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歪师弟后他人设崩了[重生]》作者:相思不苦   文案:   重生后,季星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前世早夭又孤苦无依的师弟捡回来,想要护着对方安然成长。   师弟自出生起便营养不良,原型更是堪堪只能缠着他的手腕绕一圈。季星眠每天都担心师弟长大后受欺负,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师弟似乎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他上一世自立自强,高岭之花一般的师弟,这一世却……粘人,撒娇,风一吹就要咳个惊天动地,再可怜巴巴地缠着他试图蒙混过关。   季星眠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师弟怎么到他手里就被养歪了,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师弟也是重生的……   季星眠:“……告辞。”   *   若干年后,营养不良的小黑龙终于长成风凛凛的大黑龙,日常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缠在他身上,委屈巴巴地问他,“师兄,我是不是太小了,要不要再变大一点?”   季星眠追悔莫及,恨不得以头抢地,“……别,别,够了!”   双重生师兄弟年下   伪病弱美人腹黑病娇攻X对外狠戾漠然对内纵容受   雷萌自选:   1.美攻美受。   2.双向治愈互宠,细水长流甜文。   内容标签:强强年下仙侠修真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星眠、封无昼┃配角:预收求收藏~《万人迷炮灰团宠日常[穿书]》┃其它:   一句话简介:年下,双重生。   立意:长路漫漫,与你同行。 第1章   极北边境,人迹罕至,寻常时节数月都见不到一个外乡人的小镇里,近日里却多了许多外来修者。   民众紧张了几日,发现外来者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城外,也就渐渐放松下来。倒是原本生意萧条的客栈逐渐有了人气,老板娘日日喜笑颜开,老板的日子也比往日好过不少。   日暮时分,外来者们裹挟着寒风从城外回来,一辆马车混在其中,随着人流一道停在客栈门口。   驾车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眉眼灵动,背负长剑,周身灵气卓然,赫然也是一名武者。他眸光在旁边的客栈上略一打量,眉头便皱了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客栈伙计极有眼色地迎上来,“客官可是要住店?”   少年坐着未动,神情因居高临下而显得有些倨傲,“可有空着的上房?”   伙计很是尴尬,“咱们这不分上房下方,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少年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少年握紧了手里的缰绳,像是想发火。却又不知想到什么而忍了下来,“罢了,两间客房。”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要干净一点的。”   伙计赔笑,“一定,一定。”   伙计进屋交代完,出来后见少年像是要去扶车面的人出来,刚想跟着上去搭把手,却被少年用身子隔开了。   “这里不用你。”少年硬邦邦地丢下一句,看着人退远,这才轻扣车沿,低声道:“公子,已经安排好了。”   片刻沉默过后,车厢里传出几声压抑后的低咳,而后车帘撩起,伸出一只素白干净的手。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搀了出来。   那是一位面容清隽的年轻公子,他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神情恹冷,面色苍白如纸。修者不畏寒暑,他却像普通人一般穿着厚厚的冬衣,外面还裹了一层大氅。半截下巴藏在雪白的毛领中,愈发显得风姿羸弱,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伙计原本因少年态度强硬而生出的不快消散大半,就连大堂里坐着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武者瞧见他进来,都下意识放低了谈论的音量。   除了客栈原本的伙计和老板,这里几乎没一个普通人。从他们的眼界看去,自然能看出那名随侍的少年也是个修者,修为还不弱。按照常理,那名年轻公子应当也是个修者,但他周身却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乍一看过去,简直就像个普通人。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解释,一是公子是什么世家贵族,他确实没有修为,少年是家族里派来保护他的。二是那公子修为太高,并且远高于他们,才无人能看透。   从那年轻公子的年龄来看,怎么也该属于第一种,但却无一人敢放松下来。有人试探着放出灵力,想从他身上试试深浅,才刚探了个头,那公子便似有所觉,轻飘飘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的眸色很黑,沉若深渊,像是被雪洗过,令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被注视着的那人莫名生出一股心惊肉跳之感,下意识想别开视线,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像是被施了什么咒术,无法动弹不说,连转动眼珠都成了奢望。   四周由喧闹转为静谧,他置身于冰湖之上,脚下是层层碎裂的冰面。仿佛无形中生出了一双手,拉着他不断下陷,冰冷的潭水浸没了他的身体,沿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   “砰”   “师兄!”   在旁人的视线里,那年轻公子只是和坐在墙边的黑衣刀客对视了一眼,那黑衣刀客便像受了内伤一般突然口吐鲜血,伏桌不起。   那人同桌的人面上惊怒交加,当即拍桌站了起来,朝那年轻公子怒目而视,“你对我们师兄做了什么?”   “哼。”少年随侍冷哼一声,“他自己自不量力,我们公子只是小施惩戒罢了,你们也好意思来问?”   “你……”   “你什么?想打架?”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伙计们很有自觉地缩回柜台,老板娘躲避之余不忘把桌上的算盘扒下来,时刻准备着算账。   大堂中,少年不甘示弱,拿着剑就要上前,被旁边的人按住了。而另一边,那位伏桌不起的黑衣刀客也撑着桌面坐起来,阻止了身边的其他人。   “多谢公子手下留情。”黑衣刀客强撑着拱手,“在下刘容,这几位是我的师弟,方才多有得罪,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年轻公子淡淡扫了他一眼,“鄙姓季。”   “季公子。”刘容从善如流改口,“季公子从皇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想必也是为了城外的地宫吧。吾等不才,师门恰好便在百里外,算是最先一批到达这里的。公子若有意,吾等愿与公子合作。”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都显出几分异样,一是为刘容口中城外的地宫,二是为这年轻公子出身皇城。   数日前,这边陲小镇外的一处山谷突发地动,震出了一座地宫。地宫外的阵法因年久失修而产生裂痕,这才重现天日。   这消息没过多久便传了开,引了无数修者前来,但先前来的大都是些散修和小门小派的人物,这还是第一个出身于皇城的。   连皇城的人都插进来一脚,想必那地宫的价值更甚于他们所想。部分机灵的,已经悄声从门边摸了出去,想是去与什么人传讯了。   倒是那位年轻公子,被叫破身份也无半点异色,只轻飘飘应了句可,便带着少年随侍上楼去了。   大堂里转眼便空了大半,有的是去城外连夜钻研,有的则是去通风报信。老板娘难掩失望地从柜台后钻出来,依依不舍地把算盘重新放回柜台。   二楼。   羲和将跟上来的伙计打发走,关上门,抖出条毯子将座椅盖住,确定无一点错漏,这才请人坐下,“公子,那姓刘的是不是故意的?”   客栈烧了地龙,季星眠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来,淡淡“嗯”了一声,“他身上有魔息。”   “魔息?”羲和一惊,“是西越国的人?难道边境又出了什么事情?”   西越多魔修,北望多道修,原本双方偶尔还会互通有无,但自十七年前后,两国便成了对立状态。   “不一定。”季星眠道:“那魔息很淡,应当是近日才沾上的,或许在是那地宫里带出来的也说不定,而且……”   季星眠握拳掩在唇边咳了两声,面上隐有倦色,“我们是从飞雪峰来的,他却说我们来自皇城,应当是认出了你的剑。这款式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了,想来他对皇城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羲和这才放松下来,忙又去里间铺床。他储物空间里带的东西不少,被褥茶具一应俱全,不像出行,倒像是搬家。   直到将整个里间都收拾得焕然一新,羲和才出来请人进去,“公子,房间收拾好了,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季星眠道:“望舒还没回来,等他……”   “等他回来了,我第一时间把您叫醒。”羲和抢答,半真半假地哭诉道:“您病刚好,这地方天寒地冻的,您若是在这里复发了,我们还得守着火炉子给您熬药,您就当心疼心疼我们吧。”   季星眠不再说话了,羲和趁机把人送进去,伺候地人躺下闭上眼睛,这才关上灯,将墙壁上挂着的夜明珠扣上罩子,悄声从里间出来。   虽说季星眠病已经算好了,但毕竟北地太冷。羲和离开房间后,又朝楼下走去,准备借个厨房给季星眠熬药。   这一下楼,恰好遇见有人从外进来,羲和定睛一看,连忙压低声音叫道:“望舒。”   望舒闻声看过来,眉头一皱,“怎么就你自己,公子呢?”   “公子睡了,在房间里容易有动静,我来借厨房熬药。”羲和问,“你去过地宫了,那边怎么样?”   “地宫外层有法阵,暂时还进不去。”望舒道:“我看他们一时半会儿破不开那阵法,就先回来了。”   “哦,公子刚睡下,你先别上去了。”羲和道:“我跟公子说等你回来再叫醒他,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望舒短暂犹豫片刻,点头答应。   两人一起去往后厨,掏钱借到了一个单独的小厨房。   羲和从随身空间里把药材倒出来,越整理火气越大,忍不住抱怨道:“你说国师到底是怎么想的,公子病才刚好,他就把人打发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那什么破地宫,有什么好查的。”   半月前,季星眠突发高热,昏迷不醒。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才将将恢复了一点神智。谁知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拖着病体去找国师,也不知他在房间里对国师说了什么,惹得国师大怒,当即罚人跪去后山冰洞面壁思过。   这一跪又是整整七天,季星眠本就高烧未退,第八日直接昏了过去。国师这才把人放出来,治好之后,就又把人打发到了这边境。   表面上是让他调查地宫,实际上就是让他来吃点苦头,好醒醒脑子。   “慎言。”望舒低声呵斥道:“这不是我们能说道的事情。”   羲和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人有亲疏远近,羲和自幼跟在季星眠身边,自然跟对方更加亲近,心底也不自觉地偏向他。   望舒心底虽然也偏,但多少要比羲和客观一点,他想起先前在飞雪峰时不经意偷听到的侍从们私下里的流言,愈发沉默。   如果季星眠那日当真是在国师面前下跪自请被逐出师门的话,国师会如此盛怒,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第2章   羲和掐准了时辰端着药碗和望舒一起上楼,夜很静,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客栈里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啪”   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羲和很快意识到那声响是从季星眠的房间传来的,当即快步跨过最后几个台阶,推门冲进去。   “公子!”   季星眠似乎是刚醒,长发未束,只简单披了件外袍。脚边是碎开的杯盏,溅出的茶水还在冒着朦胧的白雾。   “刚醒没注意。”季星眠歉意道:“水有些烫。”   他说着俯身去捡,却又被碎瓷片在左手划了一道豁长的口子,血眨眼间便冒了出来,融进水里。   “您别动了,我来收拾!”羲和忙不迭进屋,把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扶着季星眠坐到另一边,不忘吩咐刚上来的望舒,“你帮公子上药,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望舒应声,反手掩上门,从怀里取出药瓶搁在一边。他取了清水将伤口冲净,正准备上药,动作却忽得一顿。   这伤口的形状,怎么这么像……   望舒下意识回头,目光在那堆碎瓷片里搜寻,试图找出和季星眠手上伤口匹配的那一块。可羲和扫得太急太快,他扫视了两个来回也没找到合适的,倒是季星眠等了太久开始叫他,“望舒?”   季星眠问,“发什么呆?”   “没事。”望舒回神过来,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帮季星眠的伤口包扎。   应当是他多心了,哪有人没事拿剑往自己手上划的。   汤药在羲和最后上楼的几步台阶里洒了小半,但影响不大,季星眠没许他重新熬,将就着喝了。   他近日里喝的药比水都多,也不用羲和二人劝,自己就端起来一饮而尽了。喝完更不用蜜饯或是蜂蜜水什么的,一杯清水足矣。   喝完药,季星眠问了问望舒城外地宫的情况,听完问他,“你回来的路上,可见有人再往那边去?”   望舒道:“有的,但他们有的是去地宫,有的出城后去的却是其他方向,不知是去做什么。”   羲和道:“他们定是去通风报信了。”   望舒:“通风报信?”   “先前在客栈里的时候,有个人出暗招被公子教训了一顿,他问公子是不是皇都来的,还说愿意跟公子合作。”   羲和简单把先前大堂里发生的事情跟望舒说道一遍,末了道:“你说的那些人估计是看这地宫价值比他们想象的高,出去给师门或者背后靠山传讯去了。”   “要我说这刘容真是傻。”羲和说完还撇了撇嘴,评价道:“他这般做,不是给自己徒增竞争对手吗?”   望舒却没像他那样想,眉头紧锁,“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羲和不以为然,“你想多了吧,总不能是他故意……”   季星眠道:“他就是故意的。”   二人吃惊地看向他,羲和挠了挠头,不解道:“那他图什么呀?”   季星眠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后问望舒,“你回来这一路可有被什么人注意到?”   望舒想了想,摇头道:“应当没有。”   “那便好。”季星眠道:“明日你换身装束,与我们分开出发,不要让他人认出来。”   这是要分开行动的意思了,望舒点头应是。   “公子。”羲和忍不住问,“那姓刘的?”   “暂且不必管他。”季星眠摇了摇头,“且看他明天会不会再来找我们吧。”   交代完这些,夜也已经深了。季星眠以二人养精蓄锐为由婉拒了他们在外间守夜的请求,将二人一并打发到了隔壁房间。   二人走后,季星眠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左手,解开了上面包扎好的系口。绷带下,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然结痂愈合了大半,若是羲和二人瞧见这一幕,定然吃惊不已。   哪有人伤口会愈合得这样快?   季星眠低头注视着那伤口,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忽然握拳收紧手指,刚刚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撕裂,尖锐的痛感从掌心沿着经络火一般烧开,他却像是觉不出痛一般,一直到那伤口被揉搓成刚划破的样子,他才重新松开手。   昏暗的房间里静谧非常,只有季星眠自己比先前略急促了些的呼吸,他平复片刻,低头,慢慢将散开的绷带重新缠好。   他并非感觉不到痛,只是现在他需要这痛来确认,他并不是在做梦。   *   卯时,大堂里便坐满了大半,他们表面上看起来相谈甚欢,屁股下却都像是扎了钉子,目光时不时晃过楼梯的拐角,像是在等什么人。   众人从卯时坐到巳时,眼看着就要往午时去了,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呸道:“什么世家公子,爷看就是个草包,你们爱等自己等吧,老子不伺候了。”   说罢,这人便提着刀大刀阔斧地走了,大堂里剩下的人犹豫半晌,也跟着走了不少。不过一会儿,原本坐满的大堂便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坐着的人。   靠近墙边的座位,有人低声问旁边的人,“刘师兄,不然我们也走吧?”   这人正是昨日跟季星眠起过冲突的刘容,他闻言摇了摇头,“不急,我们再等等。”   问话的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又坐了足足一刻钟,眼看着刘容也要沉不住气了,二楼才终于有了动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季星眠在羲和的陪同下从屋里出来。   他今日换了天青色锦袍,披着同色的大氅,长发收拢进玉冠,愈发衬得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只是怀里抱着的手炉削减了几□□上与生俱来的清冷,使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凡俗间的红尘烟火。   众人不自觉看呆片刻,直到人走到门口,才恍然回神。刘容低咳一声,带着几位回过神来的师弟们迎上去,微笑道:“季公子也是要去地宫?”   季星眠没有说话,反倒是羲和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们公子去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交代了?”   “这不是赶巧了。”刘容有些尴尬,“我小师弟也刚吃完饭,季公子要去地宫的话,咱们也顺路,正好可以一起去。”   周围一些没赶上套近乎的,也忙声附和,这个吃坏了肚子没赶上,那个睡过了头刚醒,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羲和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目光看向身边的季星眠。季星眠倒没什么所谓,只留了句随便,便收回目光走出门去。   众人连忙抬脚,乌泱泱跟在他身后。   于是这数年见不到人的边陲小镇便出现了一项奇景,一个宛若谪仙的青衫公子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一位佩剑的少年随侍,再往后,便是一排又一排拿刀弄枪的修者。   最前面的公子和少年如闲庭散步,后面那些人却活像是吃坏了肚子,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绿。   无他,只怪季星眠走得实在是太慢了。偏偏他仪态上佳,又时不时低咳一声,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众人便是想催上一句,也被堵得哑口无言了。   而且……还是他们自己要跟着人家的。   等到他们走出城门,已经是午时。   季星眠像是这才注意到时间,抬头看了眼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不早了。”   众人:“……”你也知道啊。   也许是众人脸上的怨念实在太过明显,季星眠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稍纵即逝。   很难形容那一笑究竟是什么样的,如冰雪初融,又像夏日里清凉的风。只一瞬,便足够让人回味终生。   众人回过神来时,恰好听到季星眠吩咐旁边的羲和,“我们快一点吧。”   羲和高兴应是,“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众人精神一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御剑而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在天际,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   众人:“!!!”你玩我们呐!   *   地宫外,羲和御剑落地,捧腹大笑道:“公子,太好笑了,你看没看到那个刘什么的脸,五颜六色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羲和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寒风一吹又干在脸上。季星眠等了他好一会儿,两人才又重新出发。   他们并没有直接落在地宫附近,而是稍远了一些,等到二人到达地宫外时,先前在城门口被他们扔下的众人也已经到了地宫,瞧见他们出现,目光大都隐含不忿。   季星眠任由他们打量,神色如常地带着羲和走上前去。   地宫外的围着的人并不少,有些是早上就来了的,更有些是昨晚干脆没回去,见他过来,半是警惕半是犹疑地打量着他。   有人上前两步将他拦住,客气中带着强硬,“这位公子……”   他刚开了个口,前方便传来巨石腾挪的“轰隆”声,并着人兴奋的大喊,“打开了。”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荡起的灰尘散开后,巨石之下漏出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洞口黑黝黝的,一眼望不见底,融化的雪水不断外渗,伴着呜呜的寒风,乍一看过去,像极了饿坏了的野兽大张的嘴。 第3章   短暂的雀跃过后,众人很快回过味来,看向周围人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地宫开了,却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口。问题很明显,由谁进?谁先进?谁也不想把唾手可得的机缘拱手让于他人。刚才还并肩破阵的队友,看向彼此的目光转瞬间便成了敌视。   而其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季星眠身上,他身份不明,又没有参与先前的破阵,众人同仇敌忾,想孤立他也算正常。   局势陡然微妙,先前拦在季星眠面前的年轻人态度不复友好,“这位公子,还请不要再往前了。”   “大师兄跟他那么客气做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又一年轻人出声,满脸鄙夷,“这人卡这么准的时间过来,一看就是来捡漏的。”   他们似乎是同一门派的,身后还跟了几个其他弟子,出声附和着,顺势将季星眠二人围成一个半圆,“二师兄说的对,大师兄,别对他那么客气。”   “休得无礼。”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后传来,人群动作一顿,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位鹤发老道,“公子出身高贵,岂会看上这点东西。尔等对其妄加揣测,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这老道表面上在训斥弟子,话里却在暗讽季星眠饥不择食。羲和当即便想嘲讽回去,却被季星眠按住了。   他目光很轻地在众人身上略了一遍,又在洞口处停留片刻,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带羲和退到了一边。   他这个所谓的“强敌”一退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继而看向彼此的眼神更加深沉。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总算决出了进洞的顺序。   先前拦住季星眠的那老道似乎颇有威望,带着弟子走在最前,而后是几个修为够高的散修,再然后才是那些小鱼小虾。   刘容等人的门派似乎跟那老道的门派有些交情,排的位置也比较靠前,他本来还想来请季星眠一起走,被羲和毫不客气地怼退了。   等到地宫外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季星眠这才带着羲和进去。   地道初入时很窄,地面还渗着水,很是泥泞。走过一小段路,便逐渐开阔起来,沙地变成了玉砖,石壁上也多了壁画,只是大抵是因为时日久了,壁画上的图案都变得模糊不清,众人也只是感叹片刻,并不停留。   走过漫长的隧道,便到了一处宽阔的石殿,殿内伫立着几尊石像,石像的面容和壁画一样模糊,只依稀能辨认出最中间的应当是名女子。她应当是笑着的,微微低着头,俯瞰着殿内的人群。   人群显然对石像的兴趣不大,他们在一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正聚在一起低头研究。   “这似乎是古文啊,现在已经没人用了的。”鹤发老道站在最前,接连指出几个字,“这几个字连起来,似乎是冢的意思,如此说来,这里应当是个什么人的陵墓。”   众人一听,当即兴奋起来,一边恭维老道,一边不忘提问,“真的是陵墓?可有道号?是哪个门派的?”   老道颇有些飘飘然,捋着胡须正准备继续,忽然听见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他顺着声音望过去,见是季星眠身边跟着的那名少年随侍,当即便有些不悦,“这位小友无故发笑,可是有什么高见?”   “笑你多此一举。”羲和毫不客气道:“光看这地方的摆设,只要不瞎就都知道是陵墓了,还用你说?”   老道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捋着胡须将下不下,冷笑道:“季公子见多识广,想必是有什么高见了?”   季星眠原本正在研究石像,闻言朝他们轻瞥了一眼,恰好对上刘容尴尬的笑容,心下了然,这老道和刘容关系不错,想来也是从对方那里得到的他的信息。   “高见谈不上。”季星眠抱着手炉往那石墙走了几步,目光很快在上面扫了个来回,“这的确是古文不错。”   老道面色略有缓和,正要再开口,便听季星眠又道:“但这古文不是北望的,而是出自西越那边。”   众人色变,有几个人登时坐不住了,下意识反驳,“什么,西越国,这位公子,你别不是看错了吧。这里可是北望最北的边境,西越国离这边十万八千里,他们的陵墓怎么会出现在这边?”   “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你们可以自行决断。”季星眠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回去石像那边。   人群肉眼可见地产生了一阵骚乱,经过十数年的变化,北望对西越国的印象便成了盛产魔修,而大众定义下的魔修都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传承固然可贵,但也要有命拿才是。   季星眠这一句话使得不少人都萌生了退意,但也有人认为他是在故意危言耸听,想借机给自己减少竞争对手。   人群很快分成了几波,有人选择原路返回,有人决定继续向里,还有人准备多观望一会儿,看情况再做决定。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大殿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他们二人。选择出去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继续向里,刘容进去之前还想来拉他们一起,没到近前就被羲和瞪走了。   望舒换了身装扮,也混在人群中一起进去了。   羲和目送着人群消失在走廊,神情不掩担忧,“公子,让他们这么进去,不会出事吗?”   季星眠道:“有望舒跟着他们,不会有事。”   “额……那……”羲和面色纠结,欲言又止,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季星眠从石像上移回目光看他,“你是担心那些人,还是担心望舒?”   “当然是那些人啊。”羲和嘴硬。“望舒一个人看他们那么多,万一哪个没看住,坏了公子的任务怎么办?”   季星眠道:“坏了也没事。”   羲和满脸不解,季星眠却没再解释,继续对石像的研究。他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的。   季星眠之所以只盯着石像,是因为他在石像上察觉到了先前在刘容身上感应到的魔息。而在他的上一世,这地宫也曾被震出来过,只是要比现在的时间晚上几个月。   前世这地宫一开始并没有被什么大势力注意到,吸引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直到一次意外折了个大门派的弟子进去,这才被人所周知。   前世的季星眠是奉命来解决这件事的,他到达这里时,这地宫已经被毁坏的差不多,石像文字什么的自然无缘得见。那魔物也因为吞吃了太多杂物而变得神志不清,让他费了好一番功夫。   最后还掉进一处密道,意外捡到了一颗蛋,从地宫出去后,他把那蛋交给国师不久,他就多了一个师弟……   季星眠的目光在石像后上下扫视,印象中,他似乎就是在这处大殿和那魔物缠斗时,对方无意间撞到了什么机关,才让他掉进密道里的。   他目光在一处停住,出声跟旁边的羲和道:“剑借我一下。”   “嗯?”羲和下意识把剑递过去,刚想问他怎么不用自己的,便见对方把剑抽出来,快准狠地劈在了石像下的一块玉砖上。   那玉砖闪烁两下向外挪开,露出了一个极小的道口,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若不是眼睁睁看着地上多了一个洞,羲和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地方居然还会藏着机关。   眼下两人正在石像的背面,即便现在有人从外面进来,一般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这里。羲和四下环顾一圈,下意识压低声音,“公子?”   “你在外面守着。”季星眠把剑还给他,“我要下去一趟。”   “那怎么行。”羲和听完就急了,“您在下面出事了怎么办,我跟您一起下去。”   “你留在这里。”季星眠看着他道:“如果我们都下去了,有人把洞口堵上了,我们怎么出来?”   羲和被问住了,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表情皱得像苦瓜。   这借口当然是季星眠拿来堵羲和的,即便这里的洞口被堵了,季星眠也有办法找到其他出口。下面危险未明,还是让羲和留在上面更安全。   他交代完,正准备下去,羲和又突然灵光一闪,“不然您把要找的东西告诉我,我下去找。”   “你认不出来的,必须我自己下去。”季星眠失笑,“好了。”他放缓语气,“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季星眠把披着的大氅和手炉都交给羲和保管,取了颗夜明珠照明,独身下了密道。   密道阴暗潮湿,两侧的石壁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这里似乎布了什么法阵,夜明珠的光芒只能到达他周身三尺,便被无尽的黑暗吞没,连脚步声的存在感都被一并削弱。   黑暗使得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估量,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天地之大,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季星眠被这场景勾起一部分不好的回忆,他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手心下意识握紧。   尖锐的痛感从掌心蔓延开来,将神智强行拽回。季星眠猛得刹在原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眸里已经恢复清明,重新迈步向前,只是左手依然紧握着,丝毫没有放松。   季星眠在心底算着时间,大概又走了一刻钟,他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公子,公子,等等我。”   声音由远到近,没过一会儿,羲和便跑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臂站稳身体,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不好了,外面……外面打起来了,他们都疯了。”   季星眠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怎么?”   “有人打开了藏宝阁,大家都想要,就打起来了。”羲和满面惊惧,拉着他试图往外跑,“您快去吧,再不去的话,大家都要没命了。”   季星眠没动,只平静地看着他,“他们打起来,不正对你有利吗?”   羲和面色一变,握着他的手五指收紧,强笑道:“公子,您说什么呢?”   季星眠没说话,隔着布料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下一瞬,他掌心血色大盛,一柄血箭从他掌心刺出,穿透了“羲和”的腕骨。   对方惨叫出声,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女子柔媚的嗓音。她目光怨毒,试图挣扎逃走,却被季星眠放出的威压压制得动弹不得。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季星眠垂眸,目光落至她被血箭穿透的手掌。   似乎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那手掌像是被引爆一般,炸成一团血雾。季星眠完全无视了她凄厉的惨叫,声色淡淡,“下次记得装像一点。”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血雾又凝成数枚血滴,飞速从那女子身上穿过,几乎将她的身体捅成个筛子。   由于喉管也一并被捅穿,使得那女子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眼睛死死盯着季星眠,嘴唇嗡动,似乎是叫出了个名字。   季星眠一愣,手上下意识一松。那女子趁机逃脱压制,眨眼消失在他面前。   良久,季星眠才重新有了动作,他低着头缠左手的绷带,动作很慢,还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还在消化方才那个名字带给他的冲击。   突然,空气中隐隐又传来一道风声,季星眠下意识以为是那女子去而复返,脚下一转便换了方位。右手掐了法诀,正要拍下去,却在看清来人后生生止住了。   那是一条细长的小黑龙,躯体只有他手指那么粗,两只小爪子扒着墙沿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瑰丽血瞳灿若琉璃,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第4章   上一世的季星眠很少见过他师弟原型的样子,对方第一次被国师领着出现在他面前时,就已经是修成人形的模样了。   少年看他时明明还需要仰视,却高傲冷漠,待谁都不亲近。季星眠也不是多话的性格,等到他们逐渐熟稔的时候,少年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原型和人形的转换了。   是以季星眠恍了一会儿神,才模糊意识到,这就是师弟最开始时的样子了。   虽然不知道师弟这一世为什么提前破了壳,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要怎么把这个人……这只龙拐回去。   季星眠想着,伸手想去抱它,瞥见刺目的血色才猛然想起自己左手上的伤口,连忙又背到身后,掐了寒冰诀将伤口并着血水一道冻住,简单粗暴地止了血。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黑龙也从墙壁后探出上半身,低着头,似乎是被掉在地上的冰碴吸引了注意力。   季星眠不想让它细看,草草将左手包扎好便上前两步挡住他的目光,将它整个抱进怀里。   这一世的师弟跟季星眠记忆中冷冰冰的少年并不一样,见人也不躲,还反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掌心,初生的龙鳞并不坚硬,反而带着一点韧性。   季星眠心底生出些许隐秘的欢喜,他试探性地摸了摸它头顶似龙角般的凸起,小黑龙似乎被摸得很舒服,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身体挺直了在他掌心里打了个滚,尾巴一晃一晃地点在他掌心,带着一点奇特的痒意。   “你愿意跟我走吗?”季星眠刻意把语气放轻,想把自己显得更加温和,可靠一些。   他太久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跟谁说过话了,语速也比平常慢了不少,“我会照顾你的。”   小黑龙从打滚中停下来,歪着脑袋看他,似乎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季星眠怕它理解不了“照顾”的意思,又换了个说法,“就是,你要什么,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小黑龙似乎是懂了,用尾巴在他掌心里写,“我要什么都行?”   它写的是古语,季星眠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想到了是传承记忆的原因,便不再深究,“嗯,什么都行。”   他说完这句,小黑龙眨了眨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奇异的情绪,悬着的尾巴在空中晃了晃,像是还要再写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转而勾住了他的小指。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   季星眠如巨石落地般放下心来,像潮汐般漫起涟漪。他克制着把这股情绪压下去,看了一眼它来处的隧道,询问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带你上去可以吗?”   小黑龙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掌心将自己缠到了他的手腕上,用尾巴继续写,“我叫无昼。”   “无昼……”季星眠下意识念了出来,他一直以为这个名字是国师替对方取的。原来……竟是师弟本身就有的吗?   季星眠收拢思绪,“好,那我们先上去。”   虽然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一世的师弟提前化形了,但羲和二人还在上面,那魔物又展现出了能够变幻成他人的能力,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不过还有一点季星眠不太明白,他应该是这地宫里实力最强的了,就算那魔物智商再低,至少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知道应该先从小的下手的道理,怎么会第一个找上他?   还有那魔物逃脱时念出的那个名字……   也许是心态的问题,回去的路要比来时快上许多,季星眠很快便回到了出口。   “公子,望舒那边好像出事了。”羲和满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满面焦急道。他说着,展开掌心给他看,“大概一炷香前,它就已经这样了。”   只见他掌心里躺着一张黄条符纸,上面绘有繁复的图纹,隐隐形成了一只蝴蝶的纹路。此刻,那蝴蝶的翅膀朝一个方向不正常地弯着,似乎是在指引什么。   这是灵犀符,顾名思义是成对画的,常被人用来指引方向。   季星眠伸指点在上方,将自己的灵力渡入。只一眨眼的功夫,那被困在符纸中的蝴蝶便像是活了过来,扑闪着翅膀朝一个方向飞去。   “跟着它。”季星眠道。   *   却说先前季星眠指出地宫来历后,很大一部分人都觉得他是危言耸听,其中便包括地宫外破阵时的老道一行人。   他们离开石殿后一路向里,仗着修为不低,几乎什么危险都没遇上。不少人见状都选择了跟在他们身后,试图跟着喝口汤。   “就说那谁是骗人的,这不是什么危险都没有吗?”   “危险还是有的,谁让我们有张前辈呢,刚才那四象阵,不就是多亏了张前辈破阵吗。”   “装得跟世外高人似得,我看啊,他就是想独吞。”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转瞬便将这位“张前辈”捧得犹如神仙再世。而那被捧着的“张前辈”,赫然便是先前与那鹤发老道。   老道被哄地飘飘然,内心不自觉也有些得意忘形,捋着胡须故作谦虚道:“少年人心高气傲,许是认错了字,不肯承认也可以理解,诸位莫要再说了。先前那四象阵,还要多亏我这位刘师侄看出了其中一处薄弱之地。”   他说着把旁边的刘容拉出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刘兄后继有人呐。”   刘容似乎有些神思不属,被他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前辈说笑了。”   众人说着,一齐跨过殿门,与之前石殿里的空荡不同,这间大殿里整齐地排列着数列高大的架子,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书籍法器,泛着五颜六色的灵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有人惊呼出声,“这莫不是主人家的藏宝阁?”   这一声引得众人齐齐色变,宝物当前,气氛再不复先前的和平。不少人的目光开始在周围人的身上游移,似乎正在评估彼此的战斗实力。   而吸引了最多目光的,自然便是老道一行人。眼看着先前地宫外的一幕又要发生,老道适时出声道:“虽然这间大殿的四象阵是小老儿破的,但诸位既然也有出力,自然有份。”   他沉吟片刻道:“不若我们按比例,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小老儿我都只拿一半,我这位师侄拿一成,剩余诸位平分,大家和气生财,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连声附和,直夸道人心善。老道捋着胡须,满意地笑了。虽说他一人拿全部也不是不可以,但难免惹得众人眼红,引起众人不满。   这样的分配方式不止不用费力争抢,众人也更愿意跟着他,之后进到其他宫殿,也能分到更多的东西,按照长远来看,这买卖他如何都不会亏。   得意之余,老道忽地想起了石殿里的季星眠,不由得在心底庆幸,还好对方想要独吞的野心落了空,没跟他们一起进来,不然,这宝物恐怕还得分一半出去。   老道惋惜想着,野心是有的,可惜啊,不是谁都是傻子,还是太嫩了。   分配方式解决,气氛又逐渐其乐融融起来,众人:你一件我一件,很快便把架子上的东西分配了个七七八八。   老道座下有个弟子和刘容关系不错,挑完宝物回来见他还站在门口没动,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刘师兄,想什么呢,别不是都想要,选不出来了吧。”   他本来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谁知这一掌下去把对方整个人直愣愣地趴到在了地上。把他吓了一跳,“刘师兄,你没事吧?”   弟子躬身正要去扶,却见对方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起来,不断抽搐,像软体动物一样蠕动着。而刘容的身体,也像被腐蚀一般融化成血水,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视觉上的效果将弟子刺激的头皮发麻,他想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不,不是他发不出声音,是周围人的惨叫声盖过了他的。   大殿里不知何时漫起了黑雾,众人手上拿着的那些秘籍法宝也融化成了它们的一部分,不断地腐蚀着他们的手,身体。   人间仙境,顷刻间便成了炼狱。   季星眠带着羲和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混乱不堪。地上到处是血,还有被黑雾裹缠着的残肢断臂。   在异变发生的时候,望舒当机立断地砍掉了一部分人被黑雾缠上的躯体,救下了他们的性命。但那些因贪心而拿了太多东西,又或者是恰好倒霉被缠在致命之处的,便救不回来了。   只有极少部分的一些人及时发现不对,在黑雾出现之前扔掉了手上的东西,幸免于难。   魔物接连吞噬了几个人,身体逐渐变得凝实,比初时壮大了不少。众人勉强能跟它战成个平手,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说时迟那时快,魔物操纵着的黑雾突然暴涨,眼看着就要吞没众人。望舒需要用结界护着那些受伤残肢断臂和昏迷的人,一时也腾不出手去帮他们。   还是季星眠先反应过来,动作飞快地将羲和的剑抽出来凭空掷过去,和望舒橙起的结界遥相呼应,将人群一并罩住。   众人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二人的到来。看到季星眠二人出现,众人的神色都大不相同。   望舒自然是高兴的,其他人大多是尴尬,还有些站不住脚。想求人帮忙吧,刚才还在说人家的坏话,打肿脸充胖子吧,又想要活命。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接连变幻,五颜六色煞是精彩。 第5章   季星眠根本没看他们,吩咐了羲和守住出口,便朝黑雾正中的魔物攻去。   那魔物一开始见季星眠过来时,有了一瞬想要遁走的动作。但不知是否是吞噬了一个人给它加了自信,它最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只是变得谨慎了不少,只在黑雾的包裹下跟季星眠缠斗,轻易不让人近身。   两人身形变幻,转眼间就过了数招,众人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了,下意识屏住呼吸,齐齐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里。   现在还能站着的基本都是些小鱼小虾,他们大都是没资格摸到什么宝物,也没被魔物当成补充自身的首要目标。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能看到两个动作飞快的身影飞来晃去。   一人被晃得眼晕,揉着眼睛习惯性道:“他到底行不行啊,别反被那东西吞了,我们更打不过。”   “你懂个屁,公子是在试探那东西现在的修为。”羲和骂他,“要不是他吞一个人就涨一分修为,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那人脸上青红交错,见没人出声帮他,讷讷了几句,缩回到人群后去了。   仿佛是在迎合羲和的话,下一瞬,空中的局势变瞬间扭转。只见季星眠右手飞快翻转,似乎个掐了什么诀印,一条火龙应势而出,朝对面呼啸而去。   方才还在众人面前兴风作浪的黑雾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一般,转眼间便被烧掉大半。魔物惨叫一声,想迅速收拢,却已经来不及,只一个呼吸,火龙便已经烧到他面前。   一人惊呼出声,“这是什么招式?”   “是控火诀。”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最先被众人捧着,犹如众星拱月的那位鹤发老道“张前辈”。只是现在的他和先前的精神奕奕不同,面色肉眼可见得灰败许多,右边的衣袖空空荡荡,显然是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臂。   他之前拿到的秘籍法宝最多,受到的黑雾侵蚀也最大,他是几乎用尽了身上原有的法宝,这才保下一条命在的。只是看他灰败的脸色,也知道他受到的创伤必然不简单,日后也很难再有进境了。   “真的是控火诀?”有人忍不住问,“那不是最基础的招式吗?”   不少人都跟着附和点头,在他们的认知里,越高阶的术法威力才越大,像控火诀这种最基础的五行术法,早就被他们下意识打进了“不入流”“没威力”的行列。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会控火诀的,但他们的控火诀,大都是掐出一个小火苗,实力高点的,也就是个火球罢了,哪有像这样,一整条火龙都奔着对面过去了。   “老道还算有点眼光,没错,就是控火诀。”羲和轻哼一声,“你们用不出来,那是你们太弱。”   众人噎了一下,面色讪讪,说不出话了。但偏偏有人头铁,又挣扎着问,“那为什么用控火诀啊,没有别的威力更大的吗?”他总不可能是不会吧。   这话一出,不止是羲和翻了个白眼,其他人也看向了发问那人,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傻子。   还是那老道咳了两声,制止了先前那人的询问。还能有为什么,高阶术法大都有自己的传承,哪门哪派都清清楚楚。人家放着高阶的不用,当然是不想被他们认出自己的身份。   问出这种问题的人真是蠢透了。   在众人说话的间隙,空中的局势也逐渐明朗。魔物被火龙逼迫地龟缩在一处,正负隅顽抗着。它身上显现出的人脸接连变幻,一会儿是刘容,一会儿又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魔物换成了一张女人的脸,凤眸薄唇,因痛苦而扭曲着。季星眠对这张脸早有心理准备,见状只是微微拧眉,而另一边的羲和和望舒却是第一次见,面色骤变,当下便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羲和因心神不宁导致守住的正门露出了一丝缝隙,魔物抓住机会,壮士断腕般用黑雾裹缠魔核,化作一道火球从那缝隙钻了出去。   “公子。”羲和满脸懊恼,“对不起,我……”   “没事。”季星眠道:“不怪你。”   二人朝望舒走去,对方迎上来,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公子,那是……”   季星眠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待会儿再说,朝他身后那群人看去。   方才还激烈讨论着的人群瞬间哑火,见他看过来,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季星眠毫不在意,粗略扫过一眼,确定了他们之中没有再被附身的人,便要带着羲和二人离开。   “季公子。”有人叫他道。   季星眠回眸,发现是先前的那老道,时境立转,对方也没有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了,咳了一声拱手道:“老朽姓张。”   “张道长。”季星眠微微颔首。   见他这副态度,老道身后的弟子面上登时就有些不忿,刚要张口,便被老道按住了,呵斥道:“休要无理,季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不快向对方道歉。”   “是。”那弟子咬了咬牙,正要往前,便被羲和挡住了。   “戏就不用演了,没时间看。”羲和的态度很不客气,“别卖惨,有话快说。”   被当众戳破意图,老道多少有些尴尬,但或许是他这一天尴尬的次数实在太多,已经习惯了,很快便调整过来,“老朽只是想问季公子,那魔物既然逃走,还怎么抓到它。”   季星眠瞥了他一眼,“等着。”   老道愣了一下,“等什么?”   “你们怎么那么多问题。”羲和不耐烦道:“看看你们都问的什么蠢问题,你们入门的时候都没修过基础课程的吗?”   众人脸色又青又红,高级术法都修不完,哪有空去上劳什子基础课。   “公子的意思是,等到晚上。”望舒适时出来唱白脸,跟众人解释道:“子时阴气最盛,那魔物受了重伤,但凡还想活命,都会趁着子时出来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声告谢。经此一役,他们也不敢再缠着三人问问题了,很快便向后退开。   四周没了旁人,望舒终于找到机会确认他先前的问题,只是顾忌着什么,将声音压得很低。“公子,刚才那魔物那……”他欲言又止,“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季星眠道:“很像,但不是。”   望舒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吊了起来。天底下哪有随便两个人长得那么像,即便不是本人,他们之间也一定有着什么关系。   可堂堂北望国师,怎么会和一个出现在西越国的魔修陵墓的魔物有牵扯。   没错,方才出现在魔物身上的那张脸,像的那人正是国师。而季星眠先前听到的那个名字,也正是国师的名字。   现在的季星眠终于确定,那魔物恐怕正是吞噬了那名与国师很像的女子的意识,这才会一直想把他当成首要目标。   只怕是那女子与国师的牵扯不简单,才会使得魔物吞噬了她的意识之后,下意识把跟国师修行了同一功法的他错认成了对方。   只是不知道,国师和那女子会是什么关系了,会和无昼的身世有关吗?   有了怀疑的方向,季星眠才模糊发现,无昼的容貌,似乎和国师也是有几处相像的。   他想得有些入神,丝毫没注意无昼什么时候从他袖口里钻了出来,顺着手臂一路爬到肩膀,在他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对不起。”季星眠恍然回过神来,伸手拨弄了一下它的龙角上小小的凸起,“你是不是饿了?”   仔细想来,这一路都没在地宫里看到过什么能吃的东西。季星眠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偏头问羲和,“你身上带吃的了吗?”   修者不重口腹之欲,季星眠早已辟谷,初来时也没想到无昼会是已经破壳的状态,便没准备吃的东西。但羲和却是个吃货,生平最喜欢的便是搜集好吃的东西,还试图撺掇季星眠和望舒陪他一起,只是每次都是失败。   从羲和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小黑龙的存在,乍一听季星眠问他要吃的,以为是季星眠饿了的羲和当即便把身上带着的各式各样的零嘴一股脑都抱了出来。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正要大显身手,季星眠便已经从中寻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将其中一盒叫做被“雪果”的灵果挑了出去,“就这个吧。”   羲和只好把刚到了喉咙的话又重新憋回去,沮丧地把剩余的吃食都收了起来。再抬头,便见他们公子端着那一盘雪果在喂人,喂得还不知道是哪来的小东西!   特意掐法诀去洗那些果子不说,动作还那么温柔。   羲和当即就开始酸了,试图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公子……”   季星眠回头,见他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盘子,误以为他特别喜欢这个,本想给他留一点,再一低头,却发现无昼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用尾巴把剩下的雪果都圈了起来,明摆着是要护食。   “抱歉。”季星眠有些过意不去,“等出去了我双倍买给你。”   得了承诺的羲和瞬间美滋滋,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在酸什么,拉着望舒去一边偷偷炫耀,“公子答应下次亲手帮我买雪果诶。”   目睹了全过程的望舒:“……”此人好蠢,并不想承认我认识他。   安抚过羲和,季星眠又回去看小黑龙,他以为这么会儿的功夫,剩下的雪果肯定已经被光了,可没想到还是那么多,小黑龙晃着尾巴勾他的手指,示意他继续喂。   季星眠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拿起一颗雪果喂到它嘴边,“等长大就不可以这样了。”   小黑龙咬下一颗雪果,用尾巴在他手心里写,“长大了就不可以喂了吗?”   季星眠“嗯”了一声,“等你长大了,喜欢吃什么要自己动手。”   小黑龙若有所思,“好的。” 第6章   虽然地宫中不见天日,众人却也有自个掐算时辰的法子。   算着离子时还有一会儿,季星眠便取出几张符纸展开,低头勾画起来,动作间,几缕发丝垂落至肩,露出一截白皙小巧的耳垂,被如墨长发衬托得晶莹如玉。   待在他颈侧的小黑龙并不安分,先是用爪子勾弄他的头发,又去用鼻尖蹭他的耳廓。   呼吸拂动,牵出一片细密的痒。白玉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季星眠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别闹。”   他看对方无聊,索性新扯了一张符纸,几笔便勾了个兔子的轮廓。随着他最后一笔结束,符咒应灵生形,泛出点点白光,化成一只小巧的兔子,活灵活现,宛若实物。   季星眠拎着它的耳朵送到小黑龙面前,戳戳它的脑袋,“你先跟它玩一会儿,我等会儿再陪你。”   千金不换的茯苓咒,就用来画这么一只兔子。羲和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原本他还以为小黑龙是自家公子在地宫里捡来当灵宠养着玩的,可现在看,这实在不太像是养灵宠啊。   羲和莫名生出些许危机感,戳戳望舒的肩膀,忧郁道:“怎么办,我觉得我要失宠了。”   “……”   望舒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你这是什么反应。”羲和不服气道:“之前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我难道不比你受宠吗?”   “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受宠的意思再说。”望舒不想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拽着人一道朝对面走去,“没事干的话,就跟我去帮那些人把防护阵改改。”   为了预防那魔物趁人不备偷袭,众人打坐休整的同时也不忘布置了个简易的防护阵。   但那阵法实在太过粗陋,在羲和二人眼里,更是像纸糊的一般。为了防止他们临阵掉链子拖后腿,望舒还是决定帮他们一把。   众人又是一阵诚惶诚恐,自不必提。二人布完阵回去,恰好见季星眠画完收笔。   羲和好奇地凑上去看,认出是招魂用的引渡蝶,“公子,您画这个做什么?”   虽然引渡蝶能够召集还未消散的魂魄,还原出它生前执念最深的画面。但被吞的那些修士生前修为就不高,又过了这么半天的时间,基本很难还有完整的意识在了。   “不是给那些人用的。”季星眠道。   “那是给谁……嘶……”羲和刚嘟囔了半句就被望舒掐了一把,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下意识噤了声。   季星眠神色如常,将符纸收拢叠好,伸手把一旁撑着脑袋打盹儿的小黑龙抱了起来。那只由符灵化形的兔子耷拉着耳朵缩在墙角,身体几乎比原来缩水了一圈。   子时将近,打坐调息的人纷纷从冥想中回神,紧张地打量四周。夜明珠的光晕轻轻浅浅地由上方投落下来,映出他们苍白如雪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问,“那东西还来不来啊?”   没人回答,虽然众人巴不得它别来。但它一直不来的话,那把刀又像是一直挂在他们脖子上,怎么着都是要命。   子时过半,魔物却还没有出现的迹象。疑心生变,季星眠干脆拿出一张先前画好的符纸,控制着用灵火点燃。   这引渡蝶除了召集魂魄之外重现执念其实还有另一个用法,便是追踪气息。缺点是使用时被追踪者也会得到感应,比较鸡肋,是以很少人会选择这样用它。   淼淼烟雾缓缓升起,无风自动,氤氲着朝殿外飘去。   “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守着他们。”季星眠控制着符纸悬到半空,跟二人简短交代两句,便带着小黑龙顺着烟雾飘走的方向追去。   周围没了旁人,小黑龙也不再缠在他的手腕上隐匿身形,而是顺着爬到了他颈侧的位置。   季星眠担心它掉下去,伸手扶了一下,看它抓着衣领站得很稳,这才收回手。   他们一直追出近一刻钟,白雾却一直没有变幻的迹象,这也就代表,从他点燃符咒起,对方都一直没有换过位置。   这实在有些反常,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路的话,他们似乎是要回到他们初进来时的那间石殿里了。   如他所料,白雾果然拐进了最初的那间石殿,但却并没有指向他以为的那尊石像,而是他发现小黑龙的那条密道。   季星眠停在入口前,眉心微微拧起。他有些犹豫该不该下去,这之间生出的古怪莫名让他有了一分危险的感知。   若是只有他自己在这里,他肯定就毫不犹豫地下去了,可现在还有无昼……虽然出事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季星眠还是怕自己出什么纰漏。   迟疑片刻,季星眠摸了摸小黑龙的脑袋,认真道:“等会儿在下面,你要一直跟着我,千万别丢了。”   小黑龙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听懂了,干脆顺着他的衣领钻了进去,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幼崽的鳞片光滑而有韧性,跟皮肤摩擦时生出轻微的痒意。季星眠略微不自在地偏开头,深呼吸几次,才勉强将左肩上奇异的触感暂时忽略。   地道内与他上次下来时一样漆黑沉寂,只是多了条指引方向的白雾。虽然并没有太明显的标志,但季星眠却隐隐能感觉到,他们是在一直往下走的。   他们接连走了大半时辰,密道却依然没有到头的迹象。季星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前世他掉下来时,这密道似乎并没有那么深。   这一下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四周的黑暗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翻涌起来,像泼开的水墨画晕染,片刻后又如潮水般散去。   失重感莫名而来,季星眠第一反应是摸向颈侧,小黑龙动了动,探头出来舔了一下他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季星眠心下稍安,控制着稳住身形。   黑暗褪去,刺目的阳光亮起。季星眠抬手遮在眼前,下意识眯了眯眼,才渐渐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白玉石阶,朱瓦楼阁,层层叠叠的碧色点缀其中。微风拂动,树叶簇簇抖落。季星眠伸手去接,如意料之中看到那树叶穿过了他的掌心,旋转着坠落在地。   季星眠知道,他这是被拉进了什么人的执念了。利用他放出的引渡蝶反过来引他入局,当真是他太大意了。   原本那魔物还是一副不知变通的模样,怎么只半天不见,就变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会是被他吞噬的其中哪一个魂魄吗?   季星眠若有所思,四下环顾一圈,朝正中的庭院走去。小黑龙不知何时也从他衣领中探出个脑袋,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幻境中并无实体,季星眠便没有拘着它,只专心寻找意识主体,也就是幻境的中心人物。   一炷香后,季星眠停在一颗树下,抬头望着树冠。   树上挂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奋力向上爬着。照顾她的侍女在树下急得团团转,眼看着似乎是要哭出来了。   这幻境里的时间似乎并不是现在,不止周围人的服装样式不是时下的风格,交谈时的发音也跟现在有所不同。   “小姐,太危险了,您快下来吧。”侍女试图哄树上的女孩下来,“您前两日不是还想公子了吗,夫人说公子今天就回来了,您不早点去门口等他吗?”   “我才不下去呢,你们前天就说他要回来了,这都第三天了。”小女孩气鼓鼓道:“哥哥是骗子,你们也都骗我!”   “没骗你,小姐,是真的。”侍女就差哭给她看了,“夫人真的说了,公子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不听不听。”小女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下去。”   侍女又说了什么,季星眠却没太听进去,他正看着小女孩的脸微微出神。尽管尚且年幼,他却还是凭着轮廓勉强勾出了对方长大后的样子……   他心底浮出一个猜想,却有些不太敢确定。   “琼儿。”   一道略含责备的清润嗓音从后响起,季星眠身形僵住,抿了抿唇,五指下意识收紧。他缓慢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凤眸薄唇,眉似远山,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进玉冠中,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整洁,无一处不规矩,比同龄人显得更为稳重。   如果年龄再大一些,神情更漠然一些,墨发换成雪色,眉心再添一点朱砂,身上的白衣换成玄袍……   季星眠绝不会错认,他眼前的这位少年的确是国师,也就是他的师尊……   北望国师姓温,单名一个璟字,年岁不详,来历不详。   十七年前,太子秦黎出世,天降异象。西越十位魔尊联手违约入境,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掳走,无人能敌。   人心惶惶之际,白发道人如天神般降临,一人一剑追入西越,斩七人,重伤三人,救回太子。皇室为表感激,授封其为国师。   国师闲云野鹤,不喜喧闹,只在皇都御赐的府邸内留一化身,便重回飞雪峰。直到十年前为收季星眠为徒,才又重在大众视线内出现。   那日之后,所有怀疑国师居心不安的流言都自动销声匿迹。   但凡是见过国师的人,都很难用准确的词语去形容对方。他太符合大众眼里对圣人的定义了,无欲无求,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低头俯瞰这嬉笑怒骂的红尘俗世。   就连过去的季星眠,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 第7章   “啊。”   一声惊呼将季星眠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原来是小女孩见哥哥回来太过欢喜,急着从树上下来,却没注意一脚踩空。   侍女吓得尖叫出声,忙慌着去接,有人却比她更快,风一般从旁略过,飞身将小女孩从树上抱了下来。   “师兄,你居然藏了个这么可爱的妹妹还不告诉我们。”黑衣少年抱着人翩然落地,一双明艳的桃花眸微微弯起,浅笑盈盈道。   季星眠看清他的脸时愣了一下,一瞬间,他竟是觉得自己见到了曾经的无昼。   他的无昼,长大后也会是这个样子的吗?   季星眠情不自禁地朝前迈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视线却忽得一暗。   “无昼,快下来。”季星眠茫然片刻,才意识到是小黑龙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他的发顶,动作间尾巴顺势垂落下来,这才遮住了他的视线。   等到把人哄下来,他也已经忘了先前出神的原因。   幻境里的场景扔在继续,方才小女孩要掉下来时,少年温璟也第一时间去接,只是被少年抢先了一步。见对方出现,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道:“爬房上树,你管这叫可爱?还有,谁许你跟着我下山了”   “山上太无聊了嘛。”黑衣少年不以为意,把怀里小女孩放到地上,蹲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叫什么名字?”   “温琼。”小女孩半点不怕生,好奇地睁着眼睛看他,“哥哥,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的同门。”少年笑容明朗,弯起的桃花眸波光潋滟,“我叫封途,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封哥哥。”温琼被美色所迷,当即便脆生生地叫了出来。   大概是这个年龄的女孩都很容易喜欢邻家大哥哥,温琼有了新欢,眨眼便把自家哥哥抛在了脑后。等到温璟应付完长辈出来,两人早已经溜上了街,疯玩了一个下午。   等到两人要回去时,温琼已经单方面对少年增添了不少好感,拉着对方的袖子依依不舍,“封哥哥,你下次还来吗?”   “那就要看你哥哥肯不肯带我了。”封途意有所指地瞄向旁边抱剑等候的温璟。   “哥哥……”温琼眼巴巴看过去。   “……他自己没长腿吗,去哪里我管得着?”温璟冷哼一句,拿着剑直接走了。   封途笑眯眯地拍了拍温琼的发顶,很快也离开跟了上去。   记忆逐渐推进,季星眠在封途出现的时候起便暂时打消了破阵的念头。他决定继续看下去,直觉告诉他,无昼的身份和这个名叫封途的黑衣少年有很大关系。   幻境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温琼长成了少女,因为体质的关系并没有拜入宗门,而是在俗世修炼。   原本封途还总是会随温璟一道过来,但随着温琼越长越大,封途也渐渐来得少了,最后更是整整一年都没有跟在温璟身边出现过。   “哥哥。”趁着一次温璟回来,温琼逮着对方问,“封途最近很忙吗,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温璟当时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季星眠注意到他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又垂眸,将刚写的字划掉了,“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我又不知道他在哪。”温琼撅起嘴。   她磨了温璟好一会儿,终于把人磨得不耐烦,扔了张传讯符给她,“我可不确定他会不会接。”   事实证明,封途接了,来得还特别快,因此而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师兄,你找我?”   “哥哥。”温琼跳出来。   “小琼儿。”封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恢复如初,笑着道:“原来是你找我,我就说。”   温琼好奇,“就说什么?”   “没什么。”封途摇了摇头,柔声问,“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琼闻言,目光偷偷瞄向一边的温璟,对方扫了他们一眼,拿着书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脚步声逐渐远离,温琼倒了杯茶端给封途,见对方喝了,语出惊人道:“封哥哥,我小时候你答应说娶我的话,还算数吗?”   “噗……咳咳……”封途半口水没喝进,全咳了出来,“我当时说的是,等你长大再说。”   温琼:“对啊,我现在长大了啊。”   “……”   沉默在无尽蔓延,封途终于开口:“其实我……”   温琼:“其实你有喜欢的人了?”   封途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但温琼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问,“你喜欢哥哥吗?”   这个炸弹丢出来,不止回忆幻境里的封途愣住了,连一直在旁观的季星眠也被震住了。他有些惊讶,却又模糊觉得理所应当。   季星眠看到封途面上的表情连番变了几变,对于他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样的反应其实已经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但就当他以为对方会顺水推舟承认的时候,封途却缓缓摇了摇头,语速极慢,声音却又无比沉定:“不。”   屋外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屋内的两人同时隔着门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动。   不知过了多久,封途才重新开口,“谢谢你,小琼儿。”   “你谢我做什么。”温琼声音闷闷的,“你把我哥哥气走了。”   “我知道。”封途笑了笑,神情很认真,“但还是要谢谢你。”   “我不明白。”温琼看着他,“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骗得了他在外面,但你骗不了我。”   “我没有骗你。”封途道:“是我不配。”   季星眠注意到他说的是不配,不是什么不喜欢,也不是不能,很奇怪的一种说法。   这番一闹,温琼也不理他了,丢了一句好自为之,她便推门离开。   幻境的视角是跟着温琼走的,随着温琼踏出房门,房间里的场景也很快跟着一并消散。光影交替间,封途一个人站在逐渐黯淡的房间里,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温琼都没有再见过封途,就连温璟也没有再出现。任她撒泼甩赖地给对方发了数条传讯符都没有回应,一气之下,温琼索性也学着他们跑去深山里闭关修行。   等她再出关时,已经过了许多年。天下局势大变,她入世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封途弑师叛门,被正道联合追杀的通缉令。 第8章   时过境迁,昔日天之骄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几乎每个人提起他,都要添油加醋,大义凛然地谴责一番。   有人说封途是魔修安插在正道的棋子,被其师发现后痛下杀手。也有人说他是被魔教妖女所迷,两人勾搭成奸,这才决定弃道入魔。   事态被极尽夸大,五花八门,众人各执己见,说什么的都有。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建立在他弑师入魔的基础上的。   温琼直觉不对,如果当真像众人说的那样,那她哥哥去哪了?   她问遍了所有人,都没能得到一个清楚的答案。温琼两相比对才发现,从她那天把封途叫来家里之后,温璟便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过了。   就连封途弑师背门的消息,都是其他同门过了许久才无意中发现的。   无人能告诉她温璟的下落,季星眠看着少女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每次听到一点疑似的消息都不远千里找过去,却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直到有一日,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来信,内容除了一个地址外便再无其他信息。但温琼不肯放过一点希望,当即便动身赴约。   “是你。”温琼看清来人时愣住,很快又皱眉,“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外界都说封途叛入魔道后得群魔追随,如日中天,连正道大派也要避其锋芒。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又哪里有半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在幻境里的温琼质问封途的同时,季星眠也在打量眼前的这个人,隐隐将对方和历史上的一位魔君对上了号。   千年前,北望和西越还未分裂,皇室并不像现在这般自由,是依附于修道宗门存在的。一直到那位魔君横空出世,皇室趁修者内乱时夺回了一部分权力,这才逐渐与宗门分庭抗争。   不过在季星眠的印象里,那位魔君在位时间很短,不过几年,便死于一场刺杀。   原本季星眠读这段历史时还有些疑惑,一位修道大乘半步圣人的修者,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死在刺杀里。但若是加上一条重伤难愈,倒也不是不可能了。   眼前的封途轮廓中依稀还能见到往日的模样,神态却比以往显得憔悴。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他气势还是很足,但也只能骗骗一般人。   像季星眠这种的,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外强中干,命不久矣。   “抱歉,用这样的办法把你找来。”封途压抑不住地低咳数下,“小琼儿……”   “你别这么叫我。”温琼恶声恶气地打断他,撇开头,眼眶却红了。她的声音难掩哽咽,“哥哥不见我,你也变成这样,你们到底怎么了。”   “抱歉。”封途动了动唇,最终也只吐出这两个字。   温琼并没有哭太久,准确说,她只掉了几滴眼泪,就逼着自己把剩下的都吞了回去。   “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封途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一个堂堂魔君,还用得着我帮忙?”温琼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是啊。”封途笑,“不然怎么说混得不好呢。”   这番对话有了些以往的样子,温琼没控制住得鼻子一酸,闷声道:“别废话了,你直说吧。”   封途从袖间取出一颗蛋,“我想请你帮我把它送去一个地方。”   他们身上气息隐隐相融,关系自不必说。   尽管早就知道身处幻境,季星眠还是下意识朝前迈了一步,抢在温琼之前伸出手,又毫无意外地落了空。   季星眠盯着自己空荡的手发呆,各种回忆接二连三在他脑中出现。他的身体逐渐发冷,仿佛血液都跟着冻结,直到小黑龙顺着他的爬下去,在他掌心里跳了三跳。   龙是冷血动物,体温比人更低,但于现在的季星眠来说,它却是温暖的。   季星眠把它抱进怀里,不受控制地低声喃喃,“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无昼,我一定,一定……”   幻境中的温琼声音简直提高了三倍,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你他妈居然还搞出了个蛋!你他妈……”她憋了半天,都没能憋出更过分的词汇,反倒把自己气得不行。   虽然她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地把蛋接了过去,但看其脸色,怕是半句话都不想跟封途说了,转身就要走。   封途本来是任她离开的,却忽然感应到什么一般抬起头,微微色变。   “等等。”   封途不由分说地把温琼塞进密道,又在外面设下结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无论等会儿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千万不要出来。”   他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便匆匆赶出去。温琼猝不及防被塞进来,自然不肯乖乖待着。   但她修为与封途差得实在太远,一时半会儿也破不开,正奋斗着,外间的房子便被一股掀开的狂风摧毁。   如山峦一般高大的黑色身躯逐渐显现,它身上本该整齐密布着的黑色鳞片脱落了大半,血液不断外渗,像是给天地间下了场红雨。   他对面站了个人,与黑龙庞大的身躯相比,那人实在太过渺小,却又令人无法忽视。他几乎全身都藏在黑色的斗篷下,只露出了一只拿剑的手,骨瘦如柴,如皮包骨,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温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地扑到那层结界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无声地喊了一句,却发不出声音。   来人微微抬起头,身上罩着的黑色斗篷被狂风掀起,雪发飞扬,露出瘦削的下颌线。凤眸如冰,眉间朱砂却灼烈如火,将他原本清俊的容貌衬出一丝妖冶。   他是温璟,却又不是。但凡任何一个认识的人看到他,恐怕都很难将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冷戾的气息的白发青年和过去的正道第一天才联系起来。   与封途相比,他才更像是入了魔道的那个。   “封途……你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罔顾人伦……”温璟声音沙哑,发音较常人略显古怪,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你该死。”   话音未落,剑势已出。   山河崩塌,天地变色,乌云盖天,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幻境剧烈的颤抖着,从侧面彰显出幻境主人此时的心境。   电光火石间,季星眠毫无征兆地看向空中一处,五指并爪,疾准狠地朝那片虚空抓去。   半空中响起一声少女的惊呼,随之显现出身影。鬓发稍乱,胸脯微微起伏着,显得有些狼狈。她身影虚幻透明,显然不是活人。   季星眠微微垂眸,拱手行礼,“不知前辈在此,失礼了。”   这名被他硬逼出来的少女长了一张同幻境里的温琼一般无二的脸,闻笑得有些勉强,“无妨。”   她在原地待了半晌,见季星眠依旧停在原地,并没有过来扶她的意思,只好自己撑地站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歉意道:“意外把你拉进来,实在是抱歉。”   季星眠看了她一眼,垂眸道:“本就是晚辈误入前辈的记忆,打扰了前辈,合该晚辈道歉才是。”   “其实你不用一口一个前辈的叫我。”少女抿嘴笑了笑,抬手习惯性地将散落的鬓发别在耳后,神情怅惘,“我只是她留下的一缕残念罢了。”   季星眠很配合地问,“此话怎讲?”   “当年,那场打斗太过剧烈,我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都不在了。”少女追忆道:“我到处寻不见他们的踪迹,便按着封哥哥留给我的地址带着那颗蛋找到了这处地宫。”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发现这颗蛋有些古怪,它身上像是天生带了一种寒毒,我只好一边用修为压制,一边带着它找过来。”   “地宫里有封哥哥提前留好的信,让我按着上面的指示照做,将那枚蛋封印在这里。可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试着运作了一次才发现,那阵法是封印之用,若只是寻常倒也只是孵化得晚一些,但那蛋上天生带了寒毒,如果缺了灵气,只会变成一枚死蛋。”   少女说着,看了一眼季星眠怀里安分待着的小黑龙,声音微沉,“封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它出世。”   季星眠下意识收拢了怀抱,停了停才继续问,“然后呢?”   “我试了很多种办法,把寒毒渡到了自己身上,才按着封印把蛋封印在这里。”少女轻描淡写将这段回忆带过,“然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等。”   季星眠问,“封途来了?”   “……对。”   少女似乎对他直呼封途姓名的行为有些不满,忍了忍继续道:“他很生气,大发雷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生气,但是木已成舟。他没办法。他答应我,以后它就是属于我的。”   “我跟它……罢了,我们都没资格。”封途苦笑道:“日后若它能有幸活下来,也是属于你的。”   “这是他的原话。”少女的眼睛微微亮起神采,片刻后又黯淡下去,转向季星眠问,“现在,你要带走它吗?”   季星眠道:“是。”   “那你要答应我几个要求才行。”少女微微一笑,抬手以灵气化出一纸灵契,“不能丢下它,不能对它不好,不能欺负它……”   她写到一半抬头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星眠摸了摸小黑龙的脑袋,淡声回答了她。   少女低头继续,又接连写下好多个不能,才终于将灵契推到季星眠面前,“你看看,如果愿意的话,就注入你的灵力吧。”   季星眠接过来,却没有立刻写,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前辈一直都待在这地宫里吗?”   “是啊。”少女道:“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多亏你重伤了那魔物,我才能脱困而出。”   季星眠问,“这样说的话,前辈即使被魔物吞噬的那段时间,也是一直有意识的?”   “对。”少女似乎对他这么多问题有些不满,催促道:“你到底还签不签了?”   “真要签。”季星眠微微垂眸,看向手中的灵契的落款,“也该是和温琼签。”   少女面容微僵,片刻后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温琼啊。”   “你如果是温琼,就不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季星眠伸指点在灵契上,灵契自他指尖崩碎,化为寸寸光点,在虚空中消散。   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季星眠便已经动了。他身形如鬼魅一般,眨眼便出现在少女面前。   少女惊恐地瞪大眼睛,想逃,却已经来不及。   一切反应都变得迟缓,她听到一声叹息,并着季星眠的声音一道在她耳边响起,“上次见到你时就说过了,让你下次记得装像一点。”   捏碎魔核的瞬间,季星眠顺带着搜魂,补全了最后缺失的那一部分真相。   原来这女子是当年奉命建造地宫的魔修之一,地宫建成之后被封途灭了口,她凭着天赋技能逃脱,却也只剩一缕残魂,被困在了地宫里。   原本她也活不了多久便会消散了,偏偏温琼来到这里,在封途走后又因为养伤没有及时离开……   季星眠沉默着松开手,魔核在他手中散成数个光团,都是曾被那魔物吞吃掉的魂魄。   它们经过消耗,显得比正常的魂魄要黯淡许多,是无法正常入轮回的。若放任其自生自灭,不过数日便会消散。   这是世道伦常,谁也无法更改。   季星眠盯着那数枚光团看了一会儿,并指成刃,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伤口,以血为墨,在虚空中画出一个繁复至极的图纹。随着纹路逐渐成型,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握拳在唇边低咳几声,脸上浮出不正常的晕红。血液化成的图腾自发变成了一扇门,门缝后隐隐亮出白光。季星眠上前两步,伸手将门拉开。   这一举动耗光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季星眠昏迷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门框向下滑落,被身后的伸出的一双手接住了。   魂魄化成的光团被白光照到后逐渐充盈壮大,恢复成正常的大小,自发地朝着门后飞去。   其中一个光团飞到一半却折返回来,化作一个少女的虚影。有一瞬间,她似乎是要说什么,又很快收口,只伸手在季星眠和抱着他的人额间依次碰了一下。   是初见,也是隔着漫长时光的告别。   做完这些,她便再无眷恋,转身进了门后。随着最后一个光团进入,大门随之关闭,消失无踪。   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下一个醒着的人,他抱着季星眠站了许久,俯下身在怀中人发间蹭了蹭。   “师兄……” 第9章   巨石挪动的沉闷声响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石门向两侧打开,露出其后黑洞一般的入口。封无昼抱着人走进去,铜台鲛油灯自发亮起,映亮了他的身影,也照亮了整个内殿。   内殿空旷无比,只有最中间浮空的祭台,和周围散落着的数根石柱。   石柱的摆放看似随意,其中却暗藏玄机,其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凶兽图腾,张牙舞爪,恶象毕露,满目凶狠地瞪视着大门的方向。   雕刻鬼斧神工,活灵活现,乍一看过去,简直犹如实物一般。其上威压尽显,但凡任何一个修为普通的人,恐怕都在这里走不上几步。   封无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石柱,落在了最中间的祭台上。那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封途当年布下的结界,若非同族血脉靠近,雕刻中封印的凶兽魂魄便会脱困而出。它们被强行抽魂离体镇压在此,积累千年的愤恨足够让它们将外来者撕成碎片。   封无昼自己自然是能够随意进出的,但他现在却必须带着季星眠进去。   他现在的身体只是用修为凝聚出来的幻身,无法动用太多的力量,若不能借助祭台上的封印之力,恐怕并不足够将季星眠唤醒。   时间拖得越久越难办,封无昼不再停留,抱着人朝前踏出一步。   随着他一步步踏出,阵中石柱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石块不断脱落,凶兽的咆哮声也越来越清晰。   虚灵自半空中浮现,眸光贪婪地落在他身上。对这些被剥离出来的凶魂来说,封无昼的血脉无异于是大补之物。   它们在这里被镇压了多久,也就对那血脉垂涎了多久。他破壳而出的时候它们做不了什么,但他现在居然回来自投罗网。   凶兽仰天长啸,空间颤动,镇压着的最后一块巨石落地。它们彻底脱困而出,不约而同朝阵中人影扑去,动作快得宛若一道残影。   “哼!”   封无昼周身威压如数倾泻,顷刻间便将那数道残影从空中压制坠地,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虚灵面目骇然,满目惊惧地看着正中的人影,终于从无尽的渴望和贪婪中恢复半分理智。   一瞬间,他们简直以为自己又重新看到了当年那个硬生生将他们抽魂夺魄的男人,不由得萌生出些许退意。   “区区虚灵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还不快滚。”封无昼眉眼冰冷,再次低喝出声。   没有任何一个虚灵敢再停留,求生的渴望和当年的阴影彻底压垮了他们的心灵防线。只几个呼吸,内殿里便再也没有它们的身影。   感应到那些虚灵都离开地宫之后,封无昼身形微晃,闷哼着低咳出声,修为凝聚出的身影变得虚幻了不少。   可见方才与那些虚灵的交手中,他也并没有那般轻松。封无昼强行将喉中的甜腥咽下,便抱着季星眠飞身掠上半空中的祭台。   进入祭台结界后灵力得到补全,封无昼刚虚幻了的身影又重新变得凝实。他将人抱到祭台最中间的石台上,这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尽管极力避免,方才跟凶兽的交手似乎还是对季星眠造成了一点影响。他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墨发半掩的侧脸苍白如纸,眉心紧紧蹙着,呼吸略显急促。   即便没有入梦,封无昼也能大概猜出他会梦到什么。他为了渡那些魂魄入轮回而用了重生前的力量,相应的负面效果也就一并被激起。   随着季星眠入梦的时间变长,他的眉心也开始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血红的图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似乎很不稳定的样子。   封无昼抬手抚上他的眉心,眸色微暗。这个图纹并不常见,但即便是地宫里那些被季星眠救下的三脚猫也能叫出来它的名字——心魔煞。   他们或许不懂如何破阵,或许不懂高阶等级划分。但他们入道的那一天都一定被前辈们告诫过,但凡遇见身怀心魔煞之人,一定能跑多远跑多远,若万一侥幸能够保住性命,则务必要将之禀报宗门。   即便是在魔修为主流的西越,对身怀心魔煞之人也不是多么友好。   毕竟谁也不想和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人打交道,毕竟他们疯起来连自己都杀,历史上每一个身怀心魔煞都是这般下场,没有一个例外。   封无昼不再拖延,低声在季星眠耳边说了句抱歉,便动手解起他的衣带。   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羲和近日给季星眠准备的衣物都偏厚,里三层外三层。封无昼一边解,还要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下落,只停留在他心口上三寸处。   最后一层里衣剥离,露出底下光洁如玉的肌理。封无昼拢着衣物堆积在季星眠臂弯处,确定它们不会往下掉。这才长出一口气,咬破手指,在季星眠心口涂画起来。   封无昼画的是封印的符咒,正是当年封途用来封印他的那种。虽然他对封途没什么好感,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对方留下的东西。   随着图纹逐渐成型,季星眠眉间血纹也闪烁得越来越快,身体颤抖着蜷缩,本能地向他怀中贴紧。   封无昼现在的身体是由修为所化,最外层的衣物便等同于他自身,季星眠这一贴过来,他们之间等于是毫无阻碍。   他清楚地感受到肌肤相贴时漫起的细微潮湿,能感受到对方每一个轻微幅度的颤抖。季星眠抱他抱得很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刚画了个开头的符咒被打断,封无昼平复了一下呼吸,反抱住怀中的人。   “师兄。”封无昼低下头,俯首埋在季星眠耳侧,摩挲他的鬓发,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在他耳骨轻吻,“师兄看看我,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得不到回应也依旧耐心,语气和动作都极致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季星眠眼睫微颤,终于缓慢地睁开眼来。   他眸里满是空洞的茫然,额间渗出的冷汗打湿了鬓发,苍白的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裸露的肌肤因衣料摩擦而浮上一层淡绯,眼尾更是红得惑人,从侧脸延伸向下,没入层叠堆起的衣袍中。   封无昼呼吸一滞,轻咬舌尖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倾身贴过去,捉着季星眠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师兄看看我,看着我好不好?”   “……无昼。”季星眠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身上,却又触电一般地缩回,再又转回来。一副想看,却又不敢深看的样子。   封无昼心底一软,仗着心魔间的记忆会随着封印一道沉睡,伸手半强硬地把人圈进自己怀里,俯首贴在他前额,“师兄方才梦到什么了,告诉我好不好?”   困于心魔的人会流露出最真实的反应,不懂撒谎也不懂思考,感应却也最直观。   季星眠本能地挣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被迫抬起头跟人额头相抵,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如渊底的眸子。   他神情恍惚,不自觉地张口回答,“……人……很多人,红色的……到处都是血……”   “那些都是假的,是梦。”封无昼的眸色由黑漆转为暗红,语气带上蛊惑的意味,“师兄看着我,不要去看别的东西。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   季星眠缓缓跟着他念,“……只有,我们两个?”   “嗯,只有我们两个人。”封无昼吻他的眼睫,将那未渗出的湿意轻柔地抿去了,“师兄再睡一觉吧,做个好梦。”   “……好梦?”季星眠眼睫微颤,目光不自觉地追着他,仿佛少看一眼都是巨大的浪费。   “对。”封无昼执起他的指尖轻吻,敛眸轻笑,微弯的桃花眼里温柔满溢,“我保证,这次一定会是个好梦。” 第10章   “公子,公子。”   季星眠回过神来,看向一旁在叫他的羲和,“怎么了?”   “您该喝药了。”羲和将冒着热气的药碗放下,顺手把旁边正对着季星眠的窗户掩上,“您身体不好,怎么还把窗户开这么大,外面那么冷,您当心再病了。”   他们现在已经回到了镇上的客栈,自从日前季星眠独自去追魔物导致旧疾复发后,羲和便化身成了管家婆,不仅一日三餐药当水喝,连季星眠日常活动也一应受到限制。   作为随侍来说,羲和现在的行为其实是有些逾矩了的。但想到前日自己拖着病体回去时对方几乎吓哭了的模样,季星眠也就把话咽了回去,任由对方管着了。   他把药端起来喝完,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清水漱口,这才问,“望舒回来了吗?”   “还没呢。”羲和道:“负责带路的那个弟子修为太低,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羲和口中的带路弟子是被魔物附身的刘容的师弟,季星眠从地宫里出来之后,便吩咐望舒跟着对方到他们所属的门派去,调查一下对方近些日子的行程,顺便把它生前接触过的东西带回来。   虽然地宫里的魔物已经得到解决,但其中还尚存几个疑点。比如刘容究竟是何时被附身的,再比如地宫的提前出现,是凑巧还是有人刻意安排,还有……   季星眠摸了摸缠在他左腕上熟睡的小黑龙,自打地宫回来后,无昼就一直在睡觉,明明之前还没有这般嗜睡的。   那日他送那些魂魄往生之后,因消耗过大而昏迷过去,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前半段沉得像化不开的墨,后半段却想跌进了天间的云朵,舒服得令人不愿醒来。   意识迷蒙间,季星眠感觉似乎有人抱着他走了很远。但等他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却依然只有他自己。   陷入回忆的季星眠手指无意识地在小黑龙身上摩挲,指尖却突兀地传来一阵酥麻。   他愣了一下,低头去看,才发现是小黑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咬着在它睡梦中作怪的手指不放。   “抱歉,是我走神了,是不是吵醒你了。”季星眠连忙收手,但因着小黑龙还咬着他不放,乍一看,就像是他把小黑龙给“钓”了出来。   为了保持平衡,小黑龙干脆扒住了他的手指,将自己整个缠了上去。   季星眠唇角不自觉地弯起,用另一只手摸它的龙角,动作轻柔地把自己被咬着的手指抽出来,“睡够了吗?饿不饿?”   封无昼自然是饿的,他虽然神魂重生,身体准确来说却还属于幼年期,本来就容易饿。满打满算,他最近几天也就吃了那一次雪果而已。   再加上他先前为了封印季星眠身上的心魔煞还动用了一部分血,现在简直是饿得心慌,之前之所以睡那么久,便是因为身体的自然保护起了作用。   见它点头,季星眠便吩咐羲和去取吃食上来。   这边境并没有什么高阶灵食,但好在他们来之前羲和考虑到季星眠的身体问题,顺带着捎上了一点,不然封无昼怕是还是只能用点心或者灵果来填肚子。   羲和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误以为是季星眠自己要吃,做了满满一桌上来。结果季星眠除了喝了几口汤外,剩下的时间全在给封无昼挑骨头,挑鱼刺了。   那么大一桌子菜,最后全进了封无昼一个人的肚子。   “这么能吃啊。”羲和不可思议地盯着小黑龙猛瞧,啧啧称奇,“肚子也没变化啊,都吃到哪里去了……”   季星眠边给小黑龙喂水边解释道:“它那是在修炼。”   “修炼?”羲和想到什么,“哦!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妖族它们修炼除了打坐外,还能靠吃灵食修炼,吃得越多修为上升得越快,是这样吗?”   “是,但也不是。”季星眠道:“但凡食物都有杂质,灵食也一样如此,只是比寻常食物要少一些罢了。妖族虽然能够借此修炼,但也跟我们一样需要耗费修为炼化,所以他们一般只会在成年前以这种方式修炼。”   “哦……”羲和羡慕道:“那也挺好的了。”   能够快速提高修为,尽管有一些弊端,但这弊端完全无伤大雅。更何况在羲和眼里,有一个不会撑的胃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好了,你去休息吧。”季星眠打发羲和回去,“等望舒回来了再带他来见我。”   羲和应声,顺带着把餐盘收拾好一并带走。   等人离开,季星眠便把小黑龙抱起来,在掌中摊平,摸向它的肚子。   封无昼:“……”   “别动啊。”季星眠一边摸索着找位置一边跟它解释道:“你还小,自己来太慢了,我帮你把杂质炼化一下。”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细想简直不能想。   