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天也在等男主篡位[穿书]》作者:鬼酉蜡烛   文案:   小仓鼠一朝穿书,变成反派暴君。   只有男主篡位,才能假死脱身。   算算剧情,男主已经有了反心。陛下心一喜,拉快进度条,干脆给男主封了个摄政王。   政事全都丢给他,自己专心咸鱼。等摄政王篡位,自己就自由啦!   可摄政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忠心耿耿劳心劳力,一天比一天忠诚。   陛下:剧本有点不对。   直到说好的叛乱来袭,陛下才明怒暗喜。   摄政王握着血迹斑斑的佩剑走进来,目光冷厉。走到他面前,在陛下期待的小眼神中忽然丢下剑,叩拜行礼,忠诚热烈:“叛党已尽数诛杀!有臣一日,定保陛下安然无忧!”   陛下:“……?”   陛下急得疯狂暗示:“爱卿,当了这么久摄政王,不想换换位置?”   摄政王目光灼灼,声音隐忍压抑:“臣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若陛下硬要臣说……臣想睡一次龙床。”   陛下大喜:“睡,今晚就来睡!”   今夜睡过龙床,明日黄袍加身!   第二天,陛下捂着屁股痛哭流涕、后悔不已:“朕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摄政王把他搂进怀里,声音沙哑:“晚了,陛下。”   **食用指南**   1.前期中二后期忠犬攻x胆小软萌皇帝受,1v1,he   2.不生子   3.封面是受,大图可看微博@鬼酉蜡烛   4.每晚6点更新   5.作者无考究,一切bug都是私设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书 朝堂之上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锦余,霍采瑜┃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朕想当皇后   立意:暴君   作品简评:   小仓鼠李锦余穿成反派暴君,只等着走完剧情、男主霍采瑜篡位便可脱身离开。为了拉快进度条,新任暴君把霍采瑜提拔成了摄政王,热烈期盼男主谋反。奈何等啊等,等到山河太平、国泰民安,等到摄政王睡到了龙床,都没等到说好的篡位。   本文从穿越成暴君、性格却胆小怕人的主角出发,营造身份与性格的反差,在两位主角不在同一个思维线上的互动中一点点互相理解、互相接纳,文风轻松诙谐,主角软萌可爱,令人暖心一笑。 第1章 吱   卯时的天还未大亮,宫阙上的杏黄琉璃瓦沾染了一层薄薄的晨露,反射着细微的光芒。   太和殿内等待早朝的官员们整整齐齐地站成几排,屏息侯着皇帝的驾到。   比平日迟了大约两盏茶功夫,不少大臣都有些焦虑了,才听到御前内侍姗姗来迟的尖细嗓音:   “陛下驾到!”   大臣们慌忙站直身体,垂下头来,一言不发。   陛下这些年脾气愈发暴虐,动辄因为小事便对臣子大发雷霆,轻则革职,重则斩首。如今还能站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之辈。   内侍报声之后没多久,当今圣上便自后殿走了出来,坐到了玄玉雕金皇位上,之后便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臣们微微有些疑惑:往日里陛下都会随口问几个问题,随后便不耐烦地把政务交给丞相和将军,今日怎地一言不发?   殿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文臣之首的丞相轻轻咳嗽一声,御前内侍赶紧喊了一声:“有事起奏!”   大臣们觉得今日的早朝有些诡异,谨慎地没有发声。   素来早朝也没有他们发声的机会。   见无人应答,高台皇位之上的皇帝说了一句:“那便散了吧。”   与平日里冷漠强硬的声线不同,有敏锐的大臣听到陛下今日说话声音似乎有些怯懦,声线竟然还有些微的打颤?   有大胆的大臣退出太和殿时,忍不住悄悄抬头打量了一下坐在皇位上的那位皇帝。   景昌帝少年继位,如今尚未及冠,眉眼清晰,相貌极佳,一身宽大的黑底鎏金云纹帝袍穿在身上,衬得陛下愈发风采夺人。   此时的陛下以手扶额,斜靠在黑金龙纹的皇位上,手指垂下半遮住眼眸,竟然有一丝莫名的柔弱感。   ——可惜,如此锦绣风姿,内里却是个暴虐昏庸、贪图享乐的……   察觉自己这想法有些大逆不道,这臣子赶紧收起了心思,低着头加快脚步跟在同僚背后离开了。   ……   看着大殿里的人都退出去了,李锦余才悄悄松口气,强自撑着挺直的脊梁悄悄松懈了下来。   不过还不能松懈,还有这么多人在呢!   扫过身旁恭恭敬敬伺候着的内侍,李锦余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硬憋出气势:“回去吧。”   如今能留在景昌帝身边的内侍,大都见识过景昌帝暴虐的一面,自然不敢有任何迟疑,赶紧安排龙辇,送陛下回寝宫。   挥手让所有的宫人都离开,最后退去的内侍把殿门合上,偌大的融光殿里只剩下李锦余一个人,瞬间就冷清得不似人间。   李锦余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到龙榻之前,一头扑了上去,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扮演一个暴虐的皇帝实在太为难他这只小仓鼠了。   在床榻上趴着,李锦余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埋起来一辈子。   就是没有尾巴感觉有点不太习惯。   李锦余本是一只宠物仓鼠,每日在主人的照料下幸福地啃坚果,不知怎地竟然开了灵智,成了精。   本以为开了灵智也和以前不会有什么区别,没料到成精之后还要面对天劫。   沉迷吃喝玩睡、从未正经修炼的仓鼠毫不意外被天劫劈了个粉碎。   再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变成了皇帝。   习惯了四只爪子爬来爬去,猛然用两只手走路,李锦余还觉得格外不习惯。   但更重要的是,他穿的这个身份是一本小说里的反派暴君。   还是宠物仓鼠时,它时常趴在沙发扶手上,啃着花生,跟着饲主一起看小说。   景昌帝就是最近在看的那本小说中的大反派。   这位少年皇帝继位之后贪图享乐且残暴不仁,耗尽国库兴修行宫楼台、酒池肉林;动辄处死身旁的宫人甚至朝堂上的臣子,就连生母太后的劝谏都不肯听从。   若非朝堂上有文武两位顶梁柱撑着,大荻朝迟早要被他败完。   在原著之中,景昌帝在位十年横征暴敛,朝野浮动、边关不稳,沉湎酒色,强取豪夺引得无数人痛恨万分,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而男主霍采瑜的亲姐姐便被景昌帝看中后强行纳入后宫,不久便被折磨而死。   如此君王,人心背向,霍采瑜一怒之下揭竿而起,燃起叛乱之火,夺位登基成新帝,肃清朝纲,还江山一片朗朗乾坤。   至于景昌暴君,自然下场无比凄惨。   得知自己就是荻朝的景昌帝后,李锦余整只鼠都傻了。   呜呜,他只想做一只普通的仓鼠,不想当暴君!   他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幻化成原型逃走,管他什么暴君还是昏君,溜之大吉就是了。   然而马上李锦余就发现,自己抱着逃离皇宫的想法时,身体僵硬、难以行动,也没法变回仓鼠原型,仿佛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一般!   成精之后,李锦余对天道有了些感应,体会了一下便明白过来。   天道这是要他好好当这个暴君呢!   不但不让他跑,还要他不能露馅!   李锦余苦恼地抓着头发,感觉鼠生都失去了希望。   纵然他开了神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扮演好一个人类,而且是暴君这么高难度的角色!   只是天道爸爸不会理会一只小仓鼠的心思。   穿过来的第一个晚上,李锦余就缩在绣金龙纹瑞珠被褥中担惊受怕。   纠结到天亮,宫人们来伺候皇帝更衣早朝,李锦余才给自己打足气——没关系,既然自己都成了精,早晚也要幻化成人的,现在就是提前了一点,就当体验人生百态了。   他没有接收到任何原身的记忆,只能硬着头皮根据自己零星看到的小说内容来假装皇帝本人。   还好景昌帝本人喜怒无常、积威甚重,有些异常之处也无人敢质疑,到下早朝为止都没出什么大问题。   只是上了个早朝,把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都散干净了。   ——大殿上有那么多人!   ——乌泱泱一大片!   李锦余天性胆小怕生,纵然成了精,胆子也就从芝麻大变成了米粒大而已,坐在皇位上简直生理性不适。   倘若一直要面临这样的状态,那怎么受得了!   垂头丧气地在床上趴了一会,李锦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内侍有些颤抖的嗓音:“陛下,可要传膳?”   传膳?   李锦余呆了片刻,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吃饭!   啊,他还没吃饭呢!   记得小说设定的大荻朝习惯是上完早朝再用早膳,他一直在紧张怕自己穿帮,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   “传!”   景昌帝对享乐的追求与他对政事的上心程度完全相反,不过是一个早膳,精巧细致的花样完全超乎李锦余的想象。   不光闻起来香得让人口中生津,外形上也格外漂亮,颜色多彩,圆润可人。   李锦余稍稍咽了口口水,挺着腰,先让内侍们都散了:“我……朕不用你们伺候,下去吧。”   拿起青白玉箸准备布菜的内侍手一僵,有些惊慌地看了皇帝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陛下喜怒无常,以前常有内侍莫名惹怒陛下,也是这样被陛下斥出,当天便被侍卫带走,当场丢了性命……   ——难道今日陛下嫌弃他伺候得不好?   小内侍手几乎都要抖起来,放下玉箸,不敢辩驳,跪下来,额头紧贴大理石地板不住磕头,声音微微颤抖,不抱希望地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另外几个内侍也一起呼啦啦跪了下去。   李锦余吓了一跳,迅速后退缩回龙榻上,惊得差点口吃:“你、你干什么?”   也幸好内侍们正处于惊恐之中,没听出异常。   看几个身着蓝灰色宦服、年纪明显还没有十五的内侍们磕头磕得“咚咚”响,李锦余有些不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大着胆子道:“朕没有怪你们,下去侯着吧。”   小内侍本以为这次定然要和那些前任们一样,没想到竟然侥幸被饶过性命,惊喜地抬起头,额头红了一片,脸上还挂着泪水,一迭声感激涕零:“谢陛下!谢陛下!”   他们也不敢再多说,怕再度惹怒陛下,恭敬地站起身,弯着腰倒退出去了。   李锦余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茫然中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怎么看起来这几个人类比他这个仓鼠还要胆小?   只是面前食物的香味夺回了他的注意力,他迫不及待拿起一旁的玉箸,生疏地学着以前饲主们用筷子的方式。拨弄了几下还夹不起青花瓷盏里的虾仁,李锦余愤愤地丢下玉箸,拿起了舀汤的白瓷勺。   ——唔,好吃!   ……   一顿美味的皇宫早膳抚平了李锦余惶恐不安的心情。   倘若一日三餐都是这种极致的享受,那似乎扮演人类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李锦余啃着作为膳后点心呈上来的焦脆酥糕,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可惜现在人类的躯体没有腮囊,不能把这美味的点心多存一点。   李锦余拼命努力吃得肚子溜溜圆,才满是不舍地看着剩下大半的食物被撤下去。   美味的食物要被丢弃,实在是太虐待他的仓鼠本性了。   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沉思起自己的将来。   天道爸爸不让他跑,那他自然跑不掉,想活下去就只能继续扮演景昌帝这个暴君身份。   以他对天道的感应来看,想必自己走完原著中暴君的剧情,就可以自由地变回仓鼠精了。   原著中的景昌帝死在男主霍采瑜手中,他虽然现在被限制在人类的躯体里,法力倒还剩下那么一点,这些人类也不懂法术,最后假死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这样一来,他就躲在皇宫里每天吃吃喝喝,等着男主来造反就行了!   听起来好像和被饲养的生活没什么区别嘛!   李锦余豁然开朗,舒服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又喝了口有些温凉的贡茶,吸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才吩咐内侍进来收拾残羹。   等几个内侍收拾得差不多了,李锦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朕想知道,有个叫霍采瑜的人,他在吗?”   必须先确认清楚现在剧情到哪了。   最好直接就是大结局!   那几个内侍身子一抖,脸上均浮现出一丝想要强忍、又没能忍住的惧怕。   皇帝的问话不能不回。一个内侍低头恭敬地道:“陛下宽心,霍采瑜大逆不道、不敬皇恩,已按照陛下吩咐处了刑打入内狱,决计活不过今夜。”   李锦余手一抖,茶杯差点没有拿稳。   ——咋回事?   ——男主要被他搞死了?! 第2章 吱吱   在现代社会做仓鼠时,李锦余跟着饲主一起看小说看得津津有味;但是饲主看小说不会一直带着它,所以这篇小说的剧情他看得断断续续。   在他看的剧情里,前期确实有这么一段。   边关军饷告急,士兵们几乎在啃草皮、穿锈甲抵御外敌入侵;京城里以皇帝为代表的百官和贵族却在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年轻气盛的霍采瑜热血上涌,在荻花节向景昌帝当面直谏,陈诉弊政,令暴虐的景昌帝当场大怒,直接把男主下狱。   但他很快就被丞相求情放掉了来着……   男主霍采瑜是镇守边疆的霍义将军的独子。霍义将军一生戎马战死边疆,为大荻朝守住国泰民安,丞相便是用这个理由请求景昌帝放人。   听这内侍的说法,霍采瑜快死了?   丞相不是该昨夜来求情吗?   李锦余猛然想起来,昨晚他缩在被窝里捂着耳朵,还用灵力护住自己,试图用鸵鸟的方式保护自己。   寻常时候景昌帝会纵情玩乐到深夜,酒酣之时最容易松口,原著中丞相便是挑这个时候请动了口谕。   换成了自己,丞相如果在那时候来到访,自己八成听不到内侍的传话……   那现在怎么办!   霍采瑜若是死了,谁来谋反啊!   李锦余焦躁地在房间里走了两步,一旁内侍重新摆上来的点心都顾不得,纠结着自己要不要管。   想想到底是自己导致剧情有了偏差、霍采瑜万一死了他说不定要顶着这暴君的壳子过一辈子,李锦余当即下了决心。   他回过头,对上内侍们战战兢兢的眼神,轻轻吸了口气,回想了一遍自己看过的原著内容,故意咳嗽一声:“咳,叫人把他放了吧。”   那小内侍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锦余以为他没听懂,重复了一次:“把他放了吧。”   小内侍“噗通”一下跪下来,声音有些发颤:“陛下明鉴,奴婢等无权过问内狱之事,这些事一向由侍卫负责……”   李锦余明白过来:“侍卫呢?”   “侍卫去内狱……传口谕去了。”   李锦余糊涂了:“什么口谕?”   他刚才下口谕了吗?   小内侍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答道:“大约是即刻处死霍采瑜的口谕……”   以往陛下问起被下了狱的人“谁谁还在吗”,都是不想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侍卫自然很机灵地去直接处理掉。   没想到这次陛下竟然想把霍小公子放出来?   ——看来这次侍卫品错了心思,不知道会不会惹怒陛下……   小内侍心思转了一圈立刻就收了回来。   自家的脑袋在脖子上都不安稳,哪来的心思去想别人家。   李锦余呆了半晌,没想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霍采瑜的命保住!   他恨不得直接飞到内狱去,但也知道有这些人类在,他绝不能暴露身份,便按捺下焦虑的心情,直接道:“快找人去把他放出来!”   既然原身是暴君,那他任性一点发命令应该不要紧吧……   从殿门后转出一个侍卫,干脆地应了一声,转身奔出门去了。   李锦余松了口气,坐回了龙榻,重新拈起一块糕点嚼着,却怎么也不是刚才那个味儿。   ——万一刚才那个侍卫没赶上、霍采瑜已经被处死了怎么办?   他岂不是要一辈子扮演这个暴君?   更有甚者,他来到的是小说中的世界,原文都是围着主角转的,倘若霍采瑜挂了,这个世界会不会就此崩塌?   那到时候他会怎么样?   越想越觉得不安,李锦余手里的糕点一点都不香了,干脆丢下来,站起身:“朕也过去!”   ……   皇帝摆驾内狱在以往倒也不是新鲜事。   内狱设在皇宫内,本是专门针对犯事的宫人,算皇宫内政,不走刑法三司,有时皇帝会亲自审问。   一般值得下狱的宫人也不多,因此内狱历来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到了景昌帝手里,内狱迅速膨胀成景昌帝发泄暴虐之气的工具,几次扩建都装不下被景昌帝发配进来的“犯人”,“犯人”的身份也从犯错的宫人延伸到各种对皇帝不敬的宫外官民。   内狱中充斥着景昌帝一声令下带走的冤魂,可他本人却从未来过。   内侍们手忙脚乱地准备了龙辇、通知了内狱,抬着李锦余到了内狱门口。   李锦余坐在缓慢的龙辇上,几次都想开口催促他们加快脚步,但因为怂且不敢崩人设,又默默缩了回去。   到了内狱,李锦余看似缓慢实则迫不及待地下辇,一眼就看到面前呼啦啦跪着一群陌生人。   都是内狱的护卫、廷尉、司监,还有一些附近的宫人。   李锦余:“……”   他怕人的性子瞬间发作,立刻向后退了两步,企图再钻回龙辇里去。   好在地上躺着的人成功拉住了他的脚步。   那是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男子,纵然躺着也能看出他气度不凡。只是现在他面色苍白,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还沾染不少已经干涸的血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一般。   寻常人眼中也就仅止于此,但李锦余看到的更多一些。   这男子周身缠绕着细微的紫金光点,盘旋在他身上,虽然稀薄,却带着强烈的威慑之力,让李锦余一时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那是紫薇帝气!   李锦余穿过来的时候,景昌帝身上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紫薇帝气,但细微得几乎不可察,昭示着这位暴君的皇位坐不了多久。   而他穿过来之后,那些紫薇帝气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眼前这个身上缠绕着比景昌帝更强烈的紫薇帝气的人,不消说便是未来的明君霍采瑜了。   李锦余心跳停了一瞬,不知是被紫薇帝气震慑的还是被吓的:“他怎么了?”   不会死了吧?   前头跪着的一人抬起头来答道:“回禀陛下,霍采瑜挨过杖刑后支撑不住,正昏迷着。”   李锦余霎时松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身为妖精本是很惧怕紫薇帝气的,但既然本人现在昏迷着,那他也便没那么怂了。   只是现在隔着一长段路远远看看便好,走近了他可能要窒息在紫薇帝气的压迫中。   “把他放……”   李锦余本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之后安心等剧情结束,但看这霍采瑜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又有些不太放心。   万一霍采瑜回去没有药医、没救过来咋办?   记得原著说过霍家家境不算太好来着!   思来想去,李锦余长长吸了一口气,故意板起脸吩咐身边的人:“找个干净地方收拾出来安置他,再找——”   嗯,皇宫里的医生叫什么来着?   “找太医给他治伤。”   周围的人仿佛听到了幻觉,齐齐长大了嘴巴。   ——陛下竟然会大发善心给冲撞了圣颜的人治伤?   李锦余被他们齐刷刷的异常表情吓了一跳,差点又想后退,强撑着没有崩:“怎么了?”   难道被识破了?   下面的人以为陛下不满他们质疑,顿时齐刷刷冒出一身冷汗,重新低下头:“臣等不敢!”   随后他们立刻动了起来。   看着那群人去把昏迷的霍采瑜放到担架上抬走,李锦余松口气,扶着龙辇准备坐回去,旁边凑过来一个内侍。   那内侍年龄不小,约摸二三十,面色有些发白,带着点惊惧,似是硬着头皮问:“陛下,敢问霍采瑜是安排在哪里?”   他这一问其实想知道陛下是打算恕了霍采瑜的罪、按照臣子来处置,还是只保证霍采瑜不死、后头慢慢折磨?   李锦余没有任何原主的记忆,自然不清楚这里头的门道,随口答道:“挑个好的宫殿就是了。”   说完他赶紧进了龙辇,免得还要再被问。   留下那内侍神情微微有些变幻莫测:宫殿?宫里?   宫里头住的都是些嫔妃,前朝偶有大臣被皇帝留宿也是住在文华殿。   但这位霍采瑜显然够不上住进文华殿的格……   那内侍想到霍采瑜那张英俊的冠玉容颜,忍不住打了个颤:难道……   他及时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赶紧转身去安置了。   陛下的心思可莫要猜,猜错了那才是死路一条。   ……   实际上李锦余连霍采瑜的脸什么样都没看清。   紫薇帝气对妖魔鬼怪天然有震慑作用,李锦余好歹是个仓鼠精,纵然没作过恶,也十分惧怕紫薇帝气。   能不靠近还是不靠近的好。   李锦余重新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寝宫,完全没有人类共处一室的感觉让他顿时放松了下来。   他还是很害怕和人类打交道。   李锦余的原型是仓鼠中最胆小怕人的罗伯罗夫斯基仓鼠,天然怂,哪怕是开启灵智之后,就算和饲主也只敢进行简单的亲密互动。   对他来说,这种比他高大几十几百倍的两足行走动物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变成了人形,他对人类的畏惧稍减,但印在骨子里的阴影还是挥散不去。   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够一直待在无人的寝宫里等着男主来篡位……   李锦余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尽管心里盘算的很好,可哪哪儿都觉得不太对劲,全身像没洗澡一样瘙痒。   在床上磨蹭半天,传了午膳吃完,李锦余忽然才想起来,现在到了自己每日的运动时间了。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他成精之后依然选择待在饲主的家里,因此仓鼠时的绝大部分本能和生活习惯都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比如每日大量的运动。   仓鼠一天大概要跑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运动量过低的话仓鼠就会烦躁不安。饲养仓鼠的时候都会配置一只仓鼠滚轮,李锦余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现在哪有仓鼠滚轮给他跑……而且他变不回原型,这么大个身体也跑不起来。   李锦余看看这金碧辉煌却毫无卵用的寝宫,有心出去走走,又怕遇到生人。   在床上连续翻滚了盏茶功夫,运动的本能战胜了怕生的本能,他站起身,准备在皇宫里散散步。   ——之后得想办法给自己打造一个大号的仓鼠滚轮才行…… 第3章 吱吱吱   虽然李锦余没有完整地看完原著,但他可以肯定,原著肯定没有详细地描写到荻朝皇宫里的全部细节。   毕竟原著是绕着男主霍采瑜转的,作为反派——而且还不是最终反派的景昌帝登场基本都是在刷仇恨值,一切君王的优点他都没有、君王的劣迹倒犯了个遍。   比如穷奢极欲、广纳后宫。   李锦余对人类古代的财富认知不算特别清晰,但一路走过来琳琅满目的珊瑚玛瑙、珍珠翡翠还是闪瞎了他没见识的仓鼠眼。   这些华贵的珍宝竟然被用来铺路……   李锦余有心想弯下腰敲敲铺在地上的大块玛瑙,又顾忌身后的宫人不敢太过分。   他本想斥退这些内侍和侍卫,自己一个人活动,但一开口就看到他们齐刷刷跪下来、全身颤抖的样子,又实在没法说什么。   只好由着他们跟着。   此时大约是初春季节,皇宫里早早就换上了初绽的花枝,一路走过来闻着空气中的花香,李锦余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不过这放松的心情没多久,就被花香中掺杂的一抹脂粉味破坏了。   拐过一个亭台,娉娉婷婷走来一个衣饰华贵、面容姣好的女子,看到李锦余顿时眼前一亮,笑盈盈地屈身下跪:“臣妾参见陛下。”   李锦余再次见到陌生人,心又提了起来,想后退已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道:“起来吧。”   ——这是哪个?景昌帝的妃子?   景昌帝广纳后宫,喜新厌旧,皇宫里装满了他选召的美人,很多美人甚至被他选进来之后连龙颜都未曾一见。   男主后来夺位登基后,把这些在深宫中蹉跎了青春年华的女子尽数放归,无家可归的也尽可能安排了去处,没像以往的谋朝篡位者一样把后妃陪葬或者据为己有。   原著中没有写景昌帝的妃子都是谁,李锦余自然也无从知晓。   只是瞧这女子说话间的熟稔,想必很得景昌帝欢心——这还是李锦余头一次见跟自己说话没有任何惧怕之色的人呢。   得了李锦余的话,那女子站起身来,迎上来自然而然地想去挽他的胳膊:“陛下今日可是在赏花?”   李锦余吓得一抖,快速后退一步,避开了妃子挽过来的手。   在对方略有些惊愕的眼神中,李锦余反应过来他似乎又有点崩人设,赶紧解释了一句:“我……朕今日有些乏,怕压着爱、爱妃的手。”   那妃子:“……”   些许讶然在那妃子脸上稍纵即逝,神情很快便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笑着道:“陛下操劳国事,可要保重龙体才是。”   李锦余努力扯出一丝笑意:“嗯嗯,朕知道。”   本以为和这不认识的后妃说两句话就可以走了,没想到她跟在自己身边,聊起了后宫之事:“前两日陛下还说要来臣妾这里赏舞,臣妾等了这许久都未曾等到,可难过呢。”   “……朕、朕这两日比较忙……”   那妃子轻轻撅了撅嘴:“陛下这几日在忙什么?臣妾听说陛下把前两日对陛下不敬的那人放了,还留在宫中为他请了太医?”   冷不防从妃子口中听到了霍采瑜的事,李锦余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啊……怎么了?”   消息传得这么快?   “安总管把那人安排在了后宫里头……臣妾等都是些弱女子,听闻有外男留住宫里,都有些心慌呢。”   李锦余眨眨眼,明白过来。   听说古代的男女之防甚为严重,女儿家尤其担心被心怀不轨的恶男坏了名声。   不过霍采瑜那可是未来的明君,对景昌后宫毫无占据之心,为在深宫里水深火热的许多女子都安排了好归宿,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想到这一天,李锦余便放心地宽慰道:“你放宽心,他自然无妨。”   那妃子脸上闪过一丝怪异,张了张嘴,神色保持不变,笑吟吟地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臣妾便放心了。”   李锦余没留意那妃子脸上的神色,说完话便再次后退一步,干巴巴地道:“朕还有些事,爱妃好好赏花吧。”   说完赶紧示意内侍们走人。   那妃子也没纠缠,屈膝下跪:“恭送陛下。”   待看不到李锦余一群人的身影,她才重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后面的宫女忍不住问了句:“娘娘……”   妃子眼眸微微垂了些,声音中透出了一丝无奈和愤恨:“瞧陛下的意思,怕是真的瞧中了那姓霍的男人。”   那宫女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娘娘慎言!”   后花园可不是她们自家,需得小心隔墙有耳。   那妃子毫不理会,转头凝望着某个方向,微微咬了咬牙:“还得想个法子才行。”   ……   李锦余不知道刚才那妃子在想什么,不过碰上宫妃让他散步的兴致顿时消散一空,生怕再遇上别人,只好赶紧打道回府。   出来转这一圈多少缓解了他的运动不足焦虑。   一整个下午他都留在寝宫里,把内侍都赶出去,一个人在屋里头转圈。   一边转他也一边翻看寝宫里的文书,争取多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   成精之后他的灵智比寻常人类更强一些,在现代时跟着饲主勉强把文字认了个七七八八,但也仅限于简体字。   这个世界用的却是繁体,有些字也和李锦余穿过来之前的世界不太一样。   他只能艰难地连蒙带猜。   根据景昌帝放在寝宫里的一些奏章和手记看,现在是景昌六年春,前朝和后宫里敢明着跟景昌帝做对的人都已经被景昌帝干掉,他也因此顺风顺水地安心做他的暴虐昏君。   景昌帝能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有他的依靠。   朝堂上文武两派最大的领头人——丞相叶怀乡、大将军孟击浪都是景昌帝的支持者。   大将军是铁杆的保皇派,先帝的儿子之中,只有景昌帝好好地长大,别无选择;   叶丞相则是觉得景昌帝这个性子便于控制,方便他独揽朝政大权。   ——当然,这是李锦余根据原著中后来的剧情猜测出来的。   实际上景昌帝本人的手书里根本没有提到这两个对于他稳坐皇位最大功劳的人。   也可能提了,李锦余不认识字。   不管怎么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只要他像原身一样继续维持暴虐无道的形象,对朝廷和皇帝不满的势力会继续积蓄,最终由男主霍采瑜撕破一道口子,旋即滔滔洪流就会彻底冲垮景昌帝自以为是的美梦。   但是这个暴虐无道……   李锦余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寸,感觉有点没信心。   他连跟生人讲话都要努力维持声音不打颤,怎么“暴虐无道”?   像白天里的事情,按照景昌帝原身的性子,本该那些内侍动作迟缓的时候就直接斥下去打板子。可他只想那些内侍别动不动就瑟瑟发抖跪着求饶。   呜呜,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是他一只单纯无辜的仓鼠承受的!   李锦余丢下晦涩难懂的手书,一头扎进了柔软的龙榻。   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明天再说。   世间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还是晚膳最能治愈人。   接连几次用膳,李锦余都要面对不得不放弃大半美食的艰难抉择,只能揉着肚子痛下决心:“明天开始,不要上这么多菜了。”   只给他一个人吃的菜,上了几乎有五六十盘!每盘吃一口都饱了!   进来收拾残羹剩饭的内侍全身一抖:“奴婢斗胆请示,是否今日膳食不合陛下胃口?”   不对啊,明明陛下吃得比以前多不少……   李锦余摆摆手:“不是,朕只是觉得……”   景昌帝是不可能考虑铺张浪费的问题,直说肯定要崩人设。   他停顿了一下,想出了一个理由,“这么多菜,倘若有刺客下毒,一样样试毒太麻烦,朕等得肚子都饿了。”   内侍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陛下,明日削减多少分例?”   李锦余看了看桌上那么多盘子,心里纠结了一下:“削一半……不,削四分之三吧。”   这样他再努力吃一吃,应该剩不下多少了。   内侍惊讶的表情快写在了脸上。   ——那点菜……够陛下吃吗?   但陛下有命,他也不敢反驳,只好点头应下。   吃饱喝足,李锦余想起自己上午救下来的男主,问了一句:“霍采瑜怎么样了?”   “按陛下吩咐,霍公子已经被安排到锦绣阁,太医去看过,说……”   他微妙地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说霍公子体弱,受不得刑,怕是很难熬过来。”   李锦余呆住了,有些不可思议:“霍采瑜熬不住?”   不会吧?他记得原著中说霍采瑜自小习武,幼年时期就能打几个壮汉来着,现在怎么就要挂了?   难道皇宫里的杖刑如此之重?   霍采瑜挂了的话,他怎么办?   他坐不住了:“朕要去看看。”   倘若太医不行,他可以用灵力帮霍采瑜疗伤。   ……虽然他的灵力只有一点点。   那内侍反而愣住,旋即反应过来,赶紧跪下:“陛下三思!伤病之气冲人,陛下万万不可因此……”   “朕心意已决!”牵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李锦余难得硬气了一次。   那内侍顿时噤若寒蝉。   乘着慢悠悠的龙辇到了锦绣阁,李锦余也没管其他通传的人,迫不及待冲进了卧房。   床榻上霍采瑜正趴在那里,双目紧闭,似是还在昏迷中。   李锦余被霍采瑜身边缠绕的紫薇帝气再次威慑得全身僵硬。   他勉强迈开腿走到床边,也没多想,直接掀开了被褥,扯掉了霍采瑜的裤子。   一旁伺候的宫人被他们陛下如此自然的举动震惊得说不出话。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被一层层棉纱包裹着的臀部,上面还有微微渗透出来的血迹,不由得有些心疼。   这可是未来皇帝的屁股啊!   听说天命所归的明君之血对妖精修炼都大有好处呢!   左右看了看,李锦余没看出什么来;倒是看紫薇帝气和霍采瑜的生命气息,感觉他性命还算安稳。   李锦余多少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了一旁伺候的宫人:“太医呢?”   那宫人战战兢兢地道:“太医配药去了……”   “告诉太医,一定要把霍采瑜的屁股治好!”李锦余叮嘱道,想了想又学着原著添了一句,“不然朕让他全家陪葬!”   房间里所有的人顿时齐刷刷跪了下去。   李锦余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威慑力这么大,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了搭在床榻边缘的手腕。   等反应过来,李锦余又忙不迭松开,然后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刚才自己可是握住了未来皇帝的手腕!这沾染的紫薇帝气能不能保佑他心想事成?   盯着自己的手想象了一会,李锦余才回过神,站起身准备回去。   临出门的时候他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一个让他有些迷糊的细节:   ——刚才他进门的时候,霍采瑜的手是这样握着拳头的吗? 第4章 吱吱吱吱   确认霍采瑜性命无忧,李锦余放松不少,反复叮嘱宫人,务必要好好照料霍采瑜,万万不可让他金贵的屁股留下一丝伤痕,在宫人愈加古怪的神色中惊觉自己似乎又忘了保持人设,这才赶紧闭嘴回宫。   晚上他在龙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   这个世界就寝时间挺早,可李锦余本性中的夜行习惯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不过这龙榻是真的好软啊……   外头的内侍似乎听到了殿内的声息,恭敬地问了一句:“陛下可要翻绿头牌?”   李锦余闻言,滚来滚去的动作顿时停住,微微一愣:   翻绿头牌什么意思?   不清楚是不是什么必要流程,李锦余没敢轻举妄动,应道:“翻吧。”   内侍很快就准备好,墨色鎏珈盘盛着几个莹润的碧色玉牌呈上来。   李锦余小心翼翼翻开了一个,背后写着个“薇嫔”。   李锦余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内侍跪下来,恭敬地道:“奴婢这就安排薇嫔侍寝。”   李锦余眨眨眼,看着内侍退出去,有些迷惑地摸了摸头:“侍寝是什么意思?”   他跟着饲主看各种小说影视的时候确实提过“侍寝”,但真到了侍寝的时候不是拉灯就是黑屏,饲主还要感叹一句“清水得什么肉味都没了”,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侍寝啥意思……   为皇帝侍寝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很快窈花汤车便送了薇嫔进来。   李锦余谨慎地看着对面的明艳陌生女子,随时做好后退的准备。   薇嫔看起来年龄不小,略施粉黛,神色中隐隐有些强颜欢笑和惧怕:“陛下安好。”   “嗯,你也好。”   薇嫔头一次听陛下这么回应,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又不敢问,心里只庆幸今日的陛下似乎不算暴躁,只低下头道:“陛下今夜可要像以往那般?”   能不自己发号指令是最好的。李锦余痛快地点头:“对,对。”   薇嫔松口气,起身为李锦余铺好床,随后跪在床下:“陛下请安心就寝,嫔妾在此侯着。”   李锦余一脸莫名地躺在床上,然后便听到薇嫔低声唱起了婉转的柔曲。   虽无伴奏,但薇嫔的声线低转柔婉,像是母亲在哄着自己的幼子入眠,让李锦余油然而生出一丝放松,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虽然不到他的入睡时间,但自这具身体油然而生出一股困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想到:原来侍寝就是唱歌哄睡吗?   那还搞这么大阵势……   第二日他在床上睡到天光大亮才起来。   宫妃不得在皇帝寝宫过夜,薇嫔早已回去。伺候的内侍已经呈上了衣服。   李锦余注意到这件衣服以明黄为底,上面绣着黑色龙纹,和前几日黑底鎏金云纹帝袍不一样,不由得有些意外:“今天换衣服了?”   那内侍张了张嘴,似乎没预想到陛下会说这话,小声解释道:“陛下,今日沐休,毋需换龙袍。”   李锦余明白过来:原来皇帝不是一年四季都穿同一件衣服的。   沐休日不用上早朝,李锦余放心地吃完早膳,正琢磨是去关心一下霍采瑜的伤还是去御花园走走路,就听到内侍问道:“陛下,龙辇已经备好,可要现在出发?”   “啊?去哪里?”   “陛下原定沐休日要探望太后娘娘,今日可另有安排?”   李锦余回想了一下原著,才想起来原身还有个太后在呢!   原著中对太后几乎只介绍了一下存在,完全没有她的剧情,以至于李锦余根本不记得有这个人,更不知道她和原身的关系如何。   不过既然是母子,那应该比较亲厚?   他十分不愿意再接触陌生人,但他既然顶着原身的身份要扮演景昌帝,自然不能不管人家的太后。   李锦余咳嗽一声:“朕忧心国事,差点忘了,这就出发。”   ……   慈宁宫倒是比李锦余想象得更朴素一些,不像景昌帝寝宫那边那样奢华。   门口种了些迎春,已经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花香也是淡淡的。   李锦余走进慈宁宫,发现里面装点了不少佛像和檀香,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位太后信佛吗?   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奇异,引路的宫女恭维了一句:“太后日日夜夜吃斋念佛,都在为陛下祈祷呢。”   李锦余点点头,心想看来太后和原身关系应该很亲密,自己过会得表现得尽量热情些。   ——如果他能克制住自己怕人的性子的话……   不过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他努力给自己鼓了那么长时间的勇气,最后一点都没有用出去。   “太后不见朕?”李锦余有些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对面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姑,眼神坦然,略带歉意:“陛下勿怪,太后这几日在抄写佛经为陛下祈福,不可见人,还望陛下体谅太后娘娘一片舐犊之情。”   李锦余倒是没什么不能体谅的,少见一个生人对他来说压力还更小一点。   他对人类的各种门道完全不了解,也只能点点头:“朕明白了。”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望太后保重身体。”   那姑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能从李锦余口中听到这句话,赶紧回道:“奴婢一定转告太后娘娘。”   在太后这里吃了个闭门羹,李锦余满脑子雾水,只能慢慢地走回去。   路上他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无事可做——景昌帝平日里的玩乐他一概不知,更不懂什么政事,想出去遛遛弯又会撞到各种各样的的陌生人……   今天探望太后这一路,碰到个人就战战兢兢跪在路边,那么大的人类,竟然比他一个仓鼠还要胆小,让李锦余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加不想见人。   思来想去,李锦余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像就是去关心霍采瑜。   未来的皇帝看到他总不会也瑟瑟发抖吧!   “摆驾去锦、锦……”李锦余张嘴半天没想起来霍采瑜被安排到啥宫殿里了,只能放弃,“去找霍采瑜。”   内侍应了一声,赶紧安排龙辇调转去锦绣阁。   熟门熟路地进了霍采瑜的卧房,李锦余顶着强烈的紫薇帝气的威慑,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霍采瑜脸色已经红润不少,显然已经性命无忧。   李锦余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了一旁伺候的宫人:“太医呢?”   那宫人跪在地上回答:“太医每日来配过药便回去了。”   李锦余摇摇头,心里替那个太医可惜:这太医明明这么幸运能给未来的明君治伤,怎么不懂得好好照料呢?   原著后期想跟霍采瑜攀龙附凤的人如同过江之鲫,霍采瑜一概放置不理,倒是对他有恩的人,他绝对知恩图报。   这太医放弃了多好的机会啊!   想替那太医再争取一下机会,李锦余想了想,憋了憋气,假装自己生气了:“霍采瑜都过了这么久都没醒,他怎么治的?快把他——”   他原本想说“把他叫过来”,话音未落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霍采瑜恰到好处地醒转,无力地咳嗽了几句,有些迷茫地微微抬头:“这是哪里?”   李锦余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惊喜地道:“你醒了?”   他和这位未来的明君头一次对视,发现霍采瑜的眸色不是纯粹的黑,而是一种剔透的棕色,如同一块晶莹的玉。   而这双漂亮的棕色眸子中此时正闪动着明显的抵触和愤恨。   不过只一瞬间,那些尖锐的情绪便被迅速收起。   霍采瑜垂下眼眸,声音还带着一丝嘶哑:“见过陛下。”   李锦余呆愣楞地说不出话。   原本他觉得霍采瑜身边得紫薇帝气已经足够令他窒息,没想到那还只是昏迷状态的。   霍采瑜苏醒之后,紫薇帝气忠实地跟随着它们的主人,对李锦余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普通人自然察觉不到紫薇帝气的存在,顶多觉得霍采瑜气质不同寻常,但对李锦余这种没修成正果的妖精之身来说压力可就大了。   李锦余憋到红了脸,才结结巴巴勉强吐出两个字:“无、无妨。”   这看在旁人的眼里,就是陛下因为霍公子一句话便红了脸。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一般待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惹怒景昌帝,现在这些宫人从没见过景昌帝如此纯情的模样。   不论陛下性子如何,壳子可是一顶一的好,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眉眼极为英俊,脸色绯红的模样让一旁的宫女和内侍也一时迷了眼。   不过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陛下残暴的“功绩”让他们瞬间低下了头,心里只剩下为霍采瑜的哀叹。   ——被他们陛下看中,绝非什么好事啊……   霍采瑜自然也看到了李锦余红脸的样子,咬了咬牙,正待要说些什么,便见李锦余猛然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   李锦余被霍采瑜身边过于鲜明的紫薇帝气压迫得快喘不过气来了,本想再关心两句霍采瑜的身体也说不出话,赶紧后退几步,结结巴巴地道:“我、朕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其他人有何反应,立刻就转身冲出了卧房。   这时他才勉强能呼吸,扶着墙长长呼了一口气。   身后跟着过来的内侍们吓了一跳:“陛下?”   “无事。”李锦余勉强站直身体,也没精力操心自己的人设,“回去吧。”   就在内侍们整备起龙辇准备回去时,一个内侍远远奔来,跪在李锦余面前:“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李锦余先下意识缩了一下,才愣了愣:“什么事?”   “霍家小姐已经被召进宫中,等待封位,特来请示陛下如何安排。”   霍家小姐?   李锦余眼前一黑:那不是霍采瑜的姐姐?   谁把霍采瑜的姐姐弄进宫里来了?! 第5章 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的亲姐姐霍采瑾在原著中有重大的作用。   原著里霍采瑾被景昌帝折磨死是压倒霍采瑜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后面的剧情中其实霍采瑾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   如果说霍采瑜是帝王之才,那霍采瑾就是名将之姿。   霍采瑜讨伐暴君、守卫边疆时,力排众议拜一毁容女子为将,那女子没有辜负霍采瑜的厚望,连续告捷,才让霍采瑜的势力迅速扩大。   到了结局才揭晓,那毁容女子就是侥幸从皇宫逃生、心怀复仇火焰的霍采瑾。   只是现在的霍采瑾应当还没有机会展露她的军略,也没有惨遭景昌帝毒手,整日在家中协助母亲操持家务罢了。   霍义将军为国捐躯,守住了边疆,按照荻朝律法,霍家遗孀、一双儿女本该得到一笔优厚的抚恤金,还能分到田地和庄子,甚至算战功可以给霍采瑜封个爵位。   然而实际情况是朝廷上贪污横行,霍家一个铜钱都没得到,田地庄子爵位更是镜花水月。   连功臣的家眷安危都无法保证,哪有人再愿意为朝廷卖命?   李锦余第一反应就是想捂住这个内侍的嘴——说话声音这么大,被里头的霍采瑜听到怎么办!   想象一下霍采瑜沉着脸冲过来、全身紫薇帝气汹涌澎湃的模样,李锦余就有些肝颤。   “谁下的命令?”   他可不记得这样吩咐过!   “是娴妃娘娘的吩咐。”   “……什么鬼!”   那内侍一愣,以为自己不小心触怒了陛下,瞬间低下头,全身颤抖,额头触地:“陛下饶命!”   李锦余本是下意识喊了一句,没想到这内侍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   这几日类似的情形见了多次,他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只是心里还很不是滋味。   到底原身平日里都是怎样,才能让这些人怕成这个样子啊?   李锦余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生气,重新坐回龙辇上,低着头自个儿头疼起来。   该怎么处理霍采瑜的姐姐呢?   按照李锦余自己的心思,那当然是立刻、马上把人直接放回去。景昌帝这么多后宫,每人轮着晚上唱一次摇篮曲,就够他听好长时间了,何必再多叫一个人?   虽然原著里剧情霍采瑾是要在皇宫里走一遭生死难关,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呢!霍采瑾入宫是秋后选秀的事情,现在才初春!   而且想想霍采瑜,李锦余就觉得底儿虚。   “立刻放回去!”李锦余回忆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客气点!”   于是霍采瑾进宫游览了一圈,一头雾水地又回了霍家,身上还带回来几件李锦余偷偷用法术转移过去的财物。   李锦余记得原著中霍家前期十分穷困——霍义将军两袖清风,家中几乎没有存银,朝廷昧下了抚恤金不发,霍家姐弟又刚好在开销大的年纪上,将军夫人偷偷姐些浆洗工作,才勉强提供给姐弟俩正常的读书习武环境。   他之前还注意到霍采瑜之前身上那件衣服上还有补丁的痕迹,可见霍家生活到了何等艰辛的程度。   他刷霍采瑜的仇恨值是一回事,偷偷给霍家一点资助应该没人注意吧?反正他用法术塞了几个杯子,霍家偷偷卖掉,谁也不会知道。   景昌帝皇宫里一个杯子,都够霍家生活一年了!   至于那个娴妃……李锦余思量了一下,头疼得很。   娴妃也算是在帮他刷仇恨,而且她背后靠着丞相呢……   ……   勉强度过了一大道难关,李锦余稍稍放松地坐在龙榻上,指了指空了的盘子:“再给朕上一盘花生。”   午膳时有一道点心上嵌着烤得酥香的花生,特别对他的胃口,于是多问了几句,方才便有一盘专门烤制的花生呈了上来。   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他不经意就把一整盘花生啃完了。   果然还是坚果类的食物最棒了!   又啃完了一盘香酥花生,李锦余抹了抹嘴,一边叫人再上一盘,一边听着内侍汇报霍采瑜的身体情况。   上午去看望霍采瑜的时候,被霍采瑜激烈的紫薇帝气震慑得说不出话,都没来得及亲眼看看霍采瑜屁股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太医说霍公子的臀、臀部的伤有明显好转,定然是陛下亲自探望、龙气滋养所致。”   李锦余:“……”   这什么庸医,谁身上龙气多当他不知道吗?   “再过得七八日,霍公子当可恢复正常。”   李锦余关心地问:“没留下什么瑕疵吧?”   这不是李锦余第一次关心霍采瑜的屁股,那内侍习以为常,内心默默为霍公子的臀部叹息一声,恭敬地道:“太医说霍公子身子骨强健,当无后患。”   那就好、那就好。   李锦余松口气,快乐地又摸了一块花生送进嘴里。   等到霍采瑜身体恢复,就立刻把他赶回家去让他安安稳稳地走剧情!   霍采瑜不在皇宫,他自然可以安安稳稳地享受皇帝生活。   ……   第二日又要上早朝,李锦余打着哈欠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迷迷糊糊地上了早朝又下来。   昨夜没有召人侍寝,他在寝宫里转到大半夜才有困意,今早困得头一直在点。   也拜早起的睡意所赐,他上朝的时候对下面乌泱泱的人没有过于害怕,半闭着眼睛上去走了个过场就下朝了。   左右景昌帝很少关心朝政,他这样也不算违背人设。   下了朝他就回寝宫待着,专心品味皇宫里各种各样的美食。   不得不说,御厨的水平确实是高,哪怕是普通的坚果干果,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品味。   李锦余对山珍海味的兴趣远小于对花生瓜子的兴趣,在寝宫里啃这些能消磨一整天。   想运动了就在寝宫里走走,或者去御花园转转——这几日他摸透了一些皇宫里的规矩,只要提前吩咐一声,侍卫们就会把御花园里的闲杂人等都提前肃清,保证他绝不会碰到陌生人。   这样的生活,可太幸福了。   除了多了个霍采瑜。   霍采瑜那边他还是会问一问情况,但已经不再过去亲自探望。   他可不想被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疯狂针对。   如此过了两日,李锦余正啃着花生研究景昌帝寝宫里的一方小小的玉印,忽然听到内侍通传:“陛下,叶丞相求见。”   李锦余愣了愣:“他来做什么?”   按照原著来看,叶丞相野心勃勃想要独揽大权,所以刻意放任景昌帝的昏庸暴虐,简而言之就是可劲儿惯着,甚至借助景昌帝的手排除异己。   “丞相言说是为霍采瑜而来。”   霍采瑜?   难道是来求他放掉霍采瑜的?   李锦余眼前一亮,把青龙白玉印丢在一旁的盘子里,正了正衣冠:“宣。”   丞相求情,他正好可以顺水推舟把霍采瑜放出去,还能让霍采瑜像原著一样欠上叶丞相的人情,补上之前他不小心导致错位的剧情。   叶丞相今年已过不惑之年,面相却极为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   当然,对于李锦余来说,基本分不清多数人类的脸有什么区别。   叶丞相先跪拜了陛下,又寒暄了半晌,还夸了几句马屁,称赞李锦余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云云,听得李锦余脸色忍不住发红。   ——这些赞誉是怎么能夸到他身上的?叶丞相还真是敢说……   东拉西扯了半天,叶丞相终于进入了正题:“听闻陛下将霍义将军的幼子从内狱中放了出来?”   昏昏欲睡的李锦余神色一振,一面点头回答“是啊”一面心里琢磨一会丞相请求自己放了霍采瑜时应该怎么反应。   是痛快地答应下来、还是矜持一下端一下架子?   还没等他纠结好,便听叶丞相严肃地开口:“陛下,霍采瑜虽为功臣之后,却不敬朝廷、不敬天威,心怀叵测,不可姑息养奸,还望陛下予以重刑,以儆效尤!”   李锦余:“……什么?”   这剧情发展不对啊?   叶丞相原作中不是对霍采瑜极为赏识,认为他是将来的国之栋梁吗?   原作里头虽然叶怀乡本人贪恋权势、乾纲独断,但在揽权之外倒也清楚,权势滔天的前提是还有权势的基础。   因此他怂恿着景昌帝诛杀大臣的同时,也会把一些有真才实干的官员收纳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让他们支撑一些重要的职位。   霍采瑜便是他极为看重的人才,因此才在景昌帝要杀掉霍采瑜时出言劝阻,让霍采瑜欠他一个人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人情,霍采瑜后来继位后,没有诛杀这个权欲熏心的权臣政客,只夺了他的权将他放归。   现在叶怀乡竟然请他尽快对霍采瑜处刑?!   怎么回事?   李锦余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干巴巴地道:“这……不好吧,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这话一出,叶丞相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李锦余都能从叶丞相脸上读出他的心声——当初是谁因为霍采瑜一番陈词朝政利弊就把他杖刑下狱的?   要不是霍采瑜自小习武,寻常人可能直接就被当场打死了!   但皇帝自然是不会有吃了吐的情况,叶丞相似乎没想到前几日还勃然大怒、欲杀霍采瑜而够快的陛下突然转了性子,又劝道:“不敬陛下、以平头之身妄议朝政,此两项便是大罪。”   李锦余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霍采瑜此时确实是白身,但他针砭朝政的言论却并非胡说八道,原著里叶怀乡也是听了那一番话,才认识到霍采瑜的天分。   后来霍采瑜登基,推行新政,还有人私下感叹“若前朝肯依陛下策论实行一二,如今局势必不至此”。   李锦余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怀乡正气凛然的脸庞,心里琢磨起来:为何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叶丞相便态度大变?   ——难道又是他蝴蝶翅膀扇动的锅?   想不明白原因,但打发叶丞相还是简单的。   李锦余不会反驳,便干脆任性:“朕瞧着他挺好,便饶过他了。”   他是暴君嘛,自然可以任性!   叶丞相本以为自己会等来景昌帝轻飘飘的准奏,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句话,顿时被噎了一下。   以往陛下一贯视人命如草芥,劝他放人容易、劝他杀人可太简单了,为何今日一反常态?   难道宫里传来的“陛下相中霍小公子、欲收之后宫”的传言是真的? 第6章 吱吱吱吱吱吱   叶丞相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走了,李锦余却有些头大。   按照原著中走,霍采瑜被叶丞相救下之后还有一系列后续的剧情发展,才让如今只是初露反心的霍采瑜彻底对朝廷失望,转而走上另一条路。   现在丞相不管他,剧情怎么办?   李锦余纠结了半晌,忽然发现自己走了误区。   霍采瑜在丞相那里走的剧情,是一遍遍加深他对贪官污吏的痛恨——这个剧情就算不去丞相那里也可以走嘛!   在景昌帝和叶丞相的默契配合下,现在朝堂上的清廉官员所剩无几,大荻朝的官场几乎变成了大染缸,只要霍采瑜出宫去,有大把的机会加深负面印象!   李锦余豁然开朗,放心地又嗑了一盘瓜子。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霍采瑜啥时候可以出宫了。   李锦余唤来内侍询问了一番,得知霍采瑜今日已经能下地缓缓行走,顿时十分满意:“能走了就行,那明天就安排他回家去吧。”   那内侍神色微微一怔,面露古怪,想说什么又没有吭声,紧紧闭着嘴巴,免得多嘴召来杀身之祸。   想着打发走霍采瑜,自己就能安心在皇宫里享福,李锦余痛快地又在御花园跑了一圈。   当天夜里,按照规矩又到了翻牌子的时候。   上次翻牌子还是薇嫔,这次翻到了娴妃。   娴妃这个名字李锦余上次听到还是安排霍采瑜的姐姐入宫。据说娴妃在宫里负责处理新秀安排。   这几日他从宫人口中、景昌帝手记中确认,娴妃是景昌帝后宫里风头最劲的女人,景昌帝有十分宠爱能给她七分。   宣了娴妃过来,李锦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   等娴妃笑吟吟地凑近想要挽住他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那日在御花园遇到的妃子吗?   原来她就是娴妃。   李锦余被娴妃身上的脂粉味刺激得鼻子有些难受,后退一步,干咳了一下:“爱妃先坐下。”   娴妃本以为能像往常一样和陛下亲近,没想到李锦余直接摆出一副生分的样子,顿时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讶。   能在暴虐的景昌帝后宫里独得头筹,娴妃自然不是个傻白甜。   她脸上的神情迅速敛去,化作一丝娇憨和委屈:“陛下这几日都未曾找过臣妾,臣妾还道是陛下已经把臣妾忘了。”   往日里景昌帝最喜欢她这幅掺杂着小女儿姿态的撒娇,可李锦余一点都不吃这一套,只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爱妃坐,喝点茶。”   想到这些宫妃要给他唱摇篮曲,李锦余还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叫宫人准备了润喉的参茶。   娴妃顺从地入座,乖巧地呷了一口茶,才笑着问:“陛下瞧着神色不错,可有何喜事?”   李锦余确实在为能把霍采瑜打发走而欣喜,只是这却不能跟娴妃说,便摇了摇头:“无事。”   娴妃眼波微转,试探着提起一事:“臣妾听闻陛下把霍家小姐赶出宫,莫非霍小姐不合陛下口味?”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李锦余想起来娴妃莫名其妙把霍采瑜的姐姐安排进宫的操作,顿时有点不高兴:“你干嘛把她召进宫里?”   娴妃微微一怔,心里顿时有些犯嘀咕。   陛下什么性子她自然清楚,什么美人在陛下眼里都不过是一时欣赏、毫无价值,也因此从不会对任何美人有所优待。   然而这次陛下突然莫名对霍采瑜一个男人上了心,屡次亲自探望、多次询问霍采瑜伤势,让娴妃一下子提起了警惕之心。   她能在景昌帝后宫里混到如今地位,自然不是单靠美貌。   打听到霍采瑜有个尚待字闺中的姐姐,娴妃便想到了解决霍采瑜的法子。   召霍采瑾入宫,以陛下的性子,对霍采瑜那张脸感兴趣,自然不会拒绝相似的美人。   而“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几乎能称得上一个家族的奇耻大辱!   听闻霍采瑜年轻气盛,敢找上景昌帝痛骂朝政,自然不是那油滑无底线之人。这样她主动献美既“乖巧懂事”,又能加大霍采瑜和陛下的矛盾!   陛下什么性子,难道还能真的对霍采瑜百般迁就?恐怕没多久就直接把霍家姐弟赐死了!   娴妃心里算盘打得很好,却没想到陛下一开始就把霍采瑾直接放了回去。   “臣妾不过是想着宫里好久没进新人,凑巧听说陛下最近对霍公子很赏识,便想着成人之美罢了。”娴妃娇艳的脸上泛起一丝委屈,眼眶也有些红了,“没想到冲撞了陛下的安排,还请陛下恕罪。”   李锦余沉默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耳朵——他真的很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   娴妃也是在帮他壮大暴君人设,如果是原主说不定真的很高兴……   他只好道:“朕没有怪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臣妾领旨。”   娴妃心思盘旋半晌,试探着又问,“说起来,霍小姐入宫时有些郁郁寡欢,似是在思念幼弟,不知陛下……”   这话自然是她随口说的,她压根没去看过霍采瑾。只是借此试探一下陛下对霍采瑜的态度罢了。   “哦,不用担心,明日朕便放霍采瑜回家。”   娴妃闻言眼前一亮,欣喜之色一闪即逝,低头笑了一声:“臣妾明白了。”   李锦余见娴妃东拉西扯说这些没用的,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打算何时唱?”   他也好准备入睡。   不知景昌帝这个必须听着别人唱歌才睡觉的习惯是哪来的。   娴妃没有应答,“噗通”一下趴在了梨花木雕蜡桌上。   李锦余吓了一跳,还以为娴妃是用桌子磕头,赶紧道:“快起——”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一阵强烈的寒意从四周泛起!   那寒意似是有生命一般,从殿外缓缓渗入,像一条盯上猎物的蛇,蠕动着向他爬过来。   李锦余瞪大了眼睛,最后一个字被堵在嗓子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什么?!   李锦余成精之后只有从天道那里接收的一些常识性东西,根本没有应对异常情况的能力。   他不认识,但这些寒意带着阴暗的气息,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景昌帝草菅人命留下的冤魂恨意!   李锦余后退一步,发现那些阴寒的气息似乎对昏迷的娴妃没有兴趣,只盯着他过来。   这更佐证了李锦余的猜测。   他毫不犹豫地跳起来,裹紧衣袖,运起法力,在寝宫里绕了几个圈,从一个侧门跑了出去。   ——感谢这些日子睡不着觉时在寝宫里的跑酷,让他知道不少门路!   守在侧门的侍卫和宫人也都陷入了昏迷。   李锦余无暇他顾,在原地踯躅了片刻,咬咬牙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紫薇帝气可辟万邪!   霍采瑜,救命!   ……   幸好他还记得去锦绣阁的路,那点可怜的灵力全都加到了脚上,一路狂奔到了锦绣阁门口。   路上遇到了不少巡夜的侍卫和宫人,他都尽量避开了。   这些普通人也解决不了背后穷追不舍的寒意,拖他们下水纯粹给他们添麻烦。   锦绣阁门口只有一个守门的内侍,正打着哈欠,猛然见到李锦余出现在面前,还以为是幻觉,都忘记了下跪,呆愣楞地道:“陛下?”   李锦余尽量威严地“嗯”了一声,然后拔腿向里面走。   熟门熟路地找到霍采瑜的卧房,李锦余毫不犹豫地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正穿着单衣斜靠在床边看书的霍采瑜。   四目相对,李锦余松口气:“晚上好。”   霍采瑜看到李锦余出现,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后转变为深深的警惕,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准备行礼:“参见陛下。”   看霍采瑜艰难的动作,李锦余连忙劝阻:“不必多礼,朕就是……过来看看你。”   霍采瑜身子微微顿了顿,咬牙坚持行了礼。   李锦余无法,只能让他行完礼,走到一旁的枣木太师椅上准备坐下,想想觉得不妥,干脆走到了霍采瑜的床边。   外头那寒气太可怕,他还是离霍采瑜近点好。   被紫薇帝气压迫总好过丢了性命。   霍采瑜没想到李锦余竟然这么大剌剌地坐在了他的床榻边上——寻常只有亲近之人会这么坐,张了张嘴,又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李锦余坐在霍采瑜身边,头一次觉得紫薇帝气的压迫竟然这么令人安心。   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李锦余看霍采瑜似乎有点尴尬,挠了挠耳朵,试图找个话题:“你在看什么?”   霍采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把书合上,让李锦余看清书封上的字。   ……不认识这几个字。   李锦余尴尬地笑了一声:“哈,挺好。”   霍采瑜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李锦余的文盲,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轻蔑和失望,把书又放到床头。   这时外头伺候的宫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进来跪下:“陛下驾到,奴婢却未曾迎接,还请陛下恕罪!”   李锦余对这些宫人动不动下跪求恕罪早已习以为常,这次也是他自己过来避难,便摆摆手:“无事,你下去吧,我就在这里和霍、霍爱卿谈谈心。”   那宫人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可要为陛下通知龙辇?”   李锦余思索了片刻,觉得那些脏东西估计要到白天才会消失,便道:“朕今夜睡在这里,不用叫了。”   这话听得那宫人内心一紧:陛下难道打算今夜……幸了霍公子?   他被分配来伺候这位霍公子也有两三日了,霍公子态度和缓、气度不凡,闲时便只看书,再加上外貌英俊,很难让人不对他产生好感。   那宫人原本在内心怜悯这么好一个功臣之后竟然被陛下看上,日后仕途尽毁、性命堪忧,却不料陛下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霍公子受过杖刑的伤还没好呢!   而且还是陛下下令打的!   尽管在心里义愤填膺,可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那宫人自然一个字都不敢说,隐晦地向霍采瑜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叩首告退。   霍采瑜注意到了那个眼神,咬咬牙,掩盖在被褥下的拳头握得更紧,眼中的屈辱之色也有些抑制不住。   李锦余浑然未觉,只坐在床榻边缘,默默地数算着时辰,猜测着外头的寒气还在不在。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在轻轻摇曳。   不知是注意力太过集中、还是身旁紫薇帝气给的安定感太充足,李锦余慢慢感觉到明显的困意,打了个哈欠,顺势趴在了被褥上,含糊着道:“朕困了,先睡会……”   霍采瑜原本在李锦余趴在被褥上时便已经提起了劲,随时可以反抗。结果李锦余说谁便睡,说完一句便呼吸平缓、双眸深闭,显然睡得熟了。   霍采瑜没想到李锦余竟然在自己身旁如此不设防地睡着,像个小孩子一样简单地趴在盖着自己的被褥上,丝毫没有皇帝的气派。   他低下头可以看到李锦余清晰的睡颜,安详而平稳,偶尔还会吧唧一下嘴,像是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和霍采瑜认知中的景昌帝差别太大,让霍采瑜一时不知所措。   过了良久,霍采瑜才收起有些复杂的目光,斜靠在床头,也不睡觉,重新拿起了那本书继续看起来。 第7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翌日临近晌午,李锦余才悠悠睡醒。   他还是仓鼠的时候就习惯睡到中午,穿过来之后每天上早朝都哈欠连天。   睁开眼看到明媚的阳光,李锦余迷糊的脑袋第一反应:今天怎么没人叫他上早朝?   他猛然坐起身,呆呆地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昨晚他为了躲避那些脏东西的袭击睡在了霍采瑜的卧房里!   想到霍采瑜,他不由得转过头。   霍采瑜维持着和昨夜一模一样的姿势,斜靠在床头,手中还拿着那本书。   他双眸阖上,呼吸匀称,显然正在熟睡中。   李锦余有些吃惊:霍采瑜竟然维持这个姿势睡了一晚?太厉害了吧!   他趴着睡了一晚上腰腿都有些酸痛,霍采瑜这个姿势怎么受得了?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发现霍采瑜皱了皱眉,慢慢睁开了眼。   李锦余有些不好意思:“你醒了?”   霍采瑜初醒时深棕色的眼眸中还有一丝惺忪的睡意,很快便消散无踪,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只是那冷漠抬头对上李锦余,又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李锦余背着光,俊美的脸庞上带着一点歉意的笑容,深格绢绸窗棂外投射进来的暖光透过他宽大的衣襟,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他的笑容单纯明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与霍采瑜记忆中那阴鸷暴虐的模样相差甚远。   这丝波动只持续了一瞬间,便重新掩藏在霍采瑜眼中的冷漠中。   他自嘲地想:明明已经认清了他们这位陛下的本质,竟然还会觉得陛下像孩子一样单纯?   且看最初太医给自己配的猛药便知晓了,若非自己懂些药理,现在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霍采瑜活动了一下身体,起身给李锦余行礼。   在内狱捡回了一条性命,他不打算白白枉送在这个暴君手里。   李锦余看霍采瑜行动之间有些僵硬迟缓,想到这还是自己造成的,便有些愧疚:“你身体没事吧?”   霍采瑜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万一让未来的皇帝身子骨出什么问题,天道爸爸又记他一笔怎么办?   霍采瑜不知道为何李锦余这几日对他关怀备至,保持警惕低着头回答:“草民已无大碍。”   李锦余松口气。   天色已经大亮,已经感觉不到昨夜的寒意,李锦余开始觉得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压迫难受,后退一步,找了个借口:“朕还有国事要处理,先走了。”   出了门,早有内侍提前在候着,见李锦余出来,赶紧迎上前:“陛下圣安,兰汤已备好,请陛下沐浴。”   按照惯例,皇帝临幸完妃子都是要沐浴的,只是景昌帝脾气不好,没听到屋里头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叫门,只好一直侯在门口。   如今见陛下出来还穿着昨夜的里衣,不由得心里有些嘀咕:昨夜陛下一个人匆匆忙忙跑到锦绣阁来,一直待到了正午,难道没有临幸霍公子?   李锦余作为仓鼠最讨厌的就是水,当即毫不犹豫拒绝:“朕不需要。”   他在现代世界里用的都是沙浴,从不洗水浴。   内侍呆了一下,心里油然替霍采瑜高兴了一瞬:看起来霍公子没有遭陛下毒手……   不顾马上就听到他们陛下补充了一句:“把那个什么汤……给霍采瑜吧。”   内侍下意识道:“按祖规,兰汤规格只有陛下才能享用……”   李锦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内侍霎时明白了什么,额头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赶紧低下头:“奴婢立刻就去安排!”   什么祖规,难道他们陛下什么时候管过规矩?   ——倒是霍公子一个男子,竟然如此讨陛下欢心,之前纵然是最受宠的娴妃娘娘都未曾在寝宫过夜,更别提享受皇帝规格的兰汤了……   其实李锦余刚才看他是觉得惊讶:古代人类这么麻烦,连洗澡都要分三六九等的规格?   他本想说既然如此就算了,没想到这内侍口风变得这么快。   李锦余也没多想,放心地离开了锦绣阁。   ……   富丽堂皇的合心宫里,娴妃坐在青玉案前,任由一旁的宫女给她涂着指甲。   这个时节山茶花开得格外娇艳,取鲜嫩完整的山茶捣碎、取汁,再和一些香料混合,涂在指甲上美艳动人。   过了一会,有个小宫女从外头匆匆进来,跪在娴妃面前:“娘娘,陛下已经从锦绣阁离开。”   娴妃抬了抬眼眸,微微颦眉:“都这个时辰了,陛下才走?”   以往陛下留宿各宫各殿,早朝之前便走了。   “陛下走之前还吩咐给霍公子安排兰汤。”   这就更非比寻常了。   纵然娴妃也没享受过这个待遇,脸色微微变了变。   尤其是昨夜陛下本是翻的她的牌子,没想到她中途竟然睡了过去,再醒来就得知陛下连夜去了锦绣阁。   这种“抢幸”的事情在后宫里时有发生,但娴妃荣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   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暗恨:之前她买通了太医,让太医给霍采瑜治伤的时候用些重药,叫那姓霍的抗不过去。本想着霍采瑜挨了板子又下了内狱,救不过来也是常情,没想到霍采瑜竟然渐渐恢复了!   还敢从她这里虎口夺食!   合心宫下头还坐着几个位分低的嫔妃。其中一人有些不安低道:“陛下对那个霍采瑜如此沉迷,娘娘……”   娴妃自己倒还算沉稳,微微昂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霍采瑜不过是个上不了门面的男宠,陛下尝个鲜也就算了,怎会对本宫有威胁?”   看下面那些嫔妃脸上仍有不安,娴妃才故意笑道,“陛下昨夜答应我,说今日便要送霍采瑜离宫。”   其他嫔妃顿时松了口气,纷纷恭喜:“还是娘娘稳得住气,嫔妾们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娘娘貌美动人,陛下自然不会舍得让娘娘失望。”   陛下九五至尊自然不会大放厥词,何况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又如何比得过后宫里的娴妃?   娴妃可是当朝丞相的侄女,丞相权势滔天,陛下怎么也会顾忌一二!   恭维的话再多也听不腻,娴妃脸上扬起得色,故作矜持地道:“且看着吧。”   ……   李锦余不知道后宫里的妃子们因为他昨夜留宿霍采瑜这里引起的讨论。   今天他没有上早朝,听内侍说,丞相派人来问过一次,得知他宿在了锦绣阁便没有再问。   没有他,完全不影响荻朝群臣议政。   李锦余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   不过反正他也不想和那些认不清脸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大臣们一脸战战兢兢,殊不知他心里也怕得要死。   哪怕他现在是人类的姿态,也抵挡不住本性里的恐惧。   比起朝政,昨天晚上那莫名而来的寒气更让李锦余觉得担忧。   那些东西来源不明,李锦余猜测可能是景昌帝杀戮过多、冤魂不散留下的怨毒之气。   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阴暗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解决——本来灵力就不多,被天雷劈过之后更省不下多少,想飞都飞不起来,何况跟那些东西打!   而且那些东西给他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感,根本没法提起战意。   难道景昌帝原身也经常遇到这种东西吗?他不害怕?   李锦余想起来,原身虽然暴虐昏庸,但好歹是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皇帝,身上自然也有紫薇帝气庇佑,寻常的脏东西近不了身;倒是他穿过来之后,因为本质上原来的皇帝已经换了人,紫薇帝气不属于他,自然都没了。   想到这里,李锦余内心顿时充满了委屈:他什么恶都没作过,原身造的孽却怼着他来……   可他能怎么办呢?天道爸爸又不让他跑。   回到寝宫,李锦余绕着宫里来回走了一圈,有些不安:这一次他及时跑到了霍采瑜身边,靠霍采瑜的主角光环躲过一劫,可以后呢?   霍采瑜出宫之后,他怎么面对这些东西!   ——要不,再把霍采瑜多留几天?   李锦余心里微微跳起这个想法。   虽然霍采瑜还有很长的剧情要走,可他的伤还没好呢!原著中对霍采瑜青睐有加的叶丞相态度变了,万一霍采瑜出去之后出了点什么事,让这位未来的皇帝夭折,那不就是他的罪过了嘛!   何况那伤还是“自己”打出来的!   李锦余很快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叫了内侍进来:“距离寝宫最近的宫殿是哪一座?”   内侍不明所以,只答道:“距离陛下寝宫最近的是椒兰宫。”   李锦余点点头,吩咐道:“把霍采瑜安排住到那里去。”   那内侍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一时结巴了。   椒兰宫可不是什么妃子都能住的地方。   在荻朝,那可是皇后专属的宫殿!   之前历代皇帝的后宫里,再得宠的妃子在封后大典之前也不能居住椒兰宫。先帝时期皇后还未封时,曾有个妃子胆大妄为,仗着先帝宠爱,竟然想在椒兰宫住一夜,以求沾染后位喜气,先帝一时昏头竟然也同意了,结果当天夜里,先太皇太后就闻讯而来,拄着拐杖痛骂了先帝一个多时辰,先帝不得已把那宠妃直接打入冷宫,才平了后宫里的怨气。   现在他们陛下更狠,竟然要让霍采瑜一个无名无份的男子住进去?!   太后怕不是要亲自来骂死陛下!   那内侍额头冒出冷汗,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开口。   李锦余见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领命而去,不由得有些奇怪:“还不快去?”   内侍本就在犹豫要不要劝,现在立刻就闭嘴了。   陛下自然不会不知道椒兰宫的意义,他何苦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开这个口?   那内侍低着头领命出去的时候,脖子微微缩了缩。   ——也不知道陛下这一道口谕下去,能引起多少风波…… 第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陛下把那人安排在了椒兰宫?”   娴妃明艳的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差点撅断了修剪得极好的指甲,脱口而出,“陛下疯了?”   面前的宫女吓了一跳:“娘娘慎言!”   娴妃话一出口便后悔,好在现在殿里头没有其他的嫔妃,不至于被陛下听去。   但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人,如何能住得起皇后规格的椒兰宫!   陛下怎会失心至此!   确认这个消息为真,娴妃猛然站起身,焦虑地走动了一下,咬牙道:“太后必不可能叫这事成真,本宫去慈宁宫!”   ……   李锦余高高兴兴地等着霍采瑜搬到隔壁,心里美滋滋:有这尊大神镇着,那些脏东西应该不敢再来了吧?   等过些日子再找个什么高僧道人来宫里做做法事,给那些冤魂念念转生经……   咦?   请高僧来不会发现他的真身吧?   李锦余心里顿时有些犯嘀咕。   可别没等到剧情走完,就被高僧老道“降妖驱魔”了……   这么一想,还是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好,虽然压迫力大,但也不会主动伤害他。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认真考虑起来:带着霍采瑜在皇宫里巡回一遍,能不能把那些脏东西赶走?   正巧这时候内侍进来通报:“陛下,霍公子拒绝搬到椒兰宫。”   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意,似是在惧怕李锦余迁怒于他。   李锦余呆了一下:“为何?”   那内侍低着头,心道但凡是个好儿郎,都不愿雌伏人下、还入主椒兰宫,被史书唾骂的吧?   这话可不敢说,他不清楚陛下只是随口一问还是寻自己开心,只能支支吾吾地道:“奴婢也不清楚。”   李锦余皱着眉思忖片刻,恍然大悟:他想住得离霍采瑜近点,可原著里霍采瑜和景昌帝势不两立,肯定不想住他旁边!   这么一想,李锦余明白了。   正好按照剧情他要不断刷新霍采瑜的仇恨值,霍采瑜不想干的事他就干一干!   “让他必须搬进去!”李锦余板起脸,又加上一句原著台词,“不然让你们全都陪葬!”   内侍吓得全身一个激灵,立刻跪了下来。   李锦余又强调了一句,“不用对他太客气。”   内侍愣愣地抬头。   “对他凶一点,凶一点你明白吗?”李锦余想起以前他还没成精的时候,饲主俩来了个熊孩子,特别喜欢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对着仓鼠笼一直做鬼脸,把他吓了个半死。   他给内侍示范了一个他记忆中最“凶神恶煞”的表情。   内侍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额头滚出豆大的汗水:“陛、陛下是要奴婢这样去见霍公子?”   李锦余看他如此震惊的样子,以为自己吓到他了——在景昌帝身边伺候的宫人胆子真比仓鼠还小——一时有些不忍,想想这些无辜人得罪了未来的皇帝,下场可能不美,还不如自己唱黑脸。   “算了,你就这样去吧。”李锦余想了想,换了个策略,“你可以和霍采瑜描述一下,朕刚才多么凶恶。”   内侍:“……奴婢明白了。”   不管内侍明白不明白,最后霍采瑜还是成功搬去了椒兰宫。   李锦余当天夜里睡得极为安稳。   虽然今晚没翻牌子叫妃子来唱歌,但想到有紫薇帝气镇在隔壁,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正午,再次错过了早朝。   错过就错过吧,反正他也不乐意和那些吓得哆嗦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   吃过美味的早膳,李锦余熟门熟路地吩咐内侍们提前肃清御花园,准备去遛遛弯。   还没出门,便有个姑姑来叩见:“陛下,太后娘娘有话给您。”   李锦余微怔,想起上次在太后那里吃了闭门羹的事。   这位太后有什么话?   “太后道:椒兰宫地位尊崇,入主之人需得德才兼备,有母仪天下之能,望陛下三思。”   李锦余眨眨眼,明白过来:“太后是对朕的决定不满?”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这天下能说陛下不对的只有太后,其他人说了便是死。   李锦余琢磨了一下:“德才兼备”不用说,霍采瑜可是未来的皇帝,再没有比他更德才兼备的人了;“母仪天下”这个词他不太懂,但想必说得也是什么掌控天下的能力……霍采瑜将来连皇位都坐得,椒兰宫如何住不得?   想通这一点,他点点头:“太后的意思朕知晓了,请她放心。”   那姑姑以为陛下听了进去,撤销让一个男子入主椒兰宫的旨意,正松口气,便听到陛下转头问:“椒兰宫的地龙烧起来了吗?霍采瑜伤还没好,不能冻着。”   姑姑:“……”   陛下这让太后如何放心?   ……   被太后的口谕一提醒,李锦余想起昨天的安排,便想去看看椒兰宫什么样子。   锦绣阁面积小,没有地龙,他去了几次都觉得冷。这次给霍采瑜换个大房子,也是想自己过去蹭紫薇帝气的庇佑时能舒服一点。   椒兰宫果然比锦绣阁大得多,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四处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牡丹和兰桂。虽然因为季节未到还未绽放,但已有些冒出了新芽。   比起皇帝寝宫的大气磅礴、金碧辉煌,椒兰宫显得更柔婉一些。   李锦余初见还挺新鲜,一路左右打量,进了殿,脸上还残留着兴致勃勃的神色。   还未靠近殿没,他便听到殿里传来一阵对话:   一个有些沙哑的中年男声道:“霍公子,该喝药了。”   随后是霍采瑜在说话:“有劳太医,先放着吧,我一会就喝。”   “这药凉了药效便差了。”那太医声音忽然压低,“霍公子是聪明人,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咦?   他的听力比寻常人类好得多,隔着老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锦余皱了皱眉,快步走过,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眼便看到霍采瑜抗拒地不肯喝药,不由得有些疑惑:“怎么了?”   太医见李锦余进来,手微微一缩,跪下来道:“叩见陛下,微臣正在劝霍公子服药。”   李锦余看向霍采瑜:“为什么不吃药?”   吃了药身体才能好啊!   霍采瑜眼神扫过那碗药,棕色双眸中闪过一丝嘲讽,深深看了李锦余一眼,低头应了一声,伸手去拿药。   下头跪着的太医偷偷抬头,眼神带上一丝炽热。   不知为何,霍采瑜眼神让李锦余感到格外的难受。   他下意识道:“等一下。”   霍采瑜手微微顿住。   李锦余走过来,先一步端起那碗漆黑的药汤,闻着里头刺鼻的药味,顿时嫌弃地皱了皱眉:“太医,你这药怎么回事?”   这么冲的味道,难怪霍采瑜喝不下去。   太医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道:“微臣这药方是针对霍公子伤势特意调配的,这个……良药苦口……”   李锦余低头打量着他,看他一脸冷汗的模样,再加上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语,心中微微有了点猜测,神色顿时冷了不少。   他刷仇恨值是一回事,有人想谋害霍采瑜的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可是他能否甩脱这个肉身束缚的最大依靠!   在霍采瑜夺他的皇位之前,霍采瑜不能有事!   李锦余轻轻吸口气,把手背在背后,努力装出威严的样子:“那就请太医先把这药喝了吧。”   太医提着的心微微松下来,叩首道:“微臣遵旨。”   ——他用药自然不会直接下毒。这药方确实无毒,只是对皮肉伤和淤血伤而言,不但不会活血化瘀,反而会加重伤势,导致亏血而亡罢了。   常人喝了这药,也不过是拉一趟肚子。   李锦余看着这太医痛快地喝了药,心里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一丝怀疑。   只是刚才自己耳朵听的真切,于是他又试探着说了一句:“太医不妨先挨一顿板子,再试试这药有没有用。”   那太医顿时僵住,瞪大了眼睛,“噗通”跪下来:“陛下饶命!”   尽管李锦余只是试探着问问,但这种事景昌帝切实做过不止一例!   倘若太医没有喝药也就罢了,挨过板子还有得救;可肚子里已经装了药,再挨板子必然血亏身亡!   这下试出来了。   李锦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太医瑟瑟发抖的样子,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处置。   为了保持暴君的人设,他该喊人把这太医拖下去,审问出背后指使人然后杖毙而亡;   可他从未造过杀孽,这口谕在嘴里转了几圈就是说不出口。   何况霍采瑜就在背后看着呢,他现在发落了太医,让霍采瑜以为自己在为他出气怎么办?   那他还怎么走剧情?   思来想去,李锦余决定把这口锅安在自己头上。   只要让霍采瑜以为是自己指使太医下毒的就行了!   这样既不用杀人,也能让霍采瑜对自己恨意再上一层!   啊,他可真是个小天才!   李锦余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看着那太医吓得快尿裤子的模样,脸上表情和缓了一些:“朕逗你玩的。”   太医本以为自己这条命就栽在这里,闻言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干得不错,先下去吧。”李锦余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太医愣愣地出门,初春的风吹得他身上的冷汗让他哆嗦了一下,才让他完全清醒过来:他竟然能从陛下手下活下来?   处理了太医,李锦余转头对上霍采瑜晦涩不明的双眸,微微一愣,赶紧咳嗽一声:“你好好养伤,朕先回去了。”   包庇凶手,这足够让霍采瑜给自己再减一次分了吧?   出了门,李锦余迫不及待对身边的内侍小声嘱咐:“去把刚才那个太医抓起来,问出到底是谁想加害霍采瑜!”   当着霍采瑜的面包庇是一回事,调查谁在捣鬼是另一回事。   他绝不允许其他人害了未来的皇帝!   霍采瑜站在窗边,隔窗凝视着那队华贵的龙辇,神情有些微妙。   他懂唇语。 第9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事实上,景昌帝的暴虐名声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内侍领着太医去内狱转了一圈,太医被那些奇思妙想、匪夷所思的刑具感召,立刻便招了。   “娴妃?”   李锦余有些疑惑地咀嚼了一下这个最近频繁出现的名字,“她害霍采瑜干什么?”   霍采瑜跟她无冤无仇……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谋害霍采瑜对她有什么好处?   一旁的内侍心里倒是清楚——娴妃独宠后宫这么久,自然用了不少腌臜手段。   有些嫔妃不是不得陛下欢心,只是在得陛下欢心之前便没了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清楚,只不过陛下自己视人命如草芥,又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以往都是一笑置之,娴妃也就愈发大胆。   左右后宫里还有那么多人呢。   就是不知道陛下这次这么问是何用意……   李锦余也没指望内侍给他回答。   身边这几个内侍,全都是锯嘴葫芦,问一句答一句,谨小慎微从不多言。   他害怕暴露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实,不清楚哪些是自己应该知道的,不敢多问。   小心观察这几个内侍的表情,发现他们全都一脸平淡,李锦余知道这属于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便也装作平淡的样子:“朕知晓了。”   先给霍采瑜换了太医,还指了两个,让他们互相监督,省得有人敢动歪心思。   至于其他人……他想起原著里描写皇宫部分零星的内容,斟酌着做出了宣判:“把太医革职查办,娴妃禁足一个月。”   这么判应该没出错吧……?   正好把那个妃子禁足,省得她天天凑到他面前去……   ……   “陛下口谕,娴妃娘娘禁足一月。”   合心宫里娴妃听了这个旨意,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陛下禁我的足?!”   她手里还握着管理六宫的大权,禁足基本就等于失去了对六宫的控制!   以往她暗中弄死了那么多对她有威胁的女子,陛下从不责怪,有时还会故意配合,看那些女子仓皇绝望的样子取乐……怎么这次竟然变了?   那个霍采瑜是什么狐媚子,竟然能让陛下如此相待!   娴妃咬了咬牙,摸了一串珍珠簪递到传旨太监手里:“公公,太后那边可有消息?”   她昨日明明去提醒过太后!   陛下至今无子嗣,若是宠幸一个男人,叫天家香火如何是好?   “太后娘娘传了话给陛下,只是陛下这性子娘娘也知晓,哪能管的住呢?”   传旨太监年纪不小,在景昌帝的压力下磨炼得极为圆滑,笑眯眯地接了簪子。   暗地里他隐晦地打量着娴妃,心里也在叹息:陛下果然恩威难测,谁能想到让娴妃娘娘吃亏的不是什么新秀妃子,而是一个英挺的男人呢?   ……   给霍采瑜扫清隐患,自认为在霍采瑜面前又刷了一把仇恨值,李锦余对自己的表现极为满意,当天又嗑了两盘核桃。   伺候他的小内侍本要拿锤子来帮他敲碎取仁,被李锦余果断拒绝。   啃核桃壳对他来说还有个磨牙的作用呢!   他现在的状态似乎不是单纯的人类,也不是单纯的仓鼠,两者的习性都有。   导致他这几天一直觉得牙齿痒痒,特别想啃点什么东西磨磨牙。   内侍看着陛下“咔嚓咔嚓”咬碎核桃的样子有些心惊胆战,仿佛是咬在他的骨头上一般缩了缩脖子。   靠核桃缓解了磨牙的,李锦余对于身边有人没那么紧张了,注意到这小内侍害怕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好笑,想吓唬他一下,便故意做了个鬼脸:“朕瞧着你骨头也挺适合磨牙。”   这话在暴虐无道的景昌帝说出来本该威胁度十足,可李锦余的鬼脸完全破坏了那种感觉。   小内侍这辈子都没想到会看到陛下在自己面前做鬼脸,呆了一瞬间,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在笑谁,顿时脸色煞白跪了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以前对着陛下大气都不敢喘,这几天怎么会愈加放肆!那些尸骨无存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他警觉吗?   李锦余看小内侍笑了,自己也高兴了。   这里没有霍采瑜,只有他自己和原著中提都没提过的路人内侍,他也不想时刻都端着暴君的人设。   看小内侍脸色笑红之后又变白,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朕不怪你,笑一笑算什么?”   小内侍不安地偷偷抬头看了李锦余一眼,发现陛下确实没发脾气,才悄悄松口气站起身。   不过李锦余也没了逗他玩的兴致,啃完一盘核桃拍拍手,琢磨了一下,挥手道:“去御花园!”   ……   上午去椒兰宫导致他都没去御花园遛弯,正好现在转一圈,回去用晚膳。   御花园里已经开了一些早春的花,李锦余一边转悠一边下意识寻找可以刨洞的地方。   几次搜寻找到合适的泥土,硬度、湿度、颜色都十分合适,让李锦余充满了想挖坑钻进去的冲动。   兴致勃勃用十指挖了几下,李锦余才意识到人类的手指并不适合挖地——起码不如仓鼠的爪子。   这让他兴趣大减,迅速走完剧情的渴望又冒了出来,恨不得现在就按着头让霍采瑜掀起叛乱,然后迅速夺位。   只是他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霍采瑜屁股现在都还没好呢!   李锦余叹息着准备站起来,耳中忽然捕捉到两个声音。   “雁姐姐,我们这样不会惹怒陛下吧?”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们干的?再说还有娴妃娘娘护着我们呢!”   “可娘娘不是被陛下禁足了么?”   “只是禁足而已,你瞧着吧,过不了几日,娘娘便能重新出来!我们现在帮娘娘整这姓霍的,娘娘自然记着我们的好。”   “你怎么知道娘娘一定会出来?”   “娘娘背后可是靠着丞相府,陛下能坐稳皇位全靠丞相一手打理朝政,不然你以为陛下哪来那么多闲暇时间享乐?”   “这……陛下不怕丞相夺权吗?”   “丞相又不是皇室中人,难道还敢叛乱不成?陛下把政事都让丞相操劳,自己安稳享乐,岂不极美?”   “可是……”   “哎呀,你若害怕,便先回去!我就不该带你出来。”   “不是,我是怕陛下现在发现……”   “陛下寻常都是晌午来御花园,现在都快晚膳时分了,你且安心吧。”   这是娴妃宫里的宫女?   继承自仓鼠原型灵敏的听力让李锦余清晰地听完了全程。   涉及霍采瑜,李锦余顿时好奇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到两个小宫女正费力地往土里埋什么东西。   李锦余眼神不好,没看清。不过过来的路上一路偷听,知道那里头埋的是个巫蛊娃娃,用的是霍采瑜的衣服为底,写上了皇帝的名字,看样子是打算借此发难,指责霍采瑜诅咒皇帝。   巫蛊之事一向说不清楚,一般皇帝都是宁错杀莫放过。尤其是景昌帝这种暴君,更喜欢直接把涉事的人统统砍头。   但现在的李锦余多少有点法力,自然感觉得出来这个巫蛊娃娃完全就是个布偶,什么用都没有,就是枕着它睡觉也不会有任何事。   不过他没有立刻站出来揭穿,等两个小宫女走了,才走过去把埋在地上的巫蛊娃娃又挖了出来,在手里轻轻掂了掂。   ……   合心宫,娴妃确认宫女把巫蛊娃娃埋在御花园,安心地点点头,吩咐宫女们传膳,她则回去内殿更衣。   巫蛊娃娃埋下去,第二日借其他嫔妃的手揭发,陛下定然龙颜大怒,立刻就把霍家满门抄斩!   而她被禁足宫中,再稍稍运作一下,自然可以轻松洗脱嫌疑!   娴妃满意地进了内殿,不多时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从内殿穿出!   宫女们慌慌张张地冲进去,一眼便看到娴妃脸色煞白地昏倒在地,竟是被活活吓晕了过去。   大家手忙脚乱地去抬娴妃,唯有两个小宫女直愣愣地盯着娴妃床榻的方向,脸色变得和娴妃一样惨白。   桃红绣金茶纹被褥上,一个似乎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布娃娃正端端正正放在那里,绣成的面容上似乎有一丝诡异的笑意,还沾染着不少新鲜的泥土。   ……   稍微吓唬了一下不安好心的娴妃,李锦余吃晚膳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倒是没把娴妃放在心上。   那两个宫女之间对话给他提了个醒。   景昌帝能不理朝政,很大程度上便是依靠叶丞相独揽大权,把皇帝该干的事儿都干了。   干得好坏不论,起码景昌帝自己格外的轻松。   反过来说,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其实日日夜夜都有很多朝政要打理!   原著里霍采瑜到夺位登基之后,才有机会施展抱负,把自己的国策推行下去。   为什么他不反其道而行之,提前让霍采瑜接触一下朝政呢?   直接把剧情跳到霍采瑜打理朝政之后,等霍采瑜掌握朝政大权,夺位岂不是更加简单? 第10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绝妙,李锦余甚至想返回去给那两个小宫女点赞。   让霍采瑜提前开始接触朝政,一方面霍采瑜可以掌握大权,把自己的政策提前推行下去,百官和百姓都念着他的好,将来夺位自然水到渠成;二来霍采瑜可以长久地留在宫里,这样自己就可以一直蹭他的紫薇帝气啦!   上下思索了一圈,李锦余恨不得现在就昭告天下。   回寝宫走了一会,李锦余热血慢慢平复,忽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景昌帝的寝宫里,唯一能看到的奏折都是关于皇宫修缮、行宫扩建,偶尔夹杂一点关于霍采瑜入驻椒兰宫的劝阻。   因为几乎不识字,李锦余大部分都没怎么看。   而关于正儿八经国策民生的奏折是一个也无。   他没有朝政可以给霍采瑜分享。   景昌帝完全把皇帝该承担的工作全都甩给了以丞相为首的大臣!   现在根本没几个正事会递到他面前来!   他倒是可以直接找丞相开口要,问题是奏折同时意味着朝政大权,权欲熏心的叶归乡会愿意放权吗?   李锦余的热血顿时消散一空,颓废地坐在龙榻上。   想了想,为了日后能安心且尽快地恢复原型,他又重新昂扬起了斗志。   “来人,请叶丞相入宫。”   ……   李锦余这些日子上早朝愈发懈怠,这次却要从叶丞相那里要工作,其实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他特意准备了一盘椒盐瓜子,一觉得说不下去的时候就嗑一把。   君臣的交流就在间或响起的嗑瓜子声中友好进行。   果然,他提出自己想要接手一些政务时,叶丞相脸上浮现起明显的惊诧,手中的茶杯都放了下来。   “丞相这么多年为国为民、劳苦功高,朕心里清楚。”李锦余捏了个瓜子“咔嚓”咬断,努力压下内心的臊意,端正了脸色,“朕也到了该亲政的年纪了,是时候学着打理一下朝政了。”   当然,按照规矩,皇帝十六岁就该亲政,景昌帝的年纪算下来已经十八,其实算晚了。   叶丞相脸上的惊诧很快收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起来和一个心忧家国的忠臣没有两样:“陛下能有此心,实乃大荻之幸啊。只是不知道陛下打算从哪方面开始?”   李锦余其实还没想好——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朝政应该从哪开始,愣了愣,才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个,丞相看着分一些出来吧。”   反正也不是他干活,分什么都一样。   叶丞相眼眸中带上了一丝了然,笑容绽放得更加宽容,痛快地答应下来:“那臣回去与诸大臣商议一二,看分哪些政务由陛下过目。”   李锦余还以为从这个权臣手里要政务出来会很艰难,做好了彻夜长谈的准备;没想到叶丞相竟然没有推三阻四,连准备好的一大盘瓜子都只吃了一点点,顿时欣喜道:“那就拜托丞相了。”   “臣职责所在,不敢当陛下夸奖。”   和叶丞相谈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内侍例行进来跪问是否需要传膳。   按照规矩,丞相和大将军和皇帝议事到饭点,皇帝都要留臣子一起用膳,体现天恩浩荡。   哪怕是景昌帝也不例外——他虽然昏庸却也不蠢,知道自己稳坐皇位的依仗就是文武两位大佬,这些面子活都没落下。   而且不知什么原因,原身和丞相走得更近些,倒是和相对正直的大将军保持着距离。   李锦余完全不懂这些门道。一向对人类怀着畏惧之心的他不想吃饭的时候还提心吊胆,便对丞相道:“丞相辛苦了,请回吧。”   叶丞相刚才酝酿好的谦让御膳的说辞顿时噎在了喉咙里。   他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只皱着眉头告退。   御膳其实早就备好了,随时等着陛下享用,叶丞相出门时刚好碰上传膳的宫人。   他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那几个举着佳肴木案的宫女,皱了皱眉,向身边的内侍询问:“陛下近来可是身体有恙?”   “陛下龙体安泰,并无异常。”   “那缘何御膳分量竟少了如此之多?”   内侍把当日李锦余扯出来的借口又说了一遍:“陛下担忧刺客下毒,下令削了份例。”   叶丞相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请叶丞相吃饭导致人品降低,李锦余当天夜里翻牌子又翻到了娴妃。   李锦余对人类的脸的分辨能力不是很高,后宫大多数妃子在他看来都一个样,娴妃因为她屡次搞事导致李锦余对她印象格外深刻。   也是李锦余最不想翻到的人。   其他妃子来都是战战兢兢,唱个歌立刻走人,只有娴妃百般姿态,总是想和李锦余亲近,让李锦余格外不自在。   虽说娴妃被禁了足,但陛下临幸自然时头等大事;风风光光、花枝招展地过来了。   李锦余硬着头皮跟她瞎扯了几句,本想命令她直接唱完走人,结果还没说出口,熟悉的寒气再次袭来。   娴妃“咕咚”一声又趴倒在桌上。   好在李锦余早有心理准备,察觉到不妙就直接飞奔去了椒兰宫。   椒兰宫和皇帝寝宫的距离近多了,李锦余跑到椒兰宫门口,衣服发丝都没乱,故作镇定地进了霍采瑜的房门。   霍采瑜已经可以正常走路坐卧,此时正在伏案读书,见李锦余进门,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陛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无事无事,朕就是想来看看你。”李锦余干笑一声,像鹌鹑一样缩到霍采瑜旁边的贵妃榻上,闭口不言。   他进门的时候心里还计划好,见到霍采瑜之后自己一定要好好秉持暴君人设,要不遗余力的责骂他、羞辱他、痛打他!   ……嗯,最后一条还是算了,万一把未来皇帝又打伤了怎么办?   可见到霍采瑜的面,之前心里酝酿的所有勇气都在紫薇帝气的镇压下消散一空。   李锦余在心里甚至开始有些羡慕原身。   ——景昌帝是怎么顶住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压迫、屡次精准刷新霍采瑜仇恨值的呢?   他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希望霍采瑜能够专心看书忽视自己。   霍采瑜确实领悟到了李锦余的意思,重新坐回案前读书——但常人察觉不到的紫薇帝气充分证明,霍采瑜的心思起码有一半在李锦余身上。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貌似认真地在看书、实际上紫薇帝气全都凝聚在自己身上,过了好久书页都没翻的样子,内心很想跟霍采瑜说一句:“学习的时候要认真专注!”   就算他确实很拉仇恨,也没必要这么注意他啊!   感受着空气中难言的尴尬,李锦余咳嗽一声,试图打破僵局:“霍采瑜,你伤好些了吗?”   霍采瑜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沉默片刻,才回答:“已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霍采瑜不知是否感受到了李锦余的尴尬,放下手里的书,转过头看着李锦余:“草民伤势已复,不知陛下打算何时放草民离去?”   嗯?霍采瑜打算走?   李锦余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若是昨天之前,他早就爽快地答应并把霍采瑜赶出宫去了;但他刚想到了如何完美解决需要霍采瑜紫薇帝气庇佑、和需要霍采瑜走剧情的矛盾,正打算找个机会带霍采瑜处理政事,现在可不能让霍采瑜走了!   他当即拒绝:“不行,你还不能走。”   霍采瑜眸色微微一沉,右手下意识在袖子中握紧,声音听不出异常:“不知陛下留草民在宫中所为何事?”   倘若真是为了……他宁可景昌帝再把他关进内狱里去!   “因为、因为……”李锦余卡了半天,在霍采瑜越来越强烈的紫薇帝气逼迫下脱口而出,“因为朕想请你教我识字!”   霍采瑜微微一怔,手也松了些:“识字?”   李锦余本只是情急之下随便扯的借口,话出口之后反而觉得这理由绝佳——看看,身为皇帝都十八岁了还不识字,简直是草包中的草包,这能败多少霍采瑜的好感啊!   还可以用这个理由顺理成章地让霍采瑜接触奏折!   他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没错,朕不识字,想让你教朕,所以你还不能走!”   霍采瑜看他的眼神有些高深莫测:“陛下身旁应当有太傅和少傅专门教导陛下的。”   “朕没有。”李锦余眼睛都不眨一下,“朕就要你教!你要不肯教,朕就诛你九族!”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才低头道:“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若陛下肯答应,草民便可暂代陛下识字之师。”   “什么不情之请?”   霍采瑜微微抬头,眼神紧紧盯着李锦余脸上的表情,试探着问:“草民离家数日,忧心家中亲长惦记,能否传一封信叫家中安心?”   李锦余想了一下,发现传信而已,不会影响自己帮霍采瑜速刷剧情的计划,便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霍采瑜心中数日的担忧稍稍落地。   他最担忧的其实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家人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被牵连。   解决了大矛盾,李锦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霍采瑜身边被紫薇帝气压迫着,很容易产生困倦之情。   他慢腾腾走向床边,一头扎在霍采瑜的床榻上,舒服地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道:“朕困了,先睡了……”   霍采瑜看刚才还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的暴君皇帝陛下忽然就像什么小动物一样钻上床、蜷缩起来睡了,一时有些怔愣。   他放下手里的书走上前,发现李锦余已经睡着了。   霍采瑜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目光触及大大咧咧占据了整张床榻最中央的李锦余时又带上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无奈。   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和他以前认知中的真不太一样。 第11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叶丞相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呈上了一部分奏折。   李锦余兴冲冲地拿着它们去了椒兰宫,拍在霍采瑜面前:“这些给你。”   霍采瑜有些诧异地看着那几个黑封金印的奏折,没有伸手:“陛下这是何意?”   “不是教我识字么?”李锦余咳嗽一声,在距离霍采瑜稍远的梨花木椅上坐下,“就用这几个折子吧。”   霍采瑜皱了皱眉,感觉微微有些古怪。   哪有识字用奏折做范本的?   他对李锦余是不是真的不识字心里还有些怀疑。   翻开一个折子,看到里头的内容,霍采瑜脸色变得更加古怪。   过了良久,霍采瑜才皱着眉合上,把奏折推到一边,忍不住问:“陛下之前便是处理这些?”   李锦余有些不明所以,为了维持自己昏庸无能的形象,摇了摇头:“朕之前从不管政务,这是丞相递上来的。”   霍采瑜眼神低垂下来,抿了抿唇道:“用这些做识字教本恐不合适,还请陛下用《圣论》、《国策》等先贤文书做范本吧。”   李锦余本就是用识字这个由头让霍采瑜接触朝政,哪愿意选别的文书,当即拒绝:“朕还没批过奏折呢!朕就想用这些。”   霍采瑜又沉默了一下,才重新拿起一张奏折:“草民遵旨。”   ……   叶丞相呈上来的奏折大都是死刑抉择。   按照荻朝律法,死刑需要层层上报,由皇帝御笔亲批才能执行,以免冤杀无辜。   当然,实际执行又是另一码事。   他们现在在读的这个案子,是京郊野村里一桩命案。   一户葛姓人家,长子娶妻年余便急病去世,留下寡妻、老母、幼弟。年前葛母半夜睡不安稳,听到动静起床,发现寡媳竟然拿着剪刀刺破了小叔子的喉咙,慌忙报了官。   县衙审讯,小寡妇供认她熬不住穷困日子,想偷家里钱财逃走,不想被小叔子发现,情急之下用剪刀扎破了他的喉咙。   案情倒也简单,一路送上来无人驳回,便直递到了圣上面前。   霍采瑜一面教着李锦余辨字,一面抿着嘴唇等李锦余的反应。   李锦余还在学习怎么握笔,在宣纸上涂出来的字迹歪歪曲曲,耳朵听得半懂不懂:“寡妇为了钱财杀了小叔子,需要朕决定要不要死刑?”   “是。”   李锦余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便趁机问霍采瑜:“你觉得该怎么判?”   霍采瑜没想到李锦余会问他的意见,眼神扫过李锦余脸上的神情,微微咬牙,认真地回答:“此案有所不妥。”   李锦余眼前一亮:“有何不妥?”   霍采瑜拿不准李锦余到底是用这些奏折试探他还是真的不识字请教他,但他无法容忍冤假错案在自己眼前发生。   他点了点奏折道:“其一,从这些案情看,葛家的钱财都在葛母的房里放着,可命案发生地点却是葛安氏的房内;其二,葛石已近成年,又是家中劳壮,葛安氏一介弱女子,如何能在葛石发现她偷东西的前提下把葛石用剪刀刺死?其三……”   霍采瑜点了点奏折上的一部分案情陈诉,“葛石被发现时,下身**……”   李锦余有些没懂:“什么意思?”   霍采瑜扫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羞恼,随后又变得有些警惕,抿了抿唇道:“草民推测,许是葛石对寡嫂心怀不轨,葛安氏挣扎时用剪刀刺破葛石喉咙……具体如何,还需陛下打回重审。”   未来皇帝说的话自然是对的,李锦余痛快地点头:“朕这就打回去。”   这么痛快的答应反倒让霍采瑜怔了一下。他对上李锦余回过头来不自觉“求表扬”的眼神,指尖在奏折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想说什么还是忍了回去。   霍采瑜又打开几个奏折,里头无一例外都是这类命案,而且几乎全都有明显的疑点。   霍采瑜一一给李锦余拆解分析了一遍。   李锦余听得头昏脑涨,无法理解人类之间莫名其妙的互相伤害,更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嫌犯全都认了罪。   霍采瑜眼神中带上了一丝嘲弄:“屈打成招罢了。”   如今的大荻朝官场污水横流,连重要的边关军饷都能克扣亏空,曲曲几个人命案子又算得了什么?   李锦余趁机道:“现在需要一个英明的人来整顿一下。”   没错就是你!快点怒发冲冠揭竿而起吧!朕一定立刻跪倒把皇位让给你!   霍采瑜目光微微闪了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李锦余呆呆地看着他。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丝神情似乎是……嘲弄?   ……   回去之后,李锦余一直在琢磨霍采瑜那个嘲弄的眼神的含义。   ——难道是在自嘲他自己一介白身却有了伸手龙位的妄想?   不可以这么想啊!你可是未来的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李锦余把手里这些批好的奏折全都送去给丞相,并叮嘱传旨太监:“再替朕多要些奏折来!”   朕要用国事堆砌霍采瑜的自信心!   传旨太监纵然八面玲珑,也未曾见过他们陛下如此勤政的一天,喉咙动了动,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那位霍公子当真有如此魅力,竟让他们陛下如今茶饭不思,甚至开始勤政爱民了?   传旨太监带着一把奏折和困惑离开,又带着一把奏折回来。   李锦余带着新奏折兴冲冲地又去找霍采瑜。   霍采瑜翻开一个看了一下,皱紧了眉,把奏折重新阖上:“陛下,这些奏折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霍采瑜直言道:“这些奏折本该由大理寺卿处理,如今却原封不动地递到陛下这里,要么是大理寺卿渎职,要么……”   要么,便是丞相一派在糊弄当今圣上。   这些命案多数由一个家长里短的故事引起,本该在县衙便处理好,只待上峰审过便可。   结果现在这些案子草率判决,以霍采瑜的眼光看都有需求疑点,显然自上至下无一任官员真正在履行职责!   霍采瑜目光沉了沉,微微扫了对面还有些迷茫的李锦余一眼。   他之前以为这位皇帝陛下就是如今朝廷腐烂殆尽的根源,但现在看起来……   李锦余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惊讶地张大嘴:“丞相在糊弄朕?”   他要政务来是想让霍采瑜熟悉朝政、培养未来明君的基本能力,可不是单纯做法官!   霍采瑜默然。   李锦余站起身,左右走了走:“不行,朕要去和丞相重新谈谈。”   他正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一事,转头看向霍采瑜,认真地道,“你和我一起。”   ……   皇帝召见,叶归乡来得很快。   进了殿门,叶丞相一眼便看到站在李锦余身旁得霍采瑜,眼眸微微闪了闪,随后便行礼入座。   “陛下龙章凤姿……”   李锦余受不了上次叶归乡那一长串吹捧马屁,赶紧打断了他:“朕这次找丞相过来是有事相商。”   旁边那个才担得起那些溢美之词,他哪里配得上!   叶归乡被打断也没有流露出异色:“陛下有何吩咐?”   “你之前给朕的这些奏折,是不是太敷衍了些?”李锦余点了点桌上奏折的封,“朕要正儿八经的国事!”   叶归乡微微咳嗽了一下,隐晦地打量着李锦余,微微笑道:“陛下久不过问政事,贸然处理朝政恐有艰难,不妨从细微之处入手,慢慢学习。”   若是李锦余自己,自然不敢直接管大事;可他旁边那是有明君之才的未来天子。   李锦余坚持道:“朕乃天子,打理朝政不在话下,丞相不必担忧。”   叶丞相沉默了一下,竟然极好说话地退让:“陛下想处理哪方面的政务?”   李锦余反倒愣了一下,求助地看向了霍采瑜。   四目相对。   ……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和霍采瑜还没心有灵犀到这种程度。   叶丞相注意到李锦余的动作,目光微微沉了沉。   李锦余收回求助的目光,咳嗽一声,努力回想起原著的内容,忽然眼前一亮:“就要赋税方面的吧!”   他记得原著中霍采瑜后来夺位,搞出来的改革中就有关于赋税的重要内容。   霍采瑜站在李锦余身后,听着李锦余和叶丞相的对话,原本一言不发,此时微微抬了一下头,看向了叶归乡。   ——赋税是国库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就连叶归乡自己都是户部出身,他会舍得放这部分权吗?   出乎霍采瑜预料,叶归乡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臣叫户部拟折子呈给陛下过目。”   霍采瑜反倒有些愣住。   随后他敏锐地察觉到叶丞相稍稍扫了自己一眼。   那目光带着微微的恶意和反感,和陛下时常看过来的好奇与纯粹截然不同。   霍采瑜下意识看向了李锦余,正对上李锦余邀功的眼神,嘴角还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不知是否是和丞相的恶意对比,霍采瑜内心莫名觉得这样的陛下很有几分可爱。 第12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送走了叶丞相,李锦余邀请霍采瑜留下吃饭。   感觉今天还没刷够仇恨值,李锦余特意嘱咐内侍:“这次上的菜多一点。”   一定要尽可能地体现他的铺张浪费!让霍采瑜痛恨他!   内侍谨慎地请示:“可按照陛下之前的份例来?”   李锦余回想了一下当初那几十道流水盛宴的恐怖画面,缩了一下:“那也太多了……就按照朕现在分量的两倍来吧。”   内侍:“……奴婢知晓了。”   李锦余回到座位上,对上了霍采瑜有些复杂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是不是饿了?放心,一会随便吃!朕有钱!”   有钱的陛下请未来的陛下吃的菜肴数量果然成功激起了霍采瑜的愤怒。   李锦余隔着红枣木圆桌都能感受到霍采瑜几乎控制不住的怒气。   霍采瑜在荻花节愤怒站出来的主要缘由便是边关军饷亏空导致军备军粮严重不足,对这方面自然极为敏感。   李锦余都能想到霍采瑜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类。   这正中他的下怀。还嫌不够,李锦余故意又加了一把火,“宫里没有人比朕吃得更好,朕日日都吃这些东西,都快腻了。”   哗啦!   霍采瑜饱含怒气的眼神毫不顾忌地扫向了李锦余。同时被激起的还有一直缠绕在他身边的紫薇帝气。   李锦余被紫薇帝气压迫得瞬间脸色胀红,想再说什么都说不出口。   落在霍采瑜眼中,便是当今陛下被他看了一眼便脸红了。   霍采瑜的怒气稍稍泄了几分。   但他脸色依然阴沉无比,咬着牙道:“陛下,草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李锦余被刚才紫薇帝气冲击得只想立刻缩回床上去,一听霍采瑜要走,连忙点头同意,也顾不上什么刷仇恨值了。   呜呜,刷霍采瑜仇恨值也太难受了!   ……   霍采瑜愤而离席,第二日就收到了娴妃的邀请。   “娴妃?”霍采瑜低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想直接回绝。   他和陛下的宠妃没有需要打交道的地方。   “霍公子莫急。”传话的宫女笑盈盈地道,“娴妃娘娘怕公子入宫不适应,特为公子设了宴——娘娘宫里宫外都说得上话,霍公子纵然自己无事,也该替家人考虑。”   霍采瑜目光一凝,品出了这宫女话中的威胁之意,目光冷了几分:“娘娘何必和我一个平头百姓过不去。”   那宫女掩口笑了一声:“霍公子正得陛下恩宠,将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娘娘不过是想结个善缘。”   