺九卿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就不那么排斥了,垂眸扫了他一眼,道:“做什么?”   “师尊,我这两天牙疼,有没有可以止疼的?”   “牙疼么?给师尊看看。”华笙两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才叹气道:“糖吃多了,牙齿都快坏了。正好,你也快到了换牙的年龄,以后别吃糖了。”   贺九卿一惊,想起他私藏的那点存货,立马从华笙怀里窜出去,结果被他一把按住脖颈,直接当场截胡了不少糖。   “师尊,求求你了,师尊,还给我罢,好不好嘛,师尊。”   贺九卿求饶撒娇的第一招是跪下,第二招是两爪子合十来回乱搓,第三招是哭。往往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华笙多多少少会有点心软。   可这次却是不为所动,将所有的糖没收了,一颗也不给贺九卿留,甚至还告诫他道:“为师再说最后一次,不准吃糖,也不准问别人要,听清楚了么?”   贺九卿撒娇无效,直接把头埋在华笙的腿上哭。温热的液体直接渗透几层衣裳。华笙神色难明,总觉得自己又在欺负徒弟了,可他的确是一心为了小九好。长痛不如短痛,也许过一阵子就好了。   好不容易把小九养过了八岁,牙齿也换了,可华笙再想给他买糖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记仇了,说什么也不肯要了。   华笙倒是没说什么,闲暇时教他练剑,望曦峰上其实有很多法器,包括一些乐器也可充当法器使用。原先,华笙是想依据着贺九卿的资质,给他挑一门来学。也是后来发现,这条路行不通,于是作罢了。   好在贺九卿资质不错,修为也稳扎稳打。他学了点东西之后,第一件事并非除恶扬善,也不是降妖伏魔,而是御剑下了峰,同梦桓打了一架。   彼时的梦桓已经打不过贺九卿了,被贺九卿一脚打趴在地,还连环用脚踹,旁边的弟子们吓得魂飞魄散,十几个人上去拉都拉不住。   贺九卿脾气一上头,就是只小狼崽儿,虽然不至于下死手,可还是把吃奶劲都用上了。华笙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当时正好受邀,去上师府几日,待回来时,弟子们才过来通禀,说着楚卫把贺九卿提溜到戒律堂去当众受罚了。   华笙连日来同上师府的老天师商讨修筑鬼界结界之事,生怕结界破裂,扰乱人间的秩序。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又御剑下了峰。   楚卫一向严厉刻板,平日看贺九卿就头不是头,尾不是尾,一直没找到机会惩治而已。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占全,立马唤所有弟子都过来围观,把贺九卿绑在玉台中央的仙柱上,负责掌罚的长老丝毫不敢放水,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印。   等华笙去的时候,贺九卿早就晕死过去,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周围悉悉索索一片议论声。   “住手!”   华笙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至半空中落下,一把攥紧扬起的长鞭,随手一震,就将鞭子震成了几段。把那长老吓得够呛,赶紧往后退了数步,拱手就拜。   楚卫道:“华笙,这次你不可再偏袒贺九卿,定然要废了他的根基。此子心术不正,仗着自己会点小法术,就跑下峰来滋事挑衅,梦桓好端端地在那练剑,贺九卿二话没说,冲上来就打,若不是本座赶到的及时,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样的祸端!”   华笙立马便知,这定然是贺九卿过来报仇了。以前是没能力,所以见到梦桓就绕道走,现在有了能力,自然就要报仇。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一记就记好几年。   这事小九的确是不占理的,可也没必要罚这么狠。华笙一剑将绳索挑断,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御剑就上了望曦峰,半个字都没说,众人面面相觑,场上一片死寂。   事后楚卫上峰,华笙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他吵了起来,两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闹得不欢而散。   入了隆冬之后,天气越发冷了下来,望曦峰几乎被皑皑白雪覆盖,一脚踩上去,半条腿都陷在雪地里。这种天气,华笙自己也懒得出门。   偶尔出去一趟,就见满庭院高低错落着雪人,贺九卿穿着一套厚实的棉衣,趴在地上团雪球,难得大冬天还能见他这么开心,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见华笙出来了,立马兴高采烈地唤了声“师尊”。   华笙立在廊下,身长玉立,穿着一身白衣,几乎可以同院里的白雪融为一体。他正愣神间,怀里猛然撞进来一只小肉团子。垂眸就见贺九卿昂着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地弯成一道月牙。   “师尊陪我堆雪人吧,今年下了好大的雪!”   “师尊不堆,你自己堆。”华笙语气挺好,微笑着把他衣衫上沾的雪花拂去,温热的指尖一碰到,雪立马就融化了。   “师尊,我这几日特别乖,没有撒野的。我想去山下玩,师尊带我去,好不好?”贺九卿向来爱打蛇缠棒,冻成十根小萝卜的手指,一个劲地往华笙衣裳里钻。   华笙也不生气,笑着道:“好,但你要乖,要听话。上次教你的剑法,你会了么?”   “剑……剑法?”   完了,贺九卿又把这事儿给忘了,小脸一白,自动把手缩了回去。揉着头发苦恼道:“对不起,师尊,我……我忘记了。”   华笙就知道他忘记了,这一阵子玩得那么疯,哪有时间练剑。于是敛眸望着他,静静等着。   果然,贺九卿又开始撒娇痴缠,像只小猴子似的,手脚并用爬到他怀里,两手捧着华笙的脸,“啪叽”一口就亲了上去。亲完了,神色紧张地问:“师尊,不生气了,好不好?”   华笙被亲懵了,一时之间什么也没说。外头的雪下得太大,眼前也一片朦胧。十指收拢,不知道是该一把将人丢到雪地里,还是厉声呵斥。   许久,才轻轻道:“放肆。”   可这一声太轻了,被雪一压,什么都听不见了。   贺九卿的老毛病又犯了,天气一冷就开始爬床。这次他学聪明了,也不抱枕头被子来,往往都是掌灯之前,悄悄地溜进华笙房里,给他暖被窝。   华笙天生体寒,冬天尤其明显,手脚皆是冷的。虽然他并不畏冷,可也不会拒绝温暖。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自家小徒弟每天晚上给他暖被窝。   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被窝太暖和了,还是小徒弟太困了,居然睡着了。整个人裹成一团,就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华笙没将人赶回去,怕一冷一热,把他冻醒了。于是犹豫了一下,翻身上床躺好,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长枕,可被子只有一床,所以算是同床共枕,大被同眠。谁曾想贺九卿晚上睡觉忒不老实,很快就歪了过来。   后来,华笙是被一阵胸闷惊醒的,被子一掀,就见身上趴着个小东西,团成好小一只,刚好睡在他的身上,脸就贴在他的胸口。   难言这种感受,总之不是讨厌。好像是枯燥无味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颜色,虽然这个小东西难缠又任性,可有时候的确很可爱。   有了他之后,望曦峰总是热热闹闹的,每一天都能听见“哒哒哒”的走路声,要不然就是一声还比一声高的“师尊”。如果华笙不理他的话,贺九卿的声音能把整个殿顶震塌。   小九嘴巴很挑的,而且很爱吃,自己背地里捣鼓了很多吃食,现在望曦峰上的野山鸡看了他就怕。   过了不久,华笙随便找了个由头,很顺理成章地带着贺九卿下山了。人间正值上元节,街道两旁到处张灯结彩,入眼皆是大红色的海洋。   贺九卿这是第一次逛人间的街市,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想要,可又不敢开口,每次都是手里捏着东西,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华笙。如果刚好华笙的目光不在他这里,他就会假装咳嗽,一直咳到师尊回过脸来看他。   华笙出手是很大方的,只要贺九卿喜欢,往往都会掏钱买。并且会主动帮他拿一点,空出的一只手还牵着他手。这么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团在手心里软软的,让人不敢使劲捏,可又不敢攥太松,生怕他被人群挤散了。   “师尊,师尊,人间真的好热闹啊!你看那个灯,好好看!”   贺九卿每次一看见新奇的玩意儿,第一时间就会拽着华笙一起看,因为个子太小,不得不踮起脚尖看,可周围人群拥挤,他一个半大的小孩子根本就站不稳。   身子一轻,视野立马就开阔起来,华笙仅仅用一只手就能把他举起来,贺九卿这才看清了周围的全貌,一边开心地大叫,一边催促道:“师尊,师尊!你看那里有喷火的,师尊,还有猜灯谜的,师尊,有人在唱戏,师尊,你看那个姑娘生得好美啊,但是不及师尊你美……”   师尊,师尊,他一直在喊师尊。从白天喊到晚上,再从朝阳喊到迟暮,脑子里,眼里,嘴里全部都只有师尊。   华笙素来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可乐意陪贺九卿逛一逛,从东街逛到西街,再从南街逛到北街。一直到贺九卿玩累了,两个人才坐在河边的一条长椅上。   “师尊,我想吃冰糖葫芦。”贺九卿玩着拨浪鼓,一边用手戳了戳华笙的腰,痴缠道:“师尊,求求你了嘛,你去给我买嘛,好不好嘛。”   华笙道:“可以,但你要乖乖坐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见他点头答应,华笙这才起身,随意整理了一番衣衫,清瘦的身形很快就隐匿在了人群中。   待他再折身回来时,却见贺九卿正站在桥下柳树旁,昂着脸同一位白衣少年说话,离得近了,才瞧清原来是师风语。   贺九卿看起来特别高兴,拉着师风语的手有说有笑的,还把华笙给他买的小口哨,小风车,还有一个面具塞给了师风语。一个劲儿地唤人家“师二哥哥”,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专捡好听的话说。   把师风语逗得笑个不停,等笑够了才半弯下腰,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贺九卿的脸,笑道:“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小九吗?”   “当然可以!”贺九卿趁着师风语没注意,凑过去亲了他面颊一下,笑嘻嘻道:“师二哥哥,你生得好俊,说话也温柔,我特别喜欢你!”   师风语当即愣了一下,很快便点头道:“我也挺喜欢你的。”   直到师忘昔在远处唤人,两个人这才分开。华笙不知道小九嘴里所说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喜欢,他好像见谁都说喜欢,见一个亲一个。   回山的路上,贺九卿又撒娇说腿疼,没力气走路了,死缠烂打地让华笙背他。不背的话,就当街坐地上抱他大腿。   华笙觉得实在太丢人了,勉为其难地背着他走。   贺九卿边啃冰糖葫芦,边伏在他背上喋喋不休道:“师尊,师风语怎么生得那么好看啊,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好喜欢,当初你应该把他也收为徒弟的,这样的话,他就是我师兄了,我能跟他在一处修行了,日日都能见到。”   华笙不冷不热道:“你是不是喜欢每一个长得好看的人?”   贺九卿特吃惊地问他:“师尊,你怎么知道?”   华笙:“……”   “不过也不全是。”贺九卿笑嘻嘻道:“看我心情咯,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跟全修真界最最最好看的人在一起。”   华笙心里暗道:小九长大了,定然不是个长情的人。小小年纪就满眼风月。   明面上却道:“你自己生得又没多好看,没什么长处,缺点还很多。修真界最最最好看的人凭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贺九卿恼了,攥紧小拳头往华笙肩头一捶:“要你管!万一那个人眼瞎呢,就看上我了呢!”   华笙脚下一顿,作势要把他丢下去。   贺九卿赶紧给他揉肩膀,一边揉一边讨好道:“我捶得超轻的!我没有打师尊!我给师尊揉,师尊不要生我气!”   华笙没吭声,在努力憋笑。   “……那要不然师尊打回去?”   华笙道:“本座打你,那还不如打自己。”   “我就知道!师尊是最疼我的!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尊了!”   华笙愣了一下,很快无奈道:“你总是如此的,见一个喜欢一个,这样不好。”   “管他好不好的,反正我最喜欢师尊了!”   小九当年是这么说的。   后来,小九一直都跟在华笙的身边,华笙早起时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尊”,午后小憩时,廊下的凉风吹拂过衣衫,袖中香风袭袭,小九就伏在他的膝头听风吹落叶的声音。   转瞬息间十二载,华笙好不容易才把他养到了十七岁。      ☆、前尘篇(5)      十二年后。   贺九卿躺在树梢上, 满脸的烦躁。把手里的信团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信是表哥写的,上面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偷盗青玄剑”。   简直开玩笑,青玄剑可是华笙的配剑,哪里说盗就能盗的。一个搞不好, 身份都该暴露了。万一被华笙知道, 他是魔族派来的卧底, 那就等着生不如死了。   忽听一声熟悉的“小九”,贺九卿心脏一缩, 赶紧将信毁掉,正才坐起来, 抬眼一瞧, 就见华笙缓步走了过来。一身白衣飘飘,走起路来广袖临风,煞是好看。   贺九卿微微看得痴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等到华笙渐渐走了过来, 故意往树下一跃, 尖叫道:“啊,师尊!”   华笙一愣,一抬手将人接了个满怀。微微蹙眉道:“又跟为师玩什么小把戏?上师府老天师过寿, 让你带人去贺寿,为何还不去?”   “我不想去嘛,师忘昔整日一副想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我才不要去呢!”贺九卿两手臂环着华笙的脖颈,亲密地用脸蹭他的面颊,撒娇道:“要师尊抱抱嘛,要师尊抱。”   “多大了, 还这么撒娇,丢不丢人?”   华笙将人放了下来,见贺九卿头发上还粘着碎叶,于是自然无比地替他逐一捏去,口中道:“前一阵子派你下山送信,你遇见师风语了吧?”   “师尊怎么知道?”   “你别管本座是怎么知道的,你只要老实说,为什么拐带他去花楼。”   贺九卿见自己的行迹败露,十分难为情地揉了揉头:“嗨,我不就是带他逛了个花楼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师尊,我跟他都是大人了,逛个花楼怎么了。师忘昔也忒小题大做,这种事情还要告我黑状,简直不讲道理。”   “以后不许去了。”华笙脸色不太好看,可也没有如何斥责他,又道:“快带人去上师府罢,再要闯祸,你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贺九卿无法,只得拱手应了声是,倒不是他真的怕了师忘昔,所以不敢去。只不过据他所知,魂千今天要带人去抢星轨刀,到时候场面定然大乱,他实在是不想凑那个热闹。   思来想去,索性借着要当面给师风语致歉的由头,把他诓了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花楼里莺莺燕燕好生热闹,师风语这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仍旧显得十分拘谨,尤其是站在门口,被十几个漂亮姑娘围着,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样子。   贺九卿看了暗暗捧着肚子偷笑,心道:上师府以前也是逼迫他母亲自刎的凶手,即便他杀不了老天师,祸害祸害师家小辈也是好的。   魔界派他过来当卧底,就是为了让他毁掉华南两尊,顺便偷盗神器。如果被别人察觉到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届时华笙的名声可全部都毁了。   直到看见有姑娘上手扯师风语的衣裳,贺九卿总算是坐不住了。一个翻身从二楼翻了下来,挡在师风语面前,将那手脚不安分的女子往旁边一推,黑着脸不悦道:“你在摸哪里?他也是你能乱摸的么?”   这女子见贺九卿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当即就吓得脸色苍白,师风语拉了贺九卿一把,温声道:“小九,我们走吧,莫在此处多逗留。”   贺九卿点头,任由师风语拉着他走。两人重新寻了个酒楼,定了雅间落座。   “师二哥哥,今日是你祖父过寿,我还喊你出来,当真是对不住。”   师风语笑道:“无事,耽搁不了多长时间的。”他略有些局促不安,脸色腾得一下就红了,“小九,你在信里说,你说……你说……”   贺九卿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   “你别逗我了,其实,我也喜欢你的。”师风语脸色更红了,将信掏了出来,应该是反复看了许多次,连纸张的边缘都泛皱了。   贺九卿疑惑不解,拿起信一看,险些没一口血狂喷出来。信上用词不堪入目,简直让人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上面写着希望可以跟师风语结为道侣,以后能日夜在一起双修。再简洁明了一点就是,希望可以跟师风语啪啪啪。在床上啪啪啪,在地上啪啪啪,在书柜前啪啪啪,在窗户边啪啪啪。睡前啪,睡醒啪,哪里都可以啪,各种姿势都可以,只要师风语点头。   “不是的,师二哥哥,你听我解释,不是的,你别脸红,不是这样的!!!”贺九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不是他写的啊,他怎么可能写出这种信,要是被华笙知道了,简直就是百口莫辩,当即便道:“我可以解释的,这信,这信他娘的不是我写的!”   谁曾想师风语脸色更红了,微垂着头道:“这字迹都是你的,怎么不是你写的了?小九,二哥以前只当你是孩子心性,从未想过,你真的,真的那么的喜欢我。既然如此,趁着我祖父过寿,我带你回千纵山罢。”   “不行!”贺九卿霍然站起身来,不用想,肯定是魂千干的。上回自己画了华笙的背影图,被魂千当场抓包,逼问他是不是爱上了华笙。   他哪里敢承认,索性就推了师风语出来当挡箭牌,非说自己喜欢的是师风语。   结果魂千便信了,还放话说可以帮忙。这下可好了,怎么解释才能让师风语相信。   贺九卿惆怅得眉头紧锁,此时此刻,上师府那边应该打起来了,就师风语这个傻子还不知道。随随便便就被他的一封信骗出来了。   作孽了。   “小九,你别害怕,我会护着你的。上师府那边由我去说便是。”师风语以为贺九卿是怕上师府的刁难,于是安慰道:“我会给你一个道侣身份的。”   贺九卿都快哭了,单手覆面道:“真的不是啊,算了,你就当是我同你开了个玩笑,好不好?我待你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的。”   师风语脸色一白,颤声道:“你说,你只是同我开玩笑?”   “是的,开了个玩笑,对不起啊。”贺九卿无法,只得对着他拱手告罪道:“我一向都是如此的,你就当我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罢。即使我以前喜欢你,可我现在又不喜欢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   “不,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贺九卿咬了咬牙,心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这些年来,师风语待他的确是真情实意,他也不想太过混蛋,于是又道:“对不住,你要是生气,你打我便是,我绝不还手。”   师风语脸色一瞬间的苍白,随即又转化为一种羞耻至极的神色。他这个人一向温柔,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即便被人如此戏弄,也不会气急败坏地动手打人。须臾,转身便走。   谁曾想就是这么一走就坏事了,魂千领着魔族大批的魔兵攻打上师府,老天师遭人暗算,当即就身亡了,师风语得知消息,匆匆赶了回去,却被魂千当场抓获。   等贺九卿赶到时,师风语就被人绑在床上,双眸紧闭,唇角还有未曾干涸的鲜血。   魂千从后面绕了进来,笑着道:“我把他抓来了,虽说上师府也是逼死姑母的主凶,可你若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那也不是不行。把他囚/禁在魔界便是。”   “表哥,你说你抓他来做什么?我对他只是一时兴起,我现在又不喜欢了!”   “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魂千望了他一眼,又道:“既然你不喜欢师风语,那就杀了他吧!”   说着,魂千一剑就刺了过去,贺九卿赶紧用剑一挡,将师风语护在身后,”别杀他!”   “你不喜欢他,又不让我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师家同我们有血海深仇。师风语姓师,他就该死!”   贺九卿道:“可他待我很好。”   “怎么,你不听表哥的话了?”   “听,但是你不能杀他。”贺九卿用剑挑断师风语身上的绳索,将他背了起来,喘了口气,又道:“我会为我母亲报仇雪恨的,但师风语不能死。他哥哥师忘昔本来就不喜欢我,一直针对我,若是我救了他弟弟,日后还能借师家之手,帮我做很多事情。”   魂千似乎觉得有道理,便不再阻拦。   彼时的千纵山一片愁云惨淡,贺九卿背着师风语御剑上山,只见满地尸骨,各门各派的弟子皆有。据说是上师府进了内奸,在饮食里下了迷/药,很多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杀了。   不用说,这个内奸定然就是易容成贺九卿的魂千了。他的易容术向来都很好。   贺九卿没敢在上师府多待,把师风语交还给师忘昔之后,这才带着华南的弟子们回去了。魔界血洗上师府,盗取星轨刀的消息一经传开,立马闹得满城风雨。   老天师过寿那日,他没去赴宴,出殡那日,他倒是去了。在一群前去吊唁的宾客中,一眼便看见了师风语。他脸色极白,短短几日不见,又清瘦了很多,眼珠布满血丝。跟在师忘昔后面打点。   见贺九卿过来了,似乎想说什么,可嘴张了张,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口,贺九卿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不得不报仇雪恨,他没得选择。   事后,两个人正好在庭院里撞见,贺九卿原本转头要走,身后立马就传来一声低哑的“小九”。脚下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他回过身来,想了想,安慰道:“师二哥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才是……”   话音未落,怀里立马扑过来一道身影,贺九卿脊背一僵,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厉害。下意识地想一把将师风语推出去,却听他哽咽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不好,当日出席的名单里,只有我不在,魔界的人定然是化作了我的模样,所以才混入千纵山的。都是我害了祖父。”   贺九卿两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自己也不好过,自小丧父丧母,在外孤苦伶仃,四处漂泊,若不是表哥接他回来,说不定早就死了。   所以,他不能够心软,于是便假意道:“不关你的事,都是魔族的错,你不必太过自责的。”   他说起这话,心虚得很厉害。总觉得自己就是个人渣混蛋,可他也没做错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修士,居然看见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外好生造谣了一番,描述得绘声绘色,版本传了一种又一种,传到最后,仿佛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一样。   华笙把他找了过去,劈头盖脸好大一通斥责,贺九卿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有心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好说是师风语主动抱过来的罢。   看着也不太像,万一再把那信捅了出来,他就死定了。师尊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华笙看起来很生气,也很失望,见贺九卿不解释,立马便知他理亏,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样。但凡占了一点点理,他都会蹦起来据理力争。如果一句话都不说,一句话都不反驳,定然就是心虚得厉害。一本书直直地砸了过来,正中贺九卿的额头,当即就砸红了一片。   贺九卿被砸出了火气,抬脸道:“师尊,你居然偏信那种虚无缥缈的流言蜚语?你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这么责骂我,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万一我是被人冤枉的呢?”   “谁能冤枉得了你?!本座说过罢,不准你跟师风语私下见面,为何不听?”   彼时贺九卿也是年少气盛,赌气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落下一句“都这么说是吧,我倒是要看看是谁传的,我饶不了他!”   华笙一声断喝:“回来!”   贺九卿置若罔闻,头都不回地大步出了殿门,直接御剑下了华南山。正好迎面遇见了梦桓。   梦桓冷嘲热讽道:“呦,这不是大师兄么?这么着急从望曦峰下来,做什么去?”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贺九卿的额头上,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了什么,梦桓笑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被蘅曦君教训了?啧啧,想不到大师兄居然有如此癖好。”   “这话是你传出去的?”   “不错。你出身低贱,原本就不配同我争首座弟子之位。”梦桓语气更加嘲讽,慢条斯理地笑道:“师二公子人品贵重,定然是受了你的迷惑。不过你放心,上师府已经把我妹妹订给他了。大师兄日后就别惦记着了,你根本配不上他。”   “我让你乱说!”   贺九卿飞起一脚踹至梦桓的胸口,将他踢飞倒地,随后趁他还没爬起来,一脚踩在他的右手腕,不让他拔剑,又照着肚子连踹数脚,“我让你乱说,让你乱说!我跟师风语之间清清白白,谁让你造谣的!”   梦桓哪里想得到贺九卿说动手就动手,手腕被踩住,根本摸不到配剑。腹部一阵剧痛,一口鲜血狂喷出来,脸色骤然惨白无比。   直到梦桓满脸是血,贺九卿才如梦初醒,自知自己闯了大祸,闷头就跑,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落华剑。   师尊如果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定然会给他一顿重罚,原本师尊就听信了外界的流言蜚语,若是如此,定然就再也不喜欢他了。   再者,当年梦家也是逼迫母亲自刎的凶手,杀了梦桓,梦家就后继无人了。只要给他一剑,这仇就能报了。   可若是被师尊知道了,师尊肯定会很生气的。   贺九卿犹豫了好久,手里的剑扣开又合上,最终还是咬牙,闷头往前走。心里乱糟糟的。迎面就遇见个人影,他一吓,立马抽出了落华。   却见来人是魂千。   “怎么了,小九?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咦?身上怎么还有血?”   贺九卿面露苦涩,牵了牵唇角:“我闯祸了,华笙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这次他一定会打死我的。表哥,我怎么办?你能带我走么?”   魂千蹙眉,上前一步,两手按在贺九卿的肩膀上,问他:“出什么事了?你别怕,有表哥在呢,表哥会帮你的。”   如此,贺九卿这才同魂千说了一遍来龙去脉,末了,还擦了擦脸上的血:“表哥,我一时没忍住脾气,所以才……现在怎么办?”   魂千思索片刻,现在若是杀了梦桓,很显然对贺九卿不利。一旦彻查起来,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可若是不杀梦桓,小九回去定然要受重罚。   这是魂千不愿意看见的。   须臾,他才道:“怕什么,打了就打了呗。这样罢,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表哥有办法让他守口如瓶,你放心便是。”   伸袖子给贺九卿擦干净脸上的血迹,魂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回去跟华笙认个错,就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华笙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惩治你的,放心罢。”   如此,贺九卿这才点头答应。   魂千目送着贺九卿御剑离开,这才顺着他先前所指的方向寻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梦桓。   “小杂种,居然连小九都敢欺负!”   魂千低声咒骂了一句,幻化作贺九卿的模样,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前,一脚将他重新踹倒。   梦桓满脸都是鲜血,见“贺九卿”去而复返,脸色陡然大变,试图大声唤人过来,谁曾想魂千手更快,一把掐住梦桓的脖颈,将他的话硬生生掐断,另一只手竖起两指念念有词,随后曲指将什么东西弹入了梦桓的口中。   “这是禁言咒,身中咒法会如何,不需要我告诉你了罢。”   魂千松开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梦桓,冷冷道:“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滚!”   贺九卿御剑飞回了望曦峰,他鞋面还有衣角,甚至是脸上都沾着鲜血,必须赶紧把身上弄干净。这边才换了身干净衣服,想起魂千的嘱咐,硬着头皮去找华笙。   一见面就立马跪下请罪道:“对不起师尊,是小九错了。都是小九不好,当时我是见师二公子悲痛过度,这才伸手扶了他一把,并非像外界传扬得那般不堪。我没有同他唇齿相依,也没有肌肤相亲。师尊信我。”   华笙道:“方才问你,你为何不说?”   贺九卿道:“本来是想解释的,就是因为师尊一直骂我,所以我才没说的。”   “撒谎!你是什么脾气,本座岂能不知?”华笙冷笑,反手将书砸在桌面,厉声呵斥道:“对于此事,你有愧,若是心中无鬼,怎么会有愧?贺九卿,你是想把自己的名声踩在脚底,还是想连带着本座一起蒙羞?”   贺九卿猛一抬脸,正色道:“我即便是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也从未想过给师尊脸上蒙羞!我对师尊一颗真心皎洁如月,师尊是我愿意肝脑涂地之人,我岂会……”   一时情急,居然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口了。他咬了咬,索性接着道:“师尊,我……我喜欢的人是师尊,心里根本就装不下其他人了。我喜欢师尊,喜欢了十二年,难道师尊对我就没有半点信任么?”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情话,当即让华笙愣了一下,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惊色,似乎不太敢相信,问他:“你可知,你方才在说什么?”   贺九卿满脸认真道:“我说,我喜欢的人是师尊!我说的这种喜欢,不是师徒之间的喜欢,而是愿意同床共枕,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华笙神色大变,忽然呵斥道:“住口!本座可是你的师尊,你岂能对本座有那种感情!放肆!”   说都说了,也不怕再多说几句。贺九卿跪行过去,扯着华笙的衣袖,一字一顿道:“师尊,我今日斗胆说了,并非奢求师尊也能喜欢我。只不过就是想告诉师尊,除了师尊以外,我谁也不想要。”   “你别说了,你我之间绝无可能!”华笙挥袖将人推开,背过身去,言辞冷酷,“你年纪尚小,今日之言,本座便当未曾听见,往后莫要再说这种缪言!”   “这何曾是缪言了?字字肺腑,情真意切!”   华笙却道:“你不就是想让本座饶了你么?好,饶你了,现在就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晚要出去练车,估计是通宵,啊,啊,啊,白天码字没睡觉,晚上不知道算不算疲劳驾驶,有丢丢担心练得不好。评论都没回复,爱你们啊,么么哒~ 看得出来吧,小九其实只是喜欢师风语的皮囊,对他从来都没有那种感情。师尊的话,还没有爱上小九,就是出于责任。   ☆、前尘篇(6)      贺九卿默然, 许久才拱手告退。人生第一次表白,居然就被人当成了缪言。爱他之缪言,让人如受千刀万剐。虽未见鲜血,可刀刀深可见骨。   果真如魂千所言, 梦桓守口如瓶, 没有找楚卫过来兴师问罪。如今三界并不安生, 各门各派都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就要遭到毒手。在这种关键时刻, 人人自危。   贺九卿也不敢太过招摇,尽量夹着尾巴做人。魂千说, 要他来偷青玄剑。并且催得也很着急。   青玄剑乃五大神器之一, 上古流传之神武,自认了华笙为主后,旁人根本碰都碰不了。再者, 华笙为人冷漠, 寻常人根本就近不了身。   他倒是能近得了身, 可打心底就是不愿, 所以一拖再拖,始终不肯对华笙动手。   如果他真的偷了青玄剑,华笙一定会杀他证道的。贺九卿心里难过极了, 日久生情,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时日久了,魂千便察觉出来, 当即抓着贺九卿,严词责骂了一顿,告诫他莫要走许念的老路。贺九卿自是不肯承认,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开来, 华笙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他宁可不要脸地拉师风语下水,也万万不肯让人污了华笙半点。   近日来,华笙总躲着他,一面都不肯见,久而久之,贺九卿只好推翻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违背本心道:“对不起,师尊,是我错了,我当日是浑说的,我只是怕师尊罚我。”   华笙看起来似乎是松了口气,也没为难他,语气也尚可,回道:“小九听话,你年纪小,分不清楚世间的情感,师尊不怪你。至于师风语,他已经同梦家的梦漓定了亲事,往后你还是离他远些,莫让旁人抓到把柄诋毁你,知道了么?”   贺九卿攥紧拳头,低垂着头,也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了,多谢师尊提醒。我待师风语也只是一时兴起,反省了几天,也想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跑去纠缠,请师尊放心。”   华笙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贺九卿跪着没动,抓着衣角抬脸道:“师尊养我十二年,我待师尊犹如圣贤,自然是半点不敢亵渎。师尊原谅我一次罢,别再躲着我了,师尊也理理我,你不理我,我……我……”   话到最后,语气陡然哽咽起来,他从前并不知晓,原来师尊不理他,也是一种折磨人的酷刑。   华笙微微蹙眉,许久才道:“你别动不动就掉眼泪,这样不好。”   “可我忍不住。”   “梦桓前一阵子被人打伤了,你师伯还特意过来问,你知道是谁干的么?”华笙冷不丁地话风一转,立马让贺九卿成功收泪。   “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在师尊的眼皮子底下,我怎么敢。”贺九卿眼观鼻鼻观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无比,随口胡编乱造,“再者说了,若真是我所为,梦桓早就闹上望曦峰了,怎么可能安静这么久。”   华笙将他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哪怕他装得再镇定,语气再平缓,还是一眼就知道他在撒谎。   可正如贺九卿自己所说,梦桓为何能够忍气吞声这么久,实在不像是他往日行事风格。   “你且记住,你要是敢跟为师撒谎,本座就打断你的腿。出去罢。”   贺九卿赶紧拱手退下,一出殿门,这才有空擦了擦满脑门的虚汗。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算了算日子,今日又该同表哥见面了。   于是待心情平复些许,这才御剑下了望曦峰。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表哥居然把梦漓抓来了。   “这小丫头不愿意跟师风语成亲,所以离家出走了,正巧被我抓来了。”魂千笑着解释道:“当年在凤凰台,梦家好生强势,梦家主好义正言辞,对着姑母一口一声贱人,娼/妓,妖女,荡/妇,极致凌/辱。姑母不堪受辱,这才当众自刎了。我不知你记不记得了,反正我还记得。”   贺九卿瞥了梦漓一眼,见她被绑在床上昏睡着,年纪也不大,生得同梦桓有几分相似。他方才从华笙那里出来,心情极差,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实在不想再回想往事。   只问道:“表哥,你想怎么处置她?”   “当然是虐/杀了,姑母死得那样凄惨,这个仇不可不报。”魂千笑容依在,眼底却阴寒无比,语调轻松,仿佛在讨论一件特别小的事情,“如果不是三大宗门联手逼迫,姑母就不会死。你就不会自幼丧母,在烈狱一样的地方生活。我始终都忘不了,我当年找到你时的场景。”   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昏睡在同样破烂的棺材里,满地都是恶心肮脏的尸骨。没有人知道贺九卿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这么久了,我都不记得了。”贺九卿神色坦然平淡,觉得没什么好提的,想了想,又问:“你杀她,我没意见,但会不会被人发现?”   魂千笑道:“表哥做事,难道你还不放心么?这样吧,你先去隔壁房间等着,等事情办完了,表哥就去找你。”   贺九卿点头,应了声“好”,这便抬腿退出了房门。隔壁房间早就备了吃食,他没什么胃口,坐在桌前喝酒,脑子里乱糟糟的。   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心里总是极度渴望光明。但同时又畏惧光明。毕竟谁也说不准,带他走向光明的那个人,会不会半途中把他放下。   如果哪一天可以真正的站在阳光底下,他希望迎接他的人是华笙。   耳边蓦然传来一阵床板乱颤的声响,以及几声细微的哭声,伴随着衣衫撕裂的声音,一齐从隔壁房间传来,贺九卿一惊,立马回过神来,抓着落华剑就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外走。   正好迎面撞上了魂千,他一揽贺九卿的肩膀,将他连推带抱的往座位上一推,笑着道:“哎,小孩子家家的,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目光从饭菜上扫过一眼,魂千立马发现居然纹丝不动,当即就不悦道:“一口都没吃?你不喜欢?这里的厨子是怎么做菜的?你等着,表哥去杀了他们。”   “表哥!”贺九卿反抓着魂千的手,不让他走,压低声音道:“你把梦漓怎么了?不是说好了,虐/杀么?为什么动静这么大?隔壁房间还有谁在?”   魂千笑道:“她父亲骂你的母亲是贱人,荡/妇,我自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样的女人才叫贱人,荡/妇。”   贺九卿连声音都颤了:“表哥!”   一把将魂千推开,提剑就闯了出去,抬腿踹开房门,入眼就是不堪入目的场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场面才好,先是面红耳赤,随之就是暴跳如雷,魂千晚他一步踏进房门,慢条斯理地笑道:“我知道了,我家小九长大了,也想试一试鱼|水之|欢,你早说啊,早说的话,表哥再替你寻七、八个漂亮女修过来。这个梦漓你就别碰了,不干净。”   “表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何要这般凌/辱于她?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么?”贺九卿一剑将床上的男人刺死,其余人立马跪地求饶,可无一人能够幸免,全部都被他一剑封喉。   梦漓抱着膝盖往床角缩着,闭着眼睛大喊:“杀了我,杀了我吧,杀了我!”   “聒噪!再要喊,我割了你的舌头!”魂千厉声呵斥一句,又回眼去看贺九卿,语气略沉,“我如何残忍了?难道他们对你就不残忍么?你母亲是怎么死的,还要我告诉你?你小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都忘了吗?你真应该抽空去温城看一看,你跟你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早就被仙门给毁了!”   贺九卿浑身都在发抖,特别怕华笙知道他的这些过往。   魂千缓了口气,上前一步按着他的肩膀,缓声道:“小九乖,不要哭,表哥会保护好你的。表哥永远都不会嫌弃你。只要我们集齐了神器,天下就都是我们的了。”   “我要天下有什么用?我母亲不会活过来了,我曾经遭遇过的事情,也不可能重来一遍!”   贺九卿挥剑砍断床板,梦漓整个人就从上面滚了下来,他道:“你走罢,我不杀女修。”   “你疯了?她都看到你了,你现在放了她,是想告诉仙门,你就是许念的遗孤,魔族的妖孽不曾?”魂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手掌一翻,一支弥散就幻化而出,冲着梦漓的喉咙穿去。   就听“锵”的一声,贺九卿提剑挡下,弥散的碎片便斜插在他的眉心处,鲜血汩汩往外流。   “表哥,饶她一命罢。大不了就封了她的……”   话音戛然而止,一声闷闷的“噗呲”声响在耳畔,利刃穿透皮肉,鲜血顺着衣衫蜿蜒淌下。   魂千笑容灿烂,抚掌大笑:“大好了,居然自己扑上来了。这下你也用不着跟我争执了,人已经死了。”   贺九卿手骨暴起,满脸的惊色,慌忙将剑抽了出来,梦漓整个人趴在血窝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且死不甘心。   “我没有要杀她,我没有啊,怎么就扑过来了,我不想杀她的!!!”   “想不想,她都死在你的剑下了。”魂千反而看得很开,随意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道:“只不过处理起来有点麻烦。这样吧,你先离开,我来处理一下尸体,总不好让人知道,梦漓是死在了落华剑下。”   说着,魂千就蹲下身去,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贺九卿赶紧偏过脸去,身上染了太多血,必须要洗干净。连句话都没说,抬腿就出了房门。   街道上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他一路上抱着手臂往前走,身上湿答答的,不用看都知道衣衫浸透了。晚风一吹,浑身发寒。忽然,从街角转出一道白影儿,如玉树一般立着,发间的锦带翩飞。   华笙蹙眉,盯着脸色惨白满身鲜血的贺九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确定,沉声道:“小九,你怎么弄的?”   贺九卿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可很快,他又想起来得赶紧逃命,再不逃的话,就没机会了。   于是御剑就走,身形才飞至半空中,落华剑就如同被召唤了一般,半点动弹不得。他整个人从空中落了下来,趴在了地上,很久都没爬起来。   再一抬脸时,入眼就是半寸素白色的衣衫,华笙随手一招,落华就飞入了他的手中。上面血迹斑斑,还未凝固。   “闯祸了?”   只这么一句,犹如炎炎夏日的一桶冰水,将他整个人劈头盖脸冻懵了,连舌头都打着结,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华笙一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惊,立马便知祸闯得不小。一提贺九卿的衣领,顺着地上的血迹往回找,很快就寻到了客栈。   魂千已经离开了,可命案现场仍在。满地都是尸体,华笙四下逡巡一遭,目光径直穿过所有尸体,落在了梦漓身上。   足足愣了有半刻钟,华笙才勃然大怒起来,扬手一耳光打了过去,直接将贺九卿震飞出去,后背撞碎了门板,整个人骨碌碌地从二楼楼梯一直滚到了一楼大堂。   浑身疼得跟散了架似的,额头,胳膊肘,还有其他的很多地方都磕破了,鲜血直往外冒,贺九卿又惊又怕,慌忙要从地上爬起来,可还未起身,华笙就已经翩然从二楼落下,一脚踹至他的腹部,将人又从大堂踢到了街道。   他一连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出来。手脚在地上胡乱挣扎着,努力了好久都没爬起来。   华笙暴怒道:“贺九卿!你大胆!谁给你的胆子杀人的!谁!到底是谁教你的,是谁教你的!”   只要一想到养在身边十二年的孩子,居然能干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华笙的火气就腾得一下烧了起来,攥着落华剑的手骨暴起,几次想要抬手一剑杀了贺九卿,可都下不去手。   贺九卿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华笙的腿,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师尊看见的那样。我没有杀梦漓,我真的没有。师尊,你信我好不好,师尊,求求你信我一次!”   “放手!”华笙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开,用剑指着他道:“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不是你做的?你居然连伤口都要破坏掉,如若今日不是本座亲眼所见,你还想撒谎到几时!”   他不肯杀徒弟,可又不肯饶了他,索性丢开落华剑,伸手一扬一条藤鞭就幻化而出,劈头盖脸一阵狂抽。起先只是将人抽得满地乱爬,后来贺九卿实在是爬不动了,挣扎不起来了,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边流血,一边流泪:“师尊,不要打了,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师尊,师尊,师尊……”   从小到大都这样,如果华笙不理他的话,他就会一直喊“师尊”,直到华笙理他为止。可这一次,华笙就是不肯理他,渐渐的,喊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几乎都听不清楚了。   “贺九卿,本座养了你十二年,教你读书写字,教你剑法,教你这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你居然为了师风语,你就跑来杀梦漓!混账!”   华笙一鞭子抽了过去,抽出一片血沫。   贺九卿挣扎不动了,尽量把脸护起来,模模糊糊地想着:我说的假话,师尊皆信,唯有我爱他这一句,终究是不信。   待他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华南山。可却不是在望曦峰,而是在后山的牢房中。四肢都被粗重的锁链束缚住,脖颈上还套着一个。站也不能好好站,睡也不能好好睡,浑身的伤口一发作,简直让人生不如死。稍微动一下,就疼得想死。   不知道是华笙的意思,还是楚卫的意思,居然把他关到了此地,还不准许任何人过来探望。   贺九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可还暗暗揣着一丝希冀,觉得无论如何,师尊一定不会杀他的。日夜都盼着师尊能过来探望他一眼,哪怕就是远远地看一眼都行。   可是华笙一次都没有来过。反而是师风语过来了。   他看起来精神很差,脸色很白,穿着一身白衣活像是守孝。驱退了守门的弟子后,这才缓步走了上前。   贺九卿没脸见他,也无话可说,只闭紧眼睛,做好了被师风语怒骂的准备。   但师风语没有,一个字都没有骂他。   脸上一凉,贺九卿慌忙往旁边躲了一下,师风语轻声道:“小九,你别怕,二哥不会伤你的。你身上还疼不疼了?”   怎么可能会不疼,多说一个字都想死。贺九卿垂了垂眸,不知道该说谢谢你,还是说对不起。末了,只道:“我不喜欢你。”   师风语给他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将他的脸颊仔细擦拭干净,这才缓缓道:“喜欢是你说的,不喜欢也是你说的。我都不知道该听你哪一句才好。”   贺九卿重复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师风语摸出药膏帮他仔细涂抹上,满脸的认真,漆黑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两行眼泪蓦然落了下来,“明日,你就要被拉到仙门百家面前公开处刑了。你师尊判了你十二剑,要当众废了你的根基,之后,还要关你三年。你知不知道?”   “我不信!师尊不会那么对我的!我不信!”贺九卿猛然情绪激动起来,使劲震着身上的锁链,大吼大叫道:“我没有错,错不在我!凭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信的!我不信你说的!师尊,师尊,师尊!”   “可事实就是如此!”师风语按住他的肩膀,提了个声急促道:“为今之计,救你的方法只有一个!小九,到时候你就说,你爱的人是我,是我不愿意跟梦漓成亲,所以才撺掇你去杀人的。你只有这样说,二哥才能替你承担一半,否则十二剑会要了你的命!”   贺九卿愣住了:“你替我承担一半?那之后呢?”   “之后……”   师风语面露苦涩,缓缓道:“之后,我就接你去千纵山,我会给你一个道侣的身份。这样一来,你就能活下来了。”   “可是我不喜欢你!”贺九卿嘶吼道:“你别傻了,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我不会跟你回千纵山的!”   师风语看起来失望极了,也伤心极了:“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华笙。我也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他。小九,我只是想让你活着,对你决计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你连这样都不愿意跟我去千纵山么?”   贺九卿一字一顿道:“是!我绝不跟你回千纵山!死也不去!”   他给不了师风语任何保证,也给不了他幸福。早知师风语这般纯情好骗,当初就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好,我明白了。不去就不去罢,都随你,只不过,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师风语两手捧住贺九卿的脸,忽然吻了上去,两个人周身灵气环绕,他这是在把灵力渡给他!   只不过谁也没看到,地牢门口立着一道白影儿,正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华笙手心发紧,一把将瓷瓶捏成了碎末。很快就扬长而去。   直到自己灵力不济,师风语才停了下来,用手帮贺九卿把嘴角擦拭干净,这才红着脸道:“我没什么可以帮你的,只能给你渡些灵力,好让你明日少受些苦楚。”   贺九卿愣住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涩然问道:“值得么?为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这么做,值得么?”   “值不值得,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师风语满脸温柔地望着他,笑容和煦温暖,像是一道光落在了贺九卿的眼底,“擅自主张地喜欢你,还冒昧地亲了你,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没算到今天发了刀子,唉。不过都是小九曾经经历过的,改变不了了,他自己后来也都不记得了。小九其实不喜欢记仇,但师尊觉得他特别爱记仇。   ☆、前尘篇(7)      贺九卿终究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如果当初他跟师风语走了,也许现在的境况截然不同。   他撒谎成性,师尊生气合情合理。只是没曾想,居然一判就是十二剑, 即便师风语愿意替他受一半, 可废了根基之后, 他就是个空无法力的废人了。   让他高高在上,又让他低贱如尘。早知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 当初就不应该对华笙动心。   入夜之后,门外忽然传来弟子的惊呼声:“蘅曦君!”   贺九卿当即一愣, 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外头瞥去, 耳边听着脚步声,如同打鼓一般,终于, 他瞧见华笙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距离他只有半步之遥立住。目光古井无波, 示意守门的弟子退下, 这才抬眼望着贺九卿, 沉默不语。   “师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有杀人, 真的没有。”   贺九卿垂着眸,形容狼狈,看起来像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根本不敢同华笙对视,似乎也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了,呜咽着哭出声来。很快,一只手就覆了过来,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几乎是一瞬间,他立马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绝对不是师尊的手!从小到大,师尊摸过他太多次,一年四季手都是温凉的。可眼前这只却滚烫无比。   贺九卿猛一抬脸,警惕道:“你不是师尊,你到底是谁?!”   眼前的华笙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好看的眉头挑了起来,笑道:“你反应倒是机敏,怎么样,要不要跟表哥走?”   魂千的易容幻形之术,修真界无人能敌,若不是贺九卿跟在华笙身边的时间太长了,估计也会被他给骗了。   贺九卿气恼魂千害他,当即低声骂了几句,魂千也不生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束缚住贺九卿的锁链,似乎是在考究,如何破了这个阵法。   “魂千,你个混蛋!都是你害我!若不是你,华笙怎么会这么对我!这都怪你!”贺九卿从小到大,最信赖的人就是师尊和表哥了,眼下虽然骂得起劲,可实际上却是见到了亲人,当即就忍不住哭诉。   一遍遍地描述,说华笙以前对他有多好,对他多有耐心,小时候是怎么哄他的,怎么教他读书写字的,就连晚上一起睡觉也都如实说了一遭。   其实,华笙的脾气很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在贺九卿这里,华笙对他的一分好,他都能记成十分。只是很可惜,华笙对他从来只是师徒情分。   魂千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贺九卿才好,事到如今,必须要带他走,否则他一定会死在华笙的手里。没什么东西比小九的命更重要了。   于是,魂千就设法劈断了锁链,破坏了阵眼,拉着贺九卿就走。拉了几把居然没拉动,回身一问,他居然说什么都不肯走。   贺九卿道:“我不能走,我若是跟你走了,这罪就真的扣在我头上了。华笙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魂千都快被他气笑了:“我杀人跟你杀人有区别么?华笙已经看见了,你信不信,即便你活下来了,华笙也不可能爱上你的。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仙门仙首,凭什么要自毁前程,同你一个魔族妖孽在一起?小九,别傻了,这个世界上只有表哥是真心待你的。跟我走罢,这个卧底咱们不当了。”   他根本就不给贺九卿反驳的机会,拉着人就走。一路行至后山,却再也走不得了。   后山林深阴翳,晚风一吹,头顶的乌云瞬间散开,梦桓攥着剑堵住下山的出口,满脸的怨毒,身形一错,露出站在身后的楚卫。   梦桓道:“师尊,你看,我早就说吧,贺九卿定然同魔族有脱不了的干系!禁言咒可是魔族禁术,他居然都会使用!”   楚卫目光冰冷,先是看了一眼贺九卿,这才把目光落在魂千身上,沉声道:“大胆,居然敢假扮华笙,简直罪该万死!”   魂千哈哈大笑,也没有继续伪装的意思。一手扶住贺九卿,望着楚卫冷嘲热讽道:“哎呦,这不是赤玄君嘛,真是好久不见,你居然还活着啊!想我姑母还在世时,我可总听她念叨你呢,今日一见,当真是衣冠禽兽!”   “住口!不准你侮辱我师尊!”梦桓当即斥责道。   魂千眸色一厉,十几支弥散打了过去:“多嘴!看我这次不割了你的舌头!”   梦桓大惊失色,慌忙提剑抵挡,楚卫随手一甩衣袖,尽数将弥散挡下,语气冰冷道:“贺九卿到底是谁?难不成他就是你姑母的儿子?”   “没错!他就是我姑母唯一的儿子!”魂千笑容诡异,眸色中闪烁着恨意,“他就是小九啊,你不是见过的么?你看看他这张脸,同我姑母生得像不像?”   楚卫半眯着眼睛打量了贺九卿许久,这才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今日全部都得死!”   “好笑,谁生谁死那还不一定呢!”魂千轻轻一推,便将贺九卿推至一旁,伸手一招,星轨刀便幻化而出,“楚卫,你这个薄情寡义,自私虚伪的负心汉,今日我便代替姑母,好好替她出一口恶气!你拿命来!”   两个人很快就厮打缠斗在一起,周身的灵力仿佛煮沸的水,一阵阵地沸腾起来,魂千一刀至楚卫的头顶劈下,被其一剑挡了下来,残余的灵力瞬间将周围的树木摧倒,一时间狂风大作。   贺九卿身负重伤,勉强靠着师风语给他渡的灵力,这才得以行动自如。不曾想梦桓趁着场上两人打斗,一剑冲着贺九卿的喉咙刺了过来。   落华剑早就被华笙收了回去,眼下贺九卿没有任何法器在手,只得一一躲闪,可梦桓明显带了杀意,一剑比一剑凌厉,专门冲着致命点狠戳过来。   贺九卿一个没留神,脚下一顿,一剑直冲胸口剜了过来,他根本躲避不开,抬手就要硬接,从旁边就挑过来一柄长剑。   师风语的声音立马传来:“梦桓,你住手!”   梦桓险些长剑脱手,一见来人居然是师风语,先是一愣,随即暴怒道:“师风语!你这是在做什么?就是贺九卿虐|杀了我妹妹,难道你会不知?阿漓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不跟我一起杀了贺九卿,居然还处处袒护他,到底是何意?”   “他是蘅曦君的徒弟,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来动手!”师风语一剑将梦桓逼退,转身拉住贺九卿的胳膊,温声细语道:“小九,你怎么样,还站得起来么?”   贺九卿大松口气,道了声多谢,刚要借着师风语的力道站起身来,眼前一亮,一道剑光骤然亮起,他被这光刺得眼睛一眯,耳边蓦然传来一道闷闷的“噗嗤”声。   这声音太近了,也太熟悉了,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了他的面上,他尚且未反应过来,身子一重,师风语就压了上来。   梦桓惊慌失措地声音响彻云霄:“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突然扑上来的!我要杀的是贺九卿,我没想杀师风语!!!”   “二……二哥?你怎么了?”贺九卿后脑勺倒地的一瞬间,有双手垫在了下面,他有点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抬手想将师风语推开,结果摸到了一手的粘稠,连声音都变了,“师二哥哥,你……你快起来啊,你到底怎么了?”   两手捧着师风语的脸,入眼就是一片刺眼的鲜红色。汩汩的鲜血从师风语的口中涌了出来,顺着下巴落在了贺九卿身上,仿佛是烧开的热油,烫得吓人。   “九卿,二哥……二哥快不行了。”师风语脸色白得吓人,神色萎靡,眼底都染上一层青灰,“你回头告诉他们,就说……就说是我撺掇你干的,你年纪小,蘅曦君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贺九卿泪流满面:“二哥,你别说了,我带你去找我师尊,他这么厉害,一定会救活你的。二哥,你不要死,好不好?我跟你回千纵山,我跟你走,好不好?”   师风语气若游丝,冲着贺九卿笑了一下,声音虚无缥缈,几乎快听不真切了:“算了,你爱的人终究不是我,即便跟我走了,也不会开心的。”   这是他留给贺九卿的最后一句话,半抬起的手重重地落了下去,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抬起。   “啊!!!二哥,你回来!”   贺九卿死死地抱着师风语的身体,感觉到体温一点点的流逝,很快就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哭得痛彻心扉,撕心裂肺,早知道师风语这么长情,当初就不应该欺骗他的,不该的!   梦桓脸色煞白,往后一直退缩,摇头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他自己找死,不怪我!”   小心翼翼地将师风语放平,贺九卿缓缓站起身来,眼珠子渐渐爬满猩红的血点,随手将刺入师风语胸膛处的长剑拔了出来,提着剑一步步地向梦桓的面前走去。   楚卫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厉声呵斥道:“贺九卿!你不许胡来!”   贺九卿置若罔闻,脚下越来越快,几乎就差几步就走到了梦桓的面前。梦桓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腿脚一软,跌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一点点地往后挪,口里颤声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可是中州梦家的嫡出,你若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声音戛然而止,贺九卿毫不留情地一剑从他的嘴里穿了进去,大片大片的鲜血瞬间炸开,他冷漠的,阴狠的,不带一丝感情地低声道:“狗杂|种,我要你给师风语赔命!”   “住手!”   远远传来一声断喝,贺九卿浑身一个哆嗦,险些攥不住剑了。他浑身僵硬着,一点点地扭过头去,几乎可以听见咔擦咔擦的骨节声,入眼就是华笙满脸震怒的脸。   喉咙像是突然被人捏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贺九卿茫然失措,望了一眼黄土鲜血覆面的师风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忽然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声音尖锐细长:“师尊!不是这样的,你听小九解释!师尊!”   “不要再叫本座师尊!