若封无昼当真是刚出生的幼崽也就罢了,但他里面的芯子毕竟已经成年很久了,真让季星眠在他身上这么摸下去还无动于衷,那他简直就不是个男人了。   虽然现在也的确不是……   或许是因为小黑龙之前一直都很听话的缘故,季星眠用的手劲儿并不大,只是虚虚地固定着它。   趁着季星眠注意力全在找胃的功夫,封无昼瞅准时机,一个翻身从季星眠手底下脱困而出。   为了防止飞到其他地方被季星眠抓住,他干脆顺着季星眠的手臂向上跳至胸口,挑开对方的衣领钻了进去。   季星眠:“……”   变故发生得太快,季星眠完全没想到事态会衍生成这样。直到肌肤被微凉的活物摩擦而生出的痒意不断蔓延向下,他才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站起来,“无昼!你……你出来!”   他声音暗含羞恼,却因隔着衣服而显得有些朦胧。封无昼没停,顺着人的肩膀挪到后背。他本来想停在这里,却没想到这块肌肤实在太过滑腻,又找不到其他能够固定身形的地方。   亮出爪子可能会使季星眠受伤,封无昼只能任由身体下滑,最后停在对方后腰处的凹陷处。   腰窝?   封无昼下意识用尾巴在底下的凹陷处碰了碰,却得到了一连串微颤的反馈。   这里居然这么敏感吗……   季星眠被激得咬紧了唇,强行压住了即将宣泄出口的闷哼。他为自己身上的反应感到茫然,更多的是无措。   长期刻在骨子里的矜持让他做不出自己扒开衣襟向下摸索的不雅之事,又怕动用灵力会伤到对方。   正焦灼时,房门却突然被从外敲响,羲和的声音透过门框进来,“公子,望舒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框便被推动,季星眠哪能让他们这个时候进来,快速抬手将内门的横木挂上,“等等!”   这一声因颤抖而有些细微的变调,季星眠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与平日无异,“我身上洒了水,等我换件衣服。”   这理由找得着实有些勉强,但季星眠却顾不得这些了,应付完门外的二人便快步走进里间。   小黑龙似乎是听到房间里的动静,不用他说便自己钻了出来,正讨好般地舔他的手指。   季星眠凝了面水镜看自己的样子,想照着重新打理一番,却差点被水镜中呈现出的景象吓到。   镜中人前襟微散,胸膛因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着。眼底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艳丽绯色从颊边一直烧到眼尾,齿痕未消的唇瓣红肿水润,娇艳似被雨天被润泽过的桃花。   太过了……怎么能这样……   季星眠茫然地跟镜子里的人对视,水镜因施法者紊乱的心绪而变得模糊不清,他目光扫过一旁扒着他手指不放的罪魁祸首,羞恼加甚,有心想狠狠罚它一番,瞧见对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底却倏忽一软。   它还小呢,它懂什么。季星眠在心底这般劝了自己几句,怒火平息了些。但即便如此,规矩却不能不立。这次是在他身上,日后若是为了躲他跑到哪个女孩子身上,那还得了。   一想到自己日后可能会多出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弟妹,季星眠心底便一阵不舒服。他抬手扔了个不大不小的结界将小黑龙困住,“你在这里好好待一会儿。”   一炷香后,季星眠换了外裳,又重新整理了仪表,这才放羲和二人进门。   二人见他无恙,先前生出的疑虑顺之消散。望舒上前将打探过的事情禀报一番,拿出了一个包裹,“门派里他的活动范围看不出什么异常,我就只把他住所里的东西收拾回来了。”   季星眠“嗯”了一声,打开包裹查看,从中找出一块碎石状的东西,“这是哪里来的?”   “听那弟子说,好像是他负责巡逻的矿场。”望舒辨认一番,回忆道:“我记得他来地宫前的行程便是那里。”   羲和问,“公子可要前去查探?”   “不了。”季星眠摇头,“若真是有人暗中指使,这么长时间也足够他们把尾巴清理干净了。”   说到尾巴,季星眠难免顺着想起之前身上发生的事情,心下微恼。   羲和二人误会他是为幕后之人生气,提议道:“不如试试回溯?”   回溯是一门追踪所用的术法,是通过媒介来寻找接触过的人近期所去过的地方,比季星眠先前用过的引渡蝶的隐秘性高一些,没那么容易被对方察觉。   “嗯……”季星眠并未解释自己先前走神的真正原因,顺势应声,右手掐诀,轻点在那十块上。   他双目微阖,灵力发散,顺着石块延伸出去。浅蓝色的光影在他指尖盘旋,最终化成一幕虚影。   宫墙高耸,气势恢宏。羲和二人惊讶地看着里面呈现出来的情景,“皇都?”   “他们去皇都做什么?”羲和敲着脑壳苦思冥想,“我记得出来前还听人说过,皇都最近有什么大事情来着……”   望舒无语,“……大朝会。”   “对对对,大朝会。”羲和连忙接声,完了又纳闷,“他们去大朝会做什么?”   季星眠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世在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眸光沉下,五指不自觉地收紧。   石块承受不住地碎裂开来,虚影瞬间消散。羲和二人噤声,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收拾东西。”季星眠道:“我们回皇都。” 第11章   暮色四合,羲和驾车行驶在官道上,目光不时向后,落在身后紧闭的车厢。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听飞雪峰的老人谈论过一些事情的。   比如季星眠其实是季王府唯一的后人,再比如当年国师前往皇都收季星眠为徒时,双方曾经立下约定,在季星眠年满二十五岁之前,都不得擅自离开北境范围。   按照这条约定,现在的季星眠是不能进入皇都的。   可看季星眠现在的安排就知道,他根本不打算再遵守这条规定了。   半日前,季星眠决定前往皇都后,便以事急从权之名,派望舒回飞雪峰禀报地宫中的经过,自己则和羲和往皇都启程。   这般先斩后奏,即便国师有心阻拦他,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   羲和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浮上一丝忧虑。   车厢内,季星眠背靠软枕安坐,他面前摊着一本古籍,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   由行驶而造成的颠簸感在阵法的作用下被大幅度缓解,他伸手翻页,余光却不自觉向右瞟了一眼。   在他右侧,小黑龙正无精打采地趴在那里,尾巴有气无力地晃了一下。它周身罩着一层薄薄的浅色光晕,于行动无碍,却让它不能近旁人的身。   准确地说,是不能近季星眠的身。   日前的那场闹剧过后,季星眠便在它身上加了这层结界,并且一直没有解开。   小黑龙也从一开始地不断尝试靠近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委屈巴巴地缩在角落里,用尾巴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马车突然急刹,小黑龙像是没控制住平衡,猝不及防地朝季星眠的方向滚过来,又因着结界的关系被弹开,硬生生朝车壁撞去……   季星眠一直关注着它的情况,见它不知是撞晕了还是怎么呆着不动,连忙撤了结界伸手将它抱过来。   “公子,你没事吧。”羲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刚才突然有个鸟撞下来,吓我一跳。”   “没事。”季星眠道。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黑龙,对方似乎彻底晕了,扒着他的手指不放,红宝石般的眸子水润润地映出他的倒影,嗓子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知道错了吗?”季星眠心软得不行,面上却装得冷漠严厉,“以后不准往别人身上钻知道吗?”   小黑龙疯狂摇头。   “知道错就好。”季星眠面色缓和下来,却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他,继续道:“这次是我也就罢了,若是下次碰上那个女孩子,坏了人家的名声怎么办?”   像是被说服了,小黑龙垂着脑袋乖巧听训。   看到它如此听话,季星眠略微满意,深感自己这次的教育十分成功,殊不知在封无昼心里……   原来师兄是吃醋了,连吃醋也吃得这么别扭,师兄怎么能这么可爱。如果能再坦诚一点就更好了,没关系,以后还可以慢慢□□。   车厢外,羲和伸手戳了戳那突然栽倒下来的鸟,正怀疑它是不是摔坏了,那鸟又突然爬起来,豆大的眼睛四处瞧了瞧,又扑腾着翅膀飞回天上去了。   一缕细到肉眼看不见的黑气从它身上钻出来,顺着车厢被封无昼重新收回。   *   抵达皇都已经是数日后的事情,都城不比其他,又是临近大朝会的时间,各方势力云集,街道上行人众多。   羲和控制着马车放慢速度,依着季星眠的要求低调混进人流,驶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又在季星眠的指示下拐过几个弯,最终停在一座宅邸的后门处。   “公子,你记性也太好了吧。”羲和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季星眠被带离皇城的时候才七岁吧,这七拐八拐的路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走得多,就记得了。”季星眠道。   他目光扫过附近的花木,眼底浮上一丝哀恸,很快地消失不见了。小黑龙从他袖子里探出头来,四下望了望。   羲和没注意到这些,快走几步上前去敲门。他们原以为要等上一会儿,谁知门刚敲响,后门便吱呀一声,从里探出来个圆圆的脑袋。   他目光原本是警惕的,却在扫到季星眠时愣住,低头用袖子猛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嘴里还不断嘀咕着念,“见了鬼了,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太子。”季星眠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他,“劳烦择人进宫通传一声,将这东西交给他。”   圆脑袋接过玉佩研究一会儿,挠了挠头发,这才道了句稍等,合上门,脚步匆匆地往里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在墙后响起,隐约还能听到那圆脑袋的声音,“爹您慢点,当心磕着,他又不会跑。”   “呸,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一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响起,“要叫小殿下。”   说着,后门被从里打开,一张与圆脑袋相差不大的中年脑袋探出来,目光在季星眠身上定住,“真的是小殿下。”   他语气满含惊喜,说着便撩开衣袍要跪下行礼,被季星眠施法托了起来。   “季叔不必如此见外。”季星眠道:“您是季王府的老人,便也算半个主子,无需跪我。”   中年汉子名唤季山,原本并不叫这个,是后来成为管家后被赐的姓。季星眠很小的时候他便在季星眠身边照顾了,直到后来季星眠被国师带走。   季山拗不过他,只好站起来,迎着他进门,还不忘拍一下圆脑袋的后脑,恨铁不成钢道:“有没有点眼色,还不去安排下厨房,今晚让他们都把真家伙掏出来。”   “怎么又打我。”圆脑袋委屈地摸了一下后脑,正要去,便被季星眠叫住了。   “季叔的好意我明白。”季星眠道:“但我此番回来还有要事要办,暂时莫要兴师动众。”   “哦哦哦,我就说小殿下您怎么不走前门呢。”季山恍然大悟,拍一下脑袋,这次是拍了自己,“坏了,忘了跟季大那小子说让他低调点了。”   季大是他的大儿子,刚才拿到玉佩后,季山便是让季大进宫去通传的。那孩子直来直去的,可千万别坏了事。   想到这里,季山再坐不住,风风火火地便朝外跑去追季大,一边跑还一边不忘指挥自己的小儿子带季星眠去安顿。   圆脑袋目送着自家爹跑远,扭头又打量了一会儿身边的人,抓了抓头发,“走吧。”   他说着,便带季星眠朝后院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却发现季星眠停在原地没跟上来,不由得纳闷,“你怎么不走?”   “我不住那边。”季星眠指向一个方向,“我住那里。”   “那边是给太子殿下留的地方。”圆脑袋道:“你不能住。”   “我知道。”季星眠道:“我能住。”   圆脑袋:“……”不是,这人怎么回事?   他还要再说,便见季星眠半步不停,直接带着人朝那边走,连忙拔脚追过去,“等等……”   他拦在季星眠面前,梗着脖子道:“都说了不能住了你还住,你是谁啊?”   季星眠:“我……”   “他是孤的弟弟。”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旁响起,打断了二人的僵持。 第12章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羲和一眼看过去,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方才圆脑袋把季星眠错认成太子的时候他就有点奇怪,哪能有人会长得那么像。现在看来,真的不怪圆脑袋认错啊,就连他都差点认错。   这两人长得也太像了,他就没见过哪家表兄弟能长得这么像的,只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羲和第一时间的震惊过后便回过神来,极轻易地找出了二人的差距。   也许是自幼跟在国师身边的缘故,季星眠也沾染了一些对方身上的气息。而太子就更像是大众所希冀的那样,温和有礼,眉目和曛。   若真是形容起来,就像一个是山巅白雪,一个是春日暖阳。   太子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朝服,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有没有被什么人看见。他步伐很快,衣摆随风向两边荡开,在旁人身上多半会显得不稳重的表现,却被他做得从容不迫,张弛有度。   “皇兄……”   季星眠刚要行礼,便被秦黎上前托住了手臂。秦黎隔着衣袖虚虚握了一下,眉心蹙起,满目疼惜,“怎么瘦这么多?”   “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已经大好了。”季星眠目光向后落在他来时的方向,询问道:“季叔呢?”   “他们速度太慢,我急着见你,便让他们在后面慢慢走了。”秦黎笑说,拉着他朝院内走去。   圆脑袋和羲和两个人在风中凌乱,季山那风火轮一般的速度还能算得上慢?您是有多心急啊……   秦黎拉着人进屋,屏退左右,回身便见季星眠一直怔怔看着他,不由得失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季星眠摇头,“皇兄……”   “嘘。”秦黎竖指立在唇边,“叫错了。”   二人幼时曾约定过,有外人在时叫皇兄,没外人时……季星眠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近发颤,“……哥哥。”   秦黎这才满意,正巧有下人送茶点过来,他便起身去接,让季星眠坐着等他。   “白梨桃酥?”季星眠闻到熟悉的香气,看向他手中的托盘。   “鼻子这么灵?”秦黎笑,“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个,尝尝看?”   季星眠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是哥哥做的。”   “这也能吃出来?”秦黎神情微讶,也跟着拿起来一块,“嗯……跟嬷嬷做的味道没什么差别啊。”   “我诈你的。”季星眠将话题带过,略微不舍地将剩下半块慢慢吃下去。   前世,在秦黎死后的漫长时光里,季星眠也曾经试着复原这些儿时的东西,却总是差点意思,不像秦黎,做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   无论是糕点,还是修行,亦或者治理国家,平衡各方势力,秦黎都远远强过他。季星眠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们当中活下来的那个是秦黎的话,最后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糟。   “阿涟,阿涟。”   季星眠在连声的呼唤中回神,便见秦黎看着他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季星眠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只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没反应过来。”   季星眠原本是不叫这个名字的,他和秦黎都是单字。秦黎是黎明的黎,他是涟漪的涟。只是后来拜到国师门下后,对方才为他改了个名字。渐渐的,也就只有秦黎会这样叫他了。   秦黎瞧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揩去他唇边沾染的碎屑,笑道:“怎么觉得小半年不见,阿涟好像跟我生分了许多。”   虽然约定不许季星眠不能随意离开飞雪峰,但秦黎却是可以去看他。尽管顶着太子这一层身份会有诸多不便,但秦黎却总有办法说服众人,每隔半年便去看他一次。   算一算时间,距离秦黎上一次去飞雪峰看他,也快要有半年之久了。只是对秦黎来说他们不过分隔了数月,对季星眠,却已经是漫长的几百年。   季星眠垂眸望着碧色的茶面,拇指不自觉地在杯沿摩挲,他果然还是在秦黎面前瞒不过去的。   方才那句话,秦黎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跟他开玩笑,未尝不是打了试探的幌子。   他这番突然地从飞雪峰上回来,又是一连串奇怪的反应。先前的说辞糊弄季山还算管用,却根本不可能瞒得过秦黎。   没来由的,季星眠忽然想起前世那些人对他们的评价,提到秦黎时,那些人多喜欢用一些多智近妖,智谋无双,攻于人心,千里之外取敌首席这样的好词。即便是不喜欢他的,也只是用城府太深这样的词寥寥带过。   而到季星眠身上,便全是用性情残暴,狠戾无情,不择手段这样的贬义词来招呼。   这其中虽然不可避免得有许多夸大和虚假成分在,却也能从侧面说明二人的性格差异了。   季星眠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与他容貌一般无二的青年专注地看着他,温柔到季星眠忽然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他有很多话想对秦黎说,想说他不想让他死,不想让他为自己牺牲。他从来不想要皇位,更不想当什么救世主。可到开口时,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秦黎觉出不对,面上表情渐收,逐渐转为担忧,“阿涟……”   “哥。”季星眠叫他,“我不想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秦黎道。   他答得很快,态度纵容得仿佛季星眠不是不肯回飞雪峰的国师弟子,而是一个任性不肯早起去学堂的普通小孩。   季星眠:“那国师……”   “有我在呢。”秦黎安抚他道:“交给哥哥解决。”   也许是这种被庇护的感觉实在太过久违,季星眠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秦黎,埋首在他颈侧,声音因阻隔而显得有些发闷,“哥,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也许因为季星眠那一抱,秦黎不止陪他用了晚膳,还一直待到了宵禁才离开。季星眠回来的事情暂时不能公布出去,秦黎两相权衡之下,也只能放弃陪弟弟睡觉的想法回宫过夜。   不过虽然陪弟弟睡觉暂时没办法达成,哄弟弟睡觉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然而……   “……哥,你又跑调了。”季星眠脸色纠结无比。   秦黎:“咦,真的吗?让我再试一遍,这次一定行!”   修者多数以打坐代替睡觉,季星眠配合着秦黎在这木头似得躺了小半个时辰,又听对方唱了小半个时辰的所谓摇篮曲,硬生生被对方的魔音灌耳给唱精神了。   秦黎原本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形象,也终于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裂缝。   季星眠觉得他恐怕近半年都不会想睡觉了,眼看秦黎大有再来一次的势头,他连忙把宵禁搬出来当借口,“马上就宵禁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好说歹说,秦黎才依依不舍地出门。只是刚离开季星眠的房间,他的神色便骤然变了,由温和换成了冷漠。   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出季王府的后门才停下,“青。”   一道黑影在月下闪过,落至他面前,单膝跪地,“殿下。”   “去飞雪峰,把前些日子阿涟身上发生的事情查清楚。”秦黎加重语气强调,“你亲自去。”   黑影低声应是,很快消失在月下。   秦黎最后看了一眼季星眠房间的方向,收回目光,飞身朝皇宫掠去。   *   房间内,季星眠正对着睡着的小黑龙发愁。   先前他的心思全在秦黎身上,竟然没发觉小黑龙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季星眠又试着戳了它几下,“无昼,无昼?”   小黑龙依旧不醒,季星眠不放心地在它身上摸了两下,确定心跳脉搏都正常,才稍稍放心。   应该只是睡着了吧。   季星眠这样想着,干脆把它抱上床,放在自己枕边。   他原本是打算这样好观察到小黑龙的动静,能确保对方醒来时他能第一时间看到。却没想到自己刚沾上枕头,就忽得生出一股困意,眼皮更是重得抬不起来。   “……怎么,这么……”季星眠终究没能抵挡住那股困意,挨着枕头沉沉睡去,一只手还搭在小黑龙身上。   突然,那只手的手指动起来,先前还睡得很死的小黑龙从下面钻出来,顺着手臂爬到季星眠面前。   黑雾自它身上漫开,再消散时,榻边多了一个身着玄袍的少年。   少年面容昳丽,漂亮到了几近妖异的地步,他在季星眠身边坐下,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对方的睡颜,之后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季星眠的下巴。   “师兄。”少年低下头,披散的黑发自他肩膀滑落,落在季星眠面上,被他动作轻柔地用手拂开了,“教训我的时候说得那么严苛,怎么自己还抱别的男人那么久。”   他的嗓音带了点埋怨,缠绵着落在季星眠耳侧,他将那藏在黑发间的小巧耳垂叼出来,吮着磨牙,直到它从白皙转为色彩艳丽的淡绯,才略微满意地放开。   “师兄知道的,我心眼小得很。”   少年说着,在季星眠身边躺下,伸手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俯首贴上他的额头,语调温柔,“抱了别的男人那么久都不理我,作为补偿,师兄也得受点教训才行。” 第13章   仗着季星眠对他毫无防备,封无昼极轻易地便将自己的意识融进了对方的梦中。或许是因为白天刚见过秦黎的缘故,这个梦中也没有少去他的存在。   察觉到这一点后,封无昼很是不爽地“啧”了一声,他控制着意识在季星眠的梦中寻找,化形落至对方身边。   梦境因主人意识而成,在这个梦里,季星眠并没有拜入国师门下被带到飞雪峰,而是留在了皇城中。无忧无虑,日常最烦恼的问题也不过是太傅在学堂中布置下的课业。   看着窗内的小小少年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矮桌前沉思的模样。封无昼突然觉得,这个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至少能看到小时候的师兄,还是蛮可爱的。   封无昼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垂眸闭目,将意识缓缓和梦境相融。   今日季星眠莫名起得晚了些,到学堂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少年。对方听到动静转过头,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弯着眉眼朝他笑起来,“殿下。”   季星眠乍然停住,下意识问,“你是谁?”   “我是殿下您的伴读呀。”少年眨着眼睛,很自然地拉着他坐下,小小的身体跟他挨在一起,“我叫无昼。”   “……无昼。”季星眠跟着念了一句,恍恍惚惚记起前日里皇兄似乎确实是提过要给他找个伴读,可是他记得他当时便拒绝了。   来不及多想,夫子已经走了进来,季星眠连忙把注意力集中回去。   季星眠今日的学习效率极差。   一是旁边的少年实在挨得他太近,正值夏日,少年人热烈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透进来,烫得他意识发昏。   二是他每次不经意间看过去,都会正对上少年的目光,漂亮如黑曜石的眸子忽闪忽闪,仿佛将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若只是一次两次也算偶然,可每次都能撞上就不对劲了,很明显,他旁边的少年就是一直在看他。   偏偏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有问题,上面的夫子好像看不见少年的举动一般,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东西。下面的季星眠坐立难安,捏紧了手中的笔,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不要再看我了。”   “哦……”少年满脸无辜,语气透着点不自觉的委屈,“可是哥哥,他讲的东西我都听不懂呀,我就只能看你了。”   季星眠差点被这一声哥哥蛊惑,只剩半分理智强撑着苟延残喘,“那你也不要一直看我,听不懂的话你就……你就先拿笔记下来,等下学了,我给你讲就是了。”   “哦,那好吧。”少年乖乖应了一声,终于收回目光,摊开纸拿笔在上面写起来。   没了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季星眠后半堂课终于能集中精神了,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偷瞄旁边的少年一眼。然而少年自被他说了那一句后边一直埋头在宣纸上涂涂写写,但不像是在写字,更像是在画什么东西。   下学后,夫子布置完课业准时离场,旁边的少年也终于从宣纸上抬起头来,拿着那张纸摊在季星眠面前,“哥哥看我画得怎么样?”   季星眠早就被勾起了好奇心,低头一看,那画上竟然是画的他自己,观其衣衫配饰,正是按着他今天的样子画的。   可看画中人的面容,却是要比他现在的年龄大上几岁。   季星眠不自觉捏紧了宣纸,“你画我做什么?”   少年不答反问,“好看吗?”   季星眠:“……好看。”   尽管只有黑色这一种颜色,少年还是凭借着浓淡深浅的高超画技将他的样子完整描绘了出来,虽然画上的人只有一张侧脸,却也能眉眼沉静面目柔和,确是张好画。   “好看就好了嘛。”少年把画收回去,“等我回去要把它裱起来,挂在我的床头,日日看夜夜看。。”   这是什么操作……   季星眠:“……你挂我的画做什么?”   “你好看啊。”少年答得理所应当,扑闪着眼睛凑过来,“哥哥,我喜欢你。”   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无限缩小,呼吸近到咫尺可闻,少年浓黑的眼睫在阳光下振翅的金蝶般扑闪,落下细碎的粉末。   季星眠好似被蛊惑了,一时间竟然忘记躲开,“可你是男孩子。”   尽管少年长得再漂亮,又是处在一个雌雄莫辨的年纪,季星眠也绝对不会认错,少年的的确确跟他一样是个男孩。更何况,女孩子也不会被安排来给他做伴读。   少年:“男孩子怎么了?”   季星眠抓紧了桌沿,“男孩子不可以喜欢男孩子。”   少年执着地继续问,“为什么不可以?”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季星眠再待不下去,推开人落荒而逃。然而第二天,他就又在学堂同样的位置看到了对方……   封无昼似乎也忘了自己一开始入梦是为了“教训”师兄来的,铁了心要把对方那不应该的想法给扭转过来。   他一改自己开始太过心急的作风,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地软化季星眠的防线。季星眠也终于从一开始的警惕慢慢放松。   梦境里的时间在封无昼的意识控制下时快时慢,等他们长大到了快要成年的年龄,他们之间的状态已经很亲密了。   因为梦境里没有人提出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季星眠也逐渐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想法,觉得他们这样是没什么问题的。   封无昼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琢磨着再下一剂猛料。   秋狩之后,封无昼以远超次名的身份大放异彩,季星眠因皇室身份成绩不算在内,但也为他高兴,约了时间庆祝。   到了那日,少年却误了时辰,足足半个时辰才姗姗来迟。季星眠问起,他便道:“娘亲见我出门前塞了画像给我,要我在里面选一个。”   季星眠倒酒的动作一顿,声音不自觉放轻,“那你选了吗?”   “没有。”少年笑嘻嘻地端起杯子自罚三杯,“她们都不够好看。”   没来由的,季星眠想起他们初见时少年说他好看的那一幕,脱口而出,“什么样的你才觉得好看?”   “哥哥这样的。”少年偏头看过来,微弯的桃花眸专注而又迷人,“就算好看。”   季星眠喉咙发紧,他本能觉得自己应该停止,身体却不受控制继续问,声音轻得发飘,“只要好看就可以?”   “当然不。”少年贴近他,温热的吐息含着酒气拂过他的脸,“只有哥哥才可以。”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等季星眠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少年相拥着吻在一起。少年口中残留的醇香令他头脑发昏,唇舌纠缠的酥麻令他灵魂都感到颤栗。   周围的场景似乎已经变了,又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火光在龙凤喜烛顶端跳跃,喜红色的丝绸织出了整块天地。   少年身着喜服,微撑着身体伏在他身上,抬手拆解着他的发冠,“哥哥。”   季星眠被大片的红色晃得眼晕,思考都一并变得迟缓,“嗯?”   “喜欢我吗?”少年贴近他问。   “……喜欢?”季星眠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很轻,连疑问也更像是肯定。   “喜不喜欢?”封无昼没控制住,贴着他又问了一遍。   桃花眼又称情人眼,不笑时便自带三分情意,专注着盯着人看时,更是能让人恍惚生出被他珍视的错觉,更不必说他本就对季星眠心怀情意,简直是要让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他眼中。   季星眠彻底醉了,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封无昼被他这副模样勾得心痒,到底没忍住,低头深深地吻下去。   暖光融融,意乱情迷。封无昼看着身下神情茫然,乖巧到任他摆布的人,不自觉心中火热,情不自禁地埋在他发间叫道:“师兄。”   梦境戛然而止,大片的黑暗将一切都吞噬。封无昼呆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星眠居然醒了?就因为他叫了声师兄?   封无昼在心底叹气,控制着意识从梦中退出去,睁眼便见季星眠衣衫不整慌张离去的背影。   看见对方这副样子,封无昼不由得庆幸自己入梦前为了节约消耗把外面的幻身收了回去,不然若是季星眠从梦中醒来便见到他化形,怕是又要被吓到。   封无昼摆了摆尾巴,犹豫了一下,朝季星眠离开的方向飞过去,小心地贴在门框后,只探出了一个脑袋往外张望,没让对方发现。   天刚破晓,大多数人还沉在梦中没有醒来。季星眠独自站在院中,身影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单薄。他面前摆着一盆水,从封无昼的角度看过去,能隐约看到一点水面上映出的倒影。   脸色煞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被水洗过的眼睫湿漉漉的,沾着一点水珠,鬓发紧紧贴在额边,有水珠顺着下颌没入脖颈,洇湿素白的里衣。   季星眠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盯着水中的倒影,猛地低头,掬起一捧水狠狠扑在脸上。那水像是刚从井中打出来的,他手指通红,却像是觉不出难受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封无昼心底生出一丝后悔,不想看他继续下去,摆摆尾巴,控制着在房间里弄出了一点动静。   做完这些,它快速飞回去,几乎是下一瞬,房门便被从外推开。   “无昼。”季星眠进屋,第一眼看到桌边散落的灵果和半个身子栽在碗里的小黑龙。他松了口气,上前把它抱出来,“你醒了?是不是饿了?”   被它碰到的小黑龙身体颤了颤,猛地将自己蜷起来缩成一团。   “对不起。”季星眠连忙松开手,互相放在一起把手指搓热才小心翼翼地去抱它,“现在可以了吗?”   看到小黑龙不再抗拒,乖顺地缠上他的手指。季星眠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换好衣服,带着它去吃东西。   一人一龙刚收拾好,秦黎也恰好过来,“阿涟。”   “咦,你什么时候养了灵宠?”秦黎看到他手边的小黑龙,好奇问道。   “不是灵宠。”季星眠停顿片刻,跟秦黎解释了一下小黑龙的来历,但隐瞒了部分,只告诉他是自己在地宫里捡到的,好像和国师有什么渊源。   按照封途的说法,温琼算是无昼的干娘,延伸一下,国师也算是它的舅舅。想来前世国师初时之所以会收无昼为徒,应该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在里面的吧。   只可惜后来……   “这样啊……”   秦黎的声音将沉入思绪的季星眠拉回,“我那边有几颗妖族用的化形丹,要不要送一颗给你过来?” 第14章   如果是在昨晚的梦之前听到这句话,季星眠或许就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但想到昨晚那个梦,他难免生出了片刻迟疑,下意识看向小黑龙的方向。   它似乎并未注意二人在谈论什么,只自顾自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如果再见到无昼化形的样子……季星眠抿了抿唇,他担心自己当真像梦里那般对无昼生出那种心思,他不能够,也不可以。他怕那件事情真的发生,更怕无昼知道他的心思之后对他产生厌恶。   还是暂时不要了……   季星眠手指缩进袖中,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秦黎问,“怎么?”   “我想等换到天阶的化形丹再给它用。”季星眠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扯了个借口。   妖族通常要修到金丹期后才能控制身形化为人身,而在那之前,也可以借助化形丹这样的外力来提前化形,只是过程会比较痛苦。   毕竟是越过阶段提前洗经伐髓,承担些苦痛也是应该的。化形丹的品阶越高,相应的就越能降低这个过程带来的痛苦。   而天阶的化形丹,是只有东洲妖族皇室才有资格掌管的东西,非一般人所能拿到。   “你还挺疼它的。”秦黎笑着说了一句,又道:“正巧这次大朝会东洲皇室那边也会有人过来,到时我想办法帮你问问。”   季星眠心底浮上一个名字,下意识问,“凤凌轩?”   “嗯?”秦黎的表情有些意外,“你认识他?”   “不认识。”季星眠一句话囫囵带过,“只是路上听人讨论过他。”   秦黎“噗”地笑出来,“也对,他那个作风,是很惹人注目。”   他们所提到的凤凌轩是东洲妖族的一位皇子,据传是其中天赋最高的一个,只是他身上却有一半的人族血统,是以即便他天赋极高,妖族内部看好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但在季星眠前世里,最后却是这位不被看好的混血登上了帝位。   二人也曾经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但那时秦黎和无昼已经离世,季星眠在国师的授意下接任皇位,对什么人都提不起兴趣,是以并没有和他有什么过深的交往,只隐约记得对方是个作风非常奇怪的人。   外界盛传凤凌轩有一把能够随心意变幻的扇子,高兴时,那扇面呈现出的便会是他的自画像,不高兴时,那扇面便会自动换成墨意浓重的山水。   不过季星眠觉得这传言多半是假的,为君者哪有轻易让他人看出自己心思的道理。   妖族多崇尚自身力量,成年后大都会选择身体蜕化的一部分来炼制法器。旁的妖族大都会炼制一些趁手的兵器或是法器,凤凌轩却不。   他用自己幼年时褪下的稚羽炼制了一架华贵至极的銮车,每次公开出行都会乘坐它出现在众人面前,异兽开道,鲛纱作饰,美人作陪。若他当时心情不错,还会命人沿途撒下花瓣金银,引得无数人追随。   还有传言说他若是在出巡时碰上看得顺眼的人,兴致来了还会送给对方自己的羽毛。   这条传言倒是真的,季星眠前世就被送过,只是他并没有接。那时凤凌轩在他这里就等于是脑子有病的代名词,二话没说就把那羽毛给人退回去了。   有人喜他真性情,也有人厌他作风浮夸。但世间众人,又有谁能讨得所有人的喜欢?   算算时间,现在的凤凌轩似乎也才刚刚成年,前世那些习惯,应当还没养成吧。   季星眠想着,问秦黎道:“皇兄为什么让他过来?”   秦黎道:“他有一半的人族血脉,自然是有资格参加大朝会,既然他自己想来,我又何必非要拒绝。”   季星眠神情微讶,“他自己想来的?那他知不知道这次大朝会的负责人是……”   “他知道。”秦黎道:“我先前便问过他了,他很明确地回答了我。”   季星眠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也曾听说过凤凌轩的和那人的纠葛是自这次大朝会开始的,他一直以为那两人是意外碰上,却没吗到居然是凤凌轩自己上赶着凑过来。   想到前世那两人间理不断扯还乱的复杂纠葛,季星眠也觉得,凤凌轩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过人活着,总是会有办法的。有一个人能活着让你爱,让你恨,总比漫长时光毫无依求的好。   用过早膳,秦黎还有事要忙,没再多留。一直到傍晚,羲和才来敲响了季星眠的房门,说是望舒有信传来。   季星眠将信打开,发现上面说的竟然是国师已经闭关一事,算了算时间,几乎是他们前脚刚离开飞雪峰,后脚国师便开始闭关,而且看望舒的回信,似乎他短时间内还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望舒此番来信,便是询问季星眠的下一步指示,是继续留在飞雪峰等国师,还是先过来跟他们汇合。   权衡一番,季星眠决定道:“让他先回来吧。”   左右无昼现在已经在他身边了,有没有师兄弟那一层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   离大朝会的时间越近,皇都内聚集的各方修士也就越多。到了最后那几日,街道上已经随处可见身佩刀剑或怀有灵光的修者。   而在那群修者之中,也多了几个寻常时节不会轻易看到的妖族修士。   大朝会是北望十年一度的盛典,由皇室负责举办。原是皇室内部的天祭,后来便渐渐发展成了年轻修士的盛会。大朝会上限定年龄不过五十岁的青年弟子参加。通俗点说就是给各方的年轻弟子们一个切磋交流的机会。   运气好的话,在大朝会上被哪方前辈看上,收为亲传弟子也说不定。但不管有没有被收为亲传弟子,最终比试的前十名都可以获得进入天澜境的机会。   天澜境是由皇室掌控的天级秘境,其中奇珍异宝,仙道传承数不胜数。据传就连曾经重创魔主的开国皇帝用的龙渊剑,也被皇室负责收藏在里面。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但凡有那么点追求的仙道修者都不会想错过的盛典。   但这跟妖族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些妖族会出现在这里,大抵都是奔着凤凌轩来的。   到了凤凌轩上报的进城之日,主街两旁更是挤满了人,不少人都好奇这位传言继承了上代人族第一美人无双姿容的凤族皇子究竟是个何般模样。 第15章   碍着先前扯过的借口,季星眠不得不装出一副对凤凌轩进城之事很在意的样子。   是以在群众们在主街翘首以盼的同时,他也带着小黑龙以及羲和二人进了一处远离主街的茶楼,这里视野开阔,以修者的目力,不难看到主街上的情况。   他们出门前改了装束,在季小的掩护下避开人群上到了顶层的包间。   季小便是当日在季王府后门和季星眠有过短暂冲突的圆脑袋,证实季星眠的身份后,他对季星眠的态度大改,变得十分热情,一路上都在滔滔不绝地给他们介绍皇都的地情。   只是季星眠听的兴致缺缺,反倒是羲和很喜欢,不断让他多说一点。   茶楼消费很高,布置却不是那种精致的奢靡风气,而是另一种典雅大气。   季星眠点了几份茶点,一门心思地喂小黑龙吃东西,耳边不时传来羲和和季小二人的惊呼。   “哎哎哎人群动了,是不是要进来了。”季小道。   “真的?哪呢哪呢?”羲和:“我去,这也太闪了吧,他在里面真的不会闪到自己吗?”   季星眠投喂的动作一顿,抬手挡在眼前,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他坐的位置靠窗,阳光在主街的金羽銮车上折射,恰到好处地照了过来。   连他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受到影响,更别说紧靠主街的人群了。   众人口中惊呼,脚下本能地向后退开,动作一致地捂住了眼,等适应了点,才又小心翼翼地睁开。   只见一架金羽銮车从城门处缓缓驶来,金红色的翅羽点缀其上,鲛纱自车顶垂落,随风缓缓拂动,隐隐约约地透出其后一个靠坐在美人榻上的身影。   先不说他到底长得如何,至少架势上是已经做足了。只这出场方式,便已经够得上他那一个修真界第一美人继承人的名头了。不少人已经架出了画板,在上面飞速描绘,以期能将这副景象留存一二。   只要他真容不太过泯于众人,一般都不会落下这个名头。但考虑到妖族在容貌上具备的天生优势,想来这个可能也不会太大。   人群中显然也有人考虑到了这点,嗤笑道:“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罢了。”   这句话引了不少人出声附和,当年修真界第一美人原是与人族一修士有先辈定下的婚约在身,随后却是在历练中与改换身份在人间游历的妖帝暗生情愫,选择背弃婚约。   而那名被退婚的人修当年又恰好家中遭逢大难,直到数年后,才又重新展露锋芒现于人前。   人族天生拥有好胜心,更是容易对他们所认定的弱者心生同情,他们想起当年,自然不会喜欢那位修真界第一美人,连带着也不会对凤凌轩有多少好感。   多年过去,妖帝后宫美人一日多过一日,昔日佳偶已成怨侣。那名被退婚的人修却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亚圣剑尊,不可谓不是造化弄人。   也不知夜深人静之时,昔日的第一美人想起当年,又是否会生出几丝悔意。   銮车中的凤凌轩斟了一杯酒,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那个女人,她才不会懂得后悔名为何物。   人群中的窃语隔着纱帐毫无阻碍地穿进他耳中,陪坐的美人已经煞白了脸色,凤凌轩却听得饶有兴致,兴起时甚至还会随着那些人刻薄的言辞时而点头,时而撇嘴。   “这个不错,该赏。”   “一听就是编的,也太假了。”   还未听至中途,凤凌轩的神色已经转成了兴致缺缺,歪在榻中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这些人,也太过没新意了。”   说来说去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能不能讲点新的。凤凌轩正无聊着,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神识从他身上扫了过去,那神识的主人毫无眷恋,仿佛只是例行巡视一般,在他身上毫无停留地落了一下便过去了。   这可大大吸引了他的注意,别看这銮车一副虚有其表的样子,上面的防护阵法却是他亲手所刻,能够有效防止他人神识的窥探。   没看外面那些人围了半天,还只是能看到他想让人看到的那点虚影吗。能破开他的防护阵过来,修为至少也要与他相当。   凤凌轩登时就来了兴致,拍案飞身掠了出去。   陪侍在銮车内的美人吓得面无血色,“殿下。”   “慌什么。”凤凌轩头也不回,声音在灵力的作用下远远传进她们耳中,“你们先进宫便是,我随后就来。”   众人只听一阵风声,抬头便见一个红衣身影从鲛纱后破风而出,他们只来得及匆匆瞥了那人一眼,对方便乍然消失在原地。   先前还蛙声不断的主街瞬间哑火,再没人敢继续先前的话题。   唯有那些支着画板的人精神一振,抬笔就要往画纸上继续,悬了半天却依然没有落下来。到了最后,竟是直接上手把自己画了一半的画作给撕了,“天人之姿,如何能够入画。”   论上一次发生此番情景时,似乎还是国师入京的时候。当时的人群便已经惊为天人,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没想不过十年,这番情景便又一次重演。   *   季星眠淡淡扫了一眼眼前破窗而进的人,收回目光,手上不停地往小黑龙唇边喂了一颗灵果。   来人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面带笑容,施施然朝他的方向拱了拱手,“在下凤凌轩,不知道友名讳,相逢即是有缘,一起喝杯酒如何?”   季星眠道:“我这里没有酒。”   凤凌轩改口,“茶也是可以的。”   季星眠:“也没有茶。”   凤凌轩笑容不改,“那就换我来请道友好了。”   他说着不知从哪变来一套茶具,掐灵诀聚水,又从指尖揪出一团小小的火焰,不消片刻,氤氲茶香便在房间中四散开来。   凤凌轩倒出一杯用灵力送至季星眠面前,态度看起来十分真诚,“妖族皇室御贡,道友不妨尝尝?”   他这话没有半点隐藏身份的意思,虽然就那方才那一出,这身份藏与不藏也没什么两样。   季星眠垂眸看了一眼茶面,微微蹙眉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实不相瞒。”凤凌轩道:“在下瞧见道友玉骨天成,风姿过人,一时心喜,想来交个朋友罢了。”   羲和,季小:“……”   二人自凤凌轩破窗而来便石化在了当场,现在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调戏吧?真的是调戏吧?他们公子被调戏了?   凤凌轩略微奇怪地看了一眼二人的表情,他们妖族天生样貌出众,最喜欢的便是他人肯定自己的容貌。凤凌轩以己度人,便觉得人族也该如此。   怎么他这一夸,这人身边跟着的两个小童却这副表情,难道是他说错话了?还有人能抗拒得了别人夸他好看?   正琢磨着,凤凌轩便见季星眠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及阁下,愧不敢当。”   嗯……他就说没人能抗拒得了嘛。瞧,这人都反过来夸他好看了。   虽然他的确非常好看。 第16章   季星眠并不知道凤凌轩的真实想法,若是知道了,恐怕也只会是特别无语。   他前世遇见对方时,凤凌轩已经在人族境地内混了好一段日子,自然早就体会过了两族差异。但这一世,凤凌轩却是第一次接触人族,见什么都是新奇的。   是以即使季星眠对他的态度并不热络,凤凌轩也一点都不觉得沮丧,他对好看的人总是格外有耐心。   瞧见对方手边趴着的小黑龙后,凤凌轩决定换个切入点套近乎,“道友养这小家伙,可是准备等它到了要做同伴?”   季星眠:“同伴?”   “嗯,或许你们人族更习惯叫做灵兽?”凤凌轩说到这里,唇边笑意淡了些许。   “不是。”季星眠垂眸,挠了两下小黑龙的下巴,看它舒服地哼唧出声,“它有它的自由。”   凤凌轩神情微讶,很快再次笑起来,看向季星眠的眼神更添兴味。   他还要再开口,季星眠却忽然看向窗外,“你的人来了。”   “嗯?”凤凌轩往窗下一看,果不其然看到几个同族之人,正围在下面无头苍蝇一般地乱转,像是误入了什么迷阵。   而那迷阵的主人,自然无他人选。此处虽然僻静,却也是皇都范围,能够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变幻方位困住这些人而又不被他发觉,要么是季星眠的修为太高,要么就是在阵道上的造诣远超同阶。   凤凌轩转瞬间便想了许多,而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走到窗边随意地朝下看了一眼,便面带笑容地回过身来,“在下还有要事,便不多叨扰了,日后有缘再聚。”   他说着,不知从哪变出一根金红色的翎羽,轻轻一送,便递到了季星眠面前的桌上。   羲和季小二人都被他这一言不合就拔毛的操作惊住了,下意识目送着他再次破窗而出,动作行云流畅潇洒至极,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他在落下去的时候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一下,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没栽倒。   原来鸟人也有飞不稳的时候啊,季小这般想着,将目光挪回到屋内。见季星眠正望着皇城的方向出神,他便低头想去看看那翎羽,好细细瞻仰一番。   “嗷!”   季星眠回神,便见季小捧着一根被拔秃了的羽毛竿子和堆着的细小绒羽,欲哭无泪地哀嚎,“你怎么把它给拔秃了啊。”   始作俑者红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无辜,毫不留情地甩了甩前爪沾上的几点绒羽,跳到了季星眠手背上。   “这得多少钱啊……”季小不停地碎碎念。羲和也凑过来看了一眼,惨不忍睹地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你喜欢就收起来吧。”季星眠起身,“该回去了。”   未免出现意外,季星眠回去之后,便让季小前去告诉了秦黎自己已经与凤凌轩见过面的事情,顺带将二人的对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毕竟他们二人顶着一样的脸,他又没有凤凌轩告知自己的名字。凤凌轩见到秦黎时,应当也会把秦黎认成他。   也正是因着这层原因,季星眠先前才没有直接动手把人赶出去。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拦着凤凌轩不让进,季星眠也只能说他也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愣到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就直接冲进来。   若不是凤凌轩修为还不错再加身份特殊,可能早就会让人套了麻袋。   大朝会前夜,皇宫设宴,秦黎照例出场去前殿,季星眠没有露面,只在开宴前陪秦黎喝了杯酒,便留在□□中闲逛。   虽然他前世在这皇宫里的时间怕是比秦黎还要久,但真要说起对这宫殿的了解,他还真的不如对方。   月色高悬,季星眠沿着湖岸走到另一端的水榭,隔着纱帐和遥遥天水眺望前殿的方向。   绚丽夺目的灯光将黑沉的天际染上颜色,在湖面映出斑斓的倒影。欢声笑语不时被风声带到近处,撩动垂落的柳枝。   真热闹啊,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有这样的热闹。   季星眠漫无边际地想着,肩上忽得一沉,是小黑龙不知何时顺着他的手臂爬了上来,正在用脑袋蹭他的耳廓。   “别闹,痒。”季星眠把它拿下来,从随身空间里摸出灵果喂它。   自从出了地宫之后,季星眠身上便再没少过这些零嘴之类的东西。他一边喂着,一边想着自己的事。   这几日来他看似隐逸,实际却已经藏着身份在皇城内到处走了一圈,却再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魔息。   但在刘容所负责的矿场上寻到的石块,却又明明确确指向皇都。而季星眠前世的记忆也告诉他,这次的大朝会上,的确是出了一些问题的。   看现在的情景,季星眠想在大朝会前便将事情暗中解决,好不对参与的人群产生影响的想法怕是落了空。   为今之计,只有他亲自到大朝会上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那些人的阴谋得逞,他绝不会让秦黎再一次出事。   季星眠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小黑龙抱在怀里,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我们走吧。”   四下无人,季星眠原想趁着夜色直接回到季王府,却在离开水榭的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对,“谁?”   “感知还挺敏锐的嘛。”一道满含笑意的声音和着风声响起,落在他不远处的树梢,朝他遥遥一笑,“不告诉我名字也就罢了,怎么还编个假身份来骗我呢。”   是凤凌轩。   他声音带了点似是而非的幽怨,配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简直无往而不利。   可偏偏季星眠看惯了封无昼的脸,半点不为所动,“我何时骗你?”   “你嘴上是没说,但你心里骗了呀。”凤凌轩从树梢一跃而下,衣摆飘荡,如飞鸟般轻盈。   他落在季星眠身前,朝季星眠走近两步,神色带着满满的好奇,“你是太子的‘影’吗?”   ‘影’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在一些贵族内部,为保主人家子嗣安全,常常会圈养一种影卫。他们和主人身形相似,面貌相似,却没有自己的思想,而只是一个傀儡。   凤凌轩打量着身前的人,月光凉淡如水,将季星眠的面容衬托得更显冷漠。季星眠微垂着眼睫,半点目光没分给他,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冒犯。   是的,冒犯。   这是凤凌轩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词,他终于笑起来,“不,你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影’。” 第17章   季星眠终于有了反应,抬眸看向他,“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说了想跟你交个朋友,不行吗?”凤凌轩笑眯眯道。   季星眠冷冷道:“你这话拿去石塘街,或许还会有人信。”   石塘街是皇都里著名的幼学,专门收容五到十二岁的学子。凤凌轩不在皇都,自然听不懂他的意思,但也能从他的语气中明白这不是句什么好话。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趣。”凤凌轩撇撇嘴,背着手绕他转了一圈,忽又笑起来,“不过还蛮对我胃口就是了。”   季星眠:“……”   季星眠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偏偏这里离前殿的宴会场所极近,稍有动静便会被那边听见。而他这次回来又需要隐藏身份,暂时还不能被人知道他已经在皇都的事情。   腕间的小黑龙隐隐躁动,似乎想要探出头往外看,季星眠伸手把它按回去,开始思考整件事情。   从茶楼那天开始,凤凌轩便对他展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但这却是前世完全没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应当是什么和前世不同的地方吸引了凤凌轩,才使得对方接二连三地找上他。   而他身上与前世最大的区别……细想起来,似乎凤凌轩第一次在茶楼见到他时,就曾经问起过无昼的事情,难道说……   季星眠神色霎时阴沉,他能接受旁人对他各种图谋算计,却一点也不能容忍有人将目光放在无昼身上。   凤凌轩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把扇子,半是悠哉半是得意地闲晃,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和话题都十分满意,自觉已经找到了和人族的正确沟通方式。正品鉴着下一句该说什么,却没想耳后突然响起一声金属声,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使得他下意识朝左边迈了一步。   而就在他离开的下一瞬间,森寒剑气陡然破砖而出,如一块倒扎的冰棱自下而上地戳穿了地面。空间凝滞,风也跟着停止,飘落的树叶定格在半空。凤凌轩连退数尺,身形变幻浮在半空,低头向下看去。   “北望国师的空间封锁大阵……你是季涟。”凤凌轩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神色终于不再玩笑,多了几分错愕。   季星眠仍旧站在原地,被叫破身份也没有半点波动。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剑,冷白剑身被月光映照得冰凉如雪,“再问你一次,你要什么?”   凤凌轩没有立即回答,他隐约觉得现在的季星眠跟之前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如果说原本的季星眠给他的感觉就好似一座雪山,虽然偏冷,却也没什么太大的攻击性。而当他拿上剑,那种感觉就突兀地变了。好似山外的的积雪融化,显露出了底下藏匿之物的真实面貌。   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缓缓向外蔓延,将靠近的光源尽数吞噬。   妖族天生嗅觉敏锐,他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才成功辨认了季星眠和秦黎的区别,进而顺着踪迹找过来。而现在,他也能够感知到季星眠身上不断外溢的浓厚的犹如实质般的煞气。怎么会有人身上藏着这样的黑暗,凤凌轩微微蹙眉,神情逐渐转为凝重。   同样身为天子骄子,凤凌轩过去遇见跟他同阶的那些同龄人,多少也会生出一点跃跃欲试的比试欲望。而现在的季星眠,却让他半点想要与之为敌的想法都升不起来,只想远离。   以凤凌轩现在的认知,他实在想象不出来,季星眠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凝聚了这一身有如实质般的煞气,还能保持清醒不受其影响。   “我对你没有恶意。”凤凌轩先抛出一句,谨慎观察着季星眠的神色,见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才继续道:“我只是看出了它的身份,它也是半妖对吧。”   季星眠眸色微沉,握着剑的手指倏忽收紧。   凤凌轩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半妖天生受血脉限制修炼不易,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我找上你,原也只是想要跟你讨了它,帮它少走点弯路罢了。”   季星眠抬了抬眼皮,“你觉得我会信?”   “是真的,你不要说的我好像无恶不作一样。”凤凌轩的神色有些无奈,“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一点私心的,帮它修炼的同时也能印证我在修炼上的心得,相辅相成,互相得利而已。以我的经验,至少能保它修炼至金丹之前性命无虞,你看如何?”   季星眠:“不如何。”   凤凌轩:“……”   他以为季星眠怎么说也会考虑一会儿,谁知竟然是拒绝得这么干脆。凤凌轩忍不住道:“喂,你到底在不在意它啊,难道就不怕它修炼的时候出什么岔子?”   “岔子?”季星眠横起剑来,声色淡淡道:“你不是送上门了吗。”   凤凌轩:“???”   短暂的茫然过后,凤凌轩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迅速变幻身形离开原地。果不其然,在他离开后下一瞬间,季星眠的剑光已经出现在那里。   不同于先前冰棱的声势浩大,这一剑无波无澜,却莫名让凤凌轩心生寒意,生平头一次有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感触。   “你可以选择直接把东西给我,或者……”季星眠语气微顿,“让我打到你给。”   凤凌轩:“……”   即便在说话的间隙里,季星眠剑势也依然不停。水榭附近的空间被封锁,大大缩小了凤凌轩的移动范围,他险之又险地避开接下几招,却仍是被扩散开的剑气削断了一缕发丝,登时跳脚。   羽族本就最重外形,凤凌轩火气冒了出来,不再一昧躲避,凭空摸出一柄玉骨扇,调转身形迎了上去,“你这人怎么不讲理的,我是好心来帮你的好不好。”   “好心?”季星眠不为所动,“你隐瞒来意,三番两次试图通过我接近它,试图蒙骗于我,你说这叫好心?”   凤凌轩哑口无言,多少也有了点心虚,手上出招便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这几下打过来,他自己也越来也心惊,他五行属火,在这四处环水的水榭上固然吃亏,但季星眠本就维持着封锁空间的灵力消耗,却依然能够将他压制得死死的,实力必然在他之上。   两人已经打了有一会儿,水榭周遭的湖面被搅和得犹如海浪,被封锁的空间外却依旧平静,甚至还有人到了另一侧的岸边,却没有一人能发现他们这里的异样。   原本冒出的火气渐渐被理智压了下去,想起他来皇都的打算,凤凌轩逐渐冷静下来,移形换影暂时退出了季星眠的攻击范围。   “这次是我太过冒失。”凤凌轩摸出一个盒子朝季星眠的方向扔了过去,“天阶化形丹,还有修炼心得,算是给阁下的赔礼。”   季星眠抬手接过两样东西,没有再出手。   凤凌轩松了口气,施展遁术想要离开,却发现空间仍旧封锁,登时提高警惕,皱眉道:“东西都给你了,你还要什么?”   季星眠没动,将意识沉入玉简中确认一番,才收了东西出声道:“立誓。”说完,他又很快补充了一句,“血誓。”   听完前半句,凤凌轩刚要开口,就被那后半句的补充给堵了回去。血誓是誓言等级仅次于魂誓的一种,但凡违背,全身血液都会登时炸开,绝无可能活命。   凤凌轩抱臂冷笑出声,“既然不相信我,何不跟我多费口舌,直接动手不更轻松?”   “明天就是大朝会。”季星眠道。   杀凤凌轩不难,难的是之后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季星眠固然有办法让人查不到自己身上,但大朝会必然会被推迟。他此番煞费苦心便是为了大朝会,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季星眠道:“你只需要立誓不会将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它的身份泄露出去便可,其他随你。”   听完这句,凤凌轩面色略有缓和,很快立下血誓,季星眠也依言收了阵法。   “喂。”凤凌轩临走前问,“你也要进天澜境的吧?”   季星眠看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凤凌轩微笑,“祝你好运。”   凤凌轩说完这句便很快离开,季星眠停在原地,确定对方气息消失之后,才抬起左手将小黑龙放了出来。   禁制解除的瞬间小黑龙便爬了出来,很是焦急地在他周身转了转,确认无恙,才落回到他肩上,倾身在他耳上咬了一口。   “嘶。”   季星眠伸手想把它拿下来,但小黑龙咬得很紧,季星眠又怕拽疼了它,只好用手指顺着它的脊背跟他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不放你出来。”   小黑龙松了牙,瑰丽血红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了,甩着尾巴不肯理他。   “真的,我只是想试试他的水平才跟他打,我有把握的。”季星眠话音刚落,手上忽得一沉。   长剑上灵光忽闪,片刻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灵光像是被吸干了一般乍然消失,坠落在地,彻底报废成为一块废铜烂铁。   季星眠:“……” 第18章   季星眠低头把剑捡起来,打量片刻,心道果然如此。   自他重生后,他便好像得了一种和剑相克的毛病,无论什么剑到他手中,被使用过后都会变成这个结局。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季星眠才一直尽量减少自己用剑的场合。这一次会和凤凌轩打一架,除了索要修炼心得的原因,也是为着试验这件事的目的。   小黑龙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转着脑袋看过来。季星眠抓住机会哄了它一会儿,终于哄得小黑龙不再用尾巴对着他。   出了这个意外,季星眠便没再继续待下去,用灵力将被损毁的地方简单修整了一下,便回去找秦黎。   前殿上的宴会还在进行,季星眠隐在暗处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凤凌轩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回去了。他没有多待,放了个暗号给秦黎,便退回到了暗处。   不多会儿,秦黎便甩脱了众人过来找他,“阿涟?”   “哥。”季星眠抱着小黑龙现身出来,“我刚才跟凤凌轩起了点冲突。”   说着,他便大致把前面的事情讲了一遍。   “应该没事。”秦黎思索片刻,笑道:“明天大朝会开始,照影剑尊也会出场,他没空关注你的。”   季星眠“嗯”了一声,无意识地摸了摸小黑龙的脑袋,轻声问,“哥哥也会进天澜境吗?”   按照惯例,身为开启人的秦黎是有资格进入天澜境的,但他若是不想进,旁人也不会逼他。只是进天澜境并不是什么损害修为的事情,很少会有人选择不去。   “进的。”秦黎问,“你要不要也来?”   季星眠当然是要进的,只是却不能在明面上。他在心底暗暗说了声抱歉,摇头道:“不了。”   “好吧。”秦黎并没有逼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突然叫了他一声,“阿涟。”   这几日的时间已经足够暗卫跑一次飞雪峰再回来,秦黎也已经知道了前些日子在飞雪峰上发生的事情。他能感觉到自己弟弟身上的改变,为之隐隐生出几许担忧。   “你长大了,很多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和决定,但是……”秦黎放缓声调,替季星眠把他额边垂落的鬓发理回去,“哥哥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希望你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前面。”   “好。”季星眠眨了眨微酸的眼眶,郑重道:“我一定。”   *   却说凤凌轩回去之后,看着自己那缕被剑气削断了一半的头发,横看竖看都看不对劲。翻来覆去半夜,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挥手点亮烛火,把侍女叫了进来。   侍女进来便见凤凌轩披头散发,手中还拿着一把剪刀,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殿下?”侍女被吓了一跳,走近两步,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嗯,你来。”凤凌轩招她过去,把剪刀递给她,“帮我把这边也剪一下,我怕我剪不对称。”   闹了半天原来就是要剪头发,侍女松了口气,笑着接过剪刀,认真比对了一下,准确无误地剪了下去。   “殿下看看如何?”侍女笑着说。   “嗯?”凤凌轩睁开眼睛看看,左右转了转,皱眉道:“不对啊?不一样齐。”   “怎么会?”侍女连忙比对了一下,见真的不齐,顿时慌了,“我明明是照着剪的,不应该啊。”   “再来一次。”凤凌轩道:“这次剪这边。”   侍女不敢大意,认真比对了几个来回,才终于动手。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次依然对不齐。   凤凌轩皱眉不语,侍女也慌了,连忙跪地道:“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你。”凤凌轩摆了摆手,“罢了,我自己来。”   只可惜,他自己也依然剪不齐,随后又叫了几人进来,都拿他的头发束手无策。   屋内忙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注意到窗外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细小的黑色身影。小黑龙摆了摆尾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   次日,大朝会正式开始。   全程安排一共七日,第一天皇室祭典,再三日擂台比试,最后三日开启天澜境。现在刚到第一日,也就是皇室祭天的行程。   季星眠推辞了秦黎的邀请,带着羲和二人朝提前预约的茶楼走去,望舒刚从飞雪峰回来,初见秦黎很是惊讶了一阵子,进了包厢才缓过来,被羲和抓着一阵嘲笑。   半个时辰后,祭典如时开始。秦黎着盛装乘辇车驶出,各方势力为表敬意落后部分距离在后。云宫,飞亭,异兽,这些原本放出来能够吸足人眼球的东西,在经历过先前凤凌轩进城之景的盛况后变得黯然失色。   恰好羲和正在跟望舒讲近日内发生的事情,提到这位凤族皇子,当下便在底下的列队找起来,“咦,怎么不见了。”   望舒:“什么不见了?”   “凤凌轩那辆銮车啊,特别闪,能闪瞎你的眼。”羲和说着在列队里一顿找,却依然没能找到那辆闪瞎眼睛的銮车,“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没来?”   “他来了。”季星眠指向一个方向,“在那里。”   二人循声看去,羲和当下便瞪大了眼,手里嗑着的瓜子都掉了,“我去,他换风格了啊。”   銮车依旧是那架銮车,风格却迥然不同,外面的装束也变得低调许多,混在车队里很不显眼。而等众人下车后,凤凌轩的打扮更是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只见他头顶多了件与衣服同色的幕篱,两侧纱帐自然垂下,几乎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与他前几日恨不得将自己那张脸秀到天上去的行为大相径庭。   不止旁人惊讶,季星眠也有些奇怪,按照凤凌轩前几日的作风,原本他还以为今天凤凌轩一定还会出尽风头,却没想完全是换了个人一样。   不过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就是了,季星眠并未多看,目光重新落回祭台的方向。   秦黎缓步走上台阶,按照预定好的行程继续着。如季星眠记忆中的一样,大朝会的第一天什么也没发生,就这么安静地度过了。   次日众人都到得很早,季星眠提前进到茶楼,一眼便看到比试场外预留出的高台上多了个人影。   那人单手支颌坐在那里,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他周身没有佩剑,身上剑者的蓬勃锐气却半分不减。   季星眠看清对方的同时,便觉被自己压在储物空间深处的剑突然躁动起来。与此同时,高台上的人也突然睁开眼睛,垂眸看着他这个方向,眸中满是审视。   是剑,还是……   尽管来之前做了伪装,又隔了如此远的距离,季星眠还是有了一种几乎被看透的错觉。他心底浮上几个猜测,下意识把对剑的压制放松,反手把袖间想要探头出来的小黑龙按得更深。   “谢尊者好雅兴啊。”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引开了高台上那人的注意力。   是凤凌轩。   他依旧穿着前日那般从头包到脚的低调装束,说话却画风不符,一上来便戳了个窟窿。   谢姓尊者闻声低头,短短蹙眉片刻,又重新舒展开来,换了个姿势懒散靠坐着,“哦,原来是你。”   空气似乎都跟着这四个字一起凝滞,周遭的人却都不意外,反而很是兴奋,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写着“终于来了”四个大字。 第19章   “怎么,凤逐那厮教不了你,倒要叫本尊来调/教你吗?”   男人语调低沉,乍一听还显得有些温柔,说出的话却极尽嘲讽,甚至还直呼了现任妖帝的大名,可谓是十分不敬。   众人却见怪不怪,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一是男人的实力足够和妖帝平起平坐,二是因为他们过去的恩怨几乎众所周知……   羲和压低声音道:“他还真敢啊。”   望舒道:“他有什么不敢。”   与羲和不同的是,望舒望着男人的眼神十分炙热。他自小便是听着对方的故事长大的,或者说许多生于浮尘的人,都曾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也曾把对方奉为偶像。   男人名谢照,这个改过的名字或许有人没听说过,但如果提到他那把祖传的佩剑照影,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年的天之骄子,一代首徒,亲属和睦,婚约已定,怎么看都是人生赢家的设定,却在一夕之间颠覆。家族内部被魔修附身,一夜之间转为炼狱,清洗过后只余残丁,少年被迫成长,接过家主之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原本一个大家族也不会倾覆的那么彻底,偏偏他当时的未婚妻当众退婚,一部分趋炎附势之人也跟着来踩上一脚。   那短短几年受过的冷眼,几乎将谢照一辈子都埋没。若非他后来突破成功,还不知要持续到何时。   季星眠想到这里,目光瞥了一眼台下的身影,这些事情当年闹得很大,凤凌轩不会不清楚。只是不知道被人当众提起生父名讳,他究竟会是个什么反应了。   泥人也要激起三分火气,当场拔剑也是有可能的。凤凌轩却半分不恼,反而缓缓笑起来,“怎么,谢尊者是自愧弗如担当不起,还是不敢呢?”   众人哗然,窃声不断。   台上的谢照略微扬眉,略一思索,便大概猜出底下这人所求为何,心中嗤笑。   云汐容那女人,到底还是走上了这一步吗?难怪她要嫁给凤逐,想来也是为了妖族的那道能将自身损害传给腹中胎儿的传承秘术了。   自己承担不起,便干脆转承给他人,还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至于眼前这个人……谢照打量着底下人的身影,唇边浮上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倒是不介意帮这个少年一把,看云汐容自食苦果,也挺有意思。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谢照最后留下一句,闭上双眼,不再出声。   众人被二人的态度绕得云里雾里,很是不解。怎么两个原本该是仇人的设定,就这么轻易地揭了过去,甚至还商量起来拜师的事情?   大朝会的前十名均有被各方尊者收徒的资格,但一般能够跻身前十名的也不会没有师承,更别说凤凌轩那敏感的身份。   原本他们都以为这届必然会取消这个环节了,却没想峰回路转,居然发生在了最不可能发生的人身上。   季星眠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神情逐渐若有所思。他原本便觉得凤凌轩来大朝会是别有目的,现在证实了,却跟他所想的完全沾不上边。   上一世他远在飞雪峰,自然没有参加这次大朝会,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原本大朝会上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出事的是最后的天澜境。   封闭的秘境内不知怎得被魔修混入,伤亡惨重,几乎无人生还。秦黎在里面身受重伤,进而导致之后重症难愈,不满二十五岁就怅然离世。   这件事情季星眠被瞒得很死,直到后来传令即位的密旨送到飞雪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无可挽回,连后来的调查都深受阻碍。   秦黎不想让他追究于过去,命人将所有相关的事情都压了下去。   季星眠费尽心思,甚至为了调查真相刻意宣扬出自己与秦黎早有不合,篡位谋逆的流言想要浑水摸鱼,却也只调查事情的初始是发生在这次大朝会上。   就好似冥冥中有双无形的大手,将一切都化雪埋没。   是以在发现那块石块指向皇城后,季星眠第一反应便是回来,即便违背约定也在所不惜。他一定要知道,当年在天澜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星眠的目光在台下众人身上扫过,原本他还以为是那些被魔修附身的人挤进前十才混了进去,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尽管离得很远,他却能清楚感受到这些人身上并没有魔修的气息。即便是他修为降低感应受阻,台上也有一个修为亚圣的谢照。   谢照自己便是因魔修附身而家破人亡,对魔修深恶痛绝,敏感异常,如果有魔修在他眼前出现,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是西越那边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的附身办法吗?又或者,那些人是在天澜境内被附身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人是怎么进去的。   季星眠微微蹙眉,隔空望向秘境的方向,天澜境历代归皇室掌控,非嫡系血脉不可打开。皇族子嗣单薄,现今明面上所存在的真正嫡系只有秦黎一个,旁人绝无可能冒充。   所以,不可能是有人提前打开天澜境把人放进去。至少,不可能是这个入口。   在他思索的间隙里,比试场上已经抽签结束正式开始,羲和二人讨论的话题也从台下逐渐转为台上,“这些人的水平怎么都这么差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望舒“嗯”了一声,“跟你差不多。”   “你说跟谁差不多呢?”羲和跳脚。   二人打打闹闹,也让季星眠原本压抑的心情放开了一些,他把小黑龙放出来,一边喂对方吃东西,一边时不时往台下看上一眼。   这一看,季星眠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只见台上的人互相水平相和,除了凤凌轩极其亮眼干脆利落结束战斗外,其余场台几乎都很难分出胜负。   这在初试台上是很难发生的一件事情,优胜劣汰,第一次便排到与自己水平差不多的对手固然也有,但所有的场次都是这样,就太奇怪了。   发现这一点的并不只是季星眠一个,众人神色各异,低头打量着台上的场景。   三天比试下来,不止参加比试的人松了口气,坐在观战席上的人也一并松了口气。如果说好的场次能看得人目不转睛,无聊的场次便只能让人如坐针毡了。   季星眠三日来虽然也一场不落地看了下来,却看得漫不经心,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黑龙身上,总结它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几日下来,他多少也总结出了一份心得,投喂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当晚,秦黎来季王府陪他一起用膳,放下筷子道:“我倒觉得你对它比对自己还上心了。”   “它还小啊。”季星眠下意识反驳,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而且我已经辟谷了。”   小黑龙晃了晃脑袋,不满地用尾巴勾了他一下。   “好吧。”秦黎也就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继续的意思,提起另一个话题,“明天天澜境,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进去?”   “不了。”季涟看了眼时间,放下筷子给他倒了杯茶,“哥,你明天多小心。”   “嗯。”秦黎想也没想便接过去喝了一口,茶水入喉才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茶杯坠地,滚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倒出的茶水洇湿了秦黎的衣摆和小半块地毯,他伸手扶住桌子,艰难道:“阿涟?”   “哥,对不起。”季星眠轻声道:“你睡一会儿吧。” 第20章   作为太子身边服侍最久的大太监,照理说,来福应该很熟悉对方了。但今天,他却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一样的起居习惯,一样的着装风格,甚至连思考时的表情,打赏时的语气都和往常一样,但他就是直觉哪里不对。   服侍对方用过早膳后,来福伺候着送上漱口茶,试探着问,“殿下今日可是要跟着一起进去?”   秦黎将用过的丝巾递还给宫女,接过茶水饮下一口,慢慢道:“前日不是已经说过了,要进的,大监可是忘了?”   得到回答的来福终于放下心来,笑着道:“诶,还真是忘了。小老儿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大监说笑了。”秦黎宽慰他道:“您在孤身边这么久,若没了您,孤才是真的不习惯。”   看着时间不早,两人没再多聊,收拾齐整便出了内殿。内侍无召不得离宫,来福伺候着对方坐上出宫的车辇,又叫来暗卫细细叮嘱一番,这才放心退下。   辇车启动,季星眠隔着重重纱帐扫了一眼来福退走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这个来福,还真的是过分敏锐了。若非是他对秦黎的习惯了解颇深,临时反应又够快,说不得还真要露出马脚。   至于周围的暗卫……季星眠借着遮挡用桌上摆好的灵果喂小黑龙,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一下他们的位置。反正他们都进不去天澜境,暂且就让他们先跟着吧。   昨日迷晕秦黎之后,季星眠便换上了对方的装束,摆出自己要闭关的模样,用对方的身份回了皇宫。   而小黑龙……季星眠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原本是不打算把对方一起带进来的,但无昼死活不愿意,扒着他的手指不放,最后甚至像之前那样钻进他的衣服死活不肯出来。   季星眠没办法,又怕它乱动,只好带着它一起回皇宫。事到如今,季星眠也开始反思,他是不是有些过于溺爱对方了。   被舔舐的濡湿感由指尖传来,季星眠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指,略微出神地想,上一世倒是没发现无昼有这么粘人,是因为没化形的缘故吗?   在季星眠的印象里,无昼前世的性格是很倔的。   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便是无昼服用过化形丹之后。国师声称要闭关,临前让他这个师兄负责教导师弟入门修行。   少年漂亮的小脸冷冰冰的,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玄袍,雪风吹过时鼓动起来,衬得身形单薄瘦削。   当时的季星眠从未有过教导别人的经验,一时间无从下手,便问他底子如何。   但当时的无昼就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无论季星眠问什么都不答话,次数多了,还要不耐烦地瞪回来。季星眠没办法,只好给他削了把小木剑让他跟自己对打。   为了方便教导,季星眠一直将修为压制在一个比对方略高一些的水平,但他却错估了少年人的好胜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无昼已经为了打赢他不眠不休地对着木桩练了好几天,白天还强撑着跟他修行,直到最终脱力昏倒。   少年醒来后自觉自己丢了大脸,闷着声不肯说话。最后还趁季星眠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等到季星眠把他从雪坑里挖出来的时候,少年眼睛已经红得像只兔子。   那是季星眠第一次意识到他还是个幼崽的时候,即使外表已经长大,内里却还是个刚出生的幼崽。   若真的比较起来,倒也没怎么变,只是无昼以前粘人也不肯表露出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地往他在的方向偷瞄,像是生怕一个错眼人就不见了。现在是肯表现出来,也肯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开。   想起过去,季星眠唇边不自觉浮上些许浅淡的笑意,他看到目的地快到了,顺手摸了摸小黑龙的龙角,把对方往深处抵了抵,“乖,再忍一会儿,等下就放你出来。”   车辇停下,季星眠在侍人的搀扶下下车,目光扫过早就等候在秘境外的十人,模仿着秦黎的语气一一跟他们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轮到凤凌轩时,季星眠隐隐听到幕篱下传来一声轻笑,大概是已经发现了他的伪装。   季星眠神色不变,继续着将一应流程走完,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秘境的入口处。   天澜境的入口就在皇室祭天的祭台之下,石门紧闭,外围雕刻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隐约还能感受到其上的古朴气息。   这石门看似简单,却并非没有防护,若是有人想要硬闯,不等他走到石门前,便会被阵法迷失。只有真正的皇族血脉才能靠近石门,也只有真正的嫡系血亲才能将之开启。   按照季星眠季王府后人的身份,他本该是没资格开启秘境的。   季星眠在石门前停下脚步,右手抬起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短匕。他面色平静地在掌心处划开一道口子,殷红血液沿着刀尖滴落在地,顺着地上的凹槽被石门吸收。   随着血液不断流出体内,季星眠的脸色也逐渐苍白。虽然已经重生,他的身上却遗留了一些重生前的影响,对常人来说尚能接受的血液损失却会导致他过分虚弱。   好在石门上的凹槽并不太深,血纹成型的瞬间,石门乍然放出异光,轰然向两侧打开。   石门承认了他的身份。   季星眠眼睫微垂,察觉到身后的凤凌轩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收走了。   湛蓝色的漩涡在石门后显露出来,引得四周灵气疯涨,不少没有资格进入的人已经开始席地而坐吸收,试图借机突破。   季星眠收回手,转身向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可以了。”   众人神色意动,克制住了向前的脚步,拱手道:“还请太子先行一步。”   秘境的传送位置都是随机,谁先谁后本就没什么影响,有的只是尊卑。   规矩本该如此,季星眠无意拖延,转身直接走了进去,短暂的晕眩过后,他便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入目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淅淅绰绰的水声,像是在山洞里面。   季星眠站稳身体,摸了颗夜明珠出来照明,正要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便觉身后有一阵热风袭来,吹得他身体一晃。   是妖兽的吐息?莫不是被传送进了什么妖兽的巢穴吧。   季星眠心底浮上猜测,反应极快地将夜明珠收起来,同时移动身形换到另一处方位。   视野重归于黑暗,季星眠略适应了一下,朝方才感应到热风的位置看去,霎时愣在了原地。   山峦一般的身躯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黑色的鳞片在夜色中泛着冰冷的光泽,两只瑰丽如红宝石的眸子准确无误地看着他的方向,前伸的爪子停在半空,要收不收。   “……无昼?”季星眠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大?” 第21章   原本堪堪有季星眠手指粗细的小黑龙,现在只一个脑袋便有他两个人那么高,将他衬托得无比渺小。听到他的问题后,小黑龙歪了歪脑袋,突然伸出爪子朝他的方向抓过来。   冷不丁面对如此巨型的妖兽,直面自己的渺小,任谁也会生出人性本能的畏惧,更何况是放任自己落在对方堪比武器的尖爪中。   季星眠也不例外,被阴影笼罩的瞬间,他身体本能地想往后退,又生生止住了。   那只爪子堪堪停在他身前,调转掌心翻过来。见季星眠不动,小黑龙又用爪子尖催促般地戳了他一下,这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季星眠被它戳得一歪,抱住它一根爪尖才稳住身形。   这次还真的是颠倒过来了。   季星眠略无奈地想着,任小黑龙把自己托到背上,腾空而起向前飞去。   水流声越来越近,周围也逐渐亮了起来。季星眠四下打量一圈,神情微讶。   入目的东西无一不奇怪,大小比例在他眼里无一不失常,但放在一起又诡异得互相和谐。季星眠分析片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不是无昼变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天级秘境中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体系,但季星眠虽未进过天澜境,听过的经验却不少,却也没听谁说起有这样使进入之人变小的先例。   是只有他一个人变小了,还是进来的人都受到了影响?而且……季星眠看了身下飞得正欢的小黑龙一眼,为什么无昼没有受到影响?   这一打量,季星眠突然注意到了以前未曾发现过的位置,无昼头顶的两个小鼓包,似乎……比以前变大了些?   是快要长龙角了吗?   季星眠试探着碰了碰,飞到一半的小黑龙突然停住,扭头转过来。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某个模糊回忆重合,季星眠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男声,那声音低而沉,似温柔又似戏谑,像是落在他耳边,又像是离他很远,“陛下可知道,龙角是不能随便给人碰的,你这么碰的话,可是要负责的。”   负责?负什么责?他回忆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一段。   季星眠神情茫然,想继续听下去,那声音却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在他回忆中散开。渐渐连内容也变得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一句龙角是不许随便碰的。   “抱歉,我忘了不能碰。”季星眠说着想把手缩回去,小黑龙却追着把脑袋蹭过来,抵着他的手心开始蹭。   “你这是……”季星眠不确定道:“让我继续?”   小黑龙猛点头。   季星眠试着重新摸了两下,果然见小黑龙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还发出几声愉悦地“呼噜”声。   也许是他记错了吧,季星眠这样想着,没有再继续深究。   未成型的龙角说软不软,说硬不硬,还隐约发着烫,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不知是否是季星眠的错觉,他总觉得被揉过龙角之后,小黑龙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兴奋了许多。   山洞外是一眼望不见边的森林,原本跨过这片森林并不难,只是他现在身体变小,需要花费的时间便也相应增多。   季星眠略一思忖,没有让小黑龙继续飞在天上,而是落到了地面,停到了一处有水的溪边。   在没有验证这变化是否只发生在他身上之前,还是暂时不要随意在人前暴露行踪为好。天澜境范围极大,一次又只能进来十个人。若是运气不错,恐怕到最后一天都不一定会撞见别人。   但这一点却显然不会发生在季星眠身上,这秘境中的人恐怕有一大半都在找他。   只是现在还很难判断,是这秘境的变化引起了魔修的进入,还是魔修的进入引起了秘境的变化。   天澜境存在时间已久,最开始是归属于一个上古时期的顶级宗门,即便现在由皇室持有,其实也只是掌控了开启的权力而已,并不能随意操控。   是以季星眠在这秘境中,与其他一起进来的弟子也没什么两样,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这也是大多数势力放心门下弟子来参加大朝会的主要原因。   不然若是皇室在其中对弟子下手而损失了什么好苗子,他们哭都没地方哭。但皇室这么做也等于是成为众矢之的,只要不是他自己疯了,一般脑子正常的人也不会这么做。   是的,脑子正常。   季星眠还真见过有人这么做,他曾被国师逼着开启天澜境,放任无数人进入,再彻底将秘境封闭,将留在秘境中的人彻底锁死在里面。   那是季星眠最不愿记起的一部分回忆,那段时间,他几乎每闭上眼睛,便能看到被鲜血浸透的石门,以及无数双朝他伸来的手……   自那之后,他和国师之间的关系便彻底到了冰点。   被迫回忆起这段过往,季星眠呼吸霎时间乱了起来。一旁等候的小黑龙察觉到他的异状,担忧地过来蹭他。季星眠从回忆中惊醒,慢慢将起伏的心绪压了回去。   “没事。”季星眠习惯性地想摸它的头,却发现他现在最多只能碰到对方的鼻子,只好将手又收了回来,“等我一下。”   托这段经历的福,他也学会了如何一部分掌控天澜境的办法。季星眠走到溪边停下,咬破手指将血滴进湖面,在水面上勾画起来。   他画的符文并不复杂,不出一会儿便幻化成型,绘成一副方图,方图上星点闪烁,像棋盘上肆意散落的棋子,代表着天澜境内现存之人的方位。   季星眠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东南边际处的角落,离边界几乎只有一步之差。   距离他们进入天澜境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大多数人应当还停留在探索周围的地步,即便是有着从先辈那里得来的地图,也该是去往被标识着的中心位置。   然而……季星眠看着棋盘上朝自己的方位缓慢移动的几个星点,伸手依次在上面碰了碰,借此确认了一下星点所代表的气息。   “走吧。”季星眠站起身,唇边笑意冰冷,“是时候去给他们准备一份见面礼了。” 第22章   虽然意外变小导致季星眠布阵的速度受到了一定影响,但有着小黑龙做辅,他还是在第一个人到达近旁时布置好了战场。   如他所料,秘境中变小的法则不止针对他自己,其他人也变小了。想来也是,那些人也不可能避开秘境法则专门只针对他一个人。   季星眠带着小黑龙隐匿在高处,低头观察着下面的人。只见那人衣袍齐整背负长剑,胸襟处还纹着波浪的花样。   是水云宗的弟子。   水云宗在正道中也算是排名前几的门派,此次来参加大朝会的弟子也并不少,季星眠本就记忆出群,这几日也是一场比试都没落下,很快便认出了底下那人的身份,跟记忆中的一个人对上了号。   在季星眠的记忆中,这名弟子还算是众人中比较出挑的一个,因为话多,又足够活泼。   但是此刻出现在季星眠眼前的这个人,却完全和活泼对不上号。   那人双目无神,眼睛直直得看着前方,犹如一块木头,只靠着脚下飞剑带着行动。不似真人,倒像傀儡。   季星眠微微蹙眉,没有立刻下去,继续等在暗处。   过了大约半天,树林里又先后来了三个人,俱是跟先前那人一般无二的表现。   树林里被季星眠提前布置了扰乱感知的阵法,他们四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转,不时还会撞在一起。   季星眠让小黑龙把他们一起引到一处困住,又重新调出了先前那张方图。   与之前的杂乱不同,这次的星图大致分成了两块,一块有五个星点,在西南方位。另一块便是季星眠这里,共有六个星点。   嗯?六个?   季星眠又仔细看了一遍,在密林外围找到了代表凤凌轩的星点。   这人来这里做什么?   季星眠微微蹙眉,移动身形朝树林外过去。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了凤凌轩的身影。   他似乎是提前感应到了季星眠布下的阵法,堪堪停在被卷入的边缘,没有继续往里。   碍着幕篱的遮掩,季星眠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隐约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沉重气息。   这人,似乎并没有□□控?   季星眠想着,试探着放出一道冰刃。凤凌轩反应极快地躲开,出声道:“季涟?”   受风声影响,凤凌轩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似乎带着点不确定,季星眠没有出声,继续攻击了两下,逼得他又说了几句话。   确认身份,季星眠正要停下,恰好小黑龙回来,它一眼瞧见外面的人,冷哼一声摆了摆尾巴。   一道狂风顺之掀起,刮飞了凤凌轩头上的幕篱。季星眠一眼看到了他幕篱下参差不齐的头发,下意识停住。   难怪凤凌轩这几日要带幕篱遮脸,敢情不是在谢照面前装神秘,是怕毁形象。   凤凌轩骂了几句脏话,飞身起来接住幕篱重新扣回去,“季涟!打人不打脸知不知道!”   没有再藏着的必要,季星眠干脆利落从树后现出身形,却没有完全从树林的范围内走出去,“我什么时候打你脸了?”   凤凌轩:“我的头发不是你搞的鬼?”   季星眠莫名其妙,“不是。”   凤凌轩狐疑地盯了他半晌,“真的不是?”   “自然不是。”季星眠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小黑龙从旁落下来,耀武扬威地甩了甩尾巴,大有一言不合就继续狂风伺候的架势。   凤凌轩道:“我来当然是有事,先前那些人是不是来找你的?”   这人看起来似乎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季星眠心下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地抬手安抚了一下小黑龙,“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吧,我直说。”凤凌轩屈服了,“我怀疑他们身上可能中了什么东西,具体的我要看过之后才能告诉你。”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季星眠考虑片刻,挥手解开了入口处的禁制,微抬了抬下巴,“进来吧。”   凤凌轩踏步进入,边走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幕篱,路过小黑龙旁边时,他突然停了一下,疑惑道:“它怎么没变小。”   “不知道。”季星眠在小黑龙身上摸了两下,“原本想着可能是因为妖身的缘故,看来不是了。”   “妖族……”凤凌轩念了两遍,忽然道:“等等。”他道:“我来的时候好像见过一只很像兔子的大型妖兽,我以为是什么高阶妖兽就没靠近,所以,那真的是兔子?”   季星眠闻言蹙眉,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无昼只要化形成人型,也会像他们一样大?   为了验证想法,季星眠看向身边的凤凌轩,“你变一下。”   凤凌轩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季星眠:“变成原型,看看是不是会变大。”   凤凌轩:“……”   见他不动,季星眠又问,“不方便?还是……”   “算了,等我一下。”凤凌轩说完,走进了一旁的树后。   片刻后,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亮起,季星眠隐约看到了一点舒展开的金红色翅羽,很快被小黑龙挪动身体挡住了。   不仅如此,它还哼哼唧唧地低下头在季星眠身上蹭了两下,像是撒娇一般。   季星眠被自己的脑补逗乐,唇边弯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他抬手在小黑龙身上安抚性地摸了摸,又低声在它耳边哄了几句,这才哄得它让开。   这一会儿功夫里,凤凌轩也已经收拾好从树后重新走出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仍旧选择了保持人型出现。   碍着幕篱遮挡,季星眠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事情,季星眠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用原型,直接道:“去看那些人?”   凤凌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半柱香后,两人进到了密林深处。   这里的树木较外围要高出许多,遮天蔽日,阳光几乎透不进来,视线也一并受到影响。   阴森的树林里,四个人影犹如幽魂一般在阵图里乱逛,这场景乍一看还有些恐怖,还好在场的两人一龙都是经历过什么的,并没有受到影响。   凤凌轩注意到旁边的阵法,略微惊诧地“咦”了一声,凑近了一些观摩。   季星眠抱臂靠着小黑龙等在一边,略抬了抬眼皮,“你还对阵法有研究?”   “略懂而已。”凤凌轩头也不回地道,显然是正看得入迷。   人族一般自称略懂,基本都是在互相谦虚。季星眠原本以为凤凌轩也是这样,直到发现他看了很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才明白过来他真的只是略懂。   为了节省时间,季星眠干脆掏了枚空白玉简把阵纹刻录下来扔给他,言简意赅,“报酬。”   凤凌轩抬手接住玉简,短暂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报酬的意思是指他先前帮忙验证妖族原型是否不受秘境法则影响的回礼。   他轻哼一声,没说什么话,幕篱下的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收起玉简看向被困在阵法中的四人,“先把他们弄晕,小心别弄死了。”   