她从袖子中摸出一条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帕子,轻轻晃了晃。   霍采瑜脸色微变,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意,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我这就去。”   ……   娴妃被禁足不能出门,但邀请其他人去合心宫还是可以的。   霍采瑜进了合心宫大殿,便看到娴妃端坐在枣木圆桌前,旁边还有宫女在不停地摆膳。   看这规模,竟比昨晚在李锦余那里的豪华数倍!   霍采瑜眼中再次堆积起怒意,还有一丝微微的疑惑,双手在袖子里握拳,站在门口没有入席:“娘娘召见草民有何事,不妨直言。”   娴妃气色极好,慢条斯理饮了一口茶,笑道:“霍公子何必如此客气——虽然霍公子没有位分,可既然进了宫,便是一家人。本宫准备一点家宴,也是想指点一下这后宫规矩,霍公子不妨坐下长谈。”   娴妃话里话外把霍采瑜直接算作了李锦余的男宠,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霍采瑜咬了咬牙:“草民何敢和娴妃娘娘称一家人。”   他怎会去做那暴君的男宠!   看得出这位娴妃娘娘来者不善,霍采瑜没耐心和她多说,举起手中的帕子,沉声问:“娘娘此物从何而来?”   娴妃轻轻呷了一口云仙茶,才笑道:“不过是上次霍小姐入宫时落下的,此番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霍采瑜目光一凝:“姐姐入过宫?”   “陛下前头打算给霍家一个恩典,召了霍小姐入宫,打算封个位分。”娴妃略略一停,成功在霍采瑜脸上看到怒气,才笑着继续道,“只是不知后来为何又放弃了。”   她故意看了霍采瑜一眼,掩口笑道,“许是陛下对霍公子一往情深。”   当然,这话说出来纯粹是为了恶心他罢了。   霍采瑜微微吸口气,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声:   “陛下驾到!”   ……   李锦余赶到合心宫的时候,正撞上霍采瑜一脸愤怒的神情。   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紫薇帝气压迫,李锦余身体抖了抖,脸色胀红了一下:“怎么回事?”   娴妃头一次见陛下脸红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嫉妒,便有些委屈地道:“陛下,臣妾不过是好心好意请霍公子用膳,没想到他竟然对臣妾无礼!”   李锦余下意识看向了霍采瑜,在霍采瑜脸上看到一丝冷漠和嘲弄。   ……不用说,谁在搞事一目了然。   若是其他人,李锦余可能还要配合着刷一下霍采瑜的仇恨,但娴妃这个搞事小能手李锦余可不敢跟她组队。   于是他努力板起脸:“朕禁你的足就是让你好好安静一下,你怎么还这么多事?”   娴妃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陛下!”   李锦余不理她,转头看向了霍采瑜,在强烈的紫薇帝气压迫下,脸色更红,声音也小了很多:“你……也回去吧。”   霍采瑜:“……”   他本有些话想说,但对着两颊微红的陛下却已说不出口。   离开合心宫,李锦余找了个借口准备从气势强烈的霍采瑜身边溜走,霍采瑜终于还是问道:“陛下,听娴妃娘娘说,陛下曾选召家姐入宫?”   李锦余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当时娴妃自作主张的事情。   他眼睛一转,断然承认:“没错,是朕干的。”   等霍采瑜再追问,他就说自己觊觎霍小姐的美色,结果见了面发现并不那么美,就把人放回去了。   一个完美的昏庸好色的形象!   霍采瑜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低头行礼:“草民知晓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   只留下酝酿好措辞的李锦余呆愣在原地。   ——怎么今天这仇恨值刷得这么容易?   ……   回椒兰宫的路上,霍采瑜一直面无表情,看得旁边的内侍颇有些心惊胆战。   他被陛下指派来伺候霍采瑜也有一阵了。不得不说,霍公子脾气不坏,也不会看不起下人,在这位霍公子身旁做事格外轻松自在。   因此内侍对霍采瑜也有了些稀薄的感情,忍不住劝了一句:“公子何必跟陛下置气。”   霍采瑜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内侍知道霍采瑜脾气不坏,便继续劝道:“陛下是天子,自然由着性子来,您退一步也就算了,倘若真惹怒了陛下,哪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霍采瑜微微侧头:“你知道我在气什么?”   “宫里头还不就是争那点东西。”内侍左右看看无人,小声感叹了一句,“纵然娴妃娘娘背靠着丞相,也有不如意的时候。”   霍采瑜微微一怔:“娴妃娘娘和叶丞相有关系?”   “娴妃娘娘是叶相爷的外甥女。”内侍小声道,“不然哪敢这么张扬呢?”   霍采瑜想起娴妃那里比李锦余还要丰盛几倍的盛宴,又想起叶丞相当日的态度。   内侍以为霍采瑜还在纠结亲姐入宫的事:“陛下又没真的纳霍小姐入宫,霍公子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你也觉得是陛下下令将我姐姐纳入后宫的?”   那内侍反倒一愣:“不是吗?”   霍采瑜没有回答,目光像天边的厚云一样沉重。   他在陛下来锦绣阁探望时便已经苏醒,只是假装昏迷罢了。   后来陛下和其他宫人说起时,他运起内力偷听,清晰地听到了“娴妃娘娘吩咐”的字眼。   方才在娴妃宫里的失态,一般是怀疑娴妃控制了家人,另一半则是假装无脑罢了。   只是他仍有些不明白,为何陛下要承认是他的意思?   ——难道丞相和娴妃的势力已经大到如此地步、逼迫得皇帝也要捏着鼻子承认?   霍采瑜想起按规矩该亲政两年、却仍旧不识字的李锦余,微微抿了抿唇。   他在宫外时,朝野怨声载道几乎只冲着景昌帝一人而去;如今入了宫和李锦余相处了一段时间,却发觉这位“暴君”和坊间流言相差极大。   比起传闻中暴虐昏庸铺张浪费的皇帝,更像一个刻意没被正常教导、懵懂无知的孩子。   而这个孩子现在正用那层泼满了脏水的龙袍将自己掩盖起来,警惕地保护着自己。   霍采瑜不止一次注意到,李锦余和其他人说话时,会把手藏在身后;不经意露出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惧怕着和人交流。   要么便是这位暴君的伪装可以如此传神,让他在各种细节中也窥不到真正的性情;   要么……   霍采瑜微微阖眸,轻轻吸了一口气。   还需再谨慎观察。   若陛下还是那个暴君,他定然想办法逃出宫去;   但倘若陛下当真只是被丞相强行竖起来的靶子,那自己能为陛下、为大荻做些什么? 第13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隔日,叶丞相再次送上来一堆奏折,李锦余带着它们兴冲冲地找到了霍采瑜。   这次是赋税方面的折子了。   霍采瑜翻开看了几个,脸色时而沉重、时而迷茫。   李锦余坐在一旁,安静地啃着花生,乖巧地扮演背景板。   他对霍采瑜这个男主有百分之百的信任,相信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他。   啃掉了半盘花生,李锦余才擦擦嘴,看向一直沉浸在奏折里霍采瑜,有些好奇的问:“怎么了?”   霍采瑜惊醒,抬头对上李锦余纯粹的眼神,握紧奏折的手指微微松开:“陛下恕罪,草民一时出神,忘了该给陛下讲解习字。”   李锦余:“……”   不,你还是继续出神吧。   霍采瑜忽然呈现出强烈的责任心,真的取来了纸笔,对着奏折教导李锦余识字。   李锦余自己扯出来的借口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这个时代写字用的还是毛笔墨砚,皇宫里头的笔墨更加精致、握起来也更方便。   但再方便的笔墨,对从未碰过笔杆子的李锦余来说都难如登天。   霍采瑜纠正了他几次握笔的姿势,紧皱着眉:“陛下之前从未习字?”   简直像个刚接触笔墨的孩童。   李锦余有点心虚——原身再怎么昏聩,从寝宫里寥寥无几的手书和笔记看,字还是写得很漂亮的。   结果到他这里,甚至给原身丢了脸。   要不是景昌帝不理朝政、不用批复折子,他恐怕就要穿帮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不更好?又给自己扣了一口不学无术的大锅!   李锦余瞬间理直气壮:“没错,朕一点都不会!”   霍采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握住李锦余的右手,帮他调整了握笔的姿势,并带着他写了个字。   如此近的距离,紫薇帝气的压力让李锦余憋得脸色通红,几乎说不出话来。   霍采瑜带着李锦余写了一个字,感受着李锦余写字的笔力,内心确认这位皇帝并非假装,确实完完全全不会写字。   写过字的人都会带上自己的习惯,被人带着写字时总会有下意识自己使力的时候。   但这位陛下真的完全没有自己的痕迹,像一张纯白的宣纸。   ——这样的话,那些朝政命令、御笔红勾都是谁做的?   霍采瑜微微抬眸,正对上李锦余绯红的面容。   陛下半张着嘴,呼吸急促,眼神迷离。   霍采瑜:“……”   他快速松开手,后退一步,棕色的眼眸中微微闪动:“草民僭越,还请陛下恕罪。”   紫薇帝气的来源一离开,李锦余猛喘了几口气,有些虚弱地用双手撑住青玉案的边缘。   “朕、朕身体有些不适,你把那几个折子处理了吧。”   说完他捂着脸就从椒兰宫仓皇逃走,只留下霍采瑜愣在原地。   李锦余回到自己寝宫、钻进被子里时,脸还是热的。   一部分是方才被紫薇帝气压迫尚未恢复,另一部分也是觉得自己太丢脸。   刚才多好的刷仇恨值的时机啊!   只要自己再不学无术一点、再嚣张任性一点……   可是霍采瑜一靠近,他脑袋就开始发晕,全部注意力都用来抵御紫薇帝气的压迫。   这样不行啊!   每次刷人设都事倍功半,那得多久才能把剧情快进完?   李锦余从被窝里探出一个脑袋,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恨不得现在就去晃着霍采瑜的脖子对他喊“你快篡位啊”。   原著里头景昌帝都干了些什么让霍采瑜认为该改朝换代了呢?   李锦余努力回想原文,发现原身大部分劣迹都体现在朝政对百姓的糟践上——这些在皇宫里自然无从知晓;   唯一能模仿的也就是滥杀无辜。   李锦余手微微有些抖:难道要他杀人?   他又把头缩了回去。   隔了一会儿,李锦余又冒出头来,眼神亮晶晶:谁说滥杀无辜一定要真的杀人了?   演戏给霍采瑜看不就行了嘛!   “来人啊!”   内侍进来时被李锦余乱糟糟的头发吓了一跳:“陛下?”   李锦余招呼他过来,眼神有些兴奋:“朕想让你做件事。”   “陛下有何吩咐?”   “朕想当着霍采瑜的面杖毙你。”   那内侍当场瘫软倒地。   ……   李锦余和这叫平安的小内侍解释了好几遍,才让他明白只是演戏。   等在霍采瑜面前表演完“杖毙”,平安也不适合待在他身边,就调他去御膳房。   李锦余心里清楚,这些内侍恐怕没有想在暴君身边伺候的。平安似乎是从御膳房出来的,再安排他回去正合适。   “明白了吗?明白了我们就来排练一下。”   平安战战兢兢地道:“奴婢明白了。”   “好。”李锦余站起身,咳嗽了一下,威严地道,“来人啊,把他拖下去杖毙!”   平安瞬间趴到在地,脸色惨白、泪涕横飞:“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李锦余:“……很好。”   看来不用排练了,这表演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平安刚才一瞬间是真的重新回忆起被景昌帝支配的恐惧。   他年纪不大,之前都跟在其他内侍身后打下手,几次端着盘子走过陛下寝宫,都能看到外头有侍卫在实施杖刑。   有些是宫人,有些是妃子,甚至还有被召见的大臣。   大部分被杖毙的都没犯什么大错,有些甚至只是陛下心情不好。   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总让他吓得腿软。   但手中端着御膳,他只能强迫自己坚持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否则下一个被杖毙的可能就是他。   后来他被“提拔”,到了陛下身边伺候,本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要命丧黄泉,却没想到……   他们陛下似乎变了。   平日里不再随意打骂宫人,也不再换着法子纵情享乐,脾气好了,在陛下身边做事也轻松多了。   这一切的改变都是自陛下相中霍公子开始的。   平安不识字,但耳濡目染知道不少宫里头的事儿,心里感叹陛下竟能为霍公子改性子至此……   这便是那些话本里说的爱情么?   平安原觉得霍公子被他们陛下相中十分可怜,可现在看李锦余皱眉苦苦思索的模样,内心又闪过一丝自私的想法——   若是霍公子能一直留在陛下身畔,陛下是不是就会一直这么和蔼可亲?   ……   第二日又是沐休,李锦余按照惯例先去向太后问安。   这次太后没有将他拒之门外,正常接待了他。   李锦余提心吊胆地坐在朱漆金龙太师椅上,谨慎地一言不发。   对面是皇帝的亲娘,他真的很怕会被太后识破。   太后看起来约摸四五十岁,鬓角微微泛白,打扮很简单,绾起的发髻上只点缀着零星几个玉簪子,身穿靛青的缁衣,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太后说话也如同她的外貌一般平淡,稍稍过问了一下李锦余起居,便扶着额头道:“哀家有些头晕,陛下不妨先回。”   李锦余眨眨眼,明显感受到这位太后的排斥和冷漠。   景昌帝母子关系不好吗?   不过想想也是,有景昌帝这种儿子,太后没被气死都算脾气好了,难怪整日在宫里吃斋念佛……   李锦余心里有些可怜太后,也有些迷茫。   他从前看书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真真正正替到景昌帝身上,原书中扁平的人物都变成身旁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才让他觉得格外难以理解:   原身为何要作天作地、败光祖宗基业,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不明白,人类太复杂,他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仓鼠。   ……   收起乱糟糟的心情,李锦余再次去了椒兰宫。   一进门,他就气势汹汹地坐在贵妃榻上,“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玉案。   ——手好疼。   霍采瑜有些警惕地看过来。   “朕与太后本该母子情深,为何太后待我如此冷淡?”李锦余扯过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一脸愤慨,同时悄悄给一旁的平安使了个眼色。   平安头一次跟着陛下做这档子事,心里还有些不安,硬着头皮配合:“陛下莫急,想来是太后这几日凤体欠安,才稍显疲惫。”   李锦余勃然大怒:“混账,你竟敢诅咒太后?来人啊,把他拖下去杖毙!”   平安“唰”地一下跪下来,声音颤抖:“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两个侍卫很快走进来,把平安拖了出去。   李锦余昂着头,眼角余光扫向了一旁霍采瑜——怎么样,是不是非常蛮不讲理、非常暴虐无情?   ……其实他心里还做好了假如霍采瑜求情,他该怎么激烈地怼回去的预案,只是没用上。   霍采瑜神色有些微妙。   刚才一瞬间他确实以为李锦余真的要杖毙那个小内侍。   只是谨慎观察之后,霍采瑜发现那内侍虽然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可眼角无泪、手指不动,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拖走他的两个侍卫动作也很轻柔,比当初拖走他的时候差太远了。   ——陛下这是在玩什么?   以不变应万变,霍采瑜不动声色地看着李锦余:“陛下,今日的习字课该开始了。”   李锦余眨眨眼,有点傻了。   怎么霍采瑜还要给他上课?   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勃然大怒、仗义执言、继而失望透顶吗? 第14章 吱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都能看出李锦余脸上的纠结,好像一个大孩子恶作剧却没人中招一般,让他忍不住想笑。   没有察觉自己对李锦余的态度已经不经意间发生了转变,霍采瑜正了正脸色:“既然陛下嘱托草民指导陛下习字,草民自然需得尽职尽责。”   看到李锦余极不情愿地走到案旁,霍采瑜佯作没看到李锦余脸上蔫蔫的神情,低头开始讲解起文字来。   前几日他开始教授李锦余基础文字时发现,这位陛下虽然几乎不识字,但学起东西来速度极快,并非天资驽钝的庸才,甚至可以说比一般人还要快。   至少霍采瑜当初学文字时没有这么高的效率。   今天教导起来也是如此,霍采瑜自己写了两遍字,再让李锦余仿写,大致的轮廓便已经有了。   当然字迹好不好看是另一回事。   如果李锦余知道霍采瑜内心的感叹,一定会说一句:朋友,你知道简繁之间有互通性吗?   他在现代社会到底是有神智的妖精,而且一直养在人类的家里,如果连字都不认识那也太丢人了。   现在学习繁体只要和简体字互相对照,很快就能记忆成功。   霍采瑜自然不清楚这件事,惊讶于李锦余的聪慧的同时,也在思索到底是什么缘由让李锦余这样一个聪颖、正常的皇帝有了暴虐无道的恶名。   教完一堂课,李锦余迫不及待地后退一步,揉了揉自己有些过于红润的脸,轻轻喘口气:“朕有些渴了,先休息下吧。”   霍采瑜点点头,放下了笔。   皇帝特供的香酥花生、瓜子、核桃挨个送了上来,李锦余啃得津津有味。   霍采瑜打量了一下那些特别容易上火的食物,皱了皱眉,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锦余吃了几个花生,见霍采瑜一动不动,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这皇宫将来可都是霍采瑜的东西,他临时住一住,结果未来的主人一口吃的都不沾……   “你也一起吃点吧。”   霍采瑜微怔,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这些东西食多易上火,陛下也要控制才是。”   一旁伺候的内侍长康听了这话冷汗差点落下来。   平安调去御膳房后,他被选中来了李锦余身旁伺候。长康没和李锦余版本的景昌帝打过交道,只知道他们陛下以前的性子——倘若有人敢对陛下说三道四,当场拖下去杖毙都算陛下开恩。   霍公子这是仗着陛下几分宽容肆意妄为?   长康有些不忍地低下头,等待着陛下的勃然大怒。   “朕不会上火,你不用担心。”李锦余满不在乎地抓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感受着香脆的果仁在齿间爆开的酥脆口感和清香,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吃完一颗,李锦余对上霍采瑜的目光,自以为明白了霍采瑜的心理,有些怜悯地推了推盘子,“你也尝尝。”   霍家的家境一般,霍采瑜该不会连花生瓜子都没吃过吧?   霍采瑜低头看了眼那盘花生,还是伸手拿了一个,没有吃。   李锦余转头正好对上长康惊讶瞪大的眼睛,眨眨眼,“你也要吃?”   长康回过神来,慌忙低头:“奴婢不敢!”   ——平安和自己交代的话竟然不是胡扯?   ——陛下竟然真的能对霍公子容忍至此?   ……   吃完点心,李锦余看霍采瑜似乎又要开始授课,连忙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昨天那些折子你看得怎么样了?”   霍采瑜微微皱眉,不太明白李锦余的意思:“草民正在就那些折子里的字教导陛下。”   “不是这个!”李锦余循循善诱,“看了那些折子,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你那些治国□□的计策呢?还不快拿出来?朕立刻就帮你落实咯!   霍采瑜看出了李锦余眼中的期盼,却不明白那种期盼从何而来。   他之前冲动之下在荻花节跳到陛下龙辇之前怒斥朝政,其中确实提到了赋税相关的问题。但那只是他的粗浅见解,实际真的看了这些赋税折子,才发现里头的复杂难解。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如今苛捐杂税项目繁多、种类多变,人头税、春苗税、秋收税、田税、盐税等等,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大部分收入全都纳了税,生活极为困难。”   “嗯嗯。”李锦余眼神有些亮,“继续继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若想解决这些问题,需得狠狠整治一番官税体系。”霍采瑜想起边关军民的穷苦生活,忍不住咬了咬牙,“不可给贪官可趁之机。”   一旁的长康听得大汗淋漓,甚至想即刻告退出去,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陛下竟然在和霍公子一介平头百姓讨论国策!这等事不该私底下和丞相他们商议、还要避开下人的吗?   李锦余恨不得让霍采瑜把话一口气吐干净,结果霍采瑜最后只丢出来一句:“草民尚未有完美的方案。”   他之前独自思索时,确实有些不成熟的想法;如今看来那些想法过于纸上谈兵,恐怕要完善一下才能拿来用。   霍采瑜微微抬头扫了李锦余一眼,注意到他脸上明显的失望,心里再次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陛下真的是因为自己一番陈词便认为自己的政策可行,才强行把自己留下来的?   可又为何先给了一顿杖刑?   若是看不上他,为何又殷勤地提供着奏折、文书、律法卷让他研读?   回想起廷杖打在身上的痛楚和内狱中遭受的磨难,霍采瑜抿了抿唇,眼神微微暗了些。   李锦余低着头,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原著中霍采瑜那些政策都挤出来。   到时直接用霍采瑜的名义推行下去,替霍采瑜好好刷一把名声——再和自己这劣迹斑斑的暴君行径对比,百姓和大臣们想也知道会选谁吧?   省掉征战四方的步骤,不但节省了时间,还免掉了战争伤亡!   他真是个小天才!   ……   李锦余深深思索过为何霍采瑜不肯对自己坦白他的政策。   也许是被杖刑过一次后不想对他这个暴君坦白;也许是觉得他已经朽木不可雕也、不值得推行新政……   李锦余再次叹息:要是他穿过来得再早一点就好了——起码能把霍采瑜在荻花节时慷慨陈词的那一番话听一遍啊!   原著只是一本小说不是一本历史研究巨著,只略略解说了一下霍采瑜政策的理念,具体应该怎么实施完全没有提!   思前想后,李锦余觉得还是霍采瑜对自己不够信任,觉得自己压根不会听从他的建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要刷仇恨值,当然不能和霍采瑜走相亲相爱的路线……   李锦余窝在龙床上咬着核桃壳,打算向霍采瑜展现一下自己的诚意。   听说有古诗讲君王诚恳对待下属的,有句是“朕与将军解战袍”什么来着……坦诚相待彻夜长谈,一听就很有风格!   于是霍采瑜当天夜里就收获了一个只着里衣前来的皇帝。   霍采瑜这两日都在看李锦余使人送过来的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李锦余凭借原著中的内容从丞相和皇宫里搜集出来的,都是关于大荻朝赋税的汇报与律令。   霍采瑜从前在家时饱览群书,但毕竟比不得朝廷中心的详尽,一直在吸收新知识。   李锦余已经不是第一次晚上跑来找他,霍采瑜竟然没有感觉太吃惊。   本以为这次陛下又是像从前那样只是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没想到这次李锦余直接上了他的床。   霍采瑜想起之前李锦余频繁对着自己脸红的模样,莫名感觉有些异样,暗中使劲抓住了被子,不动声色地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锦余扯了两下没扯动被子,也不在意,大大咧咧直接坐到了霍采瑜的腿上:“朕思来想去,还是想和霍爱卿好好聊聊。”   霍采瑜垂下眼眸,手指微微收紧:“陛下要谈什么?”   “朕初次接触朝政,想着至少要做出点事,才不辜负列祖列宗和丞相的期待;奈何朕能力有限,无法可施,惭愧不已。”   李锦余这话一出,便看到霍采瑜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心里顿时嘀咕了一下:怎么,难道霍采瑜不吃这套?   他可是想了很久才想出这套说辞呢!   一方面坦诚自己想要霍采瑜的锦囊妙计,另一方面又侧面展现了自己的无能!   过了良久,霍采瑜才缓缓开口:“陛下忧国忧民,草民也只能看得出当前朝廷的赋税问题出在花样繁多、并无清晰的明目上;若想解决,可以从赋税名目上着手……”   他本想说这两日看书下来,他也只能想到将赋税明列条目,设立收税和监察两套体系,减少贪官污吏可趁之机。   只是这些制度大荻朝未必没有,贯彻不下去罢了。   李锦余见霍采瑜松口,心里一直盘旋着的吹捧提前脱口而出:“霍爱卿果然天纵奇才,竟然能想出‘一条鞭法’这等奇思妙想!”   他看过原著,从霍采瑜这段话里直接听出了后来“一条鞭法”的影子,先入为主认定霍采瑜心中丘壑已成,只是故意卖关子。   霍采瑜微微一怔:“一条鞭法?”   李锦余见霍采瑜“装傻”,迫不及待地道:“不就是把收纳粮种、棉花等等实物全都折合现银嘛!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如今的荻朝收税,多数征收的都是实物——春苗税收粮种,棉毛税收棉花,具体实物价值几何,全由税官说了算。   税官说你这一瓮粮食只值一文钱,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够税额?再回去拉吧。   若是收税时只收现银,百姓便需得将自家的粮食物件先变卖置换,纵然比以往麻烦不少,可缴税时要缴多少数目确定,一条鞭过去,一年都不必再忧心。同时也能极大促进商贸流通,让民间的钱物流动“活”起来。   这是原著中霍采瑜登基之后推行的新政之一。   如今的霍采瑜越想越觉得此法应对如今的赋税烂额简直绝妙,仿佛一下子点通了他所有复杂纷乱的头绪,让他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认同。   霍采瑜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看向李锦余的眼神全然变了。   他确定他方才的话没有表达这个意思。   霍采瑜试探着问:“此法听起来甚好,可否仔细说来?”   李锦余以为霍采瑜是让自己说说感想,把原著中提到的一些内容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夹杂着对霍采瑜的吹捧,务必让霍采瑜感受到自己的诚意。   随着许多细节的完善,霍采瑜眼神越来越亮,愈发确信这一策若能实行,必然可以给百姓带来福祉!   ——这样绝妙的法子,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 第15章 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自小天资聪颖,读书习武进境都颇高,年少时与父亲对答朝廷和军队问题也颇有见地。   尽管为了避免树大招风,他不像其他“神童”一般声名远扬,可内心是有些自负的。   那些所谓神童不过是擅长吟诗作对、赏花游水,他读的书都是兵书和国策!   否则,霍采瑜也不会一时激愤直接拦在了皇帝出游的龙辇前面慷慨陈词。   被杖打、进内狱,霍采瑜都咬牙撑了下来,对这浑浊的荻朝更加失望。   他的父亲带领手下的将军在边关忍饥挨饿戍守边疆,京城的皇帝和权贵却脑满肠肥、醉生梦死!   本以为他就要带着不甘死在内狱中,然而那位昏庸暴虐的陛下竟然突然对他青睐有加。   将他放出内狱、给他请太医治伤、将他迁来豪华的椒兰宫、给他提供文书卷籍……   霍采瑜内心原对李锦余是有些轻蔑的。   在他看来,纵然李锦余并不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暴虐,至少也称得上无能。   身为皇帝却被丞相、后宫掌控在手里,任由朝野衰败,不是无能是什么?   可现在霍采瑜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陛下明明远比他有更强的治国之才。   他看了许多的文书,知晓了许多从前没有接触的知识,明白了朝政并不像他以前以为的那般容易——荻朝是一个庞然大物,并非谁的个人意志能够左右。   他以前那些自认为是醒世之策的思想比垂髫小儿的牙牙学语还要幼稚。   霍采瑜垂下眼眸,手指用力收紧,又微微松开。   ——陛下当日杖打他一顿,也许并非泄愤,而是为了打醒他!   告诫他人外有人,莫要被一时自满蒙蔽了眼睛!   霍采瑜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钦佩,一字一顿地道:“陛下圣明。”   ……   第二日,李锦余就把霍采瑜连夜整理出的一条鞭法相关策略交给了丞相。   叶丞相打开看了一遍,微微色变:“陛下这是……”   李锦余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是霍采瑜想出来的良策,丞相即刻把它推行下去吧。”   叶丞相打量了一下明显有些疲惫的李锦余,沉默片刻,才道:“此法过于冒险,臣以为还需慢慢商议。”   “商议什么?”李锦余坐直了腰,努力让自己气势猛烈一些,“霍采瑜的法子怎会有问题?”   那可是经过原著历史检验的!   “此等大事,陛下还需听听群臣意见——不妨就在明日朝会上议一议吧。”叶丞相不动声色地放下折子,向前推客推。   李锦余想了想,发觉也是这个道理,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可以。”   霍采瑜的话必然是真理,他一点都不担心。   叶丞相看着李锦余信心满满的样子,忽然冷不丁道:“陛下若开恩,不妨请霍采瑜明日一同上朝。”   无官衔的平头百姓没有上早朝的资格,但皇帝特批自然不在此列。   李锦余眼前一亮,顿时反应过来:对啊,他光想着让霍采瑜多接触朝政,怎么就忘了早朝这回事?   明明可以早点让霍采瑜上早朝嘛!   “准了!”   ……   第二日早朝时,李锦余特意安排霍采瑜站到太和殿前面,还想给他准备一个椅子。   结果霍采瑜坚决拒绝了李锦余的建议,主动站到了后面。   李锦余没能说服他,微微有些遗憾:   ——这大殿将来可都是你的东西呢!   为了今天能帮未来的皇帝把政策推行下去,李锦余特意嘱咐内侍早点叫醒他,提前打理好了装扮,务必保证一丝不苟。   伺候李锦余穿龙袍的长康看他如此期待的神情,心里再次为霍公子惊叹。   他们陛下何时期待过上早朝?   霍公子魅力竟有如此之大!   ——倘若霍公子能一直留下来,是不是他们陛下就不会再变回以前那个暴虐昏君了?   李锦余整理好衣装,兴致勃勃上了太和殿,高踞龙位上,期待心压倒了对人类的恐惧,抬头看着下面的大臣们:“朕今日有个计划,想让诸位听一听。”   大臣们鸦雀无声。   李锦余侧头看了眼一旁的长康。   长康会意,拿起放在一旁黑金锦帛上的折子,捏着嗓音读了起来。   这是霍采瑜重新整理后关于一条鞭法的折子,里头详尽地列了不少可行措施和改革方向,几乎都是霍采瑜提出来的。   李锦余对比毫不意外——这都是原著中霍采瑜的东西,现在也只是被他提前压榨出来而已嘛!   其实霍采瑜内心才极为惊讶——李锦余提出的“一条鞭法”的思想给了他无限的启发,而后续完善的过程中每每他有所疑虑,总能从李锦余的话中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他的陛下胸怀经纬之才。   只是不知为何,却坚持将这份功劳算在他头上。   霍采瑜抿了抿唇,收起纷乱的思绪,静静等着。   长康念完折子,李锦余才兴致勃勃地道:“这是霍爱卿提出来的法子,诸位有什么看法?”   在他的想法中,这份方案应该能得到绝大多数大臣的认可;然而实际上,李锦余话音刚落,下面的臣子就像约好了一般,一个接一个发表反对意见。   “陛下慎重!这法子简直荒诞可笑!百姓家中并无存银,缴税时哪来的银两?”   “官府将收缴来的粮物变卖,牵扯着官商的买卖,若全部交付于民,不知会出多大乱子!”   “不知是何黄口小儿胡言乱语?赋税乃国之根本,不可轻举妄动啊陛下!”   ……   大臣们群情激奋,仿佛这是一道十恶不赦的折子,一旦按照它实行,整个大荻朝便要亡了一般。   骤然掀起的人声浪潮,让李锦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指尖蜷缩起来微微颤抖。   落在霍采瑜的眼中,便是陛下被群臣集体反对,一时承受不了。   隔着喧哗的太和殿群臣,霍采瑜望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流露出一丝脆弱之意的李锦余,内心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酸涩心疼。   陛下苦心思量出的治国□□之策,兴致勃勃地拿出来,却被这些大臣们批判得一文不值!   霍采瑜目光冷冽了些,凝聚到了文臣之首的叶丞相身上。   纵然他之前从未上朝,也知道这种情形绝不正常。   能让大臣们众口一词地反对陛下,只可能是丞相搞的鬼!   叶丞相似乎注意到了霍采瑜的视线,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站出列:“陛下。”   周围群臣顿时止住话头。   叶丞相正气凛然地拱手弯腰:“群臣的意见陛下也看到了,这条政策实在过于异想天开,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莫要被无能之人蒙蔽心智,更要及时清理身旁的蠹虫,以免损了陛下清誉。”   李锦余抓紧龙椅的扶手,脸色更白了些,努力才让自己发出一句话:“丞相何意?”   叶丞相微微抬头,声音沉稳有力:“霍采瑜此人,虽为良将之后,却心怀叛逆、不敬朝廷,更奴颜媚主、祸乱朝纲,臣请陛下诛杀此子!”   其他大臣们一齐跪了下来,齐齐喝道:“臣等请陛下诛杀此子!”   李锦余脸色瞬间变得更白,眼神中也透出一丝茫然。   ——是哪里出错了?   一条鞭法不该立刻受到所有人的欢迎、霍采瑜也可以顺利进入朝廷中心,之后快速聚拢人心和权势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隔着跪拜在地的群臣和站在最后面的霍采瑜遥遥对视,眼中含上了一丝难过和愧疚。   ——都怪他,才让这位未来的皇帝现在被群臣排斥……   ……   霍采瑜看到了李锦余眼中的愧疚,心中陡然雪亮。   ——难怪陛下要把一条鞭法的功劳算到他头上。   原来这场朝会只是陛下和丞相的一次试探。   陛下想接手朝政,丞相不想放权,结果便是自己作为替罪羊承担陛下失败的后果。   丞相提议诛杀自己,就是对陛下的警告!   若安分守己地做享乐皇帝也就罢了,倘若想要占权,自己便是陛下的前车之鉴!   霍采瑜环顾一圈,看到了不少大臣眼中流露出的轻蔑,不但没有愤怒,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这便是如今大荻朝的朝廷。   如此良策,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呼吸的停顿用来考虑,便基于立场大声反驳!   为百姓谋福祉远不如他们自己的朝廷斗争重要!   想到便是这群脑满肠肥的蛀虫蚕食着大荻朝的基业、想到父亲舍命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乾坤,霍采瑜顿时连辩驳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闭了一下眼,微微吸了口气,握紧拳头等待着陛下的宣判。   耳中忽然传来李锦余清亮的声音:“朕不准!霍爱卿乃有治国之能的大才,一条鞭法于国于民皆有益处,必须推行!”   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与肯定。   霍采瑜猛然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龙位上年轻的君王。 第16章 吱吱吱吱   李锦余想的很简单。   他不管什么朝廷派系斗争,他只要将霍采瑜送上皇位。   那么他绝不会让其他人伤害霍采瑜,霍采瑜的政策他也一定要推行下去。   哪怕叶丞相在原著中和景昌帝是一伙儿的,理应是他的“队友”,也抵不住李锦余的决心!   荻朝的朝廷中,丞相算得上权势滔天,可也还没到一锤定音的地步。   大将军孟击浪便是忠诚的保皇派。   孟将军握着荻朝的半块虎符,兵部也是他的人,与叶丞相泾渭分明;甚至因为军费的问题,和丞相派系时有冲突。   不过这些日子孟将军去了西南镇压起义,不在京城,保皇派多数是不善言辞的武将,也说不过丞相派系的文臣。   但声音小不代表没有力量。   当李锦余坚持自己要保住霍采瑜、且要推行一条鞭法时,保皇派的臣子们依然会沉默地支持他。   李锦余之前一直都避免正面和其他人冲突,这次不知怎地,突然鼓起了勇气,毫不让步。   他说不过那些文臣,便固执地站在龙椅前面,面对下面那些舌绽莲花的大臣,手指捏紧,一遍遍重复“朕心意已决”。   僵持不下,最后丞相终于勉强退让了一步,同意先拿荻朝的一郡实行一条鞭法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要推行全国。   “霍爱卿,快看看,我们该选哪一郡?”   李锦余对着黄羊皮裁成的大地图兴高采烈地招呼。   他脸色还有些泛白,没从早朝时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霍采瑜抿着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锦余有些疑惑地回头:“霍爱卿?”   霍采瑜回过神,深深看了他一眼,走过来站在李锦余身后看向了地图:“容草民思量片刻。”   李锦余莫名觉得方才霍采瑜的眼神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可要说具体变了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没等他揣摩明白,便听到霍采瑜笃定地道:“选青水郡。”   李锦余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青水郡?为什么?”   “青水郡距离京城不远,当地百姓以种稻和捕鱼为生,粮种税和渔税历来都是征收粮食和活鱼,如今改为现银,正好试验一条鞭法的效果。”   李锦余没太听懂,不过还是信服地点点头:“那就它了。”   霍采瑜说的永远是对的!   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李锦余满意极了。   虽然过程多有波折,但霍采瑜的一条鞭法终归是推行下去了。他对霍采瑜有百分之一万的信心,相信他一定可以搞定这件事。   至于丞相……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有点纠结。   原著里丞相和景昌帝沆瀣一气,配合得心照不宣,结果到他这里反倒成了敌人。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丞相挡了霍采瑜的路呢!   李锦余心里泛起的一丝愧疚迅速灰飞烟灭,心安理得地叫了两盘花生。   啃着花生,李锦余忽然想起一事,问旁边的长康:“今天是不是该翻牌子了?”   长康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霍采瑜一眼,心想天子恩宠果然薄如初冰,陛下看起来一往情深,没想到竟当着霍公子的面谈论翻牌子的问题……   不过陛下问话自然不敢不答,长康垂手道:“是。”   李锦余想想自己好像确实很久没听后妃们唱歌了,便点点头:“那就翻吧。”   长康扭头看了眼低着头看书、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边的霍采瑜,再回头看看沉迷花生不能自拔的陛下,不知哪来的勇气,大着胆子问:“陛下,要将霍公子纳入绿头牌吗?”   霍采瑜翻着书的动作微微顿住,目光仍旧盯在书上,注意力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李锦余往嘴里塞花生的手停住,想象了一下霍采瑜这堂堂未来皇帝跪在龙榻面前给自己唱小曲儿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了不了,朕消受不起。”   长康赶紧闭上嘴。   李锦余忽然感觉周围的压迫感有些高,抬头愣愣一看,发现霍采瑜周身的紫薇帝气又压迫了过来。   ——他刚才说什么让霍采瑜不高兴了?   ——等等,他不就是要让霍采瑜不高兴吗?   今天一天都在和丞相他们斗争,李锦余和霍采瑜同仇敌忾久了,都忘了他和霍采瑜其实也是敌对身份呢!   李锦余迅速丢下花生,咳嗽一声故作傲慢:“霍爱卿今夜把文书整理一下,朕先回去临幸妃子了。长康,回宫。”   他可不想一直品尝被紫薇帝气压迫的感觉。   霍采瑜看着年轻的皇帝逃跑似的离开椒兰宫,重新低下头,想继续研读手上这本文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他有时以为自己已经看懂了陛下,有时又觉得根本不懂。   ……   当天夜里,李锦余又钻进了霍采瑜的寝殿。   霍采瑜心里的复杂情绪刚刚收起,又被突然出现的李锦余勾了起来。   “陛下深夜到访,不知……”   李锦余干笑了一下,缩了缩脖子:“朕、朕一个人在寝宫挺冷清的……”   呜,那诡异的寒气又来了!   他只能迅速跑到椒兰宫来求救!   霍采瑜看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奇怪:“陛下今夜不是临幸宫妃吗?”   “这个……朕觉得比起享乐,还是来霍爱卿这里操心一下家国大事更重要。”   他这次又翻了牌子,来了个不认识的妃子,结果还没说话,就感应到那股寒气。   那寒气只针对他一人,其他人全部只弄晕了事,李锦余便没管那妃子,直接跑来了椒兰宫。   霍采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隔了半晌,才叹口气,翻身下床:“陛下请暂且休息。”   李锦余本以为这次又会和以前那样顶着紫薇帝气的压力直到在床沿睡着,没想到这次竟然有床睡!   他毫不客气,迅速蹬掉软靴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完完整整包裹起来,让紫薇帝气的感觉弥漫在他全身,才找回一点安心感。   霍采瑜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陛下钻进自己刚才还躺过的被窝,还把脑袋都蒙了进去,不知怎地心里泛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酥酥麻的感觉。   他正疑惑这种感觉是什么,忽然见李锦余又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道:“要不你也上来?”   椒兰宫的凤榻足够大,睡两个人不在话下。   他也是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初春,纵然烧着地龙,一整夜待在外头对凡人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冷了。   霍采瑜那可是未来的龙体欸!万一冻出个风湿老寒腿可如何是好?   他扯开被子,往凤榻里面挪了挪,拍了拍床:“进来吧。”   以前也不是没和霍采瑜一起睡过,紫薇帝气的压力睡着之后其实也没什么感觉。距离紫薇帝气近了,他还更安心一些。   霍采瑜下意识退了一步:“草民睡在外面就好。”   李锦余有些疑惑,但还是坚持道:“别废话,快进来!”   霍采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抿抿唇,慢慢过来躺在了李锦余身边。   李锦余放心地又把脑袋缩回了被窝,不一会儿就在黑暗幽深的环境中睡着了。   感受到身旁这个柔软温暖的躯体发出绵长稳定的呼吸,霍采瑜才慢慢放松了身体。   可他已经没有任何睡意。   明明床榻这么大,可陛下却贴在他的身侧去睡,身体蜷缩起来侧躺,像个大饺子,脑袋靠在他的小臂上。   霍采瑜以前听母亲提过,生活在焦虑之中的人,睡觉便是这样蜷缩成一团。   他垂了一下眼眸,感受着小臂紧贴的毛茸茸的脑袋。   ——陛下确实日日生活在焦虑之中啊。   今日与丞相对抗,是否吓着陛下了?   想起早朝时李锦余苍白而恐惧的神色、以及强行站起来和丞相对峙时颤抖的手指,霍采瑜便忍不住想拍拍陛下的肩膀。   皇帝应当是天下最无所畏惧的人,可他的陛下名誉、行动、思想全都在其他人的掌控中。   今日朝堂上的事他看得清楚——大将军的势力一开始根本不说话,直到陛下和丞相硬对上才不得已站出来。   他们并非为了陛下的意志,单纯只是为了遏制丞相的气焰。   大将军……也许同样并不希望陛下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保皇派”只想要一个名义上的皇帝,并不想要一个真正可以掌控朝廷的君王。   陛下这些年是怎样在虎伺狼环的环境中长大的呢?   霍采瑜心头泛起一丝心疼。   这样长大的陛下,竟然还胸怀经纬之才,想为百姓减轻赋税压力。   忽然,他感觉身旁睡着的人微微蠕动了一下。   许是下意识靠近热源,李锦余整个人都凑到了霍采瑜身上,胳膊抱着他的手臂、腿紧压着他的大腿。   霍采瑜整个人陡然变得僵硬无比。   这样亲密的姿势,他自记事开始便没有和任何人保持过。   陛下…… 第17章 吱吱吱   李锦余第二天是在霍采瑜怀里醒来的。   一睁眼就是霍采瑜明显的黑眼圈。   李锦余揉揉眼睛,撑起上身,迷迷糊糊直接开口问:“你昨晚没睡好?”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无事,陛下多虑。”   李锦余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霍采瑜怀里,吓了一跳,快速坐直身体。   看着霍采瑜吃力地揉着自己被压麻的半边身体,李锦余有些心虚:“你没事吧?”   他从前都是自己睡,习惯使劲往柔软的木屑里钻;前几次在霍采瑜这里睡着也没同寝,没想到竟然钻到未来的皇帝怀里去了……   霍采瑜停顿了一下,回答:“无妨。”   李锦余脑袋蒙在被窝里一睁眼,头发乱糟糟,便没多想,下床直接喊内侍过来伺候。   长康低着头进来,一眼便看到他们陛下神采奕奕,而霍公子眼下青黑、在床上起不来身。   ——看来陛下昨夜没少折腾霍公子啊……   长康甩掉自己大不敬的念头,赶紧过去服侍李锦余束发更衣。   这个点还能赶上早朝,李锦余想想自己还要和丞相商议一条鞭法的后续,便极不情愿地向殿外走了两步。   忽然,李锦余转过头,看向了还躺在床上舒展身体、活动气血的霍采瑜:“霍爱卿陪我一同吧。”   满朝文武加起来在李锦余眼里都没有霍采瑜一个人可爱。   霍采瑜有些惊讶地抬头。   他本以为过去丞相这一关,他这个挡箭牌就没作用了。为何陛下还要叫他一起?   难道陛下今日还要和丞相对弈?   霍采瑜从床上下来,被压了一宿的腿还有些麻。但他还是坚持自己走过来,低头道:“草民遵旨。”   长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陛下果然还是渣啊!霍公子都这个样子了,陛下竟也不让他好好休息下?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陛下,可先叫兰汤沐浴一番?”   昨夜没有叫兰汤,陛下和霍公子欢好之后应当还未沐浴净身才是……   李锦余最讨厌洗水浴了,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必,赶不上早朝了。”   长康闭上嘴巴,对霍采瑜投去一个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眼神。   ……   叫霍采瑜一起上早朝本只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但当有个大臣直言“霍采瑜无名无姓,不配在太和殿立足”时,李锦余不高兴了。   先不说这天下将来都是霍采瑜的,就说这次上朝是他特意拉霍采瑜来壮胆,哪能随便让这不认识的人喷了?   “霍爱卿如何算得上无名无姓?”李锦余坐直身体,故意让自己的口吻冷硬一些,“朕正打算封他个官,由他主持一条鞭法的事务。”   那大臣听出了李锦余口气中的不悦,顿时缩了回去。   他不过是按照丞相的嘱咐说一句话而已,犯不着为此真的触怒陛下。   陛下诛杀大臣完全不讲理,像昨日那样集体请命、法不责众的事儿可不常见。   叶丞相看到那大臣缩回去,心里暗骂了一句无用,自己站出来道:“陛下,大荻律令,京官任命必须从翰林院挑选或有爵位者择优,不可随意安置。”   李锦余看着这叶丞相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谁说他没有爵位?”   叶丞相微怔。   “霍义将军战死边疆,按律令,其家眷优异者可以承爵的吧?”李锦余回想着原著提到的内容,微微昂了一下下巴,“朕觉得霍采瑜足够优异,完全可以承爵。”   叶丞相深深皱起眉:“陛下,霍义将军之事如今仅有一条战报过来,并无详细说明,尚不知是战死边疆还是其他,贸然封爵略有不妥。”   霍采瑜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叶归乡,咬紧了牙关。   叶丞相这话的隐藏含义他如何听不出?   这是在指责他的父亲并非光荣地牺牲在战场!   霍采瑜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一股热血直冲上来,让他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打这奸相一拳。   父亲和无数同袍用血和生命守护着大荻,却要被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肆意诋毁!   李锦余难得也听懂了叶丞相的深意。   因为原著中朝廷便是以“情况不明”压着不少抚恤金不发;景昌帝更因此羞辱过霍家,轻蔑地说霍义将军说不定是叛逃途中被自己人击毙而死。   李锦余知道若要维持他的无道形象、狠狠刷一次霍采瑜的仇恨值,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父亲的名誉、家人的安危一向是霍采瑜的逆鳞。   只要跟着叶丞相附和几句,定然能让霍采瑜瞬间暴怒。   李锦余下意识遥遥看了过去。   他眼神不太好,看不清霍采瑜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在清晨阳光中点燃火焰的双眸。   李锦余甚至能想象出霍采瑜脸上的愤怒、屈辱和不解。   一股热血忽然从他心头攒起,让他脱口而出:“霍义将军为国捐躯,才有尔等在此大殿饶舌的机会,丞相何敢妄议烈士?!”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霍采瑜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站起来的陛下。   叶丞相似乎没想到李锦余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一压,凝视着李锦余,沉默半晌,刚想再说点什么,便听到李锦余对一直沉默中的大将军派道:“诸位将军不妨多想想,我大荻能有如今的安稳是拜谁所赐。”   大将军派系多武将,对霍义将军战死却无人照应后事本就有些兔死狐悲,只是碍于大将军平叛之前留下的指示,不与丞相派正面抗衡,所以一直没有出声;   此时陛下立场鲜明地表达支持武将,顿时让他们心思活络了起来。   户部压着兵部的钱粮是这么长时间来大将军派的心病,也是丞相派如此嚣张的重要依仗。从前陛下和丞相走得近,如今忽然和丞相起了龃龉,是否意味着他们也有出头的机会?   这样想着,大将军派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站出来支持李锦余。   叶丞相抬头与李锦余对视片刻,微微低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松口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臣等领旨便是。”   之后顺顺利利为霍义将军追封了军衔、并给霍采瑜加封了爵位,并特意赐给霍采瑜“督察税官”的职位,监督一条鞭法在青水郡的实行。   霍采瑜手捧着代表官衔和爵位的玉牌,神色之间微微有些恍惚。   他不太在意自己的爵位,但父亲的名誉一直是他的心病。   如今,陛下为他战死的父亲正名了?   还给了他推行新政的机会?   霍采瑜眼睛一酸,微微咬了一下牙,低下头去。   ……   早朝散会,叶丞相面无表情地踱步出去,回头看了眼太和殿的匾额。   一个官员凑过来,似乎看出叶丞相心情不太好,拍马屁道:“丞相何必担忧,不过是个男宠,蛊惑陛下一时罢了,翻不出什么波浪。”   “是啊,不过是个男宠。”叶丞相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眼神忽然落在这个溜须拍马的官员身上,“你也觉得霍督察税官提出的一条鞭法是天方奇谭?”   那官员眼前一亮:“那是自然!咱们荻朝的朝政在丞相打理下已经完美无缺,他一个出卖姿色上位的男宠能懂什么?”   叶丞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叹口气:“尤侍郎,你的才能和这身官袍不匹配啊。”   说罢便拂袖离开了。   留下尤侍郎在原地琢磨起来:丞相说他才能和官袍不匹配……莫不是想给他升官?   ……   霍采瑜正儿八经封了官,按理说应当放出宫去自行开府。   但李锦余强行把他留了下来:“朕还未完全识字,霍爱卿暂居宫中吧。”   霍采瑜这次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抵触,只提出想回家一趟。   这么久没见过母亲和姐姐,他始终有些担忧。   李锦余想想现在霍采瑜还没把一条鞭法搞下去,应该不会跑,便爽快地同意了。   只要求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他今夜又碰上那寒气怎么办?   霍采瑜当日一时激愤离家,隔了这许久才回来,期间几乎在鬼门关有了一遭,心绪也和离家时大不相同。   霍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大,但在霍母的操持下十分温馨。庭院里井井有条,水井旁边的青石条上光滑照人。   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正在水井旁洗米,见霍采瑜推门进来,微微一怔,随后大喜:   “阿瑜回来了?”   霍采瑜眼眶微热:“姐姐。”   霍采瑾甩了甩手上的水,快步过来。就在霍采瑜以为要来个温馨的姐弟相拥时,“啪”地一声,带着冰凉水花的巴掌直接扇到他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娘打给你的。”霍采瑾声音严厉,眼眶里却隐隐有泪光浮动,“这么大的人,贸贸然去拦截皇帝的龙辇,你是怕娘还没气死?”   天知道,她们母女得知霍采瑜因为怒斥陛下被打入内狱时,在家里哭了不知多少场!   霍采瑜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是我错了。”   若非他的陛下并非真如传言那般昏庸暴虐,他此刻早已埋骨荒原,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霍采瑾知道自家弟弟一向极有主意,难得看他这么顺服地认错,怒气稍霁,上下打量一番,看霍采瑜气色还好,才稍稍松口气:“没事就好,娘出去了,先进来吧。”   霍采瑜进了屋,刚想和姐姐聊一下这阵子发生的事,目光忽然注意到角落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微微皱眉:“那是什么?”   金纹玉底画龙杯,怎么瞧着是宫里的物件? 第18章 吱吱   霍采瑜出宫去,李锦余在寝宫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虽然给霍采瑜封了爵、封了官,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按照原著的剧情,现在霍采瑜应该走在虐身虐心的大路上……贪官污吏、流民山贼,让霍采瑜一遍遍刷新对这个世道的认知,才让他彻底痛下决心破而后立。   按照那个剧情走,他还得在这具暴君的壳子上待好多年!   太慢了!   还是直接走上层路线,把霍采瑜扶植成皇帝,岂不是美滋滋?   但李锦余担心的是天道爸爸。   天道爸爸会愿意他的亲儿子游离到剧情之外吗?   李锦余只能默默向天道祈祷:天道爸爸,我这是为了你的亲儿子能快速登基,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长康看着李锦余坐立难安的样子,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陛下,不妨出去散散心?”   看霍公子不在时陛下这思念成疾的样子……   李锦余咬了咬指甲,摇了摇头,问:“宫里有没有能打造笼子的地方?”   笼子?   难道陛下想把霍公子关起来?   长康冷汗顿时流了下来,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据奴婢所知,内狱那边有擅此道之人。”   李锦余想起那臭名昭著的地方,委实不想过去;但他想念他的仓鼠滚轮太久了,之前跟在霍采瑜身边搞新政的问题时,有事分心还好,现在无事可做,不跑滚轮真是浑身难受。   “摆驾内狱!”   上次李锦余来内狱还是为了接霍采瑜回去,这次过来,看到呼啦啦一群人再次跪在那里,李锦余还是会泛起发自内心的人类恐惧感。   好在这次他不用见这么多人,只留下内狱的典狱官,询问内狱这里打造器具牢笼的人。   “不知陛下要打造何等囚具?”典狱官恭恭敬敬地问,“臣定要他们快速完工。”   “不是囚具,是一个大笼子。”李锦余招招手,让长康拿出他提前画好的草图,“就这样的,在里面跑的时候轮椅可以转,懂吗?”   那典狱官有些费力地看着仓鼠滚轮的草图,又问:“陛下这笼子要做多大?”   “差不多可以装下像我这么大的人。”   典狱官自以为理解了,点点头,满脸谄媚的笑容:“臣知晓了,立刻去办。”   李锦余高高兴兴地回了宫,开始幻想自己在巨大的滚轮上跑步的美好时光。   当天夜里霍采瑜回椒兰宫,在他的被窝里看到一脸傻乎乎笑容的小陛下,正缩成饺子睡得正香。   霍采瑜心底稍稍柔软了一下。   他坐在凤榻边缘,摸了摸包裹中那枚莫名出现的金杯。   姐姐说这杯子是她稀里糊涂来宫里走一趟后突然出现在她包裹中的。和包袱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小小的珠子。   她不清楚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便暂且放在家中;因为霍采瑜一直没消息,她们也没心思管这个。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霍采瑜下意识觉得这和他的陛下有关。   是陛下送给他们的吗?   霍采瑜低头,墙上点燃的凤烛投下橘色的微光,在陛下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弧度。   李锦余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砸吧砸吧嘴,轻轻嘟囔了一句:   “霍采瑜……”   霍采瑜怔住。   隔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蹑手蹑脚地把身上的包袱放好,和衣躺在了李锦余的身旁。   ……   第二日李锦余醒来时跟没事人一样,倒是霍采瑜欲言又止,但看李锦余一脸正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李锦余兴致勃勃地在寝宫里走来走去。   刚才内狱差人来报,说连夜把他想要的大号仓鼠滚轮做好了!   内狱太效率了!一会要好好嘉奖典狱官!   等到内狱的人把东西抬到寝宫,李锦余望着那座“仓鼠滚轮”,整个人都呆了:“这、这是什么?”   这个“仓鼠滚轮”形状上倒和他描述得极为贴近,但问题是笼子里的木板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铁钉铁索!每一片都闪着锋锐的冷光!   这样的滚轮让他怎么跑!这根本就是刑具吧!   那典狱官热情地上前,握住一个木制把手摇动了一下,那“仓鼠滚轮”就“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里头镶嵌的铁丝铁钉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音。   “陛下圣明,竟能想出如此刑具,实乃国之大幸!”典狱官谄媚道,“进了这笼子的犯人,必然熬不过一个时辰,就会把他们犯的事儿一五一十吐个干净!”   李锦余代入了一下自己,被那可怕的画面吓得浑身僵硬。   ——岂、岂有此理……   ——这个滚蛋把神圣的仓鼠滚轮当做什么了!   李锦余难得愤怒起来,“嘭”地一下拍了一下桌子,猛然站起身:“住口!”   典狱官正等着陛下龙颜大悦夸赞自己,脸上泛着油光的笑容还未消失,便看到陛下站起身,扬声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典狱官一时不知所措,瞪大了眼睛:“陛下?”   他做错什么了?陛下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锦余刚才一时气急,本想直接叫人把典狱官丢进这个“仓鼠滚轮”里让他好好体验一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那个血腥的场面太吓人,他实在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最终,李锦余还是只把那个典狱官革职查办。   只是要换新的典狱官时,怒气冲冲的李锦余又犯了难。   ——没人可以换。   内狱里现在在高位上的都和这个典狱官一路货色,都是用溜须拍马、折磨囚犯博得景昌帝的赏识。   正常人不是被关进了内狱,就是想办法调离皇宫。   李锦余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仓鼠滚轮,还有攀爬架、瞭望台、秋千、滑梯、跷跷板……   这些东西后面都得有人打造啊!   皇宫里擅长打造这些东西的人都在景昌帝扩充内狱的时候被收拢去做刑具了。   李锦余纠结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考虑给内狱换一个正常的典狱官?   内狱的存在本身就不正常啊!   绕过朝廷律法、全为了皇帝一人的私欲便可随意捕杀平头百姓甚至是朝廷命官……   原著里霍采瑜登基之后,头一个废除的就是内狱!   现在提前一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李锦余越想越觉得可以,兴冲冲地下令:“来人,拟旨,朕要废除内狱!”   一个部门的废除是大事,不说利益牵扯的宫里各处,就连禁足中的娴妃都使人来劝。   李锦余听得烦了,拍着桌子道:“再啰嗦,把你们都丢到那个轮子里去!”   下头的人集体噤声。   最近陛下的脾气越来越好,他们都险些忘了陛下曾经的“赫赫战绩”。   内狱的废除倒是叫宫里底层的内侍宫女们暗地里纷纷叫好。   内狱之前扩大后,不止是陛下用,一些心狠手辣的娘娘或者总管也会把犯错的人打入内狱;而进了内狱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如今陛下废了内狱,日后他们也多少轻松一些,不必日日都被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   ……   内狱废除,不代表内狱原本的职司也要一起废除。   宫内自然也该有它的赏罚体系,而且也不值得占用朝廷三司的工作资源。   李锦余想把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甩给霍采瑜:“霍爱卿,你怎么看?”   霍采瑜沉思片刻:“宫中仍需有对宫人的监察体系,陛下可将内狱重组,分类安置。”   内狱之前同时拥有立法、司法、执法、监察等各种权力,端得上是一个凌驾于正常律法之上的庞然大物,唯一可以控制的也就是皇帝本人。   李锦余点点头,努力回想着原著里霍采瑜废除内狱之后重新安排的内容,照着原著中的内容吩咐道:“重新建立浣衣局,日后宫人犯错交由浣衣局按律法处置,各宫不得动用私刑;原有的匠人重组铁木局,日后负责宫里器具打造。”   又把剩下一部分人重新分配到其他部门,李锦余回头看到霍采瑜眼中的惊叹,恍然大悟,又额外强调了一句,“传旨的时候记得强调一下,是霍爱卿的方案。”   霍采瑜微微一怔,没有反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陛下这是铁了心把他当做挡箭牌啊……   ——瞧陛下将内狱拆解之后重新安排得井井有条,想必早就酝酿着要废除内狱。   霍采瑜转过头,看着那被人抬着慢慢挪出去的可怕刑具,听到李锦余跟长康认真嘱咐“待铁木局建好,记得把朕要求的滚轮再重新打造出来”,手指轻轻点了点纸面,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沉思:   他原以为陛下打造这个巨大的笼子是为了借此发难内狱;可如今看起来,陛下竟是真的想要它?   ——这个能装下整个活人的大笼子,陛下打算拿来做什么? 第19章 吱   给霍采瑜安排了官职后,霍采瑜每日忙碌了不少。   早上要上早朝、之后要和户部吏部的官员扯皮,晚上还要给李锦余上习字课。   李锦余本以为霍采瑜开始打理朝政了,自己提出的那个“教导识字”的借口便可以不用;没想到霍采瑜这么认真负责,依然每天都会拿着折子和宫里的策论教他识字,有时候还会和他讨论新政的问题。   李锦余对于新政的了解全盘来自于原著,只知道大概上的方向,细节根本不懂,常常被问得卡壳。   这让他有些委屈:这个霍采瑜怎么回事,明明是他的新政,为什么要拿来和自己讨论?难道是喜欢看他出糗吗?   而且还要练字……呜呜,为什么毛笔握起来这么麻烦!难道他们不能尝试一下钢笔或者铅笔吗?虽然他也没用过,但之前看饲住握笔感觉比毛笔轻松多了!   好在新成立的铁木处很快送了他心心念念的仓鼠滚轮,让他找回了鼠生最大的快乐。   近三米高的巨大木笼,里面用结实的木板和铆钉做成的滚轮,用来跑步的踏板上还贴心地附了一层皮毛。   李锦余对这个大号的仓鼠滚轮可太满意了,直接叫铁木处的人装在了自己的寝宫。   赶走内侍和闲杂人等,李锦余迫不及待地上了滚轮,试着跑起来。   ——爽!   久违地体验到快乐,李锦余一整天都泡在了寝宫里,晚上的习字课都没去上。   等到筋疲力尽的、全身汗水从仓鼠滚轮上下来,已是深夜,李锦余满脸都是满足。   长康进门伺候,恭敬地问:“陛下,今夜可要翻绿头牌?”   又到翻牌子的日子了?   李锦余想了想,摆摆手:“不必了。”   他过会还想再上去跑一会儿。   “那陛下可要沐浴?兰汤已备好。”   李锦余还是无忧无虑的小仓鼠的时候,极讨厌水,清洗身体都是用饲主专门准备的柔软细沙。   但那时候他还有一身光滑的皮毛,有一定的自动清洁的能力;人类的身体可做不到。   现在这一身黏糊糊的臭汗……   李锦余犹豫片刻,极不情愿地道:“那就沐浴吧。”   皇宫里头有专门的沐清池,也有用庞大的朱漆木桶盛满温热水、撒入兰花而成的兰汤。   不想兴师动众,李锦余便没有去沐清池,只叫来了方便的兰汤。   兰汤送进来后,李锦余把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否则一个对着洗澡水战战兢兢的暴君,一定崩得什么人设都不剩下。   面对一整桶飘着兰花的温水,李锦余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试图催眠自己这是一桶柔软的细砂。   不得不说,尽管李锦余内心很讨厌水浴,但人类的躯体确实很适合热水澡。   运动之后浸泡在热水中,全身毛孔都微微张开,极为惬意。   李锦余夹杂在内心的抗拒和躯体的欢畅中艰难地把自己泡在了浴桶中。   熬过最初的抗拒,李锦余慢慢放松下来,只留脑袋在水面上,舒服得想吐泡泡。   他仰起头,一边盘算着明天得叫铁木局再打造几个玩具,一边漫不经心地数着天花板上的壁画和猫。   ……等等?   猫?!   李锦余陡然睁大眼睛,与违反重力原则倒吊在天花板上的黑猫对视。   那黑猫露出一个人性化的笑容。   周围瞬间泛起了熟悉的寒气。那些寒气像有生命的蛇,蜿蜒着向兰汤浴桶中的李锦余盘旋而来。   李锦余想要立刻抽身逃走,内心的恐惧却牢牢攫获了他的躯体,让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   霍采瑜捧着今日准备好的书籍,在椒兰宫里等候许久,都没见陛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叫来伺候的宫人:“陛下今日是否有要事耽搁?”   那宫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回复:“陛下整日都在寝宫里未曾出门。”   一整天都在寝宫里?   霍采瑜眸色微微沉了一下:“可有叫其他大臣进去?”   宫人想了一下:“早上有铁木处的人去过,后来并无其他大人被召见。”   霍采瑜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前几日每日都有李锦余在一旁苦兮兮地练字,今日骤然冷清,霍采瑜感觉十分不习惯。   在烛火下研读新政相关的文书,隔了半晌,霍采瑜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收拾了两本书:“我要去见陛下。”   伺候霍采瑜的宫人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委婉地道:“霍公子,陛下今日不来,许是有事耽搁,还是莫去打扰得好。”   算下来,陛下对霍公子感兴趣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之前对任何宫妃的兴趣,也超过了宫人们的预料。   之前陛下何曾如此宠幸过谁!   如今陛下转移兴趣,反倒让宫人们觉得正常了些。   “况且这个时辰,陛下差不多该翻牌子了。”那宫人见霍采瑜还想出门,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霍公子想固宠,也莫要在这个时候去扰兴。”   翻牌子?   霍采瑜心头顿时感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却,手中握着的文书微微一紧。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自己听到陛下翻宫妃牌子时为何会莫名的不舒服。   霍采瑜微微垂了一下眸,重新坐回案前,翻开文书继续校对。   不多时,他忽然抬起头。   新政实行过程中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得找陛下商议一二。   虽然现在时间不太合适,但涉及陛下极为看重的朝政,想必前去打扰也无妨……?   找到了合适的理由,霍采瑜不再犹豫,不顾宫人的劝阻,整理好文书站起身前往皇帝寝宫。   ……   守在寝殿门口的长康收到霍采瑜请求觐见的消息后,微微有些吃惊:这么晚了,霍公子怎地还要找陛下?   传话的小宫人大胆地道:“霍公子这是来邀宠吗?”   长康拍了他一下:“就你嘴碎,不想要命了!”   陛下的事情,哪里能随便议论!   之前陛下吩咐过沐浴时不要有人伺候,长康便敲了敲殿门问:“陛下,霍公子求见。”   殿里寂静无声。   “陛下?”   长康微微有些奇怪,又唤了几声,里头还是无人应答,想推门进去,却发现完全推不动,这才微微有些慌了。   殿门是他亲手阖上的,也未听见里头有反锁的声音……   这时霍采瑜已经被引到了殿外,听到长康惊慌失措的声音,心中微微提起,快步上前:“怎么了?”   “陛下沐浴在里头已有半个时辰,奴婢方才唤了几声都没有应答……”   霍采瑜微微一怔:“那还不找人砸门进去?”   长康脖子一缩,喏喏地道:“这个……奴婢哪敢去砸陛下的门……”   纵然陛下性子好了许多,也有从前的名声在!长康可不想自己砸门进去,惹得陛下勃然大怒,直接砍了自己的头!   霍采瑜目光微微一沉,侧头看了华丽尊贵的殿门一眼,大步上前,沉声道:“我来。”   长康大惊:“霍公子,这可使不得,万一触怒了陛下……”   霍采瑜不管他,走到殿门之前,拍了拍门,听里面果然像长康所说的那样没有生息,不再犹豫,运起内力,向着殿门直接拍上了去!   “哐!”   寝宫内殿的殿门以柔软、无声的木材搭配铁石门锁而成,撑不住霍采瑜的掌力,直接被他一掌破开。   霍采瑜挥袖拂开散落的木屑,快步入内,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屏风后有个巨大的雕花木桶,和之前陛下安排给他的兰汤一模一样。   木桶里李锦余脸色惨白地紧贴在一侧,双臂展开,手指抠紧木桶边缘,瞪着眼睛一脸惊惧。   霍采瑜没来由地心一慌:“陛下?”   他快步走到兰汤木桶之前,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李锦余转过头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迅速泛起泪光,“哗啦”一下从兰汤浴桶中跳出来,直接蹦到了他身上。   带起的凉水泼湿了霍采瑜身上的衣物。   霍采瑜下意识接住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陛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霍采瑜从前哪怕做梦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抱着光溜溜的陛下,陛下还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李锦余跳到他怀里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陛下瞧着个子也不算矮,竟也不重,一只手就能抱起来。   旋即这个想法就被他迅速丢进脑后。   霍采瑜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低头张了张嘴,只问出一句:“陛下,你没事吧?”   李锦余双臂紧紧搂着霍采瑜的脖子,拼命让自己成为霍采瑜身上的挂件,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有猫、猫……”   猫?   霍采瑜想起刚才李锦余在浴桶里眼睛看着的位置,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天顶上什么都没有。   但陛下脸上的惊惧和眼泪绝非作伪。   霍采瑜之前只见过陛下肆意张扬、自信满满的模样,哪碰到陛下这等柔弱的时候?   他双手抱在李锦余的腰和腿上,不知道怎么安慰李锦余,和户部那些官吏扯皮时灵巧的口舌如今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笨拙地道:“陛下莫慌,臣在呢。”   霍采瑜本没指望这种无用的安慰能有什么效果,却没想到李锦余听了他的话竟然真的渐渐止住了哭声。   只是双手仍然紧紧缠在霍采瑜的脖子上,脑袋埋在霍采瑜怀里蹭来蹭去。   被陛下蹭过的地方泛起一股奇妙的颤栗感。   这时长康也跟着慌慌张张地进来,一眼便看到陛下赤.裸着全身挂在霍采瑜的怀里,一时呆愣:“陛下?”   霍采瑜回过神来,抱着李锦余先离开了浴桶,镇定地道:“陛下似乎有些受惊。”   长康看不到李锦余的表情,见陛下扎在霍公子怀里没有反驳,心里嘀咕了一句,看陛下身上都是浴桶里带出来的水,连忙拿过放在一旁的浴巾,想替陛下擦擦水。   李锦余现在正怕得要死,唯有紫薇帝气充满正气的压迫让他觉得安心,感觉到长康接近,立刻强烈地抗议:“不要过来!”   长康顿时站住,有些疑惑也有些为难:“陛下,不擦干身体易感风寒……”   “那也不要!”   霍采瑜迟疑了一下,右手拢紧了李锦余的身体,腾出左手:“我来帮陛下擦吧。” 第20章 吱?   若是以前有人告诉霍采瑜,有朝一日他会在龙床上给不着片缕的陛下擦拭身体,他一定觉得对方在寻他开心。   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有今日。   李锦余似乎吓得狠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就是不肯出来。   霍采瑜只好一只手抱着陛下,一只手艰难地擦拭陛下身上的水。   皇宫里的浴巾自然质量极好,吸水且质地柔软,可稍微一用力,李锦余娇生惯养的皮肤上还是会显出一条红印子。   这印迹在李锦余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望着那嫣红的痕迹,霍采瑜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有心疼,还有莫名的……   霍采瑜心头一凛,压下了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想法。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放轻、再放轻。   霍采瑜自小习武,最初控制不好力度时,读书都要用铁质的笔杆,防止普通的木杆笔被他捏爆;后来随着武功精进,控制力进步,才能正常读书习字。   饶是如此,霍采瑜仍未干过这等精细的事情,哪怕在家里帮衬母亲做家务活儿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   尤其是那几个关键部位……   帮李锦余擦干净身上的水,他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呼吸微微急促,感觉比认真打了一场架还辛苦。   把水擦干,霍采瑜松口气,轻轻拍拍李锦余的后背:“陛下?水擦干了,臣要回去了。”   他本有新政相关的事情想和陛下商议,但看现在的情况,恐怕今夜是商议不成了。   一听霍采瑜要走,李锦余顿时抬起了头,胳膊收紧:“不行,你不能走!”   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应激状态,只有霍采瑜周身的紫薇帝气能让他安稳!   霍采瑜怔了一下:“陛下……”   “朕不准你走!”李锦余生怕霍采瑜真的跑了,加大力气,胳膊死死搂住霍采瑜的脖子,腿也缠到了霍采瑜的腰上。   霍采瑜打记事起就没和其他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猝不及防看到李锦余的脸庞骤然靠近,几乎可以看清李锦余睫毛上尚未干涸的泪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整个人瞬间僵硬住。   “陛下,奴婢——”   长康正巧这个时候带着崭新的帝制里衣进来,一眼就看到陛下和霍公子身体交缠在一起,脸凑得极近,看起来似乎正要……   长康瞬间闭嘴,低着头放下衣服快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带上。   霍采瑜:“……”   被李锦余死死抓着,霍采瑜最终还是没能离开。   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龙床上。   被吓过一次的李锦余很快感受到浓浓的疲惫,几乎在霍采瑜将绸被盖上来的瞬间便陷入熟睡之中;只是双手仍旧死死抱着霍采瑜。   霍采瑜没有脱衣服——也没法脱衣服,就这么和衣抱着陛下,呆愣楞地看着床帐上的绣金云纹龙样。   今夜的经历着实出乎他的预料,他此前一腔热血站到景昌帝龙辇之前时,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抱着光溜溜的陛下躺在龙床上。   霍采瑜忍不住侧头看了眼熟睡的李锦余。   李锦余沐浴之前本将头发扎起来的,但中间激动时将固定发髻的簪子弄掉了,导致一头漆黑长发浸入兰汤中,纵然霍采瑜帮他擦过,还是湿漉漉地黏成一股一股,泼墨一般洒落在龙榻上。   霍采瑜猛然发现,其实说起来陛下长得极为好看。   泼墨长发衬得肤色白皙,眉眼轮廓极为精致,绸被盖到他的肩头,从霍采瑜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清晰的锁骨。   哪怕熟睡,李锦余眉头仍然微微皱起,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稳。   但他的手一直紧紧抓着霍采瑜的衣襟,整个人以一种无限信任的姿势贴在霍采瑜身上。   霍采瑜莫名觉得陛下这幅柔润的样子特别……   诱人。   他感觉自己可能脑袋晕了。   霍采瑜赶紧挪开视线,重新盯着床帐上方的花纹,心里默念读过的圣人之书。   只是身边的人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度,胳膊和腿都缠在他身上,让他完全没法专注。   等等,热度?   霍采瑜微微一惊,理智瞬间回笼。   ——陛下发热了?   ……   霍采瑜自己懂些药理,帮李锦余把脉诊断了一下,大致确认是惊惧加上着凉导致的风寒。   他叫来守在门外的长康,要他去太医院叫太医。   长康捂着眼睛走进来,还以为陛下和霍公子有何“特殊需要”,结果一看是陛下发热,这才慌慌张张地传了太医。   太医过来时,霍采瑜已经用绸被把李锦余全身包裹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不想其他人看到陛下**的样子,哪怕是太医。   太医与霍采瑜的诊断结果一样。   涉及龙体,太医自然不敢耽搁,很快煎了药送过来。   因为之前那个被买通想要毒死他的太医,霍采瑜对太医院怀着一丝戒心,首先接过药略略闻了闻又尝了尝,确认没有问题,才喂李锦余喝下去。   李锦余发烧且困倦,脑袋有些迷迷糊糊,像个大孩子一样听不懂人话。   但很神奇的是,霍采瑜低声哄他要他张嘴喝药,李锦余却能乖乖听话。   只是喝了一口就不肯继续喝,带着浓浓的鼻音,仿佛撒娇一般道:“苦!”   霍采瑜端着药的手微微颤了颤,随后试探着道:“陛下,多喝一点才能退热。”   “苦……”   “喝完药有蜜饯。”   “唔……”   李锦余斜靠在霍采瑜胸口,就着霍采瑜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药,眉头都快拧成了花。   终于喂完一碗药,霍采瑜这才松口气,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一转头,长康和太医都侍奉在龙榻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霍采瑜已经无暇去想他们在想什么,只道:“劳烦太医了。”   “卑职分内之事。”太医这才抬起头,咳嗽一声,“陛下服了药,发一夜汗,明日便可恢复。卑职在外殿侯着,若有事直接叫卑职便是。”   李锦余埋在霍采瑜怀里转了转,不满地咕哝:“蜜饯呢?”   长康赶紧把方才去叫来的蜜饯端了过来。   霍采瑜拈起一枚,递到李锦余唇边,还未说话,李锦余就一口咬了上来。   他只觉得手指与坚硬的牙齿微微一碰,疼痛还未察觉,一丝柔软便迅速卷走指间的蜜饯,只有微微的润意留在指尖。   霍采瑜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想擦拭一下手指又找不到绢布软纸,只好就这么举着手,抱着咀嚼着蜜饯心满意足的陛下重新躺下。   他身上的衣裳被李锦余之前带起的水泼湿了,李锦余一直死命缠着他,让他换衣服的间隙都没有。   但陛下如今发热,霍采瑜不能湿哒哒地抱着陛下睡。   长康没有给他准备衣服,霍采瑜也没打算去碰龙袍,便只把湿了的外衣脱下来,只着里衣躺着。   少了一层衣物阻拦,两个人体温感知更加清晰。   烧迷糊的李锦余对身旁这个凉丝丝的大抱枕更加依恋,死命往霍采瑜身上钻,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到霍采瑜的怀里。   霍采瑜则清晰地感受到陛下火热滚烫的体温,几乎让他有灼伤的错觉。   头一次抱着另一个本该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睡觉,这种感觉尤为奇妙,霍采瑜睁着眼睛,下意识拍着李锦余的后背哄他去睡。   怕自己习武之人力道太重,他动作轻盈得如同抚摸。   时间久了,霍采瑜自己竟然也慢慢起了困意,就这么搂着陛下睡着了。   ……   烛火燃尽,天光亮起。   等到第二日晌午时候,李锦余才从安眠中苏醒。   昨天夜里虽然他烧得迷迷糊糊,但没有失忆,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回想起昨夜自己的所作所为,李锦余恨不得把自己卖进地洞里。   天啊!   他竟然缠在未来的皇帝的身上一整夜!   还让霍采瑜给他喂药!   还撒娇跟霍采瑜要糖吃!!   天啊天啊!   他整个鼠都没了!   李锦余把胳膊从霍采瑜的身上撤回来,小心翼翼拉起绸被,让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   ——呜呜呜,他该怎么面对霍采瑜?   ——暴君人设怎么办?   霍采瑜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考虑陛下还睡在一旁,便没有动。   注意到李锦余悄悄缩进被窝的小动作,霍采瑜莫名觉得陛下特别可爱,开口时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丝笑意:“陛下醒了?”   李锦余在被窝里闷声闷气地回答:“没有。”   霍采瑜眉眼舒展,撑起身体:“陛下先穿上衣服吧。”   昨夜便是因为光着身子着凉,现在清醒了还是赶紧穿上衣服为妙。   李锦余闷不吭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霍采瑜翻身下床,拿起长康准备好的里衣递了过去。   那只手接过衣服缩回去,被窝里一阵窸窸窣窣,过了好一会,李锦余才重新从被窝里冒出头来,试探着看向了霍采瑜。   尽管霍采瑜尽量板着脸,李锦余还是看穿了他眸中掩藏不去的笑意。   李锦余又想把脑袋缩回去了。   但一直装鸵鸟是没用的,他强绷住自己的脸,咳嗽一声:“辛苦霍爱卿了——昨夜是哪个内侍伺候?来人呐——”   他有心在霍采瑜面前重新树立一下自己暴君的形象,准备下令杀两个人正正风。   反正霍采瑜肯定会求情,到时候自己再顺水推舟放人就好了!   只是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李锦余就注意到霍采瑜眼底浓郁的青色,顿时便说不出口了。   昨夜他倒是睡得舒服,霍采瑜被他抱了一整夜,一定睡得很不安稳吧?   反正霍采瑜在皇宫里的日子还长,还是让他先休息一下,自己再稳固暴君人设也不迟。   李锦余咳嗽一声,硬生生转了话题,“送霍爱卿下去休息吧。”   霍采瑜确实有些疲惫,但不是身体、而是精神。   他本想问问李锦余昨天夜里看到了什么才会怕成这个样子,但想起陛下脸色惨白的模样,又不忍心再问。   至于昨夜本来的目的……霍采瑜心里叹口气。   还是自己去处理吧。   “那臣先告退。”   顺利送霍采瑜离开,李锦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从床上翻身下来,李锦余不顾长康“陛下暂且休息”的劝告,一字一句地下令:“查一查,宫里头谁养了猫?” 第21章 喵   昨天夜里倒吊在寝宫天花板上的那只黑猫,给李锦余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   那猫全身漆黑无一丝杂毛,瞳孔黄绿,气势极为吓人!   而且还会笑!   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猫!   ……就算普通猫也很可怕!   李锦余仔细回想一遍原著,确定原著中没有提过皇宫里有一只会笑的黑猫;景昌帝性子不好,什么宠物在他手里都活不下去。   而且跟着那猫一起出现的寒气,正是前些时候逼得他不得不去霍采瑜身边躲避的东西!   那猫到底是什么?是猫精、还是怨气的化身?   一想到自己和一只猫住在同一个地方,李锦余就觉得胆寒。   虽然他本体是仓鼠不是老鼠、现在也是比猫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人身,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让他坐立难安。   昨夜是霍采瑜先破门而入,长康在外面踯躅了一会,再进来已经错过了李锦余喊“猫”的声音,自然不知道他家陛下是被猫吓病的。   现在听到李锦余这么吩咐,长康心里还嘀咕了一句:从前没听说陛下喜爱猫,怎地突然对猫感兴趣了?   当然,口上还是要快速答应。   “对了,再给霍采瑜赏一盘瓜子。”李锦余想起昨天霍采瑜在他肝胆俱裂之时从天而降、救他性命的伟岸形象,内心再次充满了感激,决定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出去,“赏他昨夜救驾及时。”   长康听不懂一盘瓜子算什么奖赏,只好答道:“是。”   “快去查猫!”   宫里头没有秘密,何况养个猫这等无需隐蔽的事。   很快,各宫各院里养猫的情况就统计汇总了上来。   在霍采瑜的教导下,李锦余如今已经勉强识得不少字,大致能看懂长康送上来的册子。   宫里头大部分的妃子位分不高,甚至嫔妃都算不上,几年都未必能见上皇帝一面,生活条件自然也不怎么样。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些小宠不至于养不起。   就李锦余看下来,位分高的多数没有养宠物,倒是低位分的养了些猫狗相伴。   也许是深宫寂寞,这些不懂人言却通人性的小家伙更能缓解她们一日看过一日的寂寞宫墙柳。   位分高的妃子不养宠物,恐怕是害怕这些猫狗不懂规矩触怒陛下连累自己。   李锦余看了一遍这薄薄的册子,再三确认:“都统计清楚了?没有黑猫?”   “回禀陛下,宫里头所有的小宠名单都在这里了。”   黑猫寓意不详,便是寻常百姓路上看到都要大声斥走,哪有妃子会养在宫里,这不是凭白给自己找麻烦?   李锦余略微有些失望。   若那猫是宫里哪个妃子养的,他还能想办法把那猫弄出宫去——他暂时还顶着这暴君的身份呢!   可黑猫不是人养的,那就麻烦了。这意味着他想解决这个麻烦,就只能自己去找那黑猫的线索。   这个认知让李锦余一阵头晕。   那寒气已经造访他好几次了,岂不是意味着黑猫早就盯上他了?   要不是他当初跑得快、迅速找到霍采瑜避难,现在是不是已经被那只猫吃掉了!   呜呜!   想到猫猫头的血盆大口,李锦余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被吓到的李锦余决定去御花园散散步。   昨天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一点心里阴影——跑滚轮就会流汗,流汗就得洗澡,洗澡就会碰到猫……   他还是去御花园平静一下再去跑滚轮吧。   ……   随着春日脚步不断靠近,御花园里的花和树一日比一日生机勃勃。这两日没来,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更艳,空气中氤氲着各种花香,让李锦余感到格外惬意。   这种惬意没持续多久,很快又被蓦然出现的脂粉香打破。   隔着老远,李锦余灵敏的嗅觉便察觉到熟悉的脂粉味儿,顿时皱起了眉。   果然,不多时便从转角转过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看到李锦余顿时微怔,亲亲昵昵地靠过来:“臣妾参见陛下,陛下许久未见。”   李锦余后退一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娴妃,你不是该在禁足中吗?怎地出来了?”   娴妃微微拢了下头发,状似委屈:“陛下何等狠心竟然禁臣妾的足?臣妾在宫里待着实在无趣,便想请家人入宫一叙;在宫门口等候叔父未至,便想到御花园走走。”   长康侍立在李锦余身后,听得内心暗暗吃惊。   娴妃娘娘能稳居后宫第一人这么久,果然非等闲之辈。   先是撒娇求情,接着不经意强调了一下她最大的身份依仗——丞相的侄女。   哪怕无知如长康也知道,从前陛下对叶丞相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放权,除了兵权被孟大将军死死握着,几乎能称得上无冕之帝!   娴妃娘娘这是不动声色地用丞相为陛下施压啊!   长康偷偷抬头看了眼李锦余。   ——陛下会怎么回应呢?   李锦余根本没想这么深。   他皱着眉,用一种“怀疑你智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娴妃:“朕给你的禁足日期还没到呢,谁放你出来的?快回去吧!下次再看到你,朕就多禁你一个月足!”   娴妃呆了一瞬,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叫了声:“陛下,臣妾这两日正巧得了个小宠,想送给陛下赏玩,陛下怎能如此狠心!”   小宠?   李锦余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   ——娴妃的消息一向极为灵通,他刚让长康去打听宫里的猫,后脚就碰上了娴妃,莫非……   娴妃松开自己的云袖,里头一只黄白相间的猫猫头探了出来,耳朵微微动了动,蓝盈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锦余。   李锦余全身瞬间僵住。   还没等他喊出“把它赶走”,那只小猫就从娴妃怀里一跃而出,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猫鼻子在他的龙袍上嗅了嗅,随后“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李锦余低下头,刚好可以把小猫猫充满猎食欲的眼眸、狰狞的嘴巴、危险的爪子尽收眼底。   李锦余:“……”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原来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声带会暂时停止运转。   在李锦余的脑海中,此刻他的尖叫声应该已经震耳欲聋叫整个皇宫里的人全都晕厥过去;实际上为了保护声带不被过度使用直接爆裂,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在外人看来,现在他们的陛下一脸严肃地低头和可爱的小猫对视,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沉迷吸猫。   娴妃看得心头暗喜:听宫女送上来的消息,说陛下忽然对小宠、尤其是猫感兴趣,于是她立刻从其他宫妃那要来一只,打算来和陛下邀宠。   如今来看,这一步倒是走对了!   娴妃心里的暗喜还没完全冲上脸颊,便听到陛下威严地问了一句:“这家伙是你特意找来的?”   娴妃脸上顿时泛起柔和的笑意:“是……”   李锦余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挂在他身上的小猫:“把它拿走。”   娴妃微微一怔。   “拿走。”   等到小猫被极有眼色的长康摘下来送回娴妃手里,李锦余才继续面无表情地宣布:“娴妃不守宫规,加罚禁足三月,月例减半!”   娴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   李锦余又补充一句,“即刻赶出御花园!”   等侍卫把心有不甘的娴妃从御花园客客气气地“请”出去,李锦余保持着那副表情走到一处凉亭,在雕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旁坐下,随后整个人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长康吓了一跳:“陛下?!”   “没事没事。”李锦余虚弱地抬手摆了摆,“朕、朕就是有点腿软,缓缓就行、缓缓就行……”   ……   娴妃带着猫回宫,恨恨地道:“把这只小畜生给我乱棍打死!”   竟然害得她又被陛下斥责!   罚月例也就算了,她不缺那点月例;可禁足不但没解,竟然还翻几倍了!   小猫浑然不知可能得命运,正遗憾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就在宫女准备拎起它的后颈时,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把那猫抓走。   叶丞相皱着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手里的小猫,转头看向娴妃,不满地斥责:“谁惹你不快你找他便是,拿个小猫发泄,有没有出息!”   “叔父!”娴妃一见叶丞相,眼前顿时一亮,也不管那猫,只上前撒娇,“侄女倒是想找麻烦呢,可那是陛下,侄女哪敢对陛下不满?”   “陛下又如何?”叶丞相“哼”了一声,抬头环顾了一下合心宫,“我瞧你宫里头日子过得挺好,叫我来作甚?”   娴妃撇了撇嘴,招手要宫女去看茶,转头对叶丞相抱怨:“侄女哪里好?被禁足不能出去呢!”   “在宫里悠闲富足不也极好?”   “侄女还想着能和陛下比翼齐飞,再给陛下延绵子嗣!”娴妃想到入宫这么久,竟未真个儿被陛下临幸便有些咬牙切齿,“陛下如今却迷上个不入流的男宠……”   “霍采瑜?”叶丞相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收起,手指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你找我来是为了他?”   “正事!叔父权倾朝野、神通广大,可有办法……”娴妃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厉色,“叫那男宠干脆地消失?”   ……   听说陛下逛御花园时身体又有不适,霍采瑜又来看了一次。   李锦余知道霍采瑜通医理,很顺从地把自己的手腕递到霍采瑜面前。   霍采瑜手指微微一顿,随后搭在李锦余脉上,感应半晌才道:“已无大碍,但陛下还是小心休养为妙。”   李锦余有些不满地嘀咕:“朕只是去散散心,哪想到会碰上娴妃……”   霍采瑜又听到这个令他不喜的名字,抿了抿唇,微微皱眉:“娴妃?”   “对,她还带着猫!那猫还扑到我身上来了!”李锦余说起猫,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那猫有那么大、那么大!它还冲我舔舌头!还会叫!太可怕了!”   霍采瑜费力地看着李锦余比划,看李锦余激动的动作,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点想笑。   谁能想到,外头传言里比阎罗还要恐怖的暴君,竟然会如此地怕猫呢……   ——这样的陛下,似乎也有些可爱?   “朕叫长康去调查宫里的猫还没多久,娴妃就带着猫来找朕,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李锦余还在声泪俱下地哭诉,“朕要降她的位分!”   人类为什么这么喜欢养猫啊!   猫这种可怕的生物哪里可爱了!   明明他们仓鼠才是最乖最可爱的好不好!   霍采瑜听出一个关键的细节,微微皱起了眉:“娴妃立刻便得到消息了?”   他对宫里的情况不了解,但类比官场和军队,倘若有什么措施下去,立刻便有无关之人知晓,那必然有人主动通风报信!   而且是第一时间就去汇报!   皇宫里到底有多少阴谋诡计环绕着陛下?   霍采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试探着问:“陛下是否考虑整顿一下内务?”   李锦余倾诉完,稍稍平静下来,听到霍采瑜这个问题,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有些犹豫:“要整顿吗?”   他倒不是不知道皇宫里的宦官宫女里混杂了许多宫妃甚至朝臣的眼线,只是从前的景昌帝肆意妄为毫不在意,如今的他是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   何况在他心里,皇宫将来都是霍采瑜的,自己现在只是暂住而已。   但这次娴妃突然用猫吓唬他,让李锦余心里多少有了些不爽。   他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霍采瑜。   ——这皇宫将来都是霍采瑜的,那让霍采瑜提前清理一下自己的家应该没问题吧?   霍采瑜还没想明白陛下这个眼神什么意思,便听到陛下笃定地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陛下?”   “好好干!”   霍采瑜抬起头,有些吃惊地打量了一眼李锦余。   整顿皇宫内政,听起来是一件麻烦又得罪人的事,但却是摸透皇宫内势力的绝佳机会。   倘若有私心,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手!   陛下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哪怕他现在并无势力下属,可也未必不会被其他势力招揽!   霍采瑜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抬头对上李锦余无一丝杂质的期待双眸,想说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他重新低下头,沉声道:“臣定将不辱使命!”   李锦余看霍采瑜答应得这么爽快也很高兴:果然霍采瑜也想清理一下自己未来的家呀!   这一通折腾下来,又一天过去了。   长康传了晚膳,依然是李锦余平日吃的菜肴。   原身口味重,喜爱大鱼大肉,李锦余自己的口味更清淡,尝过鲜之后便逐步要御膳房替换成自己爱吃的东西。   要不是长康啰里啰嗦人类的身体会上火,李锦余可能每天光吃坚果和粮食度日。   七八个素菜在寻常人家算得上极为尊贵的宴席,但对皇帝的御膳来说便显得有些寒酸。   尤其霍采瑜还见识过娴妃那里是何等铺张浪费。   李锦余没想那么多,直接招呼霍采瑜入座。   按理说皇帝与臣子用膳,都是为臣子单独开个小桌单独挟菜;但李锦余眼里霍采瑜才是真正的皇帝,自然不管这个规矩。   霍采瑜动作微微停顿,顺从地坐了下来。   一顿饭吃完,李锦余快乐地叫来一盘花生啃着,听到霍采瑜道:“天色已晚,臣且告退。”   李锦余一愣,嘴里的花生都不香了:“你要走了?”   他扭头看看窗外。   外头已经明显暗了下来,在宫里头点燃的烛火映照下,窗户如同一张漆黑的镜子,又好像一张隐藏着危险的血盆大口。   李锦余这两日被猫吓怕了,顿时一把扯住霍采瑜的衣袖:“别走!”   霍采瑜准备告退的动作微微一顿:“陛下?”   李锦余想留霍采瑜在这里睡,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尽管霍采瑜已经知晓他怕猫,但他还是不想让霍采瑜知道他怕猫怕得不敢一个人睡。   否则这暴君形象还要不要了!   紧急之下,李锦余嘴巴比脑袋快,脱口而出:“朕今夜点你侍寝!” 第22章 吱   经过昨夜黑猫事件, 李锦余觉得紫薇帝气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东西,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全都沐浴在紫薇帝气之下。   话一出口,就看到霍采瑜后退一步, 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陛下, 臣并非后宫之人, 尚有公务……”   李锦余脱口而出之后,自个儿就已经怂了。   “侍寝”是针对后宫妃子的说法, 他自然不会不晓得。   霍采瑜若因此愤怒耻辱,他完全能够理解。若是平日刷仇恨值也就罢了, 但现在他是真的很想霍采瑜能够留下陪他。   于是李锦余又放低了声音, 眼巴巴地看着霍采瑜, 双手不自觉在胸口握住, 做出曾是仓鼠时期的讨食动作:“朕、朕一个人睡太无趣, 你留下陪朕吧?”   ……   在李锦余的死缠烂打下, 霍采瑜还是留了下来。   长康见怪不怪地送上了洗漱用具, 临走还贴心地帮忙吹熄了蜡烛。   李锦余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   倒是霍采瑜躺在龙床上,睁着眼睛, 内心极为复杂。   彤史官来了一次, 被陛下直接驱走了。   按照道理, 彤史官要认真记载皇帝的侍寝记录,包括人选、时间, 甚至连夜里叫了几次水都不能错过。   然而这位彤史官很顺从地便离开了。   许是彤史官觉得两个男子也不会孕育皇嗣, 便没有在意。   陛下既然属意他整顿内务, 这等不称职的彤史官应当换掉。   ——这是后来很久之后霍采瑜无比后悔的一个决定。   在听到陛下说要他侍寝的那一刻, 霍采瑜完全怔住,理智上告诉他不必惊讶,他不是早就猜测过陛下一开始留下他的目的么?宫女和内侍们背后闲谈也将他视为皇帝的男宠、如娴妃之类更直接把轻蔑写在脸上。   他曾经屈辱过、愤恨过,也暗暗下决心若狗皇帝当真有那龌龊心思,他拼上一条命也要让狗皇帝付出代价!   如今陛下亲口说出了“侍寝”二字,霍采瑜猛然发现,自己竟全无当初设想中的愤怒,只有一丝难言的慌乱,似乎有什么被他刻意捂起来的东西就要被陛下这一句话挑开了一般。   昨夜他还想,他竟然会有和陛下一起睡在龙床上的一天,恐怕是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奇妙体验;没想到今日便体验了第二次。   与昨夜不同,陛下这次没有缠在他身上,安安稳稳地睡在一旁,像以前一样蜷缩成饺子,脑袋贴在霍采瑜肩膀上。   ——这还真是单纯的“侍寝”。   霍采瑜微微侧头,就能看到李锦余毛茸茸的脑袋。   这让他忍不住回想起昨夜陛下全身**、墨色长发披散下来的场景。   明明已经过去一整天,可当时怀抱无限依赖的陛下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霍采瑜隐约觉得自己再往下胡思乱想可能要坏,便努力收束心思,试图让自己睡着。   本以为这次也和昨夜一样难以入眠,可耳边听到李锦余均匀平缓的呼吸声,霍采瑜竟慢慢有了困意。   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中经历了些现实中他从未想象过、令人面红耳赤的东西。恍惚中陛下那张俊秀的面容在梦境中浮浮沉沉,令他渐渐沉溺。   ……   第二日醒来,李锦余一如既往地和霍采瑜打招呼,发现霍采瑜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目光很躲闪、不和他正面相对,起床之后立刻就用处理政务的理由跑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更是完全不露人影。   李锦余晚上想再去蹭紫薇帝气,被椒兰宫的宫人告知,霍采瑜在太和殿的门房处理文书,就宿在那里。   李锦余只好干脆睡在霍采瑜的床上,无限委屈。   ——难道是他睡相太差?   也不知道沾染了霍采瑜紫薇帝气的被褥枕头能不能帮他驱走那些脏东西。   不过霍采瑜虽然人不露面,事情处理得极快。   短短几日,李锦余就听到长康汇报了几次霍采瑜整顿宫内内务的进度。   有李锦余的旨意,霍采瑜直接带了侍卫进了司礼监,将所有太监按名册分门归队,再对着司礼监的账簿挨个查验,有收受各宫各院好处的统统罢免,留下老实本分的打散了重新分职。   敢于对皇帝近侍伸手的宫妃,也挨个给了惩处。   其中最明目张胆的娴妃,李锦余根据霍采瑜呈上来的证据亲自发落,直接降了一级位分。   还有几个最初景昌帝纯为了享乐而组建的酒酿局、曲艺局等部门,请示李锦余后一概裁减,合并到酒醋面局和司苑局,多出来的人手用来填充发落出来的空位。   之后霍采瑜拿出司礼监之前制定、后来却被彻底无视的宫规,严格按照宫规赏罚分明,犯错的宫人全部发配浣衣局做劳力。   尽管过程遭受不少阻力,但李锦余极力为霍采瑜撑腰,皇宫内院总算为之一清。   在景昌帝纵情享乐、昏庸暴虐放任下乌烟瘴气的皇宫,终于重新拥有了秩序。   各宫的眼线被霍采瑜一一肃清,李锦余终于不用担心下令之后宫妃比做事的人还提前知道了。   李锦余眼看着霍采瑜全身心扑在皇宫整顿上,惊叹霍采瑜对自个儿未来的家果然上心,心里还琢磨是不是借此机会给霍采瑜再封赏点什么。   尽管他已经好多天没见着霍采瑜了。   李锦余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关心的便是霍采瑜,之前每一天都想着如何和霍采瑜打交道、如何避免被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冲击。   骤然长时间见不到,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宫内整顿得差不多,霍采瑜终于露面,还没等李锦余夸奖他什么,便听到霍采瑜低头道:“请陛下允臣前往青水郡。”   去青水郡?   李锦余呆愣楞地问:“为什么?”   “臣前几日看了一遍吏部和户部关于青水郡执行新政的文书,青水郡里新政的施行恐怕不尽如意。”霍采瑜微微低了一下头,“臣想亲自去看看。”   之前他便隐隐约约觉得吏部和户部对青水郡的新税安排不太对,只是想不明白;这几日清理皇宫内政时,宫里的人员安排和亏空贿赂的一些内幕让他隐约察觉到什么。   丞相必不可能叫他们的新政顺顺利利地执行下去,从中阻挠是一定的。   李锦余之前也想过丞相会使什么手段,但本着对霍采瑜的信任,从来没有问过,只知道丞相这段时间一直都很低调。   现在听起来,叶归乡是打算直接在底层动手脚?   如果霍采瑜亲自出马,想必无论叶归乡走什么歪门邪道,都抗不过霍采瑜的主角光环;新政能够顺利推行下去,霍采瑜也才能进一步掌权。   但是……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霍采瑜走了,他可怎么办呢?   先不说走不走剧情的问题,单说没有霍采瑜的紫薇帝气镇压,再碰到那只诡异的黑猫怎么办?   “必须去吗?”   霍采瑜看到陛下眼中不加掩饰的留恋,心弦微微一颤,快速低下头来,声音听不出异常:“为了新政,臣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李锦余站起来,在原地走了走,纠结半晌,最后痛下决心:“朕准了,不过朕也要去。”   思来想去,待在霍采瑜身边应该比待在皇宫里安全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担心天道爸爸还是束缚着他不让他离开……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内心默默祈祷:天道爸爸,我这是为了监督你亲儿子安安分分走剧情,绝对不是想跑,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天道爸爸支不支持暂且不知道,但天道爸爸的亲儿子肯定是不支持的。   霍采瑜愣过之后当即反对:“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坐镇皇宫、打理朝政,怎能贸然离宫?”   李锦余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朕哪有朝政需要打理?”   大部分都握在丞相手里,不在丞相手里的也都丢给霍采瑜了。   霍采瑜微微沉默,旋即坚持道:“宫外世道不稳,人心诡谲,陛下还是留在宫里更安全。”   民间对暴君奸相怨声载道,从前的他便是如此。   若陛下贸然出宫,说不定真有那偏激之人舍命刺杀!   李锦余不清楚霍采瑜的顾虑,只当他是不想带着自己——说不定霍采瑜已经暗地里厌烦他很久,才会这么长时间都躲着不肯见他。   但让霍采瑜对他厌烦本就是他的目的!   何况出了皇宫,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偷偷溜走……   再不济,碰上个把刺客啥的“为民除害”,然后给霍采瑜黄袍加身,这剧情不就直接走完了嘛!   李锦余坚定自己要出宫的念头。   “这是朕的命令!”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一次碰到霍采瑜如此直截了当的抗旨不遵,李锦余最初的震惊过后,内心反而泛起喜意:这招走得对啊!霍采瑜都开始抗旨了,四舍五入这不就是篡位嘛!   他更来劲了。   但霍采瑜抵死不松口,就连长康也委婉地劝他:“陛下,宫外头乱,哪有宫里安逸?奴婢晓得陛下舍不得霍公子,可陛下安危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儿。”   李锦余毫不理会,满心琢磨着怎么要霍采瑜同意。   回忆在现代社会做仓鼠时的所见所闻,李锦余向霍采瑜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霍爱卿若不肯带朕一起去,朕就不吃饭了。”   他要绝食!   ……   霍采瑜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能如此孩子气,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最初内心稍微慌乱了一瞬,很快又被他压下来,强自镇定道:“臣依然坚持立场。”   李锦余当天午膳和晚膳果然什么都没吃。   第二天依然。   霍采瑜虽然躲着李锦余,但还是忍不住向宫人打听陛下的情况。   得知陛下整整两日未曾用膳,霍采瑜越来越坐不住。   他特意去御膳房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两日陛下真的没有传膳——御膳房的账务也在宫内清洗时重新安排过,具体食材有无使用一目了然。   “陛下今日迟迟未曾出宫,还宣了太医觐见……”   霍采瑜放下手里的账簿,抿了抿唇,前往寝宫求见。   一进宫,便看到李锦余躺在龙榻上,右手捂着脸颊唉声叹气,一旁老太医正收拾东西。   霍采瑜微微蹙眉,走过来问:“陛下如何?”   老太医咳嗽一声:“陛下无恙,服些败火的药,往后嘱咐御膳房膳食丰富些便可。”   霍采瑜坐下来,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伸手去摸李锦余的脉象。   李锦余本想躲,但霍采瑜习武之人反应比他更灵敏,又关心急切,一把就擒住了他的手腕。   稍微把了一会脉,霍采瑜脸色微微变了,目光凝聚到李锦余的脸上。   李锦余有些心虚地干笑一声,往龙榻里缩了缩。   霍采瑜放开李锦余的手,之前脸上的担忧已经被不知是气还是笑的表情代替:“陛下何必和臣玩这种花样?”   这脉象实火上升,显然是最近吃了太多上火的食物所致。   再想想之前陛下极爱吃那些花生瓜子之类的干果小食……   御膳房里确实没有传膳,但那边对“膳食”的理解一向是正儿八经的菜肴,零嘴儿不在此列!   他的陛下这两日还不知吃了多少干果,才上火成这个样子!   李锦余见霍采瑜果然识破,尴尬地咳嗽一声:“朕确实在绝食!只是吃些瓜子打发时间罢了!”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绝食——他不是纯粹的人类,体内有灵力储备,饿一阵子不会有事。   但这两天在大号仓鼠滚轮上跑过之后,李锦余还是觉得哪哪儿不对劲。   感觉牙齿好痒,好想磨点什么……   摸了摸自己的牙齿,他才发现自己的牙齿比之前长长了不少。   李锦余知道人类在这个年纪时牙齿不会再长,只有他们啮齿类动物的牙齿才会永远长长,必须经常磨一磨。   唉,这个特性竟然也被继承下来了……   碍于暴君的形象,李锦余不得不放弃了看起来很好啃的枣木家具,忍痛让长康送些带壳的核桃瓜子。   本来是为了磨牙,但既然啃出了核桃仁,总不能不吃吧?   这样一来二去,就……   李锦余捂着肿大的腮帮子,欲哭无泪。   他是真的下定决心绝食的!   结果现在搞得他好像说话不算话的小孩子!   霍采瑜的眼神好像都在鄙视他,呜呜……   上火牙疼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太医给李锦余配了药,李锦余只能乖乖地喝。   这次的药味道还不错,不像上次那么难喝,李锦余一口气喝完,刚想宣布他的绝食计划没有结束,便听到霍采瑜淡淡地道:“为了陛下服药口感,臣叫御膳房专门做了不影响药效的汤掺入,陛下继续绝食也无用。”   李锦余呆了一下。   要么不吃药,要么不绝食?   他捂着不断胀痛的牙齿,内心泪流满面。   “那臣先告退了。”   目送着霍采瑜离去的背影,李锦余在龙榻上感觉自己完全给原主把脸丢尽了。   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蠢的“暴君”吗?!   长康小心翼翼地靠过来问:“陛下,今日的御膳……”   还传吗?   李锦余坐起身,一脸悲愤:“传!”   现在绝食还有什么用!光喝药就饿不死了!   ……   绝食不成,李锦余还没想出怎么说服霍采瑜,便收到了霍采瑜的折子。   折子内容是大概的汇报。   青水郡距离京城不算太远,但来回还是要花些功夫。如今春税已经开始征收,霍采瑜打算尽快前往青水郡监督征税情况,并调查丞相动的手脚。   “明日便走?”   李锦余把折子放下,咬着牙在寝宫里走来走去,恨不得黏到霍采瑜身上去。   在屋里踱步良久,他眼前一亮,有了个好主意。   接下来的几日,李锦余不再缠着要跟霍采瑜一起出门,反而热心地替霍采瑜关心出行的准备。   马车要大要稳!   干粮要多要好!   被褥要绵要软!   还要带上瓜子、花生、核桃、松仁……   在霍采瑜诧异怀疑的眼神中,李锦余言辞恳切:“朕不能出宫,便用这些心爱之物陪在霍爱卿身侧,便如朕亲自陪同。”   这话一出,霍采瑜果然一句话不说了。   临行之前,霍采瑜来向陛下告辞。   李锦余穿得极为庄重,宽大的黑底鎏金云纹帝袍和缀瑁垂天御冕衬得他俊美的面容平添一分神圣。   霍采瑜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陛下穿龙袍的样子,今日不知是否离别在即,莫名觉得陛下面容炫目得让他离不开眼。   脑中忍不住又浮起那夜的梦,霍采瑜赶紧驱散那些大不敬的画面,低头叩首:“陛下安康。”   李锦余赶紧把他扶起来,拍着霍采瑜的肩膀,掩面而泣:“霍爱卿为国尽忠、死而后已、砥砺前行,朕无以为报,唯有感激涕零……”   霍采瑜:“……”   陛下的课看来还不能停。   叫他松口气的是,今日陛下似乎没有硬纠缠着要跟他一起出宫。看来是这几日总算想通了。   内心琢磨了一下等从青水郡回来后给陛下安排提升文学素养的课程,霍采瑜和李锦余君臣相好地客套了几句,才躬身告退。   李锦余没有挽留,握着霍采瑜的手恳切道:“霍爱卿定要平安归来!”   霍采瑜目光低垂,落在陛下的双手上,自被陛下握紧的手上泛起一丝丝颤栗,一直颤到了他的心里。   霍采瑜莫名对那种感觉产生一丝害怕与期待交缠的酸涩,不动声色抽回手,低头道:“臣领旨。”   离开宫门一段路,霍采瑜忍不住回首,看到他的陛下仍旧站在宫门遥遥望他,内心忍不住又泛起那种莫名的感觉。   李锦余热情洋溢地站在宫门外,一直等着车队都没影了,才收起脸上的表情,转过头对长康道:“回宫。”   回了寝宫,李锦余吩咐长康准备些干果。   长康劝了一句:“陛下,太医和霍公子前头还嘱咐您莫要多吃……”   李锦余不理他,又道:“再去叫个嫔妃来。”   长康:“???”   “要听话的……”李锦余想了想自己接触过的那些嫔妃,点了名,“就叫薇嫔来吧。”   长康:“……”   自古君心难测、君恩如纸薄,他总算见识到了。   不到一刻钟之前,陛下和霍公子还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霍公子这才刚走,陛下便立刻点了妃子?   前阵子瞧着陛下为了霍公子,连盛宠的娴妃娘娘都贬了,想不到霍公子竟也只是一时之宠……   长康一肚子感慨,却不敢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只低着头去宣旨。   不多时,薇嫔战战兢兢地领旨来了:“嫔妾参见陛下。”   薇嫔在后宫里算年纪比较大的,清晰见证过景昌帝大部分暴行,靠着低调和不甚出众的容颜勉强安稳至今,对陛下和娴妃充满了恐惧,不求恩宠,只求平安。   纵然如今陛下的脾气似乎好了许多,也抹不去薇嫔内心的阴影。   “陛下召嫔妾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锦余咳嗽一声:“没什么,朕就是想你了。”   他转头看了长康一眼,长康会意,识相地低头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守在门外,长康仰头看着天,心里默默为霍公子感慨:古来后宫花无百日红,何况霍公子一个男人呢?   陛下再怎么宠幸霍公子,仍旧只是把霍公子当个玩物啊!   霍公子年纪轻轻便能把后宫里的乌烟瘴气整顿一空,长康这些老实做事的宫人其实心底里是很佩服的。   