你太让本座失望了!”华笙气得脸色铁青,剑指着他,咬牙切齿道:“你私|通魔族,残杀仙门弟子,现如今还当着本座的面残害同门师弟!好好好,你现在可真有出息!”   贺九卿抬腿上前,伸手攥住华笙的剑刃,满脸祈求道:“师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认罚的,不管是十二剑,还是二十剑,我认的。可你不能不要我啊,师尊。”   “住口!”   华笙怒极,一剑刺了过去,直接从贺九卿的左肩膀穿了出去,怒斥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欺骗本座到几时?贺九卿,你真的是满嘴谎话!本座养了你十二年,你居然连半句真话都没有!逆徒当死!”   贺九卿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青玄剑。还好,只是刺|穿了肩膀而已,不会要了他的命。他把手放下来,默默计算着跟华笙的距离,咬紧牙关往前迈了一小步,长剑入得更深了。   华笙断喝:“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师尊,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的。”贺九卿神色萎靡,一边流血,一边流泪,“你不肯往我这边走,那就换我往你那里走。师尊,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从未。”   华笙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似乎在考究这话里的真实性,刚要再说什么,楚卫已经从半空中跃下,一剑自贺九卿的后心穿了进去。   两剑并插,三人立在同一条直线上,可却只有贺九卿手无寸铁。他能感觉到,心脏瞬间碎成了粉末。猛然一抬脸,望着华笙嘶吼道:“你就这么亲眼看着!你就亲眼看着楚卫杀我,你都不动一下!”   楚卫反手将剑抽了出来,厉声呵斥道:“孽障!死到临头还敢对你师尊不敬!”   “师兄!”华笙也将剑抽了出来,刚要伸手扶贺九卿一把,从旁边就穿进来一把大刀,将两人生生阻拦开。   魂千一把揽住贺九卿的腰,见他浑身都是鲜血,急声唤:“小九,你坚持一下,表哥现在就带你回家!”   贺九卿面无表情,心如死灰。闭紧双眼,眼泪混着鲜血淌了下来,口中喃喃自语道:“华笙,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畜牲!你恨你师尊什么?他养了你十二年,就是养条狗都知道报答主人!”楚卫至知晓贺九卿的身份后,越发厌恶于他,冷声道:“孽障!至你拜华笙为师的第一天起,你就在处心积虑的害他!现如今害死了师风语和梦家兄妹,仙门再容你不得,受死罢!”   “师兄!不可!”华笙攥住楚卫的手腕,厉声道:“不可私自动刑!”   “华笙,你莫糊涂!贺九卿狼子野心,说出的话当不得真的!你今日放了他,来日他定然会卷土重来!”   一个要杀,一个拦着不让,一拉一拽之下,魂千便将碧沉珠幻化而出,一揽贺九卿的腰肢,转瞬息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待人再落地时,两人已经身处在魔界了。   贺九卿腿脚一软,半伏在大殿中,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一直喃喃自语:“师尊对我很好的,他从来都不罚我跪,怕我膝盖疼,从来不禁食,怕我会长不高,更加不会劈头盖脸打我一顿,他怕我自尊心过不去……”   “可是现在,他不仅打你骂你,还要杀你。”魂千接了一句,半蹲下来,伸手扶正贺九卿的肩膀,让他目视着自己,“小九,你别傻了。华笙和楚卫一样的,仙门无情,你到现在还弄不明白么?都是表哥不好,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去当卧底。来,你坐起来,表哥替你疗伤。”   谁曾想贺九卿一把将魂千推开,咆哮道:“你不要碰我!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抓了梦漓,华笙就不会误会我了!如果不是你,师二哥哥也不会死,我也就不会动手杀梦桓,这都怪你!你还我师二哥哥,你还我师尊!”   魂千面色难堪,一把将贺九卿的两只手都抓在了一起,见他还要挣扎,怒呵道:“你跟我闹什么?!坏人就要有个坏人的样子!你既善良不起来,又坏得不够彻底,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是不是今日死在你面前的是我,你才满意?”   贺九卿愣了一下,渐渐垂下头去。须臾,才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回师风语?我想救他。”   “没有。”魂千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攥着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末了,才又严词叮嘱道:“我告诉你,小九,当年是我把你从地狱里背回来的,你即便是死,你也必须死在我的面前!华笙算个什么东西,师风语又算什么东西?你能有今日,全是拜仙门所赐!”   贺九卿摇头,哭得说不出来话。   结果魂千还继续泼他冷水:“你知道华笙为什么要判你十二剑么?按理说,一剑就足够要了你的命,何况是十二剑。”   “为什么?”   “因为他不要你了!”魂千一字一顿道:“他养你十二年,伤你十二剑这师徒缘分就该断得彻彻底底!难不成你真想试一试青玄剑的厉害么?”   贺九卿神色一僵,很快就捶地大哭:“你骗我,你骗我!不会的,师尊不会的!你骗我,师尊不会不要我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错一时不要紧,但是咱们不可以错一世。”魂千低声安抚道:“小九乖,你听话,以后咱们不当好人了,表哥会永远护着你的,永远。”   “永远是多久?”   “直到我死。”魂千语气突然温柔下来,顿了顿又道:“既然身份暴露了,那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罢,我会比华笙待你还要好的。”   听说,人死后的魂魄都会入鬼界,然后投胎转世。即便魂千耳提面命,不准贺九卿再当好人。可他到底还是私自去了一趟酆都鬼城。   谁也不知道贺九卿在鬼城经历过什么,待魂千再找到他时,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鬼气森森的,见人就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让魂千立马就联想到了小狼崽子。而实际上,现在的小九乖多了,也比以前坏得多。   三年以来,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到处祸害仙门弟子。贺九卿其实自己并不怎么动手,总是在后面各种出主意,每次都让魂千把人抓来,好生折磨一番再杀掉。   仙门的人多次捉拿他们无果,深受其害,一齐找上了华南山,力逼华笙给他们一个交代。   华笙再次见到贺九卿的时候,是在人间的一座戏楼。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太平歌词》,刚好就是白蛇传那一段,华笙缓步踏上楼梯,离得老远就看见一个少年。   穿着一身黑色,皮肤很白,头发扎得很松散,一条腿曲着,一条腿翘在桌面上,眼前摆了一盘花生瓜子,他一面嗑瓜子,一面支着头听戏文。   华笙听了两句,蓦然想起当年的小九也会唱,而且唱得还很好听。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唱了。   不知道是戏子唱得不够好,还是瓜子不太好吃,贺九卿一把将桌子从二楼踹了下去,一楼大堂的观客吓得如惊鸟散开,他两手扶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忽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边笑边骂:“好蠢啊,天哪,这些人怎么这么蠢啊,这也太蠢了罢!”   华笙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因为贺九卿刚才险些砸死了人。   似乎是笑够了,贺九卿这才从另外一头下了楼,华笙跟了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街道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一路走来,不知道同多少人擦肩而过。   忽然,前面的人影停了下来,华笙往旁边躲了一下,就见魂千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过来,两个人笑嘻嘻的,勾肩搭背地往前走。   魂千似乎讲了什么好听的笑话,把贺九卿逗得一路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顺手从旁边偷了串冰糖葫芦,小贩敢怒不敢言,躲得远远的。华笙心里堵得慌。      ☆、前尘篇(8)   “表哥, 这也太好笑了吧,什么时候也抓点漂亮女修过来给我玩一玩,我也是个成年男人了啊!”贺九卿一口咬掉一颗糖球,唇瓣沾着糖浆, 显得异常的红艳。   魂千偏头看了他一眼, 觉得小九以前像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现在好像猫,动不动就炸毛, 但是只要有人给他顺顺毛,好哄得很。一串冰糖葫芦都能让他笑半天。   “你看看你, 还说自己是成年男人了, 吃点东西糊得哪里都是,简直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魂千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干净, 笑着道:“你喜欢漂亮女修啊, 喜欢什么模样, 什么性格的呀, 表哥今晚就给你弄几个来,让她们唱小曲儿给你听,好不好啊?”   贺九卿笑嘻嘻道:“我就是喜欢长得漂亮的, 性格温柔的,年纪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要, 反正表哥就看着办好了,我又不挑。”   “你这还叫不挑?”魂千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又笑:“好,给你准备, 晚上你且在画舫等着便是,若是玩得不够尽兴,你杀了她们。”   贺九卿吃了两颗糖球,忽然发现下面的不太甜了,脸上的笑容一寸寸的瓦解,露出一副不高兴的神色,一转身就去寻那个卖糖葫芦的。   魂千挑了挑眉,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就见贺九卿从后面一脚将人踹倒,草垛子上的糖葫芦全部都摔在地上,滚了一圈的泥。   “哎呦,哎呦!你打我做甚?弄坏了我的东西,快赔钱!”   贺九卿一脚碾碎糖球,冷哼道:“你这卖的糖葫芦不够甜!太酸了!以后长点记性,不要拿这种东西出来卖!”   小贩无缘无故被偷了一串冰糖葫芦,现在又被踢了一脚,捶着胸口大哭大叫:“来人啊,快来看看啊,这个少年偷东西,还打人啊,快来人啊,他家有没有大人啊!”   “聒噪得很!”   贺九卿不高兴了,连眉毛都竖了起来,魂千立马便知他的意思,随手一抽长剑抵在小贩的喉咙,笑着问他:“我就是他家大人,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小贩语气一噎,脸色骤然苍白,连声音都颤了:“少侠饶命啊,少侠,小人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七岁的女儿,小人不能死啊!”   魂千道:“没人要你的狗命,但是你惹我家表弟不开心了,你说这怎么办?”   小贩都快哭了:“可是,可是他先偷了我的糖葫芦。”   “偷?”魂千眸色一厉,剑尖往前一倾,划出一道血口,“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太好,你再说一遍?”   “不不不,是拿,是拿!”   “是偷是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表弟不高兴了,你要怎么赔?”   顿了顿,魂千又笑:“磕头罢,我表弟心最软了,你磕几个头,也许他就饶了你。”   小贩一听,当即就跪下来,“咚咚咚”的连磕几下,把头都撞破了,连声求饶。   贺九卿这才渐渐缓和了脸色,笑着道:“表哥,你快看啊,这个人也太好笑了罢,看起来又蠢又可怜啊,我们走吧,晚上一起去游湖,我新寻到了一个好去处……”   待两人走远了,围观的百姓还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人群中不知何时混进来一道白影儿。全身上下雪白干净,与周围的杂乱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是我赔给你的,快起来罢。”   华笙的声音特别轻,自袖中掏出一枚金叶子递了过去。目光却一直凝视着渐远的那道身影。   至了晚间,魂千突然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需要赶紧回魔界,只好让贺九卿先玩。   不知道从哪个门派抓了好几个女修过来,换了身漂亮衣服就塞进画舫里,以供贺九卿调戏取乐。   他往往并不同任何人共赴巫山,但尤其爱将对方挑弄到崩溃大哭。作案的手法多种多样,全看他的心情。   就比如说现在,他想听女修唱《太平歌词》,谁如果不唱,就用剑尖将其身上所穿衣服,一剑一剑划开,如果还不唱,就用刀子划脸,都这样了还是不唱,直接割了舌头。   一群年轻貌美的女修吓得瑟瑟发抖,跪在一起互相抱着,有几个几乎是吓哭了,可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因为只要惹了贺九卿不高兴,她们就都得死。   “快唱,不唱的话,等我表哥来了,把你们卖到最下贱的勾栏院里,扒光衣服,让所有男人干你们。”他现如今说这种话,根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觉得本该如此,随手掐住一个女修的脖颈,往美人榻上一按,语气冰冷。   “为什么不唱?”   这个女修吓得哇哇大哭,泪眼婆娑道:“我不会啊,我不会唱,我就是一个外门弟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贺九卿怒气反增不减,磨着后槽牙笑了笑:“不会唱,那你学啊,我教你啊!”   他自顾自地唱了两句,立马催促女修学,可这女修生得漂亮是漂亮,可唱得难听至极。唱了两句就不唱了,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求你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了,求你。”   贺九卿有点百无聊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无端觉得意趣阑珊。挥手让所有人下去,这才半卧在榻上喝酒。半寸衣角都曳在地面,衣领松松垮垮的,似乎一拽就要掉了。   忽然,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一阵香风,垂在房梁上的丝带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脸上。耳边传来清脆的风铃响,有一瞬间让他觉得又回到了华南。   但是师尊早就不要他了。   恍恍惚惚,似乎是有什么人进来了,贺九卿倦怠得很,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以为是魂千,遂笑着撒娇:“表哥,这些女修太笨了,笨得像猪。唱得什么小曲啊,难听死了,表哥给我唱罢,好不好?”   没人应他声,贺九卿狐疑,一把扯下丝带坐了起来,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后,先是满脸震惊,随即勃然大怒,一脚踹了过去,怒骂:“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华笙随手一拨,就将这条放肆的腿拨到了一边,贺九卿立马觉得整条腿都麻了起来,用手撑着往后面移动。   “哪里来的香风啊,居然把蘅曦君吹来了。怎么着,你也要杀我?”   “你变了很多。”   贺九卿愣了愣,随即笑道:“卧槽,见面第一句就跟我说这个?没别的可说了是吗?”   华笙默然,站得很直,居高临下地望着贺九卿,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看见了师风语。两个人生得太像了,让人觉得他们似乎是对兄弟。   须臾,才道:“跟本座回华南。”   贺九卿问:“做什么去?”   “受罚。”   “受什么罚?我又没错!”贺九卿恼了,酒喝得太多,脸上都染着一层诱人的红色,似乎觉得有点热,又将衣领往下拽了拽。他的眼睛很大,微微向上翘着,平时给人的感觉很爱笑,可只要眼眶一红,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也不知道是周围太安静了,还是今晚的月色太浓,华笙迎着月光看他,居然觉得他看起来随时都要哭出来,眼尾红红的。   略不自然地偏过脸去,华笙又道:“只要你跟本座回去,本座会对你从轻处置。”   贺九卿道:“如何从轻啊,不过就是从死无全尸,从轻到半死不活。这有什么用,受了你的罚,我就是废人一个了。我不干。”   他已经起了身,衣衫很长,拖在地上显得人非常的清瘦,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路摇摇晃晃的。   “既是名门正派,肯定不会搞背后偷袭。我今日酒喝多了,不同你打,来日再约。”   华笙转身,伸手一攥他的手腕,谁曾想贺九卿胆敢躲闪,指尖就勾住了衣衫,眼前一白,一具白|花花的身体就显现在月光下。   贺九卿足足愣了有半刻钟,这才问道:“你脱我衣服做甚?名门正派之士还脱人衣服?”   “你穿上!”   华笙神色一变,立马偏转过脸去,语气有些气急败坏,“快穿上!”   “又不是没见过,装什么装?你以前给我洗澡的时候,我身上哪个地方,你没有看过?”贺九卿语气嘲弄,弯腰把衣服捡起来,慢条斯理地穿好,“哎呀,今时不同往日了啊,以前一见你面,我就要跪下,现在可真好,见面了还能骂你几句。”   闻言,华笙微微迟疑,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下一瞬,后心一凉,一柄短刃就抵了上去。   “蘅曦君,你太轻敌了。现在我们分属不同阵营,就是敌人啊!你怎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贺九卿笑嘻嘻的,用剑尖往华笙后心一戳,那片白衣服立马染红。   “被人从背后戳刀子的感觉不太好受罢?”   华笙置若罔闻,微微斜过来一眼,狭长的眸子渐渐拢成一条直线,像是用墨水染了似的,淡淡道:“你是想挨打么?”   贺九卿突然像是被人踩中尾巴的猫,整个人炸了进来,又要将剑往里送。华笙动作更快,一脚踹着他的膝盖骨,待贺九卿吃不住痛跪下之后,另外一只手就掐在了他的脖颈上。   手里的剑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还敢么?”   “敢啊,为什么不敢?”   华笙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又问:“还敢么?”   “敢啊。”   第二下也很干脆利索。   “还敢么?”   贺九卿舔了舔后槽牙,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华笙不是没打过他,从小到大只要他不听话,挨打受罚的次数那多了去了。这次也没有很重,比起上回在客栈,简直轻太多了。   可他就是觉得很不服气,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可华笙居然像打小狗一样打他,没有给他留脸面。   话到嘴边,只有一句:“我恨你。”   华笙道:“本座有没有说过,私自出华南山要打断腿?为什么不听师命?”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贺九卿觉得腿又不麻了,反手将华笙的手打开,径直站了起来,低吼道:“华笙,我跟你的那点师徒情分,早就断得干干净净了!你就看见我杀梦桓了,那你又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杀师二哥哥的?你有没有看见?”   华笙沉默了片刻,才道:“当时情急。”   “情急?这能是理由么?”贺九卿不满意这个答案,伸手推了华笙一把,“我现在一时情急,我推你一下,你是不是也不能生气?”   华笙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就站得稳稳的,正色道:“你不要胡闹!”   “这就叫胡闹了?我还有更胡闹的时候,你没见过罢?”他蹭蹭几步走回美人榻上,指着枕头道:“人皮枕头。”   又拍了拍席面:“人皮做的。”   他又跑去拍打着鼓面,笑着说:“还是人皮做的。”   华笙沉着脸:“你别说了。”   可贺九卿不肯的,他在画舫里转了一圈,把所有用人皮,人骨做的东西都告诉华笙了,末了,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让人这么干的,其实还有好多,都在魔界的行宫里呢!你有没有兴趣去欣赏一下,我保证会让你大开眼界!”   “为什么?”   “因为不高兴,因为不开心,因为我想这样!”贺九卿捧着肚子大笑,“但我看见你这副表情,我就特别开心。华笙啊,你看看你养的好徒弟,现在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啦,你赶紧杀了他啊,杀了他,你就功德圆满啦!”   “你在逼本座?”   “我没有逼你,当初你不就做得很好吗?杀了我,杀我证道,只要你杀了我,整个天下就太平了,杀我!”   华笙缓缓摇头,笃信道:“不会的,你不敢的。本座养了你十二年,你是什么脾气,本座一清二楚,你不会的。”   “那你既知我不会,当初为什么那般对我?”贺九卿泪流满面,“我是什么阿猫阿狗吗?你要那么没皮没脸地管教我?一耳光从楼上抽下来,我滚了多少台阶,撞得头昏眼花,还要被你一脚踹到街道。我疼得满地乱爬,跪着求你饶我,你饶了吗?你没有。”   华笙神色难明:“那本座最后问你一次,梦漓是不是你杀的?”   “是不是我杀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横竖我都得死。”贺九卿边笑边哭,“师尊,我跟你回华南山,你抱抱我,可以吗?你抱一抱我,就一次就行了,你抱我一下。”   “好。”   华笙终究是对他张开了双臂,将人一把揽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温声细语道:“小九听话,师尊以后都不打你了,你乖,跟师尊回华南罢,那里才是你的家。”   “可我早就没有家了。”   贺九卿的声音骤冷,华笙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可是已经太迟了,胸口一疼,下意识地将人一把推开。   却见一支黑漆漆的弥散几乎整根没入他的胸膛。   “贺九卿!你居然敢欺骗本座!”   “你以为我还是三年前的小九么?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贺九卿往后退了一步,诡笑道:“这弥散可是我表哥的法器,滋味与别的法器不同,你可要好好享受一下,最好别发火,否则灵力消散得更快!”   “贺九卿!你该知道,这是本座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华笙脸色铁青,一手攥紧弥散,将整根拔|了出来,胸口处就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很快衣衫就被鲜血润透了,“最后一次,跟不跟本座回去?”   “不跟,你算什么东西。”   贺九卿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最后一次来得格外的快,贺九卿同魂千狼狈为奸,先后盗取了星轨刀和断江幡,号令万千魔兵大兵压境,同仙门百家一决高低。   最终还是惨然落败,魂千连夜带着贺九卿,以及残留的一部分魔兵退至秘境。不日后,仙门百家就要前来围剿。   两个人看起来像两只丧家之犬,没想到三大神器在手,居然输得一败涂地。败就败在青玄剑上。   如今贺九卿没有任何法器,全靠赤手空拳同人打斗,好在修为不弱,并不会吃亏。可若是遇见了华笙,恐怕连十招都接不下。   “小九,看来你我要死在一块儿了,你怕不怕?”魂千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贺九卿笑嘻嘻道:“怕什么,能跟表哥死在一起,求之不得。以后下了黄泉,也算是有伴了,表哥千万不要嫌我烦啊!”   魂千听着外头的动静,伸手翻出三样神器,想了想,才又笑道:“好罢,那临走前先抱一抱罢,表哥好久都没有抱过你了,让我看看,小九重了没有?”   贺九卿一个虎扑撞了过去,随即后背就被人点了几下,浑身立马不能动弹了。他一愣,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惊问:“表哥,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胡来!”   “表哥说过的,会永远保护你,直到我死。”魂千动手扒贺九卿身上的衣服,然后同自己所穿的衣服对调,随手一挥,模样已经同贺九卿一般无二,“当初如果早一点把青玄剑盗来,也许我们就不会输了。也罢,这个不能怪你。让我再替你做最后一件事罢!”   贺九卿涩然道:“表哥,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   魂千道:“别说傻话,你可不准死啊,你要是敢死,以后都不要叫我表哥了!”   他突然俯下身来,单手覆盖在贺九卿的脸上,抱歉道:“对不起啊,小九。因为表哥的失误,让你挨了这么重的打。你听表哥一句劝,自古正邪不两立,别再犯傻了。我很挺担心你的。”   说完这句,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响了,火光几乎将整个秘境照亮,魂千迅速清点了一番残兵,最后看了贺九卿一眼,这才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贺九卿听着外头的厮杀声,满脸糊得都是眼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动了,当即跳了起来,撒腿就冲了出去。   望着眼前的尸山血海,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一点点地往林深处去寻,扒开所有穿黑衣服的尸体,可都没发现魂千的身影。他渐渐松了口气,安慰自己,表哥那么狡猾定然跑得比谁都快。   脚下蓦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垂眸一看,居然是条断臂。贺九卿愣了愣,低头捡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滑落。往前再走几步,又捡到一条手臂,接下来就是腿。   再一抬眼时,就看见地上趴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人了。四肢被人残忍的砍断,身体里还横七竖八插了十二柄长剑,早就没有了气息。   他先是呆愣愣地看着,随后才跟发了疯似的,拼命想把魂千重新拼凑回去。可是没有用的,魂千的魂魄都被人抽了出来,生生撕成了碎片。   “表哥,你起来啊,表哥!你不可以留我一个人的!表哥!”   “表哥,我听话的,我以后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活过来!”   “表哥!你要是死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十二年前,魂千自己年纪也尚小,背着一个比他更小的小九,一步一步地从荒坟堆里走了出来。可现如今,表哥已经不在了。   “贺九卿,本座说过,这是本座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华笙翩然从半空中落下,伸手一震长剑,冷言冷语道:“魂千罪恶多端,死有余辜。而你是本座的徒弟,只要你跟本座回去,本座会念你小小年纪,受人蒙骗,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哈哈哈。你可笑死我了!”贺九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教化不了我的,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小九了,你我之间已经回不去了!”   华笙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如今魂千已死,仙门百家也该消气,本座会把你囚|禁起来,只要你听话,师尊不会杀你的。”   贺九卿低吼道:“可是你杀了我表哥,是你杀了他!”   华笙语气平静:“他只是替你顶罪而已。”      ☆、前尘篇(9)   华笙向来说一不二, 说了囚|禁,就一定会囚|禁他。对外只是声称贺九卿已死,实则是封了他的灵力,将他带到了一座孤山上关押。   周围环境甚美, 有山有水有树林, 林深处是一座小竹屋, 门前是片小院子,一排栅栏将院子圈了起来。   贺九卿想过无数种可怕的地方, 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漂亮的地方。现如今,他灵力被封, 手无寸铁, 一整座山头都被结界圈了起来,一旦有人破阵,华笙就会第一个发觉。   不过话说回来, 这么偏僻的地方, 也没有谁会过来。   华笙从屋里绕到屋外, 很认真的清整了一番, 除了床上的被褥是新的以外,就连茶壶茶杯,以及其他的器具也都是新的。可见,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既舍不得杀小九,又要对修真界负责, 索性就囚|禁他到死为止。   在这个基础上,尽可能的让他生活得舒服一点。   “这整间屋子都是你的,院子里有片空地,你要是喜欢, 可以种花种菜,种子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待本座下次过来,会帮你带。你看一看,你还想要什么东西?”   贺九卿呆愣愣地站在屋里,目光四下逡巡一遭,闻言便望着华笙道:“你的命,你给吗?”   华笙脸色有一瞬间的青黑,可很快就换了一副平静神色,淡淡道:“贺九卿,本座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你不要过来拱火,本座若真的想惩治你,有的是办法。”   贺九卿不可置否,随手将桌子推翻,上面的茶壶杯子立马碎了一地。他弯下腰来,从里面捡了一块碎瓷片,往自己的脖颈上一抵,划出了一道血口:“我折磨不了你,那我折磨自己总行了罢!”   “不知好歹的东西!”华笙一手攥住他的手,将碎瓷片夺了过来,冷声道:“你即便是死,也得把欠本座的还了!”   贺九卿语气陡然降了下来,似乎也觉得活着了无趣味。师风语死了,魂千也死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都因他而死。仙门不会放过他的,魔族又回不去,他孑然一身,已经很累了,死了就彻底解脱了。   几乎是求饶一般的低声下气道:“杀了我吧,别关我了。我特别怕黑,一到晚上没人陪着我,我不敢睡觉的。与其这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折磨我,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就算是我求你了,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杀了我吧!”   华笙神色难明,许久才道:“小九,你为什么总觉得师尊会杀你?本座是你师尊,管教于你,乃是天经地义,自你拜入华南的那天起,你就该明白的。”   贺九卿道:“难道不是么,你既不肯杀我,又不肯放过我,就这么吊着我,有什么意思?你怜悯众生,可唯独不怜悯我,既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来渡我?你放任我全世界逍遥快活,等我玩野了心,又要限制我的自由,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么?”   顿了顿,他才又道:“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其实说到底了,你只是把我当条流浪狗养在身边而已。兴致来了呢,就抱在怀里哄一哄。不高兴的时候,随手就丢在一边,看都不看一眼。这么多年了,我习惯了。”   华笙默然,并不想去解释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明明应该狠下心来清理门户,可每次都下不了狠手。现如今居然还违背道义,私自将贺九卿藏了起来,已经足够对不起华南的先祖了。   但是小九还是一味地耍小孩子脾气,不肯服软,更加不肯乖觉,浑身就跟长满了刺一样,伤人伤己,可还不自知。   因为怕贺九卿胡来,华笙索性就将所有能自伤的东西收了起来,连菜刀都不给他留。   起先,贺九卿并不觉得有什么,一睡就是一整天。近些时日,他特别贪睡,梦里总是能梦见表哥,还有师风语。醒来时总是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华笙并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守着,只是隔三差五的过来一趟。每一次来都会亲手给贺九卿做一顿饭。   实话实说,刚开始做的几顿,难吃得要命,贺九卿看了一眼就觉得没有胃口,不喜欢的话,自然就推桌子,一来二去就惹恼了华笙。罚了他禁食七天,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没有了灵力,贺九卿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起初躺在床上还能忍受,后来腹中火辣辣的疼,饿得眼冒金星,渴得唇角干裂,瘫在床上好几天,连路都走不了了。   师尊到底是师尊,想要惩治他简直太容易不过了。仅仅是饿他几顿,就快把他折磨疯了,饿肚子简直不是人能受的。   因此,华笙问他还敢不敢的时候,贺九卿果断的选择了摇头。   还好,华笙也并不为难他,每隔几天就会过来探望,偶尔还会留下来过夜。两个人中间挡着一个枕头,有好几次,贺九卿晚上醒来,都想从后面揽住师尊,但每次都停住了。   他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以后必须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任。   身边的人呼吸又浅又轻,背影清瘦至极,明明都是三十来岁的老男人了,可看起来很年轻,贺九卿一眨不眨地盯着华笙的背影看,恍恍惚惚想起以前小时候半夜偷偷爬床的事。   那会儿华笙的脾气很差劲,可对小孩子尚可,即便是要生气发火,也总是一忍再忍,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严词斥责。天大的事情斥责过一顿,立马就能翻篇,从来不会翻旧账。   可是这一回,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到底要怎么翻过去才好。好像真的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贺九卿摸索着把发间的发簪拔|了出来,手不停的打哆嗦。几次想扎进华笙的后心,可又怕扎不死他,回头受罪的又是自己。   当然,区区一根发簪也要不了华笙的命。   “你真的这么恨师尊么?”   华笙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出来,贺九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就要从床上跳下去,谁曾想华笙的动作更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将人重新拉了回来。   “别乱动。”   华笙转过来身,正好同贺九卿面对面躺着,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像是染了最浓的墨,屈指一弹,便将发簪打飞出去,立马碎成了几段。贺九卿有点不敢同他对视。   “你还没有回答本座,你就真的这么恨本座么?”   贺九卿闷声闷气道:“你虐|杀了我表哥,我为什么不能恨你?”   华笙道:“小九,你心里明白的,魂千做了这么多恶事,早晚都会死。”   “可不能是你杀他!不能!”他语气陡然激烈起来,低吼道:“不能是你动手!不能!”   华笙语气平静,反问道:“为何不能是本座?”   “我!”   贺九卿突然哑然,是啊,为什么不能是华笙,除魔卫道是他的本分,天下苍生是他的责任,自己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违背本心。   可自己在师尊眼里到底是什么?重要还是不重要?是徒弟还是什么?   不敢深究,也不敢去问。他特别怕华笙会率先做出选择。如果华笙选择了他,他们的幸福就是建立在了魂千的生命上,如果华笙不选择他,那他就会很难过。   许久之后,贺九卿才颓然道:“是啊,自古正邪不两立,蘅曦君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你能大发慈悲饶我一命,我就应该感激涕零了,怎么敢这么跟你说话。”   “小九,你还可以回头。”华笙攥紧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你并非十恶不赦,穷凶极恶之徒,你还可以回头。只要你肯,师尊会想办法带你回华南去的,师尊这次会好好对待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好不好?”   贺九卿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尊居然破天荒的给他想退路,近乎是有一点急切。可时过境迁了,正如同魂千所言,他天性如此,善良不起来,坏得又不够彻底。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蘅曦君,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想做的,不是你的徒弟,而是……”他目光缓缓往下移动,毫不掩饰自己对华笙的兴趣和依恋,“道侣。”   华笙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固,深深地凝视着贺九卿,似乎在考究他话里的真实性。须臾,才道:“你别闹,本座是你师尊,你岂能这般放肆?”   贺九卿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想发火又没立场,想歇斯底里又显得太蠢,只好苦笑道:“我真的没有见过,谁家的师尊会把徒弟抱在怀里哄睡觉的。”   华笙立马松了手,将他往旁边推远,轻斥道:“放肆。”   “我更加放肆的,还在后面。”贺九卿起了身,手指一勾,腰带就解了下来,迎着月光显露出一具少年好看的身体,头发早就散了下来,垂在肩膀两侧,越发显得皮肉白皙。   “师尊,华笙,你看看,我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俯下身,贴着华笙躺下去,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引|诱道:“你想不想要我?”   “别胡闹,本座是你师尊!”华笙将人推开,翻身下了床,穿上靴子抬腿就走,刚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   贺九卿道:“华笙,这次我最后一次喜欢你,你如果这样都不要我,那么以后我再跟谁在一起,你就管不着了。”   华笙连头都不回地问道:“你能跟谁在一起?”   贺九卿语气轻松:“跟谁都可以,男女都可以,谁来都可以。”   “跟谁都可以?”   “是!”   “男女都可以?”   “是!”   “谁来都可以?”   “是!”   华笙猛然转身,指着他的脸,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了几个字:“不知廉耻!”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居然会教出我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贺九卿捧着肚子,捶着床板大笑,“你这副表情太好笑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一步便抵达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冷冷道:“闭嘴!”   “杀了我,快……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解脱了,杀了我啊!!!”贺九卿一心求死,继续言语相激,“杀了我,你就不会再挣扎痛苦了。只要你杀了我,天下就太平了,杀我,杀我,杀我!”   “本座让你闭嘴!”华笙语气陡然提高,伸手一按,就将人按了下去,一把擒住他两只手,一齐举过头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本座问你,你跟多少人翻云覆雨过?有没有被师风语碰过?”   “有!”贺九卿目不斜视,回答得利索干脆,“三年前就碰过了!我还跟了很多人!”   “孽徒当死!”华笙伸手一招,一柄青光大盛的长剑就蓦然幻化而出,一剑刺了过去,将贺九卿的右手臂穿透,直接钉在了床上。   他疼得脸色一白,冷汗潸潸,一声痛呼才要喊出来,就尽数堵在了喉咙底。   也许真的是被刺激到了,华笙今日特别凶,将他的唇堵住,伸手一拂,床帘就落了下来,隐隐约约只能瞧见两具缠绕在一处的影子。   伴随着类似痛苦,又像是舒爽的呜咽声,弥漫在整间竹屋。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行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看见这种让人血脉喷张,面红耳赤的场面。   “贺九卿,从今往后,谁要是敢这样碰你,本座就一刀一刀活剐了他!至于你……”华笙眸子猩红,染上情|欲之后,越发显得凉薄冷冽,“本座要是想惩治你,方法太多了,你若真的想试,就尽管如此!”   贺九卿满脸潮|红,死死咬紧牙关忍了又忍,缓缓道:“蘅曦君,你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罢。”   “是太深了罢。”华笙一语双关,两人肌肤相亲,几乎快要磨出血了,“尽兴么?”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浑身都酸胀极了,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若是回答尽兴,会不会被华笙理解为他就这么一点能耐。如果回答不尽兴,华笙又会不会觉得他太下|贱浪|荡?   