季星眠一边照做一边问,“你有办法?”   “试试。”凤凌轩道。   等四人都倒下,凤凌轩捡了根树枝上前走到他们身边,用树枝拨弄着那些人的衣服检查。   季星眠注意到他似乎看的都是那些人的耳后以及脖颈的部分,最多到肩膀便不再往下。   “是寄生。”凤凌轩道:“他们身上被玉溪虫寄生了。” 第23章   “玉溪虫?”季星眠挑眉,“那是什么?”   “海族的一种生物,唔,也算食物,很久没见过了。”凤凌轩说着丢掉手中的树枝蹲下身,指尖窜起一道火苗,朝着地面上那人的后颈靠过去。   随着火苗靠近,那块皮肤肉眼可见地鼓动起来,下面似乎是有什么活物在扭动着,被火苗逼到了耳朵处。不出片刻,便从里面爬出了一只拇指大的小虫。   那小虫通体是玉白之色,爬出来后便想逃,被凤凌轩出手捏住,转瞬间便被烧死,尸体变成了一块白色的石头。   这石头……季星眠目光微凝,很快便认出来,那小虫尸体所化的石头和他先前在刘容处找到的那块石头一模一样,只是刘容的那块要更大一些。   居然还真的和那些人有关系。   在他思考的空隙里,凤凌轩顺手将剩下三人耳朵里的虫子也逼了出来,一一烧成石头。   随着虫子离开身体,地上躺着的那些人呼吸也跟着停止,身体迅速僵化,尸体腐烂的气息不断蔓延,显然是早就已经死透了。   小黑龙甩了甩脑袋,顺手用爪子扒拉了个坑出来,把他们全埋了进去。   没了来源,空气里的气味总算好受了些。二人一龙向外走了一段距离,凤凌轩也顺便解释了一下玉溪虫的来历。   玉溪虫是海族食物中的一种,因为太过弱小,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直到后来,妖族大祭司意外发现被玉溪虫侵入脑子后,竟然会被它占据思想操控本身。   经过慎重考虑,大祭司下令处理掉了这种生物,对外只说是海族捕猎没有收敛才导致了灭族。   季星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被这虫子指挥着来找我的?”   “不。”凤凌轩摇头,“它的可怕之处还不止这一点。”   玉溪虫是可以被培养的,如果有人提前饲养了它,为它设定好清晰的“任务目标”,它就会严格执行。   更可怕的是,在设定好的启动程序触发之前,它会一直保持着一个沉睡状态,与平常无异,外人根本不会知道他内部发生了怎样严重的变异。而当任务完成后,它又会自发从宿主的身体里出来,变成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彻底消失无踪。   季星眠蹙眉,思考过后,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培养虫子需要时间,挑选合适的宿主也要经过一系列的程序。这次大朝会优胜的前十并不只限于一个门派,先不说幕后黑手是怎么把虫子放进去的,他到底是怎么确认前十名的人选的。   还是说,那些有希望进入前十的弟子,体内都被种入了这种虫子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幕后之人未免也太过心狠手辣。而且如果这件事情当真发生过,为什么他前世却并没有爆发。   不对,是爆发了的。   季星眠突然想起,在前世的大朝会后,国师似乎是回过皇都一段时间的,只是他那段时间忙于照顾无昼,并没有关注其他事情。   如果前世的天澜境发生了这些事情,那国师回来处理,又考虑到玉溪虫的特殊性而把天澜境发生的事情压下去,改成是魔修附身,似乎也能说得通。   只是不知道,幕后黑手找上秦黎是为了什么。   凤凌轩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担心那些可能被寄生的人修,便道:“如果玉溪虫被设定好的启动程序还没触发,是有办法将它们直接逼出来的。”   “嗯。”季星眠并未多说,从他手中随意挑走一颗石头收起来,“这次的事情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还有事,暂且别过。”   “等等……”凤凌轩叫住他,“我跟你一起。”   季星眠停住,回眸看过来。   凤凌轩继续道:“进入天澜境的还有五个人,有我在的话,也好把他们身上的玉溪虫逼出来。”   季星眠道:“玉溪虫已经醒来,他们已经与死了无异。既然已经死了,我直接杀了他们又何妨?”   “五个人呢。”凤凌轩皱眉道:“你一个人对付得了?”   季星眠似乎是笑了一下,抬手在小黑龙身上光滑的鳞片上抚摸,“五个人,你是太高估他们,还是太低估我?”   “而且。”季星眠重新看向他,“先前我便想问了,你一直想各种机会跟着我,到底是想要什么?”   随着季星眠话音落下,小黑龙突然飞起,调转位置落到了凤凌轩的身后,与季星眠一前一后地把他夹在中间。   凤凌轩这才意识到,原来季星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为的就是这个时候的出其不意。   警惕已然晚了,他本来就在季星眠的阵法范围内,天生不占优势,现在又是前后夹击。凤凌轩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你们人族便是这样对帮过你们忙的人的吗?”   “我若是不记人情的话,你觉得你还能有站着跟我解释的机会?人情归人情,先前我便告诉过你了,你既然别有目的,就不要说我不近人情。”   季星眠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再提醒你一下,我的耐心不是很好,你最好别再有废话。” 第24章   凤凌轩面色变了几变,张口欲言,却又倏忽收了回去,几个来回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说。”   “玉溪虫的事情,当年是大祭司亲手封存。大祭司行事向来谨慎,绝无可能疏漏。”凤凌轩道:“至少我要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得了玉溪虫的消息,又是怎么拿到的虫卵。”   “恕我直言。”季星眠道:“你说没有人知道玉溪虫的事情,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听你之前说的话,它应该在你出生前就被销毁了吧。”   “其实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凤凌轩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出发来北望前,大祭司特意宣我过去找他。玉溪虫的事情,就是他那个时候告诉我的。”   妖族大祭司,是当今修真界中仅存的明确实力是圣人级的强者。无人知他年岁,更无人知他本体是什么。但只要有他坐镇,东洲妖族就绝不会乱。   季星眠上一世曾有幸跟在国师身后见过对方一面,那时无昼刚离开不久,国师带着他去送灵。   时间太过久远,季星眠只隐约记得对方是个异常和善的老人,和国师一样有着一双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但不同于国师的冷漠无情,大祭司的眼睛是悲悯的。   季星眠记得国师和他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国师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祭司拄着拐杖对着国师的背影叹气,转身摸了摸他的发顶,送了他一颗妖族特有的往生草。   再后来,凤凌轩在大祭司的支持下继任妖帝,归拢妖族。在北望和西越打得最焦灼的那些年月里,妖族始终秉持着大祭司的信念,从未离开过东洲一步。   是以后来人族人才凋零,往日宗门十不存一,苟延残喘,只有妖族很好地保留了新生力量。   在季星眠的印象里,大祭司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物,妖族没有一个妖不尊重他,更遑论拿对方来撒谎。是以凤凌轩这番说辞,倒也有八分可信。   “我可以答应你一起去。”季星眠道:“但你必须以我为主,不能私自行动。而且,你要立誓,秘境里发生的事情绝不说出去。”   有过上次的先例,凤凌轩很快便答应了。   季星眠这才收了戒心,当着他的面把天澜境内的位置方图调出来。   弄清这方图的作用后,凤凌轩不由得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选择先离开再偷偷跟踪,而是选择直接实话实说。   不同于之前的方图,现在光图上已经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两个光团。大的是进入秘境的另外五个弟子,小的是季星眠和凤凌轩二人。   不知是否是天澜境内的规则绕过了无昼,方图上一直没有出现代表它的光点。   季星眠短暂地想到这个问题,暂时把它搁在一旁。   二人确认好方位便准备动身,出发前,季星眠再次思考了一次要不要让无昼化形再出发的问题。   平心而论,现在这种情况,似乎确实是化成人型更方便行动,体型过大反而不好隐匿。季星眠让凤凌轩在原地等他一会儿,自己带着放大版小黑龙走远了几步。   “无昼。”   确定拉开的距离足够不让别人听到后,季星眠低声开口问,“你现在想化形吗?”   小黑龙歪了歪脑袋,似乎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就是,像我一样。”季星眠道:“变成我这样。”   季星眠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明明化形不是必须的,明明他也想要避开无昼化形后的样子,但见到对方真的可能拒绝时,又忍不住想把对方拉回来。   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够看到无昼慢慢长大的,想看到无昼长大后的样子。   小黑龙低伏着头蹭过来,瑰丽红瞳放大在他眼前,竖瞳本来该是冰冷的,季星眠却在里面看到了满满的温情与依恋。   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季星眠将那枚得到后便积压在底处的化形丹取了出来。   “可能会有点痛,受不住的话……”   季星眠本来想说可以让它咬着自己的手,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两人现今的体型差距,顿时有点犯难。他在储物空间里又找了一番,翻出来一堆对方爱吃的点心灵果,鼓励道:“等你成功了,这些都是奖励。”   小黑龙蹭了蹭他的手指,乖顺地把化形丹吞了下去。黑雾涌动,霎时间将它整个笼罩进去。季星眠不好靠近,只好按捺住焦急等在外面。   时间在神经紧绷的作用下被无限拉长,杂乱思绪不断在他脑中浮现闪过,快得一个也抓不住。季星眠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直到黑雾有了消散的痕迹,有人影从中扑出来,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季星眠被这扑得一下惯性向后栽倒,他本来能够站稳,却在看清对方时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反手抱住身前的少年,用自己做了垫子。   好在密林里满地都是草叶,栽这一下也完全不会痛。季星眠抬手想推着人坐起来,却不知勾到了哪里,伏在他身上的少年发带散开,黑发如瀑散落,季星眠抬眸,恰到好处地撞进了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里。   仿若时光定格,又好似飞速倒带。季星眠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好似他很早以前,也被这样一双眼睛这般注视过。   耳边不断响起模糊的人声,有高有低,有近有远,却都是一样温柔。有的低声叫他师兄,有的调笑般叫他陛下,还有的……   季星眠还没听清楚,便被身上的奇异触感拉回到现实。   身上的少年像是刚开始习惯人身一般,满脸新奇地握住了他的手捏了两下,顺势按在他胸前,还兼并着在自己身上同样的位置碰了碰。   “……”季星眠彻底清醒,连忙推着人站起来,“好了。”   两人身上沾了些细碎的草叶,季星眠掩饰性地帮他把身上沾着的草叶拍掉,一边道:“你现在是人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像刚才那样随便扑到人身上的行为绝对不能再有,也不能……”   到底是羞于启齿,季星眠努力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不能在别人身上乱碰。”   少年伸手勾住他的手指,似讨好又似撒娇地晃了晃。动作满是试探,神情带着些可怜。   妖族变成人型需要炼化横骨才能开口说话,这个过程少说也要半个月。   季星眠登时又开始反思自己,幼崽本能想要亲近亲眷似乎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他还不能说话,能依赖的只有他自己。   想到这里,季星眠又开始坐立不安,补救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不能对陌生人。”   少年眼睛一亮,尝试着朝他靠近,见他没有推拒的意思,慢慢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像这样是可以的,没有外人的时候。”季星眠僵着手臂拍了拍他的背,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但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就不能随便这样抱过来,知道了吗?”   少年没有出声,埋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季星眠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便没立刻松开,又安抚性地抱了他一会儿,就着姿势抬手顺便帮对方把散落的头发束好。   殊不知在封无昼心里……   师兄怎么这么好骗这么容易就抱到了还想继续抱会不会被发现算了来日方长不宜贪多还是留着下次再抱吧。   封无昼在心底喟叹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没忘在季星眠衣襟前悄悄蹭两下,刻意把眼眶稍稍磨红了一点。   看上去就好像委屈地想哭,又强忍住了一般。季星眠在自己的脑补下更加愧疚,又多哄了对方一会儿,才拉着人回去。   凤凌轩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听见动静后回头道:“化个形而已,要的了这么久……”   后面的字没说完便被他吞了进去,季星眠见他目光落在身边的无昼身上,顿时想起了对方的作风和前科,伸手把无昼拉到自己身后,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凤凌轩:“……”   “至于吗?”凤凌轩悻悻道:“我虽然喜欢和美人交朋友,却也不是每个风格都喜欢的。”   他只喜欢清淡如水没有攻击性的那一种,原本季星眠的外形便很符合他的标准,谁知里面却是个带刺的。至于封无昼……   少年乖巧地缩在季星眠身后,身形在宽大的玄袍下被衬托出些许单薄。   虽然气质似乎符合标准,但是外形又太艳丽了。凤凌轩自己便属于这一挂,自然不喜欢跟他同风格的。是以他只扫了一眼便果断移开了目光,方才会失声,也只是因为乍然惊艳罢了。   该说不愧是同族吗,长得果然不差。   虽然有了解释,季星眠却依然未对凤凌轩放松警惕,一路上都用身体挡着对方的目光,这也导致了他不得不把封无昼紧紧拉在身边。   刚立下的不能在人前太过亲密的规矩,转眼间便被他自己亲手打破。季星眠多少有点不自然,封无昼却乐见其成,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还故意贴近了他一点,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季星眠只以为他被吓到,又转过头剜了凤凌轩一眼,目光不善。   凤凌轩:“……” 第25章   离那五人越近,季星眠打量周围环境的次数也就越频繁,眼看着快到近前,他却突然猛地停下来,叫住另一边的凤凌轩道:“不对。”   凤凌轩:“怎么了?”   季星眠道:“我们从下面走。”   说罢,他便拉着封无昼率先落到地上。凤凌轩也只好跟着落下去,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季星眠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规则。”   “秘境规则不会无缘无故改变,我们会变小,一定是因为他们中有人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凤凌轩一听便懂了,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利用这个规则做了什么警戒?”   季星眠:“嗯。”   有那么忙?怎么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凤凌轩纳闷地看过去,差点没吐血。   地面上的草叶个个都比人还要高出半截,不止挡路,扎到皮肤上还有些痒。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麻烦,以免被人发现,忍一下也无伤大雅。   但或许是刚化形的皮肤比较脆弱,封无昼下来不久脸上便被草叶弄出了几道浅色的印子,配着白皙的肤色十分扎眼。   季星眠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又不想他一直忍着,干脆就把人背了起来,让他把脸埋在自己背上不要露出来。   虽然他这么交代了,少年却并没有完全听话。乖顺地伏过去了没错,却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把脸埋在背上完全藏起来,而是亲昵地蹭在他的颈窝里。   从凤凌轩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少年露出的半张侧脸,和那双因愉悦而微微眯起的眸子。   他们的眸光不经意间对上,少年舔了舔唇角,朝他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挑衅的微笑。   与生俱来的危机感让凤凌轩瞬间警惕,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果是原型,恐怕他全身的毛都已经跟着炸了。   季星眠极敏锐地回头,“你做什么?”   “我……”凤凌轩刚想把方才的事情说出来,但等他定睛一看,却见那少年已经换了个表情,神情无辜又茫然,仔细观察似乎还有些怯怯,察觉到他看过去,还收紧手臂向后缩了缩。   若不是记忆做不得假,凤凌轩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对人做了什么。   黑心莲,棋逢对手了!   眼看季星眠眼底的疑色越来越重,凤凌轩只好道:“没什么,刚才感觉到那边似乎有点动静,现在看过去又没有了,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他指的是斜方向的位置,所幸刚才真的有一阵风刮过,使得他的话也不至于完全不可信。   季星眠放出神识过去感应一番,片刻后毫无所获地收回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朝前走,   但凤凌轩从他周身的灵力波动也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甚至有意无意地把自己也防备上了,偏偏他还无从解释。   用脚想凤凌轩也知道自己如果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季星眠一定会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   白莲花也是要讲基本法的,季星眠跟他们二人的关系。孰远孰近简直不要太明显。   换做凤凌轩自己,恐怕也会下意识选择相信身边的人。凤凌轩略微郁闷地跟上去,抬头便见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轻蔑,似乎还有一点遗憾。   凤凌轩:“……”   不用多想,凤凌轩也知道那眼神是对一次没能解决掉他的可惜。   作为经常挖坑给别人跳的人,他对那眼神再了解不过了。难怪他这次出门前大祭司让他多带点平心静气的茶叶,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三人在一处关灌木丛附近停住,这里离光团还尚有些距离,但以修者的目力已经足够看到那边。   季星眠把背上的人放下,拨开草叶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道:“只有四个。”   只见数丈外的树下站着四个人,眼神呆滞,一人一个方位地守着一个约三人宽的洞口,洞口上不时有灵光流转,显然是被下了禁制。   洞口周围的草丛都被提前清理过,没有半点能藏人的地方,想要过去的话,就势必会被那四人发现。至于剩下那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在那洞口里了。   季星眠预估了一下距离,正要上前,凤凌轩却突然拉了他一下,“等等。”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能解开那禁制吗?”凤凌轩问。   季星眠大致算了一下,点头道:“可以。”   “那就好。”凤凌轩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玉制的盒子,掀开盖子放到地上,“玉溪虫在距离近的时候能互相感应,你杀了这四个,底下那个也会察觉到,我们用这个。”   那盒子里乍一看空无一物,仔细辨别过去,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季星眠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来,那是几只极其细小的虫子,因为身体太小,又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调整身体颜色,才会让人觉得是一个空盒子。   “这也是大祭司给的?”季星眠问。   凤凌轩“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目光随着虫子移动,唇瓣不时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既是妖族秘术,季星眠便没有再窥探,转头去看封无昼的情况,确认他脸上的红痕开始消退,才将目光重新投回去。   这一会儿功夫,场上四人的状态也有了些改变,原本呆滞的目光似乎多了些茫然和迟疑,排着队向外走去。   凤凌轩控制着他们走进密林的瞬间收回目光,轻声道:“走!”   三人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中出去,凤凌轩先来到洞边,季星眠拉着封无昼慢一步过来,蹲下身观察片刻,手上便开始了动作。   他手速极快,翻转间几乎有了残影。凤凌轩只觉自己压根没看清他的动作,季星眠便已经把禁制破开了个一人宽的入口,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进去。”   三人分前后进去,洞口的禁制在他们进入后迅速恢复原状。季星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左手抚上一旁的石壁,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眉,神色多了几分异样。   凤凌轩还在研究别的,一时没注意到他。封无昼在衣袖地遮掩下悄悄勾住他的手指,目光关切。   季星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拉着他朝里走。   “诶?”凤凌轩犹豫了一下才追上来,低声道:“你不怕这里有什么阵法吗?”   “我知道。”季星眠道:“你跟着我走。”   凤凌轩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来,落后几步跟着他。随着逐渐深入,他渐渐也发现几分门道,季星眠并不是随意乱走,而是循着某种说不出的规律。   因为被缩小的缘故,这条道路对他们来说显得无比漫长,但相应的,安全的范围也就会扩大。季星眠时而在原地停留,时而向后重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原本幽暗的洞府像是乍然多了光源,整个亮堂起来。   凤凌轩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是换了一处地方,原本的洞口竟然是一条假路!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后怕,看向季星眠的目光也就更多几分探究。   季星眠才没空管他心里怎么想,事实上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呼吸微急,脚步也比平常更快了些。   周围明明亮如白昼,季星眠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黑夜中行走,不断有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刺得他浑身发疼。   他轻咬着舌尖,尽量用痛觉保持清醒,没自觉自己和封无昼的交握的手在轻微颤抖,越收越紧,甚至已经在对方手上明显的指痕。   封无昼像是觉不出痛般任他拉着,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担忧。但扫到身后跟着的人,封无昼的脸上又多了一点显而易见的嫌弃。   凤族有涅槃重生的天赋技能,虽然后面这人只继承了一半的血脉,但有大祭司保他,难免会藏有一点别的保命手段。   他还不宜暴露身份,至少不能是在这里。   犹豫片刻,封无昼到底还是暂时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但季星眠的情况却是不能再拖下去。封无昼当机立断,空着的那只手藏进袖中,指尖舒展,悄无声息地放出一缕黑气,融进了周围的环境里。   像是水面荡出涟漪,原本的画面被波纹搅碎,重归于静时,已经换了另一副画面。   封无昼睁开眼睛,本能想活动两下手脚,耳边却听见一阵金属碰撞的脆响。他意识到哪里不对,低头看去,瞬间默然。   他身上盖着一条明黄色的锦被,被面绣着繁复的图纹,华丽至极。掀开锦被,便能看到一条细细的金链,不偏不倚,正缠在他的右脚。   似乎怕他挣扎时弄伤自己,里面还裹了几层厚厚的绒布。金链顺着床铺延伸,一直没入到墙角。   室内燃着熏香,地上还铺着厚重的地毯,只是屋内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多少显得有些空荡。封无昼环顾一圈,终于认出了房间的摆设。   这是季星眠前世继位后住的寝殿。   封无昼用手拉了拉那条金链,没控制住地低笑出声。师兄的梦,竟然这么刺激的吗? 第26章   先前被封无昼放出的魔气能够搅动潜藏在人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和欲望,换言而之便是心魔。   他本想借着魔气分隔开季星眠与凤凌轩二人,在着手解决季星眠身上的问题,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意外之喜”。   金链……寝殿……师兄这是想金屋藏娇吗?   封无昼活动了两下手腕,欣然接受了这个设定,起身下床,拖着链条在房间里四处晃了晃。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应当是像上次把季星眠拖入梦中时一样,借着季星眠梦里的背景捏造一个身份再融入进去。但季星眠的本能意识构造梦境时却给他安了个身份,便导致封无昼入侵幻境时直接被拖了进来。   也算是给他省了些功夫。   链条很长,轻若无物,活动起来完全不受影响。偶尔纠缠到一起时会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和跟地毯的摩擦声混在一起,倒也不算刺耳。   只是如果被捆着的人是师兄的话,封无昼觉得他大概会更喜欢听这声音的。   房间里的摆设很空,书桌和架子上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书信和物件。封无昼略微猜测了几个幻境可能处于的时间点,正准备探出神识和外面的情况验证一番,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是朝他这里来的。   封无昼抬头,恰好撞见季星眠推门进来。对方似乎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下意识把右手的剑藏在身后,很快收了起来。   “无昼。”季星眠叫了他一声,反手合上门朝他走过来,声音很轻,“怎么这就醒了?”   随着距离渐近,封无昼也看清了他眉心间若隐若现的血印,心下微沉。   室外涌入的风冲淡了房间里浓厚的熏香,也带进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封无昼敏锐地嗅出了那血气的来源,是从季星眠身上带过来的。   师兄杀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在心魔幻境里动杀念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这代表季星眠有很大概率已经迷失在里面,以为自己当真生活在这幻境里。   那这段幻境的背景是……封无昼脑海里飞快地排除几个时间点,最终选定一个,试探性地开口,“师兄……”   他故意装得欲言又止,手足无措,“外面怎么样了,那些人……”   “外面没事。”季星眠语气强硬地打断他,似乎觉得不妥,又放缓了一些,扶着他的肩膀轻声问,“外面很好,倒是你,身上还疼吗?”   这问题还真是有够引人遐想,封无昼心底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控制着没表露出来,琢磨着维持自己前世习惯的语气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这话并未使得季星眠完全放心,伸手摸了他的脉象,又输了点灵力给他,才终于松开手。   封无昼乖顺地任他检查,抓紧时间回忆了一下前世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应当是季星眠二十五岁刚被召回皇城的时候。   因为秦黎死得蹊跷,季星眠整日整夜地忙着调查当年的事情,无形之中得罪了许多人。更何况他一个王府世子身份却被拿到了传位诏书,怎么都让人眼红得紧。   原本以国师的威望,季星眠怎么都不至于被太过为难,但也不知是存心锻炼他还是怎么,国师有意无意地放任了他人的对季星眠的刁难,也就导致了季星眠在皇城中越来越孤立无援。   封无昼当时是跟着季星眠一起回来的,他那个时候不与人亲近,旁人不清楚他的身份,又见他常与季星眠一起出行,便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人找了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来堵他,污言秽语说了一堆,原本只是来挑衅他趁机打探口风,但却误打误撞踩中了他的痛脚,说他与季星眠有染。   封无昼当时毕竟年纪小,猛然被戳破心思,一时慌乱,生怕这话被季星眠听到对他失望,冲动之下就动了手。   后面的情景封无昼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杀红了眼,等再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封了灵脉关在国师府的地牢。   而在季星眠的这个心魔幻境里,他却是在季星眠的寝殿里醒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季星眠进来后做了什么,再联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也就不难猜了。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封无昼也顺势反思了一下自己。当时年纪太小,冲动之下才中了那人的圈套,若是换了现在,他自然能有千百种办法让那些人说不出话来。   只可惜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即便是重生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幻境从它产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假的,他不能让季星眠继续沉溺下去。   封无昼定下心神,轻声叫道:“师兄。”他踢了踢脚边的金链,装作忐忑不安的模样,“这个……这是什么?”   “这是……”季星眠迟疑片刻,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这是深海陨铁,有助加快灵力吸收,你先前受了内伤,戴着这个比较能恢复更快。”   封无昼:“……”   若不是他后来离开季星眠后闲得无聊也学了点阵法方面的东西,怕就真要让季星眠给糊弄过去了。   深海陨铁是有助恢复灵力没错,但他脚上这条链子却加刻了几个繁复的阵法,乍一看是加快灵力恢复的,但和这座寝殿上的法阵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囚笼。外进不来里出不去,当真是应了那句金屋藏娇了。   封无昼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知道季星眠暂时是不会解开链子放他出去了,便不再提这事,拉着人坐在榻边,扯开话题聊了些别的。   以往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但封无昼现在比以前要善谈得许多,也会聪明地利用一点外界因素来藏着这点不同。   是以在现在的季星眠眼里,封无昼就是被先前的事情吓到了,才会不自觉的话多,想要拉着他多陪一会儿。   天色愈晚,外界静悄悄地无人打扰。封无昼适时地显露出一点困意,揉了揉眼睛,拉着季星眠的袖子期期艾艾地开口,“师兄……你今晚还出去吗?”   为了调查秦黎的死因,季星眠近日里都是神出鬼没,也正是因此才让那些人寻到封无昼落单的机会。   想起这些,季星眠心底就像是被揪起一块般喘不过气来,反握住封无昼的手微微摇头,“今晚不出去,你睡吧,我陪着你。”   封无昼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眨了眨眼道:“师兄是要陪我睡吗?像小时候一样?”   其实对妖族来说是没有什么小时候的,他们化形后便是少年模样,一直到修到小乘境又或者满一百岁外表才会发生变化。封无昼现在还不到小乘境,自然还是刚化形时的样子。   原本刚认识那段时间,季星眠为了方便照顾他是会守着他睡觉的,偶尔也会靠在他床边小憩片刻。后来关系亲近后,挤在一张床上也是常有的事。   但等到季星眠及冠时候,季星眠便不再肯与他一起睡了。封无昼那个时候倔得厉害,别人不说他就不问,也就稀里糊涂地彻底分床了。   反正现在是在心魔幻境里,封无昼自然是便宜能多占一点是一点,当下便把人拉了上来,抱着对方软着嗓子央求,“我一个人睡不着,师兄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他这样多少有点不像从前,但季星眠心下也乱得厉害,潜意识忽略了不对的地方,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他拉了上来。   封无昼挥手熄灭烛火,掀开锦被盖在两人身上。他上床的时候耍了点小心机,刻意把季星眠堵在了里面,又悄声利用了一下那长得过分的金链,在季星眠躺着的位置也缠了两下。   是以等季星眠想换个姿势的时候,刚发觉腿脚受限,封无昼便已经钻进被子扑到他身上,含糊的嗓音里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疲倦,“师兄睡吧。”   想起刚才对方说的一个人睡不着的话,季星眠生怕自己稍一动弹便把他刚生出的倦意弄跑了,只好僵着不动,虚虚地搂着他,任他紧紧抱着。   察觉到身上的人呼吸趋于平稳,季星眠才慢慢放松下来,手臂也从虚环放在了对方的肩上。他在模糊的夜色中看着怀中人精致漂亮的眉眼,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紧绷的情绪也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封无昼便在这时睁开眼睛,抬手抚平他蹙紧的眉心,换了个姿势将人搂进怀中。他闭眼放出神识,悄无声息地离开寝殿朝外探去。   夜色很静,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整个皇宫都是黑的,灯火俱数熄灭,正门外的大片空地似乎被用水冲洗过,散发出雨后的草木腥气,石板缝隙间的沙土被染成了暗红色,是冲洗不掉的血。   街道上门门紧闭,连更夫都默不作声,安静地像是一座死城。一队禁卫军巡逻而过,封无昼看也不看地掠过他们,目标明确地朝一个方向飞去。   他原本放出的魔气只是想分隔二人,用的剂量并不多,即便是季星眠当时心神不稳,也不该被扯进这样大的一个幻境里,还被牵扯出了心魔煞。   唯一的解释,便是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意识藏在季星眠的识海里,在幻境生成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对方。   而这个人,除了那人不作他想。   封无昼飞身翻进国师府,落在摘星阁顶层,一脚踢开了正门。   木制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后轰然散开,露出其后星海阵图中盘坐着的白发道人。   道人穿一身最朴素的道袍,长发收拢进道冠,脸庞光洁如玉,远看仿若一座玉雕的神像,唯眉心的一点朱砂妖异醴艳,强行将他从云端拉回红尘。   这便是北望国的国师,温璟。   国师看起来有些年轻得过分了,但封无昼心底却清楚,他眼前这个人至少也有几千岁。   单看外貌,很难想象他竟然已经活了数千年之久。即便是妖族的大祭司,也是因着本身传承的血脉秘术才活了近千年,但也已经老态龙钟,不复年轻。   只有国师,依旧像一个刚及冠不久的年轻人。   道人听见动静,微微抬头看过来,眸色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   封无昼却没漏看他在袖袍遮掩下紧握的双手,知道他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波无澜。唇角微微勾起,缓步入内。   “师尊?舅舅?还是说……”封无昼没把最后半句念出来,在星盘外停住,微笑着问候道:“罢了,还是叫师尊吧。怎么样,您闭关闭得还好吗?”   国师面色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是你做的?”   “师尊可莫要冤枉我了,您闭关的时候我还远在地宫没出来呢,如何能在您的飞雪峰上动手脚。”   封无昼慢悠悠地绕着星盘踱步,却始终保持着离星盘边缘十尺外的距离不走进去,“师尊殚精竭虑,劳心费神,难免有人看不过去,想要让您歇一歇,休息几天,怎么您还不领情呢?”   “别废话了。”国师冷声道:“你和那人是一伙的吧。”   “怎么会呢,师尊可真是错怪徒儿了。”封无昼依旧微笑,语调柔和,说出的话满含恶意,“若不是他强行让你闭关护着你,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活到现在?”   星盘高速运转,发出嗡嗡的声音。国师在一片淡蓝色的光影中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唇瓣翕动,却一点声响也没能发出来。   封无昼无意去读他的唇语,微笑着,优雅矜持,一如温璟以往教给他们的那样,“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师兄的识海里,师兄对你没有防备,想必该看见的你都看见了,没看到的也能猜得出来。”   “是的,你成功过,挑拨道魔矛盾,抽我的骨血重炼龙渊。你想要的,你希望的,你恨不得全部消失的,都曾像你预计的那样发展过。”   “但你最终还是失败了。师兄不会是下一个你的,永远不会。”封无昼从始至终冰冷的眉眼终于流露出一丝温柔,很快逝去了。   那点笑意似火一般灼痛了国师的眼睛,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握紧,指甲嵌入掌心。点滴血液顺着他的手指落入他脚下的阵图。   星盘连连发出嗡响,不堪重负地嗡鸣一声,彻底熄灭。昏暗的房间乍然失去光源,只剩下朦胧的星光。   “哦,失败了啊,真是可惜。”封无昼故作姿态摇头惋惜,轻啧一声,“那还是请师尊回去吧,师兄这里庙小,就不留师尊做客了。”   封无昼微抬起手,寥寥黑雾在他身边凝聚成型,朝国师的方向吞没而去。   国师冷哼一声,周身泛出蓝光挡住黑雾的侵蚀。他盯着封无昼的眼睛道:“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封无昼歪了歪头,跟着重复了一遍,忽然笑起来,“师尊真是有意思,我不要怎么样,只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心魔幻境里的国师到底只是一抹意识残留,根本敌不过封无昼完整的神魂。他身影完全消逝前,封无昼慢慢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别急,师尊,迟早的事,很快的。”   封无昼语调悠然,细听还有些漫不经心,“不过是师兄做过的选择让你也再做一次,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一回生二回熟,你一定能做得很快的吧。”   等到最后一点蓝光也被黑雾吞噬,幻境开始崩塌。封无昼朝远处无声塌陷的城墙看了一眼,转身回了季星眠的寝殿。   外界的波动没有对季星眠造成一点印象,他依旧睡得很沉,被封无昼强行用依偎的姿势抱在怀里,透出一点依恋的感觉。   幻境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便到了近前。整个画面都在无声消逝,像一幅被搅乱了的水墨画,被水墨逐渐消融。   封无昼将意识沉入宿体,捧起怀中人的脸,动作轻柔地拂开他额间散落的碎发,低头在他的眉心轻轻印下一吻,“晚安,师兄。”   *   “季涟,季涟。”   季星眠被连叫数声,终于朦胧睁开眼睛,看到凤凌轩的脸。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草地上,身体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大小。   “无昼呢?”季星眠四下环顾一圈,没找到封无昼的身影,“他在哪?”   “在前……”凤凌轩还没说完,便见人已经站起来朝前过去,只好跟上,“你急什么,他说他等会儿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前面的树林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一道黑色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身上沾了些草叶,怀里抱着几颗能够补充神魂的灵果,瞧见季星眠后微微一愣,欣喜地朝他扑过来,怀中的果子散了一地。   “无昼。”季星眠没立刻抱他,不放心地拉着他上下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   封无昼摇了摇头,拉过他的手正要用手指往掌心里写字,一旁的凤凌轩凉凉出声。   “方才我们会晕倒是因为中了幕后人的心魔幻境你家这个小孩心思简单最早出来解决了那个人把我们放了出来,他在那人身上发现了一块能够和天澜境规则相和的无字书,幕后人就是用那本书来影响规则把我们变小的,从我们在的地方来看他应该是想利用变小的身体进前面那个宫殿,那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没有了完毕。”   凤凌轩一口气说完一大串,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气定神闲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封无昼:“……”   封无昼不由得再次在心中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趁机做掉凤凌轩,不仅碍眼,还特别没有自知之明。   幻境崩塌之后,未免季星眠还要再费神,他干脆就自己先起来去把人给解决了。顺便拿到了那块规则石,这才回来把凤凌轩二人从幻境里放出来。   凤凌轩醒得很快,倒是季星眠一直不醒,他便想去找点能补充神魂消耗的东西,这才迟了点回来。   季星眠倒没想那么多,只问,“那个人呢?”   “跟前面的一样,埋了。”凤凌轩摊开手,“这是他身上的玉溪虫化成的石头,比其他的大一点,可能是母虫。”   封无昼也把那块能够影响天澜境规则的无字书拿了出来,季星眠翻开看了看,发现上面只有几页纸张,前面的空白页都被先前那人使用过变成灰色,只有最后一张还泛着莹莹灵光。   事到如今,事情差不多都已经明朗。凤凌轩不知道那宫殿里有什么,季星眠却是清楚的。   事实上他们先前走的那地洞的密道便是这宫殿的外殿,里面倒也有一些宝物,但只是糊弄人的罢了,只有这里面这层才是真正的藏宝之地。   季星眠用指腹捻了一下最后那张纸,倒是和寻常纸张没有什么不同,他问凤凌轩道:“你要出去吗?”   “出去?”凤凌轩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地问,“你有办法提前从这里出去吗?”   “嗯。”季星眠道:“如果没错的话,这本无字书应该是可以从里面开门出去的,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出去。”   单凭一本无字书自然是不够开门,还要加上皇族血脉才可以,不然那些人也没必要煞费苦心地进入秘境了。   凤凌轩考虑了一下,原本他进来确实是要找些东西,但现在出了玉溪虫的事情,那东西找不找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权衡一番,凤凌轩最终选择了提前出去。他问,“出口可以选择吗?”   “可以。”季星眠明白他的意思,“不会被人看见的。”   说罢,季星眠便咬破手指,用血在无字书上勾画起来。比进入时简单许多,门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他们三人面前。   季星眠收回手,“这是单向出口,出去便不能进来了,你想清楚。”   “这有什么好想。”凤凌轩摆了摆手,正要进去,又想起什么般回身问,“你们两个不走?”   季星眠道:“我要进去看看。”   “哦。”凤凌轩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尤其在封无昼身上停了一瞬,转身进门,“有缘再见吧。”   季星眠确定他完全离开,犹豫片刻,看着身边的少年,“无昼,你要不要先出去等我。”   封无昼摇头,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写,“我跟你一起去。”   指腹划过掌心生出细密的痒,顺着指尖神经传到心底,带出一片酥麻。季星眠掌心条件反射般蜷起,将封无昼尚未收回的手指圈在了里面。 第27章   季星眠抬眸,恰对上封无昼微微睁大的眼。   那双眼睛漂亮而清澈,完整又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季星眠忍不住想,不知道无昼眼中的自己会和这倒影有多少不同。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不断有繁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抓不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星眠发现他已经就着这个姿势握了对方很久。   热度在掌心蔓延,烧得他像是握了块烫手山芋,却又舍不得丢掉。   空气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季星眠只觉自己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他不动作,封无昼也就那么任他握着,神情满是纯真与好奇。   季星眠被他盯得耳根发烫,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牵着他朝宫殿里走,掩饰性地胡乱抓起那本已经报废了的无字书,“里面可能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阵法,一丝走比较好。”   话音刚落,季星眠便觉掌心又被那两根手指轻轻挠了两下。他条件反射握紧那只作乱的手,而后才反应过来,封无昼现在不能说话,这是对方找来用来跟他“沟通”的方式。   平心而论,这种方式的确是非常便捷且简单明了的,可偏偏……   季星眠反复在心底重复数遍,勉强把繁乱的心绪压下去,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宫殿上。   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庆幸还好还有这么件正事,能让他稍微分散一下心神。宫殿外围不止有防护阵法,内里还几层不易被察觉的攻击法阵,只要被检测到非皇族血脉便会被立刻启用,将侵入者困入其中。   先前那个被玉溪虫控制的人便是在解这外围的攻击法阵,无字书前面的纸张也大都是用在了这上面。   事到如今,季星眠也差不多明白过来那些人抓秦黎是所图为何。他们是想要得到内殿里镇压着的那东西,才宁愿冒着被北望皇室通缉的风险也要抓秦黎过来。   有前面那人的铺垫,季星眠很快便把外面几层的攻击阵法解开,只剩下最里面的那层。   其实季星眠自己进去原本并不用这么麻烦,他本来就是嫡系血脉,攻击法阵并不会对他起作用,只要不误触里面的防护阵法就没事。但他要带封无昼进去,便必须把外围的攻击阵法拆掉。   最后一层拆除的时间几乎是前面所有层数耗用的时间翻倍还多,等它完全拆除的时候,季星眠原本繁乱的心绪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回头道:“走吧。”   封无昼暗叹可惜,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乖顺地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走到这一步,内殿里所存在的危险已经所剩无几,但出于谨慎考虑,季星眠仍旧没放开牵着封无昼的手。两人花费了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完全从外围的法阵里走了出来,真正进了内殿。   内殿很大,却也很空,毕竟需要劳师动众得镇压在这种地方的东西只有那一个。   从踏进内殿的那一刻起,封无昼便出现了一些不适的反应。眉心蹙起,额间沁出薄汗,脚步也一应变得迟缓。   季星眠没想到隔了那么远那东西还会对他产生影响,联想到里面那东西的本身,连忙停下来扶住他,顺着交握的手给他输了点灵力,“还好吗?不舒服不要强撑着,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封无昼摇头,强撑着在他手心里写,“我没事,我跟你一起。”   寥寥几个字被他写得断断续续,手指还在轻微地发颤。   季星眠不再犹豫,强硬地把人按在原地,临时在他旁边设了几个法阵,“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季星眠便转身疾步向里。为了节省时间,他不再循规蹈矩地一层层绕开陷阱,而是直接暴力冲进里面。阵法被激活的光晕和熄灭的光晕一应一合,几乎是前个才刚熄灭,后个便已经亮了起来。   季星眠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冲进最里层的封印之地,刺耳的轰鸣声响起,万道剑影铺天盖地朝他袭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淹没殆尽。季星眠不闪不避,直接横剑飞身去迎。   这是他剩下的最后一把剑了,自发现自己重生后莫名断剑的体质后,季星眠便准备了一堆相同的剑塞进储物袋里,一是掩人耳目,二也是避免自己无剑可用。   原本这些剑的数量至少够他用个数十遍的,却没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全部报废,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最后一把剑报废的瞬间,封印法阵也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嗡鸣,轰然裂开,露出了其后隐藏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剑,通身缠绕着浓厚的煞气,宛若实质。剑体莹白,却泛着森然寒气。剑身崎岖不平,靠近剑柄处还有几根细小的倒刺,稍有不慎便会划伤握剑人。与其说它是剑,倒不如说它是一根巨大的骨头。   这便是受无数人争抢的龙渊了,传言说北望皇室先祖曾用它重创魔主。但季星眠却知道并非如此,这柄剑是别人送给皇室造势,命其镇压在此的。   送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国师温璟。只是他送剑时做了伪装,年岁又太过久远,才无人认出来。   前世这柄剑最后也是被国师拿了出来,重新锻炼一番祛除煞气,交到了季星眠手中,使他得以名正言顺继位。   受剑身上煞气牵连,季星眠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接连浮出些许回忆,眼中血色渐浓。   突然,另一副画面突然取代了前面的回忆出现在他面前。画面上少年缩在墙角,虚弱地抱着自己,身体轻微地发着抖。   无昼还在外面,无昼还在外面等他。   季星眠猛然惊醒,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那柄龙渊面前,指尖离剑身上的倒刺几乎只差毫厘。   剑身煞气肆意蔓延,血色灵光冰冷而又诡异。   果然不能够轻易对这剑掉以轻心,季星眠咬了一口舌尖逼迫自己维持清醒,快速将龙渊收起来压在储物袋里,回头去找留在外面的封无昼。   返程耗用的时间硬是被季星眠整整缩短了一半还多,也正是他刚好回去的那一瞬间,封无昼恰好把他留下的阵法破开一道缝隙,化成原型从那道裂口中钻出来。   瞧见季星眠焦急的神色,封无昼心底瞬间生出一丝心虚。方才破阵时没留余力,不知道有没有被师兄看出来。   想着想着,封无昼又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是用龙身出来的,即便是心虚脸上也看不出来。   季星眠还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自己临时布的法阵太简单才没防住它,但心底还是一阵后怕。   若是这秘境里还有别人,若是他再来晚一点……   季星眠不敢再想下去,再多的语言都无法描述他在感应到留下的法阵被破开时那一瞬间的心悸,像是血液逆流般冻结全身,连呼吸都一并停止。   若不是身体的惯性使得他又多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恰好撞见小黑龙的身影,季星眠简直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没了龙渊的影响,封无昼终于不再受到压制,但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他没有选择再次变回人身,而是就着原型回到了季星眠身上。   这样的姿势也歪打正着地抚慰了季星眠略微慌乱的情绪,他抱着小黑龙检查一番,确认它已经恢复如初,才带着它先前给凤凌轩开的门走去。   季星眠先前之所以选择把无字书用在开门上,不止是为了送走凤凌轩好私下行动,也是为着自己提前出去做准备。   现在还不到天澜境开启的第三天,他们提早一天出去,就更能打幕后黑手一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秦黎现在怎么样了,虽然理论上他那杯茶的剂量放倒修者三天绰绰有余,但秦黎毕竟不是普通人。   想到先前秦黎倒下前的眼神,季星眠心底多少生出一丝愧疚,拇指在先前从凤凌轩那拿来的玉溪虫所化成的石块上摩挲片刻,将它也一并扔进了储物袋中。   回程一路顺利,“门”的另一端连接的是皇都外不远的一处山谷。季星眠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四周已经不见凤凌轩的身影。他也没有在城外多停留,简单做了伪装直奔季王府。   天色昏暗,城内正是热闹的时候,谈论间三两句不离正在举行的大朝会,对最后的赢家议论纷纷,还有赌场开盘赌凤凌轩和谢照究竟会不会成为师徒。   季星眠掠过街道拐进小巷,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翻进了季王府。   回到阵法包围的小院,小黑龙从季星眠的袖子里钻出来,顺着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缩进他的领子里。左右周围没有别人,季星眠便没拘着它,越过外面的阵法进去。   房间里,秦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没有点灯,坐在床边,垂眸看着掌心里的玉佩出神。他束发微乱,衣襟也不再整齐,这是往常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以秦黎的修为,破开阵法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可他却选择留在这里,等季星眠回来。   季星眠进门便看到这一幕,心底浮上些许酸涩,轻声叫道:“哥。”   “阿涟。”秦黎的声音也一样很轻,目光中夹杂着愧疚和哀恸,“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季星眠道,他上前几步,在秦黎身前半蹲下去,伸手覆在他握着玉佩的那只手上,“我知道我们不是真的表兄弟,我知道你是我亲哥哥。”   季星眠感觉到掌心下的那只手随着他的话微颤,指尖动了动似乎是想碰他,反复几次,终是颓然地落了回去。   “对不起。”秦黎闭了闭眼,嗓音艰涩,“是我抢了你的东西。”   “你没有抢我的东西。”季星眠摇头,主动握住他,“我们本来就是双生子,你在我前面,你是哥哥,这些本来就该是你的。”   秦黎道:“但最开始他们选择留下的人是你,你天赋比我更好,若不是当年西越国那些人……”   “那种规则本来就不该存在,谁规定了双生就一定会带来灾祸,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季星眠打断他,“更何况,当年西越国那些魔修的目标是我,若真是有灾祸一说,我才是带来灾祸的那个人,我才是真正的祸害……”   “谁说你是祸害了。”秦黎急声道,反手握住他的手,“阿涟绝对不是祸害。”   “那我也要说,兄长不是祸害。”季星眠道:“兄长是相信我,还是相信那些人。”   秦黎不假思索道:“我当然相信你。”   “那你就不是欠我的东西。”季星眠道:“无论当初被选做‘黎明’的人是谁,现在都是你在用这个名字,你没有愧对它,它属于你,北望也属于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我魔障了。”秦黎动容,伸手把他拉起来,正要抱他,却忽然觉得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下意识低头,却意外撞上一双冰冷的血红色竖瞳,微微愣住。   “无昼。”季星眠连忙把它抱回去,一边安抚一边跟秦黎解释,“先前在天澜境里碰到了个东西,它有些刺激到了,兄长莫怪。”   秦黎摇头示意没事,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一人一龙的相处模式,眉心微微蹙起。   与刚才他看到的不同,小黑龙在季星眠怀里时是极其温顺的,血瞳也不再冰冷,而是漂亮地像宝石一般。   对于这只小黑龙的存在,秦黎的记性倒是没那么差到记不清楚。只是他以往都没怎么将它放在心上,这次仔细观察才发觉它似乎与寻常妖兽很是不同,对待季星眠的态度也让他觉得极其不对劲。   可这小黑龙也才刚破壳不久,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一个月。一个月的幼崽能懂什么,这般一想,秦黎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犹豫一番,还是没有就这个想法延伸。   经过这一打岔,秦黎也忘记自己原本是想抱季星眠的事情,两人很快谈起正事。   季星眠将他代替秦黎进入天澜境后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提到原因,也只是拿自己在地宫时拿到的那块石头解释了过去。   秦黎并未深究,又询问了几个细节,包括凤凌轩离开后的事情。   季星眠见他上心,便道:“兄长若是在意,不妨把他叫过来询问一番。”   “我觉得他应当是已经回东洲去了。”秦黎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玉溪虫的事情非同小可,既然妖族那位大祭司早有所觉,在他出来前便给了他警示,说不准也留了什么后话。”   季星眠想从前世印证一番,但他前世对凤凌轩的事情实在不关心。调查秦黎死因的那段时间也没有往妖族那边联想,实在是想不起来凤凌轩从天澜境出来后究竟是先回了东洲还是留了下来。   “不妨事。”秦黎安慰他道:“后面的事情有我解决,你便先休息一阵子吧。”   “好。”季星眠没有多说,只道:“若是兄长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秦黎应下,又嘱咐他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季星眠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的背影逐渐消失,转身回到屋内。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室内门窗紧闭,更是昏暗。季星眠摸索着去点灯,手上却碰到一点温热的触感,被人反拉着拽了过去。   “……无昼。”季星眠反手搂住身上的人以免他磕到,“你怎么变回来了?”   少年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像原型时习惯的那般埋头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   发丝摩擦过皮肤是和鳞片时截然不同的触感,但都一样让季星眠难以承受。   他忍着身上蔓延开的酥麻按住身上作乱的人,慢慢推开,克制着语气尽量维持平静,“时辰不早,你该睡觉了。”   “一起睡好不好。”封无昼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   季星眠猛然想起先前在心魔幻境里发生过的事情,心下微乱,断然拒绝道:“不行!”   少年像是被吓到一般向后缩了缩,看着他的目光多了点委屈,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   季星眠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强硬,抿了抿唇,折中着在他旁边坐下,“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少年不肯放弃地又试着拉了他两下,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季星眠都没迁就,最后干脆把被子一卷把他整个人团了进去,“睡觉,再不睡我就给你念昏睡咒。”   封无昼:“……”   看到榻上的人终于消停,季星眠也松了口气,闭目调息了一会儿,睁眼看他的被子有些乱了,正想伸手给他掖好,心下却忽然一惊。   他身上怎么这么凉?   季星眠连忙扒开被子,一手摸他的额头,一手碰了碰他的脖颈,俱是冰冷一片。   这会儿再不是顾忌什么心魔不心魔的了,季星眠边握着他的手腕给他输灵力边试图把人叫醒,连叫数遍,少年终于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却没什么焦距,干涩的唇瓣嗡动两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季星眠连忙把储物袋里火属性的东西都一股脑地拿出来堆在床上,解了外衫上床把人整个抱在怀里,“冷吗?是不是冷?”   封无昼浑身冰凉,乍一碰到热源,便像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地本能缠了过来。   季星眠被他缠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他,反而把人更深地抱进怀里,又是自责又是愧疚,拍着他的背覆在他耳边轻哄,“没事的,等下就好了,很快就不冷了。”   封无昼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迟了一点qaq   周二不一定能更,我周三晚上尽量多更一点。 第28章   明明床上已经堆满了火属性灵物,季星眠还是觉得封无昼的身体冰得可怕,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断汲取着周围的温度。   季星眠能感觉到封无昼体内有一股阴寒至极的灵力在乱窜,却根本找不到源头。   虽然是混血,现在又处于人型的形态,但封无昼到底还是有属于妖族的那一部分。季星眠摸不准他身体的穴位,只能用尽量温和的方式给他输送灵力,尽可能地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对方,却收效甚微。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看着那些灵物的光芒逐渐黯淡,季星眠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想抱着人起来,却忽然发觉怀中的人似乎有了动静。   封无昼似乎是比先前清醒了一些,揽在季星眠背后的那只手动了动,用手指就近在他背上勾画起来。由于姿势的关系,封无昼那只手能活动的范围有限,好巧不巧地正是在他的后腰处。   那个曾经被小黑龙用尾巴滚过的地方!   冰凉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在后腰处划开,带出一片酥麻的痒,顺着那一小块皮肤缓缓向外蔓延。季星眠身体随着颤栗,被刻意压制的回忆倏忽间破土而出,脑中轰然炸响。   他身体本能地想向前避开身后的手指,理智却注意到什么,硬生生压着那股冲动留在原处。因为他突然注意到,封无昼并不是在乱画,而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传递着什么。   是穴位!他是在告诉他穴位的位置。   季星眠强忍着后腰处的痒意在封无昼背后相同的位置摸索,很快找到了源头。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如此折腾了小半夜,封无昼的身体终于有了回温的迹象。   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季星眠灵力几乎枯竭,整个人脱力一般瘫软。封无昼似乎也从那种昏迷的状态中醒了过来,不再那么死死地抱着他。   也是到这个时候,季星眠才发觉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封无昼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了他的身上,手脚更是像无骨的藤蔓般严丝合缝地缠着他。   封无昼似乎已经醒了,明白过来自己身上刚才发生了什么,半是讨好半是愧疚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季星眠略微不自然地别开目光,轻推了推他没推动,只好低咳一声将人的注意力引走,“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感觉到封无昼揽在他腰后的手臂又要动作,季星眠连忙反手向后按住了他,“别在这里。”   看到封无昼神情无辜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季星眠意识到自己又反应过度了,耳根微烫。他把封无昼的手从背后抓出来,摊开掌心道:“在这里写。”   “我已经没事了。”封无昼听话地在他掌心里写,停顿片刻,又继续写道:“你呢?”   “我没事。”季星眠握住他的手腕,用最后一点灵力在他身体里转了一圈,确定再没什么问题才松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睡吧。”   方才还很听话的封无昼却没立刻入睡,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拉过他的手便要继续往上面写。季星眠知道他要问什么,收拢掌心圈住他的手指,“我不会走的,我陪你一起。”   方才那股寒气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莫名其妙。季星眠到最后也没找到根源,哪还敢放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就算封无昼不说,他也是会留下来照看着的。   得了承诺,封无昼总算是消停着肯睡觉了,把指尖从他掌心里抽出来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挠了一下。   把封无昼哄睡之后,季星眠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有心想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一点,但封无昼在睡梦中也依然抱着他的腰。   季星眠生怕再把他弄醒,只好作罢,就着这样的姿势闭目调息。一边运转着吸收灵力,还一边在想刚才的事情。   虽然没找到根源,却也不是毫无眉目。季星眠想起他曾经在地宫里误入过温琼的回忆,虽然后来证明那个女人并不是真正的温琼,那段回忆却是做不得假。   那段回忆表明无昼还在蛋里面的时候便中了寒毒,虽然温琼当时将那寒毒引到了自己身上,但也许是遗漏了一部分也说不定。   到底是劳累过度,季星眠没想多久便抵挡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封无昼在黑暗中悄然睁开眼睛,挪了挪两人的姿势,把人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季星眠猜得确实没错,封无昼的确是余毒未清。   那也并不是什么真的寒毒,而是一种不可祛除的咒印。当年封途为了救人,才想出了这种“继承”的方式,研究出了这门术法,后来也被妖族收集过去列为禁术。   在封途的预计里,封无昼本来就不可能出世。就连无昼这个名字,都是温琼起给他的。若不是温琼无意中插手,他还是颗蛋的时候便早会在祭台上的封印中夭折了。   封无昼前世也是有这咒印的,只是还没等他长到咒印发作的时候,他便已经被抽魂炼骨失去了身体。没了身体,自然便体会不到寒毒发作是什么滋味。   这一世之所以提早发作,还是因为先前被龙渊剑上的煞气激到了的原因。龙渊剑煞气深重,性属阴寒,又跟他本身有着诸多牵扯,这才使得他体内隐藏的咒印突然爆发。   原本封无昼还是能压制住它的,但他存了想把季星眠拉上床的心思,这才顺水推舟,演了一把苦肉戏。   虽然吃了点苦头,但到底结果是好的。封无昼看着怀中人疲累的睡颜,低头在他唇角碰了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几乎睡到天色大亮,封无昼被房门外传来的动静惊醒,听到是羲和在敲门,正想起身去把人打发了,却突然发现季星眠似乎也快醒了。   他在乘胜追击和见好就收之间短暂徘徊片刻,果断选择了乘胜追击,伸手把两人里衣的衣领弄散了些,又得寸进尺地摆了个姿势,把人往怀里抱得更深了些。   季星眠醒来便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偎进了对方怀里,瞬间懵了。他努力回忆,也想不起来自己睡着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才睡成了这个样子。   房门外的动静已经大到不能忽视,季星眠怕羲和再敲下去会把封无昼也弄醒,场面会更尴尬,连忙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为了节约时间减轻动静,季星眠连鞋都没穿,胡乱理了一下衣领便去开门。   羲和一大早起来便发现季星眠房门外的阵法有了动过的痕迹,他疑心是季星眠出关了,想拉着望舒去问。但望舒不肯配合,说公子醒了自然会出来,让他也不要去打扰。羲和左想右想按捺不住好奇心,到底还是自己去了。   他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动静,正准备放弃,房门却突然从里打开。   “公子……”   羲和刚叫了声便被季星眠示意噤声,他初时还有些疑惑,却突然注意到了季星眠身上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头发披散,衣襟微乱,没穿鞋,一看就是急匆匆从床上下来的。连形象都没整理便出来开门。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又不是什么特殊时期。   还时不时回头看向屋里……   难不成屋里还有个人吗!   羲和整个人都凌乱了,他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事情,公子不会怪他吧……早知道,他就听望舒的话不来敲门了。   季星眠根本不知道羲和究竟脑补了什么,他确认封无昼没有被吵醒,便动作极轻地掩上门,低声问羲和道:“有什么事吗?”   这么小心……屋里不会真的有个人吧……   羲和绝望了,他生平头一次开始无比想念望舒的存在,有望舒在的话,至少不会是他一个人尴尬。   季星眠压根想不到短短一会儿时间羲和脑补了这么多,他只看到对方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懊恼,各种情绪接连闪过,最后又无比纠结地问他,早上要吃什么。   “还按平日里那样准备就好了。”季星眠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再加几样……”   他口腹之欲不重,在皇都这几天都是按着无昼的偏好来的。但人型比小黑龙时期能吃的东西更多一些,季星眠挑着无昼前世喜好的食物吩咐了几样,交代送到屋里来,这才把人放走。   季星眠自认为自己做的妥当,殊不知却更加加深了羲和的误会。   新加的几道菜不必说,肯定是给人吃的不是给龙吃的。都需要送到屋里了,难道是不能下床?   羲和越想越刺激,一离开季星眠的视线,便朝着望舒的方位飞奔而去。一路上,他还要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被别人看出来。   是以望舒听到动静后猛一回头,便见他神色扭曲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在他扑过来前闪开半步。   羲和刹车不及,一下撞到了树上。   望舒站在离他半步远的位置谨慎问,“你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羲和捂着鼻子气愤道,但他很快又想不起生气了,压着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望舒伸手把他拉起来,漫不经心问,“什么大秘密?”   羲和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公子房间里有人。”   望舒第一反应皱眉,“不是不让你去打扰公子吗?”   “哎呀这不是重点啦。”羲和一句话带过,转而把先前在房门外的发现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望舒听完也有些将信将疑,但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没有选择立即相信,“也许他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人总不可能一直不出来的,等见到了我们不就知道了。”羲和道。   说完,两人干脆一齐去了趟后厨,把季星眠吩咐好的东西准备好,一并带了过去。   季星眠这时已经打理妥当,顺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把封无昼从床上叫醒。羲和二人过来的时候,他正帮着对方束发。   小黑龙初化形不久,不会束发也是理所当然。封无昼先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一团糟,再咬着下唇可怜巴巴地去拽季星眠的袖子,季星眠一心软,便把梳子接了过去,转来慢慢教他。   在封无昼有意无意地作弄下,两人的手指被墨发缠在一起,一时难以解开。季星眠忙着这边,便没空去顾忌门口的两人,只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便回头继续专心去解那头发。   倒是封无昼和那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有了短暂的交汇,他装着羞涩的模样往季星眠身后躲了躲,扶在桌上的右手衣袖随动作向后收紧,露出腕间极浅淡的一点红痕。   那痕迹本是他先前作弄头发时被自己勒出来的,但他自己清楚是一回事,在旁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羲和只觉得自己走出来的时候脚下都在飘,直到离开季星眠的房间很远,他才猛然回神,抓着望舒的手腕兴奋道:“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就说吧!”   望舒还是有点犹豫,“可他是个男的吧。”   虽然封无昼的少年人型长得雌雄莫辨,五官昳丽,又刚好是散着头发的状态,但也不知是气质还是什么,旁人还是不难辨认出他的真实性别。   “男的又怎么了。”羲和鄙视他道:“这世道男男在一起的还少吗?”   望舒终于勉强被说服了,“好吧。”   羲和越想越兴奋,“哎你说他是哪家的?公子在哪里碰上的,是不是还要提个亲……”   他正说得兴起,旁边忽然插过来一句,“什么提亲?”   “公子去提亲啊。”羲和下意识答完,猛然回过神来这声音是谁的,瞪大眼睛看过去,“太子殿下……”   秦黎皱眉道:“你们把刚才的事情再说一遍。”   羲和二人对视一眼,心想总归秦黎过去之后自己也会看到,便把先前的事情大致说了说。   秦黎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离开了一夜时间自己便多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弟媳,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一会儿想着弟弟大了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一会儿又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像是家里种的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等会儿见了人,第一句话开口要说什么比较好?不能显得太严厉,但是也不能失了身份。秦黎一边纠结着往季星眠院子的方向走,一边在脑海里筛选近期在皇都出现的相貌漂亮的适龄少年。   羲和二人只告诉他说那少年长得很漂亮,他们没见过。秦黎先入为主,便觉得是季星眠最近才在皇都认识的。算一算时间,应该就是大朝会这几天。   长得漂亮,最近认识的……   秦黎脚步一顿,难不成是凤凌轩?   可他记得他们初见面的时候很不愉快啊,还打起来了,后来也没怎么说过话的样子。但不是冤家不对头,也许天澜境之行让他们互相改观了也说不定。   之前季星眠跟他说天澜境的事情的时候,不也是频繁提到凤凌轩吗,还说有不清楚的地方的话可以把人叫过来问。若是不熟悉,哪还会有这么一说。   秦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对象确定下来,该说什么话才合适便也就不难想了。   临到季星眠房前,秦黎又把准备好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才理了理衣摆,敲门进去,“阿涟。”   季星眠刚好帮封无昼把头发束好,闻声回头应道:“哥。”   他一转身,封无昼的脸便整个露了出来。秦黎胸有成竹地扫过去,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晚安=3=感谢在2020-06-1900:00:00~2020-06-2422:5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般若波罗蜜多、倚马万言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灰了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折翼?天使~、月上娘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最棒30瓶;书川20瓶;唯秋子10瓶;民政局6瓶;失去梦想的咸鱼精、暗夜红月5瓶;听江戈先生说4瓶;梨花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得亏于多年的职业生涯,秦黎硬生生绷住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镇定自若地走进屋,好险没被门槛绊倒,“这位是?”   “这是无昼。”季星眠侧身把人完全让出来,解释道:“昨晚太急忘了跟你说,他已经吃过化形丹了。”   无昼?那条小龙?   秦黎讶然,原本看那条龙昨天的样子,他还以为化形后会是一个很凶的形象,没想到却跟他想象的相差甚远。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还绊了一下,还好被季星眠扶住了。   先前从羲和二人那里听说季星眠可能喜欢男人时,秦黎还很是忧心了一会儿,生怕自家弟弟将来会吃亏。现在看起来,他这个担心似乎可以放下了?   这般一想,秦黎心底的抵触情绪瞬间就淡了许多,看到旁边桌上未动过的饭菜,询问道:“你们还没吃饭?”   “刚起来没多久,无昼昨晚不舒服。”季星眠说着,一路把人扶到了桌边。   封无昼接下来的表现也实打实地印证了他那句身体不舒服的话,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这画面落在秦黎眼中,更是加深了他先前的猜想,连带着看封无昼也顺眼不少,从怀中取出一块红色的暖玉,和颜悦色道:“来前不知道你化形成功,没提前准备,这个先送给你,下次再补给你新的。”   那玉石有手掌大小,入手生温,表面若祥云状,灵光似流液般在暗层下缓缓流动,随光源折射出斑斓光彩,煞是好看。   当然,价格也是一样好看。   封无昼看了季星眠一眼,见他同意,才装着乖巧的模样接过来。   其实他刚才完全是坐久了腿麻,起来的时候忘记了,并不是故意要装什么。羲和二人年纪小阅历浅,糊弄起来自然简单。但秦黎心思深沉,又见多识广,在他面前只会说多错多。   但封无昼没想到他不打算装了,结果居然是歪打正着?   席间季星眠和秦黎又根据玉溪虫的事情讨论了一番,凤凌轩确实已经回东洲了,临行前还留了一封信交代人带给季星眠,里面详细地写了如何辨别和处理玉溪虫的办法。   但事情却还未完全解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幕后人既然有能力在那么多人身上种下虫卵,也就代表他们的渗透已经到了一定程度,难保各大势力究竟是否知情,又是否参与其中。   这件事情的性质注定了它不宜在明面上处理,只能暗中进行。按秦黎自己的意思,是快刀斩乱麻最为妥当。   季星眠原本提议想帮他,也被秦黎拒绝了。不过他很快又表示有需要会开口,让季星眠暂时不用担心。   正事商量完,秦黎便又起身回去。临走前,他看一眼正在帮人擦手的弟弟,低咳一声,把季星眠叫到了一边,委婉地表达了几句类似封无昼年纪还小,让他多注意一点的话。   “我知道,其实我也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带他去一趟东洲。”   季星眠不知道秦黎短短一顿饭的时间想了那么多,只以为他是对无昼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心,便道:“无昼有体寒之症,人族这边针对混血的案例毕竟太少,我不敢随意配药。”   秦黎:“配药?”   “嗯,无昼昨晚体内突然出现了一股寒气,具体是什么引起的还不清楚,可能是提前化形,也可能是别的。”   季星眠简单跟他解释了一下昨晚的事情,“所以我才想要不要带他去见妖族大祭司,他见多识广,也许能看出来什么也说不定。”   秦黎这才反应过来先前是他误会了,低咳一声掩饰尴尬。虽然他也很想把季星眠留在身边,但毕竟人命更重要一点。更何况他身为哥哥,对“弟媳”的态度总要大度一些,当即便表示让季星眠放心去,这里有他便好。   “再观察几天吧。”季星眠道:“昨夜我已经暂时帮他压制过了,先看看还会不会复发。”   两人谈妥,秦黎便回去了,走前不忘交代他可以去自己的私库取用需要的材料。两人间无需客气,季星眠自是答应,当天便带了封无昼过去。   封无昼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大致能从两人的表情上猜出来一些。他乐意被误会着,更喜欢季星眠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看脉什么的都极尽配合,就是喝药要季星眠哄着才肯听话。   为此,季星眠忙碌之余不得不又抽空来研究怎样才能把药熬得不苦。   “但无论他怎么改良,封无昼喝药时都依然是苦着脸,要抱,要哄,还要吃糖,晚上更是要抱着才肯睡。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封无昼又适当地“复发”了两次,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卡在季星眠想跟他分床睡的时间点,很是舒服地过了一段神仙日子。   距离他服用化形丹已经有一段时间,封无昼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双臂环着季星眠的脖颈整个贴在他身上,埋在他颈窝里软着嗓子小声地喊痛。   他的声音因疼痛而发颤,身体也克制着发抖,眼眶红红的。季星眠既心疼又懊恼,也没空去关心什么合不合适暧不暧昧的问题,只尽可能地依着他,手上输送灵力的速度更快,以期能帮他尽量减轻痛苦。   几乎是和上次一样的情况,那股寒气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封无昼实打实地赚到了一波关心,正心满意足地抱着人准备睡觉,却突然听季星眠道:“明天我去跟兄长说一声,后天我们去东洲。”   封无昼:“???”   他好不容易才开始二人世界,怎么就要去东洲了……   季星眠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抵触情绪,解释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伤了身体的。等到东洲后我带你去见大祭司,他也许会有办法。”   封无昼:“……”   那老头才没有办法呢,他自己都是当年受封途一点恩惠才开了灵智化形成妖的,连凤凌轩身上的那种低级咒他都解不了,怎么可能会知道怎么解连封途都束手无策的咒印。   其实这半个月里那咒印发作的次数不止两次,只是封无昼不想让季星眠太过担心,中间几次都自我压制着没有吭声,只有发觉季星眠想跟他分床睡的时候才会适时地表露出来。   倒也不是他不想解,只是这咒印本就是无法祛除的,不然封途也不至于被逼到用这种方式来替人解咒。反正这点痛他又不是不能忍,完全就当是情趣了。   季星眠见他依然苦着脸,以为他是在担心吃药的问题,便伸手帮他理了理微乱的额发,“放心,如果药很苦的话,我陪你一起喝。”   他才不是怕吃药呢。   封无昼有口难言,埋在季星眠赌气般地蹭了一会儿。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的话,他宁愿分床睡也不会让季星眠知道了。   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封无昼很清楚季星眠的脾气,如果是别的事情撒娇或许有用,这件事情却根本不可能。   季星眠把他的事情看得太重要,又因为前世的事情对他有心结,是根本不可能同意他这种放任不管的行为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想到去东洲后可能又会见到凤凌轩,封无昼心底就一阵不爽。   该怎么样才能让师兄的眼里看不到别人呢?   封无昼思考了一夜也没能思考出个答案,次日顶了一双巨大的熊猫眼醒来。   季星眠见他这么抗拒,又有些于心不忍,但事情总要解决,拖下去也许会更麻烦,他便狠着心没去看,快速进宫跟秦黎说了要去东洲的事情。   为了尽快解决,季星眠还干脆把时间提前了半天,决定当天下午便出发。秦黎没想到会这么赶,来不及准备东西,只好匆匆结束了手上的事情去送他。   考虑到东洲对外较为封闭,不太欢迎人族。季星眠不准备带上羲和二人,决定把他们暂时留在秦黎身边。   这对两个少年犹如晴天霹雳,羲和更是哭红了眼,还是望舒看不过去,询问过季星眠可能回来的日期后,表示会在皇都等他,便把哭哭啼啼的羲和拉走了。   秦黎见状笑道:“你这两个随侍跟你感情倒好。”   “他们也是小时候便跟着我了。”季星眠神色难得温柔了些,“有劳兄长照顾他们。”   “放心。”秦黎看了一眼天色,“快出发吧,到那边记得给我传讯。”   季星眠答应,带着封无昼翻身上马,出了城门朝东洲的方向行去。   马是混了大荒血脉的良种,奔跑起来风驰雷掣,快得道路两旁只剩残影。行过三天两夜,两人终于踏进了东洲地界。   因着秦黎提前打过招呼的关系,两人刚进东洲不久,大祭司那边便派了人过来迎接。好巧不巧,还是个熟人。   季星眠看见来人后略微意外,勒停马道:“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来人“唰”得展开扇子扇了两下,挑眉道:“怎么,看见老熟人还不高兴?”   “没什么。”季星眠下马,伸手把马背上的封无昼抱了下来,“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被抓去无极宗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大朝会上跟他们有过交集的凤凌轩。   天澜境里发生的事情在秦黎的处理下被粉饰太平,外界只知道凤凌轩确确实实地拿了首名,满足了谢照在大朝会前说过的收徒要求。   赌场一时火爆,有人欢喜有人愁,而正当众人等着分钱的时候,却被爆出了凤凌轩已经离开北望回到东洲的消息,众人傻眼。   原本的输家翻身成了赢家,赢家反倒成了输家,当即便有人不干了,闹着要找凤凌轩讨个说法,却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没那么多人有胆子敢擅闯东洲。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敢,谢照就敢。   传言说有人见到谢照在东洲的边境出没,不知是去特意抓凤凌轩,还是纯属路过。没人敢问,结果不出来,赌场怎么判都不对,也就成了个悬案。   凤凌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摇了两下扇子掩饰过去,“传言你也信,他们说什么的没有,猪都能上树你信不信。”   季星眠无意与他扯皮,也懒得关心事情的真相如何,只道:“劳烦带路。”   凤凌轩轻哼一声,收了扇子不再废话,转身朝前走去。   如此行了大半日的时间,三人便到达一处山谷。季星眠四下环顾一圈,认出这就是前世国师带他来见大祭司时对方隐居的地方。   时间不同,心境也不同。当年季星眠独身一人,看这山谷只觉处处寡淡清冷,透着难言的沉郁之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现在他和封无昼一起,倒又觉得此处甚是清幽,鸟语花香流水潺潺,也算是个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两人在凤凌轩的带领下绕过外围的法阵,季星眠很识趣地没有乱看,只拉着封无昼照他的步伐按部就班地行走。   进到里面后,又是和外面不同的另一番天地。一只赤色尾羽的小鸟扑腾着翅膀朝他们飞来,落在凤凌轩的肩上,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   “什么?”凤凌轩皱眉,换了语言又跟它说了几句,转身看向二人,脸上多了几分异色,“大祭司说要分开见你们。”   季星眠自然不愿意跟封无昼分开,下意识想拒绝,却又想到现在是他有求于别人,便忍了下来,“我先去。”   “不行。”凤凌轩摇头,伸手指向从始至终都很安静的封无昼,神色很是无奈,“其实大祭司的原话是说要先见他,再决定要不要见你。”   这是什么说法?   季星眠眉心微蹙,抿唇不言。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还是封无昼先勾了勾他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写,“我先去。”   写完后,封无昼又用手指在季星眠掌心里挠了一下,朝他眨了眨眼。季星眠终于松口答应,但还是不放心地把他送到大祭司的院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凤凌轩跟他一样没有进去,三两下翻上了旁边的树,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树干上,一会儿摸树叶卷在唇边吹曲,一会儿逗着肩上那只赤羽小鸟叽叽喳喳,一刻也不消停。   季星眠被他闹得心烦,干脆顺着道路走远了一些。这山谷里到处都是没长大的幼崽,各种种族应有尽有。   妖族趋利避害是天性,很多幼崽离得远远的就闻到了他身上属于封无昼的大妖气息,早早地躲开了,只有一只白狐狸幼崽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什么,呆呆地蹲在原地没动。   季星眠心里想着事情,一时也没看到路上多了个东西,直到发觉脚下触感不对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把它拎了起来。   这狐狸幼崽似乎是真的反应慢,被踩了尾巴也没什么反应,被拎起来的时候还很是茫然,只知道转着身子低头去够自己的尾巴。   季星眠本来就有愧于它,见它找得辛苦,干脆帮它把尾巴捞起来递进它怀里。   得了尾巴,狐狸幼崽便也不乱动了,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个怎样被拎着的姿势,继续抱着尾巴发呆。   一旁悄悄围观的幼崽们发现他并没有对狐狸做什么,纷纷大着胆子靠过来,往季星眠的身上蹭,个别还顺着爬到了他身上。   季星眠不知怎么这些幼崽就都靠过来了,又怕自己躲的过程中误伤他们,顿觉手足无措,只能僵在原地。   封无昼一出来便看到师兄身上挂满了其他崽子,身上原本被他刻意留下的气息也被染得乱七八糟,顿时气得整条龙都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封无昼:生气!超凶.jpg感谢在2020-06-2422:54:33~2020-06-2523:0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天鸭20瓶;天葬_三日静寂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察觉到有大妖朝这边气势汹汹地过来,幼崽们警觉地竖起耳朵,一个个跑得飞快,只剩最初那只反应慢半拍的狐狸幼崽茫然四顾,被封无昼眼疾手快地薅了下来。   “无昼?”季星眠对他这么快出来很是意外,下意识想到了不好的结果,“大祭司怎么说,是没办法吗?”   见季星眠第一反应是关心自己而不是那只狐狸崽子,封无昼心底刚窜起来的火苗成功被熄灭了一些。他不动声色地背着手把那只狐狸崽子丢到一边,拉过季星眠的手在上面写,“他看过了,说他无能为力。”   封无昼嗅到季星眠身上混杂的气息,心下不满,脑筋一转想到个主意,又在他手心继续写道:“但是他说后山有一处天然灵泉,泡一泡也许能稍微缓解一下发作时的痛苦。”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季星眠本来也没抱希望能一次解决问题,因此很快就从失望的情绪中调整过来,开始考虑剩下的问题。   “灵泉吗?”季星眠算一算时间,觉得按照先前的频率,封无昼可能也快第三次复发了,便伸手去探他的灵脉,询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有点冷。”   封无昼巴不得把他快点骗过去,自然是怎么虚弱怎么来。他这半个月来发作了那么多次,不管是没事还是有事都能装得得心应手,季星眠果然没发现异样,当机立断表示现在就过去。   出发前,季星眠本来想去跟大祭司见一面全个礼数,封无昼却表示说大祭司太累了改天再见也是一样的,连哄带骗地把他给拉走了。   灵泉是半露天式的,通过操控台可以调整法阵挡住外围的神识窥探。季星眠控制着将法阵启动,跟着人一起进到里面。   越往里进,空气中的水汽便越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封无昼脱去外袍下到水中,转身朝他伸出手。   季星眠神情错愕,“我也要下去?”   封无昼点头,拉着他的手写,“我发作的时候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大祭司说最好是有一个人在旁边帮忙疏导。”   他小心观察着季星眠的神色,见对方隐有纠结,以退为进道:“如果你不方便的话,让别人来也可以。”   让别人来?   “不行。”季星眠想都没想便拒绝道。   他隔着朦胧水雾看到封无昼墨发披散,眼睫被水汽打湿的模样,触电一般缩回视线,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无昼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给别人看。   情形微微僵住,季星眠不自然地偏了偏头,“非要下水吗?我在上面不行?”   其实原本是不用的,大祭司的想法是通过外力的作用下把体内深藏的寒气逼出来到明面上。这样即使无法根除,也可以尝试在发作前通过外力压制,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能硬生生熬过去。   这一步封无昼自己来就可以做到,他之所以想让季星眠下水,是不满季星眠身上多了其他幼崽的气息,这对他来说简直就像领地被侵犯了一般不可接受。   封无昼想了想,觉得说不能的话似乎有点假,便假装同意下来。两人调整着换了个姿势,封无昼靠池壁坐着,季星眠坐在池边离他最近的位置。   池水很烫,季星眠坐在旁边都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热意,他勉强适应下来,伸手握住封无昼的手腕,克制着视线的落点,“我需要怎么做?”   “就像之前几次一样。”封无昼在他手心里写道,“我会尝试把它逼出来。”   季星眠听完稍稍放心,握着封无昼的手腕静静等待。大约一炷香后,他明显感觉到指尖下的脉搏突然加快速度跳起来。   再接着,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拉了过去。季星眠一时不备差点呛水,好险被封无昼拉了起来,不过很快又被人抱紧抵在了池壁上。   身后是比人体温更高的滚烫池水,身前是人微凉的身躯,季星眠短暂地陷入晕眩,模糊间感到耳朵似乎被人咬了一下。   像一道细小的电流流过全身,季星眠猛地清醒,来不及惊讶,先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连忙找到先前的穴位往里输送灵力。   随时间推移,怀中人颤抖的频率也慢慢降了下来,靠在他的怀里。   察觉到计划顺利进行,季星眠松了口气,想起先前的事情,神情略微不自然地问,“你刚才为什么咬我的耳朵?”   封无昼埋在他颈侧的脑袋动了动,摸索着找到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写道:“我试过用别的办法叫你,但你没感觉到。”   季星眠无言以对,想起自己刚才的状态,确实是有些神思不属。他低头看一眼自己全湿了的衣服,心想若早知道最终还是要下水,倒不如直接配合了。   两人又在池水里待了一会儿,直到封无昼觉得季星眠身上的气息只剩下自己的了,才拉着人上岸。   湿衣服用术法弄干了也还是觉得不舒服,季星眠干脆重新换了一身,回头便见封无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来时路上的灌木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过去一看,发现在那灌木丛里不知为何蹲了一只红狐狸崽子,跟先前那只白的差不多大,被封无昼盯得瑟瑟发抖,想跑又不敢跑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怎么这里也有?”季星眠神情微讶,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不是那红狐狸不想跑,而是它的腿好像有点问题,长短不一跑不快,才不敢跑。   这山谷里的幼崽怎么都到处跑的,季星眠略一回忆,发现这一路除了凤凌轩之外好像都没看到什么成年了的妖族,都是半大不大的幼崽。   