只希望陛下腻了霍公子后,还愿看在往昔恩宠的份上,给霍公子一个好安置吧。   ……   李锦余和薇嫔在寝宫里待到了晚上还未出门,期间的膳食都叫人直接送进去。   长康初时还不觉异常,晚膳过后才惊觉他一整日都没见到陛下,送御膳进去也只听到薇嫔出言吩咐,隔着水笼赶雾纱只影影绰绰看到龙榻上躺着两人,也没看清究竟是谁。   想到前几日陛下还闹着一定要和霍公子一起出去……   长康心一惊,走到龙榻面前,试探着问:“陛下、薇嫔娘娘,可要兰汤沐浴?”   床纱下的人影微动,一只手忽然直接扯开了雾纱,薇嫔平静的脸露了出来:“不必了。”   长康吃惊地看着衣装完整的薇嫔,目光凝聚到龙榻上——绣金的绸被微微隆起,隔着纱还像人影,如今看来……   长康上前小心掀起,绸被下果然是一只白瓷琉璃龙华枕,本该躺在这里的陛下已经消失无踪。   “陛下?!”   ……   此时李锦余正趴在霍采瑜的马车底。   寻常人类极为艰难的姿势,对身体柔软灵活的仓鼠精李锦余来说易如反掌。   方才在宫门口,他验证了一个令他极为满意的答案——跟着霍采瑜走,天道爸爸就不会强行束缚他。   以前他也不是没试过往宫外走,但差不多走到皇宫门口,那种如影随形的束缚感便会出现,规定他的活动范围必须在皇宫内。   皇宫就好像一个巨大的仓鼠笼。   但这次亲自送霍采瑜出宫,一路上他都没感到任何束缚感。   阻拦他出宫最大的障碍已经消失,李锦余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把最老实稳重的薇嫔叫过来,威逼利诱要她给自己打掩护,然后从侧门偷偷溜走——虽然他法力不济,但脱掉龙袍再使个障眼法还是可以做到的。   刚出皇宫,自由的空气十分香甜,李锦余本想直奔山野,找片树林过上啃啃松果、无人打扰的梦幻生活;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感觉到全身好像被无形的绳索绑住一般紧绷。   李锦余:“……天道爸爸我错了。”   呜呜,还得去找霍采瑜!   霍采瑜的马车行走不慢,但成精的仓鼠的运动能力可不是一匹马能比的。   有鲜明的紫薇帝气指引,李锦余很快追上霍采瑜的马车,之后直接抓着马车车辕藏身到的马车下方。   之前为霍采瑜亲自挑选马车时他就筹划好,车底留了好多可以借力的地方,还特意选了最平稳的车身、最平稳的老马。   勾着车底,李锦余在马车得摇摇晃晃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车晃得也太容易犯困了……   他从袖子里扯出两根蟒纹腰带,把自己稍微绑在车底的挂钩上,随后安心闭上眼睛。   ——算了,睡一会。   ……   李锦余再次醒来,是被晃醒的。   一睁眼,便是霍采瑜漆黑一片的脸。   脑袋还有些晕,李锦余还当在宫里,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霍爱卿起这么早?”   霍采瑜背后是一片夜幕星辰,脸色紧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不早了,陛下。”   李锦余坐起身,揉揉眼睛,才发现现在已经到了夜晚。   “陛下,容臣问一句,陛下为何会在这里?”   霍采瑜几乎忍不住想要“犯上”。   他停下车准备就寝时听到“噗通”一声,还以为有什么行李掉了,结果下车一看,车底下躺着他的陛下!   天知道那一刻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马车奔跑的速度多么快,车轮又是多么急?   若是稍有不测,陛下说不定就直接……   霍采瑜一面自责自己怎么没好好查探一下马车,一面赶紧把陛下抱到了车上。   稍微检查了一下李锦余的身体,发现李锦余除了身上沾了一些尘土之外,连皮肤都没擦破,又把了脉确认无内伤,霍采瑜这才松口气,把李锦余晃醒。   李锦余清醒过来理智回笼,“茫然”道:“朕不是在和薇嫔饮酒赏乐么,怎地到这里来了?”   从李锦余口中听到一个嫔妃的名字,让霍采瑜心情更恶劣了些。   他紧绷着脸,转头去拉缰绳:“臣送陛下回宫。”   “等等!”李锦余见势不妙,大喝一声,一把扑到霍采瑜身上,硬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调转马头。   霍采瑜被李锦余紧紧抱住,低下头就能看到李锦余明亮的双眸,一时气息不匀,力度一松,缰绳便被李锦余抢走。   李锦余死死抱住霍采瑜的腰,下巴抵在霍采瑜胸口乱蹭:“朕不要回去、朕不要回去!”   霍采瑜声音有些艰难晦涩:“陛下,你先起来。”   “不!除非你答应朕!”   “先起来!”   “先答应!”   霍采瑜眼睁睁看着陛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脸愈来愈近,呼吸忍不住急促了些。   他终于先扛不住,咬着牙答道:“臣答应了,陛下先下来。”   终于磨到霍采瑜松口,李锦余快乐了,松开手站起来,把缰绳握到背后,警惕地看着霍采瑜坐直身体:“霍爱卿,你可要说话算话。”   未来的皇帝,君无戏言!   霍采瑜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陛下抱着他的时候,他格外紧张、心跳加速;陛下不抱了,他又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霍采瑜忍不住内心唾弃了一下自己,整了整衣襟,声音略有些沙哑:“臣晓得。”   看霍采瑜似乎打算配合,李锦余稍稍放心,满意地重新坐下来。   “陛下是怎么爬到车底下去的?”霍采瑜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如此太过冒险,日后陛下千万莫要……”   “朕知道了,你就别念叨了。”李锦余抬起手,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未来的皇帝怎么这么啰嗦,说好的王霸之气呢?   霍采瑜看着陛下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又想叹气。   明明他和陛下差不多年纪,可和陛下熟识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时常有不得不快速成长的感觉。   “陛下要去青水郡,那路上要听臣安排。”   李锦余只要能跟在霍采瑜身边就十分满意,因此毫不在意:“没问题。”   霍采瑜又嘱咐了几句,李锦余全无异议,最后迫不及待地问:“朕都准了——可以用膳了吗?”   “……陛下稍等,臣去热一下干粮。”   “不用。”李锦余熟门熟路地从马车的柜子里把他之前准备的干果和点心拿出来,兴致勃勃地道,“朕可以吃这个。”   霍采瑜抿了抿唇,看着李锦余兴高采烈地吃东西的样子,内心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之前真情实感地以为陛下说的“用这些朕心爱之物陪伴爱卿”是真心话,还为此感动了许久。   没想到陛下竟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霍采瑜本来的计划是到了青水郡的郡府监督新税法的推行,如有必要再下到各镇村里查验。如今带着李锦余,便不能这么耽搁了。   如今外头世道乱,他从小习武,但技巧多数是上阵杀敌的马上功夫,马下功夫没那么突出,恐怕不能好好护住陛下周全。   潜意识中,霍采瑜已经把李锦余划进了自己要保护的行列。   霍采瑜打算到了青水郡,立刻就通知郡守,将陛下好好保护起来,然后他再去各镇村检查新税法的施行。   从这些日子接触的朝政看,丞相派似乎只想专权、不打算谋反,更想要一个花瓶皇帝而不是自己上位。   陛下失踪,丞相应当更恐慌。   这样思索过后,霍采瑜重新制定了计划,抬头看了眼正在啃瓜子的陛下,心里微微叹口气,转头下车去升篝火。   一般来说,官员出行都有专门的驿站和车队,走到哪里都有正经的迎接和招待;不光出行的人享乐,招待的人也很欢迎——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用招待上峰的名义再从官银里抽一笔钱。   至于其中的亏空,自然是大力从百姓身上榨取。   霍采瑜知晓这一点,便没有通报沿途驿站和地方官,自个儿上路,餐风饮露更自在些。   因此他刻意避开了官道,走更直接、更偏僻的小路前往青水郡。   一个人快马加鞭,也就两三日的行程。   只是如今带着陛下,便不能够如此了。   霍采瑜升起篝火,把干粮放在火上烤软,一边撕下小块咀嚼,一边思索着最近的驿站在哪里。   李锦余吃了几块精致的点心,又嗑了一通瓜子,回头看到霍采瑜正对着篝火啃干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这个假冒伪劣产品在吃御厨精心准备的点心,正儿八经的未来天下之主却在啃干粮……   他拍了拍手,端着食盒走过去,拿了一块梨花软枣糕递过去:“吃这个吧。”   霍采瑜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动了动嘴,想拒绝时,李锦余已经把整块糕点怼到了他的唇边。   霍采瑜无法,只能张口接住。   唇齿感受到糕点的香甜,而更清晰的是陛下指尖不经意触到下唇时那种莫名的感觉。   霍采瑜竟觉得嘴里这块糕点比在宫里吃得还要甜上几分。   是御厨不小心多放了糖吗?   之前他用手给发烧的陛下喂过一次蜜饯,那时陛下焦裂的双唇触碰他手指时给他的感觉与现在如此相似。   霍采瑜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点心,抬头恰好可以看到陛下明亮而无一丝瑕疵的笑容。   那笑容在背后如宏大泼墨长卷的夜空、璀璨点缀的星辰映照下,比月光还要纯粹。   霍采瑜心中又颤动了一下。   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也许只是因为夜空太晴朗,也许只是因为周围太寂静。   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注意力愈来愈凝聚到陛下本人、而非陛下那些绝妙的政策上。   他隐约觉得这前面是一座巨大、黑暗、不可见底的深渊,踏上一步就将粉身碎骨;可深渊对岸似乎又有什么极为甘美、清冽、醇香的醴泉在吸引他。   李锦余喂霍采瑜吃了一块点心,便看到霍采瑜呆呆地坐在那里嚼着,手中举着的干粮靠近火堆险些烤焦,不由得有些奇怪:“霍爱卿?”   霍采瑜似乎被他这一声唤醒,深深看他一眼,随后低下头继续去吃干粮。   李锦余直觉方才霍采瑜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什么让他看不懂的东西,但再回顾又好像只是错觉。   ……   夜里李锦余睡在了马车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毡;霍采瑜在外面坐在篝火旁边守夜。   李锦余本觉得很不好意思,极力邀请霍采瑜到马车上一起睡。   没想到一起睡过许多次的霍采瑜干脆利落地拒绝,看李锦余还想再劝,更直接道:“陛下允诺过臣,在外面一切听臣安排吧?君无戏言。”   李锦余:“……”   行吧,未来的真皇帝自己都不心疼,那他也没必要强求。   想想自己身为一个不入流的小妖精,竟然能享受一国之君给自己守夜的待遇……以后说出去也格外有排面。   第二日李锦余还睡在马车上,霍采瑜便驾起车出发了。   李锦余在摇摇晃晃中醒来时,已经快到正午。   霍采瑜坐在车辕上,察觉到李锦余醒来,回头道:“陛下醒了?可先用些糕点,要到傍晚才能到驿站。”   李锦余大致看了看窗外景色,见依旧是一片自然风景,不像是折返皇宫的样子,稍稍放下心。   打开食盒,之前准备的糕点只剩下寥寥几块,李锦余摸出一块吃了,估算了一下剩下的分量,又把食盒阖上。   剩下的还是留给霍采瑜吃。   他掏出瓜子就着窗外的景色嗑了起来。   霍采瑜听到马车里“咔嚓咔嚓”的声音,有些无奈地道:“陛下,这些小玩意吃多了易上火。”   李锦余想起出宫之前自己上火牙疼的经历,手上动作一顿,悻悻地把瓜子放了回去,末了还强调一句:“朕不是贪嘴,只是想磨磨牙。”   霍采瑜略有些好笑:“臣知晓了。”   “真的只是磨牙!”   霍采瑜还待敷衍什么,忽然目光一凝,手中马鞭向右一摆,“唰”地一下击中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被马鞭甩开,落在地上发出金铁之声。   是铁箭! 第23章 吱吱   ——有刺客?!   霍采瑜目光顿时冷下来, 深吸一口气喝道:“躲起来!”   说完往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子,随后跃上马车顶,握紧马鞭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老马吃痛发足狂奔。好在皇宫里出来的马质量极好, 飞奔也是沿着路跑, 暂无翻车之忧。   道路两侧逐渐出现一些蒙面黑衣人, 手里都拿着铁胎劲弓,对着马车毫不留情地狂射。   霍采瑜深吸一口气, 以马鞭为剑,内力舞起风, 将射过来的箭矢统统扫落。   那些刺客没有代步工具, 只要跑出这段路, 就是他们的胜利!   那些黑衣人注意到霍采瑜武功不错, 略微停顿后一部分人调转箭头, 去射那匹拉车的马。   射人先射马!   这下霍采瑜有些吃力了。   他一方面要护住马车不被那些强弓利箭射中, 还要分心保护马, 很快便有些不支。   分神间,一只箭在他照顾不到的角度向着他狠狠刺来!   霍采瑜咬咬牙, 微微错肩, 准备用不太影响战斗的部位硬接。   就在那箭快要击中他的身体时, 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道滑过,那只铁箭诡异地方向一转, 从霍采瑜肩膀擦过, 只带破了衣服, 没有伤到他一丝汗毛。   霍采瑜微微一怔, 却来不及深思,只能继续抵挡刺客们的攻击。   李锦余在马车里稍稍喘口气。   尽管霍采瑜拼尽全力、还有莫名力量护体,但马还是中了致命的一箭,哀嚎一声噗通倒地。   马车顿时翻滚了过来。   霍采瑜极力稳住车身也没成功,只能从马车车窗破窗而入,来不及解释什么,抱起李锦余再度冲出,顶着箭雨向外狂奔。   李锦余在马车里被撞的头晕脑胀,刚才勉强用灵力护着霍采瑜让他来不及分辨情况,出了马车才发现后面跟着一队紧追不休的黑衣人。   他吓得把头立刻缩进霍采瑜怀里。   旋即李锦余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不正期待着刺客把他刺杀然后霍采瑜直接登基吗?他怕什么?   反正他可以假死脱身!   ——就是可能会很疼……   李锦余心里在长痛还是短痛里天人交战了一会,最后下定决心,在霍采瑜肩膀上小声道:“你把朕放下来吧。”   放朕下来,以后你就是皇帝了。   霍采瑜眼角微微一跳,抱着李锦余的手用力收紧,嘴巴快过脑子先答道:“你想都别想!”   声音坚决有力,不带一丝迟疑。   李锦余抬起头,刚好能看到霍采瑜英俊坚毅的侧脸和缓缓流下的汗水,带着少年的意气与青年的稳重,声音铿锵有力,百折不屈。   耳畔还能听到霍采瑜明显有些粗重的呼吸,李锦余心里微微有些酸涩:这个霍采瑜,人品有必要这么好吗?就算不知道自己是他将来称帝的阻碍,也该知道他这种暴君死了对朝廷百姓来说更好吧?   干嘛这么拼尽全力地保护他的对手呢?   李锦余微微吸口气,拍了一下霍采瑜的肩膀,随后整个人灵活地从霍采瑜怀里拔出,“嗖”地一下跳到了霍采瑜身后,拦在了那群刺客面前。   “朕乃大荻第七任天子景昌帝!有本事冲朕来!”   霍采瑜一把没能抓住,紧急刹车,猛然回头,瞳孔收缩,失声喊道:“陛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获了霍采瑜的心。   他不敢想象他的陛下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温度的血从伤口流出到干涸的模样!再怎么呼唤也不会有反应、再怎么摇晃也不会再出声,就像他的父亲、像边关的无数袍泽一样……   然而他的陛下毫不犹豫,站在他的面前,背影比正午的日光还要夺目。   李锦余站在那些刺客面前,体内灵力酝酿好,看着他们迅速架弓弹射,即便早有准备,还是有些害怕地别过头去。   ——呜,会不会很疼……   就在他强撑着等着灵体脱窍的时候,一只锋利的箭矢从他眼前飞速掠过,向着他身后奔来的霍采瑜狠狠射去!   咦?   李锦余呆愣楞地看着更多的箭矢避开他的身体只瞄着霍采瑜而去,看着前头几只箭深深扎入无力防备的霍采瑜身体,看着霍采瑜在他面前缓缓倒下,只扬起一流刺目的鲜红血花。   他怔了一瞬间,旋即明白过来:   ——这些刺客不是要刺杀他!他们是冲着霍采瑜来的!   ……   霍采瑜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当他悠悠醒转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漫天璀璨的星光,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灵魂飘荡在天地之间,触摸星河的光辉。   只是随后身体的剧烈疼痛将霍采瑜拉回现实。   霍采瑜吃力地动了动脖子,感觉肩膀之下好像有一百把刀子在割他的肉,让他轻微震动就能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现在按理说躺着比较好,但霍采瑜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不想老老实实躺着。   ——陛下无事吧?   有没有受伤?   那些刺客无论目标是谁,总是要杀人灭口的吧……   霍采瑜咬紧牙努力坐起来。   李锦余挡在他身前那决绝的背影,如今想起来依然让他心如刀绞。   哪怕、哪怕真是的全身破损的尸体,他也要亲眼见到才罢休!   “你醒了?别动!伤口会解开的!”   熟悉、宛如天籁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从身后转到身前,满脸惊喜和担忧。   霍采瑜怔怔地看着李锦余,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有些不确定地问:“陛下?”   陛下竟然秋毫无损?那些刺客放过他们了?   李锦余手里捧着个木盒子,盛了半盒水,看霍采瑜醒了,高兴地问:“醒了就好,快躺下……不,先喝点水。”   霍采瑜晕乎乎地就着李锦余的手喝了一口水,才发现这盒子就是之前装点心的点心盒,不由得有些疑惑。   李锦余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之前在车里朕听到外头有敌人,就先把吃的打包好了。”   他当时想的是自己要是假死脱身,可以把那些点心和瓜子干果带走……皇宫御厨的手艺不凡,以后可就吃不到了。   霍采瑜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拜这所赐,霍采瑜渐渐有了实感,再次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锦余,确认李锦余真的没有受伤,稍稍松口气:“陛下无事便好。”   李锦余见霍采瑜受了重伤还关心自己,不由得心里微微一酸,低声道:“你有事啊。”   “臣皮糙肉厚,受点伤不算什么。”   霍采瑜安抚了眼圈发红的陛下一句,才凝聚心思转入内视,检查自己的受伤情况。   过了良久,他睁开眼,棕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疑惑:“臣伤势不算太重。”   当日那么多箭击中了他,霍采瑜还以为自己纵然侥幸活命,身体也要遭受重创;然而刚才仔细查探下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体除了表面伤,便只是有些虚弱?   怎么回事?   李锦余看出霍采瑜的疑惑,心虚的同时不免有些自得:那可是他积攒至今的全部灵力,连预留做假死脱身的都没剩,全都用在给霍采瑜保命治伤上了。   这么看来,他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嘛!   就是在重新攒起灵力之前,自己不能想方设法地出去当靶子、或者试图激霍采瑜弑君了。   李锦余有些哀怨地看了霍采瑜一眼,心里微微叹气:他和霍采瑜明明应该是互相敌对、不死不休的关系,怎么就开始互相救命了呢?   一定是霍采瑜不肯安安心心谋朝篡位的错!   不过用灵力治疗身体到底和正常恢复不一样,何况还是他这种没得道的小妖精。霍采瑜一时半会伤是没问题,可虚弱和疼痛肯定是免不了的。   李锦余看霍采瑜动动脖子额头都能疼出汗来,顿时心疼地道:“你还是好好躺着吧,有什么事要做告诉朕就好。”   霍采瑜想尝试坐起来,至少能找个安全的地方,最后不得不放弃。   “陛下还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些刺客就这么把他们俩放了,这是霍采瑜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若说有人解救,也不至于把他们直接丢在这里。   李锦余挠了挠手指,咳嗽一声:“朕亮出身份之后镇住了他们,他们看你倒在那里认为你死了,就自己退下了。”   实际上他当时上前一把抱起霍采瑜,直接一路狂奔离开了那些刺客的视线。   以他的天赋速度和耐力,那些刺客再练十年轻功也追不上!   霍采瑜听这个理由感觉非常古怪不合理,但追问李锦余翻来覆去也就这几句,再问就是当时被吓得厉害也记不清了。   于是霍采瑜只能暂且把疑惑埋在心里,换了个问题:“陛下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李锦余又挠了挠手指,有些尴尬:“不知道。”   他朝着一个方向一路狂奔,哪知道现在在哪。   霍采瑜微微看了他一眼,心里叹口气。   他也知道陛下从未出过宫,不可能知道外头的方位。   如果陛下所说不错,那些刺客没检查他的生死直接把他们放了,那此地距离他们遇袭的位置应当不远。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快恢复体力,至少要能正常走动,才能带着陛下找到安全的地方。   至于那些刺客……   那些刺客当时明明可以将陛下与他一起射穿,却刻意避开了陛下,显然是知晓陛下身份、且受过命令不可伤害陛下。   霍采瑜反思了一下,他之前没和别人结过私仇;父亲战死边关,也不会有什么政敌;若硬要说的话,最近得罪的便是丞相派。   ——丞相竟这么肆无忌惮?   无论如何,找丞相算账也得他们能安全回去皇宫。   霍采瑜微微吸口气,潜心进入修炼状态,力求尽快恢复体力。   否则现在这幅样子,不但没法保护陛下,还只会拖后腿。 第24章 吱吱吱   练武的人底子好, 第二日霍采瑜便能够在李锦余的搀扶下勉强行动了。   李锦余打包好的点心发挥了作用,帮霍采瑜补充不少体力。   他把点心都塞给霍采瑜,自己抱着瓜子在一旁“咔嚓咔嚓”地啃。   霍采瑜吃了几块, 看陛下一点都不吃, 内心充斥着不知是甜还是涩的滋味, 拿了一块给李锦余:“陛下也吃吧。”   李锦余咬开一个瓜子,微微歪头, 有些奇怪:“我不饿,你吃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成精的妖怪, 一两天不吃饭完全没问题, 有瓜子啃就足以满足他对食物的所有需要。   霍采瑜眼神复杂, 看着陛下脸上沾染的尘土和似乎消瘦了一些的腰腹, 抿了抿唇, 把剩下的几块糕点重新放起来。   “你吃饱了?”   “嗯, 我们走吧, 先去附近的驿站或者镇子看看。”   至少给他的陛下买些吃食。   两个人慢腾腾地走了两个时辰,周围一片荒郊野岭。   李锦余完全不累, 但看霍采瑜脸色发白的样子, 忍不住想把他背起来直接开跑。   但那就彻底暴露他的身份了……   李锦余甚至考虑要不要把霍采瑜打晕然后抱走, 只是不敢。   隔了好久,才看到前面隐约出现人烟。   绕过一道树林, 一个小小的村落出现在他们眼里。   这村子人口不多, 算算也就七八户;家家户户都是茅草屋顶、枯枝栅栏, 周围遥遥望去仅能看到几分薄田。   看起来不甚富贵。   但对于李锦余二人来说, 能有人打听位置便已不错,赶紧进了村子。   小村看起来很少见生人,看到两个年轻男子靠近、霍采瑜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顿时有些警惕,有农妇还把自家门口玩耍的小孩子拉进屋里。   霍采瑜注意到那小孩面黄肌瘦,唯有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从未见过的人。   霍采瑜吃力地走向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汉,礼貌地问:“这位老丈,我们二人行路途中遭遇山贼,仓皇逃离后迷了方位,走了许久偶到贵地,不知可否请教一下这里归属何郡县?”   那老汉须发花白,同样面黄肌瘦,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闻言微微抬头,打量了一下霍采瑜和李锦余,被霍采瑜身上干涸的血迹吓了一跳,迟疑片刻,才答道:“这里是青水郡龙安县。”   青水郡?   霍采瑜微微有些意外,他们竟然直接到青水郡来了?   礼貌地道了谢,霍采瑜咳嗽两声,心里盘算能不能从这个村子里买些吃食——只是看村子里的穷困模样,怕是自家吃也不甚够,未必会让予他们这些外人……   还没等他想出来如何是好,李锦余便已经开了口:“这位……老丈,你看霍、霍哥哥身上的伤还没好,能否让我们有地方休息下?”   那老汉目露犹豫,本想拒绝,可一低头便对上李锦余亮晶晶的双眸,那拒绝的话便凝固在嘴里。   随后想想他家徒四壁,也无甚可贪图的东西,看那个子高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血迹斑斑,确实吓人,老汉便点头道:“若不嫌弃我老头儿家中清贫,便先在我家休息吧。”   “不嫌弃!”李锦余高兴地拍了拍霍采瑜的胳膊,“走,咱们先休息下!”   霍采瑜这才从刚才李锦余对他的称呼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李锦余兴高采烈地拉进了屋。   老汉自我介绍姓张,妻子早逝,只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孙子过活,家里果然是家徒四壁,唯有一张干草床铺让霍采瑜可以躺下。   不知儿女去了哪。   霍采瑜勉强走了大半天,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躺下没多久就不得不进入修炼疗伤状态。   李锦余扶霍采瑜躺下,看霍采瑜开始疗伤,闲着无事便想再吃些瓜子。然而从口袋里掏了一下,发现他之前装好的瓜子已经见了底。   “老丈,你这里可有瓜子?”   “什么?”   “瓜子,就这个。”李锦余掏出所剩无几的瓜子示例。   张老汉明白过来,摇摇头:“我们这穷地方,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这些好东西哩。”   李锦余遗憾地把瓜子放回口袋,正想自己是出去跑一圈还是找块木头啃啃,便听到张老汉道:“小兄弟,你是饿了么,老头儿我这里还有些陈米,不嫌弃的话可以做些粥给你。”   有米吃?   李锦余摸了摸肚子,眼前一亮:“饿!”   只是这粥和李锦余在宫里吃的软糯香粥截然不同,粥面亮得可以照镜子,勺子舀一舀,几乎看不到几个米,还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宫里泔水桶里的都比这好。   李锦余怔了怔,下意识抬头,刚想发问,便看到张老汉的小孙子躲在背后,眼神直直盯着这碗在皇宫里最下等的宫人都只会倒掉的清粥不住咽口水。   张老汉以为李锦余看不上这碗粥,皱纹横生的脸上微微带上了一丝局促:“莫要嫌弃,家里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李锦余沉默着低下头,捧起碗喝了一口。   果然和他预料的那样清淡、乏味,甚至还带着一点土腥气和霉气。   但竟然没有那样难以下咽。   原著里形容景昌帝在位期间百姓“民不聊生”,在以前的李锦余看来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百姓”似乎也只是一个单纯的符号,是原著中负责被霍采瑜拯救的对象。   可这碗清可映面的粥,一下子叫那些仅存在于文字中的描述清晰地展现在李锦余面前。   喝了两口,李锦余放下碗,想了想,招呼张老汉的小孙子过来。   之前路上带的点心还剩几块,他拿出一块塞到小孩子手里。   小家伙怯生生看了爷爷一眼,见爷爷没有反对,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眼眸瞬间睁大,满口甘甜馥郁,齿颊留香。   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咬了一口不舍得再吃,跑回张老汉身边,小心递给爷爷:“爷爷也吃。”   张老汉喉结动了动,摇了摇手:“爷爷不爱吃甜的。”   李锦余看得眼睛微微一酸,赶紧又掏出剩下的点心:“一起吃吧,我这里还有,就当是借住你们这里的报酬。”   张老汉犹豫一下,看李锦余态度坚决,才接受了那几块点心,托在手心仔细看了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叫小兄弟见笑了,我老头子活这么大年纪,从未吃过这种好东西。”   小孙子自己那块吃了一半,努力让自己停下嘴。   “怎么了?”   “我想留给钱哥尝尝。”小家伙揉了揉鼻子,小声道,“钱哥之前给我摘果子吃来着。”   看着爷孙俩小口小口吃着那已经有些干瘪的糕点,李锦余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   他在宫里锦衣玉食的时候,还有这么多普普通通的人饭都吃不饱、瓜子没见过。   皇宫里用翡翠玛瑙铺路、吃不完的珍馐佳肴随手倾倒。在宫里仰望被宫墙围起来的方方正正的天空时,又怎么能想到外面更辽阔的天空下是怎样的情景呢?   李锦余目光忍不住投到了在床上昏睡的霍采瑜身上。   许是因为重伤,霍采瑜身上虽仍旧萦绕着紫薇帝气,但给李锦余的压迫感微不可查。   霍采瑜的脸色因为失血而略微苍白,紧闭着眼睛运功疗伤。   李锦余注视着霍采瑜的脸,目光微微有些迷茫。   原著中霍采瑜离开京城后也有过流落民间的时候。   那时他满腔愤恨偏激、对毁了他全家的景昌帝无比仇视,全心想着如何复仇;可跳过一段剧情后,纠起一支起义队伍的霍采瑜已经变得极为沉稳,虽仍有恨,却将私仇放在家国天下之后。   霍采瑜流落民间的剧情李锦余没有看到,一直没太理解霍采瑜性格的转变。   可现在,李锦余稍稍明白了。   ——他满腔热血、挺身而出拦住景昌帝的龙辇痛斥朝政,后来对朝廷彻底失望,揭竿而起破而后立,重塑一个真正的富足河山,是否正是不忍见这些百姓饥寒交迫?   李锦余走到霍采瑜躺着的干草床铺旁边,低下头端详着霍采瑜英俊的脸庞,大着胆子伸手戳了戳霍采瑜的脸,又摸了摸霍采瑜的鼻梁,最后把手放在霍采瑜胸口。   有血有肉,似乎和普通的人类也没什么分别。   就是心跳得似乎有点快。难道是疗伤时的特殊情况吗?   李锦余轻轻呼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再多想,让自己轻松起来,转头出门去了。 第25章 吱吱吱吱   霍采瑜再度醒来时, 已经到了第二日。   一天一夜的运功疗伤,让他体力恢复不少,不需要李锦余搀扶也能站起身。   只是腹内如擂鼓,急需食物补充。   李锦余早有预料,很快带来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八宝粥。   和之前几乎是清水的白粥不同, 这碗粥里有米有豆有麦,分量十足,一碗就让霍采瑜脸上带上了血色。   霍采瑜本想让李锦余先吃,李锦余轻松地耸耸肩:“我已经吃过啦。”   能够走动之后,霍采瑜才踏出张老汉的房门, 和村子里的人攀谈起来。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明明昨日还对他们的到来心怀警惕的村民, 今日居然温和亲近了不少。   谈话之间,霍采瑜了解到,他们这个村子没有名字,统共就这些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以前人气倒还算旺盛, 家家户户至少都有青壮年,可如今只剩下老幼妇孺了。   霍采瑜拎了把斧头帮农妇劈柴, 闻言微微有些奇怪:“那青壮年们……”   “还不是被朝廷拉去服徭役了。”满面风霜的农妇搓着麻绳, 手中动作停顿,叹了口气, 声音隐隐透出一丝绝望, “像我当家的、张老汉的两个儿子, 去年说是有叛贼作乱,临时加服兵役,都被拉走了,至今也没回来。张老汉的儿媳后来得了病也没药医,也死了……这世道!”   霍采瑜手中斧头微微一沉,内心隐隐沉重。   大将军孟击浪年前去了西南平叛,至今未归,这些百姓应当就是去了那边。   因着父亲的缘故,霍采瑜对军队的情况更了解一些。   大荻朝如今上下千疮百孔,军队也不例外,吃空饷的情况比比皆是。若是和平时期也就罢了,偏偏边关告急、西南又有叛乱,军队的蛀虫们补不上缺,就临时拉老百姓去凑数。   他看张老汉家里只有个小孙子,还疑惑张老汉的儿子儿媳哪去了,没想到竟是被拉去服徭役了。   “听你兄弟说,你们是要去郡府访亲?”农妇忽然话题一转,“听大娘一句劝,早些上路,莫要耽搁。”   霍采瑜一怔:“为何?”   “还不是要到收春税的时候了,你们两个青壮年,税务官可不管你们是哪来的,直接就拉去服徭役了!”   霍采瑜皱起了眉,劈完最后一根木柴,拄着斧头停下来。   “多谢小兄弟帮忙了。”那农妇放下麻绳,笑道,“等会麻烦把这斧头拿刘嫂家里。”   他们一个村只有这一把斧头。   “不是我说,你那兄弟待你是真的好。”农妇收拾了一下木柴,一面絮絮叨叨,“咱们村里没什么存粮,他挨家挨户讨要一点米,最后混起来给你煮那么一碗粥……啧,看你俩也不像,是表兄弟吗?那小兄弟长得好,笑起来也好看,不知以后谁家姑娘这么好运……”   霍采瑜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陛下为了他……挨家挨户讨米?   难怪那碗粥里什么米和豆豆掺在一起!   而且听这赵大娘的话,只煮了一碗?   那陛下岂不是什么都没吃?   霍采瑜眼中闪烁,猛然转身,想去见一见他的陛下。   这时他忽然听到李锦余遥遥的喊声:“放开我的鸡!”   ……   李锦余对面是一个全身黑不溜秋、乞丐一样的人,一条腿还跛着,正抓着一只不断挣扎的母鸡不放手。   说是母鸡,其实个头极小,像村子里其他人一样瘦削无肉。   李锦余气鼓鼓地瞪着他。   他好不容易和这户刘姓大嫂达成交易,买一只鸡回去打算给霍采瑜补补身体,结果被这突然跳出来的跛子抢走了!   虽然他很怕和人打交道,但那可是给霍采瑜这未来皇帝天下之主补营养的,怎么能被人抢走!   要不是看这家伙瘦得吓人、腿又不灵活,他早就上手打了!   “这鸡我不吃也留不下,干脆给我嘛!”那跛子冷笑一声,“你们这种有钱少爷再花钱买不就行了?”   “你——”   这时霍采瑜赶到,看到场上情形微微皱眉,站到李锦余面前先护住他。   那跛子看到气势十足的霍采瑜,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畏惧,跛着腿后退两步,有心丢下鸡逃走,又不舍得到手的食物。   霍采瑜不想对这种孤苦之人随意出手,先开口道:“放下。”   既然是陛下要的,那他自然要帮陛下守住!   那跛子咬咬牙,正想说什么,忽然从茅草屋后转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倒竖着眉毛:“钱跛子!你偷鸡偷老娘家里来了?快滚快滚!晦气!”   那跛子反唇相讥:“你家也就这点鸡值钱,我这还是来帮你处理了呢!”   “谁要你处理!”刘大嫂插着腰指着外头,“我家的鸡干干净净,被你碰了都脏了,快带着鸡滚!”   李锦余忍不住叫了一声:“那是我的鸡!”   刘大嫂转过头安慰他:“小兄弟莫急,大嫂再给你一只,别理会那混球。”   钱跛子冷笑了一声,提着鸡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李锦余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他们这边占优势,直接把鸡抢过来就是,刘大嫂虽然在骂街,可还是把鸡送出去了……这是为何?   钱瘸子走了,刘大嫂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换成了有些无奈的神色,转头看着李锦余:“让你们见笑了,再来拿只鸡走吧。”   李锦余不服气地嘀咕:“大嫂,你家里就三只,我们再拿一只就只剩下一只了。”   “那也没办法。”刘大嫂叹口气,“反正也留不长,就当做善事了。”   重新拿了鸡,刘大嫂热心地帮忙褪毛上锅煮起来,等烧汤的途中,又谈起了钱瘸子:“他也是个可怜人,以前是个好孩子,可前几年税务官来征税,他家交不起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拉走,不值钱的被砸个稀巴烂,还要拉他和他爹去服役,他爹狠狠心,直接打断了他的腿,税务官不要他,就把他爹娘一起拉走了。”   李锦余听得怔住。   “后来他腿没好利索,一个人一边讨饭一边出去找爹娘,去了郡里,再回来就这幅样子了。”刘大嫂叹息着给灶台添了把火,“听说他娘在路上被那些天杀的侮辱,他爹护着他娘被活活打死,他娘干脆就自杀了。”   霍采瑜低着头,握紧了手。   “你们也早些走吧,瞧你们应当是好人家的孩子,好好待家里别出来。”刘大嫂又劝了一句,“这几日税务官就要来收税了。”   李锦余愣愣地道:“不是听说有新政……”   “什么新政?”刘大嫂不屑地“呸”了一口,“那些狗官,还不就是想着法子来榨干我们最后一点油水。”   还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叫喊声,随后便是一道趾高气扬的尖利叫喊:“收春税了!都把家里值钱东西拉出来!”   刘大嫂脸上顿时浮现起一种积淀已久的恐慌,猛地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又看看霍采瑜和李锦余,咬了咬牙:“你们快躲到缸里去!”   两个人都没动。   “快呀!”刘大嫂急得要跳脚,“税务官可不管你们是不是这里人!”   霍采瑜重新抬起头,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被强行压抑的火焰。   他转头看向李锦余:“陛……你在屋里休息一下。”   说完霍采瑜直接跨步出门。   李锦余愣了一下,当然不肯乖乖听话,跟着霍采瑜就出了门。   外头果然是税务官。   一个头戴青巾的中年男子傲慢地打量着村子里的人家,嫌弃地道:“行了,也别啰嗦了,都把税交上来吧——粮食、铁器都成。”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条子,对照着念了一遍,人头税、春耕税、青苗税、田地税……五花八门的税念下来,村子里得人全部面如土色。   今年的税名目又多了。   按照这个税额,他们全村砸锅卖铁也填不上!   李锦余有些吃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这税务官列出来的一长串税法里,连养鸡都要按照鸡的个数缴税!   难怪刘大嫂说那些鸡留不下!   后面三四个衙役拉着一辆大车,正等着往上放东西。   张老汉苦着脸上前:“大人,去年年底缴了税,我等现在着实没有余粮……”   “没有余粮?”那官员斜眼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没有余粮那就拿家伙交!再不济人头也可以。”   他目光扫过来,恰好落在霍采瑜和李锦余身上,眼前一亮,“哟,多了两个人?巧了,没服过徭役吧?带走!”   张老汉大惊:“大人明鉴,这二人只是路过此地……”   那官员失去耐心,扬起手就要甩他一巴掌:“你这老不死怎地话这么多?再啰嗦连你一起拉走!”   只是这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霍采瑜面无表情地捏着税务官的胳膊,没等税务官反应过来,轻轻一拉一扯,就叫他脱了臼。   他虽然重伤未愈,教训这等脚步虚浮、只会欺负百姓的恶人还不在话下。   税务官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断断续续地威胁:“你、你是何人……竟敢妨碍、朝廷收税……”   “我是什么人不用管,我只问你,朝廷不是下了令,青水郡的税法一律按一条鞭法执行吗?”霍采瑜声音中隐隐带着怒火,“你们竟敢抗旨?”   “什么一条鞭……”   税务官眼神乱转,刚想否认便被霍采瑜识破,手上用了些力,喝道:“说实话!”   税务官又疼出一阵嚎叫,这才如实道:“朝廷新政确有此事……要求青水郡税法只收现银……可、可这种穷地方哪有人能拿出现银?郡府下了令,要我等代为……代为收取转卖,才是……”   “胡扯!”霍采瑜手上又用了些力,“新税中根本没这么说!而且也没那么多的苛捐杂税!”   “这、这我一个小小的收税官,哪里知道……”税务官疼得受不了,一面求饶一面给那些衙役使眼色,叫他们速速动手。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退缩之意。   他们都是些关系户,靠阿谀奉承、行贿打点才混上个衙役的官差,喝花酒在行,打架可完全不行。   眼前这人一看便是练家子,扎手得紧,谁肯上去自讨苦吃呢?   霍采瑜记忆力极好,何况新政细款泰半出自他手,自然对这个村子该交的税额十分清楚。   如果按照税务官这个收法,比实际一条鞭法要求征收的税银高了几乎十倍!   这多余的利润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霍采瑜越想越气,恨不得直接把税务官的胳膊拧下来。   “这位……壮士,你既是路过此地,何必多管闲事?”那税务官忍不住威胁道,“须知朝廷可不是好惹的……啊啊疼!壮士饶命!”   霍采瑜压下怒火,松开手,踢了税务官一脚:“滚!”   这时那些差役才上前把税务官扶起来。   税务官知道背后这些废物打不过眼前这人,心里暗恨,咬牙想等回去县衙定要把这人挂上通缉令,这个村子的税后面再加倍收才行!   看着一行人要离开,李锦余忽然开口:“等等,村子里的税我来替他们交。”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汇到他身上。   骤然被众人围视,李锦余本能地往霍采瑜背后缩了一下,才重新冒头,手里多了两三颗晶莹璀璨的珠子:“这几个够了吧?”   霍采瑜微微一怔,目光凝聚到那些珠子上。   这几个珠子通体玄色,内含金丝,一看就品质不凡。   最关键的是,这与他家里那些珠子一模一样!   那些珠子和金杯都是姐姐上次入宫回来后包裹里莫名出现的——这么看来,给姐姐偷偷塞财物的真的是陛下?   霍采瑜走神的功夫,李锦余已经和税务官谈妥。   税务官也看得出这几个珠子价值不凡,比他这次来征税的目标不知大了多少倍,倘若卖掉它们,又可以狠狠赚一笔!   被卸胳膊的疼痛瞬间被贪婪覆盖。税务官深深打量了一下李锦余白嫩懵懂的脸,嘴角带上了笑意:“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收了珠子,税务官隐晦地给一个差役使了个眼色。   那差役心领神会,悄悄溜走了。   这不知哪来的大少爷身上看起来油水颇足,不如干脆……   现在他们打不过旁边那个练家子,干脆回去请救兵!   ……   打发走税务官,霍采瑜和李锦余商议了一下,打算直接去郡府。   从那个税务官口中拷问到的消息,郡府给出的命令基本还是维持原来的政策不变——那问题显然出在郡守那里。   霍采瑜提前了解过,青水郡的郡守是叶丞相的堂兄,毫无疑问是丞相派的拥趸。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不知道该往哪走。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和gs,这个小村子具体在什么青水郡的什么位置谁也不清楚。   霍采瑜和李锦余在村民的热情招待下吃了一顿鸡肉。   村子里是真的穷,可他们还是努力凑了米和面,摘了地里寥寥无几的青菜,想让帮助他们的霍采瑜和李锦余吃感些。   刘大嫂还把剩下一只鸡也杀了。   临走之前,所有人死活不肯都要李锦余的珠子做报酬,没办法,霍采瑜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偷偷留下了一点碎银。   出宫之前他身上带了一点银两,只是不多。   出村子没多久,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钱跛子从树后转出来,手里还拎着那只被他抢走的鸡,似乎有些胆怯又狠了狠心道:“能带我一起吗?”   李锦余有些意外:“带你?去哪?”   “你们是要去郡府吧?我知道路。”   霍采瑜微微皱眉:“你去郡府做什么?”   钱跛子咬咬牙,声音放低了一些:“你们是京城来查税的大人吧?”   李锦余顿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霍采瑜没来得及阻止,顿时有些无奈地看了李锦余一眼。   李锦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嘴。   得到李锦余的证实,钱跛子眼里骤然放出了希望的光,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渴望:“我去镇上打听消息的时候,听镇上的乞丐说,朝廷似乎要搞什么新税;但我们这里根本没人知晓——你们两个穿得贵气,又知道新税,肯定是京城来微服私访的钦差大人!”   李锦余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肯定听故事听多了……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问:“你想要什么?”   “狗官害死了我爹娘,我想杀了他为爹娘报仇!”黑瘦的少年眼睛微微有些红,双手握紧,手里提着的鸡被捏痛,“咯咯”大叫了起来。   霍采瑜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瘦小、肮脏、无知便表现出轻蔑,认真地道:“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会为了你杀人。”   钱跛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霍采瑜慢慢地继续道:“但如果你说的狗官真的罪行累累,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移交朝廷三司法办,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钱跛子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官官相护,皇帝都不管我们死活,交给朝廷有用吗?”   “你若觉得没用,为何又找上我们呢?”   钱跛子默然。溺水之人能抓到一根稻草也愿意拼尽全力。   “能不能行,总归要试试。”霍采瑜道,“你若接受,我们就带你一起;你若不接受,我们自己慢慢寻找道路也可。”   钱跛子明显犹豫起来,过了许久他才问:“朝廷真的会处理他吗?”   “证据确凿的话。”霍采瑜微微侧头看了一旁还有些迷糊的李锦余一眼,眼神柔和了许多,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至少我知道,朝廷里最上面那一位是真正在关心着国家。”   景昌帝名声可止小儿啼哭。钱跛子不太信霍采瑜这句话,但他思忖一会,还是狠心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们带路。”   “在那之前……”霍采瑜看着他,慢慢地道,“你要先去洗个澡。”   ……   钱跛子红着脸去附近的溪流洗澡了,李锦余蹲在地上,有些好奇地戳着那只奄奄一息的鸡。   霍采瑜看着陛下那副从未见过活鸡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趣,嘴角挂了大半天的笑意,蓦然惊觉自己这样有些奇怪,强行开口打断自己的状态:“陛下饿吗?”   他的陛下好像没怎么吃东西。   李锦余愣了一下,把注意力从鸡身上拿出来,回答道:“不饿啊……你饿了?”   “没有。”   霍采瑜开口只是为了打断自己莫名其妙的诡异状态,说完便无话;倒是李锦余兴致勃勃地抬起头:“你刚才是不是喊我陛下了?”   “……是。”   “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以不暴露身为为主吧?要不要取个普通点的称呼?”   霍采瑜怔了一下。他入宫之前对陛下的称呼是“狗皇帝”,和李锦余相处时一直称“陛下”,还没想过其他称呼。   “那臣如何称呼陛下?”   李锦余想了想:“就叫‘李锦余’吧。”   “李”是荻朝国姓,“锦余”是李锦余还是仓鼠精的时候的名字,刚好可以用来做化名。   “李锦余……”霍采瑜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觉得这名字十分顺口,点了点头,“臣……我知晓了。”   李锦余自己起了名字还不罢休:“你要取别名吗?”   霍采瑜摇摇头:“我一介无名小卒,毋需如此谨慎。”   李锦余心想你这未来的皇帝还真是一点都不讲究……以后你的名字要成为下一个朝代的避讳词的啊。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霍采瑜便想起之前在张老汉家中听到李锦余喊他“霍哥哥”的事情,脱口而出:“你若愿意,平日便称呼我哥哥吧。”   “哥哥?”李锦余轻轻挠了一下下巴,爽快地喊了一声,“霍哥哥。”   “霍哥哥”三个字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顺着霍采瑜的耳朵钻进来,直接坠入他心中最柔软的位置,化成一泓清泉,又从他眸中温柔的光、唇边勾起的笑中涌出。   李锦余喊完之后,有些奇怪:“你笑什么?我这样叫你不好听吗?”   霍采瑜微微正了正脸色,咳嗽一声:“无事。”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低声道,“很好听。”   真的很好听。   这时钱跛子去那边的溪流旁洗完澡回来了,李锦余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了过去,有些惊讶地发现洗干净脸的钱跛子竟然长得颇为清秀,能看出几分少年人的灵动。   李锦余好奇地凑过去打量了一下,稀奇地道:“你长得还挺好看。”   宫里头好看的人数不胜数,但钱跛子和之前脏兮兮的模样反差太大。   霍采瑜嘴角的笑意转瞬消失,自己都不知为何心情差了许多。   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挡住李锦余的视线,转头道:“我们该出发了——前面这条路是离村的必经之路吗?有没有别的路?”   洗干净的钱跛子脸皮似乎也薄了不少,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尖利:“有一条小道,但是会绕远一点。”   “走小路。”   李锦余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走大路?”   霍采瑜抬头看了山路一眼,抚了一下身上已经大致愈合的伤口,眸色微沉:“避开那些肮脏的鬣狗。”   现在他重伤未愈,尚不知对方带了多少人;若只他一人倒也愿单骑闯狭关,只是要护着陛下和另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还是绕开他们为好。   李锦余眨眨眼,竟然懂了。   他想了想,借口撒尿转到树后,凝聚为数不多的灵力。   之前他在那三颗珠子上施加了一点气息,能叫他遥遥感应那税务官的位置,还能借此施法。   虽然能力很有限,但暂时影响那些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凡人倒也可以做到。   ……   税务官已经回了县城,正在县衙交差。   他正和一旁的差役确认着打劫“肥羊”的事宜,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忽然“咕咚”一声跌倒在地,随后像喝醉了一般傻呵呵地笑起来:“嘻嘻嘻嘻我跟你们说,县太爷和他儿媳妇扒灰的事儿,我亲眼所见……”   一旁的差役们都吓傻了,几个县太爷的亲信顿时脸黑如锅底。   这税务官是疯了?在县衙当众说县太爷的私事儿?!   ……   数日后,青水郡郡府。   青水郡位在京城之畔,水陆通行便利,历来是富庶之地;郡府作为青水郡的核心,自然更加繁华。   大街上车水马龙,两侧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茶肆、青楼、裁缝店、客栈一应俱全,令人眼花缭乱。   李锦余从未见过这样的古代民间生活,兴致勃勃地想到处看看,却被霍采瑜拉到了客栈先开了房。   银钱不够,霍采瑜开了两间房,分给钱跛子一间,问:“你打算怎么办?回村子吗?”   钱跛子抿了抿唇:“我可以帮你们打探消息——郡府的乞丐消息很灵通。”   霍采瑜思忖一会,点点头:“那便劳烦你了。”   在抵达那个无名小村之前,霍采瑜本来的打算是直接去郡府先把陛下交出去,让朝廷把陛下送回京城;但在村子里见识了税务官的问题,霍采瑜又不想明着出现了。   青水郡的郡守毫无疑问是丞相派的人,与其与他打机锋、查账簿,不如直接从底层调查,掌握证据直接抬到明面上。   届时纵然丞相有心包庇,也得看觊觎青水郡郡守职位的其他人乐不乐意。   心里算计清楚,霍采瑜有些歉疚地对李锦余道:“锦余,还需你暂且多忍耐一段时间。”   连累陛下跟着他一起受苦。   霍采瑜原以为陛下锦衣玉食地长大,出门在外定然有不少不适和抱怨,没想到陛下竟意外地懂事,跟着他一起吃干粮、徒步行,未曾喊过一声苦和累。   这让他内心又酸又涩。   李锦余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需要忍耐的——相反,离开皇宫里各种各样规矩的束缚,他整个鼠都感觉自在了许多,也不用再怎么端着架子装暴君,只要在霍采瑜面前卖蠢就可以,实在是轻松惬意。   就是少了滚轮让他有些难受,好在这些日子每天都要行路,多少缓解了李锦余的运动不足焦虑症。   霍采瑜还想给他租车,被他坚决拒绝了。   让一只仓鼠放弃运动,简直比从他嘴里抢食物还要狠毒!   安置好房间,霍采瑜准备出门打探一下情况。   他本想让陛下在房间里休息,奈何李锦余死活要跟着出门,只好面上为难、内心纵容地同意了。   在郡府大街上大致转了一圈,李锦余兴趣盎然地东看看西瞧瞧,好奇心十足,被好几个商贩当作大鱼想宰一波,幸好霍采瑜在一旁,才保证李锦余没把他身上的银两败光。   没办法,霍采瑜只得拉着李锦余进了一间茶肆,给他点了一盘瓜子和花生米。   考虑到这些东西吃多了上火,霍采瑜额外给他点了一杯败火的清茶,担心李锦余嫌苦,还特意多要了两个蜜饯。   李锦余没留意霍采瑜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霍采瑜自己也没意识到,如今他对陛下的口味和习惯会如此上心。   李锦余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地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繁华的民间……看起来郡府的百姓日子还不错。”   霍采瑜脸色微微沉重,低低叹了口气:“可惜,那不是全部的民间。”   李锦余一愣:“什么意思?”   “要看百姓生活如何,并非看向阳一面的繁华,而是背阴一面的阴浑。”霍采瑜将茶盏向李锦余轻轻推了推,神色凝重,“我们进城之前,遇到几次流民,你还记得吗?”   李锦余点点头。   那些流民面色麻木、形容枯槁,说是乞丐也不遑多让。   “方才我们在街上绕了几圈,我注意到街头巷尾乞丐成群,远超正常城镇上乞丐的比例。”   李锦余似懂非懂低歪了一下头:“你的意思是……”   “这说明郡府里人民生活分化极为严峻,富人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穷人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霍采瑜轻轻点了点桌子,微微压低了声音,“恐怕郡府里的百姓日子也很艰难。”   “这话倒是未曾说错。”   李锦余还未回答,便听到旁边一个清朗的声音靠近,随后一个青年男子直接坐在了他们这桌畔,笑着继续道,“这位兄台没有被郡府的表面繁华迷了眼,倒也难得。”   霍采瑜眉头微皱,警惕地提起了气:“不知阁下是?”   他方才和陛下看似不设防地闲谈,实则用内力收束了声线,若非武艺高强之人很难听清他们的对话。   这人看上去普普通通,武艺绝对不差!   “不必这么紧张,在下一介好事之徒罢了。”   那人是个娃娃脸的青年,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意,眨眨眼:“只是看到同道中人,好奇打个招呼。”   霍采瑜没有放松警惕,不着痕迹地向李锦余旁边挪动了一下。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可护住陛下。   李锦余倒是对这个主动凑上来的男子有些好奇:“你是谁?”   青年笑吟吟地自我介绍:“在下迟钟鸣。”   迟钟鸣?   李锦余顿时眼前一亮:这人他认得!   原著里霍采瑜能一路快速打下天下,除了对手太菜,也因为有几个能干的好友兼下属。   迟钟鸣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人之一。与擅长进攻的霍家姐姐相比,迟钟鸣更擅防守战,几次朝廷大军进攻、边关外族入侵,都是迟钟鸣用尽一切办法周旋防御,坚守到霍采瑜来援。   李锦余没看到霍采瑜和迟钟鸣认识的过程,但知道他们后来肝胆相照、互相信任,霍采瑜才几次把关键城池的防守交给他。   没想到现在就和迟钟鸣碰上了!   李锦余眼神亮晶晶地在迟钟鸣身上打量,很难想象这个笑起来非常和气的娃娃脸竟然是后来霍姓皇朝最坚实的盾。   霍采瑜眼神一直留意着李锦余,见陛下骤然对这陌生男子爆发出强烈的热情,心情瞬间跌落下来。   “在下姓霍,这位是我表弟,姓李。”   “霍兄,李兄,两位口音听起来像京城人士?”迟钟鸣热情地道,“真是巧了,在下也从京城而来。”   霍采瑜不动声色地道:“我兄弟二人来青水郡访亲。”   迟钟鸣笑得更灿烂了:“在下也来访亲。”   李锦余听着两人没营养的对话,左右看看,内心充满困惑:难道未来皇帝和他最信任的兄弟下属的认识过程就是这么……乏味的?   霍采瑜和迟钟鸣互相试探了一下,初步确定对方没什么威胁和敌意,稍稍放下心,话题重新回到青水郡本身。   聊了一会,霍采瑜略有些惊讶:这迟钟鸣对青水郡的人气风貌竟极为了解。   “迟兄对青水郡似乎很熟悉?”   “倒也不是,只是受人所托,有些事需得提前调查罢了。”迟钟鸣话说一半停一半,笑吟吟地打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一片清雅的竹林。   李锦余看他轻轻地扇风,啃瓜子的间隙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不冷吗?”   现在还是初春,寒气十足,有些富贵人家棉衣都未曾换下,这人怎地还在扇扇子?   迟钟鸣脸上笑容微滞,缓缓收起扇子,咳嗽一声:“在下武艺傍身,不觉得冷。”   被李锦余这么一打岔,迟钟鸣没再装模作样附庸风雅,“我等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在下做东,请两位去一趟江景食楼?在下对郡府还有几分了解,初春时江景食楼可不能不去。”   李锦余好奇心顿时起来,不等霍采瑜回答便干脆地决定:“去!”   霍采瑜口中的推托顿时停住,有些无奈地看了李锦余一眼,心中暗暗有些不是滋味:陛下对这莫名出现的陌生人竟如此信任?一丝怀疑都没有?   天知道,李锦余知道对方是迟钟鸣时,就直接把对方划进霍采瑜旗下了。   何况李锦余看迟钟鸣总觉得颇面善,连他的人类恐惧症都没那么强烈。   见霍采瑜没有反对,迟钟鸣兴冲冲地一扬手:“那我们即刻便走吧。”   ……   “江景食楼如今不可错过的美味便是初春的江蟹。”迟钟鸣眼眸中一片恨铁不成钢,“李兄,你点这些做什么?”   满桌子的豆干、玉米、绿豆,还有花菜!   虾呢?蟹呢?肉呢?   李锦余举着勺子,正要快乐地开动,闻言顿时一愣:“不是你要我随便点的吗?”   迟钟鸣有些痛心疾首:“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正常人听到这种话一般都是挑贵的来点吧!这个小兄弟怎么这么客气?   点这么满满一桌素食——大多数还是干粮,他想加荤菜都加不下!   “唉,算了,你高兴便好。”   李锦余重新挥舞起勺子,痛快地吃起来。   之前在皇宫里他不敢过分违背原身的形象,御膳的口味多数按照原身来,顶多稍稍调整了荤素的比例。也幸好现在是人类的躯体,好些仓鼠不能吃的东西他吃了也不会有事。   实际上他最爱的还是香喷喷的粮食!   霍采瑜看着沉迷这些普普通通、却养育了几千年百姓的粮食中的陛下,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   他斟了一杯清茶,推到李锦余面前,声音不自觉放柔了许多:“吃慢些,小心噎着。”   “嗯嗯。”李锦余含糊地应了两声。人类没有腮囊太麻烦了,一口只能塞这么点东西,还容易噎着。   迟钟鸣坐在对面,手中扇子“啪”地打开,遮住了自己的眼眸,感觉自己快要瞎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贸贸然叫住眼前这一对儿,是不是自讨苦吃? 第26章 吱吱吱吱吱   宴席之上最易打开心扉——虽然他们这一桌“宴席”上只有各色各样的粮食。   霍采瑜和迟钟鸣聊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带到青水郡府的郡守和新税上, 果然让迟钟鸣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新税, 在下倒是有所耳闻,郡府一带已经推行起新税了。”迟钟鸣摇摇头叹息, “据说百姓怨声载道,无一人称好。”   这倒是叫霍采瑜和李锦余始料未及。   李锦余停下啃玉米的动作,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为什么?”   明明原著里霍采瑜推行新政时, 百姓无不称好啊?   霍采瑜也皱起了眉:“在下对新税略知一二,按理来说,用一条鞭法缴纳的税比以往要低不少才是。”   “低么是低了一些, 可问题不在这。”迟钟鸣又晃了晃折扇,本想拿筷子挟些吃食,看看满桌子青白又索然无味, 放下筷子继续道,“官府将收购百姓财物的价格又压低了三成, 算下来百姓要交的更多了。”   三成!   霍采瑜目光微凝:“新税应当是只收现银才对。”   “说是这么说, 可官府指定了缴纳税银的收购商行, 需得带着商行的证明才能销税。”   霍采瑜棕色的眼眸中快速闪过一道怒火, 闭了一下眼,声音隐隐有些发寒:“郡守倒也会捞钱。”   “谁说不是呢?”迟钟鸣阖上折扇,摊了摊手, “要不是青水郡还有几个能干的官员, 早就被他吃垮了。”   两个人又互相聊了些东西, 碍于初识没有泄露什么具体内容。   不过两边试探下来, 两人都对对方稍稍放下了戒心——至少从言谈中的立场看,他们应当算志同道合。   迟钟鸣最后有些意犹未尽地拍拍手,唤来小二结了账,才站起来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两位有缘再见。”   霍采瑜微微颔首:“多谢迟兄。”   “不必谢。”迟钟鸣遗憾地看了看桌子,叹道,“这恐怕是在下请客花费最少的一次。”   李锦余一边吃一边听,听得半懂不懂,看迟钟鸣要走,顿时住了嘴,疯狂给霍采瑜使眼色:你未来的小弟要走了!你怎么还不要个联系方式?   霍采瑜把茶盏推给他,微微皱了皱眉,等迟钟鸣走了,才道:“你……对他很感兴趣?”   李锦余看霍采瑜就这么把人放了,遗憾地重新摸起了玉米:“没有,我就是看他长得好看。”   迟钟鸣的娃娃脸确实挺可爱。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霍采瑜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想着他是不是也该打理一下仪容了。   吃饱喝足,两个人回了下榻的客栈,刚好碰上出去打探消息的钱跛子。   钱跛子又换上了破破烂烂的行装,和郡府里的乞丐们打成一片。   他打探来的消息和迟钟鸣告知他们的消息差不多,官府指定了百姓变卖粮食布匹的商行,商行大幅度压价,竟让今年的春税比去年又贵了几成。   李锦余从前对这些内容仅有一个概念的了解,在村子里初步见识过真正穷困的生活,才明白原著中那几行轻飘飘的文字下是多少百姓无能为力的凄凉。   他忍不住道:“这么明显的问题,不能直接把他移交三司吗?”   这个问题霍采瑜便会答:“没有铁证。”   “商行不是吗?”   “若郡守不算太蠢,商行便不会以他的名义成立;届时只需销毁官府里核对商行账目的文书,便无法确切将他定罪。”   叶归安再蠢,也不至于这点狡兔三窟的能耐都没有。万一出事,定然是直接把替罪羊推出去。   何况丞相派必然要保他,没有切切实实的如山铁证,决计斗不过丞相派。   李锦余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那怎么办?”   霍采瑜思忖半晌,摇摇头:“今夜我去官府衙门打探一下动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锦余微微有些担忧:“你的伤没事吧?”   见李锦余关心他,霍采瑜心里一暖,方才那些怒火都消散不少:“我心中有数,你且放心。”   李锦余对天道的宠儿的运气自然很有信心,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多了句嘴:“要是再碰到迟钟鸣,记得跟人家好好打好关系。”   那可是你未来最坚实的“盾”啊!   霍采瑜今日与迟钟鸣互相试探,确实感觉彼此很合得来,也考虑过若能再遇可以交个朋友。   只是这话从李锦余嘴里说出来,就不是那么有意思了。   霍采瑜只觉得自己方才还暖洋洋的心情瞬间跌破谷底。   察觉自己的心情如今几乎完全跟着李锦余的言行而动,霍采瑜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这状态很不正常,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甚至他内心对答案有些些微的预感,却因为直觉上的期待与恐惧不敢去深思。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霍采瑜生硬地扯开了话题:“陛下可要沐浴?”   李锦余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霍采瑜为何忽然又开始用敬称。他没多想,只摇着头干脆地道:“不要。”   他还是很讨厌水浴。   之前在宫里的时候,他能不水浴就不水浴,一般都是用灵力简单扫除身上的杂质。   霍采瑜想起自己在宫里和陛下相处这么久,确实很少见陛下沐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常沐浴清除秽气,于心于体都好……”   “朕讨厌水。”   霍采瑜微微一怔:“讨厌水?”   “洗澡是挺舒服的啦……可是朕不喜欢水。”李锦余抱怨道,“而且上次洗澡还碰到黑猫,朕更不敢洗了。”   还是出宫之后好,从未碰到那寒气。   也没有猫。   霍采瑜脸色微微僵硬了一下:“上次?”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霍采瑜便想起上次闯入寝宫看到李锦余沐浴时的场景。   当时只觉得陛下这么大的人竟然会怕猫,还能被吓病,着实有些可爱,可如今回想起和全身赤.裸的陛下拥在一起睡了一夜……   霍采瑜猛然起身,深深看了李锦余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李锦余一脸问号:???   他刚说错什么话了吗?   ……   没过多久,霍采瑜转回来,身后还跟着抬着一桶热水的小二。   李锦余顿时猜到霍采瑜要干什么,等小二放下水离开,老大不情愿地皱起眉:“朕不要洗。”   霍采瑜看李锦余脸皱成一团包子的样子,唇边勾起笑意:“陛下放心,不用沐浴。”   他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浸在热水中,再拿出来稍稍拧干:“陛下可试试这样擦拭身体。”   不是直接泡澡,李锦余抵触心稍减,迟疑着接过来,一只手开始解衣服:“那朕试试。”   现在他灵力剩得不多,还是不浪费在清洁身体上了。   霍采瑜看李锦余大大咧咧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微微一怔,下意识侧过头不敢看,站起身:“臣去外面侯着。”   “不要,你就待在屋里!”李锦余对黑猫依然留着很深的阴影,强调了一句,“不许出去!”   霍采瑜莫名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头,转过身去:“那……臣在此侯着。”   背后听得到李锦余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毛巾入水拧干的声音,还有擦拭身体的声音。   霍采瑜盯着手里的书卷,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男子裸.体、也不是没和好友沐浴过,为何偏偏现在、偏偏陛下的每一丝声响都让他心跳如擂?   是之前受的伤留下什么隐患了么?   ……   等李锦余洗完,霍采瑜放下一页都没翻的书,有些狼狈地道:“臣先出去了。”   到夜里他才阴沉着脸色回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笑嘻嘻的娃娃脸。   李锦余这个点尚未入睡,看霍采瑜带了挂件回来,顿时一愣:他白天才和霍采瑜说要和迟钟鸣打好关系,这么快就碰上了?   迟钟鸣笑容明显比白日放开了许多,不知和霍采瑜交流过什么:“李兄还没睡?”   “迟兄怎会过来?”   “在下夜探郡府衙门,不巧碰上霍兄,便一同过来了。”迟钟鸣笑吟吟地眨眨眼,“还真是同道中人。”   李锦余有些惊讶:“你去做什么?”   “在下也不瞒两位。”迟钟鸣咳嗽一声,正了正脸色,“在下实乃朝廷派来监察新税征法的秘密钦差,特来调查青水郡。”   李锦余脸上的惊讶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朝廷派来的钦差?   不是霍采瑜吗?   他可不记得还派了别人来啊!   这种惊讶落在迟钟鸣眼里,自动转换成了对他身份的崇拜震惊。他有些得意地摇了摇扇子:“在下这次前来,是想请霍兄相助一臂之力。”   霍采瑜看迟钟鸣和李锦余共处一室就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酸,口气也冷了不少:“帮什么?”   “霍兄夜探衙门,要么是梁上君子,要么便是和在下目的相仿。”迟钟鸣阖上折扇,自来熟地在斑驳黑漆的木桌旁坐下,“在下想请霍兄帮忙,一起寻找郡守阻挠新税的铁证。”   霍采瑜在路上与迟钟鸣沟通时便已猜到,此时闻言神色未变:“迟兄为何会选择我?”   “一来嘛,霍兄言谈之间明显是站在支持新政、解放百姓的立场;二来,霍兄武艺高强,你我联手,定然能有所成果。”   霍采瑜微妙地觉得迟钟鸣话语中有些未尽之意:“三来呢?”   “三来……”迟钟鸣看看一脸懵懂的李锦余,脸上隐约流露出一丝感叹,“三来难得遇到霍兄和李兄这样的同道中人,叫在下对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李锦余有些佩服地看着他:“想不到迟兄如此忧国忧民。”   要不怎么说人家将来是霍采瑜手下的干将,这心忧天下的觉悟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迟钟鸣微微噎了一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算了,霍兄,你意下如何?”   霍采瑜坐在李锦余旁边,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思忖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这倒无妨——只是谁主谁辅?”   两人若要合作,自然要分个主次。   李锦余想也不想就道:“自然是霍哥哥主。”   霍采瑜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何况这迟钟鸣“钦差”的身份到底怎么回事还两说呢!   迟钟鸣被李锦余一声“霍哥哥”酸得牙疼,龇了一下牙,放弃地摆摆手:“也成,在下只想能达成目的,过程不重要。”   三个人愉快地达成一致,约定了明日一同出门调查,迟钟鸣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迟钟鸣走了,两人也差不多该就寝了。   为了随时护着李锦余安全,也因为霍采瑜身上的银钱不多,他们两人只开了一间房,房里也只有一张榻。   以往也不是没有和李锦余同塌而眠,但霍采瑜今日愈发觉得不对劲,停在桌子前没有动。   李锦余把外衣脱了,快乐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才探出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霍采瑜:“你不睡吗?”   霍采瑜抿了抿唇,手指下意识划了一下桌面:“我……暂且不困,陛下先睡吧。”   “不困也要睡,你明天不是还要出门吗?”李锦余想想原著里霍采瑜鞠躬尽瘁的模样便有些心疼,往里挪了挪,轻轻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睡吧睡吧。”   霍采瑜盯着他的陛下为他空出来的床榻,拒绝的话含在口中便吐不出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近距离的紫薇帝气让李锦余又觉得有些压力大,很快困倦之意升起,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霍采瑜躺在李锦余旁边,感觉到熟睡的李锦余又变成一只大饺子,脑袋拱进他的身侧,细微的呼吸声带着奇妙的韵律,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   窗外明净的月光投进来,在地上撒下一片碎散的银霜,窗外隐约遥遥听到更夫打梆的声音。   霍采瑜睁着眼睛,莫名觉得纵然只在陌生郡城中的一个小客栈,竟也给他如同回家一般的安宁。   ……   第二日霍采瑜和迟钟鸣一起出去了,嘱咐李锦余待在客栈里不要贸然走动。   李锦余嘴上答应得好,等那两人背影消失,立刻也出了门。   他昨天的运动量就不够,今天要还待在客栈,肯定要憋死的。   霍采瑜昨天还心疼他走路太多,没走几步就拉着他进了茶肆……   李锦余一个人在外面溜达,虽然嘴里吐槽着霍采瑜的“不解风情”,内心其实没那么轻松。   经过霍采瑜和迟钟鸣的提点,今日李锦余注意到不到掩盖在郡府繁华下的阴影。   正如霍采瑜所言,青水郡活得滋润的都是官宦、富商和公差,真正的百姓日子不比那无名村子强多少,只是无人关心。   李锦余一路看过来,莫名觉得很难过。   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受苦的那些是他完全不认识、甚至和他并非同一个种族的生命,可他依然受不了他们枯瘦的脸上麻木绝望的神情。   耳畔还能听到大街上热闹繁华的喧哗,与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的阴影对比,更显得莫名的讽刺。   在他茫然走动的时候,一群乞丐不动声色地把他围了起来。   等李锦余反应过来,前后左右的路都已经被乞丐堵死。   为首的乞丐贪婪地上下打量着李锦余,冷笑一声:“哪家出来的小公子,在大爷们的地盘上乱转?快把身上的银钱和食物都交出来!”   “对,交出来!”   “不然大爷们打得你尿裤子!”   李锦余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碰上了抢劫的。   在一郡之府的城里,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碰到乞丐劫道……   李锦余有些震惊,目光扫过那些乞丐又黑又瘦的躯体时,又变得有些怜悯。   他还记得霍采瑜提点过,青水郡里的乞丐,八成都是被贪官污吏压迫到无法正常劳作、不得不行乞为生的可怜人。   种地收税、做生意收税、养鸡养猪都要收税。   思来想去,做乞丐竟比正常劳作更容易养活自己。   李锦余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低下头,“唰”地一下从这些乞丐面前跑开了。   他好歹是个成精的妖怪,不可能被这些羸弱的乞丐威胁到。   一路奔到护城河,李锦余停下来,有些迷茫地回头看看青水郡府高大的城门,目光中尽是一片茫然。   ——这就是如今在皇宫里称颂的“太平盛世”。   李锦余走到河畔,低头望着水里迷茫的自己,还未想出什么,便听到旁边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小兄弟,可不能想不开啊!”   李锦余回头,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脸庞,呆了一呆:“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钻牛角尖,你——”那人扯着李锦余衣袖把他往后拉,谆谆教导了半句,才注意到李锦余眼中的疑惑,顿时有些卡,“你……你不是要投河?”   李锦余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不是。”   那人松口气,摆摆手:“我瞧着你从城里跑出来,还道你一时想不开……既是我误会,那便打扰小兄弟啦。”   说完他挥挥手,回到了河畔一群人中。   李锦余看过去,注意到柳树下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聚拢在一起,隐约还能听到“之乎者也”之类的念书声。   李锦余好奇凑过去,发现那是一群年龄相仿的读书人,一人手里抓着一本翻烂了的册子,其他几人围着默诵。   因为到了饭点的缘故,不少人手里还拿着粗饼子一边啃一边读。   “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了李锦余一眼,看李锦余一脸单纯好奇宝宝,微微松了口气,答道:“我等在上学。”   “上学?”李锦余眨眨眼,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一番,“没有学堂吗?”   “夫子开设学堂便要缴高额的教书税,便不开了。”那人撇撇嘴,“我等只好在这里读书。”   “天地做学堂,风霜为教鞭,日月做烛照,众生皆为师。”另一人抬起头,摇头晃脑,“不也极好。”   其他人顿时笑了起来。   李锦余却有些难过。   大荻朝光鲜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多少龃龉和羸弱?   连作为百官根基的读书人都只能露宿河畔借书来读!   回忆了一下原著,发现差不多今年的春闱科考也快开始了,李锦余便衷心地道:“你们这么努力,肯定能金榜题名。”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其他人便笑了起来。笑声中讽刺、自嘲、悲凉一览无遗。   李锦余有些懵懂:“怎么了?”   最初以为李锦余要投河的那人笑了笑:“如今科举不过是走个样子,中举的都给贪官塞了钱罢了——哪还有人为了中举读书?不如费心思搞些财去贿赂衙门来的快。”   他指了指这群不过十数人的学子,有些自嘲,“瞧瞧郡府偌大的城池,还在此处读书的也就我等这些罢了。”   李锦余顿时怔住,随后才想起来,荻朝的入官制度是科举和官举结合的方式,官员可以影响最后中选学子的名单;   而最关键的一道殿试,因为原身放手不管,已成为丞相派选拔“自己人”的最佳途径。   最初认识的书生热情地分了一个饼子给李锦余,李锦余下意识接过来咬了一口。   不知是什么面,掺杂着不少的糠皮。   李锦余自己接受良好,但他也知道人类一般是不吃糠皮的。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们为何还要在此读书呢?”   那学子笑了笑,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识字之初,夫子便教育我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等书生百无一用,也不过剩下这点傲骨,犟着不肯低头罢了。”   望着这寥寥无几的书生,李锦余忽然想起了霍采瑜。   他刚穿过来不久,及时把霍采瑜从内狱放出来,那时霍采瑜身上的伤还未好,还有被娴妃收买的太医图谋不轨。   可李锦余几次过去探望,霍采瑜都在读书。   纵然身处腐烂泥泞中,总有人手中捧着萤火之光,为自己照耀前路,也为后来者指引方向。   霍采瑜如此,这些学子们亦如此。   若如今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如原著中霍采瑜后来缔造的那般,这些学子将来定然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吧?   他有些理解为何霍采瑜、迟钟鸣他们后来愿为天下人揭竿而起、推翻腐朽的荻朝。   忧国忧民说来宏大,实际似乎又很简单。   他之前想着把霍采瑜推上皇位,不过是想解脱束缚、逃离人世;更远一些,他成精之后仍旧只做他的仓鼠,有了灵智也不过多考虑考虑什么瓜子好吃、怎么跑滚轮舒服。   但上天既然赋予他超越同类的神智,并非只要他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仓鼠。   李锦余微微闭了一下眼。   送霍采瑜登基的方案仍旧是不变的——只有这位未来的明君掌握大权,才能真正做到山河永固、海晏河清。   但谁又能说不允许他在为了个人目的之外的同时、也同样为了这些挣扎求学的书生、辛苦劳作的村人、颠沛流离的乞丐而努力呢?   ……   “青水郡的郡守叶归安是丞相的堂兄,为人自私卑劣、为官贪婪无度。若是他一人独掌青水郡大权,青水郡早就被玩垮了。”霍采瑜和迟钟鸣对着辛苦得来的情报仔细分析,“青水郡能有如今表面上的繁华,多依赖于郡尉沈复琊。”   “沈复琊此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干,虽也贪钱,却很有度,也清楚只有羊不死、才能日复一日地薅羊毛。”   “沈、叶二人虽互不对付,叶归安其人愚蠢无能,倒也清楚自己没有治理百姓之才,沈复琊的建议若非过于伤害他的利益,都会被他接受。若说这次组建商会的主意是谁出的……”   “最大的可能便是沈复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了半晌,最后敲定了策略,“今夜便去探探沈府。”   商量好行动,霍采瑜心系被独自留在客栈的李锦余,起身告辞。   迟钟鸣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啧啧道:“成双成对真是好,分开半日便忍不住?”   霍采瑜听这句话怎么都不太对劲,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我同道中人,何必伪装?”迟钟鸣晃开折扇,叹口气,语气中仍带着酸意,“霍兄和李兄是我见到的第一对恩爱的龙阳同好,着实令人艳羡不已。”   “龙阳?”   霍采瑜顿时明白迟钟鸣误会了什么,也知道了迟钟鸣之前几次说的“同道中人”是何意,后退一步,下意识否认,“我与锦余并非这种关系。”   “还装?”迟钟鸣斜睨他一眼,“霍兄看着李兄的眼神我决计不会认错,若非对方是心仪之人,绝不会有这种目光。”   其他人纵然看了也想不到,可他身为同道中人,旁观者清,自然瞧得清清楚楚。   “那是……”   霍采瑜本能想解释,说他看着李锦余的眼神不过是寻常臣子对皇帝、兄长对弟弟,顶多掺杂一些额外的关心,决计不是迟钟鸣理解的那种……   可话到了唇边,却始终在嘴里打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想起自己看着父亲练武时内心的崇拜;想起看着老师教导他策论时由衷的钦佩;想起和其他友人相处时无言的默契……   似乎都不是。   他对陛下的感觉,似乎都不是。   至少他不会因为父亲的一举一动而心情跌宕、不会反复回想和老师相处之间的细碎琐事、不会因友人与其他人走得近便心中不爽。   和陛下相处中,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多了些比亲情、友情更关键、更唯一的某些东西,让他时而酸涩、时而甜蜜、时而怅然若失……   那——   霍采瑜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棕色眼眸中的迷茫渐渐演化为震惊,最终又慢慢沉淀为默然。   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隐隐的焦虑和患得患失的来源。   只因他竟不知不觉对九五之尊动了心。   耳畔还能听到迟钟鸣絮絮叨叨的啰嗦:“哎,你们该不会还没挑明吧?不会吧?不都睡一起了吗?这你都忍得住?哎,那还不如我呢……”   霍采瑜充耳不闻,内心最初的震惊渐渐褪去,明确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后,第一个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如释重负,仿佛一下子卸掉了压着他不让他明悟的盖子,让内心最深处萌芽的心意毫无阻力地成长。   随后,霍采瑜目光忍不住投向了客栈的方向,心中前所未有地渴望要见到他的陛下。   ——他待陛下心意如此,陛下待他呢? 第27章 吱吱吱吱吱吱   跟着打听到的路线,李锦余来到了百姓口中的“食人窟”——源广商行。   这便是青水郡官府指定的兑换税银的地方, 将百姓价格压低三成的黑心商行。   李锦余过来是想兑换一些现银, 拿去给那些还在坚守风骨的学子们买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既然要花银两,他干脆选择来源广商行——这样一来, 拿到的兑换税银证明可以一起交给那些学子,让他们少受一点官府压迫。   源广商行里人还挺多,粮食的香味、鲜鱼的腥味萦绕, 耳中呼喝声、叫骂声、讨饶声、哭泣声彼此混杂,汇聚成滚滚的洪流冲入李锦余的耳中。   李锦余对人多的地方还是会有本能的惧怕,下意识想退出去, 想想今日来的目的,又咬牙坚持走了进去。   他拿来兑换银两的还是那些玉珠子。   源广商行的伙计骨子里带着轻蔑,看到这些成色极好的珠子顿时眼前一亮, 隐晦地打量了一下面带瑟缩的李锦余,心里暗暗给李锦余下了判断:瞧这位面相极好、一副完全没有吃过苦的样子, 八成是哪家的小公子偷偷跑出来了。   这样的肥羊可不能不宰。   伙计故意给了个极地的价位:“成色一般, 六钱一颗。”   李锦余瞪大了眼睛:“这么低?”   这可是皇帝的东西!成色怎么可能会低?一颗能买下这个铺子了吧?!   “爱卖不卖。”伙计眼神精明, 拿捏着态度, “就值这几个钱。”   李锦余张了张嘴,憋了好久才道:“卖。”   “一颗四钱二十文,你卖几颗?”   “刚才不是还六钱吗?!”   “那是明码标价, 我们源广商行辛辛苦苦转手, 劳顿钱、耗材钱总要有吧?”伙计翻了个白眼, “真实什么都不懂!”   李锦余憋着气, 咬了咬牙:“行,那我卖二十颗。”   他本只想卖十颗,但吃了一肚子气,让李锦余顿时有些小心眼。   用了点法力,把十颗珠子变成二十颗,换来近十两银子,李锦余要了兑银证明,赶紧溜了。   他法力不济,假的珠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到时候店铺里查证说伙计昧下来私吞可不关他的事。   反正他是仓鼠,就是小心眼,哼!   手中有银两便好办事,李锦余转了几圈,买下了一间相对偏僻的铺子,把那些学子叫了过来,告诉他们这铺子以后给他们做学堂。   那些学子一开始还道是李锦余哄他们玩,直到李锦余拿出地契房契兑税证明,才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们还从未碰到好心到有些傻的人呢!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回过神来,为首的学子拒绝道:“小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萍水相逢,无功不受禄,不能要这等贵重的东西。”   李锦余没想到会被拒绝,微微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眸笑得弯弯:“你们不是给了我一个饼子吗?这是回礼。”   那学子苦笑一声:“一个粗面饼子,何德何能换这一间铺子?”   “也不是白送你们,需得你们有所成绩,否则到时我可要收回来的。”   诸书生均是一怔:“什么成绩?”   李锦余想了想,眼前一亮:“就以科考的成绩来算吧,若不够优异,就是对不起我这间房子。”   另一学子皱了皱眉:“可如今的科考……”   哪有他们这些贫民子弟出头的机会呢?   “会有的。”李锦余抿了抿唇,第一次以他独立的意志、为他个人的意愿庄重地许诺,“会有变化的。”   学子们也好、朝廷也罢,都会迎来新的明天。   ……   第一次没有依靠其他人、完全从头到脚完成了一件事,李锦余新奇之余又觉得非常满足。   对他这种有一点人类恐惧症的仓鼠来说,硬着头皮和陌生人打交道着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但是当他看着那几个身处淤泥之中也还在坚守风骨的莘莘学子能够在遮风避雨之处专心读书,那种又酸又涨的满足感从内心无限涌出,让他走路都要飘起来。   走飘了的后果就是直到霍采瑜那张紧绷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李锦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晚了。   看着霍采瑜有些黑的脸色,李锦余莫名有些心虚。   左右看看,自己已经走到郡府城的另一边了,再往前几步就要出城了。   李锦余干笑了一声:“霍哥哥,真巧。”   霍采瑜绷紧的脸色在听到李锦余一声“霍哥哥”时便缓和下来,随后又迅速重新板起:“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乱转,不怕遇到危险吗?”   他刚辨别自己的心意,兴冲冲地跑回来想看一眼陛下,结果回来就面对着冷冰冰的房门。   要不是和客栈的店家确认李锦余是一个人自己跑出去的,霍采瑜差点以为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劫走了人。   出门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又拉上钱跛子和迟钟鸣一起,才打听到李锦余的位置,一路找了过来。   听说李锦余去了一趟源广商行,霍采瑜吓了一跳。一路上他内心的焦虑、担忧膨胀得快让他喘不过气,担忧着陛下在他不在的地方吃了苦、受了委屈……   结果陛下一个人在路边蹦蹦跳跳不知在傻乐什么!   霍采瑜本想“大逆不道”训斥陛下一番;但当他看到李锦余脸上发自内心、毫不作伪的开心笑容时,内心那些酝酿着的负面情绪神奇地倏然消失。   仿佛所有的不开心不快乐,都能融化在陛下的笑容中。   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霍采瑜新奇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沉醉。   这么一走神,训斥的话便说不下去了,霍采瑜叹口气:“我们先回客栈。”   晚上霍采瑜还要去探沈府,不能久留,提前买了一大包瓜子放在屋里,又备好了败火凉茶与蜜饯,千叮咛万嘱咐让李锦余不能外出。   夜晚外头可比白日危险多了。   李锦余不知今日的霍采瑜为何格外的啰嗦,只好一遍遍答应:“放心,我绝不出门。”   霍采瑜半是放心半是忧心地离开了。   李锦余是真的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嗑着瓜子,一直等到后半夜霍采瑜回来。   霍采瑜风尘仆仆地回来,身上还沾染着夜露的痕迹。   看到李锦余好好地坐在床上等他,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冰冷的神色也变得温和许多。   李锦余丢下瓜子,好奇地凑过来:“怎么样,有结果吗?”   “沈复琊很精明,府里几乎没有府衙的东西。”提起这个,霍采瑜面色不大好。   李锦余有些担心:“那……”   “我和迟钟鸣想办法摸进他的后院,直接擒住他拷问了一番。”   李锦余:“……”   嗯,简单直接暴力。   “问出什么了?”   “他不承认源广商行是他的主意,说是叶归安一手策划,还说若他来操作,绝不会搞得如此天怒人怨。”   李锦余有些懵懂:“他不是也贪钱吗?”   “确实也贪,只是……”霍采瑜想起沈府里并不算阔绰的环境,抿了抿唇,“只是大半贪来的钱都拿去孝敬上峰以保住当前职位了。”   若说起来,沈复琊算是青水郡如今的高官里难得有些能力、也有些良心的了。   李锦余搞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人类,歪了一下头:“那现在怎么办?”   “我与迟钟鸣商议过,他继续查沈复琊这条线,我们查叶归安。”霍采瑜解开尚且沾染寒气的夜行衣,挂在墙上,“明日再去打探。”   李锦余有些遗憾:要是他能够变回原型,就可以仗着体型小溜进郡府调查了。   实际情况是他这阵子灵力攒多少用多少,根本没剩下。   “那就先睡觉吧。”李锦余自觉地上了床,拍了拍空位,“来吧。”   霍采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凝聚到李锦余身上,棕色的瞳孔中酝酿着一些复杂的东西。   李锦余没等到霍采瑜像前几日一样上床睡觉,有些疑惑:“怎么了?”   “陛下。”   霍采瑜忽然开口。   “嗯?”   “我……臣……我……”当初敢于在万众面前拦住龙辇慷慨陈词的霍采瑜此时忽然像牙牙学语的垂髫小儿,连续换了几次自称都没能说出下一句话。   隔了半晌,李锦余才听到霍采瑜的下一句话,“若这边的新税事了,陛下有何打算?”   李锦余感觉霍采瑜的状态有些奇怪,疑惑地回答:“当然是回宫啊。”   不然呢?   “那……届时臣……陛下有何安排?”   李锦余不知道霍采瑜心里鼓了多少气才问出这句话。   他还以为霍采瑜这就惦记上凯旋而归的权势了,顿时有些开心。   不怕霍采瑜不贪权!有惦记才好往上爬啊!   “放心,回宫之后,朕立刻就给你升职!”李锦余大方地挥挥手,“你想做什么官?”   霍采瑜:“……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从认清自己的心意时,就想快点回来见到陛下,心中想好怎样询问陛下究竟如何待他;   可到了现在真正能问了,他又有些退缩,万千心意汇聚喉间亦无法宣之于口。   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地试探一下。   试探的结果……   霍采瑜凝视着一脸茫然的李锦余,心中纷纷扰扰,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陛下,睡吧。”   “你觉得当官是不是太低了?”李锦余眼前一亮,回想着自己了解的人类历史知识,想到了距离皇位最近、最容易独揽大权的职位,“封你做摄政王如何?”   霍采瑜微微一怔,还以为陛下是因为他前面的试探心有不喜,故意呛他。   再没有什么比惹意中人厌恶更让情窦初开的男人恐慌的事了。   霍采瑜上前一步,忽然单膝下跪,仰起头凝视着李锦余的面容,认真地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陛下不必如此试探于我。”   李锦余吓了一跳,不知霍采瑜这个时候突然表什么忠心。   ——难道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自己对他彻底信任、完全放权?   李锦余眨眨眼,抬了抬手:“霍爱卿起来吧,朕信你。”   嗯,他确实信他。   相信面前的人能像原著里霍采瑜一路推翻荻朝□□、诛杀无道暴君。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的意愿,也为了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就是希望到时候霍采瑜看在他们同榻这么多次的份上,动手轻点。   李锦余有些牙疼地想。   纵然他可以假死脱身,还是会疼的……这个世界不知道有没有安乐死之类的东西……   ……   因为李锦余白日乱跑,第二日霍采瑜不放心留李锦余一个人在客栈,带上他一起去和迟钟鸣会面。   迟钟鸣摇着扇子“啧啧”不停:“霍兄何必一直带着李兄,恩爱也该秀够了?”   霍采瑜有些警告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迟钟鸣已经看出眼前这两人尚未捅破窗户纸,说不得那个小的还未开窍,前路坎坷尚未可知。   这让他之前内心一直暗藏的羡慕嫉妒少了不少,转而多了一些幸灾乐祸和同病相怜。   不过今日他们要谈论的重点不是这个,迟钟鸣怜悯过霍采瑜后,正了正神色:“在下调查了一番沈复琊的家产,发现他的亲眷妻儿生活只能算得上富足,距离阔绰尚且不及。”   如此说来,沈复琊的话倒有几分可信度。   霍采瑜点了点桌子:“叶归安是叶丞相的堂兄,若叶丞相有心阻挠新政,必然会得到消息。”   这样一来,叶归安不顾沈复琊的劝阻,利欲熏心直接组建商行强行从百姓手中压榨钱财便说得通了。   “若是叶归安在主导,关键的信件和账簿会在哪里呢?”   这可就犯难了。   霍采瑜掏出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叶归安甚少去府衙坐堂,一直由下属去他的别院汇报——他大约有五十房小妾,安置在郡府城不同的宅子里,他自己的家倒是很少回去。”   李锦余吃惊地张大嘴:“五十房?!这都快比上皇帝了。”   皇帝说是后宫三千,实际上景昌帝后宫里正儿八经的嫔妃也不过一百来号人。   霍采瑜侧头看了他一眼,眸色中染上一层莫名的隐忍。   迟钟鸣轻叹一声:“谁不说呢?叶归安在青水郡完全就是土皇帝。”   “纵然其中一部分只是障眼法,五十多个别院一个个去找,等找到了,春税都收完了。”他闔上折扇,满面愁容,“这我怎么回去交差……两位可有什么好主意?”   “春税征收已开始了十日,倒推至十日之前,看叶归安当时在哪几家别院留宿便知晓了。”   李锦余有些疑惑:“如何打听到如此确切的消息?”   难不成叶归安真的像皇帝一样,还记录彤史?   霍采瑜对李锦余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轻轻点了点右腿。   李锦余愣了一下,顿时想起来,他们还有钱跛子呢!   那个少年虽然有些阴沉,但满腔复仇怒火,这几天为了融入郡府城的乞丐团体,客栈的房间都不回来住,只傍晚过来与他们通报一声消息。   青水郡府城里别的不多,乞丐最多,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后门,更是长年累月蹲着乞丐,乞求从下人们指缝间、甚至是泔水车里寻得一些吃食。   迟钟鸣看他们似乎有门路,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而道:“那便交给霍兄了,我继续盯着沈复琊。”   沈复琊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不代表真的全无虚假。   霍采瑜亦有同感——要说组建商行这么大的事,沈复琊全然不知情,未免太可笑。   霍采瑜推了一盘黑瓜子给李锦余,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迟兄既是朝廷钦差,难道没有下属可用?”   迟钟鸣又打开这扇,摇了摇,叹口气:“没法子,派我出来那人需得遮掩自身,只能派我一人出面。”   霍采瑜微微蹙眉。   既然是“朝廷钦差”,又怎会需要遮掩自己?   “那迟兄一人纵然查出真相又有何用?”   “因此才需要确切的铁证!叫朝堂上蛇鼠一窝的昏君奸臣无话可说!”迟钟鸣“啪”地闔其折扇,义正言辞道,“为匡扶正道,此事多倚赖两位了!”   李锦余有些复杂地看着迟钟鸣,内心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精分或者梦游,一定会以为迟钟鸣是他的下属。   ——这跟他派霍采瑜的情况几乎没有差别嘛!   一转头,正对上霍采瑜有些复杂的眼神。   疑惑、茫然、纠结……李锦余甚至还读出了一丝委屈。   李锦余:“……”   ——霍采瑜该不会真的以为迟钟鸣真是他派出去的吧?! 第2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但是一走神, 霍采瑜已神色如常地去和迟钟鸣商讨调查证据的事情,李锦余在一旁仔细瞅也没瞅出霍采瑜哪里不对劲。   他只能安慰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到底霍采瑜是将来的明君, 不会这么多戏的。   迟钟鸣看着他们聊正事的时候霍采瑜总是不经意去看李锦余、李锦余啃瓜子的时候又总是抬头去看霍采瑜。   像是约好了一般, 总是恰好错开, 从来没有对视,反倒给人一种难言的默契感。   迟钟鸣:“……”   他要收回对霍采瑜的同病相怜了。   趁李锦余去如厕, 迟钟鸣有些嫉妒地对霍采瑜道:“瞧李兄这样, 霍兄已胜券在握了吧?”   霍采瑜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迟钟鸣自认为看人还有几分眼光——李兄此人单纯一意, 世故不深,心思全都系在霍兄身上。”迟钟鸣晃了晃折扇, 拍拍霍采瑜的肩膀,“霍兄点破窗户纸,定然可以双宿双飞。”   说着说着, 迟钟鸣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话题一转又道:“当然,李兄这孩童样的懵懂性子只适合养在房内, 恐怕还得霍兄好好照应、养家糊口才行——不比我家那位, 纵然性子不大好,可手段出众……”   说到后面,迟钟鸣忍不住开始炫耀他还没谱的心上人。   霍采瑜没有睬他, 目光仍旧放在他们整理的情报上。   ——呵, 这迟钟鸣真是大言不惭。   他和陛下相识这么久都不敢言看透了陛下, 迟钟鸣何德何能?   他的陛下坐拥天下、胸有丘壑, 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   钱跛子对于能报仇雪恨的事情有极大的热情和毅力,很快就把叶归安那几日的行动轨迹调查得清清楚楚。   李锦余好奇地听着钱跛子口述,忍不住问:“你怎么查得这么清楚?”   难道乞丐们的分辨力和记忆力都有这么好?   “乞丐们记不住人,但能记住哪一日别院里的食物香味格外浓郁、泔水车里的东西格外丰盛。”钱跛子拢了拢又脏又破的衣服,低着头答道,“只消知晓别院大摆筵席的时候,就能确认是叶归安到了。”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有些吃惊。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并非人人都能想到。尤其钱跛子还是个目不识丁、食不果腹的流浪孤儿。   这少年其实还挺聪明。   霍采瑜心中记下,点点头诚恳道:“多谢你,帮了大忙。”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爹娘报仇。”钱跛子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忍不住又确认了一句,“那狗官……真的能遭报应吗?”   霍采瑜尚未回答,便听到一旁的李锦余笃定地道:“可以,绝对可以。”   极少听陛下如此坚定地表达自己的观点,霍采瑜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得了李锦余的承诺,钱跛子放心地离开了。   又留下霍采瑜和李锦余两人独处。   霍采瑜扭头看了李锦余一眼。尽管对迟钟鸣的话嗤之以鼻,可如今两人世界,霍采瑜脑中忍不住还是泛起了点点波澜。   ——倘若与陛下挑破这层窗户纸,真的能有所进展吗?   “陛下。”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李锦余正低头耐心地剥花生壳——这间客栈里没有宫里那种烤得焦脆的花生,只有普通水煮、还不去壳的做法。   碍于形象他也不能直接上嘴啃,只好吃力地手剥。   霍采瑜不知道他家陛下为何如此钟爱这些食物,但看李锦余对着油灯生疏却耐心细致地捏着花生壳,竟觉得陛下是如此可爱。   霍采瑜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看陛下剥花生都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花生壳剥多了手指会发麻,霍采瑜伸手过来拿起一颗花生:“陛下休息吧,我来剥。”   李锦余如蒙大赦,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指尖,爽快地让出了花生筐。   偶尔奴役一下霍采瑜,稍稍刷一下恶感,证明自己还没忘记这回事。李锦余心安理得地想。   对霍采瑜来说,剥花生壳连内力都不需要,手指用力便可轻松剥出一颗一颗圆润饱满的花生仁。   偶一抬头,刚好看到李锦余坐在桌子对面,眼巴巴地盯着他手中的花生;待花生剥好,李锦余快速塞进嘴里,而且喜欢一口气塞好多个,直到两颊变得鼓鼓囊囊,才开始咀嚼。   凝视着陛下塞得满满的脸蛋,霍采瑜莫名想起年少时候、家境还不错时跟着父亲去其他官员家中拜访,那家夫人养了一只白色的鼠类小宠,喜爱将口中塞满食物……与如今的陛下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陛下看着他那灼热而明亮的眼神……   霍采瑜心弦微微颤了一下。   ——陛下待他,是否也如他待陛下一样有同样的心情?   白日里迟钟鸣蛊惑的话语萦绕心头,霍采瑜忍不住又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李锦余盯着霍采瑜手里剥了一半的花生,心不在焉地回应:“嗯?”   “陛下觉得臣……我……如何?”   “你?挺好啊。”李锦余不知为何霍采瑜手里剥花生的动作停下了,十指交替点着桌面,心里琢磨是不是霍采瑜剥花生剥累了?   “臣的意思是,陛下待臣……”霍采瑜难得紧张,双手放平在桌上,百语千言在心中盘旋,试探着一点点吐出,还未完全说完,便注意到李锦余的目光跟着他的手,完全沾在了那未剥完的花生上。   霍采瑜:“……”   刚才紧张的气氛倏然消散,霍采瑜心里泛起一丝失落,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重新拿起那枚花生:“陛下待臣恩遇有加,臣必定竭尽所能报效朝廷以涌泉相报。”   李锦余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不明白霍采瑜为何突然说这话。   ——等等,谁要你涌泉相报啦?!   回味霍采瑜的话,李锦余差点想跳起来。   ——朕要你立刻马上篡位、篡位!   不过这话他现在不敢说。他的灵力这阵子消耗得太多,还没攒齐假死脱身的份额。   万一让霍采瑜起了杀心,脑子一热真的把他弄死了,那可就完蛋了。   李锦余憋了憋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委婉暗示了一下:“霍爱卿,朕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更高的位置。”   比如什么九五至尊啊……   不知为何,李锦余感觉自己这话说出口,霍采瑜脸上的颜色忽然明亮了一些,嘴边也带上了一点笑意:“是,陛下。”   ……   有了线索,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霍采瑜和迟钟鸣明显忙碌了起来。   钱跛子带来的消息经过筛选,锁定了几个别院,霍采瑜和迟钟鸣分别去调查过,最后确认叶归安的账簿和书信应当就在城南胡马巷的一处别院里。   叶归安或许想不到,他狡兔三窟、在几十个别院的障眼法下隐藏的秘密,就这么简单地被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万人唾骂的乞丐泄露了。   找到了位置,他们没有打草惊蛇。   郡府城及周围县镇的春税已经基本收齐,这几日恰好在汇报整理,具体叶归安要贪多少也要等全部税银到账。   等到最后一波关键性证据到齐,就是他们收网之时。   这几日霍采瑜也试探过迟钟鸣的真正身份,但迟钟鸣只说是京城里受人使派出来调查青水郡春税情况的钦差,追问具体上峰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霍采瑜套不出话,只能作罢。   至少和迟钟鸣相处的过程,他能感觉到这娃娃脸的青年是真心实意想要解决青水郡的问题。   至于其他的,还是等回了京城再调查。   霍采瑜也猜测过能派出迟钟鸣的会是谁——迟钟鸣身手和学识都不错,在这样的世道,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教得出来。   ——难道真的是陛下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霍采瑜心思盘旋,对这个有龙阳之好的迟钟鸣暗中提高了警惕,尽量避免他和李锦余接触。   虽然这家伙说他有心上人,谁知道有没有、又是谁呢?   倘若是陛下的暗卫,不为人知实属正常;为自保,陛下不在暗卫面前露脸、甚至不叫暗卫知晓自己真实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迟钟鸣自然不会感觉不到霍采瑜的反应,一开始还有些哭笑不得:“霍兄,如此防备我倒也不必。”   霍采瑜斜睨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迟钟鸣无奈,只能腹诽霍采瑜这色迷心窍的性子,将来肯定看得着吃不着。   初见迟钟鸣之后,李锦余就努力回想过原著里关于迟钟鸣的记载。   迟钟鸣和霍采瑜相识的章节他没有看过,倒是记得后面有提,说迟钟鸣本是孤儿,本被弃在荒野,侥幸被一无后富家翁捡走,回去当作自己亲子在养;然而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迟钟鸣家破人亡,对朝廷也充满了怨恨,坚持在叛乱第一线,和霍采瑜相见恨晚,投入了霍采瑜旗下。   李锦余打量着迟钟鸣,心想:现在完全看不出迟钟鸣有家破人亡的样子……难道原著里导致迟钟鸣反抗朝廷的剧情还没到来?   但从迟钟鸣的立场看,不论原著还是现在,至少他一直都站在百姓这一边。   ……   最后等待的几日里,霍采瑜干脆在叶归安别院附近的客栈重新租了房间,近距离观察监视。   等到预定的时日,可别院里没有一丝情况,还是日常那些活动,钱跛子反馈乞丐们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劲。   这样的异常难免让人有些心浮气躁。   迟钟鸣忍不住怀疑:“我们该不会找错了吧?”   霍采瑜从窗口向外看着那处别院,抿了抿唇:“再等等。”   “相信霍哥哥。”李锦余反而是最安稳的那一个,对霍采瑜无条件信任,“霍哥哥肯定是对的!”   又等了两日,终于有了变化。   钱跛子反馈,乞丐们又发现别院的后门泔水桶变得极为丰盛。   “我们在这里盯梢,未曾见过有人进门,想必叶归安另有密道。”霍采瑜关上窗户,神色严肃,“该出发了。”   迟钟鸣收齐脸上一惯的笑容,正了正神色:“走。”   霍采瑜和迟钟鸣联手,李锦余对他们充满了信心。   他在屋里啃着瓜子,直到第二日天色发亮,才等到那两人的归来。   两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李锦余吓了一跳:“怎么,不顺利?”   迟钟鸣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折扇:“东西倒是拿到手了,只是叶归安不好解决。”   “铁证到手还有什么问题?”李锦余好奇地翻开霍采瑜拿出来的几个厚厚账簿、一沓新纸书信,“难道证据有问题?”   “证据没问题,是叶归安有一道免死金牌。”霍采瑜神色阴沉中还有些复杂,扫了李锦余一眼,沉默片刻才道,“叶归安……是宫里一位宠妃的生父。”   “宠妃?”李锦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娴妃、不对,娴贵嫔?”   他这才想起来,娴贵嫔本姓叶,长盛不衰的主要依仗便是自己的叔父、荻朝第一权臣叶丞相。   而青水郡的郡守便是叶丞相的堂弟!   原来竟是娴贵嫔的父亲?   只是李锦余还有些不懂:“这怎么了?”   就算迟钟鸣以为娴贵嫔的身份会有所威胁,霍采瑜应当不至于啊?   霍采瑜看李锦余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心中郁结稍稍缓解,明白李锦余的疑惑,简单解释了一下:“叶归安仗着娴贵嫔和叶丞相的门路,入了皇亲宗谱。”   按照道理,只有皇后的至亲才能入皇亲宗谱,享受正经的皇亲待遇;但之前娴贵嫔当宠,叶丞相又炙手可热,竟真让叶归安成了。   若娴贵嫔能成皇后也就罢了,若不能成,叶家日后定然要被清算。   叶丞相老谋深算,八成不会做这种事;但叶归安是个实实在在的蠢人,有这种行径倒也不奇怪。   但李锦余还是不太明白:“入皇亲宗谱怎么了?”   “李兄竟不知我大荻律令中有一条关于皇亲的么?”迟钟鸣有些稀奇,提醒道,“只要不是谋逆之罪,皇亲宗谱上的人皆有一次完全免罪的机会。”   哪怕是死罪,也能免。   叶归安既入了皇亲宗谱,自然不会放弃这一线生机。丞相派也必然会用这一条做文章。   哪怕李锦余想回去把叶归安逐出皇亲宗谱,也会遭到丞相派的阻挠。   李锦余揉了揉塞了一夜瓜子有些酸的腮帮子,有些头疼:“难道要放过他?”   这条律令是荻朝□□亲自制定,为的是担忧子孙后代犯错之后没有回头的机会。因此这条律令得到了整个皇亲阶层的绝对拥护,历来也没有皇帝考虑过废除。   问题是……这条律法倒是保障了皇家后人的性命和地位,却苦了那些被鱼肉的百姓。   霍采瑜看李锦余是真心实意地在纠结怎么将叶归安绳之以法,面上阴霾消散不少,内心再次泛起一丝暖意。   他没有看错陛下。   “暂且想想办法,实在不行……”霍采瑜伸出手低头看了一眼,微微握拳,声音有些冷冽,“就杀了他。”   叶归安的罪判死刑毫不为过。   若朝廷做不到,就由他来做陛下掌中之刃!   ……   证据已经到手,放在谁那里倒成了问题。   霍采瑜本以为迟钟鸣会争一下证据,不料迟钟鸣潇洒地摆摆手:“证据便放在你们那里吧——我目的已基本达成,后面便拜托你了,霍督察税官。”   李锦余瞬间瞪大了眼睛。   督察税官是他封给霍采瑜的官衔!   迟钟鸣这样称呼霍采瑜,证明他已经知晓霍采瑜的身份了?!   霍采瑜似乎早有所料,神色不变,只微微扬眉:“好。”   反倒是迟钟鸣有些吃惊:“霍兄似乎早有所料?”   “我身份未曾隐瞒,迟兄要查倒也简单。”霍采瑜抬起头,探究的目光投到迟钟鸣身上,“我倒是更好奇迟兄的身份。”   “霍兄待我坦诚,我本不该有所隐瞒……”迟钟鸣有些为难地道,“只是叶归安不能落网,我这趟差事本就不算完满,倘若把他身份外泄,距离我抱得美人归的目标便又远了几分。”   霍采瑜:“……”   他到底没想到迟钟鸣会用这种理由。   更想不到的是,看迟钟鸣神色之间的郑重认真,他竟是真的这样想。   “后续我已帮不上什么忙,就拜托霍兄了。”迟钟鸣潇洒地打开折扇,对霍采瑜挤挤眼,“预祝我们都能顺利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   李锦余听不太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听到这儿顿时来了兴趣,有些惊讶地看着霍采瑜:“你有心上人了?”   原著是一本无c的小说,主要剧情线都是霍采瑜的开疆辟壤,完全没有提过霍采瑜有心上人的事。   没想到穿过来之后,竟然才知道霍采瑜有了意中人?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感兴趣的样子,仔细分辨李锦余的表情,发现那里面全都是好奇、八卦的兴趣,全无一丝杂色,顿时心里有些堵得慌,抿了抿唇:“迟兄瞎说,你不要信。”   迟钟鸣啧啧两声,还想说什么,被霍采瑜一眼瞪过来,缩了缩脖子,笑着道:“那我们就此告辞,有缘京城再见吧。”   “咦?”李锦余有些傻眼,忍不住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迟钟鸣有些莫名其妙:“为何要与你们一起走?”   李锦余张了张嘴,一句“你不是霍采瑜的小弟吗”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他转头去看霍采瑜——嗨,你小弟要跑路啦!   孰料霍采瑜脸色生硬,目光有些沉沉地看着他。   李锦余:“……霍哥哥?”   霍采瑜收回目光,垂下眼眸,转而抬起,看向了迟钟鸣。   迟钟鸣识相地拱手:“那我就告辞了。”   等迟钟鸣走了,李锦余还眼巴巴地看着霍采瑜,内心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未来的头号小弟放走了!   霍采瑜目光依旧深沉,看李锦余一脸对迟钟鸣不舍的样子,眸色又深了些,生硬地扯开话题:“陛下是否该回宫了?”   李锦余注意力被转移:“你一起回去吗?”   霍采瑜摇摇头:“臣还要在这里处理叶归安。”   “那我也要留下。”   “不行。”霍采瑜神色郑重,“接下来要正面和叶归安对上,届时叶归安为了保全富贵,必然无所不用其极,陛下不可亲身涉险。”   纵然叶归安的皇亲身份能让他免罪,但青水郡郡守这个职位肯定是做不成了。   青水郡在荻朝郡县中算富饶,又靠着京城,郡守之职一直是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叶归安自然不舍得放弃。   不能靠贪污、阻挠新税的罪名将叶归安拿下,霍采瑜只能硬来。   哪怕刺杀是最后的手段,也要先让叶归安下马!   霍采瑜要彻底把叶归安拉下马,面临的危险自然不言而喻。   李锦余本想再争取一下待在霍采瑜身边的机会,但看霍采瑜的表情,直觉感受到霍采瑜的认真。   但他确实不想离开霍采瑜身边——且不说督促霍爱瑜尽快掌权得问题,单说回宫之后可能面临那只诡异的黑猫,就让他不想动身。   纠结了半晌,李锦余忽然眼前一亮:“朕有个好主意!”   ……   听完李锦余的主意,霍采瑜倒是微微一怔:“此法……倒也可行,只是……”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陛下便要分开一阵子了。   虽未沟通,李锦余却也和他想到了一块儿。   和霍采瑜分开的话,碰上什么鬼东西该怎么办呢?   李锦余动了动脑筋,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襟扣子,同时扭头对霍采瑜道:“快,脱衣服。”   霍采瑜呆愣一瞬间,下意识站起来,一开口声音都有些磕绊:“陛、陛下?!”   ……   过了几日,钱跛子回来例行向霍采瑜汇报:“郡守府里连续几日灯火通明,听乞丐们说,源源不断有人进去,百姓们都在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霍采瑜眸色微微一暗,点点头:“我知晓了。”   钱跛子这几日都没看到那位李姓的小少爷,有些好奇,但又不太好意思问,便忍住了没有多嘴。   等钱跛子告退时,霍采瑜忽然叫住他:“这几日小心些,可能会有变动。”   钱跛子微微一怔,随后神色中透出一丝狂喜:“霍公子,难道要……”   霍采瑜摇摇头,神色有些严肃:“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未必能成。”   “总比毫无希望的好。”钱跛子咬咬下唇,看霍采瑜脸色不太好看,以为事情很不顺利,心里的热血稍稍退却。   霍采瑜送走钱跛子,重新回到桌子前,把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拎出来,打算做最后的整理,可心情烦躁,全然沉不下心。   李锦余之前说的那个“好主意”,便是他亲自去青水郡的府衙。   一方面作为皇帝明面上出现在青水郡,叶归安必然要全心全意地保护他的安全,绝不敢让其他人伤了皇帝一根汗毛;另一方面,叶归安精力放在应对陛下身上,其他方面自然便有疏漏,霍采瑜可趁机布置后续安排。   但霍采瑜心情依然很糟糕。   他倒不是忧心李锦余的安全——叶归安应当是此刻全青水郡最怕李锦余出事的。万一皇帝有什么闪失,十道免死金牌也救不了他。   霍采瑜是担忧叶归安对李锦余的影响。   叶归安贪财好色,搞了几十个别院,虽有掩人耳目的目的,但每一间别院里确实都住着他一个姬妾。   这样的人,想要讨好皇帝,会使什么手段?   女儿在宫里做到了妃位,怎会不让叶归安尝到甜头、想要变本加厉?   ——陛下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   想到李锦余可能正和其他的人在一起,霍采瑜心里便翻江倒海的难受,恨不得立刻闯进叶归安家中,将他一剑杀了,带着他的陛下风光回京。   可旋即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的陛下是皇帝。   是天下之主,是三宫六院的君王。   纵然他再怎么不愿,陛下后宫里依然有那么多妃子在等着陛下临幸。   之前替陛下清理内务时,霍采瑜也知晓,后宫里有名有份的妃子,都是各皇亲世家、重臣顶流的女眷。   后宫本就与前朝息息相关。   陛下肯为了他散尽后宫吗?   霍采瑜有些自嘲地放下手中的笔。   