犹豫了很久很久,他才抿着唇,小声道:“我没有跟过别人,真的,你是第一个。”   华笙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颊,缓声道:“知道了。”   贺九卿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可很快,他又咬了咬唇,眼眶都是红的,看起来极有风情。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有点可怜。   华笙了然,伸手将青玄剑拔|了出来,这才将人扶坐起来。他仅穿了一条裤子,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中,穿着衣服显得很清瘦,谁曾想衣服一脱,居然厉害成那个样子。   人不可貌相。   “疼不疼?”   贺九卿红着脸点了点头。   “擦点药好不好?”   贺九卿还是点头。   如此,华笙也不多言,起身打了盆冷水过来,绞了手帕帮他把血迹清理干净,随后才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一边包,一边淡淡道:“这一阵子我有点忙,你乖一点,等我忙完了,就过来看你。你有没有很想吃的东西,我煮给你吃。”   贺九卿不知道华笙是怕他疼,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是真心实意地想对他好。想了想,才问:“你打算把我关到死,是吗?”   华笙答非所问:“想吃什么,赶紧说,再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贺九卿又问:“我表哥到底是你杀的,还是楚卫杀的,或者是师忘昔?”   “这重要么?”   “重要。”   “如果是我杀的,你要如何?”   贺九卿想了想,很认真地回道:“我先杀了你,再自杀。”   华笙几乎是笑了起来,曲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什么大话?你是为师亲手教出来的,你有几斤几两,为师太清楚不过了。”   “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万一呢!”   “没有万一。”华笙看起来真的要走了,天边已经拂晓,他起身将衣衫穿戴整齐,余光瞥了贺九卿一眼。   又回过身来帮他穿,动作娴熟无比,曾经做过很多次。末了,将人按坐在窗户前,朝阳的霞光迎面洒了上来,贺九卿瞥见华笙手里攥着木梳,很傻地问他:“你想做什么?”   “束发。”华笙回答得十分自然,仿佛就该如此,指尖微凉,从他的发间来回穿过,不一会儿就将所有头发拢在手中,将木梳放回桌面,摊平手掌道:“发簪呢?”   “不是被你摔了么?我哪还有。”   华笙这才想起,的确是被他给摔了。想了想,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发带,一边系,一边道:“当时本座就在想,你要是还敢从背后捅本座刀子,这次一定要让你长个记性。”   贺九卿道:“我没捅。”   “不是你没捅,是本座没让你捅而已。”华笙叹了口气,两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弯下腰,轻声道:“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师尊罢。”   贺九卿没吭声。   华笙眸色一暗,看起来有些难过,他绕到贺九卿的面前,两手捧着他的脸,深深凝视了片刻,才道:“有没有想跟本座说的?说什么都行。”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你快走罢。”   “小九,你该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同本座说么?”   贺九卿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什么,呆愣愣地看了华笙一眼,很快又摇头道:“真的没有。”   “你总是如此的,只记得师尊对你坏的时候。”   华笙就说了这么一句,抬腿就离开了。当时贺九卿决计想不到,再跟他见面居然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他能预知未来,一定会从后面环住华笙的腰,不让他走。   但一切都太迟了。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彼时贺九卿还在算着日子,等华笙过来看他,可却没想楚卫一脚就将门踹开,身形一错,师忘昔就立在后面。   “贺九卿,你果然还没死!”楚卫语气冷冽,剑指着他道:“你到底给华笙下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连是非善恶都分不清楚了!”   贺九卿站起身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空无法力的一双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师忘昔道:“别废话了,再晚上片刻,华笙就要过来了,先把他带回去。”   “带回去做甚?只要他一日不死,华笙就一日不能幡然醒悟!”   “你想如何?”   楚卫冷冷道:“就地诛杀!”   师忘昔似乎是惊了一下,微微迟疑,又道:“他是风语用命才保下来的,我还是希望能把他带回千纵山,将他关在风语的墓穴里。”   贺九卿目无表情道:“我同华笙已经是道侣了。”   “什么?”   “什么?!”   两人同时神色大变,楚卫攥着剑的手骨暴起,斥责道:“你个畜牲!华笙可是你的师尊!他教养了你十二年,教你读书写字,教你剑法,替你身受了十二剑,还关了自己三年!你居然同他,同他!受死罢!”   贺九卿脑子轰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他正要再问,楚卫一剑就刺了过来,直冲他的胸口。   可剑尖还没触碰到他半点,就被凌空一剑挑开,华笙一把将贺九卿护在身后,怒道:“师兄!”   “华笙!你快过来!你可是仙门仙首,怎可在这种事情上糊涂!你的前途不可限量,不出多久,你便能渡劫飞升了!不可为了这么一个畜牲就自甘堕落!”   师忘昔也道:“华笙,你要知道,贺九卿嘴里没有几句实话,你从前能对风语怎样,就能对你怎样,你可莫要受他所骗!”   华笙看起来很冷静,一手攥着剑,另外一只手攥着贺九卿的手腕,一字一顿道:“若我今日一定要保他,你们能如何?”   楚卫当即暴跳如雷,厉声道:“华笙!难不成你还要跟师兄动手?!”   “正是!”华笙随手挥下一剑,将楚卫斥退数步,又反手刺了师忘昔一剑,拉着人就走。   “华笙!小心身后!贺九卿手里攥着弥散!”   楚卫一声厉呵,如同惊雷一般乍响,华笙下意识地转身,一剑刺了过去,当即将贺九卿刺了个对穿。   他手里空无一物,垂着头亲眼看着青玄剑从他的气海中穿了过去,金丹直接碎掉了。喉咙里汩汩的涌上来血泡,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   杀徒证道,师尊终于杀他证道了!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往前挪了一步,用手攥着剑身,苦笑道:“师尊,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我总是在背后捅师尊刀子,所以到了最后,师尊不信我了。”   华笙满脸震惊,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一剑捅得这么干脆。很快又暴怒着吼道:“楚卫,连你也骗我!”   楚卫趁机再补一剑,同三年前在华南后山一模一样,可不同的是,贺九卿灵力被封,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   贺九卿气若游丝道:“我这回,终于完成任务了。此前种种,恩怨两消。”   “滚开!”   一挥衣袖将楚卫击退,华笙抱着贺九卿逐渐冰冷的尸体,眼泪滚滚落了下来,不停地给他输送灵力,可已经毫无用处了。   贺九卿的元神从身体里挣脱开来,亲眼看着华笙为了他癫狂发疯,怒砍了楚、师二位之后,抱着尸体离去。   之后寻了一座孤山,抱着尸体坐了三天三夜,最后才寻了个墓穴,将人封入了棺椁中。不久之后,又自己操办了婚宴,同他冥婚,两个人日夜躺在一副棺椁里。   五年以来,华笙没有出过山半步,无论楚卫如何派人来请,皆是置若罔闻。再后来,贺九卿也不知道了,他整个人被支配着陷入了黑暗中。   再度醒来时,还是那座黑漆漆的大殿。如同潮水一般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他觉得头疼极了,跪在地上用手捶了捶头。泪流满面。   “任务失败。”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响了起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差的穿书者,你居然动了感情。”   贺九卿怅然若失,跟听不见似的,一遍遍地低吟:“辜负了,我辜负他了。错过了,我错过他了。”   旁边响起一阵议论声,似乎在商讨他的去留问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任务失败。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轮回转世,把前尘往事忘掉。二是打散记忆,再穿一次。”   “打散记忆?”   “你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重新经历一次你自己的故事。”   “如果我再一次失败了呢?有没有办法,让我给下一个时空的自己一点暗示?”   “有,你的一缕元神可以化作鬼域阴司,替你承受一次过错。”   “有没有暗号?”   “暗号是:小九,莫要一错再错。”   时间如同流水般迅速往后倒退,所有人的身影全部淹没在恒古一般久远的长河中。不知道从哪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所有人都将重新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预收文:《双修选我我超甜》作者:厌姝 (搜作者名【厌姝】可见~)】 【小妖精受 x 和尚/魔王切片攻,入股不亏!!!】 容修穿了。 他穿进了一本古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里面那个被两个男人从头虐到尾的主角小妖精受。 小妖精容貌绝美,就是运气不太好,不识情爱时招惹了性情暴戾偏执的魔尊,或许是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被他生生挖心而亡。捡回了一条命以后,他爱上了以杀证道的杀生佛,却没想到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看完了剧情梗概的容修:…… 系统:只要不让魔尊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有道理。 当天,容修找到魔尊。 容修:我不可能喜欢你,死心吧。 魔尊:既然这颗心不喜欢,我便给你换一颗。 容修:? 后来。 系统:只要让杀生佛破戒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我先挖了那个秃驴的心。 当晚,容修趁和尚受了伤昏迷摸进他的房间。 刚解开他的僧服打算将他的心挖出来, 和尚醒了。 为了保住狗命, 容修哆哆嗦嗦的咧开嘴角:双修吗?   ☆、完结章   待贺九卿再度清醒时, 又重新进入了那片空间,旁边一阵窃窃私语声。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坐着,整个人呆愣愣的,脑子里的记忆像是浪|潮一般, 源源不断地冲到脑海中。   默默的, 小心翼翼的, 几乎快要哭出来,一遍遍地低吟:“我又辜负他了, 我又一次辜负他了。”   公式化的电子音再度响起:“综合考虑你的情况,算你完成了任务。可以轮回转世了, 你的下一世将会降生在一个好家庭, 一辈子吃穿不愁,兄友弟恭,夫妻恩爱。”   贺九卿茫然地抬起头来, 怅然若失道:“轮回转世?那就是要我忘记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甚至是忘记师尊, 对吗?”   “是, 那些将不再是你的故事了。你将开启新的人生。”   贺九卿祈求道:“你可以告诉我, 师尊后来怎么样了吗?我看不到他的未来,求你了,告诉我罢!”   旁边又是一阵议论声, 许久眼前才骤然亮了起来,仿佛是在一座山头,乌云密布, 雷电声此起彼伏。华笙孑然一身,站在山巅,一道道天雷劈在他身上,每一道都是一条血印。他支撑不住, 浑身血迹斑斑。   贺九卿哽咽道:“渡劫飞升了?为何不挡?这样的话,他会死的啊!”   “原本《逆仙》的结局应该是他杀徒证道之后,功德圆满。”旁边的人缓缓道:“但你也看见了,他宁死,也不愿意忘了你。”   贺九卿颓然地双手掩面,捧着满手的绝望:“是我害苦了他,是我毁了他的命盘,他的命数原本不该如此的,是我毁了他。”   “你知道就好。不过以后都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冷漠的电子音响起,“你可以走了。”   “好。”贺九卿站起身来,忽然又道:“能不能让我最后再翻一次书?就当给我留一点念想?”   “好罢。”   眼前骤然一亮,一本书就浮现在了半空中,书页哗啦啦的翻动着,贺九卿站在下面,昂着脸看,泪流满面道:“师尊,你拉我一把,只要你拉我一把,我就跟你走了。”   旁边立马响起怒吼声:“不好,他又要穿进去了!快拦住他!”   可惜已经迟了,贺九卿整个人被吸了进去,书页哗啦啦的翻动着,最终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眼前一片漆黑,隐隐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年幼的小九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肩膀瑟瑟发抖。周围安静极了。   忽然,有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愣了一下,缓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就见华笙缓步向他走来,身后一片光明,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对着小九伸出了手。   声音既温柔又好听,远远传了过来,他在出声唤道:   “小九不哭,师尊带你回家。”   再度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殿顶,贺九卿愣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这是师尊的寝殿。他缓缓坐起身来,被子便从胸口滑了下来。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浑身都躺得酸疼。窗户没有合上,带着荷香的微风缓缓吹了进来,他突然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师尊的脸。   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大步就迈出了殿门。一间一间房间的找,连续找了好几间才蓦然想起,自己可以喊人。   于是很努力地张了张嘴,第一个音发得有些艰涩,可很快就能完整的喊出声来,大叫道:“师尊!师尊!师尊!小九回来了!师尊!”   没人应他,望曦峰静悄悄的,周围的环境还跟他死前一模一样。可师尊却不知去向。   贺九卿喊了一阵,就觉得气喘吁吁,扶着腰爬上断桥,见下面红莲摇曳,群鱼争食。想起以前华笙站在桥上喂鱼,一身白衣,广袖临风。忽然蹲下身来,双手掩面哭出声来。   从桥的另外一端,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贺九卿愣了一下,抬起脸来,仅仅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中间就隔着一段很短的距离,贺九卿有一点不敢确定,伸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猛的就冲了过去,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到华笙怀里,两腿夹着他的腰,两臂勾着他的脖颈,痛哭流涕道:“师尊,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辜负师尊的,都是我不好,师尊,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他嗷嗷叫了一阵,眼泪很快就将华笙的肩膀哭湿了一片,华笙伸手将人揽住,低哑着声道:“混账东西,居然沉睡了这么久。你若再不醒,本座就把你丢了。”   “师尊!!!”   贺九卿不肯放手,使劲往华笙怀里拱,他如今把什么事情都想起来了,越发珍惜同华笙的感情,也更加肆无忌惮地表示爱意,“师尊,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占了我生命的全部啊!从今往后,我哪里也不去了,一生一世……不,永生永世,我都要待在师尊的身边!师尊不要丢下我!”   华笙耳垂通红,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问:“可本座年纪很大了,足够当你父亲。”   贺九卿两手捧着他的脸,使劲亲了一大口,摇头道:“不大啊,师尊看起来特别年轻!你比师二哥哥生得还俊!”   华笙又道:“本座脾气不好,以前总打骂你,你也不记恨了?”   贺九卿摇头:“打是亲,骂是爱,我不记仇!”   华笙几乎要笑出声来,可仍旧问他:“本座不会哄人,不会心疼人。不解风情,做饭也很难吃,还背着你养了长思,你也不生气了?”   “师尊,你别说这种话了,以前种种,皆是我愧对师尊,辜负了师尊,我以后绝对不会了!”   贺九卿想了想,又补充道:“长思永远是儿子!”   华笙道:“是啊,他永远是儿子。可有些小朋友不懂事,连儿子的醋都吃。还曾经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你说,这个小朋友是不是很混账?”   “混账的,特别混账的,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混蛋,人渣,败类,大笨蛋,比猪还要笨!”贺九卿小心翼翼地扯着华笙的衣袖,“我不跟那种小朋友学,我最乖了,最听话了。对不对,师尊?”   华笙笑道:“算是罢,偶尔听话。本座一算时间,你也差不多该醒了。怎么了,居然还哭起来了,小九今年多大了啊?”   贺九卿往华笙脸上蹭了蹭,哼哼唧唧道:“我就是爱哭鬼,离开了师尊,我就是哪里都不行。小九今年才五岁!要师尊抱着回去才行!”   “好,师尊抱。”   华笙答应得非常爽快,将人重新抱了回去,按坐在榻上,这才取过一套新做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替他换上。   贺九卿就像个小孩子那样,任由华笙帮他穿衣服,穿鞋子,还央求着师尊帮他束发。直到华笙把铜镜拿了过来,他这才知道自己现在生得什么模样。   一个字,俊。两个字,很俊,三个字,非常俊。比师风语多了几分明朗,又比之前许念的容貌多了几分机灵,总体看下来,这具身体绝对不会超过十七岁。皮肉干净白皙,眼睛很大,眼角下面还有一颗泪痣。哭起来眼眶红艳,极有风情。   肩宽腰细,双腿修长,套在一身淡青色的衣衫中,腰带系紧,既玉树临风,又俊秀明朗,显得很有姿色。   华笙从旁轻声问:“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贺九卿赶紧转过脸去,又亲了华笙一口,含情脉脉地问道:“这具身体真的好漂亮,到底是从哪里寻到的?”   华笙道:“沐霜送过来的,说着沐家的一门偏房。因为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去了。我原是不同意,可见这具身体很漂亮,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才费了很多精力,将你的元神放了进去。满意吗?”   贺九卿心道:兜来转去,他到底还是沐霜的弟弟。   明面上大力地点头道:“多谢师尊,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若是不喜欢,以后还可以换。”华笙从后面将他抱了起来,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小九,答应师尊,以后无论遇见了什么事,都不可以再欺瞒师尊了。”   “对不起,师尊,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胡作非为了。”   华笙道:“再有下回,你就别回来了。就是回来了,我也不要你了。”   “师尊。”贺九卿又开始痴缠,像小猫似的,一直贴着华笙的面颊蹭,“师尊还说呢,以前对我好凶的!特别凶!动不动就拿书砸我,拍桌子斥责我,还用藤鞭抽我,一脚就踢我肚子上,能把我从屋里踢到外面。无论我怎么求饶都不管用,师尊手劲忒大,心肠还冷。”   华笙诧异道:“我何时那般管教过你?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   贺九卿了然,知道华笙并没有那个时空的记忆,不过忘记了也好,两个人就能从头开始了。于是便道:“我就是浑说的,师尊别生气。”   