而是似乎都是身体不太健康的那种,这只是天生腿脚不足,先前那只白的反应慢似乎也不太正常。   季星眠躬身想把那只红狐狸从树丛里抱出来送回去,封无昼却抢先他一步,伸手把那狐狸一把捞进了自己怀里。   被一只等级比自己高的大妖抱着,红狐狸崽毛都炸成了一篷,端着尾巴一动不敢动。但在季星眠眼里,却是这狐狸崽子团成一团卧在少年怀里,模样既乖巧又温顺。   这本该是极养眼的一副画面,季星眠心底却很不是滋味,只想把那狐狸崽子从封无昼怀里丢出去。   季星眠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去问问,看能不能让你把它带回去。”   封无昼警觉,师兄怎么突然问他喜不喜欢这狐狸,难不成师兄喜欢,才想借他的口讨要?他越想越气,更不肯把这狐狸给季星眠抱了,决心一回去就找个离住处远的地方丢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短一点吧,明天尽量补上。感谢在2020-06-2523:01:13~2020-06-2700: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秋子5瓶;柚子茶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两人各怀心事往回走,路上撞见凤凌轩。   “咦,它在你们这啊。”凤凌轩身上挂了一只白狐狸崽子,正是先前反应慢的那只。   它慢吞吞地从凤凌轩腰间往上爬了爬,目光扫见封无昼怀里的红狐狸后停下来,仰头朝凤凌轩叫了一声。   凤凌轩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对二人道:“我正找它呢,你们在哪里寻见的?”   “后山灵泉。”季星眠道,他说着看了一眼封无昼,后者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略迟疑片刻,才将那狐狸崽子递过去。   那狐狸崽子先前受了一路低气压,乍一换到凤凌轩身上,简直是热泪盈眶,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呜”得一声钻进凤凌轩怀里跟那只白的挤作一团。   封无昼目光跟着它们来回动,隐隐有些遗憾。   就那么舍不得吗,季星眠抿了抿唇,纠结片刻后问凤凌轩道:“我可以把它带走吗?”   “嗯?”凤凌轩正在给两小只顺毛,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诧异地看过来,“你想养?”   季星眠:“不方便?”   “倒也不是。”凤凌轩道:“只是不太建议你带走。”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不建议是什么说法,季星眠正要问,凤凌轩便抢先道:“你看它们两个明显就是一窝的,你养一只还行,两只都带走养得过来吗?而且……”   没看你旁边那只龙崽子眼睛都要喷火了吗,要真让这两只小的过去,怕是熬不过三天就得秃。   凤凌轩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没说出来,改口道:“而且它们也不太适合离开这里。”   他没说得太明白,季星眠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联想到这山谷里满地幼崽却没有一个成年的情况,原因可想而知。恐怕这山谷中遍地的幼崽,都是像这两只狐狸一般先天不足便被遗弃的。   普通动物物竞天存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妖族自诩与神族并肩天赐灵物了,为什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季星眠蓦地感到一阵心慌,触景生情地联想到了封无昼身上,意识到若不是温琼,恐怕他也见不到无昼了。这发现让他一阵后怕,回头看到封无昼好好地站在那里,心情才慢慢安定下来。   封无昼大致从他的眼神中猜出他在想什么,主动伸手握住了他。   这画面放在凤凌轩眼里简直亮瞎眼,换做以前他肯定就要想办法破坏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点意兴阑珊,因此只是揪了两下怀里狐狸崽子的毛,默默别开了视线。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见那两人还不松开,才忍无可忍道:“你们接下来怎么说,要回去吗?”   “暂时留下吧。”季星眠道。   这是考虑到封无昼身上的咒印还没稳定的结果,季星眠想再等一次发作的时间,验证一下是否有用再决定接下来的事情。   凤凌轩对此没说什么,带着他们去安排住处,顺口问道:“对了,先前玉溪虫的事情,你们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   季星眠道:“不太好,线索断了。”   这半个月来,秦黎私下和各方势力都交涉过几次,但他们不是一问三不知,便是各种推卸责任打马虎眼。很难看出来究竟是谁参与了,谁是真无辜,谁又是被推出来的。   季星眠也试过像先前在地宫时那样用追踪术,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片幽黑的景象,没有什么特征的建筑,并不能辨认出具体的方位。   “我这边倒是有些发现。”凤凌轩听完道:“你知道罗刹城吗?”   季星眠:“罗刹城?”   “忘了你们人族那边不这么叫了。”凤凌轩沉吟一声,“我想想你们那边怎么说来着,三途川?界外之地你总知道吧?”   这两个地名季星眠都听说过,它们其实指的是同一个地方,只是叫法不同。   北望,西越,东洲,三族交汇的中间点其实还有一片不大的混乱地带,被人们习惯性称为界外之地。   修真界人妖并存,虽然人修在西越国那边也有修魔的分支,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族。神魔即便在上古时期也是传说中的东西,不好判定究竟是否存在。   人妖修的是仙,修成了,便就地飞升。修不成,便灰飞烟灭堕入轮回,他们入轮回时,走得那条路便是三途川,也就在界外之地。   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想要逆天而行,他们不甘愿入轮回,便另辟蹊径以魂魄之身修鬼道,强行滞留在三途川外。这样做固然能留在世间,却也有着另一层隐患。   魂魄之身不比□□,修鬼道之人若是身亡,那便当真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可能。   天道向来公平,你要什么,它便给你什么,只要你能受得住后果。   凤凌轩说的罗刹城,便是那些修鬼道之人在三途川外设立的其中一处聚集之地。   “这是大祭司前些天推演出来的,他说当年参与到玉溪虫事件当中的妖可能有些没入轮回,而是转修了鬼道。”   凤凌轩道:“但是具体是他泄露出去的还是之后别人从他那里搜魂得知,便不清楚了。”   恰好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了住所附近,凤凌轩在院外停下脚步,“怎么样,你要去吗?”   季星眠问,“这是你问我,还是代大祭司问我?”   “好吧,是大祭司问的。其实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告诉你这件事,还要我想办法拉着你们一起去。”   凤凌轩说着瞥了二人一眼,“如果是我来决定的话,我肯定是不希望有人族掺和我们的事情的。”   毕竟事关妖族声誉,这种事情随便传出去一点,恐怕都会立刻让妖族成为众矢之的。虽然东洲实力不弱,但蚁多咬死象,总不会有人想要太多树敌。   季星眠能够理解,但他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凤凌轩说的是“你们”,也就是说大祭司是把封无昼也算进去了?   是考虑到他一定会带上无昼?还是说大祭司本来就是想要无昼也一起去?   如果是前者,罗刹城之行时间不定,季星眠觉得自己确实不可能会把封无昼留在任何一个地方,但大祭司是怎么知道的?   而若是后者,大祭司又为什么一定要让封无昼也一起去?   季星眠心底疑惑,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跟凤凌轩说会考虑一下。   凤凌轩走后,两人推开院门进去。   院外是一片竹林,小屋也是由竹子制成,隐隐泛着清香。   季星眠边走边想大祭司的事情,没注意封无昼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幽怨,进屋后干脆直接拽了他一把,把他反过来扑到了门板上。   “哥哥。”封无昼挨得很近地叫他,呼出的气息碍着身高的原因扫过他的脖颈,很轻的痒。   “怎么了?”季星眠略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想躲开,反被人按住了。   封无昼拉过他的手,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你是不是喜欢有毛的?”   “有毛的?”季星眠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封无昼指的是先前那两只狐狸崽子,心想难不成他是不死心,还想要过来养?   可是为什么要问他喜不喜欢?是怕他不答应吗?   季星眠越想越偏,他出神的时间越长,封无昼就越来越焦躁,最后竟是低头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   这一下没留力道,季星眠指尖上多了一圈明显的齿痕,微红的套成一圈。看到季星眠诧异的目光,封无昼一阵心虚,身上黑雾浮动,干脆变回了原型。   细长的小黑龙重新出现,盘成圈地缠在他手上,红宝石般的眸子水蒙蒙的,不断用尾巴蹭他的手指,模样可怜巴巴的,就差把我不可爱吗,看我吧看我吧写在脸上了。   季星眠灵光一现,突然反应过来封无昼先前的态度可能并不是喜欢那只红狐狸崽子,而是幼崽的独占欲发作,不想他去抱其他幼崽,才抢着把狐狸先抱起来。   “我不是喜欢长毛的。”季星眠短暂犹豫一下,试探着问,“你呢?你喜欢吗?”   小黑龙就差蹦起来了,飞快地用尾巴在他掌心写,“我不喜欢!”   第二个不字被它写得超大,情绪十分强烈。季星眠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心情雨后初霁,唇角不自觉地牵出一点弧度,“那就不养。”   季星眠很少会笑,前世他幼时随国师离开皇都修行,言行举止都受对方影响颇深,克己守礼,对外要维持应有的风度,对内则要以身作则。   在封无昼的记忆里,他第一次看到季星眠笑时,是在化形后的第二年。他前世性格倔又不爱说话,为了照顾好他,季星眠经常需要猜他的心思,但偶尔也会有猜错闹出乌龙的时候。   有一次下山时经过镇上,季星眠去处理事情,封无昼便在外面等他,恰好看到一家三口路过。   那男童手里攥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满嘴黏黏,摔倒在地上时,沾了满脸的土,糖葫芦也滚了一地,不能再吃了。他懵逼了一会儿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震耳欲聋,犹如天响。   父亲被儿子的花猫脸逗得哈哈大笑,母亲也被逗乐,捂着嘴蹲下来替儿子擦脸。男童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了停下的趋势,父亲又贱兮兮地把地上滚了土的糖葫芦捡起来递到他面前。   这一下简直是捅了马蜂窝,男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气得在丈夫身上锤了一拳,指挥着他又去买了一根新的才算作罢。   这种生活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封无昼却不知为什么一直看了下来,季星眠出来时只看到他盯着男童手里的糖葫芦,以为他喜欢,便给他也买了一根。   封无昼绷着脸接过来,过了会儿又想起自己好像没有说谢谢,犹豫片刻才过去牵季星眠的手,小声说了句谢照。   季星眠似乎很高兴,摸着他的头,唇角微弯。   也许是那天的夕阳太美好,又或许是季星眠实在很难对人笑,封无昼莫名就把这一幕记了下来。等很多年后他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改不过来了。   至于那根糖葫芦,封无昼只记得它很酸,即使有外层的冰糖包裹,也依然酸得他牙倒。考虑到是季星眠送的,才坚持着吃完了。   结果却给季星眠造成了一种他很喜欢的印象,后来每次一起下山的时候都会给他买上一根。季星眠买了多少年,封无昼便忍着酸吃了多少年。   他当时想不通凡俗界的小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他知道了很多事情,封无昼才想明白,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有人适应有人不适应,如果不适应,千万不能强求,要及时止损。   但如果有人能把你的喜好一记就是很久,那你一定不能错过他。   封无昼想起过往,身体自然而然地在季星眠手心打了个滚,飞速变回人型重新抱住他,埋首在他颈窝里一顿蹭。   季星眠哄着他闹了一会儿,把人拉开问,“你先前见大祭司,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封无昼在他手心写,“他就摸着我的脉看了看,说他没有解决不了,然后就告诉我说后山灵泉的事情。”   封无昼确实没有说谎,虽然他能感觉到大祭司似乎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只要对方没戳破,他也懒得去说什么。   而关于季星眠担心的大祭司为什么要他一起去的原因,封无昼也有所猜测。   妖族近几代的水平都参差不齐,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凤凌轩还是个混血,在族内天生不占优势,又受“继承”咒印所扰。   大祭司大概是推演出了什么,才想让凤凌轩尽可能地多跟着他们,以期待将来能够提纯血脉,又或者是摆脱咒印。   封无昼向来是不信命的,他觉得推演出来的未来只能算是一种参考,越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越有可能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次日,季星眠得见大祭司。   这位老人与他前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什么不同,朝他和蔼地笑起来,将手边的茶推到他面前,“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却觉得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季星眠在他对面端坐下来,双手接过茶碗,“是晚辈的荣幸。”   “凌轩那孩子昨天来找我的时候说已经把罗刹城的事情告诉你了,他说你要考虑一下。”大祭司道:“可以告诉我你考虑的结果吗?”   来前季星眠便想过大祭司会如何提起这件事情,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短暂停顿片刻才回复道:“我会去。”他问,“前辈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大祭司这次停了很久才开口,他的眼神突然变了,声音很轻,透着无机质的冰冷,仿佛有什么人借着他的口说出了这句话。   “星轨既定,万物都有它本该存在的位置。”   这句话说完,大祭司便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他看起来比先前更苍老了一些,笑着摇了摇头,“唉,年纪大了。”   季星眠意识到他先前那句话可能是触犯了什么忌讳,歉疚道:“抱歉,前辈,我……”   “嗨,没事。”大祭司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一同站起来,“放心吧孩子,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   之后几天,季星眠又在山谷里留了几天,确认了封无昼身上的咒印被有效控制,才跟着凤凌轩一道启程。中间他还抽空给秦黎去了封信,大致解释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秦黎回信的语气隐含担忧,却没有过多阻止他,只随信给他寄了一份自己的手印,让他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去找北望边城的顾将军。   有了这份手印,三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从人族边境出关。   界外之地的边城和北境的边城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景色,北境偏冷,这里却略显湿热,民风也更为彪悍。守城军不止有男子,更有一支专门的女子队伍,穿着盔甲的模样英姿飒爽。   还有一点与北境不同,北境边城少见修者,这里却很多,不少职位高一点的队长本身便是修者兼任。按照他们的说法,来这里完全是历练了。   三人这次入城是为了打听消息,罗刹城离这里不远,作为守城军很可能跟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一些城内的事情。原本季星眠还打算如果城内没有消息便去找顾将军私下问一问,却没想到对方先找了过来。   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名声在外的顾将军,竟然是位巾帼。   季星眠对她的上门很是意外,他入城前特意做了伪装,面容跟秦黎并不相似,也没有在城内表露出自己的身份,这位顾将军是为什么突然找上他。   想来想去,季星眠也只能猜到大概是因为罗刹城的事情。   而他也确实没猜错,顾将军进门后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在下顾蔷,请问三位道友,可是要去罗刹城?”   “是。”季星眠承认下来,“不知将军寻来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顾蔷道:“在下有一侄女,前些日子跟在下有了些矛盾,吵过几句后,一气之下便离城出走了。在下几番调查,才发现她可能是入了罗刹城。”   一旁的凤凌轩闻言插嘴道:“既然将军知道她在何处,直接派人去找不就是了?”   “不瞒道友。”顾蔷长叹一声,“那罗刹城不是什么好去处,自从几十年前换了城主后便是只进不出。而在下那侄女此番出城本就是违反军纪,按律当罚,在下又岂能为了救她性命迫使其他无辜将士出战。在下若是为了私情亲自出城去找,又如何对得起这一城百姓。可我若是不管她,又如何对得起将她托付给我的兄嫂。”   季星眠懂了,“将军是想让我们入罗刹城时帮忙找她?”   顾蔷点头,神情真挚态度诚恳,“在下知道三位在打听罗刹城的事情,如果三位道友可以答应,在下可以向道友提供在下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罗刹城的消息,更可以付出相应的报酬。”   “报酬就不必了。”季星眠道:“将军把罗刹城内的大致情况还有您那位侄女的信息告诉我们便可。”   顾蔷自是答应,说回去后会派人把关于罗刹城的资料送过来。   等她走后,凤凌轩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她。”   季星眠正在帮封无昼剥松子壳,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为什么不答应。”   凤凌轩道:“你看起来不太像会管闲事的人。”   “那你恐怕需要洗洗眼睛了。”季星眠不冷不热地说完,将剥了一盘的松子推到封无昼面前,“她驻守边城多年,对罗刹城的了解只会多不会少。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去调查消息的,顺便帮忙找个人而已,费不了什么事。”   其实还有半句话季星眠没说,他个人方面很敬佩顾将军这样的为人,也从对方的处境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这才想要出手帮忙。   “哦,行吧。”凤凌轩展开扇子摇了两下,无趣道:“既然事情解决了,我就出去逛逛吧,晚上再回来。”   再在这房间里待下去,他怕是眼睛都要被这两人闪瞎。   凤凌轩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季星眠二人,封无昼不想出门,季星眠便留在房间里陪他。   到了晚上,顾蔷派的人便把东西送了过来,尽管季星眠说了不用报酬,她还是送来了一些财物。   季星眠没收那些,让人怎么带来的怎么带回去,只拿起了那枚写有罗刹城风情的玉简。正巧凤凌轩从外回来,季星眠便干脆把玉简上的内容外放出来,三人一起看。   而刚读完第一句,三人便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心。   罗刹城以女子为尊,男子为婢,若男子独身上街行走,则可视为商品任意买卖。   换言之,凭他们三个都是男子的身份,是不能单独上街的,必须要有女人带着才行。   凤凌轩“呵”了一声,一针见血道:“这意思,我们得有人扮成女人呗?”   那么问题来了,这女装谁穿? 第32章   凤凌轩第一个表态道:“我不穿。”   他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态度十分之坚定,大有季星眠两人敢逼他穿就要拼命的架势。   季星眠略微迟疑,“我……”   “你不穿也行。”封无昼突然插声进来,却是对着凤凌轩说的,“不穿的话,你就必须要易容,把你这张脸遮一遮,化普通一点。”   凤凌轩皱眉,“为什么?”   “这城规上写了。”封无昼指着玉简上的字理所当然道:“罗刹城的规定是男子是可以视之为资源交换的,也就是说,如果进城后有人看上你的脸,那她完全是可以来找你的主人来挑战,又或者是掏钱来买,懂了吗?”   凤凌轩:“……”   他们此番行程最大的重点就是要低调,像这种引发争斗的惹眼事件当然不能有。脸蛋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脸蛋好看又实力强横的女人修真界里却没有几个,还都是有名有姓的。   若真有人看上凤凌轩的脸过来讨要他,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跟对方打回去。   不得不说封无昼真的是很会戳凤凌轩痛脚,后者在扮丑和女装之间艰难抉择一番,最终选择了女装……   “你们两个呢?”被硬逼着做了选择的凤凌轩心情非常不爽,敲着扇柄道:“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穿吧?”   凤凌轩已经想好了,如果季星眠二人也穿,那他们三个就算扯平。但是他又觉得季星眠大概率会护着封无昼而选择自己穿,让封无昼易容。   如果是这样,那等到进了罗刹城,趁季星眠不在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借着罗刹城的城规阴这小子一把,把场子找回来。   这边凤凌轩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封无昼听完他的话便直接道:“当然不是,我也穿。”   季星眠道:“那我……”   “哥哥你去易容吧。”封无昼道:“既然城规如此,我猜他们应该也更容易把目光集中在女人和长得漂亮的男人身上。吸引视线有我们两个就够了,哥哥你就去易容调查。”   这般安排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季星眠只好答应下来。倒是凤凌轩看出了一点异样,趁着去成衣铺挑衣服的空档里逮住机会问对方道:“你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季涟女装的样子吧。”   封无昼一脸无辜,“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凤凌轩:“……呵呵。”   这心机龙里面黑成这样,季星眠到底是怎么还能看不出来他是装的呢。凤凌轩百思不得其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让季星眠再迟钝一点吧,以后总有这黑心龙急的时候。   两人各买下了几套衣服,凤凌轩表面不情不愿,挑的时候却很是个事精,这不好看那太素净的,几乎将城内所有的成衣铺都扫了一圈才定下来。   封无昼比他好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比凤凌轩还多挑了几件。   其实凤凌轩猜得不错,封无昼之所以选择自己来穿,确实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季星眠扮女装的样子。   但在买衣服的时候,他又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象一下师兄穿这些会是什么样子。   白色好看,买!蓝色也好看,买!   封无昼买得不亦乐乎,结果一个不注意就买多了。等到两人回去的时候,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城里来了两个财大气粗的大少爷,付钱不眨眼的那种。   城里人对此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人猜测二人买这些衣服是送给哪位心上人,跟着到了三人下榻的客栈,却发现出来的也是位少年人。   季星眠对二人身后跟着的一群尾巴莫名其妙,上楼回屋后问了一番才明白过来,抚额道:“你们买那么多做什么?”   “没注意就买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凤凌轩掏出几个带着脂粉气的小盒子,满脸严肃,“你们会画这个吗?”   季星眠:“……不会。”   凤凌轩:“那怎么办,我看那些姑娘她们好像都有涂这些东西。”   不止是普通的姑娘,连守城军的姑娘在平日里也会涂一些简单的花样,他们若不涂,那岂不是太假了。   还有头发,男女梳的发式也不同,听说好像还要分什么出阁前出阁后的。凤凌轩一想就头大,“我一点都不会那些。”   季星眠也不会,他正纠结,便听封无昼道:“可以请顾将军派人过来教一下。”   这倒是可行,季星眠次日一早便出发去请顾蔷帮忙,对方很爽快地便答应了,派了一个侍女跟着他们一起回来。   凤凌轩被率先摁在了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地任那侍女在自己右半边脸上涂涂抹抹,而后还要跟着对方的步骤在自己左半边脸上还原,稍有差错便是洗掉重来。   “高了高了……哎这里要轻一点……不行不行这笔太重了……洗掉吧再来一次……”   这般折腾了大半个白天,他总算是能勉强画出个样子了,不至于像鬼。   得到侍女肯定答复后,凤凌轩几乎像是火烧屁股般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指着封无昼道:“到他了到他了。”   侍女拿着东西正要往这边走,封无昼自己先往后退了一步,“我已经会了。”   凤凌轩不信,“你什么时候会的。”   “看你重复那么多遍,猪也会了。”封无昼毫不客气道。   凤凌轩:“……”早知道就该让这小子先来。   季星眠不用穿女装,自然无需学习这些,成功躲过一劫。他对侍女道谢一番将对方送回去,回到客栈开始商量接下来混进罗刹城的计划。   按照季星眠的想法,既然罗刹城以女子为尊,他们完全可以借用这一点,扮成长相漂亮但没有自保之力的女性去主动依附她们寻求庇护。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还不容易被怀疑戳破。   有了方向,接下来只要决定一下三人要假扮的关系就可以了,大小姐和侍女仆人什么的肯定是行不通了。   季星眠倒是无所谓装不装仆人,只是他眼前这两个明显没有一个是愿意当侍女的,真要有一个当侍女的话,怕是要天天给主子投毒。   至于姐妹花……季星眠看了一眼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默默将提议咽了下去。   他也没见过哪家的姐妹花关系差成这样的。   只是季星眠自己是一个想法,另外两人却是另一种想法,他们互相同意了姐妹花这个提议,只是又在季星眠的身份上卡住了。   封无昼:“哥哥,我们扮夫妻吧!”   凤凌轩:“呵呵,你见过哪家是姐姐还没嫁人妹妹先嫁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今天先这样吧,明天我尽量补上(如果工作不忙的话) 第33章   “你为什么嫁不出去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封无昼道:“问我做什么?”   凤凌轩炸毛,“你说谁嫁不出去?”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季星眠只好出来圆场,“好了别吵。”   “夫妻确实不太合适。”季星眠道:“还是换成兄妹吧。”   封无昼略微不情愿地抿了抿唇,没有出声反驳他。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进城的计划,便各自回屋收拾自己,准备夜间出发。   出来后,凤凌轩看到季星眠的打扮后瞬间不平衡了,“为什么他不用扮丑?”   “我们扮兄妹啊,哪有妹妹长得漂亮哥哥却长得丑的。”封无昼一脸理所当然,“那也太假了。”   凤凌轩:“我也可以扮你哥啊。”   “哦。”封无昼不理他,“但我不想要你当我哥。”   凤凌轩:“……”   生怕两人又吵起来,季星眠直接叫停道:“走吧。”   因为白天封无昼二人在城内出过风头的关系,为了不引人注意,季星眠便将出发时间定在了晚上。   夜色正深,城内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三人避开更夫的行进路线到达城门,季星眠拿着顾蔷的手信上前和守城队长交涉,对方眼神很奇怪地打量着他们,眼底满满都是怀疑。   季星眠的打扮还算正常,但他后面那两个就有点奇怪了。凤凌轩不想丢人,像之前在皇都那样带了幕篱遮脸。封无昼倒是无所谓露不露脸,看他带了便也跟着带了。   大晚上的带着幕篱出城,守城队长怎么看他们三个怎么奇怪,翻来覆去地把顾蔷那封手信看了数个来回,才终于点头放行。   刚离开城门范围,凤凌轩便道:“他刚才一直盯着我们看做什么,是我们哪里装得不够像吗?”   换女装出城的提议是封无昼提出来的,理由是这样可以试验一下效果,免得一到罗刹城就穿帮。   原本凤凌轩还觉得没必要,但现在看那守城队长的样子,似乎还是有点必要的。   “应该不是看出来了。”季星眠道:“只是这个时间出城确实太奇怪,你们又穿成这样。”   “是有点太惹眼了,换掉吧。”封无昼抬手把幕篱摘下来,翻出一件买衣服时附赠的面纱,“这个怎么样?”   他说着便给自己带上,只留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外面,悄悄朝着季星眠眨了眨。   这次出来,封无昼特意选了一套明黄色系的衣服,过于鲜亮的颜色稍微降低了他容貌的存在感,再加上刻意被修饰柔和的眉眼和恰到好处的年纪,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是以当封无昼朝他眨眼时,季星眠心底倏忽生出了一种时空的错乱感,仿佛无昼当真是个女孩子一般。他心底接连冒出许多想法,还没来得及成熟,又被他一个个按了下去。   “挺好的。”季星眠抬手摸了摸鼻子,偏开视线,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凤凌轩刚从幕篱和面纱的选项中纠结回来,便见另外两人间又萦绕着一种迷之气场,差点又被闪瞎眼,默默离他们更远了一些。   三人各怀心思朝罗刹城的方向行去,约天亮时,差不多到达边界。   因为常年被鬼修占据,三不管地带上空常会笼罩着一种特有的薄雾。不至于影响视线,但却存在感强烈,若是体质不好的人经过,怕是回去便会生上一场大病。   季星眠进到薄雾下后眉心微蹙,回头看向旁边的封无昼。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猜出他是在担心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说话时声音刻意压低了一点,少年人音色本就清亮,略一调整就能有模有样。凤凌轩则要难一点,试了几次效果不理想,干脆就少开口。   罗刹城位于三不管地带中靠里的位置,中间还要再经过两个鬼修聚集的城镇。三人按照预定好的那般装成兄妹,在临近的一座城内租了辆马车继续往里走。   虽然是鬼修聚集的城镇,城内却还是有很多活人,只是大都是凡人。他们有的是原住民,有的是随人搬迁至此。为季星眠三人驾车的,便是一位普通凡人。   听到三人的目的地后,车夫自来熟地搭话道:“罗刹城?仙长们也是要去参选少城主的吗?”   少城主?   季星眠回忆起顾蔷给的关于罗刹城的资料,传言建立罗刹城的人是一名女修,她曾被杀妻证道,成就怨灵之身,被度化后大彻大悟后转修鬼道,建立罗刹城。   首任城主建立罗刹城的意图为天下女子一个避难之所,是以曾经在城规中定下每任少城主都要顺应民意从适龄少女中抽选的条例,只是顾蔷也在资料上说,这条条例似乎快要被废除了。   果不其然,车夫下一句话便是,“但我听说那边好像选不成了。”   季星眠不动声色道:“哦?为何?”   “好像是城主想内定还是啥的,听说吵得可凶了。”车夫挠了挠头发,好心提醒道:“仙长们不然还是再考虑考虑,省得白跑一趟。”   这车夫心地倒是实在,季星眠又多问了几句,大致了解了一下罗刹城的情况,这才解释说他们三人只是去探亲,并不是要参选什么少城主,让车夫放心。   车夫不再多言,套好马便把他们请了上去。   尽管上车前已经确认过车夫的凡人身份,季星眠还是在车厢里临时摆了一个小型的隔音阵法,确认无碍后对另外二人道:“可以说话了。”   凤凌轩一听能说话,立刻就开始数落马车的环境,这也嫌弃那也嫌弃,逼逼叨叨了数十条才磨磨唧唧地坐下。   季星眠二人从他开始念第一句时便自动屏蔽了他,开始交流在车夫那里得到的信息。   按照车夫的说法,罗刹城的少城主原本该在几天前便开始初次筛选了,只是却一直被现任城主压着,到现在都没个消息。   比较广泛的说法是现任城主已经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弟子,但也有另一种说法是现任城主不满足于百年时光,想要继续“连任”。   大众比较认可第一种,季星眠却更偏向第二种。   因为顾蔷在资料上说,最初的罗刹城城规虽然也偏向于女性,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极端尖锐,现有的条例里许多都是现任城主上位后新增加的。   虽然还未真正见到现任城主本尊,季星眠却已经差不多有了一个关于现任城主的形象了。再想到当初皇都天澜境里发生的事情,季星眠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以怀疑她。   封无昼道:“哥哥的意思是她现在是确认会连任了吗?”   季星眠思索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这倒不一定,我更倾向于她可能会选择一个足够听话的替身傀儡,在明面上代替她接任城主,再由她暗中控制。”   一些其他的规矩改了也就改了,少城主需要顺应民意选拔却是关乎所有罗刹城内的人的命运的,不太可能让城主轻易更改。   封无昼:“那哥哥觉得这个少城主的选拔还会开始吗?”   “会,不但会,而且还会特别盛大隆重。”季星眠道:“城里其他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由着她暗中操作,现在没人知道她选好的继承者是谁,所以那些人一定会选择尽量身世“清白”和现任城主无关的人插进去,以便打乱城主的谋划。”   “我觉得这也算是我们的机会。”封无昼道。   季星眠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眉心微蹙,“你想去参加?”   “未尝不可嘛,有了这层身份,至少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城主府了。”封无昼见他还是不放心,又道:“而是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去。”   凤凌轩刚在座位上铺了四五层垫子,勉勉强强地说服自己坐下,刚好听见这一句,取出水囊边喝水边问,“什么不止你一个人。”   他问完这句便见两人齐刷刷看向他,神情古怪。季星眠的目光复杂,主要都是怜悯。封无昼嫌弃居多,似乎还有一点遗憾。   没来由的,凤凌轩心底倏忽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水囊,正要把盖子拧上,几乎是同时的,封无昼开口了。   “去参选少城主啊。”封无昼说着,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起去。”   凤凌轩:“???”   “选什么?”凤凌轩整个人都凌乱了,深刻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再告诉我一遍说选什么?”   上车前季星眠跟车夫套话时凤凌轩也是听了的,自然知道这个少城主是怎么回事。   让他穿女装也就算了,现在还让他去跟一群小姑娘混在一起去选什么少城主,还要让人投票???   凤凌轩自认长这么大没干过这么破下限的事情,当即便道:“我不去。”   封无昼听完也不恼,极淡定地从袖间掏出一块泛着幽幽绿光的石头,“这石头你认识的吧。”   凤凌轩:“……”   留影石,能够记录周围景象将投影复刻还原,缺点是范围极小只有数尺,大的不够用小的用不着,可以说是非常鸡肋。   但即便它的范围只有几尺,这一路过来他们也都是一起走的,已经足够它把全程都录下来了。   凤凌轩要疯……   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过来抢,封无昼的下一句话及时阻止了他,“你觉得我会只有这一颗吗?”   “……”凤凌轩瞪着他,咬牙切齿道:“里面不止有我还有你自己,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我不觉得是损啊。”封无昼往季星眠身后一躲,扶着他的肩膀探出个脑袋,神色无辜,“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再说又没人认识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二更(大概……)   我还在写,你们早点睡吧~感谢在2020-06-2900:20:12~2020-06-3023:2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沐修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凤凌轩被气得七窍生烟,深刻怀疑封无昼是不是早就预料过了,不然怎么会想到提前准备这种没用的小玩意儿。   但少城主选定推迟的事情他们也是刚知道的,封无昼怎么会想到提前用留影石录下他们换女装的样子再这个时候拿来逼他就范,还是说封无昼只是习惯性留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等等……   凤凌轩猛地想起来,似乎最开始他不同意穿女装的时候,封无昼便是用了类似的手法让他不得不同意的。   是真的巧合,还是?   “你想好了没啊?”封无昼半歪着脑袋懒洋洋地靠在季星眠肩上,修长指尖夹着留影石转来转去,抛起接住,“只是让你跟我一起去而已,又不用你做什么。”   因为姿势的原因,封无昼这话几乎是贴在季星眠耳边说的,呼出的气息全落在了季星眠脖颈间。   季星眠被弄得有点痒,身体本能地想避开,但两人身后就是车板,他这往后一靠,等于是直接撞进了封无昼怀里,贴得更紧了。   这姿势让季星眠更加坐立不安,封无昼却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伸长双臂甚至更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季星眠有心想换,却怕动作太大引得另外两人注意,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对面的凤凌轩终于开口。   “我去。”凤凌轩答应的同时提出要求,“但你要先把留影石都交给我。”   “我傻吗?”封无昼一口拒绝,理所当然道:“现在就给你,等会儿你翻脸不认怎么办?”   凤凌轩又快炸了,“那你要怎么样!”   “既然我保管你信不过的话,那就让哥哥拿着好了。”封无昼转把留影石塞进了季星眠手中,“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他说着,借着动作遮掩悄悄朝季星眠眨了眨眼,唇角微弯,眼神狡黠,像只偷了腥的猫。   季星眠下意识接住了留影石,心下微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那边凤凌轩似乎还有些不甘愿的样子,目光依然时不时地朝季星眠的方向看过去。   殊不知季星眠的心情比他还要波澜壮阔,无他,封无昼方才塞给他的留影石竟然是空的。   石块入手微凉,尚还残留着些许体温。但留影石本性特殊,启用过后会因灵力加持而变得柔软有弹性,季星眠手里这块却还是硬的。   凤凌轩被骗了。   可能是太在意留影石传出去的后果,也可能是封无昼从始至终的表现都太过淡定,他们两个竟然都一点没有想过这留影石可能是假的。   就连季星眠先前想的也都是封无昼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留影石,却从来没想过去验证它的真实性。   这跟季星眠印象中的实在太不一样了,前世封无昼离开的太早,导致他在季星眠记忆里的形象一直都是没长大的少年。   有点倔,不善言辞,不爱与人亲近,还有一点不喜欢表达出来的粘人。   季星眠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一面,重生后,他原想着能够靠自己前世的记忆提前避开那些曾有过的命运转折点,让封无昼得以像寻常人家那般自由长大,能够长成活泼,自由自在,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模样。   初时还好,小黑龙很活泼,爱亲近人,喜欢什么就主动凑过来,完全符合季星眠的想要的。   可无昼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揣摩人心呢,季星眠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从来没有教过他。   到达罗刹城地域范围是在下午,车夫不愿太近,只把他们送到边界便停了下来,让他们自己进去。   三人行了小半个时辰,刚远远地看到城门口,便看到侧面过来一小队人,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   那队人原是直奔城内的,为首那人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带着人转向他们这边。   随着距离接近,季星眠也看清了为首那人的面容,在顾蔷提供的资料里有出现过,算是罗刹城内一个比较有地位的人物,名罗娜。   据顾蔷所说,罗娜其实是上任城主的养女,当年选拔时也是惜败于现任城主,两人私下关系一直不合。资料上记录此人的修为是小乘境巅峰,但从她现在给季星眠的感觉来看,她似乎也离突破不远了。   原本几人商议的计划便是混进选拔少城主的队列在伺机调查,这人与城主不合,多半也是在寻找能够和城主内定的继承人对抗的好苗子。   倒不如直接借着这人混进去,季星眠心下微动,借着衣袖的遮掩在封无昼手背上画个画,后者会意,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罗娜带着人在他们面前停下,目光一点也没分到季星眠身上,只在封无昼二人身上停留,神情稍显满意。随着她一挥手,身后的队列中便分出几人朝他们抓来。   封无昼自觉上前一步挡在季星眠前面,作出一副极力镇定又不自觉露怯的模样,“不知前辈们有何要事,若我们兄妹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   “小小年纪还挺会说话。”其中一个站位略靠前的女子道:“好事,亏不得你们。”   “既然是好事,我们当然没理由拒绝。”封无昼顺水推舟道:“不如让我们自己走如何?”   先前出声那女子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为首的罗娜。后者略微赞扬地看了封无昼一眼,懒懒地抬了抬手。   这是同意的意思了。   那女子意会,对他们的态度也变得客气了许多,指着后面的一辆马车道:“上去吧。”   三人朝那马车走去,轮到季星眠时,那女子却突然拦住了他,“你不能上这辆车。”她指向后面一辆明显要脏旧许多的车子,“你去那里。”   封无昼道:“他是我哥哥,他不上车的话,那我也不上了。”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什么一般,空气瞬间变得紧张凝固。罗娜便是这时候开口,“小姑娘,我很喜欢你。”   罗娜看封无昼的眼神难掩欣赏,“但任性也是有代价的,你既然不愿意,便陪他一起去后面那辆吧。”   封无昼没说什么,拉着季星眠朝后面那辆马车走去,凤凌轩只好也折返回来,跟着他们一起上去。   这马车原本似乎不是用来装人的,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凤凌轩嫌弃得要死,说什么都不肯坐,僵着身体罚站。   季星眠四下找了找,在座位下摸出来一点遗留的残渣,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面色微变。   是西越国所特有的一种土质,上面还沾了一点魔气。   季星眠将这个发现用手语跟另外两人交流一番,三人一齐找了找,又发现了一点植物残留的根茎。   感受到车队隐隐有了停下的迹象,季星眠没空辨认,顺手将搜集到的东西一并收起来,将车厢还原,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做完这些,车队也正好停下。三人下车,发现马车是停在了一处府邸前。四周寂静无声,很是偏僻。   为首的罗娜已经不见了,带着他们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女人推开大门带他们进去,院中正在活动的其他女孩子闻声看过来,动作不约而同停住。   季星眠大致扫了一圈,算出场上的人加上他们三个居然有快三十个之多。除了他无一例外都是女孩子,年龄也大都集中在十七八岁,随着他们的进入,正神色各异地打量着他们。   “好了,人都到齐了。”女人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扬声道:“你们都是被罗娜大人选中带来的,但只有三个人能够最终成为罗娜大人认可的继承人,进到少城主的候选名单里。”   “少城主的竞选会在七天后开始,在我离开后,这座宅院的禁制会打开,你们有七天的准备时间。”   女人的视线缓缓在众人身上扫过,“七天后,罗娜大人将过来做最后的考核,谁能通过,谁便是三人中的其中之一,不能通过者……”   “死。”   随着女人最后一声落下,场上的气氛瞬间变了,不少人看向周围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敌意和审视。   有人指着季星眠出声问,“那他呢,他也占一个名额吗?”   “当然。”女人瞥了封无昼一眼,“但他们是一起的。”   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季星眠身上。在这个男人受女人庇护的城市里,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了弱者。   封无昼微微蹙眉,上前半步将他挡在了后面,但即便如此,那些人的目光也依旧没从季星眠身上挪开。   只一个照面,季星眠便感觉出院内的大部分女孩子都是罗刹城本地的人,因为她们看他的眼神是和罗娜一样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情,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只有在罗刹城内的极端环境下耳濡目染的女孩子会是这样的态度,好在大部分女孩子看了他两眼便不屑地移开了目光,只剩下一个还在盯着他,目光露骨又放肆。   其他女孩子大都站成一团,只有这个独自一人,位置却是在最前面,不难看出她在这群人中的地位和实力。   季星眠心底有所计较,食指在拇指的指节缓缓摩挲两下,将冲动暂时按捺住,神色却不可避免地冷下来。   那个女孩子见他冷脸,神情却反而更兴奋。这下连封无昼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间冷脸,将季星眠拉到身后,目光不善地盯回去,“你看什么?”   “我看他啊。”那个女孩子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抬手指向季星眠,“他是你的男宠吗?把他卖给我吧,我可以保你一条命。” 第35章   “保我的命?”封无昼缓缓重复出这四个字,低低笑了一声,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唇角微勾,眼神却冰冷,“让我听听看,你准备怎么保我的命?”   季星眠本能觉出他的状态不对,伸手想去拉他,不料封无昼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没等他有动作便反手钳住了他的手腕。   宽大的袖袍盖住了两人的动作,封无昼借着衣袖的遮掩在他手上一寸寸摩挲,强硬地分开他的五指扣进去。   而封无昼在做这些的同时,面上还依旧笑吟吟地瞧着对面那个姑娘,语气漫不经心,“说呀,你不说,我怎么好配合你呢?”   “你看,我们刚好三个人。”对面那名少女毫无所觉,又或者是发觉了,但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怎么样,你如果舍不得的话,等我玩腻了,我也可以……”   她后半句话并没能说完,众人只觉眼前忽得暗了一瞬,再亮起时,耳膜便被半声尖叫划破。   众人循声看去,齐齐抽气,惊骇地瞪大了眼。   只见先前还趾高气扬的那名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唇间不断泄出“嗬嗬”的气音。   而在她交错的五指下,仔细还能看见她被割裂的喉管。   鬼修原本便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些少女虽然生来不是鬼修,却是实打实地修炼的鬼修功法。照理说她们已经不受身体器官所累,但眼前的这一幕却完全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割裂的伤口上漫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在少女葱白的手指下异常惹眼,那黑雾不断向外蔓延,无声地侵蚀着她的身体。   少女连使了数个术法,都没能使得黑雾消除,甚至把伤口撕裂地更大了些。鬼修没有鲜活的血液,积攒的修为代替血液从她的伤口不断外泄。   她并没有死,却遭受着比死亡更痛苦的酷刑。   莫大的痛苦使得她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滚动,她朝周围的人伸出手,似乎是想求救,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   人群避之不及地向后退开,谁也不敢靠近她,她的惨状让其余人背后都生出寒意,看向封无昼的眼神更多忌惮。   就连带他们来的那个女人也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就封无昼的行为说什么,只淡淡道:“规则就是这样,生死有命,你们还有七天时间。”   女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其余人面面相觑片刻,见季星眠三人不动,也陆陆续续地退走。   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三人和地上的少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脖颈已经被黑雾侵蚀了大半,露出底下森森白骨,形状颇为可怖。   常人若是这般情况怕是早已流血而死,可这人偏偏修的鬼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消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已经在先前的挣扎里失了力气,却依然瞪视着封无昼的方向,神色怨毒,五指成爪状深深抓进石板,留下显眼的血痕。   封无昼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堪堪停在她手指能够到的边缘,垂眸扫了她一眼,“就这样?保我的命?你也配。”   周围没了旁人,他也没再压制自己的音色。少女惊愕地瞪大眼,望向先前的领队女子离开的方向,胸膛急速起伏。   “怎么,想去揭发我么?”封无昼歪了歪头,语气轻柔,内容却满怀恶意,“可以啊,它只会一点一点侵蚀你的血肉,骨架还是会留下的,只要你的意志足够,等到七天后她们回来,你完全可以去揭发我。”   没有一个女性不爱自己的容貌,少女身体微颤,眸中头一次流露出了恐惧的色彩。   就连原本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凤凌轩,听完这一番话也微微皱眉,生理性不适地别开头。   封无昼唇角微勾,还要继续说,耳侧却忽得想起一道破空声。有什么东西没入了少女眉心,她眸中色彩在那一瞬间定住,而后渐渐黯淡,直到彻底熄灭。   “杀人不过头点地。”季星眠慢慢放下手,“没必要这样。”   封无昼回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低下头。   三人找到一处没人的院子进去,凤凌轩识趣地扯了个借口离开,院子里便只剩下季星眠两个人。   不知是忘了还是什么,封无昼还依旧扣着他的手指没松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两人进屋,季星眠神色还算平静,心情却不尽然。他回顾方才在庭院里发生的事情,乍一想封无昼的反应还算合理,可细究起来却处处都是疑云。   从他把小黑龙从地宫里带出来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一路上接触过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季星眠自认这一个多月把封无昼保护得还好,那他是从何歪成现在这样的。就算是有先天的传承记忆,但他前世也没有表现出像今天这样。   季星眠越想越觉得不对,可真让他说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又说不上来。还有方才的那黑雾,虽然它上面什么气息都没有,季星眠却蓦地想到了龙渊剑上盘旋着的煞气。   “无昼。”季星眠迟疑着开口,“你……”   “哥哥。”封无昼抬头看他,眼眶迅速地红了一圈,“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季星眠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的眼睑下轻碰了碰,“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封无昼抬手覆在他手背上,眼睫垂落,声音低低得有些发闷,“我就是好生气,她那样说你,我一生气,那些东西就不听我控制了。”   季星眠抓住重点,“什么东西?”   “就是那个雾。”封无昼松开他的手,掌心摊开,慢慢凝出一缕黑色的雾气。   离得近了,气息也就明显了许多。季星眠有心想确认,试探着伸手去碰,封无昼却猛地缩了回去,神情颇为紧张“会伤到你的。”   “不会。”季星眠哄了他一会儿,封无昼才犹豫着重新把黑雾放出来。   季星眠碰触着感应一番,终于确认,这确实是和龙渊剑上的煞气相关,但却有一点不太一样的地方,似乎是还多了点什么。   可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他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季星眠示意封无昼把黑雾收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不是,就前段时间。”封无昼摇头,停顿了一下才道:“从那个秘境出来后才有的。”   居然那么早就有了,但他却一直没发现,季星眠越想越自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觉得它不好,怕你知道了会不要我。”封无昼眼眶越来越红,眼睛里像是漫了一层水雾,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哥哥,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会!”季星眠斩钉截铁道,放缓语气,动作轻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做了个梦。”封无昼顺势倾身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梦里很黑,还很烫,像是点了火,我什么都看不见……”   早在之前,封无昼便想过该如何跟季星眠挑明的事情。直接挑明他也想过,但先前几次入梦时季星眠的反应都证实了季星眠的心结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如果直接让师兄知道他也记得前世的事情,封无昼只怕他好不容易封印住的心魔煞又会冒出来。但如果不说,季星眠又会一直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这段时间,封无昼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季星眠对自己的印象,顺便找合适的机会。直到先前的事情。他虽然生气,却也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之所以会用那么偏激的做法,一大原因便是为了铺垫现在。   封无昼现在说的这段梦境,是前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在跟那群王侯子弟起冲突时暴露了身上遗传自封途的魔息,国师对外宣扬已经将他就地正法,实际上却是将他锁在了地牢里。   龙渊剑在天澜境中被毁,国师取了他的血重新锻炼,一是为了修复,二也是为了镇压剑上的煞气,好让季星眠能够驾驭。   原本国师是想把他也炼成剑灵的,但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他没成剑灵,也没成幽魂。   原本半魔半人的身躯里剥离掉了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只剩下魔的那部分。他没了七情,六欲却被无限放大,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对季星眠的那一部分。   国师本该是杀了他以绝后患,后来却改了主意,在他刚被剥离出的虚弱时期把他送到西越去搅混水。并强行定下单向契约让他永不能回北望,更不能向季星眠提及有关这件事的过往。   原本国师的计划完美无缺,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季星眠最后还是知道了当年的一部分真相。   思绪从回忆中脱离,封无昼微微抬头,视线落在季星眠藏在发间的耳垂。他舔了舔唇,勉强克制住想要咬上去的冲动,让师兄知道他会梦到一点前世的事情,一可以解释他性格的转变,二还可以显露一点实力。   以后事情会越来越多,他总不可能一直让师兄分心保护他。封无昼唇角微勾,语气却依然委屈,“但我能感觉到你,我感觉到你在外面。我一直在叫你,可你听不见我。”   “哥哥,你会不要我吗?”封无昼说完,偏头贴在他耳边,最后又问了一遍。   “我……我不会,不会不要你的。”季星眠握着他肩膀的手指倏忽收紧,声音哑涩低沉,“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第36章   在问那个问题之前,季星眠设想过许多情况,却从未想过封无昼会逐渐梦到前世种种的可能。他心底蓦地漫出莫大的恐慌,但慌乱之余,他还是有了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毕竟当年的事情他虽被瞒在鼓里,却实打实的是个既得利益者,没什么好辩解的。无昼所承担过的那些苦痛,有一半的责任应该在他身上。   季星眠眼睫微垂,双臂不自觉地收紧,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他从不曾想过逃避,却没来由地希望那天能够到得更晚一些。   天色愈发暗下去,没有点灯的房内更显昏沉。若是往日,这已经该是季星眠催封无昼睡觉的时间,但今天,他却莫名得有些舍不得。   到最后,季星眠还是强行把理智拽了回来,伸手去推怀中人的肩膀,“你该去睡觉了。”   “不想睡。”封无昼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埋首靠在他怀中闷声道。声音里带了点鼻音,听起来更像是撒娇了,“睡觉又要做梦了,我不想做梦。”   这个理由让季星眠无法拒绝,他纠结一会儿,干脆放弃抵抗,“那你想做什么?”   封无昼突然抬头,“我想学做白梨桃酥。”   白梨桃酥?   那不是秦黎之前做给他的吗?无昼怎么会想做这个?是他自己喜欢,还是要给别人……   季星眠语气微顿,“你学那个做什么?”   “哥哥不是喜欢吗?”封无昼答得理所当然,“我想给哥哥做。”   原来是给他的,想来是上次在季王府的时候跟秦黎说起时被听到了。季星眠稍稍放下心来,蓦得生出些欢喜,“好吧,我教你。”   他牵着封无昼去找厨房,却又突然想起,“你怎么知道我会做?”   之前跟秦黎那次对话,秦黎也只说他小时候喜欢吃,没说他会做啊。而且他记得小黑龙那时候不是睡着了吗?后来还害得他也睡觉,做了个奇怪的梦。   想起那个略带绮思的梦境,季星眠原本的疑虑瞬间转为心虚,略微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这一转头,他也就错过了封无昼神情上那一瞬间的漏洞。   怎么知道你会做的,当然是前世见过啊。   封无昼飞速调整好心态,状似好奇道:“哥哥那么喜欢吃,我就以为哥哥你会做啊,原来你不会吗?”   季星眠:“会。”   “哦,那哥哥是什么时候学的啊?”封无昼成功带过自己,顺手把皮球扔了回去,这次,换季星眠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毕竟前世这个时候季星眠还真不会,是后来秦黎不在之后,他偶尔想起对方,才自发去学的。季星眠沉默片刻,决定揭过这个话题,“这个比较简单,吃多了就会了。”   为了避免封无昼再问下去,季星眠连忙扯开话题,拉着他直奔厨房。   他们选的这个院子比较大,隔间便有一个自带的小厨房,只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季星眠扫了一圈,果断带着封无昼绕路去对面敲凤凌轩的门。   “什么?”凤凌轩似乎是已经睡下了,散着头发披着外袍过来给他们开的门,“你说你要什么?锅碗瓢盆?”   季星眠“嗯”了一声,“你有吗?”   凤凌轩:“……”他还真有。   作为一个连泡茶都自备茶具的男人,凤凌轩从某种角度上也算是个奇葩了,但他觉得眼前这两位比他更奇葩。   他们现在在哪?敌人老巢,卧底之身啊,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做什么点心……   凤凌轩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顺手把自己储物空间里的厨具都掏了出来。个个光洁如新,一看就价值不菲。   季星眠从中挑了几样,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凤凌轩:“……”还真是用完就扔。   经过这么一折腾,凤凌轩的困意也散了大半,干脆泡了杯茶,自顾自地停在厨房里看二人忙活,中间收获了无数封无昼的冷眼。   次数多了,凤凌轩突然福至心灵,意会到了如何反戳封无昼的痛脚。他试着跟季星眠搭话,果不其然又看到封无昼在季星眠看不到的角度瞪他。   你小子也有今天。   凤凌轩心下冷笑,又借着厨具的名头搭着季星眠说了一会儿话,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才扬眉吐气地横着离开。   而这时候,季星眠两人的教程也差不多快进行完了,微酸的甜腻气息在空气中逐渐蔓延开来。   封无昼嫌弃凡火太慢又不好操控,干脆用了灵火。季星眠原本害怕他控制不好,但却意外地发现封无昼一点就通,不出一会儿便已经很熟练。   最终做完的时候,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季星眠掀开盖子看了看,“还不错。”   至少外形上是够了,季星眠取出几颗放进盘子里,稍稍放凉了些,推到封无昼面前,“尝尝?”   封无昼用手戳了戳,“感觉有点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季星眠道:“材料本来就不太对。”   白梨桃酥用的材料无非就是白梨和桃子,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俗水果。而一般修者身上或许会带灵果,却很难有人会带这种毫无用处的凡俗水果。   季星眠本意是教他怎么做,想着学会步骤就好了,因此只是找了一些差不多的灵果来替代,成品自然会不太一样。   封无昼略有些不满意,随便拿起一颗尝了尝,又拿起另外一颗递到季星眠唇边,“哥哥也尝尝?”   “嗯……”季星眠本想伸手去接,封无昼却按住他的手臂,执意要用这样的姿势喂他。季星眠无奈之下,只好就着封无昼的手咬了一口。   “还可以。”季星眠道:“稍微有点甜了,应该是果子不一样的问题,没什么大碍。”   “嗯。”封无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鼻子以下的部分。   虽然重生后的封无昼重新回到了有身体的状态,但前世的经历难免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影响。他的欲望被无限放大,很难克制得住。   偏偏季星眠对他的目光丝毫不敏感,自觉刚才的点心吃得太甜,又喝了一口茶解腻。被温热茶水浸润过的双唇水泽红润,撩得他心痒难耐。   封无昼都快想不起和季星眠上一次亲吻是什么时候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想吻他。   “哥哥……”封无昼忽然叫了他一声,季星眠闻声抬眸,便见对方指着自己嘴角的位置,“你这里,沾到碎屑了。”   “嗯?是吗。”季星眠低头去找手帕,对方却蓦地按住了他的手,“不用那么麻烦。”   说着,封无昼倾身过来,动作轻柔地舔去了他唇角的碎屑,“有我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欠的更新补上了,虽然有点少,但是有亲亲! 第37章   濡湿柔软的触感在脸颊向外蔓延开来,季星眠眼前是封无昼放大的脸,鸦羽般的眼睫根根分明。两人间距离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脸上被封无昼眼睫扇动时拂过的触感。   封无昼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扣着他的手腕,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又倾身过来,气息若有若无地沿着他微张的唇缝扫过一圈,“哥哥,你好甜啊。”   季星眠脑子里轰得一声炸开,仿佛全身血液都跟着一起烧了起来。他本能向后退了一步想拉开距离,却忘了身后堆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杂物。   旖旎气氛被打破,各种物件坠地,在不大的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季星眠自己也被自己绊了一下,还是封无昼及时拉住了他,才使得他没摔下去。   几乎是刚站稳,季星眠便将被握着的手抽了回来。   人身体的反应是最骗不得人的,季星眠站在一地狼藉中间,只觉自己浑身烫得厉害,心跳声更是强烈得要把耳膜震破。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无昼只是一时兴起,可他心底却又偏偏生出些不该有的渴望,令他感到羞耻难堪却又忍不住希冀靠近。   “你……”季星眠垂着眸子,藏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地扣弄着自己的手指,“你刚才……为什么……”   他慌得厉害,忘记掩饰,只剩下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更是几乎只剩下了气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封无昼朝他过来一步,“你说什么?”   “为什么……”季星眠被他逼得后退,手指在掌心研磨,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为什么……那样……在我脸上……”   “不可以吗?”封无昼歪了歪脑袋,神情困惑,似乎不太能理解,“我之前不是也这样做过吗?”   季星眠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答案时的心情该是怎么样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理智控制着身体,另一部分感性却仿佛踏进了无底洞般找不到实处。   “不可以。”季星眠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现在化形了,不能随便那样对别人。”   封无昼:“对你也不可以吗?”   季星眠:“不可以。”   封无昼继续问,“为什么?”   “我说过的,人族和妖族互相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季星眠咬着下唇,“刚才那样……在人族这里是有特殊含义的,不是随便都可以对别人做。”   “可是我喜欢那样对你。”封无昼一步步走近他,直到将他逼到墙根处也没停下来,贴近他的脸低声道:“我喜欢这样。”   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比刚才还要近,连呼吸都交错在一处,甚至在封无昼说话时,季星眠都能感觉到自己唇上似乎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触到。   季星眠心乱如麻,“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想要。”封无昼说着,动作极轻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想一直要。”   天色逐渐亮了,日光沿着门框一寸寸洒进来,慢慢爬到两人身边。   封无昼逆光站着,季星眠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灼热的温度,轻而易举得便将他原本略降了些的体温重新烧了起来。   冲动在身体里不断攀升,季星眠动了动手指,想去抱他,又在抬起的瞬间硬生生克制住了。前世的种种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心底的火苗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般熄灭,理智回笼。   “你现在还小。”季星眠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等你再长大一点。”   沉默在空气中不断延伸,久到日光爬满整间屋子,封无昼才终于开口,“那等我长大之后呢?”   “等你长大,你能分清楚喜欢的定义了,也还想……想喜欢……这样……”季星眠咽下他可能会回忆起前世的可能,十指互相纠葛着缠在一起,“到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封无昼没有说话,却忽然用手抬起他的下巴,“哥哥看着我。”   被迫抬头的季星眠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里,那双曾笑意盈盈也曾楚楚可怜的桃花眸里现今只剩下满溢的侵略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将他整个倒影都完全锁在了里面。   封无昼挨他挨得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唇在说话,微沉的声音语调缱绻,眼神却不容拒绝,“哥哥看着我,再重复一次。”   “我……”季星眠乍然失语,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说等你长大了……如果还坚持的话,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好。”封无昼垂眸,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松手放开他,弯着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哥哥可要记好了。”   这个时候,季星眠又觉得封无昼方才身上的那种压迫感又荡然无存了。原本自昨天的事情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对封无昼有了更新的了解,却从未想过对方还有这样一面。   细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红着眼眶跟他撒娇问会不会不要他的少年简直就像不存在一般。   “我的天……”   一声惊叫自厨房门口传来,季星眠猛然回神,见是凤凌轩不知何时过来了,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这是在厨房里打架了?”   “没有……”季星眠扫了眼厨房里一地狼藉的景象,沉默片刻,觉得这实在是很难解释清楚,干脆道:“回去我送你一套新的。”   凤凌轩:“……不用了。”   他敏锐地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明智地换了个话题,“我刚才看到隔壁那几个院子的姑娘似乎都往一个地方去了,要过去看看吗?”   七天后能够晋级的人只有三个,而他们三个刚好占满了名额。如果那些姑娘不想坐以待毙,最先想到的便是联合起来先解决他们。   季星眠自是答应,跟着他走出去两步,又习惯性地停下来,回头去找封无昼的位置。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到一处,季星眠略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手上却朝他牵了过去,“走吧。”   “好。”封无昼乖巧应声,伸手握住他。   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经落后凤凌轩几步,季星眠只注意着前面,丝毫没发觉封无昼看他的眸光逐渐变暗,愈发幽深。   算上在皇都那次,这已经是季星眠第二次说他小了。上一次是对秦黎说的,这一次却是直接对他说。封无昼在心底暗暗道,以后总要找个机会,让师兄知道他一点也不小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戏太难写了……   真的不是故意这么短的QAQ 第38章   已经过了巳时,宅院里却还是静谧一片,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昨晚没顾得上细看,季星眠今日才发觉这宅子里处处都透着一股浓重的死气,即使是大白天也让人浑身不舒服,但联想到它所处的地界,这死气便又不那么值得人惊讶了。   凤凌轩边带路边道:“我回去后睡不着,干脆就想出来看看这院子里的情况,顺便摸摸阵法的薄弱处,试试有没有出去的可能,结果还没到院子外面,就听见那边有吵架的声音。”   季星眠问,“这里还有别人吗?”   “没了。”凤凌轩摇头道:“我数过,除了咱们三个,就只剩下那之前院子里那几十个姑娘。”   三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凤凌轩先前发现的地方。他们刻意隐匿了身形,里面的人没一个发觉他们的到来,仍旧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至于内容,季星眠不用听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要不要主动对他们三个出手的问题。看这场上的架势,估计她们还要争很久才能出结果了。   明明里面的人在讨论着怎么杀他们的话题,外面三人的表情却一个赛一个的平静。凤凌轩瞄了一眼里面的人,问季星眠道:“你怎么想?”   “暂且留着她们吧。”季星眠道。   他自认不是什么圣母,但也算不上一个嗜杀之人。院子里那些女孩子虽然大部分都对他们抱有敌意,但难免还是有几个跟他们一样被强行抓过来的。   如非必要,季星眠并不打算对她们主动出手。而且留着她们,说不定还能发现些别的事情。   按照昨天带他们来的那女人的说辞,罗娜应该原本是想采用养蛊的方式在他们中间选出来三个能力最强的人,好去跟现任城主内定的继承人以及其他势力找来的人选竞选少城主的位置。   但封无昼昨晚的表现明明已经碾压了在场的所有人,完全没有必要再浪费这七天时间,罗娜却还是没有选择把他们带出去,而是继续让他们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奇怪。   若说是昨天带他们来的那女人回去后没有告诉罗娜院子里的事情,虽有可能,但却多少有些没道理。   能被罗娜选中负责这件事,是卧底或者内奸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三人短暂看了几眼,确定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能对她们构成威胁后便暂时离开,转去研究庭院外的法阵。   凤凌轩对阵法一道的兴趣不可谓不大,但他在此道上着实有些没天赋。季星眠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他却连个名堂都没看出来。   “你怎么找到的?”凤凌轩依然不死心,拿着自己复原了一半的阵图去问,“这里不是堵着的吗?”   季星眠:“……”   阵法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懂得人一眼便能看穿,而不懂的人怎么费力气都很难再进一步。   季星眠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种在他看来非常简单的原理,也没时间费口舌,干脆就把完整的阵图又画了一遍。   “你先自己研究吧,我想办法出去一趟。”季星眠把刚画好的阵图塞给他,让他留在院子里慢慢看,顺便注意一下那些姑娘们的行动。   交代完凤凌轩的事情,季星眠便专心在阵法上“开洞”。他现在并不是要破阵,而是在不惊动布阵人的前提下从里面出去,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便更多,难度也更高。   直到日暮时分,笼罩在庭院外的光幕才堪堪被他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无昼。”季星眠看向身边的人,“你……”   “哥哥让我留下?”封无昼道。   季星眠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罗刹城内不比外面,他人族的地位在这里完全行不通,也没人会去卖他的面子。而且这里修为比他高的人不在少数,单一个罗娜便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大境界,更别提现任城主。   虽然季星眠重生一世的经历让他多了许多的保命手段,即使出了什么意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但那却不包括多带一个人的情况下。   如果可以,季星眠还是希望能够避免让封无昼跟他一起涉险。   “可我想跟哥哥一起去。”封无昼道:“我可以化成原型,这样就没关系了吧。”   季星眠:“可是……”   “我不会添乱的。”封无昼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神情可怜,委曲求全道:“哥哥不让我出来,我就不出来。”   联想到昨晚的事情,尽管知道封无昼这番作态很可能有一半都是在演戏,季星眠还是有些抵抗不住,妥协答应下来,“……好吧。”   两人穿过阵法出去,封无昼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化成了原型,却没再像以前那样缠到季星眠腕间,而是换了个位置落在他肩上。   左右这次也不会出现在人前,季星眠看它待得稳当,便默许了它的位置。   离开宅院,季星眠取出之前在马车上找到的碎土和半块植物根茎,顺着其上残留的气息辨认了一下方向,找准位置追了过去。   傍晚正是鬼修们开始活动的时间,人族也没到睡觉的时候,街道上人声鼎沸,处处可见成群结伴的人影。   好在罗娜安置他们的宅院本就地处偏僻,没什么人经过,季星眠小心地藏起气息,避开人群频繁经过的路线,一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目的地,一处宅院的□□。   □□里停着几辆马车,看车厢正是当初罗娜车队里的那几只。   季星眠打量了一圈环境,谨慎起见,没有立刻下去。   按照地段来说,这里并不算偏僻,一墙之隔便是城主府,照理说该十分繁华,可周围却很是安静,偶尔有人经过,也是静悄悄的。   虽然那些人打扮得与普通行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季星眠还是从他们不时扫向宅邸的动作中看出来,他们其实是负责巡逻的守卫。   想来若他来到这里便冒冒失失地进去,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所幸时间还早,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季星眠干脆继续停在暗处,开始默算守卫巡逻轮班的时间。   肩上的小黑龙似乎是耐不住寂寞,挪了挪身体,从肩膀滑进了他的衣领,扒着领口探出个脑袋往外看。红宝石般瑰丽的眸子转来转去,显得煞是可爱。   季星眠伸出一只手指把它按下去,没过几秒,它又锲而不舍地钻出来,反复几次过后,小黑龙干脆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不让他乱动了。   齿尖划过指腹的触感酥麻且痒,顺着末梢神经一路爬到心底,化成另一种奇异的感触。   季星眠停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见外面巡逻的守卫刚好换到下一轮,便不再跟它玩闹,抽了手指出来翻身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季星眠先停了一瞬,确认周围没人,这才换了位置落到马车旁边,掀开帘子进去。   车厢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地乱七八糟的土渣和破烂的植物。   比之先前只有一小块的植物根茎来说,这些植物虽然还是很破烂,却已经要好过不少,至少足够让季星眠辨认出它原本的样子。   季星眠捡起几颗拼凑一番,又掐着根部挤出一点汁液放到鼻前嗅了嗅,终于确认了它的身份。   的确是西越国的东西没错。   恰到此时,车厢外忽然传来些许动静。脚步声由远至近,并着模糊的谈话声一并响起。   “你说那小姑娘怎么就是不松口呢,少城主的位置诶,是我的话早就答应了,她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本来就不是我们罗刹城的人,八成还想着回去呢吧,不过我看她没戏。”   “就是不是我们城的人才让人生气啊,亏得城主和罗大人都对她那么好,为了给她洗体质天天给她灌各种药材。”   “这种事情羡慕不来的,不过我看她也坚持不了几天了。这药再喝几天,她还记不记得原来的事情就难说了。”   说话的是两个女人,季星眠撩起一点车帘,看到她们从自己在的马车旁走过,到里面的那间小屋,一人开锁,另一人进去从里面拿了什么东西。   天光已经完全降了下去,月亮却还没完全升起来,院子里黑漆漆的。   季星眠很难看清她们拿的是什么东西,他略直了身体往那边多看了一眼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慎踩到了方才摆出来的植物,有几滴汁液迸溅出来。   “谁?”   负责开锁的女子警觉地朝他藏身的马车看过来,另外一人闻声回头,“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有吧,我没听到啊。”   话虽如此,但许是谨慎起见,那两人还是朝季星眠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季星眠默算着两人靠近的脚步,正准备出手,一只手却忽然从旁边握住了他的。   封无昼不知何时换成了人型,倾身过来抱住他,层层叠叠的黑雾从他身上漫出来,将两人完全罩了进去。   车厢里一片漆黑,季星眠看不清封无昼的脸,只能感觉到对方轻轻浅浅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车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季星眠握着封无昼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放松下来。   明明里外都安静一片,季星眠却忽然觉得封无昼似乎在他耳边笑了一下,那片气息越来越近,慢慢的,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唇上。   几乎是同时的,车帘被从外撩起,夜风卷着朦胧的光源一道钻进车厢。涌动的黑雾将里外世界隔绝,封无昼便在这时撬开他的唇齿,更深地深入进去。 第39章   尽管已经猜到那黑雾多半有隔绝气息的功能,外面的人并看不到他们在做的事情,季星眠却还是有一种被摊平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的错觉,羞窘到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偏偏他整个人被封无昼困在身体与车壁之间的狭小空隙里,又担心动作大了闹出动静被人发现,只能僵着身体任由对方施为。   尽管光线昏暗,季星眠还是能够清楚看到封无昼弯出的笑眼和眸子里计谋得逞的狡黠。他心底窘迫更甚,胡乱抓住对方的手,重重地按了一把。   这点力度连痛觉都算不上,与其说是报复,倒不如说是一种警示。然而封无昼算准了他不敢让人发现,更加肆无忌惮地在他唇瓣上碾磨,勾着他的舌尖逗弄。   “没有人啊。”   “奇怪,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车帘被重新放下,视野重归黑暗,察觉到那两人终于走远。季星眠僵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推着人想起来,不慎却被人抓着手按下去,扣着后脑更深地吻下去。   “……唔”   挣扎被尽数压制,视线受阻后,其余感官的感触就显得愈发清晰。敏感的上颚被刮擦过的瞬间,季星眠呼吸一滞,蜷缩着的十指颤了颤,不自觉揪紧了身上人的衣襟。   这反应不可谓不大,封无昼动作一顿,干脆调转回来,沿着那一小块区域细细搅弄。季星眠被他弄得脑子里乱成一团,顾此失彼,很快就失了力气,软在人怀里任人抱着。   这个吻被黑暗衬托得愈发漫长缠绵,察觉到季星眠的呼吸乱得失了频率,封无昼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开了他,伸手撩开他耳边的碎发亲吻他的耳垂,“哥哥怎么连这里都这样敏感。”   季星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闻言只能睁大眸子瞪过去。偏偏他现在这副满面晕红眸光含水的样子实在构不成什么威慑力,反而勾得人更加心痒。   封无昼伸手捂着他的眼睛,附身又吻了一会儿,直到看人真的要生气了,才贴着他的脸委屈地蹭了蹭,“哥哥莫要再勾引我了,不然若是耽误了正事,哥哥下次又要不肯带我出来了。”   这般恶人先告状的口吻真是堵得季星眠哑口无言,他推着人坐起来,靠着车壁平复下呼吸,开口道:“我们不是说好了……”   “说好等我长大?”封无昼接着他的话说完,笑眼弯弯地瞧着他,“可哥哥只说等我长大再谈是否还想要喜欢的问题,没说现在不许我喜欢你呀。”   季星眠:“那你也不能……”   “不能亲你?”封无昼眨了眨眼睛,“哥哥现在又没有拒绝我,我就还是追求哥哥的阶段,当然要努力让哥哥尽快接受我。”   他说着又飞快地在季星眠唇上亲了一下,“哥哥要尽快习惯才是。”   季星眠被他这一通胡搅蛮缠的理论说得无言以对,连反驳都找不到语言,更是被最后的“习惯”两个字刺激得大脑充血,推开人下了车。   外面已经没有人了,四周静谧得只剩树叶拂动时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季星眠借着月光走到先前那两个人进去的屋前,垂眸四下看了看。   身后的封无昼也下车跟了过来,见状主动道:“哥哥是想进去吗?”   许是怕被人发现,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许多,像是贴着耳膜传进来的。季星眠一听他说话就想起刚才的事情,耳根发痒,绷着脸都挡不住体内盘旋而上的热度,“……你别说话。”   封无昼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在他的瞪视下乖乖闭上了嘴。   被冰凉的夜风吹了一会儿,季星眠的大脑总算恢复到正常状态,他沿着屋子四周走了一圈,虽然未在附近发现什么阵法的留存痕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极轻微的灵力波动。   那点灵力波动并不明显,飞快地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季星眠仔细地找了一会儿,才在正门上的锁眼里发现了它的存在。   这设计不可谓不刁钻,这屋子打扮太过寻常,若非季星眠早有准备地找过来,又意外撞见那两名女子从里面拿东西,恐怕也不会对它产生什么兴趣。   而一般人发现屋子周围没有阵法之后,就算是生疑去找,也很难去找到锁眼里藏着的法阵。   季星眠短暂地研究了一会儿,正要开始解阵撬锁,封无昼却忽然从旁握住他的手。黑雾从他的掌心漫进锁眼,将那层法阵细细密密地裹了起来。   只听一声极轻的咔嗒,那锁便从里面被打开,分成两半。   与此同时,封无昼还拉过他的另一只手,用手指在上面写道:“天快亮了,这样比较快。”   天快亮了是谁的错,季星眠蜷了蜷指尖,想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临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要求,堪堪刹住了车,重新绷紧表情。   封无昼似乎发现了他的动作,弯着唇角想笑,被季星眠瞪了一眼,又乖乖收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推门进去,季星眠看清里面的东西,目光微凝。   只见房间右侧堆满了一地的药草,看形状正是季星眠先前推测出的产自西越国的迷魂草。而房间左侧则是摆了几排木制的架子,每层架子上都搁着透明的水盆,边上的槽口里堆着迷魂草。   看这情况,他们似乎是用迷魂草在饲养什么活物。   季星眠朝左边走近了些,想去看水盆里的东西,封无昼却拉了他一把,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那里是一小块磨开了的白色粉末和颗粒状的碎屑,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季星眠却忽然想起了先前被附身的那些人身上的玉溪虫。   他上前两步,取出从凤凌轩那里拿来的玉溪虫化成的石块比对一番,发现确实是同一种。   这么说的话,恐怕那水盆里也是……季星眠站得离木架近了些,果不其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海腥味。   证实玉溪虫来源自罗刹城,季星眠心底却依旧不轻松。   鬼修不同于寻常人修,界外之地临近轮回路,环境特殊,他们才能在这里生存。若是离了这方地界,不止修为大损,连性命也会受到威胁。   搅乱北望朝堂的局面对罗刹城半点利益都没有,她们会这么做,多半还是受人指使。   考虑到可能会被人发现的问题,季星眠并没有动屋子里的东西,确定了里面只有玉溪虫和迷魂草后,便拉着封无昼一起出门。   重新挂上锁头,季星眠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还未完全亮起,决定再在宅院里查探一番。   “变回去。”季星眠看着身边的人道。   封无昼动了动唇,似乎是想撒娇让他改变心意,但看季星眠一脸不容拒绝的表情,见好就收地闭了嘴,乖乖地变回小黑龙的外形,落在季星眠肩上讨好般地蹭了蹭。   季星眠故意在它脑袋上揉了两下,这才把它塞进袖子里,循着先前那两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过了大半夜,那两人早就没了踪影,但季星眠早在外面算守卫轮班规矩的时候便已将大致将整座宅院的构造记在了脑子里。再加上先前那两人离开的脚步声他也记了个大致的方向,略一排查,便锁定了其中的几个院子。   这几个院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季星眠很快便找完了其中两个,到达第三个小院时,他环顾一圈没看到什么异状,正要离开,小黑龙却忽然用尾巴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探出来指向一个方向。   季星眠顺着它指出来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的草叶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就地钻出来半个黑衣少年。   那少年姿态狼狈,头发被草叶勾缠得乱成一团,衣服也像是从什么人身上扒下来的,勉强挂在身上。少年从树丛里钻出来后,四下打量一圈,没发现有人,才完全从树丛中的阴影中钻出来。   这一下使得季星眠看清了他的脸,微微一愣,很快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出发前顾蔷要他们找的那名侄女对上了号。   他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才发现底下那个少年其实是个少女,只是样子和举动实在有些不拘小节,他方才才没认出来。   季星眠短暂回忆片刻,记起少女的名字是叫顾岚。   顾岚似乎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辨认过方向后,便到墙根下去准备翻墙。季星眠观察了她一会儿,发现她身上的灵脉似乎是被封印了,翻了好一会儿都没爬上去,几次都险些摔个大动静。   联想到先前那两名女子的对话,季星眠很快意识到,顾岚多半便是罗刹城现任城主想要内定的那名继承人了。   但这是罗娜的府邸,顾岚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不是说现任城主和罗娜自幼不合吗?   季星眠在心底想着,抬眼看到顾岚又要掉下来,正要过去,却忽然感到地下一阵地颤。有光幕自边缘处亮起,迅速收拢而来。   是顾岚的逃跑被发现了!   原来这宅院并不是没有法阵,而是为了隐藏它的特殊才没有开启。墙根处的顾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爬得更用力,但凭她现在的力气显然不可能敢在阵法合拢前跑出去。   嘲杂人声越来越近,季星眠当机立断,飞身过去按住人的肩膀,带着人直接飞出了庭院。   他卡的时间十分巧妙,恰好在法阵将合拢而未合拢的时间,外人看法阵要合拢便只关注庭院,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这边。   几个起落过后,季星眠算着距离,带着人停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顾岚挣扎得实在太厉害。季星眠顾忌着她是女孩子不好太多碰她,干脆就遂人心意停了下来。   “看清楚。”季星眠道:“我跟你一样是活人。”   闻言,顾岚挣扎的幅度总算小了一些,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却依旧警惕。   只要能听得懂话就还好,季星眠确认她目光清明,并没有受迷魂草影响后,按着她肩膀的手松开。小黑龙从他袖子里钻出来,爬进他衣襟里翻出了离开前顾蔷交给他们的那枚印信。   “就是这个了。”季星眠接过印信递到顾岚面前,“是顾将军拜托我们来找你的。”   顾岚接过印信,眨巴着眼睛盯了他们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向自己的喉咙,含糊不清地“呜呜”了几声,又手脚并用地比划了两下。   是禁言咒吗?   季星眠伸手隔空在她喉咙上虚按了按,没发现禁言咒的痕迹,正疑惑着,顾岚似乎是见他一直听不懂,有点急了,伸手就要来抓他的手,被小黑龙“啪”地用尾巴打开了。   封无昼换成人型出来,皱眉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道:“她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第40章   两人又是拍背又是灌水的,忙活了一阵,顾岚终于把东西吐了出来。   那是一颗半大不小的吸水珠,几乎被药汁浸成了墨色。想来顾岚便是凭借着这东西,才没被迷魂草熬成的药损了心智。   封无昼匪夷所思道:“你就算想用它吸水,也不用想把它吞到肚子里吧。”   “谁……谁吞它了!”顾岚扶着墙缓了一会儿,又灌了几口水漱口,才继续道:“我一直都是含在嘴里的,谁知道你会突然冒出来把我拎走,吓了我一大跳,它就滚下去了。”   “差点没给我憋死。”顾岚说着,又躬身把珠子捡起来。她倒也没嫌弃脏,胡乱用季星眠给的水壶冲洗干净便塞回到衣襟里。   季星眠看到她的动作,再看一眼她乱七八糟的外形,默默把递到一半的手帕收了回去。   外面不是谈话的地方,那些人发现顾岚没被阵法困住后恐怕很快就会追出来。三人迅速处理了一下地上的痕迹,回去了季星眠几人原先被带到的那处院子。   原先破开的入口还在,三人依次进入,回到最初的小院。凤凌轩正靠坐在树下看季星眠走前给的那枚玉简,见他们不止自己回来还多带了一个,挑眉问,“怎么回事?”   季星眠正要解释,原本落在最后的顾岚却忽然跨了一大步到最前面,一脸震惊地指着凤凌轩道:“是你!”   凤凌轩莫名其妙道:“你谁啊?”   顾岚:“你是不是凤凌轩?”   凤凌轩:“……”   身上的裙子还没脱,凤凌轩怎么可能承认他的身份,想也没想就否认道:“不是!”   顾岚指着他的手收了收,眸子里显出几分狐疑。   季星眠问她,“你找凤凌轩做什么?”   “他欠我钱!”顾岚道。   凤凌轩:“???”他什么时候欠过人钱了。   “哦?”一旁的封无昼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道:“他还欠你钱?”   “怎么可能!”凤凌轩终于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   他刚答完便意识到不对,果不其然,顾岚已经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还说不是你!骗子,赔钱!”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凤凌轩干脆也不装了,“你谁啊?”他问,“我认识你吗?你说我欠你钱,欠条呢?”   顾岚瞪他一会儿,“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我没有欠条。”   “没有欠条你还说什么。”凤凌轩放心了,“小鬼,告诉你一句,没有证据别胡乱说话。”   季星眠看了他们二人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顾岚道:“你娘是不是谢筝?”   “你怎么知道!”顾岚退开两步跟他们拉开距离,神情警惕戒备,“你是谁?”   季星眠沉默片刻,掐了引水诀洗掉了脸上的易容。顾岚愣了一瞬,不确定道:“太子殿下?”   “我不是太子。”季星眠考虑到她常年在边关,换了族谱上的名字道:“我是季涟。”   顾岚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季小王爷。”   “在外面不用这么叫。”季星眠伸手把她拉起来,“你怎么会在边城,我记得当年……”   顾岚并非姓顾,而是姓谢,近二十年前,也就是秦黎出世,西越国魔修违约进入那次,边城还引发了一次动乱。   其中一个魔尊路过边城时一时兴起,绕路而来潜入其中,多亏当时谢家大娘子谢筝也在城内,率先察觉到了魔修的到来,助守城军一臂之力,困守数月有余,这才守住了边城百姓的性命。   但她也因为损耗太大,最终难产而去,只留下一名女婴。皇室为表敬重,破例为那女婴封了外姓郡主,养在皇都。   季星眠小时候也曾与她见过几面,印象里对方身体很差,每回出来不过一会儿便是头疼脑热,吵着要回府,跟他眼前这个大大咧咧到几乎豪放到像个男孩子的少女完全不一样。   至于顾蔷先前的那些说辞,恐怕也是为了粉饰太平,帮谢岚把事情遮掩过去。