他连陛下待他心意如何都未曾确定,怎敢奢求能和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想想陛下如今面临的艰难处境,霍采瑜的心情终于平稳了些。   不论将来如何,眼下他都想为了他的陛下披荆斩棘。   至于其他……或许只有他在荻朝拥有足够的实力、说话足够分量,才有争取的底气。 第29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没有料错, 叶归安果然对李锦余极尽阿谀,叫来了不少美人歌舞,甚至还无耻地将自己的几个女儿拉了出来, 请陛下钦点。   在他的想法里, 既然娴妃在宫中得宠,那陛下对他的其他女儿说不得也有几分兴趣。   李锦余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归安拉出来的一排排神色不一的女子——其中叶归安最小的那个女儿,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叶归安听闻陛下最喜享乐,还贴心地叫了一圈舞女环绕在李锦余身侧,让那些舞女一齐给李锦余喂酒。   周围一圈陌生人、眼前一排人脸、还有无数只手环绕……   这个场景瞬间成为李锦余鼠生噩梦中的No.2,几乎能与天花板上的倒挂黑猫相媲美!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残存, 李锦余差点想跳起来逃走。   他僵硬着脸色道:“朕有些乏了, 叶爱卿……”   叶归安自以为理解,满脸堆笑:“陛下辛苦,是该早些休息,不知陛下相中哪一位、或者哪几位侍寝?”   “不必了,朕想静静。”   “谨遵陛下旨意。”叶归安喜气洋洋地点了自己年纪最小的女儿,“静静,好好服侍陛下。”   李锦余:“……”   他上次听这个梗的时候,还没成精。   最后李锦余还是坚决拒绝了其他人服侍他的要求。   且不说他完全不想有人待在他身边, 单说那小女孩这么小的年纪就让她唱一晚上歌也太累了。   久违地离开霍采瑜一个人睡,李锦余还有些不太习惯。   关键的是, 他也不知道那些寒气、那只黑猫是只盘踞在皇宫还是跟着他走。   以防万一, 李锦余和霍采瑜分开之前, 要走了霍采瑜所有的衣物, 连客栈里的床单都没放过。   当着霍采瑜的面,李锦余直接换掉了自己的衣服,把霍采瑜的里衣、亵裤、袜子都穿到了外袍里面。   这些衣物上残留着霍采瑜的紫薇帝气,虽然对李锦余有所压迫,但也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就是霍采瑜看着他换衣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唉,霍采瑜该不会以为他是变态吧?   李锦余只能安慰自己:变态就变态吧,安全就行;再说自己的形象在霍采瑜那里也算不得多好,再差点说不定还更好。   霍采瑜的其他衣物都包在小包裹里,李锦余打算压在被子里抱着睡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些衣物上残留的紫薇帝气镇压,李锦余离开霍采瑜的头一天晚上没有碰到任何异常,即没有寒气,也没有猫。   ……   第二日,李锦余面无表情帝看着面前摆着十几只关在笼子里、花色各异的猫崽子,重复了一遍:“这是哪来的?”   叶归安满脸堆笑:“京城传言,陛下喜爱玩弄幼猫,臣特意搜集了这些,请陛下过目。”   李锦余僵着脸,内心泪流成河委屈巴巴。   他当初就是在宫里查了一次宫妃养猫的情况,现在竟然演变成他喜爱玩弄幼猫了?   娴妃是这样、娴妃她爹也这样!   李锦余冷着脸,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了。”   “那臣叫静静来服侍陛下?”   “也不必了。”   “那臣……”   叶归安谄媚的声音如魔音贯耳,几乎让李锦余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他以前觉得娴妃很烦,现在看来,叶归安姜还是老的辣,烦人程度比他女儿有过之无不及。   偏偏为了端着人设,李锦余还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漠。   这几日和叶归安打交道的过程中,李锦余也试探过叶归安对新税法的态度。   与李锦余和霍采瑜之前猜测的不同,叶归安竟即没有心虚、也没有慌乱,反而拍着胸脯许诺:“陛下且放心,今年青水郡的春税必定足额缴齐!”   足额肯定足额了,只是到了谁的口袋还不一定。   李锦余心里嘀咕了一句,不免有些奇怪:叶丞相到底给了叶归安什么指示,才能让叶归安这么坦然、毫无一丝心虚呢?   然后李锦余反思了一下,发现可能不是叶归安没问题,而是他没看出来。   唉,要是霍采瑜在就好了。   李锦余格外怀念待在霍采瑜身边的生活。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霍采瑜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下一步棋呢?   ……   许是霍采瑜听到了他的心声,又或许是霍采瑜比李锦余还要着急,没过几日,便有人上了府衙大堂,状告当今青水郡郡守叶归安贪赃枉法。   叶归安接到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茫然。   他在青水郡做土皇帝做得太久了,久得完全忘了还有草民状告郡守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   但旋即他便反应过来,有些诧异:“这事为什么会报到本官这里?”   下面的人不该很识相地就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处理掉了么?   下人恭敬地道:“是沈副郡守的意思。沈副郡守说陛下驻跸青水郡,难得有些新鲜事,不妨做个乐事请陛下一观。”   叶归安一向不喜沈复琊,但也知道沈复琊是个有能力的人,自己能安心享乐,不少事务都依赖沈复琊来处理,因此对沈复琊的意见多少能听得进去。   这几日陛下确有些郁郁寡欢,美色、酒水、美食都不能叫陛下有所展颜。叶归安正为此而犯愁,想着怎么才能哄陛下开心。   沈复琊这个意见确实有些意思……听闻陛下皇宫里有个内狱,里头遍布形形色色的刑具,寻常时候以折磨人为乐。   这个送上门自寻死路的贱民,说不定可以叫陛下开怀一些。   叶归安越想越觉得可行,来回踱步片刻,下了决心:“本官这就去请陛下。”   ……   郡守亲自升堂在青水郡可算是稀奇事儿。   以往叶郡守只顾着捞钱,正经事撒手不管,百姓们只闻叶郡守大名、不知其人相貌。   这次竟然有人胆敢当面状告叶郡守!   刚结束春税、正对叶归安恨得咬牙切齿的青水郡百姓纷纷呼朋引伴、凑到府衙门口围观。   叶归安不喜和贱民们面对面,本想令官差把他们都轰走,被李锦余阻止。   为了他们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李锦余违心地道:“朕最喜欢热闹了,就让他们看着吧。”   这句话说得李锦余心绞痛。   叶归安倒是十分配合:“那这些贱民全托了陛下的福!”   开堂审讯,堂下站着一个挺直脊梁、目光炯炯的英俊男子,正是霍采瑜。   李锦余坐在叶归安特意为他准备的影纱之后,看到霍采瑜风采依旧,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是否有心灵感应,李锦余感觉霍采瑜似乎向这边看了一眼。   叶归安坐在堂上,威严地看着下面的霍采瑜:“堂下何人,胆敢状告本官?”   霍采瑜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名姓不值一提,此番前来,便是告叶大人贪赃枉法、罔顾朝廷指令,擅自篡改新税政法!”   叶归安冷笑一声:“朝廷律令,本官只是奉旨行事,何来篡改?且不说这个,本朝律法,庶民状告命官,当先挨十杖!你可想好了?”   霍采瑜连内狱的廷杖都挨过了,自然无惧:“想好了。”   但是李锦余可坐不住。   这叶归安真是会想!   霍采瑜那可是未来的龙屁股!他都舍不得碰,叶归安竟然想当众扒了霍采瑜裤子打屁股?!   “咳。”   李锦余在影纱背后咳嗽了一声。   叶归安心领神会,威严地道:“刁民无礼,多加十杖!”   李锦余:“……”   他不得已开口:“不必麻烦,直接进入正题吧。”   说完这句话,李锦余感觉霍采瑜似乎又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免去杖刑,霍采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接亮出了一卷文书,大声念了一遍。   李锦余认得,那就是霍采瑜拉着他一起拟定的一条鞭法详则。   为了方便围观的百姓理解,霍采瑜还简单地算了一下数据:“按照朝廷新税,青水郡百姓今年只需缴一次税,至多不过十两一人,且不需要什么商行凭证。”   此言一出,外头的百姓纷纷炸了锅。   “十两?!俺家今年都交了三十两了!还说年底还有一次!”   “不用商行凭证?那我家中本就有现银,何必送上去被压价?!”   “这小兄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叶归安听得心烦,喝了一声:“肃静!”   随后低下头,盯着霍采瑜,面色有些阴沉。   他还道是有什么大胆贱民敢于挑战他的威严,没想到竟然是有备而来刻意针对?   瞧这人的气度风采、不卑不亢的态度,绝不是寻常百姓家里能够出来的!   若是平时,强行把这人扣下来乱棍打死也就算了,偏偏今日陛下在一旁……   叶归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没有抓到那丝感觉。   霍采瑜还在下面站着,叶归安没来得及细想,一拍惊堂木:“满口胡言!本官上秉天意、下达百姓,何来这些不耻行径?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呐——”   “谁说没有证据?”霍采瑜打断他,从袖中掏出另一卷书,当堂打开,念了起来,“景昌六年二月初七,源广商行,收缴税银一千三百五十六两二钱;二月初八……”   叶归安脸色顿时变了。   这些账簿条目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商行负责人向他汇报的账簿!   ——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大胆!”   霍采瑜悠悠住口,抬头凝视着叶归安:“铁证如山,叶大人还有何话说?”   “都是污蔑!”叶归安冷笑一声,打算直接动用暴力,“来人,把这满口胡言乱语的贼人拿下!”   “慢着。”李锦余在影纱后面开口了,“我怎么瞧着……这些都不似假的?”   叶归安脸色又变了变,勉强笑道:“您有所不知,这些刁民最爱搬弄是非,不可尽信。”   围在大堂外面的百姓方才被郡守的惊堂木震慑住不敢说话,如今见叶归安竟对一个藏在幕后的神秘人唯唯诺诺,不由得好奇那人的身份。   “莫不是郡守的上司?郡守再上一级叫什么?”   “俺看说不定是郡守夫人哩!”   “乱讲,那分明是个男子声音!”   “总不会是皇帝陛下吧,哈哈!”   这些议论仅止于百姓间附耳相传,但霍采瑜距离百姓颇近,闲谈尽收耳中。   听到还有猜测陛下是叶归安的男宠的,霍采瑜本就不太美的心情更差了。   他抬起头,朗声道:“叶大人还有什么说的?”   叶归安扫了他一眼,心中暗恨:要不是陛下恰好在此,此刻已将你砍头了,哪轮得到你在此饶舌?   “本官知晓了,只是此事干系甚大,牵扯甚广,还需仔细调查……”   话音未落,便见坐在旁座上一直低眉垂目缄口不言的副郡守沈复琊忽然离席,走到堂前跪下。   叶归安心头泛起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沈大人,你……”   “臣参见陛下。”沈复琊对着李锦余的方向叩首三次,挺起腰杆,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臣状告青水郡郡守叶归安贪赃枉法、罔顾朝廷税政!”   随即沈复琊一挥手,早有准备的亲信上前奉上了许许多多叶归安的罪证,听得百姓们瞠目结舌,便是衙役们也都目瞪口呆。   满座哗然。   下面围观的百姓瞪大了眼睛,伸直了脖子想去看藏在影纱后的李锦余。   ——皇帝!   ——皇帝!   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就在他们面前?!   传闻中这位皇帝青面獠牙、食人为生;也说他锦衣玉食、以玉杯斟金液,奢靡无度。   百姓们从来只在官府告示、民间传闻中知晓当朝皇帝的存在,从未这么近和陛下接触过!   ——听刚才的声音,似乎也不像传言中那样吓人哪?   ……   叶归安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终于意识到,今日不是这个贱民有备而来、而是沈复琊竟起了二心,妄图把他拉下马。   组建源广商行的计划他没有通知过沈复琊,可沈复琊好歹是青水郡副郡守,若想这么简单把自己摘出去,恐怕不容易。   反倒是他身为当朝丞相的堂弟、娴妃娘娘的父亲,陛下怎么也会向着他!   叶归安思量清楚,起身同样跪下:“陛下圣明!此乃沈复琊血口喷人、栽赃于臣,陛下不可轻信!”   李锦余轻轻吸了口气,给自己打了打气,掀开影纱帘走了出来。   下面的百姓只见一年轻男子走出,身着玄色底纹绣金龙长袍、头顶白玉琉璃冕冠,眉眼俊秀,甫一看去,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陛下长得真好看哪……   百姓们心中头一个冒出的想法竟然是这个。   随后他们便听到高高在上的皇帝有些不悦的声音:“叶归安,你便是如此对待朝廷给你的责任?”   这一句话算是表明了陛下的立场。   叶归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猛然抬头与陛下对视,却发现陛下根本不看他,只抚着案上的惊堂木叹息:“朝廷封你做郡守,你不想着为百姓谋福祉,却欺上瞒下、贪赃枉法!”   “陛下,臣冤枉!”   “人证物证俱在,有何冤枉?”霍采瑜上前一步,淡淡地道,“叶大人若觉得冤屈,那便……抄家吧。”   ……   几乎算不上抄家。   按照沈复琊提供的几个位置,禁卫军找到叶归安仓库,把璀璨珍贵的金银珠宝一车车往外拉。   这些禁卫军是皇帝亲卫,青水郡通知京城后火速赶来保护李锦余,也是他们能依仗的最大武力。   面对这金山银山,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似乎完全不认得“钱财”是什么了。   就连李锦余都吃惊地长大了嘴。   叶归安府里这些金银珠宝,简直比皇宫里还要豪华啊!   他在位这些年,究竟从青水郡盘剥了多少?   此时已不必再说什么证据。   “叶大人,你还有话说吗?”   叶归安神色灰败,过了良久,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坐起身:“陛下,臣无论是否有罪,都是皇亲宗室之人,享有一次免罪权。”   李锦余看着他,见他印证了霍采瑜的猜测,心里叹口气,努力维持着威严的气势:“这朕倒是知晓。”   叶归安稍稍松口气。   下面的百姓纷纷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李锦余话锋一转,“但朕也记得,这条律法也不能免除所有的罪行,例如……谋逆罪。”   叶归安微微一怔。   他只贪财,确实从未想过谋反。   还没想明白,便听到李锦余继续道,“朕这次来青水郡,实为了一件大事。”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提这个。   这么多人的目光凝聚,李锦余骤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若是离京之前,他可能现在立刻就干巴巴地甩出几个字,然后火速找借口逃走了;   但现在看着下面那些茫然、愤怒、失望、希冀的百姓们,李锦余想起无名山村里那几位穷困却善良的村民、想起聚在城外河畔认真读书的书生、想起为百姓天下奔走劳累的霍采瑜。   这些人和事填充了他内心的勇气,让他敢于顶着自己最惧怕的人类的目光,站在这里缓缓说出自己的台词。   “朕在宫里碰到一逆贼刺客,刺杀朕不成,抢走了朕平天鎏金帝冕上的挂珠。”   李锦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平天鎏金帝冕乃是太.祖传下来的皇宫至宝,朕听闻那些挂珠出现在青水郡,便来了一趟。”   话至此,叶归安还是有些不明白。   此时一禁卫从远处跑来,手中托着托盘,跪下汇报:“启禀陛下,源广商行库房中发现陛下寻找的平天鎏金挂珠,请陛下过目!”   托盘中正盛着十枚亮晶晶的黑质金丝珠子。   叶归安头一晕,大声道:“陛下!商行只管收购,可不晓得这些东西的来历啊!”   “你这么说倒也无错。”李锦余拿起旁边的账簿,翻了两页,随后轻轻摔在托盘上,“账簿记载,当日有人典当了二十颗挂珠,商行里却只有十颗……另外十颗哪去了?莫不是叶大人想自己过过皇帝瘾,偷偷藏起来了?”   叶归安眼睛几乎要瞪出来,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急之下两眼一翻,竟当场晕厥了过去。   李锦余看他昏过去,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了沈复琊:“沈大人。”   “罪臣在。”   “你虽检举有功,但同流合污之罪仍不可饶恕……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将叶归安的家财清点出来,仔细核对,尽数返还百姓或用在青水郡建设之上。若做得好,尚能保住你这条命。”   沈复琊似乎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任务,微微一怔,方才跪下感激涕零:“谢陛下恩典!”   “不必谢朕。”李锦余重新坐下,“叶归安前车之鉴,你可莫要重蹈覆辙。   “至于叶归安,责令他三日内交代剩下十颗平天鎏金挂珠的去处,逾期按谋逆罪论处!”   围观的百姓们清晰地听到了李锦余和沈复琊的对话,眼神恍惚,过了许久才被狂喜充盈,有些人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天亮了?   ——他们以后都不必被叶郡守盘剥了?终于不用担心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收成却连税都交不起?   此时此刻,他们全然忘却了平日里口耳相传的皇帝的暴虐无道的流言,只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呼喊:“陛下万岁!”   呼声此起彼伏、声震入高空,激散盘旋在青水郡上空笼罩已久的阴云。   ……   将叶归安羁押入囚笼一路拉回京城,要沈复琊暂代郡守,贬斥了一批叶党的贪官,再将后续的琐事安排妥当,李锦余总算松口气,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朕要累死了。”   他以前什么时候干过这些事儿。   霍采瑜收拢起文书,目光不动声色在陛下临时居住的寝房扫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女子男宠留下的痕迹,心下稍松。   看李锦余真的很辛苦的样子,霍采瑜心底一软,柔声道:“陛下且休息吧,明日我们便可回京。”   这一次真的辛苦陛下了。   霍采瑜对李锦余的佩服之意愈加浓烈。   陛下竟如此深谋远虑,早早就在源广商行布下了棋子,方能在今日将那叶归安一军!   相比之下,自己这些辛苦排布的计划和谋略,简单得像小孩子过家家。   他的陛下是如此的优秀……   霍采瑜凝视着李锦余,内心又骄傲又酸楚。   “对了,钱跛子呢?”   李锦余忽然想起陪伴他们一路过来的那个少年,问了一句。   “他在客栈,上次堂审他也在围观,知晓你的身份之后,话都说不利索了。”霍采瑜看李锦余心情很好,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见了面李锦余才知道,钱跛子何止是话说不利索,整个人看起来眼睛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钱跛子还想给李锦余叩拜,被李锦余阻止了:“不用多礼。”   分别在即,霍采瑜问:“不出意外,叶归安此次绝无生机——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钱跛子在叶归安下狱时便哭过一场,现在心情还算镇定,只有些茫然:“我也不晓得……之前只想着给爹娘报仇,没想过其他。”   李锦余想起这少年除了性子有些阴沉之外,脑子很活,暗暗替他可惜。   若是钱跛子能好好长大,习字读书,说不定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想到这里,他忽然眼前一亮:“你想不想读书?”   钱跛子微微一怔。   若有读书的机会,谁不想读书呢?   只是他孤身一人,哪里付得起束脩?   “我有办法。”   李锦余拉着钱跛子来到他当初买下来借给那几个学习的学堂,请里面的书生帮忙教导钱跛子。   书生们没有去围观叶归安落马,因此没见过李锦余作皇帝时的样子。但恩公请他们帮忙,他们自然拍着胸脯答应:“公子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教导这位小兄弟识字!”   给钱跛子安排好去处,李锦余和霍采瑜才坐上回京的马车。   这次离京之行过程跌宕,完全出乎两个人预料。   但是结果尚算令人满意——叶归安落马,牵连起来的人足够让丞相派头疼不已。   上车之前,李锦余本要霍采瑜和他宿在同一辆车上;可车队走起来没多久,李锦余忽然变卦,要霍采瑜去另一辆车。   霍采瑜不明所以,抿着唇离开了他的陛下。   结束了正事,他心思都放回了他的陛下身上,正想着回宫的路上和陛下朝夕相处的日子,结果兜头一盆凉水。   李锦余已经无暇顾及霍采瑜的心情。   他整个人躲在被子里,拒绝任何人进马车,捂着自己屁股后面露出的短短、毛毛的尾巴,欲哭无泪。   ——怎么尾巴冒出来了? 第30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陛下风光回京,一举解决青水郡的大问题, 本该即刻设宴庆祝、褒奖功臣。   然而李锦余坐着龙辇直接回了寝宫, 之后便禁止任何人入内,就连长康都被赶了出来。   霍采瑜有些不放心, 前往陛下寝宫探望,被长康拦了下来。   长康苦着脸道:“霍大人,陛下特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入内,您不要为难奴婢。”   “我也不行?”   “霍大人也不行。”   霍采瑜皱皱眉:“陛下在殿内可安好?”   “陛下今日传了三盘瓜子、四盘核桃、五盘花生……”   霍采瑜:“……给陛下备些败火的清茶。”   从胃口上看, 陛下应当无事。   只是为何不肯出来见人?   明明在青水郡时还是好的, 上了车之后便刻意避着人……   霍采瑜目光沉了沉, 心思盘旋半晌,转头打算去拷问一下叶归安。   ……   李锦余躲在寝宫里, 身畔是大堆大堆啃空的瓜子核桃。   熄了烛火之后的寝宫光线昏暗,给了李锦余足够的安全感。   李锦余再次摸了摸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尾巴, 满脸忧郁。   怎么回事呢?   尾巴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   而且还收不回去!   明明在青水郡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怎么一回来就长出尾巴来了呢?   ——关键是只长尾巴出来有什么用啊!   李锦余把脑袋埋在被窝里, 尾巴在屁股后面焦虑地晃来晃去。   有本事让他直接能变回仓鼠呀!   李锦余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变回仓鼠原型, 只能忧伤地放弃。   啃光了送进来的全部坚果, 李锦余终于振作起来,认真思索该怎么解决尾巴的问题。   他的尾巴不是很长,虽然在屁股后面, 但不至于完全无法隐藏。   上朝时的龙袍十分宽大, 尾巴夹紧收在衣服里应当不会有人看得出来。   问题出在晚上睡觉。   李锦余现在已经习惯沐浴着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入睡, 回宫路上不得已和霍采瑜分车,辗转反侧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还是特意要了几件霍采瑜的衣服挂在车厢里才安稳不少。   但要霍采瑜衣服这种事,实在是太臊人,李锦余硬着头皮要了两次,脸都烧成晚霞了。   ——霍采瑜大概已经把他认定为变态了吧……   之前几次跟霍采瑜同塌而眠,李锦余发现了一个现象——他睡觉并不安份。   常常躺平了睡觉,睡醒已经钻进霍采瑜怀里。   这也没办法,他本体仓鼠睡觉的时候就喜欢往木屑里拱嘛!   可现在长了尾巴,想也知道以他的睡相,第二天就能被霍采瑜以妖物霍乱之名抓起来。   呜,虽然他目的确实是尽快假死,可他的灵力还没重新攒起来呢!   再说万一霍采瑜请什么高僧道人直接把他灭了怎么办?   思来想去,李锦余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尾巴绝对不能被霍采瑜发现!   ……   在寝宫待了一天一夜后,李锦余终于走了出来。   守在门口的长康赶紧上前,看到陛下登时一愣:“陛下这是……”   李锦余身上的龙袍穿得歪歪扭扭,腰带和袖子都没系好,好像急匆匆起床没顾上打理一般。   皇帝着衣皆是由贴身内侍打理,若有哪个内侍打理成这个样子,八成要被直接拖下去杖毙。   面对长康惊讶的眼神,李锦余心虚地笑了一下:“朕今日心血来潮,想学着自己穿衣服。”   长出尾巴之后,就不能让内侍贴身照应了,所以李锦余才想自己试着穿一下衣服,没想到就穿成这个样了。   其实里头的衣服穿得更乱……   已经到了早朝的时候,也来不及再脱下来换,长康只能简单给李锦余整理了一下外袍,随后送李锦余去上朝。   从青水郡回宫之后第一次早朝,本该扬眉吐气、应对丞相派的压力,可李锦余心思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屁股上,提心吊胆担忧被人发现,以至于完全没听清丞相派的官员在说什么。   下面的吏部侍郎的请奏说完,李锦余才回过神:“嗯?朕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再次禀报了一次,这次李锦余分心尾巴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被满是掉书袋的措辞搅得头昏脑涨,完全听不懂。   李锦余不记得这侍郎姓什么,只好道:“这位侍郎,说简单些,朕听着乱。”   百官里隐隐传出一两丝笑声。   那侍郎胀红了脸,咬牙道:“臣吏部尤闲山,请陛下慎重考虑青水郡郡守叶归安一事。”   李锦余明白过来:这是个丞相派的,来给叶归安求情呢。   “此事证据确凿,还需如何考虑?”   叶归安贪赃枉法的证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谁看了他的家财都得惊呼一声厉害。   循着叶归安这条线,一路拔起了青水郡及附近郡县无数的贪官污吏,哪怕考虑到人手问题,只逮捕了最恶劣的一些,也令整个官场微微陷入惶恐。   李锦余叫人把叶归安的财产统计出来一公布,几乎无人敢说话。   那尤侍郎却不罢休:“陛下圣明,叶大人为国为民,绝无二心,必不可能……”   还没等李锦余说话,百官之末的霍采瑜便出列,朗声问:“尤大人,叶归安欺上瞒下、贪掠国库,甚至意图叛上作乱,证据都在这里,还有何冤屈?”   尤侍郎动了动嘴:“此事疑点颇多,或许另有蹊跷,有人栽赃陷害也说不定……”   霍采瑜看着他,神色骤然平静下来,忽然发问:“尤大人可兼了刑部或是大理寺的差?”   尤侍郎有些莫名:“未曾。”   “可是接了陛下的旨意,参与叶归安一案的调查?”   “亦未。”   “那可是要转做言官?”   “尚未。”   “那便好。”霍采瑜口吻陡变,带上了一丝嘲讽,“幸好我荻朝三司并无像尤大人一般,不认证据、只凭猜测断案的官员——否则将有多少冤假错案?”   这次百官中笑声又多了几丝,甚至还有从丞相派行列中传出来的。   尤侍郎这才反应过来,立时涨红了脸:“你——”   霍采瑜没有理他,抬头看向了龙位上的李锦余。   李锦余看够了戏,拍了拍手,一锤定音:“叶归安一案,大理寺卿审讯之后按照律法定罪,旁人毋须多言!”   朝中群臣忍不住把目光隐晦地投向了一直未曾说话的叶丞相。   叶丞相自上朝以来便一言不发,神色安稳不变,令人捉摸不透。   此时大殿上无人说话,就连李锦余都把注意力放在叶丞相身上。   叶丞相终于慢吞吞地抬手,脸上表情一如既往:“臣等并无异议。”   竟就这么默认下来了。   这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李锦余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提起了心。   叶归乡竟然就这么放弃堂兄的性命了?   这不科学啊?   原著里这个奸相明明极为护短来着,怎么现在完全不去争取?   ——难道有什么后续计划?   这个担忧让李锦余午膳都没吃好,一直心不在焉。   霍采瑜难得和陛下一起吃饭,注意力也都放在了李锦余身上。   在青水郡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后,碍于周遭并不安全、且忙于调查叶归安,满腔情意只能牢牢按在心里。   本以为解决了叶归安,便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陛下相处、试探陛下对自己的态度,可没想到回京的车辇上陛下就“翻脸不认人”,拒绝和他同乘。   纵然将他安排在了距离龙辇最近的车上,霍采瑜还是感受到强烈的失落。   霍采瑜正处于满心眼都想注视着意中人的初开阶段,偏偏这个时候陛下对他莫名冷淡,着实让他难受不已。   眼看着陛下和他一起用膳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下了朝就迫不及待到皇宫里等着的霍采瑜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试探着开口:“陛下可是在想早朝之事?”   “嗯,是啊。”李锦余放下勺子,有些忧郁,“还不知道丞相有什么后招呢。”   叶丞相这么护短,一定恨死他们了,八成要跟他们死磕到底……李锦余自己也就算了,可霍采瑜现在还没掌权呢,要想顺顺利利把霍采瑜推上皇位,恐怕得硬把丞相怼下来才行。   啊,听起来就好麻烦!   霍采瑜不知李锦余心里盘旋的念头,只放缓了声音道:“能解决叶归安、顺利推行一条鞭法已是极大的一步,陛下不必心急。”   处理了为首的贪官,其他的朝廷只颁了令,如实上交贪赃份额、并自行填充财政窟窿,可暂时免罪。   离开青水郡之前,霍采瑜和代郡守沈复琊一起核算了账目。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按照一条鞭法推行,国库直接收上的青水郡税银比旧政多了两成,百姓的纳税压力却低了不少。   叶归安的家产、上报的官员们补上的公银全部充公,税银的份额直接带回国库,剩下的尽数返还百姓和投入青水郡的发展。   “丞相派几无人为叶归安求情,也是叶归安自作自受。”   叶归安是个真真实实的庸人,仗着堂弟叶丞相,自诩皇亲国戚,对丞相派其他的官员不假辞色,在丞相派里人缘算不得好。   这样一个蠢人,却坐拥青水郡这样的富饶之地,抄家出来的数额叫丞相派的多数人都目瞪口呆。   也让他们内心泛起了强烈的不满。   ——凭什么他们在朝中辛辛苦苦替丞相做事、兢兢业业拍丞相马屁也不过混个小富,叶归安这种蠢货却什么都不干富可敌国?   这些微妙的情绪和皇帝的态度、叶丞相的沉默交织,酝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叶归安还在刑部大牢中做着被捞出去的美梦,殊不知他的同僚们都已经放弃了他。   李锦余搞不明白这些弯弯道道,听霍采瑜讲了一遍,最后还是颓然放弃:“朕听不懂,朕太笨了,你们太复杂了。”   霍采瑜完全没有觉得陛下笨,推了一杯干菊花茶给李锦余:“陛下是有大智慧之人,这些人心诡谲一时不想也罢。”   他的陛下自然该着眼于天高海阔的江山天下,何必去揣摩那些蛀虫和小丑们的心思。   李锦余只当他说反话,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随后放在一边,苦着脸:“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霍采瑜目光扫过那杯只被动了一口的干菊花茶,随后重新回到李锦余身上,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陛下定然能得偿所愿。”   哪怕对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他也愿意为了他的陛下冲锋陷阵,与陛下一同肃清上下蠹虫,还江山社稷一片朗朗晴空。   李锦余看他一眼,心情终于放松了一些。   ——嗨,他真是当皇帝当入戏了……这都有未来的真龙天子在呢,他操心什么叶丞相?   有霍采瑜的主角光环,他不如替叶丞相点个蜡吧。   想这些没有意义的,还不如想想怎么给霍采瑜再封个大官……   ……   午膳过后,霍采瑜又得去处理新税政的问题了。   因着丞相派的着力点都在叶归安身上,李锦余提议把一条鞭法推广到全国时,竟然没有受到太多阻力。   谁有异议,陛下就要按头叶归安同犯!   若只是贪污同犯也就罢了,打点一下总有生机;可叶归安身上还背着个“谋逆作乱、刺杀陛下”的罪名呢!   这谁敢去共沉沦!   李锦余对此十分满意。   天气晴好,吃完午膳本该去御花园逛一逛。   但李锦余现在屁股后面多了个东西,便有些害怕。   他走路的时候必须把尾巴缩在腿间,十分不方便。   要说运动,自然该去他的大号仓鼠滚轮上跑一跑。   然而李锦余回了宫才发现,他的大号滚轮不能用了。   当日他借薇嫔打掩护,偷偷溜出宫,长康发现之后差点晕厥过去,后来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中,根本想不起给陛下维护仓鼠滚轮。   一个多月无人碰触,仓鼠滚轮里积了一层薄灰,转起来也有些不灵敏,需要铁木局的人来好好处理下。   万般无奈下,李锦余只能硬着头皮去御花园走路,并祈求千万别碰到认识的人。   然而天道爸爸似乎并不爱他。   李锦余扶着额,看着前面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些艰难地问了一句:“怎么还是你?”   娴妃、不,现在是娴贵嫔,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李锦余,声音略略沙哑:“嫔妾久不见陛下,实在太过思念,还请陛下恕罪。”   李锦余后退一步,看看娴贵嫔身边铺了满地的桃花花瓣,忍着花粉味儿给他鼻子的刺激,勉强道:“娴贵嫔的禁足还没过吧?”   “陛下!”娴贵嫔双眸之中泪光盈盈,跪着向前走了一步,“嫔妾伺候陛下两载光阴,陛下当真如此狠心?”   李锦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大喷嚏:“阿嚏!”   仓鼠的嗅觉本来就比人类敏感,自从他尾巴冒出来之后,嗅觉似乎更灵敏了些,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花香和脂粉香。   娴贵嫔正在抒情,被李锦余这个响亮的大喷嚏打断,整个人都呆住。等回过神来,看着脸颊红红、不停揉鼻子的李锦余,再想继续,气氛已然荡然无存。   “朕受不了这个味儿了。”李锦余又打了两个喷嚏,无力地摆摆手,“你既还在禁足中,就老老实实回去待着吧。长康,回宫。”   娴贵嫔还待再说,李锦余已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看着陛下身影消失,娴贵嫔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慢慢脱落,最后只剩下一片漠然。   有宫女捧着外袍过来给她披上,小心翼翼地问:“娘娘……”   娴贵嫔扯了一下袖口,忽然抬手“啪”地打了那宫女一个巴掌:“贱婢!方才怎么不见你这么殷勤?”   那宫女早已习惯了娴贵嫔近日的喜怒无常,不敢反驳,立时跪下来求饶:“娘娘恕罪!”   娴贵嫔打了她一巴掌,心中郁气未消,站起身又扇了那宫女一耳光,才气冲冲地回了宫。   宫女这才捂着脸站起来,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娘娘和当初的陛下一样,从不把她们当人看。   ——只是如今听闻陛下和善了许多,娘娘却日益暴躁……   娴贵嫔回了宫,看着冷冷清清的合心宫,恨得咬牙。   她得宠的时候,日日都有嫔妃过来巴结;现在她落魄了,立刻便门可罗雀。   想到这里,娴贵嫔又咬了咬牙,秀美的脸蛋上浮起一层焦虑。   她一定要想办法救父亲。   纵然她和父亲关系算不得多好,可到底她与父亲的利益息息相关。   她在宫里打点、赏赐、享乐的开销,全靠嫔妃的月例怎会够?大半都是父亲送进来的!   何况论起跟叶丞相的关系,也是父亲更近一些!   可是现在陛下对她视而不见,叔父也保持了缄默,还有谁能说动陛下呢?   娴贵嫔思量半晌,神色终于寂静下来,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   夜里娴贵嫔隐藏身形来到椒兰宫时,霍采瑜正对着一卷茶经认真地配茶。   娴贵嫔看着霍采瑜,微微颦眉:“霍大人竟也好茶道?”   霍采瑜不答,放下茶经,目光微微有些冷:“贵嫔娘娘不该还在禁足中么?”   守合心宫的人、守椒兰宫的人竟一路放行……看来这一个月他和陛下不在宫中,又有些人心浮动了。   今夜陛下没有要他留宿寝宫、也没有来椒兰宫过夜,霍采瑜心情本就差,见了娴贵嫔更没有好脸色。   又听了一次这话,娴贵嫔咬了咬牙:“霍大人,本宫这次前来,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霍采瑜阖上茶经,把配好的两包茶放在一旁,抬起头:“什么交易?”   “霍大人助我救下父亲,我助霍大人固住陛下恩宠,如何?”   霍采瑜目光中露出一丝嘲讽:“娘娘想得倒好。”   “霍大人莫要觉得陛下对你宠爱一时,便万事皆好。”娴嫔矜持地抬起下巴,“本宫在后宫荣宠了两年多,对陛下心思的了解可比霍大人强多了。”   霍采瑜脸色微微沉了沉:“娘娘还是回去吧,男女有别,免得惹人闲话。”   “男女有别?你我皆是陛下后宫罢了,莫非霍大人以为你和我有什么分别?”娴贵嫔看霍采瑜不动心,咬了咬牙,继续加码,“本宫还可请叔父为你进言,为你封个爵位,总比日后陛下厌弃之后处境凄凉得好。”   霍采瑜失去和她继续交流的耐心,转头看向了门口的宫人:“送娘娘回宫吧。”   “霍采瑜!”娴贵嫔急了,喝了一声,“你在陛下心中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没有利用价值,又不能诞下皇嗣,若无人扶持,很快便将没入水底无声无息!”   “这便和娘娘并无干系了。”霍采瑜神色冷峻,“送客。”   “好,好!”娴贵嫔还未被这样无礼对待过,气冲冲地道,“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有几时好!”   将娴贵嫔赶走,霍采瑜重新坐回案前,想继续配茶,却全然没了心情。   他倒是全不在意娴贵嫔说的什么固宠。   他对陛下的渴望并非是一时的宠爱,而是全心全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彼此倾心。   可娴贵嫔刚才有一句话却将霍采瑜点醒了。   若他没有利用价值,陛下也不会把他放在眼中。   他的陛下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又面临着虎狼环伺的危局,日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样的情况下,如今毫无能力的他有什么资格奢求陛下的一心一意?陛下怎会看中一个无名小卒?   如今他要惩治一个贪官都要陛下苦心布局、还要被陛下失宠的妃子指脸痛骂。   唯有激流勇进、努力奋进,为陛下掌权、为百姓谋利、为江山流血,站到和陛下差不多的高度,才能入陛下眼中!   霍采瑜微微吸了口气,棕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澈,绽放出湛湛明光。   一簇名为野心的火焰在霍采瑜胸口中燃起。   不论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还是他的陛下的夙愿,他都要竭尽全力登上巅峰!   或许娴贵嫔根本想不到,她带着施舍的心态前来寻霍采瑜帮助,一席不过脑子的话点醒了霍采瑜什么。   ……   第二日李锦余明显感觉霍采瑜有哪里变了。   目光变得更加沉稳、一举一动也不像前几日那般浮躁。   整个人忽然如同一柄入鞘的宝剑,锋华尽数敛起,但却更加沉重,令人无法轻视。   李锦余也明显感觉霍采瑜对政事更用心、对丞相派的权力争夺也更关注。   这让他惊喜不少:霍采瑜这是打算开始向上爬了?对他的不满终于积淀成野心和叛逆心、让他开始着手夺权了?   太好了!   高兴之余,李锦余也微微有些疑惑:他这几日除了避着霍采瑜之外好像也没做什么呀……霍采瑜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第31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一怔:“臣无功绩, 何来升迁?”   “朕提议的时候宗室也是这么说的。”李锦余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朕想给你升爵, 还需要什么功绩?”   原身不顾规矩把叶归安纳入皇亲宗谱的时候, 那些宗室怎么一句话不说?   还不是因为叶丞相势大, 欺负他一个光杆皇帝!   霍采瑜不知道陛下为何想要给他升爵, 但只要是陛下的心意, 他都十分感动:“按照律法, 无大功者不可升爵,陛下不必强求……臣定当努力。”   要是霍采瑜光靠努力就能一夜之间篡位夺权,李锦余就没那么烦闷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手放下:“朕连夜查了律法,找到一个可以给你封王的机会。”   霍采瑜为李锦余重新注满茶水,闻言有些惊讶:“封王?”   那可是王爵!   古往今来, 异姓封王在历朝历代都屈指可数,唯有开国功臣有那么几位先例;而这些异姓王的下场也多半不美。   能够异姓封王, 必然权势声望极大, 很容易引起皇帝忌惮, 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陛下想给他封异姓王?   “对!而且是王爷里权力最大的!”李锦余高兴地拿出《荻律》,翻开一页,“看,就是这个。”   霍采瑜教他认字之后,他勉强可以读懂景昌帝寝宫里的书籍。   景昌帝虽不问朝政,寝宫里至少还会有《荻律》在。   李锦余对着《荻律》仔仔细细翻了好久, 才找到一个可以避开那些什么宗亲和丞相将军的束缚、直接给霍采瑜“升职”的办法。   摄政王!   按照荻律,皇帝年幼、病重、外出时,可择取大臣或亲王封摄政王,暂代朝政。   荻朝的摄政王仅有一个王爵的头衔,不赐封地,不入宗亲,皇帝能够处理朝政之后就会被收回。   因此毋须经过宗亲和大臣们的同意,皇帝可一人做决定。   李锦余看到这一条时,捧着《荻律》如获至宝,痛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来翻翻这本书。   这就是他心中绝妙的霍采瑜定位啊!   摄政王!   代理皇帝大权!距离直接登基完全只有一步之遥嘛!   李锦余邀功一样把那一页律法放在霍采瑜面前。   霍采瑜怔了一下:“摄政王?”   “对。”   霍采瑜微微蹙眉:“陛下身体有恙?”   只有皇帝无法亲自处理朝政时才会封摄政王。陛下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为何突然想封摄政王?   “朕自然……”李锦余脑袋转了一下,理直气壮地道,“对,有恙!”   霍采瑜目光一凝,放下手中的茶壶,声音带上了一丝焦灼:“有何不适?可找太医看过了?太医如何说?可配了药?”   李锦余:“……”   上次感受到这种关切,还是当仓鼠没成精的时候。他吃了一颗没熟透的黄豆,饲主在一旁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差点急哭了。   幸亏他当时已经有些成精的迹象,才保住了小命。   霍采瑜现在这表情,竟然跟他的饲主有几分相似……   李锦余微妙地觉得霍采瑜对他的态度和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作为起了野心的男主,听到昏庸皇帝身体有恙,不该内心又惊又喜、面上按捺不住吗?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李锦余来不及细想,继续胡诌圆自己的谎,扯出一大堆听电视广告里的台词:“朕觉得有些体虚头晕、四肢无力、腰膝酸软、睡眠不济……总之哪哪儿不舒服,无法操持朝政。”   自从叶归安落马,丞相派有所收敛,现在需要李锦余过问的朝政越来越多。   当然,大部分李锦余都顺水推舟推给了霍采瑜。   “太医作何说?”   “太医、太医没看出什么来。”李锦余临时想出来的主意,没叫太医,硬着头皮道,“太医院的太医们水平越来越差了。”   霍采瑜自己懂些药理,听李锦余这些描述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看着李锦余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   “陛下可否让臣为陛下把脉?”   这哪里行?   李锦余当机立断拒绝:“太医都没诊断出来,不麻烦霍爱卿了。”   霍采瑜沉默片刻,忽然问:“陛下宣的哪位太医?”   ——啊?怎么还有这个问题?   李锦余绞尽脑汁想他之前宣过的太医有没有记住姓氏的,但一无所获。   在霍采瑜逐渐变得怀疑的眼神中,李锦余硬着头皮瞎扯了一个:“是韩太医!”   霍采瑜皱了皱眉:“韩太医在太医院已有近三十年资历,连他也没诊断出来?”   ——还真有姓韩的太医?!   李锦余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怎样,赶紧跟着附和:“对,确实没诊断出来。”   霍采瑜眉头紧锁,忽然放下茶壶,站起身:“臣去太医院问一问。”   李锦余:“……”   ——等等,重点是那个吗?重点不是朕无力亲政、所以你可以趁机总览大权吗?   李锦余赶紧叫住他:“太晚了,韩太医年纪大,差不多也该歇息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霍采瑜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韩太医今年刚近知天命。”   虽然民间五十多岁已经算得上高寿,但在锦衣玉食的皇宫、尤其是擅长养生之道的太医院,七八十岁的老太医都身子骨硬朗,五十多岁的太医完全算得上正值壮年。   李锦余想不到那位在太医院有三十年资历的韩太医竟然才五十岁,岂不是说明他不到二十岁就进了太医院?   这也太天才了吧?   ——不对,重点也不是这个!   李锦余咳嗽一声:“朕身子乏了,想歇息了,霍爱卿留下吧。”   自从回京,为了避免尾巴被发现,李锦余一直都没有和霍采瑜再次同塌。   这次忽然再提起,霍采瑜目光隐晦地亮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臣领旨。”   李锦余:“……”   总觉得这次霍采瑜答应得有点太快了。   暗暗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早早让长康去把韩太医叫过来,跟他对好口供。   既然说了就寝,演戏演全套,李锦余叫来长康,让他给霍采瑜在寝宫的外殿安置一张床铺。   长康和霍采瑜一齐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长康下意识觑了一眼霍大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确认:“陛下,是要在外殿吗?”   外殿是皇帝接待大臣或者亲眷的场所。   历来嫔妃侍寝,哪有睡在外殿的?   ——霍大人这是失宠了、还是陛下这是把霍大人从男宠看作正儿八经的大臣?   “对。”李锦余点点头。   他睡相不好,万一睡觉过程中不小心把尾巴露出来了怎么办?   还是让霍采瑜直接睡在别的房间最保险!长康把话咽下去,低着头应下:“是。”   李锦余一转头,正好对上霍采瑜的目光,又在他眼神中看到一丝浓浓的委屈,好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莫名让他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好像他辜负了霍采瑜什么一样……   有霍采瑜睡在外面,李锦余今夜睡得无比安心;但他不知道的是霍采瑜在外殿临时铺好的床铺上如何纠结忧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第二日,李锦余精神饱满的起床,发现霍采瑜已经起来,正在外殿泡茶。   这位未来的皇帝最近似乎特别喜欢泡茶……原著里好像没有说他喜爱茶道呀?   李锦余还记着昨晚自己为了圆谎扯出韩太医的事,用早膳时一直想着怎么催霍采瑜离开。   霍采瑜完全不知道陛下的想法,用膳之后端正了脸色:“陛下昨日的想法,最好莫要透及他人。”   “啊?”李锦余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封你做摄政王的事?为什么?”   “如今陛下与丞相的对阵刚胜一筹,正该稳固阵势、趁机夺回大权,怎能让步于人?”霍采瑜不知道陛下到底是真的身体不舒服、还是另有安排,只提出自己的建议,“若陛下此时告知群臣身体不适不能亲政,丞相会作何反应?”   李锦余卡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这么多。   昨天被能给霍采瑜封摄政王的喜悦冲昏头脑,现在才想起来,现在他们比起丞相仍旧属于弱势一方,尚不能自由自在地行动。   若是去青水郡之前,李锦余才不管什么权力倾轧,只要给霍采瑜封了摄政王,由着他去和丞相斗便是了,有主角光环在,难道还会输不成?   但现在李锦余下意识有了一些责任感,皱眉道:“那怎么办?”   “若陛下果真身体不适,最好暂且隐瞒。”霍采瑜郑重道,“万不可在此时示敌以弱。”   李锦余心里勉强认可霍采瑜的说法,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那要什么时候才行?”   霍采瑜在李锦余声音中听出了陛下对权势的浓浓渴望,抿了抿唇,原本打算先做准备的计划,对李锦余提前说出来:“最近或许就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陛下可知丞相立足的根基是什么?”李锦余哪里知道这么复杂的东西,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试探着回答:“朕的宠爱?”   霍采瑜沉默一瞬,继续道:“叶归乡能坐稳丞相之位,主要得益于皇亲世家的支持。他从户部发家,以财政打通皇亲贵族的支持;后来掌握了吏部,修改了科举和贡举的方式,直接阻断了寒门学子晋升的道路,将官位尽数予以皇亲世家;这些新晋的官员本身都是靠着丞相上位,自然会维护丞相,才有了现在丞相派的荣光。”   说到吏部的时候,霍采瑜看了李锦余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李锦余把那种眼神理解成了指责和失望——叶归乡能够简简单单掌握户部和吏部,离不开景昌帝的放任自流。   算算时间,叶归乡发迹的时候,差不多正是景昌帝即位的前几年。   先帝留下的大好基业,被景昌帝轻易拱手让人。   现在李锦余想把权势收回来送给霍采瑜,发现已经难上加难。   李锦余努力跟上霍采瑜的思路:“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叶归乡的垄断?”   “是。”霍采瑜点了点桌面,坐正了身体,“科举和贡举阻断了寒门晋升之路,看上去对朝廷没有任何威胁,实际积攒了中下阶层官员的怨怼——丞相派当势,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只能被排挤到冷僻的角落。”   有能力贪污、有条件贪污的职位并不多,丞相派也不是什么人孝敬都会给安排——好位子一个萝卜一个坑,谁都不舍得拔出去。   贫中下层的官员们,没了靠政绩和作为晋升的公平道路,拼财力又怎么拼得过世家弟子?   “丞相派的主要成员都是官员,但他们立足的点却是高高在上、贪逸享乐的世家,这本身就不够稳。”霍采瑜继续分析,“世家百官以为贫中下层只会屈服于他们的统治……这是错的。”   历来点燃推翻高高在上之人第一把火的先驱,都是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人。   李锦余有所领悟。   “今年的春闱即将开始。”霍采瑜声音有些清冷,却透着一丝炽热,“这是一个好机会。”   李锦余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霍采瑜目光触及陛下双眸,顿时沉静下来,抿了抿唇,手指微微一顿:“陛下,臣所说可有错漏?”   “没有,完全没有!”   李锦余对霍采瑜百分之百信任,干脆果断地表达了支持。   霍采瑜简单提了几点想法,李锦余毫不犹豫地表示了百分百的支持。   正事谈完,李锦余还想着去跟韩太医对口供,委婉地道:“霍爱卿,这等大计,还需你速速落实。”   所以快点走吧,他好赶紧叫太医过来!   霍采瑜看了他一眼,放下茶壶:“臣在等韩太医。”   李锦余:“?”   “涉及陛下龙体,臣自作主张宣了太医觐见,还请陛下恕罪。”   李锦余:“???”   他怎么会忘了。   哪怕霍采瑜现在看起来再听话再无害,本质上还是那个行动力十足、胆敢拦住皇帝龙辇的精进之人。   才在心里夸过霍采瑜终于有了野心,这就开始越俎代庖了?   李锦余心急火燎,刚想找个理由把这件事扯过去,便听到外头的长康遥遥喊着通报:   “韩太医奉旨觐见!”   李锦余眼前一黑:这韩太医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等他有所反应,外面便进来了一个老太医,走到他们面前行礼请示:“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有何吩咐?”   霍采瑜对太医不甚信任,凝视着他,郑重问道:“陛下近日体虚不适,听闻在韩太医处问诊,不知太医有何结论?”   李锦余眼睁睁看到韩太医把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的时候一时脑抽搞混不惑和知天命了orz多谢小天使们捉虫   感谢在2020-06-16 16:10:31~2020-06-17 17:0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an、关根、黑色曼珠沙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夜夜 10瓶;zhk 9瓶;lime柠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对着韩太医拼命眨眼,希望韩太医能够领悟到他的意思。   他可算体会到说谎有多困难了。   不但要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 还要拉上别人一起表演!   ——韩太医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 能懂的吧?!   韩太医沉默片刻, 忽然咳嗽一声:“陛下……确实在臣这里问诊过。”   李锦余顿时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霍采瑜可不只是打算确认这个,继续问道:“陛下身体可有异样?”   “陛下龙体安泰,并无不妥。”   “可陛下说他腰膝酸软、体虚气短。”   韩太医瞧了李锦余一眼, 在李锦余渴求的目光中又咳嗽一声,委婉地道:“许是陛下房事过多, 节制一段时间即可。”   霍采瑜:“……”   李锦余感觉霍采瑜的气质忽然有些变了。   整个人似乎笼罩了一层阴云, 看他的眼神都有些阴沉沉的。   ——咋回事?难道霍采瑜识破他的谎言了?   霍采瑜没有继续问话,只咬着牙、忍着内心的酸涩重新给陛下调配补气养血的茶方。   李锦余之后几天喝霍采瑜泡的茶喝得感觉要流鼻血。   因为不肯让霍采瑜把脉,霍采瑜只能通过面相观察, 发现陛下上火已经是几天之后, 皱着眉道:“陛下又吃多了瓜子?”   李锦余:“……我没有!”   “不然为何前阵子才体虚, 这阵子便上火了?”   李锦余:“……”   呜呜呜,以后他都不要再说谎了!   ……   抛开这个小插曲, 其他方面进展十分顺利。   霍采瑜重新整顿了一次皇宫内政, 又肃清了一批心思浮动的宫人, 把心思放在了和丞相派的斗争上。   丞相派在朝堂上势力极大, 但有大将军派制衡,倒也没到一言堂的地步。   霍采瑜知晓在孟大将军平叛归来之前,大将军派的人立场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便没有刻意拉拢, 转而把目标放在了中立派的身上。   或者说边缘派。   这些不加入任何一个派别的官员大都很年轻, 还保持着不少热血,却被排挤到了又苦又累又没有油水的岗位。   霍采瑜仔细看过这些官员,惊讶地发现他们所处的许多岗位虽然贫苦,却很要紧。   像在吏部统计录入百官上朝和坐班时辰的差事,又累又没有意义,却能够掌握荻朝大部分官员的行动轨迹;   像在礼部掌管礼乐典籍养护修缮的差事,一年到头无事可做,但礼部贡举回回要查阅典籍,自然清楚贡举的新官都有哪些、去了什么部门。   霍采瑜敏锐地注意到,这些官员并不如丞相派轻视得那般无用。   毕竟真正无用、还不肯抱团的人早已不在官场中了。   丞相派卡着户部的钱粮、大将军派握着兵部的军权,两派互相制衡,却也把荻朝的朝廷几乎锁死,迫切需要新的力量打破平衡。   有了方向,霍采瑜干劲更足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陛下待他态度日渐微妙。   回京已有十余天,陛下一日都未跟他一起睡过。   从前陛下缠着他一定要在他这里睡时,霍采瑜心里还曾觉得陛下甚烦,提防着陛下对他有什么不轨之心;   现在霍采瑜对陛下的心意变了,陛下却转了性。   若霍采瑜不主动求见,陛下一天可能都不会召见他一次。   这让霍采瑜又焦虑又难过。   ——难道陛下真的厌弃他了?   霍采瑜情窦初开,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他的陛下在一起,结果现在反倒一天见不着一次,着实难受得紧。   可要说陛下真的不喜他,似乎又说不上。   朝政之事,无论霍采瑜有何需求,李锦余都全盘接受大力支持,全无一丝怀疑。   而且……   虽然霍采瑜自己没有刻意打听,却知道他替换下来的衣物、被褥全都被送到了陛下的寝宫里,过几日才会被换走。   霍采瑜不清楚陛下拿他的衣物被褥做什么,但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在青水郡李锦余以皇帝身份前往郡府之前的情景。   当时陛下当着他的面几乎脱光,还要他一起脱,差点让他以为陛下想要……   实际上陛下只是想要他的衣服。   可纵然如此,看着自己曾经贴身的衣服被他的陛下穿在身上,宽大的衣服更衬出陛下的腰,霍采瑜还是忍不住全身泛起颤栗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是他和陛下紧紧贴在一起那般。   尽管理智上告诉自己这样想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可霍采瑜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只能选择背过身去,在心里默念圣人之书。   如今回了宫,陛下仍旧定期取走他的衣服,是为了什么?   难道陛下如今依然把他的衣服贴身穿在身上吗?   霍采瑜控制住自己的思维不敢再深想。   就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让霍采瑜分外难熬。   尽管他心里已经决定要替陛下肃清朝纲,以求更接近陛下一点,可还是会患得患失。   而见不到陛下的脸,更让他抓心抓肺的煎熬。   实在忍不住,霍采瑜重新拿起了从前的理由,找到了李锦余:“陛下,离宫之前的习字课还未上完。”   李锦余:“……”   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霍采瑜怎么还记得!他也太负责任了吧?!   如今已经不需要用这个理由把霍采瑜留下来,李锦余硬着头皮想拒绝:“霍爱卿平日忙碌朝政,朕觉得……”   “教导陛下习字乃国之重任,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锦余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不如朕另请个太傅……”   起码别人他管的住,可以偷懒。   霍采瑜现在大半目的都是想和李锦余相处,哪会愿意李锦余另外请人,严肃地道:“臣教导陛下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陛下已开始学习,便不可临阵易帅。”   这话说得过于正气凌然,李锦余被唬住了。   经过青水郡一行,李锦余对读书其实已经没那么抗拒,被霍采瑜阵势压了一下,顿时怂了,点头同意:“那就拜托霍爱卿了。”   霍采瑜这才放心下来,拿出了一卷书:“那便开始吧。”   李锦余莫名觉得霍采瑜自从开始热心朝政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少。   包括对待他的态度,似乎不像以前那样恭敬且疏离,偶尔看他的眼神里更有没来得及掩藏起来的火焰。   那火焰看得李锦余时常心惊,仿佛自己变回了柔弱无力的小仓鼠、而霍采瑜则成了一只对他虎视眈眈的大猫,稍不注意就会被“啊呜”一口吃掉。   呜呜,这就是野心的力量吗?   李锦余被霍采瑜如今的气势逼迫得有些被动,缩着脖子听霍采瑜讲解《国策》,心里恨不得站起来对霍采瑜大声喊一句:你快点来篡位,朕不要读书!   ——可他不敢。   一个多月没有碰笔,李锦余写出来的字又不能看了。   望着纸上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的字,李锦余自己都觉得有些羞愧。   霍采瑜倒是神色如常,伸出手来:“陛下,我带你写。”   他握让李锦余握住黑漆描金兔毫笔,自己则握住李锦余的手,带着他写。   以前也不是没用过这种方法教过,但这次两人都觉得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如此近的距离,李锦余呼吸间都是霍采瑜周身缠绕的紫薇帝气,本以为还会像之前那样喘不过气,没想到习惯之后竟然觉得还好。   ——紫薇帝气对自己的压迫似乎没那么重了?   ——难道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   没有紫薇帝气的压迫感,李锦余反而静下心来,仔细跟着霍采瑜的行笔,认真沉浸了进去。   一开始虽然有些排斥,可渐渐李锦余也跟着霍采瑜体会到一些书法的魅力。   书法之道清心宁神。   李锦余连日来因为莫名长出尾巴导致的紧张心情稍稍缓解。   霍采瑜的书法与他的人一样,锋芒收敛在横折之间,却在勾划时尽数显露。   过了一会儿,霍采瑜忽然把手放了开来。   李锦余正沉迷在书法的魅力中,猛然少了带他走的手,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霍采瑜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呼吸似乎也比刚才急促了些。   李锦余眨眨眼,手中的笔偏了位,划出一道墨痕:“霍爱卿,无事吧?”   霍采瑜沉默片刻,才道:“臣无妨。陛下已体会过行笔走锋的感觉,接下来还需认真揣摩,反复练习。”   李锦余尝试着自己写了几笔,看着那丑兮兮的字迹苦着脸:“朕自己写好丑。”   没有刚才被霍采瑜带着写出来的顺畅。   李锦余这个口吻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叫霍采瑜呼吸又是微微一滞。   原以为和陛下朝夕相处,可稍稍缓解相思之苦,如今看来,这反倒是更深一层的折磨。   霍采瑜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可他却舍不得这浸在蜂蜜中的苦。   “陛下跟着臣学一下基础即可,习字还是要有自己的风骨。”霍采瑜收敛心神,郑重道,“旁人的东西到底比不过自己的。”   本着对霍采瑜的信任,李锦余懵懂地点点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兔毫笔上。   写了一会,忽然一杯萦绕着极淡的清香的茶盏放在李锦余面前。   李锦余正有些口渴,端起来轻轻饮了一口,眼前一亮:“好喝。”   皇宫里之前的贡茶对李锦余来说香味都有些过,这杯茶味道极淡,茶味只有一丝,却能在口中绵延许久,着实对他胃口。   看李锦余喜欢,霍采瑜轻轻呼了一口气,唇边笑容绽开了几分:“陛下喜欢便多用些。”   一上午李锦余便在清茶绢纸的环绕中消磨了过去。   霍采瑜则在一旁整理着公务,只觉得此生若能一直如此便已十分满足。   用过午膳,李锦余抑制不住运动的**,想回寝宫跑滚轮,看霍采瑜似乎还想继续待着的样子,委婉地暗示:“霍爱卿,你没有公务吗?”   明日沐休,霍采瑜上午就把要做的事做完了,想下午多和他的陛下相处一下。   此时听到李锦余这明显是送客的语气,霍采瑜一上午的好心情顿时低落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看着陛下眼中藏不住的“你怎么还不走”,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现在没有资格要求陛下留下。   霍采瑜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陛下,整日待在寝宫于身体有碍,还需多在日光下走动。”   自从回宫,陛下就一直泡在寝宫轻易不出门。   要不是霍采瑜确认李锦余没有叫任何一个妃子进去,恐怕早就忍不住了。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可是朕去御花园老是碰到妃子,烦。”   尽管他竭尽全力地模仿着原身的气势,但不知怎地,感觉不怕的人越来越多了,去御花园“偶遇”妃子的几率也越来越大了。   听了这句话,霍采瑜内心竟然有一丝隐秘的高兴,旋即被他强行压下,认真思索正打算提些可靠建议,忽然听李锦余兴高采烈地道:“不过霍爱卿说得有道理,朕不如出宫走走吧!”   ……   换上便服,李锦余快乐地走在大街上,东瞧瞧西看看。   在青水郡看过那边的百姓疾苦后,李锦余对京城的百姓生活也产生了好奇。   上次他从皇宫跑出来,满心眼都是逃跑成功的喜悦和追赶霍采瑜马车的不情愿,根本没留意京城的风貌。   许是天子脚下的缘故,百姓们的精神比青水郡要好不少,路边的乞丐时有,也不像青水郡那般多得吓人。   李锦余不喜欢走人多的地方,便挑了冷门的小路,一面走一面啃着霍采瑜给他买的煮玉米。   霍采瑜跟在他身后,神色有些无奈:“陛下,不如坐下来吃吧。”   “这样挺好。”李锦余咽下一口玉米,抹了抹嘴巴。   一边活动腿一边活动牙,太满足了。   “边走边食于肠胃有碍。”   李锦余感觉霍采瑜自从从青水郡回来便有些啰嗦,扭头看霍采瑜一脸认真,只好停下来:“那朕……我吃完再走。”   他们找了处茶摊坐下,霍采瑜给自己点了一杯清茶,起身来到茶摊老板处,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玉小杯,加了一小包看不出何料的茶叶,请茶摊老板帮忙冲泡。   那茶摊老板看霍采瑜这阵势,笑着摇摇头:“这位公子出门还自带茶叶?”   “舍弟钟爱此茶,得罪老板了。”霍采瑜温和答道。   老板自无不可——反正这贵气公子给了两份钱,何乐而不为呢。   李锦余啃着玉米,等茶水端上来,稀奇地道:“咦,这里也有那种茶?”   “你喜欢便好。”   李锦余啃完玉米,喝口茶,惬意地眯起眼睛。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眯着眼睛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怎么看都看不够。   李锦余喝了两口茶,正要拿起第二根玉米,忽然一个熟悉的惊喜声音响起:“这不是霍兄和李兄吗?”   李锦余一抬头,刚好可以看到茶摊另一侧走来一个娃娃脸的男子,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一只手还晃着折扇。   “迟兄?”   迟钟鸣大大咧咧走过来,坐在茶摊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锦余,夸了一句:“李兄似乎圆润了许多。”   李锦余手里的玉米顿时就不香了。   他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一脸担忧:“真的胖了?”   他最近也没吃很多啊?   难道是运动量太少了?   迟钟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让李锦余反应这么大,在霍采瑜不善的目光中连忙改口:“你之前过于瘦削了,如今正正好。”   李锦余不信他,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霍采瑜。   霍采瑜立刻道:“正是如此。”   他发自内心觉得在青水郡时陛下吃不好都瘦了。如今回宫能养一些回来自然极好。   对霍采瑜的人品,李锦余自然一百个放心,这才松口气。   不过玉米也不敢吃了,并下决心今晚回去再跑上两个时辰的滚轮。   霍采瑜瞪了迟钟鸣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问:“迟兄为何在此?”   “我出来为我家宝贝儿买些口粮。”迟钟鸣叹口气,“挑食真是没得治。”   李锦余的八卦之心顿时燃烧了起来。   他记得在青水郡的时候,迟钟鸣说过他有心上人:“宝贝儿?谁?”   霍采瑜虽不像李锦余那般八卦,目光中也隐隐有些好奇之色。   迟钟鸣的意中人同样是男子,莫非他们已经成就眷侣?   迟钟鸣得意洋洋地摊开袖子,让里面的毛团子滚出来:“瞧。”   那毛团子舒展开来,露出白白黄黄的耳朵尖和蓝盈盈的大眼睛,慵懒地“咪呜”了一声。   李锦余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盯着那只凶猛、可怕、狂暴、罪恶的猛兽,嘴里的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说的:“这是什么?”   “猫呀,李兄未曾见过?”迟钟鸣伸手挠了一下小猫的下巴,脸上泛起甜蜜的笑容,“我家的猫脾气不好还挑食,每天为了给他准备吃食我真是费尽了心思……”   霍采瑜已然察觉到李锦余的不对劲,站起来向李锦余走了两步,还未说话,便见李锦余“嗖”地一下,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脑袋拼命往他怀里钻。   霍采瑜整个人也僵住了。   迟钟鸣吃惊地看着他俩:“李兄,大庭广众之下,这不大好吧?”   两个容颜都颇佳的男子在大街上拥抱在一起实在夺人眼球,瞧瞧那边已经有人好奇地打量过来了。   霍采瑜稍稍冷静,目光暗含警告地扫他一眼:“锦余不喜猫。”   说完低头轻轻拍拍李锦余的后背,安抚道,“莫怕,我在。”   迟钟鸣这才明白过来,把自家的小猫重新抱进怀里,“哈哈”笑了起来:“李兄,这么点的小猫你也怕?”   小猫被收走,李锦余恐惧稍减,但还是缩在霍采瑜怀里,只露出半张脸,嘴硬道:“不是怕,是讨厌!”   迟钟鸣笑着扇了扇风:“是,是。”   霍采瑜乐得这样抱着他的陛下,直接就这么坐下来,感受着李锦余对他无限依恋的姿态,脸上的表情都温和许多。   迟钟鸣看得嫉妒无比,“啧啧”两声:“霍兄不如养个猫吧。”   李锦余瞬间抬起头,瞪大眼睛:“不行!”   霍采瑜现在可是住在皇宫里的,要是养了猫,那岂不是他碰上的概率特别大?   迟钟鸣故意道:“怎么不行?”   “猫这么凶,为什么要养猫?”   “李兄这就不知道了吧?听闻宫里那位极为喜爱猫,这才兴起了养猫的风气。”   李锦余:“……”   “上行下效”这个词的含义,这次他是确确实实地深有体会。   他当时调查猫,是为了找那个在半夜房顶吓他的黑猫!不是想养猫!   “谁说陛下是想养猫的?”李锦余努力想扭转他的形象,“说不定是想虐猫!”   迟钟鸣无语地收起折扇:“陛下若真想虐猫为乐,又怎会毫无后续?”   “说不定在背后偷偷虐了!”   “九五之尊,何况今上的性子,哪会遮遮掩掩?”   李锦余无话可说了。   景昌帝从前暴虐昏庸从不遮掩,一副自暴自弃的亡国之君模样,百姓们也都知晓他们陛下的性子。   然而他怎么都想不到,民间对景昌帝的固有印象竟然还能衍生出这么个结果。   ——陛下要是虐猫,一定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虐;既然没有光明正大、堂而皇之,那就一定没虐!   吱吱吱?   “不过今上似乎比从前好了些。”迟钟鸣压低了声线,小声道,“许是到了想掌权的时候,一条鞭法正面对上丞相,百姓们私下都有议论呢。”   李锦余还是头一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取他在民间的评价,好奇心压倒了恐惧感,又探出头来:“都在议论什么?”   “一条鞭法推出来,百姓今年缴的税少了不少,都在夸陛下圣明英武。”   李锦余震惊了:“啊?皇帝不是之前一直都不干人事吗?”   他这话没压音量,过来送茶的茶摊老板都听见了,吓了一跳,慌乱地四下打量一下:“这位小公子可不能乱说!”   哪敢妄议朝廷!   李锦余看到了茶摊老板眼中的恐惧,心里立刻舒服多了,对迟钟鸣扬了扬下巴,示意这才是自己正常的打开方式。   一个需要被霍采瑜推翻的反派,才是他的角色定位!   随即茶摊老板叹了口气:“不过陛下这新税法,着实给咱们普通百姓省了心,想来陛下还是关心着子民的。”   李锦余:“……”   他不服气地道:“我听说过,明明新税是霍、霍大人搞出来的,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李锦余忽然感觉自己趴着的胸膛有些震动,不由得抬起头,正对上霍采瑜温和的笑脸。   迟钟鸣对霍采瑜挤挤眼:“李兄倒是对霍兄颇多维护。”   霍采瑜低下头,唇边笑意未散,附在李锦余耳边,小声解释:“新税推广之时,去掉了我的名字,只说是陛下旨意。”   李锦余:“……谁干的?”   再对上霍采瑜棕色眼神中清晰的“求表扬”,李锦余意识到罪魁祸首是谁了。   他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   ——霍采瑜到底做了什么?   百姓想不到那么多,只晓得谁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谁就是好皇帝、好官员。   一条鞭法将百姓从重税苛捐中解放出来,自然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   自己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久、给他提供了如此绝佳的刷声望、刷人气的机会,他怎么就把机会放弃了?!   明明是他想出来的新政,却把“冠名权”丢给了自己……   看着霍采瑜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李锦余头一次忍不住自己的本性,忽然趴上霍采瑜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第33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一口咬上去,李锦余和霍采瑜一起呆愣住。   此时季节已至四月, 他们均已换上了薄些的衣物。李锦余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牙齿嵌入霍采瑜肌肤的触感。   ——糟、糟糕, 好像有点太用力了……   他的牙齿这几天没有磨,又长长了些。刚才这一口下去, 八成要见血了吧……   李锦余惴惴不安地松开嘴, 不敢看霍采瑜表情,耳畔只能听到霍采瑜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霍采瑜是不是要气死了?   ——他要是现在把自己捏死,自己灵力够不够假死啊……   李锦余脑子里胡乱想着,下意识想从霍采瑜身上下来,却觉得霍采瑜揽在自己腰间的胳膊巍然不动,挣脱不开。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霍采瑜闭了一下眼睛, 掩去双眸中险些泄露出来的深色, 松开手臂,让李锦余从他身上下去。   迟钟鸣坏心眼地把自己的猫抱出来,捏捏小猫的爪子。   小猫不满地“喵”了一声。   李锦余吓得立刻又跳进了霍采瑜怀中。   霍采瑜的心情还未平复,下意识再接住李锦余, 有些无奈地瞪了迟钟鸣一眼。   ——呸, 给你助攻还嫌弃!   迟钟鸣撇撇嘴, 收起折扇站起身:“好了, 我也该回去了, 两位就此别过。”   霍采瑜本想再打探一下迟钟鸣的身份,只是引出这一档子事儿让他没腾出空, 只好和迟钟鸣挥手告别。   迟钟鸣走了, 也就意味着猫走了。   李锦余松口气, 彻底从霍采瑜身上下来,小心抬头觑了一下霍采瑜脸色,看霍采瑜脸色似乎很正常,才稍稍松口气。   霍采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有些无奈,却也没再提刚才突然被咬了一口的事。   ——只是刚才抱着陛下的感觉太好了。   这样想着,霍采瑜忽然皱了皱眉,察觉到一丝不妥,目光放在了李锦余身上:“陛下,方才……”   方才陛下第二次跳到他身上时,他似乎摸到了一根怪异的东西?   李锦余低着头,听到霍采瑜的问话,顿时紧张起来:“没有!”   他刚才绝对没有不小心把尾巴从夹着的腿里放出来!   啊啊啊!   许是他表情太紧张,霍采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陛下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没、没了……”   “那臣带陛下去个地方吧。”   李锦余心高高地提了起来:霍采瑜要带他去哪?   ——该不会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准备找个偏僻位置击杀他吧?   ……   事实证明,李锦余想太多了。   霍采瑜带李锦余来到了他的家。   李锦余从未来过霍家。原著中霍家早早就在景昌帝和丞相的随口吩咐中被彻底烧毁,也没什么太多的描述。   这次霍采瑜莫名其妙带着他回家,李锦余好奇地打量起这位未来的皇帝出生长大的地方。   普通的青砖灰瓦小院,水井旁的石板已磨得发亮,青苔在砖缝和墙角隐秘地生长着。   似乎听到声音,屋里掀帘子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相貌与霍采瑜有几分相似。   霍采瑜为李锦余介绍:“这是家姐。”   大荻朝男女有防,但不太过分,未出阁的女儿家倒也不是不能见人。   李锦余原著里对霍采瑾这个领军杀神一样的角色带着几分恐惧,但现在看下来,霍采瑾脸色温煦,神态淡然,与原著里那个被毁容的复仇厉鬼判若云泥。   ——这样的霍采瑾,真的是那个能够用极少数的兵力强硬突入十倍的敌兵、如同一柄酷烈的匕首一样的鬼面将军?   这个形象落差有些大,李锦余望着霍采瑾出神,微微有些迷茫。   如果说青水郡的百姓让李锦余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真实存在的话,那霍采瑾形象的反差让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到来给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带来的改变。   没有经历原作中那些惨烈的遭遇,霍采瑾想必和原著中的鬼面将军已经走上了不一样的人生。   如果可以选择,李锦余还是更愿意看到这样安静、温和的普通少女,而非受尽创伤、心体皆残的鬼面人。   霍采瑾看弟弟带来的陌生人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目光扫向了霍采瑜。   霍采瑜本只是想带李锦余来见见自己的母亲,没想到陛下竟然对着姐姐如此痴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挡住李锦余的视线:“先进屋吧。”   进了屋,见过霍夫人,霍采瑜介绍了一下李锦余:“锦余是我出使青水郡时认识的朋友,近日觉得身体不适,想请母亲为他把把脉。”   霍夫人年过四旬,眼角已有皱纹,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听霍采瑜这么说,神色微怔,重新打量了一下李锦余。   李锦余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过了片刻,霍夫人展颜:“李公子若不嫌弃,便请坐下吧。”   李锦余对这位生了优秀的一双儿女的妇人也抱着很大的尊敬,顺从地坐下来,伸出了手腕,任由霍夫人把脉。   来的路上霍采瑜告诉了他要带他去自己家、请母亲为他诊一次脉。   李锦余知道霍采瑜的母亲虽然名声不限,其实医术高超——霍采瑜的药理便是母亲亲手教导出来的。   他只是有些好奇:“为何突然要带朕去诊脉?”   霍采瑜目光微沉,毫不隐瞒:“陛下前几日说身体不适,太医院却拿不出什么办法,臣便想请母亲为陛下诊断一番。”   李锦余有些心虚地道:“这就不必了,朕这几日觉得身体好了许多……”   他一开始窝在寝宫里是因为突然冒出了尾巴不知道怎么处理,后来是临时话赶话杜撰了一个身体不适的理由想给霍采瑜封摄政王。   身体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霍采瑜却完全不放心,一定要确认陛下身体无恙才肯罢休。   他刚入宫的时候,就有太医受了娴妃的指示给他下药,导致他对太医院极为不信任。   都出宫了,李锦余只好把尾巴夹在腿中间,跌跌撞撞跟着霍采瑜来了霍家。   要不是之前太医诊脉的时候,诊不出他长出尾巴之后和以前有什么区别,李锦余打死也不敢让霍夫人给他诊脉。   霍夫人把着脉,过了半晌,微微皱起了眉。   霍采瑜站在一旁,心顿时提了起来:“娘,锦余可有问题?”   霍夫人迟疑片刻,才看向了霍采瑾:“瑾儿,你先出去。”   霍采瑾会意点点头:“我去泡杯茶。”   等霍采瑾出去了,霍夫人才微微咳了一声,端正了脸色:“李公子,我有些问题想问,还请公子不要隐瞒。”   李锦余也跟着有些紧张:难道霍夫人医术如此高超,竟然诊出他其实不是人类了?   “李公子和妻妾之间房事可还……顺畅?”   这问题一出,霍采瑜的脸色微妙地有些变了。   李锦余眨眨眼,琢磨了片刻,才明白“房事”是什么意思。   ——就是侍寝嘛!   不论是原身还是他穿过来之后,翻牌子侍寝都按照正常的频率,好像没什么问题。   再说那些嫔妃不都是来唱个歌就走吗?难道唱歌对身体有影响?   李锦余摇摇头:“挺顺畅的。”   霍夫人眉头皱了起来,再三确认:“李公子,不可讳疾忌医,当真顺畅?”   “确实顺畅!”李锦余点点头,看向了霍采瑜,“霍哥哥可以作证!”   霍采瑜也给他侍寝过呢!   霍采瑜脸色微微暗淡了几分。   霍夫人只当他戏言,眉头皱得更紧:“那便怪了……许是我医术不精,还需再翻一翻书。”   霍采瑜被吊了半天胃口,忍不住问:“娘,锦余究竟有何问题?”   霍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娘怎么教你的?医术之道,不能确认便不可妄言……李公子的脉象确与常人有些许不同,只是这个脉象若是房事无碍,便也算不得什么……自然,实际如何还需我再查一查医书。”   霍采瑜了解自己母亲的性格,既然说这话,便是李锦余身体没有大碍的意思,稍稍放心。   至于更深的东西,现在也急不得,只能等母亲慢慢研究了。   李锦余听着他们母子对话,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心头泛起疑惑。   他的身体有问题吗?   是原身本来就有问题、还是他穿过来之后带来的?   可他平日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呀?   “倒是李公子近日是否有些上火?”霍夫人提起另一事,“脉象虽不显,但瞧李公子行走似有不便……”   霍夫人说得委婉,霍采瑜瞬间明白过来母亲指的是什么,点点头替李锦余答道:“我知晓了。”   李锦余有些懵:“什么?我又要牙疼了吗?”   这阵子他好像吃干果吃得不算很多啊……   霍采瑜抿了抿唇,看了李锦余一眼,心中暗自忖度,需要给陛下再调配一些败火的茶食才行。   ——那处地方有恙,确实难以启齿,无怪陛下不肯承认……   ……   看完脉,应霍采瑜请求,霍夫人去给李锦余调配了些败火的药材,霍采瑜则带着李锦余在院子里坐着歇息。   李锦余能感受到这个干干净净、紧凑却不杂乱的小院里浸透了主人的用心,但仍有些好奇:“霍哥哥,你现在不是有俸例了吗?怎么不换个大些的院子?”   其他官员的院子可都是又大又豪华的。   霍采瑜看他一眼,有些无奈地解释:“我的俸例不算太多,仅够日常,尚无打算换宅。”   李锦余微微有些吃惊:“这么低?”   霍采瑜封了爵,纵然没有封地,朝廷也会发银钱,还有霍采瑜自己的官职的俸例……竟然只够一家人日常?   未来的皇帝怎么能过这种日子!   李锦余热血上涌:“我给你涨工资……不,涨俸例!”   霍采瑜下意识道:“不可徇私。”   “没有徇私。”李锦余兴致勃勃地道,“大家一起涨!”   霍采瑜第一反应是想劝阻——如今朝廷上尸位素餐者多、贪赃枉法者多,给他们涨俸例不是白白浪费?   可陛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霍采瑜思量片刻,脸上神色逐渐转为惊讶。   ——他倒是想漏了。   百官贪污者多,纵然有他们心意不够坚定的缘故,可也和荻朝一成不变的俸禄有关系。   如今荻朝建立已有近六十年,可户部发放俸禄还是沿袭太.祖留下来的标准。   而实际上如今京城的物价已比开国时期翻了一倍还不止。   若真的只靠俸禄过活,哪一个官员都会生活得无比拮据。   拮据倒也罢了,可官员出行有仪仗和容表的要求,还有同僚交际等等……   贪污横行也许不仅仅是官宦的问题,也有朝廷制度已然有些陈腐的缘故。   像青水郡的副郡守沈复琊,抛开贪钱来看,已算得上良心的官员;可他参与了青水郡的贪污,家财依然不过是普通水平。   ——陛下竟然能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步……   霍采瑜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钦佩之色:“陛……锦余果然深谋远虑。”   李锦余眨眨眼:“啊?”   他深谋远虑什么了?   “只是此法或会遭到宗亲反对。”霍采瑜对如今朝堂状态很是清楚,“宗亲们信奉太.祖成法万年不可变。”   这些宗亲多数都是陛下的亲长,靠资历和辈分压人,陛下能扛得住吗?   “不管他们。”李锦余满不在乎,“我说要涨俸禄,就要涨俸禄!”   反正原身任性起来也从不管那些啰嗦的老头子。   霍采预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好。”   既然是陛下要做的事,他一定努力为陛下做到。   ……   从霍家告辞之前,霍采瑜特意把之前霍采瑾从皇宫回来时带回来的金杯和玉珠取了出来:“锦余,这些还你。”   李锦余还以为他偷偷送到霍家姐姐包袱里的东西已经被霍家变卖了,没想到还好好的留在这里。   但如果承认的话,不就说明是他想偷偷资助霍家了嘛!   李锦余拒不承认:“我不知这些东西。”   霍采瑜看他一眼,蓦然道:“这些与陛下在宫里的用度器具一模一样,想必是有贼人进宫行窃。如今宫中能自由外出的也只有臣一人,为陛下安危着想,还请陛下将罪臣下狱,严刑拷打。”   李锦余:“……”   霍采瑜没事儿吧,怎么还有自己想进监狱的!   李锦余当然不可能把霍采瑜丢进监牢,憋了半天,才犟着嘴道:“朕不认识这些东西,所以你没有嫌疑,朕要秉公办事。”   “皇宫用具皆有固定规格,可拿去御用监对比……”   “朕说不是就不是!”李锦余搞不懂霍采瑜,生怕他真的脑子一热跑去刑部,连连强调,“此事不许再提!”   霍采瑜脸上的笑意微微绽开,不再多说,低声答道:“是。”   他真是爱死陛下这幅嘴硬却始终想护着他的模样了。   ……   回宫之后,李锦余还没坐下休息,就见霍采瑜一脸严肃地进来。   李锦余有些诧异,这才分开没多久,霍采瑜怎么又进来了?   “陛下,大将军平叛回来了。”霍采瑜认真地道,“凯旋军已快到京城。”   李锦余呆了一下:“啊。”   他这才想起来,朝廷里还有个中流砥柱孟击浪大将军。   孟大将军是荻朝武将之首,是朝中唯一能够和叶丞相抗衡的人。   只是李锦余穿过来的时候,西南之地起了叛乱,孟大将军带兵前去平叛,朝中的将军派系官员和武将便比较低调。   在李锦余的了解中,这位孟大将军是古板的保皇党,是太皇太后兄弟的后代,算得上皇亲宗室,遵循正统皇室领导,以保守和固执出名。原著里纵然景昌帝如何混账,因着是皇室正统的独苗,孟大将军依然坚定地站在景昌帝这边。   ……最多和丞相难得默契地架空皇权。   孟击浪能坐到大将军之位,自然有真才实干。后期霍采瑜攻破皇城的几次艰难之战,都是孟击浪亲自带兵。   只是原著里荻朝大厦将倾,孟击浪也不能力挽狂澜。   回想了一遍原著,李锦余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还是霍采瑜的脸:“陛下,可要出城迎接?”   古来大军得胜归朝,皇帝都会行至皇城正玄门迎接,以示对将士们的慰劳。   当然,景昌帝这里是没有这回事的。   一想到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李锦余顿时有些缩:“这个……朕还是不去了。”   不过这可是个绝好的刷声望机会!   李锦余当即决定:“霍爱卿去吧。”   霍采瑜微微一怔:“臣去?”   “没错,替朕向大将军问好!”李锦余抬高手拍了拍霍采瑜的肩膀,咳嗽一声,“朕不懂礼仪,恐冲突了大将军,便请霍爱卿代为接待吧。”   霍采瑜低头看着陛下信赖的目光,沉默片刻,方才坚定地回答:“臣知晓了。”   ……   把事情交给霍采瑜办,李锦余十分放心。   他心里在琢磨怎么刷一把孟大将军的仇恨值。   孟大将军对皇室是真的死忠,原著里宁可战死疆场也不肯投降,哪怕人人都知道霍采瑜称帝对天下和百姓都远比荻朝要好,他仍然选择抱着自己血迹斑斑的头盔战死在皇城城墙上。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李锦余对孟大将军的信念不太理解;但现在融入这个世界后,李锦余反而有些不舍得孟大将军白白牺牲在内乱中。   如何能让死忠的孟大将军对他彻底失望、转而支持霍采瑜呢……   原身已经足够混账了,但孟大将军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忠心,顶多选择架空皇权,减少景昌帝任性带来的损失,并寄希望于下一任皇帝。   所以他也是原著里催景昌帝孕育子嗣最勤的人,比太后还要积极。   景昌帝别的混账事孟大将军多有劝阻,唯独充掖后宫、广纳美人之事,比景昌帝本人还用心。   可惜景昌帝不知什么原因,纵然后宫三千,到死也未曾有个一子半女,否则孟大将军说不定会带着皇嗣脱离京城,另找机会东山再起。霍采瑜也就没那么容易坐稳江山。   ——既然孟大将军这么看重皇家子嗣绵延……   李锦余盘算了一下景昌帝的后宫,眼前一亮:那就从这里入手试试看!   ……   霍采瑜代表皇帝出城迎接孟大将军回城,回来后与大将军一同谒见陛下。   进了帝华殿,便听到李锦余在对长康吩咐:“今夜开始,绿头牌都撤下去,以后不要嫔妃侍寝。”   霍采瑜还没想好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便听到背后的孟大将军洪亮的声音:“陛下这是何意?”   孟击浪今年已有五十出头,须发开始花白,但因为常年习武,身体健朗,中气十足,不笑的时候常常像是在生气。   李锦余听着声音等他们刚进门的时候故意这么说,见孟击浪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本想底气十足地甩一句“朕高兴”出来,结果对上孟击浪铁面一样的脸,那点勇气立刻缩了回去,小声道:“朕、朕是觉得太麻烦了……”   “麻烦?”孟击浪武将性子直来直去,当着皇帝的面也是那一套,皱着眉直接道,“陛下宠幸后宫何来麻烦?”   “朕、朕就是看嫔妃们整日缠着朕麻烦。”   孟击浪想了想,点点头:“若是陛下嫌召嫔妃来寝宫麻烦,也可去嫔妃宫里留宿。”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朕不是这个意思!”李锦余干巴巴地道,“朕是觉得妃子们与其想着怎么讨好朕,不如做些正经事。”   “嫔妃伺候陛下本就是分内之事。”孟击浪微微转念,自以为知道了陛下的意思,“陛下可是腻了宫里这些妃子?臣可为陛下再选一次妃……”   此话一出,霍采瑜和李锦余脸色一起变了变。   李锦余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朕不要!”   孟击浪和霍采瑜一起看着他。   李锦余知道在孟大将军心里,自己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尽快生下皇子,免得江山毁在自己手上。所以他才更要把这事说清楚。   他内心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口道:“朕前阵子去了一趟青水郡,看那里百姓民不聊生,深感惭愧,觉得朕要是继续下去实在愧对列祖列宗,便想清心寡欲、重塑自身。”   孟击浪这辈子也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当今陛下口中说出来,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费解。   “……后宫里的妃子如此之多,实在浪费,朕便想让她们也一起体验一下百姓疾苦。”李锦余咳嗽一声,“因此才打算撤了绿头牌,往后考核嫔妃位分资本便以其他标准为参考。”   “什么标准?”   其实李锦余还没想好用什么标准。   不过他目光扫过一旁的霍采瑜,忽然眼前一亮:“那便……以耕种为标准吧。” 第34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旨意下达到各宫各院时,所有嫔妃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在宫里种……花生、玉米?”一个妃子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传旨的太监, 头一次大逆不道地脱口而出, “陛下疯了吗?”   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把捂住嘴, 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传旨太监。   传旨太监今日已不是第一次见嫔妃这个反应, 十分理解——他刚接到这道圣旨时脑袋里闪过的念头也是“陛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娘娘说笑了,陛下旨意自然有他的道理。”传旨太监咳嗽一声,挥挥手让后面的宫人把东西送上来,“娘娘收好,奴婢还要去下一宫颁旨。”   那妃子看着送进来的一麻袋一麻袋沉重的东西,袋子中还有泥土簌簌而下, 落在光洁干净的青凤瓷白玉砖地面, 脸都木了:“这是……”   “这是陛下体恤各位娘娘特意赏的。”传旨太监脸上的笑容不变,“一些花生玉米的种子,还有适宜播第一茬种的泥土。”   妃子:“……”   种子也就算了,怎么泥土也有?   “陛下说了, 后面就按照娘娘们种出来的粮食的产量升降位分。”传旨太监行礼告退, “娘娘珍重, 奴婢先退下了。”   一般宫妃都会给传旨太监一些银两首饰, 以示娘娘记好。唯独这一次, 妃子完全处于茫然和震惊中,什么都忘了。   传旨太监已经见过几次, 心里也不意外, 只遗憾地想这次传旨怕是捞不到多少好处了……   ——不过这样也好, 霍大人现在对宫内内政管得可严,没油水总比没命花来的强。   一趟旨意传下来,几乎所有宫妃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还有几个如同娴贵嫔一样曾经当宠的妃子受不了这个反差,闹着要见陛下。   李锦余早就吩咐过一律不见,自然都被侍卫拦了下来。   谨慎观察了两天,发觉陛下竟然是动真格儿的,嫔妃们感觉这个世界都变了,甚至怀疑她们入宫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   寝宫里,李锦余听着传旨太监的汇报,点点头:“朕知晓了。”   霍采瑜在一旁将茶壶中的泡好的二道茶斟出,目光沉浮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要和大将军对着来?”   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废除侍寝、将宫妃都赶去种地。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难怪孟大将军反对。   明明应该是褒奖功臣的时候,却因为李锦余的坚持不欢而散。   孟大将军怒气冲冲地离开,霍采瑜微微替陛下担忧。   大将军操心陛下的后宫虽有些多管闲事,但算起来,大将军还是陛下的三代表亲叔父,既然是长辈,那也不算僭越。   李锦余正期待着日后直接可以吃到新鲜的粮食的生活,不经意脱口而出:“朕还不是为了你?”   霍采瑜一时呼吸都微微屏住,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为了臣?”   ——陛下为了他拒绝宫妃侍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李锦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小心说了真心话,连忙咳嗽一声,试图兜回来:“朕的意思是,为了能跟霍爱卿专心学书,所以才这么做的。”   看霍采瑜似乎不太相信,李锦余又撇撇嘴,“再说,大将军只是想让我早点生皇嗣罢了。”   历朝历代,皇帝都以枝叶繁茂为追求,鲜少有像李锦余这样不想要皇嗣的。   霍采瑜动了动唇,神色复杂,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将稍稍放凉的茶水递给李锦余。   他忽然不太敢继续和陛下讨论这个话题,害怕陛下会给他更加冷酷无情的答案。   霍采瑜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臣在大将军的凯旋队伍中看到一个熟人。”   熟人?   李锦余有些惊讶。   能被霍采瑜和自己提起来,大约是他认识的人。   要说他认识、和军队还有关系……李锦余知晓的也就是原著中霍采瑜军部最强的“矛”和“盾”。   霍家姐姐还在家里过日子,难道是迟钟鸣?   李锦余试探着问:“是迟兄吗?”   霍采瑜倒是一愣:“陛下已然知晓了?”   李锦余干笑一声:“朕瞎猜的。”   他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   霍采瑜完全不信,只道是陛下有自己隐秘的消息来源。   他为陛下又泡了一杯新茶:“迟钟鸣既然出现在大将军队伍里,或许指示他前往青水郡调查新税法的便是孟大将军。”   李锦余捧起茶盏,嗅了嗅,发现是和以前不一样的口味,有些疑惑:“好香。大将军不是在平叛吗?”   消息走得这么快?   “以大军回营的速度,一条鞭法提出之时,西南战事应当已经尘埃落定,正在返回。”霍采瑜放下茶壶,“小心烫。大将军也能腾出手来关注朝中事务。”   李锦余放下茶盏让它凉一会儿,重新拿起瓜子,领悟到霍采瑜的未尽之意:“你的意思是大将军也站在我们这边?”   “这倒也未必,大将军或许只是想扳倒丞相。”霍采瑜不清楚为何陛下之前和大将军走得如此疏远,只试着建议道,“陛下可以争取大将军的支持。”   李锦余也不清楚原身为什么放着忠君爱国的大将军不用,转而和叶丞相打得火热。不过原身登基之后行事太迷,完全是冲着败光祖宗基业去的,只能归咎于作者写的太差了……   现在李锦余想把权势拿回来,当然不打算这么浪,毫不犹豫地道:“听你的,都交给你了。”   霍采瑜当然不会有错!   霍采瑜再次感受到陛下这种全心全意的信赖,纵然理智上知晓陛下对他没有那个意思,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暖,唇边泛起笑意:“是。”   提到迟钟鸣,就想起和迟钟鸣在青水郡的经历。   李锦余忽然有些好奇:“迟兄不是说他有个心上人指示他去青水郡的吗?”   霍采瑜也回忆起来:“确实如此。”   “如果迟钟鸣是大将军的人……该不会他暗恋孟大将军吧?”李锦余突发奇想,“差辈了啊!”   霍采瑜有些哭笑不得:“孟大将军年过五十,早已成家立业,以臣对迟兄了解,应当不会是大将军。”   瞧迟钟鸣在青水郡晒心上人时的洋洋得意,霍采瑜就不信迟钟鸣喜欢的是孟大将军——否则该和自己倾慕陛下一样患得患失才对。   霍采瑜看了李锦余一眼,心下黯然。   李锦余注意到霍采瑜表情变了。他总觉得最近霍采瑜的情绪变得古古怪怪,老是莫名其妙地笑、莫名其妙地叹气。   ——难道有心上人了?   提起迟钟鸣,李锦余就想起之前在青水郡的时候,迟钟鸣说霍采瑜有意中人的事。   虽然当时霍采瑜直接否了,但从李锦余这阵子的观察看,霍采瑜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古怪,像极了那些电视剧里青春期暗恋的小男生。   只是什么心上人的事儿,能跟迟钟鸣说不能跟他说?   霍采瑜要是说了,他还能趁机给赐个婚,过把赐婚的瘾……   难道还没把人追到手?   这也不对啊,霍采瑜长得好、前途光明,还是天道宠儿,难道有人会不动心?   李锦余对霍采瑜的魅力有充足的信心。   他心里努力分析着霍采瑜的情况。   除非是什么不能相爱的受限身份……李锦余脑中闪过了一百种看过的虐恋情深言情剧。   霍采瑜之前住在宫里,一举一动都在李锦余所知范围内,没什么和其他女子接触的机会,顶多就是些宫里的宫女。   但若是宫女,以霍采瑜的身份不该如此纠结才是……   李锦余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试探着问:“霍爱卿,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霍采瑜有些不明所以,从文书中抬起头:“臣无甚忧虑。”   “真的吗?”李锦余仔细辨别着霍采瑜的神色,决定重锤出击,“朕瞧着你似是有了心上人?”   此话一出,霍采瑜的手顿时猛烈一抖!   原本握在霍采瑜手里的文书被抖落在地,霍采瑜弯腰捡起来,再抬头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强行压了下去:“陛下说笑了。”   李锦余刚才一直盯着霍采瑜的脸色,当然不会错过自己问出那句话之后霍采瑜脸上的震惊、恐慌和羞涩,心中更是笃定,大方地道:“朕又不会做什么,你但说无妨。”   霍采瑜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整理了一下文书,抿着唇道:“陛下多虑了。”   李锦余心中有点不爽——他们好歹也是一起共患难过的关系,这点八卦干嘛遮掩着不告诉他!   “是宫里的人吗?”   霍采瑜神色又是一变,怔怔望着李锦余,张了张嘴:“陛下……”   李锦余看他这幅神色,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难道真的是哪个宫女?   ——咦?   李锦余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不是宫里的哪个妃子?   若是宫里的妃子,霍采瑜不肯对他说就完全能够理解;那妃子不敢和霍采瑜互诉衷肠也在情理之中。   难怪原著里没提任何霍采瑜的感情线!   毕竟这可是给皇帝戴绿帽的行为,谁敢说出口?   不诛九族对得起皇帝那顶泛着绿光的平天鎏金冕吗?   李锦余不是原身,当然不会对原身的后宫产生什么感情。   相反,他内心愈加兴奋了。   自从青水郡一行回来,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霍采瑜跟他的关系变得亲厚不少。   毕竟一起遭遇刺杀、一起流落荒野、一起同塌而眠过。   这让李锦余有些长远的忧虑。   自己之前辛辛苦苦刷的仇恨值,该不会就这么毁于一旦吧?   万一霍采瑜将来篡权之后不杀他、只把他好好供养起来怎么办?   难道要他自杀?   自杀的话天道爸爸承认吗?   李锦余有心再整点什么幺蛾子,但看霍采瑜这么认真地筹划扳倒丞相,有时候要到深夜才能睡,又总是心软、不忍心给霍采瑜拖后腿。   毕竟从丞相那里抢回权势之后才能讨论能不能篡权啊。   瞌睡就送上枕头,李锦余万万没想到,霍采瑜竟然喜欢上了宫里的妃子!   古人都说过,仇恨之首便是杀父夺妻。   霍采瑜喜欢上宫里的妃子,想娶对方入门,可不得把自己这个皇帝废了吗?!   李锦余越想越兴奋,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霍采瑜护着一泪水涟涟的宫妃,手中拿着长剑,满脸愧疚、但依然坚定的样子。   让他忍不住想为霍采瑜喝彩:好样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霍采瑜看中哪个妃子了?   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吗?   他可得好好供起来!   李锦余试图从霍采瑜嘴里打探,婉转地问:“霍爱卿,情爱之事乃是人之本性,你若有何想法,只管与朕说。”   霍采瑜望着陛下那副认真的脸色,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干渴。   尽管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陛下对他并无额外心思”,陛下现在说的话还是给了他莫大的蛊惑性。   ——陛下这样说,莫不是在暗示他什么?   ——要表明自己的心意吗?   霍采瑜心跳加速,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叫嚣,推动他向前。   他上前一步,鼻息间几乎能闻到陛下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味,声音忍不住放低:“陛下,臣心仪之人……”   李锦余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欣喜:“嗯嗯!”   快说快说,磨磨蹭蹭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头传来了长康的声音:“启禀陛下,孟大将军求见。”   李锦余稍稍一愣,再一回头,霍采瑜已经退回了原来的位置,脸上的表情还残留着几分愧疚和懊恼。   他忍不住催了一句:“后面呢?”   霍采瑜不答,只看向殿外:“陛下,大将军求见。”   他们既想联合大将军,哪能把大将军晾在外面?   先前因为李锦余莫名其妙要让妃子们种地,已经惹怒大将军一次,还是要好好笼络大将军才行。   李锦余也知道轻重缓急,只是霍采瑜话说了一半,把他胃口都吊起来了,实在令他难受。   他憋着气,喝了一口散发着甜香气味的茶水,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才对外面道:“宣!”   孟大将军这次前来是来为前线将士请功的。   得胜回朝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以往景昌帝从不管这些事,一概丢给叶丞相。孟大将军这次也是惯例来请示一番,本没什么指望,但这次竟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陛下没有像过去那般将折子随手扔在一旁,而是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还小声和一旁那个年轻俊朗的臣子交流着。   不久之后,李锦余放下折子,咳嗽一声:“大将军,你这封赏的水分是否太重了些?”   孟大将军这份折子本是用来去和丞相讨价还价用的——叶丞相不是蠢人,知道军队的重要性,也忌惮大将军派的实力,不会堵死军队的封赏。   但在抚恤金和饷银上卡一卡孟大将军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几次下来,孟大将军便干脆把封赏和抚恤金多报一些,留作与叶丞相讨价还价的余地。   孟大将军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锦余。   他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认真看这份折子,更没想到陛下竟然看出这份折子有水分。   看来其他留京将领们所说的“陛下似有励精图治之意”竟不是蒙他。   孟大将军倒也干脆:“臣这折子原是写给丞相的,陛下若要批,只批一半便可。”   李锦余微微噎了一下。   方才霍采瑜在他耳边解释了一番孟大将军和叶丞相的利害关系,但没解释孟大将军竟然是如此直接的人。   因着霍采瑜的身世,李锦余对军队天然有着同理心,爽快地批了下来:“朕准了,还请大将军代朕向将士们问好。”   孟大将军看着李锦余痛快地御笔红勾,脸上的惊讶完全掩饰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锦余,有些迟疑地问:“陛下可有不适?”   李锦余:“……朕无恙,大将军多虑了。”   从前叶丞相能卡孟大将军的钱粮,无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仗着陛下不管事胡作非为;现在李锦余批了折子,孟大将军便有充足的信心从户部要出钱来。   钱到手的孟大将军心情好了不少,之后霍采瑜婉转提出扳倒丞相相关的话题,孟大将军也没有拒绝,只是沉吟片刻:“丞相如今根盘错节,与皇亲世家多有联系,陛下可有考虑?”   孟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也算正宗的皇亲国戚,孟击浪自然清楚皇亲世家与丞相派之间的瓜葛。   他对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的叶丞相自然没有任何好感——陛下好歹还算得上他的子侄,叶归乡算什么?!   “丞相能够笼络世家,无非是拿朝中的官位为筹码。”霍采瑜淡淡地道,“斩断这条路,丞相派便是无根之水。”   能坐上大将军之位,孟击浪自然不是蠢人,瞬间便猜到:“科举?”   “如今朝中科举贡举混杂,丞相孟钻的空子多。陛下打算修改科举和贡举的方式,令科举全程闭卷,择优者直接上报朝廷,陛下亲自殿试,不再经过地方官审查。”   之前景昌帝根本不管殿试。   孟击浪今日出乎意料多次,目光紧紧盯着霍采瑜:“那贡举呢?”   “贡举仍保留,只是从地方官郡守推荐改为官员联名推荐,且要有试用期。”   孟击浪有些疑惑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试用期?”   “对!”霍采瑜眼神骤然亮了许多。   “试用期”这个词的概念是李锦余提出来的,深得霍采瑜的心意。   这个词意思不难理解,孟击浪很快便理清了霍采瑜的意思,赞赏地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旋即他脸色一板,“只是霍大人仍未说明,如何解决皇亲世家的阻拦。”   肃清科举和贡举,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针对丞相派“卖官位”的行为,那尝到甜头的皇亲世家会同意吗?   “若皇亲世家本身便自顾不暇,如何能称为阻力呢?”霍采瑜又拿出一份文书,放在孟大将军面前,“大将军且看。”   这是一条针对如今皇亲世家的律令。   简单而言便是嫡子袭爵、庶子入仕。   古往今来,嫡庶之争一直是各大世家经久不衰的矛盾。荻朝从前对嫡庶不算太看重,若嫡子太不成气,家主可启禀朝廷,将爵位换给庶子。   这条法子本意是鼓励大家族子弟们上进,莫要贪图享乐,可如今已然变了味道。   能讨好家主、打通关系,便有机会袭爵。   叶丞相的“卖官”行业如此蓬勃,离不开这些急切得世家子弟的捧场。   这条律令直接严密堵死了庶子争夺家产的路,庶子若想出头,只能老老实实走科考;嫡子可顺顺利利继承家中的爵位,但想入仕便只能走贡举——即官员联名推荐且历试用期。   如此嫡子可保富贵,身无长物的庶子也有路可走。   孟击浪凝视着这折子,微微觉得里头哪里有些不对,但看起来又两全其美,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虽是孟家子弟,却是走军旅起家,并非老谋深算的官僚,只是靠军队和孟家的支持,才走到今天的高位。   末了,孟大将军还是点点头:“若推行此法,各大家族阻力或可减少不少。”   李锦余在一旁听他们俩对话,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努力压抑嗑瓜子的**,听到孟大将军这句话,顿时眼前一亮:“大将军这是同意了?”   之前他们分析孟大将军的性格时,李锦余回想原著内容,给了一个关键的特征:孟大将军虽出身世家,却与一般的世家弟子不同,会将朝廷利益放在世家之前。   大多数世家高位,对家族的归属感都大于对朝廷;孟大将军守过数年边关,在寒苦边疆没有世家和朝廷的分别,只有战争、死亡、牺牲。   霍采瑜这些日子调查了所有和丞相有往来的世家,制订了这个有损世家利益、却极便于朝廷推行的方案,相信大将军一定会被打动。   “臣还需思量一下。”孟大将军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转头看向了李锦余,目光隐隐有些严厉,“臣更好奇,陛下懒政多年,为何如今忽然勤勉?”   李锦余有些吃不消孟大将军这大家长一般的目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倒是有些理解为何原身不和大将军亲近,哪怕大将军比丞相更加忠心。   比起一见面就吹彩虹屁的叶丞相,这位一心报国、却直来直去的孟大将军着实不够讨喜。   但此时不能给霍采瑜拖后腿!他要竭尽全力支持霍采瑜!   李锦余努力给自己打气,挺起腰杆,摆出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朕前阵子去了一趟青水郡,体悟了一番百姓疾苦,深感愧疚,又得了霍爱卿这等人才,便想励精图治,重整朝纲。”   他特意提了一下霍采瑜,便是想让孟大将军注意到霍采瑜这颗未来的帝星。   孟大将军全然无视了李锦余的苦心,没去看霍采瑜,只上下端详李锦余片刻,才勉强点点头:“陛下有此心,尚不算无用。”   李锦余:“……”   你看看说话的艺术,这要是换了叶丞相,肯定先来一套“陛下忧国忧民实乃荻朝之幸吧啦吧啦”。   孟大将军到底还是铁杆保皇派,虽然没有当场同意,其实已经隐隐有些心动。   霍采瑜很高兴,李锦余却有点不太开心。   明明现在应该去刷孟大将军的恶感,结果又演变成了和孟大将军联手的情况。   这和刷霍采瑜的仇恨值的顺利程度截然不同啊! 第35章 吱吱吱吱吱吱?   当天夜里,李锦余还是安排霍采瑜睡在外殿。   第二日是沐休, 按照惯例又该去向太后请安。   之前几次去拜见太后, 太后总是以研究佛法、为陛下祈福为由闭门不见人;偶尔几次见面,态度也有些疏离冷淡, 简直不像亲生的。   李锦余一开始还有些疑惑, 但慢慢习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许太后沉湎佛法太久,对他又失望透顶所以不想搭理他吧。   反正“为陛下祈福”这个理由李锦余自己是不太相信的。   他对这种关系倒还挺满意——到现在为止,能让他接纳近身的人也就一个霍采瑜而已。   何况他也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不清楚太后和原身相处的细节,真要母子和谐,说不定哪天就露馅了。   这种保持距离的关系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今天太后没有闭门念佛, 正常接待了李锦余。   李锦余惯例问了好, 坐在铺着青凤绣品的枣木椅上低头品茶。   只一口就让他暗中撇撇嘴,放了下来。   ——这茶好苦,香味也太浓了。   比霍采瑜给他泡的差太远了……   李锦余正低头思量着要不要找霍采瑜要些茶来孝敬太后,冷不防听到太后问了一句:“听闻你最近正筹划着从丞相那里收权?”   李锦余吓了一跳, 抬起头下意识四下打量了一下, 发现方才伺候的宫人已经悄悄退去, 只留着一个见过的姑姑在太后身旁伺候。   似乎看出他的警惕, 太后有些皱纹的脸上微微扯出一个不算慈祥的笑容:“放心, 哀家这里都是信得过的人。”   李锦余稍稍松口气,摸不清太后的立场, 谨慎地道:“朕只是想多处理些朝政。”   太后对李锦余这个回答似有些不满, 但还是点点头:“你能想通便好, 现在争回来尚不算晚。”   想通?   李锦余觉得这个词有点微妙,试探着问了一句:“太后支持朕吗?”   “你现在是皇帝,哀家有什么不支持的。”太后手里转动着檀木念珠,微微叹口气,“你想青史留名,哀家能理解;只是古往今来,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又有几人?多少皇帝也不过籍籍无名。”   李锦余听着愈发晕乎,附和道:“朕觉得也是。”   像他一个成精的仓鼠,在现代社会听过的古代皇帝也不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几位。   “你能想通这点便好。”太后似乎有些疲倦,放下念珠,微微撑了一下额头,“哀家乏了,你且回去吧,孟氏和韩氏都会支持你,你只管去做。”   李锦余晕晕乎乎从慈宁宫出来,摸不着头脑。   太后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原身以前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所以才一直自暴自弃?   回宫路上李锦余一直在琢磨这次面见太后的对话内容。   听起来原身似乎有些执着青史留名。只是这和自暴自弃有什么关系?   总不会觉得自己干不出那些雄才大略的明君的伟业、不能百世流芳,就干脆学纣王遗臭万年吧?   哪有这么败坏自家祖宗基业的?   李锦余满腹疑惑地回了寝宫,想了想,把霍采瑜叫了过来。   他掐头去尾地把和太后交流的过程告诉霍采瑜,寄希望于霍采瑜的智慧帮他分析分析。   霍采瑜没想到陛下连和太后母子之间的沟通都告诉了他,十分意外。   按下多余的心思,霍采瑜认真思索片刻,面露欣喜:“太后这意思,应当是孟大将军同意了。”   “孟大将军?”   “韩家是太后的本家,与孟大将军代表的孟家也是姻亲关系。”霍采瑜简单介绍了一下两家人四五次联姻,听得李锦余头昏脑涨。   孟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韩家是太后的娘家。   两家前几代家主互有姻亲,旁支更不计其数。   皇家的姻亲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如今韩家是荻朝外戚的代表,在朝堂上影响力虽不及孟家,在皇亲世家中影响力却不低。”霍采瑜看陛下晕乎乎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声音忍不住放柔了许多,“臣之前还想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韩家的立场,没想到陛下今日便带来了好消息。”   李锦余:“……是太后主动提的。”   不是他说动的。   不论如何,有太后外戚和孟大将军的支持,他们可以着手改革科举了。   新政推出去,果然遭到了丞相派的强力抵触。   早朝时,叶丞相依然站在文官之首一言不发,背后的狗腿子们声情并茂涕泪俱下,痛斥新政,似乎若按照这政策,大荻即日便要亡了一般。   惯例顶着新政发起人的霍采瑜差点被丞相派的口水湮没。   李锦余习惯性把新政冠名权放在霍采瑜身上,本想给霍采瑜继续刷政绩,也知道丞相派的反弹是正常情况,但看到霍采瑜孤身一人承受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的口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和愤怒。   霍采瑜对科举的改革和原著中差不多,都是为了给寒门学子一条公正的晋升道路,让朝堂能如同活水一般不断更替,才能一代代安稳走下去。   而这群正事不做、只知道溜须拍马贪赃枉法的狗官,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大放厥词!   李锦余越想越生气,忍不住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够了!”   这些人凭什么指责霍采瑜!   下面吵吵闹闹的大臣们为之一静。   