华笙很认真地问:“你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作伪。我真的……真的曾经那么对待过你么?”   “嗯,大概吧,我也忘记了。师尊揉一揉就好了。”   把华笙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贺九卿想起当初,还觉得浑身打哆嗦。那种被人一耳光抽得滚下楼梯的感觉,真不是人受的。当初他特别希望师尊能把他抱在怀里哄一哄,眼下应该也不算太迟。   “好,师尊给你揉一揉,我们小九受委屈了。”   华笙倒是非常好说话,说揉就揉。不仅揉肚子,还揉腰,很快贺九卿就浑身发烫起来,想让他多揉几下,最好揉重一点。   贺九卿道:“师尊,我睡了多久?你等了我多久?”   华笙回道:“不久,七年而已。”   “七年?!”贺九卿惊了一下,他有想过自己会睡很久,可没想到居然这么久,也就是说,师尊守着他的尸体,一守就是七年之久!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华笙,眼眶红透了,伸手拂了一把师尊的头发,居然发现好多白发。师尊等他等到头发都白了,如今终于等到了。   “师尊年纪大了,可你还小,像个孩子。”华笙微微弯着腰,伸手抚摸着贺九卿的头发,款款温柔地笑道:“我的小九现在生得这么好看,师尊都这么老了,已经配不上你了。”   贺九卿赶紧抱了过去,使劲摇头道:“不老,不老!师尊看起来特别年轻!师尊别这么说,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是我不好,是我毁了师尊一次又一次,呜呜呜,是我不好的,都是我不好。”   “怎么又哭了?”华笙语气很无奈,像是对待小孩子那样,温声哄他,“别哭了,师尊买糖给你吃,好不好?”   “糖?”   “是啊,买糖。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埋怨我,说我不给你买糖吃。还去跟别的女修哭诉。”华笙提起以前的事,还笑了一声,“你啊,那会儿可混账了,对你好的时候,你总不记得。你记得的,全是我对你不好的时候。如若不是你生得可爱,谁要你啊!”   “我以前不懂事,我现在懂了。”贺九卿想了想,红着脸小声问:“师尊,我现在这具身体,是不是个童子啊?我感觉自己挺小的。”   华笙点头:“自然。”   “晚上想跟师尊一起……嗯。”他挠了挠头,有些难为情,“我想把欠师尊的补回来,行吗?”   华笙深深提了口气,一把攥着他的手,低笑道:“那你可有的还了。”   他禁了这么多年的欲,终于可以在喜欢的人身上发泄出来。事过之后,贺九卿就跟没了骨头似的,软趴趴地窝在华笙怀里,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贺九卿有点口渴,想喝点水,可不敢动作太大。一来,童子第一次都比较疼,虽然师尊动作很轻了,但还是疼。二来,他真的不敢动,特别怕师尊误会他方才不够尽兴,再来一轮。   于是用手戳了戳华笙的腰,哼哼唧唧道:“口渴。”   华笙瞥了他一眼,问道:“没尽兴?”   “不不不,我是真的口渴,要喝水,喝水!水,水,是水啊!”贺九卿吓了一大跳,赶紧把话补全了,见华笙真的去给他倒水了,这才捧着杯子咕嘟咕嘟的喝。   华笙道:“小九,当初为什么不肯让师尊陪你,你信不过我,还是……”   “不舍得。”贺九卿抬起脸来,认真道:“我不舍得。我知道被人囚|禁是多么的屈辱和痛苦,所以不舍得师尊也受这种苦。像这种必须要跪下来赎罪的事情,我一个人做就可以了。师尊那么干净,我不希望任何人把你弄脏,包括我自己。”   华笙神色难明,许久才问:“疼么?”   “疼啊!疼死了,真他娘的不是人受的!我恨死落华剑了,可一想到那剑是师尊送的,我又恨不起来!”   贺九卿语气轻松,忽而又笑:“可我只要一想到,师尊会伸手拉我,我就又能挺过来了。师尊,我一直都很渴望光明,曾经一度希望师二哥哥可以带我脱离苦海。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师尊,一直都是师尊,也只有师尊。”   华笙:“师尊一直很信你,但你一直都信不过师尊。小九,你为什么总觉得师尊会杀你?”   贺九卿回道:“因为我蠢。”   话锋一转,立马补了一句:“师尊,我喜欢你。”   “其实我也……”华笙耳垂憋得通红无比,连脖颈都红了,难以启齿,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很久才憋出一句,“我也喜欢你。”   “就只到喜欢啊?”   “爱。”   “有多爱呢?”   华笙脸都红了,很难能从他嘴里听见情爱二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贺九卿却很满足了,一把扑了过去,咬着他通红的耳垂道:“好了,我知道了,师尊肯定早就对我有想法了,就是一直矜持着,不肯承认。幸好我足够不要脸,要不然还追不上师尊!”   华笙否认:“没有!”   “还说没有!我十七的时候,你就上我了,我当时还是个孩子!”贺九卿哼哼:“你就是想要我,还不肯承认。”   华笙又否认:“真的没有!”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忽道:“师尊,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有什么小动作么?”   华笙目光躲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问道:“什么?”   “你只要一撒谎,你就脸红!”贺九卿哈哈大笑,末了,又问:“我一直都很好奇,师尊,你到底看上我哪点了?我明明那么差劲!”   华笙结结巴巴道:“你……你很好。”   贺九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两手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师尊,华笙,我、喜、欢、你。”   华笙大松口气,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点头道:“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我以后每天都说!该你了!”   “……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科目三挂了,我哭得跟哈巴狗似的,所以更晚了。小九和师尊的结局就是这样,没意外的话,还会有番外。么么哒,感谢一路陪伴,爱你们。 另外,求预收啊,下本应该比这本甜多了,因为设定不虐。就是隔壁《皇家养崽指南》 比师尊腹黑禁|欲的叔叔,比小九乖巧懂事的侄儿,是咋样谈恋爱哒~ 呆萌仓鼠受(能吃)x沉静内敛大佬攻(禁欲) 承德十七年,太子因病逝世,太子妃当场撞柱子殉情。留下年幼的皇长孙独守东宫,两眼泪汪汪。 皇帝视其为未来储君,千般偏宠,万般庇护,文武百官皆爱皇长孙。 后来,皇帝骤然驾崩,晋王逼宫造反,皇长孙孤立无援,正欲血洒金銮殿。 谁料…… 皇长孙:四叔QAQ 晋王:不是亲的,我是异姓王爷。 皇长孙:夫君QAQ 晋王:没有。 皇长孙:晚上想去夫君家里次饭饭QAQ 晋王:好罢,今日不造反了。   ☆、跟二哥回家啦(番外)      近日华笙公务缠身, 每日早出晚归,根本顾不得宠幸自己的小徒弟。   小九对此非常不满意,找了个由头吵架,随后就屁颠屁颠地下了华南山, 去人间逛荡去了。   他现如今换了身皮, 连尊号都改为了“乘风君”, 在修真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胡作非为。但还是常常玩一些小把戏,用来博取师尊的目光。   也没敢出去寻欢作乐, 随便找了间戏楼,订了个雅座, 一边嗑瓜子一边听戏文。今日唱的仍旧是《白蛇传》, 简直百听不厌。瓜子嗑得满嘴甜香,正听得兴起,忽听有人唤了声“师二公子”。   贺九卿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顺着声音来源望了过去, 刚好隔着一层围栏, 见师风语往二楼走来, 身后跟着几个漂亮的女修。   “我们仰慕师二公子许久,今日一见公子,果真不同凡响。不知师二公子可否有空, 同我等一处探讨剑法?”众女修亦步亦趋地追了上来,在后面喋喋不休道。   师风语一向好脾气,说不出什么拒绝别人的话, 可也不傻,当即便略抱歉道:“对不住,我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说。”   “师二公子有什么事情?你不如说出来, 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忙?”   “不必了,一点小事而已,不劳烦各位仙子了。”师风语说着,抬腿上了最高一节台阶,迎面就同贺九卿对视一眼。   两人足足七年未见,师风语倒是同从前一般无二,难怪会吸引这么多女修的追逐。反而是贺九卿,早就脱胎换骨了。   “这位不是沐家的一位偏房子弟么?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女修道。   “凤凰沐家的人?我倒是没见过,生得好生俊俏,看起来年纪挺小。他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好似叫沐青,还是叫沐什么,我也忘了。他各方面都不是很出众,也不常出门的。”   师风语自然知晓眼前的少年到底是谁,当即面露喜色,可唇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贺九卿率先打了声招呼,笑着道:“师二哥哥,好久不见,你又俊了!”   每次一见面,他总是这么一句话。师风语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小九,试图想找到从前的身影,可眼前的皮囊完全陌生。但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贺九卿笑嘻嘻道:“几位姐姐生得真美,跟师二哥哥好生般配。你们都是哪个门派的女修?”   几个女修被夸得心花怒放,当即就自报家门,贺九卿听了片刻,笑着点头道:“怪不得,原来是世家出身,怪不得几位如此气质出尘。只可惜我年纪小,门第不高,否则当真想同姐姐们交个朋友。”   他一口一声姐姐,嘴巴甜极了,生得又漂亮,看起来就是个小弟弟,哄得众女面色桃红,含情脉脉。   师风语听不下去,拱手道:“各位,今日在下还有正事缠身,便先走一步了。”   说着,一把攥住贺九卿的手腕,当即拉下了戏楼,身后众女笑道:“师二公子,你慢一点!这位小公子体弱多病,你莫吓着他了!”   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就隐在了人群中,师风语一直把人拉到桥下,才将手松开。   贺九卿笑道:“师二哥哥,很高兴你能一眼就认出我来。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记了。”   师风语抿了抿唇,眼中满是克制,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小九,回来了,怎么不告诉二哥一声?二哥一直很担心你。当年,二哥真的是想要帮你。”   “我知道,二哥从来都没有害过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辜负别人多些。”贺九卿语气很轻松,笑着道:“我现在换了具身体,既不是魔族的人,也不是师家的人,只是华笙的人。从今以后,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了,我挺满意的。”   师风语神色一暗:“小九,我知道是父亲对不起你母亲,可你终究是师家的孩子。即便你现在换了一具身体。我这么说,并非是要你原谅,而是想告诉你,以后在华南待不下去了,可以来千纵山。”   ”我可以理解成是回娘家吗?”   师风语愣了愣:“你愿意承认了?”   贺九卿摇头:“我说过的,我不会认祖归宗的。再者,你兄长也不稀罕承认我。二哥,你如果还想让我跟你回千纵山,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可以跟你回去,哪怕只是转一转,逛一逛,我愿意为了你回去。”   “小九……”   “但这绝对不代表什么,我只是对不住你而已。”贺九卿想起上一个时空,师风语都快死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带他回千纵山。经历了这么多事,有什么看不开的。   师风语面色一喜,点头道:“只要你肯就好,随时恭候。今天……今天行吗?”   贺九卿看着他满脸紧张的样子,哑然失笑道:“当然行啊,但你不用事先通知师忘昔一声么?我怕我还没踏进山门,就要被他赶出来了。”   “不会的!我保证!”   师风语果真将贺九卿带回了千纵山,立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好多弟子纷纷张望着,想看看他们二公子到底带了什么样的人回来。   只不过,师风语没有给他们机会,将人带回来之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寝殿。   贺九卿不是第一回来师风语这里了,也算是轻车熟路。见屋里摆设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屋里干干净净,不知道比他的狗窝干净多少倍。一边啧啧,一边感慨道:“二哥,你这里看起来一点烟火气都没有。除了书就是书,我都怀疑你每晚都是抱着书睡觉的。”   师风语笑了笑:“我习惯了,华笙不也是这样么?”   “以前是,不过现在不是。”   以前华笙的寝殿比师风语的还要过分,干净到一尘不染,只不过现在的格局大不一样。   床上放的是小九的被子枕头,地上铺着小九喜欢的毯子,屋里摆着小九喜欢的家具,墙上挂着小九喜欢的字画,桌面上摆着小九喜欢的吃食,就连衣柜里都塞满了小九的衣服。   贺九卿早就把窝都挪到华笙那里去了。   师风语道:“华笙倒是挺宠你的,以前我还觉得他待你不甚好,现在反而觉得,他是最护你的那一个。为了你,他什么事情都敢做,在这一点上,我输了。”   “他的确待我很好,否则我根本就回不来了。”贺九卿笑了笑,又望了过去,“二哥,以前的事情就过去吧,我也不想总是翻旧账。师二哥哥,一直以来我都想好好谢谢你。可又觉得太过见外,你对我的好,我还不了了,请你见谅。”   师风语满脸苦涩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他远远不如华笙付出的多,因此得不到小九也实属正常。可他还是觉得不甚甘心,小九明明先对他动心,怎么到后面却跟华笙在一起了。   一直以来,师风语都很想亲口问一问贺九卿,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他有没有一点点的心动?可他又不能问,一旦问了,恐怕连这点情分都维持不住了。   贺九卿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回答道:“二哥哥,我承认,我当初对你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可也只到喜欢而已。谁让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二哥哥呢!我即便再混账,再离经叛道,再胡作非为,我也不可能祸害你。”   师风语涩然道:“如若我愿意让你祸害呢?”   “可我不愿意,所以到此为止了。”贺九卿语气轻松,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吃食,他有点饿,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于是转着话风暗示道:“早上因为点小事,我跟华笙吵了一架,主动回去的话,好像不太好。”   师风语立马福至心灵一般地回道:“那你在这里住几日罢,你是不是饿了?也快到饭点了,留下来用饭罢?”   贺九卿心里暗乐,表面上却有点勉强道:“这不太好吧,感觉我像是来要饭的。你兄长若是见着我了,不知道会不会跟我打上一架。我现如今换了这副身体,法力大不如前,我可打不过他了。”   “无妨。他不会的。”   师风语回答得十分肯定,果真下去安排去了。还不忘记让弟子送点心过来,先让贺九卿垫垫肚子。   贺九卿也不同他客气,一面四处转悠,一面啃点心。啃了两块就放下了——不甚好吃,比起华笙手艺,实在差得太远了。   很快就有人过来请,说是去前厅用膳,贺九卿点头,随人去了。才一刚进门,就看见大厅里不仅坐着师风语,还有师忘昔。   他愣了愣,心里有点想走。可转念一想,也没有什么好躲的。只要他们两人同时活着,肯定就还会再见。   “小九,快来。”师风语上前几步将人拉了过来,笑着道:“今日不谈别的事情,权当是家宴。只有我们三个人而已。你不必怕。”   贺九卿暗道:我不是怕人多,只是怕师忘昔而已。   可明面上却万万不会说出来。他瞥了一眼师忘昔,相对无言。   师忘昔道:“回来了。”   贺九卿淡淡“嗯”了一声,随即又道:“我回来了,让你失望了。”   师忘昔的表情有一瞬间好看得紧,既像是欢喜,又参杂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贺九卿以为他会暴怒的掀桌,可却没有。   只是很平静地道:“坐下罢。”   三人落座。贺九卿心里明白,吃了这顿饭,以后三个人便算彻底了却前尘了。平心而论,他不是很想原谅师忘昔,可也没有什么立场恨他。   毕竟,师忘昔的确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对他也绝对不善便是了。   他暗暗安抚自己,只当是全了师风语的一番心意,他不喜欢欠别人的,所以必须要还了。再开口说话时,果然好听了许多:“多有打扰了,还望师掌门海涵。”   师忘昔却道:“你比以前性子温和了许多。”   “自然,人总是会长大的,我也不例外。”贺九卿随意瞟了一眼,见都是一些很精致的菜肴,有点想吃,但他很有礼貌,回道:“我不喜欢翻旧账,以前的事情不想多提。请师掌门见谅。”   多提一句,他就立马想甩袖子走人。如今,他也不想说什么“同样是弟弟,怎么我的待遇那么差”,也不想说“这是你们师家欠我的”,更加不想说“你们对不住我”。不埋怨,不宣泄,也不恼怒。   人生苦短,转瞬即逝。每个人都不过是红尘中的沧海一粟。如果心中有沟壑,这点事不值一提。相反,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开,以后还能看开什么事。   师忘昔深深凝视了贺九卿一眼,近乎是有点不认识他了。可又说不上来什么,曾经那么张扬跳脱的少年,突然变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这种反差太大了。居然让人有一点心疼。   他倒是很希望贺九卿能够像以前一样,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出声斥责,然后再补偿一番。   可是贺九卿没有,甚至连半句埋怨的话都没说,神色淡然,嘴角微微向上翘着,一直在笑。提起往事,也像是谈论一件极其小的事情,语气稀疏平常,不见任何情绪。   小九真的放下了。   三人才说了几句话,门外忽然有弟子通禀,说着蘅曦君来了。贺九卿一听,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蹦下台阶,往前一窜。   华笙单手就将人揽了过来,语气不善道:“出来了,为何不说一声?”   贺九卿笑眯眯道:“在外偶遇师二哥哥,就顺便过来吃顿饭。”   “那你吃好了么?”   “差不多。”   “好,知道了。”华笙抬眼望了过去,语气稀疏平常道:“多谢二位款待,这便告辞。”   说着,拉着人就走。   “慢!”师风语起身拦道:“我们并没有为难小九,只是诚心诚意地邀请他过来做客。”   华笙攥着贺九卿的手不松,闻言便“嗯”了一声。   师风语又道:“他以后还可以继续来,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   华笙又“嗯”了一声。   师风语有点恼了,直言道:“我不是问你,我是在问他。你让他也说句话!”   华笙顿足,瞥了贺九卿一眼,示意他开口。   贺九卿笑道:“师二哥哥,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啊!他已经替我回答了,我没什么可说的。多谢款待,今天我很开心,再会罢!”   他回攥着华笙的手,昂着脸道:“师尊,我们走罢?”   “好。”   直到两个人走远了,师风语还有点回不过来神,总觉得心里还是堵得慌。回眼望了一眼贺九卿坐过的位置,饭菜一口也没动,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华笙带走了。   终究是人走茶凉。   师忘昔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风语,算了罢。”   师风语暗暗咀嚼着这几个字眼,总觉得怪怪的,他有点茫然地问:“你呢?”   “我?”师忘昔愣了愣。   “落华剑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师忘昔神色难明。当年秘境围剿后,每个人都身受重伤,寸步难行。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把贺九卿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   彼时,贺九卿气息奄奄,快不行了。可华笙还没有到。师忘昔灵力枯竭的厉害,可还是替他输送了灵力。随后将人藏在树洞里,这才拿了落华剑离开。   如果不是后来众人合力诛杀楚卫,也许落华剑能藏在师忘昔手里一辈子。但这些事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贺九卿同华笙御剑回去,才走到半路,就捧着肚子嗷嗷叫,说自己方才没吃饱。