毕竟殉国将领的遗孤丢在边城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皇室必然震怒,脸上也不会好看。   “是我自己要跑出来的,您别怪顾伯伯他们。”谢岚道:“皇都太闷了,我不想一直待在那里。”   “你从皇都跑到边关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季星眠道:“但是你必须要向我解释你为什么会跑到罗刹城里,你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追究起责任,你是不会受罚,下面那些人呢,谁能承担得起?”   谢岚初时脸上还有些不服气,随着季星眠的话渐渐淡了下去,咬了咬唇,终是深深低下了头,“对不起。”   “我不是跟顾将军吵架而跑出来的。”谢岚道:“我那天带队在城里巡逻,发现了一个魔修……”   因着母亲逝世的原因,谢岚最恨的便是魔修,因此在发现边城里混入魔修之后,她第一个便将人抓了起来。但出于某些原因,她没有立刻上报,而是把事情压了下来,带回自己的府邸偷偷审问。   距离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却没有一个人向她透露过当年造成边境动乱的那位魔尊究竟是谁。   谢岚执意从皇都来到边关便是为了打听当年的事情,谁想连边城里的人提起当年也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当年的围困事件,却不知在幕后发布指示的魔修是谁。   现今不比当年,很少有魔修会横跨界外之地来到边城。几年过去,谢岚本来已经快要放弃希望,偏偏在这当口让她抓到了那个人。   连日审问下来,那个魔修才终于熬不住酷刑,透了一点口风,说他跟着的那位大人现今在罗刹城,他只是图个玩乐才到边城来逛一逛。   谢岚听完,当即便收拾东西跑了出来,只在房间里留了封书信写明了自己的去向。她知道顾蔷的习惯,算准了对方几日没看到她会到房间找,这才放心跑出来,可没想刚出城不久,便被罗娜给抓了起来,带进了罗刹城。   季星眠听完后问她,“外界不是说罗娜与现任城主不合吗?为什么……”   “她们是装的!”谢岚激动道:“她们每次都是一起来给我喂药,我还听到过她们用什么传讯方式跟一个男人对话,叫那个人尊主什么的,说计划一切顺利,我怀疑她们早就投靠了西越国。”   联系前后,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显了,那名被谢岚“误抓”的魔修,显然只是一个幌子,目的便是把谢岚引出来。   至于原因也并不难猜,谢岚身份特殊,若能通过玉溪虫对她洗脑再安排回皇都,能够做的事情可不止一星半点。   也多亏谢岚还算机灵,想到了用吸水珠来吸取药汁,这才幸免于难。   事情进行到这一地步,他们探寻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玉溪虫的幕后主使是魔修,很可能还和十多年前那场入侵有关,受顾蔷委托的谢岚也已经找到,他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在罗刹城待下去。   季星眠看向另外二人,“你们怎么想?”   封无昼当即表示自己都听他的,而凤凌轩自从之前听到谢岚的母亲是谢筝时便一直在走神,被叫了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啊……”凤凌轩挠了挠鼻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那就去西越吧。”   季星眠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已经查到了线索,哪有放任其逃走的道理。   几人收拾一番,封无昼二人去换衣服,季星眠则帮着谢岚把身上的封灵咒解开,又让她打坐恢复了点灵力,等天色一暗,便趁着夜色出了宅邸。   因为谢岚的逃脱,整个罗刹城内都戒备森严,随处可见巡逻的人影。   谢岚毕竟被封了那么久的灵力,运用不熟,中间一次险些被发现,季星眠正打算帮忙,凤凌轩却比他更快地拉了谢岚一把,险险避开巡逻的队伍。   外面人多势众,几人东躲西藏,费了番功夫,几近天亮时才终于从罗刹城里出来。   “往北去一天就能回到边城,我们还有事要做,就不送你了。”季星眠对谢岚道。   “不。”谢岚不肯回去,“我也要去西越。”   季星眠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我没有理由带你。”   “我……”谢岚咬了咬牙,“我可以自保,我还记得那个魔尊的声音!”她像是终于找到了点自己的价值,狠了狠心道:“你不带我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们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这次不用季星眠说话,封无昼先代他说了,他笑眯眯地瞧着谢岚,“这么看得起自己?你是觉得,除了你,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找他了吗?”   谢岚闻言一怔:“我……”   封无昼原本还要再说,却忽然被季星眠拉了一下。他似幽似怨地瞥了季星眠一眼,听话地闭上了嘴。   方才还志得意满威胁人的少女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般低着头一言不发,季星眠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谢岚眼眶红了一圈,泪水夺眶而出,哑着嗓子道:“凭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我难道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吗?那是我娘,我一次都没有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我爹是谁……”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中间还因为哭得太猛打嗝,袖子擦着眼泪糊了满脸,却没有人笑她。   “让她跟着吧。”   良久沉默过后,凤凌轩突然开口,“出什么事情的话,我会护着她的。”   季星眠眉心微蹙,内心并不怎么赞同。   虽然他有重生的经历,但毕竟受修为所限,遇到危险也只能让封无昼换成原型才好护着对方。凤凌轩比他修为还低一点,就算有大祭司给的保命手段,也很难再护一个人。   谢岚毕竟身份敏感,不好让她有什么闪失。   “你不让她跟,等咱们走了她也会偷偷跟过来的。”凤凌轩看出他的顾虑,直言道:“与其到时候还要猜她在哪,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季星眠拧紧了眉,片刻后终于松口,“好吧。”   四人出发,罗刹城原本就偏向西越国的位置,因此大概只走了半天时间,便差不多到了西越国边境线的位置。   发现谢岚灵力不济后,几人停下来,找了处山洞让她休息。   季星眠站在洞外眺望着远处的边界线,正联系着重生前的事情猜测幕后主使的身份,身后却忽然过来一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哥哥。”封无昼没骨头般地挂在他背上,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耳根问,“你在想什么?”   重生的事情还不能讲,季星眠便道:“没什么。”   “骗人。”封无昼轻哼一声,“如果什么都没想,你怎么会到我抱住你才发现。”   季星眠无言以对,只好把自己在猜幕后主使的事情说了说,省略了关于自己重生的那部分。   “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等到那边后排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封无昼不以为意,抱他抱得更紧,“魔修竞争大,从当年就活下来的没几个,总归逃不出那几个人罢了。”   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季星眠心想也是,担忧便少了些。封无昼整个重量压了一大半在他身上,不怎么重,但却令人无法忽视。   季星眠试着推人推不动,被人半挂着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站不直吗?”   “我直不直,哥哥还不知道吗?”封无昼总算稍稍站直了些,故意往他耳后吹了口热气,咬着他的耳垂叼在齿列间暧昧的摩擦,“忘了问哥哥了,你准备好要怎么奖励我了吗?” 第41章   季星眠不明所以,“奖励?”   “对啊。”封无昼一脸理所当然,“先前在罗府,不是我帮了哥哥,我们才没有被他们发现的吗?”   还真敢提,季星眠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耳根便一阵发烫,忍不住道:“就算是,你不是也已经……已经……”   封无昼唇角不自觉扬起,引导一般地勾着他继续问,“已经什么?”   后面的话实在难说出口,季星眠瞧见他笑就气不打一处来,别开脸不理他了。   “好嘛,不该笑的,我错了嘛,哥哥原谅我好不好。”封无昼腻着撒了会儿娇,刚哄得人看向自己,正形又不在了,“刚才那个就算了,那先前谢岚在的时候我听你的话没继续说她,哥哥不该给我点奖励吗?”   季星眠:“这也要问我要奖励?”   “当然要。”封无昼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肯让步,季星眠被他缠得没办法,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好吧,你要什么?”   “嗯……”封无昼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眨着眼睛道:“我要哥哥亲亲我。”   这个要求还不算太过分,季星眠放下心来,“……那,那你亲就是了。”   “不。”封无昼道:“我要哥哥亲亲我。”   这一次封无昼换了语气,刻意强调了其中的“哥哥”两个字,季星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微微瞪大眼睛,“你让我……主动……你?”   “嗯哼。”封无昼见他不愿,挨着他又蹭又求的,“哥哥刚才都答应了,不准反悔。”   季星眠:“……你刚才也没说是这样的。”   封无昼眸子微眯,语气有些古怪,“哥哥的意思是让我换一个?”   季星眠:“……”   考虑到让封无昼换条件的话也许会比现在这个更难搞,季星眠短暂犹豫一番,最终选择了答应,飞快地封无昼唇上碰了一下,“可以了吧。”   “不要。”封无昼不满,“这也太敷衍了。”   看清这人不管怎么样都得寸进尺,季星眠不伺候了,算着时间差不多,干脆利落把人推开进去叫另外两个人,通知他们出发。   再进去时,季星眠敏锐地察觉到二人间的气氛似乎比先前要好了一些,虽然还是互不搭理,但至少不会当对方不存在了。   季星眠无意探究,确认谢岚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过来,便开始商议进入西越国后的行程。   与北望不同,西越皇族式微,几乎是个被架空了的摆设,真正主持大事的是合大魔修宗门势力中的那几位魔尊。   经过当年国师追去西越的那场血洗,西越国公认的魔尊现在还剩下五个人。其中三人隶属于三个宗门,另外两人则是散修。而这五人当中,又有两个人是近十年刚晋升不久的,参与当年事情的可能并不大,可以放轻嫌疑。   这些都是北望明面上能够打听到的消息,更加深入的,还要等进了西越之后再想办法寻找。   在西越国的魔修之间,有一种被命名为“满月”的集会,顾名思义,只在满月时会召开。在这个集会上,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你想买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   而且只要身处集会当中,集会的负责人便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至少在集会召开时间内,你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但出了集会之后,便要自求多福了。   按照季星眠的想法,他们完全可以到这个集会上去获取自己想要的消息。根据所获得的消息分析之后,再决定是继续深入还是先行撤回。   再过几日便是满月,如果时间赶得巧,他们完全是可以赶上的。   “我有一个问题。”凤凌轩道:“你说的‘满月’这个集会我也有所耳闻,但据我所知,他们召开时是有验证身份的环节的,需要对一个什么暗号,每次召开前十天才会透露出去,我们怎么对?”   “如果到那边再从参加的魔修里掳过来几个逼问的话,为了防止他们可能说谎的问题,至少也要多掳几个排查对比才行。”   凤凌轩道:“那么多参加的魔修同一时间消失,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季星眠道:“等进了西越,到时候我会有办法弄到暗号的。”   凤凌轩挑眉,见他没有细说,联想到他的身份,猜测可能是牵涉到北望安插在西越里的探子之类,便没再追问。   四人当中,封无昼以季星眠为主,谢岚是硬凑上来的发言权小,凤凌轩一点头,这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几人又讨论了一下细节,确定没什么问题,便启程出发。   进入西越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边境线的守卫并没有那么严厉,季星眠原本还有些疑虑,但几日后就是满月的时间,他怕来不及,便没有停下去查。   满月集会只有内陆和贴近内陆的几座城池会有,四人连夜赶了几天的路,堪堪在集会召开前一天到达西越内陆边上的婆娑城。   几人做了伪装潜入城内,谢岚修为最低,留在客栈内休息,季星眠三人出去打探关于集会的消息。   婆娑城内鱼龙混杂,三人在茶楼里坐了半日,确认集会召开的时间是明天没错后,便离开回客栈。   下楼后,走至拐角处,季星眠停下脚步,对一旁的凤凌轩道:“你先回去。”   凤凌轩了然,“你要去弄暗号?”   季星眠点头,凤凌轩不再多言,让他自己小心后便先行离开,季星眠则带着封无昼走向另一边。   夜里的婆娑城依然热闹非凡,二人避开人群,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走。路过一处偏僻的小巷,季星眠拉着人拐进去,对封无昼道:“你变一下。”   封无昼委委屈屈道:“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曲解,季星眠还是被他这副样子蛊惑,下意识解释道:“谁说你这了……只是那边的人毕竟是听命于皇兄的,我不好带人过去,你变一下,别让他们看到了。”   得了解释,封无昼这才变回原型,只是却没以前那么安分,临进季星眠的袖子之前,还故意在他脖颈上蹭了蹭,撩了一把,这才听话地钻进去。   季星眠只求他等会儿别闹腾,现在也就放纵了一点,确定他藏好了,这才重新从巷子里出去,目标明确地朝婆娑城的东南角走去。   正如凤凌轩所猜测的那样,北望确实在西越里安插的有探子,直接隶属在秦黎名下。其实现在的季星眠是不应该知道这批人的存在的,因为他还只是一个挂名的王爷。他会知道怎么使用那批人,完全是上一世继位后的事情。   出发到罗刹城前,秦黎曾经给了季星眠他的私印,原意是让他方便找顾蔷寻求帮助。现在拿到西越这里也完全够用。   约小半个时辰过后,季星眠停在一间宅院的后门,轻轻扣响了后门上的门环。   不多时,后门被人打开,一人提着灯笼从门后露出半个身子,打着哈欠,用标准的西越国语睡眼惺忪着道:“谁呀?”   季星眠也换了西越语道:“天快亮了,想找您家借点东西。”   “借东西?”那人稍稍站直了些,态度却依然懒散,“租金有吗?”   “当然有。”季星眠说着,将秦黎给自己的那枚私印拿了出来。   那人接过私印,又将季星眠上下打量一番,这才退后一步,将后门让开半个身子,“进来吧。”   季星眠抬脚进去,那人在他身后关上门,单膝跪地,用与方才截然相反的态度恭敬道:“特使大架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必多礼。”季星眠伸手把他虚扶起来,“我来此是有其他事要办,问完就走,你们一切照旧便是。”   那人应是,顺着他的手站起来,态度依然恭敬,“不知特使要问什么?”   季星眠道:“我要问的是,明晚进入满月集会的暗号。”   一炷香后,季星眠离开小院回往客栈。凤凌轩二人还没睡,正坐在一起等他,见他带着小黑龙回来,问道:“拿到了?”   “拿到了。”季星眠将写有暗号的纸条递给他们,一边等他们看一边道:“我这边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次的满月集会的条件是,两人一组。”   凤凌轩道:“我们正好四个人,拆成两组不是刚好?”   “我不是这么想。”季星眠道:“还记得我们过边境线的时候吗?那么松懈,我越想越觉得不应该。而且以前都没有说要分组,怎么偏偏这次分了组?”   季星眠道:“只有一个巧合也许还是真的只是巧合,但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我不相信没有人为的因素。谨慎起见,我觉得还是让谢岚留在客栈里,你跟我一起去。”   “那它呢?”凤凌轩瞄了一眼小黑龙的方向,目光多了几分玩味,“你要让它也留在客栈里吗?”   “不。”季星眠伸手在小黑龙的脑袋上摸了摸,“它就这样跟我们进去。”   凤凌轩懂了,季星眠这是要搞偷渡。说实话,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他也变成原型,这样他们四个人就能一起过去了。季星眠完全是想到他之前对在外人面前显露原型有所抗拒,这才没有提出来。   这让凤凌轩稍稍有些触动,却依然不能打消他的念头,他不会考虑变成人型这一选项。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谢岚虽然有些不愿,但她也清楚季星眠原本就不怎么同意带上她,没敢要求太多。   几人商量完毕,各回各屋。谢岚亲眼看到封无昼强行挤在季星眠身后进了一间房间,疑惑道:“我记得我们不是订了四间房间吗?”   凤凌轩“唰”地展开扇子,给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拐进来自己的房间。   留在原地的谢岚琢磨片刻,忽然秒懂,瞬间兴奋,捂着发烫的面颊光速冲回自己的房间。   临到天亮,季星眠总算是得了一会儿休息时间。他被封无昼强拉着讨论了一整夜关于之前的那个奖励究竟算不算敷衍以及怎么样才不算敷衍,最后被放开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强塞了一整桌的辣菜,几乎都快没有知觉了。   身旁的人抱着他睡得心满意足,季星眠却没那么容易睡着,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封无昼的脸上,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   从心而论,封无昼确实长了一张万众瞩目的脸,旁人看到他时总会不自觉地用目光追随他,为他心跳加速,怦然心动。   季星眠也是如此,但和别人不同的,他那种心跳之下,却又好像遮掩着另一层东西,只要稍稍一想,心脏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搅紧了一般,压抑地几乎喘不过气。   这种感觉陌生而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季星眠不习惯它的存在,熟悉是因为它似乎曾经出现过。   可季星眠记得很清楚,前世在封无昼少年早夭后,他并没有对谁产生过什么爱慕之情的情愫。而当时的他对封无昼,也更像是一种少年期间的朦胧情感,还没来得及发酵,对方便已经不在了。   那种朦胧的情感一直悄悄延续着,加上他后来得知龙渊背后真相的巨大冲击之下对封无昼产生的愧疚情绪,最后在重生后潜移默化地纠缠融合,这才最终异变成了相思之情。   但季星眠能够确认,上一世的他,的的确确是没有对少年时期的封无昼产生什么非分之想的。   没有喜欢过谁,那他心底的这种痛楚是从何而来,他有辜负过什么人吗?还是说只是对错过那么多年的遗憾?   两情相悦已经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季星眠却突然开始陷入对过去的恐慌。他担忧封无昼如果得知前世发生过的事情的可能,焦虑自己可能缺失的记忆片段的存在。   可无论季星眠怎么回忆,都记不起自己究竟丢过哪一段记忆,倒是回忆起了前几次曾经出现过的幻听。但时间过去太久,他几乎已经快要忘了对方跟他说过什么,只模糊觉得那声音给他的感觉非常安心。   季星眠越想越睡不着,直到天完全亮起,他才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了下午,季星眠睁开眼睛的时候,封无昼似乎已经醒了一段时间,整个人都收拾过了,正靠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飞快地凑过来在他额间亲了一下,眉眼微弯,“早上好,哥哥。”   “早上好。”季星眠囫囵着应了一句,撑着身体从床上缓缓坐起来。   他的动作较往日慢上不少,封无昼伸手扶了他一把,关怀道:“不舒服吗?”   “腰有点酸。”季星眠拧眉道。   他睡觉的时候被封无昼抱得死紧,怕惊醒对方便没换姿势,将就着睡了一觉,这会儿醒了才觉出不舒服来,已经晚了。   “我帮哥哥按按。”封无昼当即表示出了自己的关切之意,说着就半强硬地把人重新按回到床上,撩开了对方亵衣的上衫。   满月集会的时间在晚上,亥时开始入场,现在才刚过寅时,时间也不算太赶。季星眠无可无不可地应了,趴下半天都没感觉到动静,刚要回头去问,便觉得对方将手覆在了自己的后腰处。   手心的温度比体温要高出一些,季星眠咬住下唇抑住将泄出口的轻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比记忆中更强烈的感触在后腰处成片地向全身蔓延开来,季星眠将身体趴得更低了些,耳根不自觉地漫上一丝绯色,心底也跟着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   不该答应让他碰的。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最近更新不稳定,这章很粗长啦~ 第42章   客观来讲,封无昼的按摩手法确实像他说的一样还过得去,并不是随便乱来的。季星眠喊停都找不到理由,只好咬紧唇苦苦忍耐。   又不是第一次碰这个地方,封无昼哪里还看不出他身上的反应,见他存心遮掩,干脆顺水推舟地不戳破他,装得跟大尾巴狼似地嘘寒问暖,无辜发问,“哥哥,这个力道可以吗?轻不轻,要不要再重一点?”   “不……不用。”忍耐之余还要回答问题,季星眠险些答错,压平了呼吸才继续道:“就像这样就可以。”   封无昼乖巧应是,手上力道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幅度,却刻意较先前放缓了一点速度。   这反倒比先前更加磨人了,季星眠被他磨得难受,心想横竖都是一刀,还不如快点结束,干脆出声催促道:“你快一点。”   心慕的人背对着你趴在床上软着嗓子求你快一点,谁能受得了。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谁在折腾谁,封无昼顺着季星眠那句话忍不住心猿意马,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一停就是好一会儿,直到季星眠恼羞成怒地坐起来瞪着他让他出去,封无昼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露馅了。   两颊晕红眸光含水,即便是瞪着人也足够勾人,封无昼被勾得心痒,本能地撒娇试图蒙混过关,却遭到了毫不留情的驱逐,还险些被关上的门板夹到鼻子。   好像真的把人惹毛了啊。   封无昼摸了摸幸免于难的鼻子,转过身来,便见谢岚站在楼梯处看他。   她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着一盒刚出锅的点心,冒着腾腾热气,似乎是西越国的特产。看向他的神情扭曲又诡异,像是想笑,又像是憋着什么。   对待除了季星眠以外的人,封无昼向来不予理睬,他从谢岚身边路过,却忽然闻到她怀里东西的酸甜香气,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你这是在哪买的?”   “楼下。”谢岚下意识答道:“就在对面,那有个小胡同。”她答完又有点紧张,心里七上八下,“怎么了,这点心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封无昼越过她走了两步,回头丢了句谢谢,下楼扬长而去。   徒留谢岚一个人站在楼梯处一脸懵逼,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听到开门声下意识看过去,便见季星眠也出来了。   对方似乎对她出现在自己房门外很意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谢岚也说不清自己刚才是在发什么呆,卡壳了好一会儿也没答上来。   季星眠似乎也是随口一问,对她没回答自己也不在意,目光在周围打量一圈,眉心轻轻蹙起。   “你在找你弟弟吗?”谢岚鬼使神差问出声,见人看向自己,伸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他刚才下去了,好像是要去买这个。”   谢岚把怀里抱着的盒子抬起来给他看了看,“就在客栈对面,那个小巷子那边。”   “谢谢。”季星眠习惯性地往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蓦地反应过来方才的事情,想回头又太刻意,只好绷着表情继续沿着楼梯走下去。   街上行人不多,谢岚的描述也足够清楚,季星眠几乎是刚出客栈便瞧见了谢岚所说的摊位,却没有瞧见应该出现在那里的封无昼。   季星眠左右看了看,犹豫着封无昼可能会去的方向,最终选择了人比较多的坐标。他顺着道路走了一会儿没碰见人,正要回头,右边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下意识回头看向右边的季星眠没看到人,封无昼却突然从左边探出个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哥哥是来找我的吗?”   “谁找你。”季星眠绷着脸道:“我也走这边不行吗?”   “当然可以,哥哥想走哪不行。”封无昼学着季星眠的语气,笑得更开心了。   季星眠瞧见他笑就来气,闷声转身往回走。走出两步又发觉身后人没跟上来,没忍住回头瞪他,“你回不回去?”   “回去。”封无昼见好就收,乖乖跟上去,捧出自己刚买的点心,哄着顺毛道:“我闻着这个跟白梨桃酥的酸甜味很像,哥哥要不要尝尝?”   原来封无昼是为了这个下楼的。   季星眠心气稍稍顺了一点,伸手去拿旁边的签子,扎了一颗送进口中。   点心口感酥甜软糯,入口即化,放在街头小吃当中属实不错。   “还可以。”季星眠给了个略微矜持的评价。   其实他原本并不如何偏爱吃甜食,独独对白梨桃酥特别对待,只是因为童年加成外加秦黎动手而已。   有人记挂着你的喜好,并愿意为之奔波,总归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季星眠短暂地思考片刻,私心发作,放弃了解释的打算。   就让封无昼以为他喜欢甜食好了,反正他也不讨厌。   两人回到客栈,谢岚已经不在那里了。季星眠这才想起封无昼方才没在楼下的事情,问他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去了趟旁边的药铺。”封无昼乖乖回答,翻出点心盒子下面压着的另一包东西给他看,“哥哥不是腰上不舒服吗?我就去那边问了一下。”   提起先前的事情,季星眠的神色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用不着这个。”他道:“已经没关系了。”   “我已经查过里面用到的药材了,没什么不好的。”封无昼道:“只是贴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季星眠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两人边说边回房间,关上房门后,对面房门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谢岚红着脸从房间里钻出来,拍着胸脯心想,这两人的聊天内容也太劲爆了,害得她方才不敢出来打扰,原来季星眠才是下面那个吗,她看着感觉对方还挺严厉的,差点就站错了。   凤凌轩一出门就看到这一幕,小姑娘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庆幸一会儿遗憾,简直比翻书还快。   他停在原地默了一会儿,确认谢岚不是发病,这才上去问,“他们还没醒吗?”   “醒了。”谢岚答:“刚从外面回来,还买了贴膏药。”   凤凌轩:“膏药?”   谢岚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出来了,连忙掩饰道:“没什么。”她怕凤凌轩看出什么,转移话题道:“是要走了吗?”   “嗯,这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亥时了吗,早点去的话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提前做准备。”凤凌轩说着,走到季星眠的房间前去敲门。   他只是轻轻一敲,却没想到里面的门栓挂得很松,一推就直接掉了,门被向里打开,里间的对话声跟着传出来。   “这里可以吗?还是再往下一点?”   “嗯……可以了……就这里吧。”   这两人干什么呢?   凤凌轩联想起方才谢岚诡异的表情和遮遮掩掩的话语,面色也变得古怪了一点。他停在原地没动,重重地咳了两声。   里间的人听到动静,对话声顷刻消失。片刻后,封无昼撩开帘子出来,面色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好看,“你们怎么进来的?”   凤凌轩瞄了一眼掉在地毯上的门栓,实话实说道:“你没好好锁。”   封无昼轻哼一声,不说话了。又过一会儿,季星眠也出来了,他在里间也听到了凤凌轩方才的回答,没有再问一遍,直接道:“是要出发吗?”   凤凌轩:“你们还有别的事?”   “没了。”季星眠道:“可以出发。”   具体细节都已经在昨天沟通过,没必要再重复。封无昼直接变回原型,钻进季星眠袖子里。   几人下楼,凤凌轩去退房,季星眠叮嘱谢岚道:“等会儿我们走了之后,你换一家客栈,重新易容再换。最好多换几家,万一我们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你也不用等我们,自己先回北望就好。”   谢岚前面几句都答应了,最后一句却没有直接点头,只表示自己会看着做决定。   季星眠没再多说,等凤凌轩退房回来,便跟他一起出去。   三人兵分两路,谢岚一个人去隐藏,季星眠和凤凌轩则朝集会召开的场所走去。路上越走越偏僻,周围的人也从百姓换成了跟他们一样两两结伴的魔修。   不同的是,那些魔修身上都披着隔绝神识窥探的黑色斗篷,几乎将头脸都全部盖住。   季星眠二人对视一眼,路过一处无人巷口时也拐了进去,再出来时,他们身上也已经套上了跟那些魔修一样的黑色斗篷。   满月集会召开的地方临近城外,很是偏僻。来参加的魔修们每一队之间间隔的距离都很长,一队进去了,另一队才往前补上位置。   大约排了一炷香的队,两人进到屋子里,进行验证身份的环节。   房间里只有一个男人,身上穿着跟他们一样穿着黑色斗篷,唯一不一样的是他胸前的满月徽章。二人进屋后,男人态度冷淡,头也不抬地用西越语说出了那句暗号。   和他在探子那里问到的一样,季星眠心下一松,正要将探子告诉他的暗号说出来,识海忽然一痛。   眼前的画面扭曲倒转,换成另一副画面,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连番响起,混着曾经在他识海中出现过的那道男声一道涌进来。   那是一句西越语,大意是弦月的意思,鬼使神差地,季星眠顺着他的声音念出了那句西越语。   被凤凌轩连拉了两下,季星眠才从那种玄妙的环境里脱离出来。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说那句既定好的话,是以即使他识海痛得像针扎一般,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应对房间里那个男人可能会有的反应。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原本坐在桌前的男人一愣,突然猛地站起身,向前迈出两步,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漠然转为恭敬,“原来是贵客,恕在下有失远迎,请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富余的话,请给我一点营养液吧。   感谢,比心~   感谢在2020-07-08 04:26:01~2020-07-09 03:4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ru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来之前,季星眠便已经从探子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集会的消息。比如虽然它看起来是建在地上,实际上真正的集会却是在地下召开的。   地底共有六层,除去最后一层自用之外,其余五层都是按身份尊贵程度依次向下。   探子给季星眠的暗号原本只能下到第三层,但在季星眠顺着记忆里的那道声音说出新的暗号后,接待的那名男人竟然起身,亲自将他们带到了第五层。   “这是给贵客们准备的身份晶卡,可以查询集会每一层登记售卖产品的实时动态,还可以对三层的专属拍卖会隔空拍卖。”   男人将两枚卡片状的灵石递给他们,又热情地介绍了一番使用方法,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五层客人稀少,彼此间都留有很长的隐私距离。两人朝边角处走了两步,确认周围没有探听法阵后,凤凌轩压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关于暗号的事情来之前季星眠已经给他们看过,凤凌轩虽然对西越语不怎么擅长,却也明显能听出两个不是一句话,方才才会拉季星眠那么一下。   只是这结果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们非但没被发现身份,还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第五层,这是怎么回事?   更让凤凌轩意外的是,季星眠对这个结果似乎比他还要意外,一路都精神恍惚,等他问完了好一会儿才道:“嗯?你刚才说什么?”   凤凌轩:“……你没事吧?”   “没事。”季星眠动了动手指,抬手抵着额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就是有点头疼。”   “不然你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去查。”凤凌轩叹了口气,没等季星眠出声便直接道:“不然等会儿你要是倒了,我可没办法把你弄回去。”   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季星眠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两人约好碰头的时间,凤凌轩便先行离开。   季星眠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腕。小黑龙一如既往地缠在那里,只是比起以往的活跃,它这次安分了不少。   似乎是从进那间房子开始,无昼就没什么动静了,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季星眠心底浮上些许担忧,先隔着一层衣服碰了碰,见它没什么反应,又低低叫了一声。   这次封无昼总算有了动静,身体挪动换了个位置,用尾巴在他手心里写,“我在。”   熟悉的触感让季星眠稍稍安心了些,但他还没来得及安心太久,便又感觉到对方在他手背上写了一行字。   “我想去六层看看。”   季星眠心下一紧,脱口而出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自己去。”封无昼同样答得很快,一笔几乎写成了连字,“我现在不能变成人型,能够调动的黑雾有限,罩不住两个人。”   其实这句话完全是说谎,事实上是封无昼感应到底下有一个亚圣级别的修者,他目前的修为做不到带着季星眠还不被发现。但如果告诉季星眠下面有个亚圣的话,季星眠就更不可能同意他过去了。   原本依照封无昼的习惯,他是不会在情况不明的时候随便行动的。但方才在上面时季星眠对出的那句暗号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季星眠不该记得那段时期的事情。   下来的路上,封无昼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季星眠身上的封印,并没有发现松动的痕迹。   不是内因,那就只能是外面有人动了手脚。封无昼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四下查探,才终于在到达第五层时感应到了一点来自第六层的气息。   对方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极嚣张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这种人要么是太过自信,要么就是存心在那里威慑别人。封无昼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下去查探一番。   说服季星眠的计划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季星眠仍旧是坚持着要跟他一起下去,“我可以自己隐匿,不用你帮我。”   封无昼很是无奈,“可是哥哥你现在身体不舒服,还是留在上面休息一会儿吧。”   他本意是照顾季星眠的身体,但联系到前面的事情,再加上之前凤凌轩也是提出要单独行动。几次三番加起来,季星眠心底跳了一下,倏忽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累赘呢?   与此同时,识海里那股针扎般的刺痛也跟着又冒出来。季星眠闷哼出声,抬手撑住旁边的墙。   “哥哥?”封无昼明显焦急起来,“你怎么了?”   “没事。”季星眠咬紧牙关,强撑着站直,轻轻摇了摇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两人又说几句,封无昼确定他没事,这才悄悄溜了出去。等他一走,季星眠便再撑不住,扶着墙,身体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   虽然这个角落足够偏僻,但也称不上是安全的位置。一直停在这里,难保不会有人发现。   季星眠连咳数声,右手扶墙,左手并指成刃摁在左耳后,缓缓拉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那针细入牛毫,上面缠着几缕细到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黑气,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黑气,而是一条条的黑色长虫,随着季星眠抽出的动作在不停乱扭。   它们似乎是不能接触空气,银针抽出的越长,它们就扭得越厉害,连带着季星眠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且痛苦的,季星眠却硬是咬紧了牙一声没吭,只是额间渗出了些薄汗,洇湿了几缕垂在额边的碎发。   再长的针也有抽完的时候,季星眠捂着唇咳嗽几声,将喉间浮上的腥甜强行咽了下去,低头开始打量手里那根针。   那些虫子在被银针被完全抽出的瞬间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像头发丝一样缠在上面,针上没有什么特殊的铭刻,甚至连质地都和普通银针没什么两样,只是磨得太细了些,是会被大姑娘小媳妇嫌弃实用性太差的那种。   季星眠目光微凝,确定在针上找不出什么线索,又认不出虫子的来历,便从怀里摸出枚玉盒,暂时将银针连着虫子一起放了进去,决定等下见到凤凌轩之后再问对方认不认识。   先前一直头疼不断,季星眠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记忆回溯而产生的副作用,并没有产生怀疑。   直到方才封无昼说让他休息时,他心底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累赘的念头,季星眠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在潜意识里暗示,并左右着他的想法。   发现这一点后,季星眠便没再拦着封无昼,等对方离开,才好开始处理身上的事情。而他想的也确实没错,他身体里确实多了个东西。   即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不至于被在脑子里扎了根针也察觉不到,更何况是季星眠。   他开始回忆自己从客栈出来后的路线,反复印证,发现也只有一个时候能让幕后人悄无声息地把针刺到他头上,还不会让他察觉到。   那就是在记忆回溯的时候。   只有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全在听到的声音上,即便感觉头痛也会下意识忽略,这才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举动。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复杂了,那个人是怎么知道他会在那个时候记忆回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并且还能够在只有三个人的场合上把针悄悄送到他的头里。   那个人当时在哪?   季星眠又回想了一遍,当时他和凤凌轩并排站着,对方在他右后方的位置,不可能越过半个身位的位置把针插进他的左耳。   而房间里的那个男人也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直到季星眠对出那句暗号,他才激动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往前走到二人面前。但即便如此,他也是一直处在季星眠视线范围内的,没机会动手。   更何况那个男人的修为并不高,如果他有异动,季星眠不可能毫无所觉。   可是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还能是谁呢?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无昼更不可能,它一直待在季星眠的手腕上,连头都没有露一个。   等等……三个人?如果当时场上不止他们三个人,只是他们没有发现对方呢?   如果那个人的修为高出他们许多个境界,又刻意隐匿了气息,藏在有天然遮挡,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他们又没有刻意感应的话,似乎也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发现对方。   季星眠忽然想起,他们在的那间屋子似乎是有房梁的。这个发现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泛起寒意,背后发凉。   有个人,从他们进屋起便算好了位置藏在那里。不,可能还要比这更早。季星眠忽然想起他们越境时守卫松垮的边境线,一路上的畅通无阻……   如果真的像他想的这样,那凤凌轩……还有无昼!   不能再拖了……季星眠强撑着站起来,摸出那枚记录着各层交易信息动态的晶卡,飞快地翻找有关凤凌轩所持编码的交易记录。   无昼在第六层,贸然下去可能会影响对方的计划,从风险来说,还是要先尽快找到凤凌轩,再商议之后的决策更为稳妥。   只是尽管理智一直压着他在继续翻找的动作,季星眠的思绪还是不自觉地偏到了封无昼的身上。   一直以来,在两人的相处模式里,都是封无昼表现得粘人,更离不开他一点。可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季星眠才猛然发觉,真正离不开这段关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9 03:42:48~2020-07-10 03: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某、小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ng、仓鼠一枚 5瓶;0元我家的 2瓶;白马非马、我是木苏里老婆本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跟季星眠分开后,凤凌轩先在三四层依次转了一圈,挨着层数往上走,随着他越往上,越往上来周围的人也越多。   初时他还没在意,只以为是正常现象,直到刚才他往二层走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装饰用的铜制灯台,从里面对上了一双眼睛,这才发现有些不对。   似乎有人在跟着他。   凤凌轩神色如常,目光半点没停留地从那座灯台上扫了过去,脚下不停,甚至还颇有闲情地转进旁边的摊位上逛了起来。   西越国的魔修大都比较傲气,摊位上有客人光顾也不理不睬,低着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直到有人拿着东西问起,才用不耐烦的语气报出价格。   对别的客人友不友好不知道,反正对凤凌轩自己是挺友好的。他一边在摊位上装模作样地翻看,一边借着余光打量自己的身后,果然发现了几个停留在他附近的黑衣人。   暴露了……是什么时候?   凤凌轩心思电转,想到在五层的季星眠,不知是该装作没发觉一般继续逛下去,还是赶快上去跟对方汇合。   正犹豫着,凤凌轩突然感觉自己怀中的晶卡一阵发烫,拿出来一看,愕然发现上面多了几条在五层的交易信息,而就在他把晶卡拿出来的这短短时间里,上面的交易信息还在不断地疯狂刷新着。   早在那个男人将晶卡给他们的时候便解释过,在集会中的一切交易都需要通过晶卡进行,离开时再在统一到前台办理。他们也不怕你刷爆或者没钱付,有命还就行。   当时为了图省事,两人的晶卡是绑定在一起的,用的还是凤凌轩的信息。也就是说,这些钱,都是算在他头上的。   凤凌轩额间青筋直跳,一把将晶卡塞回怀中,杀气腾腾地冲向五层。   那些跟着他的黑衣人没反应过来他突然暴走,不敢动作太明显地跟上去,一时竟然错开了不少距离。   五层人流依旧稀少,凤凌轩刚上去便瞧见了季星眠,对方像是早就站在那里等他,不等他质问方才的事情便道:“情况有变,我们应该已经被发现了。我要去六层,你先回去。”   尽管已经大致猜到,但猜想被印证还是让凤凌轩微微色变,他下意识在四周打量了一圈,“你去六层做什么?”   “无昼在下面。”季星眠不愿多说,“总之等会儿我们装作吵架,你先回去,记得想办法通知谢岚。”   “那刚才的钱呢?”凤凌轩薄薄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出去可是要付钱的,你刚才刷了那么多,都要我付?”   季星眠:“……”   这一点他还真的没想到,方才只想着能把凤凌轩叫上来又不惊动别人,还真没想到还有售后的问题。季星眠物欲向来不重,身上还真没带那么多,现在想想,当初就应该用他的身份信息。   “不然你先垫着吧。”季星眠只好道:“回去后我还你。”   “得了吧,一起。”凤凌轩哼笑道:“否则你若是把命留在这里,这钱我岂不是要不回来了,亏本生意我可不做。”   季星眠:“那谢岚……”   “我有办法通知她。”凤凌轩从怀中摸出一枚玉蝉,屈指在上面点了点。   这一点像是为那玉蝉注入了生机,只见那玉蝉乍然像是活了一般,扇动着翅膀动了动,飞起来在半空中画了个什么符号一般,化成点点碎光消失了。   “这是子母蝉,出来前我给过谢岚一只。”凤凌轩收回手,瞄一眼远处通道的方向,“现在怎么说,直接下去?”   每层都有跟上下层连接的楼梯口,上口在南,下口在北,中间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凤凌轩刚从四层下来,两人现在站的位置也就更偏向南边,离六层入口的距离有一半还多。   东西两边各有一排摊位,站着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身后还有一两个跟着凤凌轩从四层下来的,刚从南边出来,装模作样地往北边走着的人。   想要下到六层,就必须穿过这些人的阻碍。   季星眠沉默片刻,没有再说让凤凌轩回去的话。原本他算着只靠自己通过这道走廊的话,几乎有一半的几率会受伤,现在多一个人,这个概率几乎便被无限降低了。   若是在下到六层之前就受伤,那他能成功把无昼救出来的概率就更低。无论是私心还是怎样,就算猜到凤凌轩可能也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季星眠也都不想拒绝了。   他在心底默算了一下时间,确定已经超过和封无昼约定好的时辰,便不再犹豫,“现在下去。”   两人几乎同时动了,只是季星眠的动作要更快一些,凤凌轩刚把扇子拿到手上,便觉一股沉重的威压绕过自己,朝四面八方倾轧过去。   这是领域?亚圣强者才能够掌控的领域?   之所以说亚圣和大乘期之间的鸿沟是道天堑,便是因为亚圣级别的修者多了领域的关系。有了领域,他便天然可以压制对方一头。   但也不是所有的亚圣都能够修出领域的,他们的领域也大都各有特点,与本人所修的道息息相关。   凤凌轩自小跟在大祭司身边,也见过对方施展自己的领域,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季星眠所放出的那股威压确实是领域没错,只是却和他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大祭司的领域,如春风化雨,温柔地覆盖着每一个生命。再穷凶恶极的人进到大祭司的领域中,也会为之所迷,不由自主地放下武器。   而季星眠的领域……   那股冰冷的,像是从深渊的万鬼窟中爬过的感觉。凤凌轩神思一恍,周围环境蓦地变幻。   鼻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置身于血池中间,四处望不见边,脚下的陆地一寸寸缩小,那些挣扎着的,连骨肉都腐烂着黏连在森森白骨上的手指争先恐后地朝他的方向伸过来……   无处可避,也无从去避。   空中漂浮着数不尽的光团,仔细看过去,才能看清那其实是一个个的怨灵。他们死前似乎受过莫大的痛楚,神情扭曲,五官挤压着堆在一起,难以辨认出生前的样子。   怨灵穿心是个什么感觉?   凤凌轩过去从未体会过,凤族天生属火,寻常鬼魅见到他避着走都来不及,如何敢主动靠近他。但现在却不一样,那些怨灵像是不知道畏惧一般,一遍遍地从他身体中穿透过去。   每一遍,那些怨灵所凝聚的光团便会更加凝实,但与之相应的,他身上的血气也会随之减少。彻骨的寒意透着骨缝一寸寸漫上去,像冰锥一般深扎进骨。   骨肉被腐血侵蚀撕裂,又挣扎着再生,新生出来的血肉还未完全长好,又被漫上来的腐血重新覆盖,开出一朵朵碎裂的花。   居然用自己的身体度化怨灵,这人是疯了吗?凤凌轩被逼得额间冒汗,强行用了传承记忆中的术法才勉强从领域中挣脱出来。也是季星眠现在修为不过小乘,放出的领域也不是刻意针对他的,不然他怕是要被困死在里面。   外界的人已经倒了近半,还有一半跟他一样刚挣扎出来,领域中回溯看似很长,在外界也不过短短一瞬。   半步之外,季星眠垂着眸子站在那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剑。剑身煞气几乎凝为实质,顺着他的手指缠上去,洇染了他的小半边身子。   有一瞬间,凤凌轩似乎在他额间看到了浅淡的血纹,稍纵即逝。   凤凌轩像没看到一般,神色平静地将目光收了回来,扇尖轻扬,赤白交杂的火焰席卷而出,将剩余的那批人一道卷了进去。   早在第一次交手时,凤凌轩便觉得季星眠这人表里不一,外面看着病弱清冷,里面居然是个冷戾无常的性子,也就对着那条龙的时候能稍微显得正常一点,像个活人。   联想到刚才领域中的景象,这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但这偏偏是最不正常的地方,国师唯一的亲传徒弟,北望太子的弟弟,季星眠何须去到那种地方历练。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也有大批的人争着抢着养他,他何至于此。   随着两人的前行,越来越多的人从底下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身后的门也被打开,不断有人冲下来。   两人前后受阻,只能一点点杀进去。幕后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拖着他们,并不真身出现,只不断地用人命来堵他们的去路。   这一点让季星眠越来越焦急,因为那人不在他们这里,就必定是在封无昼那边。   小乘境与亚圣毕竟差了两个大境界,季星眠的领域撑到一半便难以维系下去,剩下一半的路,都是靠龙渊剑一个个杀过去。   每杀一个人,龙渊剑上的煞气便越重,最后更是像活过来一般,将季星眠整个人都缠了进去。   到达门前的时候,季星眠几乎已经无意识了,纯靠身体的本能在动作。   大门“砰”得一声破开,传送阵上的灵光倾斜而出,高速旋转着将里面的人罩进去。   那传送阵大到几乎将半个大殿都罩住了,季星眠脑子里“轰”得一声炸开。   他看不清里面有多少人,却直觉封无昼就在里面,本能地冲过去,直到被旁边的凤凌轩按住,“你疯了吗?那传送阵已经开了,你现在进去会被乱流直接被撕碎的。”   凤凌轩早便觉得季星眠的状态不对劲了,之前是怕刺激到对方才压着没说,想着找到封无昼就好了,谁知道第六层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放开我。”季星眠一下没甩开他,拔剑就砍。   他眉心的血纹彻底浮了出来,凤凌轩看清纹路,心下一惊,拉他的动作有了片刻犹疑。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大篇幅都是小凤的视角,但聪明的读者应该都能看出来,其实都是师兄的故事。 第45章   大祭司多年的教诲在他耳边浮现,生出心魔煞之人不该继续存活在世间。可如果是他认识的人呢,凤凌轩在心底问自己,垂落的手指反复蜷曲握紧。   “砰”   前面的人影摇晃着朝地上倒去,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旁边飞奔过来接住他,回头朝凤凌轩喊道:“你发什么呆啊,快过来帮我扶他。”   “谢岚?”凤凌轩看清对方,神色错愕,“你怎么在这里?”   “额,这不是重点吧。”谢岚撑着人站起来,闻言表情有些心虚,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倒是你,你刚才怎么回事啊,看着他送死都不拦一下的。”   “我……”凤凌轩一时失语,上前走到她旁边,将季星眠从她身上接了过来。   由于昏迷,季星眠额间的血纹已经消失了,刚才又是背对着谢岚的状态,并没有被看到。事到如今,凤凌轩哪还猜不出来这丫头多半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们两个过来,一直待在附近没走的。   若是放在之前,凤凌轩可能还会说上她两句,但现在,他却觉得庆幸。庆幸对方帮他做了选择,他心底下意识松了口气,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经过先前的厮杀,这里的魔修已经近乎死绝,其他的也都早已经逃之夭夭。不然只凭着谢岚的修为恐怕也没那么轻易地下来,他们完全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去,回到北望。   可之后呢?   季星眠醒了怎么办?谁能拦得住他,他心魔煞的事情曝光的话,谁又能保得住他?   凤凌轩找不到答案,抬眼看向另一边的传送阵,那似乎是个远程传送,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但也已经有了减缓的趋势。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刚来的谢岚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却本能地感觉抓住了重点,“我们要进去吗?”   远程传送耗费的能量巨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凑得齐的。更何况他们现在异国他乡,等准备好再过来,封无昼都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凤凌轩敛着眉眼,挣扎的内心终于有了决定。   “你回去吧。”凤凌轩对一旁的谢岚道:“我得带他去那边。”   “啊……”谢岚愣了一瞬,问了另一个问题,“我的仇人在那边吗?”   “我不知道。”凤凌轩只能这样回答她,“我不确定那边有没有你的仇人。”   他没有骗谢岚,之前搜集到的资料里,并没有明确指明当年到北望边城肆虐的魔修是谁。更何况他们连传送阵里有几个人都不知道,实在没办法给谢岚答案。   谢岚沉默片刻,突然道:“我要去。”她道:“我有预感,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去。”   “你自己承担就好。”凤凌轩并不拦她,他一向认定自己的决定要自己做,这也是当初在罗刹城外时他为什么要劝季星眠答应把谢岚带上的原因。   传送已经到了尾声,灵光旋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凤凌轩把季星眠交到谢岚身上让她撑着,并交代她闭上眼睛。   “这里太黑,乍然直视的话,可能会对眼睛造成一定损伤。”凤凌轩道。   谢岚猜到他可能是要变成原型了,毕竟妖族身体天生比人族强悍,也只有这样,才能撑得住传送空间里的乱流。她没有多说什么,听话的转过身闭上眼睛。   光源乍时亮起,将她原本黑暗的视野映照得血红。谢岚只觉身体一轻,脚下离地,整个人被带着飞了起来。强烈的风声自耳边刮过,连听觉也一道被占用。   谢岚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看到赤白相间的翎羽自她指尖飘落,像长明树上永不熄灭的跳动的火。   *   “滴答……滴答……”   季星眠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看到谢岚熟悉的脸,对方正拿着什么东西低着头看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道:“你总算醒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谢岚说着,伸手帮着季星眠靠坐起来,又递过来一杯水,“先喝点水再问,你嘴唇都要裂开了,我怕你等会儿发不出声音。”   “……”季星眠垂眸接过杯子,借着喝水的间隙里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石壁两侧上燃着铜台油灯,光线昏暗。顶上的石壁爬着陈旧的青苔,不远处的石板上还有被水珠滴穿的石坑,不难看出其上岁月的痕迹。   “……这里是哪?”季星眠开口,原本清润的嗓音变得有些嘶哑,但多少还能听。   谢岚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先问你弟弟。”   “因为我知道他不在这里。”季星眠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是哪?”   “额……”谢岚挠了挠头发,压力感顿生,“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就之前……凤凌轩说要带你进传送阵,我就跟过来了,然后也不知道是我们进得不是时候还是怎么回事,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她说完这句,感觉季星眠身上那种沉闷的感觉更重了几分,声音下意识低下去。但不知为何说到后半句时,那种沉闷的感觉突然又凭空消失了。   季星眠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传送阵对面?”   “额……是。”谢岚有些迷惑,难道是她表达得不够清楚吗?   谢岚有心想问,但季星眠说完这句就又不说话了,直到她尴尬地想要咬指甲,季星眠才终于开口,“凤凌轩呢?”   “他在走廊那边的房间里。”谢岚说完顿了顿,低声道:“先前传送的时候他受了点伤,还在调息。”   季星眠起身,抬手从旁边的灯台随意取下一盏,“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就走,谢岚只犹豫了一下,人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没能拦得住他。   幽深长廊回荡着独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季星眠一边走,一边看着两侧的石壁。   与刚才所在的那间石室一样,这里的石壁也爬上了些许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这熟悉的情景让季星眠莫名想起了北望边城的那一座地宫,也就是存放无昼的蛋的那座。从所选用的石料和他手中这盏铜灯来看,两边确实都是同一时代的东西。   只是那间地宫的封印保存完好,直到前些日子的地动才被人发现。而这座地宫的封印似乎是已经被破开很久了,连水汽都渗入进来。   两边会有什么关系吗?   季星眠微微垂眸,虽然那时候的状态已经不太正常,昏迷前的事情也有些模糊,但他却也模糊地记得自己要进传送阵而被凤凌轩拦住时的事情。   是以刚醒过来的时候,季星眠还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带回到北望,却没想到对方会带他进到这里。   明明……应该是被看到了才对。而且从刚才谢岚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是不知道他心魔煞的事情。   季星眠脚步微顿,在走廊的尽头停下。灯光映亮了门缝的一角,露出一点沾了血的赤白翎羽。   里面的人似乎刚醒,咕哝着含糊道:“不是说了别打扰我……”   声音戛然而止,默了一会儿又继续,“你醒了啊……”   季星眠“嗯”了一声,“我能进去吗?”   “别了。”凤凌轩从声音里都透着懒散和轻浮,“我现在变不回去原型,可别吓着你。”   季星眠:“……”   几息过后,季星眠息了灯火,摸黑走进去,算着距离在声源处前方停下,“为什么带我进来?”   凤凌轩:“你怎么上来就这么直接,就不能先铺垫铺垫,预热一下?”   季星眠:“有什么好铺垫的?”   “……行吧。”凤凌轩的声音里透着点无奈,“原因就是大祭司交代我要跟着你们,说跟着你们就能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凤凌轩说着说着就开始自言自语。“原来我还以为他是驴我的,但现在看起来居然好像是真的。”   季星眠:“真的?”   “嗯……我能感觉到这座地宫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凤凌轩的语气十分笃定,“就在这下面。”   “我会帮你拿到它。”季星眠道。   听到这句话,凤凌轩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忍不住心想,季星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总是在他想要给对方下定义时,显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季星眠不问他为什么帮忙隐瞒心魔煞,也不问他为什么为了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回报用半条命送他进传送阵。只告诉他说会帮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甚至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什么一定,什么尽我所能,他只说他会。   凤凌轩不自觉想起幼时在大祭司身边时交好又分离的旧友,感到一阵怅然。   朋友这种东西……   罢了。   凤凌轩很快调整好状态,语带笑意地回道:“好啊。”   季星眠没再就这个问题多谈,说过便过,从怀中将先前带着虫尸的银针取出来放在地上推过去,“你认识这个吗?”   “这是……”凤凌轩拿过去看了一会儿,声音严肃了许多,“我不认识,但我直觉它有些不对,你从哪得来的?”   季星眠将先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凤凌轩听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现在身体里可能还有。”   联想到先前的事情,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凤凌轩道:“你把手伸给我。”   季星眠依言照做,只觉指尖忽得一痛,炙烤般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去。   突如其来的,像之前的刺痛感又再次出现。不同的是它这次不只是在头部,身体各处都跟着一起痛起来。   很难去形容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有一排细密的针自上而下地将你穿透,又反过来拔出去。   定力小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开始打滚,季星眠却硬是一声不吭,只是呼吸比以往重了些,甚至盖不过血液坠地的滴答声响。   如酷刑般煎熬的时间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痛感才终于像潮水一般散去了。   “好了。”凤凌轩的声音在黑暗中重新响起,“凭我的修为只能逼出来这么多,剩下的我不确定还有没有,等出去后,你可能还要再找人帮你看看。”   好一会儿过去,季星眠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闷着声音沉沉地“嗯”了一声。他摸索着单手撑地,略摇晃着站起来,问旁边的人,“你大概还要多久能恢复?”   “明天吧,七个时辰差不多。”凤凌轩似乎是一听就明白过来他想问什么,继续道:“刚掉下来的时候我感应过他的气息,大概在北边的位置,他如果是清醒着的话,应该也能感应到我的,自己就会找过来了。”   季星眠抿了抿唇,没有多言。他不是小孩子,自然能明白凤凌轩这句话其实安慰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妖族大都能通过气息感应彼此他知道,但那是在距离不远的时候。   如果无昼在传送阵里时是清醒的还好,也许能感应到凤凌轩,但如果他是昏迷的,醒来后那么远的距离,连凤凌轩都感应不到,更何况无昼。   就算是凤凌轩现在受伤实力打了折扣,两人的感应范围应当也差不了多少。凤凌轩既然现在不说,其实就等于是他现在根本感应不到无昼的方位。   季星眠心底止不住的烦闷,“我出去一会儿。”   在黑暗中待久了,乍一出门,连昏暗的光源都变得刺目许多。季星眠抬手挡着灯光,刚走出回廊几步,耳边忽听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熟悉的怀抱携着风扑过来抱住他,来人靠在他耳边轻轻蹭了蹭,不无眷恋地道:“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一点。   感兴趣的可以戳一下专栏看我头像,有惊喜。 第46章   季星眠很少过于强烈地表达过自己的情感,他其实记事很早,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身体不好,周围人待他时小心翼翼的态度。   因为有了自己的情绪可能会影响到别人的认知,季星眠便总是潜意识里去克制自己,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在时间的沉淀下深入骨髓,几乎成了本能。   封无昼没出现时,他还能压着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理智地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但却像是踩在了一根绷紧的独弦上,随时可能支撑不住而断开。   可现在封无昼出现了,只能在脑海中思慕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季星眠耳鸣不断,垂落的手反复抬起,都没能真切的碰到对方,生怕自己是在做梦。疑心自己稍稍一碰,那点幻境就会像是泡沫一般分崩离析,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谢岚蓦地出来,撞见两人抱在一起,短促地“啊”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季星眠才如梦方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岚一边捂着眼睛一边侧着身子从他们旁边经过,“我刚记起来到了帮他换药的时间了,你们当我不存在吧,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了一大串的对不起,一溜烟拐进凤凌轩在的房间里,徒留回廊上的二人。   季星眠略动了一下,抬手去碰身前人的脸,属于另一人的体温沿着指尖蔓延开来,那种虚幻的不真实感才在他心底慢慢退去了。   “哥哥以为我是假的?”封无昼覆着他的手蹭了蹭,轻轻叫他的名字,眉眼微微弯起来,“那现在觉得我是真的了吗?”   “……无昼。”季星眠神情微郝,动了动唇,反复数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的声音带了些难以自控的颤抖,却已经是极力掩饰过的成果了。封无昼听在耳中心疼更甚,愈发懊恼自己先前的冲动决定,更气愤那个至今没有露面的幕后人。   “我是从下面上来的。”封无昼尽量平和地跟他解释,“我到第六层之后误入了幻境,等挣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这边了。我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尽量摸索着往上走,想试试能不能出去。”   “结果没想到刚到达这一层,就感觉到凤凌轩在这边,想到哥哥可能跟他在一起,就过来了。”封无昼说完问他,“哥哥,你们后来是怎么遇见他们的?见到人了吗?”   这确实是封无昼全部的经历,唯一出入的地方只在最后那一小段。他不是摸索着往上时碰巧遇见季星眠三人,而是一开始就奔着这边走。   但在众人眼中他的修为很低,封无昼并不能直接表现出来,这才模糊了一点,找了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传送阵开启的时候,封无昼还在幻境里面困着,是以并不知道季星眠三人是因为他进来的,还以为是他被困住之后,那些幕后人又上去把季星眠他们带了下来,一起扔到了这地宫里面。   “我们没有见到人。”季星眠在隐瞒和坦白之间犹豫片刻,最终选择了坦白,“那些人好像是专冲着你一个人来的。”   虽然季星眠并没有说的太清楚,封无昼还是从话中意识到季星眠原本其实不用来到这里,而是因为他才过来的。至于怎么过来的,他大致也能从凤凌轩稍显虚弱的状态上猜出来一二。   “对不起,哥哥。”封无昼不无内疚地道:“怪我太不小心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季星眠轻轻摇头,反握住他的手,从上到下地将他打量了一圈,“你这一路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封无昼道:“他们就把我传送到下面就不管我了,我这一路上来也没有遇见人,路上的法阵似乎都是很早就被人拆过的。”   季星眠稍稍放心,拉着人找了一间石室进去。   两人一直堵在那里,谢岚有心出来也不能够,未免谢岚一直被他们堵得只能待在凤凌轩那边,还是他们提前让开为好。   “哥哥。”刚一进门,封无昼便从后面整个拥住他,在他耳边低低地道:“我好想你。”   似情人间的呢喃,声音透过鼓膜细细地流淌进去,化冰成水。   一直以来,季星眠对待封无昼直白的态度都是不肯正面回应,要么就是迂回,推后,一切都用等他长大之后的话来回避。但现在,他却不想那么回答对方了。   尽管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更有大半的时间他都在昏迷,季星眠还是难以释怀那种发现自己可能要失去对方时的感受。   心肺被一寸寸捏紧搅碎,好似呼吸都被剥夺,宛若灵魂离体,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如果这一次的分离不是只有两天,如果他们再难相见,又或者是中间各自遇见别的人……   他不想要遗憾成真,更不想要时间再被浪费。   季星眠抬手覆住他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轻声回答,“嗯,我也很想你。”   短暂的沉寂过后,封无昼猛地松手,将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握在他肩膀的手指时紧时松,面上又是惊喜又是不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似乎是想确定什么,又像是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最终也只是试探着叫他,“哥哥?”   季星眠抬手握住他的,分开他的五指一点点扣进去,看着他的眼睛里属于自己的倒影慢慢弯起唇角,“我以为,你会直接过来吻我。”   巨大的喜悦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将封无昼整个淹没,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去想更多的事情,直接就倾身吻过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封无昼却觉得自己莫名回到了第一次亲吻对方的时候。只是那时他不是封无昼,季星眠也不是季星眠。   他借着酒醉的名义压着人肆意亲吻,那时的他比现在修为更高,力气更大,将人压制得只能被动仰着修长的脖颈承受着他,溢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尝到季星眠的味道,比西越皇都中万金楼里最香醇的酒还要令人上瘾。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却更加戒不掉。   明月高悬,衬得人眼底的雾气像含了泪,刺激得他心底恶念丛生,贪欲更甚。   没有心的那些年,对封无昼来说就像是孤魂披了一层人皮在世间游荡。他本该失去束缚,行事肆无忌惮,六欲无限放大,却莫名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他后来又一次见到季星眠,六欲复苏,那些压抑过的,被克制着隐藏在暗处的绮念如野草般疯长,如决堤的洪水,波涛汹涌地漫出来。   蓄谋接近什么的都是理所当然,单独在人群中混迹了多年的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将人皮披得完整,言笑晏晏,从容有度。   就连蓄意亲吻都能被他包装成情难自控。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却觉得更加空虚。他的欲望一日日膨胀下去,却始终得不到满足。直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心存在的意义,明白国师为什么会将他送走,又在他身上下那些奇奇怪怪的咒。   没有心,他就没有办法控制情感的宣泄。他对季星眠的欲念会一日复一日地滋生壮大,直到季星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安抚他,直到他再难自控……   好在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有心了。封无昼缓慢舔舐怀中人的唇缝,心跳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这个吻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季星眠略不适地偏了偏头,微微气喘,“你为什么……”他话到一半,面上绯色更甚,抿紧唇,纠结着不肯继续说了。   “嗯?”封无昼从鼻间应了一声,托着他的后脑,追着粘在他唇前轻吻,“哥哥怎么了?”   “你……”季星眠欲言又止,反复憋了几次,终于压不住气恼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只在外面亲我。”   这个外面显然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外面的意思,封无昼愣了一下,“扑哧”笑出声,弯着眼睛道:“原来哥哥喜欢更深入一点的。”   “我……没有……”季星眠脸上止不住地发烫,他想说他觉得封无昼一直在走神,但话出口就成了那样,而且不管怎么解释都显得他好像在求欢的样子,索性闷着声不说话了。   反倒封无昼不知是被勾起了什么性质,又是撒娇又是诱哄地逼着他再说几句“好听的”,季星眠拗不过他,磕磕绊绊地学了几句。   但学了一句就有下一句,怎么都没个头,还一句比一句更过分。季星眠一气之下甩手要走,硬是被人拖着回来深吻进去。   比之先前的柔情蜜意,这个吻要来得更加来势汹汹,勾缠挑逗,技巧性十足。季星眠那点经验完全不够看的,初时还能生涩地回应,后面就只能昏头涨脑地任其发展了。   而且他的回应还反而助长了对方的那股气焰,像藤蔓般攀岩而上,缠得他更加无法脱身。到了后来,季星眠简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有先前那一问。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封无昼已经松开他很久,在地上腾出来一块还算干燥的空地,抱着他坐在上面。   地上寒凉,封无昼等于是把他整个人抱在了自己腿上。季星眠略有些不适应这种两人调转的姿势,有心想动,却被对方收拢怀抱困在了自己怀里,“别动。”   不知是否是环境和心理的关系,封无昼的声音被衬托得低而沉,带着□□餍足后的低哑,配着他原有的活泼音色,透出股引人遐想的勾人意味。   尤其是他几乎是挨在季星眠耳边说的话,就在说话的同时,还有意无意地蹭到了季星眠的耳垂,就把那丝暧昧和旖旎愈发凸显出来。   虽然他们的那层窗户纸本来就已经破了。   季星眠试着转移注意力,却如何也控制不住地回想刚才的事情,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   “嗯?”封无昼眨了眨眼,无比纯洁地贴近他,“哥哥说什么?”   “就是……那些……”季星眠越说越觉得羞耻,感觉自己真是白比人家长了那么多岁,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就是你……怎么那么会……那样……”   “哦~”封无昼刻意拉长尾音,突然贴过来在他唇缝间啄了一下,眉眼弯弯,“在哥哥身上练的啊。”   季星眠不信,“你在哪里练的?”   如果是在他身上练的,他们两个怎么会差那么多。季星眠正想着,便听封无昼开口。   封无昼:“在梦里。”   季星眠:“……”   “不然哥哥当我是天赋异禀也是可以的。”封无昼很是谦虚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2 00:35:59~2020-07-13 10: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事实证明,跟封无昼说这种不正经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讨论出个结果的,反而还会被调戏一番。   季星眠放弃跟他纠缠这个话题,未免再被人拖着腻歪,干脆把人拉出去,趁凤凌轩还需要调息的空档里先去找找出口,虽然他觉得这个出口大概率已经被堵死了。   两人沿着通道朝上走,愈发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重起来。商量过后,干脆找着水汽最明显的地方过去,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两人便到了出口的位置。   准确的说,是原本的出口的位置。   现在那里已经被一条悬空的水色光带阻住,不能再通过了。   季星眠想靠近些细看,封无昼却突然拉住他,“等等。”   说着,封无昼四下环顾一圈,躬身在地上捡起一颗散落的石块,抬手朝那条光带的方向掷出去。   只见那石头入水的瞬间就迅速沉底,连半点声响和浪花都没能激起。而到了光带底部时,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径直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季星眠见状,眉心微微蹙起,“这是什么?”   “看起来有点像上古时期的弱水,但是不太像,应该不是原版的。”封无昼略微计算了一下石块沉底的速度,评价道:“还原度还挺高。”   从这地宫目前被侵蚀的状态来看,这条水色光带显然不是一开始就放在这里的,否则恐怕早就腐化大半了。但应当也已经有些年头,只是不知将这条光带放在这里的人跟将他们用传送阵送来这里的人是不是同一伙的。   季星眠想着问道:“这个能破开吗?”   “凭我们现在的情况,应该不行。”封无昼道:“这条弱水带虽然是后辈还原出来的,威力不算太高,但里面应该掺了点真正的弱水,等级压制,必须要跟它同等级,又属性相克的东西才可以。”   封无昼顿了顿,继续道:“凤族的凤火也能算一个,但凤凌轩他不是受伤了吗,他如果没受伤的话,也许还能勉强试一试。”   其实封无昼这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在他看来,凤凌轩的血脉相对来说不够纯净,即便没受伤,这事多半也是不能成的。   这个出口显然是不能过的,季星眠早有准备,也没太多纠结,只觉得有些巧合。   一般人在选择封存洞府时,都会选择像布阵这种的手段,很少会去准备什么障碍。可这边却不是,是预防到他会解阵吗?   会有这么巧?   季星眠边想边跟着人一起往回走,还是觉得是自己疑心太多,放弃了这个想法,转问身边的人,“带你过来的那个传送阵还在吗?”   “在的。”封无昼道:“只是我当时没细看,具体画的什么记不清了,现在带你过去?”   季星眠点头,两人便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路过一处拐角,光源转换,影子从后方转到前方,季星眠不经意地瞄见一眼,轻“咦”出声,脚步不自觉停下。   封无昼问,“怎么了?”   季星眠伸手在两人间比划一番,“你是不是长高了点?”   “有吗?”封无昼贴近他看,近距离地眨了眨眼,“看不出来啊。”   “你以前是到我眼睛的。”季星眠抬手放在他头顶,平移着朝自己过来,示意他看那点差距,“但是你现在快跟我差不多高了。”   “这也没有长多少啊,还是没哥哥高。”封无昼说着突然问,“哥哥喜欢高一点的还是低一点的?”   “嗯?”季星眠被问得愣了一下,平心而论,如果无昼只是师弟的话,他当然希望对方能越高越好。   但是换成另一种身份,季星眠又本能作祟,私心不想被对方的气势压制下去。   “跟我差不多高吧。”季星眠纠结半晌,最终选了一个折中的答案,“看起来比较合适。”   他这个身高个人觉得刚好,不过分出挑也不矮,季星眠自己觉得还挺合适的。   “是挺合适的……”封无昼听完缓缓笑起来,忽然凑到他耳边又轻声说了句什么,把后半句补全了。   季星眠懵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整句话的意思,气血一起冲上头顶,“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是那个意思。”封无昼眨着眼睛无辜道。   “你……”季星眠看着对方无辜的神情,简直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跟刚才那个在他耳边撩拨的人联系到一起。   什么……更合适,这都是怎么说出来的,还这么敢承认,就不怕他……   季星眠一阵卡壳,发现他还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打舍不得骂舍不得,分开更舍不得,不由得又是一阵窒息,“……你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封无昼据理力争一番,末了不忘做最终总结,倾身过来在他唇上啄一下,“哥哥,这是人之常情。”   “唔……”季星眠刚想反驳,又被他在唇上亲一下,此后每一次开口都要换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啄吻,直把他的气焰灭下去了,封无昼才慢慢停下。   “哥哥。”封无昼眼底飞快地凝出水雾,眉心微蹙似哀似愁,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哥哥难道不想要我吗?不想和我做吗?”   “……我不是。”季星眠被他愈发直白的话语弄得招架不住,情急之下去捂他的嘴,反倒被人轻易捉住,抓在手里。   温热的濡湿触感沿着指尖一寸寸向下,季星眠指尖微颤,本能想缩回来,却被抓得更紧了。   封无昼明明在吻他的指尖,目光却一直紧紧地粘在他身上,眼神直白,炽热到令人无法忽略。季星眠被他盯得浑身发烫,莫名有一种自己也快要被剥开了享用的错觉。   仿佛所有感官都被剥夺,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连呼吸声都变得焦灼,空气中透着旖旎。   “哥哥……”封无昼向下吻到他的掌心,若有若无地蹭过那里,“你好烫啊。”   这话放在这种境地下怎么听都多了股别的意味,季星眠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猛地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反复绞紧松开,但那种触感却仿佛粘在他的手指上一般,怎么也祛除不掉。   “你真是……”季星眠怎么都说不出他那样的话,干脆把路封死,“等你成年之前都不许再说这些了。”   封无昼闻言转了转眼睛,试图挖坑,“那哥哥的意思是成年后就可以给我吗?”   “我没这么说。”季星眠警觉,强调道:“我只是说你成年后才可以提。”   “那我不答应,凭什么只能哥哥单方面约束我。”封无昼不肯就范,“除非哥哥也答应我的条件。”   人族与妖族不同,是随着时间慢慢长大,而妖族各族之间寿命不同,完全是凭着修为说话。各族都是晋升到金丹期才能拥有人型,小乘境才算真正成年,可以二次提升血脉。   灵力的转化和提升都需要一个过程,即便再怎么天赋异禀,从金丹到小乘怎么也得需要个两三年。   季星眠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   “那我可记好了。”封无昼愉悦地在他脸上亲一下,见好就收地松开他。   对一般妖来说,晋升的过程是很漫长没错,但对封无昼这个曾经的魔气载体来说却并不是这样。只要他愿意,分分钟就能给季星眠表演一个原地飞升。   可惜了,在这么个鬼地方。   封无昼目光扫过周围昏暗的长廊和爬满青苔还在渗水的石壁,略嫌弃地移开视线,落在身前人的背影上。   如果是在外面的话,恐怕刚才季星眠答应他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直接把人拖到床上去了。   真可惜。   封无昼又回味了一遍刚才发生过的事情,止不住地心痒,上前一步挂到季星眠背上,揽着人的腰撒娇,“哥哥,我怕黑。”   “……”季星眠瞄了一眼旁边石壁上好端端的灯台,一时无语。   “它太暗了。”封无昼说得理直气壮,“哥哥走在前面我看不见。”   季星眠:“……那我们换换,你走前面。”   “不要。”封无昼道:“我要哥哥牵着我。”   季星眠简直没脾气,他算是看明白了,封无昼这种就是典型的恃宠而骄,你越宠他他越得寸进尺。从跟他表明心意开始,这人就从来没吃过亏,步步紧逼过来。稍一不留神,人就已经又跨过一道防线进来。   而自从得到回应后,这人行事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经常连装都不屑装,简直把“我是故意的”五个字写在了脸上,偏生季星眠还拿他没办法。   一番软磨硬泡过后,封无昼成功牵手,并得偿所愿地换到了前面的位置。两人连下两层,去找他最先被传送过来的地方。   不同于上面的禁制全部拆除,这一层的禁制还是有一些剩余,甚至在封无昼被传送过来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一座被破开了少许的大型禁制。   两人避开禁制,从被前人清理出的那条小道上通过,到达传送阵处,季星眠低头看了一会儿,确认它只是个单向传送,并没有把他们送回去的能力。   没有外在干扰,季星眠终于能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地宫上面,更多地去思考幕后人的用意。   对方掳了封无昼过来,却并不在他面前露面,而是堵住了出口,只是把他扔在这里面自生自灭的话,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两座地宫所用的材料相近,也许是有什么联系。可能那些人是知道封无昼的出身,猜出两边的联系,想让他去破这个地宫?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又试探着往深处走了一小段距离,在通往第四层的入口处被法阵堵住了。这处法阵保存完好,还完全没有被动过,应当是前人破到这里时便停了下来。   季星眠试着放出一道攻击,确认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它,正打算先回去,看看谢岚那边的情况再做决定,却发现身边的人好像有点不对劲,目光一直盯着法阵后的位置,眉心紧锁,好像那里藏着什么东西一般。   “无昼。”季星眠连叫两声才把人喊回神,“你怎么了?”   “嗯?”封无昼抿唇不语,半晌后缓缓摇了摇头,“应当是我感觉错了。”   “你如果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季星眠道:“不用担心是错的。”   封无昼沉默片刻,抬起空着的右手,黑雾从他指尖延伸出来,倾泻而出,朝法阵的方向漫延过去。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黑雾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丝毫没有触动法阵上的禁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钻了进去。   “这后面的东西,是跟我同源的。”封无昼语气低沉,眼睫微垂,半边身子罩在阴影中,稍显沉郁。   季星眠神经有片刻的迟缓,而后明白了他话中涵盖的意思。   这陵墓,大概率是封途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感情戏就控制不住篇幅,真不是故意的。   接下来应该就是走剧情了……应该……   感谢在2020-07-13 10:29:15~2020-07-14 10:5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无名、kir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一直以来,季星眠都有意识地带着封无昼避开有可能触及到上一辈的事情。他们至今没去过飞雪峰,也没谈到过任何有关上一辈的话题。   季星眠一直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回避,但现在想想,似乎封无昼也从来没问过这些。父母是谁,到哪里去了,这些寻常小孩子经常挂在嘴边的问题,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好奇过。   除了在地宫里时对温琼的幻影略微表示了亲近外,他好像对另外两个人的出现都没有什么表示,一派漠然。   当时季星眠只以为它是年纪小不明白,现在想想,却好像不仅于此。   “哥哥。”   季星眠回神,见是封无昼在叫自己,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已经从方才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先回去吧。”封无昼道:“在这里也看不出更多了。”   “好。”季星眠应声道。   两人回去仍旧走的来时的路,季星眠走在后面,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身前人的背后,想着先前未尽的问题。   看封无昼方才的态度,对封途和温璟当年的事情,他似乎是知道一些的。他知道多少,是怎么知道的,温琼告诉他的吗?他们怎么交流?   成串的问题接连不断地冒出来,几乎占据了季星眠的整个大脑。他思绪完全沉浸在里面,丝毫没注意前面的人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这么直直地撞了过去。   “噗。”封无昼揽着他的腰把他搂进怀里,蹭在他耳边低低地笑,“哥哥,你说你这是不是就叫……投怀送抱。”   季星眠:“……”   投怀送抱哪里是这样用的,季星眠轻挣了两下没挣开,恼声道:“放开。”   “好嘛。”封无委委屈屈地松开手,小声嘀咕着埋怨,“哥哥好凶。”   就这么大块地方,压低声音就听不见了吗,分明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真是没大没小。   季星眠在他手心捏了一下,“走了。”   封无昼落后他两步,在拐角的位置忽然大跨步过来,从背后拥住他,“哥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关心,也不在意那些东西。”封无昼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蹭了蹭,语气稍显低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哥哥……”封无昼声音略低,“如果你某一天发现我隐瞒……骗了你一些事情,你会生我的气吗?”   “骗我?”   季星眠愣了一下,想转过去看对方的脸,封无昼却收拢了怀抱不给他这个机会,抱得更紧了一些。他看不到封无昼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听出语气中的犹豫和忐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希冀。   “其实我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敏感,也不是很习惯费心思探究别人的想法。”季星眠沉思半晌,缓缓开口,“但你不一样,我们既然已经……”   “已经确定关系,那以后我们无论如何也是要一起的。”季星眠卡壳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我希望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一起面对的,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哥哥当然不会是拖累。”封无昼急急反驳,松开手把人转过来正面对着他,“那……”封无昼看着他,期期艾艾道:“那哥哥会原谅我吗?”   少年蓄满了水雾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惨遭主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地乞求着主人最后的怜悯。   “……会的。”季星眠最受不了封无昼这样看他,很快抵抗不住缴械投降。   “哥哥最好了。”封无昼展颜笑开,扑过来抱住他。   季星眠原本还在反省自己意志不坚定,见状又觉得能让人开心也挺好,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丝毫未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封无昼唇角微勾,俨然又是计谋得逞。   等有合适的机会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哥哥。   封无昼在季星眠耳边印下一吻,无声地在心底许诺道。   *   经过这一打岔,季星眠也从前面的死胡同里绕了出来。不管怎么样,那些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果无昼不想提,那他也没必要一定要去探究些什么。如果无昼愿意告诉他,那他早晚有知道的那一天。   两人回到最上面,凤凌轩已经从最里间的石室里出来了,整个人没骨头一样盘腿坐着,瞧见两人后懒懒抬眼看过来,“你们好慢啊。”   “去下面看了一下。”季星眠说着,注意到他露出的脖子和手腕的地方都缠着纱布,最外层隐约透出点血色,似乎是已经被洇湿了,不由得又跟他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你现在可以了?”   “还行。”凤凌轩从地上站起来,直直地伸了个懒腰,又恢复到那副没骨头的懒洋洋状态,“这地方灵气弱,再歇下去也就这样了,凑合着用吧。”   季星眠不再多言,“谢岚呢?”   “那边。”凤凌轩指了个方向,“她刚才说要去休息一会儿。”   三人一起过去,等谢岚收拾好出来,便一起朝外走。   路上,季星眠跟他们解释了一下自己跟封无昼先前的发现,又带着他们去出口处的水色光带那看了一眼,才带着他们往下走。   “下面是什么情况?”凤凌轩问。   “我们刚才只走到第四层的入口,那里的法阵还是完整的。”季星眠道:“下面不知道,但第三层以上的位置都是没什么危险的。”   凤凌轩和谢岚二人都没有去过北境的边城的那座地宫,不知道封无昼和封途之间的关系,但也能从封无昼身边的关系来推。   “他们是不是想抓了他,威胁你过来帮他们破阵啊。哦对了,还有你师父!”   谢岚对季星眠跟国师的关系不太了解,没注意到对方在她提及国师时的异常神色,大胆猜测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跟过来,直接去联系国师威胁他啊。”   “联系也没用。”凤凌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季星眠二人身上飘过,“据我所知,国师已经闭关数月有余,短时间都没有出关的迹象。”   “额……”谢岚挠了挠头发,欲言又止。瞟一眼众人的神色,又有些灰心。   原本她想的是追过来就能找见幕后指使,至少能让她逼问出当年事情的线索,谁知却是被传送到了这样一座地宫,困在里面不见天日。   谢岚郁闷至极,踢飞脚边的石子泄愤,随口抱怨道:“你们说他会不会就在哪看着我们呢?”   这话一出,剩下三个人都不动了,齐齐看向她。   谢岚卡壳一瞬,默默捂住了嘴,干巴巴解释道:“额……,我就随口一说。”   凤凌轩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在手心轻敲两下,“这样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听的谢岚更加紧张,生怕是凤凌轩故意吓她,连忙看向另外两个人,却见季星眠四下环顾,目光突然落在虚空中一处,停滞不动了。   “哥哥……”封无昼低声叫他。   “奇怪,我感觉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季星眠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眉心微蹙,“但是又看不到。”   另外几人齐齐沉默,一齐走到他说的地方,凤凌轩放出明火代替烛光,将整块地界映照得如同白昼,众人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季星眠沉默片刻,“也许是我感觉错了。”   “不是。”凤凌轩道:“我也感觉到了,但是找不出来,是修为的关系吗?”   没有人回答他,众人都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完全颠覆了他们过去的认知,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们的行动。   “不用想那么多。”封无昼忽然道:“不管他的目的到底在谁身上,至少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他想让我们来破开这里的阵法,借机拿到里面的东西。所以等我们快要破阵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   一般情况下,人前有季星眠在的时候,封无昼很少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凤凌轩和谢岚早习惯了他作为季星眠的附属存在,乍一听他开口,都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季星眠。   季星眠对他们的目光浑然未觉,赞同道:“也是,我们没必要庸人自扰,先往下去吧。”   另外两人见状也没说什么,众人不再纠结暗处可能存在的眼睛,继续朝下走。   有季星眠二人走过的经验,众人顺风顺水地到了第四层的入口,那个被阵法堵住的地方。   