霍采瑜屹立在百官之中昂然不动,只在李锦余开口时抬起头,目光望着高台之上的天子,微微发亮。   “霍采瑜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李锦余不假思索地道,“大将军,你意下如何?”   孟大将军隐晦地看了霍采瑜一眼,毫不迟疑地开口道:“臣觉得可以一试。”   丞相派的官员纷纷心中一惊:大将军这是明确表明站在那边了?   李锦余故意不理会丞相派的人,转头看向了作为国戚代表站在朝会上的绛国公:“此事牵扯各大家族之政,绛国公如何看?”   绛国公是当今太后的生父,外戚和公侯的魁首,一贯上朝明哲保身不发一言。   如今被陛下点了名,老国公慢吞吞回答:“老臣亦赞同大将军。”   绛国公的话几乎能代表最上层公侯世家的意见,丞相派的官员顿时觉得一盆冷水从天而降。   怎么回事?   大将军和绛国公同时站出来支持霍采瑜这个不起眼的小卒子?   这些世家不该和他们统一战线吗?   丞相派的人或怒视或恐慌,最终把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丞相身上。   李锦余这才把目光放在叶丞相身上:“丞相觉得如何?”   叶丞相抬起头,深深看了李锦余一眼,又侧头给了霍采瑜一个冰冷的眼神。   霍采瑜毫不畏惧地冷眼怼回去。   他不清楚丞相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单说丞相派对陛下的所作所为,他就不可能放过叶归乡!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叶丞相身上,叶丞相终于开了口:   “臣觉得……绛国公之意不错。”   丞相让步了?   在这么关键的事情上?   不管是哪一派的大臣们纷纷怔住,目光中均有些不可思议。   叶丞相如何发家大家都心知肚明。难道叶归乡真的愿意把吏部这个大蛋糕拱手让人?   有些冷静清醒的丞相派人对丞相这个决定倒是没有觉得意外。   大将军派、中立派忽然同时支持,必然是陛下背后做了什么动作说服了他们。   现在争取也难抵大势,不如且退一步,谋求后手。   李锦余可不管丞相怎么回事,见叶丞相让步,当机立断果断安排,直接把霍采瑜抬上了吏部,并由他全权处理今年春闱的改革安排。   若是往常,科考主考官简直是人人垂涎的美差,谁都想咬一口;但是今年陛下蓦然要求改革,还跟丞相对上,有点眼色的臣子都选择了保守观望。   倒是有几个大儒站出来,怀疑霍采瑜的学识能不能担得起主考官的职责。   这一点霍采瑜没有让李锦余丢脸,当场和那几个大儒引经据典现场辩论,很快便令百官折服。   有几个一直轻蔑地视霍采瑜靠卖屁股上位的大臣,也对霍采瑜有了改观。   ——陛下推出来的这个靶子,竟然不是那么无用?   李锦余自然毫不担心霍采瑜的文采学识,端坐在龙位上,看着霍采瑜舌战群儒,十分安逸。   霍采瑜说服了那几个反对者,最后把目光投上来时,李锦余也大方地给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笑了之后,霍采瑜整个人都亮了不少。   ……   下了早朝,绛国公年纪不轻,走得慢,落在百官后面。   走出殿门,旁边朱漆纹龙柱的阴影后转出一个人来,面色如常,正是叶丞相。   “绛国公安好。”叶丞相彬彬有礼率先问好。   绛国公看了看叶丞相,白眉微微动了动,叹口气:“老了,不比丞相年轻有为。”   叶丞相今年不到四十岁,可面相年轻,看起来三十出头,在老国公面前确实称得上年轻有为。   “国公老而弥坚,岂是我等后辈可比拟?”叶丞相走在绛国公身侧,淡淡地道,“如国公这等久经风浪的前辈,当不会看不出陛下‘嫡爵庶仕’的狠辣之处。”   陛下的新政看似完美解决了嫡庶之争、维护了嫡子的利益,也让庶子有路可走,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嫡子稳稳袭爵,少了庶子的竞争压力,只守着旧业过活;庶子虽分不到家产,却能走科举之路平步青云。   嫡庶之争将从家族内部转移到家族之外!   如此长久下去,若嫡子不出息、庶子争气,世家嫡系将会被逐渐削弱!   孟击浪那种直肠子还罢了,叶归乡不信绛国公看不出来。   绛国公眉毛都未动,含笑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答:“丞相觉得……嫡系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叶丞相微微一怔。   “丞相非世家出身,根基尚浅,有些事看不透。”老国公淡淡地道,“能折在嫡庶之争上的家族,都是自身已垮,撑不起场面。”   “国公……”   “为何世家会垮,还不是上一任嫡系太过无用?”绛国公停下来,慢慢转头看着叶归乡,“嫡系最大的威胁一直是自身沉湎家族荣光不思进取,而非庶子的争夺。”   叶归乡皱了皱眉:“可陛下新政,未必能调动嫡系的进取心。”   嫡子都能稳稳袭爵了,还争什么?   “以往的进取心无非是讨家主欢心。可家主欢心又如何比得上陛下和朝廷的欢心?”老国公重新迈起步伐,声音苍老而稳健,“光想着守成,必然成也守不住。”   叶丞相止步,望着老国公的背影,面色不变,轻轻点头:“国公箴言,本官知晓了。”   “丞相年轻有为,前途可期。”老国公脚步不停,只悠悠留下一句,“陛下亦如此,我大荻龙精虎猛,实乃上天之幸。”   叶丞相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绛国公这话的深意他听了出来。   纵然这一次绛国公府站在陛下一侧,也不代表世家和丞相派决裂。   归根结底,都是看利益行事。   叶归乡脸上阴晴不定,回头看了眼太和殿的殿门,忽然“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   李锦余可不管叶丞相在想什么,他在自己寝宫的大号仓鼠滚轮上滚得特别开心,尾巴开开心心地翘着。   今天又做成一件大事,超高兴!   一高兴就想跑滚轮,一跑滚轮就更高兴!   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时辰,李锦余从滚轮上下来时,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   抓起一旁的缎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叫了兰汤进来,李锦余犹豫着要不要沐浴。   虽然怕水,但当初霍采瑜耐心嘱咐过他,不洗浴于身体有害。   前阵子他都是学着当初霍采瑜教他的手法,把缎巾在浴桶里浸湿了在身上擦一擦,反复擦拭到身体干净为止。   虽然麻烦,但是不用泡水。   只是今日身上这汗有点太多……之前他跑滚轮都控制得很好,就是今天太高兴一下子跑过头了。   李锦余感受到身体黏糊糊的触感,再看看冒着热气、飘着兰花的兰汤,狠了狠心。   ——泡个澡吧!   万一擦不干净,让人闻到皇帝身上有汗臭味,多丢人多尴尬!   这阵子用湿缎巾擦拭身体,李锦余对水的恐惧感减少很多,硬着头皮泡进兰汤,过了一阵稍稍放松下来。   带着兰花香气的温水划过皮肤的感觉其实不赖。   李锦余把自己脖子以下都浸入水中,脚丫在水底拨弄了两下,尾巴“啪嗒啪嗒”拍着兰汤浴桶的内壁,惬意地呼了一口气。   ——说起来,如果不是上次洗澡的时候碰到吓人的黑猫,他说不定早就能适应水浴了呢……   想起当初他在天花板上看到一只倒挂黑猫的场景,李锦余下意识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双盈盈的碧绿猫瞳。   ——咦?   李锦余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猫,下意识整个人都泡在了桶里,再钻出水之后仰望天花板,已经没有那只黑猫的影子。   ——果然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李锦余安心地松口气,冷不防在耳边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想不到陛下竟然是只仓鼠精。”   李锦余僵硬地转过头,近距离看到那只诡异的黑猫就蹲在兰汤浴桶的边缘,碧色的眸子一眨不眨,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锦余,不时还舔舔爪子。   周围似乎又有寒气浮动。   李锦余全身瞬间僵硬成一块石头。   ——猫!   ——会说人话的黑猫!   他的灵魂想要叫喊,但他的**像石化一般一动不动,让他近距离和这只黑猫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他还是小眼睛的那个。   “你什么时候夺舍这个皇帝的?”黑猫似乎有些嫌弃湿漉漉的兰汤浴桶,跳到一旁的屏风上,低头看着李锦余,皱了皱眉,“我是……”   黑猫距离李锦余远了,李锦余僵硬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没等黑猫说完这句话,立刻叫了起来:“啊————!”   黑猫被这声刺耳的尖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屏风上摔下去。   它有些无语地看着李锦余,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到寝殿的大门“哐啷”一声被推开,那个讨厌的、身上缠绕着紫薇帝气的人类闯了进来:“陛下!”   紫薇帝气克制万邪,黑猫转身,“嗖”地一下跑没影了。   ……   霍采瑜正在外殿整理春闱相关的折子,骤然听到寝殿里传来陛下带着恐慌的喊声,脑子瞬间一空。   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他的意识一步,一掌拍开殿门闯进了寝殿:“陛下!”   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霍采瑜在浴桶中看到吓得脸色苍白、紧贴着桶壁,神色惶恐。   这次霍采瑜目光扫过,注意到有一道黑影掠过去。   他来不及细想,先冲到兰汤浴桶旁边,有些惊慌:“陛下?”   李锦余看到他,瞬间感受到强烈的安心感,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体无力地趴在浴桶边缘,下意识对着霍采瑜伸出双手。   他的腿连同尾巴都吓得酸软,根本站不起来。   ——等等,尾巴?!   ——啊,忘了这茬!   李锦余被黑猫吓得一片空白的脑袋瞬间清醒,迅速收回伸出去的双手,大喝一声:“停!”   霍采瑜刚靠过来就被李锦余喊停,下意识止住脚步,看着他的陛下忽然从求抱抱的意识变得无比防备。   李锦余在浴桶里努力蹲下去,让自己的腿和尾巴都掩藏在水下,双手遮住,瞪大眼睛:“你先出去!”   霍采瑜愣了一下,抿了抿唇,顺从地后退一步准备出去。   ——陛下从前并不在意在自己面前袒露身体,如今突然对自己有所防备,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认知让霍采瑜有些微微心慌。   “等等!”   李锦余想到刚才的黑猫,又有点不安——他以为黑猫不敢出现在霍采瑜身边,没想到霍采瑜就在外殿,那黑猫还是溜了进来。   还是和霍采瑜在一个房间里比较安心。   “你站在那,背过身去。”   霍采瑜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去。   李锦余出了口气,在浴桶里试图站起身,却“噗通”一声又跌落了回去。   霍采瑜听见水声,忍住自己回头的冲动,出声问道:“陛下?”   隔了半晌,才传来李锦余带着一点羞耻的小小声音:“朕脚麻了……”   霍采瑜有些哭笑不得,刚才一瞬间升腾起的酸涩忽然便消失在陛下可爱的声音中。   “要臣帮忙吗?”   李锦余在浴桶里扑腾了几下都没能从浴桶中爬出来。被黑猫吓了一跳,又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他两条腿现在整个都是废的。   再泡下去都要起皮了,李锦余咬咬牙:“你把朕抱出去,但是要蒙着眼睛。”   绝不能让霍采瑜看到他的尾巴!   霍采瑜又是一怔,再次抿抿唇,顺从地道:“臣闭着眼睛。”   “不行。”李锦余有点不放心。   虽然霍采瑜的人品绝对值得信赖,但万一他突然眼睛痒了想眨眨眼皮怎么办?   他的尾巴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被霍采瑜发现!   他想了想,把手伸向了一旁搭在屏风上的新缎巾——不行,那里蹲过黑猫!   又把手伸向靠椅,随手抓起一条用过的缎巾,递给霍采瑜:“盖住眼睛。”   霍采瑜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还是听话地接过那条缎巾,绑在眼睛上。   绑上之后,霍采瑜感觉更糟糕了。   这条缎巾似乎是陛下用来擦汗的。   绑在眼睛上,鼻息间能清晰闻到缎巾上熏制的龙涎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儿。   霍采瑜呆立在原地,直到李锦余催了他两次,才僵硬地动作起来,按照李锦余的指示,把李锦余从浴桶中抱出来。   手指间触及陛下水淋淋的肌肤,霍采瑜又是一抖,才勉强稳稳地把李锦余抱起。   李锦余提心吊胆地盯着霍采瑜的手,尾巴紧紧地蜷缩在屁股后面,生怕霍采瑜不小心碰到。   好在霍采瑜虽然心里各种心思盘旋迸发爆炸,手上依然小心翼翼十分稳固。   距离龙床不过几步,李锦余感觉自己像绷紧了一万年神经。   终于被霍采瑜放在床上,李锦余长长松了口气,吃力地翻了个身,想活动一下麻了的腿脚。   这时霍采瑜拿过另一条缎巾:“陛下,擦擦水。”   上次就是没擦干净身上的水导致陛下发烧,这次霍采瑜不打算重蹈覆辙。   李锦余眼睁睁的看着霍采瑜的手隔着缎巾按在了他刚刚松懈下来的尾巴上。   ——啊啊啊他碰到了!! 第36章 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全身瞬间比刚才看到猫还要僵硬。   他碰到了!   他碰到了!   他碰到尾巴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身长仓鼠尾巴的缘故,李锦余感觉自己的尾巴比纯仓鼠时期要敏感不少。   刚才他还有翻身打滚的能力, 可霍采瑜的右手按到他的尾巴上时, 李锦余只觉得一股酸麻感自尾椎后升起,让他整个人都瘫软在龙榻上一动不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霍采瑜触及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霍采瑜隔着缎巾碰到尾巴时, 他的尾巴应激性地动了动。霍采瑜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碰到了什么吧!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李锦余绝望地等着霍采瑜扯下蒙眼的缎巾,然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高呼“妖孽看剑”然后把自己斩杀当场。   ——灵力够不够假死啊?   如果再差一点,可能就是把自己关起来然后找什么高僧道人来把自己净化了……   令李锦余没想到的是,霍采瑜手掌隔着缎巾触碰到尾巴后停滞片刻, 倏然收回了手。   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暴怒, 更没有扯下蒙眼的缎巾。   李锦余眼睁睁看着霍采瑜被缎巾挡住一些的英俊面容上泛起一丝红晕。   “陛下,臣、臣僭越了。”   霍采瑜一开口,声音也结结巴巴。   李锦余有些懵懂地看着霍采瑜。   ——咦?   他没有被识破?   反应过来之后,李锦余迅速翻了个身, 扯过床上的龙被把自己牢牢包裹起来, 只留下一个脑袋警惕地露在外面。   霍采瑜僵硬地站在原地, 隔了半晌才低声问:“陛下, 臣、臣可以拿下来了吗?”   李锦余再次确认自己的短毛尾巴已经完完全全塞在被子里, 这才提着心道:“拿下来吧。”   霍采瑜伸手解开缠在眼睛上的缎巾,目光向侧下, 停留在龙榻一侧, 手背到身后, 不敢和李锦余对视:“陛下可还有吩咐?”   李锦余探头,仔细辨别着霍采瑜脸上的神色。   霍采瑜不知为何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红晕,目光黏在地上,双手僵硬地摆在身后。   李锦余看不出霍采瑜到底有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但霍采瑜既然没有当场揭穿,李锦余也不敢打草惊蛇,试探道:“朕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霍采瑜目光仍旧放在地上,只点点头:“臣领旨。”   “等等。”李锦余这时想起那只胆大包天、诡异可怕的黑猫,咬了咬牙,“你让长康把你的床铺搬进来。”   霍采瑜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更结巴起来:“陛下的意思、是、是?”   “今晚睡在殿内。”李锦余环视一圈,指了指龙榻不远处的空地,“就那里。”   长康动作很快,麻利地把霍采瑜的床榻搬了进来。   李锦余指挥着长康把霍采瑜的床榻安排得距离自己再近一点,最后指了指两张床之间不过两尺左右的空地:“在这里放个屏风。”   长康一愣,下意识道:“屏风?”   陛下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以前跟霍大人如胶似漆,现在可好,分殿睡、分床睡,还要在两张床中间加个屏风?   李锦余一方面想近距离和霍采瑜在一起,以躲避那只吓人的黑猫;另一方面又非常害怕霍采瑜会发现他的尾巴。   思来想去,用屏风挡住是最好的选择。   “对,要屏风,而且要大个儿的!”李锦余特意强调,“不透明、看不见的那种!”   长康觉得有点微妙,闭上了嘴,领命下去了。   临走之前他略有同情地看了霍大人一眼,心想霍大人这是一直在得宠和失宠之间来回波折啊……   只是长康有些惊讶地发现,本该面色阴沉委屈不满的霍大人侧着头,目光漫无边际地放着,脸上似乎还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   高大、厚实的屏风上来,将两个人之间遮得严严实实,李锦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长康捧着干净的里衣进来:“陛下请更衣。”   刚才一番闹腾,李锦余身上还带着浴桶里的水渍,预备好的里衣也湿透了。   这次李锦余十分小心,不让任何人近身,命长康放在床头案上,自己拿过来擦干净水穿好,确认尾巴掩藏在了亵衣后面,才松口气。   心里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李锦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酸麻感从足尖升起,像被电流扫过一般刺激,一直向上蔓延到大腿。   这是刚才在浴桶里腿麻之后的回馈……   这种酸麻刺激实在太过劲爽,想揉一揉,指尖刚接触皮肤,又是一道电流划过;腿活动一下,刺激感能让李锦余眼泪都掉下来。   “啊……”   霍采瑜直挺挺地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脑袋里乱糟糟的,忽然听到陛下那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声。   霍采瑜愣了愣,微微撑起上身,低声询问:“陛下可有事?”   那边微微一顿,才传来有些哭腔的声音:“朕腿好麻……”   霍采瑜想起方才在浴桶中陛下就说过腿软,忍不住有些想笑。   习武之初,他常有体会,知道腿麻回感之后的刺激感是多么难受,柔声道:“可要臣帮陛下揉一揉?”   那边的李锦余迟疑了一下:“揉揉有用吗?”   “臣有内力。”   李锦余犹犹豫豫,动了动腿,瞬间电流闪过,让他一个激灵,刺激得龇牙咧嘴:“那快帮朕揉一揉!”   “是。”   霍采瑜坐起来,刚想绕过屏风,就被李锦余喝止:“就在那里!”   霍采瑜又是一愣,随后便看到屏风一侧艰难地伸出两条腿,听到李锦余有些龇牙咧嘴的声音:“就这么揉吧。”   末了还不放心地强调一句,“不许往上摸!”   这句话瞬间让霍采瑜抿紧了唇,心跳也微微加速。   ——陛下这么说,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既然答应给陛下按摩,霍采瑜单膝蹲跪在龙榻一旁,伸手放在陛下的腿上。   手指刚触及小腿,李锦余就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霍采瑜收起杂七杂八的心思,柔声道:“陛下暂且忍忍。”   他指尖凝聚起内力,循着李锦余小腿的经络运功按揉起来。   霍采瑜身负武功,又通医理,应对个把腿麻完全是大材小用。   本来这种腿麻过不了片刻就能恢复,只是霍采瑜舍不得陛下难受,又怀揣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才忍不住开口要给陛下揉腿。   内力冲散了腿麻带来的激爽,李锦余感觉自己的两条腿仿佛浸泡在暖洋洋的温水中,畅快又舒适,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惬意的呻.吟。   霍采瑜一开始还专心低头给李锦余揉腿,耳中听到李锦余喉咙间的声音,忽然就没法凝聚精神。   陛下的腿虽然完完全全掩藏在亵裤之下,但自脚踝之下却完全露在外面。   霍采瑜揉着腿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李锦余白皙的脚丫一摆一摆,有时候揉得舒服了,脚趾还会微微蜷缩,极为可爱。   这个画面,于他实在是有些过于、过于……   陛下一看便是不该吃苦的,脚心没有半个茧子,光洁柔嫩。   霍采瑜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   他忽然有点后悔主动来给陛下按摩小腿。   这对他来说不啻于酷刑。   耳中是陛下舒爽的呻.吟,手下是陛下柔软的小腿……   这种甜蜜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到耳中李锦余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发出细微的鼾声,霍采瑜才如释重负地停下来。   他扯过锦被一角将陛下双足盖好,才重新躺回自己的榻上。   可是体内热血激荡找不到发泄口,令他完全失去睡意。   一旦安静下来,就忍不住回忆方才蒙着眼睛时自己隔着缎巾摸到的触感。   霍采瑜微微吸口气,苦笑着扫了一眼自己同样位置上已极为精神的……。   天知道刚才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   今夜怕是要失眠了。   ……   科考之事牵扯众多,霍采瑜其实比往日更加忙碌。   世家皇亲冷眼旁观、大将军党摸鱼划水、丞相一派暗中阻挠。   霍采瑜知道陛下能给他的支持都已经给了,也不抱怨,只日日向李锦余汇报进展。   科举和贡举改革受到了无数底层官员和寒门学子们的拥护,最早发出消息之后,京城里无数仍旧怀着鸿鹄志向的读书人都奔走相告,赞叹陛下和霍大人为他们提供了一条公正的晋升之路。   丞相派有试图在民间掀起反对浪潮的人,也很快湮没在声势浩大的支持之声中。   看到这种情景,原本中立的人也有些动摇了。   倒是有不少声音质疑:朝廷真的能做到绝对公正?   君不见前阵子买官卖官几乎是明面上的不新鲜事儿,这才多久过去,前头买了官的人还在逍遥呢,怎么忽然就说要公平公正了?   怀揣这种想法的人不少,这种消极的声音也被有心人放大,引起兴奋之后的又一轮低迷。   霍采瑜注意到那些散步消极言论的不轨之徒,及时贴出了详细公告,并同样引导舆论,避免冲突发酵。   无论如何,这次改革至少在乌云笼罩的大荻官场中拨开一道阳光。   大多数学子都怀着“不妨去试试,反正也没别的出路”的心态,开始认真备考。   霍采瑜每日忙得只有晚膳才能和李锦余一起吃,李锦余自己白日里闲得慌,便在宫里开始遛弯。   他开始关心起嫔妃们种地的情况。   推广让嫔妃们种花生种玉米也有一段时间了,李锦余突然有些好奇:那些拼命缠着他的妃子们的地种得咋样啦?   ……   “唔,娴贵嫔闹过两次,还有吗?”   李锦余走在御花园,捂着鼻子避免花粉刺激,一边听长康汇报。   “没有了,其他娘娘大都把种子在宫里寻了块地种下,也有一些娘娘搁置着没种。”   李锦余本意是给这些妃子们找点事做,她们不种也不耽误,便摆摆手:“给种了地的妃子们赏些东西。”   长康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听皇帝因为妃子种地给赏赐的,一头雾水地答道:“是。”   “朕去瞧瞧花生种得怎么样。”李锦余还没见过那些好吃的花生的幼苗,心头火热,挑了个最近的嫔妃宫殿,“就去慧嫔宫里吧。”   慧嫔出身不甚高贵,但外祖家是江南富商,因此颇为精明,也懂得使钱,才年纪轻轻坐上了嫔位。   李锦余之前只翻到过一次慧嫔的牌子,江南软语唱的水乡小曲带给他不一样的催眠体验。   印象中慧嫔后来也来邀宠过,只是被李锦余拒绝一次后边便很懂眼色地没有打扰。   慧嫔住在安画宫,里面的植被现在已经挖了,统统种上了花生。   李锦余走在田地间,蹲下身好奇地摸摸这根摸摸那根,最后站起身感叹:“慧嫔这地种得真不错。”   让他非常期待收获的花生怎么样。   慧嫔跟在一旁,低眉顺眼:“托陛下洪福。”   按照长康的统计,慧嫔这里种出来的质量是最好的。   李锦余龙颜大悦,当即赏慧嫔升了贵嫔。   也算是给其他妃子做个表率。   不过抬位分的旨意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拦在李锦余面前控诉:“陛下,慧嫔娘娘是在弄虚作假!”   之前每次被拦住都是娴贵嫔,李锦余下意识以为这次还是她阴魂不散——等看清人,才发现是个普通的宫女。   这宫女看起来有二十出头,面容普通,带着一股倔劲儿。   李锦余有些好奇:“什么弄虚作假?”   “慧嫔娘娘的花生能种得这么好,都是她使了钱,从其他嫔妃那买来了种子和肥料!”这宫女声音掷地有声,“陛下不该如此放纵!”   李锦余听得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因为我家娘娘的种子就被慧嫔娘娘买去了。”宫女不服气地嘀咕了两声,“奴婢劝过娘娘,可慧嫔娘娘舌绽莲花,娘娘想要钱,就是不肯听。”   娘娘真是的,能讨得陛下的欢心,还有什么钱没有!   李锦余看出来了,不管这宫女的主子是不是贪财,宫女本身确实挺憨的。   这样直接拦在御驾面前,要是换了景昌帝原身,可能一耳朵都不会听,直接赐死了事。   虽然景昌帝也不会干出让宫妃种地这种事……   李锦余对慧嫔的行为倒没觉得什么不妥——慧嫔没有像娴贵嫔一样花钱贿赂宫内机关,正儿八经从其他妃子那里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干别人的事。   不过慧嫔这么有想法,以后宫里种子种出去,可以让慧嫔代卖一波,到时候可以跟她分成!   李锦余畅想了一下,才把注意力放回眼前。   他平日对陌生人类的第一反应都是惧怕,但这宫女却给他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莫名的气质打消了他的戒备。   就好像在现代社会时宠物店专门照顾仓鼠的饲养员,比一般人更容易打消仓鼠的警惕心。   难道这宫女是给哪个娘娘照顾仓鼠的?   李锦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做什么的?”   宫女愣了愣,没懂陛下怎么突然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奴婢从前在家里是养猪的。”   李锦余:“……”   看来他感觉出问题了。   “如今在给兰嫔娘娘养猫。”   ——猫!   李锦余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窜上后背,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勉强扯了扯嘴角:“猫?”   “是,兰嫔娘娘可喜欢猫了,宫里养了十来只呢!”那宫女想起陛下似乎极爱猫,热心地想给自家娘娘邀宠,“当初娴贵嫔娘娘还从我家娘娘这里要了一只猫崽儿走。”   原来娴贵嫔当初那只猫是从兰嫔那里来的。   李锦余面无表情,心里开始回忆废除妃子有哪些条例。   宫女不知道陛下心里已经想把她家娘娘赶出宫去,还在继续热情介绍:“陛下若得空,不妨去娘娘宫里看看?娘娘宫里什么花色的猫都有,最近还来了一只大黑猫,可帅气……”   李锦余愣了一下:黑猫?   他强行忍住背后汗毛倒竖的冷意,慎重问道:“什么黑猫?”   “陛下喜爱黑猫?”宫女眼前一亮,以为这次给娘娘立了大功,劲头十足,“大胖是上个月出现在娘娘宫里的,个头大,毛色光滑,一看就是好生养出来的。娘娘问过其他宫,都说没人养,便自己养着了。大胖通人性,好像能听懂人话一般……”   李锦余下意识后退一步:“那黑猫长什么样子?”   “大胖全身都是黑色的,就眼珠碧绿碧绿的,可好看呢!”   通体漆黑、碧绿猫瞳、还通人性。   没跑了。   李锦余本想立刻命令侍卫去把那黑猫抓来,就地处死,再把那一宫的猫全都轰出去。   可看到眼前这个毫无心眼、憨憨犟犟的宫女眼眸中流露出对那些可怕的猫咪真心的喜爱,李锦余的命令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尽管猫咪非常可怕、非常残暴、非常凶恶,可它们仍然有像兰嫔和这个宫女一样真心喜爱它们的饲主。   李锦余忽然有些难过。   他开启灵智之前就是宠物仓鼠,莫名修炼成精之后,也没有想过掀起多少风浪,依旧安安分分被养在笼子里,估摸着自己差不多该“老死”了,就假死逃走,再钻回宠物店,等待下一个饲主。   有些饲主不在意家养仓鼠,只当个好玩又便宜的玩具;但有些饲主也是发自真心地对他好。   就像眼前的宫女一样。   心情突然变差的李锦余忽然对驱逐那些猫失去了兴趣。   反正那些猫也跑不到他面前,由着兰嫔去吧,至多以后他绕着兰嫔宫里走便是。   不过那只黑猫除外。   李锦余收拢心情,咳嗽一声:“朕想见见那只黑猫,你把它带过来吧。”   方才还兴致勃勃的宫女顿时哑然,随后有些支支吾吾:“陛下圣明,只是大胖性子野,平日素不着家,奴婢也甚少见它……”   李锦余又询问了几句,才知道被宫女叫做“大胖”的黑猫,隔三五天才出现一次,每次就吃些兰嫔亲手调配的猫食,几乎不在宫里过夜。   李锦余:“……”   这完全是来骗吃骗喝的,哪里能算得上是你们养的?   哼,猫这种动物就是浪,还是他们仓鼠比较专一,吃了你的食物就是你的鼠!   内心狠狠唾弃一番猫猫的斑斑劣迹,李锦余舒服很多,语气也祥和了不少:“下次碰到那只黑猫,悄悄来告诉我。”   他要布下天罗地网,把那只黑猫干掉!   宫女懵懵懂懂,看李锦余要走,忍不住又叫了一声:“陛下何时去娘娘那里看看?娘娘和猫儿们都期盼着陛下大驾光临!”   李锦余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挥挥手赶紧离开:“改日吧。”   兰嫔就算了,那些猫猫头会期待他?   期待吃掉他吧! 第37章 吱吱吱吱?   晚上霍采瑜回来时, 李锦余委婉地向霍采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朕想请霍爱卿帮个忙。”   霍采瑜难得听李锦余这么客气,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端正了神色:“陛下有何吩咐?”   “爱卿知道兰嫔吗?”   骤然从李锦余嘴里听到一个嫔妃的名字, 霍采瑜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抿了抿唇:“臣听过。”   他整顿了两次内宫, 这种有名有姓的妃子自然知晓。   “朕想请你去兰嫔宫里, 帮朕抓只猫。”   霍采瑜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微微一怔:“猫?”   “没错,是一只大黑猫, 眼睛是绿色的!”李锦余回想起两次碰到那只黑猫时的可怕经历, 脊背还有些发凉。   他以为霍采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没有说得太清楚。   霍采瑜上次闯进寝殿时, 注意到有个黑影从他的陛下身边窜开。看身形确实像只大黑猫。   涉及陛下,霍采瑜一贯都打着百分之二百的认真, 目光瞬间冷肃了下来:“臣知晓了。”   “那只猫好像现在不在。”李锦余额外叮嘱了一下,“千万别打草惊蛇。”   想想兰嫔和兰嫔宫里的宫女对猫的感情, 李锦余又额外嘱咐了一句, “别让兰嫔她们知道。”   霍采瑜微微蹙眉,还是点点头。   过了两日, 长康过来汇报:“陛下, 兰嫔宫里来了消息, 说黑猫出现了。”   李锦余猛然坐起身, 眼神亮晶晶:“快去找霍采瑜!”   霍采瑜去了兰嫔宫里, 李锦余想象了一下那边一大堆凶神恶煞的猫猫头的样子, 头皮发麻,坚决不肯出门,躲在寝殿里等着霍采瑜的好消息。   捧着霍采瑜临走之前给他泡好的茶水,李锦余嗑着瓜子,内心默默祈祷霍采瑜不要失手。   一只黑色的毛爪子忽然伸过来,扒拉了一下云釉青瓷盘中的黑瓜子,嫌弃地收了回去:“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李锦余蓦然瞪大眼睛,目光瞬间凝聚到从桌子下面突然跳出来的黑猫身上。   ——这家伙不是在兰嫔宫里吗?!   黑猫似乎很享受李锦余吓得全身僵硬的样子,舔了舔爪子,尾巴有些不耐烦地拍打了一下案面,冷笑一声:“想让霍采瑜抓我?”   李锦余全身凝固一动不动,惊恐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你倒是信任这些自私的人类。”黑猫不屑地动了动耳朵,“给我们妖精丢脸。”   李锦余终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努力向后缩了缩,战战兢兢地道:“你是猫妖?”   黑猫露出了牙:“再问这种蠢问题就吃了你。”   李锦余吓得又是一抖。   对天敌的恐惧刻在他的心中。   猫儿最喜欢玩弄猎物。李锦余这种表现极大地取悦了黑猫,让它整只猫都愉悦了起来。   “我先前还有些好奇,小皇帝怎么突然性子大变、勤政爱民了起来。”黑猫绕着李锦余转了一圈,饶有兴趣地啧啧两声,“试探了几次才知道,原来是被妖精夺舍了。你夺舍怎么也不挑个好点的壳子,这小皇帝处境又不好,你夺舍他作甚?”   李锦余从椅子上慢慢挪开,一点点向后退:“又不是我想夺舍他的。”   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试探?之前几次寒气都是你?”   黑猫“呵”了一声:“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李锦余憋着气,又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   难道要吃掉他吗?   不,他不好吃!   黑猫拍了拍爪子,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我想让你别坏我的事儿!”   啊?   李锦余愣了愣:“我坏你什么事儿了?”   “你说呢?”黑猫冷哼一声,“唰”地一下亮出爪子,“我设了几次干掉霍采瑜的计划,都被你破坏了!”   李锦余没想到黑猫竟然有这个目的,结结巴巴脱口而出:“你杀他干什么?他可是这个世界的男——”   说到这里,他一把捂住嘴,阻断了剩下半句话。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真相,绝不能让这个世界里的猫妖知道!   熟料黑猫不耐烦地接了下去:“是男主又怎么样?就是因为是男主才要杀掉他!”   李锦余一怔,惊骇地看着它:“你怎么知道?”   “什么我怎么知道?”黑猫倒是愣了一下,“你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是因为——”   是因为他是从现代社会里穿越过来的啊!   这黑猫不是这个世界的猫妖吗?   黑猫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眯着眼睛地靠近一步,指甲在猫肉垫之间闪动着寒光,咬牙切齿地道:“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李锦余呆愣楞地道:“你是……大胖?”   他记得兰嫔宫里的宫女是这么叫它的。   黑猫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黑了——虽然它毛色本来就是纯黑,也看不大出来。   “你这只蠢仓鼠!脑容量有瓜子仁儿大吗!”黑猫气得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你成精的时候差点被我吃掉,忘了吗!”   李锦余眼前顿时一黑。   动物修炼成精时妖气四溢,虽然一般人类看不到,但李锦余当时的饲主身体不好,接触妖气可能会生大病。所以李锦余溜出家,去了个偏僻的小公园跨过最后一道门。   在小公园他差点被一只黑猫精吃掉,发挥仓鼠的本能使出磨牙的劲儿死命跑才跑掉。   因为是成精过程中最大的体验,才导致李锦余比起同类更加害怕猫。   尤其是黑猫!   仓鼠的眼神不算多么好使,李锦余连人类的脸都分不清,怎么可能分清猫脸?   他看到猫脸都要晕过去了!   没想到那只猫妖竟然也穿到这个世界来了!   那黑猫成精比他早、灵力比他强,现在他还被困在人身上,这怎么打!   噩梦重现,李锦余艰难地后退一步,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也来这个世界了?”   提到这个,黑猫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微妙,刚才凝聚的强烈寒意略微收敛了一些:“跟你一样,渡劫被劈过来的。”   还没等李锦余仔细想,黑猫便不耐烦地晃晃尾巴,“说正事,以后你老实点,少给我添麻烦,我们两不耽误。”   李锦余本想着自己努力拖延时间、拖到霍采瑜回来说不定能保住性命。冷不防听到黑猫这么说,顿时令他喜出望外:“你不吃我?”   黑猫不屑地“呸”了一声:“你很好吃吗?”   李锦余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好吃!非常难吃!”   “那不就行了。”黑猫重新坐起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看在老乡的份上,只要你别碍事,我也不管你。”   “好!我一定不碍——”李锦余猛地点头,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着道,“你的正事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干掉霍采瑜!”黑猫有些不耐烦。   李锦余瞬间瞪大眼睛:“为什么?”   “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不杀掉他,天下都是他的,我们怎么享受人间富贵?”黑猫拿着看白痴的目光看着李锦余,“就像你,早晚要被他篡位杀掉的,你不打算先下手为强?”   李锦余呆了一下:“我……”   他一开始就感受到天道束缚,只想着走完剧情扶植霍采瑜登基,全然没考虑过取代霍采瑜。   黑猫一看李锦余的脸色就知道这只蠢仓鼠的想法,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不是傻?干掉霍采瑜,我们可以享尽整个荻朝的荣华富贵,不比自个儿在野外修炼强得多?”   李锦余心神微微动荡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可我做不好皇帝……”   “皇帝还有什么难做的。”黑猫瞪着他,碧绿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嫉妒,“只要享乐就行了。”   “当皇帝还得处理朝政啊。”   “不处理,原来的皇帝管过朝政吗?”   “所以他在原著里被霍采瑜推翻了。”   “所以我们才要干掉霍采瑜。”   李锦余快被黑猫的逻辑绕晕了。   黑猫多说了这几句已经失去耐心,不耐烦地准备转身走人:“行了,你别管就得了,我自己来解决他。”   李锦余下意识伸手想拦住它,脱口而出:“不行,你不能伤害他!”   黑猫转过来,碧色的眼眸里闪动着危险的光。   刚才一瞬间,李锦余已经想得非常清楚。   他不想霍采瑜死。   他性格随遇而安,成精之后也没什么大的进取心,每天吃吃喝喝睡睡跑跑滚轮就非常满足了。   穿到景昌帝身上后,一开始他十分抗拒——做个安逸的小仓鼠不好吗?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人类?   为了早早脱身,他才不得不努力扮演景昌帝的角色,想扶持霍采瑜尽快登基。   可后来这个原因有了些许的变化。   见识过青水郡百姓的贫苦生活和贪官的丑恶嘴脸,李锦余渐渐在心底认同霍采瑜的理念。   为君者,需得扛起天下的重量。   天子之位,象征的既是权力,也是义务。   他没法安安心心做一个只顾着自己的皇帝。   所以他想把皇位交给它本该属于的主人。   他相信霍采瑜掌权之后,定然能荡涤官场阴云、平定山河跌宕、还天下太平盛世。   所以他绝不会让黑猫杀掉霍采瑜!   李锦余深吸了口气,顶着黑猫吓人的碧色猫瞳,声音还带着颤意、却十分坚定:“霍采瑜必须当皇帝。”   黑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为这小仓鼠突然膨胀的胆子还是锈住的木头脑袋吃惊:“你没事吧?他当皇帝有什么好处?”   “他当皇帝我就可以离开皇宫了——而且对天下百姓也更好啊!”   “天下百姓?”黑猫开始怀疑这仓鼠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人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锦余卡了一下。   他确实不是人类,按理说这个世界的人类生死存亡跟他毫无关联。   但是……   “就算我不是人类,太平盛世不也很好吗?”   黑猫冷笑一声:“太平盛世还有我们妖精的活路吗?我看你是被人类养傻了。”   它最后警告了一次,“你别碍我的事,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完黑猫甩了一下尾巴,转身跃下案,几下消失在李锦余面前。   周围的寒气随着黑猫的消失渐渐消散。   李锦余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忽然腿一软,“啪”地摔在了椅子上,劫后余生地呼出一口气。   ……   霍采瑜空手而归时,李锦余已经把自己包进被窝变成了大粽子。   最初的惊惧过去,他开始思索后面自己的措施。   霍采瑜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他辛辛苦苦把霍采瑜养到这么大,现在霍采瑜开始努力夺权了,胜利曙光就在前面,怎么能就此放手?   ——只是该怎么保护霍采瑜呢?   李锦余回想了一遍和黑猫的对话。   黑猫说过自己破坏了它好几次干掉霍采瑜的安排……什么时候?他怎么毫无印象?   李锦余能想起来的就是他们一起去青水郡的路上遭受过的那次刺杀。   当时他们怀疑是丞相派干的,但现在看来,也许和黑猫有关。   只是那黑猫是哪找来的刺客?   难道那黑猫也夺舍了某个大人物吗?   可是明明它可以以猫身行动啊?   想起黑猫可以用自己的身体自由自在地行动,李锦余有些眼热。   他也想能够变回仓鼠身体!   大家都是一起被雷劈过来的,凭什么猫有特权!   不行,他要在皇宫里养狗!   绝不能让猫猫头在他的皇宫里如此嚣张!   霍采瑜进门看到的就是陛下鼓着嘴很不忿的样子,趴在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极为可爱。   “陛下,臣有负重托,未能带回黑猫。”霍采瑜心底一软,声音也放轻了不少。   李锦余知道霍采瑜肯定抓不到,在被窝里蠕动一下,换成坐起来的姿势:“朕知晓了。”   霍采瑜知道李锦余怕猫,从满是大猫小猫的兰嫔那里回来后特意换了身衣服,免得有猫毛或者猫味惹陛下不喜。   看李锦余心不在焉的样子,霍采瑜问道:“陛下有何烦心事?”   李锦余歪着头,颓然叹了口气:“朕在担心你。”   霍采瑜微微一怔:“担心臣?”   “对,担心你出事。”李锦余打死都想不出黑猫后续可能用什么方式谋杀霍采瑜,担心得头都要秃了,“你要死了,朕可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陛下怎么突然开始担心起这个,但心仪之人在意自己的安危,还是让霍采瑜心中一甜,靠近几步,认真地道:“臣为了陛下,绝不会有事。”   李锦余忧愁地看他一眼,心想你自己觉得没事又有什么用……猫妖可不跟你讲道理。   不过说到这个,李锦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黑猫嘴上虽然说得凶,可似乎完全不敢正面跟霍采瑜对线。   它也怕紫薇帝气?   李锦余倏然抬头,看向霍采瑜:“霍爱卿,你之前有遇到过黑猫吗?”   霍采瑜习惯了陛下偶尔会跳跃的思维,回答道:“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李锦余点点头。   看来黑猫也害怕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所以才要假借他人之手。   这么看的话,至少黑猫本猫是没什么威胁了,最大的威胁也就是黑猫搅动的人类势力的刺杀。   ——那该怎么保护霍采瑜呢?   李锦余忽然眼前一亮。   要说人类世界里保护力度最大的人,那毫无疑问就是皇帝本人啊!   只要他天天和霍采瑜待在一起、按照皇帝规格的保护策略连霍采瑜一起保护不就行了?   他还有灵力可以动用呢!   再不济万一真的出现生死危机,他还能替霍采瑜挡枪!然后顺利假死脱身!   ……另一方面,时时刻刻跟在霍采瑜身边,还能保证不会被黑猫骚扰!   太完美了!   李锦余瞬间找到了之后的方向,当即拍板:“霍爱卿。”   霍采瑜抬起头:“臣在。”   “以后你任何时候都不得离开朕五步远!”   霍采瑜怔住,尽管早就习惯陛下的心血来潮,但还是有些吃惊,张了张嘴:“陛下?”   “从明日、不,就从此刻开始。”李锦余下定决心,油然而生出一种父亲的慈爱,看着霍采瑜,认真地道,“朕会好好保护你的。”   突然成了一朵娇花的霍采瑜一时摸不清陛下到底又在想什么。   前阵子明明还对他有些排斥、不肯和他同榻而眠的陛下,今日为何突然又热情起来了?   患得患失的霍采瑜内心惊喜与纠结交杂,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忍不住揣测陛下到底有何用意。   “另外,朕还要养狗!”   霍采瑜暂时收起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把注意力放回陛下身上:“陛下打算养什么狗?”   “会撵猫的那种。”李锦余想起黑猫出入皇宫如过无人之境就觉得不爽,特意强调,“越凶越好。”   先帝时候有些世家子弟喜爱弄犬,越是凶恶越佳,甚至还流行过一阵“斗犬”的热潮。后来有些纨绔子弟牵着恶犬上路,伤了百姓,引起百姓恐慌,导致先帝不满,才被各大世家家主教训,慢慢遏制了这股风气。   霍采瑜知晓他的陛下怕猫,看陛下只是一时激动不是真心想养,委婉劝道:“陛下,恶犬养不熟易伤人,不若养只玲珑犬?”   玲珑犬袖珍可爱,是不少人家喜爱的小宠。   李锦余知道玲珑犬的大小,顿时发出了抗议:“那狗也太小了,只能当宠物!”   “做小宠逗陛下开心也好。”   “宠物为什么要养猫和狗!”李锦余代表仓鼠发出了充满种族自豪的宣言,“宠物当然还是养仓鼠最好!”   我们仓鼠又小巧、又可爱、关键还无害,顶多用牙齿咬咬人类的手指,哪像猫狗那么吓人!   霍采瑜看李锦余真情实意地吹捧仓鼠的好处,内心微微琢磨了起来:   陛下莫不是想要养只仓鼠了? 第38章 吱吱吱?   李锦余说到做到, 果然随时和霍采瑜保持着可以直接冲上去做肉垫的距离。   一贯在皇宫里摸鱼的他每天都和霍采瑜黏在一起,走路吃饭办公绝不离开霍采瑜三步远。   就连出恭都要在霍采瑜隔壁。   为此李锦余特意下令把皇帝专用的厕所打造成了二人间,引得听命的人一脸茫然。   ——他们陛下这是咋了, 出恭还得拉着霍大人一起?   霍采瑜骤然接到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处理朝政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前阵子陛下待他越来越生疏、越来越客气, 他还想是不是他的心意被陛下看穿, 故意跟他保持距离;或者陛下已经腻了他。   结果现在陛下突然变成了小黏人精?   霍采瑜放下手中的奏折, 抬起头看了一眼就靠在自己不远处的陛下,心中既甜又酸。   甜的是陛下似乎回心转意又乐意亲近他了;   酸的是陛下君心难测,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离开。   若不能站到和陛下比肩的高度, 纵然陛下对他偶尔起意,又如何能长久?   虽然心中已然决定, 但心仪之人就在一旁,霍采瑜还是偶尔忍不住去看他的陛下。   李锦余躺在长康特意安置的躺椅上, 美滋滋地啃着核桃,旁边还摆着初夏的嫩瓜。   为了磨牙, 他不让长康拿小锤子提前把核桃仁弄出来, 而是自己用牙齿啃。   霍采瑜耳中听着陛下“咔嚓咔嚓”的声音,总觉得牙酸, 忍不住放下折子, 走上前帮李锦余拿起核桃:“陛下, 如此对齿臼有碍, 臣为陛下效力。”   他指尖微微用力, 就把核桃坚硬的外壳捏碎, 里面的核桃仁完好无损。   李锦余凝视着霍采瑜掌心完全不会磨牙的香脆核桃仁,再看看霍采瑜脸上隐隐透出的邀功之色,莫名觉得这样的霍采瑜颇像一只晃着尾巴的梗犬。   这个想象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晃晃头幻觉散去,眼前还是英武的未来皇帝。   李锦余有些狐疑地接过核桃仁,丢进嘴里,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霍采瑜。   刚碰到一只猫妖,该不会霍采瑜其实是只狗妖吧?   未来的皇帝不该是条龙吗?   可是左看右看,霍采瑜还是那个霍采瑜,只是手已经伸向了下一枚核桃。   李锦余连忙制止:“不用了,爱卿专心忙你的,朕自己来就好。”   “臣今日事务已处理完了。”   李锦余不信。前几天霍采瑜忙到深夜才能回寝宫睡,现在忽然就忙完了?   霍采瑜看李锦余不信,含笑拿过折子:“过几日春闱便要开始,之前准备均已结束,端看效果如何。”   哦!   李锦余眼前一亮,左右看看,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线小声问道:“怎么样,有把握么?”   “臣不敢说尽善尽美,只能尽力而为。”霍采瑜目光沉静,“想来应当无错。”   李锦余知道霍采瑜的性子,这么说大概就是稳了,长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可太想尽快把黑猫弄走了。   “还有一事需要陛下颁旨。”霍采瑜又拿起一枚核桃捏碎,递给李锦余,“请陛下恩准,由丞相与臣一同任春闱主考官。”   李锦余正心疼地看着霍采瑜手心被捏碎的核桃壳,闻言骤然一愣:“为什么?”   这不是给叶丞相使诈的机会吗?   霍采瑜笑了笑,把核桃仁递给李锦余:“丞相不使诈还好;若他想使诈,那才是自寻死路。”   李锦余似懂非懂,但看霍采瑜这么胜券在握,还是点了点头:“朕这就下旨。”   看霍采瑜又想去捏核桃,李锦余一把攥住他的手:“霍爱卿辛苦了,休息下吧。”   霍采瑜动作一顿,手停在原处,由着李锦余握着他的手。   李锦余不想自己用来磨牙的核桃都惨死在霍采瑜魔爪下,赶紧扯了个别的话题:“朕让你找些狗养在宫里,你找了吗?”   霍采瑜回过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保持和陛下手拉手的姿势,回答道:“臣去问过,禁卫中有饲养御犬,但都比较凶恶,非亲近的禁卫靠近都易被攻击,若养在陛下周围,着实不安全。”   李锦余毫不犹豫地道:“越凶越好!”   最好能把猫全都吓跑!   霍采瑜对现在两个人一起睡在寝宫里的状态十分满意,看陛下只是被猫吓着了,委婉地道:“况且那些御犬野性极高,每日进食生肉,易随处排泄,恐会影响寝宫安宁。”   这话让李锦余犹豫了起来。   若只是凶猛还罢了,他好歹是个妖精,这些凡狗俗犬还能耐他何?   但是随地大小便这个就……   出生开始就在干净的仓鼠笼子和柔软沙浴中度过的李锦余委实不太愿意。   看李锦余动摇了,霍采瑜再接再厉:“臣为陛下准备了另一宠物,可陪伴陛下左右。”   李锦余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宠物?”   不会是猫吧?   既然要给陛下拿东西,霍采瑜不舍地抽回手,起身离开,不多时捧着个小巧的方形笼子走了进来。   李锦余看着那笼子熟悉的大小,心中慢慢浮起了一个猜测:“这个是……”   笼子上盖着的软罩揭开,露出里面趴着的一只通体灰毛、唯有脸颊双眉洁白的小鼠。   李锦余:“……”   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此乃臣特意寻来的仓鼠。”霍采瑜小心翼翼地把笼子放在朱漆方桌上,声音放轻,带着一丝期待,“陛下喜欢吗?”   李锦余低下头和笼子里那只仓鼠对视。   笼子里的小仓鼠感受到李锦余的气息,微微缩了一下,随后流露出本能的敌意。   李锦余有些无语地抬头看了眼霍采瑜,勉强挤出一句:“尚可。”   ——这霍采瑜怕不是傻了吧?   刚才观察半天,确认这只仓鼠完全没有成精的迹象,只是一只普通、再普通的仓鼠,李锦余这才稍稍松口气。   但他一个仓鼠精再养一只仓鼠,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要知道他们仓鼠可是最没有同类爱的宠物之一。   要是饲主不懂事,把两只仓鼠同笼养,基本都是以一只仓鼠被咬死为结局。   虽然现在成精了,李锦余不至于跟这只明显出生不久的小后辈一般计较,但也不爽它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叫嚣。   竟然还敢竖起尾巴!   李锦余散发了一点点灵力,顿时让笼子里的小家伙吓得缩成一团。   看这家伙不敢跟自己叫板了,李锦余才满意地点点头,内心高贵地“哼”了一声。   ——这个同类,毛色没有他纯净、耳朵没有他圆润、尾巴没有他□□、身形没有他优美……   ——呵!   ——朕才不跟这种同类一般计较!   李锦余把手从笼子上拿开,内心充满优越感,昂了一下下巴,矜持地道:“那就养着吧。”   左右不差这一口吃的。   霍采瑜看着他的陛下忽然气质大变,对着一只小鼠宠物端庄高贵了起来,忍不住有些想笑。   陛下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这么摆在一起对比,他才发现陛下的气质和笼中那小鼠果真极为相似。   “陛下不妨为它起个名字?”   李锦余想了想,到底是他们仓鼠家族的崽儿,养在皇宫里也不能没有姓名。   他看了看这只仓鼠毛茸茸的胖身体,趴在那里像一只硕大的灰芝麻汤圆,灵光一闪:“叫汤圆吧。”   霍采瑜心中暗暗提醒自己,陛下可能想吃汤圆了,回头找御膳房做一份。   ……   李锦余宣布由叶丞相和霍采瑜一同担任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时,朝臣们议论纷纷。   丞相派觉得陛下把堂堂文官之首的丞相和一个上不得台面、靠卖屁股上位的霍采瑜并列是对丞相的侮辱;   大将军派觉得陛下这是受了丞相派的胁迫做出的让步,保证丞相能在新科举中分一杯羹;   中立派已经被霍采瑜折服,信心满满觉得丞相昏庸无能必然能被他们霍大人比下去。   叶丞相本人倒是宠辱不惊,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应承下来:“臣领旨。”   李锦余还有些担心丞相不答应,见丞相这么痛快,松了口气。   下了早朝,李锦余正拿着瓜子训导他的小后辈要守规矩,便听到长康通报:“陛下,丞相求见。”   李锦余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一旁的霍采瑜。   霍采瑜皱了皱眉,脸上倒也不觉得意外:“丞相想必是为了主考官一事前来。”   “怎么办?”   “陛下且听他如何说。”霍采瑜站起身,“臣暂且回避。”   他现在明着和叶丞相对上,若留在这里,恐怕叶丞相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锦余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担心黑猫派出来得杀手会在这段时间刺杀霍采瑜,赶紧把瓜子丢嘴里,上前牵住霍采瑜的衣袖:“等等,朕跟你过去看看。”   他可以用一点灵力,先给霍采瑜待的地方弄个预警或者保护措施。   这阵子没有动用灵力的机会,他灵力又攒下不少。   把霍采瑜安置在一处偏殿,仔细勘察过周围环境,又嘱咐过霍采瑜等一盏茶的功夫立刻去正殿找他,李锦余这才在霍采瑜有些复杂的目光中回去寝宫正殿。   甫一进门,李锦余便听到叶丞相的声音:“你倒是乖觉,这就给了我干掉霍采瑜的机会。”   咦?   李锦余愣了愣,抬腿进门,看到叶丞相坐在仓鼠笼旁边,对着笼子里正趴在木屑里啃瓜子的汤圆,捋着胡须有些疑惑:“你今日倒不怎么怕我。”   李锦余:“……”   他内心忽然腾升起巨大的、冰冷的、玄妙的恶劣预感。   让他瞬间想转身离开。   但已经晚了。   他踏足正殿之时,叶丞相已经注意到他,目光投到他身上,明显流露出怔忡的神色。   叶丞相低头又看看傻兮兮只知道啃瓜子的笼中汤圆,再看看僵硬在殿门企图慢慢后退的陛下,神色忽然变得微妙了起来。   李锦余的脸色也微妙了起来。   两个人僵持半晌,叶丞相才冷笑一声:“想不到,你竟然都会玩障眼法了。”   “明明是你认错了!”李锦余不知哪来的底气,鼓足勇气反驳了一句,“我和汤圆哪里像了!”   叶丞相站起来,“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耗子不都长一个样。”   被认错汤圆李锦余勉强捏着鼻子忍了——毕竟他之前也没认出黑猫。但被说是耗子,李锦余就忍不下去:“我们仓鼠和耗子是两种动物!”   “都一样。”叶丞相向前走了两步,刚想说点什么,殿外长康忽然遥遥喊了一声:   “大将军觐见——!”   两个人的表情瞬间又微妙了起来。   孟大将军进殿门时,便看到陛下和丞相坐在距离最遥远的位置对角,一个逗弄小宠一个自顾自饮茶,一句话不说。   以往陛下和丞相走得近,孟大将军偶尔撞见他们君臣会面,多是叶丞相溜须拍马、陛下得意洋洋,倒是少见这样冷肃的气氛。   不过如今陛下几乎明着想从丞相这里收回大权,不复以往和睦倒也正常。   以孟大将军来看,叶丞相这等奸滑小人,陛下能尽早远离自然最好。   像他孟击浪,身在朝中虽亦有私心,但还是盼着陛下和朝廷能永垂不朽的。   叶归乡这种贪婪小人,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何曾考虑过江山社稷?   心里这么想,孟大将军对叶丞相的态度便一贯比较冷淡。   叶丞相大约也知晓他在大将军心里形象不佳,一向和大将军保持距离。   两个人觐见陛下都互相错开。   这次久违地撞在一起,孟大将军看不顺眼,本想暂且告退,却被李锦余如同见到救星一样拉住:“大将军有何事不妨直言?”   孟大将军看了眼叶丞相,倒也干脆:“臣这次过来是为了狡国进贡之事。”   “狡国今年的使节大约已经出发了。”既然陛下挽留,孟大将军没有客气,直接道,“狡国近两年颇有些不安分,我们须得早做打算。”   狡国位于大荻东北,主游牧,曾经仗着铁骑屡犯边境,荻朝历任皇帝都极为头痛。及至先帝登基时,边境已经筑起绵延数千里的边关,先帝耗费十年功夫整顿边境,彻底将狡国打垮,狡国不得不的年年上贡,换取安宁。   只是如今几十年过去,荻朝的军队已大不如前,狡国却日渐兵强马壮,起了异心。   李锦余记得原著里霍采瑜打下江山没多久,便遭遇狡国外敌入侵,战火尚未完全熄灭便再度燃起,险些叫新生的王朝毁于一旦。   孟大将军倒是有远见,提前预警。可惜原著里景昌帝根本不听他的,叶归乡又卡住了钱粮,回天乏术。   至于现在……   李锦余还想着把这片江山好好地交给霍采瑜,当然不愿意它被外敌侵扰,毫不犹豫地道:“练兵!必须练兵!”   孟大将军没想到这次陛下这么配合,顿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看向了叶丞相:“丞相,陛下同意,户部可有说法?”   练兵说来简单,需要源源不断的白银和粮草才能把军队撑起来。   叶丞相轻轻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微笑道:“陛下既然有旨,臣自然全力配合。”   孟大将军再次愣了愣。   这次怎地出乎意料的顺利?   以往不都是陛下漠不关心、丞相百般推脱、最后事情永无期限地往后拖么?   李锦余微微侧目看了叶丞相一眼。   他支持大将军是为了国土安宁,叶丞相是为什么?   叶丞相看回来,眼眸中闪过一丝绿光,吓得李锦余重新坐直身体。   他这时候反应过来了——叶丞相要的是荣华富贵,荻朝若是亡了,又哪来的荣华富贵给他享受?   原著里的叶丞相一叶障目,自忖荻朝大国威风不惧边陲手下败将,只顾着内斗;现在的叶丞相也看过原著,自然知晓敌人的威胁。   李锦余多少安心了些。   至少在这方面他们立场尚且一致。   孟大将军不知今日这两位怎么回事,但难得这么顺利要来了户部的钱粮,他转身准备去落实。   李锦余又一把拉住他:“大将军等等!”   ——不要留他一个人跟黑猫在一起啊啊啊!   孟大将军十分诧异:“陛下?”   “大将军不妨多坐坐?”李锦余抓着孟大将军的胳膊,可怜兮兮地道。   论起来孟大将军还是景昌帝的表叔父。孟大将军当年也跟着家中长辈陪伴还是太子的幼儿陛下,软乎乎的一小团。   那时候的太子还天真懵懂,乖觉听话,关键还不像其他的纨绔子弟一样放纵,鼓着婴儿肥的小脸认真学课,让他心都有些化了。   只是后来太子成了皇帝,不知怎地向着暴君之路一骑绝尘,再也不复儿时的可爱。   如今陛下骤然做出这种类似撒娇的动作,孟大将军一下子被勾起了往年的回忆,铁血将心也柔软了一些。   “既然陛下有命……”   大将军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外面长康又喊了一声:“霍大人觐见——!”   李锦余手指一僵:一盏茶功夫这么快就过去了?   霍采瑜进门时,看到的便是他的陛下几乎半靠在大将军的身上,丞相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茶。   李锦余对上霍采瑜的目光,微妙地在他眼眸中又读出一丝委屈,好像自己是什么始乱终弃的渣男。   他下意识松开了大将军的袖子。   叶丞相、孟大将军、霍采瑜三个人的目光一齐投到他身上。   李锦余冷汗顿时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现在的场面非常尴尬。   李锦余张了张嘴,停顿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击掌道:“朕请三位爱卿用膳吧!” 第39章 吱吱?   一张朱漆雕龙圆木桌, 四个方向各坐一个人。   叶丞相表情淡然,目光却带着强烈的敌意,不动声色扫视着霍采瑜;   霍采瑜完全不理他, 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李锦余身上, 记着李锦余爱吃的东西, 不时为他的陛下斟茶;   唯有孟大将军难得吃一次御膳房, 毫不客气敞开了吃, 完全在状况外。   李锦余坐在丞相和霍采瑜之间,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在思索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蠢, 才要凑几个人一起用膳。   为了隔开霍采瑜和叶丞相, 避免叶丞相偷偷使坏谋害霍采瑜,李锦余把他们俩安排在对角的位置。   但这样就有个问题——他们总共就四个人, 他不得不和叶丞相比邻而坐。   虽然相信黑猫不敢在霍采瑜的面前放肆,可那毕竟是猫啊!   还是给他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猫妖!   李锦余脊背僵硬, 屁股在凳子上不安地挪来挪去,感觉自己从未吃过如此煎熬的一顿饭。   偏偏这次用膳的规格还不小——宴请丞相和大将军, 怎能轻易对付过去?   用流水席的方式上菜, 隔一会就有宫女托着新菜上来,还不知要流水多久。   霍采瑜注意到李锦余屁股在椅子上磨磨蹭蹭, 低声开口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李锦余还没回答, 叶丞相的目光就扫过李锦余的臀部, 放下筷子, 呵呵笑了一声:“许是陛下衣着不合, 过于紧了。”   以前的龙袍自然是贴身合适, 但自从李锦余的尾巴长出来,里衣就有些紧了。   哪怕李锦余的尾巴不是很大,可也实实在在占据了一定的空间。   外袍宽大看不出来,李锦余自己经常能感觉到后背到臀部的里衣绷得紧紧的。   叶丞相这话一出口,李锦余冷汗差点落下来,赶紧道:“朕最近有些胖了,呵呵。”   霍采瑜下意识打量了一下李锦余的腰。   和从前一样既不臃肿也不纤细,弧度刚刚好。   ——似乎没胖?   霍采瑜看了一眼不敢再看,赶紧转开了目光。   叶丞相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了一下,忽然指了指一道玲珑水晶虾饺,微笑道:“霍大人,这道菜是过去陛下最爱,不妨尝尝?”   霍采瑜微微皱眉。   陛下甚少吃这些东西。   李锦余被叶丞相那句“过去陛下”又吓了一跳,刚想解释如今自己口味已经变了,便听到从刚才开始一直在默默吃饭的孟大将军忽然插了一句嘴:   “不错,陛下小时候极为钟爱江南水鲜,餐餐都要吃。”   李锦余:“……”   生怕霍采瑜突然怀疑,李锦余赶紧挟了一只虾饺到嘴里:“朕确实有些想念了。”   他转头看着霍采瑜,严肃地道,“都是朕的,你不能吃。”   刚才叶丞相手在虾饺上挥了挥,谁知道动了什么手脚!   霍采瑜微微一怔,看着李锦余嘴里塞得满满、两颊鼓起的模样,唇边忽然泛起一道笑意:“是,陛下慢着吃。”   他为李锦余斟了一杯茶。   叶丞相看在眼里,忽然又笑了一声:“霍大人为陛下添茶倒也顺手,不愧是长住宫中的人。”   这话便有些诛心了。   李锦余目光转过孟大将军,果然看到大将军脸色微微阴沉了些。   孟大将军古板保守,重视伦理和血脉传承,一向看不起好男风之人。   刚回京时他听闻霍采瑜和李锦余的“风流韵事”后,对霍采瑜面上没什么表现,私底下极为冷淡。   不过后来霍采瑜展示了自己的才能,加上看陛下态度极为坦然,孟大将军也就没多说什么。   叶丞相现在提这句话,摆明了是勾起孟大将军对霍采瑜的恶感。   李锦余心里有些不大爽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霍采瑜面前作死刷仇恨值没什么,可看叶丞相给霍采瑜不痛快,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李锦余忽然伸出手,拿过叶丞相的茶杯,递到霍采瑜面前:“霍爱卿,你也为丞相斟杯茶吧。”   霍采瑜不明所以,但既然是陛下要求,他自然毫无异议,亲手又倒了一杯茶,末了还劝了一句:“陛下小心烫。”   李锦余把茶杯重新递到丞相面前,顶着叶丞相有些危险的视线,咳嗽一声:“霍大人为丞相敬茶,还请丞相赏脸。”   叶丞相凝视着李锦余手中的茶杯,脸上温和的笑意凝固,像戴了一张面具。   这茶自茶叶起便是由霍采瑜亲手调配、亲手冲泡、亲手斟出,缠绕着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   紫薇帝气对未得道的妖精压力不小,尤其是紫薇帝气得主人对他还有强烈的敌意,喝下这杯茶,对他的身体已足够造成伤害。   叶丞相慢慢伸手接过那杯茶,眼神望着霍采瑜,凝聚出一股寒意。   大将军就在一旁看着。皇帝所赐不能不受。   叶丞相最终还是慢慢饮下这杯茶,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忍不住咳嗽了两下。   这杯茶之后,叶丞相终于安静闭嘴了。   如今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四个人,终于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   似乎以这顿饭为界线,自此之后,朝堂上的斗争愈来愈激烈。   丞相派、大将军派、中立派之间风起云涌,每日早朝都在彼此嘲讽和暗斗中度过。   李锦余坐在龙位上,托着下巴看着下面的朝臣互相诋毁,无奈地打了个哈欠。   他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骂人话,干脆闭嘴不发表意见。   左右眼前都只是口水战,真正能定乾坤的还是马上就要举行的科考。   对于科考来说,保持公平公正最重要的还是严防作弊。   试题的保存便是重中之重。   按照李锦余的吩咐,这次考题由霍采瑜联合几位大儒一起拟制,几位大儒被接到了国子监的别院,科举正式开始之前不与外人接触。   担心几位大儒心生反感,李锦余还特意拉上霍采瑜亲自去道歉。   这几位大儒能在丞相当道的朝堂上屹立不倒,主要原因便是他们桃李芬芳遍天下,是皇帝都不敢随意处置的硬骨头。   原著中霍采瑜踏破京城也没有干扰这些大儒,好生维护他们的安危,亲自劝他们出任新朝的官员。   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拒绝。   尽管荻朝最后的几年确实衰败腐朽,但那都是他们尽心尽力燃尽心血的朝廷。   理智上知晓霍采瑜登基对江山百姓都百利无一害,可忠义却无法让他们接受。   甚至还有两位选择了与荻朝一起逝去,不愿看到新朝代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下对前朝的唾弃鄙夷。   “陛下何须如此多礼。”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儒捻着白眉笑道,“我等腐朽的老骨头,能为天下莘莘学子大浪淘沙尽一份力,已心满意足,不过是在别院住几日,有何不可?”   “是也。三五同道好友说学辩义,岂不畅快?”   李锦余望着这些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老人家,内心泛起深深的暖意:“荻朝有诸位实乃大幸。”   大儒哈哈一笑:“陛下,我等臣子不过是为陛下分忧……陛下能勇猛精进,才是我大荻之幸啊。”   他们也一度为陛下的昏庸自弃而失望不已,可如今陛下展露了身为一个君王该有的担当,他们亦能重新点起心中气血,成为照亮前途的明灯。   李锦余望着他们蹒跚的背影,抿了抿唇。   身旁霍采瑜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感受到陛下内心的感动与惶恐,很想去握一下陛下的手,但君臣之间的鸿沟让他按捺下来,只沉着地道:“陛下放心,他们的心血必然不会白费。”   考题做好,在皇帝和两位主考官的眼皮底下封存在专用的秘库中。   霍采瑜看着封条一道道贴好,转头看了眼身畔的叶丞相,微笑道:“如此保护,丞相觉得如何?”   叶丞相像模像样地仔细查探了一番,还真的提了几个疏漏的点,仿佛完完全全真心为了科举能够公平公正地顺利进行。   “这等严防死守,想必考题定然不会从这里走露出去。”叶丞相满意地捻了捻胡须,祥和地看着霍采瑜,“霍大人可要小心,莫要夜里说梦话泄露了考题。”   霍采瑜微微一笑:“下官夜夜与陛下同宿,自然不担心这个问题。”   叶丞相顿时被噎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到这混蛋竟然拿之前自己的话堵回来。   想起之前那杯让自己肚子疼了好几天的茶,叶丞相脸色阴沉了些,对李锦余拱拱手:“陛下,臣有些不适,暂且告退。”   等叶丞相离开,一直闭嘴看戏的李锦余才有些担忧地问:“叶丞相真的会去卖考题?”   “可能不小。”霍采瑜收起面对叶丞相的咄咄逼人,温和地笑了一下,“公正制度下走上官场的官员,必然和丞相派格格不入;而丞相派本身的官员良莠不齐,想拉下马实在容易。”   他们手里还握着叶归安拷问出的很多证据没用呢。   “叶归乡自己也清楚,如今丞相派只是占着势大和世家支持的优势,若他不想被一点点蚕食替换,破坏科举的公正是最好的选择。”   霍采瑜说到这里,目光微微沉下来,“方才叶归乡提点的几个地方,臣还要再检查一下。”   他可不信叶归乡会这么好心。   李锦余想起叶归乡的真实身份,委婉地道:“也不用这么麻烦。”   黑猫到底是个妖精,凡人的阻拦确实很难影响它。   何况霍采瑜不是说丞相是否使坏对结果都只有好或者更好的影响么?   “我们防得越严密,叶归乡越不会怀疑有诈。”霍采瑜笑了一下,“更容易入瓮。”   李锦余眨眨眼,明白了。   那他也出点力,坑一把那只可恶的黑猫!   ……   夜里,密封得严严实实、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入的国子监秘库里一道黑影掠起,随后寒气四溢,化作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双眸碧绿的大猫。   黑猫回头看了一眼贴满封条、暗藏多处机关的秘库大门,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呵,这些曲曲凡人的机关,对它又有什么用?   黑猫优雅地走过来,绕着存放考题的柜子转了一圈,尾巴轻轻一甩,不用专门的三把钥匙便无法开锁的柜门自己便打开了。   甫一开门,里面便射出一道黝黑的液体。   黑猫下意识想要用灵力直接把那液体弹开,然而缠绕在液体中的紫薇帝气让它僵在原地。   等它回过神躲开,没能完全躲避,有一点液体落在了它的前爪上,让它疼得几乎惨叫出声。   这液体倒没什么特殊,不过是墨水而已。   只是里面不知掺杂了什么,带着强烈的紫薇帝气,虽然没什么明显伤害,对它来说简直是灼烧灵魂的痛!   黑猫龇牙咧嘴地在地上翻滚了一下,碧色眼眸中闪动着咬牙切齿的痛恨:这绝对是那只蠢仓鼠想出来的东西!   明明之前没有这道墨汁!   看墨汁里这浓郁的紫薇帝气,至少也是掺杂了霍采瑜的血!   混蛋!   黑猫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只蠢仓鼠一口吃了。   它甩了甩前爪,忍着痛,黑猫头探进柜子,把考题咬出来,解开仔细读了一遍背下来,然后原样封存回去。   临走时它看了看地上的墨水,咬了咬牙,又凝聚灵力忍着紫薇帝气的不适清理现场。   而就在此时,皇宫之内,李锦余正捧着霍采瑜的手,有些心疼:“还疼不疼?”   为了坑一把黑猫,他特意要了霍采瑜一点血。   本来他只想霍采瑜扎破手指取一两滴就行,没想到霍采瑜眼睛眨也不眨,直接拿匕首划破了手腕,淅淅沥沥撒下半碗,把李锦余吓得脸都白了,还以为霍采瑜突然想不开。   这可是将来的真龙天子之血!   赶紧拿绢纸按住伤口,叫了太医来给霍采瑜包扎,折腾了半天才搞定。   看着霍采瑜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样子,李锦余又心疼又愧疚。   这未来的皇帝是不是有点傻,这么大刀子直接往手腕上招呼!   早知道他就不突发奇想想用霍采瑜的血去坑那黑猫了!   霍采瑜自小练武,放一点血对他而言几乎没有影响。   陛下要他的血,他就给他的血。   陛下要他的命,他也给他的命。   霍采瑜本只想着满足陛下的一切要求,没奢求过陛下的回应;可看陛下心疼得脸都皱起来了,他福至心灵,刻意运功把脸色压得有些苍白。   果然招来陛下殷切的关怀和发自内心的担忧。   感受着陛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霍采瑜心里又甜又暖。   不论如何,陛下至少还是在意他的。   而且如今他受了伤,刚才被陛下直接按在龙榻上,晚上是不是……   “啊,天色都这么晚了!”李锦余忽然抬头,一脸担忧,“你受了伤,早些休息,朕去另一张床睡。”   霍采瑜:“……臣怎能独自睡龙榻?”   李锦余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这座皇宫都是霍采瑜的东西,自然没考虑这么多,摆摆手道:“没事,朕不介意。”   他自顾自去了霍采瑜之前的床上睡了。   霍采瑜:“……”   算了,能在陛下睡过的床上睡一夜,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   不久之后,新科举终于正式拉开,无数心怀期待、走投无路、志向远大的书生学子,经过一道又一道严明的验身,走进了考场。   伴随着科考一同前来的还有夏日的暑气。   春日已过,夏季的炎热先雨水一步到来,将封闭的考场变作一个又一个热气逼人的蒸笼。   叶丞相和霍采瑜坐在京城考场的监考台上,头上是遮蔽炎炎夏日的挡蓬,一旁还有下人在挥扇子。   叶丞相端起凉茶轻轻喝一口,祛除周围的燥热,轻轻叹了口气:“此次科考,学子们倒也艰难,这等炎热天气还要在考房里待两天。”   科考的考房不过两三方的宽度,同时容纳窄床、考桌、恭桶,除了每日定时取恭桶的下人,不能接触任何人。   在这种天气着实是一种折磨。   叶丞相忽然侧头看了霍采瑜一眼,脸上又带上了慈祥的笑意:“霍大人未曾走过科举,真是幸运。”   霍采瑜微微一笑:“下官生不逢时,未曾赶上丞相科举时的盛景。”   叶丞相参加以前的科举时,尚有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参加,叶归乡只堪堪中了个及第的尾巴。   只是他前头那些人终究不比叶归乡懂得谋划。   叶丞相眼角微微跳了跳。   李锦余在他们背后的凉亭中,听着他们针锋相对,靠着躺椅昏昏欲睡。   一旁的笼子里,汤圆趴在笼中的木条栏上,圆滚滚的身体大幅度平摊开,从“一只”变成了“一滩”。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李锦余也快要像汤圆一样化成鼠饼了。   霍采瑜回头注意到陛下,棕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凑近低声道:“陛下不妨先行回宫?”   李锦余懒洋洋地抬起上身,声音也软绵绵的:“不行,朕要亲自监考。”   主要是要盯着叶丞相防止他使坏。   “殿试时陛下还要监考一轮,何必此时受累?”   “朕当然要看着学子们如何平步青云!”李锦余清醒了一下,正气凛然,“这可是朕将来的臣子们啊!”   霍采瑜有些无奈又有些骄傲,只能嘱咐一旁的宫人勤替陛下扇风。   宫里倒是还有冰碗可以用,但如今不过是初夏,这就用起冰碗,盛夏时更难熬。   叶丞相看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君臣相亲,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忍不住出言:“霍大人,你若如此担忧,不妨亲自替陛下执扇。”   霍采瑜回头扫了他一眼,点点头:“丞相此言有理。”   他竟然真的接过执扇宫女的扇子,为李锦余扇起风来。   叶丞相:“……”   这次换李锦余躺不住了,干笑着坐起来:“朕好多了,霍爱卿回去坐着吧。”   “臣有武艺在身,这点动作不算什么。”   李锦余盯着周围人的目光,内心很想吐槽:这是累不累的事儿吗?你可是未来的皇帝,真的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吗!   为了谋求心理平衡,李锦余从另一个执扇宫女手里拿过扇子:“朕也运动运动。”   说完给霍采瑜也扇了起来。   君臣二人你给我扇我给你扇。   叶丞相:“……”   他猫眼要瞎了。   这两个混蛋是故意的吧?   ……   科考进行了两日,最后考卷全部收上去,学子们才从考场里释放。   收起来的考卷将会糊住案头,统一转交考官阅卷。   每份考卷均由三个考官评定等级,差距过大则转给两位主考官裁定。   霍采瑜望着下面国子监的考官们仔细地阅卷,侧头对叶丞相道:“丞相觉得今次何人可当状元?”   叶丞相不上当:“这便要看霍大人的题目如何了。”   霍采瑜微微一笑,还未说话,下面忽然过来了两个阅卷考官。   原来是对一份答卷的判决产生了矛盾。   一方觉得此卷可得上上,另一方却觉得是下下。   这让周围几个考官听得都有些奇怪——纵然根据个人喜好和倾向有所不同,但大致水平总不会悬殊过大,为何这两位考官阅出来的答卷结果相差如此之大?   “张大人,你摸着良心说,这份答卷文采斐然、论据论点令人眼前一亮,怎会只值下下?”   另一位考官也不肯善罢甘休:“孙大人,这份答卷确实写得不错,若是学生们做文章,当可夸一声天纵奇才;可如今是科考,这答卷的方向已然偏离了考题的初衷,如何配得上好的评价?”   霍采瑜轻轻挑了一下眉,开口道:“两位大人不必吵了,不妨将这份答卷展示出来看看。”   这两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把考卷呈上来。   霍采瑜大略扫了一遍,心中有了数,嘴角含上笑意,看向了叶丞相:“丞相如何看?”   叶丞相捋了一下胡须,放下答卷:“本官觉得这份答卷确实不赖。”   霍采瑜点了点头:“下官也如此觉得。”   一开始要给上上的孙考官顿时露出了得意之色。   霍采瑜话锋一转,“只是丞相是否看错了,本次科考的策论考题本是论证‘重刑用典之弊’,此子却洋洋洒洒论述起了重刑用典之益……如何能给上上服众?”   此言一出,下面的孙考官脸色顿时变了变,脱口而出:“这次策论考题不是论述益处么?”   其他考官有些奇异:“考题是论述弊端啊,孙大人可是看错了?”   “确实如此。”   霍采瑜微微挑眉,脸上的笑容不变,转头看了眼叶丞相:“丞相,普通考官或许有看错之时,您也看错了么?“ 第40章 吱?   叶丞相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深深看他一眼,目光投到一旁案上摆着的考题。   拿起来翻到策论的题目,果然看到最后标准的是“论证重刑用典之弊端”。只是这个“弊”字的颜色与其他字迹微微浅了些, 不仔细看竟分不出来。   叶丞相目光微微凝固。   他明明记得他去偷考题的时候, 看到的的的确确是“益处”!   怎么回事?   为何突然变了字?   当时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不可能是那只蠢仓鼠动的手脚!   叶丞相心中心思转了数圈, 轻轻放下考题, 不动声色:“霍大人,这考题是否有人动过?”   若是临考易题, 也不符合科举的规定!   倘若如此, 霍采瑜便是自打脸!   霍采瑜丝毫不惧,淡淡地道:“本官与几位国子监博士商议考题时, 也一起讨论了一番科举的问题。历朝历代,常有考题泄露之事发生, 如何避免徇私舞弊、保证科考的公平公正便是重中之重。”   下面的考官们忽然安静下来。   “本官略通医术,知晓一种药草研磨之后书写的字迹无色透明、唯有一段时日后方才显现;另有一种药草研磨后掺入墨水, 可在一段时间后使墨水褪色。”霍采瑜环视一圈, 注意下面的考官们脸上的惊讶、惶恐、不安、震惊之色,忽然微微一笑, “此事几位出题人共同见证, 丞相可使人去问, 不必担忧是下官一人杜撰。”   现在那些联合出题的大儒均已经从别院回来。   他目光忽然落在冷汗涔涔的孙大人身上, “孙大人是从何处知晓考题本该是益处的?”   孙大人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目光下意识投向了叶丞相, 随后被叶丞相眼眸中的冷意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下、下官只是看错、错了……”   霍采瑜轻轻扬了扬眉:“这话留到大理寺去说吧。”   他一挥手,很快就有官兵进来,将孙大人、还有几个刚才也在说考题不对的官员一起拉了下去。   “再去把这份答卷的主人叫来一起审问一番,看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考题。”   霍采瑜扭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叶大人,转过头对下面还处于震惊和迷茫的众考官微笑道,“各位继续阅卷吧,若出现类似的答卷,务必及时上报。”   考官们心里清楚这是丞相和霍大人彼此的交锋,缩了缩脖子,齐齐答应下来,不敢多说。   ……   考题泄露是科考中极大的恶性行为,当即引发了朝廷的重视。   尽管丞相派竭尽全力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但霍采瑜准备了这么久给丞相下的套,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有几位不与丞相派同流合污的大儒背书,考题的真实性已经完全确定,问题便是几个考官、作弊学子们是从何处得来的考题。   三司的官员在国子监储存考题的地方调查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任何偷窃考题的证据。   叶丞相抓住这一点,在朝堂上反扣霍采瑜的帽子:“陛下,既然没有偷窃考题的证据,那么能够走漏题目的便只有霍大人一人了。”   几个丞相派的官员纷纷附和。   霍采瑜面色不变:“丞相对孙启平等人的供词如何看?”   叶丞相如此精明,自然不会直接掺和贩卖考题的事,押入大牢的几个作弊考官在刑部的努力下纷纷招供,却没有供出丞相本人,只牵连到了几个上峰,之后便断了。   尽管人人都晓得这定然是丞相做的好事,却没有证据将他定罪。   叶丞相“哼”了一声:“屈打成招之下,互相攀咬、掩饰真实幕后主使人也是人之常情。”   霍采瑜知道丞相做了几次努力,想派人偷偷暗示几个被羁押的考官给自己泼脏水——只是都被重新整顿的刑部大牢拦了下来。   其实仔细查下去,有足够的痕迹能指向丞相本人——万事不可能过而无痕,总归留下蛛丝马迹。   只是这些证据不足以将丞相本人定罪,霍采瑜便没有拿出来发难,留待后面一击毙命。   这几日下来朝堂上已经吵了几次,直接吵到了科举结果统计结束。   所有的考卷综合起来,竟然有三分之一的答卷买了错误的考题。   这个比例着实让李锦余有些震惊。   倘若丞相真的得逞,这次科举整顿完全形同虚设,霍采瑜苦心搞出来的改革必然会成为一场笑话。   那时候大将军派和中立派恐怕也不会再给他们眼神。   他本以为这次要借此机会一举扳倒丞相,没想到霍采瑜私下却告诉他:“拿回吏部的权力便够了。”   李锦余有些茫然:“为什么?”   “丞相派根基已深,这一次想将他们连根拔起困难重重,世家也不会坐视不管。”霍采瑜分析道,“吏部和户部是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我们收回其中之一,便已足够占据上风。”   他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何况,这次最重要的目的是斩断丞相的根基。”   李锦余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本着对霍采瑜的信任,还是在早朝上终结了这个话题:“两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莫要因为外人矛盾内讧。”   这话说得实在太假惺惺,叶丞相和霍采瑜一起无语地看了过来。   李锦余咳嗽一声:“不论是霍爱卿或者丞相,此事中都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有所牵扯。三司断案要讲究证据,莫须有的罪名不许再提。”   他把目光放在战战兢兢的吏部尚书身上,“既然这次是吏部出的问题,尚书难辞其咎。”   吏部尚书是叶丞相的人,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精明果断,早就预示自己可能会成为陛下和丞相斗争的妥协牺牲品,沉默着跪了下来。   “免去吏部尚书职务,停职待议;由霍采瑜担任新吏部尚书之职。”   叶丞相脸色微微波动,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事自己这边不占优势,首先承认了下来:“臣等领旨。”   ……   丞相派本以为失去一个吏部便是他们这次最大的损失,却没想到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买了考题的三分之一考生罚了一顿板子,统统赶了回去,并记录了档案,十年内不得再次参加科举。   打板子倒还好,十年内禁止参加科举,简直是绝了他们向上晋升的路。   除了那些天纵奇才之人,哪个学子走过童试、乡试之后,不都得二三十岁的年纪?还有些老童生、老秀才,胡须白了还没中举。   十年之后,朝堂恐怕都换了一批人!   这些被打到坐不起来、只能躺在担架上被抬回去的秀才们听到这个噩耗,几乎各个都要晕过去。   霍采瑜趁机贴出了这次科举徇私舞弊的官方通告。   这份通告中巧妙地隐去了真假考题的安排,只说是有朝中官员贩卖假考题,连带处置。   这些被禁了十年科举资格的学子们的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方向。   ——并不是他们买考题有问题,而是卖考题的人卖了假的!   怨气和悔恨找到了发泄口。   此时涉案的官员均已下狱,有传言在坊间悄悄散播起来:“叶丞相只手遮天,吏部尚书都曾是他的学生,这次的事情一定是丞相授意!”   购买考题的一部分是普通想走歪门邪道的学子,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各世家的庶子。   在李锦余的嫡庶新政推广出来后,庶子们都失去了继承家业的资格,把希望都寄托在了科举上。   被假考题坑害之后,失了买考题的钱财,他们不但要面临其他好友的嘲笑,还要面对嫡系的排斥。   纵然是庶子,好歹也是世家贵族之后,谁会没些人脉?   “丞相立足的根基是吏部的资源和各大世家的支持,我们便要针对这里下手。”霍采瑜最后总结,“如此下来,丞相自然会慢慢无力。”   李锦余听不太懂,但不妨碍他觉得霍采瑜厉害:“霍爱卿神机妙算!”   霍采瑜笑了笑:“非我一人功劳……叶归乡倒行逆施、垄断寒门学子向上之路,本就难以为继,只差一点火星便会引火**。”   天下苦无公正仕途之路久矣。   丞相派和一部分世家子弟还做着垄断官场的春秋大梦,如今也不过是回到现实。   只是霍采瑜还有些疑惑,“臣本以为叶归乡老谋深算,不会如此轻易中计,还想了几个后手,如今却都没用上。”   李锦余心想:若是以前的叶丞相自然浸淫官场几十年,心眼比狐狸还多……但现在的叶丞相只是一只猫妖而已。   没有原身的官场经验,光靠伪装怎么能搞好?   李锦余自己对此深有感触。   他安抚了一下霍采瑜,注意力放到另一边:“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给你封摄政王了?”   现在收回了吏部,户部上次推行一条鞭法时也已经拔除了不少贪官,现在又有了大将军和中立派的支持,想必已经万无一失了。   霍采瑜脸上的神色微微收敛,目光隐隐有些担忧:“陛下为何定要封臣做摄政王?”   史上摄政监国之人多数在品尝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后都舍不得放手,最后大都演变成与试图收回大权的皇帝的对抗,以至于最后惨淡收场。   ——陛下便不担心他也想谋朝篡位?   ——还是陛下身体当真有问题到不得不如此决策?   李锦余若是知道霍采瑜的想法,恐怕会晃着霍采瑜的胳膊大喊:“快来篡位!朕等不及了!”   不过此刻他的想法倒是和霍采瑜不谋而合: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力,到时候还怕霍采瑜不会谋朝篡位?   见霍采瑜现在不怎么反对,李锦余兴高采烈地决定:“等殿试结束,朕就封你做摄政王!”   霍采瑜抿了抿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明天便回家一趟,询问母亲关于陛下的身体问题。   ……   殿试由李锦余亲自做主考官,当场阅卷点榜首。   李锦余本来对再次接触陌生人有一点抵触,但看到进入太和殿的学子们最前面的人时,忽然乐了。   那不就是他在青水郡郡府城外接触到的那些学子们种的一个吗?   当初就是这个学子以为他跑到护城河旁边是想跳河,慌慌张张赶过来拉住他!   进殿的学子们是按照会试的成绩排布的,这样看来,这个学子竟然是会试第一名,也就是解元啊……   李锦余顿时对他充满了好感,内心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自豪。   ——看!他“投资”的潜力股!   霍采瑜注意到李锦余有些得意的神情,心有灵犀地明白了李锦余的想法,唇边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他的陛下怎么这么可爱。   殿试结束之前是不允许学子们抬头谒见圣颜的,所以那学子也没有看到李锦余的脸。   李锦余本开始期待起他看到自己时的表情。   殿试开始,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毛笔在绢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李锦余坐在高高在上的龙位上,看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   不敢和陌生人近距离接触、再加上不想打扰学子们考试,李锦余也不好下去在考生之间转悠,只能强行坐在这里忍着。   为了维护太和殿里的安宁,他也没带什么坚果瓜子出来吃……   霍采瑜的注意力除了正事之外就在陛下身上,很快就发觉陛下似乎无聊得要打哈欠。   他思忖半晌,抽出旁边的一张绢纸,在纸上横平竖直画了几道线,随后在其中一处交界点了点墨,递到李锦余面前。、   李锦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霍采瑜是要跟他下五子棋。   之前夜里睡不着,他有和霍采瑜下棋。他不懂围棋,便用围棋的棋盘棋子和霍采瑜下五子棋。   只是现在没有棋子,用什么下?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忽然心中一动,明白了霍采瑜的意思。   直接用墨点做棋子。   只是这样一来,对于记忆的压力就大了很多。   李锦余来了兴致,拿起旁边的朱金御笔,在霍采瑜画好的棋盘上勾下自己的棋子,随后把绢纸推给了霍采瑜。   霍采瑜含笑接过来继续画。   另一侧的叶丞相坐在那里,目光扫过这两个在太和殿上下棋的人,气得鼻子差点都歪了。   ——不要以为他认不出来,这两个混蛋是在下五子棋吧?   他在这里满心思算计着怎么借殿试扳回一局,这两个人倒好,在那下五子棋?   ——混蛋!他坐在这里监考也很无聊啊!   ……   按照荻朝殿试的规矩,考生只要写好文章便可交卷退出,没有时间限制——一般而言,多数人都是诚惶诚恐地答完,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被陛下怀疑才学不行。   很快有人交了卷。   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他举子也陆陆续续结束了考试。李锦余注意到那位出身青水郡的书生夹在一群人之间,既不出挑也不落后。   不多时,太和殿中便只剩最后一位举子了。   这位举子不知是卡了文还是太过紧张,其他人均已经答完,他才写了大约卷面上的三分之一。   眼看着其他人都交卷走人了,这位举子脸上的汗水愈来愈多,手中握着的笔都有些颤抖,更不敢落笔了。   因为只剩他自己,一切行动便显得极为瞩目。   叶丞相把这举子的状态尽收眼底,心中“呵”了一声:这个人类八成已经心态炸裂了。   他咳嗽一声,转头问向李锦余:“这位举子若实在答不出来,也不要勉强。”   那举子不敢抬头,虽然不知道说话的是谁,但也知道能在太和殿上直接说话的都是朝廷顶尖的那几位,登时汗如雨下,笔差点抖落在地,结结巴巴地道:“草民、草民……”   李锦余已经和霍采瑜结束了几盘五子棋,正好奇地打量着这最后一位举子。   眼见这人因为丞相的一句话便瑟瑟发抖、紧张得全身战栗,李锦余油然而生一种痛情感和同理心。   曾几何时,他也对外界的一切风声鹤唳,任何一点外界关注都会叫它想要躲进木屑堆里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李锦余本与叶归乡差不多想法——若这个举子当真紧张得答不出来,何必硬把他留在太和殿里受罪呢?   只是看着那举子纵然汗如雨下,仍旧执拗地捏着手中的毛笔,另一只手压在答卷上,隐隐有保护之意。   李锦余心中的同情忽然变做了敬佩。   这个人比曾经的他要勇敢。   他是真的想认真地答卷,哪怕紧张害怕成那个样子,也没有想过逃避。   李锦余口中的劝诫吞了回去,转头看了丞相一眼,微笑道:“殿试未曾规定时间,只要有一人还未放下笔,殿试便算不得结束。”   霍采瑜方才便想直接和丞相对线,只是担忧陛下在这里监考太过无聊,内心说不定早就想离开,便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他的陛下。   现在听了李锦余的话,霍采瑜脸上浮起了一丝带着骄傲和温暖的笑意:他的陛下果然是一位真正爱民如子的皇帝。   李锦余和丞相说话,背对着霍采瑜,没有看到霍采瑜的表情;叶丞相却把眼前这两个混蛋的神色尽数看清,只觉得眼睛生疼,气得很想亮出爪子。   ——你们两个亲亲呢呢地下五子棋打发时间,又不带我一起玩,我自己在这里可无聊得很!   但李锦余的理由太过正当,叶归乡清楚自己再多说依然会被打回来,白白招惹抢白,便咬了咬牙没再说话。   下面那考生听见上面的争论转瞬即逝,知晓自己不会被赶出去,登时感激涕零,不知道该谢谁,只能挨个感激一遍:“感谢陛下、感谢丞相、感谢霍大人……”   上面那后来说话的年轻声音又道:“你好好答题吧,朕批改其他人的答卷还有些时候,你莫要着急。”   ——刚才是陛下在为他说话?   这举子眼睛微微有些酸涩,眼前的考卷似乎都有些看不清楚。   以前谁和他说当今圣上凶残暴虐无道的?   他自小容易紧张,自己一个人做功课可以做得好,可一旦当着其他人的面,便会紧张害怕,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之前的科考都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对他来说简直如鱼得水;可是到了殿试,果然又犯了老毛病。   刚才他一度有些绝望,甚至怀疑自己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配科举做官,平白浪费殿试的名额。   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陛下竟然为他说话,还鼓励他好好写……   他扯过袖子抹了抹泪,吸了吸鼻子,蓦然觉得自己的紧张感少了很多,平静下心情,认认真真地继续撰写起文章来。 第41章 吱!   按照荻朝的习俗, 殿试之后学子们便直接回去住处等候消息。   为了方便进京赶考的各路学子, 朝廷包下了一大片客栈酒楼, 作为进京赶考的学子们的居所。   这些居所十分便宜,象征性地收取一点点银钱, 以示朝廷对恩科学子们的看重且杜绝不劳而获之意。   其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店家趁机将名字改做了“登榜阁”,求个好彩头。   因为他家有一间极大的大厅,汇聚不少书生们聚众闲谈, 成为这次科考考生聚集最多的地方。   到了发榜日, 往日在大堂中侃侃而谈的各路学子们不约而同沉闷下来, 偶尔才有几声小声的讨论。   大堂环绕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有几个受不了这种气氛的人,捅了捅身边的好友:“许兄,你那日不是最后才从殿试出来吗, 陛下可曾说过谁可当状元?”   ——能参加殿试?   ——还留到了最后?   旁边不少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被说的许书生相貌十分清秀, 被这么多人看着脸“噌”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在下、在下只是做文章太慢所以才留到最后的……再说, 陛、陛下哪会对在下说这种事?”   好友也知道陛下肯定不会当着考生的面说这个, 但现在实在太过压抑, 也只能如此闲聊熬过这短暂又漫长的等候时间。   “陛下不是跟你说过话吗?”   几个没能参加殿试的书生好奇地问,“陛下声音如何?是否像坊间传闻的那般……”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但在座的人都清楚是指之前民间传说陛下青面獠牙、生食人心一般的可怖传闻。   如此凶恶的形象,想必陛下的声音十分可怕吧?   许书生想也不想便反驳道:“陛下哪里像传言一般了?”   虽然不敢抬头面见圣颜, 但从陛下温和的声音中可以分辨, 陛下一定是一位内心柔软的好人!   “陛下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很清朗。”许书生回忆了片刻,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像邻家的弟弟。”   旁边的好友吓了一跳:“慎言!”   怎么敢这么说当今圣上!   许书生话出口意识到不合适,捂住嘴四下看了一圈——好在周围的学子们都处于等候放榜的紧张压力中,没怎么注意。   停顿片刻,他忽然又小声道:“在下觉得,陛下真的是个好皇帝。”   “遑论其他,单说扫清科举和税法,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也有其他人插话进来,言语中大加赞赏,“前面那些买可考题的人被挨个抓进去挨了一顿板子,着实痛快!”   这话迎来了不少书生的附和。   亦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呵呵,国税和科举可算是朝廷的支柱,陛下莽撞行事,还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乱子。”   “是了,听闻和丞相并列的那位主考官是靠出卖色相上位的,学识如何恐怕……”   “学得满腹诗书不如生个好相貌啊。”   这些话酸味十足,立刻就引来了其他学子的反驳:   “新税政绩如何,京城和青水郡如今不都看出来了么?家家户户都在称赞!”   “遑论肃清科举,正是给我们寒门学子一条向上的出路!”   “在下倒少见有书生抨击新科举……这几位莫不是买了考题失去科考资格的吧?”   许书生等人定睛一瞧,那几个不入的人身旁均有人搀着,看起来确实像挨过板子。   现在还能留在这里等榜的,全都是忍住了买考题的诱惑、坚持考自己参加科举的。   买考题的事爆出来之前,那些自认为靠着买考题、甚至买答案便可一举飞天的纨绔书生对他们大加轻蔑讽刺,早便让他们心里积蓄了一股子憋屈恼火。   后来买卖考题的事情爆出来,走歪门邪道之人尽数被拉去挨了板子、十年不得参加科考,这些正正经经赶考的书生心里不知道有多爽快!   看这几个营私舞弊之人竟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大厅里的书生们纷纷声讨。   有几个学识不错的学子骂起人来引经据典,挑不出一个脏字儿,偏偏还反驳不得。   那几人气得脸色胀红,看周围全都是不善的目光,识相地闭上了嘴,憋着气赶紧离开了。   从前风光无限,哪里吃过这些屈辱?   几个人内心又狠狠记了卖假考题的人一笔。   登榜阁里气氛却因此热烈了起来。   “唐兄之前不是还抱怨朝廷污水横流、蛇鼠一窝么?现在吹捧起来口齿倒是伶俐不少啊。”   被说的书生顿时臊得脸色通红:“从前是在下鼠目寸光,你们就饶了我吧。”   周围顿时起了一阵哄笑。   他们没有恶意。因着朝廷这两年的“丰功伟绩”,买卖考题的事情刚刚流传起来时,他们或多或少都对朝廷产生了一丝怨怼。   ——不是说要公平公正吗?为何会有考题买卖之事?难不成又是朝廷在拿他们耍着玩儿?   后来朝廷重拳出击,一下子抓出一长串作弊的人员,统统重罚,一下子击散了他们内心的阴云。   许书生不善言辞,插不进去他们的讨论,只是眼睛亮晶晶地听着他们夸奖朝廷和陛下。   好友见无人在意许书生前面的话,稍稍松口气,重新笑了起来:“许兄如此推崇当今圣上,若能高中三鼎甲,当可面见陛下,一睹圣颜。”   许书生脸色更红了:“在、在下那点实力,哪里能中得了三鼎甲……”   “这也说不定呢……”   这边正讨论得热烈,忽然遥遥听到了外面的大街上传来抑扬顿挫的喊声:“恭贺青水郡通成县周温言金榜题名、高中榜首!”   “恭贺青水郡通成县周温言金榜题名、高中榜首!”   登榜阁的大堂里登时炸了锅:   “放榜了?”   “放榜了!”   “那周温言是哪一位,竟是今科状元!”   “周温言似乎不在登榜阁住。”   方才还压抑地私下讨论的大堂登时炸开了锅,一下子热烈讨论起来。   没有谁不想金榜题名、登科进三甲。   虽然是同批进士,但三鼎甲和后面那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待遇!   三鼎甲能面见圣上、享受唱名游街,风光满京城!   谁不羡慕?谁不想要?   谁又不幻想自己有可能成为今科状元?   现在状元之名已定,自然引起书生们的关注。   状元唱名过后,便是榜眼。   没有让书生们等候太久,很快便传来了第二次唱名:“恭贺衡原郡知守县林昌年金榜题名、高中榜眼!”   榜眼来了!   登榜阁里的书生们再次议论起来:“这位林昌年是哪位?”   “不认识,似乎也不在咱们这一片。”   后面便只剩下一个探花,所有人愈发紧张起来。   比书生们更紧张的是登榜阁的东家。   他特意将自家酒楼改名登榜阁,便是想吸引梦想着能够金榜题名的书生前来。   纵然科考期间按照朝廷律令不得抬价,但若能有几个三鼎甲出在他这里,平日里想来沾染文曲星气息的书生不知凡几!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为此他特意花大力气把大堂扩建、又收购了周围几家酒楼,合并到自家院子里来。   这东家原想着他这里这么多人,三鼎甲总能中一两个吧?说不定三个都在登榜阁,那登榜阁可就能出去吹嘘风水宝地了。   结果现在状元和榜眼都不在他这里,只剩一个探花。   ——万一探花也住在别的地方……   在所有人的期待又紧张的心情中,第三次唱名终于姗姗来迟:“恭贺北颖郡惠城县许落光金榜题名、高中探花!”   “许落光是哪位?”   “许兄?”   因着最后一个从殿试里出来,许书生被不少人都认得了,此刻惊讶的目光全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许书生拖拖拉拉在殿试里拖延这么久,引得陛下和丞相到了夜里才从太和殿离开,据说晚膳都没有用——纵然陛下嘴上不说,恐怕也对许书生极为不喜吧?   这还是他们根据最近陛下一系列利国利民的举措开始往好处想了。   要是以前,许书生有没有命回来还说不准呢!   现在许书生竟然中了探花!   纵然是三鼎甲最后一位,那也足够让所有的举子甚至进士羡慕不已!   大家立刻涌到许书生身旁恭喜:“恭喜许兄!”   “恭喜许探花!”   这个时候哪怕心中有嫉妒也不会表现出来——三鼎甲前途何等光明,有点眼色也知道结缘比结仇强得多!   至于许书生本人,则完全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震惊和茫然中。   他在殿试时拖到最后,硬撑着把自己的文章写完,内心已经不指望能中进士——殿试综合的不光是文章质量,还有考生们的表现。他的表现如此糟糕,能得陛下首肯答完考题已是大幸,哪里敢奢求高中?   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中了探花!   许书生脸色茫然,脑袋里一片空白。   在柜台后面的登榜阁东家也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状元不在他们这,好歹有个探花!后面好好运作一下,还是能吸引不少人来的!   ……   发榜两日后,新科进士觐见皇帝。   随着大队伍三跪九叩后,其他进士转去翰林院进修,唯有三鼎甲留下来可与陛下会面。   李锦余看到状元果然是在青水郡的那位书生,不由得侧目看了霍采瑜一眼。   霍采瑜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他要肃清科举弊端,自然不会自己徇私舞弊。周状元确实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得了三甲第一。   三鼎甲站在太和殿下方,没有陛下吩咐不得抬头。   周围一片寂静。   周状元内心有些惴惴不安,心中猜测着这位年轻的陛下的性格。   从前陛下的名声可算不得多好,纵然大部分都是民间以讹传讹,但空穴来风势必有因,周状元内心难免对陛下有几分不信任。   此次咬着牙凑了路费参加科考,也是为了给那位好心出资给他们兴建学堂的恩人一个交代。   以往的科举是什么样子,周状元参加过两次自然十分清楚,这次本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竟然一路顺风顺水,直接拿下了状元之位。   ——陛下对他这个草根出身的状元会是什么态度?   内心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一个略略耳熟的声音:“状元郎,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周温言尚未来得及思索这声音从前在哪里听过,便下意识抬起了头。   背着太和殿门照耀进来的晨光,状元郎清晰地看到了高坐龙位上那位年轻皇帝含着笑意的俊秀脸庞。   这张脸与数月之前那位不谙世事、却热忱好心的恩人的脸庞完全重合。   ——之前给他们出钱安置学堂的是当今圣上?!   ……   李锦余看着下面状元郎脸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茫然、震惊最后转变为呆滞,内心像吃了十斤瓜子一样舒爽。   从得知这位周状元来参加殿试开始,他就在期待这样的表情。   太爽啦!   不过在太和殿上,李锦余还是尽量顾及形象,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明说,只公事公办地客套了两句。   周状元震惊之色慢慢消失,迅速明白了陛下的深意,也恭恭敬敬地行礼,半字不提和陛下从前便见过的事情。   霍采瑜看着暗暗点头。   这周状元倒聪慧。   之后给榜眼勉励了几句。李锦余看着最后那位探花郎站在那里十分僵硬的模样,有些同情:“探花郎何须如此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许探花刚才呆呆愣愣地看着陛下,被一旁的状元轻轻扯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有些不敬,慌慌张张又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草民、啊不、臣初见圣颜,有些、有些……”   他又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李锦余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个性格,很清楚许探花现在的紧张感,知道此时不给他关注更好,没有再给他压力,说了几句提前背诵好的客套话,便让他们先去一旁侯着了。   至此为止,新政之下的新科举完满落幕。   收回了吏部、扫除许多结党营私的尸位素餐之徒、筛选出许许多多真正靠自己实力金榜题名的新进士……   而丞相派损失了一大片官员、与世家离了心、还遭受着底层无数学子官员的怨恨。   新科举可谓完满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李锦余站起来,扫了一眼下面沉默不语的叶丞相,内心难免有些高兴。   如此一来,他们扳倒丞相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么另一件事已经可以提上日程。   李锦余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脑袋上有些发痒。   但此时要宣布的事情带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让他忽略了头上的感觉。   “朕亲政以来,深感才疏学浅、治国艰难;所幸有几位爱卿倾力辅助,才有今日盛况。   “只是朕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不愿耽误了国家大事,决定敕封霍爱卿做摄政王,暂代朝政。   “任命即日生效!” 第42章 吱吱!   登榜阁出了个探花, 立刻便狠狠地宣传了一波。   东家怕探花郎不乐意, 还特意去找了许探花,请求许探花能借一把名声给登榜阁做宣传, 允诺登榜阁愿意为许探花在京城安家出财出力。   许探花本人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倒是好友替他做主:“可!”   许探花憋红了脸:“这、这不好吧?”   “又不是贪赃枉法,朝廷都没禁止,你怕什么?”好友不以为然,“翰林院那点俸禄,够你吃住?你还得寄银子回家吧?”   许探花想想贫困的老家,沉默了下来。   他家境不算太好,为了供养他读书赶考,家里已经欠下了债务。   若非今年税法改革,恐怕家里连借钱送他来赶考的勇气都不会有。   登榜阁紧锣密鼓地宣传起来, 声势浩大, 甚至把状元和榜眼的名声都盖了下去。   尤其是三鼎甲骑马游街,因着许探花面容俊秀, 吸引了更多京城百姓的关注,收获了满满一车投花。   最初三鼎甲游街时, 有大胆的女儿家会向年轻有为的三鼎甲丢掷鲜花编成的投花;后来逐渐有男子加入,再后来向三鼎甲投花已经成了荻朝的习俗。   曾经还有粗心的百姓丢错了东西, 一个竹编的提篮差点把当时的状元砸下车。因此后来三鼎甲游街时骑马都会拉一辆车,专门承接百姓丢出的投花。   今次的三鼎甲里, 许探花相貌最好, 又被登榜阁一顿猛吹, 自然关注度最大。   树大招风,很快便有嫉妒的流言散布了出来。   “你们可知许探花为何能高中三鼎甲?听闻当今陛下性喜男色,你看许探花那好相貌……”   “是也,许探花当日殿试留到夜里才走,谁晓得殿里发生了什么?”   “陛下新封的摄政王不也是?据说最初便是男宠,被陛下强行推上来罢了……”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针对许探花风光的眼红嫉妒很快便演变成了对皇帝和新摄政王的质疑。   尤其是当日殿试却落选的人,内心的不平和嫉妒更被激了起来。   ——不是他们文采不够,而是他们生得不如许探花好!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能走到殿试这一步的,哪个不对自己有些骄矜自满?   叶丞相把玩着手中的毛线球,觉得无趣了随手丢在一旁,目光微微有些冷意。   既然霍采瑜能用买到假考题的考生来坑他,他自然也要回敬回去。   新科举打的旗号不是公平公正吗?   皇权压迫,人言可畏,名声都败坏了,还谈什么公正?   ……   霍采瑜初封摄政王,走完礼部的一系列礼仪险些累死。之后便是许许多多的政务,还有丞相派的刁难,让他一时忙得几乎顾不上喝水。   丞相派的舆论反击他亦告知到,心中筹划了几个应对方案,还在思索用哪一个会更加有效、彻底地遏制城寨哦拍故意散布出去的流言。   相比之下,李锦余便开心多了——之前他开始从丞相那里夺权,不少官员日日都要找他商议国事,而且都是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地说。   明明他很努力在扮演原身的暴虐形象,怎么感觉这些大臣愈来愈不怕他了呢?   现在有了摄政王,他可以堂而皇之把朝政都推出去啦!   ……虽然这么想,但事实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霍摄政王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大包大揽、收去所有权势,反而经常拿着大臣们提交上来的政务来找他商量。   李锦余感觉有些不太对。   他委婉地暗示:“爱卿,朕既然封你做摄政王,便是全权交给你,毋须再来与朕确认。”   霍采瑜放下折子,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陛下近来龙体可有异样?”   李锦余不明所以,但还是咳嗽一声:“还是老样子。”   就是脑袋两侧总是有点痒。   “陛下若身体无恙,总要对朝臣风向有所了解,否则如何控制群臣?”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正经的脸色,忍不住扶额:他要控制群臣做什么?   是你要控制群臣啊!   偏偏这话还不能明说。   李锦余仿佛又回到霍采瑜一板一眼教他写字时的状态,内心对霍采瑜这种认真负责的性子产生了绝望感。   迎着霍采瑜严肃的神色,李锦余只好坐在霍采瑜身旁,跟着他一起看起了折子。   ……   霍采瑜心里其实没那么正直。   他这几日日日过来和陛下商讨国事,只是为了和陛下多相处一些时候。   至于朝政,那些繁杂之事他当然可以一个人处理,也发自内心不会像丞相那般架空陛下。   只是若一直只处理朝政,他做这个摄政王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摄政,当然要和陛下悉心互动,才能保证摄政王和皇帝之间不生隔阂。   霍采瑜打定了主意,每天都要来陛下这里一趟。   教着教着,霍采瑜忽然注意到陛下一直在挠头,有些疑惑:“陛下可是对这份折子有何不解?”   “不是,朕就是……”李锦余不知道怎么解释,忍不住又挠了一下脑袋,才答道,“就是有些……痒。”   霍采瑜目光落在陛下脑袋上,沉默了片刻,试探着道:“陛下多久未曾沐浴了?”   他记得他的陛下不太爱洗澡来着。   李锦余的脸“噌”地红了。   “朕……朕还是很经常洗澡的!”   水浴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他有用灵力清洁身体!   他们罗伯罗夫斯基仓鼠是很爱干净的!   但是迎着霍采瑜怀疑的眼神,李锦余又有些困惑了——难道真的是他太久没沐浴了?   莫非水浴和用灵力清洁对人类的身体来说不一样?   这么一想,李锦余也有些不确定了。   “那朕现在沐浴一次,霍爱卿陪朕。”   霍采瑜手一抖,折子险些摔在地上,震惊地张了张嘴:“陛下……”   李锦余现在潜意识几乎把沐浴和黑猫划上了等号,只有霍采瑜就在旁边待着才能让他安心。   当然,为了他的尾巴不被看到……   “你要蒙着眼睛。”   ……   双眼再次绑上了束缚的缎布,霍采瑜被李锦余牵着手一步步引到了沐清池边缘。   有内力感知,其实霍采瑜毋须李锦余引路也不会磕绊。只是陛下愿意牵他的手,他自然不会多嘴拒绝。   李锦余引他到了一处入水阶梯旁边,抓着霍采瑜的手放在栏杆上:“小心点呀。”   他本来是为了自己沐浴,纯粹想让霍采瑜做个辟邪的吉祥物;但看霍采瑜这么听话地答应,心里又有些不忍心。   再怎么说让霍采瑜傻站在一旁听他洗澡也太过分了。   于是他便邀请霍采瑜一起沐浴。   是兄弟就在两个浴桶里一起洗澡!   长康头一次听这个命令,一愣一愣,委婉地道:“陛下,沐清池日日都有人扫洗。”   沐清池是皇帝专用的浴室,浴池足有一整间宫殿之大,往常皇帝沐浴或者携妃子戏耍常去。   陛下却更偏爱兰汤浴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锦余前头不去沐清池自然是因为沐清池的水比浴桶要多得多。   但几次在浴桶洗浴都碰到黑猫,李锦余对浴桶产生了条件反射心理阴影。   ——要不,试试沐清池?   那个池子那么大,距离霍采瑜可以远远的,应该也没问题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锦余鼓足勇气踏足到了沐清池。   沐清池得了陛下要用的吩咐,早早备好了温水。   沐清池整座大殿下面都有地管,并不生火,只过烟和热气,保证在冷天能给沐清池里的温水保持热度。   至于沐清池的水直接接引自一旁的泉水,经过水炉烧至温热,再从注水管倾入沐清池中。   当然,若是盛夏,便省了加热这一步,微凉的泉水刚好用作沐浴,极为舒爽。   宽大的殿内氤氲着淡淡的水雾,凝聚在珐琅琉璃的殿顶,再凝结成水珠滴落。殿内的石栏和漆木板地面也因此带着淡淡的湿气。   隔着雾气看人,面容都有些模糊。   李锦余对这种氛围极为满意——这样霍采瑜哪怕蒙眼的缎布掉下来也看不见他啦!   霍采瑜听着陛下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握着石雕栏杆的手指微微收紧,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不同于之前几次解救陛下于浴桶之中,这次是真真切切和陛下袒裎相对。   眼眸上覆盖着缎巾,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但陛下入水的声音、撩起水花的声音仍旧给了霍采瑜无尽的遐想。   他只得用内力强行压下自己乱糟糟的想法。   纵然他看不清陛下,陛下却能看得清他。   若在陛下面前展露了他的……,恐怕他的心意便不得不曝光了。   如今陛下待他忽近忽远、忽冷忽热,霍采瑜内心备受煎熬,却愈发举棋不定。   他从前热血上涌敢当街拦驾,扳倒贪官敢拿刺杀做底牌,为国为民敢与丞相将军争锋,却在自己心仪之人面前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意气,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向着他的陛下靠近。   只因他输不起。   