华笙便带他寻了个酒楼,订了雅间吃饭去了。   “师尊,我现在是不是特别懂事?”贺九卿慢条斯理地吃饭,趁着空档问他。   华笙给的评价特别中肯:“还可。”   “什么叫还可啊,要是换了以前,我早跟师忘昔打起来了,今天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你都不知道,我大腿根都快掐青了,就怕自己忍不住骂起来!”   华笙瞥他一眼:“你骂便是。”   贺九卿哼哼:“算了罢,没意思。回头打起来了,脸面上不好看。”   他吃了两口就不动了,两腿在桌子下面暗戳戳地去勾华笙的腿。   华笙镇定无比,低头喝茶,淡淡道:“坐好,把腿放好。”   “我放得挺好。”贺九卿得寸进尺,整个人歪了过去,笑嘻嘻道:“师尊今日不忙了吗?怎么有空出来寻我?”   华笙道:“忙。但是有个小朋友特别不乖,背着大人偷偷溜出去玩,一句话都不留。满山的弟子都找疯了。”   贺九卿道:“这个小朋友这么不听话啊,就应该狠狠惩治一番,让他再也没有力气跑了,那才最好!”   闻言,华笙喉结微微滚动,满脸皆是克制:“你确定么?”   “……”贺九卿:“额……”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再回答的错觉。于是单手支着额头,深思熟虑了良久,这才重重地点头。   华笙未言,将茶杯端放在面前。随后站起身来,挥袖将门窗关好,这才慢条斯理地解腰带。   气氛有一点诡异,贺九卿两手往后一支,身子半靠后,微微昂着脸望着他瞧,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有情调的话,那才好。于是舔|了|舔|唇,笑着道:“师尊,你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有点把持不是住了。这里可是在外面,万一有谁误闯进来,那怎么办啊!”   “不会有别人。”华笙将腰带抽了下来,单膝压在地上,左手一勾贺九卿的后颈,倾过去吻住,右手也不闲着,一拉一拽,就将他的发带扯了下来。   贺九卿哼哼两声,身子立马就软了,勉强挂在华笙身上,才不至于当场躺下。只是用双腿往华笙腰上一夹,摸索着脱他衣服。   “师尊,你今日对我有些热情主动。”   华笙不理他,将人一推,直接压了下去,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死了,简直太喜欢了!”贺九卿暗暗在心里狂叫,表面还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用手勾着头发,哼哼唧唧道:“师尊,有个小朋友过来找我抗议,说你总是不讲道理。晚上回来太晚了,都不亲亲抱抱,倒头就睡。他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别的小奶猫了。”   华笙眉梢微微一扬,拇指指腹擦着他的唇角,淡淡笑道:“小奶猫没有,小野猫倒是有一个,还是送上门的。回头你跟那个小朋友说,晚上让他别等了。今晚不回去。”   贺九卿来劲儿了,又接着道:“我就知道师尊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   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攥着华笙的手不让他动。一根根手指的乱摸,十分纳闷道:“师尊,你这个手是怎么长的?骨节分明,还这么修长,怪不得了。”   “什么?”   “没什么。”   将人从衣衫里剥了出来,两人迅速又贴在一起,面对面抱在一起,华笙手劲忒大,一把掐住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华笙问他:“怎么想起来去千纵山的,你不是很讨厌那个地方么?”   “也说不上来讨厌罢!”贺九卿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语气慵懒,“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我希望三界太平,海晏河清。那样的话,我的师尊就不用肩负重任了。早也是我,晚也是我,你进一步是我,退一步还是我。”   华笙忍不住低笑:“总是你。”   “你要不要问问我,跟师风语独处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不问。”   “问一问嘛,我很好问的,你问了,我就说咯!”   “没什么可问的。”   贺九卿哈哈大笑:“其实我还是希望你问问我,这样的话,我就又有机会逗你了!”   华笙也笑,眼里的温柔浓烈的几乎要涌了出来。他曾经在黑暗中,捡回来一颗星星。   ☆、我等风月也等你(番外)      至小九死后, 整个天下都太平了。魔族退居魔界,再也不敢侵犯仙门的边土,其他几大家族也纷纷偃旗息鼓,修真界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祥和宁静。   华笙心里却一点都不痛快。现如今的海宴山清是用小九的生命才换回来的。   可不知为何,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 一夜间就失忆了一般, 再也无人提及“贺九卿”这三个字。也许对他们而言,曾经要打要杀的邪魔歪道, 最后居然大发善心,救了他们一命。听起来特别的不光彩, 让人觉得脸面无光, 甚至有点难以启齿。所以没有任何人想要再提起这个人。   一年,两年,三年……小九始终都没醒来。一直沉睡着, 怎么叫都叫不醒。如若七星招魂灯仍在, 华笙一定会不顾一切, 再次点燃。   但那灯早就被小九亲手摔碎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再续前缘, 就已经碎成了一池镜花水月。   临近傍晚,长思过来找他有事,一直在殿门前踌躇不决。   华笙便唤他进来, 温声细语地询问他怎么了。   长思先是拱手见礼,随后才捏着衣角,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才出声询问道:“蘅曦君,当年想要杀我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大师兄啊?”   华笙提笔的手顿了一下,淡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所以才来问问的。”长思把挂在脖颈上的小玉坠子取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捧了过去,满脸认真道:“蘅曦君,这个东西应该是大师兄的罢?现在弟子想把这个还给他。”   华笙望着这枚玉坠子出了神,须臾才捏着眉心道:“既然送你了,便是你的东西了。不想要的话,就拿去丢掉。不必问本座。出去罢。”   长思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红着脸赶紧摇头解释道:“不是的,蘅曦君,不是这样的。弟子只是觉得,大师兄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当年……当年他为了这个,居然还流泪了。弟子从未见过大师兄那般的人,下一刻还凶神恶煞,下一刻就泪流满面。弟子就想,他肯定很想要这个,就是不明说。”   闻言,华笙神色难明,小九的确是这样的人,只要是他的东西,即便他不想要了,也不肯让给别人。自私自利,还很爱记仇,并不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这么让人牵肠挂肚。索性伸手将玉坠接了过来,手指一拢,咯得手心生疼。   他无法言喻这种感受,就仿佛是被人在胸口剜了个大洞,不停地搅弄翻滚,日日复夜夜,月月复年年,永无止境一般。摆手让长思退下,华笙呆坐了一会儿。   大殿里静悄悄的,直至傍晚他才起身,只觉得望曦峰□□静了,没有半分活气。   华笙记得小九以前最喜欢在人间的街道上闲逛,看到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必须要买。如果不给他买,他肯定就要赌气。一赌气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华笙独自穿梭其中,同熙熙攘攘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穿着一身白衣,广袖临风,就连靴子都雪白到一尘不染。   过路的百姓都纷纷给他让开条道,生怕碰到他一星半点。华笙只当不知,又往前走了一阵,听见有叫卖冰糖葫芦的,脚下一顿,有片刻的恍惚。   他买了一串,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似乎在考究小九到底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人间的东西。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地咬了一口,很甜,又带着一点酸。绝对不难吃,但自己并不喜欢。   还记得以前,小九每次看见了,一定要买。往往都是一口一颗,吃得腮帮子满满地,嘴唇沾着糖浆,又红又艳,一路又蹦又跳,欢脱得没边。   有时候还会垫起脚尖,满脸期盼地将糖葫芦递过来,央求着请他也尝一尝。   华笙每次都会很嫌弃地将他的手推开,另外再斥责一句:“放肆。”   可现如今,一直走在他右手边的明朗少年,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寻不到他的任何踪迹了。就连他的元神也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拼都拼不起来。   不知道这样的小九还能不能再度回来。也不知道等他回来后,还记不记得前尘往事。   也许,小九自己都不想回来了。临死前的那几句话,也当不得真。   华笙怅然若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戏楼,台下人满为患,每唱到精彩的部分,总是能引得满堂喝彩。他站在边角听了片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又实在说不上来。右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指尖温凉,什么也没抓住。   所有欢声笑语都是别人的,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很想亲口问一问小九,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师命的。又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师尊一定不会放弃他的。   偶尔,华笙还会思索,小九到底喜欢他哪里了。他比小九大了一轮,脾气不好,也不会疼人。对待小九,没什么耐心。   小九总是如此,别人对他一分好,他都能想成十分。仗着华笙对他微不足道的一点偏宠,居然什么事情都敢做。   从前那么跳脱爱笑的小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即便是笑着,眼底也满满的哀伤。临死前满脸鲜血,浑身都抖个不停。明明怕得脸色煞白,就差找地缝缩进去了,可到头来,他还是站了出来。   华笙眼真真地看着他的身体被落华剑穿透,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小九说,要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要给师尊一个交代。   华笙苦不堪言,抱着小九逐渐碎掉的元神,在众目睽睽之下,泪流满面。天底下的人从来都没有好好珍惜过小九,就连自己也没有好好待他。   如果早知事情会变成那样,他当初应该对小九语气温柔一点,态度好一点,再对他多一点耐心。也许小九就不会选择独自赴死了。   小九到底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多么的绝望,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肉身不要了,爱恨放下了,连自己的元神都要弄碎掉,不给活着的人留半分的念想。   华笙无从考究,更加不敢深想,本以为自己心如铁石,刀枪不入,到头来还是人非草木,谁能无心。   终究是辜负了,也错过了。他渡不了小九,也渡不了自己。勘不破世间情爱,看不透爱恨情仇,不辨是非,不分善恶,相互辜负,再无交集。   一直到天色黑透,华笙才准备御剑回山。远远就见一条阡陌小道上,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大的孩子,背着一个小竹筐,里面还放了草药以及一把镰刀。   似乎是天黑了,有点迷路,于是上前问路。开口第一句就是:“仙君,请问纵淮镇怎么走?”   华笙愣了一下,给他指了个方向。想了想,又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么,居然离我这般近。”   这小孩子睁大了眼睛:“你生得如此好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坏人啊!”   华笙默然,想起小九小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心里的一块地方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入夜之后,山路难行,又有邪祟出没,他担心这孩子的安危,遂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替他肃清所有想要接近他的脏东西。一直跟进了一间特别破旧的茅草屋前,这才顿足。   小孩子揉了揉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娘去世得早,就我跟我爹相依为命。我爹身体不好,家里又穷,要不是房子太破,我就请仙君进去坐会儿了,真的。”   华笙语气很淡:“你生活得是不是很苦?”   小孩子摇头道:“不苦啊,我不觉得苦啊,我还有爹呢,只要他还陪着我,一点都不苦的。”   一面念叨,他一面放下竹筐忙前忙后,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小孩子。   华笙猛然想起小九,想起他年纪小小的,父母双亡,一个人孤苦伶仃,吃不饱,穿不暖。总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他小时候经常跑来爬床,一开始华笙以为他是顽劣,很严肃地教训过他几次。   甚至还因为别的一些小事情,罚他去跪小黑屋。如果小九敢偷偷跑出来,就绑了手脚丢回去。也是后来华笙才知道,小九很怕黑,晚上睡觉必须要点灯,一个人的话,他睡不着,夜里总是战战兢兢的。   这么怕黑的人,居然还被囚|禁在黑暗里三年。   至于为什么会怕黑,小九从来都不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也不敢说,难以启齿,无法言说。可华笙还是猜出了个大概,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个小孩子趴在黑漆漆的坟堆里放声大哭,喊遍了所有可能救他的人,嗓子都喊哑了,始终都没有人接他回家。   他一个人怕得要死,可还是打起精神来,挣扎着让自己活下来。这样的小九,善良不起来,可又坏得不彻底。他心里有光,可全身都是黑的。无人渡他,也自渡不了,渐渐的,连点希望都没有了。   明明都是师陌寒的儿子,师风语从小到大风光无限,可小九却要在刀尖上舔血。何其不公。   不知人苦,不可劝善。华笙以前在书里学过很多东西,从小被师长们耳提面命,懂得很多同龄人不会的事情。长大后肩负重任,更容不得他出错。   可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当一位师尊,怎么当别人的道侣,怎么对喜欢的人好。   更加没有人告诉他,若是善恶对立,正邪相混,怎么才能各不辜负,两相成全。   华笙十指收拢,紧攥成拳,喉咙艰涩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情始,不知情终。   他给这孩子留了救命的丹药,以及一些银子,这才御剑回了望曦峰。满峰灯火通明,可却一片死寂。   早些时候,因为长思的缘故,小九生了好大的气,闹了很久的脾气,华笙都没有搭理他。后来小九去了,长思便住不得望曦峰了。   他缓步踏上断桥,手扶着雕栏望着满池红莲,心无沟壑,眼无风月。   想起从前小九站在桥上,微微弯着腰,两手搭在雕栏上,抠着馒头喂鱼。一面笑,一面唤:“师尊,快来啊!”   如果华笙不理他,他就会一直喊,一直喊。   华笙背着光立着,黑暗中渐渐熬红了眼睛。他怅然若失,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许久之后,才想起来去竹林里沐浴,稍作冷静。   一路踏着微湿的兰草走进林深处,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腿坐下,一挥衣袖,一架古琴就幻化而出。信手拨了几下,发出“铮铮”的清响,这琴似乎受了一夜风霜的缘故,渐渐连弦音也变得低沉涩然。   华笙弹了几声,忽然一拍琴身,再也弹不下去了。两行热泪从眼眶中爬了出来,顺着下巴落在弦上,音调既轻又短。明明从前也是一个人生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身边立着个人。   小九就是属小狗的,华笙走哪儿,他跟到哪儿,甩都甩不开。初时只觉得他厌烦,后来方知有人陪着的好处。   他太孤独了。   直至深夜,华笙才从外面回来,转到屏风后面换了身衣裳,这才翻身上榻。一个人静静躺着,身边还留着好大一片地方。   近些时日,夜里总是睡不踏实,总觉得需要抱点什么在怀里。可又没什么可以抱着的。两手空空如也,怀里也是,心里也是。   不久之后,沐霜上了华南山,献上了一具少年的身体。据说是沐家的一门偏房子弟。人生得极好,年纪也不大,就是体弱多病,早早就去了。   这番言论,旁人信,华笙却是不信,但也不会点破,姑且先收下来。沐霜临走前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可又不知道从何讲起,犹豫了许久,才道:“蘅曦君,事到如今,我们每一个都无法独善其身。对于当年的事,我没什么可说的。如今只想问你一句,到底想把凤凰沐家怎样?”   华笙语气很淡:“许念既同你父亲成亲,进了你们家的大门,受你家的香火,有何不对?”   沐霜恼了,直言道:“可小九是师家的孩子,又不是沐家的。蘅曦君执意如此,是要修真界一起看沐家的笑话么?”   “你此次过来,难道不是赞同本座的做法么?”   沐霜无言,只得低声下气道:“蘅曦君,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沐家罢。这具身体算是我们沐家同华南讲合,以后再不会为难小九了。”   华笙:“你也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待沐霜走后,华笙想了很多办法,终于将小九的元神放了进去,因为怕他的元神散开了,遂一直用阵法封印住。白日,就将人放在冰棺里睡着。到了晚上再将人抱出来透透气。   他现在比以前有耐心多了,每次都会给小九清洗身体,再将人放在梳妆台前,替他束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活人跟一具尸体在一起生活,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华南山上的枫林被一夜寒霜逼红,时至深秋,天气有些冷了,华笙早起时,还不忘记给小九添件衣裳,捧着他冰冷的,毫无一丝血色的脸,端详了许久。才贴着额头亲了一下。   随后才支了一张矮桌放在廊下,自己面前是很高两摞公文,而小九面前全是他爱吃的东西。   华笙怕他坐着不舒服,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提袖就在宣纸上落下几笔。有时候看到不顺心的地方,停笔捏着眉心,预备着处置人。微风一吹,长发飞扬起来,不知何时又添了一根白发。   “……小九,你也该醒了。”   “小九,再不醒的话,师尊就不要你了。”   “小九,今年下了好大的雪。”   “小九,上元节想不想去人间放烟火?”   ……   “小九,师尊快坚持不住了。”   寒灯孤影夜微凉,我等风月也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推基友预收文:《双修选我我超甜》作者:厌姝 (搜作者名【厌姝】可见~)】 【小妖精受 x 和尚/魔王切片攻,入股不亏!!!】 容修穿了。 他穿进了一本古早的狗血虐文里,成了里面那个被两个男人从头虐到尾的主角小妖精受。 小妖精容貌绝美,就是运气不太好,不识情爱时招惹了性情暴戾偏执的魔尊,或许是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想法,被他生生挖心而亡。捡回了一条命以后,他爱上了以杀证道的杀生佛,却没想到落得了同样的下场。 看完了剧情梗概的容修:…… 系统:只要不让魔尊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有道理。 当天,容修找到魔尊。 容修:我不可能喜欢你,死心吧。 魔尊:既然这颗心不喜欢,我便给你换一颗。 容修:? 后来。 系统:只要让杀生佛破戒爱上你,你就可以不死。 容修:?我先挖了那个秃驴的心。 当晚,容修趁和尚受了伤昏迷摸进他的房间。 刚解开他的僧服打算将他的心挖出来, 和尚醒了。 为了保住狗命, 容修哆哆嗦嗦的咧开嘴角:双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