凤凌轩一路上看了许多个只在古籍中见过的法阵,早就蠢蠢欲动,只是顾忌着正事在身才按兵不动,见到这个保存完整的法阵,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虽然不应该,但他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这一个就能顶前面那几个加起来了,不算亏不算亏。他正想着总算有机会摸一摸了,谁知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不像他想的那样。   封无昼抬手放出黑雾,将众人一个不落地罩了进去,“走吧。”   说罢,他便第一个朝那法阵走了过去。而那法阵就像不存在一般,让他毫无阻碍地通过了。   剩下的三人也一个不落地穿过法阵走了过去,凤凌轩回头看了一眼,心下复杂。谢岚不像他想那么多,大大咧咧道:“哇你这是什么术法,这么好用。”   “传承的。”封无昼没多解释,继续朝前走。   靠着黑雾的存在,众人一个阵法也没触动,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第七层,来到一座石门前。   凤凌轩远远地瞧着那门上的法阵纹路便觉得熟悉,沉吟道:“我好像在哪见过。”   “天澜境。”季星眠道:“跟天澜境外的那个石板一样。”   “天澜境?”凤凌轩闻言一愣,既出同源,那么开门的办法也大都相同。   天澜境开门用的是北望皇室的血,那么这边应该也是用的相关的嫡亲血脉,也就是说……   凤凌轩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封无昼身上,突然懂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4 10:50:56~2020-07-15 19:3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n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这道石门出现后,先前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难怪那些人偏要对封无昼下手,也难怪他们这一路过来都畅通无阻。   这一路越是往下,凤凌轩越是心惊。他虽然破阵的手法实在算不上怎么样,但眼界毕竟摆在那里。有很多法阵他根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在古籍上才能偶尔看到一眼,这里居然全都有。   上古阵图大都失传,用现有的破阵手法根本不能通过,必须辅以修为才能破开。很多阵法上的威压一看就要大乘期才能通过,甚至是亚圣,就凭他们这四个人想要过去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可偏偏就因为封无昼那层黑雾,全都对他们放行了。若说其中没有点猫腻,凤凌轩根本不信。   他原先还以为是季星眠二人单独行动时找到了像秘境控制中枢之类的异宝,却没想到居然是血脉传承这种鬼扯的东西。   这地宫少说也有近万年了吧,又不像皇室那样每一代多少人都在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那些人是怎么确认到封无昼的身份的?   就不怕认错人吗?   与他一样的还有谢岚,要真说起来,她恐怕是这几个人里最茫然的一个了。凤凌轩比她知道的还多一点,也会收敛神色,她就简直把字全写在了脸上。   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趁他们茫然的空档,季星眠在石门上检查一番,确认与天澜境外石门上的纹路走势基本相同,没有其他可能存在的隐患,这才退开半步,让封无昼去滴血。   “准备好了?”封无昼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更像是通知,“那我开始了。”   不是,我还没……   谢岚半句话吞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封无昼割破手指,将血液倒入石门上深陷的凹槽。吸足了血液的石门放出异光,将他们所有人都吞了进去。   拜先前地宫里阴森森的情景所赐,众人本以为石门后的景致也会和前面大差不差,却没想到完全是另一副迥然不同的画面。   青天白云,绿树繁花,一派祥和,偶尔还有零星的小动物从他们身上踩过。   是真的踩过去,凤凌轩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放大的狗脸对着他的方向吐舌头,险些没落出心理阴影。   “这是幻境?”谢岚伸手去碰溪水里的游鱼,看着它一次次穿过自己的手,玩得不亦乐乎,“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幻境,这也太假了。”   “是幻境,却也不完全是。”   季星眠看向道路左侧盛放的雪白花丛,附身去摘,旁边的封无昼却伸手拦了他一下,“哥哥。”   “没事。”季星眠道:“我知道分寸。”   封无昼这才让开了,季星眠将那花摘到手里,转着看了一圈,“这是溯回。”   那花分五瓣,花瓣是白的,蕊心却鲜红,乍一看上去,好似是殷红的血。   谢岚惊讶于他可以碰到实体,跑过来也跟着去碰,“诶,真的可以碰到啊。”   “你小心些。”季星眠提醒她道:“书上说如果吸到它的花粉,就会梦到自己最眷恋的事情,很难再醒过来。”   谢岚吓了一跳,飞速把手缩回来,再看向花丛,目光却有了些迟疑。   季星眠提醒她一次后就不再多言,看向道路另一边的方向。   郁郁葱葱的山脉连绵成片,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若是在绿色上添些雪色,再罩上几缕寒风,就完全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和飞雪峰一样。   沧海桑田,时光轮转,总有一天,你记忆中的东西都会变成另一种颜色。   季星眠略有所感,低头看向手中的花。   这花虽然名叫溯回,却并没有像人们赐给它名姓时那般拥有回溯时光的能力。它只能让人在梦中一遍遍重复自己最眷恋的景象,直到完全沉溺其中,再也不愿意醒来。   因其危害性过大,早在数千年前,它便已经被各族修士联名抵制,尽数拔除。   季星眠过去也只在古籍上见过寥寥数笔,但即便是书上,也没有说过有谁像这样栽种了这么多的溯回,放眼望去,几乎盖住了整个地界。   这样大批量的溯回,只怕即便是圣人级别的强者身处其中,也很难抵挡。   没来由的,季星眠忽然间想起来,封途最开始是没打算让封无昼出世的。   这也就代表着,如果不是温琼意外让封无昼有了出世的机会,这间陵墓完全就是封死的,除了封途自己,不会有人能够打开这一关前面的石门。   也就不会有人能看到石门后漫天遍野的溯回花,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样一遍遍重复着过去的梦境不愿醒来,最终将自己溺死在里面。   无论生前如何汹涌强烈,生后都会化成一捧浮土。   一旁的凤凌轩终于从跟狗脸对视的阴影中脱离出来,总结道:“所以现在是左右为界,左边是真,右边是假?”   季星眠从思绪中抽神出来“嗯”了一声,“应该是这样没错。”   “额……恕我冒昧一下。”谢岚弱弱插声,目光不住地瞄向一边再次恢复沉默的封无昼,小心翼翼道:“所以那个……额……他……还在吗?”   虽然她说的含糊,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都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封无昼瞥了她一眼,代替季星眠回答道:“不在。”   这回答让凤凌轩和谢岚都莫名松了口气,不小心闯入陵墓已经很不够意思了,要是再碰上正主,那可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他们两个外人在这边纠结,那边最该尴尬的人却半点不避讳,拉着季星眠就直接朝幻境的右边过去了。   另外两人见状连忙跟上。   随着他们往幻境里深入,身后的道路也逐渐被吞没,看不见来路了。   季星眠回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原来这也是一道关卡。”   众人回头,俱是恍然大悟。选左边,便是进入溯回侦破自己的梦境。选右边,便是陵墓的主人。   封无昼早知道这一点,也并不是乱选。他的思路很简单,与其让别人看他们在梦境中挣扎,不如反过来看别人的。   况且在场这几个人哪有一个是执念浅的,就连心思最简单的谢岚都一心挂念着报仇的事情,真进了溯回花丛,怕是都要栽在里面。   而其中最让封无昼放心不下的就是季星眠,虽然这次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明摆着是针对他来,封无昼心底却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掉了。   “走吧。”季星眠出声道:“先去那边看看。”   到达目的地的过程比他们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好似后路消失后,前面的路程便突然缩短了一般,方才还远在道路尽头,眨眼间便到了面前。   季星眠记忆中的飞雪峰常年覆雪,故而由此得名。但封途溯回中的却并不是这样,众人在山脚下的石碑处看到了它原本的名字。   它叫长春峰。   除了最中间鬼斧神刻的三个大字外,石碑底下的角落处还刻了两排歪歪扭扭的小字,虽然因岁月的侵蚀而不太能够看不清楚,但也依稀可以辨出刻字的人应当年岁不大。   越往上走,周围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也越多,有时是刻满划痕比对身高的树干,有时是不同字迹叠满堆在一起的书页,亦或者桃花树下散落一地来不及收回的果壳。   最外层的梦境大都杂乱无章,不同时期的东西时而成对出现,又时而毫无规律地挤在一起,足矣从侧面证明他究竟做了多少重复的梦。   女孩子最易感性,连神经大条的谢岚路过时都忍不住减了言语,神情唏嘘,凤凌轩也不免多看两眼。   受此衬托,封无昼倒成了最平静的那一个,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在最前面,偶尔被挡了去路也不绕,就直直地往墙前走,打算直接那么穿过去。   “无昼……”季星眠低声叫他一句。   封无昼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哥哥,这里只是幻境。”   “我知道,但是……”季星眠欲言又止,最终抬手指向另一边,“我们走那边的路过去好吗?”   虽然对封途的很多行为并不认同,但在季星眠的认知里,对方依然是位前辈,该有的尊重他半分不会少,但也一分不会多。   但这说白了其实只是他一个人的坚持,封无昼并不需要遵守他的习惯。他这样要求对方实在是很没有道理,季星眠问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应该,正想改口,对方却已经答应了他。   “好。”封无昼看着他道:“我听哥哥的。”   季星眠抿紧唇,回眸看向另外两人,凤凌轩识趣地拎着谢岚走远,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无昼。”季星眠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封无昼刚开了个口,季星眠便道:“不要说谎。”   “我不是一定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季星眠道:“我只想知道你现在开不开心,我不希望你不开心还要瞒着我。如果你不开心还不告诉我,那我就……”   季星眠就了半天没有后续,封无昼顺着他的话问,“哥哥会怎么样?”   “……那我就会被你传染,我们就会变成两个不高兴。”季星眠凶他道。   “噗。”封无昼禁不住笑出声,“哥哥这话是从哪学来的。”   “从你那里学的。”季星眠也不管了,干脆把封无昼过去对他胡搅蛮缠的语气照搬过来,有样学样地道:“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不高兴的话,你就必须要告诉我。”   “好嘛。”封无昼过来抱他,抵着他的额头蹭了蹭,悠悠道:“可不敢让哥哥不高兴,不理我了怎么办。” 第50章   季星眠被他说的耳根微烫,硬是板着脸把他从身上扒下来,“那你还不快说。”   “我是有些心事,也确实有些不高兴。”封无昼伸手,帮他把耳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但不是针对你。”   “我只是有些讨厌这种感觉。”封无昼道:“讨厌有人一遍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虽然我觉得我跟他们除了血脉之外毫无关系,但在别人眼里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很平静,明明没有太过强烈的情感,却比以往数次都更让季星眠感到心下酸涩,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我会陪着你。”   “我知道。”封无昼笑开,微微垂眸,拨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回去吧。”   季星眠应声,跟他一起往回走。没过两步,身边的人忽然将他揽进怀中,在他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   “季涟。”封无昼头一次这样叫他,“你是我存在的意义。”   *   两人回到主路上的时候,凤凌轩二人已经将外围杂乱的梦境清理出了一条通道。   “从这边进去,应该就可以到里层了。”凤凌轩道:“我们两个刚才试了一下,感觉里面好像有些抗拒,就没继续。”   季星眠“嗯”了一声,观察一番后下决策道:“一起攻击试试吧。”   这梦说到底还是以封途的意识构建成型的,他本来就不打算为外人所见,会抗拒他人进入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虽然他生前修为出众,毕竟人也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没了意念维系的梦境就不过是个只有空壳的花架子,众人联手花费了些力气,便成功破开进入。   梦里仍旧是在长春峰。   短暂的白光过后,季星眠睁开眼,看到了成片的桃花林,粉白交错,落英缤纷。   谢岚轻呼出声,“好漂亮啊。”   确实是很漂亮,衬得上是一句乱花渐欲迷人眼。众人正商量着分开探路,谢岚便眼尖地瞧到一处,“那边好像有人。”   众人循声看去,仔细分辨半晌,这才从满目的粉白之中找出了一点极不显眼的黑色。他们朝那边过去,走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名黑衣少年。   他仰面躺在树下,身上大半部分都被飘落的桃花盖住,若不是方才有风吹走一些,恐怕谢岚也很难看到他。   少年脸上盖着本书,封面发旧显黄,上书《论物语》三字,底下露出一角的书页却洁白如新,显然是已经被“偷天换日”。   季星眠瞧见他的衣服,微微一愣,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个人。   几乎是同时的,身后有劲风拂过,暗香涌动,桃花打着旋儿飘起来,少年脸上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微微睁开眼睛。   有一瞬间,季星眠觉得他似乎是看到了他们这些人,但他的目光却又实实在在地穿过他们,落到了他们身后。   少年看清来人后,形状漂亮的桃花眸微微弯起,左手撑地半坐起来,另一只手顺势接住滑落的书本,从语气到神态都是懒洋洋的,“师兄,扰人清梦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众人回头瞧见来人,谢岚惊呼出声,下意识捂住了嘴。不止是她一个,其余几人也认出了对方,神色各异。   猜测成真,季星眠原本悬空的心却反而落到了实处。早该想到的,封途的梦,出现温璟也是应该。   只是,为何全都是温璟?   梦外的人思绪万千,梦里的人谈话还在继续。   “你什么时候能改掉十二个时辰睡八个时辰的习惯,我就承认我是在扰人清梦。”温璟毫不客气地把话怼了回去,见人还是坐着不动,又道:“还不快起来。”   “起来做什么,我又没什么事做。”封途换了个姿势向后倚在树干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倒是你,师兄,今天是小琼儿的生日吧,你还不回去吗?”   “当然回。”温璟道:“你跟我一起。”   “我就算了吧。”封途语带笑意,微敛的眼睫却遮住了眸光,“师父又不许我下山,上次偷着跟你下去还连累你也跟着我被罚了一顿,这次若再被发现……”   “我已经跟师父请示过,他同意。”温璟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见人还只是愣着不动,语气瞬间转为不耐烦,气势汹汹道:“你到底走不走?”   “走!”封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展颜笑开,“多谢师兄。”   “关我什么事。”温璟轻哼一声,“若不是琼儿她……”   两人说着话走远,众人连忙跟上,却在桃林边缘撞进一团朦胧的白雾,很快就丢失了前面那两人的踪迹。   谢岚试着用风将雾气吹开,却收效甚微,“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做梦,可能他就梦到这里。”凤凌轩随便猜了个答案,四下瞧了瞧,“看起来都一样,随便找个方向吧?”   无人提出异议,众人便一起过去。   随着距离深入,周围的雾气也越来越浓,等到从白雾中完全走出时,季星眠才发觉谢岚二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倒是封无昼因为一直跟他牵着手,两人并未走散。   “哥哥想回去找他们吗?”封无昼主动询问。   “我们在动,他们也在动,即便进去,应该也很难碰见。”季星眠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神色比进来前要更加凝重了些,“接下来小心点吧,我总觉得这个梦似乎没那么简单。”   封无昼乖乖应声,闻言贴近他,只是用力过猛,几乎将自己整个人挂到了他的身上。   “……倒也不用这么近。”季星眠无奈道:“你这样我没办法走路了。”   “哦。”封无昼退开少许,小眼神委屈巴巴地瞧着他。   季星眠被他看得心下一软,倾身过去在他额间碰了碰,小声许诺,“等出去后,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白雾后的景象是凡俗界的城镇,也是季星眠曾在温琼梦境中看到过的。   温琼的生日在正月里,此时正是夜晚,城中灯火通明,街上行人笑笑闹闹,好不热闹。   有上一次的经验,季星眠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温琼的家,沿着路向外走,很快便找到了陪温琼在街上的封途二人。   被打扮成小福人的女童娇俏可爱,站在中间一手拉一个,任谁路过都要忍不住回头瞧上两眼。   女童不止要顾着自己走路,不时还要帮着身边的两个哥哥去接路过的姐姐们各种“不小心”掉下来的手帕,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报酬,封途答应帮她买糖画,买完糖画,又被指挥着去排队买泥人,听得旁边的温璟直皱眉。   人刚一走,他就板着脸训妹妹,“还吃,牙都快掉光了。”   “才没有!”温琼先是反驳,之后又像是心虚,捂着腮帮子底气不足地小声辩解,“这不是还有一半吗?”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不是只掉了一颗吗?现在就剩一半了?”温璟闻言脸都黑了下来,顺手把她吃了一半的糖画抢走,“不许再吃了。”   眼睁睁地看着糖画被抢走,温琼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包子脸绷紧,“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哥哥坏。”   这一下几乎是捅了马蜂窝,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有人不明其状,出声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抢吃的。”   这话不出意料地引来一众附和,温璟面上还算镇定,耳朵尖却红透了,拎着妹妹飞身离开人群,找了僻静地方停下哄人。   帮大小姐买完泥人回来的封途回头发现人不见了,找到人的时候,温璟已经哄了大小姐好一会儿,但人非但没高兴,反而还哭得更凶了。   已经从路人口中拼凑出真相的封途见状不禁笑出声,“这是怎么了?”   “你快哄哄她。”温璟被哭得焦头烂额,抬头瞧见救兵,连忙把人拉过来,又重复了一遍,“快别让她哭了。”   封途身体已经在女童面前蹲下去,嘴上却还在问,“帮师兄哄人有什么好处吗?”   温璟似乎已经被哭得不行,闻言头疼道:“你把她哄好就有。”   哄人这种事情也许真的有天赋一说,封途只是把买回来的泥人送给她,又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方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童便很快破涕为笑,抱着新得来的泥人玩得不亦乐乎。只是瞧见哥哥时还是哼声扭开头,显然是没那么轻易理他。   两人一起把她送回去,又哄着人睡觉,这才一起离开。   温璟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你怎么哄她的?”   “也没怎么哄。”封途转眸看他,“师兄真想知道?”   温璟:“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卖什么关子。”   “那师兄要保证不生气。”封途得了承诺,这才道:“我也没怎么哄她,就是跟她一起骂了两句哥哥是笨蛋我们要包容他,她就开心了。”   温璟停下脚步,黑着脸抬高声音问,“你骂我是笨蛋?”   “是师兄非要问我的。”封途无辜着强调道:“师兄刚才说好不生气的。”   温璟神色变幻半晌,最终哼了一声,不说话了,闷头往前走。   落后他半步的封途很快跟上来,“师兄,说好帮忙哄人的好处呢?”   “你骂我是笨蛋,我还要给你好处?”温璟神色冷酷而又无情,“你在做梦。”   他说完这句便飞身而起,很快便在夜色中消失成一个黑点,留在原地的封途也没多迟疑,提气跟过去。   随着二人离开,四周浓墨重彩的城镇夜景逐渐褪色消失,再次化为一片茫茫白雾。   季星眠站在白雾中心,迟迟未动。   上次在温琼的执念梦境中见到国师少年时期的模样时,尽管发觉对方和他记忆中的国师略有不同,季星眠也没多在意,只以为是温琼年纪小记不清楚所致。   但封途记忆中的不一样,即便有记忆在美化,封途那时的年龄也足够他记住很多事情,与真实大差不差。   也就是说,他们眼前这个会生气,会皱眉,会一言不合就怼人,偶尔会毒舌,还会因为妹妹的嚎啕大哭而手足无措,会因路人的围观而耳根通红,会故意耍赖的少年温璟,的的确确就是后来的国师温璟。   是他的师父温璟。   在季星眠记忆中的国师,永远淡漠清冷,永远高高在上,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有瑕疵,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动他的情绪。   所有人都习惯了他这样出现于人前,季星眠也一样,没有人想过他为什么会是这样。   也就没有人想过,他可能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预收的文案。   《被偏执徒弟圈养了[穿书]》   大概是一个,海王师父养出鲲鹏徒弟,眼睁睁看着对方长大把自己鱼塘里的鱼都挤走的故事~   不确定啥时候开,有兴趣可以收藏一哈。   又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只是想教个海王没想到却养出鲲鹏》《替身和白月光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白景尘生前是个海王,死后成了快穿局的资深员工。上能演得了高岭之花白月光,下能hold住作精绿茶白莲花,一切风格皆可驾驭。   退休后,他随手选了个去过的世界养老,意外发现世界线居然还没结束。   原世界的大佬们在他死后纷纷黑化,翻天覆地也没能找出他的下落,最后搞出个替身。按照剧情,他们会和替身虐心虐身一连串,最终强行HE。   白景尘一时兴起,抢在大佬们找到替身前先一步掳走了对方,决心教导对方成为一个合格的海王,把渣攻们都收进他的鱼塘。   *   新收的小徒弟哪哪都好,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就是总喜欢在他身上搞实践,偶尔还有些神神叨叨的,抱着画纸往小黑屋里钻。   一日,白景尘心血来潮进去,发现里面小黑屋里挂满了他前世的画像,内容全都不可描述。而画像中的另一主角,正是前世任务中跟他一起同归于尽的大魔头。   *   被吓出一身冷汗的白景尘连夜收拾东西跑路,没想门都没出就被镇压在了原地。   恢复往昔容貌的少年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出,抬手抚上他的侧脸,贴在他耳边的嗓音低沉惑人,“师尊那么喜欢养鱼的话,不妨养养我?”   被下了禁言术的白景尘欲哭无泪,去尼玛养鱼,你他妈明明是鲲鹏。   鱼攻喵受   大魔头病娇攻x万人迷海王受 第51章   “哥哥。”封无昼低声叫他,“这雾好像要散了。”   季星眠回神,发现确实是这样。   原本平和地包裹着他们的白雾突然像浪潮一般涌动,翻滚着朝一个方向迅速退去。   一般只有被人触动梦的核心,使得梦中意识被惊醒,梦才会提前消失。两人对视一眼,顺着雾气退走的方向追去,路上撞见从另一边来的凤凌轩。   “谢岚没跟你们在一起?”   三人同时向对方询问出声,惊讶地发现这惊醒梦中意识的人居然是谢岚。   论修为,她不是几人中最高,论羁绊,她也不是最深。怎么算,能触动梦中意识的人也不该是轮到她。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边想边顺着雾气收拢的方向追去,在一处边角处找到了谢岚。她正蹲在角落里,闭着眼睛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脖颈处露出的皮肤通红,嘴里低声碎碎念着什么。   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奇怪,季星眠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问,谢岚便像惊弓之鸟一般从地上弹起来,闭眼梗着脖子大喊,“我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   四下寂静,无人出声。谢岚掩耳盗铃一般死死闭着眼,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瞧见众人后呆愣住,“怎么是你们?”   凤凌轩没好气道:“你以为是谁?”   “我……”谢岚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的脸憋得更红了。她转过去往身后看了一会儿,如释重负惨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小声道:“吓死我了。”   季星眠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谢岚欲言又止,方才恢复了一点白净的脸庞又慢慢浮上血气,支支吾吾道:“我看到……那边有个房子,然后天很黑,下着大雨……房间里……房间里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哭……”   “一点哭声。”凤凌轩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忍不住问,“你就能被吓成这样?”   谢岚出奇地没反驳他,手指绞着衣襟,纠结着道:“也可能不是哭吧,雨太大了,我听不清楚,也没敢过去。”   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撞见鬼了,季星眠正要问,旁边的封无昼却突然先他一步开口,“房间里有几个人?”   谢岚愣了一下,下意识答道:“两个。”   封无昼问,“你怎么知道是两个人?”   “我听到他们说话了。”谢岚干巴巴道:“我记得他们的声音,就是之前我们一起见过的那两个。”   这下连季星眠也觉得不对劲了,“你不是说雨下得很大,听不清吗?”   “我刚到的时候还没下雨。”谢岚犹豫半晌,索性放弃挣扎,“好吧,其实我是看到他们进去的,但是他们当时的状态有点奇怪,我觉得……”   谢岚说到这里,目光在季星眠和封无昼身上分别瞟过一眼,小声道:“我觉得他们好像刚吵过架……然后,关系也有点……”   她说到这里时,突然感觉到封无昼莫名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轻飘飘的,谢岚却被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把后半句咽回肚子里,改口道:“有点奇怪。”   季星眠没懂这个奇怪是怎么回事,但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又似乎都懂了,他有心想问,但看到谢岚一脸尴尬到死求你别问的表情,只好又把好奇心收了回去,重新换了个问题,“然后呢,你还看到什么了吗?”   “就这些,真的没有了!”谢岚这次反应很快,语气坚定,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的没进去,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怕什么。”封无昼轻飘飘地瞥她一眼,淡淡道:“就算你看见了,他也不会爬起来跟你算账的。”   一旁的凤凌轩拼凑出真相,轻咳一声,别开目光去看别处。心道封无昼也真是个奇葩,是个正常人从外人那里得知自己先祖可能是个断袖,大抵都会不太高兴,结果这人却半点不高兴都没有,还饶有兴致地关心人家看到了什么。   见谢岚那里再问不出什么,凤凌轩便主动交代道:“我这边看到的是他门派里的一些事情。”   初时发现自己给众人分散时,凤凌轩并未在意,随便选了个方向继续走,没过多久便出了白雾。   白雾后的地界依旧属于长春峰,却不是封途和温璟二人常住的那一座,而是旁边的其他山峰。封途跟在人群中一起来上早课,温璟并未与他一起。   从外形上看,这个梦里的时间似乎比之前要晚上几年。昔日的少年长高不少,轮廓也渐渐凸显出来。   时间不早,书室里已经有了几个弟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瞧见他进来,俱是放低了声音,目光若有若无地集中到他身上。   那些目光宛若实质一般,只是隔着幻境,凤凌轩便觉出了那些目光中满含的不屑和鄙夷,还有一些潜藏的恶意和不甘。   而置身于其中的封途却像毫无察觉般,面色平静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安然落座。   嘈杂的窃语声不断响起,有些是真的避着他而放低,而有些却像是故意要让他听到一般丝毫不加掩饰,“就是他?”   “你小声点。”另一人拉住他,“听说莫师叔特别宠他,前些日子温师兄带他下山时不慎让他受了点伤,就只是碰破了点皮流点血,莫师叔都特别生气,把温师兄罚到后山,到现在都没放出来呢。”   那人轻哼一声,面有不忿,“不过是个不知从哪个深山旮沓捡回来的畜生,灵智开没开都不知道,也敢跟温师兄并称。”   这话没人敢应,但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们的想法。   凤凌轩环顾一圈,大抵明白了这些人的心理,不由得轻笑出声。   明明是一样的实力修为,这些人对温璟多加赞誉,却对封途不屑一顾。说到底,都离不开这“嫉妒”二字。   温璟出身名门,世家大族,他们嫉妒不起,便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无论获得什么都是应该的,是他天生就该有的,是祖辈的荫蔽。   而作为对照组的封途,明明是和他们相似的出身,甚至更不如他们,却站到了比他们更高的位置上,又如何能让他们认同。   更何况封途还是“非我族类”,更是让这些人找到了心安理得孤立他的理由和借口。   万年前人妖二族虽然并未互相仇视,关系却也的确不像万年后那样紧密。封途妖族的出身,足够让他在人族的地界受到许多限制。   这些声音毫无保留,更别提修者本就耳聪目明,封途不可能听不到,但他却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垂眸折着手上的宣纸,恍若未闻。   那些人见状愈发口无遮拦,逐渐从封途的修为转到他的外貌,甚至开始编排起了他们师徒三人间的关系。   “莫师叔对徒弟那么好,等下次收徒大典我嘴甜一点,说不定也能哄得莫师叔给我开小灶呢?”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一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你也得长了人家那张脸啊。”   他话音还未落,破空声突然从外传来,剑光大亮,刺得众人本能闭上眼睛。只听一声闷响,桌子轰然裂开,木屑纷扬而起。   众人惊呼,齐齐看向门口的方向,温璟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踏步进来,在室内冷冷环顾一圈,“再让我听到有人嘴巴不干净,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青年似乎是刚从禁闭中被放出来,衣摆被晨间的露水沾湿,泛着后山木绢花特有的淡淡香气。他面色因多日未眠而略显苍白,却冷眉怒目,压得众人不敢抬头。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讷讷不敢言,俱都把脑袋缩成了鹌鹑。还是封途先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近前拔出地上的剑,递到温璟面前,“师兄。”   温璟转眸瞧他,习惯性地抿着唇,神情老大不高兴,剑也不接,拉着人的手腕就直接朝外走去。   两人一直走出老远,远到长春峰的峰顶都几乎埋在云层里了,温璟才终于停下,回头问身后的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这话问得气势汹汹,几乎有些凶巴巴的味道了。   封途问,“什么?”   “那些人那么说你,不是第一次了吧。”温璟再次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是说两句罢了,又没什么所谓。”封途道:“况且学堂我也不是天天去,一年都碰不见几回,只是这次碰巧撞见。以往……”他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以往师兄在的时候,他们也不会主动来我面前的。”   温璟轻哼一声,不言语了。   他不出声,封途便也不说话,任凭沉默持续漫延,到最后,还是温璟先忍不住开口,“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嗯?”封途歪了歪头,忽而笑起来,“嗯,忘了跟师兄说谢谢了,多谢师兄方才帮我解围。”   这话本来没有哪里不对,却听得温璟直皱眉,但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憋了半晌也只能换个话题,装作不经意般提起,“琼儿前些天给我来信,让我提醒你别忘了给她准备生辰礼物。”   “好。”封途应声,“到时还要劳烦师兄帮我转交给她。”   温璟显然愣了一下,“你不去?”   “我就不去了。”封途似乎是有意在提醒他什么,“师兄,小琼儿已经是大姑娘了,我已经该跟她避嫌了。”   “我……”温璟眉心蹙紧,薄唇抿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低声开口,“凭我们的关系,你也要跟她避嫌吗?”   “师兄这是说什么话。”封途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却好像是多了层什么别的东西,“我们是什么关系?”   封途轻笑一声,缓慢而又平静,“我们是同门啊。” 第52章   凤凌轩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谢岚忍不住问,“没了?”   “没了。”凤凌轩懒懒斜她一眼,“你还想要什么?”   “我不明白嘛。”谢岚嘟起嘴,神色很是困惑,“照那些人说的来看,那个莫师叔,哦就是封途他们两个的师父。他不是很疼封途吗?怎么还放着人那么说他,都是从哪个年龄段过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没有人回答她,他们都被周围高速涌动的白雾引走了注意力。   先前雾气开始后撤的时候,季星眠他们都以为是这梦要散了,没有多管,但现在看起来,这股白雾并不是散开,而是往后收拢凝聚在了一起。   原本蓬松的白雾飞速旋转着,缩小聚拢成团,凝出墨色的一蓬,似乎只要稍一挤压,就会渗出浓色的墨来。   明明之间尚还隔着几步距离,众人却已经感受到了那蓬墨色团状雾气中的沉重郁气,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岚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艰难喘息着,“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风凌轩没好气道:“你先前干什么了让它开始异动的?”   “我什么都没干啊。”谢岚拼命回想着,“我就听见房间里炸了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我当时被吓着了以为要被发现,就赶紧躲远了,然后你们就来了。”   众人无言,只是进了幻境而已,还怕被发现。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用。他们各自抵挡着飓风,想撑着等它过去,情况却急转直下。   随着一声脆响,天地色变,飓风呼啸,天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一般,露出其后深沉的墨色,坠下一块块光怪陆离的光斑。   季星眠最先反应过来,一手将封无昼拉到身边,语速飞快,“变回去。”   这种时候最忌分散,封无昼意会到他的用意,化成原型从他的袖子钻进去。   狂风眨眼间便到了近前,呼啸着将众人淹没。   听觉被掩盖,视线也被阻隔,修为上的巨大悬殊使得他们撑开的结界像泡沫一般碎开。   黑暗之中,季星眠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身体,将他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罩了起来。他模糊地听到一声凤鸣,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火光从那边远远地传递过来,稍稍映亮了他的视野。   失去意识前,季星眠看到如山峦一般缠绕盘踞着的黑色身影,和那双俯视着他的,如宝石一般瑰丽无暇的血色竖瞳。   *   “哥哥,哥哥。”   季星眠挣扎着醒来,短暂的晕眩后看清了封无昼担忧的脸,“无昼……”他连咳数声,那种深入肺腑的晕眩带来的恶心才稍稍减退了些,“你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封无昼轻轻帮他拍背,“哥哥还好吗?”   “我……咳,我没事。”季星眠扶着他的手臂强撑着站起来,四下环顾一圈,看清环境后微微蹙眉,“我们这是又进梦了?”   虽然四周的场景布置与他们之前在封途梦中看到过的长春峰不太一样,但从周围山峰的走势来看,他们应该还是在长春峰范围内的。   “应该是的”封无昼道:“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他说完又看向季星眠,轻声道:“哥哥,我觉得这应该不是普通的梦。”   “我知道。”季星眠应了一声,“这应该是梦魇吧。”   梦魇是在噩梦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是人们避之不及,却又长埋于心中,难以抽身的噩梦。   这一出不比之前,两人都较先前更谨慎了些,在附近没发现凤凌轩二人的踪迹后,便换了个方向朝封途和温璟二人在长春峰上的住所过去。   两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却没想到这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直到他们到达封途的住所,都没有什么异状发生。   时间已经是深夜,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响。封无昼走近一些,摇了摇头,“不在里面。”   都这么晚了,不在房间还能去哪呢。   季星眠微微蹙眉,正想提议出去找试试,院门那边却忽然传来些动静。   一个黑影扶着门框从外进来,夜风拂过,季星眠闻到他身上极淡的血腥气。遮住月亮的云层挪开,季星眠看清听见的脸,微微一愣。   这人竟是封途。   他面色是过分虚弱的苍白,扶着门框的手指青筋凸显,有点点血迹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滑到手指,在木头上留下几个浅浅的指痕。   封途靠在门框上喘息片刻,撑着身体进来,仔细地将门框上的痕迹抹去,又在附近泼了几坛酒,这才反手关门进屋。   房间里酒气比外面重上许多,其中还混着一些脂粉香气。季星眠刚到门前就被呛得连打了数个喷嚏,不得不暂时封住自己的嗅觉。   这一拖延使得他们进去的时间比封途晚上一会儿,二人进去的时候,封途已经散了头发,披着外袍坐在榻前,垂眸料理自己的伤势。   那痕迹像是被久缚出来的,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异常明显,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他手腕更向下的位置。   是数排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孔洞,沿着他的小臂一直盘旋向上,没入雪白的衣袖中,再看不见了。   对于比较靠近手腕的地方,封途的处理还称得上细致,而对于更往上不易被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态度就明显敷衍许多,随便抹了两把就不再管它,和衣躺下倒头就睡。   季星眠站在梦境之外,只觉自己浑身发凉,止不住的心悸。   虽然时间很短暂,季星眠还是看出了那些痕迹有新有旧。修者身体复原能力强大,再加上各种药物的辅助,能使得痕迹一直留存,只有是经常被撕裂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亲传弟子,少年天才。能够掩人耳目做下这种事而又令封途完全无法反抗的,除那一人不作他想。   季星眠脑中飞速地闪过几个血色的模糊画面,他被晃得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急于确认什么一般,神经质地去掀封无昼的袖子。   “没有……”季星眠喃喃出声,脑子里乱成一团,识海隐隐作痛,记不清自己刚才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又是要在封无昼身上找些什么。   耳边不断传来封无昼的声音,季星眠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自己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将一切都盖住了。   季星眠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清楚,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钝痛,像是曾经被撕开过,放进了什么东西。   但他摸上去时,那块皮肤却光滑如初,半点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哥哥。”   见他醒来,封无昼长长地舒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少年眼底充斥着血丝,显然是一直在守着他。   “无昼……”季星眠忽然感到心底一阵迷茫,抬手抚上他的胸口,“你是不是丢过什么东西?”   “我?”封无昼被他问得一愣,掩饰性地垂了一下眸子,“没有啊。”   季星眠没错看他那一瞬间的闪躲,沉默片刻,摇头道:“是我记错了吧。”   梦里的天也已经亮了,里间的封途刚醒过来,院外的门突然被“砰”得一下推开。   “封途!”温璟气势汹汹进来,直直冲到最里面,“你昨晚去……”   他后半句话被自动吞没,神情错愕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因为时间太紧,封途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披了外衫,衣襟还是散着的,露出大片尚未愈合的伤口。   “你这是……”温璟上前两步想去碰他,却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神色变幻,咬牙问,“这是谁打的?”   “师兄。”封途慢慢将衣襟拢好,“你没敲门。”   “我……你……”温璟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你夜不归宿,私下斗殴把自己弄一身伤回来,我还没资格管你了?”   “我没有夜不归宿,我是在子时前回来的,至于私下斗殴……”封途一句一句慢慢说着,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师兄是觉得我身上的伤是跟人打架打出来的?”   “不过给玩闹增加一点‘情趣’罢了。”封途语气轻佻,指尖拂过自己领口处时暧昧性地拨弄一下,“师兄没跟别人这样玩过吗?”   温璟似乎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直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和别人玩闹的时候,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封途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师兄若还是听不懂玩闹是什么意思,下次我可以带师兄一起……”   “你不准再给我去那种地方!”温璟打断他,额间青筋直跳,怒声问,“谁带你去的?”   “没有谁,我自己去的。”封途收敛笑意,直直地看着他,“这是我自己的爱好,不影响谁,也不触犯门规,师兄没资格管我。”   “你……”温璟双手攥得死紧,骨节发出脆响,背后的剑随主人心意不时嗡动出声,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就算喜欢,也不许去那里,我可以……”   “不要。”封途拒绝他,浅笑盈盈道:“师兄,你这样的人太寡淡了,我没兴趣的。”   这样的话,即便是对着陌生人都难免令人神伤,更何况是……   温璟一言不发扭头就走,身影依然算得上笔直,却因加快的脚步而意外显得像是落荒而逃。   站在原地的封途神色隐隐有所挣扎,脚步刚往前迈了一步,又被忽如其来的男声打断。   “你倒还挺聪明。”   季星眠心下微惊,循声看去,梦外之人在梦中时,灵感是不受梦境限制的,换句话说,他可以感知到梦中的情景,然而他却一点也没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衣,却坐在暗处,明明是极亲近人的长相,季星眠却觉得自己看不清他。只一闭眼,就又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而若是一直盯着看,眼睛又会发痛。   “别看他。”封无昼抬手挡在他眼前,“他身上有‘规则’。”   “规则?”季星眠问,“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封无昼摇了摇头,“是传承记忆告诉我的。”   另一旁的梦境还在延续,封途对男人的出现并不如何奇怪,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师尊。”   “我还以为,你会向阿璟寻求庇护。”男人轻啧一声摇了摇头,“结果居然是师兄弟决裂,作为你们的师父,为师实在很心痛啊。”   封途淡声道:“师尊瞒着我把师兄提前召回来,不就是想看到这个结果吗?”   “怎么会。”男人微微笑起来,“我只是想看阿璟知道后会怎么来找我而已,毕竟阿璟可是为师最喜欢的徒弟,若是他来为你求情的话,为师会很难办的。”   “难办?”封途唇边勾起一丝微讽的笑,“师尊也会有难办的事情吗?”   “当然有啊。”男人笑吟吟道:“阿璟家中势力那么复杂,突然暴毙的话,为师实在是很难撇清呀。”   封途脸上连最后那点笑也没有了,垂下眼睫,沉默着不言语。   男人不以为意,说完自己的便起身朝外走,路过他身旁时却忽然停住,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仔细看看,你这张脸似乎也确实很符合人族的审美。”   封途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男人扑哧笑出声,“放心,我对你的身体没兴趣。”   “快点长大吧,封途,为师快要等不及了。”   男人爱怜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柔,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你乖乖的,听话一点,等为师顺利拿到它,就为你和阿璟主持合籍,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未免有小可爱误会我要说一下。   封途身上的就是单纯的伤,不是那种伤。   他是担心温璟知道后去找师祖,故意那么说让温璟想歪的。   _(:з)∠)_说实话上一辈事情的篇幅比我预计的要长一点,但是应该下章就会结束了。   小可爱们再忍耐一下吧qaq 第53章   这段过程中,季星眠的视线始终是被遮挡着,看不到梦中二人对话时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封无昼紧抿的唇的阴沉的脸。   他只能从他们对话的内容和语气猜测出,男人是要需要通过封途来获取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又大抵是跟封途妖族的身份有关的。   季星眠联想到封途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心下莫名生出些许不安,抬手想把封无昼遮在他眼前的手拿下来,却出乎意料地拉不动。   “无昼,无昼?”   季星眠连唤两声,封无昼才终于有了回应,“我在。”   眼前的遮挡随之退开,光明重现,季星眠略不适应地眨了眨眼,视线还模糊着,便听封无昼道:“哥哥,这个梦似乎也要散了。”   “这么快?”季星眠闻言向外看去,发现四周的场景已经开始由远而近的褪色,边缘已经像水墨画一般模糊不清。   而房间里的封途和突然出现的男人也不知何时悄然消失,只剩下他们二人。   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怎么这梦突然就开始散了。   季星眠微微蹙眉,还未来得及细想,忽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些许异响。   那片天空像被戳破的纸张般裂出个口子,露出其后黑洞洞的背景,谢岚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瞧见他们后猛然挥手,扬声道:“这边,快出来。”   “哥哥,我们过去吧。”封无昼拉了一下季星眠的袖子,轻声催促道。   季星眠“嗯”了一声,暂时将梦境莫名散开的事情搁在一旁,和封无昼一起朝谢岚的方向过去。   褪色的水墨追着他们的脚步晕染碎裂,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一缕黑气混在墨点之间落到封无昼手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裂缝后是一片黑色的世界,其中飘着数个大小各异的光团。乍一看过去,就好像置身于漫天星辰中一般。   出来后,季星眠看到一旁支撑结界的凤凌轩,先道了声谢,而后问,“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嗯?”凤凌轩被问得愣了一下,“不是你们先弄出来的动静吗?”   这下连季星眠也糊涂了,原本他还以为是凤凌轩二人先发现他们被困在梦境里面,从外面出手才导致梦境散开。   但从凤凌轩现在的反应来看,怎么更像是梦境先有了崩盘的迹象,才把二人吸引到附近来找到他们的。   那这梦到底是怎么散的?   “这个不是重点啦。”一旁的谢岚迫不及待地出声道:“你们知道吗?那个莫叙……哦就是温璟和封途他们两个的师父……”   谢岚道:“他根本不是好心收封途当徒弟,也不是爱才之心,他……”   封无昼:“他在他身上放血?”   “对对对。”谢岚猛点头,正要接着说下去,突然卡了一下,瞪大眼睛看向封无昼,“你们怎么知道?”   季星眠道:“我们也看到了。”   几人互相对了一下,发现他们看到的差不多是同一时期的事情,只是谢岚他们两个是前半段,而季星眠他们是后半段。   两边一拼凑,真相逐渐清晰。   男人似乎是在用封途的血饲养着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因为一些原因,只能在封途体内存活。之所以经常给封途放血,一是为了确认那东西的长势,二则是为了激发那东西的潜力,让它长得更快一点。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谢岚双手交叉着在手臂上互相搓了搓,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我去我真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他就是个变态。”   季星眠沉默,莫叙,他在心底将这个名字缓缓念了一遍。   这是谢岚和凤凌轩在梦境中得到的关于男人的名字,不确定是不是真名,只知道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叫他。   但季星眠觉得这名字多半是假的,因为谢岚二人还提到了他的佩剑,名往生。   莫叙往生,事无常。   没来由的,季星眠脑海里突然出现就这句话。他在记忆中仔细翻找一番,发现是幼时在国师身边听过的。   对方在他八岁那年来到皇都,问他想不想修行。   明明是在让季星眠做选择,国师的表情却复杂得像是自己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取舍。但八岁时候的季星眠读不懂太过复杂的情绪,干脆利落地回答了想。   犹记得国师怔然半晌,用手轻而缓地抚上他的头顶,喃喃自语般,重复着念了两句“事无常”。   虽然已经是很早的事情了,那段记忆的画面却清晰得宛若昨日。   季星眠记得他怔然的神情,更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虽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他们逐渐背道而驰,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对方曾给他的那份温暖从来都不是假的。   “哥哥。”   季星眠回神,见其余三人一齐看着自己,才发觉自己已经发呆很久。   “抱歉。”季星眠问,“你们说到哪里了?”   封无昼道:“他们说找到了梦核。”   梦核,顾名思义也就是梦的核心。先前因在封途的梦中突发异变,众人被意外带进梦魇。与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封途的其他大大小小的梦。   这些梦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他们现在所看到的星海一般的景象。与星图相同,梦境的最中心处便是梦核,也是梦魇的关键点。   用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只要通过梦核,他们便能从这里出去了。   “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了,还是快些出去为好。”凤凌轩提醒他们道:“别忘了外面还有个人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我们。”   众人不再停留,找到凤凌轩二人先前发现的梦核,一起踏了进去。   初一进入,众人便感觉到了梦境中宛若实质般的沉寂,乌云盖顶般压在众人心头。   谢岚四下打量一圈,神情困惑,“这感觉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她话音刚落,远处峰顶轰然炸开一声巨响。四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朝那边赶去。   还没到近前,四人先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   只见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弟子的尸体,伤口上黑气不散,赫然是被魔息所害。石板间的缝隙被鲜血染成深沉的铁锈色,风一吹,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谢岚虽然在边城待了数年,却也是和平年代,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条件反射地捂住嘴。   剩余三人比她好一点,却也没好过太多。   封无昼担心相似的画面会引起季星眠的过激反应,不动声色地往他身后挪得更近了些,伸手悄悄握住他,“哥哥。”   “我没事。”   以为封无昼只是单纯担心他不适应,季星眠轻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翻出枚薄荷叶递给谢岚,“压在舌头底下,能稍微好受一点。”   谢岚接过去照做,脸色终于好看了点,“谢谢。”   “没事。”季星眠收回手,“走吧。”   空中不知何时积聚了数朵乌云,遮天蔽日,山雨欲来。一行人到达峰顶,看清了梦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封途身上缠着浓重的魔息,有劫云在他头顶凝聚,电光四溅。在他对面,莫叙捂着胸口以剑拄地,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师尊,你输了。”封途盯着对面的人,缓缓道。   “哈哈。”莫叙大笑起来,眼睛亮得吓人,目光热切地落在封途身上,不像是在看活人,而像是在看一件什么死物。   “不愧是……果然没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可以。”莫叙喃喃自语着,因太过激动而猛烈地咳嗽着,呛出几口殷红的血。   他满不在乎地用手揩掉甩开,目光一直紧紧地粘在封途身上,“给我,把它给我!”他边走边和对方许诺着,“你不是喜欢阿璟吗?只要你把它给我,为师立刻就为你们合籍。”   封途握紧拳,却是往后退开一步,“按照约定,你要先把我身上的咒解开。”   “是吗,看为师激动的,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莫叙停在原地,勾唇缓缓笑起来,和着他的语气显得异常诡异,“不过这么好的日子,为师也要先送你一份大礼才是。”   有脚步声自山道另一边响起,那声音机械而沉闷,每一步间隔的时间和力度都一般无二,令人止不住地联想到什么僵硬的东西。   季星眠看清的瞬间,瞳孔微缩,下意识迈出一步,被旁边的封无昼拉住了。   “哥哥。”封无昼揽住他的腰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另一手在他背上轻抚,“这是幻境。”   “我知道。”季星眠沉默良久,涩然应声。   “怎么样?”莫叙语带笑意,声音隔着远远的距离传过来,“为师准备的这份大礼,你可满意?”   “这是为师最满意的作品了。”莫叙悠悠道:“多好的傀儡啊,让他往东不会往西,你让他做什么,他就绝对不会反抗,绝对贴合你的心意,就算你让他……”   “够了。”封途出声打断他,“我把东西给你,你把他解开。”   “别呀。”莫叙轻啧出声,“为师一向是个开明的师父,答应给你解就一定给你解,至于阿璟……一次解两个咒很累的呀,没办法,那就只能等下次了。”   “我不解了。”封途语速飞快,“你给他解开。”   “怎么为师教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呢。”   莫叙收剑回鞘,将温璟所作的傀儡召至身边,围着对方绕了两圈,“你宁可放着自己的咒不管都要解他的,这么好的筹码,我怎么可能会遂你的意。”   他说着抬起手,灵光一闪,便有什么东西从封途身上脱离出来,消散在空中。后者猛地一个踉跄,单膝跪地,空中笼罩着他的劫云闷响几声,逐渐散开。   “好了。”莫叙收回手,“为师已经遵守承诺,换你了。”   封途低咳数声,扶在胸前的右手逐渐生出墨色的鳞片,指尖化成锐爪。他将那只手插入左胸,握住了什么东西,逐渐向外掏出来。   有血液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滴答滴答得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随着那东西逐渐出来,莫叙的神情也逐渐越激动,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看似虚弱无力的封途忽然暴起,身形化作残影朝莫叙的方向攻去,对方防备不及,被他一击得手,逐渐弱势。   温璟所化的傀儡被封途单独隔离在领域之外,无法深入。   莫叙落败,却笑得愈发狂放,“除了傀儡印外,他身上还有我下的另一种咒印。两个咒印互相牵制,你就算解得了一个,另一个也会趁机要他的命。而若是两个一起解,他的身体受不了也还是会死。”   “没用的。”莫叙的声音如鬼魅般响在众人心底,“封途,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第54章   前后的路都被堵死,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能那么轻易地做出决定,封途尤甚。而更让他陷入僵局的是,莫叙让温璟恢复了一半的神智。   他让温璟在白天时狂躁,夜晚时却清醒。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击溃人心底的防线,更何况温璟本就较常人更加自负,他白天的意识被困在身体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发疯,如何在自己心慕的人面前频频显露出丑态,几近崩溃。   只是一天过去,他便已经熬不住了。   “杀了我。”   在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温璟不止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封途却一句也不答应,只沉默着将他揽在怀里允诺,“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为了避免他伤害到自己,封途在白日里将他的手脚束缚起来,直到晚上才解开。但即便如此,封途身上却还是多了几道森然的伤口,是他在神志不清时造成的。   只几天的时间,温璟便显而易见地消瘦许多,皮肤也因不见天日而更加苍白,整个人显出几分阴郁。   虽然温璟过去也常以冷面示人,但那种冷淡更像是一种自矜的傲气,现在却不尽然。   多年养成的傲骨被一寸寸敲碎了碾成粉末,温璟不止要面对自己随时可能发疯的现实,更要面对自己已经成为了被用来挟制封途的弱点。   这对惯常以保护者身份自居的温璟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试想一下,自己心慕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多年苦难,自己却毫无所觉,甚至还可能无意间在某些时候为其施加过这些痛苦。   变故发生在半月之后,温璟趁着封途没防备时自刎,却被寄宿在他体内的莫叙的意识察觉,抢在关要时霸占了他身体的控制权,险些逃脱。   从那之后,封途便不得不将人锁在房中,连带着也从先前的犹疑中脱离出来。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封途已经做出数种解咒的备选方案,但都因为一些大大小小的原因而弃用。最终留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   与先前被弃用的那些方案一样,这个方案也存在着缺陷和风险,只是相对那些有可能会让温璟殒命的风险来说,它的缺陷在另一方面。   莫叙下在温璟身上的两个咒印相互牵制,无论解开哪一个,另一个都会反扑,而若是同时解开,温璟的身体又会因为难以承受。   封途所留下的这个方案,便是将其中一个咒印以传承的方式导出到其他媒介身上,再趁着过渡的那一瞬间快速去解剩下的那一个。   这不可谓不是兵行险招,无论哪一个环节出错,他们都有可能会殒命。时间很紧,风险很大,却是成功希望最大的一个。   然而它的缺陷也很致命。   能承载咒印的必须是活物,要与温璟所修的功法或血脉有所关联,还必须要能承受得住咒印加身时的冲击,否则若是在传承的过程中死掉,只怕那咒印会在温璟身上反扑得更加厉害。   原本封途是打算用自己来做载体的,但他很快便发现这条路行不通。   一边做载体又一边引流解咒已经是极限,但还有一个莫叙在一旁虎视眈眈。虽然他已经将莫叙废了修为镇压起来,但封途还是本能地对对方心怀警惕,觉得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会反扑回来。   宗门的高阶弟子已经在先前的变故中死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些低阶弟子,全加起来也不够承担咒印。   封途对着单子枯坐一夜,终于在天亮的时候作出抉择。他按着单子将解咒所需要的材料逐步找齐,最后在其中加上了一枚果子。   那果子外表玲珑通透,鲜红欲滴,饱满得仿佛只要轻轻一戳,便会流下晶莹的汁液一般。   凤凌轩在那果子出现时目光微凝,不自觉地低声喃喃,“居然是蛇果。”   离他最近的谢岚没漏听这一句,好奇问道:“蛇果是什么?”   “蛇果是……”凤凌轩目光从封无昼身上扫了一眼,见他只是看着别处不言语,并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才继续道:“是妖族的一种禁果,原本的作用是为不易繁衍的种群增加受孕几率,但后来……”   “后来被人族一些人发现了其他的用法……不过它也已经被毁掉很多年了。”凤凌轩囫囵着一句带过,最后补充道:“我也只是在大祭司的书架上偶然看到过,不确定真假。”   谢岚仍旧听得不太明白,正想继续问,却突然发现梦境里的场景换成了另一副画面。   这一次温璟清醒的时间难得长了一些,封途抱着他出来看星星,却天公不作美,乌云密布。   四人没跟得太近,找了处高一点的位置远远看着,谢岚瞅了一会儿,小声嘀咕,“我怎么感觉这画面这么眼熟。”   她苦思冥想许久,偏偏被卡在临门一脚,直到惊雷划破天际,雷鸣的闷响声慢半拍地传到众人耳中,她猛地一下跳起,“我想起来了!”   “这跟我之前看到的一样,不对就是我之前看的那个。”谢岚语无伦次地说着,指着下面二人的背影道:“我看到他们在吵架,然后封途把他抱回去,再然后……”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其他人都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在雨声遮盖下模糊不清的呜咽和,以及封途先前拿出来的那枚鲜红欲滴的蛇果。   如果真的是他们想的那样,那封无昼……   三人齐齐看向封无昼的方向,季星眠更是下意识收紧了两人交握的手,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我。”封无昼反握住他的手,打破沉寂道。   “蛇果在最一开始,的确是只给难以繁衍的高阶蟒族所用。它们一向雄多雌少,需要它来改变一些东西,才能继续繁衍下去。”   封无昼神色淡淡,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什么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新培养一个修炼同种功法的高阶弟子需要耗费的时间太久,温璟等不起。而温琼的话,一是他找不到,二也是他不忍心吧,所以他最后选择让我出生。”   “高阶妖族需要孕育的时间比寻常妖族要多,而我们通常在长到一定程度时便会拥有自己的意识,即便在蛋里我不例外。”封无昼说着瞥了凤凌轩一眼,“这点你也是的吧。”   凤凌轩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至于后面的事情。”封无昼顿了顿,“不用我说,你们应该差不多都能猜到。”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生他的人其实并不想要他。难怪他在地宫里看到温琼的回忆时便是那般态度,难怪他上一世对国师也从不亲近。   季星眠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提了起来,微酸的麻带着胀,丝丝缕缕地顺着血管的脉络漫延开来。   “我不明白啊……”谢岚忍不住问,“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现在这样,他们不就可以在一起了吗?为什么还会……还会弄成这个结果呢?”   “喜欢和接受强迫是两回事”凤凌轩道:“我喜欢你,但不代表你能强制我去做一些我不能忍受的事情。”   封无昼没反驳,显然是认同了凤凌轩的这个解释。   对温璟那般骄傲的人来说,只是不能自控就已经击溃了他的精神,又怎么能撑得住封途在他身上加的这最后一把火。   他勉强维系,苦苦支撑的那根弦终于是彻底断了。   咒骂,痛恨,歇斯底里,正如所有的声音被雨声所掩盖,他被碾碎成灰的骄傲也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不复存在了。   外面的天会晴,雨会停,他心底的雨却连绵成片,再也不会停了。   *   梦境的边缘逐渐有了崩裂的迹象,几人意识到这是梦核要出现的前兆,动身朝异动的中心点的方向过去。   离得近了,季星眠渐渐认出周围的摆设,“这里不是……”   “是关押莫叙的地方。”封无昼道。   虽然已经废了修为断了经脉,封途却丝毫没有对这位往昔的师尊手下留情,特意建了锢灵阵压制着他。众人还在阵外,体内灵力便已经受到影响,运转变得迟缓。   谢岚撇了撇嘴,“在哪里不好,怎么偏偏是在这里。”   “怎么说?”凤凌轩问,“进去吗?”   “进吧。”季星眠道:“先不说时间,下一个也不一定就比现在的情况好。”   这倒是实话,众人没再多纠结,做好防备迈入其中。   锢灵阵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几乎是刚一进来,众人便觉得像是有座山压在了自己身上,若非他们进来前就提前做了些准备,恐怕还需要调整好一会儿才能适应过来。   连他们这种修为完好的都这样,想来莫叙只会更不好受。众人稍稍放心了些,正准备分头寻找梦核的位置,那梦核却在一个拐角之后,乍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和他们在外面时看到的一样,梦核像夜空的星辰般闪耀着淡色的光彩,只是这枚梦核上黑色的部分显然要比寻常星辰重上许多。   谢岚跃跃欲试,“是不是只要打碎它就可以出去了?”   理论上是这样,但它怎么会出现得这么随意。季星眠迟疑着“嗯”了一声,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后退!”   封无昼突然低喝出声,拉着季星眠向后退开。另外两人慢了半拍,但也本能地跟着他的指示后撤。   “咦,被发现了吗?”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反应不错。”   这声音听起来清润悦耳,有如春风拂面。但落在众人心底,却令他们毛骨悚然,齐齐想起一个人。   是莫叙。   身着白衣的莫叙从黑暗中完全走出来,唇角含笑,语气温柔,“我等你们很久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用最近看到的一个段子来解释一下师尊的设定吧~   师尊:虚假的幕后黑手   冷酷暴躁,毒舌傲娇。   常常因为嘴笨说不过封途而感到气恼,教科书一般的暴娇人物,性向一换就是妥妥的钢铁直男。希望别人都能有话直说但自己永远不会有话直说的双标典范。   师祖:真正的幕后黑手   传销头子,洗脑能手。   擅长揣摩人心煽动欲望,真正的黑深残病娇深井冰,生平最大乐事就是看到别人不高兴,秉承着你不高兴我就高兴的人生理念。   识别真正的幕后黑手,有助于您正确通关~ 第55章   他可以看到他们……   众人立即意识到了这一点,背后漫上一股寒意。在先前封途的梦境里,他们是亲眼看着封途将此人废去修为断掉经脉镇压在此,可现在这人却身体完好,风度翩翩,白衣一尘不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是跟他们一样的活人?还是存活在封途梦中的意识?   诸如此类的问题如雨后春笋一般在众人心头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像谢岚这样情绪外露的,换表情简直像换脸一样。   “小姑娘不要总是那么多脏话。”莫叙忽然偏开视线,朝着谢岚的方向看了一眼,微笑道:“会影响形象的。”   谢岚下意识捂住嘴,身体向后退出两步,而后又反应过来不对,“谁骂你了!”   “我只是让你不要说那么多脏话,又没说你是在骂我,你怎么不打自招呢。”莫叙说着目光又接着在谢岚身上飘了一眼,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都说了让你注意形象了,不听话。”   他说话时脸上惯常带着笑意,即便是略有些斥责的内容,配着他那张脸也更像是安抚。   谢岚自幼父母双亡,即便有皇室派了人在她身边照顾,态度也常是客气兼着怜爱居多,哪有人用这样熟稔的语气教训她。   眼神也是温柔的,像家人一样……   没来由的,谢岚突然就有了落泪的冲动,脚下不自觉地迈出一步。   “凝神!”   熟悉的声音如当头断喝般响在她耳中,谢岚浑身一个机灵,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站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明明她觉得只是走了一步而已……   谢岚忽然意识到什么,唰唰躲到人群最后面,再不敢看莫叙的眼睛。   早在之前在梦中的时候,季星眠便猜出莫叙可能修炼了什么能够蛊惑人心的术法,否则以温璟的修为,就算初始对莫叙毫无防备,也不该那么轻易地被下了傀儡咒印。   只能是他早就借着师尊这一身份的便利在温璟体内种下过什么引子,双管齐下,才能真正让温璟毫无反抗余地得被制成傀儡。   是以在莫叙刚开始现身的时候,季星眠就一直对其心怀警惕,才能在谢岚出现不对劲的状况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叫醒对方。   虽然成功地防备了莫叙的第一次试探,季星眠心底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觉沉重。   固然谢岚修为不高,心性也不够沉稳,但只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能有这样的效果,这个男人的实力究竟可怕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在心底骂了我那么多句你都不管,我只是想给她一份小礼物而已,这样也不行吗?”莫叙目光幽幽地看着季星眠,语气低落,神情几乎可以算得上委屈了。   明明是成年人的相貌,这般作态居然丝毫不显得违和,还有那么点熟悉?   季星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封无昼先炸了,“你闭嘴!”   盘停在封无昼脚边的黑雾受激般漫起,成片地呼啸着朝莫叙的方向过去。   “哈,这就开始急了吗?”   莫叙从喉咙里短促地笑了一声,身形后退,轻松地躲过他的攻击,嘴上还不忘继续用言语攻击,“怎么,怕我模仿你模仿得太像,还是怕我知道什么,好告诉你的亲亲师……”   他说到这里忽然没来由地顿了一下,闷闷笑起来,改口道:“好哥哥?”   一语惊醒梦中人,季星眠这才反应过来,莫叙刚才同他说话时的作态,几乎就是封无昼惯常与他撒娇时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莫叙要模仿无昼,无昼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还有莫叙说的那句话,尽管那个字他只发了一半的音,又接着改口换成了其他的两个字,季星眠还是隐约听清了那是一个“师”字。   “师”什么?   “师”这个字能接的词汇其实很少,季星眠很快就想到了几个最相近的,师门、师尊、师兄弟……   季星眠的心神不受控制地粘在最后那个词汇上,怎么也没办法从中绕开,思绪更是已经乱成一团。   无昼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知道了多少?为什么要瞒着他?   这种时候,季星眠反倒想不起来封无昼曾跟他承诺过的话,想的全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在那些东西里反复翻找,像是想确认些什么,又像是害怕真的确认到什么。   尽管内心不愿,季星眠还是不得不承认,只是一句话,莫叙就已经成功戳到了他心底最在意的地方。   季星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从纠缠着的繁乱思绪中抽出来,转去思考莫叙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从他出现时季星眠便有些奇怪,他的隐匿堪称完美,从头到尾都无人发现异状,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出现,可能季星眠他们直到破开梦核出去都不一定能知道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还要跟他们说一些这样无意义的话,不止是封无昼。在季星眠思考的间隙里,莫叙又跟着抛出几句话,引得谢岚和凤凌轩也对他出手。   莫叙太了解他们,也太懂得该如何调动人心。   谢岚追寻的真相……凤凌轩隐瞒的身世……只是短短一会儿,他们这边就有了崩盘的迹象。   可他是为什么,这样调动他们对他攻击有什么好处吗?   等等……攻击?   季星眠突然想起来什么,目光落到另一边的梦核上。随着时间流逝,那梦核已经不复初时大小,变得只剩一点。   莫叙在拖延他们出去的时间!   如果这次梦核消失,他们恐怕又要找新的梦核,亦或者是被永远困在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季星眠立刻拉住了封无昼的手,“停下。”   “哥哥。”封无昼回头看向他,脸上罕见地显出些许无措,“我没有,你别听他……”   “我知道。”季星眠安抚性他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们先打破梦核出去。”   封无昼先是一愣,目光移到梦核上面,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调转攻击的目标。另一边的凤凌轩和谢岚也跟着停止,将攻击转移到梦核上。   “倒也有几分聪明。”   虚空中,莫叙的大半身影隐在暗处,神情模糊不清,只能从声音里听出他还是笑着的。   季星眠警惕更甚,在攻击梦核的时间里,也不忘防备着他。可直到梦核的表面出现裂纹,男人都一直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半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梦核破碎,大片的白光从崩坏的夜景后显露出来,刺得众人微微眯起眼睛。莫叙的身影随着夜幕一起渐渐模糊,他微微笑着,上下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白光亮起后又乍然消失,众人缓神片刻,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见他们面前是一扇打开的门,门后不是什么正殿,也不是什么回廊,而是一条延伸向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楼梯。   其间没有点灯,他们身后的油灯只堪堪照亮一个路口,便再探不进去。黑暗无声地包覆过来,笼罩在众人心头。   良久的沉默过后,季星眠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   如果是在遇见莫叙之前,众人见到这密道肯定就直接下去了,可见到对方之后,众人才感觉到言语的力量能够可怕到什么地步。   即便表面上还算镇定,心底的波澜却是半分不不会少的。季星眠自己都难以定下心来,更何况其他人。   怎么看,他们现在的情况都不适合再下去见莫叙。   众人各自找地方休息,不知是有意无意,除了季星眠和封无昼二人还在一起外,谢岚和凤凌轩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不同的区域。   谢岚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双臂环膝,像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地埋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屏蔽掉耳边不断回响的声音。   “你想知道那个魔修是谁吗?下来找我吧。”   在莫叙的身影随梦境消失之前,谢岚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她下意识看向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异状,才意识到那句话是只有她能听到的。   胸腔里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谢岚意识到这是她的机会,但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在同一个魔鬼做交易。可那份答案像诱惑一样摆在距离她咫尺的地方,怎么也无法忽视。   她应该去吗?她应不应该去?   谢岚感觉自己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漂浮在半空,一半操控着身体,站起来,朝门的方向走去……   “你要下去?”   在楼梯前的最后一个拐角,谢岚看到了凤凌轩。他像是早知道她会从那里经过,将视线移到她脸上,神情了然,“他跟你说了什么?魔修的事情吗?”   谢岚咬紧了唇,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摊开了暴露在阳光下,她感到难堪,更生出了一种逆反的情绪,“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让开!”   “我也听到了。”凤凌轩道。   谢岚猛然抬头,惊愕地看向他。   “他也同我说了一句话。”凤凌轩又重复了一遍,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岚像被抽空力气般,脱力地滑下去,她感到难过,更多的是茫然,她听到自己问凤凌轩,“那我该怎么办?”   凤凌轩沉默片刻,出声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事情决定应该自己来做,但有句话我不妨告诉你。”   “人生不是只有过去,你总要向前看。”   谢岚垂下头,泪水沿着她的面庞不断滑落,无声地砸在石板上,激出一片片水花。   “你不去吗?”   “我么?”凤凌轩偏开头,望向另一边大开的门后黑黝黝的洞口,“我虽然也有想得到的东西,但我更不想出卖自己的灵魂。”   这是他的回答,也是他永远不会越过的底线。   谢岚不再说话了,她重新换成抱膝的姿势坐在地上,却没再把脑袋埋起来。她深深凝视着门的那一边,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自己的脑子里一般。   两人各自隔着一半距离,谁也没有说话。突然,他们的目光同时动了,齐齐看向另一边。   先前分开休息时,季星眠和封无昼是往一起走的,谢岚和凤凌轩便选择了跟他们相反的方向,只是没在同一块区域。   一路上季星眠和封无昼都没遮掩过彼此的关系,他们原以为就算莫叙也给他们传了音,这两人出去后也能很快解开心结,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可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封无昼的身影单独出现在另一边,目标明确,毫不停留地走进了门后。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虚假的喵主子   对外高冷不好亲近,对内却乖巧可爱。从不抗拒你撸猫的举动,甚至会主动调整姿势让你撸得更舒服一点,是只善解人意的好喵喵!   师尊:真正的喵主子   对外高冷对内也高冷,时刻跟人保持距离,想强撸就是爪子伺候。要好吃好喝地顺毛哄才肯在心情好的时候偶尔给你摸一下,非常不好伺候。 第56章   虽然经过这几天在地宫里的相处,谢岚对封无昼的印象略有改观,但大体上却还是停留在一个乖顺听话的少年模样上。   她很少见封无昼脱离季星眠去做什么事,也很少看对方违背季星眠的意愿,偶尔有几次越过季星眠说话,也只是简单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很少强硬地去表示什么。   这让她一直以为对方是更加偏向于依附季星眠而存在的,可现在,她却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封无昼。   以往封无昼出现在人前时,旁人大都会被他出众的外貌所吸引,下意识忽略他的修为究竟如何。可当他收了表情,面容冷肃地走过来时,明明还是同样的一个人,谢岚却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种感觉使得谢岚一直到封无昼的身影在视线中完全消失,都没有真正地反应过来,魂不守舍地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季涟呢?”   “……不知道。”凤凌轩的惊讶和疑惑不比她少,皱眉沉思,“会不会是吵架了?”   可是就算是吵架,怎么一个人出来另一个人却完全没有影子,还是在这种时候。   而且他们刚才看到封无昼的表情,虽然只是侧脸,但也能看出他的神情平静,半点不像是意气用事的模样,显然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人迟疑半晌,还是凤凌轩最终做了决断,“我们先去找季涟,看看他知不知道封无昼下去的事。”   谢岚点头,起来跟他一起朝封无昼来时的方向找去,可他们一连走过几个回廊,都没有找到季星眠的身影。   “不应该啊……”谢岚迷茫,“怎么找不到人呢?”   地宫里的布置跟他们在上面时见过的大差不差,都是四四方方的走向,也没有什么遮挡的东西,站在这边就能看到另一边。   两人一路过来也没错过什么缺口,按照常理不该找不到季星眠的位置,还是说他们找人的时候季星眠也在移动,才阴差阳错地避开了?   想到这一点,两人又急忙赶回到起初的位置,想守株待兔等着季星眠找过来,但等他们回到门前,却惊讶地发现,那门不知何时已经被谁给关上了。   *   却说季星眠和封无昼跟谢岚二人分开后,其实并没有走出太远。他们在绕过一道走廊的位置便停了下来。季星眠看向身后的人,张口欲言,却被封无昼先抱住了。   “哥哥先不要问好不好。”封无昼揽过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扣着他的后脑在他耳垂的位置轻轻啄吻,“我会找机会告诉哥哥的,现在先不要问好不好?”   “……好。”季星眠心下一软,回应着抱住他,“我可以不问你隐瞒了我什么事,但是我希望你身边如果有危险的话可以不要瞒着我。”   “无昼。”季星眠撑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些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莫叙是不是想从你这里拿什么东西?”   虽然他们并没有从封途的梦境中看到最后的结局,但也能从现状猜到封途大抵是失败了,否则莫叙现在不会还活着。   只是莫叙应该也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活下来的,至少之前在梦核那里见到的莫叙,身上不再有那种无法直视的“规则”之力。   虽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出现的并非本身的原因,不过季星眠是更倾向于莫叙是受了什么损伤。   从过去的事来看,莫叙一直是想从封途身上拿到什么东西,但他失败了。然而他并没有放弃,现在还找上了无昼。季星眠从两人的共同点上分析,除了他们原型都是龙外,便是另一层的父子关系。   也就是说,无昼可能在被生下来的时候,从封途身上继承了那样东西。   正是因为如此,莫叙才迫切地将目标转移到了无昼的身上。这样一来,就连之前的很多季星眠觉得不够明朗的事情也说得通了。   为什么无昼还在是颗蛋的时候就能承受得住莫叙下在温璟身上的咒印,为什么封途明明不想让无昼活下来却没在他出生前就把蛋毁掉。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毁不掉。   所以才要采用那么迂回的办法,放在重重封印下的地宫里慢慢消磨蛋的生气。   原本封途的计划该是成功的,莫叙追求的东西会跟着蛋一起毁掉,再也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偏偏温琼误打误撞地插了一手,用自己的修为给无昼续了一命,这才又有了后面的这些事情。   季星眠几乎可以大致还原出当年的事情了,封途把无昼的蛋带走后,一边躲避温璟的追杀,一边在暗地里分别造两座地宫。一座给无昼,另一座则是给他自己。   想来莫叙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座地宫里,怕也是被封途骗了,以为那件东西还在封途身上才跟进来,结果一困就是这么多年。   至于莫叙为什么身在地宫里却还能在外面搅风搅雨,封途究竟是死是活,季星眠就不得而知了。他现在只知道莫叙已经把目标放到了无昼身上,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我说过,我不希望你置身于险境之中,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季星眠放在封无昼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但是这个你必须要告诉我。”   “……是。”封无昼沉默良久,低低地应了一声,“莫叙要的东西,其实是‘本源’,但我习惯称它作‘规则’。”   封无昼牵起季星眠的手,摩挲着他的手指,垂着眼睫道:“莫叙身上原有的那些本源之力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也是因为有那些东西,他才察觉到那谁身上有和他一样的东西,产生了收他为徒的念头。”   对于封途,封无昼仍是不太乐意提他的名字,改用那谁来称呼,接着道:“至于那谁身上的本源之力……哥哥,你应该知道的,早在上古,神族其实有一大部分都是妖族。”   季星眠大概懂了他的意思,早在上古,六道众生,神族是最超脱于凡俗的存在,也是最先被天道排斥陨落的。部分神族选择破开虚空去别处,也有那么一小部分留了下来,渐渐衍化成后来的妖族。   就连现任妖族的那位凤帝,虽然外界都称之为凤帝,但他实际上也并不是真正的凤族,而是通过妖族特有的传承才获得了一部分上古凤族的血脉。   “一族的气运是有定数的,龙族陨落得只剩他一个人,那些气运就全落在了他的身上,本源之力就是那么来的。”   “至于我……”封无昼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应该是早就算好的,将大半的本源之力都转到了我的身上,只留了一小部分当做诱饵困杀莫叙,可惜没成功。”   这倒是和季星眠猜测的太差不差,至于封途这么做的用意也很简单。一是多一部分本源之力可以让转移咒印的成功率更高。二是他一旦失败,莫叙也不会因为在他那里得到太多的本源之力而变得更加强大。   季星眠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他现在……”   他本是想问封途是否还有可能活着,但他刚提到这个名字,却见封无昼的眉心立刻皱了起来,神情老大不情愿,连忙住口,“抱歉。”   “哥哥不用道歉。”封无昼握住他的手,语焉不详道:“不是不能提,只是他……我也不知道他那个状态算不算活的,应该能算是吧。”   季星眠没明白这个“应该”是怎么个应该,想问又怕封无昼再不高兴,思来想去还是停住了这个话题。   虽然还未找出解决方法,但至少知道了莫叙找上他们的原因。这个结果让季星眠多少心安了些,在他看来,只要他们人还在一起,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考虑到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季星眠便提议先轮换着休息一会儿,等养足精神了再下去。   封无昼并未拒绝,只是在休息的顺序上稍微更改了一下,“我还不累,哥哥先休息吧。”   “让我先睡也可以,但是哥哥来哄我才行。”封无昼揽着他的腰,叼着他的耳垂在齿间轻轻地磨,“所以哥哥是要现在来哄我,还是要先去养精神?”   他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右手有意无意地顺着季星眠的后腰摩挲过去,手掌的温度隔着布料隐约地透进来。   季星眠听懂他话中暗示性的意味,觉得自己血液又开始发烫,尤其是被磨过的耳尖,简直像是烧了起来。   “你……”季星眠把他推开一点,本想让他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结果却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彻底哑火。   少年本就色泽鲜艳的唇因摩擦充血而显得更加殷红,水润饱满得像熟透了的果实,看得人口干舌燥。   再加上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溢的痴迷与眷恋,季星眠几乎是一个对视便败下阵来,招架不住道:“……我去睡。”   “那我守着哥哥。”封无昼道。   两人寻了处干净地方,季星眠坐下打坐,闭目一会儿,忍不住睁开眼睛,“你不要一直看着我。”   “只是看着也不可以吗。”封无昼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会儿,默默挪远了一点。   没了那有如实质般的目光,季星眠松了口气,总算完全进入冥想状态。他本就对封无昼毫无戒心,心神又全沉浸在其中,完全没发觉封无昼何时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   “抱歉。”封无昼动了动唇,无声地说道。   黑雾从他指尖漫出来,丝丝缕缕地缠上季星眠的身体,不过几息时间,季星眠便身形微晃,沉沉地朝一边倒去。   封无昼把季星眠接在怀里,垂眸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慢慢帮他把额边乱了的鬓发理顺。   尽管还没能完全确定,封无昼却能大致感觉到,莫叙应该也是重生的,就算不是重生,至少也是拥有一部分前世的记忆。   那莫叙很可能就还记得那些事情。   前世的封无昼并没有来过封途的陵墓,也就没有见过莫叙真正的样子。是以他后来在西越见到这个人的化身时,完全不知道对方就是那位师祖。   也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引发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季星眠最后会变成那样,固然有一部分国师的原因,他又何尝不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封无昼薄唇微抿,微微俯首,在季星眠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至少这一世,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至于莫叙……   想到这个名字,封无昼眸色微沉,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点,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让莫叙用原身见到季星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9 23:36:00~2020-07-23 23:5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阙卿安 7瓶;我无名 5瓶;洋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像是栖居了什么以光源为食的异兽,隧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灯台下过几层后便自动熄灭,就连刚拿出来的夜明珠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灵气一般,灵光忽闪几下,很快变得黯淡无光。   封无昼丝毫不感到意外,神情平静地把它收了回去,改用灵力附着于双目来代替明火视物,继续沿着台阶往下行走。   按照莫叙先前故弄玄虚的习惯和做派,封无昼原已经做好了要走很久的准备,却没想他只走了大概一炷香,阶梯就已经下最底层,看到了莫叙的身影。   对方仍旧穿着一身最惯常的白色,听到动静后微微抬手,“是你啊。”莫叙神情似有遗憾,“我还以为会是那两个小家伙先下来呢。”   “你给他们用了传音?”封无昼立即明白过来,语气暗含讥讽,“你还真是不放过半点机会。”   其实先前封无昼也注意到了谢岚那一瞬间的异样,只是当时他大半心神都牵在季星眠身上,无暇他顾,又想着莫叙的目标是在自己身上,便没多管。   想到这里,封无昼面上霜色更浓,心道他还真是高估了眼前这人的人品,重生一世,这人还是一样不择手段。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莫叙欣赏够了他的神情,这才慢悠悠道:“放他们两个在下面,还能多陪你一会儿,否则你一个人待在下面,岂不是怪无聊的?”   封无昼心生警惕,隐在袖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丝丝缕缕的黑雾沿着他的指尖漫出去,在黑暗的遮挡下几乎隐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莫叙说完,忽然抬头向上看了看,唇角微勾,在黑暗地衬托下显出些许诡异,“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与其说是询问,这话倒更像是陈述的语气,像是算准了他不会拒绝。封无昼一边控制着雾气朝他靠近,一边不动声色地问,“赌什么?”   “就赌……”莫叙轻轻道:“你的亲亲师兄还有多久会醒过来。”   封无昼心脏猛地一跳,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莫叙是不是在诈自己。漫出的黑雾也受他心绪所累停了下来,盘停在他脚边。   场面一时僵持,封无昼不敢轻举妄动,莫叙那边却显得肆意许多,“怎么?不敢赌?”   封无昼冷着脸看他,脑中飞速运转。来之前,他已经考虑过莫叙猜到那件事情的可能,特意把昏迷的季星眠藏在了一个只有他能进的地方。   除了他自己,外人绝无可能进入。就连他想进去,也要花费好大一番力气。就算莫叙的阵法造诣再高,没有他的许可也是根本不可能进去的。   想明白这些,封无昼立刻安心许多,觉得莫叙应该就是在诈自己了。   “我没必要跟你赌。”封无昼冷声低喝,再不压抑自己对他的杀意。   黑雾无声地咆哮着朝莫叙在的方位席卷而去,封无昼自己也闪身上前,同时拉进了跟莫叙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将他夹在中间。   他这次没有再掩盖自己的修为,衣摆无风自动,气势如竹节般噌噌上涨,眨眼间便破了大乘境,还在不停地向上攀升。   墨色的领域笼罩下来,以莫叙为中点,将他整个人罩了进去。封无昼的身影出现在领域之间,化成无数道残影,虚虚实实,难以辨认。   这一式,莫叙避无可避。   而莫叙也确实没有避开,他选择停在原地,硬接了这一招。   石板因承受不住两人暴涨的修为而炸裂开来,二人各自放出领域,在同一空间内互相倾轧,所过之处碎屑飞扬,不断爬出裂纹。   随着时间推移,莫叙已经逐渐显露出败势,封无昼却越来越觉得不对。   按照常理,以两人这般恐怖的破坏力,这地宫早该承受不住被破开,可这一层不知是被施加了什么屏障,尽管已经布满了裂纹,却依旧坚强着没有塌陷。   而莫叙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语句不停,而是闭着嘴像个闷葫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情景都十分得不合理。   