他可以承受其他的损失,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光阴,若不能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抛洒热血,如何对得起父亲言传身教、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心?   只有陛下的心,他输不起。   因此他宁愿将所有的悸动与煎熬都按在心底,只做陛下手中的剑,为陛下扫清蠹虫、整肃朝纲,努力达成陛下的心意,努力对他的陛下好,努力……渴求陛下的垂青。   霍采瑜的手慢慢松开石雕栏杆,缓缓呼出一口气,默默解开衣襟,没有脱掉最里面的亵裤直接入了水,刻意挑了个距离陛下不太近又不太远的位置。   李锦余度过最初的恐惧期,在沐清池里快乐地走了一圈,新奇地四下转了转。   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大的浴池里洗澡呢!   出生就在小小的笼子沙浴的李锦余再次感受到人类皇帝的阔绰。   就是太大了点,他多走几步就看不清霍采瑜的人了。   曾经黑猫一墙之隔都敢出现,现在李锦余看不见霍采瑜的人影就心慌,赶紧又向霍采瑜那边走了几步。   霍采瑜正摸索着在身上洒水,一只手握着毛巾准备擦拭身体,蒙眼的缎巾还好好地戴在头上。   李锦余看霍采瑜动作迟缓、一点点摸索的样子,忽然有些愧疚。   ——看看他干了什么?   人家未来的皇帝在自己家的澡堂子里洗澡竟然还要蒙着眼睛!   李锦余心中不忍,手拨开温水,靠过去小声道:“霍爱卿。”   霍采瑜抬起头,虽然看不见,面容还是精准地面对着李锦余的方向:“陛下?”   李锦余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还没找到可以完全隐藏尾巴的办法,也想不出能给霍采瑜什么东西。   末了,他只好提议道:“朕给你搓背吧。”   “啪嗒!”   霍采瑜手中的毛巾摔在了水面上。   ……   李锦余还是头一次见到**的霍采瑜。   因着自小练武,霍采瑜身材极好,麦色的皮肤下能够感受到饱涨的肌肉,宛如一只矫健的蹬羚,只触摸上去也能感受到里面蕴含的力量。   李锦余之前只触碰过自己的身体,以往和霍采瑜一起睡的时候也隔着衣服,现在才清晰地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和他养尊处优、白白嫩嫩、柔柔软软的身体不同,霍采瑜的身体带着一股野性的力量感。   他忽然有些羡慕、又有些自卑。   他们仓鼠永远不会有这种力量感和荷尔蒙感如此强烈的躯体。   不论运动多少,他们仓鼠都是白白嫩嫩、软软胖胖的,完全看不出肌肉的影子。   李锦余记得原著里描述过,后期霍采瑜因为受过很多苦,又屡上战场,身上伤疤密密麻麻,脱下衣服十分吓人。   现在的霍采瑜没有原著中那些遭遇,背后只有数个淡淡的疤痕——上次他们去青水郡时遭遇刺客留下的。   李锦余下意识摸了摸那些伤痕。   说不出为什么,当他触及这些已经只剩很浅很浅的痕迹的伤疤时,心中微微有些憋闷和酸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让他有什么陌生的情绪积淀着,酝酿着。   指尖下的肌肤微微抖了抖。   随后传来霍采瑜有些沙哑隐忍的声音:“陛下?”   李锦余忽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觉得刚才的气氛有点古怪。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便觉得刚刚沐浴过的脑袋又一阵强烈的瘙痒。   李锦余忍不住伸手到头上挠了挠。   随后他呆愣在原处,目光落在身下的温水水面上。   水中倒影影影绰绰,随着水波不停碎散拼合,却能够看出,那个白嫩的影子脑袋上蹿出一对又圆又毛的耳朵!   李锦余后退一步,脚下一滑,“噗通”栽倒在水中! 第43章 吱吱吱!   陛下的手指带着一丝丝凉意, 划过自己的后背、抚过那些已几乎不记得的伤疤,却成了霍采瑜几乎难以自控的煎熬。   霍采瑜正忍耐得辛苦, 猛然听到背后的落水声,瞬间站起来转过身:“陛下?可有事?”   他下意识便想扯掉遮住眼眸的缎巾, 查看陛下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手还未放到额边, 霍采瑜便听到陛下带着些惊恐的喊声:“不许摘!咳咳!”   他本能地顿住,保持那个姿势不变。   一阵水花翻腾声响起, 随后是陛下咳嗽吐水的声音。   “陛下无事吧?”   “咳咳……朕没事!朕就是……摔了一跤。”李锦余捂着摔在沐清池的大理石底有些肿疼的屁股,最后吐掉刚才情急之下喊话时呛到的水, 声音有些颤抖, “咳咳……你不许摘眼罩!”   霍采瑜不清楚陛下为何死命不让他看,但听得出陛下声音中不似作假的惶恐,心疼和担忧压过了一切,后退了半步, 把手放下来,柔声道:“臣绝不摘,陛下莫要着急。”   得了霍采瑜的反复保证, 李锦余的紧张心情稍稍舒缓下来,防备地盯着霍采瑜,右手不安地抬起,摸了摸脑袋上的耳朵。   不是错觉,果然长出耳朵来了。   因为刚才摔在水中, 两只耳朵已经变得湿漉漉, 毛毛聚成一缕一缕, 还有水滴不住滴落。   从耳朵和头发上滴落的水滴带着些许凉意,打在他光裸的肩膀上激起一层颤栗。   李锦余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心里慌得不行,脑袋一片混乱,下意识想先躲起来,一瘸一拐地拨开水面,向沐清池边缘走了两步。   忽然,一只稳稳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李锦余一怔,抬起头来。   霍采瑜双眼仍旧掩盖在缎布之下,高大的身影树立在李锦余面前,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停在李锦余半米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刚刚好。   李锦余若想要接住,只需要抬起胳膊把手放上去;若想要拒绝,也只需要侧一下身便能完全躲开。   “陛下。”霍采瑜斟酌了一下话语,声音深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陛下不想让臣看到的东西,臣绝不会看。”   ——咦?   ——怎么突然说这个?   李锦余的耳朵瞬间抖了一下,甩起几滴水珠,紧张地提起心。   ——难道霍采瑜发现什么了?   霍采瑜看不见,却好像清晰感知到陛下脸上的防备,继续道:“陛下不想让臣知晓的事,臣也绝不会主动挖掘;陛下的意志便是臣的意志,陛下的意愿便是臣的意愿。   “臣愿与陛下休戚与共、异体同心。因此,陛下可尝试信任臣、依靠臣——无论何时何事,臣都将是陛下的依靠。”   他知道他的陛下有秘密,能理解他的陛下成长在虎狼环伺的环境中,必然对任何人都有防备之心。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陛下只是“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的象征;可对他来说,陛下除了“陛下”之外,还是他心中唯一的、清澈的那心尖上的人。   他不敢妄言永远,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愿意为了他的陛下付出一切,愿意强行按捺下所有的好奇与不安、强忍着想要靠近陛下、拥抱陛下的冲动,停在陛下觉得安心的距离之外。   霍采瑜希望他的陛下能够多信任他、依赖他。   他愿意为他的陛下撑起一片晴朗、安全、温柔的舒适区,让他的陛下可以开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不必顾忌谁、戒备谁,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流露出那种脆弱、恐惧的神情。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他的陛下说,可又怕他莽撞的心意会让陛下退缩。   那些更加灼热、沉重、惊世骇俗的语言,他都埋在了心里。等着有一天他的陛下愿意接纳他的时候,再对陛下亲口说出来。   李锦余呆呆地仰头看着霍采瑜。   周围水雾氤氲,霍采瑜的面容依稀有些模糊。   水珠从霍采瑜扎起的头发上滴下,落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顺着肌肉的纹理滑过,一路描摹着胸肌和腹肌的轮廓,最后没入因被水浸透而紧紧贴在腿上的亵裤中。   伸在李锦余面前的手掌掌心带着不少茧子,像霍采瑜说出的话一样沉稳安静。   李锦余鼻子忽然微微一酸。   穿成景昌帝之后,他日日都在担忧着身份暴露。   怕这些人类会寻找高僧道士来净化他;   怕天道爸爸不肯放他变回仓鼠;   怕……   他本性胆小,纵然成了精,本能中的一些东西依然难以改变。   他惧怕人类,不相信人类,却不得不扮演人类。   唯一知晓他的身份、同为妖精的同类还是一只想要吃掉他的黑猫。   霍采瑜这番话,恰好击中他内心最隐秘的位置。   之前在宫中、一起在青水郡流落荒野、合力给丞相下套,霍采瑜在他心中从一个符号化的男主逐渐变得生动、形象、稳重。   共同经历的种种让李锦余慢慢认清:霍采瑜在原著中成为一代明君,并非是因为他是天道的宠儿。   反过来,正因为他身上有如此多的闪光之处,才能被天道承认为下一任天下之主。   这一刻,李锦余甚至有了一股冲动,想要伸手摘下霍采瑜脸上的缎布,让他看清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样一来,若霍采瑜真的可以接受他,一定很快就愿意篡位上位。   他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   虽然这股冲动很快便沉寂了下去,可霍采瑜给与他的温暖和安心始终萦绕在心头。   李锦余眼睛忽然有点热。   若是他穿过来的不是这个暴君皇帝,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很愿意和霍采瑜做朋友、做兄弟。   至今为止,只有霍采瑜才给他如此无法比拟的安全感。   心中暖意盘旋散开,似乎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涌了上来,但在触及心湖水面之前便像墨痕入水般转眼消散。   李锦余抿了抿唇,把手慢慢放到了霍采瑜的掌心。   哪怕将来他和霍采瑜终将有一日兵刃相见,至少在现在,他还是愿意相信霍采瑜此刻说的是真心话。   霍采瑜唇边微微泛起一丝笑意,握紧了李锦余的手,扶着他向沐清池的池边走去。   “陛下方才摔痛了么?”   “嗯……”   “回去臣给陛下抹些跌打药酒。”   “唔……”   ……   李锦余摔的那一下不算太重,活动了一下腿便感觉不到多少疼痛感了。   霍采瑜得到允许摘下束缚眼眸的缎布时,便看到他的陛下身上穿着里衣,头发扎在头顶,脑袋上整个包裹着一块硕大的黑底金纹软巾。   霍采瑜目光凝聚到那块软巾上。   李锦余注意到霍采瑜的目光,微微咳嗽了一下:“许是在池子里泡久了,朕有些头晕。”   他也不知道霍采瑜信不信,干脆不去想,只道:“天色不早,霍爱卿睡吧。”   似乎想起了什么,李锦余又强调了一句,“明日早朝朕就不去了。”   霍采瑜这下真的一怔:“为何?”   为了解决丞相派的舆论反击,他还有几个方案需要在早朝时和陛下商议呢。   李锦余不好说自己的耳朵都长出来了,戴平天鎏金冕遮不住,灵机一动,重新拾起自己很久没用的任性人设:“朕就是不想去。”   霍采瑜也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光明正大耍赖的陛下,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展颜:“谨遵陛下旨意。”   有些政务不在早朝上说也可以。   “臣已经想好了解决如今民间流言的主意。”   李锦余一只手扶着脑袋,提心吊胆地关心着自己头上包裹的缎巾,生怕不小心掉落下来,彻底暴露身份。   “只是这法子还需要陛下配合。”   “要朕怎么配合?”李锦余一个姿势坐久了有点麻,稍稍动了动身体。   霍采瑜目光落在陛下动作之后从缎巾中滑落垂在肩头的墨色长发,停顿了片刻,喉咙微动,才抬起头继续道:“需要陛下亲自出游。”   ……   李锦余一夜没睡,提心吊胆地等霍采瑜去上早朝后才从床上爬起来,冲到镜子面前。   解开缠在脑袋上的丝巾,对着磨光的铜镜动动耳朵,愁眉苦脸。   一整夜过去了,他脑袋上的耳朵还是没消失。   这可是耳朵啊!   不像尾巴一样能够藏在屁股后面,只能在脑袋上招摇。   尽管他们仓鼠的耳朵不是很大,可也不是能靠头发或者平天鎏金冕遮住的!   李锦余烦躁地挠了挠脑袋,一头钻进被窝,痛苦地想着法子。   该怎么才能遮住脑袋呢?   他总不能一直包着头出现在别人面前吧?   先不说会不会有人怀疑、会不会不小心掉落,单说现在已经到夏天,用厚厚的绸缎包着头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现在京城炎热之气已起,寻常人家早就换上了短襟的夏衣。   皇宫里布局构造精妙,泉水遍布,还有冰片冰碗可用,比民间凉爽不少。   可也顶不住一条把脑袋完完全全包裹起来的长缎。   何况按照霍采瑜的计划,他还得坐上龙辇在京城里走一圈,更不可能包着头!   李锦余现在把脑袋在被子里埋了片刻,就已经觉得热得受不了。   他把脑袋□□,在寝殿里来回走动,思索着没有用的策略。   ——干脆直接装重病?   可是太医院不是吃干饭的,何况霍采瑜自己也懂医术;而且既然他答应了霍采瑜的要求,当然不能食言。   ——套个头箍,跟其他人说这是他新看中鼠耳装饰,他们会相信吗?   李锦余有些绝望地想。   “嚯,我还想你怎么没去上朝,原来耳朵长出来了。”   一个熟悉得令他背脊发凉的声音在李锦余背后响起。   他全身陡然僵直,战战兢兢转过身,果然看到那只熟悉的黑猫正优雅地端坐在桌子上,一只猫爪随意捏起桌上的花生,嗅了嗅一把丢开。   “你这里都没些肉或者鱼么?仓鼠真是一种无趣的动物。”   因为上次黑猫说过暂时不打算吃他,李锦余没有以前那么害怕,大着胆子问:“你不是该在上朝吗?”   就是想着霍采瑜能镇住黑猫、太和殿里黑猫也没有机会对霍采瑜下黑手,他才放心送霍采瑜出门的!   “我听宫人说你今日不上朝,便告了病。”黑猫对李锦余瑟瑟发抖的样子极为满意,又舔了舔爪子。   好歹它还是丞相,这点特权总是有的。   “你找我干什么?”   黑猫爪子微微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来:“我只是太无趣过来看看。”   它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碧色的猫瞳重新放在李锦余脑袋上,鲜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了一下鼻尖:“你这样容易暴露吧?我来帮你啃掉?”   李锦余吓得全身一抖,后退两步。   他就知道这猫来意不善!   哪怕这对耳朵出现的时机不对,也不能让这只猫给啃了!   黑猫看他吓成这个样子,撇了撇嘴:“胆小如鼠。”   李锦余敢怒不敢言:他本来就是仓鼠。   倒是霍采瑜送的那只仓鼠汤圆,最初对黑猫的畏惧很快消失,现在在仓鼠笼子里对着黑猫不断地啃笼子,大有黑猫出现在它面前一定要咬一口上去的气势。   黑猫被汤圆啃笼子的“嘎吱嘎吱”声吸引,扫了它一眼。   李锦余担心汤圆惹怒黑猫,赶紧把仓鼠笼子抱了过来,捂住不让黑猫看到。   虽然他没什么同族情,但养了汤圆这么久也多少有点感情,不舍得这个无知无畏的小后辈葬送在黑猫的嘴下。   黑猫动了动爪子,忽然有些焦虑地晃了晃尾巴:“我教你隐藏耳朵的办法,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李锦余第一反应是想拒绝,“我不会伤害霍采瑜的。”   “不关他的事。”黑猫眼中闪过一丝郁郁,“我上了道折子,你给我批过。”   李锦余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折子?你给摄政王不就行了?”   “就是因为他不给我批,所以我才找你。”黑猫“啪”地一下把猫爪拍在桌面上,随后气势又弱了一点,“你放心,是我的私事,无关朝堂。”   李锦余听着感觉不太放心,有些怀疑:“你怎么这么好心?”   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呵,你有什么值得我用心计的?”黑猫不屑地抬起头,撇了撇嘴,“我帮你不过是看在同为妖精的份上——我的身份你也知晓了,万一你被抓到之后把我攀咬出来,那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李锦余摸着自己的毛耳朵咬了咬牙,狠狠心:“那行,不过要是有危害霍采瑜的地方,我肯定不批。” 第44章 吱吱吱吱!   霍采瑜下了朝,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陛下。   自从昨日同浴,陛下回来后就说自己头晕, 躲在屏风后面不肯出来, 令他极为担忧。   今日早朝上叶丞相也告了假,他简单处理了一下紧急的大事,便匆匆回来探望陛下。   霍采瑜内心隐隐有些忧虑。   陛下身体似乎愈来愈差了。   时常头晕体虚,脸色发白,关键是诊脉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霍采瑜甚至怀疑过是不是陛下在故意逗他玩。   但他几次回家和母亲交流,母亲都皱着眉说陛下的脉象定然有问题, 只是还没发现到底是何处的毛病。   母亲还再三向自己确认, 是否李公子房事当真无碍?叫自己转告李公子莫要讳疾忌医。   霍采瑜不愿意去想陛下和嫔妃们的关系,但涉及陛下龙体健康,还是认真查了一番。   从彤史上看,之前陛下临幸嫔妃的频率还算高;倒是自己入宫之后, 陛下翻牌子的次数减少了不少,现在更是把嫔妃打发去种地, 完全不再宠幸后宫。   霍采瑜内心微微起了一丝波澜,随后被他强行压下去。   现在陛下身体最要紧,别的都先向后放。   从彤史来看, 陛下身体很正常;至于房事的细节……   这个想要调查恐怕只能直接去问具体嫔妃。   再怎么说霍采瑜去问嫔妃这方面也有些过于逾矩。   霍采瑜想起之前自己不小心按到陛下的……时的经历, 回忆着那隔着一层缎巾跳动一下的触感, 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他的陛下这方面身体似乎很健康。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霍采瑜处理朝政之余也在疯狂研究医书, 只是依然毫无所得。   不想在陛下面前暴露担忧, 霍采瑜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才进了寝宫正殿。   一进正殿,霍采瑜便看到陛下坐在铺着坠玉竹片凉垫的龙椅上,眼睛直接盯着自己,似是欲说还休。   霍采瑜动作一顿:“陛下久等了?”   李锦余看霍采瑜神态正常,不像是能看到自己脑袋上的耳朵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黑猫给的法子还真能用。   “无事。朕就是……太闲了。”   霍采瑜走到李锦余身旁坐下,注意到旁边的仓鼠笼子边放着一只精致的沙漏,有些好奇,“陛下喜用沙漏?”   李锦余咳嗽一声:“朕忽觉时光流逝寂静无声,不经意间便浑浑噩噩过了一日,特意叫铁木局打造了这个沙漏,提醒朕时间不饶人。”   实际上是那个能遮掩耳朵的法子有时间限制,为了防止自己忘记,他只能用沙漏来提醒。   毕竟这个世界也没有随处可见的钟表,只能靠沙漏计时。   霍采瑜心里记下陛下最近喜欢沙漏,回头找一找有没有精致有趣的沙漏玩具带给陛下把玩。   他拿出今天早朝收到的折子:“陛下,这是近日的奏折。”   以前陛下都会找借口推脱不肯批复,今天倒是十分乖顺:“让朕看看。”   李锦余在折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了黑猫说的让礼部官员呈上来的折子。   他拿起来看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问题,抬起头看向霍采瑜,有些疑惑:“霍爱卿,这个折子为什么没有批?”   霍采瑜看了一眼:“这是礼部呈上来的,想要调整武将士兵的出行规矩。”   荻朝的官员将领出行有正儿八经的规矩,甚至细致到了要穿什么颜色的鞋袜、腰带悬挂的玉佩的成色;将领不穿朝服,需要披半甲出行,以示不忘将士血性。   官员倒还好,将士的半甲以精铁铸成,十分沉重,到了盛夏时候简直是一种折磨。曾经有兵部任职、多年不上战场的老将军在盛夏时中暑晕倒。   这次礼部上的折子就是想修改这条规矩,将领也可穿朝服出门,盛夏时也可轻松一些。   李锦余见过孟大将军身上的重甲,代入了一下深感同情:“天气这么热,武将们也太辛苦了。”   “这条规矩原是太祖时期留下来的,当时荻朝还不算安稳,常有战事和刺杀之事发生,命令武将穿半甲也是为了促使武将们能够牢记本心,守护朝廷。”霍采瑜解释了一句,“盛夏确实有些难熬。”   父亲霍将军还在时,遵守朝廷规矩,正经出行便要身着半甲。年幼的霍采瑜跟着父亲能够看到父亲身上流出的汗水。   但也是父亲这样教导他,说武将不可贪图享乐,时时刻刻牢记保家卫国的使命。   “武官贵至大将军,无得乘轿”也是为了保持武将们的尚武之志。   霍采瑜文武双修,但因父亲的影响,不自觉也会以武将的规格要求自己,出行向来骑马不乘轿。   上次去青水郡是陛下亲自挑的车、加上需要带的东西多,所以霍采瑜才带上了马车。   至于半甲,他至今未领过兵衔,朝廷未配给他着甲,也只能穿朝服出行。   李锦余望着霍采瑜脸上的坚毅,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荻朝代代便是由这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将领们守护着和平与安宁。   不过感动归感动,李锦余还是觉得武将们在盛夏穿这么重的半甲出行实在太难熬。   何况还有黑猫的要求。   “朕觉得这个规矩可以考虑调整一下。”李锦余放下折子,提议道,“给武将们安排夏装怎么样?”   霍采瑜微微一怔:“夏装?”   “朕看过那些半甲,十分厚重,里面还贴了毛毡,夏日实在太过炎热,为何不仿制样式,制造更加轻便透风的软甲?”   李锦余的本意是想让武将们夏季可以穿轻便透风的半甲出门,但霍采瑜一听却神色严肃起来:“陛下所言甚是,我朝的军甲确实过于厚重了。之前西南战事胶着,便是因为当地气候太过湿热,我荻朝军士难以适应。”   否则以孟大将军之能,不该打这么久才回来。   李锦余不知道霍采瑜怎么会联想到那个方面,但听着感觉和自己的目标相差不太远,便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霍爱卿说的是。”   霍采瑜虽是从户部和吏部开始登上的官场,却对军队有极高的归属感,提到改良兵甲便来了兴致:“陛下可有改进之策?”   李锦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仓鼠,自然不懂得兵甲的改良。好在他看过原著,知道原著中有一位专精研究铁甲的匠人,原著中因为朝廷迫害他的家人,导致他一气之下投了霍采瑜的军队,为霍采瑜的势力研究出大量的轻便铠甲,在武装上就更胜荻朝一筹。   现在世界线已经被他变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李锦余也不知道那个匠人现在什么情况。   不过总要一试。   “朕知道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   那匠人姓董,名叫董吉祥,意外的很年轻,约莫只有三十岁出头。   原著中他就是后来的新朝“兵甲之父”,为荻朝贡献了无数新颖的铠甲、武器。   只是李锦余也只知道一个名字,具体相貌和住址都说不清,只能靠霍采瑜派人去找。   霍采瑜没有因为陛下突然笃定地描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便有所轻视,认真记录吩咐下去之后,才抬头道:“陛下,近日坊间传闻,流言已对我们有些不利,需要陛下亲自出马才能解决。”   李锦余知道丞相派反击的事儿,点了点头:“朕准备好了。”   霍采瑜说需要陛下亲自出马,绕京城走一圈,其他的便由他来安排。   李锦余原本打算直接出门,回头便看到汤圆趴在笼子里,瓜子也不啃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心一软:这个小后辈出生这么久,想必还没出去玩过,不如带它一起出去见识见识京城。   这个小家伙品种似乎和自己不一样,不怎么怕生,还不怕猫,想必也不怕上街。   李锦余抱着汤圆的笼子,另一只手还拿着沙漏,准备出发。   霍采瑜看着感觉李锦余手很忙,便劝了一句:“陛下,不妨把东西放下。”   李锦余不肯:“朕要带着汤圆和沙漏一起。”   汤圆是他对后辈的恩赐,沙漏可以随时提醒他遮掩耳朵的术法失效的时间,怎么能放弃!   霍采瑜思考了一下,忽然伸出手:“那臣帮陛下改一下。”   他身负内力,轻易扭动铁线,将沙漏镶嵌到了仓鼠笼上,还特意做了个小巧的机关,可以在不翻仓鼠笼的情况下把沙漏倒转。   李锦余试了一下,十分满意——这样一来,他可以随时随地抱着汤圆,还可以借汤圆来看时间啦!   ……   “陛下御驾出游!”   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当今圣上在大荻百姓心里可是一个非常具有话题性的人。   之前传闻皇宫就是个噬人窟,进了宫的宫女没几个能活着出来;后来流言愈来愈夸张,陛下生食人心、口饮人血的传闻都出来了。   以往的皇帝被民间如此议论,不说勃然大怒也定然十分不喜,禁卫随之行动,百姓便不敢多言。   偏偏当今圣上从不管民间流言蜚语,由着百姓议论,禁卫也不管,更加助长了百姓们议论的热度。   然而今年开春之后,这位似乎完全没有一丝优点的皇帝忽然变了。   推新税,扫科举,除弊政。   哪怕是对朝廷再不敏感、再抗拒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随着陛下几次推行新政,朝野上下都像是焕发了新的光辉。   陛下的口碑也在悄无声息地好转。   如此一来,百姓们对当今天子的好奇更浓了。   之前见过陛下的人也不过是在荻花节远远瞥见龙辇——龙辇顶盖流苏垂下,什么人也看不清楚。   现在陛下竟然在游览京城?   寻常时候,得见龙颜是天大的恩赐,哪有平头百姓面见陛下的机会!   除了手头有事放不下的,其他人纷纷好奇地凑到陛下龙辇的轨迹上,仰着头等待陛下的到来。   龙辇很快行进前来,百姓们扬起脖子使劲往前挤,终于看清了龙辇中的陛下。   这次的顶盖去掉了长长的流苏,靠得近的人能轻易看到龙辇中一位看起来似乎尚未及冠的少年,面容俊美,墨色长发绾在平天鎏金冕后,黑底金纹龙袍的宽大袖口衬得他身形愈发细致。   那少年怀里抱着个小笼子,里面不知是什么小宠,正低着头和那小宠耐心地讲话,弯唇如月,眉眼如画。   看清的百姓们瞪大了眼睛。   ——他们陛下长得真好看……   ——以前是谁说的陛下眼如铜铃、血盆大口?   ——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人天生对美好的东西存有怜惜之情。   面对陛下的俊美容颜,哪怕对朝廷心怀恶意的人,内心的敌意都收敛了一些。   百姓们鸦雀无声,等龙辇过去了,才像打开了开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只是这次他们不是争论那些流言真假,而是在讨论陛下这么好看,宫里的娘娘该多有福。   聊着聊着,忽然有人提了起来:“说起来,前阵子不还说探花郎是以色侍君,才换到探花的位置么?”   大家集体沉默了一下,随后“哄”地一声笑起来。   “张家嫂子,你是见过探花郎游街的,探花郎长得如何?能比得上陛下么?”   那小妇人回味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那许探花相貌确实不错,可和咱们陛下比,那可差远了。”   “可不是,俺也这么觉得。”   “对着陛下,许探花真有脸提出以色侍君么?”   “这谁吃亏还说不准呢!”   大家又笑了起来。   人群中几个故意引导话题走向的人暗暗点头,内心松口气:圆满完成摄政王交代的任务了。   其他地方也在说着同样的话题。   之前让无数学子百姓怀疑科举公正的舆论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李锦余一次游览京城打破。   哪怕心有不服的书生,见过陛下圣颜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许探花的相貌和陛下相比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陛下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宠幸许探花,且不说是否破坏科举规则,哪怕不给许探花任何好处,吃亏的也是陛下自己!   一时之间,全京城再无多少指责科举舞弊的恶言恶语,全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陛下的盛世美颜。   倒是有几个文人来了灵感,写起了“探花郎金銮一见逆上倾心、圣天子太和垂青龙心暗许”的故事,竟然还受到不少追捧。   一口气替陛下洗刷了污名、还把许探花和陛下的关系拆开的霍采瑜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好几天上朝都冷着脸。   若是不明内情,还以为是丞相派又占了上风呢。   叶丞相等人心里都在暗骂:我们想出来的反击被你这么轻松破解了,我们还没发脾气,你倒是开始甩脸子了!   ……   陛下出游后不久,有侍卫来报,说找到陛下吩咐寻找的人了。   董吉祥抱着一把铁锤进了宫,带他来的侍卫有些无奈地禀报:“启禀陛下,此人非说这铁锤是他的亲兄弟,不肯放手。”   面升时本不该带铁器,以免有刺客伪装。只是这匠人死活不肯放开他的锤子,陛下又仔细叮嘱过务必好生把人请来,这侍卫只好硬着头皮把人带了回来。   他确认过这家伙没有什么武力,没什么威胁。   霍采瑜不动声色向前走了半步,随时能把李锦余护在身后。   李锦余知道原著里这董吉祥也是这个性子,便没有在意,只仔细观察了一下董吉祥,发现这人虽眉眼之间多有愁绪,却没什么愤恨之意,似乎原著中描写的家破人亡还没发生。   他稍稍安心了一些,咳嗽一声:“董师傅,朕听闻你擅长打造兵甲和武器,想请你为我荻朝将士铸造轻便、安全、可靠的铠甲,不知你意下如何?”   董吉祥这才把目光从手中的锤子上挪开,投到面前的李锦余身上。   因为是请人来,李锦余没有摆什么皇帝架子——他也没这东西,态度十分诚恳。   董吉祥不像一般的百姓那样对皇家充满敬畏,梦游一样眨眨眼,仿佛才明白眼前的人找自己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陛下天恩浩荡,草民本不该推辞,只是有草民有个心结,一直郁结于心,若不能解开,实在无法打造出好的铠甲。”   旁边带他来的侍卫皱了皱眉,似乎觉得他对陛下不敬,想要出言喝止。   霍采瑜看得出李锦余对这个不知名匠人的尊敬,提前挥挥手,制止了那侍卫多嘴。   陛下如此认真,这人想必不简单。   “你有什么心结?”   “多年以前,草民家中交不起税,税务官来征税时,草民本想顶人头税去,税务官却不要。”董吉祥脸色微微暗淡了一些,声音带上了一丝隐隐的波动,“税务官嫌弃草民年纪太大,拉走了草民的幼弟。”   李锦余眨眨眼睛,没明白。   一旁的霍采瑜倒是懂了:“那税务官是替宫中拉人?”   只有宫里内侍才会只要小孩子,因为去势得早,好教养。   董吉祥沉默着点点头,随后仰起头来:“草民爹娘如今已故去,世上唯一的亲人便是不知所踪的幼弟,若陛下能为草民找到幼弟,草民可为陛下万死不辞。”   李锦余明白了,额头隐隐流下一滴汗水。   他倒是明白原作中为何董吉祥会仇恨荻朝了。   皇宫里的内侍命如草芥,景昌帝随手赐死几个根本不会在意,想必董吉祥的弟弟就死在了景昌帝的口中。或许只是斟酒时速度太快、或许只是跪下的动作不够伶俐,甚至或许只是心情不好。   只是原著中景昌帝也不会想到,他随手赐死的小内侍,会引起一个看似普通的匠人的愤怒,成为后来荻朝倒台的一把薪火。   现在李锦余最担心的就是……董吉祥的那个弟弟,还在吗? 第45章 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暂且把董吉祥安置在铁木局,然后根据董吉祥的描述在宫里排查起来。   董吉祥的幼弟离家时才七八岁, 眉眼都未曾长开, 现在已经□□年过去, 根据董吉祥阐述的儿时相貌找人着实不易。   董吉祥举了两个问题,说若是他的亲弟弟一定能回答出来。   皇宫占地面积极大, 里面宫人数不胜数, 最底层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内侍。   这个年纪的内侍好使唤、好调教。   因为前些年原身在时, 内侍的“更新迭代”速度极快, 所以很多后来调来的內侍都没有登记详细的家世信息。   好在霍采瑜几次整顿内宫,重新做过人员登记造册,现在宫里的管理很有秩序, 调查下去也很方便。   不过半日, 霍采瑜就过来汇报, 说找到了董吉祥的幼弟。   李锦余刚剥了一粒瓜子, 十分惊喜:“他还活着?”   霍采瑜不知为何唇角一直微微翘起, 心情很好, 含笑道:“找到了, 还是陛下熟悉的人。”   李锦余眨眨眼,有些疑惑地把瓜子塞进嘴里:他熟悉的?   难道是长康?   霍采瑜挥挥手,殿外走进来一个身着靛青色内侍服的少年,怯生生地跪下:“奴婢叩见陛下。”   李锦余越看他越觉得眼熟,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曾经在他身边的内侍平安吗?   后来为了在霍采瑜面前刷仇恨值, 他和平安一起演了一场戏, 佯装将平安直接赐死, 其实后面把他调去了御膳房。   再之后李锦余身边的内侍换成了长康,就把平安完全忘在脑后了。   平安就是董吉祥的弟弟?   李锦余对上霍采瑜带着些笑意的面容,顿时有些心虚地笑了一声:“这人是谁,朕不认得,朕的平安已经被杖毙了。”   打死都不能承认当时自己是在演戏!   否则前面刷了那么久的仇恨值不就都前功尽弃了吗!   霍采瑜神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点了点头,指了指下面跪着的平安:“臣调查得知,平安便是当初内官监从东马集区拉来的人,询问后确认平安确实是董吉祥的亲弟。”   他顿了一下,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了些,“若陛下认定平安已死,那此人必然是冒充,妄图欺上瞒下,已经犯了欺君之罪,臣立刻就将他处死。”   李锦余瓜子差点撒了:“……等等!”   总觉得霍采瑜偶尔会有点不对啊?   说好的明君怎么动辄暴躁?   他当然不会让平安被处死,但是现在不处死平安就得承认他当初是在霍采瑜面前演戏……   啊!   早知道平安还有这个身份,他当初应该换个人来陪他演戏的!   霍采瑜目光中的笑意愈来愈明显,看着陛下强自撑着不肯承认、又不忍心把锅推给平安时抓耳挠腮的样子,眸中情意险些直接表露出来。   “陛下,当初为何要在臣面前演这么一出戏?”   李锦余动作一僵,干咳了一下:“朕不懂你在说什么。”   霍采瑜点了点头:“那此人果然是冒充顶替……”   “啊啊啊!”   李锦余一把抓住霍采瑜作势要挥出去的手,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可怜兮兮地承认了,“朕当时就是……想吓唬吓唬你。”   霍采瑜目光落在陛下抓住他的手上,微微有些疑惑:“吓唬臣?”   短短的几个动作间,李锦余已经想到了搪塞过去的理由——肯定不能说他是故意想刷霍采瑜的仇恨值,既然残暴的形象保不住了,那就往任性、自私、心胸狭隘的方向走!   “朕看你年轻有为、相貌英俊、身手不凡、学识渊博,便有些不忿。”李锦余拉出一长串褒奖词,然后特意强调道,“所以想看看你被朕吓得面如土色哭唧唧的样子。”   对霍采瑜来说,这段话最有价值其实是陛下对他的评价——陛下心中当真觉得他有如此优秀?   至于其他的……   看着陛下乱转的眼睛,霍采瑜知道他的陛下说嫉妒绝对是口是心非。   父亲还在时,他接收到的羡慕妒忌目光不知凡几,一眼便能察觉到对方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钦佩还是话里藏针的嫉妒。   他的陛下夸赞他的时候,眼睛中像有一轮明亮的太阳,熠熠生辉,纯粹得没有一丝阴霾。   霍采瑜心都要被软化了。   生怕把陛下逗得太过火,霍采瑜放过了他,没有继续追问:“陛下若确认无误,臣就带平安去找董吉祥了。”   李锦余目光这才转到下面跪着的平安身上:“平安,你想回家吗?”   平安跪在那里老老实实不敢动,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询问他的意见,怔了一下,大着胆子抬起头,正对上李锦余清澈的眼眸。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奴婢是宫里的人,按照律令是出不得宫的。”   宫里的宫女和内侍,只有到了很大的年纪才能被恩准出宫;而皇帝、皇后等重要的人周围伺候的宫人为了避免泄露宫里的消息,到死也只能呆在宫里。   平安之前在李锦余身旁伺候过,按理来说一辈子都只不能离开这座华贵的囚牢。   李锦余当然不在意这个:“你若想回去,朕就放你回去。”   他真正核心的秘密都自己捂着,其他的秘密也算不得秘密。   平安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若陛下开恩,奴婢、奴婢还是想回家。”   尽管他年幼时候就被带进宫里、父母音容笑貌都有些模糊不清;尽管他已经挨了那一刀,日后不能娶妻生子、绵延香火;尽管他除了在宫里伺候人的本事之外别的都不会……   他还是想回家。   那是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嬉笑怒骂不必看人眼色的地方。   若是从前的陛下,他打死也不敢把话说出口——陛下喜怒无常,谁知道这么问是不是考验宫人的忠心?   不忠诚的人自然没有活着的必要。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的陛下脾气好了、笑起来温柔了,也不再随手杀人了,还整顿了皇宫里的不少阴暗。   虽然平安平日里是个锯嘴葫芦,但心里其实慢慢有了盼头。   若只要认真做事就能保全自身、就能出人头地,那活在宫里似乎也没什么难熬的。   谁曾想,已经几乎记不清相貌的兄长竟然有本事请陛下找到自己呢?   李锦余不知道平安内心的波澜,只看平安愿意回家,便放下心来:“那让摄政王带你去找董吉祥吧。”   平安又怔忡了一下,随后脸上泛起喜悦之色,不断叩首:“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   董吉祥见了平安,只一眼就认出了弟弟。   两兄弟抱头痛哭过之后,得知陛下竟然恩准平安随他出宫,不由得喜出望外,对李锦余感恩戴德,允诺一定好好替陛下打造铠甲。   董吉祥痴迷铠甲改造,李锦余想要的轻甲他已经有了雏形,在铁木局的支援下,很快就改造了一版出来。   霍采瑜亲自试了试,结果颇为喜人:他要用上五六分内力,才能完全击破轻甲。   他的武功在战场上已经属于一流,五六分内力就算是狡国骑兵纵马狂奔直撞上来也比不上。   而这轻甲的制造成本不高,完全可以推广到每一个士兵身上!   关键是轻甲重量和厚度比之前的重甲好了不少,身经百炼的将领战士当做常服来穿也不会多辛苦。   总算完成了对黑猫的交代,李锦余多少松了口气。   他要走了一套轻甲,在约定的时间里转交给了前来取货的黑猫。   这次黑猫大摇大摆直接以叶丞相的身份前来,拿到一套轻甲手一翻,就消失没影儿了。   李锦余看得有些眼热:“你怎么什么都会?”   为什么同样是妖精,他们差距这么大?   叶丞相有些不屑地看他一眼:“你成精才几年,我成精多久了。”   李锦余微微有些不服气:“我都渡天劫了。”   从天道爸爸那里感应到的知识,妖精渡天劫就已经算得上修为不浅的大妖怪了。   这话一出,叶丞相脸上的表情又有些微妙。   他有些复杂地看了李锦余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了回去,只转移了话题:“等干掉霍采瑜,你安心做皇帝好好修炼就是了。”   李锦余没想到黑猫现在还想着跟霍采瑜死拼,张了张嘴,委婉地道:“其实不干掉他你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啊。”   最近几次和黑猫打交道,李锦余感觉黑猫对他的敌意似乎削减了很多,忍不住想劝一劝自己这个同类兼老乡。   “你现在辞官,我可以赏赐你很多好东西的。”   能这么轻松解决丞相派,霍采瑜想必也不会有意见。   叶丞相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冷:“呵,我看你真是被他养傻了。”   李锦余不明所以:“什么?”   “人类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他看你现在毛茸茸的很可爱,一旦你病了、老了、掉毛了,喜爱之情就会转移到其他的新宠物身上。”   叶丞相冷笑一声,指了指旁边笼子里安逸地啃着花生的汤圆,“你瞧,霍采瑜现在就开始养第二只仓鼠了,等以后还不知道要养多少——到时候你要么被他干脆地丢掉,要么就要和一大群仓鼠争宠,你受得了?”   汤圆突然被提及,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头继续努力往嘴巴里塞花生。   李锦余下意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莫名打了个寒颤:“我不要。”   他才不要和其他仓鼠争宠!   “所以值得信任的只有我们妖精自己。”叶丞相忽然靠近了一些,眼眸中隐隐有绿色的光芒,“你跟着他做什么?还不如跟着我。”   李锦余呆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跟着霍采瑜只是被养,跟着你可是被吃!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等等,霍采瑜又不是我的饲主!”   这黑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叶丞相又高贵冷艳地“呵”了一声:“看霍采瑜对你上心的样子,不是你的饲主难道是你情人?”   李锦余:“……”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不太想继续说这个话题,强行扯了一句别的:“你不是野生的妖精吗,怎么对人类这么了解?”   这话似乎勾起了叶丞相什么不好的记忆,让他瞬间阴沉下脸色:“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走了。”   说完他一甩袖子,直接站起来走人。   走了两步,叶丞相又停下来,转过头没好气地道,“看在你准备好轻甲的份上给你提个醒,我那好侄女似乎还想着对你做点什么,你自己注意。”   叶丞相丢下这句话,这才扬长而去。   只留下李锦余留在原地琢磨起来:黑猫是被遗弃过吗?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第46章 吱吱吱吱吱吱!   不知是不是被李锦余气着了,之后的几天里, 丞相派的反击动作愈发猛烈。   李锦余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 但从霍采瑜愈来愈晚的回寝宫时间也能看出现在朝堂上已经风雨欲动。   本该是霍采瑜和叶丞相之间的交锋, 李锦余被带着也有些紧张起来。   霍采瑜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纵然十分不舍, 还是想宿在外殿, 免得惊扰陛下;但李锦余不放心, 很晚才入睡, 每次都要等到霍采瑜安稳回来才行。   越到了这个时候他越是担心黑猫会用别的手段伤害霍采瑜。   李锦余一开始还想亲自跟在霍采瑜身边,但霍采瑜一句“陛下若得空,不妨一起来处理朝政”劝退。   他把身边最好的侍卫都派给了霍采瑜, 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护卫霍采瑜的人保证霍采瑜不能掉一根汗毛。   对于后宫里的娴贵嫔, 李锦余也提起了注意。   后宫宫妃若有亲眷在朝, 经过皇帝批准是可以邀请家眷入宫会面的。   叶丞相很久之前便得了景昌帝的许可, 可随时应堂侄女娴贵嫔的邀约。   黑猫突然提醒自己, 一定是娴贵嫔耐不住被冷落的寂寞, 想要掀起什么风浪了。   算算日子, 娴贵嫔的禁足似乎也差不多结束了。   李锦余之前给诸宫嫔妃都下了旨意:之后不再安排嫔妃侍寝,后宫嫔妃位分的升降全部由种地的效果决定。   一开始还有几个宫妃不信邪,以为陛下是在跟她们玩什么新把戏,凑上来故意想邀宠;被李锦余毫不留情地拒绝、慧嫔又因着买其他宫妃的种子肥料得了一大笔赏赐后,嫔妃们也渐渐认清了现实:   陛下真的要她们种地!   虽然她们贵为娘娘, 苦力活都轮不到她们亲自动手, 但怎么想宫里种着兰花芭蕉素梅金盏的地方都刨了变成花生葵花之类的……这还是皇宫吗?   大部分想要向上爬的宫妃都不得不耐心开始研究怎么能种好粮食。   之前的宫斗戏码都是“姐姐近日的熏香真好闻, 可是家里送来的?一定能得陛下欢心”、“只是太后赏的罢了,哪比得上妹妹身上的凤衣娇艳”,现在则变成了“姐姐宫里的花生长得真好,定然施了好肥,妹妹怎么都种不出这个效果”、“只是宫里自制的土肥料罢了,哪比得上妹妹宫里的葵花健壮呢”。   毕竟宫妃对皇帝的感情有限得很,大都是为了更尊贵的位置和更富裕的身份而去。   具体奋斗的过程到底是侍奉皇帝还是种地对她们来说都无什么分别。   不过总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娴贵嫔打死都不肯种地,坚持认定陛下绝不可能用这种法子评定后宫位分,定然是为了试探诸宫妃子是否能诚心伺候。   因此她隔三差五要遣宫女来问候陛下,给陛下送亲手做的食物和点心。   李锦余烦不胜烦,干脆直接禁了合心宫往皇帝寝宫这边来的消息。   现在听起来,娴贵嫔禁足期结束,似乎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李锦余琢磨了一下,干脆又下了令:再禁娴贵嫔一个月的足。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狡国的使团到来了。   ……   狡国和荻朝毗邻而居,以游牧为生,向来对荻朝边境虎视眈眈。   荻朝占据了天下最富饶最优美的内陆中原,朝廷只要不要过分横征暴敛,百姓生活很容易便能安逸富足起来,比饱一顿饥一顿的草原强太多。   何况很多茶叶、丝绸、盐、铁器都是中原盛产,狡国想要,要么便是用高价从荻朝商行里买,要么便只能抢。   狡国全民皆兵,老幼妇孺上马也是战士,自然选择后者。   自开国以来,荻朝边境便不得安宁,大笔大笔的军费都用在了应付狡国的袭击上。   也不是没有想过反过来歼灭狡国,只是狡国并没有明确的国都和城市,人人都住在帐篷之中,哪怕荻朝的大军反攻过去,拔营直接逃掉,换个水草肥美的地方重新扎营便是。   为此荻朝几代先帝耗费大量物资,花费几代人的努力,在边境修筑了数千里的城墙,将狡国的铁骑完全拦在了外面。   在此基础上,再经过几次战役,才把狡国打服;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让狡国年年上贡,用不算很多的牛羊马换取荻朝大量物资的援助和支持。   只是这些也都是上一任皇帝在位时候的老黄历了。   景昌帝即位后,放任权柄被叶丞相尽数收揽,军费一削再削,军中吃空饷的风气逐渐泛滥,荻朝大军的战力也在不断削弱。   狡国像嗅着血肉味儿的饿狼一般蠢蠢欲动,已经打算用自己重新长出的锋锐獠牙,从日渐衰落的荻朝身上再撕咬下一块血肉。   这次狡国上贡的礼单可见一斑。   “牛二百头、羊二百只、牛皮羊皮各等?”   霍采瑜皱着眉,望着下面身穿奇异狡国服饰的使臣,声音隐隐有了些冷意,“贵国的礼单只有这些?”   那使臣不卑不亢,对着霍采瑜施了一礼:“启禀大荻陛下,我国去年雨水不足,今年草原的青草长势不好,又发了两次瘟疫,牛羊死伤不计其数,实在拿不出更多的东西了。”   叶丞相微微皱眉,在一旁轻叱了一句:“大胆,这位是我荻朝新册封的摄政王,并非皇帝。”   那使臣诧异地扫了一眼霍采瑜,才低下头道歉:“大荻服饰和我国悬殊太大,我一时没能认出来,还望摄政王原谅。”   李锦余安安静静坐在霍采瑜身后的龙椅上,有些无语地挠了挠耳朵。   这个使臣的话意思也太明显了,像他这么白的人都能听出来。   这不就是在挑拨摄政王和皇帝的关系么!   他本人就在这龙椅上坐着呢,这使臣得多瞎才能把霍采瑜错认成皇帝?   都交了几十年年贡了,狡国的使团难道连皇帝龙袍的代表色黑金都认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他和霍采瑜的关系不怕挑拨!挑拨来得越多越好!   ——他们本来就是预谋篡位和等待被篡位的关系!   李锦余将充满信心与期待的目光投向霍采瑜。   霍采瑜接收到陛下的目光,内心稍稍松口气:还好,陛下还是信任他的。   他完全不在意什么摄政王的权势,陛下想给他就要,陛下想收回他就给。   他只怕陛下会因此与他离心。   陛下仍旧信任他,霍采瑜十分满足,但下面那个试图挑拨他和陛下关系的使臣就显得格外刺眼。   霍采瑜冷声道:“牛羊暂且不论,马呢?”   狡国的马匹生在草原,比荻朝的军马质量好得多。   因此为了充实荻朝的军备、也为了遏制狡国的骑兵数量,之前的年贡都要求狡国进献大量的马匹。   这才是荻朝看重的贡品。   而这一次,狡国竟一匹马都未曾上贡!   反咬之心昭然若揭。   “陛下——哦,摄政王明鉴,之前的瘟疫连同我们的马匹一起害死了,连游猎的马匹都不够了,这次正想请大荻支援我国。”   按照过往的规矩,狡国上贡之后,荻朝会回礼——一般是狡国最想要的粮食、茶叶、陶瓷等等;至于铁器自然绝不会给。   霍采瑜脸上的冷意几乎要把整座太和殿都冰冻起来。   孟大将军脾气直,听了这话已经按捺不住,捏着拳头就想走过来,被旁边的武将赶紧拦住。   再怎么说陛下还在上面,陛下不发话,臣子们哪能直接对外使动手?   一贯和孟大将军对着干的叶丞相这次也没有多说什么。   使者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大荻群臣的愤怒,继续坦然道:“我国这次遭受的瘟疫极为严重,国内民不聊生,这次特意恳请大荻念在我们两国毗邻多年、年年朝贡的情谊上,为我国伸出援助之手。”   随后他奉上了一份希望荻朝资助狡国的物资清单。   清单经过户部尚书的手一路传过叶丞相、霍采瑜,最后到达李锦余这里。   李锦余打开看了一眼,立刻被里面一长串的名单和数字震晕。   要是荻朝真的把这些都付了,那今年新税收上来的国库基本就空了。   这是来敲竹杠的吧?   他顿时明白为什么看过这份名单的几个人脸色都阴沉得能滴下水,而且没有经手到孟大将军那。   孟大将军看到这份清单,恐怕真就摁不住他了。   霍采瑜已经懒得再做表情,回头看了一眼李锦余,随后毫不犹豫地道:“贵国今年朝贡的诚意实在太差,我大荻绝不可能同意。”   使者仰起头,毫不畏惧:“昔年皇帝对我国多有援助,如何今次便不成了?”   昔年荻朝大军压境,狡国不愿胶着,又被荻朝许诺的通商援助打动,这才奉上了足够的诚意。   霍采瑜心里清楚狡国这是故意在张牙舞爪试探荻朝的底线,冷着脸道:“狡国是大荻邻国,我朝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援助是我朝的情分,并非本分,还望贵国知晓。”   使臣这时才把目光投向龙位上的李锦余:“皇帝陛下如何说?和摄政王是同样的看法吗?”   在对待外敌上李锦余的立场自然非常坚定:“摄政王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使臣皱了皱眉,忽然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贡品是单独进贡给皇帝陛下的,我险些忘了。”   他拍了拍手,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忽然扭动了起来,随后身上衣服一件件滑落,露出了光洁的肌肤、柔媚的身材。   最后羊皮长帽从头上滑落,微卷的褐色长发披散下来。   竟然是一位美艳动人的狡国女子。   “这便是我狡国上贡给大荻皇帝的特殊宫品。”那使臣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名女子,“这是我国国君的亲生女儿塔玛公主,特意进献给大荻皇帝。”   霍采瑜的脸色瞬间冰冷得无以复加,不等其他人说话,便直接开口道:“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这次使臣没有发话,倒是那塔玛公主娇笑了起来:“摄政王这话说得好奇怪,这是狡国的服饰,为何不成体统?我们狡国人不论男女,自己的身体如此美丽,便大大方方展示出来;遇到心仪之人便直接说了,成与不成都直率清楚,哪像荻国偏偏喜欢一句话兜三个圈子?”   霍采瑜此前了解过狡国的风俗,自然知道塔玛公主说的确实是实情。他发话本不是因为礼教约束,而是源于内心另一方面的恐惧,此时竟然一时做不得声。   塔玛公主昂起头,露出精致的下巴,仰视着龙椅上的李锦余,眨了眨眼:“陛下不知对塔玛可还满意?”   李锦余看过的原著里没有这一段,不过知道过往狡国也给皇帝进献过美人,就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便咳嗽一声:“尚可,由摄政王裁定。”   这句话让群臣都有些诧异。   塔玛公主“噗嗤”笑了起来:“塔玛是进献给陛下的人,为何要摄政王裁定?”   “朕的事都由摄政王裁定。”   这句话取悦了霍采瑜,让他脸色稍霁,但依旧冰冷,嘴唇紧紧地抿住,一言不发。   “公主暂且还是使者团之人,入宫之事容后再议。”   “那大荻援助之事……”   “听摄政王决断。”   使臣:“……”   那使臣还待再说,叶丞相忽然咳嗽了一声,打了个圆场:“援助一事,我朝还需详细商议,使者还是暂且住在使馆等候消息。”   使臣点了点头,倒也没流露出失望之色,转而提起另一事:“这次我国前来还有另一事想请大荻恩准。”   “何事?”   “久闻大荻龙争虎斗、风流云集,军中武艺高强者不胜枚举,这次我国抱着友好交流的愿望,想和大荻的将领比试一下武艺。”   这话一出,太和殿里所有人的脸色均是一变。   ——这完全便是□□裸的挑衅! 第47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正事儿说完, 使臣回去使馆,接下来才是荻朝君臣商议的时间。   有几个急脾气的官员当即便站出来大声道:“陛下, 狡国的要求实在太过离谱,太过嚣张!绝不能轻饶他们!”   “对!我荻朝上威怎能轻犯!”   “他们忘了我大荻的百万雄师了吗?”   当然, 也有不少官员持反对意见:“狡国近些年一直在暗中畜养兵马、收购铁器, 骑兵数量大增, 此次前来如此明目张胆, 必然有所依仗。”   “我大荻这几年军费开销愈发艰难, 此时恐怕不宜轻易动武。”   先前说话的那几人反唇相讥:   “尔等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还是狡国的俸禄?”   “我朝的军队年年裁减,如今直接对上狡国, 胜负尚未可知。”   太和殿上顿时吵得如同菜市场。   李锦余坐在龙位上, 身子有些畏缩地向着龙椅里靠了靠。   人类真可怕,能发出如此混乱、复杂、喧哗的声音。   好在下面这些臣子他都比较眼熟,知道他们其实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也习惯了朝堂上的氛围,畏惧之心没有作用太久。   努力深呼吸几次, 身体慢慢松缓下来。   霍采瑜自使臣离开后便一直沉默, 此时突然提声轻喝了一句:“太和殿上吵架,像什么样子!”   大臣们顿时安静了一些。   他们这位年轻的摄政王虽然才接掌大权没多久, 但在各种事务的处理上都凸显出极高的天赋和手段。哪怕是丞相派的骨干, 几次吃了霍采瑜的亏后,也不敢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   看太和殿中安静下来了,霍采瑜才道:“既然各有意见,回去各自拟折, 一起禀上来看。”   这事一时吵不出结果,孟大将军和叶丞相都没有表露异议,早朝草草散会。   不少方才义愤填膺的官员走出太和殿时心里还有些迷惑:摄政王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莫非其实主和派?   ……   李锦余是最不担心这个问题的——从原著中就能看得出来,霍采瑜在守卫国家方面态度极为坚决,绝不肯损害任何一点国家利益。   他本以为霍采瑜会在早朝时毫不犹豫地狠狠打脸,没想到竟然没有。   霍采瑜似乎看出了李锦余的疑惑,诚恳地道:“陛下可是觉得臣有卖国求安之意?”   李锦余毫不犹豫地道:“怎么可能。”   霍采瑜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臣谢陛下信任。”   李锦余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啊?他信任什么了?   霍采瑜为陛下轻轻斟了一杯茶,细细说来:“若荻朝还是十年前的荻朝、狡国也还是十年前的狡国,臣早朝时定然毫不犹豫地将那使臣驳斥回去;只是如今我大荻的军队与狡国军队的实力悬殊已然不大——而我们前阵子才结束了对西南的平叛。”   朝廷大规模派遣军队不只是调兵这么简单,钱粮、人力、道路方方面面都要动员,哪怕打赢了也不啻于人受一次重伤,至少需要一段恢复时间;   如今的边关军队靠着城墙勉强可以维系正常的防守,狡国若打定主意攻打边疆,现在的边防军自然不够,须得派遣内部的军队去。   现在大荻才刚刚开始修补过去乌烟瘴气留下来的漏洞,军队也不例外。   此时对上狡国,胜负确实难料。   今日早朝中喊着“必须狠狠给狡国一个教训”的主战派未必一定是忠诚为国的好官,默不作声或者主张暂且安抚狡国的主和派也未必是卖国求荣的贪官。   “另一方面……朝中可能有大臣收了狡国的贿赂。”霍采瑜脸色微微阴沉了一些,“狡国使臣在太和殿对我们的官员位置十分了解,绝非初来乍到之人。”   不论是刻意挑拨摄政王和皇帝的关系、还是对丞相、大将军等人的问候,那使臣的眼神都没有一丝犹豫和好奇,显然连具体哪位大臣的相貌都已经提前看过。   若单是军方疲弱倒还好解决,有内奸泄露消息,那便不得不重视了。   李锦余没想到国与国之间会如此复杂,试图理清霍采瑜的思路:“那霍爱卿也是主和?”   他很难想象父亲为了戍守边疆而战死的霍采瑜竟然会选择忍气吞声。   “不。”出乎意料,霍采瑜摇了摇头,神色骤然冷肃,“臣的意见是必须要打。和谈是胜利者赐给失败者的恩惠,哪怕要和,也要建立在我大荻占优的前提下。”   “那是……打还是不打?”   霍采瑜的神色忽然有些无奈:“军备问题上次孟大将军从户部要走兵饷之后便开始筹备,现在有董吉祥的新铠甲,比之前倒是强了不少;关键问题是……有兵无将。”   李锦余放下茶杯,脸上的诧异之色更浓:“不是有么?”   “陛下是说孟大将军?”霍采瑜为陛下新添了茶,叹了口气,“孟大将军确实是将帅之才,且有浓厚的作战风格——但我大荻军方只有这一位将领,这十年间,若狡国不算太蠢,定然会仔细研究孟大将军的战术,以求突破。”   还有一句话霍采瑜没有说出口。   孟大将军已经老了。   孟大将军今年已近五十,虽说一般的皇室宗亲在各种大夫看护、药材供养的情况下身体依然健壮,但对于武将来说,已经过了最精进的黄金年龄。   这些年来大荻的战事几乎都仰仗于他,多年暗伤积累,又被叶丞相屡次刁难,身体已大不如前。   霍采瑜父亲还在世时便对霍采瑜感叹过,说孟大将军若有不测,不知有何人能接下这副重担。   按理说荻朝的朝廷武将本不该如此青黄不接,偏偏叶丞相为了削弱大将军派的实力,死死卡着军费和粮草的补给,让许许多多像霍义将军一样有天赋的年轻武将饮恨边疆,只留孟大将军独木难支。   西南叛乱一战,霍采瑜私下里了解过,孟大将军其实还是受了伤。   让孟大将军出征,霍采瑜很担心对孟大将军已研究了十年的狡国会不会刻意对他下手。   李锦余没有听出霍采瑜的言外之意,但他指的也不是孟大将军。   “朕说的是你呀。”   霍采瑜确确实实是少有的天才,行兵打仗、治国□□无一不能。若非是这样的天才,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把腐朽的大荻王朝推翻,在废墟上重建新的秩序。   ——朕说的是你呀。   霍采瑜迎着李锦余理所当然的目光,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家时读过不少兵书,也被父亲教导过很多兵法,但此前从未上过战场。陛下竟然觉得他可以担任主将?   与狡国作战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小事!稍有不慎导致边境线被破,中原百姓便会面临着生灵涂炭的危机!   陛下为何对他如此信任?   霍采瑜下意识想拒绝,但对上李锦余充满信心的双眸,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他的陛下眼眸中满含着纯粹、不掺杂一丝阴霾的信心与期待,仿佛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他霍采瑜做不成的事情。   被这样的目光所感染,霍采瑜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   为了他的陛下,或许他真的可以无所不能。   沉默良久,霍采瑜才放下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壶,慎重地点头:“臣定当竭尽全力。”   望着陛下毫不掩饰的欣喜目光,霍采瑜内心忽然再一次涌现出强烈的冲动与猜测。   ——陛下待他总是出人意料地好,给他的信任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皇帝能给臣子的最大程度……   ——陛下是真的只把他当作臣子吗?还是说陛下待他也有什么不一样、比一般的君臣情谊更加深厚、更加唯一的那种……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个狡国公主说过的话——“遇到心仪之人便直接说了,成与不成都直率清楚,哪像荻国偏偏喜欢一句话兜三个圈子?”   霍采瑜张了张嘴,热血上涌,迫切想和陛下确认一下心意。   他多么渴望这场漫长的、甜蜜的、痛苦的、幸福的暗恋能够被他的陛下轻轻拾起,放在心上。   “陛下,臣……”   霍采瑜的话刚起了个开头,便听到陛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补充了一句:“对了,迟钟鸣也可以做主将呀。”   霍采瑜:“……”   ……   援助之事暂且拖了下来。   大荻朝廷借口群臣商议,把这件事无限期押后。   霍采瑜要趁这段时间调查到底朝廷里是谁把消息卖给了狡国、又卖出去了多少。   只是这样一来,使臣要求的和大荻将领比试武艺,便不能拒绝了。   说是比试武艺,其实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   若孟大将军、摄政王这种级别的人下场,无论输赢都显得大荻十分小气——人家带来的只是几个卫兵,你们直接上最高层,又跌份又没面子;   若只派普通的小兵小将去,又很有可能输掉——这几年荻朝的军队什么状态,两国人都心知肚明,有些本领的将领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就在边疆戍守,留在京城的自然都是些上不去台面的人。   万一输了,丢的可是整个大荻的面子,到时候边关也不用打了,光全天下的失望之气就能让边关战士不战而退。   而且狡国使臣明说了是要挑战荻朝的将领,也不好这么不要脸的作弊换人。   为了给霍采瑜一点时间,也为了把内奸嫌疑人和对应的势力隔离开,李锦余当即决定:迁往行宫!   避暑行宫是往年皇帝夏日必去的场所,清凉怡人,消弭盛夏暑气。   大臣们也都带着家眷一同前往。   行宫有一处极为广阔的游猎场,一般秋季到来时,皇帝在这里狩猎一次,带着猎物回归京城,待第二年盛夏再过来。   这个游猎场刚好可以作为狡国使臣和大荻将领的比试场所。   迁往避暑行宫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只是科考之后一系列安排加上丞相派的反击、狡国来使的迎接准备一直耽搁着。   现在陛下决定出发,百官立刻响应号召。   ……   避暑行宫路途不算太远,但皇帝御驾、百官随行速度自然不快,行了半个月才安全抵达。   行宫处在陪京的一处青山环绕之间,山顶的清泉汨汨而下,巧妙地环绕过行宫中每一处宫殿,滋润着行宫中的阔叶长林。   游猎场就在行宫的南边,有专人看护,保证游猎场内不会有过于危险的野兽威胁行宫的安全;   穿过游猎场再向南便出了野地,以往皇帝狩猎兴起,也会冲到真正的山林之间寻觅纯粹野生的猎物。   当然,有大批的侍卫保护。   李锦余对狩猎完全没有兴趣,抱着盛放汤圆的仓鼠笼,坐在观景台上无聊地打哈欠。   狡国想要和荻朝的武将比试武艺,到底存了几分心思暂未可知,但显然不能把节奏让对方带着走。   霍采瑜微笑着提议:“若直接厮杀,刀剑无眼,伤了贵国使者实在有负我大荻礼仪之名,不妨先以狩猎为题,看哪边能打到的猎物更多更好。”   狩猎对于狡国人来说简直是擅长中的擅长,哪怕是中原腹地也不担心他们信心不足,自然满口答应。   李锦余微微有些疑惑,私下问过霍采瑜:“这不怕我们输掉吗?”   霍采瑜低声回应:“行宫狩猎,我方优势更大些。”   虽然荻朝的精英们都在边关戍守,不值得为了这种事赶回来,但孟大将军手底下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他们缺能领兵制定策略的主将,单纯武力方面的能人倒是不少。   而且这些京城的将领过去都曾随驾来行宫狩猎,对行宫的地理位置分布烂熟于心——不然如何方便地让渡猎物给皇帝等人,来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呢?   孟大将军和霍采瑜一起商议,择定了几个中层的武将,其中还有两个是孟氏和韩氏的人。   这几个武将可以说是“纸上谈兵”的典范,带兵打仗毫无章法,靠着个人战力和家族荫蔽勉强混上了小将领。   孟大将军对他们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关键的仗从来不带他们打,更不许他们插手京城畿防。这几人闲来无事,每日也只能去游猎场狩猎打发时间。   如今倒刚好派上用场。   李锦余坐在观景台上,左边是霍采瑜,再往那边是那位狡国使臣和塔玛公主。   狡国的塔玛公主本想直接坐在李锦余旁边,却被霍采瑜拒绝:“陛下龙体金贵,不可近触。”   塔玛眨了眨眼,撅了撅嘴:“你们荻朝总是有那么多规矩。”   不过她还是和使臣换了个位置,坐在霍采瑜身边,距离李锦余近了些。   霍采瑜绷着脸,挺直腰杆挡住她频频看向陛下的视线。   塔玛本来对那个漂亮的小皇帝很感兴趣——狡国的男人大都留着又浓又密的胡须,崇尚孔武有力,极少见到像大荻皇帝这样俊美可爱的人。   这次被送来作为上贡给大荻皇帝的贡品,塔玛本不太高兴。   谁知道大荻皇帝是不是又老又丑还恶心的老头子?   但看这位年轻漂亮的皇帝,塔玛顿时觉得嫁到大荻也是不错的选择。   ——到时候父王攻破了大荻的京城,自己还可请求父王留下这皇帝一条命,就安安分分养在自己家里。   只是她想和好看的大荻皇帝亲近,却总是被这摄政王拦着。   塔玛目光放在摄政王身上,仔细看过去,忽然眼前一亮。   ——这位摄政王相貌竟然也十分不错。   比起那边俊美得有些柔弱的皇帝,摄政王相貌平分秋色,却像一株劲松,带着挺拔和强势的气质,脸上淡淡的疏离之色反而加深了他的魅力。   塔玛顿时心思又动了起来。   没想到荻朝掌握大权的男人竟然都长得这么好看。   这个摄政王故意挡着自己不让自己接触皇帝、还在自己面前挺直了腰杆装出这幅样子,该不会是对自己有意思吧?   塔玛对这些假惺惺的大荻男人的心思顿时觉得有些不屑,又有几分自得。   她凑近了霍采瑜,低声问:“摄政王殿下,您觉得这次我们两国的狩猎谁会赢?”   霍采瑜淡淡扫她一眼,未置可否:“此时说来为时尚早。”   两队人都刚刚出发罢了。   塔玛娇声娇气地笑了起来:“摄政王这话听上去像是对大荻信心不足啊。”   “本王只是不随便为未知结果的事下定论。”   “那摄政王觉得这次我们两国能达成协议么?”   “这件事群臣还在商议中。”   霍采瑜的冷淡没有让塔玛退缩,反倒更有兴趣地缠着他问东问西。   另一旁的使臣注意到这边,眉头皱起,点了点塔玛的后背,让她过来,用狡国语言低声问:“你在干什么?不是让你去找大荻皇帝吗?”   “我瞧这个摄政王长得也很好看。”塔玛也用狡国语言低声回答,漂亮的双眸亮晶晶,“看我把他拿下。”   使臣眉头紧锁:“可是……”   “安心,父王送我来的目的不就是挑拨大荻内部高层的关系么?”塔玛不以为然地撩了下头发,“让摄政王和皇帝为了我争风吃醋,不是最好不过?”   使臣沉默了一下,才叹口气,警告道:“你要小心,我国千秋大计能否成功就看这一次了——能坐上高位的大荻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塔玛敷衍地摆摆手,继续去撩拨霍采瑜了。   霍采瑜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   他懂唇语。   也懂狡国话。   父亲就是戍守边疆的将领,虽然可以配备译官,但很多时候自己懂得狡国话仍然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   霍采瑜小时候学习诗书兵法进展很快,父亲便顺便教了他狡国的语言。   方才塔玛背对着他,看不见塔玛的话,但使臣的每一句话他都看得十分分明。   ——狡国的千秋大计?   霍采瑜心思微转,眼眸中带上了一丝冷意。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狡国的“千秋大计”是什么。   这次来贡果然不安好心。   霍采瑜更加坚定地认定不能让那个公主靠近陛下。   别的不说,先帝诸多子嗣中只有当今陛下健康长大,若塔玛舍命刺杀陛下,届时荻朝立刻便会陷入风雨之中!   心里盘算着如何与陛下开口,让陛下拒绝塔玛入宫,霍采瑜忽然听到李锦余有些疑惑的声音:“怎地有些不对?”   霍采瑜注意力顿时放回了陛下身上。   ……   他们坐的观景台是行宫最高的塔顶,视野极佳,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游猎场。   从这里看下去,荻朝和狡国的两队人向着不同的方向出发,分别捕杀野生的或者放好的猎物。   这些猎物都是为了保证今日的狩猎效果,提前几天抓好,好吃好喝养几日,最后两天只喂水,保证放出笼之后足够有野性寻觅食物。   为了保证公平,猎物分放点比较均匀,分布在不同的位置。   但俯视过去看,那些猎物大部分竟然都向着狡国那边方向去了?   霍采瑜皱起了眉。   这显然不太正常。   他目光扫了使臣一眼。   使臣微笑着没有说话。倒是塔玛公主轻轻撩了撩微卷的褐色长发,娇笑道:“摄政王可是好奇为何我狡国勇士运气如此之好?”   霍采瑜面无表情,没有接话。   塔玛倒也不恼,殷勤地继续道:“我们狡国勇士有狡神庇佑,从出生起全身沐浴过狡神的圣水,可以战无不胜、心想事成。”   这种鬼话也就骗骗一般的平民百姓,霍采瑜自然一个字都不会信。   狡国信仰上古传说中的异兽“狡”,据说狡“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被狡国人认为是自己的祖先。   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过他们信仰的狡神真正发什么威,大荻自然对此嗤之以鼻。   霍采瑜凝聚内力,凝神看向游猎场。   游猎场内那几个荻朝将领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他们对游猎场的地势十分了解,自然知道猎物们的行动轨迹和之前截然不同。   好在这几个人专精狩猎,很快便有了对策,循着猎物行动的潮流紧追不舍。   从目前的状况看,双方差距倒不是特别大。   霍采瑜稍稍放下心。   “如此看来,大荻这场恐怕要输了啊。”狡国的使臣忽然开口,面露微笑,“大荻那句话这么说的来着?承让了,摄政王殿下。”   一旁陪同观景的大臣们纷纷露出一丝愤怒之色。   眼前这状况明显是狡国人动了什么手脚,可他们却不知道怎么揪出来。   霍采瑜面色不动:“狩猎尚未结束。”   他这句话似乎像是一个信号,下面的游猎场里荻朝的几个将领忽然有了新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关于“狡”的描述出自《山海经》。   感谢在2020-07-01 18:41:04~2020-07-02 17:2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761201、谶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k 26瓶;TiAmo、白初 10瓶;明德小作精 9瓶;桑呐X 6瓶;Jan 4瓶;春江花月夜、谓鹤 2瓶;司徒茶茶、零级、厌凉爱小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只见那几个荻朝的将领从怀里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 追在猎物的后面,扬了扬手,那猎物便应声而倒, 竟然完全不需要人近距离接触。   很快,他们脚下就积蓄了不少的猎物。   这样的高效率猎杀, 狡国人简直闻所未闻——就连大荻的不少官员都未曾见过。   使臣没想到自己刚刚吹出去的牛皮,还没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破了,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   塔玛惊讶的表情溢于言表, 随后又凑到霍采瑜身边, 眨着眼睛问:“摄政王殿下, 贵国的将领好厉害, 用的什么武器?”   霍采瑜脸色依然不变, 只侧过头去看了下陛下, 棕色的眸中冷意瞬间化作万缕春风, 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不值一提的小玩意罢了。”   李锦余坐在另一边,有些得意地抬了抬头。   大约一个月前, 李锦余让董吉祥和平安兄弟重聚。   董吉祥遵循承诺,在铁木局为他们打造新的铠甲。   李锦余平日里闲着无事会去铁木局看看, 好奇这位未来的兵器大师打造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董吉祥不喜有人围观,又碍于对方是皇帝不好拒绝, 便提了个要求:“陛下若能为我提供什么新的打造点子, 便尽可留在这里。”   李锦余完全不懂什么兵器和铠甲的设计学、优化理念,只能目瞪口呆等在原地。   就在董吉祥准备关门的时候,李锦余情急之下, 脱口而出:“朕想到了!枪!”   董吉祥皱了皱眉:“枪?陛下对枪的铸造有研究?”   枪为百兵之王,战场上用枪更多。   一寸长一寸强,现在的战场上枪与矛是最受欢迎的武器。   但李锦余说的自然不是那个枪。   他简单描述了一下现代的火.枪外形和功能, 生怕董吉祥听不懂,还特意打了个比方:“就跟烟花是一样的原理,烟花你见过吗?”   董吉祥一开始没对这养尊处优的陛下抱什么期望,没想到陛下竟然真的提出了一个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东西。   铸造兵甲武器是他的爱好,也是他一生的追求。   董吉祥立刻变了态度,把李锦余好好请进屋,向他仔细求教,后来更时时拉着他,想从李锦余这里再压榨出什么新的点子。   李锦余从一开始对董吉祥工坊的好奇、变做后来的避之唯恐不及。   还是霍采瑜得知这件事,和董吉祥友好商谈了一番,董吉祥这才没有每天都去求见陛下。   而李锦余描述的火.枪虽然还在研究之中,但却让他在试验过程中灵感突发,改进了两把□□。   新的□□射击距离和力度都大了很多,就是比之前的□□沉重了一些,力气不够的人携带都不方便。   这次霍采瑜以防万一,给几个参加游猎的将领每人配备了一把,叮嘱过他们,若是狡国的人不捣乱还好,若是有动什么手脚,就把新的□□拿出来用。   游猎没有禁止用什么武器,但霍采瑜本不想改进的□□提前曝光在敌人面前。   等到最后游猎结束,终究还是荻朝的将领们猎到的猎物比较多。   那几个狡国的战士不太服气,用狡国的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霍采瑜佯作不懂,侧头去看使臣。   使臣咳嗽一声:“摄政王,我国几位勇士认为贵国的将领们作弊。”   “哦?”霍采瑜微微扬眉,“何以见得?”   “贵国将领动动手,便有猎物倒下,不是作弊是什么?”使臣盯着那几个将领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严肃,“两国竞赛这等严肃场合,如何能容许作弊?”   霍采瑜一眼便看出这个使臣的目的——他不过是借机想要见识一下荻朝将领用到的新武器。   “如此说来,猎物向着贵国战士们涌动,是否也是作弊?”   使臣不买账:“塔玛公主方才已经说过,这是狡神恩赐给我们的战士的能力。”   霍采瑜针锋相对:“这也是我朝陛下赐予将领们的特殊能力。”   使臣:“……”   他们的狡神是狡国的图腾,你们大荻的皇帝就是一个普通人吧?   使臣下意识看向了大荻皇帝,却发现大荻皇帝正围着那几个狡国战士好奇地转来转去,眉眼之间渐渐从好奇变得有些痴迷,最后竟然张手想要扑到一个狡国战士身上。   霍采瑜也注意到那边,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把李锦余抱住,及时拉住他的行动:“陛下?陛下?”   李锦余眼神有些迷茫,嘴里喃喃念叨了两句:“好香、好香……”   叶丞相看到这一幕,本打算上前的步伐停滞片刻,慢慢缩了回去,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和那些狡国战士们保持距离。   霍采瑜皱眉嗅了嗅,没有闻到有什么香味。   但陛下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对。   霍采瑜目光一沉:“将他们拿下。”   那几个狡国战士虽然不太会说大荻官话,但听还是勉强能听懂的,脸上登时流露出愕然之色,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驾驶。   “等一下,摄政王殿下,为何突然要羁押我国的战士?”使臣及时挥手制止了那几个狡国战士的攻击动作,皱着眉道。   刚才那几个战士流露出攻击之意时,霍采瑜本想他们一动手便立刻把他们以刺杀陛下为名关进大牢,好好拷问,没想到被这精明的使臣阻拦。   他怀中还紧紧抱着不住探头的李锦余,棕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使臣,甚至流露出一丝杀意:“使臣阁下不打算解释一下,贵国的战士对我大荻陛下做了什么吗?”   使臣心里也暗暗叫苦:他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刺探情报和打击大荻士气,可没想过直接刺杀皇帝——按照以前拿到的情报,这位皇帝完全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让他继续坐稳帝位对他们狡国来说并没有坏处。   谁知道这个皇帝怎么突然就在他们的战士面前发疯?   霍采瑜低下头,听到陛下口中还在呢喃“好香”之类的词,重新抬起头,凝视着那几个狡国战士:“几位身上熏了什么香?”   使臣脸色微变:“我们战士天生地养,怎会像你们大荻人一样熏香?不信的话摄政王可以亲自来闻闻。”   “世上确实有些香料搭配出来之后闻不出味道。”霍采瑜冷笑一声,“但动物可敏感多了——我大荻的香料店铺中有中闻香鼠,可以精准识别常人嗅不到的香味,不知贵使可想见识一下?”   那使臣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这时其他人也看了出来,这几个狡国战士能够在游猎中莫名吸引这么多猎物靠近,八成就是在身上涂了什么无色无味、却对动物有明显吸引作用的东西。   不料他们陛下嗅觉异常灵敏,竟然也受了影响。   ——就这样这几个狡国人竟然还有脸指责大荻不守规矩!   ——比起大荻的强力武器,狡国这种行为才算是作弊吧!   顶着大荻官员的鄙夷目光,使臣硬着头皮道:“我们这几个战士头一次出门,求胜心切擅自作主,还请摄政王不要计较。”   “呵。”霍采瑜抱紧了一些,微微歪头示意,“把这几个人都拿下。”   使臣知道大荻皇帝中了香,必然需要几个替罪羊,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等等。”塔玛公主凑了过来,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在霍采瑜怀里眼神迷离的李锦余,微微扯了一下手环,“塔玛通晓巫术,可否让塔玛看一下?”   霍采瑜抱住李锦余的时候就替他把过脉了,从脉象上看似乎和吸了迷药差不多。   他可不放心这个狡国来的女子,冷声道:“不必了。”   霍采瑜将李锦余拦腰抱起抱在怀中,大步向着行宫的寝殿走去,只丢下一句话:“将这几个狡国人押解至大牢拷问,待陛下清醒后裁决!”   ……   李锦余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坐在龙榻上,头靠在霍采瑜的怀中。   霍采瑜右手端着一杯带着薄荷味儿的凉茶,左臂环绕在李锦余背后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李锦余茫然地眨眨眼,有些不确定地道:“霍采瑜?”   “陛下清醒了?”霍采瑜放下凉茶,拿起一旁的扇子给李锦余扇了扇风:“可还有什么不适?”   李锦余的神智慢慢回笼,茫然地撑起身体,活动了一下胳膊:“好像没什么问题了。”   霍采瑜不放心地又替李锦余把了一下脉,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当时我只记得那几个人身上有种特别的香味,特别想亲近,然后脑袋就发昏了。”   尽管知道不是陛下本意,但“想亲近”这话还是让霍采瑜心里忍不住酸了一下。   “使臣已经交了那几人身上涂抹的香料,是狡国特产的一种名叫‘引兽花’的汁水,对人无效,但可以吸引野兽动物。”霍采瑜又为陛下斟了一杯茶,端到面前,“臣和太医根据那引兽花调配了解药。”   李锦余听到“对人无效”时身体陡然一僵,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脑袋。   脑袋上光秃秃的,没有耳朵露出来。   “臣和太医商议过,许是陛□□质易于常人,对引兽花的花香敏感些。”霍采瑜目光跟着霍采瑜的手停留在头上,关切地问,“陛下可还有些头晕?”   见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李锦余放下了心,咳嗽一声:“没事,朕已经无碍了。”   他从霍采瑜怀里起来,下床走动了一下。   霍采瑜见陛下果然重新变得神采奕奕,这才提起另外的事:“用了引兽花的那几人,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要是按照原身的脾性,胆敢冒犯他的人基本都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但是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有下令处死过人……   李锦余迟疑了一下,试图把锅甩出去:“摄政王觉得如何?”   “那几人在两国比试中使用见不得人的小手段,还险些伤了陛下,按照律令处死也不为过。”霍采瑜看出李锦余眼中的不忍,心中微微一暖,“若陛下觉得他们另有用处,可暂时把他们扣押下来。”   能够被狡国使臣带着来荻朝做挑衅的主要战力,这些人在狡国必然不是无足轻重之辈,说不定可以拷问出什么有效信息。   李锦余赶紧点头赞同:“对!”   能不让他造杀孽是最好的!   霍采瑜脸色微暖:“陛下可再休息片刻,臣出去处理狡国使臣的问题。”   出门之前,霍采瑜心中忽然一动,转过头凝视着李锦余,郑重其事地道,“陛下,狡国人如此阴险狡猾,身上涂的香都有特殊的作用,不可不防。”   李锦余没明白霍采瑜的意思:“朕觉得也是。”   “臣想着狡国进献来的塔玛公主……”霍采瑜委婉地道,“陛下最好不要接触。”   李锦余这才明白过来霍采瑜的意思。   他本想说自己之前的打算就是把塔玛打发去种地,没打算临幸,但看霍采瑜现在突然如此认真地提起来,忽然心头一动——从观景游猎时开始,霍采瑜就挡在自己和塔玛之间……   ——该不会霍采瑜看上塔玛了吧?   李锦余不太懂人类的审美,但从其他人对塔玛偷偷的关注看,塔玛的相貌在人类女子中应该算是极好的,霍采瑜血气方刚,被吸引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锦余心里忽然有一点不太舒服。   明明之前猜测霍采瑜喜欢的可能是宫里哪个妃子的时候,他内心充斥的都是八卦的欲望;可现在看霍采瑜想要向自己讨要塔玛,心里却有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不爽感。   李锦余也不清楚自己这种感觉是哪里来的,最后只能归咎于塔玛是狡国的女子。   再怎么说狡国也都是敌国,霍采瑜根正苗红的未来大荻接班人,怎么能跟敌国的女子牵扯不清!   迅速找到了理由,李锦余心安理得,咳嗽一声:“朕知晓了,待塔玛入宫后再看吧,霍爱卿有心了。”   霍采瑜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只低了低头:“臣暂且告退。”   ……   狡国使臣自然不舍得他们的人毫无意义地折在这里,但大荻的态度十分坚决:伤了他们陛下,就得付出代价。   使臣舌绽莲花说了几次都没有用,就连塔玛公主想见什么人都没能见到。   但狡国使臣不敢放弃。   因为被羁押起来的那几个狡国战士中,还有一位是他们的王子。   这位王子深得狡国国君喜爱,本是为了来大荻涨涨见识、积累一下政治资本,回去和兄弟们竞争继承人的身份。   本以为有引兽花和他们的狩猎经验在,胜过荻国乃是万无一失之事,没想到竟然输给了荻朝莫名其妙的武器手中、引兽花还被大荻皇帝识破。   其他的战士他们可以不要,但王子如果不带回去,那他们回去就要面临国君的滔天怒火。   使臣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成功,不得不放弃通过外交手段要回王子,转而提出了新的要求:“既然前面是我们的人不对,不妨重新公正地再比试一次,若我们赢了,还请摄政王开恩放回我们的战士。”   霍采瑜在宫里陪着陛下,没有接见他们:周状元作为礼部侍郎,担起了这个责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若贵国又输了呢?”   “若我国再输了……”狡国使臣咬了咬牙,“援助一事就此作罢!”   周温言有些困惑,似乎狡国使臣说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语:“援助一事本就是我大荻说了算,为何算做贵国的筹码了?”   使臣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侍郎这么难搞,憋了一下,再次狠狠咬牙:“那我再加一批牛羊和马匹!”   周温言轻轻扬了扬眉:“贵国不是遭了瘟疫么,还能拿出健康的牛羊马匹?”   使臣轻轻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硬挤一挤还是有的,还请周侍郎代为美言。”   周温言点了点头:“既然挤一挤还是有的……那不妨再用力挤挤?”   使臣:“……”   最终,周温言成功从使臣这里又榨出了三百头牛羊和五百匹骏马,换来了和大荻再战的机会。   李锦余听着周温言的汇报,感觉十分新奇:“没想到你还挺适合谈生意。”   周温言笑了笑:“多谢陛下和摄政王赏识。”   按照惯例,一般新晋进士要先在翰林院历练两年、再下放到地方上锻炼一下才能入朝为官。但霍采瑜和李锦余都觉得这届三鼎甲的能力不错,便直接安排到六部暂任官职,观察后续发展。   从使臣第二次请求释放狡国的战士时,霍采瑜就敏锐地察觉到,或许他们抓到了什么大鱼。   虽然已经下狱的狡国战士们嘴很硬,但既然鱼到了他们手里,自然不能轻易放回去。   这次再战,狡国使臣放了血,内心憋了一股气,直接要求一对一马上硬战。   论起马上功夫,一辈子和马匹生活在草原上的狡国人确实比荻朝的绝大多数将领更加强悍。   但不是全部。   行宫有专门的演武场,大荻君臣和狡国使者团一起汇聚到演武场中。   霍采瑜听了狡国使臣的要求,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那贵国打算派什么人出来?”   “便以三局两胜制。”使臣早就想好了策略,列出了他们出战的名单,“我国便出我们三人。”   随着使臣的手指,荻朝的官员惊讶地发现,他指的三人里竟然包括他自己、还有塔玛公主!   仿佛看透了大荻官员们的惊讶,塔玛公主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一条马鞭,轻轻甩了一声:“我们狡国无人不通马术,王宫之人尤其精湛,和你们大荻的贵族可不一样!”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顿时色变。   霍采瑜眉头一皱,还未说话,便看到塔玛对着李锦余招招手,娇笑道:“皇帝陛下,为表达我国之前失误的歉意,不如您来陪我打一场?塔玛输给你就是了。”   塔玛言语中对大荻皇帝的轻蔑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哪怕丞相派的官员,脸上都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愤怒之色。   就连狡国使臣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些。   霍采瑜脸色也冷了下来。   塔玛说出这话,显然是看出了陛下不擅武艺故意为之的挑衅之辞。   偏偏大荻还无法反驳——先帝还在的时候,不论皇帝还是太子都有专门的弓马武艺师父,奈何如今已经完全废弃。   霍采瑜下意识回头看了陛下一眼,征询陛下的意见。   李锦余自然百分百信任他。   得到陛下毫不犹豫的首肯,霍采瑜转过头,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我大荻出战的三人中,便包含本王与陛下。”   塔玛没料到霍采瑜居然真的接下了这茬,陡然瞪大眼睛,随后娇笑起来:“那塔玛便等着和陛下过招,陛下请。”   “陛下何等身份,怎能轻易出场?”霍采瑜面无表情地在随驾武将中选了一个,“与公主对阵的对手,本王便随手点一个吧。”   被“随手”点到的那名武将脸上微微有些哀怨,无奈地看了霍采瑜一眼,硬着头皮站出来,咳嗽一声:“末将迟钟鸣,公主请。”   不是摄政王也不是皇帝,塔玛微微皱了皱眉,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一身薄薄的轻甲、看起来有些瘦削的无名小将,暗地里撇了撇嘴,口中应道:“那便来吧。”   李锦余饶有兴趣地看着迟钟鸣和塔玛各骑着一匹马到了演武场两边,低声问霍采瑜:“你不担心迟兄输掉吗?”   霍采瑜极为享受这种大庭广众之下陛下偷偷跟他说悄悄话的感觉,也压低了声线回应:“臣与迟兄试过身手。”   李锦余立刻就不担心了。   他掏出瓜子,自己吃一个、喂汤圆吃一个,津津有味地看着演武场上的马战。   耳畔沉默了片刻,忽然响起霍采瑜的疑问:“陛下不担心臣的安排吗?”   毕竟可是真真切切把陛下作为比试的选手之一。   李锦余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担心啊。”   “臣能问一句为何么?”   “你之前让我信任你的嘛。”李锦余轻轻挠了挠耳朵,又剥了一枚瓜子,歪了歪头,仔细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朕还真没担心过。”   虽然他不敢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霍采瑜,但除此之外的一切,他都坚定不移地相信霍采瑜能够做好。   霍采瑜怔忡片刻,心头的暖意悄然漫出,填满了他的胸口,充盈着他的喉间,让他一时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忽然窜起一点细微的、大胆的妄想——也许,他和陛下之间真的是有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2 17:26:20~2020-07-03 16:1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949268、想不到取什么名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103845 6瓶;2079 2瓶;月之皎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像塔玛这样具有异国风情的貌美女子, 无论和什么男人对战,总会让对手下意识手下留情。   奈何迟钟鸣是个断袖。   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短袖。   李锦余端坐在黑金纹缎背的靠椅上,手里捏着瓜子, 看着迟钟鸣策马扬鞭与塔玛战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   迟钟鸣在原著中战场功夫也属前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这次战斗特意带了些炫耀的意思,动作行云流水, 脚下的骏马与马背上的人搭配极为默契, 与塔玛马战的场景竟然十分赏心悦目。   霍采瑜看李锦余看得入迷, 忍不住心里又有些酸, 低声问:“陛下, 好看么?”   “好看。”李锦余把捏了好久的瓜子放进嘴里, 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 含混不清地夸奖道,“迟钟鸣武功真好。”   霍采瑜目光微沉, 转头看向了演武场,嘴唇抿了成一条线。   迟钟鸣炫耀够了, 辣手摧花,很快就一马槊把塔玛击落。   塔玛身上也穿了护甲, 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才狼狈地爬起来, 咳嗽了几声,刚想说什么,马槊已经指到了她的面前。   技不如人, 塔玛咬了咬牙:“我认输了。”   她马术在父王的众多子女中属于一等一的精湛,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被大荻一个不知名的小将给打败了?   大荻的武将不都是一群废物么?   不过事已至此,输了便是输了。   被大荻的不知名小将炫耀一般打败, 使臣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侧头看了眼第二名上场的狡国战士,稍稍使了个眼色。   迟钟鸣还在场上得意洋洋地晃着马槊,本想一鼓作气一串三,却被霍采瑜叫了下来:“好了,你可以下来了。”   迟钟鸣微微一愣:什么,霍采瑜的意思原来不是让他碾压狡国人、为大荻好好出一把风头?   霍采瑜重新为李锦余斟满茶水,解开外袍下了场,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本王刚好想要活动一下。”   这下大荻和狡国的所有人全都愣了一下。   哪怕是荻朝的官员,也只知道他们这位摄政王上任之后手段了得,不但很快便控制住了朝政,还步步为营逐步蚕食着丞相派的势力,让丞相派逐渐日暮西山,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位摄政王还擅长武艺?   有几个吏部的官员想起来,摄政王出身也算是武将家族,父亲还曾经战死边关。   只是看他们摄政王年纪又不算大,武艺能好吗?   与霍采瑜交手、且略输一筹的迟钟鸣自然不会有这种疑问,看看霍采瑜的神色,再遥望一下陛下那边,瞬间明白了摄政王殿下的意思。   他撇撇嘴,顺从地从演武场上下来,路过霍采瑜身边时低声道:“小心些。”   塔玛公主在马战的过程中几次故意靠近,身上带着一股馨甜的气息,闻着脑袋就有些晕。   若非迟钟鸣提前有准备,察觉不妙就屏息运气,说不定真会着了对方的道儿。   霍采瑜点点头,走到演武场中间,看向了狡国使臣。   狡国使臣面色流露出一丝喜意,挥手让原定上场的那人停住,自己站了起来。   ——他要亲自打败大荻的摄政王!   双方检验了一下马匹,确认无误后上马。   使臣打量了一下对面仍旧一身朝服、没有任何防护装备的霍采瑜,假惺惺地道:“摄政王殿下不穿甲么?万一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霍采瑜把朝服的袖子扎紧,微微抬了下头,唇角轻轻一勾:“使臣不必担忧。”   既然对方如此大言不惭,使臣也没有多嘴。   反正他已经把话说在前头,真伤着这大荻的摄政王也有话说。   ……   事实证明,这名使臣想太多了。   尽管狡国人确实天生适合骑兵马战,但和霍采瑜这种武学天才、且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马术的人比还差了很远。   这个使臣的实力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强大,驯马也格外有一套,荻朝牵上来的烈马在他手下温驯得像是一只小绵羊。   但他还是被看起来不如他魁梧的霍采瑜狠狠碾压。   迟钟鸣和塔玛还有来有回地打了好一会儿,使臣面对霍采瑜精湛的武功、娴熟的马术,完全想不到这人竟然会是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摄政王!   ——怎么回事,买来的情报不是说这个摄政王是靠出卖色相、取悦皇帝才上位的吗?怎么实力竟然如此之强?!   更让他憋屈的是,霍采瑜完全就是在戏耍着他玩!   比起还略有遮掩的迟钟鸣,这个霍采瑜摄政王的炫技意图赤裸裸地摆在了脸上。   明明有一开始就把他完全击落马下的实力,却不疾不徐地一点点逗弄、他的策马回旋、弓马功夫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整个人都跟着对方的节奏在走!   他暗藏的各种手段一个都用不出来。   使臣无比憋屈。他已经不想着怎么赢了,几次都想出口喊停。   可每次他想要张嘴,霍采瑜的攻击便跟了过来,让他的话语湮灭在应对攻击的疲于奔命中。   虽然使臣打得很痛苦,但从场外来看,演出效果极好。   霍采瑜仿佛在跳舞一般,马槊挥起的弧线、骏马奔驰的气势,连带地上踏起的尘烟都带着别样的魅力。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在演武场上纵马奔腾酣畅淋漓,看得眼睛都忘记眨一下。   看原著的时候他就知道作者设定的霍采瑜相貌极佳、风姿气度均是上乘,但他对人类的审美没什么感觉,又有点脸盲,一直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自从上次和霍采瑜一起在沐清池沐浴,李锦余才逐渐发现霍采瑜平日里隐藏在衣服下精壮的身材。   也许是因为动物的野性本性,也许是因为仓鼠永远不会拥有这么有力的身材,也许……是在沐清池中霍采瑜说的那番话,李锦余那时开始忽然觉得霍采瑜整个人似乎都亮了一些。   比如现在,李锦余双眸中盛满了霍采瑜在演武场中的飒爽英姿。   他的心情都随着霍采瑜的动作一上一下,哪怕理智上知道以霍采瑜的武功和智慧完全不会被狡国的使臣坑到,可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跟着提起心。   等到霍采瑜彻底把狡国使臣击落在地上,周围才爆发出一阵欢呼。   ——摄政王威武!   李锦余站起身,怀里还抱着盛放汤圆的笼子,呆呆地看着霍采瑜干脆利落地跳下马,随手一挥马槊,背后是晴空万里碧如洗,双眸湛湛明光,唇角还带着他看不懂的笑意。   他眼睁睁看着摄政王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低头行礼:“臣不负陛下重托,为陛下取得胜利。”   李锦余忽然有些慌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乱什么,只觉得似乎有什么掩藏在水底的东西即将破茧而出,编织成危险、美丽、不真实的蝴蝶,引他走上之前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李锦余下意识后退一步,抱紧了怀里的仓鼠笼子,喃喃地道:“嗯,辛苦摄政王了。”   霍采瑜本可以在第一次交锋时就把那个使臣击落,但为了自己隐晦的小心思,故意拖长了战线。   这样的效果虽然很好,但体力消耗也十分明显。   本想着能够博得陛下一笑,那他这一番苦心也就没有白费;可现在看起来,陛下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打斗?   难道他刚才打得没有迟钟鸣好看么?   霍采瑜抿紧了唇,方才脸上的喜悦与期待渐渐消失,转头看向了被人搀扶起来的狡国使臣:“三局两胜,贵国已经输了。”   那使臣被霍采瑜带着强行打了这么久,脸色有些苍白,还没说话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塔玛在一旁看得有些不服气,叫了起来:“摄政王殿下未免也太过分了!明明可以一开始就赢,为何要拖这么久?”   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采瑜现在正不爽着,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技不如人,贵国莫非输不起?”   塔玛还想再说什么,被使臣挥手制止。   使臣咳嗽两声,勉强喘过气来,脸色也不太好看:“我们愿赌服输——只是既然商议了打三场,总不至于两场就结束了,还是请陛下也来活动一下身体吧。”   这句话戳到了霍采瑜的逆鳞,让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想要挑战陛下,那便先胜过本王。”   “可摄政王殿下已经打过一场了。”   “本王何时说过只打一场?”霍采瑜目光冷冽,活动了一下胳膊,走向了演武场,“方才只是怕你们被我大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将领全部打败,少了本王活动筋骨的机会才让他下来。”   使臣顿时噎住。   “还要打么?这次本王不会手下留情。”霍采瑜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挑选了片刻,拔出一根闪烁着寒光的狼牙棒。   已经见识过霍采瑜的强悍战力,使臣和待上场的那个狡国战士同时吞咽了一口口水。   ——这一棒子砸在身上,可真是要死人的……   不想在已经既定事实的事情上折损人手,使臣憋了半天气,才颓然道:“那便算了。”桀骜不驯的狡国人竟然在大荻的摄政王面前退缩了。   使者团刚刚来到大荻上贡时的嚣张气焰已经点滴不剩。   霍采瑜面无表情毫无意外,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点了点头:“那还请贵使尽快联络贵国,将说好的牛羊马匹送来——我大荻百姓还等着牛奶羊肉吃呢。”   这话再次刺激了已经受伤受气的使臣,让他脸色骤然涨红,随后“哼”了一声,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   费尽心思也没能把他们的王子救回去,使臣后面几天还试图联系和他们暗中有往来的荻朝官员——不知怎么回事,那些曾经把消息贩卖给狡国的荻朝高官竟然也翻脸不认人,闭门不见!   狡国使臣气势汹汹地来到京城,最终黯然离去。   到最后也没把身陷囹圄的王子救出来。   不得已,使臣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塔玛公主身上。   塔玛公主作为狡国上贡给大荻的美人,要留在皇帝的后宫里。以塔玛的美貌,勾得皇帝的宠爱,再想释放大牢里的狡国人便容易多了。   生怕塔玛有什么小心思,使臣临走之前还特意警告过她:“桑托王子是王最宠爱的王子,若是他折损在大荻,你也跑不掉。”   塔玛之前故意试图激怒摄政王的举动让使臣有些不满和担心。   塔玛撇了撇嘴:“塔玛知道了。”   虽然从口味上来说她更喜欢那个强大的摄政王,但大荻皇帝的相貌也不错。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狡国进贡结束,她被送进皇宫之后,等候她的不是华美的宫殿美酒、香车歌舞、皇帝临幸,而是一处荒地、一把锄头和一袋苞米种子。   塔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引她前来的内侍:“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是来做皇帝的妃子的!”   她在狡国贵为公主,握过马鞭、握过武器,可从没握过锄头!   “没有搞错。”内侍谨遵摄政王和陛下的命令,对这个来自敌国的美人没有好感,指了指那几把农具,“宫里头的其他娘娘都做这些,您自然也不能例外。陛下开恩,这是宫里最肥沃的地,特意照顾塔玛公主。”   塔玛目光落在那些似乎散发着浓烈的泥土气味的农具,后退一步,忽然扬起下巴:“皇帝呢?塔玛要见皇帝!”   她可不信皇帝会让她这等美人来种地!定然是这些下等人自作主张!   内侍似乎早有预料,呵呵笑了一声:“塔玛公主说笑了,您在宫里现在什么位分都没有,是没有面圣的资格的。”   塔玛没想到中原皇帝竟然这么多规矩,咬了咬下唇,楚楚可怜:“那,塔玛到底怎样才能见到陛下?”   若是一般男人说不定对方还会心软;可内侍都是去了势的,在宫里什么美人没见过,又被摄政王叮嘱过,自然心如止水。   内侍指了指那几把锄头:“按照宫里的规矩,嫔妃晋升位分是按照种出的粮食的品阶产量来的,公主安心种地便是。”   塔玛:“……”   说来说去还是要种地?!   这大荻的后宫是怎么回事!   ……   对于狡国使臣来说,最头疼的问题是如何向狡国的王交代王子被扣押、还要进献新的贡品的问题;   对于大荻来说,则面临着新一轮的风暴。   霍采瑜用了这么大阵势把狡国人拖在行宫一个月,当然不是为了单纯向狡国展示荻朝的强悍。   更重要的是调查荻朝和狡国通敌的官员。   狡国使者团这次吃了亏回去必然怀恨在心,将来爆发战争几乎是在所难免的事。   在那之前,霍采瑜一定要把潜伏在大荻官场里的毒虫清洗干净!   父亲当年战死边疆的主要原因便是后方供给不足,甚至可以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如今边关战事将起,霍采瑜不允许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   他们手里有现成的几个狡国使者团俘虏——霍采瑜扣下他们也是为了能够得到这方面的信息。   狡国人性子狠辣倔强,面对酷刑也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但这次有些不同,有个狡国战士不知是骨头软还是另有特殊,熬不住多少刑罚,很快便在狱中喊着“我是狡国的王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刑部的人意识到钓到了大鱼,赶紧上报到了摄政王那里。   摄政王在陪伴陛下之余发出了指示,要求仔细拷问这个桑托王子,看能撬出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桑托王子在狡国受尽恩宠,哪里承受过这样的刑法,很快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籍着桑托王子吐露的线索按图索骥,霍采瑜迅速出马,找到了和狡国使者团有秘密联系的官员。   这些官员遍布户部、刑部、兵部等荻朝关键部门,除了被霍采瑜亲自清洗过的吏部,其他五部竟无一幸免。   顶顶重要的户部尚书,家里竟然也有狡国进献的金狼头。   狡国之前竟然对大荻渗透到了如此程度!   这个结果让大荻上下震惊异常。   更关键的还在后面。   这些和狡国有密切联系的官员,无一例外都是被叶丞相一手培养、训导、推上位的铁杆丞相派。   ——下面的人都和狡国有来往,那最上面的丞相呢?   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早朝时候,霍采瑜将整理出的所有证据一五一十地呈了出来,在大殿之上全部念了一遍。   听着各部官员收授狡国贿赂的详细清单,太和殿上鸦雀无声。   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   哪怕是收了狡国的礼物、只觉得自己透露了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消息的官员亦如此。   “本王知晓,各位之中应当有不少人存着这样的心思——既然能在大荻当官,自然也能在狡国当官,反正上面都是皇帝,给谁做官不都一样?”霍采瑜面色阴沉,声音不算太大,却已经足够有威慑力。   “荻朝的官位对诸位来说,想必只是一个敛财的工具。只是对于生活在中原的亿万百姓、孜孜不倦寻求治国之道的好官们来说,大荻是唯一寄托全部精神与生活的土地。”霍采瑜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随后睁开,面容已经冷酷无比,“既然诸位不在意荻朝的官位,那便把这身官袍脱了吧。”   行宫太和殿上呼啦啦跪下了一片冷汗涔涔的官员。   证据明明白白摆在堂上,很快便有侍卫上来,把相关的官员都拉了下去。   叶丞相冷眼旁观,眼神扫过几个幸免于难的丞相派成员,却得到了他们回避的眼神。   他皱了皱眉,感觉微微有些不妙。   丞相派的成员休戚与共,以前这些事不用他说也有人主动出来和霍采瑜辩驳。   然而这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声,似乎有什么超出他理解的情绪悄悄蔓延。   他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霍采瑜的目光转了过来。   “丞相,方才拉下去的人里,有一半都曾是您的门生。”   叶丞相微微眯了下眼,不动声色:“摄政王的意思是?”   古往今来有“父债子还”的说法,可没有门生犯错、老师连坐的时候。   霍采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微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觉得我朝这么多官员脑子糊涂卖国求荣,丞相却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实在是我大荻之福。”   叶丞相脸色微微沉了一下。   下面那些幸存的丞相派官员眼眸中也闪过阴晴不定的神色。   ——是啊,丞相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因为他从来没有亲自下过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指示、没有留下任何可能影响自身的证据。   摄政王步步紧逼,一点点将丞相派的大权逐步收回,期间拉下了多少人马……然而永远没有直接指向丞相的证据。   因为每一次摄政王针对丞相的攻击,都会被丞相找到替罪羊解下。   这次集体通敌亦是如此……   霍采瑜最后轻飘飘道了一句:“为了避嫌,还请丞相在家暂时休养一段时间吧。”   没有任何人发声。满朝文武全员默认下来。   以前涉及丞相本人,叶丞相都不会主动辩驳,自有手下官员主动护主。   这次是真的不一样了。   早朝散会时,所有人几乎后背都有些发凉。   走出太和殿,外面晴空万里,偶尔有洁白的鸽子飞过,落在太和殿的琉璃瓦尖,俯视着下面这些挣扎在朝堂上的人类。   一名丞相派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和同僚告别,仰头看着天上自由自在的鸽子,忽然有些恍惚。   ——他如今在做什么呢?当初又是为了什么想要做官的呢?   身边春闱的两位三鼎甲周温言和许落光并肩走出,两人小声讨论着关于江南地区今年的水利情况。   周温言面色温和,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许落光面色却有些沉重,小声说着什么事。   但不论他们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都带着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像一棵正在汲取阳光的树,努力笔直地向上生长。   这位官员忽然有些羡慕他们。   他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为了某件事尽心尽力的感觉了。   尽管这一次没有波及到他,但他还是有种不久之后便会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可他也无能为力。   沉默了好久,这官员才蹒跚着向着自己的家里走去。   路过乌衣巷时,那官员忍不住向里面看了一眼。   乌衣巷曾是前朝豪门在行宫这边的别院聚集区,大荻推翻前朝后,这里已然变成荒芜之地。   烟花散去,歌舞偃息。曾经高门大院如今沦为乞丐遮蔽之所。   那官员望着乌衣巷,只觉得黑峻峻的巷口像一张巨兽的口,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脑袋中忽然冒出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想法:   也许丞相派即将像这乌衣巷一样走到尽头了。   ……   “叶归乡已经日暮西山。”霍采瑜为陛下亲手剥开一颗核桃,笃定地道,“过不了多久,陛下便可尽数收回大权。”   李锦余眼巴巴地看着霍采瑜手里的核桃,感觉自己的牙根有些痒。   他真的很想自己去啃这些硬邦邦的核桃,一定非常舒服。   自从他的耳朵长出来,他身体的特征似乎愈来愈回归仓鼠,牙齿很容易长长,全靠这些核桃来磨牙。   来到行宫这一个月,他什么都带来了,唯独寝宫里那个巨大的仓鼠滚轮带不过来——这让习惯了每日在滚轮里跑步的李锦余颇为难受,一日比一日消沉。   仅剩下一点啃干果的乐趣,但是霍采瑜每次看他吃核桃都会主动帮他剥,自己都劝不下来。   “朕一开始就相信你可以做到。”李锦余努力提起一点精神,毫不犹豫地大加赞赏,并委婉地暗示,“扳倒了丞相并不是终点,霍爱卿还要继续向上走。”   丞相只是未来的明君统领天下的一个小小的障碍,还是赶紧篡位夺权比较好!   说起来都当了这么久的摄政王,霍采瑜差不多也该沉迷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中了吧?   ——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   李锦余回忆了一下原著,发现现在自己这边的剧情已经和原著截然不同,没法互相参考映照。   那边霍采瑜忽然话锋一转,提起另外一件事:“陛下难得来一次行宫,可愿出去走走?”   李锦余愣了一下:“出宫?”   以前他想出宫去玩,霍采瑜总是百般阻拦,生怕他在宫外遇到什么危险;现在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难道……   李锦余眼前一亮:难道扳倒了丞相,霍采瑜现在就迫不及待想弑君篡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3 16:16:35~2020-07-04 17:3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上官明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k、想不到取什么名字、33949268、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黑色曼珠沙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转归一终无眠 50瓶;七芷 31瓶;上官明德 20瓶;沈俞言、线索千缕万丝、粽子爱吃粽子、云雨知 10瓶;欠欠 4瓶;卜竹、老秦是大傻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竟然有这等好事!   李锦余满是赞叹地看着霍采瑜, 一脸老父亲的欣慰:“朕准了。”   丞相都快倒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霍采瑜可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想想可能今晚就是自己在这座不属于自己的皇宫里待的最后一夜,李锦余在寝殿里转了半天, 有些依依不舍。   他慈爱地看着长康,看得长康心里发凉, 忍不住低声问:“陛下?”   “无事,朕就是看看你。”李锦余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一声, “看一眼少一眼了。”   长康:“……”   李锦余不是很担心长康他们的下场。   原著里霍采瑜便没有为难这些生活在宫里的普通人, 现在跟长康处久了更不会怎样。   至于太后和嫔妃, 看原著里霍采瑜的安排也尽可能给了她们生路, 李锦余也不担心。   李锦余还去跟汤圆告别。   虽说他们仓鼠没什么同族情, 但他养了汤圆这么久, 作为一个仓鼠前辈教导汤圆很多常识, 到底还是有了几分感情。   这只小家伙至今为止都傻乎乎的,除了吃就是睡, 不是啃瓜子啃得口水一地就是在小巧的仓鼠滚轮里趴着不动,跟他自己截然不同。   “你要多运动知道吗, 你看你胖得都翻不动身了。”李锦余点着仓鼠笼子谆谆教导,下意识拿霍采瑜做比较, “ 你看看人家霍采瑜, 一身肌肉,又健壮又结实……哎,我们仓鼠就永远不会有这种好身材。”   李锦余想起当时和霍采瑜一起在沐清池沐浴时摸过的感觉, 一时有些出神。   等他回过神一回头,刚好看到霍采瑜站在身后。   李锦余顿时有些心虚地后退一步,背后抵在汤圆的笼子上。   汤圆被吓了一跳, 往木屑里缩了一下,随后又探出头,看着面前这两个饲主。   李锦余不知道霍采瑜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胆战心惊地观察了一下霍采瑜的神色,发现他面容正常,但是眼角带着一丝还未散去的喜悦。   李锦余还在纠结,便听到霍采瑜开口:“夜深了,陛下睡吧,明日还需早起。”   李锦余松口气:还好,还好,应该是没听到……   ……   第二日,李锦余换上便装,最后和汤圆拥抱了一下,依依不舍:“汤圆,以后跟霍采瑜要好好相处。”   汤圆在嘴里塞了一枚花生,把屁股对着他。   李锦余放下汤圆,看着汤圆的笼子上那个沙漏有些犯难。   要不要把沙漏一起带着呢?   要带就得从汤圆的笼子上拆下来,或者抱着汤圆一起。   拆下来又麻烦,可是他这次出去是要被“弑君”的,血呲呼啦的,吓着汤圆怎么办?   ——算了,反正这趟出去就不回来了,也不耽搁这点时间吧?   李锦余放心地把汤圆的仓鼠笼放了下来。   这次出宫有摄政王护驾,只有几个暗卫暗中护持。   上一次出宫还是很久之前。   行宫距离京城不算太远,百姓风貌和京城差不多。   沿街走动叫卖的小贩很多,官道上车马川流不息;路边孩童嘴里咬着糖果互相追逐,嬉笑着撞到路过的行人身上,引来几声喝骂;百姓三三两两走在路上,扛着自家吃饭的家伙,言谈之间均带着笑意,全无之前看到的警惕和颓丧。   李锦余眨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即将告别,忽然觉得这幅画面竟如此美好。   他还记得在青水郡时霍采瑜说过的话,努力在路边寻找着乞丐的踪影。   比起光鲜亮丽的大街,无人问津的阴暗处更能反应这座城市的质量。   与青水郡不同,李锦余绕了几个小巷,看到的乞丐寥寥无几。   这几个乞丐也都懒洋洋地靠在路边晒太阳,好像并不怎么担忧会饿死。   霍采瑜含笑站在陛下身边,看着陛下在街道里转悠着,看着陛下脸上的表情逐渐从好奇变为惊叹、最后慢慢融成难言的感动。   这就是他想带陛下出来看看的原因。   这阵子陛下看起来闷闷不乐,不知是不是被狡国使臣影响。   他想带陛下看看在陛下治理下的大荻,正一点点甩脱陈尘旧荷,重新焕发生机。   他们与这个王朝,都会迎来光明的未来。   看陛下逛得差不多了,霍采瑜看看天色,对李锦余道:“陛……锦余,带你去个地方。”   太久没有用这个称呼,他喊出口的时候都有些不习惯。   这个称呼代表着只有他和陛下、没有身份牵扯自由自在的那次旅行。   李锦余倒是没注意这个细节,心里暗道一声“来了”,端正了神色:“走吧。”   再过一阵子,他就要舍弃这个皇帝的身份,重新回归自由自在的仓鼠精了。   而霍采瑜可以顺利登基,从此成就万世基业……   过会霍采瑜会用什么方式呢?   以他的性子和同处了这么久的关系,也许不会直接要杀掉自己,还得自己硬逼一下……   不知道到时候自己叫骂一定要诛霍采瑜九族,会不会让霍采瑜一气之下对自己动手?   不过就算霍采瑜自己不忍心,他的下属们总不会不忍心把!   鸩酒?   白绫?   还是干脆地手起刀落……   李锦余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打了个寒颤。   唉,可惜,宫里嫔妃们种的花生他还没吃到呢……   头一次面对这么重要的关隘,李锦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   这样胡思乱想着,没注意眼前的路,几次都险些撞到人。   霍采瑜看陛下不知在琢磨什么,抿了抿唇,伸出右手小心地握住了李锦余的左手,看陛下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稍稍握紧牵着他的陛下向前走。   