想着时间越久越容易生出变故,封无昼不由得加快了手下攻势,想将人尽早解决,莫叙却意料之外地没躲他这一掌,以身体硬抗,如跑弹般地砸向地面。   而这一次,那层石板却没再兜住,整个向下碎开,连带着莫叙的人影也跟着一起掉了下去。   重力骤失,封无昼猝不及防也跟着往下掉,临时换回原型才稳住身形,浮在半空打量着下面的景象,红宝石般的眸子里显出一丝狐疑。   石板后黑洞洞的,跟他下来时有过的隧道没什么两样。封无昼试着用尾巴卷起一块稍大些的石块扔下去,却一点回声也没听到。   这底下到底是连着什么地方?   莫叙就这么死了?还是说在耍什么花样?   不敢放过一丝可能,封无昼试着谨慎往下落,想把莫叙的尸体找出来,却意外在半途中碰到一层薄膜状的东西。他本能意识到不对,控制着身体想飞起来,那层透明的薄膜却忽然迅速向上收拢,将他整条龙包了进去。   “警惕性还是这么差呢。”莫叙的声音在虚空中飘了出来,因碰撞而不断产生回声,难以辨认出他真正的方位。   封无昼已经认出这薄膜只有困住他行动的能力而无其他,当下也不再剧烈挣扎,沉声道:“你出来。”   “好啊。”莫叙说罢,竟然真的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相比之前,他已经不复从容,整个人都显得很是狼狈。身体也变得虚幻的透明。   封无昼认出他身上的异状,“你改修了鬼道?”   “这么惊讶做什么?”莫叙道:“你不是早知道封途修了鬼道么,还猜不出我的?”   听到对方提及那个名字,封无昼立刻阴沉了脸。   修了鬼道的人只剩下最后一条命,躯体透明化更是陨落的前兆。无论莫叙生前再如何厉害,现在的他都显然已经离死不远。   封无昼断定了他没有回天之力,冷声道:“你不用想着该如何激怒我,倒不如趁机会想想你的临终遗言。”   “是么?”莫叙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乱了的衣襟,“谁告诉你我会死了?”   “你都这样了,还能活不成?”封无昼道。   “我凭什么不能活,只要我能拿到你从封途身上继承的本源之力。”莫叙反问,“我凭什么不能活。”   封无昼冷笑一声,不屑地甩了甩尾巴,“那你来拿好了。”   “急什么。”莫叙道:“我又没说要从你身上拿。”   他话音还未落,封无昼身上原本的不屑和无所谓便瞬间消失,血色的竖瞳满是漠然,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这么惊讶。”莫叙歪了歪头,“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件东西在哪里吧。”   “知道又如何。”封无昼冷声道:“你拿不到它的。”   “这么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莫叙缓缓地笑起来,抬起双手,轻轻拍了拍。   那声音并不大,却莫名使得封无昼心底突了一下。而就像是印证了什么一般,有动静自更深的黑暗处过来,渐渐走到他们近前。   封无昼看清来人,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盛怒,用爪子奋力地去撕扯那层薄膜,“莫叙,你敢!”   “哈哈哈,我有什么不敢。”莫叙大笑起来,走到新来的那人身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没错,龙族传承的圣域确实不可侵犯,可若是他自己要出来呢?你控制得住吗?”   “不可能!”封无昼立刻道:“我明明……”   封无昼乍然失语,因为他看清了季星眠的神情,那种无神着的,显然是和温璟曾经的情况一样。   “虽然提前在他身体里放了点虫子,但能成功控制得住他,还要多亏你先给他下了一层封眠咒。”莫叙笑吟吟道:“这般算起来,我还要多谢谢你才是。”   低沉的龙吟在空间中回荡,封无昼不断地去撕扯那层薄膜,试图从里面破开出去。可那层东西不知是不是莫叙特地为他准备的,简直像是他的克星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改变形状,怎么都找不到突破点。   封无昼又对季星眠说了几句话,却见对方毫无反应,意识到又是莫叙单方面屏蔽了他的声音,心下更急。   而在薄膜之外,莫叙已经唤醒了季星眠的部分神智,指引着他看向如困兽般的黑龙,在他耳边轻声问,“认得它吗?”   “……无昼。”季星眠缓慢开口,迟疑着吐出两个字。   “不对。”莫叙很有耐心地道,“不是这个名字,再想想。”   再想想?   季星眠的脑子乱成一团,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周围的所有都让他觉得一片陌生,只有远处的,那双似有悲伤的血色竖瞳让他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见过呢?   一幕幕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接连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季星眠试着想理清思绪,识海却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你仔细想想,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莫叙有些没耐心了,又在他身上加了一股力,“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接近你,怎么骗你的吗!”   这一声犹如当头一棒般在季星眠耳边敲响,脑中飞速翻阅的画面猛地定格在一处。   面容俊美邪异的青年停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青年明明是对他笑着的,眼底却没有与之相应的温度,“吾名封渊。”   “……封渊。”   季星眠骤然想起这个名字,心口处一阵抽疼,身体不受控制地滑下去,半跪在地。   “为什么……”季星眠抚着左胸的位置,无神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情绪,却只有无尽的茫然,“为什么它会这么疼。”   “因为这颗心不是你的。”莫叙的声音如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乖,把它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无昼:漂亮的小型犬。   活泼好动,精力十足。时常撒欢,却也十分粘人,一起出门散步也丝毫不用担心会跑丢,对其他示好的同类熟若无睹。会收集各种小玩意儿带回来哄你开心,有时候是漂亮的花瓣,有时候是稀奇的小玩具。   被rua的时候会躺平任你rua到满足,但等你rua完就要变成人型双倍奉还,是个不rua到你哭不会停的狠角色。   封途:温顺的大型犬。   性格温顺,稳重可靠。但也有自己固执的一面,有自己的想法和考虑,偶尔不会按着你的意思做。但出发点是为了你好,总体上来说还是非常值得信任和表扬。   被rua的时候会立刻变成人型rua回来,是个会在rua的过程中认真询问你的感受并作出相应调整的腹黑boy。 第58章   不是我的,那它是谁的?   季星眠并不太能思考了,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想延缓痛感的传递,却无济于事。他眉心的血纹渐渐显现出来,连着回忆一道冲破封印,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   过往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飞速旋转,翻篇倒带,一幕幕重播。   他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中看到皇都湛蓝的天,渐渐转换成西越墨色的云。季星眠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尚在襁褓之中,却被单独放在高高的祭台之上。   披着斗篷的黑衣魔修们各司其位,口中喃喃不断,像是在进行什么邪恶的仪式。   一点剑光划破天际,乌云骤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温璟从天边落下,却终是来迟一步。   随着第一声爆响开始,像是被安排好了顺序一般,阵法内的魔修们一个爆体而亡,炸开的血花顺着石板爬满祭台,渐渐汇集到婴孩身下。   仪式结束,祭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彻底停止运转。   阻挡的魔修已然死绝,温璟却依然没有松开手中的剑。他停在季星眠身边,并没有太迟疑地将剑提起,却在落下的前一瞬间停住了。   季星眠隔着虚空看到石台上的自己,尚不足月的婴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伸出短短的胳膊,拉住了身边人的袖子。   他在对他笑。   那把剑就这么停了下来,温璟常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显出一丝迷茫,接着是痛苦的纠结。但他最终是放下剑,沉默着将婴孩抱了起来。   “这阵法里有能让人窥见未来的能力。”莫叙的声音再次越过空间的距离传递过来,语气多了些诱哄,“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季星眠的心神被痛觉尽数占据,恍惚之间听到自己问,“什么?”   “他看到的是他的孩子,那条龙,他看到因为你,那条龙有了活命的机会。”莫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你敬重的师父啊,被算计还要替他抵挡怨灵的师父啊,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为了救你。”   “恨他吗?恨他吧,”莫叙沉着的表面下难掩急切,“把东西给我,我替你报仇。”   “恨?”季星眠蜷缩成团,束发的发带在动作间散开,失去束缚的墨发自然垂落遮住大半面容,“我不恨他,我觉得很好。”   莫叙愣住了,“为什么?”   “……无昼。”季星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我爱他……也希望他也是被别人爱着的。只有我的话,太孤单了,我不想让他孤单。”   季星眠完全是凭本能在回答,如释重负一般,“有人爱他,这样很好。”   “真有意思。”莫叙哈哈大笑起来,在季星眠面前蹲下身,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目光放肆地打量着他的脸,“是么,既然觉得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要哭呢?”   “哭?”季星眠怔愣着抬起手,如他所言在自己脸上摸到一片湿痕。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迟钝而缓慢地道:“……太痛了。”   心脏的地方,真的好痛啊。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做错事被责罚,也没有像这样痛过,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连挣脱莫叙的力气都没有。   像极了小时候的光景,普通孩童八岁时正是撒欢的年纪,季星眠却身体孱弱到只能隔着窗户看他们在雪地里放肆地滚来滚去。   他不能做剧烈的活动,更不能碰雪,连秦黎心软偷偷塞给他的一盏琉璃冰灯都能险些要他的命。   是以即便不知道修行的意义代表着什么,季星眠也还是答应了。他听国师的话,努力完成对方的一切要求,因为是国师给了他新的生命,让他不用一直待在屋子里。   所以即便是不能离开飞雪峰也没关系,不能随心所欲也没关系。   都是他应该做的。   季星眠一直履行着自己内心的这条信则,直到封无昼死后,他发现国师在幕后做的那些事情。   挑动朝堂动荡导致无昼身死的是国师,暗中削减仙门势力引发争端的也是国师,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季星眠也能感到国师在做的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季星眠感到痛苦,更感到迷茫。多年的感情他不能对国师出手,干脆自我放逐,却遇见了和封无昼气息相近的封渊,一发不可收拾。   出于对无昼的思念和愧疚,季星眠默许了封渊的接近,再多越界的接触也装作没发觉,直到封渊酒后对他的那个亲吻。   再多的借口都失去意义,季星眠清楚地明白过来,他心动了。   但这份心动的开始却不是那么单纯,季星眠纠结许久,等他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情去找封渊,对方却换了另一副神态。   “喜欢我吗?可我不喜欢你呀。”青年像初见一般对他笑,眼底却丝毫没有亲近,歪着脑袋看他,“我没有心,我要怎么喜欢你呢?”   坏掉了……全都坏掉了……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画面像裂开的琉璃一般爬满裂纹,季星眠弓着腰喘息,却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这种痛苦。季星眠终于想起来,无昼的心是怎么到他这里的了。   在封无昼被关押起来的那晚,他曾经去找过国师,请求对方救无昼。   但无论他怎么请求,国师都岿然不动,反过来问他,“你这次救得了他,以后也能护得住他吗?他龙族的身份已经暴露出来,不可能再留在皇都。等他一出去,就会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   国师淡淡道:“到时你要怎么做,跟着他走,放着秦黎操劳的北望被他人占据,还是留下来接手北望,看他在外面被人杀害?”   季星眠回答不来,无论哪一个选择他都不想放弃。他想两全,国师却要逼着他做一个选择。   最终是国师退步。   国师取了无昼的心出来造成他已死的假象,同样也洗去了季星眠这一段的记忆。但季星眠却不知道,那颗心最终被换到了他的身上。   他更不知道跟那颗心一起换到他身上的还有那部分本源之力。   “他把那颗心换给你,只是想让你帮他的孩子挡这一劫,你却一门心思地感谢他。就连那条龙,他也不是真的爱你,谁会爱上一个占据了自己心的人呢。”   “还有你哥哥,他可是因为你出事才侥幸没死,获得那个名字的。你觉得他是爱你,还是更庆幸出事的人是你呢。你忘了那盏琉璃冰灯了吗?他会不知道你不能碰雪吗?”   “可怜的孩子。”莫叙的声音似有怜悯,魔音绕耳般在他耳边不断响起,“没有人是真的爱你。”   没有人是真的爱你……   这句话在季星眠耳中不断循环,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挡。   像印证什么一般,季星眠耳边的声音逐渐分为两个,一会儿是少年时的封无昼吻着他的指尖说我喜欢你,一会儿变成青年时的封渊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我怎么会喜欢你。   两种声音循环交错,在季星眠耳边乱成一团,嗡鸣不断。   最终只剩下了一种声音……   我怎么会喜欢你。   这一切都是在季星眠的识海中进行的,封无昼只能看到季星眠疼得蜷缩下去,眉心间的血纹烙印忽明忽暗,身上煞气如实质般凝聚。   那血纹很快成型了,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殷红刺眼。季星眠终于停止了挣扎,在莫叙的言语指引下半跪起来,抬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那枚短匕。   这一幕封无昼快疯了,他拼命地去撞那层薄膜,用尽力气大喊想让季星眠停下来。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季星眠最终将那枚短匕接到手中,在自己心口处刺下去。   有强光自他心口处亮起,照亮了整个空间。   “快给我。”莫叙不待他完全将东西拿出来便伸手过去,透明的身形在强光中逐渐凝实。他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狂喜道:“就是这个,哈哈哈,我终于……”   “不对……你做了什么!”莫叙狂喜的面容转为惊恐,他拼命地想收回手,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抓住了一般,怎么也抽不回来。   季星眠被他的动作牵引地弯下腰,以手掩唇,不断地咳嗽着,有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漏下去,在虚空中积成一小滩。   “你不是要这个吗?”季星眠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从声音里都透着虚弱,“我给你啊。”   “你疯了!不要命了吗?”莫叙盛怒,“就算你用神魂捆住我,我也不会真的死,反倒是你,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季星眠不再答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随便说一句话都是消耗。他撑在身边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去看封无昼的方向,却又不敢去看。他怕看到的景象是他不想看到的,更怕看到的景象是他想看到的。   无论是哪一种,对现在的他来说都不太好,如果是前者,他怕自己会更难过。如果是后者,他怕他会舍不得。   “轰”的一声巨响,头顶的碎石震落。   明亮的火光映照下来,将整个昏暗的空间尽数点亮。   凤凌轩和谢岚都没想到下面居然会是这个情景,一时愣住了。莫叙抓到机会,壮士断腕舍了半块魂身从季星眠身上抽离出来,化作一道光点顺着破开的裂口飞遁而走。   失去支点,季星眠脱力一般滑下去,心口处的强光渐渐隐灭。谢岚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连忙下去接他,顺便叫醒另一边的凤凌轩,“你快去把他放出来啊。”   循环往复,那层薄膜对封无昼来说是克星,在凤凌轩面前反倒成了摆设,一点明火便轻松化开。   因为之前的消耗,季星眠身上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在往外渗血,衣服更是像被血泡过一般,谢岚根本不敢碰他,只是虚虚地托着不让他往下掉。   封无昼乍然脱困,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第一时间换成人型下去接他。   “师兄,哥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封无昼红着眼睛语无伦次地叫他,想不顾一切地把人晃醒,却又不敢乱碰。   就连只是这样虚虚地抱着,封无昼都能感觉到季星眠的身体在轻微地发颤,眉心紧蹙,完全是痛极了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   一切的冷静自持都成了虚的,封无昼慌得手足无措,只凭着本能在给季星眠输灵力,还是凤凌轩先看不过去,“你给他喂点药啊。”   封无昼又连忙去翻药,然而药根本喂不进去,季星眠唇角不停地溢出鲜血,最终还是封无昼托着他的后脑吻着他,半强硬地给人灌进去。   铁锈的血气溢满了整个唇腔,封无昼却觉得这血味都要比他心底的苦涩来得更好。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季星眠终于有了要醒的迹象,他缓慢的睁开眼睛,目光转动些许,定在封无昼的身上。   “……无昼。”季星眠一开口,便有大股的血液不断溢出来,将他的声音都一道淹没了。   “先别说话。”封无昼握着他的手腕,拼命地将自己的灵力渡进去,“哥哥,你觉得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季星眠浑身都在痛,他觉得自己身上像是被戳了个窟窿,生命力不断地从中泄露出去。   莫叙说的对,他会死的。   “……无昼。”既然不能说话,季星眠干脆改用了写字的方式,他像封无昼刚化形时那样,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地写。   力气缺失,季星眠自以为自己写对了,实际上却是一团糟。封无昼辨不出他在写什么,却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他在说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   这种道别般的话让封无昼彻底崩了,不管不顾地握住季星眠的手不让他再写下去,哽咽着道:“是我该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师兄,我求求你了,不要放弃我。”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季星眠就从来没有见过封无昼掉眼泪,不管是小时候因为跟不上进度而委屈,还是长大后故意讨可怜,尽管他有很多次红着眼眶,却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哭过。   可这一次,季星眠却见到了。封无昼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一部分落进他的眼睛里,另一部分落到他的脸上,和着他原本的泪痕沿着唇角落下去。   季星眠在满嘴的铁锈中品出一点咸涩,恍然间想到,原来无昼的眼泪也一样是咸的。   跟他一样。   季星眠想让他不要哭了,视线却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他听到封无昼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却没办法再给他回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HEHEHEHEHEHE!   下章就发糖!   顺便师祖的话听听就好不要全信,别忘了他是个传销头子,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感谢在2020-07-24 23:51:27~2020-07-25 20:1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隰止、哼唧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季星眠醒在一个早上,他先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睛,看到碎而乱的光斑。那些光斑缓慢凝聚,最终形成一片陌生的屋顶。   “咦,他醒了。”   有人声自身旁传来,季星眠下意识偏过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放大的鬼脸。   那鬼脸跟他对视半晌,慢吞吞地缩回去,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不怕呀?”   随着她身体往后退开,季星眠也看清了她。身量不高,声音稚嫩,约莫七八岁。那张鬼脸也不真正是她的脸,而是一张面具,很像凡俗界鬼节时孩童们玩闹时戴的那种。   奇怪,他为什么要说凡俗界。   季星眠本能地感觉到哪里不对,还未来得及细想,那名女童又叫他一遍,伸出嫩白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不理人呀。”   “抱歉。”季星眠歉意道:“方才有些走神。”   女童嘟了嘟嘴,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域主说过他身子弱,现在才刚醒,你不要闹他。”   这声音来自另一个男童,他和先前那女童差不多的岁数,脸上也同样戴着一张鬼面具,花纹相似,只是细节处有所不同。   见季星眠看向自己,男童先是一本正经地躬身作揖,再道:“公子您好,欢迎您来到冥域做客,我是牛头,她是马面,您叫我们小牛小马就好。”   季星眠:“……”   牛头马面,听起来怎么像是凡俗话本里的阴曹地府,冥域又是什么地方?   季星眠试图在记忆里翻找,却意外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名字和一些常识之外,他的记忆里尽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我好像有些忘记了。”季星眠神色有些迷茫,“我先前是出过什么事吗?”   “正常啦。”女童坐在榻边,悬空的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你先前魂魄碎得那么厉害,能拼好就不错了,只是丢一点记忆已经是万幸啦。”   碎魂?   季星眠听得有些糊涂,这是他已经死了的意思吗?   被女童这话一点,季星眠才突然发觉,他似乎是一直没有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另外两个小孩,他们似乎也是没有呼吸的。   “你别乱吓唬他。”男童急急道:“你现在只是刚醒过来,融合得还不太好,等以后机会到了就会想起来的。”   季星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多谢。”   刚吓唬完人就被拆台,女童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跳下地,哒哒地跑到外间,很快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双手举着放到季星眠面前,“你该吃药啦,要全部喝光哦。”   那药汁是棕褐色的,熬得浓稠,还在冒着热气。药碗旁边还贴心地摆了一个瓷白小碟,上面堆着几颗蜜饯。   看来这女童虽然总是古灵精怪地想要吓他,心却倒是不坏。   季星眠道谢后端到榻边的矮桌上,边搅动着等它凉下来,边又有些好奇,“死人也要喝药吗?”   “你没有死啊。”大概知道了男童总是拆台,女童这次没有再吓他,“你活得好好的呢。”她说着又撇了撇嘴,“你要真是死了,那谁还不得把我们这给掀翻天。”   季星眠被她话中内容引走注意力,搅动的动作跟着停下,“谁?”   “是送您来的那位公子。”这次换成了男童回答,他照顾到季星眠失忆,又认真地描述了一遍,“黑衣服,长头发,个子很高,长得很漂亮……”   “哎呀你别说啦,照你这说的,满大街都是这样的人。”女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等那谁回来了,他们自然就见到了。”   “哦……”男童乖乖住声,又突然想起来一句,“对了,他的眼睛很红。”   眼睛很红?   这倒算是个特征,但季星眠现在记忆缺失,也实在想不起来这个眼睛很红的人是谁。便问,“他去哪了?”   “去给你找药了,你醒的不巧,他之前一直都在的,就今天出去了。”女童边答边看了一眼天色,又补充道:“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间的房门便被从外推开,急促的脚步声向里而来,却在踏进内间的那一瞬猛地停住了。   季星眠抬眸看过去,看到了男童描述里的那个人。   黑衣服,长头发,个子很高,脸很漂亮,眼睛……也是真的很红……   不是那种天生的红,而是有很多的休息不足而带来的红血丝,显得整个人有些憔悴。   来人怔然看着他,苍白的唇上下动了动,却只发出了气声。停顿许久,来人终于向他走来,在他的榻边慢慢蹲下去,像是在碰什么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拉过他的手,轻声又叫了他一遍。   许是距离缩短的原因,这一次季星眠听清了,他叫的是“师兄”。   没来由的,季星眠沉寂已久的心跳猛地动了一下,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逐渐缓慢而有力地跳起来。   季星眠看着他红着的眼眶,心脏忽然抽疼一下。他虽然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人,但却本能地觉得,这个人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他不想看他哭,更不想看他难过。   “抱歉,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可以问你的名字吗?”季星眠本意是想问他的名字,却没想到对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师兄……”他眼睛里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痛楚和绝望,握着他的手倏忽收紧,轻微颤抖,连声音都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季星眠手足无措地把他拉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求助般地望向旁边两个小孩。   “他不是只忘了你啦。”女童看不下去道:“他融合得不太好,除了名字都不记得了。”   “嗯嗯。”男童跟着附和,不忘补充,“而且也只是暂时的,还会有机会想起来的。”   经过轮番解释,来人总算是平静下来,握着季星眠的手低声道:“我叫无昼。”   “师兄,我叫封无昼。”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紧紧地粘在季星眠的脸上,眼睛里带着希冀,像是期待着季星眠会想起什么一般。   季星眠也确实努力地回想了,可除了一片空白之外,他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不起,我……”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封无昼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把他揽进怀里,下巴在他头顶轻蹭了蹭,“哥哥,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先前对方叫他师兄时,季星眠还以为两人是师兄弟关系,然而后来听他失忆后,对方的反应又全然不像是普通师门情谊。   这让季星眠有稍微想歪,觉得两人也许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才是,可现在对方又叫他哥哥……   季星眠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了,他有心想问,又怕说错话把对方刺激得更难受,思来想去还是闭上了嘴,任由对方抱着。   “他该喝药了!”女童气鼓鼓地看着二人,再次强调道:“再不喝就凉了!”   先前心思都挂在封无昼身上,季星眠这才记起房间里还有两个小童,慌忙把人推开。   想到他就这么在两个小童面前跟另外一个人抱了这么久,季星眠后知后觉地感到窘迫,身体向后挪开些许,跟身前的人拉开一点距离。   封无昼倒是神色如常,还略微不满地看了一眼两个小童,语气不善,“你们还不回去?”   “域主吩咐过我们要监督他把药喝完。”女童顶着他的目光理直气壮回答,半点不怵。   封无昼轻哼一声,这才收回目光,把一旁搁置的药碗端起来。   “我自己来就好。”季星眠连忙伸手去接,却被封无昼轻轻挡开了。   “让我来好么?”封无昼单手握住他,轻轻扣住他的指尖,“师兄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就让我来照顾师兄好不好?”   少年目光殷殷地瞧着他,语气诚恳,神情满是期许,言语更似乞求,任谁都无法轻易拒绝,   “好。”季星眠心下一软,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谢谢师兄。”封无昼终于笑起来,眉眼舒展,像是做什么仪式一般牵过他的指尖放在唇边虔诚地轻吻,“我会做好的。”   只是喝个药而已……   季星眠脸上莫名地发烫,竭力忽视房间里另外两个小童的存在感,只专心把注意力放在喝药这件事上。   放了那么久的药早就已经不烫,按理说是可以一口气闷完,却硬生生喂了快一炷香。喝完最后一口的时候,季星眠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想开口道谢,唇边却又被递过来一颗蜜饯。   只是喂药季星眠还能强迫自己装作这是正常的互动,在两个小童面前硬撑下去,但这喂糖就怎么也没办法洗脑了。   季星眠略微窘迫地抓住封无昼的手腕,声若蚊蝇,“有人……”   封无昼再次扭头看向那两个小童,神情阴沉地几乎像是要杀人。女童原本梗着脖子还要说些什么,还是男童及时拉住她,强行把她拽了出去。   鞋底碾过木制地板的声响哒哒响起,听着那两人跑远,封无昼才略微满意,换了表情回头对着季星眠柔声道:“现在没人了。”   知道这颗蜜饯是怎么都避不开了,季星眠手指蜷起,忍着耳根灼热的烫意抓着他的手腕低头过去,将那枚蜜饯咬走了。   尽管季星眠一再小心,过程中还是不免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唇上沾到了一点蜜饯表层裹着的糖衣。   糖衣粘手,季星眠低头去翻手帕,想拿给对方擦干净,抬头便见封无昼把他碰过的那根手指放在唇边,微垂着睫羽,将上面沾着的糖衣一点一点认真地抿掉了。   季星眠呆愣着看他半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热度从耳根蔓延而上,轰得一声彻底烧开。   作者有话要说:真·发糖   感谢在2020-07-25 20:17:48~2020-07-26 11: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隰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这绝不是普通师兄弟间会有的行为!   尽管之前已经猜到过两人间的关系大概非比寻常,但真正确认的那一刻,季星眠还是难免有些受惊。但更出奇的是,他居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有些羞窘。   这是不是代表,他也是喜欢这个人的呢?   季星眠不自觉地用手指揪着身下的褥子,心底乱成一团。另一边的封无昼已经将托盘收拾好,端着站起身来,像是要出去。   “等一下……”季星眠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一出口,季星眠就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太孟浪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万一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怎么办。   季星眠捏着他衣袖的手指松开又收紧,想退着缩回来,却被人半路截住了。   “师兄想让我回来吗?”封无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温热的掌心收拢着将他的指尖圈起来,柔声道:“师兄想让我陪着,我就回来。”   放在以前,季星眠是决计说不出想要人陪这种话的。但不知是不是封无昼先前大受刺激的状态给了他影响,季星眠恍然觉得,如果能让眼前这个人开心起来,他是愿意坦诚一些的。   但说出口还是有些太破下限了,季星眠滚烫着脸,手指蜷起,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   “好。”封无昼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轻不重地在他指尖捏了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很快就回来。”   说罢,封无昼便端着托盘离开。竹屋外是一座不大的院子,除了季星眠住的房间外,还有另外几间房子。   先前被赶出来的两个小童正缩在一起说悄悄话,听到动静都回头看过来。封无昼在不在季星眠面前简直是两个人,看到他们二人后冷冷扫过一眼,“不许去打扰他。”   女童嘟了嘟嘴,像是有些不服气,男童怕她又跟封无昼吵起来,连忙答应,“我们不会打扰季公子的,但是他毕竟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你记得让他多休息。”   封无昼颔首应下,进到隔壁房间去拿换洗的衣服,犹豫了一下,又进到隔间快速洗了个澡,用灵力把头发弄干,回去找季星眠。   即便已经赶着时间,这一来一回也差不多用了约小半个时辰。封无昼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刚走到门外,便听到里间传来一点极轻的动静。   他略一思索,放轻了脚步来到另一边的窗前,越过窗户向里看去。   房间里,季星眠一丝不苟地端坐在榻上,面前摊着一本书籍,目光却全然不在上面,时不时地回头看向门边的方向,眉心微蹙,隐隐显出些许疑惑。   这副场景极好地取悦了封无昼,他唇角不自觉地弯起,重新回到正门的位置,推门进去。   等他走到里间,便见季星眠恰到好处地抬头看过来,“你回来了啊。”   “嗯。”封无昼应声,上前到他榻边坐下,“耗费了些时间,让师兄久等了。”   “也没等太久。”季星眠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受不住,垂着眼睫避开他的目光,拨弄了一下面前的书页,“我刚从架子上拿了本书在看,没注意时间。”   明明就是一直在等他,还要装得这么镇定自若。封无昼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柔声道:“师兄伤势尚未痊愈,不宜劳神,我替师兄念好不好?”   “好。”季星眠本来就是拿它装样子,自然无所谓是自己读还是别人来念,自是答应,将手里的书册递过去。   他换了个姿势靠着,等着封无昼来念,却见对方盯着书页迟迟未动,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封无昼从书页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隐约有些奇怪,“师兄方才看到哪里了?”   “嗯……”季星眠拼命回想,不动声色地从书籍背面的名字上扫过一眼,见好像是个类似游记的名字,便镇定自若答道:“好像是他到杜府的游园做客吧,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的地方多了……   尽管这书页上的用词十足隐晦,但还是难掩它其实是个风月话本的事实。封无昼又往后翻过几页,果不其然看到了几副夹在其中的秘戏图。   笔触成熟,艳而不俗,算得上是精品了。   封无昼扫了一眼另一边的书架,满目的杂学堆得满满当当。能从这么多书籍里准确无误地抽出这一本,不得不说季星眠的运气也实在是背到家了。   至于为什么这本风月话本会被堆进这里,还是因为著作者确实有些本事。抛去其中的秘戏图和部分风月之事外,其中对于风景的描写确实称得上一句活灵活现。   知道季星眠若是发现自己意外抽到这么本书一定会羞窘到恨不得钻地缝,封无昼只好收拾好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回到前面,“那就从他到杜府这一段开始吧。”   一本风月话本硬是被封无昼面不改色地念成了山水游记,季星眠听到最后也丝毫未发觉不对,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写的都是府里的山水,怎么不出去看看?”   “许是太累了吧。”封无昼合上书页,不动声色地把它放远了一些,“师兄该是时候休息了。”   日头已经到了正中,季星眠隔着窗户看到外面的光影,犹豫片刻,“那你呢?”   “我陪着师兄。”封无昼道。   季星眠抬眼看他,尽管已经收拾过,不再像先前那样显得憔悴,封无昼眼底的血丝却还是未能全部下去。   他需要休息,季星眠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劝他道:“那你也去休息吧。”   “没关系,我不用。”封无昼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似乞求一般地看着他,“让我陪着师兄好不好?”   “……好。”季星眠无法拒绝,但他又不能真的看封无昼这样守着他,思来想去,最终是身体向后挪了点位置,腾出半边床铺,犹犹豫豫地看着他道:“……你要不要上来?”   既然他想让封无昼休息,封无昼又不想一个人回去,那不如干脆折中一下。反正他们互相喜欢的话,是那种关系,睡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吧。   季星眠想出这个办法,面上却止不住地发烫,问完那句便本能地避开视线不敢去看对方。   但即便如此,季星眠还是感觉到封无昼握着他的那只手猛地收紧,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是犹如实质般炙热,嗓音微哑,“师兄说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季星眠又止不住往后退了退,几乎把自己贴在了墙上,羞窘万分,声若蚊蝇,“你到底要不要上来?”   封无昼用行动回答了他,下一秒便脱了鞋上来。床并不大,一个人躺还是绰绰有余,换成两个人平躺着就是肩膀挨着肩膀。   乍然和人躺在一起,季星眠本来以为自己会不适应,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体没有半点应激反应。就连封无昼侧过身来把他拥进怀里,他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推开对方而是靠进去。   难道他们以前经常这样一起睡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在季星眠脑海里不断出现,他试着慢慢抱紧对方,感觉到两人贴在一起的心跳逐渐由错乱变成同样的频率,觉得十分新奇。   “睡吧。”封无昼似有魔力般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平和而又熟悉的气息,“我会一直陪着师兄的。”   这一觉睡得漫长而沉静,再醒过来已是傍晚。   季星眠在封无昼的怀里睁开眼睛,微微抬头,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到窗外的夕阳。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胖乎乎地积成一团,随风缓慢地腾挪着。   这种场景莫名让人有些犯懒,季星眠混沌着脑子看了一会儿,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旁边还有一个人,转头看向对方。   封无昼还在睡着,他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面上有些许疲惫之色,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心也是紧蹙着的,紧紧地揽着他,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惊醒的模样。   季星眠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把他皱着的眉抚平,却在半路上被人伸手捉住,拉到唇边轻咬一口,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叫他,“师兄……”   这一声把季星眠吓了一跳,以为他是醒了。但封无昼叫完这一声就没了动静,季星眠这才想到他可能是梦呓。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被咬的手指微微蜷起。   明明那一下咬得并不重,但不知是不是十指连心的关系,季星眠觉得有细小的电流在指尖激起一阵酥麻,沿着神经脉络一路直达心底,荡出一片涟漪。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季星眠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本能地想要更靠近一些,试着倾身过去,在封无昼面前停下,迟疑着,轻轻在他眉心间碰了碰,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这一下几乎全是本能在行动,等结束了,季星眠才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居然,趁着封无昼睡着的时候偷亲了对方!   尽管他们的关系已经差不多是板上钉钉,只差那层笼着的薄纱没有掀开,但到底是没有挑明的。关系还不明朗,他就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季星眠只觉得自己脸上又烧了起来,他一边迷茫自己的定力居然这么差,一边抽身想退回去,却被另一只手按在背后挡住了动作,强硬着揽回去。   “师兄。”湿热温软的触感从耳边蹭过,少年原本清亮的嗓音因睡意朦胧而沾上些许沙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响起的,“你为什么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快要可以完结了,但一到感情戏就又控制不住写长,连BOSS都不想打了。 第61章   “我……”   偷亲被当场抓包,季星眠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鸵鸟一般想往后退,想找个地方缩起来,却被封无昼揽得更紧,几乎动弹不得。   封无昼目光灼热如实质一般地盯着他,哑声追问,“师兄为什么要亲我?”   这让他怎么回答?   季星眠羞窘到无以复加,推着人的肩膀试图拉开距离,眼睫跟着垂落,避免跟他目光相接。   也许是他逃避的意图太明显,封无昼突然就发了狠一般捉住他推拒的手扣在枕边,撑着身体起来些许,压着他的肩膀让他由侧躺转平,托着他的后脑躬身吻下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季星眠的大脑彻底当机,他甚至连要闭眼都忘记了,直直地撞进封无昼的眼里。   那双时常溢满笑意的桃花眸里不知何时被痛苦填满,在深处藏着绝望和疯狂的痴恋,又深又沉地锁着他。   肩背被禁锢,唇舌间的酥麻顺着神经不断向外蔓延,短暂的放空过后,季星眠浑身都跟着颤栗起来,被带着更深地沉溺进去。   时间的流速失去意义,仿佛只有相贴的炙热呼吸能让他感受到他还是活着的。   终于被放开的时候,季星眠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胸膛上下起伏着,舌根因被吸吮过度而麻得厉害,视线里也像蒙着一层薄雾般看不清楚。   封无昼似乎是给时间要让他缓一会儿,并未完全放开他,依然托着他的后脑,不断地在他唇缝间舔咬,每碰一下,就要问他一句,“师兄,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每一句发问,都像是在季星眠本就不够坚定的意志上敲打。一下又一下,直到在上面撞出一个缺口,整个崩裂开来。   “……无昼。”季星眠彻底绷不住了,隔着朦胧的雾气直视他的眼睛,用另一只没被困住的手抚上他的脸,颤声问他,“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恋人。”封无昼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和痛楚,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再次重复了一遍,“师兄,我们是恋人。”   这一句像是尘埃落定,为季星眠满心的疑问画上一个句号。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那些毫无来由的情绪为何而生,明白自己的目光为何会因为这个人而深深被牵引。   无非是因为他也是喜欢眼前这个人的。   因为喜欢,所以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因为喜欢,所以见不得他难过。   久久未能得到回应,封无昼眼底的光彩渐渐暗下去,俯首在他唇上轻吻,“没关系,师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的,我可以继续等……”   他的声音低而沉,乍一听是坚定,又像是藏了迷茫和不安,听得季星眠心底一痛。   “不是的。”季星眠急急地打断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也喜欢你。”   因为急于安抚对方,季星眠这句话几乎是不过脑子便说了出来。被封无昼陡然炙热的目光激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出来。   这样直白又孟浪的话,他究竟是怎么说出来的……   季星眠烧得越来越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整个人都被封无昼禁锢在身体和床铺间的小小空间里,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师兄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封无昼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底有欣喜,还有藏着的不安。像是想要求证什么,又害怕真的求证到结果。   “我……我说因为我喜……喜欢你。”季星眠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白玉脸庞烧成最鲜艳的绯色,喉咙发干,嗓子都跟着哑了,“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也喜欢你。”   随着季星眠吐露心声,封无昼看着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炙热。换做以前,他恐怕已经在这目光下本能地避开或是缩起来了,可他现在却不想再那么做。   不需要再多确认,季星眠很清楚地明白,他喜欢眼前这个人。尽管大脑忘记了,身体却不会忘记。   他的身体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看不得这个人难过,更看不得他伤心。想让他快乐,想让他对他笑,更想让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   季星眠不想再看封无昼那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像是把所有受伤的情绪都藏了起来。也不想再让他强颜欢笑地说没关系,想让他能够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肆意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高兴还是悲伤,好的还是坏的,他都可以接受,也应该接受。   如果能让封无昼开心,能让他少一些不安,能让他重新开心起来,季星眠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即便是要忍着羞窘说这样直白的话,他也可以做到。   巨大的喜悦如涨潮的海水般将封无昼整个淹没,他怔怔看着季星眠半晌,低头吻上那双肖想已久的唇,毫无阻碍地探进去,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他心底汹涌而出的情感。   季星眠仰头承受着他的吻,像是被迫承受着浪潮的拍打,海上孤舟般被他推着前行,   如果说之前那个吻像汹涌的冰冷暗流,那现在这个吻就是喷发的炙热岩浆,要将季星眠整个人都跟着熔进去。   原来心意相通的吻是这样的感觉,让人沉溺其中,恨不得永远都不会醒过来。季星眠无意识地想着,大脑因缺氧而放空,只剩下本能在追随对方,被拖着更深地沉下去。   大片大片的烟花在脑中绽放开来,碎成无数光影,接二连三地在他眼前飞快地掠过去,既清晰又模糊。季星眠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看清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光影散却,无边的黑暗涌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   模糊的人声自头顶传来,季星眠感到有双冰冷的手拨开他的眼睛,睁眼看到一团又一团斑驳的光影。   那团光影逐渐聚焦,凝成一张似曾相识的鬼面具。   季星眠脑筋迟钝地转了转,隐约想起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但还没等他想起来,那人便开了口,“醒了?”   声音温润柔和,低沉悦耳,显然是属于成年男人,不是男童,也不是女童。   有另一人急急地扑到他旁边,抓着他的手道:“师兄?你还好吗?”   “无昼……”季星眠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自己头晕得厉害,含糊地应了一声,“我这是怎么了?”   封无昼还没来得及答,另一旁的女童便插声道:“你晕过去了。”   季星眠迟疑着问,“晕过去?”   “对啊。”男童也跟着出声道:“大半夜的,他突然抱着你跑过来,吓我们一跳。”   男童絮絮叨叨的,还在一本正经地说一些身体不好刚醒过来要懂得克制的话,季星眠却一句也没听进去,脑中嗡鸣不断。   他隔着人群看到窗外蒙蒙亮的天空,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昏迷前是在和封无昼做什么,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要跟着停滞了。   虽然已经接受了在封无昼面前尽量坦诚一些,但季星眠还没跨步到接受在外人面前也是一样的地步。因为这种事晕倒,还兴师动众得被其他人都知道了……   让他再晕一次算了……   “师兄?”封无昼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你还记得我吗?”   季星眠耳根通红,幅度极轻地点了点头。   “行了。”戴着鬼面具的男人出声打断了男童的长篇大论,懒洋洋道:“他会晕过去跟那个没关系,是魂魄开始融合的原因。”   他说着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对着榻边的封无昼轻描淡写道:“虽然原因不在这里,但他魂魄突然开始融合毕竟与你有关,该有的克制还是要有。”   “我知道了。”封无昼抿了抿唇,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谢谢。”   这一句道谢和着他的表情显得硬邦邦的,男人却也不在意,将两个小童召到身边,一起离开了。   几乎是房门刚被关上,季星眠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整个人羞窘到快要爆炸,脑子里全是自己因为接吻太激烈缺氧昏迷的事情。   尽管戴着鬼面具的男人的意思说他晕过去的原因并不在此,但还是无法回避起因就是由他跟封无昼亲吻而开始的。   而这件事不止发生了,还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里面还有两个小童。季星眠一想到方才男童说的那些话,就觉得自己快要被脸上的热度烧死了。   “师兄……师兄……”封无昼看着眼前被子的鼓包,试着伸手去拽,里面却扯得更紧,仿佛在跟他较劲一般。   试了几次都扯不下来,封无昼干脆放弃这条路,换了角度把被子掀起来,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你……”季星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进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人在唇上轻啄了一下,“师兄是不打算出来见我了吗?”   封无昼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诉说,声音里藏着无尽的后怕,“师兄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晕在我怀里,任我怎么叫都没有声音,我好怕啊。怕师兄就这样醒不过来,怕我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我……”季星眠心软下来,犹犹豫豫地反抱住他,“我没有不打算见你。”   “我只是……只是暂时有点难接受。”季星眠不自然地偏开头,在他耳边安抚性地碰了碰,“你给我点时间。”   “好。”封无昼略放松了怀抱,轻托着他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唇上轻啄。   比起之前汹涌浓烈的吮吻,这样的轻啄可以说是十分温柔了,季星眠从中体会到另一种缠绵柔软的爱意,如纠缠的细长藤蔓织成细密的网,丝丝缕缕地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呼吸交错,勾缠着不分彼此,季星眠不自觉抬起手臂,勾着封无昼的脖颈回应,随着他的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完完全全地沉溺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封无昼忽然停了下来,将罩在二人身上的被子掀开,新鲜的空气随之涌入,换走暧昧的气息。   天已经完全亮了,大片的阳光照进来,刺得季星眠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封无昼漂亮的桃花眸里满满都是对他的痴缠爱意,也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脸色潮红,微张的双唇鲜红润泽,眼尾更是红得惑人,衬得眼底的水光更显潋滟,完完全全是一副情动的模样。   季星眠从未如此直观地意识到自己在封无昼眼里真正的模样,他再次烧起来,却没有再想躲开,强撑着自己去习惯适应对方炙热的目光。   “师兄……”封无昼抬手轻抚上他的侧脸,眸子沉沉地锁着他,鼻尖挨着他的鼻尖轻蹭,哑着嗓子问,“你学会换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失忆后的师兄真的太像猫了,又乖巧又可爱,发觉你情绪低落会忍着羞耻主动躺平给你rua,被围观后喵喵叫着想要藏起来也好萌!   呜呜呜呜呜我为什么没有猫!   感谢在2020-07-27 00:00:00~2020-07-27 14:0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无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星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季星眠这才意识到封无昼方才那样是在引导着他去学换气,他食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磕磕绊绊地答道:“会……会了。”   “那……”封无昼说着又靠过来,以为他是要继续的季星眠下意识闭上眼睛,却久久没等到熟悉的触感落过来。   低低的闷笑声自耳边响起,季星眠睁开眼睛,看到封无昼微微弯起的眉眼,里面盈满活泼的笑意,“师兄这么喜欢的吗?”   季星眠:“……”   不好说是羞窘还是羞恼更多一些,季星眠推着他想下去,却被捉着手腕按在怀里,缠绵缱绻地又欺负了一回。   “好了,我的错,不该逗师兄的,是我喜欢好不好。”封无昼最后在他唇上轻啄两下,终于又放开了他,边帮他理着散乱的衣襟边道:“我是很想和师兄继续的,但这里不是我们的房间,还是先回去吧。”   不是他们的房间?   先前季星眠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一被提醒才想起来,男童似乎说过他是被封无昼抱出来的。   那也就是说……   季星眠后知后觉地看向房间,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些在摆设上细节处的不同。   他居然就这么在别人的房间里跟封无昼胡闹了这么久?   浑身的血液都一齐奔流着向上,季星眠觉得自己脸上怕是已经红得要滴血,“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是师兄没给我机会说啊。”封无昼的表情很是无辜。   季星眠无言以对,他回想先前的事情,发现还真的就是封无昼说的那样。是他先在人走之后钻进被子,怎么叫都不肯出来的。   可他也是看那几个人走,才潜意识里以为这还是他原来在的房间的啊。   如果这是别人的房间,那他们在里面停了这么久都没出去,外面的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季星眠越想越远,最后还是封无昼一句话给他拉了回来,“师兄想到哪里去了,这跟之前那间一样,也是客房,没有人住的。”   “客房?”季星眠又在房间里看了一遍,发现它里面的摆设确实没有什么个人生活气息鲜明的东西。   若不是内部极为整洁,乍一看简直就是许久都没人住过的。可如果没有那么多客人的话,为什么要准备那么多空置的客房呢?   两人收拾好起来,季星眠还是醒过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地,刚新奇地走了两步,耳边听到一阵轱辘声,抬头见是封无昼推来一把轮椅,上面还细心地铺了厚厚的垫子,看起来就十分舒适。   季星眠:“……”   不用说,作为唯一的病号,这轮椅显然是给他用的。可是要不要有这么夸张……   “用不着这个吧……”季星眠向后退两步,硬着头皮道:“只是走两步路而已。”   封无昼低敛着眉眼,模样看起来有些失落,“我知道师兄不喜欢这样,可姑且让我放心一些吧,如果师兄出事的话……我实在太害怕了。”   “我……”   季星眠还想挣扎,封无昼忽然又抬起头看他,目光满含希冀,“如果师兄实在不愿意坐这个的话,那我把师兄抱回去也是一样的。”   在被抱回去和坐轮椅回去之间选一个,他就不能走着回去吗?   顶着对方隐含期待的目光,季星眠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最终还是妥协,“我选轮椅。”   院外,先前戴着鬼面具的那位域主已经不在了,男童和女童倒是还等在那里,听到他们出来的动静后回头看过来。   季星眠目不斜视,竭力忽视他们的目光,假装镇定地被封无昼推着走,却不免还是听到身后二人的对话。   男童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身边的女童,“他为什么要坐轮椅啊?”   女童道:“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不方便走路。”   “为什么会不方便走路,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之前哪里好了,不是刚晕过吗。”   “他晕也是人晕,跟腿没关系啊。”女童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哎呀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自己去问他啊。”   男童迟疑片刻,不知是被好奇心战胜了还是怎样,竟然真的哒哒跑过来,仰着小脸问季星眠,“公子,你为什么不能走路啊?”   封无昼看着季星眠由坐如针毡到身形微僵,求助性地回头看向自己,知道对方快到极限,再不帮忙怕是要恼羞成怒,这才出声道:“自己想。”   说罢,他也不理会两个小童的反应,连人带轮椅一齐遁走,彻底将两个小童甩开了。   季星眠只觉眼前一晃,人便已经换了一处地方。   眼前是一片花田,细白的花瓣并着鲜红的花蕊,风拂过的时候如波浪般摇动,花瓣纷纷扬扬飞起,像一片雪白的海,又像是下了场大雪。   他们就停在这海的最边缘处,离那边尚还有段距离,却像是一道天堑。   低头看到高耸的山壁,季星眠忽然明白过来封无昼为什么要哄着让他坐轮椅。   是为了来这里。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如活动是没什么关系,爬上这样高的山峰却是不可能的。   “师兄。”   季星眠循声看向封无昼,对方在他身前半跪下来,握住他搁在膝上的手,“你对这里有印象吗?”   这里?是说这片花海吗?   季星眠努力回想片刻,又看了一眼底下的花海,迟疑着摇了摇头。   “是吗……”封无昼如释重负般,表情似庆幸,又像是失落。   这反应让季星眠有些困惑,封无昼到底是希望他想起来,还是希望他不要想起来,他这样想,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我么?”封无昼先是被问得愣了一下,而后抬眸看着他,犹犹豫豫道:“我是希望师兄能记起我,但我更怕师兄会生我的气,不愿意理我,更不愿意见我。”   季星眠问,“为什么怕我生你的气。”   封无昼道:“因为我做了错事。”   他说着,眼睫整个垂落下去,完全是真的黯然神伤的模样,而不再是装出来的。   季星眠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伸手把人拉起来,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无昼。”   “我们既然已经确定心意,我就不会随便不理你,不见你。”季星眠道:“我不知道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我明白我自己,就算我会生你的气,那也是暂时的,我永远不会真正和你置气。”   “师兄……”封无昼怔怔看他片刻,抬手覆住他的,将他拉进怀里抱住蹭了蹭,在他耳边喃喃,“师兄,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也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不是面对面的状态,季星眠说这些话也就不再那么磕磕绊绊,他抬手抚着封无昼的头发,在对方耳边继续道:“所以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对我,也不用说什么我永远不用和你说对不起的话,更不用藏着难过和不开心刻意地来讨好我。”   “我是自由的,也希望你也是自由的,”季星眠面上微微发烫,忍着羞涩偏头在封无昼耳边轻吻,“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你其实可以更加信任我一点。”   封无昼身形微颤,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人,他脑中嗡鸣不断,回响的却全是季星眠的声音。   这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从第一次有意识到现在,封无昼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快乐这种情绪,品味到它的甜美滋味。他抱着怀里的人,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得像乍然得了天赐珍宝的旅人。   再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   封无昼不说话,季星眠也就这么任他抱着,只是面上愈发滚烫,疑心会不会是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过直白,让对方有些接受不了。   他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封无昼却忽然站起来,连带着将他从轮椅上抱起。   季星眠被惊到一瞬,下意识圈住他的脖颈,忽觉身体飞起来,竟是被人抱着转起圈。   只是原地转圈还不够,封无昼还倾身过来,贴着他的脸黏黏糊糊地不断叫他,“师兄……师兄……哥哥……星星……我的小星星……阿涟……”   乱七八糟的称呼连成一串,季星眠被他叫得脸上愈发滚烫,满面的风都吹不散热度,被放下来许久后才勉强降下一些,“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这么幼稚。”   “我就是这么幼稚。”封无昼环着他的腰蹭过来,撒娇一般亲他的脸,“师兄刚才还说过我可以自由一点的,只是转圈圈而已也不可以吗?”   季星眠无言以对,又拗不过他,只好掰着他的脸转移话题,“我们该回去了。”   “师兄刚说完就耍赖。”封无昼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却没像之前那么听话地立即松开,又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会儿,这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他下去了。   回去前,季星眠又回头看了一眼雪白的花海,问身边的人,“你原本是打算带我下去吗?”   “不是。”封无昼摇头,“溯回的结果太不可控,左右现在没什么事,既然不是必须,师兄慢慢想起来也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要带他过来?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封无昼迟疑片刻,犹豫着道:“师兄出事前,我们曾经一起进过溯回。”   季星眠懂了,这是想试试他会不会对溯回产生反应。他想起封无昼方才忐忑不安,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模样,又有些心软,倾身过去主动亲了他一下,“等我想起来,我会告诉你的。”   “好。”   回程路上,季星眠又被半哄着抱上轮椅,封无昼好像喜欢上了这件事情,推着他玩得不亦乐乎。   这让两人花了近倍的时间才回到院子,正要进去,里面便有人道:“你们总算回来了。”   女童从院子里冒出个头来,歪着脑袋看向封无昼,“西越那边有消息了,域主让我来叫你过去。”   尽管只有一瞬间,季星眠还是没漏掉封无昼身体那一刹那的紧绷,直觉这个消息可能是关乎什么事情。   “我知道了,等下就过去。”封无昼开口时,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半点也看不出有过失态的痕迹。   “师兄。”封无昼在季星眠面前半蹲下来,仰头看着他,“我先过去一趟好吗?”   “嗯。”季星眠点头,等他站起来后又忍不住去抓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   “师兄这么舍不得我么。”封无昼弯着眉眼笑起来,握着他的手躬身下来,半是撒娇半是诱哄,“师兄亲我一下,你亲我一下,我就快点回来好不好?”   若是旁边没人也就罢了,女童带完话又没走,季星眠怎么也做不出在别人面前亲吻的事,当即把手往回抽,“你还是快去吧。”   这一下却没能抽回来,封无昼飞快地在他唇角碰一下,偷袭成功后便很快退开,“只是去隔壁而已,很快就回来了,师兄不用太想我。”   封无昼说罢便溜之大吉,气得季星眠想生气都没办法,刚想站起来回房,另一双幼嫩的小手却扶上了他身下的轮椅,“我推你回去吧。”   “不用。”季星眠连忙拒绝,“其实我……”   话还未说完,女童便已经将轮椅推动了。她个子不到季星眠一半高,力气却不小,推着季星眠走也丝毫不显得吃力。   季星眠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触之一片冰凉,不似活人。   联想起之前的经历,季星眠恍然意识到,女童可能并不像她外表的这样。   两人进到房间,女童把季星眠推至榻前,轮子却忽然硌到一处。   “咦。”她低头去看,摸出来一本书籍,“怎么掉下来了。”   季星眠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见是先前封无昼给他念过的那本游记。想是昨晚出事时封无昼一时情急,不小心从桌上撞了下来。   “是我之前从架子上拿下来的。”季星眠道:“看过后就放在桌上了,应当是不小心碰到才掉下来。”   “嗯?”女童转头看向他,表情在面具的遮挡下看不清楚,声音却似乎有些奇怪,“你看过了?”   听封无昼念过,姑且也算是看过吧。季星眠于是点头,“嗯,和无昼一起看的。”   女童:“……你们一起看这个?”   “嗯,作者遣词华而不繁,语气诙谐有趣……”季星眠认真夸了几句,发觉女童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后停了下来,“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女童语气微妙,把手里的书籍放回到桌上,轻咳一声,“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回去了。”   这反应看得季星眠愈发奇怪,等送走她后,便回到桌前去翻那本书籍。   因是重读,季星眠便随意挑了一页翻开,恰巧翻到了附有图画的一张。   画中山清水秀不假,景致优美不假,但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水中那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画者笔力深厚,即便只有背影,即便是大半身体没在水中,也不难从两人欢愉的表情和勾缠的动作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好巧不巧,这上面画的还是两个男人。   难怪先前听封无昼念起时只听到主角一直被邀请着到各种府上游玩,原来不是要看什么风景,而是另一种风景。   季星眠脸上迅速红透,捏着书页的指尖轻颤,险些不小心把书页撕下一角。他触电般缩回手,书籍被牵动着掉在地上,极轻地响了一声。   “师兄。”   封无昼刚回来便听到这动静,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快步推门进来,便见季星眠躬身正要去捡那书,听见动静后回头看他,面上绯红,神情既羞窘又气恼。   知道季星眠恐怕是已经知道书籍里的真正内容,封无昼慢慢笑起来,走过去把人拉起来揽在怀里,顺手将书捡起,随便翻开有图画的一页。   “师兄知道它是怎么画的吗?”封无昼附在季星眠耳边轻蹭,尾调上扬,声音里的愉悦怎么也压不住,“我画给师兄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来征集一下番外,成亲会写。   你们有啥其他想看的可以发在评论,我酌情挑着写。   (水平有限不能全部都写,见谅~)   感谢在2020-07-27 14:07:08~2020-07-28 18:3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少侠不要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不等季星眠拒绝,封无昼便已经把人抱起来,走到房间另一边的书桌旁。他拉开椅子自己坐下,反把季星眠放在腿上,挨着他的耳朵问,“师兄更想看哪一张?”   哪一张他都不想看。   季星眠浑身抑制不住地轻颤,伸手想推开他站起来,却被人捏着指尖抱得更紧。   “师兄不是说过让我自由一点,让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封无昼牵着他的手递到唇边轻咬,睫羽垂落下来,微敛的桃花眸里委屈满溢,“这才刚过去不到半天,师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哪里是我说话不算话,分明是你太……   季星眠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快要冒烟,如果早知道封无昼会拿着他的话这样用,他……   他恐怕还是会那么说的。   比起之前那个把棱角全部磨平收敛起来的少年,季星眠更愿意看到现在这样的他,活泼鲜明,会笑会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虽然温温柔柔的,却像是把悲伤都藏了起来。   只是画个图而已,既然他喜欢,就依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又没有别人知道,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季星眠在心底反复说服自己,推拒的动作逐渐停下来,紧绷着的肌肉放松,靠进身后人的怀里。   这是默许的意思了。   察觉到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封无昼心底雀跃更深,爱意如涨潮般层层叠叠地漫出来,几乎想要把怀里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永生永世都不要分离才好。   “师兄选不出来的话,那我就随便画了?”封无昼在他耳边亲一会儿,确定人没有拒绝的意思,便将宣纸展开,磨好墨,又突发奇想,拉着他的手过去握笔画起来。   季星眠只期能早点画完结束,被握着手也不反抗,像鸵鸟一般缩在他怀里,只偶尔匆匆瞥过去一眼,不待看清就又触电般收回来。   跟他对比明显,封无昼一点也不闲着,不止握着他的手带着他画,还要跟他讲解这里画的是什么,又是用的什么笔触,连画中人的动作,神态,都要贴在他耳边用言语细细描绘。   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封无昼刻意放低的音色暗哑撩人,存在感鲜明,沿着季星眠的耳廓像水一样缓慢流进去。   季星眠脑子里原本就烧得厉害,再用水一泡,就像是置身于温泉水中,池面热气氤氲成白雾阻隔视线,连耳边的声音也一道变得朦胧了。   什么动作,什么神态,季星眠全都听不清楚,辨不分明,只知道应着他的询问胡乱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封无昼牵着他的那只手终于停下,在他耳边道:“好了。”   这一声犹如天籁,季星眠如获大赦般将手抽回,起身想站起来,又被封无昼半强硬地按下去,“我画了那么久,师兄都不看看吗?”   被这么贴在耳边委委屈屈地撒娇,季星眠没坚持太久就投降了,目光朝桌上摊开的宣纸看过去。   画中描绘的是室内的场景,画中两人如他们一般相叠着坐在一起,上方那人衣襟松散,往两边散开,却很好地收在一个范围,并不露骨。他向后仰着修长的脖颈,眉目紧闭,微蹙的眉心似痛苦又似欢愉,撑在桌沿的左手手背绷紧,骨节分明。   下方那人俯首在那人颈边,垂落的长发遮住面容,他伸手从那人的衣襟探进去,桌沿遮住了他后续的动作,却已经足够旁人从上面那人的表情中想象到他可能在做的事情。   除了动作不同之外,这不就是他们现在的姿势吗?   就连封无昼揽着他腰的那只手臂都是一样的,只是他的衣袍穿得整整齐齐无人动过,封无昼的那只手也并不是在里面,而是规规矩矩地横在外面。   这画中暗示的意味实在太明显,季星眠浑身都开始发烫,活像是要冒烟。他想把画盖起来,又顾忌着它墨痕未干,担心会把封无昼刚画好的作品弄坏,不由得左右为难。   偏偏封无昼还要凑过来问他,“师兄喜欢吗?”   “你……”季星眠有心想斥责他两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封无昼做的这事都挑不出错处。他们已经确定关系,又是在私密空间里独处的时候,封无昼画这些东西来逗他也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他之前默许的。   但季星眠也没想到他只同意了让人画,封无昼就能牵着他的手画这种东西,尤其是画中那人的脸。虽然五官乍一看上去并没有相近之处,但若是仔细观摩,季星眠还是能从一些细节处的地方窥见自己的一些影子。   连画画也不自觉地会画成他,这点细节让季星眠羞窘之余心底又隐约生出一丝隐匿的欢喜,一时间矛盾极了。   “师兄喜欢吗?”封无昼抱着他连声追问,“喜不喜欢?”   季星眠哪里敢说喜欢,生怕这人得了甜头之后刹不住车,又要给他画出另一副出来,那他岂不是挖坑给自己跳。   “不喜欢!”   “师兄撒谎。”封无昼凑过来挨着他蹭,“师兄明明就喜欢极了,我都听到了。”   季星眠:“……你在哪里听到的?”   “当然是从师兄心里听到的。”封无昼答得理直气壮,之后又哼哼唧唧地开始抱怨,说季星眠先是说话不算话,现在又来口是心非……   还学会先告状了,季星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捂上他喋喋不休的嘴,“那你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都可以吗?”封无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声音因着阻隔而有些含混不清,“师兄什么都答应我?”   “你要什么我没答应过。”季星眠略不自然地偏开视线,想想有些不解气,又轻轻在他脸上掐一下,“惯会得寸进尺。”   “那还不是师兄惯的。”封无昼弯着眉眼笑起来,把他的手捉下去,又黏黏糊糊地过来亲他,“师兄……师兄……”   封无昼亲一下就叫他一遍,季星眠刚清明不久的头脑又开始发晕,恍惚间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在榻上。   这一下让季星眠瞬间清醒,心底生出些许紧张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封无昼的衣襟,不敢抬头看他。   而封无昼做完这些便停了下来,只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师兄。”良久的沉默过后,封无昼终于开口,声音却多了几分正经,“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短暂的迷茫过后,季星眠很快意识到这个出去可能并不是普通的出门,封无昼大概是要出去做什么事,而又不确定此行的结果,才这么郑重其事地跟他交代。   所有的旖旎都散了干净,季星眠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要去哪?”   封无昼轻轻握住他的手,直视着他道:“去杀一个人。”   如果是在以前,封无昼大抵是不会如此坦诚的,他更可能是半真半假地编一个借口,再用季星眠对他的信任将事情糊弄过去。   但最近发生的事和季星眠对他说的话却改变了他的这一想法。   谎言不可能瞒一辈子,一个谎言的塑造要用更多的谎言来补,也不是所有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的事情都能被人坦然接受。   刚确认心意的时候季星眠便说过希望能跟他共同面对,封无昼听了,却还是选择单独赴约,结果却险些让他遗恨终生。   如果不是他为了瞒住季星眠而施法让他沉睡的话,即便是莫叙提前在季星眠身体里种了蛊,季星眠也不该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控制得那么彻底。   “师兄,我会回来的。”封无昼倾身过来在他唇边轻吻,“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见你。”   季星眠沉默,他想问自己能不能一起去,却又清楚地明白这不可能。   先不说他记忆还是一片空白,他甚至还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昏迷的病号。即便是强跟着封无昼过去,除了拖后腿也什么都做不了。   “……好。”季星眠低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桌上刚画好的画忘了用镇纸压住,被吹得飘起。   封无昼抬手将画纸召进手中,忽得笑起来,拉着季星眠的手放在上面,“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兄每天就看着它想我好不好?”   谁要每天看着它……   季星眠方才还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被一扫而空,急着要把手抽回来,却被封无昼握得更紧了。   不止如此,封无昼还起身将他像画中的姿势那样重新抱起来,牵着他的手沿着墨笔的纹路扫过去,停在画外的那只手也没闲着,在他身上相同的位置蜻蜓点水般虚虚地掠过去。   先是唇珠,再是脖颈,慢慢延伸向下……   指腹摩擦过宣纸的触感清晰鲜明,连带着身上若有若无地触碰都一道变得无比真实。恍惚之间,季星眠竟觉得像是封无昼拉着他的手在他自己身上动作。   强烈的羞耻感席卷而来,季星眠呼吸急促,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热,拉着封无昼的手想让他停下来,开口却莫名是半声软得不像话的调子,又让他死死地咬住了。   “师兄这么害羞,怎么偏偏身体却这样敏感。”封无昼叹了口气停下来,倾身过来吻开他咬紧的唇,在他唇瓣上被咬出的齿痕上安抚性地轻舔,“等到以后我要对师兄做更过分的事情的时候,师兄可怎么办。”   更过分的……事情?   季星眠压着呼吸轻喘,反应因高热而变得迟钝而缓慢,他隐约听懂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懂。大脑作不出回应,只本能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他眼底水光晕成一片,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衬着面上层层叠叠的绯色,比雨幕中蒙着水光的桃花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副漂亮而又脆弱的模样看得封无昼眸色更沉,心底欲念丛生,想要更过分地欺负他,看他露出更多的表情。最好是能够锁起来,只有自己能看才好。   封无昼慢慢呼出一口长气,将心底那些不该有的邪念尽数清空。他存心要给季星眠一点缓冲的时间,手指停在一处不动了,只每隔上一会儿就带着季星眠的手指在那处轻轻点一下,感受着季星眠的身体随着他的频率绷紧又松开。   这般停了半晌,封无昼又开始向下,季星眠却忽然颤了一下,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按住他,“不要了。”   “白天……还是白天。”季星眠像是受惊过度,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不可以……”   “是白天不可以,还是我不可以?”封无昼紧紧盯着他追问,毫不退让地追问。   这话让季星眠又开始茫然,呆呆地盯着他不言语,和着被欺负过的样子看起来脆弱而无助。   “好了,不逼师兄了。”封无昼看着他这个样子莫名心软,收回手揽着他的肩靠在自己身上,温温柔柔地去碰他的唇角,“但是师兄要知道,我不可能永远不对师兄做那些事情的,我没有要逼师兄一定要接受我的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   出乎意料的,季星眠也开口了,只是声音很低,“……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对喜欢的人产生渴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季星眠也同样会对封无昼有这种渴望,但他却有另一种顾虑,担心记忆缺失的自己和以前是不同的,而封无昼会在意那些不同。   他觉得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人会被动地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季星眠不确定他以前和封无昼有没有过,或许并没有,但他多少还是有一些顾虑。   “……你等等我。”   季星眠撑着他的身体坐起来一点,低头飞快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垂着视线不敢看他,脸红得像是滴血,声音更是低得几乎有些听不见了,“等我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8 18:36:33~2020-07-30 17:3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星 6瓶;上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封无昼是隔天早上走的。   季星眠从梦中醒来,半梦半醒间叫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时,便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了。   昨晚他们是相拥而眠,季星眠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去,让封无昼讲了些过去的事情给他听。封无昼似乎并未发现不对,见他想听,便挑着讲了一些,但大都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什么参考意义。   少了一个人,房间里的那种空旷就彻底凸显出来。季星眠这时才有了这其实是客房的感觉。   自刚醒过来的时候就有封无昼陪在身边,导致季星眠一直适应良好,直到现在才有了种记忆缺失又置身于陌生地界的轻微无措之感。   没有事做,季星眠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慢慢地想到天亮了,他应该起床,于是去穿衣服,然后是洗漱,整理床铺。   像例行公事一样做完这些,季星眠又无事可做,于是又准备开始收拾房间。   刚走出两步,季星眠便觉得脚边便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见是一副木边框着的东西。他心底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翻过来一看,发现还真是封无昼昨天硬抱着他画的那张秘戏图。   昨晚封无昼是和他一起睡的,今天又是一大早就走了,他到底是哪来的时间搞这些。   季星眠半是羞赧半是气恼,迅速把画框塞进角落,眼不见心为静。   经过这一打岔,季星眠心底氤氲着的失落也散了大半。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想起醒来之后还没有正式去和主人打过招呼,便出门去寻对方。   外面天已经亮了很久,季星眠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蹲在树下,双肩一耸一耸。   担心对方可能是在哭,季星眠迟疑片刻后过去,轻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醒了啊。”女童似乎知道封无昼已经走了的事情,见他一个人出现也不奇怪,打了个招呼就重新转过去继续自己的动作,“我在给它准备后事,它快要不行了。”   季星眠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不是在哭,又低头去看她准备后事的东西,见是一只兔子。   那兔子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煞是可爱。只是双目微阖,气息微弱,显然是真的快不行了。   许是过去有过相关的记忆,季星眠用手在兔子身上按了两下,很快辨别道:“它应该还能救。”   “是能救。”女童头也不抬地道:“但是我不想救了。”   既然愿意给它准备后事,显然不是真的不喜欢它,又为何不救。季星眠想不明白,“为什么?”   “它在这里活不下去的。”女童停下来,摊开自己嫩白的掌心,“我只是不小心碰到它一下,它就变成这样了。即便救过来也没办法,它只有它自己,太孤单了,还不如早点转世。”   季星眠:“那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小心掉下来的吧。”女童又开始继续挖坑,“这里跟外面有缝隙,我们出不去,但它们能进来。”   “你们出不去?”季星眠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发现吗?”女童转过头来看他,“这里是死地,我们都是已死之人。”   “哦不对,这样说好像有点吓人。”女童又慢吞吞地补充道:“只有我们是,你暂时还不是。”   季星眠:“……”   已经死了好歹还是尘埃落定,那种没死却知道自己可能快死的感觉才是真的吓人。   好在季星眠还算淡定,并没有失态,女童却好像很是失望,“你怎么什么都不怕啊。”   “不是。”季星眠想了想,“我还是有怕的事情的。”   “嗯?”女童来了点兴趣,“那你怕什么?”   他怕的,都是和无昼相关的事情,但这却不太好对一个女孩子说,虽然这女孩子看起来似乎还很小。   季星眠迟疑片刻,正纠结着,女童便好似读懂了什么,嫌弃道:“好了我知道是什么了,你不用说了。”   “不如这样吧。”她转头看了看那兔子,忽然找了层布隔着把它托到季星眠面前,“你治好它先养着,等出去后再把它放生,这样它就不用死了,如何?”   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季星眠却莫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便接过兔子,答应了对方的提议。   女童看起来似乎很满意,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浮土站起来。   季星眠看她似乎是要走,连忙问她自己此行原本的目的地,“你知道域主在哪里吗?”   “他啊。”女童看了他一眼,也不问他找对方是要做什么,转身道:“跟我来吧。”   昨天出来那一趟,季星眠便模糊地觉得这块地界应该很大,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连着走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到目的地,而女童这一路过来也丝毫没有累的迹象,的确并不像外表那样是个小孩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两人到达一处湖边,女童在距离湖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抬手遥遥指向一处,“湖边有个凉亭,一眼就看到了,他就在里面,你过去吧。”   出于礼貌,季星眠离开前没忘跟她道谢,“谢谢小马姑娘。”   “你……”女童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跟他挥了挥手,“算了,不用谢。”   季星眠抱着兔子朝那边过去,没过多远便看到了女童说的那个凉亭。而先前有过一面的面具男人也确实在里面,低头坐着,像是正在摆弄什么东西。   随着季星眠走近,男人似有所觉地抬头看过来,“是你啊。”他语气懒懒散散,目光瞄到季星眠怀里的兔子又突然来了兴致,“你这兔子是哪里来的?”   “这个?”季星眠愣了一下,“是小马姑娘让我帮忙照顾的。”   “小马?”男人的语气有些奇怪,“小马是谁?”   “是那个跟您一样的女孩子。”季星眠比他更奇怪,“她的名字不是您起的吗?”   “……她告诉你她叫小马?”男人似乎有些哭笑不得,“罢了,姑且算是我起的吧。”   “他不在,这兔子暂时养养还好。”他看季星眠一眼,又低头去继续手里的事情,“等他回来了,就最好别让他看到了。”   虽然男人并未直接提到名字,季星眠也意识到他说的人是封无昼,不由得好奇,“无昼不喜欢兔子吗?”   “那倒不是。”男人答:“他是不喜欢你喜欢。”   这话说得有些绕,季星眠还未想明白,男人便已经带过先前的话题问他,“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在此叨扰多日,一直未能来拜见。”季星眠微微躬身,“是晚辈太过失礼,还请见谅。”   “哦,这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毫不在意,“我们阴间人不讲这些虚的。”   季星眠:“……”   “你既然来找我,应该是没事做吧。”男人冲他抬了抬手,也是真的不跟他客气,“有空帮帮忙吗?”   左右无事,季星眠便答应下来,走进亭子。   离得近了,季星眠才真正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是一张细到几近透明的网。   “拿着这边,像这样把线穿过去……”   男人的指示极其详尽,季星眠学了一会儿,便已经上手,只是有些奇怪对方做这网有什么用。   首先是网格间缝隙太大,不像是捕鱼用的,再是这里既然是死地,当然也不会有活鱼。而且他们都是已死之人,捕鱼也没有什么用处。   季星眠帮着男人穿好网,趁着他最后整理的时候问,“晚辈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男人“唔”了一声,点头道:“你说。”   “无昼他……”季星眠迟疑片刻,接着问出来,“他和您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仅仅只有先前那短暂的一次见面,季星眠还是从无昼和男人那几句对话中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说亲近不亲近,说陌生,好像也不是那么陌生,很奇怪,像是互相在僵持。   “这个问题么……”男人沉吟半晌,不答反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季星眠:“……”   “真话就是你得去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或者是等你恢复记忆后应该也可以自己猜出来。”男人拿着穿好的网起身,边朝外走边道:“假话就是我们没有关系,是陌生人。”   这等于是在变相回答他的问题。   季星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更加沉默。他跟着男人走出亭子,看着对方似乎要往湖的另一边走,对着他的背影出声道:“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男人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过来,脸上的鬼面具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出异色的光,“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出去,为什么不去帮他?”   “是。”季星眠承认,继续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只能回答你因为我是阴间人。”男人语气顿了顿,忽然间多了几分缥缈,“阴间人不管阳间事。”   男人说完这最后一句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星眠抱着兔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男人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他转身正要回去,底下却忽然响起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你别生他的气。”   “域主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了。”男童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拉着他的衣摆,仰着脸看他,“他跟我们一样,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现在阴间人好像有了别的意思……   但这里的阴间人就是普通的阴间人的意思,没其他的,因为自称死人有点怪怪的。 第65章   “我没有生气。”季星眠道。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从来没有谁一定要为谁去做什么事才对的说法。   季星眠很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却有些不太明白,“你说他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   虽然记忆尚未恢复,季星眠却能模糊的感觉到男人的修为并不弱,具体有多强说不清楚,但只从对方无意中展示出的部分来看,在他过去遇见的那些人里排名也绝对不低。   这样的人会被困在一个地界不得而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他的没办法和我们的没办法不太一样。”男童踌躇着道:“准确说,他是可以离开的,但是他不能离开。”   季星眠问,“为何?”   “你看到他先前拿着的那张网了吗?”男童不答反问。   见季星眠点头,他方又继续道:“那网不是用来捕鱼的,而是用来拦住一些脏东西。”   季星眠:“脏东西?”   “是的。”男童点头,“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是死地。我们称它为冥域,是因为虽然它跟真正的三途川有一些区别,但作用上其实是相通的。”   男童顾念着季星眠失忆的事情,直接将三途川也跟他连带着讲了一遍。   “人死后魂魄出窍,无论是平和还是不甘,魂魄上多少都会沾染一些俗世尘缘,必须在三途川下的往生池里洗掉这些东西,才能正式进入轮回。”   “但三途川已经塌了很久了。”男童微低下头,“域主拿的那张网,就是代替往生池的作用,用来过滤魂魄上的尘缘,牵挂不重的魂魄会直接被清空复过,牵挂重的则会被筛出来,他再亲自去洗。”   这就等于是人为地代替了往生池的作用。   虽然男童没说,但季星眠也能大致想到如果没有男人的插手,人间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进来的人洗清尘缘不会再记得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留下的人又永世不得而出。只剩他一人孤独在此,做着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的事情。   季星眠心底有所触动,忍不住问,“那你们一直都没有试过出去吗?很快就回来也不行?怎么知道外面的事情?”   “其实域主原本是试过出去的,但他一往外走,这剩下的一小块地方就也跟着崩溃,他没办法,就只能回来。”   “至于外面的事情……”男童挠了挠头,“以前都是随便抓两个尘缘重的魂魄来问,但是从小琼儿来之后,域主好像没怎么去抓过了。”   “不对……好像是小琼儿来之前?”男童说着说着把自己也弄迷糊了,“我记不太清楚了,就那段时间的事情。”   季星眠:“小琼儿?”   “啊,就是小马,我有次听到域主这么叫她。”男童抬手摘下面具,嫩白的小脸微微泛红,躬身给季星眠行礼道:“对不起,之前骗了你,其实我们不叫牛头马面,我叫京日。”   “你跟他道什么歉,明明就是我出的主意。”   一道声音从旁插过来,季星眠闻声看去,见是先前送他过来的女童,或者说是小琼儿。   她不知是何时来的,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垂落在外的双腿晃来晃去,见季星眠抬眸看向她,不好意思一般偏开头,露在外面的脖颈红了一小截。   “对不起嘛。”女童跳下来,别别扭扭地道:“我哪知道你是真失忆,说什么都信,我还以为你……”   她说到一半又倏忽住口,季星眠问,“以为我什么?”   “没什么。”女童摇头,“我们要回去了,你呢?”   “我再等等吧。”季星眠道:“有些事情想跟前辈聊聊。”   两个小童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走了。离开前,男童还向季星眠鞠了个躬。离得远了,季星眠都隐约能听到风把二人谈论的声音送过来。   “小琼儿,你为什么要掐我啊。”男童委委屈屈道。   女童听起来则凶凶的,“谁让你告诉他我的名字啦。”   “你也没说不行啊……”男童更委屈了,“而且不是我先说的,是域主说的。”   女童“哼”了一声,又说了几句什么,却因为离得太远而有些听不清了。   季星眠回到亭子里坐着,一边救怀里的兔子一边等人。日暮时分,男人的身影才远远地出现在另一边。   那张走前几近透明的网已经完全变成了墨色,沉甸甸地被男人拖在手里。瞧见季星眠站起身,男人显而易见地停顿了片刻,“你还没回去啊?”   “在等前辈。”季星眠道。   “不用一口一个前辈的,你该叫我……”男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沉吟半晌也没换出个合适的称呼,于是又改口道:“罢了,就还是按你那么叫吧。”   男人说着,连带着网一起拖进亭子,边低着头拆线边问,“你等我这么久,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这话听起来是疑问,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   季星眠“嗯”了一声,说道:“承蒙前辈这些天的照顾,想问前辈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做到的事情。”   “怎么突然来问我这个,我又没真的帮你什么。”男人先是笑了一声,而后又想到什么,“你是知道了吧,让我猜猜,是不是京日那小家伙告诉你的。”   季星眠:“……”   他还没想到该怎么说,男人便道:“行了,不用想着怎么解释,我又没生气。”他说着又感叹,“你怎么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怪不得会被吃得死死的,要是……”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记忆的关系,季星眠发觉身边的这些人总是喜欢说一半藏一半,不然就是像说漏嘴了一般猛地停下。   一次两次季星眠还能装作不在意,但次数多了,他真的很难继续忽视下去,也难免心生好奇。他有心想问,却又怕戳到对方的什么痛处,因为男人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拆线的动作早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男人坐在那里,十指无意识一般地拉扯着手中的线,本该是解开的动作,却莫名将那些线绕得越来越复杂,看得人眼花缭乱,心生烦闷,恨不得一下给它剪开才好。   “你会想恢复记忆吗?”   没来由的,男人突然开口问他,季星眠被问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想的。”   “为什么?”男人偏头看过来,他身上笼罩着暖色的夕阳,柔柔地覆盖在他全身,但却依然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那股与生俱来般的冷寂之感。   男人问,“你应该能感觉到,那些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可能会让你跟他之间产生分歧,甚至是无法消磨的裂缝,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把那些回忆捡起来吗?”   “要的。”季星眠诚实道:“或许那些记忆并不美好,甚至是灰暗的,不光明的,但那也是我的记忆。”   “它代表着我的人生,是我存在过的证明,更是我和无昼一起经历过的,我应该和他一起承担,而不能因为害怕面对就让他一个人背负这些过去。”   “或许以我的身份来说这句话还不太够,但我认为……”季星眠顿了顿,继续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是无法真正拥抱他想要的未来的。”   “这只是前半个问题。”男人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后面的问题。”   如果回忆会让你们产生分歧,你还要把它们捡起来吗?   这段话在季星眠耳边循环半晌,他抿了抿唇,终于轻轻点头,“我会的。”   “分歧和裂缝……”季星眠反问道:“难道我不想起来,它就不存在了吗?”   “我会一直在意我们过去发生过什么,无昼也会因为没有得到我真正的原谅而永远对那些事心怀愧疚,我们不能毫无芥蒂地碰触到对方,更无法真正地拥抱彼此,这不会让那些裂缝消失,只会让它们越来越大,直到再没有办法粉饰太平。”   “没有人永远不会生气,但生气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即便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我的本质并没有变,我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知道会怎么做。”   也许因为当事人并不在场的关系,季星眠说这些话居然毫无阻碍,最后道:“我永远不会让他一个人。”   “是么。”男人偏开头,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如释重负,“原本我觉得他的运气很差,现在看起来,倒似乎还不错。”   季星眠:“运气?”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原谅别人的。”男人低下头,慢慢去解手指上缠着的那些线。   他似乎已经很习惯做这样的事情,原本繁杂无序的线团在他手下像有灵性一般乖乖让开,很快收拢归位。   季星眠摸不准他那句话的意思,只能以己度人半蒙半猜地道:“前辈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等我出去后可以代为转交。”   “那还是算了。”男人半开玩笑一般道:“你若是去传话,我只怕是要死得更快。”   “好了。”男人将收拢好的线收起来,站起身朝外走去,“放心吧,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66章   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把兔子交到季星眠这里后,女童还是明显增加了来他这里的次数,只是每次都捎上了别的借口。   季星眠没有戳穿她,只是将抱出已经活蹦乱跳的兔子给她看,还提议为她做一副可以隔绝死气的手套,却被女童拒绝了。   “那样多没意思。”女童道:“我就算能碰它,它也不能碰我,这里也没人能陪它,还是让它回去它该生活的地方吧。”   “还有……”女童说完又板起脸,一本正经地仰着头道:“你不要叫我姑娘,会乱了辈分的。”   季星眠:“……那我应该怎么称呼?”   “你也叫我前辈就好了。”女童如是道。   季星眠:“……”   这个提议最终没能成型,因为一旁的男童听到后忽然提问,“如果季公子他叫琼儿你前辈的话,那该怎么叫我啊?”   “哦,忘了还有你这个小傻子了。”女童道:“你们叫你们的,我们叫我们的,各算各的不就好了。”   “为什么又说我傻。”男童委委屈屈的,“还有,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我比你大,琼儿你该叫我哥哥的。”   “谁要叫你哥哥。”女童轻哼一声,“我这里没有这条规矩。”   两人绊起来把季星眠忘在一边,他便没再插声,抱着兔子坐到廊边的栏杆上。   窗外天气正好,季星眠却没有什么出去的兴致。   距离封无昼离开已经过去数日,对方却依然没有回来的迹象,连带着域主也开始变得行踪不明。   初时几日季星眠还能偶尔看到他,后来便再没见到了。反倒是两个小童开始整日地往他这里跑。除开要看兔子的原因,未必没有被授意来陪他的意思。   虽然季星眠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人陪。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朵乌云,没过一会儿,空气也跟着沉闷下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女童从窗台探出头来看。   “下雨?”男童也跟着挤出个脑袋,“没来没由的怎么会下雨,上次下雨不还是……啊!”   后面那声完全像是惨叫了,季星眠被惊动地回头,便看到男童皱着一张包子脸,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因为窗台挡着,季星眠看不到他到底怎么了,只能从反应上推断他可能是被疼出来的,“碰到哪里了吗?”   男童疯狂摇头,两只胳膊背在身后。另一旁的女童帮着解释道:“他出来的太急,不小心挤到手指了。”   季星眠微微蹙眉,低头正要去看,女童却道:“没事的等下就自己好了,对了……”她起身出去,端进来一只冒着热气的药碗,“你该喝药啦。”   “以往不都是午时?”季星眠问。   这药是每天都要喝的,但因为里面有加安神的成分,为了不影响白日里的精神状态,便一直是定在午时,喝完正好可以小憩一会儿。   女童解释道:“看这天色晚会儿可能会打雷,怕你晚点的话会睡不着。”   这个解释确实说得过去,但季星眠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接过药碗搅了很久,直到它完全凉下去,才不得不端起来喝完。   外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落下。两个小童分别关好窗,季星眠本想让他们留在外间等雨停了再走,他们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就先后进了雨幕。   雨帘如幕布般将竹屋内外隔离开,季星眠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算着差不多是到药力生效的时间,便抱着兔子回了屋内。   他像往常一般习惯性地将兔子放回到外间的窝里,再净手躺回到里间的榻上,安然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要沉,季星眠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疼欲裂,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记不太清楚内容。   房间里一片昏暗,雨滴拍打窗棱的声音仿佛是一下下地敲在耳膜上。   季星眠坐起来想倒杯水喝,摸索着拿起杯子,却一个恍神手滑,瓷杯“咣当”一声坠地,碎得四分五裂。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男童从外间的门边探头进来,“你醒啦?”   “嗯。”季星眠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嗓音干涩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辰了?”   “刚过未时呢。”男童左顾右盼地答了一句,眼尖地瞧见榻边碎裂的瓷片,立刻道:“你别动,我来收拾。”   “未时吗……”季星眠靠在床柱边缓神,有些诧异自己居然睡了两个时辰之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头疼。他抬眼见到男童拿着扫帚进来,连忙道:“我来吧,你之前不是伤到手了吗?”   “啊……”男童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结结巴巴道:“没事,已……已经好了。”   这副支支吾吾的作态反而吸引了季星眠的注意,他向男童看去,却发现对方一直在闪躲自己的目光。   没来由的,季星眠心底突然“咯噔”一下,一些原本没注意到的细节也跟着突然凸显出来。   “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季星眠问。   “没……没有啊。”男童的反应不可谓不紧张,动作间险些把自己给绊倒,还是季星眠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到地上。   这下,季星眠几乎可以确认他们是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了。而会让他在意的事情……   季星眠心底忽得跳了一下,起身下床,连鞋也没顾得上穿,急急奔出门外。   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如瓢泼般接连而下,和他睡前几乎是一样的。   现在根本不是未时,而是第二天的辰时,他几乎睡了整整一天……   他们在他的药里加了剂量。   季星眠几乎是转瞬间便想明白了一切,想必是那两个小童在发现要下雨时便已经意会到了什么,才在他的药里加了剂量,想让他睡得更久一点,把时间拖过去。   “你小心着凉。”身后男童拿着他的外袍跟出来,语无伦次道:“真的没事的,你再等一会儿……”   “无昼出事了是不是?”季星眠不等他说完便问。   “额……没出事,也不是。”男童语无伦次道:“他就是受了点伤,没大碍的。”   受伤?   季星眠心底突地跳了一下,莫名生出一丝不安。男童再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转身奔进雨幕之中,循着记忆中上次自己昏迷后醒来的方向过去。   寒冷的雨水打湿全身,尖锐的石子划破皮肤,季星眠身体不自觉地发颤,速度却半分未减。   男童的声音隔着雨幕不甚清晰地传过来,似乎是让他停下,季星眠却没有听,脑中只反复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既然是活物不能存活的死地,天气的改变都不会是没来由的,至少是跟此间实力最强那人有关联。   季星眠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这时才发现不对,一路不停地冲过去。   他并没有猜错地方,女童打开门后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模样吓了一跳,“我的天……你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至少把衣服穿好……不是吧鞋也不穿。”   女童边说边回身去给季星眠找毯子,转眼就看到人要往里面进,连忙出声叫他,“等等……”   这句话说得迟了些,季星眠已经掀开帘子进去,他先是被满目的血色晕了半晌,扶着门框站稳身体,瞳孔才慢慢聚焦,看清榻上的人。   封无昼安静地躺在那里,有些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有些却还未来得及,皮肉绽开,血色成片地向外漫开,刺得人眼前晕眩。   他像是被喂过什么强制睡眠的东西,外面吵得这样厉害也没醒过来。   季星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勇气走过去的,直到摸到对方脉搏上的跳动,他才仿若被重新拉回到现世一般,逐渐感受到温度。   “他就是受伤不想让你知道才让我们让你多睡一会儿的,真的没事。”女童也在一边附和,“你快去换个衣服吧,不然等下又要复发了。再说他醒了你又倒了怎么办啊?”   “真的没事。”迟他一步的男童终于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都说了,他没事,就是,受伤,没大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季星眠却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怔怔然跪在榻边,双眸无神地望着榻上的人。   “他现在还没死。”一道男声忽得响起,“但你如果再出事,他会不会死我可就说不好了。”   “域主。”   季星眠猛然回神,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从外进来,停在他身边又重复了一遍,“他这都是皮外伤,看起来吓人而已,躺一会儿就醒了,倒是你……”   男人语气顿了顿,“你想让他再去为你进一次三途川吗?”   如果是以前,季星眠可能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男童已经告诉过他三途川塌陷的事情,也算是侧面印证了那里的危险程度。   “您会治好他的吗?”季星眠终于开口。   “我说了,他这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转向一边的两个小童,“让你们跟他瞎胡闹,现在捅出娄子了吧。”男童缩着肩膀不吭声,女童嘟了嘟嘴,像是想说什么,到底又憋了回去。   “好了,我又不是不让你留在这里。”男人再次转向季星眠,“你去泡个药浴,换身衣服回来,只要不把自己折腾昏过去,其他都随你。”   季星眠这才站了起来,跟着两个小童去院子里的另外一间房。他心底记挂着无昼的事情,胡乱泡了一下就想回去,硬是被女童按住,硬生生泡够了时辰。   即便是出来之后,也被强要求在身上加披了个厚厚的狐皮大氅,又多灌了几碗汤药,才给放回去。   是以等季星眠回去的时候,封无昼身上的伤差不多都被处理过了,外表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可怖。   男人并不在屋内,惯用的东西也不在,似乎是帮封无昼处理好之后便离开了。   两个小童见状便也跟着告辞,季星眠先是道谢,而后又道歉,“抱歉,先前是我太冲动了。”   “算了。”女童哼哼道:“本来也是我们先做错的,你会想岔也是情理之中。”   几句话说开,两个小童便没再多留,把空间留给了他。季星眠在榻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伸出手,摸向封无昼的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是为了什么,但直到感受到对方强有力的脉搏,他内心那股仿徨不定的不安才渐渐消失,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季星眠才发觉原来自发现封无昼离开的那天起,他的神经就没有一刻是放松下来的。   他无时无刻得不在担心眼前这个人会出事,所以在发觉对方可能已经出事了的时候,他紧绷的那根弦才会那么容易断掉。   如果不是他没有修为……   这一刻,季星眠突然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想起来。   *   封无昼醒来的时间是在傍晚,他回来时伤势太可怖,原本算好了时辰给自己下的药,想醒来后再去见季星眠,却没想刚睁眼就看见对方坐在自己榻边,怔怔然地望着远处出神。   乍一看上去,就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师兄。”封无昼急急坐起来,伸手去拉他垂在榻边的手,摸上去竟是触心的凉。   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封无昼连忙把人拉进怀里,一边暖一边叫他的名字,这般过了一会儿,季星眠才慢慢回神,抬眼看过来,“无昼?”   “师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封无昼忙不迭地问道。   虽然季星眠身上已经被他捂热了一点,但那种温度更像是浮于表面,而不是季星眠自己的体温。   封无昼莫名生出一丝不安,将人抱得更紧了一点,低声道歉,“我不是有意要瞒着师兄的,只是不想你见到了吓到,才让他们帮我圆过去,想让它不那么吓人了再去见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知道。”季星眠轻声道:“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   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那就是……   封无昼心底突地跳了一下,接着便看季星眠从自己怀中挣脱出去,直视着他的眼睛,“无昼,我记起来了。”   不是好像,也不是可能,而是笃定。   说不清是怎么开始的,好像是从他那个强烈的念头出现之后,季星眠眼前便像之前一样出现了那一幕幕光影。   那些熟悉的记忆在光幕上接连出现在他眼前,转瞬便将他盖住了。季星眠原本以为自己会像上次一样昏迷,但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恢复记忆的愿望太强烈,他硬生生地撑住了这次洪流,却被卷在里面不得而出。   若不是封无昼叫醒他,他还不知道要在里面迷失多久。   季星眠看向身前的人,刚要开口,便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对方拉进了怀里。   “师兄……”封无昼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双臂箍得死紧,“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永远也不会了。”   这话虽然是在问他,却几乎不给季星眠回答的空隙,只源源不断地重复着。季星眠来回试了几次都插不进去,终于忍不住按着人的肩膀把人推开,倾身过去吻住他,强行堵住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这还是季星眠第一次在这种时候占据主动的位置,封无昼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只知道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呆愣着任他施为。   季星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又学着封无昼过去的习惯那样离开前在他唇上轻咬一口,低声道:“我不是答应过你吗,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刚才……”封无昼握着他的手松开又收紧,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师兄你说生气的不是这件事……”   “我是生气。”季星眠道:“但我什么时候说不原谅你了。”   封无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季星眠的话提起又落下,一会儿像在云端,一会儿又跌落回谷底,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   “那师兄你……”   “所以我会罚你。”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封无昼话说到一半顿住,抬眼看向季星眠的方向,紧绷着的身体在触及到他的目光后软化下去,乖乖道:“师兄要怎么罚我?”   虽然妖族自愈能力大都强悍,但封无昼先前毕竟受伤太过,又只过去了不到两日的时间,是以他身上的伤口还尚未完全愈合,只是刚刚结痂。   其中一小部分还因为两人刚才的动作而撕裂,渗出一点点薄薄的血痕,更别提他现在缩着肩膀仰头看人的模样,还有唇上刚被季星眠咬出的一点痕迹,好不凄惨,又楚楚可怜。   放到不知情的人眼中,怕是还要以为是季星眠对他做过什么。   “你不要这样看我。”季星眠无奈地发现自己又开始心软,努力地绷紧了表情也无济于事,索性偏开目光不看他。   “师兄。”封无昼从身后过来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处,感受着怀里的身躯由紧绷到放松,“我知道我做错了,受罚是应该的。无论师兄罚我什么我都会接受,但是师兄也答应我一点好不好?”   季星眠道:“你说。”   “师兄陪我一起好不好?”封无昼轻轻蹭他的脖颈,“不管师兄罚我什么,只要师兄每天来看我,不要放我一个人就好。”   “我哪里会放你一个人。”季星眠低声道,伸手覆住他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   如果没有这次失忆,季星眠不知道他能不能这么毫无芥蒂地重新接纳封无昼,但失忆已经发生了,他也已经从这段经历中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最不能割舍的是什么。   那他们就没必要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纠结,他们的时间是还有很长,却也经不起浪费。   并没有停留太久,季星眠便以封无昼伤口崩裂的名义让他去换药,自己也趁时间回去换衣服。   他本想换完衣服再回去看对方,却没想封无昼半点时间也不肯等,直接拖着药箱跟在他后面一起回来了。   “时间太晚,他们都睡了,我怎么好意思把他们再叫起来。”封无昼说得理直气壮,撒娇般挨着他蹭,“师兄帮我换好不好。”   季星眠没办法,只好让他躺下去帮他弄,这般一折腾,时间又到了午夜。封无昼又顺势把人拉上来,美名其曰为了报答他要给他暖床。   如果是其他时候,季星眠说不定还能狠心拒绝。   但偏偏封无昼刚受过伤,那副浑身是血的模样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季星眠再怎么狠心,也做不到这个时候让人一个人睡的事情,只能小心着上去,避免碰到他的伤口。   然而季星眠这边小心翼翼,封无昼却一直主动往他这边贴,几个轮回过后,季星眠不得不把人按住,“你再过来,我就要掉下去了。”   “还不是师兄一直要往后退的。”封无昼哼哼唧唧地缠着他抱怨,拉着人往回拖,“我只是想抱着师兄睡嘛,让我抱一下。”   怕他闹起来再把伤口崩开,还要起来折腾,季星眠只好顺着挪回去,再被他八爪鱼似地缠在身上。   这个姿势缠得季星眠动一下都困难,调整了一会儿才觉得呼吸好受了点,无奈道:“小时候没发觉你有这么粘人。”   何止是不粘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冰碴子,不止冻人,还出乎意料地扎手,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近才好。   封无昼沉默片刻,忽然幽幽出声,“原来师兄更喜欢小时候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某天晚上,封小汪在给季小喵rua毛时突发奇想,换了三种声线来叫季小喵的名字。然而季小喵被rua得晕晕乎乎,一个都没能听出来,三句全答错。   气得封小汪当场跳进醋缸,rua得季小喵第二天没能下床。   第二天……   第三天……   ……   毛都快被rua秃季小喵终于受不住了,主动找到封小汪,“三个时候的你我都一样喜欢。”   已经从中get到某种乐趣的封小汪一脸纯洁地看着他,“原来喵喵你喜欢三个一起来啊?”   季小喵:“……”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第67章   季星眠不知道封无昼是怎么从他那一句话得出这么个结论的,有无奈,还有些头疼,“我没有这么说。”   “那师兄更喜欢哪个我?”封无昼不依不饶道。   季星眠直觉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回答,想把话题绕过去,封无昼却偏偏不肯善罢甘休,缠着他一定要他给个答案才好。   最后闹得季星眠没办法,主动过去吻住他才终于消停下来?   “无论是哪个时候的你,不都是你吗?”季星眠慢慢松开他,“不用感到不安,也不用因为过去而对我愧疚,无论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的答案都是不会变的。”   封无昼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了他。   一夜无话,季星眠原本只是打算陪封无昼躺一会儿,自己并没有什么困意,但不知是不是心境受到影响,到后来也慢慢睡了过去。   季星眠这次依旧做了个梦,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记不清梦里的内容。梦里是他第一次带着无昼下山的时候,遇见一个私自越界的魔修。   两人在追踪过程时不小心走丢,等季星眠重新找到对方时,封无昼已经率先找到那名魔修杀了对方,自己却受了伤,身体因失血过多而虚弱,显出一部分妖族的特征,比如身上出现鳞片。   那是季星眠第一次看到他半人半妖的形态,不免愣了一下,但封无昼当时心思敏感,误以为是被嫌弃,怎么都不肯脱衣服让季星眠看自己的伤口。   季星眠没办法,只能寻了东西来把眼睛遮住,才勉强让心思敏感的小龙放下戒心,答应让他摸索着上药。   因为时间间隔久远,具体的细节季星眠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但却莫名记得封无昼后来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总是莫名地盯着他发呆,被发现后又脸红。   而似乎也是那次回去之后,封无昼才不肯再与他同床睡了。   意识慢慢从梦中抽离,季星眠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封无昼,对方正趴着看他,沾着初晨阳光的睫毛根根分明,“师兄,你做梦了?”   季星眠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抬手抵在额头遮挡阳光,他一时没能完全分清梦与现实,恍惚间脱口而出,“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愿意跟我睡了?”   “嗯?”封无昼眨了眨眼,“哪个时候?”   “迷迭山那次。”季星眠提醒他,“你受伤太过,被迫化龙那次。”   封无昼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师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这跟他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季星眠茫然地看着对方。封无昼那个时候不肯让他碰,他全程都是蒙着眼睛的,还能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吗?   等等……   季星眠猛然想起,他是没看见什么,但是好像碰到过什么东西……   少年化龙后身体大半的区域都被鳞片覆盖,体温比之常人要低上一些,但季星眠在给他上药的时候,却明显感到有一小块区域的鳞片温度很高。   受伤后是会有体表温度变高的问题,季星眠起初并未在意,只是多往那块地方涂了好几次,但那块区域的温度非但没降下来,随着时间推移甚至还慢慢变得有些烫手。   记得到后来,似乎是封无昼掐住了他的手腕,怎么都不肯让他往那个地方碰了。   “师兄。”封无昼看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低下头贴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知道龙是有逆鳞的吗?”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带来一丝轻微的痒,季星眠偏了偏头,有些不明白他这个时候提这个是为什么,只茫然地跟着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还有个地方的鳞片也是特殊的吗?”封无昼又问。   季星眠正想跟着摇头,却猛然意会到什么,浑身僵住。   如果封无昼的意思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当初他碰的不就是……   “师兄。”封无昼依旧没停,沿着他的耳廓若有若无地亲吻,“你只记得我们回来后没在一起睡了,那你记得那天我们是睡在一起的吗?”   “你就那么蒙着眼睛毫不设防地躺在我旁边,你知道我一直在看你吗?”   封无昼一只手蒙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落在他背后,慢慢地沿着他的脊背滑下去,由耳廓移至他的唇角,“师兄要不要猜猜,我那一晚上都在想什么?”   季星眠不想猜,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他的话带着跑,恍惚间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晚上,视线被蒙蔽,只能凭着感觉摸索着行动。   那个时候,季星眠确实有感觉到封无昼一直在看自己,但他只以为对方是落单后受了惊,怕再不小心与他分散,才一直要睁着眼确认他的存在,怎么也没想到过会是这个原因。   再想想当时他为了安慰对方,哄着对方早些睡着的话,季星眠就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晃醒自己才好。   “后来我一闭上眼,梦到的都是师兄那个时候躺在我身边的样子。”封无昼的手停在他腰间不动了,只挨着他的唇角一下下的轻吻,“就像现在这样。”   “好了……”季星眠忍不住打断他,抬手把他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拿下来,“你不要说了。”   封无昼很是无辜地看着他,“明明就是师兄先问我的。”   季星眠无言以对,虽然他一开始问的问题并不包含后面那些,但若不是他把这件事情提起来,或许封无昼还想不到要跟他说这么多。   “你那个时候……”季星眠面颊微烫,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那个时候才几岁,怎么就……就……”   “妖和人族的年龄本来就不是一起算的,我那个时候虽然不算成年,但至少也不是小孩子。”封无昼不乐意了,“而且!”   封无昼像是要刻意证明什么一般,收拢双臂将季星眠抱得更紧了一点,暗示性地在他身上撞了一下,咬着他的耳垂道:“师兄,你如果再要说我小,我就真的只能跟你证明一下了。”   “你真的是……”季星眠红着脸把他拉开,“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这又没关系。”封无昼不以为意,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不信师兄你看,已经比昨天好很多了。”   妖族的自愈能力确实不错,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好转,想来用不了几天就会恢复如初。   先前一直没顾得上,季星眠这才想起来问他,“外面怎么样了?”   “莫叙死了。”封无昼道。   像尘埃落定般,这个答案为所有的事情画上一个句号。封无昼没有详细说他是怎么找到莫叙并杀了对方的,只轻描淡写地表示有获得妖族大祭司的帮忙,也已经给过了相应的报酬。   季星眠问,“皇兄那边?”   “我没告诉他。”封无昼的底气明显没有先前那么足,声音也低了不少,“妖族那边我打过招呼,让他们帮忙瞒着。所以他大概只知道你进西越后就失联了,其他的应该都不知道。”   那怕不是已经找他找翻天了……   季星眠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怕是以后都很难再独自出来。   至于封无昼不告诉秦黎的事情,季星眠非但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反而觉得正合他心意。毕竟若是秦黎知道真相,那就不止是封无昼会被连坐的问题,他自己恐怕也要被禁足。   “等你伤再好一点,我们就回去吧。”季星眠下决定道。   虽然修为尚未完全恢复,但至少记忆已经拿回来,回去后也能跟凤凌轩那边串一下口风,找借口蒙混过关。让秦黎一直担心的话,季星眠也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好。”封无昼答应道。   虽然更想跟季星眠过二人世界,但封无昼也知道对方必然是放心不下秦黎,怎么样都会回去一次的。   “其实现在回去也可以。”封无昼十分善解人意道:“我这个影响不大。”   季星眠闻言有些意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急这一会儿,我给他写封信吧。”   不知是有意无意,在谈论起外面的事情时,两人都默契地略掉了一个人。季星眠问了传信的方法,先后跟凤凌轩和秦黎那边都写了信。   只是跟凤凌轩说互通口风,对秦黎那边是能蒙则蒙。   又过三日,确定封无昼伤势无碍,两人便决定次日启程回去。离开前,季星眠特意找到温琼,本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对方却道:“不用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现在还不急着出去。”温琼晃了晃悬空的腿,“再过段时间吧,等无聊了,我会去找你玩的。”   季星眠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尊重她的决定,又跟她询问封途的所在之地,说想跟对方辞行。   “这个就更不用了。”温琼道:“你去找他,他也只会跟你说阴间人不讲这些虚的。”   “可是……”   季星眠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帮对方带话的事情,温琼却好似看出了什么,轻叹一声,“他们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他自己已经安排好了。”   她说完又话锋一转,朝他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回去吧,有人来找你了。”   外间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黑衣少年撑一把油纸伞行走在雨幕之中。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少年微微抬起伞面,隔着雨帘远远地看过来,朝他弯起眼睛。   连季星眠自己都没发觉,在封无昼出现的同时,他的唇角已经不自觉地牵出浅浅的弧度。   跟温琼道别后,季星眠正要下楼,却又被她叫住,“阿涟。”   “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我希望你不要怪他。”温琼的声音低低的,“他也是想对人好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我知道。”季星眠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我不怪他,但我不会代表别人原谅他,就像你不应该代表他来跟我道歉。”   温琼没再说话,季星眠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便最后告退下楼。   封无昼已经等在楼下,上前用伞接住他,“师兄怎么这么晚才下来,我都要上去找你了。”   “没什么。”季星眠摇头,却忽然注意到什么,“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师兄才发现么?”封无昼弯着眼睛笑起来,“我快要成年了。”   妖族一向是修为够了就能步入成年阶段二次化形,封无昼的情况却有些特殊,他的真实修为早过了那个点,外形却一直没跟上。   先前是刻意压着的原因,现在既然已经不需要掩藏修为,他便没再压制外形的转变。   也是因为连着一段时间两人都在一起,季星眠才没发觉到这一点,直到在一把伞下时才恍然意识到对方似乎已经比他还要高了。   成年的话,那也就是说……   季星眠猛然想起前几天的对话,耳根微微发烫,垂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封无昼自然没漏掉他这点小动作,却没立刻戳穿他,也跟着装作没往那边想的模样,撑着伞和他一起走。   两人一直走出很远,直到远远地看到一层白雾般的屏障。封无昼将手中的伞轻掷出去,悬浮在二人上空。   那伞高速旋转起来,放出一道光幕笼住二人。有这层结界,二人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道屏障。   修者运转灵力即可挡住雨水,二人伤势都已经好了大半,即便是下什么瓢泼大雨也不需要这种外物,封无昼会撑伞,只能是他自己想撑。   季星眠原以为他这把伞是撑着好玩,想不到竟然还是件法宝,不由得有些好奇,“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我自己做的,师兄看好看吗?”封无昼献宝般地凑过来,打开伞让他看里面的伞面。   那伞表面普通,里面却出乎意料地题了画。季星眠乍一眼还没看出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熟,细看却觉得有些不对,再仔细一回忆……   这不就是之前他失忆时被封无昼强抱着画的那副秘戏图吗!只是从正面改成了背影,又因为油纸而显得有些模糊而已。   先前那张画被季星眠收到角落,昨日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还刻意找了,只是没能找到,还以为是丢了,想不到竟然是被封无昼拿走,还重新炼制成了法宝……   季星眠脸上霎时烧了起来,不敢想这种东西若是被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样,他伸手想去夺,却被封无昼眼疾手快地藏到了身后。   “师兄真是狠心,我那么辛苦画的画,还认真地做了画框,师兄却丢到角落里吃灰。”封无昼轻哼一声,“若不是我抢先一步拿走,师兄是不是就要把它扔啦?”   “我哪有要扔它。”季星眠又气又恼,“你画出来自己看就算了,还……还把它做成……”   “我没有要给别人看。”封无昼连忙乖乖把伞递过来,解释道:“我在上面用过术法的,只有我才能打开,也只有进到伞下的人才能看到上面的东西,而且也只有背影。”   “那也不行!”季星眠把伞没收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还给他,“总之不许再用!”   见他真的生气,封无昼也不敢说想要回来的话,乖巧地缩成鹌鹑,一直到快要进到人族地界,看他心情好些了才敢过来见缝插针地挨过来。   季星眠对他向来气不过多久,这次却不想那么轻易地揭过这件事,存心要让他长长记性,刻意狠下心,收拢了视线没有看他。   回来前,季星眠只模糊地跟秦黎说了自己受了点伤没有大碍在休养,过写日子便会回去,详细的时间却是没有提到的。却没想两人刚到人族边界不久,便被秦黎派出的巡逻队伍发现,恭恭敬敬地请到了营地内。   更出乎意料的是,秦黎居然也来了。   顾不得有旁人在场,秦黎径直上来握着着他的肩膀,上下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我看你信上说受伤了,伤到哪里,现在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长串的问题抛出来,季星眠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已经好了,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开口像是还要问,目光却忽得移到旁边的封无昼身上,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无昼。”季星眠怕他想不起来,又小声提醒他一句,“你见过的,小黑龙,还记得吗?”   秦黎:“……”   怎么可能不记得,但是……   秦黎看看眼前这个比自家弟弟还要高小半个头的人,再想想记忆里那个身材纤细人畜无害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欺骗。 第68章   不怪秦黎认不出来,实在是封无昼现在的样子跟之前实在是有些差别。体型拔高后,纵然样貌并没有太大差别。很多东西也跟着有了一些变化,变得难以忽视。   再加上封无昼并没有刻意去弱化那些东西,整个人就显得更为凸出。只和季星眠回来的那一路上,他便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没关系。   秦黎强撑着安慰自己,外形不能代表什么,具体还是要看两人间的相处模式。   自从发现季星眠有那方面的倾向后,秦黎私下里特意去找了一些案例来研究,发现也不是武力值比较高外表比较高大阳刚的就一定会占据主动的地位。   不行,怎么这样一想觉得自家弟弟更危险了。   秦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带着二人进屋,决定把前面的印象都清空,近距离观察一下二人的相处模式再做判定。   无关之人都被留在屋外,季星眠不知道秦黎短短一会儿就想了那么多,见周围没了外人,便直接问,“哥,你怎么知道我最近会回来,还亲自……”   他本来是想问秦黎为何会亲自过来,却没想到他叫了那一声后,另外两人的反应都不太对劲,看彼此的目光更是多了点什么不太友好的情绪。   封无昼也便罢了,醋点简直低到不可思议,季星眠都快习惯了。可秦黎是为什么?不是他说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许喊皇兄的吗?   “哥?”季星眠又重新叫了一遍,秦黎才终于有了回应,“嗯……”   “是国师告诉我的。”秦黎道:“他出关了,留了信告诉我说你近两天会从这边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季星眠有一瞬间的愣怔,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他……师尊什么时候出关的?”   “具体的时间我不知道。”秦黎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看着他的目光隐含担忧,“是底下有人来报说国师府有异象,我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给我留了信,这封是他交代我要转交给你的。”   对于这封信,季星眠毫无预料,接过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想到季星眠可能需要时间消化,秦黎便刻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他本来还想过要不要把封无昼也一起请走,但考虑到好不容易跟弟弟见面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遂暂时忍下了这一念头,决定再观察看看。   也是凑巧,秦黎刚离开房间,便有人来请示他何时回程。   这时刚过午时不久,理论上是可以继续启程的。但考虑到季星眠刚回来,又没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秦黎便决定歇息一日,明天再出发。   行程确定下来,秦黎便顺道回去和季星眠说一声,见房门没关,左右也刚离开没一会儿,他便没再敲门,直接进去,“阿涟,下午我们……”   后半句话在秦黎看到房间里的情景后顿住,季星眠正被压在椅子上亲吻,双目微阖,因姿势的原因而被迫仰着修长的脖颈,抓着身上人手臂的五指绷紧,骨节泛白。   谁上谁下,一目了然。   也还不知道是不是太忘我的关系,那两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过来,秦黎的神色瞬间黑了下来,重重地咳了一声。   房间里的人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季星眠慌忙把人推开拉到身后,脸颊微红,“哥,你怎么回来了?”   这种时候还不忘护着那小崽子,秦黎只觉酸得都要冒泡,偏偏还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道:“刚才跟人确定明日启程回皇都,我来跟你说一声。”   “好,我知道了。”季星眠正是心虚的时候,连忙乖巧表示都听他安排。   秦黎没再说什么,只是走的时候刻意把门关上了。   这个动作原本并没有什么深意,但放在这个时候,就难免不让人多想。   季星眠的脸比之前烫得还要厉害,把身后的罪魁祸首揪出来,“以后白天不许碰我。”   “不要。”封无昼一口拒绝,硬是挤过来抱他,“还不是师兄你先一路都不理我的,回来后也只跟别人说话不看我。”   “你……”季星眠自知理亏,“那还不是你先做……”   “我错了。”封无昼抢着话亲他,将他的后半句话堵回去,“我认错好不好,师兄别生气了。”   季星眠开口就被他亲一下,来回几次也被闹得没脾气。但想到刚才被秦黎撞破的事情,还是恨不得把封无昼爆锤一顿才好。   如果只是亲吻被撞破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还没有一个人发觉有人过来,还是秦黎出声提醒他们。   季星眠脸红到快要爆炸,有心想问封无昼为什么没发现秦黎过来,但这一问题又必然牵扯到他自己为什么没发现。   总不能说是他太投入了吧……   其实早在秦黎出现在走廊的时候,封无昼就是发觉了的,也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停下来。   但封无昼很快又想到虽然秦黎他们已经在他的有心设计下误会他们是那种关系,季星眠本人却是没有正式往外承认过的。   封无昼有心想逼一把,就没停下,还刻意吻得更深了一点,让季星眠无暇他顾。   “师兄……”封无昼环着季星眠的肩膀,乖巧又讨好地亲他的唇角,“师兄别生气了,我真的错了。”   “……下不为例。”季星眠偏开头,总算是把这一章揭了过去。   未免再引出什么火来,季星眠坐直一些,余光瞥见桌上的信,将之拿起来,边拆信边转移话题问,“你知道他出关的事情吗?”   这是在说国师了。   之前季星眠就有考虑过国师为何突然闭关不出的问题,但他一直以为国师是自己闭关的,可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被什么人困住了。   “知道。”封无昼道:“我已经见过他了。”   季星眠拆信的动作顿住,回眸看向他。封无昼这次没再隐瞒,将之前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上一世,因为莫叙的一些有意引导,封无昼对温璟的成见很深,重生后因为暂时找不到莫叙,封无昼一开始找上的人其实是温璟。   然而因为本源之力的存在,拥有前世记忆的人其实并不只是他和季星眠两个,封途和莫叙也同样如此。   被动重生的封途理清前因后果,选择护了温璟一把,这才有了温璟的突然闭关。   莫叙死后,封无昼和封途有过一次短暂交涉,作为出手救季星眠的报答,他要放下对温璟的成见。但这却是不用对季星眠说明的了,封无昼将这一段模糊带过,只说他们达成了和解。   原来是刻意和他在的时间错开了。   季星眠没什么意外的情绪,却难免感到五味杂陈。但或许这样的结果也还可以,毕竟他也不知道如果见到那个人,他需要和对方说些什么。   就像很多事情他明白,但却始终不能认可。   师徒一场,终归陌路。   信纸只有很薄的一张,内容也很短,只有一行字,是一句道歉。   不知道旁人在他的处境上对这句道歉会如何解读,但对季星眠来说,它是一种认可和肯定。他和国师有不同的处事态度和理念,并最终走向殊途,但这不代表谁就一定是错的。   重来一次,真正认识到莫叙的存在之后,季星眠对国师的很多做法都有了重新的认识,但不代表他会认可对方。   在季星眠的认知里,一个人的生命该如何开始和结束,是不应该被人为操控更改的。   即便是为了大义也不可以。   “师兄。”封无昼从背后拥住他,“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季星眠回神,将手中的信纸折好塞回到信封里,“这样很好。”   房门被从外敲响,季星眠起身去开,见是一名常跟在秦黎身后的随侍,身后还跟了几个医工打扮的修者。   “小王爷。”随侍行礼,再道:“太子殿下安排臣带他们来为你们诊脉。”   季星眠瞄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医修,知道秦黎大概是是怕他有所隐瞒,便没拒绝,叫上封无昼一起出来了。   因为分类不同,两人是分开进行的。封无昼初时还配合,但被拉着做了一下午还不结束后,就渐渐回过味来秦黎是有意在折腾他,但又偏偏每个步骤还都挑不出错。   一直到过了子时,那些医修才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接连告退。封无昼抱着一沓可有可无的药单回去,却在季星眠院外就被拦了下来。   “殿下有吩咐,小王爷伤在内府需要静养,子时后不可打扰。”守门的侍从堆着笑,态度恭敬地挑不出一丝错处,“您若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不妨明日再来吧。”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封无昼瞟了一眼院里房间隐约的灯光,淡定自若地将那一沓药单收起来,还以微笑,客气道:“好,那就不麻烦您了。”   侍从派了人带他去安排住处,封无昼全程配合,等到人走了。才换成原型从窗户飞出去,落到季星眠的窗台,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钻进去。   他特意选了里间的窗户,因为房间还是暗着的,里面没有人。封无昼贴到靠近正屋的门边,透过门缝看到季星眠在和秦黎说话。   虽然经常性会对周围的变化迟钝,但并不代表季星眠什么都感觉不到。   下午他也做了检查,却并没有像封无昼那么久,而且是秦黎全程陪同的。但当他结束后想去看封无昼的情况时,却被秦黎不动声色地用其他借口挡了过去。   一次两次还察觉不到,次数多了就明白了。   季星眠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恶感,毕竟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考虑,只要说开了就好了。但秦黎似乎是早就做过准备,安排一个接一个,丝毫不给他提起话题的机会。   一直到过了子时,到了就寝的时间,秦黎需要回去,季星眠知道再拖就没机会了,连忙叫住他道:“哥,无昼呢?”   “他需要做的检查比较多,估计刚结束没多久。”   秦黎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天色,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两边距离这么远,又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吧,反正明天就一起回去了。”   “哥……”季星眠知道以封无昼的性格绝对不会乖乖听话,说不准已经在甩人的路上了,“其实我跟无昼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天下午那个是意外……”季星眠提起这件事还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们平时不是那样的。”   他说着就感到秦黎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内里更加心虚,垂死挣扎道:“真的,你相信我。”   这还没怎么样呢,自家弟弟的胳膊肘就已经拐到天上去了。秦黎自知回天无望,叹气道:“那你们以后呢,阿涟,你这个性格,又是……你以后会吃亏的。”   “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季星眠道:“我们不应该用谁对谁更好一点,谁愿意做更多让步来证明什么,是我们都要对对方好,都愿意为彼此退让才可以。”   万想不到有一日竟然会是季星眠来给他上感情课,秦黎默然无语,停顿良久才道:“好罢,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送走秦黎后,季星眠还有些恍惚,整个都在回想秦黎方才提出的那个要求。   夜风很凉,季星眠却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厉害。他站在原地迟疑片刻,决定还是明天再去找封无昼,自己先把这件事消化一下。   里间没有点灯,季星眠也不在意,下午检查过后已经沐浴过一次,他便直接摸黑朝床边走去,掀开被子后却意外摸到一具温热的躯体。   “师兄。”   来不及惊讶,季星眠已经被拉了下去。被子兜头罩下,将最后一点光源也隔绝出去,滚烫的吻落下来,先是额头,再是眼睛,鼻尖,最后落到他的唇上,毫不迟疑地侵入进去。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急切,又因为环境的关系而令人心跳加速。没过一会儿,季星眠便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   “等等……”季星眠费劲把他推开一点,平复着喘息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你跟他问我在哪的时候。”封无昼捉住他推开自己的手,俯首挨着他的唇缝啄吻,“师兄,我都听到了。”   季星眠脑子“轰”得一下炸响,指尖不自觉地蜷起,“那……那你……你答不答应?”   “我当然答应。”封无昼分开他的五指扣进去,郑重而真诚,“师兄,我愿意跟你成亲。”   像漫天烟花层层叠叠炸响,又像是春风拂面,万千花丛接连绽放。   巨大的喜悦如涨潮般在心底溢满,季星眠抑制不住地把他压下去亲吻,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稳才松开,摸着他的脸低声问,“你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封无昼很是不满,握着他的腰拉下来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师兄,我跟你说过的,你再说我小,我真的会跟你证明的。”   “我又不是说这个。”季星眠面颊微烫,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我是问你,知不知道成亲有一方是要嫁的。”   封无昼只听到秦黎说要让他们成亲才算,没想到这一茬,很快明白过来,“他让我嫁?”   “嗯。”季星眠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低声道:“不是让你一定要穿成女子那样,只是往外公布的时候,还有宴请,必然是有一方的名字是要排在前面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才是秦黎完整的要求,不论他们实际上是怎么个情况,至少在外面看起来,要让季星眠排在前面。   季星眠问,“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他本意是想让封无昼好好考虑一下,却没想对方立刻便道:“愿意啊。”   “我愿意的,师兄。”封无昼扣着他的后脑吻他,“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或许是情景所致,季星眠觉得封无昼包括他自己今晚都有些难以自控,脑内好一番挣扎才勉强用理智把人推开,“明天就启程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明明不用休息也可以。”封无昼不依不饶地继续亲他,“师兄,你都答应过我了。”   “我又没有要反悔。”季星眠听懂他的意思,只觉自己浑身都开始冒烟,“等成亲不好么。”   “好罢。”封无昼总算是答应了,却依旧抱着他不肯松开,坚决要抱着一起睡。   相比起来只是件小事,季星眠便没再逆着他,“对了,还有件事。”   封无昼:“什么?”   “我哥他……”季星眠停顿了一下,“不然你这几天不要用人型了。”   封无昼:“……”   “我就那么见不得人么。”封无昼幽幽道。   “不是。”季星眠摸了摸鼻子,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只是我哥他本来就有点受刺激,再看你每天缠着我的话……”   “你就当是我在罚你了吧。”季星眠安抚他道:“等成亲后我就陪你出去好不好,你想去哪就去哪。”   “好罢。”封无昼略不甘心地答应,“那我也要师兄答应我一个要求。”   别说一个要求,就是三个季星眠现在也答应了,“好,你说。”   “现在先不说。”封无昼道:“等成亲再告诉你。”   *   次日一早,秦黎算着时间,差人准备好早膳一起带到季星眠那边,临到院前问负责守门的侍从,“昨晚可有人过来?”   侍从老实地将封无昼来的那次交代一番,末了道:“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这个答案让秦黎甚是满意,将人留在屋外,自己亲自拎了食盒进去。   正屋的门敞着,秦黎踏进去,还没来得及叫人,目光就和桌上懒洋洋趴着的小黑龙对上。   失策!   他就不该说人,该说一只虫子也不许放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秦黎:“阿弟,为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季星眠:“哥,其实我不用……”   秦黎:“QAQ阿弟你不能这么这样对我!” 第69章   虽然很气,但顾念着不能让弟弟难做,秦黎还是给足了面子,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听到封无昼同意的答复也没说什么,不止平静地用完了早膳,甚至连启程时季星眠带着小黑龙上了同一辆云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季星眠多少还是有些心虚,有外人在的时候都规规矩矩,只偶尔瞥小黑龙一眼。   这让封无昼非常不满,等进了云辇,周围没了旁人,他便不甘愿用缩小后的原型了,自顾自变回来,抱着季星眠坐到自己怀里。   自从不再压制修为后,他的身高几乎是在肉眼可见地增长,只几天的功夫就比季星眠高了小半个头还多。   季星眠略担心地比划了一下,“你这样会长到什么时候才停?”   “和前世差不多吧。”封无昼一时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噤声。   虽然季星眠已经明确表示过原谅,但对前世的过往却一次也没提起过。封无昼不确定他心底是怎么想的,便也不敢轻易提起。   也是最近几天季星眠对他太纵容,让他太过放松,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封无昼心下懊恼,小心翼翼地觑着季星眠的神色,“师兄……”   “我没事。”季星眠垂眸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无昼,我想问你。”   封无昼这个时候简直不能更乖巧,“师兄你说。”   “你那个时候……”季星眠略有迟疑,握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你是记得我的么?”   这个问题出来,封无昼刚想了一下该怎么说才合适,季星眠便像看出他的内心想法,直视着他道:“我想听实话。”   “记得。”封无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低声道:“我记得的。”   对于当年在国师府地牢发生过的事情,两人其实都只知道各自的那部分,唯一参与全程的人其实是国师。   而关于剥离心这件事,封无昼其实是从莫叙那里知道的。当时的他其实并不太明白那一晚真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情感似乎被清空过,又在遇见季星眠的时候开始复苏。   莫叙说是因为他没有心,封无昼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那一晚丢掉的。   直到之前为了救季星眠,他不得不去找到封途那里,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国师并没有真正取走他的心,而是将存放在那里的本源之力拿走了,藏到了季星眠的身上。原本是为了避免被莫叙找到,前世也确实成功将莫叙蒙骗,但谁知阴差阳错,他们又重来了一次。   至于封无昼的情感被清空,则是意外带来的副作用。   若是真的没有心,他不可能在遇见季星眠的时候还能自我控制着和季星眠谈什么恋爱,早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欲念控制把人掳回去了。   之所以封无昼会觉得难以自控,是因为他心底关于人念的情感没有完全长回来。而封无昼当时又太急,觉得自己继续下去会控制不住伤害到季星眠,才有了之后的那句我怎么会喜欢你。   其实说完那句话封无昼就开始后悔了,在掳人和放手之间反复挣扎,就当他想不管不顾地先把人掳走再说时,莫叙出现了,告诉他他的挣扎是因为没有心。   封无昼理所当然地以为他的心是被国师取走了,便想着先从国师那里把自己的心拿回来再去找季星眠解释。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始行动,他就和莫叙闹掰,季星眠那边也和国师出了问题,爆发了一次大的争吵。   或许是他们这些各自拥有一部分本源之力的人当时都有了同样的念头,世界线才会重启,将他们都送回到开始的时间点,也就是重生。   “一开始我以为师兄你是记得过去那些事情的,就没敢告诉你我也记得。后来又发现师兄你记得其他的,却不记得这一段,我就……”   说到这里,封无昼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干巴巴道:“我以为是天意,所以就……”   “不是天意。”季星眠垂眸,低声道:“是他做的。”   被那一句我怎么会喜欢你打击过后,季星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懵的,他不知道自己那一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飞雪峰,记忆也只停留在和国师理念不合负气出走的那一段。   或许是潜意识作祟,季星眠只理解成自己负气出走被国师找到带了回来,没有去追究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将之忽略过去。   再后来就是季星眠发现国师催动各方势力间矛盾的痕迹,领会到对方想要灭绝修者的意图。   他当时不知道莫叙的存在,想不通国师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本能地带着人开始反抗,再有了后来的师徒间兵戎相向。   现在想起来,其中或许也有莫叙催动的一部分。以国师的城府,当时出现在季星眠面前的那些证据简直就像是送上来的,生怕他看不见一般。   而莫叙的意图也不难猜,毕竟修者死绝的话,世间灵气循环会被打破消失,他迟早会被迫变成普通人,什么都做不了。   不得不说,国师选择的路最有效,但也最狠绝,季星眠直到现在也不完全认可。   能够理解,但不接受。   “师兄……”   季星眠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听到封无昼眼巴巴叫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好了,我没生气。”   正巧这时云辇落地,季星眠便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要下车了,变回去。”   “他不是都不管了么。”封无昼小声嘀咕一句,到底是变回原型,落到他的肩膀上。   回到皇都的秦黎不比外面自由,几乎是一落地就被叫走,安排别人把他们送回季王府。   季星眠走前说的是只去几天,结果一去就是好几个月,羲和二人都等得既后悔又庆幸。   后悔没跟着一起去,庆幸还好没跟着一起去,不然怕是要拖后腿,还要麻烦季星眠分神照顾他们。   秦黎接到消息后走得太急,便没把二人带上,让他们留在王府等。   是以季星眠刚下车,那边羲和就开始掉眼泪,“公子……”他说着就往季星眠身上扑,然而还没靠近三尺内,就被人给挡住了。   封无昼仗着秦黎不在变回人型,成功在他靠近前拦住了他。   “你是谁……”羲和一脸懵逼地盯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呆愣几秒,猛地看到他和季星眠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体会到了和秦黎当时一样的心情。   “我是……”封无昼习惯性地开口,临到嘴边却卡了壳,回头看向季星眠。   “是未来王妃。”   左右旁边没有外人,季星眠便直接说了。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避开封无昼陡然亮起的眼睛,转移话题道:“进去吧,别在门口。”   这一句出来,羲和二人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到肚子里,把他们送到卧室外便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去自我消化。   二人如何怀疑人生不知道,反正季星眠是因为这句话又被按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晚间才被重新放出来。   随后的时间像水一样过去,秦黎依照诺言,很快将为二人成亲的事情提上日程。他一人几乎包揽了所有事情,只除了几件没法代劳的才留给季星眠自己去做。   其中便有宾客名单这一环,谢岚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自西越国的事情之后,她便被强行带回到皇都,说是小乘境之前都不许再外出。她这段时间已经快憋到极限,一听有热闹可凑,马不停蹄地就来了。   “凤凌轩?”谢岚从季星眠写的初选名单里挑出一个,“他来不了的。”   “怎么,他闭关了吗?”季星眠问。   自上次之后,季星眠便与凤凌轩没再见过面,只从封无昼那里知道他把从莫叙身上取下的那一部分本源之力给了对方。   有这一部分本源之力在,不止是他身上遗传的“咒”可以祛除,甚至可以将他的血脉更加提纯一些,有朝一日能够返祖也说不定。   是以季星眠乍一听凤凌轩来不了,便以为对方是去闭关提升修为了,然而谢岚却摇了摇头,“不是的。”   “是我舅舅肯定会来。”谢岚道:“我舅舅来的话,他肯定就不能来,他们有过约定的。”   谢岚的舅舅便是谢照,虽然那次大朝会拜师约定明面上不了了之,但实际上,那次谢照确实是追到妖族境内了的,只是被大祭司给劝住了。   但谢照也同样让凤凌轩立誓不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他就有权力把人带走强行收徒。   为了不被强行收徒,凤凌轩至少在修为达到和谢照同等高度前都不会出现在人族境地了。   季星眠听完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沉默半晌,默默提笔将凤凌轩的名字划掉,决定回去抽空单独给他写封信。   作为谢岚帮忙的报答,季星眠顺便把从温琼那里得来的兔子给了对方。   等这些事情先后忙完,基本就离预定好的日子没几天了。   按照民间风俗,女子在成亲时是需要亲绣嫁衣的。   但两人都是男子,虽名义上是嫁娶,秦黎却也没独断到一定要让封无昼去穿嫁衣,是以最终还是敲定双方用一样的制式,交由宫中绣坊去做。   这件事是封无昼在管,季星眠看他喜欢,便随他去弄。   为了保持神秘感,封无昼在做这些的时候都是带着人去书房,就连后来做好了试尺寸都是分开进行。是以一直到成亲当天,季星眠都没真正见过两套婚服完全在一起时的样子。   婚礼前一日双方不能见面,封无昼被提前移到别院。季星眠早已习惯了被抱着睡,乍一分开,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整夜,直到鸡鸣破晓,他才隐约想起自己并不是一定要睡觉的。   随后一整个白日都是兵荒马乱,即便是事前做过再多准备,到了当天还不免是茫然无措。   季星眠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满目喧闹中被推着走,直到视线里出现那个人,他的心才像是落到了实处般安定下来。   “师兄。”封无昼伸手来牵他,眉眼微弯,昳丽容貌在火色的衬托下更为惹眼,胜过万千颜色。   明明是听惯了的称呼,季星眠今日却莫名觉得耳热。随后要做什么更是忘得一干二净,全靠封无昼在他耳边小声提醒才没出错。   拜宗祠,念誓词……   流程一环环走过,时间像水一般流逝。等到最后进入婚房,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宾客有人安排,两人的流程到这里就算是已经结束。   一直到跟着的侍人全都退出去,房门被带着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季星眠才像是忽然从混沌中被唤醒,开始紧张起来。   夜色静谧,初时还能听到一点外间的喧闹,等再过一会儿,便连那点轻微的动静也听不到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烛光跳动,季星眠紧张地无所适从,下意识想拿桌上的杯子倒水,却猝不及防地在杯壁的反光中对上封无昼的视线。   “师兄。”封无昼从背后拥住他,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我……”季星眠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身下的褥子,觉得喉咙发干,又停下舔了舔唇,“你别这样叫我。”   这一无心之举落在封无昼眼里和邀请没什么两样,季星眠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眸光更暗,其中意味也更加明显。   被勾着下巴吻过来的时候,季星眠反倒有了一种该来的总算来了的感觉。他提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揪住身上人的衣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封无昼只吻了他一会儿就放开了他,只挨着他的唇缝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不让我叫师兄,那让我叫什么?”   说着,封无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哥哥么?”   自从重生的事情挑明后,封无昼便没再叫过这个称呼了。乍一听见,季星眠的反应简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大“不行!”   “就……”季星眠整张脸都红透了,最终妥协道:“就还是叫师兄吧。”   这一打岔,季星眠反而从那种紧张的情绪里脱离出一些。他低头看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衣摆,略微好奇,“这是你做的么?”   这次婚服上的绣纹不是寻常婚时常见的龙凤,而是别样的云纹金星,随着走动时光源交替,上面的纹样绣线还会明灭起伏,流光溢彩,很是引人注目。   只白日里在外面的时候,季星眠就隐约听到人群中有许多在打听这婚服是哪位绣娘做的,只是却没一人答得上来。再想到封无昼那时早出晚归的神秘模样,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封无昼不答反问,“师兄喜欢么?”   见季星眠点头,封无昼便道:“师兄喜欢就好。”   季星眠问,“所以真的是你做的?”   “嗯,其实还有一些。”封无昼承认,把他拉过来坐在自己怀里,在二人身前凝出一面水镜。   有黑雾从他身上漫出来,将烛光隔绝在外。季星眠惊讶地看到二人衣摆上的绣纹交叠相融变成另一种图样,似龙游于海,又似星出层云,将整个空间都映亮。   “这个代表师兄,这个代表我。”   封无昼牵着他的手点向那两处,最后放在唇边轻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师兄,你愿意承诺我,永生永世吗?”   “嗯。”季星眠声音很轻,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却仍是一字一句地道:“我愿意和你,永生永世。”   随着这一句话结束,季星眠冥冥中感到有什么东西将他和封无昼连到了一起。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他和封无昼身上都曾有过的本源之力,代表着他们的誓言被天道所认可。   封无昼同样感应到了这一点,弯着眼睛笑起来。   从此以后,生生世世,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洞房指路专栏。   能力有限,不用太期待。 第70章 番外   季王府的下人们最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们公子过去明明从不挑食,近日里却严令禁止他们往卧房里送灵果,尤其是葡萄,连王府的大门都不许进。   有心人多方打听过后才得了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据说是王妃吃坏了牙需要戒糖,王爷以身作则自愿陪同。   这事很快传到了秦黎那边,封无昼牙坏没坏他不关心,但自家弟弟也要跟着一起吃苦那可不行。   众人揣摩圣意,苦心钻研,终于寻到糖分含量极低的冰果,口感清脆爽口,轻微回甘。只是比较娇气,需要现摘现吃,保存不易。   这冰果最终被成功送进季星眠的卧室,顺利存活一夜。但第二天还没亮,季星眠便主动找到秦黎,让他不要再送了。   “为什么?”秦黎不解,“你不喜欢吗?”   季星眠面颊微红,“……太大了。”   “大?”   秦黎低头看了一眼,也就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吧,这也叫大?   意识到自己一时恍惚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季星眠只觉得脸上烫得几乎快要冒烟,“总之不要再送了。”   不等秦黎回复,季星眠丢下这句话便逃也似得走了。   回到府上,封无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   上次葡萄事情过后,封无昼被季星眠强制要求用了三天的原型。大抵也是知道自己昨晚玩得太过火了,这次不用季星眠说,他自己就变了回来,摇着尾巴上来卖乖。   “师兄……”   刚开了个口,封无昼便发觉自己后半句话被强制消音,是季星眠给他下了禁言术。   “罚你七天不许说话。”   这几天下来,季星眠算是完全领教了封无昼撒娇的功力,原本上次他说的是让人变回原型禁欲七天长长记性,结果却是他自己差点被哄着破了下限,只过了三天就不得不提前解了禁制让人变回来。   昨晚也是,季星眠原本是对那冰果没什么兴趣的,但架不住封无昼一直撒娇,再加上不好拂了秦黎一番好心,他才勉强点头同意。   然而最后那冰果也没被封无昼拿去吃,反而是……   明明已经过去了大半天,那果子表面冰凉的触感却仿佛还停留在他身上,挥之不去一般。   脖颈忽得一凉,季星眠身体本能地颤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觉是下雨了。他把垂头耷脑的小黑龙捞过来,隔着一层里衣放进怀里,朝廊下走去。   几乎是刚回到卧房,滴滴答答的雨便落了下来。季星眠看了一眼天色,眉心微微蹙起。   原本他前几天答应过封无昼今天要跟对方去一个地方,虽然昨晚的事情让他有点生气,但他也并没有毁约的想法。   “下雨了。”季星眠把小黑龙从怀里捞出来,问他道:“你前几天说的那个地方,还能去吗?”   小黑龙猛点头,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鳞片放到他掌心,用尾巴圈着他的手指去碰。   随着灵力注入,一道白光忽得亮起,季星眠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人已经换到另一处地方。   云雾缭绕,山水相映,宛如仙境。   季星眠认不出这里属于地图上的哪一部分,好奇道:“这里是哪?”   “是龙族单独开辟的圣域。”小黑龙用尾巴在他掌心里写。   圣域?就是和天澜境类似的秘境吧。   季星眠懂了,正想挑个方向走出去看看,小黑龙却突然从他手里出去,落到地上。   有黑雾从它身上漫出来,不过一会儿,小黑龙便变成了大黑龙。   虽然一直知道封无昼已经算是成年龙,但除了那次天澜境的巧合外,季星眠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他变大的样子。   黑龙低下头,用鼻尖在他身体上蹭了蹭,示意他到自己身上去。   季星眠过去也不是没在天上飞过,便没拒绝。   然而跟自己御剑还不一样,骑龙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   强风被灵气隔绝在外,季星眠低头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景致,便觉得有些无趣,将注意力转到了黑龙的身上。   封无昼似乎是有意控制过身形,并没有变得太大,张开双臂刚好能够环住他的脖颈。   从季星眠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那双已经完全长全了的龙角,他伸手碰了碰,和记忆中一样,微烫而有韧性。   “我记得之前你说这里不能随便碰。”季星眠没忍住好奇心,又在上面揉了两把,“为什么不能碰?”   黑龙甩了两下尾巴,又在空中上下转了两圈。季星眠这才想起自己来之前下的禁言术,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给他解开。   他把手从龙角上收回来去看别的,但架不住手感太好,又不自觉地摸回去。   这般重复几次,黑龙躁动越来越明显,终于躬身向下俯冲,钻进山石间的深潭。   潭水冰凉,季星眠猝不及防被拉到水下,刚呛了几口水,又被拉到水面,急哄哄地吻住了。   封无昼不知何时主动从黑龙变回了人型,却和以往季星眠熟悉的模样不太一样。   瞳色是鲜活的血色,漂亮而瑰丽,墨色的发间钻出两个龙角,泛着莹润的光。   季星眠伸手摸上去,感受到了和黑龙原型时一般无二的触感,却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烫手,封无昼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兴奋。   不用说明,季星眠也意会到了这龙角为什么不能随便碰,他本能地想松手,却被封无昼拉着两只手一起举过头顶,压在池壁上吻得更凶了。   龙族圣域与外界不同,季星眠完全记不清时间,只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天像这样漫长,身体不停地被翻来覆去摆成各种姿势,耳边的水声更是一直没有断过。   过去只在古籍中看到过龙族重欲,先前几天的经历已经让季星眠有所见识,却没想到还只是冰山一角。   终于结束的时候,季星眠只觉得浑身酸软,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封无昼赤脚将他抱上岸,抱着他亲来亲去,神情略微餍足,却并没有完全松开他,大有休息够了就要继续的架势。   察觉到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又开始不安分,季星眠终于忍不住了,抵着人的胸膛试图把人推开,“回去……回去再……”   “没关系的。”封无昼把他的手拉开,低头继续亲他,“这里现在只有我能进来,不会有别人。”   “不……”季星眠力气用尽,说话都几乎只剩下气音,刚开了个口就又被再次吞没。   仿佛连时间都跟着静止,季星眠最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开的。   完全恢复意识的时候,封无昼的龙角已经收了回去,眸色也转回深沉的黑色。   “师兄……”封无昼低下头亲他,态度格外殷勤,“你醒了,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经过葡萄和冰果的双重刺激,季星眠现在几乎对吃东西有了阴影,闻言本能地躲开一点,“你刚才……之前……”他对时间的概念已经完全混乱,“怎么回事?”   “用人族的话来说,算是发/情吧。”封无昼道:“原本按时间还会再过段时间的,我也没想到会提前。”   妖族在成年后都有这一阶段,龙族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们也不是一定需要释放才行,算好时间提前进入睡眠将那段时间睡过去就可以。   封无昼原本也没打算睡过去,但想着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到,又考虑到季星眠可能会不愿意长时间,就暂时没说,想着等到时间再说。   但没想到进了圣域之后他的阶段就开始提前,再加上季星眠又一直碰他的龙角,双重刺激之下,封无昼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拖下水了。   越是高阶的妖族越不容易发/情,但相应的,他们进入发/情期的时间也会格外长,龙族在这一点上尤甚,最少也要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才会停下来一次。   若不是季星眠身为修者身体素质够好,怕是早就被折腾散架了。   听到以后可能还会有,季星眠先是心累,再是头疼,“所以对外面来说我们已经失踪半个月了吗?”   “圣域里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会慢上十倍。”封无昼停顿了一下,“外面的话,应该才过去一天吧。”   听到只过去一天,季星眠不由得松了口气,立刻又想到他们居然折腾了十天还多,瞬间哽住了。   “我们先出去。”季星眠坐起来,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先出去再说。”   “师兄……”封无昼跟着起身抱住他,小幅度地在他身上蹭了蹭,委屈巴巴道:“可我还没结束。”   季星眠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声音都抬高了三个度,“你说什么?”   “至少也要一个月的。”封无昼说得理直气壮,底气十足地道:“我能这么快清醒过来,已经很不错了,人家有的都一次做满三个月。”   听到还有三个月,季星眠那点挣扎立刻就消失了,“不然你在这睡三个月吧?三个月后再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师兄……”封无昼先是震惊,再是委屈,眼尾低低地垂落下来,像是自己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你怎么能这样……”   “如果提前知道时间的话……我也不愿意这样麻烦师兄的。”封无昼垂着眼睫失落道,模样可怜又无助,“但它现在已经开始了,我想去睡也来不及了。”   季星眠忍不住心软,但想到要三个月那么久,又本能开始头皮发麻。   “师兄……哥哥……”   见季星眠态度有所软化,封无昼乘胜追击地粘过来,挨着他的唇角亲吻,“就一次好不好,下次,下次我一定记住时间。”   真要算起来,封无昼这次会出状况,有一半的原因是在自己身上的,而另一半是意外。   想到这里,季星眠终于松口,“好吧。”   “但是我们要先出去一趟,留封信。”季星眠道:“十倍流速,三个月也要九天,外面的人会发现的。”   封无昼自然没有异议,陪着他出去,催着季星眠写完信,就火速把人拉回来继续。   他们出去时在深潭,回来时就也在这里。   周围都是深山,光线昏暗。中途封无昼想过要换到视野更好更开阔的地方,但季星眠怎么也不松口,便只能遗憾放弃。   彻底结束的时候,季星眠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够够的了。封无昼倒是意犹未尽,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摇着尾巴在跟前任劳任怨,嘘寒问暖。   “师兄……哥哥……”   季星眠听到他这么叫身体就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捉住对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够了……”   他嗓子哑得厉害,全是过程中被逼着不许咬唇逼出来的,想到这三个月里自己被哄着说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季星眠就恨不得当场失忆才好。   “回去后一个月不许碰我。”   “为什么!”封无昼委屈至极地挨着他的脖颈蹭来蹭去,小声抱怨,“师兄你明明就很喜欢,后来还主动……”   “不许说了!”季星眠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跟刚开始那十多天不同,封无昼后来是恢复了自控能力的,察觉季星眠到临界点的时候就会停一会儿等他缓过来,但这也让季星眠全程都保持着意识,想装作不记得都不行。   那个时候……季星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不然怎么会做出那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师兄。”封无昼拉下他的手,一点点亲他的指尖,“这种事情很正常的,只有我知道。”   “你不会……”季星眠被他亲地瑟缩一下,略不自然地偏开头,“不会觉得我很……”   “当然不会!”封无昼立刻道,凑过来挨着他的唇角亲一口,“师兄,我喜欢你在我面前这样,害羞喜欢,孟浪也喜欢。”   察觉到这个吻又有加深的趋势,季星眠连忙把人推开,“我们出去吧。”   封无昼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忤逆他,殷勤地给他穿好衣服,扶着人朝外走。季星眠甩了两次没甩开他,就让他扶着了。   两人走出一小段,季星眠忽得看到一处,脚步下意识停住,“那是什么?”   远处的草叶之间躺着一枚白色的花瓣从表面的干净程度,应当是刚落下没多久的。可周围都是深山,最多只有青色的树,哪来的花。   季星眠问,“你不是说这里只有你能进来的吗?”   “这里只有龙族能进,凡界的龙只剩下我和……”封无昼正说着,忽然想到一点,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封途……   但封途显然不会没事跑到这里来,多半是跟人一起,那另外一个人就只能是……   往外的路上包括花瓣周围都没有脚印,连气息也没有半点留存,干净到这种地步,显然是被来人特意清理过,只是可能没注意身上何时沾了花瓣,走的时候不慎掉下来了,百密一疏。   季星眠顺着思维发散出去,再算了一下花瓣的位置离深潭处的距离……他的脸慢慢泛出血色,连带着脖颈跟耳后也一起红透了。   “师兄……”封无昼弱弱开口,“你听我解释……”   那枚花瓣的位置放得十分巧妙,乍一看似乎是无意遗漏,但封无昼却不像季星眠那么好骗,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合理怀疑那枚花瓣是封途故意放的。   “一个月,不,三个月都不许再碰我!”季星眠羞愤欲死,扭头立刻出了秘境。   刚吃饱就猝不及防被强行戒断三个月,封无昼差点没哭出来,每日装乖卖巧,连着哄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换得同床的机会,离真正吃到嘴里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次之后,封无昼彻底长了记性,再不会忘记放结界。顺便在心底给封途狠狠地记了一笔,决心一定会找机会把这笔账算回来。   好在时间很长,日子很久,无论什么心愿,终将会有达成的那天。 第71章 番外——不原谅   那枚花瓣确实是封途有意放的。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本能地跟着停下脚步,“师兄……”   习惯性的称呼刚一出来,封途便倏忽住口,紧紧盯着前面人的背影,疑心对方会突然消失。   就像他很多次梦到过的那样。   然而并没有。   那人向后退了几步,转身道:“换一条路。”   好端端的为何要换一条路,心里刚闪过这个疑问,阵风拂过,封途听到了一点模糊的声响。   其中并不能听得太清楚,因为兼并着的水声太乱,但却很能轻易地让人知道那声音是怎么来的。   能进到这里的人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封无昼,里面的人是谁自然不用再猜。   以他们的关系,撞破这种事情自然是难免尴尬,但那人的态度却很平静。平静地停下,平静地转身,开口让他换一条路。   真的就像世人给他的评价那样,是个无情无欲的人。   封途内心生出一丝难言的失落,慢慢点头,“好,我们换一条路。”   他转身走出几步,却发觉身后的人没有立刻跟上来,心念一动开了灵视向后看去,见到对方正在小心地清理留下的痕迹。   原来这个人也并非是对所有事情都无动于衷。   封途莫名地感到轻松,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按捺住心情,装作没发觉地继续向外走。   另一条道路两旁开着细密的花,红蕊白瓣,乍一看像极了他种过的溯回,却并不是溯回。   左右后面的人还没来,封途顺手摘下一朵,想看看它和溯回究竟有什么不同,还没来得及送到眼前,便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挡住了。   “你做什么?”那人质问道。   这熟悉的语气让两人都是一愣,温璟怔然片刻,才想起自己已经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和对方说话了。   他们不是师兄弟,也不是挚友,而是……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温璟看出那花并不是真正的溯回,只是和它长得很像。他记忆中闪过温琼带自己去看的溯回花田,心下五味杂陈。   “抱歉。”封途轻轻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好奇它是什么味道。”   溯回无色无味,而这花却是有味道的,清清淡淡,不甜不腻。   温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收回手大步朝前走去。   反而封途心情甚好,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随手摘下一片花瓣向后送出去。   就让它给那两人增点调味吧。   在让封无昼把人放出来的时候,封途原本是已经做好了就死的准备,但却没想到温璟只是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带自己去蛇果在的地方。   那是他们关系破裂的开始。   封途不知道温璟要蛇果是做什么,也不好去问,只能答应,安排好其他事后带他进来。   外界是已经没有蛇果了的,只剩下龙族圣域里还留着一棵树,果子因太久没有人摘而挂满了枝头。   温璟伸手摘下一颗,垂眸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过来。”   两人间的距离并不远,封途刚走出两步,便被人拉了一把,天地旋转,他被温璟抵在树上,身后是粗糙的树皮表面,唇边是那枚鲜艳如血的蛇果。   “吃了它。”温璟道。   封途沉默片刻,恍然明白过来温璟是想做什么。   “怎么?”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温璟眸色微沉,声音更冷,“你不愿意?”   “没有。”封途低头咬下一口,咀嚼后慢慢咽下去,弯唇朝温璟笑了一下,“我愿意的。”   温璟没说话,垂眸看着封途一点点将那枚蛇果完全吃下去,看着封途原本鲜艳的唇色被蛇果充沛的汁水染得愈发鲜艳,他都毫无反应,只是眉目冷淡地看着。   直到封途在低头咬最后一小块蛇果时碰到他的手指,温璟才像是触电般缩回手。   像没察觉到一般,封途并未对他这一反应有什么表示,慢慢将最后一点蛇果咬碎咽下去,“我吃完了。”   说着,封途微微张开嘴,露出一点鲜红的舌尖,像是在跟他证明自己是真的完全吃了下去。   温璟猛然偏头看向别处,半晌后才冷声道:“等着。”   要等什么意思自然不用说,封途垂下眼睫,片刻后又重新抬起来,专注地盯着温璟的方向看。对方依旧是侧身对着他,但即便是只有侧脸,也足够他看很久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温璟终于回过头来,对着他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   视线慢慢灰下来,变成一片漆黑。封途抬手摸了摸眼睛,恍然记起当初自己也是蒙过温璟的眼的。   只是他当时是用手盖住,而温璟现在是念的咒。   时间无声地流淌过去,封途感到自己浑身开始发热,他知道是蛇果的作用开始发作了,于是伸手去拉那人的袖子,“师兄……”   温璟拂开他的手,走两步到他身前,伸手落到他的前襟,“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反悔的机会。”   “反悔么?”封途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弯唇笑了一下,“如果我现在反悔的话,师兄会把我怎么样?”   “你会死。”温璟解开他的衣带,一件件向外剥开,“但至少不会受辱。”   受辱……   封途默然半晌,“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试图解释,张口却被温璟打断,“但对我来说是这个意思。”   衣服坠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微凉的空气覆上来,封途向后靠了靠,碰到粗糙的树皮后停下。他的身体已经完全热到滚烫,心却比任何一刻都要冷。   温璟拉着他让他躺下的时候也没有反抗,仿佛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有更多的反应。   “后悔么?”温璟问他。   “不。”封途道:“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么做的。”他循着声音朝温璟的方向笑一下,“师兄,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句话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良久的沉默过后,封途感到对方再次靠近了他。他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又竭力控制着放松。   混乱的记忆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封途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但本能地觉得应该给对方一个更好的体验。   随即而来的不是撕裂的痛感,而是另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温度。封途愣了许久,猛然意识到什么,坐起身扶住身上的人,“师兄……”   “闭嘴!”温璟斥声道。   本该是严厉的语气,但配着两人现在在做的事情,这副严厉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就像不足月的幼猫亮出爪子试图喝退别人一般。   封途弯唇想笑,却怕这时候笑出来会让对方更生气。他不知道温璟为什么会最终选择这么做,却本能地为之感到欣喜。   这个过程漫长地对两人来说都更像是煎熬,封途感觉自己肩膀上已经被抓出了血痕。   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想硬来,封途连忙道:“师兄,让我来好么,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说了让你闭嘴!”   温璟两只手按着他不让他乱动,两只手都被占着,一时情急用唇去堵他的未尽之言。   这个吻让两人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随后很快吻到一起。封途已经不记得要克制了,托着人的后脑深深地吻下去。   而温璟与其说是回应,倒不如说是在咬他,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混着一点咸涩,却刺激得他们纠缠得更深。   “封途。”温璟在他背后深深地抓下痕迹,“我不原谅你,我永远都不原谅你,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师兄。”封途很轻地吻他,“我永远属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感谢小可爱们这两个多月的陪伴~   求个完结评分呀,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