李锦余还在纠结过会自己怎么演,没注意霍采瑜的动作,就这么被霍采瑜牵着手走在路上。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在路上,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荻朝男子呼朋引伴同游亦看重礼数,勾肩搭背都要被食古不化的夫子斥责一声“没有正形”,至于携手同行更少。   霍采瑜牵着陛下的手,不想放开、不敢用力,心中偷来的甜意与渴望让他仿佛要炸开,根本无暇理会周围人的目光。   等到了目的地,霍采瑜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手,低声道:“锦余,到了。”   李锦余如梦初醒,愣愣地抬头一看,眼前是一座高大的酒楼,上书三个大字“登榜阁”。   登榜阁这个名字李锦余依稀还有印象,记得是和许探花有关、还成了丞相派反扑的工具来着。   ——竟然这么快就开起了分店?   “来这里做什么?”李锦余感觉有点不对,弑君不该找个隐秘的地方么?   霍采瑜笑了笑,没有回答,引李锦余走了进去。   上楼到了包厢门口,周温言正在包厢外头侯着,看到李锦余和霍采瑜过来,下意识想下跪行礼。   霍采瑜挥手拦住:“莫要暴露。”   周温言了然,点点头,微笑道:“公子请。”   李锦余有些迷糊,看霍采瑜没有反对,跟着周温言进了包厢。   包厢里竟然有几个颇为熟悉的人。   都是当初在青水郡时那几个聚集在城门外面读书的书生。   甚至还有一个格外熟悉的面容——钱跛子!   那个为了给爹娘报仇,拖着一条行动不便的腿背井离乡、在青水郡郡府扮作乞丐替他们打听消息的少年。   李锦余有些惊讶地走进来:“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他们不是应该在青水郡备考吗?   周温言跟在后面进来,笑着解释:“我在京城安家落户后,撰信回去问过,这几位同窗都想到京城来,便将他们接来了。”   其中一个书生略略有些脸红:“我等本不愿借周兄的风,但是……”   “这几位才学都不下于我,只是没赶上今年的春闱。”周温言替李锦余拉开椅子,请他坐下,“听闻京城要兴办书院,便将他们一并带了过来。”   科举改革后,李锦余想起青水郡学子们求学的艰难,和霍采瑜商议后,后续的兴办书院也在京城及附近城市展开。   这些书院由朝廷出资,学子只需要交很少的学费便能专心研读圣人之书。   李锦余明白过来:“那挺好的。”   另一个书生也有些拘谨地开口:“李公子不必担心,青水郡的书院仍有几个同窗和夫子在。”   “多亏公子,我们才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这次来了京城,便向周兄询问,能不能当面向您答谢。”   “我们几个凑了些银钱,请不起太好的宴席,只能在这登榜阁凑合,还请您不要嫌弃。”   李锦余呆愣了一会,看着这些书生们脸上不加掩饰的感激,心中忽然有暖流滑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只是顺手而为,没必要这么客气。”   霍采瑜和这些人不熟,知道他们感激的对象是当初出手帮助他们的李锦余,便站在最后,没有插话。   听着他们向李锦余表达着自己的感激,霍采瑜微微侧目看了周温言一眼。   周温言回以微笑。   他没有贸然把陛下的身份告知几位同窗。恩人是一回事,陛下又是另一回事。   可以预见,若得知当初诚心帮助他们的李公子就是当今圣上,恐怕他们不会有现在的心境,更可能有不可预知的心态转变。   若他们能高中科举进太和殿,自然会知晓陛下身份;若不走科举或碌碌无为,知晓陛下身份对彼此都有害无益。   霍采瑜对周温言的细心谨慎十分满意。   不枉陛下当初对他们的资助鼓励。   ……   那边李锦余已经和钱跛子聊起来了:“你怎么也来了?”   钱跛子是除了周温言和霍采瑜之外唯一知晓李锦余身份的人,不过他比同龄人经历更多、更有心眼,所以从来都不提李锦余的身份。   这次见了李锦余,他比以前表现得更加拘谨:“是几位同窗带我一起来的。”   “钱小弟可聪明,识字学书进展很快。”一开始说话的书生道,“如此良才美玉埋没山野着实可惜,便发话来京城,日后好叫他入书院好好学习。”   看着当初那个愤世嫉俗的少年如今沾染了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李锦余很是高兴,再看看眼前一屋子人面容都比从前开朗许多,内心充盈着极大的满足感。   真好,大家都有美好的现在和未来。   ……   虽然几个书生囊中羞涩,竭尽所能也点不起太好的佳肴,但李锦余还是吃得非常满意。   一桌子菜都是他喜欢的口味,这些书生太会点了!   酒足饭饱,李锦余高高兴兴地告辞,还热情地跟他们叮嘱:“以后多找我玩呀!”   这些人是他第一次完全凭借自己的意愿主动接触认识的人,在他心里有格外特殊的地位。   从登榜阁出来,李锦余满面畅快地回想着刚才和这些久别重逢的书生们闲聊的惬意,半晌之后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今天不是来让霍采瑜弑君篡位的吗?   怎么变成认亲大会了?   李锦余扭头去看,发现霍采瑜就走在自己身旁,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如同涓涓溪水一样涌出。   霍采瑜注意到陛下的目光,心跳忍不住加速了一瞬,试探着问:“陛下今日可开心?”   李锦余呆呆地道:“开心。”   霍采瑜放下心来,舒口气:“那就好。”   看着陛下还有些呆呆的目光紧紧地放在自己身上,霍采瑜既享受这种心仪之人瞩目的感觉,又有些紧张。   他今日穿得轻薄了些,薄薄的软绸衣服紧紧扎在身上。   之前陛下自言自语时说对他的身材有些兴趣,他高兴之余又有些犯愁。   高兴在于至少陛下终归对他还有些兴趣;   犯愁在于陛下感兴趣的这一点不好展示。   白日里他要穿朝服,朝服又宽又松,塞个胖子进去都看不出来,他再好的身材也无济于事;   晚上陛下早早就钻到屏风那头,说话都隔着屏风,完全没有展示身材的机会;   至于同浴这种事就更没有了……   这次出门,难得不用穿朝服,霍采瑜特意回家请母亲和长姐参考,配了一身紧身的劲装,期待能让陛下眼前一亮。   ——现在有效果了吗?   等了半天,看陛下似乎要说什么,霍采瑜的心情愈发紧张期待。   就在李锦余快要说话的时候,蓦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你们也在这里?”   李锦余一愣,转过头看过去,看到晃着扇子的迟钟鸣正悠哉悠哉地走过来。   他顿时忘了要和霍采瑜说什么,警惕地盯着迟钟鸣,随时准备躲到霍采瑜身后:“你身上带猫了吗?”   迟钟鸣愣了一下,才失笑一声:“没有,哪会天天带着它。”   那就好。   李锦余松口气。   迟钟鸣左右看看,有些疑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目光放在霍采瑜脸上,吓了一跳,“霍兄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霍采瑜绷着脸,一字一句地道:“无事。”   李锦余好奇地道:“我们出来玩,迟兄在这里做什么?”   迟钟鸣咳嗽一声,晃了晃右手拎着的袋子:“说了你会怕,还是不说了。”   李锦余顿时又向霍采瑜身后缩了一步:“你不是说没猫吗?”   “是没有猫,这是给我家宝贝准备的猫砂。”迟钟鸣得意地道,“我家宝贝爱干净,猫砂要勤换。”   李锦余有些羡慕地看了迟钟鸣手里的袋子一眼。   看看人家养的动物,想要猫砂就有猫砂……他身为一只仓鼠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后辈汤圆快乐地使用细砂洗澡、在木屑窝里睡觉,自己却苦哈哈地用兰汤……   呜呜,凭什么!   尽管知道李锦余就是当今圣上,但迟钟鸣和李锦余、霍采瑜相识之初,两人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不在朝堂之上他的敬畏之心便消去了不少。   而且迟钟鸣一开始就觉得这位小皇帝有些可爱,总是忍不住逗他。他看着李锦余渴望的眼神,故意道:“李兄也想养猫?让霍兄买给你啊。”   “不用了!”李锦余吓了一跳,“我已经有汤圆了。”   霍采瑜上前一步,警告地瞥了一眼迟钟鸣。   迟钟鸣撇撇嘴:“偏你护食。”   他抬头看看天色,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感叹道,“该走了,不然我家宝贝要等急了。”   迟钟鸣对霍采瑜和李锦余挥挥手,“霍兄和李兄也尽快回去吧——记得别走乌衣巷,那边最近不□□宁。”   随后转身撒然离开。   乌衣巷是从行宫到登榜阁这边的一条近路,霍采瑜带李锦余出来时,原本为了让陛下多转一下周边风貌,刻意绕了远路。   本来打算走乌衣巷回宫,现在听了迟钟鸣的警告,微微皱起了眉。   迟钟鸣知道他的身手,他也知道迟钟鸣的武艺。   即便如此迟钟鸣还是提醒他要小心,看来乌衣巷那边确实有什么乱子。   若非带着陛下,霍采瑜可能真的要去看一看。   他不能容许天子眼前有什么威胁陛下的东西。   不过现在还是陛下的安危最重要。   霍采瑜心思盘旋,和迟钟鸣告别,转头道:“陛下,我们回去吧。”   可是一回头,方才还躲在他身后的陛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   李锦余把衣服的后摆撩起来遮住脑袋,小跑着走在偏僻的小巷子中,警惕地来回打量。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脑袋上被衣服遮住的部分下面有两个小小的突起,随着奔跑的幅度偶尔还会颤动一下。   李锦余不放心地把盖在头上的衣服收紧了些,内心有些惶恐不安,唾弃自己完全忘了时间的行为。   大意了!   没有带沙漏出来,都忘了遮掩耳朵的术法是有时间限制的!   现在失效了可怎么搞!   再次施法需要一个无人的地方,还需要一些媒介……   李锦余到底不是最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茫然小仓鼠了,穿越过来这么久,跟在霍采瑜身边,他耳濡目染下意识模仿着霍采瑜的行事方式。   ——霍采瑜遇到事情似乎从来不会像他这样慌乱地逃跑……   李锦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了个周围无人的角落停下,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凡人,才解开遮挡在头上的衣襟。   遮掩耳朵的术法说来其实也简单,就是用其他的力量压迫自身的妖气。   蕴含着紫薇帝气的霍采瑜的血也可以、蕴含着其他妖精灵力的黑猫的毛也可以。   最初黑猫大方借给他一点毛,再后来他找霍采瑜又要了一点血。   ——刚才跑得太快了,应该偷偷扎霍采瑜一点血才对!   李锦余有些懊恼。   现在要解决危机,要么隐藏自身溜回宫,要么就再跑到霍采瑜身边去偷点血……   至于去找黑猫要猫毛这种途径,根本没在李锦余脑袋里过。   就在他思索哪种方式更快的时候,一根漆黑的毛忽然在他面前慢慢飘落了下来。   李锦余一愣,抬起头,恰好对上叶丞相审视的双眼。   这次不是猫形态,李锦余没有被吓破胆,只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接住猫毛,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办点事。”叶丞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嗤笑一声,“忘时间了?你们耗子就是蠢。”   “是仓鼠。”李锦余敢怒不敢言,然后目光落在手上的猫毛,又愣了一下,“你这是……”   叶丞相敷衍地抬了一下下巴:“赏你的。”   不论叶丞相嘴上说得多么凶,但此时此刻确实帮了李锦余的大忙。   李锦余拿起猫毛,按照之前黑猫教的术法施法,往头上一抹,很快那对毛茸茸的仓鼠耳朵就消失在脑后。   李锦余彻底松了口气。   “蠢仓鼠。”叶丞相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李锦余看着叶丞相独自离开的背影,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他一开始非常害怕这只给他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猫妖,但实际上穿越过来之后,黑猫除了吓唬他之外也没真正伤害他,反倒帮了他好几次。   而现在霍采瑜已经将住了丞相派的军,丞相派人心涣散,恐怕没多久就会彻底崩塌。   到时候,黑猫打算何去何从?   “你等等。”李锦余忍不住叫了一声。   叶丞相转过身,过分年轻的脸庞在巷口的背光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你打算怎么办?”李锦余小声问。   这句话没头没脑,叶丞相却听懂了。   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你打算怜悯我?”   “不是。”李锦余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你帮了我很多忙……我觉得你没必要和霍采瑜斗个你死我活呀?你现在提辞呈,我批复给你,你可以带着万贯家产自由自在地……”   “唉。”   叶丞相忽然打断了他,轻轻叹口气。   “你真是蠢不可及。”他再开口时,唇角的弧度已经消失,“人类是最不值得信任的种族。他们的喜好、爱慕都像冬天瓦片上的雪一样,太阳一晒就化了。平日里对你百般宠溺,只要稍微碰到些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弃。”   李锦余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   至少他相信霍采瑜不会。   “霍采瑜也会这样。你现在只不过还不到他可以轻而易举舍弃你的时候。”叶丞相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所以我很早之前便已经决定,艰难求生也好、荣华富贵也罢,都要握在自己手里,绝不依赖虚伪的人类。”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声音骤然变得冷酷无比,“所以霍采瑜必须死。”   李锦余被叶丞相声音中蕴含的冷酷和杀意震慑住,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脊背上骤然窜起一道冰冷的麻木感。   猫儿慵懒,并不似他们仓鼠一样有运动需求。   按照探子们的禀报,叶丞相以往除非上朝从不出门。   偏偏今天跟他们一样便衣出来、还这么巧碰到一起?   他颤抖着问:“你这次出来,到底是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4 17:38:38~2020-07-05 17: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色曼珠沙华、想不到取什么名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死也不做眼压 10瓶;查无此人 8瓶;胖橘 6瓶;零级、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 3瓶;司徒茶茶、Eelio、清稞、460961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走到了乌衣巷口。   迟钟鸣说得没错, 乌衣巷果然不□□宁。   还未进入乌衣巷,霍采瑜已经感受到里面传来的淡淡烧焦气息和桐油味。   霍采瑜从腰间拔出剑,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刚才不过是和迟钟鸣道了个别, 再转身陛下已经消失不见。   陛下本人并无功夫,定然是被不知哪来的贼人掳走了。   吩咐一个暗卫立刻去调集禁军, 另外几个暗卫分头去找,霍采瑜自己也向着一个方向找了过去。   排除了几个可能的选项,霍采瑜最终想到的便是迟钟鸣提醒过的乌衣巷。   登榜阁和乌衣巷的距离不算远, 中间隔着几条街道。   他沿着路边一路搜寻过来, 最终停在了乌衣巷的路口。   里面明显有异常。   若要谨慎起见, 最好还是等禁卫过来, 将乌衣巷团团围住, 然后一点点坚壁清野向里面围剿。   但那样来不及。   他的陛下还在那些贼人的手里。   一想到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在不知道哪个罪恶滔天的贼人手中承受着他所不知道的折磨, 霍采瑜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点燃了他所有的热血与愤怒,让他捏紧了剑柄, 几乎要把一柄青钢剑捏断。   所以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迈了进去。   乌衣巷以前曾是前朝某些大家族的住址, 后来随着荻朝建立,这些在前朝时期风光鼎盛的贵门大院一夕之间覆灭凋零, 抄家时流出的血将乌衣巷的地面都染成了暗红色。   以至于这里一直传言有被抄家灭门的家族的怨气, 无人敢来居住,只有偶尔无家可归的乞丐会住在这里。   霍采瑜踏进乌衣巷的一瞬间,就感觉一阵寒意袭来, 和外面的温度似乎是两个世界。   他脚步没有停顿,握着剑柄,内力凝聚, 仔细探查着周围的环境,寻找贼人的痕迹。   忽然,一道寒芒在他背后闪过。   霍采瑜背后仿佛长了眼睛,手中长剑后发先至,在他背后带起一溜血花。   刺客应声而倒。   霍采瑜转过身蹲下来,扯下刺客脸上的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平平无奇、丢在人群里也认不出来的脸。   霍采瑜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稍稍检查了一下这人的身体,普通的夜行衣,没有任何身份的证明。   只是把这刺客翻了个身时,霍采瑜瞳孔骤然收缩。   刺客的腰间挂着一条细细的黑底金纹布条。   在整个大荻,这种布料只有一个人可以使用。   皇帝。   霍采瑜微微吸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   他本打算进来探查一下,若陛下不在此处便尽快脱身;现在看来,恐怕得好好调查一番。   他重新站起身,手中长剑忽然舞动,内力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四下奔涌,周围腐朽的房屋很快就被震碎,朽木房梁纷纷倾塌、又被内力扫开。、   直到霍采瑜周围彻底变成废墟。   霍采瑜这才停下来,目光冷冽,重新握紧长剑,向着乌衣巷深处前进。   ……   霍采瑜踏进乌衣巷的一瞬间,叶丞相唇边轻轻弯了一下:“上钩了。”   李锦余顶着猫妖的气势,想到霍采瑜现在可能面临的险境心急如焚。   他不再试图说服黑猫,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从黑猫面前逃脱上。   以他的速度,只要没有黑猫的阻拦,一定可以很快找到霍采瑜,然后带霍采瑜回宫!   “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何这么护着霍采瑜?”叶丞相继续散发着妖力压迫着李锦余,双眸渐渐变成碧绿的猫瞳,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明明我们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就算从前有些旧怨,如今也该放下了——霍采瑜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有什么好的?”   李锦余不想理他,只试探着从一旁逃窜。   叶丞相轻松把他拦下来,皱了皱眉,脑袋忽然变成了硕大的黑猫头,声音也变得阴森了些:“你若能说服我,我就放你离开。”   李锦余试图逃离的路线被拦住,又被黑猫的脑袋吓得一抖,成精时被黑猫追逐的心理阴影差点让他缩成一团。   霍采瑜有什么好的?   李锦余被这个问题问得恍惚了一下。   一开始他护着霍采瑜单纯是为了保证这位未来的男主不要挂掉,后来是想霍采瑜能够尽快篡位登基;   和霍采瑜一同在青水郡走了一圈,让他对霍采瑜的了解更加深入,清晰地意识到霍采瑜本人的优秀;   后来和霍采瑜合作扳倒丞相、打击狡国使臣,一路走来,李锦余竟然觉得和霍采瑜在一起越来越舒服、越来越自在。   如今回想起来,李锦余猛然发现,霍采瑜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如此重要。   霍采瑜带他体会真正的人间,亲手触摸悲苦与欢乐,教会他责任与担当……   他成精之后到穿越之前一直浑浑噩噩,每天依旧吃、睡、跑圈,从未考虑过那之外的生活。   碰到霍采瑜之后,他的人生似乎才染上了颜色。   哪怕不是为了让霍采瑜篡位,他也不要霍采瑜死掉!   内心骤然确定,李锦余咬了咬牙,抬起头,努力直视着那颗曾经给他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黑猫脑袋。   黑猫愣了一下。   李锦余一张嘴,一颗花生“嗖”地射出来,蕴含着他凝聚在上面的妖力,在黑猫面前骤然炸开。   黑猫皱着眉后退一步,挥手驱散还沾着口水的花生碎屑,嫌弃地道:“你们仓鼠就是……”   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直接冲着他的嘴巴前来。   一想到可能是从仓鼠嘴巴里吐出来的东西,黑猫嫌弃地闪开了一下。   随后他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那道黑影不是蠢仓鼠的攻击!   是那只仓鼠本人!   他竟然敢直接对着自己的嘴巴冲过来?   习惯了李锦余一直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不敢靠近的黑猫一时呆愣住,旋即反应过来,恨恨地咬了咬牙,隐匿身形追了上去。   ……   李锦余一路狂奔,不再顾忌有没有人发现,很快赶到了之前离开的登榜阁门口。   霍采瑜已经不在这里。   李锦余没有迟疑,辨别着空气中残留的紫薇帝气,向着前面追去。   追到了乌衣巷口,李锦余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散发着浓厚且熟悉的妖气。   而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在这里戛然而止。   乌衣巷毫无疑问就是黑猫设下的陷阱。   李锦余在乌衣巷口踌躇了不过一个念头的工夫,便下定决心钻了进去。   ……   乌衣巷里妖气很重,与曾经在皇宫里吓得李锦余几次慌不择路的寒气一模一样;地上肮脏不堪,还有一些刺鼻的不明黑色液体渗透在路边。   时至今日,李锦余对这些寒气早已不像最初那样恐惧。   他忍着寒气带来的不适,四处寻找霍采瑜的踪影。   虽然他之前没有来过乌衣巷,但依稀记得乌衣巷是前朝贵族的旧址,想来应该有很多凋零的朽木残桓。   然而他进来之后,有一大块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仿佛被人刻意清理过。   ——是霍采瑜吗?   李锦余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注意到斜前方地地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没有一丝热气,仿佛一具尸体。   他的心跳仿佛停滞立刻一般。   慌慌张张冲到那人影旁边,仔细一看,是个穿着夜行衣、面容普通的男子,已经没了气息。   这是李锦余头一次面对真正的尸体。   但比起第一次面临死亡的恐惧,李锦余心头第一个想法却是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霍采瑜。   他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注意到前面不远处还有一个像是被刻意清空的场所,眼前一亮,赶紧追了过去。   前进了两步,李锦余又看到地上一具尸体;仔细一看,还是个刺客。   前面还是一处被内力扫清的空档,李锦余又追了过去。   连着跑了几个地方,李锦余愈发焦急——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空气中的寒气越来越浓,他都快分辨不清霍采瑜的紫薇帝气在哪里了!   霍采瑜没事吧?   就在他到达又一处空地,停下来检查尸体时,忽然有具尸体一跃而起,对着他当头劈下一剑!   李锦余吓得脑袋一懵,脚下运起妖力想跑,那柄剑却稳稳停在了他的上方。   持剑的手停下,拉下蒙住脸的面罩,露出霍采瑜有些惊喜的英俊面容:“陛下!”   “霍采瑜!”   李锦余同样惊喜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被霍采瑜一把抱住。   霍采瑜左手紧紧地抱着好不容易寻回来的珍宝,右手将长剑背在身后,声音几乎有些颤抖:“陛下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李锦余被霍采瑜一只手抱紧,下巴搭在霍采瑜肩膀上,嗅到霍采瑜身上微微的铁锈与泥土的气味,耳中听着霍采瑜有些颤抖的声音,一时有些怔忡。   靠得这么近,他能够清晰地听到霍采瑜胸膛中心跳的声音,速度那么快、那么激动,充分展露了主人惶恐、不安、喜悦、失而复得的心情。   还没等李锦余想明白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忽然感觉霍采瑜力度一松,随后头发上轻轻落下一个温暖而柔和的触感。   是一个吻。   在寒气与腐朽之气交杂的乌衣巷深处,未来的明君吻了他一下。   李锦余愣愣地抬起头,下意识摸了摸刚才霍采瑜吻过的地方。   也许是巧合,霍采瑜吻到的地方恰好是他仓鼠右耳的位置。   尽管在术法的作用下耳朵被隐藏了起来,但是耳朵本身没有消失,那个位置依然保留着耳朵的敏感性。   李锦余虽然对人类的常识了解不多,但“吻”这个动作的意义还是知晓的。   只有在感情很好的亲人、爱人之间,才会做出这个动作。   ——霍采瑜是把他当作亲人吗?还是……   霍采瑜松开陛下,似乎有些不敢与李锦余对视,目光看向一边:“既然陛下无事,我们尽快回宫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陛下的安危。   刚才他在这里连续遭受偷袭,杀掉一波刺客之后想了想,暂时替换上刺客的衣服,想在此守株待兔。   没想到没有等到敌人,反倒等到了他的陛下。   李锦余眨眨眼,清醒过来——他们现在还在敌人的险境里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霍采瑜的安危。   他收起乱糟糟的想法,用力点点头,伸手握住霍采瑜的左手:“我们快回去。”   一会儿如果碰到什么危险,他就算暴露身份,也要把霍采瑜送出去。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声阴森的猫叫声,在幽暗的乌衣巷中回荡,如同婴儿啼哭一般恐怖。   李锦余脸色微微一变。   寻常人听着只是普通的猫叫,但在他耳中自动转换成了黑猫传达的话语。   ——“你现在离开,还有一条生路。”   黑猫在警告他。   黑猫还没有放弃!   李锦余顿时比霍采瑜还急,拉着霍采瑜就向来路奔去。   似乎感知到了李锦余的决心,黑猫没有再说什么。   没跑出几步,李锦余便嗅到一丝烧焦的气味。   周围不知不觉似乎有些热起来。   这种热度和盛夏的酷暑不同,更加汹涌、更加猛烈,简直就是……   霍采瑜忽然伸手,将李锦余拦腰抱了起来。   “陛下,贼人似乎要纵火,臣冒犯了。”   跑出去没几步,大火就迅速蔓延了过来。   满世界都是桐油被点燃的刺鼻气味。   李锦余下意识用袖子捂住口鼻,仰头去看霍采瑜。   霍采瑜一手抱着李锦余、一手持着长剑,屏住呼吸加速奔跑,还不忘低头轻轻张嘴,用口型示意了两个字“安心”。   李锦余内心的惶恐和担忧忽然烟消云散。   仿佛只要有霍采瑜在,哪怕有再大的危险、再大的困难都无足轻重,都可在谈笑间轻松跨过。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安全感。   仓鼠本就胆小,罗伯罗夫斯基仓鼠更是仓鼠中警戒心最强、信任感最低、安全感最差的一种。   然而霍采瑜这个根本算不上自己的饲主的人,却给了他之前任何人、任何动物都没能给他的、切切实实、不掺杂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李锦余靠在霍采瑜的怀里,手指抓紧了霍采瑜胸口的衣襟,悄悄把脸埋了进去。   之前霍采瑜猜测贼人可能要纵火,连续清理了几处无物可烧的空地,恰好做他们屏息飞奔的喘息处。   霍采瑜却忽然停了下来。   前面的路口,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挡住出去的必经之路,冷冷地看着他们。   霍采瑜微微皱眉,手中长剑一挥:“丞相。”   叶丞相盯着被霍采瑜抱在怀里的李锦余一眼,冷声道:“你真的要跟他共存亡?”   李锦余从霍采瑜怀里探出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但抱在霍采瑜肩膀上的双手却收紧了些。   霍采瑜感受到陛下的依赖,脸上严肃的表情稍暖。   叶丞相明白了,冷笑一声:“那你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忽然凌空跃起,右手带起一阵漆黑的寒风,对着霍采瑜狠狠拍下!   李锦余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黑猫竟然主动攻击霍采瑜?!   紫薇帝气对妖邪的伤害极大,哪怕只是简单的靠近都会觉得难受,主动攻击霍采瑜,紫薇帝气的反击就能让黑猫喝一壶!   黑猫怎么突然想不开?   霍采瑜敏锐地察觉的那黑风有些不对,谨慎地没有硬接,侧身避开,长剑一挥扫了过去。   李锦余蓦然睁大眼睛。   紫薇帝气没有反击?!   怎么回事!   他凝神仔细观察,才猛然发现,霍采瑜周身的紫薇帝气竟然变得无比稀薄,只剩下淡淡的一层环绕在他身边,别说反击,恐怕连护身都有心无力。   难怪黑猫亲手前来攻击霍采瑜。   ——但是怎么回事?   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怎么会消失了这么多?   李锦余内心猛然泛起难言的惶恐。   他和霍采瑜在一起太久太久,久到完全习惯了紫薇帝气的压迫,以至于平常几乎忽视了紫薇帝气的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松开抱着霍采瑜脖子的手,想从霍采瑜身上下来。   抱着一个人战斗太影响霍采瑜的灵活性了。   他不能拖霍采瑜的后腿。   霍采瑜却抱紧了他,低声道:“放心,马上。”   李锦余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叶丞相自然也听到了霍采瑜这句话,面上浮现出一丝讥诮。   他一点点后退忍让,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散得差不多了,在此设下了险境,布置了大量的妖气和怨力……   很快?   确实很快。   经过几次试探,他已经摸清了霍采瑜身上剩下那点紫薇帝气的防护水平,不再遮掩,双手用力,准备直接对霍采瑜一击毙命。   就在这时,他面前闪过了一道白光。   方才抱着李锦余谨慎腾挪的霍采瑜,右手长剑陡然竖起,明明动作看起来十分缓慢清晰,可还未及眨眼,便已经到了眼前。   “哧啦!”   叶丞相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在自己眼里没有任何威胁的长剑轻轻松松划破了他的外衣、刺破他的胸膛、切开他的骨肉,如同没有任何阻拦一般在他的身体中轻巧地掠过,带起一溜刺目的红色。   ——怎么会这么快?   ——这个实力和他知晓的不一样?!   叶丞相凝固在原地,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愕然之色。   霍采瑜的长剑从他的左肩劈入、右腹带出,几乎倾斜着将他整个人都斩成了两半!   大量鲜红的血液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失去生命的身体轰然倒地。   霍采瑜面容冷峻,左手抬起来捂住李锦余的双眼:“不要看。”   李锦余微微躲了一下,眼光忽然扫过一样东西,面色微微一变,刚想说什么,就觉得身体一轻,被霍采瑜放了下来。   方才斩杀叶丞相时都紧紧抱着陛下的霍采瑜此时面色无比沉重,把李锦余放在一旁,低声道:“快跑。”   李锦余又怔了一下,旋即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了乌衣巷入口的方向。   那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还拎着一袋黑色的东西。   天色已晚,隔着这么远,李锦余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强烈悲伤与愤怒。   “啪嗒。”   那袋东西摔落在地,扎紧的袋口松开,滚出一地晶莹的细砂。   霍采瑜向前跨了一步,挡在李锦余面前,又重复了一遍:“快走。”   李锦余刹那间明白过来,想想自己刚才注意到的东西,咬了咬牙,转头跑开。   乌衣巷口的人影一步步过来,慢慢走到失去所有生命痕迹的叶丞相尸体旁边,单膝跪下,嘴唇不住地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采瑜谨慎地看着他,刹时明白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唤了一声:“迟钟鸣。”   这三个字像是点燃了迟钟鸣的怒火,一贯挂着笑容的娃娃脸此时已经被悲伤和绝望覆盖,忽然腾空而起,手中折扇对着霍采瑜狠狠拍下。   霍采瑜剑一横,将他拦了下来。   迟钟鸣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全无章法地疯狂攻击。   原本他与霍采瑜武功相差没有特别大,正儿八经对决,怎么也要有章有法地打上一会儿。这也是为什么霍采瑜要把陛下放下来。   但现在迟钟鸣如此疯狂,反倒给霍采瑜可趁之机。   他拼着胳膊受迟钟鸣一击,剑柄倒转,直接击到迟钟鸣胸口。   迟钟鸣倒飞出去,吐了一口血,面如金纸,挣扎着爬了起来。   拜受伤所赐,他似乎清醒了些,惨笑一声,没有继续攻击霍采瑜。   迟钟鸣慢慢爬起来,再次走到叶丞相的尸体身旁,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尸体冰凉的额头,随后不顾那些暗红的血液,将叶丞相的尸体抱起来,转身蹒跚着向乌衣巷的出口走去,背影在霍采瑜面前消失。。   淅淅沥沥的血在他背后点缀成一串艳丽的梅花。   巷子口,猫砂洒落一地,像一颗颗碎裂的心,在漆黑肮脏的地面上滚动着。   霍采瑜沉默片刻,没有犹豫,坚定地转身追着陛下去了。   大火很快蔓延过来,浓烟熏黑了晶莹的猫砂,将他们染上不详的黑色。   火舌吞噬了一切。   ……   浓烟之间,小小的黑猫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向前攀爬。   原本用来对付霍采瑜的浓烟大火,现在反倒成了它的催命符。   脑袋愈发晕眩,小黑猫摇摇晃晃,无力地趴倒在地上。   ——就这么结束了?   黑猫尾巴和耳朵都耷拉到地上,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一双手将他抱起,掸掉了他身上的灰尘。   黑猫吃力地张大眼睛,李锦余担忧的脸映入它碧绿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5 17:28:19~2020-07-06 17: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滑稽、46188147、黑色曼珠沙华、想不到取什么名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真染子 30瓶;xx、上官明德、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 10瓶;栀笙、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 2瓶;草莓椰奶圆圆、伪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叶丞相一夜之间消失。   门生、仆人、下属翻遍了丞相府都没有找到丞相的存在。   等了好几天, 丞相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完全找不到影子。   相对的,摄政王逼迫的脚步愈发猛烈。   丞相府的人心思浮动, 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   叶丞相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丞相府里藏了不知道多少金银财宝。如今丞相不在, 这些东西岂非都是他们的?!   还有一些掌握了机密的幕僚,斟酌了很久,带着一些秘密投奔其他的势力。   摄政王这里接到了不少。   很快, 摄政王便以寻找丞相之由封了丞相府, 开始清查丞相府里的财宝和人员。   堪比国库的金银珠宝一车车地拉出来, 晃瞎了全京城权贵们的眼睛。   哪怕是韩家、孟家这样的大家族, 家里的财富也多数是以产业和园林等方式存在的——财富堆在家中不能创造价值, 和破铜烂铁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还没见过把金银珠宝全都堆在家里的样子呢!   这些财富, 顶得上国库两三年的收入!   叶丞相上位以来到底贪污了多少?   摄政王以谋害主人的名义把丞相府的下人和幕僚关进大牢挨个审讯, 确认无辜的放走,有问题的都要把所有的价值都榨出来。   卖官买官、扶持亲信、卖国求荣……   永远抓不住把柄的叶丞相, 这次形象彻底崩塌。   按照丞相府里的幕僚交代的罪行和搜集出的罪证,霍采瑜将整个丞相派连根拔起, 任何一个边缘衙门的小官都没有放过。   罪孽深重的关进刑部大牢,交给三司审讯;罪行较轻的看情况削官或者降职, 家产充公。   朝堂上经历了一次巨大的清洗。   若非春闱带来了一大批新进士, 恐怕还填不上这么大的官位空缺。   同时,之前叶归乡迫害出的众多冤假错案也开始一一翻盘。   尽管朝堂上人心惶惶,但真正有见识的清流们却拍手称好。   自景昌帝即位以来, 叶归乡把持朝政数年,将先帝留下的大好基业悉数败光,大荻内外交困, 几乎被腐蚀一空,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丞相派这团笼罩在大荻头上的阴云终于彻底被驱散!   不少曾被丞相派逼迫得辞官隐居、甚至戴罪冤屈之人狂歌痛饮,奔行大哭,直呼“天已明”。   与之相比,乌衣巷被一把莫名奇妙出现的大火付之一炬,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小事。   丞相派散了,文臣群龙无首,有不少人去向孟大将军投诚,很多人都在猜测大将军派和摄政王会不会开始龙争虎斗。   霍采瑜找到孟大将军,与大将军亲自面谈,诚恳地道:“大将军,你是真正忠义之人,应当明白,朝臣党争于朝廷和大荻到底有多少弊端。”   孟大将军抚摸着他的战盔,默然不语。   “如今丞相派已经散了,大将军当初为了对抗叶归乡而聚敛了武将和正直官员,如今可还记得初心?”   孟大将军忽然把战盔放在石台上。   金铁与石面碰撞,发出“哐啷”一声。   他忽然站起身,捏了捏拳头:“摄政王殿下,陪我打一场。”   霍采瑜微微一怔。   孟大将军扭动脖子,声音沉稳:“你若赢了,我手底下这些抱团的人便交给你;你若输了,那便是你还没有服众的能力。”   霍采瑜有些诧异,对上孟大将军眼眸中的认真执拗,明白过来,唇边一弯:“大将军有此愿,本王自然奉陪。”   ……   霍采瑜回宫的时候,正碰到李锦余趴在笼子面前对着汤圆谆谆教导:“汤圆,以后你就多了个新伙伴,虽然新伙伴有点凶,但你不要怕……”   看到霍采瑜进殿,李锦余注意力从汤圆身上挪开,转头去看霍采瑜:“怎么样?”   “大将军同意了。”霍采瑜轻描淡写地笑了一下,听到李锦余刚才的话语,有些好奇,“陛下想再养一只仓鼠?”   李锦余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咳嗽一声:“没,这次想换一只。”   “陛下想养什么,臣去为陛下取来。”   “不用,朕已经找到了。”李锦余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回头给你看看。”   霍采瑜有些疑惑,但也没放在心上,转头说起下一件事:“丞相派的官员还在清查,如今叶归乡已死,丞相之位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丞相是文官之首,在荻朝的朝堂体系中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李锦余回忆了一下原著,发现原著里霍采瑜建立新朝之后封赏官位的章节……他没看。   他只有跟在饲主身边的时候才能顺便看两眼,错漏章节很多。   这可就麻烦了,丞相可是个关键位置,不知道后来霍采瑜的心腹是谁可怎么安排?   李锦余思忖半晌,脸都皱起来了。   末了他还是选择把锅甩给霍采瑜:“不如由霍爱卿定夺。”   霍采瑜又是一怔。   丞相和大将军是荻朝顶顶重要的两个官职,举足轻重,历来皇帝都要仔细考虑,任命绝对忠诚之人。   他提出这件事,其实也是未雨绸缪,对陛下暗示他绝无二心,一心忠心陛下。   陛下再怎么信任,也不该把丞相之位由他安排……   霍采瑜琢磨不透陛下的用意,试探着道:“臣以为,目前百官中暂无能担任丞相之职的人,还需观察锻炼。”   这也是实话。   之前有才干的官员都被叶归乡排挤走了,春闱收上来的不论根基还是经验都暂且不足,三鼎甲的才能还不错,不过都有些稚嫩,还需好好磨炼。   李锦余当然没有任何意见:“摄政王所言极是。”   霍采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转头提起下一件事:“迟钟鸣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   这件事让李锦余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   他想起当时在乌衣巷看到迟钟鸣时,那个一直嬉笑的娃娃脸全身散发的悲伤与愤怒。   李锦余目光不由得落在霍采瑜的右臂上,担心地问:“你伤好些了吗?”   虽然他提前跑开了,但后来看霍采瑜身上的伤与血,也能知晓他和迟钟鸣定然激烈地打过一场。   明明原著中迟钟鸣和霍采瑜是真正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锦余忍不住有些难过地想:难道是因为他想揠苗助长、没有老老实实走暴君剧情?   霍采瑜沉重的面容上回暖一些,唇边轻轻勾了一下:“已好得差不多,陛下莫要担忧。”   虽然很享受陛下的关怀,但不想陛下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霍采瑜重新提起正事:   “现在想来,当初指示迟钟鸣去青水郡的应当是叶归乡。臣去试探过大将军,大将军对青水郡之事并不知情。”   将丞相府刨地三尺、幕僚全部下狱拷问,得到了很多内幕消息;但叶归乡所有的腌臜事中,没有一件和迟钟鸣有关。   仿佛他们根本是不搭界的两个人。   事实也是如此,若非霍采瑜和李锦余亲眼所见迟钟鸣的哀恸,实在难以想象迟钟鸣会钟情这样一个奸相。   没有证据,因此霍采瑜没有对迟钟鸣动手,只让人看住了他的住址。   李锦余有些疑惑:“叶丞相不是要阻拦新税吗,为什么还派迟钟鸣到青水郡去调查?”   “这便不清楚了。”霍采瑜摇摇头,坐在李锦余身旁,提起一壶茶,嗅了嗅,微微蹙眉,又放下,“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还能问一问究竟有什么阴谋。”   李锦余迟疑了一会儿,忽然问:“迟钟鸣……你打算怎么办?”   霍采瑜从袖口中摸出一包自配的茶,正要给陛下亲手冲泡,听到这句话手指顿了顿。   “臣让人看住了他的家门,准备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叫他出来谈一谈。”   迟钟鸣确实给他难得的知己感,可是如果重来一次,他斩杀叶归乡依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霍采瑜又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复杂,轻轻叹口气,把心思收回来,专心为陛下泡茶。   ……   丞相派倒台事务繁多,霍采瑜紧巴巴地来跟李锦余用了一顿午膳,便急匆匆地又去太和殿。   李锦余转到寝宫的一个无人靠近的偏殿,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偏殿不算很大,只供奉着一座佛像,还有一些杂物。   佛像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膝高的木笼,里面趴着一只纯黑的小猫,正无聊地甩着尾巴。   李锦余慢慢靠近,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样了?”   小黑猫懒洋洋地抬头看他一眼,碧绿的眼眸里盛着看不懂的神色:“就那样。”   李锦余伸手想碰一下小猫,想了想又缩了回来,从一旁拿了根木棍,伸进笼子里戳了一下小黑猫的屁股。   小黑猫猛然猛然扭头,声音阴森森的:“你干什么?”   “替你检查一下身体。”李锦余灵力渡过去,在小黑猫身上转了一圈,收回来松口气,“看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可以出去了。”   小黑猫瞪着碧绿的眼眸看着他,末了才“哼”了一声,重新趴下:“有什么用,我的修为都被那混蛋一剑斩碎了。”   现在他连眼前这只蠢仓鼠的实力都不如,还要被仓鼠养在笼子里……   简直是猫生最大的耻辱。   “谁让你想害他的。”李锦余当然站在霍采瑜那边,宽慰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小黑猫又“哼”了一声,沉默一会,忽然问:“丞相派倒了?”   “当然。”李锦余得意地道,“有霍采瑜出马。”   小黑猫看李锦余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十分不顺眼,有些心疼地咬牙:“我的财宝……”   “那是霍采瑜的。”   “混蛋,你到底站哪边?”   李锦余眨眨眼,毫不犹豫:“我和霍采瑜站一边。”   小黑猫失语,末了才恨恨道:“那你救我干什么,让我烧死不好吗?”   李锦余皱了皱眉,又挠了挠耳朵:“我就是想救你啊。你也帮了我不少忙,就算是我回报给你。”   小黑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微微低了下头:“我没有帮你。”   “什么?”   “我只是补偿你。”   李锦余愣了一下。   “你成精才这么几年,怎么可能渡天劫?”小黑猫尾巴焦虑地转了转,对着李锦余清澈的眼眸,莫名觉得内心一阵难言的烦躁,“渡天劫的是我,你是被我连累的。”   李锦余呆呆地看着他。   “所以我没那么好心,就是看你一个刚出道的小耗子被我的天劫拖累,稍稍补偿你一下罢了。”小黑猫扭过头去,“你要是怀着报恩的心思,那可就找错人了。”   李锦余呆愣了半晌,才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不是我渡天劫?”   “对。”   难怪按照他了解的常识,妖精渡天劫时本该已经有了不小的修为,通晓很多术法,可是他觉得自己整天吃吃睡睡一无所知,面对天劫时毫无抵抗之力。   原来他还没到渡天劫的地步!   只是被这只黑猫拖累了!   李锦余低下头,愣愣看着那只黑猫,把黑猫看得浑身不自在,故意恶声恶气地道:“你想报复我,现在还来得及。”   李锦余愣了一会,忽然“噗嗤”笑了起来。   黑猫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你笑什么!”   “没什么。”李锦余笑眯眯地弯下腰把笼子提起来,“既然能出去了,就带你出去走走吧。”   “你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嗯嗯,以后你和汤圆作伴,不能吓唬它。”   “……”   “对了,你跟迟钟鸣怎么回事?”李锦余拿棍子又戳了戳黑猫屁股。   黑猫尾巴甩了甩,“啪”地一下把李锦余的棍子打掉,轻轻“哼”了一声:“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穿过来之后一不小心救了他,然后就被他死乞白赖地缠上了。”   李锦余等了半天就这么一句话,陡然睁大眼睛:“没啦?”   “没了。”   “我不信,迟钟鸣对你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什么情根深种。”黑猫终于还是翻了个白眼,“你成精之后没读过语文课?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到底怎么救的,详细说说。”李锦余不甘心,想想威胁道,“不然明天我就把你挂龙辇上,下旨让全皇宫的人都来管你叫大胖。”   黑猫:“……还能怎么救?我穿过来之后恰好落在丞相府,这个叶归乡正把迟钟鸣关在他家里的牢房中打板子,我看不顺眼就顺便出手了。”   李锦余眨眨眼,有些疑惑:“叶归乡为什么要打迟钟鸣板子?”   原著里关于迟钟鸣的身世的章节他也没看到,只知道迟钟鸣是被荻朝害得家破人亡,才加入霍采瑜的反叛军。   如今看来,似乎是叶丞相做下的罪孽?   “我哪知道。人类么,互相残杀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黑猫撇了撇嘴,“叶归乡看到我出手大喊妖孽,让人去请什么寺庙的主持,我不清楚状况,害怕他引来什么高僧,就下手狠了点——”   李锦余听出了黑猫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打了个哆嗦,想想叶归乡不值得同情,又放松了些:“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那家伙当时受了重伤,我看他可怜,就把他留在丞相府里暂且养着;然后就是我摸清楚原来穿到小说中的世界,得知我刚才宰掉的人就是丞相,就想假扮他享受丞相的富贵。”   李锦余明白过来,皱了皱眉:“可是我根本看不出你有伪装的痕迹。”   前面他一直以为叶丞相就是真的叶丞相。   “一点小法术,从那具壳子里挖掘一点残留的记忆罢了。”黑猫意兴阑珊地趴下,尾巴软绵绵地搭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丞相派都倒了。”   “也就是说,迟钟鸣知道你是猫妖?”   “嗯,他伤好之后就天天喊着多亏我才让他和养父保全性命,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云云,我赶了几次都赶不走他,用猫妖身份都没吓走。”   这倒是没有出乎李锦余的预料。之前迟钟鸣几次提到他的心上人还要暗中炫耀一下猫,明显是知道黑猫的身份。   只是……   “迟钟鸣知道你是一只猫还喜欢你?”李锦余嘀咕了一句,“好重口。”   黑猫反倒是有些奇异:“谁说他喜欢我了?而且他也见过我的人形。”   李锦余呆了一下:“你有人形?”   “我都渡劫了,当然有!”黑猫又翻了个白眼,注意力放在李锦余刚才说的话上,“谁说他喜欢我的?”   “他自己说的啊。”   李锦余下意识把之前和迟钟鸣在青水郡相遇、在京城重逢时的对话简单描述了一遍,末了确认道:“他说的是你吧?”   现在想起来,迟钟鸣对他的心上人那些描述,可不就是在说猫吗!   黑猫整只猫都傻了,小巧的嘴巴半张,呆呆地站了半天才清醒过来,故作冷静地重新蹲下,高傲地抬起下巴:“呵,人类嘛,就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不值一提。”   李锦余嘀咕了一句:“迟钟鸣那个状态可不像见一个爱一个。”   “闭嘴!”   李锦余没有闭嘴,转而问起别的问题:“是你让迟钟鸣去青水郡调查新税的?”   黑猫不自然地动了动耳朵,气哼哼地道:“新税出来之后,他一直在那夸夸夸,我听着烦,就把他丢去青水郡,让他看看现实冷静一下——谁知道他理解成了什么?”   李锦余想起当初在青水郡时迟钟鸣一脸神秘地说他的上峰碍于身份不适合亲自下令的样子,明白过来——迟钟鸣大概以为黑猫夺舍叶丞相之后有什么苦衷,不得不扮演叶丞相这个角色,实际上对叶丞相的罪行深恶痛绝。   所以他才一方面内心爱慕着黑猫,认为黑猫属于“正义”的这边;另一边则对丞相痛恨无比,想方设法破坏丞相的事。   也不知迟钟鸣和黑猫平日里怎么相处、才能导致这个结果。   “后来我想在孟击浪那边安插内应,就干脆把他丢了过去,结果他以为我在给他安排职位,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黑猫又抬了抬下巴,“真是蠢。”   ——呵呵,黑猫还好意思指责他,同样是扮演反派的身份,他就表演得十分完美,没有任何人怀疑!   李锦余内心顿时充满了优越感。   “前几天你袭击霍采瑜,迟钟鸣不知情?”   “呵,他从青水郡回来就一直在夸你们,屁股都歪哪里去了。”黑猫翻了个白眼,不甘心地嘟哝一句,“我怎么会让他知道。”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我还以为他是故意引霍采瑜去乌衣巷的。”   “我跟他说过乌衣巷有危险。”黑猫重新趴下,舒展了一下身体。   迟钟鸣当时是以为黑猫在乌衣巷搞什么事,所以特意提醒霍采瑜,免得霍采瑜去扰乱黑猫……可惜没想到黑猫针对的就是霍采瑜。   李锦余完全明白过来,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至少他们和迟钟鸣相交的过程并没有掺杂阴霾。   “所以就是你把迟钟鸣从原身打了板子关牢狱的危机中解救出来,然后又给人养伤、给人封官,结果把人养得爱上你了?”放宽心的李锦余捏着瓜子慢慢咬着,“啧啧”两声,“真是……”   说到这里,李锦余忽然顿住。   他微妙地觉得黑猫刚才说的这一串剧情有点耳熟。   ——打板子……   ——养伤……   ——封官……   李锦余冥思苦想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他和霍采瑜之间剧情的翻版吗?!   他也是穿过来之后把霍采瑜从打板子的危机中解救出来、然后养好伤之后拼命给他升官,现在都推上摄政王的高位了。   ——同样的剧情,迟钟鸣爱上了黑猫,那霍采瑜……?   李锦余顿时全身一哆嗦,手里的瓜子差点掉在地上。   ——不不不不不!   他在皇宫里扮演的暴君形象十分完美,毫无破绽,霍采瑜绝对没有察觉到!   李锦余心里拼命地安慰自己,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了在乌衣巷中的一个场景。   那时他冲进乌衣巷寻找霍采瑜,跟霍采瑜碰面后,霍采瑜一把就把他死死抱住,像找回了什么丢失的珍宝;松开怀抱之后,霍采瑜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回宫之后,他和霍采瑜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个一触即分、宛若羽毛一般的吻。   但霍采瑜当时吻的位置就是他隐藏的耳朵,以至于如今他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霍采瑜的唇瓣触碰到自己耳朵的感觉。   明明看起来那么硬实的一个人,嘴唇却很软的样子……   李锦余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龙榻上,内心纷乱如麻。   这个世界可没有吻礼。   ——霍采瑜那个吻到底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6 17:13:18~2020-07-07 16:0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537873、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黑色曼珠沙华、想不到取什么名字、aiwen、Jan、fffffff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米、萌系王二妮 20瓶;zhk 15瓶;栗子 14瓶;小时光 8瓶;獠牙毛毛虫 5瓶;扶不眠啊少年 4瓶;各种心理疾病都有点、芙蓉泣露 3瓶;瞰世、桥本玲奈 2瓶;KT2992、afdguh,、我和颓大比命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吱吱吱吱吱吱…   这个问题萦绕在李锦余心里, 让他用膳的时候都有些食不知味。   还是长康问了一句“陛下,这猫安置在哪”才唤回他的神。   李锦余开始琢磨怎么跟霍采瑜说自己养了只黑猫的事。   怪只怪他之前怕猫的形象太深入,现在突然说要养猫, 霍采瑜不会觉得他有点精分吧?   他抱着汤圆的笼子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盛放黑猫的笼子则被长康端在手里。   “摄政王在哪?”   长康已经习惯了陛下和摄政王整日黏在一起的样子, 回答道:“禀陛下,摄政王在太和殿用了膳,如今还在那边处理公务。”   “朕过去找他。”   到了太和殿, 还没进门, 李锦余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对话声。   “你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 全凭摄政王定夺。”   李锦余听出后面的声音是迟钟鸣。只是比起以前的爽朗, 如今的迟钟鸣声音喑哑难听, 还带着一股怨气。   他扭头看了眼笼子里的小黑猫, 果然看到黑猫不自在地用后脚挠了挠耳朵。   跨过殿门栏, 半个月不见人影的迟钟鸣映入李锦余眼帘。   以前的迟钟鸣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喜欢晃着一把折扇嬉笑怒骂;   现在的迟钟鸣还穿着半个月前的衣服,衣襟上的血已经干涸成暗红, 头发凌乱,胡须参差不齐, 双眸有些涣散。   和之前有天壤之别。   看得李锦余莫名有些心疼。   霍采瑜抬头注意到李锦余过来, 微微蹙眉:“陛下怎么过来了?”   他向前一步,不动声色挡在迟钟鸣和李锦余之间,避免迟钟鸣突然激动伤人。   李锦余把汤圆放在案上, 明知故问:“你们在干什么?”   霍采瑜抿了抿唇:“迟钟鸣想辞官归乡,臣在劝他。”   李锦余仔细观察了一下迟钟鸣,发现他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宛如一具空壳,灵魂不知飞去哪里。   这真是一个难解的题。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担忧地看了一眼霍采瑜。   这时长康捧着猫笼放在了汤圆旁边。不知是否放下的震动让黑猫不舒服,黑猫忽然“喵”了一声。   迟钟鸣像被这一声呼唤叫回魂,愣愣地抬起头,目光直直盯到猫叫声传来的方向。   看到笼子中的小黑猫,迟钟鸣明显怔忡了一下,眼神渐渐从麻木变成不可置信,最终演变成狂喜。   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随后被霍采瑜拦住。   霍采瑜皱着眉,看着迟钟鸣向着陛下那边走过去,沉声道:“你做什么?”   迟钟鸣如梦初醒,自知实力打不过霍采瑜,咬了咬牙,抬头看向了李锦余:“陛下,这只猫……”   李锦余注意到迟钟鸣的神态变换,眼角余光扫过小黑猫,果然看到小黑猫颇有些不自在。   他心里顿时闪过一个主意。   李锦余赶紧在迟钟鸣说完之前打断了他:“这只猫是不是很可爱?”   迟钟鸣愣了愣,下意识道:“是。”   李锦余抬头去看霍采瑜,眨眨眼:“朕想养它。”   霍采瑜不明所以,不知以往极其害怕黑猫的陛下为何突然寻回一只小猫要养。但当着其他人的面,他自然不会不给陛下面子,顺着道:“陛下喜欢便好。”   “只是朕还是有些怕猫,不敢近身……可是这么大的猫咪,需得有人时时爱抚才能长好。”李锦余有些苦恼地戳了一下猫笼子,“朕打算招个御猫官,专职为朕养猫,摄政王觉得可好?”   摄政王还没回答,下面的迟钟鸣就上前一步抢先道:“我……臣可为陛下分忧!”   “你?”李锦余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番,捂着鼻子,“朕的猫有洁癖。”   迟钟鸣尴尬地停住脚步,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拍打了一下衣襟:“臣这就回去沐浴更衣。”   “迟爱卿不是要辞官吗?”李锦余捏着鼻子道,“朕不舍得爱猫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   “臣为大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如何能在此时辞官?”迟钟鸣毫不犹豫,声音骤然洪亮,整个人都像焕发了生机的枯木,双目炯炯有神,“陛下,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同舟共济的份上,御猫官的位置一定要留给我!”   霍采瑜在一旁看得愣住,不明白为何迟钟鸣忽然被一只猫唤醒。   李锦余矜持了一会,才咳嗽一声:“看迟爱卿表现。”   “那这猫……”迟钟鸣渴望地看向笼子。   李锦余手一收:“迟爱卿还是沐浴了再说。”   “那臣暂且告退。”迟钟鸣恋恋不舍地行礼,目光在小黑猫身上流连半晌,转身飞奔离开。他刚跑出太和殿,殿内的李锦余和霍采瑜就听到外面难以抑制的“哈哈哈”声。   李锦余:“……”   霍采瑜:“……”   黑猫趴在笼子里,用两只小猫爪捂住了脑袋。   霍采瑜下意识目光扫过那只让迟钟鸣瞬间转变态度的小猫,微微皱了皱眉。   之前他只看到过一次黑猫,那时候的黑猫个头极大,和眼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巴掌大的小猫仔完全两样,一时没有联系到一起。   ——这猫眼神中盛满了凶气,看起来凶厉未去,恐怕会伤到陛下……   霍采瑜委婉地道:“陛下是从何处寻来的猫?还是交给太医检查一番,免得有什么疾病。”   “不用,朕检查过了。”李锦余敲了敲猫笼子,对里面的小黑猫道,“大胖很健康的。”   小黑猫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李锦余。   把昔年给自己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仇人”关在笼子里逗弄,李锦余收获到极大的快乐。   “大胖,大胖,大胖。”   “喵呜!喵呜!喵呜!”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和笼子里的小猫较真,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的陛下真可爱。   “陛下如何笃定这猫能让迟钟鸣焕发精神?”   这个问题让李锦余和小黑猫同时一僵。   小黑猫若无其事地重新趴好,假装自己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咪,自顾自舔起了爪子。   李锦余紧张地转动着脑筋,勉强憋出一个不算离谱的理由:“之前我们几次碰见,他不都满嘴提他的猫嘛!朕就想迟钟鸣或许是真正爱猫之人,看到这么柔弱的小猫,说不定就振作起来了。”   霍采瑜皱紧了眉,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样的理由。   但也没有别的解释。   霍采瑜本打算若迟钟鸣真的心如死灰,就干脆放他离开——迟钟鸣钟情叶归乡,但叶归乡妄图控制朝廷、侵害陛下,与他们水火不相容。   他斩杀叶丞相问心无愧,但对迟钟鸣终归怀着一丝歉疚。   若是有人伤害了他的陛下,不论对方和他曾经有多么融洽的关系、也不论到底是不是陛下做错了事,他也终究无法坦然接受。   这种情况下,勉强迟钟鸣留在朝廷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好事。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有办法,能轻松左右迟钟鸣的心思。   思及此,霍采瑜心里又有些酸溜溜: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他的心思呢?   那边李锦余看霍采瑜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勉强松了口气。   他低头和小黑猫对视了一眼,思考后面该怎么叮嘱黑猫不要暴露身份。   毕竟他现在和霍采瑜睡在一个房间里,进进出出朝夕相对真的很……   ——咦?   李锦余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初他死活都要拉着霍采瑜住到寝宫的原因是为了抗住黑猫的偷袭;现在黑猫都被打回原形了,为什么他还要冒着被发现身份的危险把霍采瑜留在宫里?   而且那个吻……   他暂时看到霍采瑜都有些心慌意乱。   李锦余试探着看向霍采瑜:“霍爱卿,你想不想搬回自己家住?”   霍采瑜怔了怔,脸上的表情蓦然凝固。   明明丞相已经伏诛、朝堂即将迎来崭新的春天,他这些日子抓紧时间努力处理丞相派倒台带来的各种问题,就是想尽快空出和陛下相处的时间。   他已经站到了这个位置。   如果可以,他想试着问问陛下,问问陛下对他究竟怎么想,问问陛下和他之间到底有没有可能。   就在刚才陛下成功说服迟钟鸣、解决了他们最后一个麻烦的时候,霍采瑜还在畅想和陛下两个人的美好生活。   然而就在他们获得胜利之后,陛下却让他搬出寝宫?   霍采瑜的目光变幻几次,内心酸涩异常。   “陛下可是觉得臣……逾距?”   “没有。”李锦余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一些,不敢和霍采瑜对视,“朕只是想着霍爱卿已经建了府,留在宫中多有不便。”   霍采瑜定定地看着他的陛下,见陛下始终躲闪目光不敢直视,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抿了抿唇:“臣……领旨。”   ——叶归乡倒了,他便没有价值了么?   所以陛下不必再继续君臣相亲,想把自己赶出他的周围。   霍采瑜垂下眼眸,抿了抿唇。   他从前便对陛下许诺过,陛下想要什么,他便为陛下取来;陛下不想要什么,他便为陛下扫清。   哪怕是他自己也一样。   ……   霍采瑜搬走得十分快捷,当天晚上寝宫里便只剩李锦余自己。   李锦余把长康赶下去,关上寝殿的门,快乐地露出了两只毛耳朵和一条毛尾巴。   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在专属于他的仓鼠滚轮上跑了几圈,李锦余的兴奋之情才慢慢褪去,望着空荡荡的寝殿,蓦然感到一丝寂寞。   寝殿里只有还在缓慢转动的仓鼠滚轮的“嘎吱嘎吱”声,少了那个随时候在屏风那一侧、低声询问“陛下怎么了”的人。   李锦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哪怕他刚刚从仓鼠滚轮上下来,手旁还有一堆香喷喷的瓜子。   ——难道是他和霍采瑜一起住了太久,对霍采瑜过分依赖了?   李锦余从干果盘里拿起一枚核桃,却完全没有用它磨牙的兴致。   这个点还没有睡意,以前都会和霍采瑜七扯八扯地聊一聊,如今却找不到人聊天。   呆坐良久,李锦余才慢慢躺在龙榻上,望着顶帐上的云纹,愣愣地不知道想什么。   ……   后面几日风平浪静。   李锦余屡次鼓足勇气想询问霍采瑜,当初在乌衣巷里那个吻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话到了嘴边又总是被强行吞了回去。   他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总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有什么事情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可不问出来,他又抓耳挠腮地难受。   他也不清楚他想要霍采瑜给他一个什么答案。   是只是嘴巴不小心擦到了?还是完全是激动之下一个普通的动作?还是说……   为此李锦余整日都在霍采瑜身边转悠,看着霍采瑜欲言又止。   陛下这样异常的举动,自然瞒不过一直关注着李锦余的霍采瑜的眼睛。   以往陛下虽然跟在他身边,但注意力却散布得很广。任何其他人、其他事都能轻易夺走陛下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而现在陛下眼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偶尔看过去能看到陛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若与陛下对视,陛下又回立刻收回目光,故意躲开。   若是搬出皇宫之前,霍采瑜内心说不定还会有几分喜悦。   但陛下现在的态度表现得十分明显——丞相派已经倒了,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没有丞相、大将军抗衡,朝堂上现在摄政王独大——陛下心中是否已经开始猜疑他了?   霍采瑜内心黯然,抿着唇处理着朝政。   哪怕心中想法纷纷扰扰,也不影响他将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恩赐的,陛下若想收回,他绝无怨言。   他只是难过,陛下对他如此防备,竟不肯亲自开口。   陛下只要张嘴,无论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到。   这几日欲言又止,是想让他主动交出大权么?   霍采瑜手中的笔停顿住,随后“啪嗒”一声丢在案前。   他站起身,焦躁地在太和殿里走了两圈,走到门口仰望碧蓝的苍天。   忽然他双肩一垮,嘴边忽然泛起一丝苦笑。   ——也罢。   他对陛下的诺言永远都有效。   就让他好好替陛下站好最后一班岗,将所有的麻烦都处理完,再主动辞官吧。   没了摄政王这个虚名的约束,或许陛下还愿意对他展露一丝真挚的笑容。   比起滔天的权势,那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   不知不觉,夏日的炎热悄然退去,秋风带来一丝萧瑟、也带来了丰收的喜悦。   百姓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春耕时期收过一次新税,朝廷特意贴了公告,今年年底之前都不会再收取第二茬。   意味着今年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的!   满仓满仓、金灿灿的粮食啊!   他们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喜悦了?   每一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赞美着陛下的英明。   而在皇宫之中,也在准备着盛大的节日。   陛下诞辰要到了。   除了春节和年初的荻花节,陛下诞辰是荻朝最尊贵的节日。   之前景昌帝每逢诞辰总要花天酒地、酒池肉林大肆铺张浪费,甚至还有随口赦免罪犯的举动。   到了李锦余这里,那些无所谓的浪费庆典统统被他裁了。   看着大批大批的钱财毫无意义地烧出去,李锦余心疼得要命。   他自己真正的生日早就不记得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对出生的日期这么执着,干脆吩咐撤了多余的庆祝,只在宫里办个宴会。   虽然不懂生日的意义,但常识还是有的。   长康奉命给皇室宗亲、朝廷重臣发了邀请函,请他们来宫中赴宴。   摄政王霍采瑜赫然在列。   看到霍采瑜,李锦余忽然愣了一下。   他好像有几天没看到霍采瑜了。   今日皇帝诞辰,百官都穿得极为正经,摄政王也不例外,蓝黑色的蟒纹官服宽大却不显肥松,腰间玉带扎起,垂下几条正红色的璎珞,衬托得霍采瑜气质更加英挺。   只是如此风度夺人的摄政王两道剑眉之间微微拧起,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自从霍采瑜搬出皇宫,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尤其是最近,霍采瑜似乎总是故意在躲着他。他几次去太和殿,霍采瑜都“恰好”忙完公务,每次见面用不了多久就匆匆告退。   这让李锦余心里愈发觉得不自在。   他还没搞清楚霍采瑜那个吻的意义,霍采瑜现在又开始躲着他了。   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想错了?实际上霍采瑜现在看到解决了丞相,可以准备着手篡位,所以对他愈发冷淡?   李锦余望着霍采瑜,忽然霍采瑜两道目光投了过来,吓得他即刻转开眼神,心跳忍不住加速。   可随后他又反应过来——他躲什么?有什么要躲着霍采瑜的必要?   他又没干亏心事!   明明是霍采瑜在冷落他。   尽管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让霍采瑜篡位,可骤然被霍采瑜冷落,李锦余还是有些莫名难受。   可是心里想归想,李锦余一想到霍采瑜的面容,心跳总会异常地加速。   等他终于鼓足勇气抬头,霍采瑜已经落座,和旁边的官员寒暄起来,不再看到这边来。   ……   霍采瑜这些日子拼命把自己投入政务中,借此麻痹自己内心的情感。他不敢多和陛下见面,生怕自己按捺不住;他又不舍得和陛下不见面,否则何以缓解相思之苦?   只是每次看到陛下,都觉得陛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也许陛下确确实实不想见到他。   所以他只能尽力躲着陛下。   这次陛下诞辰,霍采瑜在家熬了几个夜晚,凝聚自己的心血,亲手制作了一个小礼物——也许算不得多么珍贵,可却凝聚着他内心最深的感情。   那件小礼物就揣在他的袖子中,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送。   作为摄政王,他已经按照礼数随百官呈上了贺礼;   作为霍采瑜,他害怕他的心意会被陛下轻而易举地丢弃、甚至让陛下厌恶。   霍采瑜坐在喧哗的宴席中间,目光忍不住扫向陛下——陛下身边坐着两个嫔妃,正低声说着什么,看起来其乐融融。   好不刺眼。   霍采瑜垂下眼眸,左手指尖在袖口中触碰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默然不语。   周围几个阿谀奉承的官员看出摄政王心情不好,声音稍稍放缓了一些,互相使着眼色。   ——摄政王在陛下诞辰宴席上沉着脸色,莫不是对陛下有什么意见?   谁不知道当今摄政王年少有为、能力卓绝?   上位不过几个月,便将如日中天的丞相派一点点扳倒,叶归乡至今死无全尸;大将军更对他表达了让步,允许摄政王打散军队现有编制重新排布。   除了兵部,朝野上下无人不敬佩、畏惧摄政王的威势。   比起那位高高在上却没什么建树的陛下,摄政王处理的朝政要多得多。   将心比心,若他们是摄政王,恐怕心里早便对陛下有些意见了吧?   现在摄政王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们这些臣子是不是也要考虑站队了……   霍采瑜一杯接一杯地喝,周围无人敢劝,直到一只手过来把他的酒杯拿走。   迟钟鸣有些无奈地把酒杯放到一边:“你若醉了,可就要出丑了。”   “本王有数。”霍采瑜眼角因为酒精的作用微微有些泛红,但依然冷静。   这是陛下的诞辰,是陛下开心的好日子,他再怎么愁苦也不愿喝醉了扰乱陛下宴会。   迟钟鸣细看他眼神,知晓他确实有分寸,没有再劝,转而道:“陛下诞辰,太后竟然未来。”   这可是亲儿子的生日,纵然太后与陛下再怎么不睦,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吧?   霍采瑜抬起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忽然皱眉:“你倒像没事人一样。”   明明之前还因为他斩杀了叶归乡而对他充满敌意,现在却忽然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迟钟鸣听懂了,扬眉笑了起来:“没什么,有些事是我搞错了。”   霍采瑜皱了皱眉,没有再说。   他现在没心情关心别人的事。   迟钟鸣倒是很好奇霍采瑜和李锦余的关系,只是现在周围都是人,也不好打听,只委婉地道:“宴会要结束了,你若有与陛下说的事,不如快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问心无愧,便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霍采瑜沉默了半晌,左手在袖中握紧了他的礼物。   过了一会,他忽然站起身,转身向着皇室那桌家宴走去。   迟钟鸣说的对。   无论如何,男儿在世无惧无愧,纵然陛下明日便要革他的职、赶他的人,他至少要把自己的心意送出去、再问一问陛下,到底如何待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7 16:08:19~2020-07-08 15:1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k 2个;苏、42860052、小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422816 18瓶;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166今天也很怂 10瓶;暮晨 5瓶;44730585 4瓶;司徒茶茶、45531191、卜竹 2瓶;百晓生、悠璃、静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吱吱吱吱吱…   皇室宗亲的宴席和百官之间有屏风遮挡, 霍采瑜绕过屏风时,发现陛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满怀着勇气和不安过来,却找不到正主。霍采瑜抿了抿唇, 侧头问旁边伺候的宫人:“陛下呢?”   “陛下和两位娘娘暂且下去了。”那宫人恭敬地回答。   这个时候下去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霍采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眉眼间闪过一丝黯然。方才积蓄的冲动像被扎破一般骤然泄了下去, 在袖子中握紧的手也悄然松开。   他随口问了一句:“是哪两位娘娘?”   “娴贵嫔和良贵嫔。”   霍采瑜心头忽然一凛。   良贵嫔他不认得,娴贵嫔自然不会陌生。   那是叶归乡的堂侄女。   丞相派倒台之前,娴贵嫔一直被陛下禁足, 在旁人看完全便是失宠了。   若只是普通的妃子还好, 牵扯到姓叶的, 霍采瑜便有些重视起来。   多留心总比不留心好。   他找到了理由, 转头向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前去。   皇宫他肃清过几次, 如今想必没有多少宫人敢违逆规矩、擅自做主, 但陛下诞辰如此忙乱, 说不定会给人可趁之机。   霍采瑜走到寝殿门口,皱着眉凝神听了一下。   寝宫里是两个女子有些颤抖的对话:   “我们这样……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等我们诞下皇子,哪怕陛下不喜, 太后也会护着我们!”   “可……这药对身体可有伤害?”   “那也是伤的陛下,你怕什么?”   霍采瑜脸色一变, 拍开殿门直接闯了进去!   龙榻之上, 李锦余无力地斜靠在床头,衣衫半褪,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双眼紧闭,口中喃喃说着不知什么。   龙榻下面两个妃嫔手里各拿着一枚药丸,正拿在口中作势要吞服。   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其中一个吓得手一抖,手中药丸“哒哒”一下滚落在地;   另一个妃嫔却面色一变,眼疾手快把手里的药丸吞了下去。随后她脚尖一踢,把掉落在地的那枚药丸狠狠地踢飞,不知踪影。   服下药丸,娴贵嫔镇定许多,上前一步挡住龙榻,转过身看向门口,目光凌厉:“大胆,摄政王怎能随意闯进陛下寝宫?莫不是想谋反!”   霍采瑜对陛下寝宫的熟悉程度不比皇帝本人差多少,自然不会被这种话吓到。   陛下表现出来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他没有耐心和两个妃嫔废话,腰间长剑“哐啷”一声出鞘,寒芒闪耀,登时把两个妃子吓得脸色白如素帛。   良贵嫔直接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嫔妾、嫔妾是冤枉的!”   娴贵嫔暗骂了一句蠢货。   这不就是承认她们有问题么!   她脸色苍白,却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强自撑着道:“本宫乃陛下亲自敕封的贵嫔,摄政王管得了朝堂,还能管得了后宫?”   话音刚落,霍采瑜的剑尖就指在了她的喉间,登时叫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贵嫔眼睛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霍采瑜一剑震慑住娴贵嫔,大步走到龙榻面前,将陛下揽入怀中,手直接搭在李锦余的手腕上把起了脉。   他脸色变了变。   陛下身中了烈性催情之物!   他目光顿时比方才的剑芒还要高冷,目露杀气扫了娴贵嫔一眼。   这等虎狼之药,和一般贵公子或是勾栏之间助兴的药物不同,对陛下身体绝对有损!   他可以容忍陛下后宫有三千嫔妃,却不能容忍有人妄图伤害他的陛下!   娴贵嫔捂着喉咙软软靠在一旁,注意到霍采瑜的目光,心知事情暴露,反而镇定了下来,嫣然一笑:“陛下中的这药分正负两品,服了正品之人,须得与服了负品之人同床方能解除。”   霍采瑜冷笑一声,手中剑指娴贵嫔咽喉:“交出来。”   “这药本宫只得了一丸负品,已被本宫服下。”娴贵嫔回想刚才霍采瑜进门时的场景,心中祈祷良贵嫔药丸坠落之事没有被霍采瑜看到,强撑着道,“正品在陛□□内越久,对陛下身体损耗越大,摄政王若有什么问题,也该先替陛下解了药才行。”   这药除了催情之外,还有个用途便是更能帮助女子受孕。   这一点娴贵嫔没有说,但霍采瑜也猜了个□□不离十。   显然娴贵嫔见丞相倒台,自己再无背景,想要在后宫中起来,便只能依靠自身。   嫔妃的依仗无非三种,皇帝的宠爱、深厚的家世、皇嗣。   如今陛下膝下并无一子半女,若娴贵嫔顺利承宠有孕,哪怕犯了再大的罪,恐怕陛下和太后都会保住她……   霍采瑜思量清楚,心中又酸又涩。   怀中陛下因为药物的缘故还在不停地扭动,口中胡言乱语,身上烫得吓人。   霍采瑜不想如娴贵嫔的意,直接扬声叫人:“来人!将娴贵嫔与良贵嫔拖下去,暂且关押!”   娴贵嫔愣了一下,陡然瞪大眼睛:“霍采瑜!你不要陛下的命了?!再过半刻,陛下若不能解药,便会暴毙身亡!”   “纵然陛下解除药性,也不会选择你。”霍采瑜冷冷地道,“你最好祈祷本王即刻找到另一枚药丸,否则定要将你开膛破肚,从胃中把你吞下的药挖出来。”   娴贵嫔吓得浑身一抖。   把两个妄图染指陛下的嫔妃都拖下去,霍采瑜刚想吩咐宫人把寝殿里地上仔细翻找一遍,就见一只小黑猫从角落里蹿出来,走到他面前,前爪往前一摊,一个小小的黑色药丸出现在肉垫之间。   竟然是方才良贵嫔手抖丢了的那颗。   霍采瑜有些诧异地看了它一眼,低头捡起来,不忘夸了一句:“好猫。”   小黑猫翻了个白眼,转身跳开了。   霍采瑜捏着药丸,轻轻嗅了嗅,又替陛下把了把脉,不得不承认,以他的医术,没法简单将陛下中的药解开。   这药闻起来不似中原之物……   ——那怎么办?   陛下趴在他的胸口,鼻息灼热,嘴里胡言乱语地喊着“真好闻”“好热”“霍采瑜”,从那断断续续的呢喃中能听出陛下身体的难受。   如今最好的办法,可能就是寻一个可靠的妃子,让她替陛下解除药效。   思念及此,霍采瑜心如刀绞。   还有什么比亲手把自己心仪之人送到别人床上更令人难受?   霍采瑜指尖微微颤抖。可不过一个瞬间,他便下定了决心。   比起他那些不为人知、不可说破、欺君犯上的心思,陛下的身体更加重要。   就在他思索哪个妃子比较合适时,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李锦余中了催.情药,在他身上厮磨了这一会,可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某些应该有所变化的部位……   霍采瑜拧紧眉头,抿了抿唇,低声道了一句“臣僭越”,右手探入陛下已半褪的里衣。   随后他脸色变了变。   ——陛下真的没有变化……?   还没等他想明白,陛下忽然全身抖了抖,鼻息之间吐出一声轻柔而绵长的呻.吟,叫得霍采瑜从尾椎处窜起一阵麻意。   随后陛下身体便软了下去。   霍采瑜怔怔地抽回手,皱了皱眉,神色颇有些微妙。   再看李锦余,周身依然滚烫,完全不像有任何药效缓解的样子。   果然需要负品中和。   他抓过李锦余的手腕,再次仔细把了起来,在脉象跳动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若非这次中了催.情之药,或许还看不出来,陛下之前竟然还中了其他的毒?   是什么毒?   有什么危害?   陛下未有反应是那毒的影响吗?   什么时候中毒的?   嫔妃们怎会都没有察觉?   霍采瑜内心一片混乱。   但陛下不住喊难受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现在顶顶重要的还是先替陛下解除药效。   只是陛下若无能为力,那便有三宫六院也无用。   霍采瑜凝视着陛下因为药效而红得有些艳丽的眼角,抿了抿唇,心跳忽然加速了一下。   他对陛下动心之后,下意识搜寻了不少男子之间的资料典籍,了解了很多之前从未知晓的知识。   男子之间鱼水之欢,为下者的欢乐其实与为上者不同。   如陛下现在这样,哪怕那里无法,若为下,仍旧可以享受男子间的情.事。   搜集到那些资料后,他连续好多个夜里都梦到自己将陛下压在身下,在梦中亵渎着他捧在手心上的人。   只是那终究都是梦。   现在……   霍采瑜指尖又抖了一下。   方才看陛下中了药,他不是没有在内心浮起一些阴暗、自私的占有欲。但那些想法转眼便被他击散。   比起用卑劣的手段拥有他的陛下,他更愿意他的陛下能够无拘无束、开开心心地度过全部的人生。   倘若真的有一天他能拥有陛下,也希望陛下是出于对他的情意心甘情愿,而非其它因素委曲求全。   趁人之危强占陛下,陛下会开心吗?   ——想必不会。   所以他忍着内心的煎熬,想为陛下找个嫔妃解毒。   可是现在……   霍采瑜低下头,目光紧紧盯着陛下泛红的容颜。   李锦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嘴里胡言乱语,不时还会喊一声“霍采瑜,我好难受”。   在潜意识中,陛下还是愿意依赖他的吧?   霍采瑜心中酸楚中隐隐又有些难过。   可他到底还是没能完全护持住他的陛下——倘若宴会时他没有被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自怨自艾困扰,时时刻刻注意着陛下的情况,是不是就不会让娴贵嫔得手?   明日陛下的震怒、恶心、痛恨,便是对他的惩罚吧?   霍采瑜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忽然仰首一口吞下了那枚小药丸。   随后他温柔地抱着陛下一起躺倒在龙榻上。   ……   龙辇车慢悠悠地驶过,留下一串拉灯的烟尘。   ……   李锦余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火场,周围都是燃烧的漆黑火焰,灼热的温度和令人窒息的浓烟充斥着周围,炙烤得他全身干裂、喉咙嘶哑。   他拼命地想跑,跑到哪里都是愈来愈烈的大火。   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火海,无处可逃。   梦中的他四下奔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霍采瑜呢?   ——霍采瑜呢?   对他许诺说一定会成为他的依靠的霍采瑜呢?   他会来救他吗?   仿佛心想事成,李锦余跑了没多远,就被一双熟悉的手紧紧抱住。   哪怕不看脸,他也知道那就是霍采瑜。   霍采瑜身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在炙热的大火中格外的舒服。   李锦余下意识钻进霍采瑜怀里。   他等着霍采瑜带他这处火场,耳中却冷不防听到霍采瑜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李锦余怔怔抬头,在霍采瑜眼中看到了比周围更加猛烈、更加炽热、却也更加温柔的大火。   那些火焰蔓延而出,渗透进他的身体、点燃他的血肉、融化他的全部。   他与那些火融化成一体,被火焰烘托着升起,向着更高的天空追逐而去。   李锦余感觉自己仿佛要抵达世界的巅峰,即将触摸天穹。凌空的刺激感和未知的恐慌交杂,让他又兴奋又害怕。   身边似乎还有霍采瑜的温度,耳中似乎还能听到霍采瑜若有若无的声音。   就在李锦余的火焰接触到至高的天空时,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强烈的电击让他的火焰之躯全部陷入酥麻,眼前不断有白光闪过。   随后他从高空坠落了下去。   ……   李锦余猛然苏醒。   还未睁开眼,他就感觉身体极为沉重,和梦中奔向天空的轻盈形成极大的反差。   不光如此,他的全身上下无比酸痛,好像被一辆重甲车狠狠碾压过一轮,从耳朵尖到脚趾都散发着难言的难受感。   尤其是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位置,更带着隐秘的刺痛。   李锦余睁开眼睛,脑袋还是晕的,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是谁?他在哪?发生了什么?   等回过神来想坐起来,才发现他身上不着片缕,动一动便牵扯到身体后方的某个位置,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时旁边的床帘被挑起,霍采瑜端着一盆温水过来,看到李锦余睁开眼睛,怔了一下:“陛下醒了?”   李锦余迷迷糊糊地道:“嗯……你怎么不穿衣服?”   和之前服饰整齐的样子不同,霍采瑜头发简单扎在脑后,上身赤.裸,露出精壮又不过分膨胀的肌肉,下身只着一条浅色的亵裤。   李锦余隐约觉得霍采瑜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有什么区别。   霍采瑜的神色似乎有些古怪,抿了抿唇,弯腰将水盆放在地上:“陛下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李锦余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对着霍采瑜下意识抱怨:“朕全身酸疼,屁股也好痛……”   “咣啷!”   霍采瑜忽然猛地跪下,把李锦余吓了一跳。   “臣亵渎龙体,罪该万死。”   李锦余呆愣了一会,吃力地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   身后还有些微的刺痛,但仔细感觉似乎早被涂抹了什么药膏,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么难受。   随着动作的舒展,大脑也渐渐从混沌中苏醒,李锦余开始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夜他虽然中了催情之药,后面脑袋有些混沌,但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从霍采瑜抱着他躺在床上开始,一直到精疲力竭地睡着,中间大部分的事情他都渐渐回想起来。   昨夜和霍采瑜在龙榻上厮磨的记忆回笼,李锦余的脸后知后觉地红了。   尽管他不清楚人类的“侍寝”是什么事,但动物的本能还是懂得的!   他昨天晚上和霍采瑜……交.配了?!   他们俩不都是公的吗?   公的和公的之间也能交.配?!   ——那这样的话……他该不会也能怀孕生崽崽吧?!   ——不要啊!   李锦余瞬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采瑜,蠕动了一下,身体缩紧了被子。   霍采瑜跪在龙榻下面,内心怀着一丝希望,眼角余光放在陛下身上——当他看到陛下像是畏惧他一般向被窝里退缩时,内心那点细微的希望转眼变做黯然。   ——他怎么会抱着陛下能因为一次失误便接受他的幻想呢?   “娴贵嫔和良贵嫔谋害陛下一事,臣已经调查清楚。”霍采瑜低下头,声音平稳,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没有一丝异常,“良贵嫔已经承认是娴贵嫔鼓动她来给陛下下药,以此怀上龙种、母凭子贵。”   娴贵嫔自己被陛下禁足,单凭自己是绝对不会有机会靠近陛下的,只能拉其他妃子下水。   只能说良贵嫔自己便心意不坚,才会被娴贵嫔鼓动。   “臣已经拟定了处罚,将二人直接赐死,只等陛下裁决。”   李锦余听得明白。对霍采瑜的调查能力和决策能力他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处罚上……他有些迟疑:“这会不会太重了?”   他除了和霍采瑜滚了一次床单、身上有点难受之外也没有感觉什么损失……   “陛下中的那药对身体损伤不小。”霍采瑜抿着唇,眼眸中闪过一丝怒火,声音不自觉冷硬了一些,“伤害陛下龙体,罪无可恕。”   李锦余头一次见霍采瑜这么生气,吓了一跳,没有坚持:“就按照霍爱卿说的办吧。”   霍采瑜话说完便有些后悔——自己语气太重了。他抬起头,望着裹在被子里的陛下,目光有些贪恋地在陛下躲闪的脸庞上闪过,重新低下头道:“臣自知同样罪无可恕,只是如今朝堂上尚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还请陛下宽限臣一段时间,待一切处理好,臣自刎谢罪,定然毫不迟疑。”   李锦余听前面听着感觉还好,最后一句让他一愣,当即抬头脱口而出:“不许死!”   霍采瑜骤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目光,李锦余下意识有些慌乱,口不择言:“朕还没有退位,摄政王怎么能死?”   霍采瑜目光微黯,沉默了片刻,忽然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臣明白了。”   他忽然站起来,随后重新单膝跪下,双手合在额头之前,一字一句地道:“臣定当护持陛下,死而后已。”   ……   从陛下寝宫出来时,东方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霍采瑜披着摄政王官袍,站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砖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内心翻腾着难言的苦涩。   昨夜他与陛下发生了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觉得相隔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他苦笑一声,安慰自己: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在陛下心中仍有驱使的价值,不是么?   纵然陛下对他排斥、厌恶,到底还存了一些一路同舟共济的情分,挽留着他的生命。   昨夜他便已经想清楚,哪怕陛下醒来后当场将他赐死也是正常——古往今来,哪有皇帝会雌伏臣子之下?像自己这样胆大妄为的臣子,历史上恐怕也不多见!   既然陛下如今还肯用他,他自然也要尽心尽力为陛下出力。   之前他曾经怀着憧憬想过,等到丞相派倒了,他也有底气尝试追求一下他的陛下——陛下从前对他表露过那么一丝兴趣,万一、说不定当真有那么一点可能。   只是他的想法是循序渐进、一点点试探陛下的心意,一点点讨好陛下的喜好,一点点前进……   不论在梦中拥有了陛下多少次,霍采瑜内心中还是希望他与陛下的亲密能够在彼此两情相悦的状态下进行。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两个怀着私心的嫔妃轻易地毁掉了。   他笼在袍袖中的左手微微握紧——手中还是那个他费了几日心思、亲手制作的诞辰贺礼。   昨日他鼓足了勇气想要送出去,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彻底打破了他和陛下之间和睦的关系,到最后都没有找到送礼物的机会。   霍采瑜垂下眼眸,轻轻吐了一口气。   早朝要到了,他该去上早朝了。   “锵——锵——锵——”   忽然三声刺耳的敲锣声从太和殿外传来。   霍采瑜猛然抬头,脸色微微一变:三声锦锣,代表的是加急军报!   “报——西南加急报告,西南郡土司叛乱再起,西南侯紧急求援!”   除了陛下,所有人都汇聚到太和殿。   还没等霍采瑜开口,外面忽然又传来三声锦锣响声。   “报——边关加急报告,狡国集结五十万大军,陈兵北月关,边关戍守军紧急求援!”   太和殿上所有人的面色均是一变。   西南叛乱、边关告急……明明大荻才刚刚度过一个丰收的秋季,竟然要面临如此危机!   孟大将军已经半告老,如今朝堂上哪里还有合适的将领?   霍采瑜读完军报,慢慢放下来,沉默半晌,忽然开口:“本王去边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8 15:12:55~2020-07-09 10:5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野将.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不到取什么名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将. 2个;小新、酒祭、vagabon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绵羊菌、陈陈陈 20瓶;shirley13 19瓶;风骨、毛毛鲲 12瓶;咸鱼、一米 10瓶;35135503、江阮、芙蓉泣露、喝奶盖吖 5瓶;烟雨行舟 3瓶;零级、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璞玉有心 2瓶;46083382、123、百晓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吱吱吱吱…   下了朝, 霍采瑜先去了后宫。   若他还能在京城,可以慢慢调查陛下身上的毒、还有妄图伤害陛下、曾经伤害陛下的人。   如今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临走之前必须替陛下扫清障碍。   他冷着脸, 对着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宫人淡淡地道:“将狡国那位塔玛公主抓起来。”   霍采瑜刻意回避昨夜发生的事,和陛下确认过一些细节。   陛下说他在宫宴上看到娴贵嫔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刚想呵斥下去,便闻到娴贵嫔身上散发着一股像是能够蛊惑人心的香味,让他登时就头晕脑胀丧失了神智。   而昨夜令内宫拷问娴贵嫔时, 没有收到任何娴贵嫔身上有迷香的报告。   寻常人闻不到、但是对陛下有额外迷幻作用的香味……   狡国的引兽花。   而且那神奇的□□也不像是中原制药的风格。   看来那位狡国公主入了宫, 哪怕被打发去种地也没有那么安分。   宫人很快便将塔玛公主提了过来。   塔玛已经换掉了那身过于清凉的装束——如今蚊虫众多, 她在田间种地时实在受不了那些叮咬。   “摄政王殿下, 找塔玛有何事?”   霍采瑜打量了她一下, 冷不丁道:“娴贵嫔已经交代清楚, 那药是公主殿下给的吧?”   塔玛眨了眨眼睛, 佯作无辜:“摄政王在说什么,塔玛听不懂。陛下呢?”   霍采瑜侧目看了她一眼, 没有忽略自己开口时塔玛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心中有了数。   他时间紧迫, 没有耐心和这个狡诈的异国公主多费心思,冷声道:“听宫人说, 公主殿下在宫里抱怨甚多, 想必我大荻的后宫不太适合殿下休养。”   塔玛无语地看着他。   她从没见过能把种地说成休养的人。   “既然如此,殿下不妨去浣衣局清净一下。”霍采瑜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带下去。”   塔玛骤然瞪大眼睛。   从娴贵嫔和良贵嫔被抓之后她就知道那两个嫔妃失败了。   本来这事未必能查到她头上、纵然查到她头上她也有筹码可以应对。   她本以为这次摄政王避开皇帝把她叫出来是和她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互相掂量对方的利用价值……毕竟她有那么多狡国的特殊药方和能力, 只要摄政王有野心,一定能帮到他不是吗?   没想到霍采瑜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个眼神确定她在这件事里不无辜, 就直接给她判了刑。   霍采瑜心情现在奇差无比,不想跟这些毁了他和陛下关系的罪人说话——多说一个字,他都怕自己气冲额头提剑把人砍了。   塔玛既然是狡国的公主,那还有利用价值,死在剑下未免太浪费……   霍采瑜这样催眠自己,才忍住了将塔玛如同那两个嫔妃一样直接判死刑的冲动。   ……   李锦余在寝宫里扶着腰,叫来兰汤沐浴。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对水的恐惧,仔仔细细地搓着全身上下,尤其是某些关键部位。   他倒不是觉得和霍采瑜发生关系之后身体脏,而是害怕自己会怀孕。   他们仓鼠是亲情最寡淡的种族之一,李锦余本身成了精,对后代也没有什么执念。   尤其他一只公仓鼠生什么崽子!   生下来怎么办?难道让汤圆养吗?   一边洗他一边胆战心惊地观察自己的肚子,生怕里面突然鼓出一只小仓鼠。   看得黑猫趴在笼子里几乎要笑出声:“你又不是母耗子,怕什么?”   “是仓鼠!”李锦余本能地反驳了一句,依然十分不放心,“我以前听饲主说公兔子也会怀孕、公海马也会怀孕……谁知道仓鼠会不会?”   “……你怎么不担心霍采瑜会不会怀孕?”   李锦余一愣,在浴桶里站起身:“对啊,我回头让他也去洗洗!”   黑猫:“……”   这种家养的独笼仓鼠的生理知识匮乏得未免也太可笑了。   难道蠢仓鼠以前的主人都不看小黄蚊的吗?   李锦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生理常识好像有点缺,目光透过屏风看向了黑猫:“你和迟钟鸣睡觉的时候不担心吗?”   黑猫呆了一下,在笼子里“嗖”地跳起来,脑袋撞到笼子顶,然后摔下来,龇牙咧嘴:“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他睡过?”   “你们没睡过?”李锦余吃惊地趴在浴桶边缘,一边揉着腰,“我还以为你们……”   “我跟他只是普通的铲屎官与猫的关系。”黑猫瞪圆了眼睛,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要因为你被霍采瑜睡了,就觉得我也被迟钟鸣睡了。”   李锦余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身上,愁眉苦脸:“那我会不会怀崽儿啊?”   黑猫哑然,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反正蠢仓鼠犯蠢吃亏的人不是他。   ……   殿外霍采瑜再次入宫,将手头的公务按照惯例交给长康:“麻烦转交陛下。”   长康是陛下的贴身内侍,负责一切李锦余的饮食起居,昨夜还奉命去太医院取了事后通润的膏药——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为摄政王取的,毕竟摄政王也曾经被陛下养在宫里不是?   没想到竟然是摄政王睡了他们陛下……   长康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内心是惶恐的:从前看陛下对摄政王若即若离,这次不会引发什么剧烈矛盾吧?   皇帝与摄政王要是对上,那可不是什么小玩笑的事儿!   但这事没有他说话的份,他只能低声答道:“奴婢知晓了。”   霍采瑜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今日如何?”   “陛下用了午膳,刚才叫了两次兰汤沐浴。”   霍采瑜眉头微微黯淡,心揪起来,仿佛有刀子在他的心口搅动:陛下果然是觉得……和他发生了关系很肮脏么?   尽管早有预料,但霍采瑜还时觉得心痛难忍。   难受归难受,他还是要仔细盯著:“记得让陛下好好涂药。”   长康尴尬地咳嗽一声,点点头:“奴婢知晓了。”   霍采瑜又叮嘱了几句,在寝殿门口踯躅片刻,最终还是忍住了进去探望陛下的冲动,返回太和殿,整理一下公务便回家。   陛下解了那催.情之药,身子到底受了些损伤,他得回去和母亲商议调配一下补气养血的药物;   另外昨夜窥探到的毒也得和母亲商议一下。   ……   自从狡国使者团在大荻吃了瘪回去,爆发战争早就在荻朝官员的预料之中。   狡国狼子野心在使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确认他们抓获的狡国人里还有狡国的桑托王子,更让霍采瑜清醒地意识到战争在所难免。   如今秋收已过,荻朝的百姓收获了大量的粮食,狡国便开始攻打边关。   这样一来,只要边关破了,他们便不再需要携带军粮,只要在中原腹地抢掠即可。   之前荻朝便在努力练兵,现在终于到了用兵的时候。   摄政王要亲自出征,荻朝百官互相看看,竟然没有任何人反驳。   这一次狡国集结的大军数量庞大、来势汹汹,完全是冲着灭亡大荻而来。   倘若让他们冲破了边关,中原腹地束手无策的黎民百姓就将成为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凌掠!   戍守边关压力之大可见一斑。   孟大将军身体已然不好,武将青黄不接,摄政王愿意亲自承担这个职责,总比硬着头皮推一些草包上去更好。   不知不觉,荻朝的官员都默认他们的摄政王无所不能了。   只是摄政王去边关,西南的叛乱怎么办呢?   第二日的早朝上,陛下仍旧告病,百官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摄政王。   霍采瑜目光落在孟大将军身上:“大将军,西南是怎么回事?”   年初的时候大将军才从西南平叛回来,为何现在又爆发了叛乱?   孟大将军脸色也有些阴沉。他经手的平叛竟然再度爆发,实在令他有些丢脸。   “我再去一次。”   霍采瑜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京城还需要您。万一……”   摄政王的话没有说完,但百官都听出了未尽之意。   西南边陲之地土司起义小打小闹。万一边关没有控制住,孟大将军便是守卫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孟大将军皱了皱眉:“可是西南……”   霍采瑜心里已经有了个人选,只是不方便在这里说,抿了抿唇:“本王再考虑考虑。”   武将无人,实在是荻朝的一大悲哀。   李锦余在皇宫里也收到了北月关和西南同时起了战事的报告。   霍采瑜所有经手的事情都会整理一个详细的折子给他,保证陛下哪怕不上朝也能对朝堂上的动向了若指掌。   这么大的事情,李锦余顾不上自己会不会怀孕了,自从和霍采瑜那夜之后头一次见人,把霍采瑜召唤了过来:“霍爱卿,你打算怎么办?”   隔了这么久终于再次见到心上人,霍采瑜目光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的陛下,过了许久才强行收起,低声回答:“臣打算亲自前往边关,只是西南那边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   “你要去边关?”李锦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让迟钟鸣去?”   原著里负责戍守边关的是迟钟鸣啊?   霍采瑜手指微微蜷缩一下,内心有些苦涩:陛下对他竟如此离心,边关戍守都不敢让他去了?   “迟钟鸣确实擅守,臣这次是要带他一起去——只是他在军中并无威望,恐怕很难服众。狡国来势凶猛,第一波攻击必须全军上下一心,不能有任何差池。”   霍采瑜低声解释,末了忍不住还是加了一句,“臣对大荻绝无二心,舍命也会为陛下守住边关,还请陛下宽心。”   李锦余脑袋有些混乱,呆呆地看着霍采瑜。   他不是不信任霍采瑜守不住边关。   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没有霍采瑜的生活。   京城到边关路途何等遥远,纵马狂奔都要顶过十数冷月的照耀;边关战事艰难,霍采瑜这一去,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多了,几乎每一日都要和霍采瑜在一起,李锦余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霍采瑜的存在,习惯了呼唤一声就有霍采瑜贴心地为他打理好一切……   他心里期待着霍采瑜能够早早掌权篡位,登基称帝;到那时,他就能摆脱这具身体的桎梏,重新变回自由自在的仓鼠精。   ——可是自由自在之后呢?   李锦余从未想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愿去想没有霍采瑜的可能性。   可是戍守边疆是一等一的大事,比他渺小的个人心愿来说要重要得多。   沉默良久,李锦余才低声道:“你若去了边关,朝廷怎么办?”   “朝中之事,臣已经将周温言等人提拔组成内阁,暂代丞相之职。”霍采瑜自然不会忘记这一点,“这些人都是值得信赖的股肱之臣,陛下多费些心思。”   原来都决定好了。   李锦余目光慢慢有些暗淡下来,轻轻挠了挠耳朵,下意识转换了话题:“那西南呢?”   “谁去西南臣还没有想好。”霍采瑜抿了抿唇,“西南挑这个时候反叛,定然和狡国有密切的关系,这次前去的人必须快、准、狠,立刻就将西南处理完成,才不会引发连锁反应。”   狡国这次来得太快了,快到霍采瑜还没来得及将荻朝内部所有的污秽之地彻底打扫干净。   若西南不能在第一时间解决,其他与狡国暗通款曲的人恐怕就会心思浮动。   届时边关守得再好,荻朝若是从内部溃烂了,霍采瑜也无力回天。   霍采瑜提到“快、准、狠”,李锦余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原著中的“鬼面将军”——霍采瑜的亲姐姐霍采瑾。   霍采瑾的战术风格便是以速攻为主,精准打击敌人要害,剑走偏锋,十分适合闪电战。   说起来,倒是极为适合现在的情况。   只是战术风格便如鬼面将军本人一样,受霍采瑾在原著中的凄惨遭遇影响极大。如今没有经历过原著中一系列惨事的霍采瑾,有那样的战术风格吗?   李锦余心里有些拿不准,但抬头看看霍采瑜的神色,他还是提了出来:“西南叫你姐姐去怎么样?”   霍采瑜正在考虑向陛下提议,让霍采瑾带兵去西南平叛——尽管霍采瑾名不见经传,但霍采瑜和姐姐一同长大二十年,自然清楚自家姐姐在军事上的天分和手段,甚至比他本人还高。   西南叛乱需要的比起武力更重要的是计谋。这一点霍采瑜自信现在在京城留守的将领里,除了不适合离京的孟大将军,无人能比过霍采瑾。   只是陛下会认同这一点吗?   抬举没有任何战绩、还是女儿身的霍采瑾上位,陛下不会觉得他是在滥用私权、任人唯亲么?   霍采瑜想极力避免陛下对他的坏印象,正在努力措辞,试图解释姐姐在军事上的天赋。   没想到还没等他说话,陛下自己先提了出来。   霍采瑜怔怔地抬头,还以为陛下是在开玩笑。但看到陛下认真的眼神,霍采瑜便懂了:他的陛下是真心认同姐姐的能力,认为姐姐可以完美解决西南的战事。   他的陛下哪怕在深宫里足不出户,都能知道霍采瑾一个从未在任何地方展露过学识的女子的才能。   他的陛下这样厉害,偏偏只有他的心意不明白。   也可能不想明白。   霍采瑜心中又骄傲又酸涩,点了点头:“陛下圣明,臣回头就安排。”   这话说完,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李锦余低着头,霍采瑜目光落在他身上,两个人忽然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霍采瑜不日便要前往边关,还不知能不能回得来,贪婪地看着他的陛下,想要把他的陛下完完全全印在心中。   李锦余虽然没有抬头,但能够感觉到霍采瑜灼热的目光,内心愈发有些慌乱。   他还没想明白霍采瑜当初那个吻的含义,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怀孕,面对和自己睡过一晚的霍采瑜,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脱离了他之前安逸的舒适区,让他忍不住想要逃避。   可是霍采瑜没几日便要离开京城,李锦余心中又觉得不舍。   他也不清楚自己心里的这种不舍从何而来,只知道若是有可能,他很想和霍采瑜一起去,就像他们在青水郡那样。   可是他已经不是去青水郡时天真懵懂的小仓鼠了。   一路走到今日,身为荻朝的皇帝,李锦余已经明白还有很多责任需要他承担。   两个人一同沉默了半晌,霍采瑜忽然伸出手:“陛下,请允许臣为您把脉。”   李锦余愣了一下,乖乖地伸出手。   霍采瑜两个手指搭在李锦余手腕上,沉吟片刻,才抬起头:“之前叶氏给陛下下的药对陛下身子略有损伤,这些日子陛下还需好生将养——臣已嘱托母亲配了养生的方子,已经交给长康,陛下记得日日服用。”   李锦余其实没感觉身体有什么异常,但还是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点了点头:“朕记得了。”   “另有一事……”霍采瑜本想自己调查清楚再汇报给陛下,免得陛下恐慌。但是现在他即将出发,只能提前说明,“陛下可知你身上中了毒?”   这次李锦余真的一愣:“朕中毒了?”   他怎么不知道?   “之前请陛下去臣家中时,臣母亲为陛下把脉,猜测陛下可能中了‘绝子’之毒,只是陛下那时房事并无大碍,故而不能确诊。”霍采瑜目光有些看不懂,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艰难地继续道,“那夜……臣发现陛下无法正常房事,迫不得已方才亵渎龙体。”   不得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李锦余呆了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耳后泛起一阵嫣红。   霍采瑜本不想提起这件可能让陛下再次想起不愉快经历的事,但为了解释清楚又不得不说:“那夜臣替陛下把脉,察觉到了异常脉象,这才确认。中了‘绝子’之毒,若是男子便无法正常房事、若是女子便再不能有孕,臣即将去边关无暇他顾,陛下可仔细调查一番,确认到底是谁想谋害陛下。”   给陛下下这绝子之毒的目的不言而喻,便是为了让大荻皇室绝后!   这等恶毒目的,若非霍采瑜必须去边关,绝对会仔细揪出来!   哪怕知道提起“房事不顺”这种挑战陛下尊严的事情会让陛下气恼,霍采瑜也顾不上了。   ——反正那夜之后,陛下定然已经厌弃了他,多加这一点也无妨了。   李锦余对房事本身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人类那些奇奇怪怪的尊严,其实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冒犯——他甚至没听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宠物店也不会给仓鼠科普生理教育知识、仓鼠不能合笼养,也没有年长的仓鼠教导他相关经验。   “陛下可从嫔妃侍寝不顺之前调查。”霍采瑜看陛下似乎有些茫然,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李锦余听了半晌,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听霍采瑜的意思,“房事”似乎是和那天晚上他和霍采瑜的交.配差不多……可是怎么又和侍寝牵扯在一起了?   侍寝不是嫔妃来唱歌,然后他自个儿安心睡觉么?   难道他理解得不对?   察觉到这里可能和一般人的常识有差别,李锦余谨慎地闭上嘴,打算自己悄悄打探一下。   霍采瑜叮嘱完,看着陛下仍旧低着头不说话,想伸手抚摸一下陛下的头发,又强行忍住:“臣暂且告退,陛下……保重。”   明日他就要出发了,此时满腹心语无从说起,到最后只化作两个轻飘飘的“保重”。   昨日他积蓄了勇气想对陛下告白,可如今那些心意已经埋葬心中不敢提起。若之前也就罢了,大不了陛下笑他痴心妄想;可如今亵渎龙体后再对陛下表白,陛下是否会觉得他一腔情意只是对陛下的轻贱侮辱?   霍采瑜微微闭眼,怕自己眼眸中流露出的不舍会暴露他的心意,狠狠心,转身告退。   这一去舍生忘死,若能像父亲一样战死疆场,倒也省去了那么多的麻烦。   李锦余呆呆地望着霍采瑜有些决绝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想把霍采瑜喊住。   方才霍采瑜似乎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李锦余莫名觉得那些话语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去听——否则他可能真的要失去霍采瑜。   只是莫名的胆怯又让他退缩,最终只能看着霍采瑜踏出宫殿。   李锦余不自觉像霍采瑜一样抿了抿唇,安慰自己——明日,明日就去问霍采瑜到底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9 10:52:19~2020-07-10 14:5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千堆雪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千堆雪、野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普蓝加深红、2190873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徒茶茶 38瓶;叶璃 25瓶;屿松.、天啊我竟然是一个小仙、郭松松 20瓶;沉桉、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毛毛不高兴 10瓶;书中有颜玉 9瓶;一个南方姑娘、45740438 6瓶;Jan、老秦是大傻子 5瓶;MKK、香香软软的柒玖、零级、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 2瓶;123、あさ就是ひかり、百晓生、微醺、江停的老同兴茶饼、一朵竹笙菌、Fe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吱吱吱…   涉及这种身份上问题, 李锦余首先想到就是去找黑猫打听。   之前小黑猫身体还没恢复, 他把黑猫装在了笼子里——一方面给黑猫一个独立空间,另一方面也是缓解他恐惧和不放心。   不过前阵子小黑猫对他抗议, 嫌弃笼子空间太小。   考虑到他们关系已经缓和, 黑猫也已经没有针对霍采瑜动机和意图, 李锦余便单独给它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兴冲冲地走到小黑猫门口,李锦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胖啊, 等我打赢了仗, 做了大将军, 回来就向陛下请命,带你回家好不好?”   “喵。”   “你别扭头——之前猫窝和玩具我都给你留着呢!等我学学女红,给你做个布老鼠怎么样?”   “喵。”   “大胖,你对我好冷淡。”   李锦余听着无语, 直接推门进去:“迟钟鸣,你怎么又来了。”   当他皇宫是猫房吗!   迟钟鸣无所谓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襟:“陛下亲自给臣敕封御猫官, 臣当然要尽心尽力。”   李锦余看着迟钟鸣和小黑猫黏在一起, 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眼热, 故意“哼”了一声:“朕爱猫可不会随意给你。”   黑猫翻了个大大白眼。   要不是它现在还不能说人话, 一定好好嘲讽一下这只胆子愈来愈肥蠢仓鼠。   迟钟鸣一直都对李锦余有些天然好感——与喜爱无关, 只觉得这位李兄天然具有极强亲和力,很容易便能亲近起来。   哪怕现在知道李锦余是皇帝, 也没碍着迟钟鸣想法。   “陛下过来大胖这里做什么?”   李锦余知道迟钟鸣见过猫妖真身, 但他不想暴露自己, 便咳嗽了一声,故做正经地道:“朕闲来无事,和爱猫亲近一番。”   迟钟鸣是知道李锦余之前对猫恐惧之情,差点忍不住翻白眼。   他也即将出发,想临行之前多和黑猫相处一会儿,便撺掇道:“摄政王出行在即,陛下为何不去多和摄政王待一会?须知日后可就没那么多机会了。”   这话放在以前,李锦余可能还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却觉得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迟钟鸣在暗示什么,强撑着道:“朕干嘛要去跟他待?”   “陛下怎么能如此说?”迟钟鸣义正词严,“摄政王为了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呕心沥血,清旧税、定科举、除奸相,陛下可不能寒了功臣之心。”   听到除奸相,小黑猫抬起头,警告地“喵”了一声。   迟钟鸣赶紧低头,在小黑猫脑袋上亲了口:“不是说你哦,胖。”   小黑猫:“……”   李锦余被绕晕了。   他下意识回想了一下,发现不知不觉中霍采瑜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事。   ——但是那些事不都是霍采瑜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他皇位做么?   这个潜藏在心底念头浮现出来,李锦余再次考量,却发现似乎确实有些不对。   若霍采瑜果真只是为了他能篡位,为何那么多功绩都没有以他名义挂出去?   反倒是自己,随着霍采瑜一点点将大荻朝堂清扫干净,名声似乎越来越好了。   再想想霍采瑜这几日莫名其妙举动、欲言又止表情……   李锦余内心忽然升起一个巨大、令他无比胆颤担忧。   ——他该不会……把霍采瑜养废了吧?   看着李锦余忘记了过来目、茫然地离开,迟钟鸣撇撇嘴,低头又在小黑猫脑袋上亲了一口:“陛下看起来还没开窍……摄政王殿下有得熬了。”   黑猫这几天冷眼旁观,早就搞清楚蠢仓鼠和那该死霍采瑜之间关系,现在只冷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该,谁叫霍采瑜那混蛋一剑把他劈回原形!   就该让他们多磋磨一下!   心里正幸灾乐祸,冷不防抱着他那双手把他轻轻放了下来。   小黑猫微微一愣,抬起头。   迟钟鸣娃娃脸上笑容依然像从前一样灿烂,轻轻点了点它额头:“我要走了,大胖,好好保重。”   他站起身,轻轻挠了挠脑袋,低头看着那只高冷小黑猫,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若我能回来,一定把你接回去。”   说完迟钟鸣忽然抬了抬头,方才一闪而逝不确定已不见踪影,晃了晃折扇,转身出了门。   ……   “朕还以为你会现在就带它走。”李锦余抱着汤圆,看着面前迟钟鸣堆过来那么多猫玩具猫爬架,有些奇怪,“你不是舍不得它么?带着它一起去不就行了。”   “陛下说笑了,边关寒苦,臣哪里舍得带它去吃苦。”面对李锦余,迟钟鸣便没那么多顾忌,大大方方地道,“况且臣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若臣战死边疆,陛下可要好好照顾大胖。”   李锦余脑袋里从来没有迟钟鸣和霍采瑜这种原著核心角色会死概念,下意识道:“你怎么会死。”   “人固有一死。”迟钟鸣还道是陛下在安慰他,笑着拱拱手,“能战死边疆,已不负养父教诲、朝廷提拔。”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黄白小毛球,“对了,这是我和大胖一起养小猫,也劳烦陛下代为照顾。”   怎么又有猫?   李锦余警惕地后退,用汤圆笼子挡住自己。   迟钟鸣失笑:“陛下,这只是个小猫,何至于此。”   “那也是猫。”李锦余摆了摆手,唤了两声,“长康,长康!把这只猫送到兰嫔那去!”   兰嫔那里一大堆猫,想来也不多这一只。   兰嫔是真正爱猫之人。她甚至能分辨得出每一只猫脸。   抱着长康专门送来小猫,兰嫔端详了半晌,忽然“咦”了一声:“这不是当初叶氏抢走猫么?”   最初便是娴贵嫔还是娴妃时候从兰嫔那里强行要来、想用来讨好陛下。兰嫔知道叶氏和陛下性子,暗地还偷偷替可怜小猫哭了几场。   后来讨好不成,小猫被叶丞相带回去,随手丢给了迟钟鸣。   如今兜兜转转一圈,小猫又回到了兰嫔手里。   迟钟鸣又额外请求李锦余帮忙好好照顾黑猫,这才告辞离开。   李锦余沉默了片刻,转头去了黑猫所在房间,看到黑猫一脸病恹恹样子趴在猫窝上。   他心有灵犀地与黑猫感同身受:“你也不舍得他?”   “呵,怎么可能。”黑猫动了动尾巴,口气和它神色截然相反,“不过是个铲屎官,有什么特殊?”   “你表情告诉我,你担心得要死。”李锦余嘀咕了一句。   “闭嘴。”黑猫翻了个身,瞪他一眼,“你这么闲,不如去操心一下霍采瑜。”   李锦余顿时气不太足:“他好得很,我操心什么?”   “迟钟鸣说,霍采瑜今夜就要离京了。”黑猫碧色眼眸扫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万一他回不来,你还不快去见他最后一面。”   李锦余愣了一下:“今夜就走?”   怎么没人跟他说过?   霍采瑜自己也没说!   不过李锦余听不得黑猫说霍采瑜“回不来”,皱了皱眉:“霍采瑜有天命庇佑,不会死。”   “你该不会还以为天命是什么改变不了东西吧?”黑猫嗤笑一声,“你也不看看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还剩多少。”   之前黑猫在乌衣巷对霍采瑜痛下杀手时候,李锦余就发现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稀薄了很多。   后来把黑猫带回来,李锦余也问过黑猫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黑猫搞了什么鬼——当时黑猫只翻了个白眼,说“问你自己去,你死了他就变回去了”。   反正他是要假死,后来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重新提起来,李锦余心忽然悬了起来。   “大胖,你老实告诉我,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怎么回事?”   黑猫磨了磨牙,本想和李锦余杠一下,看到李锦余眼眸中不加掩饰恐慌,原本到了嘴边吐槽默默咽了回去,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没看过你自己?”   “啊?”   “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李锦余疑惑地动用了一点灵力,观察起了自己。   随后他整个人都僵住。   在他身边萦绕着星星点点紫色微光,像一只只渺小萤火虫,在他周身环绕飞舞。   这些微光他再熟悉不过……是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   ——怎么跑到他身上来了?!   黑猫看他反应过来,站起身:“你以为我最初为什么对你们政策如此放任?那些好政策推行下去,民心反哺,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自然而然便转移到了仍旧是皇帝你身上……只要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不够,我就可以轻易灭杀他。”   尽管错估了霍采瑜本身实力导致落得被打回原形下场,黑猫对自己计划依然十分满意,“现在丞相派倒台,你身上紫薇帝气更多了……霍采瑜那边恐怕已经聊胜于无、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了。”   也就是说,如今霍采瑜已经不会像原著中那样随随便便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了。   李锦余意识到这件事,内心忽然泛起难言恐慌。   他现在所在不是原著小说、而是一个活生生、现实世界。   这里面所有人都是活人类。他们会高兴、会喜悦、会生气、会痛苦,也会痛、会伤、会死。   在青水郡时自己明明已经意识到黎民百姓不是一个个普通符号,可为什么偏偏在最关键人身上,会忘了这件事呢?   霍采瑜确实是原著中男主角。   可他也是一个有感情、会受伤、会死亡人。   霍采瑜会死吗?   哪怕不会死,会受伤吗?   哪怕身体伤可以恢复,内心创伤呢?   原著里每一次战争看上去都只是一个数字博弈,战死烈士缩成一个普普通通数字,最后奠定新秩序基石。   可是这些简单描述后面是多么触目惊心、痛苦而艰难拼搏?   那些在战场上牺牲人、那些看着战士们牺牲人、那些不得不做出让一部分人牺牲人。   霍采瑜之前向他道别时脸上那种难言沉重和难过,他不懂。   但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让霍采瑜就这么离开京城。   霍采瑜应该是意气风发、长歌当笑、纵马驰骋于天下之间亦毫不畏惧。那些沉重、悲伤、失落情绪,不应该出现在霍采瑜眉间。   李锦余忽然迫切地想见霍采瑜。   ……   因着前方战事吃紧,霍采瑜火速安排好了朝堂上事,带上虎符,统帅驻扎京城荻朝核心大军准备出发。   其余大军要从各地方调度,命令已经传达了过去,后续有兵部接手。   霍采瑜本人却要比大军更先行一步。   他要立刻赶到前线去。   像之前每一日一样,霍采瑜安排好一切,收起简单行囊,没有带任何侍从,与母亲和姐姐告别,离开了家。   他想过要不要去和陛下告别,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怕陛下不愿意见他。   也怕自己见到陛下之后,便无法按捺内心冲动。   此去边疆,霍采瑜自己也没有必胜把握。比起大部分从未出过京城京官,霍采瑜更清楚戍守边关苦难。   ——若他像父亲一样战死边疆,似乎也不错。   亲人为他哭一场,陛下也会松口气,说不定死后还能得陛下一份怜惜。   霍采瑜心绪万千,遥望了一下皇宫位置,牵马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不远处巷子口,站着一个他从未想过能看到人。   “陛下?”   李锦余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霍采瑜英俊面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热血上涌,从皇宫里跑出来见霍采瑜。   但看霍采瑜这样子,竟然是打算要走了。   若他晚一步,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最终他只简简单单地吐出三个字:“霍爱卿。”   霍采瑜慢慢走过来,忽然一把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力度之大,让李锦余不由自主想起了在乌衣巷中重逢时那次相拥。   不过一个眨眼功夫,霍采瑜便控制住了自己,将陛下放开,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陛下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锦余不安地挠了挠耳朵,小声道:“朕想见你。”   霍采瑜怔了怔,眉间一直积蓄阴郁不知不觉尽数消散。   无论如何,能得陛下这一句“想见你”,他已不枉此生。   “夜深了,陛下,臣送您回宫。”   深夜京城仿佛安静地睡去。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只有巡逻禁军和打梆更夫。   隔着几条街道,遥遥传来有节奏“梆梆”声,街道两侧能闻到丝丝缕缕酒香饭香。   霍采瑜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护在李锦余身后:“陛下累么?上马休息一下?”   李锦余摇了摇头,低声道:“朕不累。”   霍采瑜抿了抿唇,眼角余光在李锦余脸上打量了一下,鼓足勇气,小心翼翼伸出手,牵住了陛下右手。   李锦余没有反抗、也没有甩脱。   这给了霍采瑜极大鼓舞,让他更握紧了一些。   干涸胸腔仿佛注入了甘泉,让他黯淡双眸重新焕发了一丝光彩。   ——陛下对他并没有如此绝情绝义。   能得到陛下这样认可,霍采瑜内心已经满足得无以复加。   把陛下送到皇宫门口,霍采瑜望着陛下担忧双眸,很想伸手触摸一下陛下脸庞,手抬起来却还是强行放下了。   这一去前途未卜,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够回来再见他陛下;更不知到时候回来身份是功臣还是罪臣。   霍采瑜想再多看两眼他陛下,又怕自己看得舍不得离开。   “陛下回去吧。”他抬头看了看点着一排排宫灯皇宫,抿了抿唇,“臣该走了。”   李锦余抬头看着霍采瑜,莫名觉得霍采瑜脸庞有些飘渺。   仿佛若他不主动伸手挽留,霍采瑜整个人都要消失不见。   李锦余下意识伸出手,拉住霍采瑜:“等等。”   霍采瑜回过头:“陛下?”   李锦余忽然感觉莫名有些心慌。他和霍采瑜这几天之间气氛好像变得十分奇怪。   不像最初互相对立敌视、也不像后来彼此合作默契,充斥着难言压抑与沉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切好像都是从那一晚开始发生了变化。   可是不应该啊?   明明只是一次失误,他身上痕迹在宫廷特制药膏下都已经差不多消退干净,可他和霍采瑜之间关系却没有恢复如初。   望着霍采瑜脸色,李锦余忽然顿了顿,小声道:“你……一路小心。”   想起和黑猫说过话,李锦余有些不放心,握紧了霍采瑜手,加重了语气,把自己想说话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之前发生事,朕都没有怪过你。朕不要你战死沙场,朕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朕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回来。   霍采瑜一怔,一直不自觉拧紧眉头悄然松开。   他这两天已经想清楚,离别在即,那些不该有心思还是好好收起来,给陛下留下个好印象。   这样多年以后,陛下想起战死沙场他时,说不定还会念起他好。   可是陛下深夜从皇宫里跑出来找他,陪着他牵手走过了这么长路,还要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以为陛下已经厌弃了他、不想再看到他、往日那些情分也不过是没有当即处置他。   可看着陛下如今眼眸里执拗、握紧双手,霍采瑜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想错了。   他陛下眼神清澈而无一丝躲闪,盛满了担忧和不舍。   是他想错了。   是他将他陛下想太过狭隘。   他陛下放眼天下,掌心捧着日月星河、心头盛着江山社稷,知人善用、敢于放权。为何他竟会觉得陛下是因为一时失误便排斥、甚至厌恶功臣之人呢?   这样光彩夺人、耀眼炫目陛下,让他如何不爱?   霍采瑜忽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思虑过重,凭白给自己添了这么多烦恼。自顾自地伤心难过、自顾自地疏离躲藏、自顾自地觉得战死沙场是最好选择……   霍采瑜深深地凝视着他陛下,一张口声音喑哑得几乎有些哽咽:“陛下……”   他反手握紧了李锦余双手,心头悄然窜起了一缕小火苗。这点微火在触及陛下漂亮眼眸时愈演愈烈,瞬间点燃了他这些日子压抑所有冲动。   此时夜已深,宫门口除了巡逻禁军没有任何人打扰。   死便死吧。他想。   他上前一步,附身到他一生效忠、挚爱陛下耳畔,声音不大却字字重于千钧:“陛下,我爱你。”   看到陛下面容上瞬间荡漾开来愕然和震惊,霍采瑜心中忽然升腾起另类满足感。   终于说出来了。他想。   陛下对他告白会有什么回应?   如今看来,并无排斥、并无厌恶。   更深,霍采瑜不愿在此时去想。   他放开李锦余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玲珑东西,放在李锦余手中。   “臣为陛下准备诞辰贺礼,寄托臣对陛下一片心意,迟了几日,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李锦余还停留在被霍采瑜告白不真切感里,掌心察觉到一个温热硬物,下意识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玉。   一块雕琢成仓鼠温玉。   小仓鼠靠在一块玲珑玉瑜上,抱着一块剥好核桃仁啃得出神,尾巴蜷在身后,眼睛微微眯起,显然十分愉快。   理智上知道霍采瑜没有见过自己原型、这只仓鼠雕刻说不定是汤圆,但李锦余恍惚中还是觉得眼前这只玉琢小仓鼠就是自己。   “霍采瑜……”   他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被霍采瑜挥手制止。   “臣该走了,陛下若有什么话,等臣回来再说。”霍采瑜后退两步,不舍地凝视着他陛下,英俊面容上泛起一丝温柔而畅快笑意,“臣定然为了戍守大荻和陛下安危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李锦余心一急:“朕说过不要你……”   “但若有一丝可能,臣也会拼尽全力活下来。”霍采瑜说完,最初眉眼间所有低落和彷徨已经尽数消失,重新焕发属于这个年纪张扬与自信,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最后扭头看了陛下一眼,用力一甩马鞭,矫健身影仿佛打上了一道光,“陛下珍重。等臣回来!”   此去关山路远,飞鸟不知回音;星汉璀璨,前途一片未知。秋夜寒风呼啸而过,霍采瑜心情却已经和出门时截然不同。   再见不知何时。   但只要他陛下还在期盼着他回来,他就一定能竭尽全力荣耀归来。 第57章 吱吱…   虽然是秋季, 但皇宫里早早就换了各色菊盏,还有不少常青树依然翠绿。   只是这些都不能掩盖秋意萧瑟。   皇宫里诸人均已换上了厚实秋装, 太后和皇帝这里甚至提前点上了银霜碳取暖。   李锦余趴在换上棉芯软榻上, 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剥一颗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数道:“他在逗我玩、他没有逗我玩、他在逗我玩、他没有逗我玩……”   黑猫比刚被李锦余捡回来时候大了一些, 现在也没有被关在笼子里, 趴在并不华贵猫爬架上无聊地打哈欠。   它扭头看看比它更无聊仓鼠, 很想翻白眼:“你这样已经三天了, 能不能干点有意义事?”   “他没有逗我玩……”   李锦余最后一颗瓜子丢进嘴里, 两颊已经塞得鼓鼓囊囊。   如释重负地把嘴巴里所有瓜子一起嚼嚼吞下去,李锦余拍了拍手上沾染瓜子壳,没好气地道:“我现在干得就很有意义。”   “霍采瑜跟你说什么了,把你纠结成这个样子?”   “他说……”李锦余本来想和这个老乡倾诉一下, 但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霍采瑜对他表白。   好像那是独属于他和霍采瑜之间秘密, 哪怕是“老乡”也不好倾诉。   “没什么, 就是一些家常话。”   黑猫白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翻了出来。   它从猫爬架最高层爬到第二层上, 脑袋搭在两只前爪,高冷地呵呵了一声。   这蠢仓鼠在想什么简直写在脸上!肯定是跟霍采瑜那点痴男怨男破事!   ——也不知道人类有什么好。要是它, 有人敢让它这么烦心, 它一定一爪子把对方挠花!   李锦余又抓起一把瓜子准备一边嗑一边数。   这时长康在外面敲了敲门, 低声唤道:“陛下, 奴婢回来了。”   李锦余顿时脸色一亮, 把瓜子重新丢回瓜果盘:“送进来。”   长康进来,脸色微微有些古怪,手里捧着两个小册子,恭恭敬敬放在案上,随后告退。   李锦余严肃地嘱咐他:“不可对任何人说。”   长康接到这个奇怪命令时就十分诧异,现在又被陛下要求封口更觉得微妙。只是在皇帝身边伺候最关键一点便是要听话,长康能顺风顺水待这么久,自然深谙此道。   “奴婢领旨。”   长康告退了,李锦余才从龙榻上跳下来,坐到案前,伸手想要翻开其中一本,但手悬空时又停顿住,脸上微微有些扭捏。   黑猫从未见过李锦余这个姿态,有些好奇地跳下来:“这是什么?”   李锦余干咳一声,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我让长康去帮我找来‘科普教材’。”   “科普?”黑猫跳上案,吓得李锦余往后退了一小步。   黑猫低头一看,上面那本端正地写着三个字《房中经》。   黑猫:“……你看这个干什么?”   李锦余有些尴尬,好像做坏事被抓包,挠了挠耳朵:“我只是觉得之前有些东西可能理解得不对,需要恶补一下常识。”   像什么“侍寝”之类,总觉得自己理解和其他人理解完全不一样……   怀着对知识渴求,李锦余顶着黑猫嘲讽目光,硬着头皮翻开《房中经》,仔细研读了起来。   过了半晌,他再抬起头,两颊已经有些泛红:“原来是这样。”   原来侍寝就是人类皇帝和嫔妃交配、造崽子过程!   就像那天晚上他和霍采瑜发生一样!   ……但是为什么在景昌帝这里,侍寝就不一样了?   之前每一次过来嫔妃似乎都对唱歌没有表现出明显惊讶,可见之前景昌帝“侍寝”对她们来说就是唱歌。   景昌帝总不会像他一样犯这种常识性错误吧?   还没等李锦余想明白怎么回事,那边黑猫好奇地扒拉了一下下面那本:“这又是什么?”   李锦余低头看了眼,脸色忽然有些微妙,两颊更红了一些:“也是……科普教材。”   他把《房中经》拿开,露出下面那本字样——《龙阳秘经》。   黑猫:“…………”   李锦余顶着黑猫难以言喻眼神,红着脸,强行解释:“我这是想了解得全面一点!”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鬼迷心窍地想要了解这个。   大概是霍采瑜离开京城时对他那一句表白把他吓得脑袋不清醒了吧。   所以他才特意叮嘱长康不要对外说。否则万一其他人误以为皇帝有了龙阳之好怎么办!   送都送上来了,李锦余还是硬着头皮,伸手翻开了这本《龙阳秘经》。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脸色已经红润得像是一颗熟透番茄。   ——原来、原来男子和男子之间是这么做……   这本《龙阳秘经》解释非常详细,关键部分还配有精妙插图解释,看得李锦余莫名面红耳赤。   那夜和霍采瑜发生关系时他神智不算太清楚,现在对照“科普教材”上理论知识,再结合自己仅有一次“实战经验”,这才完全搞懂。   想到这个,李锦余脑袋中便忍不住回想起那天夜里和霍采瑜亲热。   虽然他记忆不太完整,但大致感受还是记得。   唔……   脑袋记忆唤起了身体记忆,李锦余感觉身体似乎微微有些发热,赶紧晃了晃头,端起旁边凉茶喝了一口。   一转头,一只黑不溜秋猫脑袋从一旁伸过来,也在盯着《龙阳秘经》看得出神。   李锦余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你看这个干什么?”   黑猫瞬间缩回脖子,故意昂起头,做出不屑语气:“我无聊随便看看。”   “你一只猫看这个干什么。”李锦余忽然想起什么,谨慎地确认,“你是公吧?”   黑猫盯着他,微微露出了尖牙:“你想死吗?”   李锦余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干笑了一声:“没什么,我没见过你人形,所以有些好奇……”   提到这个,李锦余忽然想起来,恍然大悟,“哦!你是为了迟兄所以——”   李锦余声音戛然而止。   小黑猫两只前爪指甲都露出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跟任何人类都没有关系。”   其实李锦余现在完全能打赢这个状态30340黑猫,只是看小黑猫这么好面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就是对自私人类之间互相伤害有些好奇,和什么迟姓人类没有任何关系。”   黑猫:“……”   这蠢仓鼠越来越不可爱了。   两本“科普教材”都啃完,李锦余拿到炭盆边,准备直接销毁。   《房中经》点燃火焰嫣红,李锦余看着手里《龙阳秘经》,蓦然有些不舍得。   ——要不,这本先留下来?   ——他有些细节还没看懂……霍采瑜教导过他要温故而知新……   怀着莫名其妙心思,李锦余把这本“科普教材”鬼鬼祟祟地藏在了龙榻枕头下面,仔细堆好枕头,确认从外面绝对看不出来。   ……   霍采瑜虽然去了前线,但临走之前告知李锦余事情还需要解决。   李锦余微服到了霍府,请霍采瑜母亲给自己诊断。   霍采瑜一直不太信任宫里太医,何况皇帝中毒这种事,太医院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人察觉,要么便是集体废物,要么便是有人封口。   不论哪种,都不值得信任。   霍夫人早就得了霍采瑜嘱托,知道那位李公子身上中了毒,对李锦余前来毫不意外。   霍采瑜和霍采瑾姐弟都已经去了军队,霍夫人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接待李锦余也显得颇为高兴。   但李锦余莫名有一点心虚。   自己把霍夫人儿子莫名其妙就掰弯了,   按照常理来说,霍采瑜将来等急称帝,再怎么说也得三宫六院配齐、生他个三五七九个崽子,霍夫人就能抱着一大堆孙子安享天伦之乐……   可现在霍采瑜突然就对自己表白——   这让李锦余面对霍夫人时候总有些不自在。   霍夫人倒是没察觉出来,请李锦余坐下,耐心为李锦余把了一次脉。   “脉相上与上次相比,似乎身子有些亏损。”霍夫人收回手,微微颦眉,“李公子,不可仗着自己年轻便房事无度。”   这李锦余可冤枉。   现在他已经知道房事具体啥意思了。   可他前世今生、至今为止也只跟霍采瑜发生了一次关系。都是娴贵嫔那药导致后果。   霍采瑜已经调配药物把他体内残留药性都清理掉了,如今余下只有亏损了身体,需要慢慢吃药调理。   生怕像上一次那样误导了霍夫人,这次李锦余赶紧解释清楚他之前中了药情况。   当然,涉及霍采瑜事全部被他隐去不提。   霍夫人听了颇有些惊诧:“竟然有这样药,我倒是从未见过……之前听闻狡国有类似帮助女子受孕药物,只是未曾一见。”   李锦余心想可不就是狡国?他当初把塔玛公主直接丢进宫里种地,后来完全忽视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和娴贵嫔搭上了线。   霍夫人想了想,又提出一个疑问:“阿瑜说公子中了‘绝子’之毒,那催情药又是如何解?”   李锦余脸倏然红了。   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   难道告诉霍夫人是你儿子帮我解吗?   李锦余硬着头皮道:“这个、用了一些别方法……应该不影响。”   霍夫人面容上微微流露出一丝诧异,随后收起,歉然笑道:“我一遇到医术药毒方面东西总是忍不住刨根问底,让李公子为难了。”   “不不,是我问题。”   “李公子身体亏空后续还需药方调养。”霍夫人嘱托了一句,随后说起正事,“‘绝子’之毒制起来颇为昂贵复杂,解药方子也未曾流出,我也要慢慢研究。”   李锦余点点头,有些担忧地问:“这毒有什么影响吗?”   “除了男子不能行房、女子不能受孕之外,若有影响便是易怒、易躁,深夜难眠。”霍夫人道,“李公子若想调查何时中这毒,可从这些状况下手。”   李锦余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穿过来之后这些表现都不是很多。   只是易怒、易燥在原身景昌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深夜难眠……后宫嫔妃轮流侍寝,全都要唱“摇篮曲”,可见原身睡眠质量得有多差。   ——所以这绝子之毒是在他穿越过来之前就已经中了?   ——是谁下?   ——原身自己知道吗?   一连串问题让李锦余脑袋有些发懵。   和霍夫人约定每隔七天过来一次,李锦余回到皇宫,还在思索原身中毒事。   他和霍采瑜在一起呆久了,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小仓鼠,对于朝堂和后宫中不少事都有了更深入理解。   景昌帝中了绝子,不能生下皇子、脾气又受影响变得暴躁易怒……完全就是在最根本部位绝了荻朝根!   先帝诸多皇子中,如今安稳活到成年只有景昌帝一人,这“绝子”绝不只是景昌帝,还有整个大荻。   这样问题便来了……谁会有这样动机呢?   ……   “我?”   黑猫惊诧地看着李锦余,磨了磨牙,“你想死吗?”   “不是说你,而是叶丞相。”李锦余解释了一下,“你看过叶丞相一部分记忆,里面有没有这方面相关内容?朕给你安排小鱼干。”   “……不需要。”黑猫“哼”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歪头回想,“叶归乡记忆里关于皇帝内容不多,没有特意给皇帝下毒记忆。”   李锦余皱皱眉,挠了挠耳朵,陷入沉思:“不是叶丞相……”   “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个细节。”黑猫忽然补充了一句,“叶归乡似乎抓着皇帝什么把柄。”   “把柄?”   “对。叶归乡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官员,没什么特殊依仗,如何能让皇帝如此放肆地宠信?”黑猫在这方面经验比李锦余要多,“他掌握了皇帝一个秘密,借此威胁皇帝,才让皇帝对他彻底放权。”   李锦余心忍不住提了起来:“什么秘密?”   黑猫摊开猫爪:“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又没看过他全部记忆,怎么会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黑猫翻了个白眼,“能想起这些已经不错了。”   李锦余失望地收回目光。   他现在就是景昌帝,若是景昌帝又什么能够被人威胁把柄,对他说不定也有影响。   不过现在两位当事人都已经死了,若是没人再知晓景昌帝把柄,说不定这个把柄也就不存在了。   李锦余乐观地想:说不定叶归乡抓住把柄就是景昌帝中了绝子、不能生崽呢?   不过这就绕回了最初问题……是谁给景昌帝下绝子?   要想知道这一点,得先知道景昌帝是什么时候中毒。   李锦余想了想,让长康去叫来了薇嫔。   据他所知,现在宫里还在嫔妃里,薇嫔是年龄最大、入宫最久一位。   薇嫔本人谨小慎微,相貌只能说略有颜色,反倒少了很多是非。   李锦余看着薇嫔,脸色呆了呆。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后宫里嫔妃,没想到薇嫔竟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肤色比起之前晒黑了不少,身上衣服也从之前托业着长长裙摆嫔妃宫装换成了方便行走及膝襦边荷叶裙,仔细看去,身上还沾染着一些草茎;   薇嫔面容比以前稍显瘦削,但双目明亮许多,不再像过去那般战战兢兢,整个人气质大变。   李锦余愣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薇嫔,好久不见。”   “陛下好久不见。”薇嫔敛裾行礼,“不知陛下召见嫔妾有何吩咐?”   李锦余让薇嫔看茶,拐弯抹角地七扯八扯了一会,这才委婉地道:“薇嫔啊,你入宫多少年了?”   薇嫔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嫔妾入宫已有四年七个月。”   哇,那确实挺长。   “都这么久了……”李锦余咳嗽一声,找了个精妙切入点,“至今都未曾有孕,可找太医看过了?”   在后宫说嫔妃年久无孕,完全是一项非常严重指控。   薇嫔种了半年地,胆量比以前大了不少,还是吓得手一抖。要不是陛下听起来口气尚可,她可能直接要跪下去。   她努力收敛自己目光,低声道:“嫔妾无能,还请陛下恕罪。”   “朕知道,这不怪你。”李锦余紧紧盯着薇嫔脸上表情,故意道,“朕一直没有临幸你,是朕错。”   古往今来皇帝说自己有错目,都是为了身边人能够赶紧跟一句“陛下无错”。   薇嫔自然不例外,慌忙道:“是嫔妾才貌品德不足,陛下何出此言?”   李锦余仔细分辨着薇嫔脸上神情,心里有谱了。   至少在薇嫔这里,景昌帝从未真正临幸过她。   想想景昌帝登基数年,后宫嫔妃众多,竟然一个身怀有孕人都没有;娴贵嫔为了怀上龙种,甚至不惜用上催情药……   看来景昌帝中“绝子”是很早之前事。   李锦余了解完足够信息,挥挥手让薇嫔下去,皱着眉思量起来。   想要篡位宗亲?早早布局狡国?   可既然能给景昌帝下“绝子”,为什么不干脆下剧毒呢?   有什么必要留着景昌帝性命、还不想让景昌帝有后代吗?   思考了半晌,李锦余忽然反应过来:他这么认真干什么?反正等霍采瑜篡位他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到时候鸩酒白绫走一走,山高海阔任他爬,干嘛在意绝子是谁下呢?   ——也许是霍采瑜跟他提及这毒时30340表情太过认真,让他忍不住也跟着入戏了吧。   想到霍采瑜,李锦余嗑瓜子动作渐渐缓慢了下来。   霍采瑜离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这些日子他极力避免想起霍采瑜,可总是在不经意间忍不住去想他。   一起躺过龙榻、一起坐过枣木方椅、一起沐浴过兰汤浴桶……   自从霍采瑜离开后,李锦余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御膳没有以前好吃了、茶没有以前合口了、就连瓜子都不香了。   也是霍采瑜走了之后,李锦余才知道,原来他之前每日都喝那格外可口清茶是霍采瑜针对他口味亲手配出来。   比起人类,他对味道更敏感一些,寻常人爱喝香茶对他来说都太过浓郁;霍采瑜便对着茶经一点点调整,最后配出具有败火作用、还能让他喜欢口味。   如今霍采瑜在,长康哪怕拿着霍采瑜给茶方,也配不出霍采瑜感觉。   想到霍采瑜临走之前表白,李锦余摸了摸耳朵,微微有些茫然。   ——霍采瑜怎么就弯了呢?   他们不该是互相敌对、不死不休敌人吗?   霍采瑜喜欢他哪里?   他之前刷仇恨值姿势不对?   他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小仓鼠,除了吃和跑之外没有别优点,就连人格都是穿越过来之后才一点点成型。   霍采瑜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目之所及尽是江山天下,为什么会看上他呢?   更关键是……他该怎么办?   哪怕他对人类爱情不是很了解,也知道霍采瑜若是真爱上他了,绝对不会想着谋杀他来篡位。   ——要拒绝他吗?还是说……   李锦余心里五味陈杂,手中瓜子索然无味,重新丢到玉盘中,心头颇有些烦闷。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对霍采瑜表白烦闷、还是对选择之后可能面临和霍采瑜关系颠覆而畏惧。   李锦余忽然意识到霍采瑜一点小小狡猾。   霍采瑜表白完之后转身就去了边关戍守,都没给他拒绝机会!   李锦余拿起一颗核桃,想起之前霍采瑜非要热心地替他剥核桃,害得他那阵子磨牙都要偷偷摸摸。   如今倒是没人这么殷勤了,可核桃也不如那时候香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李锦余一想到霍采瑜表白时脸上那有些决然和耀眼神情,总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无论再多花生和瓜子都没法让这口气顺下去。   李锦余放下那颗核桃,下意识学着霍采瑜动作抿了抿唇。   现在他只希望……霍采瑜当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脑袋不清醒才对他胡言乱语。   下决心把霍采瑜事抛到脑后,李锦余决定之后屏蔽所有和霍采瑜相关事务,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不过第二天早朝时候,周温言便上了奏折,让他不得不认真起来:“陛下,北月关边关军储备不足,恐有危险。” 第58章 吱…   一句话就让李锦余昏昏欲睡脑袋清醒了许多。   “什么储备?”   “粮草。”周温言沉默了一下, 道,“臣查看过兵部调书, 如今发往前线粮草仅够大军不到十日份额。”   十日!   狡国集结大军, 意图一举攻破边疆, 绝不可能十日就结束战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打仗最重要便是粮草。   李锦余把霍采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毫不犹豫地道:“再调粮草去。”   兵部尚书咳嗽一声, 站出来道:“陛下有所不知, 素来兵部调粮均是分批进行。如今已过秋收时节, 我荻朝各地均有粮食丰收, 边关军亦不例外——摄政王若一时不够可在当地向百姓收购粮草。”   李锦余虽然没有打过仗, 但听起来也觉得很不对劲:“临时收购,如何来得及?”   “分批调粮一方面减少运粮危机,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边关军出岔子。”兵部尚书点到为止,“不可破例。”   周温言皱了皱眉:“若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 这次狡国准备充分, 边关军中情况不明, 若不能提供充足粮草……”   “周大人能保证边关军不会倒戈相向?”   这话指控太明显, 李锦余听着都很刺耳:“赵大人慎言。”   “边关军为大荻戍守边疆, 赵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如何能轻言污蔑?”周温言言辞已经有些不客气, “这话若传出去, 岂非寒了边关将士心?”   “正因为臣是兵部尚书, 才这样说。”兵部尚书脸色坦然, “臣任兵部尚书已有二十载, 边关军需要多少粮草,臣绝对有数,万万不敢拿黎民百姓说笑——如今我朝已集结六成大军前往边关戍守,若有什么人存有二心,京城可能挡住?分批调粮乃是太祖传下来法令,迄今为止都未有人抗议,缘何摄政王一去,粮草便不够了?”   周温言到底年轻,被兵部尚书一番话说得噎住。   将领拿着兵权,本就被历代帝王忌讳,哪怕是最危急时候,皇帝也鲜少放弃对军权掌控。   这一点周温言自然清楚。   更何况摄政王之前便掌握了荻朝大半权力,纵然为了避嫌,没有动兵部,在许多臣子眼里恐怕也已经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了。   周温言心中暗暗叹口气,抬头看向了高踞龙位上皇帝,心里有些没底。   若是寻常皇帝和摄政王之间必然心怀隔阂……但是现在朝上这两位私底下关系并不一般。   周温言从青水郡时便见他们互相扶持、彼此信任,哪怕来了京城也一样。   如今摄政王去了军队,他们关系会有所不同吗?   李锦余听懂了兵部尚书意思,坐在龙位上抿了抿唇。   过了良久,他才坚定不移地道:“周温言拟一份边关需要粮草报告,兵部尚书确认一下,将前线粮草补足。”   兵部尚书一愣:“陛下,太祖法令……”   “朕不知道什么太祖法令。”李锦余站起身,昂着头,目光中沉淀着一些耀眼东西,声音有力,“朕只知道,朕将领和士兵们在前线为了中原腹地黎民百姓、也为了在座诸位不必忧心明日便被狡国狼骑闯进家门烧杀抢掠而拼上血泪和汗水,那我们这些还能在这里吃喝玩乐人,便不能拖他们后腿。”   “陛下,可是……”   “没什么可是,朕心意已决。”李锦余毫不犹豫,“就按照朕刚才说办。”   ——如今陛下已经不是一年前那样俯就丞相与大将军之下昏庸暴君,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位有主见、有谋略、有胆气真正皇帝了。   不少见证过当今圣上一路成长官员内心纷纷感叹。   从前只觉得摄政王是朝廷核心,没了摄政王,恐怕又要回到之前群臣分割党争时代……却忘了摄政王也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陛下怎会真人畜无害呢?   兵部尚书无奈地叹口气,应了下来:“臣领旨。”   ……   “摄政王,粮草之事,京城还没来报么?”   边关呼啸风席卷着沙尘,将战士们皮肤洗刷得粗糙黝黑。哪怕隔着高耸城墙,也抵御不住塞外传来茫茫萧瑟之气。   霍采瑜坐在帐篷里,对着军报琢磨着下一步计划。帐篷里还坐着三四个一身戎装将士。   听到有人这么问,霍采瑜头都没抬:“尚无。”   那将士忿忿不平地道:“差不多穿书也该回来了,难道朝廷又准备扯什么分批调粮?这样下去咱们战马都吃不饱了!”   分批调粮说起来可以保证粮草无缝运输到前线,实则中间猫腻可多着呢。   之前运粮官不贪下一部分粮草,前线这边还要怀疑这批粮草有问题。   自从他们来了边关,裤腰带一直收得紧巴巴。   霍采瑜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把手头军报放在一旁,站起来走到一旁地图边:“放心,朝廷会派粮草来。”   安稳语调让帐篷里其他将领脸上表情好了许多,但仍有人嘀咕:“摄政王哪来信心?”   这位摄政王空降前线,一开始大多数人都是不怎么服气——摄政王么,八成都和朝廷那些胡吃海塞狗官一样,干啥啥不行贪污第一名吧?还好意思来他们前线指挥战斗?   有几个脾气火爆将军甚至试图主动挑衅霍采瑜。   结果自然是被他们摄政王狠狠修理了一顿,几乎打得起不来床。   摄政王脾气爆、武功高,强压下地头蛇后,又干脆地分排军阵——这时候大家渐渐看出来,这位摄政王是真有点本事人。   再后来狡国发起了几次突击,都被摄政王领兵打了回去,大家这才心悦诚服。   没想到京城竟然还能派出点有能力人!   最后大家得知这位摄政王竟然是从前战死在这里霍义将军亲子,原来是自己人!   对霍采瑜畏惧、钦佩之余,又多了几分亲切。   霍采瑜用最短时间将边关军迅速折服。   但是即便他们对摄政王心悦诚服,不代表对朝廷就信服。   以前朝廷对边关军是什么待遇他们哪个不知道?   霍采瑜知道这些边关军心里积怨已久,没有多解释,只淡淡地道:“如今陛下和丞相掌权时不一样。”   虽然没有和陛下直接通过气,但霍采瑜坚定地相信他陛下一定会打破那所谓“太祖法令”,给边关军足够支持。   “皇帝……哼。”那说话将领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小声道,“还不如摄政王呢。”   霍采瑜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忽然外面创建来一个传令兵:“殿下,京城来报。”   “呈上来。”   霍采瑜接过那张短短纸条,翻开一看,点了点头,抬头环视一圈:“朝廷密报,第一批调集粮草已经在路上。”   他把纸条递给旁边军需官,军需官查看了一下,心算片刻,面露喜色:“这些粮草,足够我们边关军全员用一月以上。”   一个月!   这还是第一批!   下面将领面露惊讶:朝廷什么时候开始不卡着他们、这么大方了?   霍采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淡淡地道:“如此诸君可信了?”   他来到边关之后才发现,边关军对朝廷怨念颇深——当然,以朝廷之前对待边关军克扣作风,这也是情理之中。   知道这些将领们都性子一根筋,霍采瑜没有强行扭转他们认知,让事实胜过雄辩。   “殿下,这是什么?”   军需官看着密报最下面画着那莫名图案,皱着眉倒过来,“一个盒子?”   “皇宫铁木局设计工具,陛下命名‘立体沙盘’。吩咐照图纸做一份。”   立体沙盘是前头丞相刚倒时他与陛下一同讨论东西。   从前军队里有大概模拟战争方式,但都是在平面地图上进行,这个时代又没有地势图之类画法,推演效果不太明显。   霍采瑜偶然见陛下让长康找柔软干净细砂,汤圆用来洗沙浴那种。只是陛下要分量极多,几乎能给整个人洗一次沙浴。   被他发现,陛下坦言是想到了“沙盘”这种东西,可以用来给军队做战术预演。   霍采瑜听了一下,眼前一亮,和陛下一同琢磨了不少细节,然后交给铁木局研究去了。   后来发生事情太多,他离开京城时心旌动荡,竟然忘了这茬。   陛下还特意千里迢迢把沙盘制作工艺送来……   霍采瑜抿了抿唇,在边塞冻得冷冰冰心悄然融化出一汪清泉。   处理完军务,已是漫天星光。   霍采瑜从帐篷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干饼子慢慢嚼着,心思已经飘回了京城。   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但一没有事情忙,霍采瑜还是忍不住去想那远在京城里人。   ——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身上毒可解了?调养身体药按时在服么?   他离开京城这么久,朝臣有没有不安好心?   陛下驳回兵部说辞派粮而来,有没有承受什么压力?   霍采瑜知道他陛下很厉害,哪怕没有他也一定可以带好整个朝廷。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陛下于大事精明有方,小事上却偶尔天真不拘一格。   若他能一直陪在陛下身边便好了……   想到这里,霍采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英挺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可惜,他和陛下都有各自责任要承担。   出行之前冲动告白,想必给陛下造成很大困扰把?   陛下会是什么心思呢?会动摇吗?会犹豫吗?   如今戍守边关,西风冷月黑山白霜,霍采瑜愈发怀念待在陛下身畔温暖与安宁。   为了让陛下与百姓都能长长久久地享受和平,总有人要站在这块寒冷寂寞土地上挥动武器。   霍采瑜慢慢把冷硬饼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左手忍不住摸了摸右手手腕。   手腕上一缕黑线串起两颗黑质金丝玉珠,隐藏在绑紧腕布下面。   那是陛下平天鎏金冕上珠子。   陛下最初曾经连同玉杯一日悄悄塞进姐姐包袱,后来被家里人放置在里屋。   他曾经想把这些珠子还给陛下,被陛下拒绝。   这次出来,他悄悄带了两枚放在身上。   将这些珠子戴在手腕,就好像一直和陛下牵着手一样。   寂寞边关,难得闲时,他只能靠它们寄托对陛下思念。   ……   被霍采瑜心心念念李锦余正对着巨大“沙盘”默然不语。   汤圆从小巧玲珑仓鼠笼子中被放了出来,此刻正在柔软沙子中快乐地打滚。   黑猫蹲在猫爬架上,看着李锦余发出讽刺笑声。   李锦余很绝望。   趁着霍采瑜不在,他终于把足够他现在大小沙浴盆弄了出来,但却用不了。   和毛茸茸仓鼠形态不同,人体光滑皮肤并不能适应沙子磨砺。   李锦余试着探了一条腿进去,疼得龇牙咧嘴;□□之后还要耐心地清理指甲里嵌入沙砾。   最后这个沙浴盆只能沦为汤圆玩具。   隔壁仓鼠精快要馋哭了。   他怎么还不能变成仓鼠形态?   黑猫施施然道:“你若把紫薇帝气从霍采瑜那里全部夺过来,应该就能自由变幻形态了。”   李锦余一愣,下意识道:“我把紫薇帝气都夺过来,那霍采瑜怎么继承皇位?”   黑猫费解地看着他:“难道你以为霍采瑜还有夺位可能?”   “怎么没有?”李锦余想也不想就反驳,“朝中还有谁能阻拦他?”   “你。”   “啊?”   “你觉得霍采瑜现在对你态度,还会篡位么?”黑猫呵呵一笑,语气中带上一丝嘲讽和不忿,“他若是还有那个心思,紫薇帝气也不会跑到你身上了。”   李锦余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始终找不到话语。   末了他只吐出一句:“我相信天道爸爸。”   天道爸爸既然决定让霍采瑜成为下一任帝王,那一定不会允许霍采瑜这么肆意妄为!   剧情收束剧情收束剧情收束……   李锦余努力催眠自己,拒绝去思考假设霍采瑜对他心意依然坚定可能。   黑猫撇撇嘴:“你就自欺欺人吧,等霍采瑜回来,呵呵。”   “你之前不是很针对他么,现在怎么突然替他说话?”   “我目自始至终都没变过。”黑猫傲然抬头,“只要霍采瑜不登基,我就能窃取天下运势,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   它低头看了眼李锦余,不屑地“哼”了一声,“像你这样蠢仓鼠做了皇帝,定然会搞出很多乱子,到时候就都是我机会。”   李锦余看不顺眼,顶了一句:“你这样迟钟鸣知道吗?”   黑猫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突然站起身:“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对你一往情深。”   “人类喜爱怎么会长久?他现在恐怕早就有新猫了!”   “那你怎么笃定霍采瑜就能一往情深?”   黑猫彻底被噎住。   末了它才狠狠地道:“祝你被霍采瑜那混蛋压一辈子!”   说完嗖地跳没影了。   李锦余扳回一局,高兴地把汤圆抱起来揉捏了一下,才满意地想:   怎么可能被霍采瑜压呢?不存在!   ……   没有霍采瑜日子过得乏味又无趣,李锦余每天盯着兵部,关心着前线状况,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秋。   经过长康提醒,他才想起来到了宫里东西收获季节。   收获是各位嫔妃娘娘种植花生瓜子。   按照半年前他命令,今年位份提升是按照今年收成来。   嫔妃们播种松土浇水除草伺候了大半年,便是最娇贵兰花也没这么上心,如今终于迎来了检验成果时刻。   时隔大半年,她们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皇帝陛下。   李锦余坐在主位,一排宫女捧着玉盘上来,每个玉盘中都盛放着几粒干炒花生和瓜子。   李锦余挨个品尝一遍,一边吃一边不住点头。   宫里地竟然还不错,这些花生和瓜子种得又大又好吃。   尝完味道,接下来是长康去统计各宫各院产量。   亩产才是李锦余最关心指标。   比起半年前刚刚下达这道命令时大多数嫔妃不可置信,如今所有人都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陛下真打算用种地衡量她们位份。   一开始没想明白,把良种和肥料卖给其他人嫔妃后悔不已。   还有一些妃子胆子大,等收获之后想去其他勤勤恳恳种地嫔妃那里截胡。   这李锦余可就不答应了——买卖种子和肥料是她们自己脑袋糊涂,可截胡成果就不一样了。   那些嫔妃可是勤勤恳恳干了半年农活才把这些肥美花生瓜子种出来!   但凡有这个意向都被李锦余毫不客气地取消了今年“成绩”。   按照最后评定结果,慧嫔产量当之无愧高中第一,其次是薇嫔,再后面是李锦余名字都不记得几位。   李锦余大笔一挥,当即把慧嫔和薇嫔升成妃位,其他成绩好也各有升迁赏赐。   没能升位份妃子眼睛都要红了,暗暗咬牙下回一定要好好种地!   让妃子们都退去,李锦余单独把慧妃和薇妃留了下来。   其他妃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心说莫不是陛下看两位妃子做得好要临幸她们?这可真是便宜她们了!万一运气好有了龙种,说不得便是未来太子……   实际上李锦余留两位妃子下来目很简单:“听说慧妃娘家是做生意。”   慧妃心里一突,谨慎地回答:“是。”   她娘家确实是做生意,只是一贯谨小慎微、从不敢仗着有个做嫔妃女儿便肆无忌惮。   毕竟陛下以前那个性子谁说得准?今日风光,明日说不定便风光大葬了。   陛下现在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后宫嫔妃种了这么多粮食,朕一个人也吃不完,便想着能不能拿出去卖了。”李锦余殷切地看着慧妃,“慧妃有没有门路?”   在金碧辉煌皇宫里说这种话题,慧妃一下子觉得错位感极为严重。   ——陛下还缺这点银子?   她谨慎地道:“臣妾虽无知,但朝廷有官商在……”   “官商卖了不就是官银了吗?朕自己卖了便是朕自己。”   慧妃失语。   以前陛下肆意浪费时可从没关心过自己用银子是内库还是国库。   陛下既然问,慧妃内心权衡权衡了一下,大着胆子道:“陛下若有意向,臣妾可代为联络父兄。”   “那就交给你了!”李锦余大喜,当即承诺,“卖出去给你分红!”   慧妃自小在家耳濡目染,对经商之道极为熟稔,下意识道:“几成?”   “朕觉得……”   薇妃在一旁听得有些打哈欠——她不懂这些经商东西,只是陛下把她留下来,说不定是有事要吩咐,所以只能打起精神听。   李锦余和慧妃商议完,把目光投向了薇妃:“薇妃与慧妃一起吧。”   薇妃:“?”   “朕现在宫里位分最高就是你们,后面诸位嫔妃种地、收获、贩卖事情就都交给你们两位了。”   两个妃子顿时一凛:这放在以前就是协理六宫大权啊!   虽说现在这大权已经和农务官差不多了……   瘦死骆驼比马大,她们入宫多年,自然晓得权力好处,互相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应下来:“臣妾定然不负陛下重托。”   “嗯。”李锦余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额外叮嘱一句,“给朕留下足够可以吃……剩下卖了钱送到摄政王手里。”   这几日在朝中听兵部汇报前线战事,得知前线现在依旧处于物资匮乏阶段,李锦余除了责令兵部户部积蓄调粮之外,也想自己出点力。   皇宫里东西都带着专属印迹,因着青水郡他坑了叶归安一把,现在各大商行都严查贵族甚至皇室漏出来东西,就算拿到民间也卖不出去。   倒是刚收上来粮食可以换钱。   慧妃心里又是一突,霎时明白了陛下这看似异常举动背后深意。   ——陛下这是暗示商贾为前线捐赠?   虽然慧妃久居宫中,但宫外消息也十分敏感。   陛下年初推行一条鞭法缩减了官商利益,却极大程度上鼓舞了民间商贾商行发展,不少嗅觉敏锐商人已经赚到了不少银两。   如今大荻腹背受敌,看来陛下意思是到了他们这些商人们出力时候了……   陛下一举一动果然都不同寻常。   慧妃口中应着,心里暗自盘算回去立刻撰信给父兄,务必将陛下暗示这差事办妥。 第59章 吱。   除了朝中事务, 李锦余每隔七日还要去霍府打一下卡,帮助霍夫人研究身上绝子解药。   每次去找霍夫人, 李锦余都会有些心虚;而霍夫人偶尔会问些奇奇怪怪问题, 让他更加心虚。   比如今天:   “李公子, 可否告知,公子中这‘绝子’之前, 身旁有人了么?”   时至今日, 李锦余已经把“科普书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一些隐藏含义都能听懂。   霍夫人这是在问他中毒之前有没有和嫔妃同房?   李锦余回忆了一下自己调查结果:“应当没有。”   他后来查了几个有年头嫔妃, 确认都没有和原身真正侍寝过。   霍夫人皱了皱眉:“没有便是没有, 何来应当?”   “那就是……没有。”   “这就奇怪了……”霍夫人皱起眉,想了想,还是坦言,“公子似乎元阳已破。”   李锦余:“……!”   这t都能把脉把出来?   该不会连谁跟他睡过都能看出来吧?   霍夫人看李锦余立时面红耳赤模样, 心中有些好笑, 宽慰道:“我是大夫, 公子不必羞涩。”   李锦余红着脸点点头, 期期艾艾地道:“那夫人意思是?”   “绝子之毒最初其实并非为了害人。”霍夫人看李锦余实在紧张, 无奈地收回搭在李锦余脉搏上市值,转了个话题, “往前数两任先帝, 有白阳公主深受父兄宠爱, 不想出嫁, 嫌弃月月葵水繁琐, 便叫宫中太医研究可以无害阻断葵水药物。”   “这便是绝子?”   “是。那公主服了绝子后确实不再来葵水,脾气却日渐暴躁,时常出言不逊,恼恨太医误她,气血上涌挥剑直接将太医杀了。那太医正遵了命研究绝子解药,就此夭折。世上便只余绝子药方藏于深宫之中,未有解药问世。”   “原来如此。”   “后来亦曾有人试图寻找绝子药方想研制解药——只是当初太医研究药方时使用多数是宫里药材,好些民间根本找不到,便一直没有音讯。”霍夫人感叹一声,“如今要从头找齐,茫然无序。”   李锦余其实感觉不到绝子影响,便宽慰霍夫人:“夫人不必心急,找不到也是我命。”   “这些日子我翻阅旧书,发现一件神奇事。”霍夫人话头一转,忽然道,“那位服了绝子公主脾气日渐暴虐,得罪父兄,最后失了宠,被打发下嫁到了西南。从西南典籍看,这位公主嫁人后性子竟然慢慢和缓下来,后来死于难产。”   “难产?”李锦余一愣,“她绝子解了?”   “正是。”霍夫人点点头,“根据西南书籍记载,公主便是与驸马同房之后,脾气日渐好转。”   李锦余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预感:“呃,您意思是……”   “绝子原理大约是强行堵住人体精气外溢之道,虽然目前找不到药物可解,但若是反过来,强行打开那道关隘呢?”   李锦余思考了一下,小声道:“可是……女子服用绝子不是会不孕么?”   “这便是另一个问题,想必西南有什么东西破了绝子束缚。”霍夫人道,“我给采瑾发了信,若她能平定西南叛乱,请她帮我调查一下。”   李锦余明白过来:“那就拜托夫人和霍小姐了。”   “采瑜嘱托,这也算不得大事。”霍夫人咳嗽了一下,看李锦余已经不再紧张,委婉地道,“只是若解除绝子当真与同房有关,李公子还需找助你破除元阳之人商议。”   迎着霍夫人了然目光,李锦余后知后觉地再次脸红了。   ——糟,霍夫人这是看出他和男子同房过了?!   想想也是,中了绝子,他没法和嫔妃同房,可不就只能找男子了?   李锦余回去路上胆战心惊,反复回味霍夫人神情,生怕霍夫人会猜到霍采瑜身上去。   自己之前和霍采瑜一起进出霍府时候,霍采瑜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万一霍夫人突然问——“是不是我儿子跟你睡了”,这叫他怎么回答?怎么再面对霍夫人?   不过霍夫人脸色一直很平静,李锦余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等到了皇宫,李锦余回忆霍夫人话,忽然想起一事。   ——霍夫人反复提起绝子这毒出自皇宫、制作绝子药材也在皇宫……   是在暗示他给他下绝子人来自皇宫?   李锦余皱了皱眉。   从目前调查看,景昌帝中绝子时候起码是第一任侍妾之前事。那时候景昌帝尚未登基,先帝还在,太后还是皇后。   中宫嫡子、东宫太子,怎么会有人能得手下这等绝户之毒?   先帝和太后竟然没有发现?   虽说太后现在看起来和景昌帝关系不太好,但日日夜夜还是在为她儿子祈祷——一开始李锦余还以为“为陛下祈福”是慈宁宫姑姑托辞,但几次入慈宁宫,都能看到太后一身缁衣,手中转着佛珠,确实一副潜心祈福模样。   这样太后,年轻时想必不会不疼爱自己孩子。   李锦余愈发觉得原身遭遇很古怪。   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进来一本书,除了霍采瑜之外人都是背景板一样人,没想到现在却发现处处都是问题。   以前有霍采瑜在,所有烦心事全都交给霍采瑜去做了,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为了一两件事便头疼得要命。   李锦余愈加体会到霍采瑜厉害之处,怀念起霍采瑜还在身边日子。   想到霍采瑜,李锦余又开始担忧——这已经快冬天了,边关冷不冷?   他下决心要再给霍采瑜调一批物资去。   铁木局和董吉祥一起研究□□如今也已经有了,刚好连同过冬棉衣一起送到前线。   ……   李锦余心里这么想,但他刚在早朝上开了个头,下朝之后兵部尚书就找上门来。   “陛下,不可再往前线寄送物资了。”   李锦余正在批复周温言呈上来奏折,有些疑惑地抬头:“为何?”   马上要入冬了,怎么能不把保暖衣物送过去呢?   “陛下,摄政王讨要物资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往边关军所需限额。”兵部尚书皱紧眉头,忧心忡忡,“拥兵自重乃是大忌,陛下不可不防。”   李锦余还怕霍采瑜不肯拥兵自重呢——一听兵部尚书这么说,他心里立刻乐开了花。   当然,这话他不能对兵部尚书说,只能板起脸来道:“摄政王忠心耿耿,必然不会叛乱,尚书不必心忧。”   兵部尚书并不肯善罢甘休:“纵然陛下信任摄政王,也抵不过摄政王下属野心勃勃。臣听闻摄政王去了边关,只用了短短数日便将边关军收拾得服服帖帖,这等手段,陛下可要注意才是。”   李锦余诧异地看着这位兵部尚书。   他有点搞不懂这些人类脑回路。   且不说他心里渴求着霍采瑜谋朝篡位,单说戍守边关这回事,手腕厉害不是正好么?不厉害人如何抵得住狡国大军入侵?   难道这些官员把坐稳位置看得比边关安防更加重要?   李锦余替边关将士有些齿寒。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严肃地放下朱笔:“赵大人。”   “臣在。”   “如今狡国大军正在边关侵略,我们摄政王和将士们正在用生命和鲜血守护着大荻江山,你却开始谋划着如何限制他们?”   “这……”   “哪怕是兔死狗烹,也实在太早了些吧?若是狡国大军冲破边关,尚书可愿以身殉国?”   兵部尚书卡了一下,旋即坚决表忠心:“臣自然愿意……”   “便是你愿意,又如何抵消得了惨死狡国刀下军民亡魂?”   兵部尚书彻底哑然。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眼前这位皇帝隐隐约约有了几分摄政王不怒自威气度,让他口中酝酿措辞难以吐出。   “你若不想做这个兵部尚书,便退位让贤。”李锦余最后丢下了一句话,毫不犹豫地道,“退下吧。”   兵部尚书抹着汗离开了,李锦余犹自气得脸颊鼓鼓。   怎么会有这样人呢?   兵部尚书不是之前大将军手底下人吗?怎么对军队还这么冷酷?   李锦余转过头,下意识想和应该在身旁某个人倾诉——过去他每次遇到想要吐槽事情,都会直接转身,总能得到对方温和附和。   然而现在那个人不在身边。   他去了战火纷飞、铁衣枯骨战场,为了他和天下安宁而战斗。   李锦余怔怔地坐在那里,心乱如麻。   刚才得知霍采瑜可能篡位时内心喜悦转眼湮灭。   拿过一张雪宣,李锦余拿着朱笔直接在上面“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让长康拿下去,吩咐人放到给前线运输物资中,这才觉得气顺了些。   过了良久,他才抿了抿唇,继续批改奏折,并将发给前线棉衣又加了一成。   他没有别可做,只期望霍采瑜在边关冬日能穿得暖一些。   ……   边关城墙外,落日余晖在横七竖八尸体上洒下悲伤金光。   战场上还有火焰在“哔啵”燃烧,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濒死□□。   霍采瑜走在焦黑色土地上,脸色带着一点不正常苍白,目光沉重却没有任何斜视,将战场上所有炼狱尽数收入眼中。   忽然地上有个躺着不动狡国人猛然跳起,大喝一声对着他凌空一刀劈下来——   霍采瑜眼睛眨都未眨,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探出,轻松夹住那狡国人长刀,微微用力,长刀直接折断,断裂钢片向后激射,将那狡国人直接击飞出去,吐了口血不动了。   迟钟鸣从一旁一瘸一拐地过来,“啧啧”道:“让你小心点,身为主将怎么能到处跑?”   霍采瑜看了他一眼:“腿伤好了?”   “本来快好了,跟那几个混蛋比试了一下,又裂开了。”迟钟鸣龇牙咧嘴,苦着一张娃娃脸,“哎,啥时候打完仗,我想念大胖了。”   原本迟钟鸣和霍采瑜之间有些隔阂——霍采瑜还认为自己亲手斩杀了迟钟鸣爱人,迟钟鸣到底也还是对霍采瑜有些不太自在。   两人一起在边关打了两个月仗,之前那些隔阂很快便湮灭在同袍之情中。   比起漫无天际大火和尸体、对能否守住这片土地担忧和压力,他们之前内心那点小冲突又算得了什么呢?   “入冬了,若我们能撑过这一波,狡国必然会顶不住。”霍采瑜蹲下来,抓起一把干硬沙土,慢慢揉碎,“没能在第一时间突破关口,狡国便已经失败了一半。”   狡国狼骑擅长闪电突袭、游走战斗,本身并未携带太多粮食,全靠从本地劫掠和狩猎获取食物。   荻朝几代先帝费尽心思在边境筑起城墙,阻断了狡国骑兵优势,才有了如今狡国几十万大军横陈关外不得入内情景。   “狡国估计也没想到这一次朝廷会如此大手笔地支援边关。”迟钟鸣从怀里掏出一个烤熟红薯,也不剥皮直接咬了一口,“还拿之前标准衡量我们,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霍采瑜唇边微微勾起,因为战场上死伤而沉重心情稍稍缓解。   他陛下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不过很快天气就冷了,我们战士需要冬衣。”迟钟鸣三口两口吃完一个红薯,拍了拍胸顺下去,“否则冬天可难熬了。”   尤其是狡国酝酿最后一波冲锋,必然声势浩大。若三军将士们冻得连武器都拿不稳,如何抵御得住?   如今他们靠着城墙防御才勉强抵住狡国突袭,入冬之后狡国人难捱,他们一样难捱。   顶住这一次反扑,他们才能迎来更长时间喘息……   “给朝廷发信请求御寒物资。”   迟钟鸣撇了撇嘴:“上个月就发了,如今杳无音讯。”   “陛下会解决。”   迟钟鸣斜睨他一眼,啧啧一声:“真该让三军将士来看看你现在表情,还是那个冷面摄政王吗?”   一旦提到陛下,霍采瑜脸上神情就会变得温柔无比,几乎能够止息塞外呼啸寒风。   霍采瑜瞥他一眼,站起身,拍拍手上沙土:“回去吧,打扫完战场再清点一下损失。”   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抵御侵略战役没有战果,只有损失。   回了兵营,霍采瑜和迟钟鸣注意到那边有一大堆人围着熙熙攘攘,不由得皱了皱眉:“军营之中不得喧哗。”   旁边路过将领赶紧解释了一句:“京城发来了棉衣,这些兄弟们是领了给伤兵营送去。”   京城发棉衣来了?   霍采瑜和迟钟鸣对视一眼,凑过去围观了一下。   十几辆辎重大车上堆满了棉衣棉裤,甚至还有手套和帽子,摸上去厚实暖和,看一眼都觉得天气没那么寒冷了。   边关军士还没用过这么好棉衣,稀奇地在手上摸来摸去,不舍得上身:“俺在家也没穿过这么好衣服。”   “看着就贼暖和!”   “可不是?这些都是给我们?”   军需官站在一辆大车上用一根棍子“哐哐”地敲着铜锣,大声喊:“按营领数,回去先给伤兵!后面还有,大家不要急!——咦,摄政王来了?”   霍采瑜“嗯”了一声,走到军需官旁边,示意其他人继续干自己:“这次发来了多少?”   “十八车。”军需官翻开册子看了一眼,“说是看天气日渐寒冷,先紧急送来一批,后面还有。”   霍采瑜点点头,刚准备转身走,被军需官拉住。   “摄政王,这里还有您。”   霍采瑜以为是棉衣,拒绝道:“本王不用。”   他内力深厚,棉衣于他可有可无,如今物资紧俏,还是优先供给士兵。   “不是棉衣,是书信。”军需官从怀里掏出来,“夹在物资里一起运来。”   什么书信会和物资一起运过来?母亲?   霍采瑜疑惑地接过来,拆开上面火漆一看,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雪白宣纸。   雪宣上只有用朱砂龙飞凤舞画出两个大字“加油!!”   后面还带着两个拉长感叹号。   一看便知到是谁手笔。   军需官大胆凑过来,好奇地扫了一眼:“‘加油’是什么意思?”   霍采瑜其实也不太懂——他陛下嘴里经常会冒出一些他不太明白词语。   但霍采瑜不单单从文字本身判断陛下意思。   李锦余文字是他一手教导而成,哪怕他极力避免干扰李锦余笔锋,还是难免有些影响。   陛下这封书信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行笔顺畅、中间并无停顿,显然是一气呵成;最后两个感叹号朱砂浸透纸背,可见当时陛下心情定然颇为激动。   手中托着这张浅浅纸张,霍采瑜仿佛能看到陛下坐在青玉案前龙飞凤舞、挥斥方遒模样,心头微微泛起一丝暖意。   “‘加油’就是‘勉之’,鼓励你好好干活意思。”迟钟鸣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解释。   霍采瑜微微一怔,低头又看了眼那张柔软雪宣,内心悄然爬上一丝奢望。   ——陛下看起来似乎对他并没有太过排斥?   笔迹即心迹。   从陛下这两个字中霍采瑜没有看出任何排斥和保持距离意思。   若被臣下亵渎龙体、还接到不知死活告白之后,陛下却没有想要跟他刻意划分界线……   ——是否陛下心中其实也有他影子?   简单两个字点燃了霍采瑜内心希望。   哪怕之前已经下定决心,为陛下死守江山,领兵作战时心无旁骛、不去多幻想与陛下将来……他陛下只需要两个字,就能让他妄想再次蓬勃生长。   霍采瑜低了一下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甘情愿苦笑。   他是真栽得不能再栽了。   心中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京城和陛下面对面,询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可身边寒风和战士们笑骂声将霍采瑜拉回了现实。   如今他有更重要事。   唯有天下太平才能言其他。   霍采瑜抿了抿唇,将宣纸重新折叠好,小心地放在口袋中,转身回去了军营大帐。   迟钟鸣站在原地,右手在辎重大车上棉衣上轻轻拍了拍,神色有些微妙。   “加油”这词意思,还是他很久之前、前往青水郡之前,他那位口是心非心上人随口说。   他当时不懂这句话意思,还缠着对方问了一遍,得到“勉之”解释尚不罢休,好奇这话是哪里方言,想借机打探一下心上人故乡。   他黑猫少年不耐烦地解释说是妖精之间用词。   迟钟鸣收回手,眯了眯眼。   ——陛下给摄政王写信为何也用了这词?   ……   李锦余还不知道自己激情之下写了两个鼓励霍采瑜字会带给他掉马风险。   他字到霍采瑜手中时,人正在霍府和霍夫人面对面,旁边还坐着一个久违霍采瑾。   霍采瑾从西南平叛归来,不但大获全胜,也把霍夫人需要“绝子”相关典籍带了回来。   霍夫人在家研读了两日,专门请李锦余过来。   霍采瑾已经知道那位李公子便是当今圣上代为转达。   她之前对当今陛下并无好感。   霍采瑜性子烈,当初气血上涌便去拦御驾;霍采瑾性子稍平和,只是内心对朝廷感情和弟弟时一致。   后来弟弟一去不返,再回来已经做了朝廷官。   只是渐渐世道越来越好,朝廷好政策一个接一个,父亲死后名声也被好好地封齐。   霍采瑾心里才勉强对朝廷认可下来——尤其是弟弟做了摄政王,她也能实打实地从心里为朝廷考虑。   等知道那位有些胆小、但很有礼貌李公子就是当今皇帝,霍采瑾还是震惊到。   她以前一直以为皇帝是个猥琐、凶暴死胖子。   没想到竟然是个眉清目秀少年……   霍采瑾目光在坐在霍夫人对面李锦余身上转了一圈,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沉思。   她不是那种闷在家里做女红、两耳不闻窗外事深闺女子。   陛下和摄政王之间各种传言她都有所耳闻。   之前一直都一笑而过——霍采瑾知道自家弟弟脾性,恐怕宁可死也不会愿意做一个昏庸暴君男宠。   但若陛下是眼前这个乖巧漂亮少年……   霍采瑾扪心自问,要不是因为对方是皇帝,恐怕她都有些心动。   听母亲说,李公子曾中了□□,或许是与男子解了……霍采瑾摸了摸下巴。   算算日子,陛下诞辰之后阿瑜情绪似乎颇有些奇怪;当时她还以为阿瑜是为了国家大事而头疼;但是现在看来,说不定关键影响因素是他们陛下。 第60章 吱吱。   “夫人, 有什么结果?”   “从西南土司记载来看,当初白阳公主成亲当日, 脾气还控制不住。但她知晓日后要在西南讨生活, 不敢得罪西南侯, 便服了定神汤药,这才顺顺利利与西南侯成亲, 婚后亦时时服药。”霍夫人放下泛黄书籍, 拿起一张药方, “这方子我看过, 其他倒是还好, 只有一味药有些特殊——在极北寒地玛吉慕雪山上生长格央尔兰。”   “这个名字听上去……”李锦余嘀咕了一句,“怎么像狡国语言。”   “玛吉慕雪山确实毗邻狡国,就在狡国正北。”霍采瑾在一旁皱着眉道,“若想去玛吉慕雪山, 必须穿过整个狡国。”   还真是狡国?   李锦余也皱起眉:“西南侯那里怎么会有狡国珍贵药材?”   提到这个, 霍采瑾神色稍稍冷了下来:“自然是因为西南侯与狡国多有勾结。”   这话题不适合在霍夫人面前说, 霍采瑾与李锦余对视一眼, 默契地转过不提。   霍夫人一心沉迷医术, 对这些大事不甚了解,看他们两个说完, 继续道:“李公子若能想办法寻到格央尔兰, 再辅以其他手段, ‘绝子’之毒必然可解。”   这个“其他手段”让李锦余两颊顿时爬上了一丝红晕。   不过格央尔兰……   李锦余思索半晌, 回去将在浣衣局做苦力塔玛公主提了过来。   当初他被娴贵嫔和良贵嫔下药, 塔玛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   迷了他神智是引兽花花汁。而后来霍采瑜拷问那两个不知死活嫔妃,得知给陛下服用催情兼辅助受孕药物也是塔玛提供。   考虑到狡国还陈兵关外、塔玛作为狡国公主尚有一丝利用价值,霍采瑜没有直接把塔玛公主斩杀。但他也不会把不危险因素留在陛下身边。   因此塔玛便获得一份殊荣——单独在专门处理犯错宫女内侍浣衣局拥有了一个“单间”。   食物和水每日送两次,要做浣衣等苦力也单独送进去,只有一个老内侍与她接触,绝不给她再动手脚机会。   这次李锦余把她提出来,是时隔三个月以来塔玛第一次重见阳光。   三个月不见,塔玛已经被浣衣局工作折磨得没了气力。她虽然有武艺,但在狡国王宫里何时做过洗衣服这种苦力活?   此时看到李锦余,塔玛迟缓脑袋停顿了半晌,才忽然跪地哭泣:“陛下,塔玛知错了,求您不要再把塔玛关在那里了……”   李锦余看着塔玛如今微卷头发凌乱、一身破布衣服模样,内心微微泛起一丝怜悯,咳嗽了一声:“你若能助朕拿到格央尔兰,朕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塔玛一愣,哭声渐渐停下,带着异国风情双眸抬起:“格央尔兰?这花只在玛吉慕雪山才有,陛下找它做什么?”   “朕自有用处。”   塔玛不敢反驳,想了一下,脑袋渐渐活了起来,眼波流转,试探着道:“格央尔兰摘取不易,便是我们狡国,也只有王宫里才有,寻常时候不舍得用……若陛下想要,可以和父王商议。”   她眼睛转了转,看李锦余似乎有沉吟之色,大着胆子继续道,“若陛下有意,塔玛可代为与父王和谈,绝不会让大荻吃亏。”   李锦余对这个狡国公主心里怀着深深30340戒备,听塔玛口吻微微有些不爽——狡国大军还在关外侵略,霍采瑜带着边关军拼死拼活,这个时候和谈?   他可不相信塔玛不清楚狡国集结大军攻打荻朝计划。   “和谈就不必了。”李锦余学着霍采瑜模样板着脸,一挥袖子丢下一句话,“还是等大荻军队踏破狡国王宫,朕亲自去取吧。”   塔玛倏然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李锦余能说出这话,过了半晌忽然笑了一下,整个人似乎冷静了许多:“陛下,塔玛心直口快,有话便直说了——如今我狡国骑兵想必已经破了北月关,大荻国力强横,也无法忽视我们些许侵扰,不是吗?我狡国人民生长在苦寒之地,不过想寻一土壤肥沃之处安心度日,若陛下愿意和谈,莫说是玛吉慕雪山上格央尔兰,便是天上银月我们也愿意奉上。”   李锦余面无表情地听完,心中雪亮:塔玛话说得这么好听,无非就是想让荻朝割地!   岂有此理!   这天下每一寸土地都是霍采瑜!谁都别想拿走!   看塔玛还以为北月关被破了……哼,未免太小看荻朝了!   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就不劳塔玛公主费心了——公主请回吧,浣衣局那边还有不少事等着您呢。”   塔玛全身一颤,方才脸上镇定瞬间破裂:“陛下,您不要……”   李锦余已经不想再听,气哼哼地一挥袖子,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大不了他不解这个毒了!反正也是要假死脱身,怎么能拖霍采瑜后腿?   ……   第二日早朝上,李锦余被弹劾霍采瑾折子直接淹没。   出征之前,霍采瑾被强行推上领军之位时,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和摄政王疯了。   一介女流怎能担任如此重要职务?   摄政王这是家里没有其他男子,硬要推自己亲眷上位吗!   反对人多,看笑话人更多。他们倒是想看看,霍采瑾这默默无闻闺中女子,贸然丢到军队去会是什么下场。   ——霍采瑾用了三个月,将西南清理得干干净净。   西南土著占山为王、本地汉人偏少,土司治寨、天然排外。   朝廷为了安抚少数民族,出台了很多优政,常有帮扶,但有一部分人贪心不足蛇吞象,仗着西南地势复杂、丛林众多,时不时就向朝廷狮子大开口,不给钱粮就造反。   几次西南叛乱,朝廷都极为头疼——   往狠里打,本地少数民族不管参不参加叛乱都互相袒护,总不能把这里人都杀光吧?更容易掀起少数民族抗拒之情;   轻轻放过,不吃教训,后面再有点什么不高兴,还要再叛乱一次。   西南侯更不用说,明面上对朝廷臣服,暗地里挑拨本地土司矛盾,让西南一直不得安宁。   朝廷知道西南侯不安好心,但一直抓不住把柄,又没人愿意去接西南这块烫手山芋,只能一次次拖延下来。   霍采瑾分析过情况后,带着不算很多军队直接出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绕过叛军主城,直接抄了后——等叛军发现他们寨子已经被霍采瑾抓在手里时,已经晚了。   朝廷军故意只控制住了一半寨子,用寨子做筹码与一部分叛军谈判,挑起叛军内斗,很快便让叛军人心涣散,最终被朝廷一举擒获。   霍采瑾直接在当地审讯,将几个领头之人当场斩杀,余犯押解回京;同时像强盗一样闯进西南侯家里去和他谈心——带刀带枪那种。   以西南侯防御不足、恐有性命之危为由,霍采瑾直接控制了西南侯侯府,当着西南侯面把整个侯府下人和侍卫全都换了一遍,洗出了不少有意思东西。气得西南侯不顾风度当场大骂。   霍采瑾充耳不闻,将西南局势在三个月内迅速扫荡干净,带着西南侯罪证回京述职。   霍采瑾刚回来,跟着来投诉和告状便雪花一样飞来。   西南侯经营西南这么多年,怎么甘心被一个无名女将军涮了一通?很快便打点了王公重臣,上折子为他说情、弹劾霍采瑾。   李锦余全都不管——这次霍采瑾回来不光带回了西南侯勾结狡国证据,还让朝廷更加清晰地了解了西南局势。   过去西南侯在当地完全就是土皇帝,派去钦差或者大使再能干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霍采瑾另辟蹊径,不顾礼法直接抄了西南侯家,才让他们看清西南这块地到底聚集了多少腐烂旧弊。   也不怪西南少数民族叛变——今年推行一条鞭法新税,西南那边竟然同时推行新税和旧税。   意味着那边百姓要交双倍税务。   西南侯被一道押解回京,大喊冤枉,说他清廉一生,家中并无多少财物。   李锦余心想可不是么……按照霍采瑾调查出来蛛丝马迹推算,西南侯从本地搜刮民脂民膏全都送到狡国去了。   难怪狡国大军侵袭同时西南掀起叛乱,完全就是狡国双线作战、意图拖死荻朝。   李锦余把给西南侯说话、指责霍采瑾乱来奏折统统打了回去,将西南侯转给三司审讯,确认通敌无误后干脆果断地判了斩立决。   这一任西南侯是白阳公主遗腹子,自认为是皇亲国戚,不该待在西南那穷乡僻壤。后来狡国试探着和他接触,许诺将来大事若成,将他封在江南富庶之地。   西南侯目光短浅,竟然高高兴兴应了。   这是头一个被判了斩刑正经王侯。而且按照关系来看,现任西南侯还算得上李锦余堂叔父。有不少皇亲国戚来找李锦余委婉说情。   李锦余听得烦了,拍着桌子道:“莫说是堂叔父,便是亲叔父,朕也不是没杀过!”   这话震慑了几个来说好话贵族。   他们怎么忘了,虽然现在陛下脾气好了很多,过去可是当庭杀人不眨眼……有一位年纪不小皇叔,自恃长辈身份对陛下出言不逊,随后陛下暴起,拿起桌上玉砚台,竟然直接把那位皇叔砸死了。   李锦余借着原身恶名震慑住那些说三道四人,生气之余难免有些委屈。   霍采瑜还在时候,根本没有人敢跑来对他指指点点。   曾经霍采瑜在身边时候不觉得如何,如今脱离了霍采瑜庇护,他才发现霍采瑜到底为他挡下了多少麻烦和风雨。   要是霍采瑜还在……   李锦余趴在龙榻上,两只圆圆毛耳朵露出来,随着他在被子上蹭来蹭去动作不停摆动。   黑猫正在数着自己猫玩具,纠结着捡出两个,又放回去,心不在焉地道:“那些皇亲国戚就是这样,仗着自己身份认不清局面。”   他还是丞相时候可没少被烦死。   “朕知道,朕就是……有点不爽。”李锦余从被子上爬起来,捋了捋搞乱鬓角,哼唧了一声,“朕知道该怎么做。”   哪怕做皇帝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   从前有霍采瑜为他遮风挡雨,如今霍采瑜去了前线,他也得成为霍采瑜坚实后盾。   想到霍采瑜,李锦余重新振作起来,拍拍自己脸,向着桌上那些奏折再次伸出手。   不过一会,他就又烦躁地丢下了折子:“啊!这些大臣怎么这么烦,连朕封赏都要说三道四!”   除了处罚,还有封赏。   霍采瑾战术奇特却有效,干脆利落解决了西南问题,还拔出了西南侯这个狡国布下大钉子,理应重赏。   朝中收了西南侯好处、食古不化却纷纷上书,指责霍采瑾一介女流不配得到朝廷赏赐。   李锦余坐在龙位上看着下面这些吵闹大臣,烦不胜烦。   这也就是现在世界线改变了……要是没变,你们一个个都得被鬼面将军剁了!   “霍将军出征西南是朕亲自封,尔等这么说,是指责朕用人不济?”   哪有人敢指责皇帝?   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心头纷纷起了疑惑。   他们针对霍采瑾自然不是脑子发热。摄政王掌了边关军,若霍采瑾坐稳将军位,大荻七成军队都在霍家姐弟手里了!   陛下难道不忌讳?   他们也是觑着圣意才借机站队。   可看陛下现在态度……竟然是打算替霍采瑾出头……   陛下不担心霍家姐弟权柄过大、威胁皇位?   总不能再出一个叶家吧?   李锦余不管这么多。霍采瑾和她手底下兵立了功,就要赏。   按照荻朝军功封赏制度给霍采瑾封了将军,那些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禁军也挨个给了赏赐。   但凡有拿性别来说事,李锦余统一怼了回去:“谁对霍将军封赏有意见,便去北月关带兵打一仗,让朕看看你们这些自诩胜过巾帼男儿能有多厉害。”   这下无人敢发话了。   北月关三个月以来一直都在告急,军队和物资源源不断地送过去,可见情势危急。   这个情况下谁敢去前线送死?   李锦余这才安宁下来,长出一口气。   之后还是按班就绪地处理日常朝政。   很快第一场新雪下下来,宫里也开始了过年准备。   ……   快过年了。   荻朝年节与李锦余穿来之前世界差不多。   因为是□□土生土长仓鼠,李锦余对过年也带上了一丝别样情怀。   皇宫里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扫洒宫室、准备贡品、悬挂年饰、裁制新衣。   大年夜宫内设不夜宴席,专门请戏班子、杂耍团来表演。戏剧曲艺、舞龙斗狮样样齐全。   皇帝、太后、嫔妃都穿上喜气洋洋30340新衣服,穿过贴着红纸金字春联亭台画廊,欣赏歌舞、品尝年夜饭。   历来本应该有皇子皇孙朝拜行礼节目,奈何景昌帝膝下并无半个儿女,这一步便省去了。   司礼监本打算大操大办——和去年相比,今年不论后宫还是朝堂都大变了样子。陛下和摄政王一道拂去了荻朝蒙上尘埃,让这个已经有近百年历史王朝重新焕发了光彩。   李锦余却否了:“前线将士们还在殊死拼搏,朕焉能醉生梦死?都撤了。”   于是不夜宴席没了、戏曲杂耍没了、原计划重新翻修宫殿也停工了。   李锦余给各宫嫔妃发放了压岁钱,然后去了慈宁宫请罪。   他裁撤庆祝新年支出应援前线,谁也不能说三道四;只是太后毕竟是宫里辈分最尊贵女人,还是原身亲生母亲,李锦余还是有些愧疚。   入冬以来,太后气色一直不大好,过年喜气都没让她舒缓多少。   这次探视太后,李锦余谨慎地表达了自己裁撤年节节目目,小心观察着太后脸色。   太后不知听没听进去,手中转着佛珠,敷衍地点点头:“哀家知晓了。”   李锦余每次来探望太后,都能感受到太后表现出明显疏离。   他诞辰时太后告病未出席,年席似乎也不甚在意……   若从前太后对他冷淡是因为对景昌帝彻底失望,现在他多少也在正经干事,为什么还是很冷漠?   李锦余心里有些疑惑,试探着道:“母后,除夕可要和朕一同用膳?”   太后手中佛珠微微一顿,抬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哀家体弱,不爱吵闹,你和嫔妃们一起用膳吧。”   李锦余只好点点头:“朕知晓了。”   这天聊不下去,他打算撤退了。   就在这时,太后忽然把佛珠放在桌上,冷不丁开口:“皇帝,哀家有件事想问问你。”   “母后请说。”   “哀家听说你把荻朝大半军权都给了霍家?”   李锦余一愣:“有吗?”   太后端详他片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稀疏眉毛:“军权是国之根本,如何能交到外人手里?”   李锦余下意识道:“霍采瑜不是外人。”   军权在霍采瑜手里才是正常啊。   太后动作一顿,深深地凝视着李锦余。   李锦余这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解释了一句:“朕意思是、朕与摄政王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太后目光有些复杂,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最后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你果然是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   “哀家就是随口一说。”太后重新靠在软垫上,拿起佛珠,疲倦地挥挥手,“皇帝且回去吧,哀家倦了。”   李锦余只能告辞。   回去路上他仔细琢磨着太后话,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一个可能:   ——太后该不会误以为他和霍采瑜有一腿吧?!   要放在以前,李锦余绝不会想到这上面去;但自从他和霍采瑜睡过一觉、被表白过一次、还看了“科普教材”,这方面就变得有些敏感。   最关键是,说起他和霍采瑜关系,他竟然也不敢拍着胸脯说他们关系清清白白!   呜,这都什么事……   李锦余头疼地回到寝宫,想了想,问长康:“朕现在举办嫔妃家宴来得及吗?”   长康一愣,答道:“奴婢之前去请示慧妃娘娘,娘娘说宫妃们都去了她宫里听她分享耕种经验。陛下若有意,奴婢便去传话。”   “算了,让她们自己玩吧。”既然嫔妃们已经约好了,李锦余便不打算打扰她们。他泄气地趴在龙榻上,挥手让长康出去,看向了黑猫,“看来只能咱们俩过年了……你在干什么?”   黑猫把几个玩具收拾进一个小包袱,扎好挂在脖子上,掂量了一下:“我要去兰嫔宫里,不陪你玩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   “兰嫔去慧妃那里参加嫔妃聚会,留了很多猫玩具、猫粮。”黑猫矜持地抬起头,“本官要去参加猫聚会。”   李锦余想象了一下一大堆猫猫头凑在一起模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随后他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不是成精了吗,怎么还跟小猫一样去玩那些东西?”   “你也成精了,控制住自己不吃瓜子了吗?”   “……”   最后伙伴离他远去,李锦余委屈巴巴地一个人待在寝宫里烤暖炉,一边嗑瓜子一边和汤圆絮絮叨叨地聊天。   除夕之夜,鹅雪簌簌而下,银霜覆盖满城。   明明是过年,他身为皇帝,竟然真成了个孤家寡人……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想念霍采瑜。   李锦余托着下巴,听着外面白雪飘落声音,一边嗑瓜子、一边把瓜子壳丢进暖炉,看着它们变成一缕青烟飘散在空中。   ——霍采瑜现在在做什么呢?   边关有暖炉吗?   带兵打仗受伤了吗?   身上紫薇帝气养回来了吗?   望着暖炉中蹿起袅袅青烟,李锦余有些出神。   孑然一身时刻,蓦然能够感受到他和这个世界隔阂,清晰地认识到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些人类。   李锦余恍惚中有些错觉。他只是这个世界过客,宛如风筝掠过湖面,带起一阵微风,只荡漾起一层涟漪便悄无声息地散去。   风筝只有有线牵在手中才不会彻底飞离。   而牵挂着他那条线……   李锦余嘴唇轻动,喃喃喊出来:“霍采瑜。”   蓦然,一个沉稳、沙哑、温柔、熟悉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陛下。” 第61章 吱吱吱。   “陛下。”   李锦余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呆愣楞地望着暖炉不动。   直到又一声呼唤从背后传来,李锦余才猛然站起身转过头, 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阔别四个月男人。   霍采瑜穿着当初他们找董吉祥设计半甲, 铠甲上布满了尘土和斩痕。里面没有穿任何棉衣, 只有两件单薄常服。   四个月战场生涯给霍采瑜带来巨大改变,整个人气质都和离京之前大不相同。   棕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直直看着李锦余, 里面酝酿激烈而危险东西让李锦余忍不住想后退。   比起那个温和而热血、进退有度摄政王, 如今霍采瑜像刚从冷水萃出开刃钢刀, 周身散发着强烈危险和侵略性。   李锦余真下意识退了一步。   霍采瑜似乎察觉到李锦余畏惧, 目光收敛, 周身锋锐气质稍稍退却:“抱歉,陛下。”   他在战场上厮杀了四个月,已经习惯了这种锋芒毕露感觉,却忘了他陛下并未见过如此粗鲁、野蛮人, 想必并不喜欢。   李锦余这才完全回过神, 惊讶地道:“你怎么回来了?没事吧?”   “北月关守住了, 狡国大军已经撤退。”霍采瑜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目光努力不要放在陛下身上, “臣这次回京,是想与陛下商议一下后续计划。”   若只是商议计划, 倒也不必他亲自回来。   他一路纵马奔腾、星月兼程赶回来, 只是想见一见他陛下。   他已经四个月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人了。若不能看一眼陛下, 实在难以消弭相思之苦。   快马加鞭终于在除夕当夜赶到了京城。顾不上停顿休息一下, 霍采瑜直接到了皇宫, 到了陛下寝宫之外。   本想着自己一身尘风,久别重逢要给陛下留个好印象,打算回家收拾干净、穿上正经衣服再来朝拜。可李锦余独自一人烤着火,面容上明显有些落寞之色,口中还念着他名字……   霍采瑜便冲动之下,忍不住踏了进来。   他陛下还像离开京城之前那样清晰好看,只是眉眼之间却积蓄着一丝忧郁和寂寞。   他陛下应该是一直快乐而自由,不该出现这些情绪。   “边关暂时交给了迟钟鸣,陛下毋须担心。”霍采瑜生怕李锦余担忧北月关安宁,额外解释了一句。   李锦余看着霍采瑜有些凌乱鬓发、参差胡茬,还有纵然明亮却掩不去疲倦之色双眸,心中微微有些酸楚。   看霍采瑜这幅样子,是有几日几夜没有阖过眼了?   能让身负高强武功霍采瑜如此疲惫,到底一路上有多辛苦?   他从前不知道,可如今已经懂得。   霍采瑜星月兼程赶回来,恐怕就是想早一日见他。   李锦余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夜深了,朕乏了。”   霍采瑜能看着他陛下已经心满意足,听李锦余这么说,纵然心头再不舍,还是道:“那臣暂且告退,陛下请……”   “留下来吧。”   霍采瑜一怔。   李锦余低了一下头,小声道:“跟朕一起睡吧。”   霍采瑜慢慢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   李锦余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对上霍采瑜惊喜眼神,又重新提起了勇气,把瓜子丢在一旁,站起身走到龙榻之畔,又重复了一遍:“朕乏了。”   生怕霍采瑜直接穿着脏兮兮铠甲上床,李锦余还强调了一句,“把衣服脱了,好脏。”   霍采瑜抿了抿唇,唇边微微上翘又努力压下来,赶紧去了屏风之后,把身上战甲和外衣都脱了下来。   皇宫里烧着暖暖地龙,只穿里衣也不会觉得冷。   霍采瑜躺在床上时候还在想,他一路颠簸而来,身上肯定有汗臭味,要控制自己不要和陛下靠得太近;然而躺在久违龙榻上,脑袋枕在柔软黑金云纹锻枕,身旁是自己心心念念心上人,积蓄了几个月疲倦忽然涌上心头,让他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睡眠之中。   李锦余躺在霍采瑜身旁,内心感觉颇为奇妙。   他不是第一次和霍采瑜同塌而眠,但这次感觉尤为不一样。   比以前心无旁骛时感觉更紧张,“科普教材”里不少内容诡异地从脑海深处浮现,绕着他不停打转,让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霍采瑜身上。   那一夜残留记忆碎片也在提醒他,他和身边躺着这个男人已经有过亲密接触。   这个男人还在几个月之前对他倾情告白。   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不会发生什么吗……   然而李锦余紧张地胡思乱想了半天,没等到霍采瑜反应,耳中却传来粗重鼾声。   这货居然睡熟了。   李锦余愣愣撑起上身,低头打量了一下霍采瑜,目光落在霍采瑜青黑眼圈上时,那些乱七八糟想法瞬间转化为对自己唾弃。   ——看看霍采瑜都累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几个月霍采瑜神经一直紧绷着,会有多辛苦呢?   睡着霍采瑜身上那种强势侵略性减弱了不少,李锦余得以认真地打量一下这个男人。   四个月军旅让霍采瑜整个人似乎更加健壮,袖口露出半截小臂上肌肉结实有力,呼吸平稳绵长。   李锦余抿了抿唇,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寻找霍采瑜露出来皮肤上有没有伤疤。   每看到一处,他内心就会莫名揪一下。   霍采瑜身上紫薇帝气与四个月前相比没有明显变化,依然只有薄薄一层。   没有减少多少让李锦余松口气。   他重新躺下来,听着霍采瑜呼噜声,本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然而躺在霍采瑜身边他内心忽然泛起熟悉安宁感,竟然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这是李锦余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除夕。   还没到换日时间,外面只有偶尔烟花发射和炸响声音。   更加猛烈鞭炮要到凌晨才会点燃。   但李锦余缩在霍采瑜怀里,感觉比之前每一个夜晚睡得都要香甜,纵然新年震耳欲聋鞭炮声也没有将他吵醒。   ……   霍采瑜一觉醒来,怀中多了一只蜷缩起来大饺子。   他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军营里,下意识想坐起身穿衣,不同于军帐华丽顶帐让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京城。   而且昨夜竟然就在陛下身旁睡着了。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霍采瑜有些懊恼。   难得和陛下同塌而眠,自己竟然一声不吭地一睡一整夜……也不知陛下有没有恼他。   难得安稳睡眠、怀中温暖而熟悉人让霍采瑜整个人都觉得精神饱满了许多。   他侧头看了眼陛下安详睡颜,唇边轻轻泛起一丝笑意,继续躺在那里没有动,等着陛下醒来。   等了半晌,李锦余揉着眼睛醒转,霍采瑜才温柔地道了一句:“陛下,新年快乐。”   李锦余坐起身,还有些迷糊,下意识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不过很快他神智便清醒过来,望着面含笑意霍采瑜,不知为何有点心慌:“你……睡醒了?”   霍采瑜看着陛下这幅有些慌乱样子,心情更好了些,点点头:“嗯。陛下可要用早膳?”   如果他没记错,正月第一天,陛下还要去祖宗祠堂拜祭先祖、去京郊天坛拜祭上苍,忙得很。   李锦余也想起来这件事,慌慌张张下床:“朕要起来了。”   他站起来穿上衣服,心里忽然庆幸自己昨天为了今天各种拜祭先用了足够支撑两天法术……不然耳朵尾巴可就露馅了。   拜祭了上苍和列祖列宗是皇帝份内事,李锦余叫来长康伺候着穿好龙袍,正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了下了床正在穿衣服霍采瑜:“霍爱卿,你多睡会吧。”   宫里还有霍采瑜之前留下衣服,长康极懂眼色地取了过来。   霍采瑜正在套袖子,闻言一愣:“陛下?”   “你比较辛苦……”李锦余想起昨夜霍采瑜脸上那浓浓疲倦,心里有些心疼,脸上却有些不自然,“好好休息一下吧。”   旁边长康脸色微微有些古怪——他是知道当初陛下被摄政王睡了。   昨天夜里摄政王突然出现,还和陛下同塌睡了一晚,实在由不得他不多想……   看陛下今日精神焕发,摄政王倒需要多加休息,莫非陛下终于大振龙威、把摄政王睡回来了?   长康看着陛下眼神顿时带上了一丝欣慰。   霍采瑜顿了顿,唇边笑意更加明显,想了想点点头:“臣领旨。”   李锦余对着霍采瑜笑容,不知道为何更加不自在,赶紧借口祭祀要开始了,几个跨步溜了出去。   霍采瑜留在宫里,望着陛下远去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陛下怎么这么可爱。   ……   祭祀苍天和祖宗需要绕着大半个京城跑一圈,还要到京郊天坛去。   原本去天坛祭祀,皇帝都会在天坛住一晚,第二日再回来;但李锦余想到自己宫里还有个霍采瑜,在天坛就始终待不住,祭祀完就急匆匆地催着车辇赶了回来。   上次霍采瑜悄无声息地离京,要不是李锦余从黑猫那里得了消息,加快马力跑到霍采瑜家门口,恐怕真要让霍采瑜带着消沉情绪离京。   这次李锦余理智上知晓霍采瑜打完仗了应该不会走,但心理上还是有些担忧。   回到寝宫,看到霍采瑜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坐在案前、对着宫灯认真地看着奏折,李锦余心里忽然安稳下来。   霍采瑜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陛下微微一怔:“陛下今夜怎地回来了?”   他以为陛下要在天坛过夜。   李锦余下意识不想说自己是为了霍采瑜而回来,强行扯了个理由:“朕……朕睡不惯天坛宫殿。”   霍采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下,放下奏折:“陛下祭祀一整日辛苦了。”   看霍采瑜神采奕奕、似乎已经休息好了,李锦余才放下心,咳嗽了一声:“霍爱卿,既然回来了,过几日朝政也该交给你了。”   一切都可以回归之前状态了。   霍采瑜脸上笑意微微一收,为李锦余拉开椅子:“正巧,臣想和陛下商议一下这件事。”   李锦余愣了愣:“商议什么?”   “北月关狡国大军已经退了,这次战争算是我们胜利;但是狡国狼子野心不死,日后终究难以长久。”霍采瑜拿来一张雪宣,轻轻勾勒了几道地图线,声音放缓,却带上了一丝杀气,“臣打算……直接反攻狡国。”   原著后来也有霍采瑜反攻狡国、将屡次犯境狡国干脆变为帝国一个郡描写。   李锦余对霍采瑜会有这样想法并不意外,但他很快便想到了另一件事:“若是这样……谁做主将?”   霍采瑜有些惊讶陛下竟然如此平静地接受了反攻狡国这件事,心情忽然好了一些,唇边微微一勾:“陛下若肯信任臣,臣愿为主将,一年内定可攻下狡国。”   一年!   李锦余愣在当场。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只有一年光阴。   这一年里他从懵懂无知小仓鼠转变为如今有着自己独立思想、会思考人,回顾穿越之前自己,感觉恍若隔世。   倘若霍采瑜做主将攻打狡国,意味着他有一年时光见不到霍采瑜……   李锦余下意识对这样可能带上了反感。   可是平定狡国之乱是利国利民大事,李锦余不想自己拖霍采瑜后腿,忍不住抿了抿唇:“摄政王决定便可。”   霍采瑜放下简易地图,凝视着李锦余有些低迷脸色,冷不丁问了一句:“陛下可是舍不得臣?”   “啊?”   李锦余猛然抬头,正对上霍采瑜不加掩饰灼热目光。   他有些慌乱地想后退。地上铺着厚厚地毯,枣木椅子向后滑动十分艰难,李锦余一用力,整个人连同椅子一同仰倒!   预料之中摔倒没有到来,一双温暖手及时出现在他后背和脖颈,将他牢牢地接住。   感受着霍采瑜体温,李锦余慌乱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朕、朕没有……”   ——呜,怎么回事,怎么感觉霍采瑜整个人都变了很多?   如果说从前霍采瑜是一把封在鞘中宝剑,那经过战争洗礼后,现在这把剑已经完全出鞘,展露着逼人锋芒。   从前霍采瑜表达自己情绪都是含蓄而内敛,现在却如此直白、率真,带着强烈侵略性,让李锦余一时适应不了。   霍采瑜望着陛下慌乱中带着一点点红晕面容,似乎还嫌不够,又问了一句:“陛下,臣离京之前问那件事……陛下可想好答复了?”   离京之前问那件事……   李锦余耳后瞬间爬上一丝嫣红,脑袋中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寂静夜晚,在九重宫阙门口,眼前男人附在自己耳边郑重地吐出“我爱你”时灼热鼻息。   那一刻慌乱与此时心情重叠,让李锦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尽管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可李锦余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说为了自己最初目——将霍采瑜推上皇位,只要简单地拒绝就好了;然而李锦余望着霍采瑜期盼眼神,那句拒绝话语却始终吐不出来。   可是接受话……接受话,他和霍采瑜关系是不是就要变成伴侣了?   被人类艺术作品讴歌着、痛骂着爱情……   李锦余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茫。   ——他对霍采瑜抱有同样感情吗?   想不出来。   人类感情太过复杂。   倘若他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小仓鼠,这一切可能就会简单很多吧……   李锦余顶着霍采瑜迫人目光,内心愈来愈乱,几乎想要转身逃开。   还没等他想出应该怎么回复,忽然霍采瑜灼人目光收回,耳畔传来淡淡声音:“陛下若还未想好,臣可以继续等。”   咦?   李锦余猛然抬头,正对上霍采瑜温和目光。   他想起当初霍采瑜自己脑补着什么虐心大戏自己一个人想要离京,心里一急,一把拉住了霍采瑜手:“你别走!”   霍采瑜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眼李锦余握紧双手,旋即反应过来,内心涌出一丝歉疚,努力让自己声音柔和下来:“陛下,臣不走。”   看来当初自己胡思乱想、一人出走给陛下留下了心理阴影……   如今想起来,自己当初真是傻得可以。   李锦余有些不太相信:“真?”   “真。”霍采瑜反手握紧他双手,柔声道,“臣对陛下字字句句绝无虚言。”   怕李锦余不相信,霍采瑜微微弯腰,与李锦余双眸平视,声音真诚而热烈,“臣唐突告白,陛下有所顾虑也属正常。陛下如若拒绝,臣便只做忠心耿耿荻朝摄政王,绝不会令陛下失望;而只要陛下没有明确拒绝,臣愿意一直等着陛下。”   李锦余几乎要融化在霍采瑜这样眼神里,喃喃道:“那……朕一直想不明白呢?”   “陛下若一直想不明白,那臣就一直等。”霍采瑜眼角爬上一丝笑意,声音坚决而认真,“臣心意,今生都不会变。”   李锦余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采瑜现在真变了太多。   比起从前更加主动、更加直接,却贴心地给他留出了转圜空间。   倘若霍采瑜爱上是一个人类女子,那他们一定可以很幸福吧……   李锦余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也有些愧疚。   他之前还想着霍采瑜可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出去打了四个月仗冷静下来,说不定就好了。以前饲主养他时候把他捧在手上也爱得不得了,他估算着仓鼠寿命假死离开时,伤心过之后依然能够豢养下一只;   可现在看霍采瑜眼中执拗,李锦余内心隐隐有种预感,哪怕他死了,霍采瑜恐怕也不会“移情别恋”。   现在霍采瑜主动给了他一个退路,让他稍稍松口气。   虽然逃避可耻,但是真很有用。   还是尽快把霍采瑜硬推上皇位……李锦余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回去立刻就拟定禅位诏书!等霍采瑜把狡国打下来,就以霍采瑜功勋卓著、而自己已经身中剧毒为名把皇位让给他!   至于给霍采瑜回复……到那时候再说吧。   届时他甩脱所有枷锁,说不定就能想明白到底应该如何选择。   心里正想着,霍采瑜似乎心有灵犀一样问:“陛下,‘绝子’之毒可解了?”   “没有,霍夫人说还差一味药。”   霍采瑜深深地皱起眉:“什么药?”   “好像是玛吉慕雪山上什么兰……”李锦余已经快把那个名字忘了。   “玛吉慕雪山?”霍采瑜眉头舒缓片刻又重新皱起来,“狡国药?”   和李锦余确认了一番,又亲自为李锦余把了一次脉,霍采瑜沉默片刻,慎重地点头:“臣一定踏破狡国王宫,将那味药给陛下带回来。”   李锦余其实自己不是很在乎这个毒,反正又不影响他正常活动,但看着霍采瑜如此认真,内心还是有些暖洋洋。   “事关陛下安康,臣这便回家和母亲商议。”霍采瑜忽然站起身,对李锦余庄重告别,“陛下珍重。”   李锦余愣了一下:“啊?你这就回去?”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外面跑路,虽然对他来说运动量不算广、不是很累,但和霍采瑜重新碰面也才短短几个小时呢!   “陛下龙体要紧。”霍采瑜凝视着李锦余面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忽然又泛起一丝笑意,“放心,臣今夜不会离京,明日再来寻陛下。”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脸上表情稍稍正经,嘱咐道,“臣这次回京,陛下暂且不要对任何人透露。”   李锦余呆了一下,不知道霍采瑜在搞什么,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朕知道了。”   霍采瑜强忍住呼撸陛下一把冲动,再次道别,转身离开。   李锦余有些失落地坐到龙榻上,看着骤然冷清下来寝宫,不知为何心头忽然泛起难言烦闷。   一头躺倒在枕头上,李锦余把脸埋在枕头里,在床上使劲打了几个滚。   霍采瑜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可他心情就不太好了。   抱着枕头打着滚,忽然一个小册子从枕头下被他身体推到地上。   李锦余爬起来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糟糕,是那本“科普教材”《龙阳秘经》!   他之前让长康找来恶补常识,后来舍不得烧掉,就塞进了枕头下面,再后来干脆就忘了这回事……   ——霍采瑜没看到这本书吧?! 第62章 吱吱吱吱。   李锦余瞬间跳下床, 把《龙阳秘经》捡起来,仔细翻看了一遍。   书页完好、没有翻开痕迹……   霍采瑜也不是那种随便翻找别人东西人, 也许真没有发现?   他早就忘记当初塞进去时候什么样子, 无法判断到底霍采瑜有没有发现。   李锦余看着那些惟妙惟肖示意图, 红着脸把书塞回枕头下面。想想这里实在太不安全,又把书拿了出来。   环顾一圈, 寝宫里霍采瑜以后说不定会常来, 不适合藏东西……李锦余思忖半晌, 忽然眼前一亮, 蹬上龙靴转头去了给黑猫单独安排小房间。   黑猫还在兰嫔那里享受猫趴, 小房间里只有它那堆猫玩具。   李锦余找到猫窝,把《龙阳秘经》塞在了猫窝下面。   这样就安全了。   霍采瑜不知道是本能还是有预感,跟黑猫始终对付不来,几乎不会靠近黑猫房间, 藏在这里万无一失。   放心地回到寝宫, 李锦余重新躺在龙榻上, 却始终没有昨日夜里那样快速且安稳睡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霍采瑜也不放过他, 将他抵在龙榻上,笑着问他:“陛下, 《龙阳秘经》上那么多姿势, 可都学会了?”   纵然在梦中, 李锦余也能感受到霍采瑜灼热呼吸,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融化。   “臣来助陛下温故而知新吧。”   ……   新年早朝休息三日, 李锦余拜会了一圈皇亲国戚,脸都快笑僵硬了。   前些年景昌帝后宫里常有嫔妃死无全尸被送出来,导致高门大臣家里都不敢把女儿送进宫;如今陛下不似从前那般混账,听说宫里嫔妃日子也好过很多,这些人就都开始动起心思来。   如今那皇后凤座可还空着呢……   虽然一般人不敢给皇帝催婚,但总有一些辈分高、还跟皇帝沾亲带故王侯夫人明示暗示。   太后和陛下关系冷淡,从不管陛下后宫之事,只能直接找陛下了。   说起来确实有一整年后宫没有进过新人。何况现在这些嫔妃没有一个人诞下龙种,是该常选秀女才是。   李锦余烦不胜烦——皇宫里现在地都分给各宫各院嫔妃种地了,闲置院子都没放过,哪还有空间让新人入宫?   而且……一想到霍采瑜,他莫名有些心虚。   虽说他还没给霍采瑜回应……但他用尾巴想也知道霍采瑜知道他纳了新嫔妃脸色会有多差。   霍采瑜马上要去打狡国呢,不能给他留下坏情绪。   找到了心安理得借口,李锦余果断拒绝了所有明里暗里“说亲”。   想想这些事应当由他后宫妃子来处理,李锦余把慧妃叫来,暗示以后这种事替他挡一挡。   慧妃听了个开头,眼前一亮:“巧了,宫里姐妹正想着开春播种人手不够。”   李锦余:“……”   他反思了一下,景昌帝后宫到底被他霍霍成什么样了?   “朕不想再纳后宫了!”李锦余只得明说,强调道,“后面你来帮朕处理。”   这话一出,李锦余清晰地看到慧妃眼中淌过一道明显失望之色。   好在慧妃精明,知晓宫里头谁做主,乖巧地答应下来,李锦余这才松口气。   回到寝宫,霍采瑜已经像昨天那样坐在案前看着奏折,旁边还摆着一壶热茶和两个空杯。   看到李锦余回来,霍采瑜为李锦余斟了一杯茶。   李锦余接过来品了一口,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真好,还是他熟悉味道。   霍采瑜看李锦余喝得开心,内心也很高兴,指了指玉案上奏折:“臣大概拟定了一下反攻狡国需要军需物资,陛下回头可以在朝上发出来。”   李锦余放下茶杯,听得有些奇怪:“你上朝批不就好了?”   霍采瑜脸上笑意微微淡了些,抿了抿唇,还是道:“臣打算走了。”   李锦余呆了一瞬:“去哪?”   “北月关。”   “什么时候?”   “今夜。”   李锦余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这么快?”   霍采瑜回来也才两日啊?   “臣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休息。”霍采瑜望着李锦余,又为李锦余添了半杯茶,言辞恳切,“北月关将士还在打扫战场、还在等着下一场战争——狡国大军只是暂且退去,若要反攻尚要耗费心血……臣不能放着北月关不管。”   李锦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理智上他知道霍采瑜说这些,但情感上他真很不舍得离开霍采瑜。   霍采瑜看到陛下脸上不加掩饰不舍,眼眸中交杂着欣喜和愧疚,低声道:“陛下,抱歉。”   李锦余揉了揉鼻子,控制了一下自己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压抑:“没事,朕会好好支持你。”   霍采瑜唇角微微一勾:“多谢陛下。”   两个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李锦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听到霍采瑜开口问了一句:“陛下,臣赠陛下那件贺礼可还在?”   李锦余手指一颤,小声道:“朕带在身上。”   那件精致玉雕,李锦余在皇宫里找了一圈,都没想到放在哪里合适。   放在那些华贵装饰之间仿佛亵渎了霍采瑜心意、收到柜子里又怕以后找不到了。   他干脆让宫女打了个璎珞,把玉雕小仓鼠挂敢,直接戴在了身上。   从脖子里扯出还带着体温璎珞,露出里面温润玉仓鼠。   看到李锦余这样珍重自己送出礼物,霍采瑜脸上表情明显开朗了许多。   他站起身走上前,忽然轻轻拥抱了一下李锦余。   李锦余微微一怔,耳中忽然听到霍采瑜低沉嗓音:“陛下不用担忧,无论陛下是何人,臣一定会护住陛下。”   随后李锦余便感觉还是熟悉位置轻轻烙上了一个一触即分吻。   李锦余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意思,霍采瑜已经松开他,脸上表情如常,郑重道:“臣这次秘密回京,陛下切莫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交代完这一句,他庄重行礼,转身踏出了皇宫。   ……   霍采瑜离别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锦余趴在龙榻上,仔仔细细回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句话看上去还算正常,但想深一点……“不论陛下是何人”——   这是在暗示他身份被识破了?   李锦余抱着被子猛然坐起来,心里慌慌。   难道他不是景昌帝本人事被霍采瑜看穿了?   为什么?   什么时候?   难道他睡觉时候不小心把尾巴和耳朵露出来了?!   可是……霍采瑜要是发现他是妖精,第一时间不是应该把他抓起来,然后找什么高僧道人么?   像叶归乡第一次看到黑猫时候就是这样。   怎么会还跟自己这么正常地交流?   李锦余越想越觉得不安,当即跳下床,叫来长康:“去把大胖从兰嫔那里带回来。”   那只黑猫在兰嫔猫趴里爽了两天都没回来。   被长康盛在金盘上端回来时候,黑猫还一脸舒爽迷离。   李锦余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它,让长康先下去,迟疑着问:“你可别在朕皇宫里生崽子。”   再说你这样对得起迟钟鸣么?   黑猫到底是妖精,晃了晃脑袋,勉强找回了神智,没好气地道:“我就是吸了点猫薄荷,谁要跟一群灵智都没开猫生崽子?”   李锦余替迟钟鸣松了口气。   “把我叫回来干什么?”黑猫不耐烦地动了动鼻子,忽然皱了皱眉,“有外人来了?”   “霍采瑜回来了一趟。”   李锦余去掉他和霍采瑜亲密互动,把霍采瑜最后那句话简单描述了一下,不安地道:“霍采瑜是不是发现我了?”   黑猫微微眯了眯眼:“他倒是会假公济私。”   “嗯?”   “这种事还用他一个边关军总指挥千里迢迢跑回来?”黑猫语气酸溜溜,“飞鸽传书不就行了,再不济可以派信得过属下来。”   “信得过属下也……”李锦余下意识想反驳,忽然一愣,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想迟钟鸣了?”   黑猫耳朵一动,默默亮出了爪子。   “……所以他到底发现我没有?”   黑猫哼了一声。但李锦余能不能坐稳皇帝之位也影响现在还没恢复法力它,黑猫还是给出了自己建议:“就我个人经验……这种肤浅人类,如果看穿了你身份,第一时间肯定是想摸你耳朵。”   李锦余没想到会有这种回答:“啊?”   “人类癖好就是怪异。”黑猫动了动耳朵,“霍采瑜有没有摸你耳朵?”   李锦余想了一下:“那倒是没有,但是……”   但是霍采瑜几次亲吻他,都恰好吻到了耳朵所在位置。   ——这算吗?   李锦余不太想把这件事告诉黑猫,犹豫着还是没说。   黑猫看他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失去了耐心,嘲讽起来:“你不肯说我怎么帮你判断?他要是发现你不是本人,正好篡位,不是如了你意?”   李锦余想了想,竟然觉得不错:“如果他不想找人净化我话,好像真不错。”   他一开始没有直接展露身份,怕就是这个。   但是现在霍采瑜对他告白了……哪怕知道他是妖精,应该也不会想要他命吧?   “呵。”黑猫嘲讽了一声,“你最好祈祷他没发现,否则将来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可不要哭。”   “笼子有什么不好?”李锦余疑惑地抬头,“有吃有喝有滚轮。”   黑猫:“……”   它跟这种家养仓鼠真没话说了。   ……   过完年,早朝还是要上,国家大事还是要管。   边关将狡国退兵情报通过飞鸽传书传了回来,兵部呈上来之后,朝堂上顿时一片欢庆。   很多担忧这次狡国来势汹汹大臣们也悄然松了口气。   礼部和户部则开始头疼起给三军和摄政王封赏。   李锦余把反攻狡国方案提出来时,立刻遭到不少人反对。   反对理由无非是“拒守边关可保中原安宁,何必反攻他国耗费将士血泪”、“摄政王不可再掌军权,否则社稷不稳”云云。   支持者寥寥,只有周温言等几人。   甚至霍采瑾这几日告病未来,导致支持者声音少了一大片。   “自从北月关建成,我大荻似乎都有了一个错觉。”李锦余下意识抚了一下胸口掖在龙袍下面玉仓鼠,“只要守着北月关,便可高枕无忧、天下太平。”   百官倏然静了下来。   李锦余回想起原著中狡国凶悍地冲击边关、几乎将北月关内外化作一片焦土描述,轻轻吸了口气:“狡国存在一日,便对我大荻虎视眈眈一日——北月关并非天堑,诸位谁人可担保永远守得住?”   无人敢应。   “既然狡国敢主动攻击我们,为何我们不能反攻?”李锦余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声音清朗有力,“若被打在脸上还忍了回去,狡国只会觉得下次还敢!”   何况大荻周围边陲小国也并非只有狡国一个。   下面臣子们沉寂了半晌,忽然有人讷讷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我荻朝大军战后方疲、不若止息半年……”   “狡国只会比我们恢复得更快。”   狡国全民皆兵,骏马放养在草原,不像他们有专门军队和养马场,一次战争损失,一年春雨草肥变养回来了。   而大荻拥有一整个帝国做后援,可以长足供应这一场战役消耗。   所以霍采瑜才想乘胜追击,逼迫狡国没有喘息机会。   李锦余自然十分赞同。   反攻狡国原因阐述清楚,至于阻力……   李锦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担心霍采瑜会掌控军权一家独大人。   看霍采瑜这次回来时样子……虽然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很多,依然还是那个让他充满安心感霍采瑜。   兵部尚书等人苦口婆心,罗列了一大堆霍采瑜拥兵自重证据,都被李锦余完全无视了。   这些勾心斗角事他搞不懂,但他信霍采瑜。   ——他巴不得霍采瑜真有二心呢!   反攻狡国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然,遵守和霍采瑜约定,李锦余绝口不提霍采瑜曾经回京这件事。   虽然他也不清楚霍采瑜在干什么。   既然要反攻狡国,兵部、户部钱粮都要充分调用。刚过完年,大家又忙活了起来。   李锦余在宫里却收到了已经半是告老还乡孟大将军觐见。   对这位为了荻朝戎马半生大将军,李锦余心里还是有几分尊敬。   请大将军落座看茶,李锦余有些好奇:“大将军入宫何事?”   孟大将军没有立即答话,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锦余面容,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与先帝真像。”   李锦余有些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脸:“朕与父皇乃是父子,自然相像。”   孟大将军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道:“臣这次来,是得了些关于摄政王情报。”   李锦余有些诧异:“什么情报?”   “摄政王年前带着亲信离开了边关。”孟大将军说起正事,从怀里掏了两封书信,“然而北月关来飞鸽传书,却说摄政王一直待在军中。”   李锦余一愣,还以为霍采瑜悄悄回京事被孟大将军人发现了。   待接过书信一看,才发现不是这回事。   书信中列举了几处朝廷密探和孟氏、韩氏产业在各地眼线传回来目击,霍采瑜从北月关离开后先去了江南,之后才向着京城而来,在靠近京城时失去了踪迹。   再看霍采瑜离开边关时间……距离除夕夜有接近半个月时间。   李锦余愣了愣。   他以为霍采瑜是直接从边关跑回来……原来不是?   他第一时间想法是孟大将军在骗他。   只是大将军罗列出来这些眼线十分细致,还有一大部分是朝廷密探情报,他可以调卷宗来对比,造假并无意义。   若这份情报是真……霍采瑜去江南做什么了?   李锦余皱了皱眉。   孟大将军端起旁边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目光沉沉:“陛下,摄政王逐奸相、定边关,乃是大荻忠臣;只是若他怀有二心,那便是大荻罪臣!”   李锦余心里对霍采瑜篡位千万个支持,但完全听不得别人这么说他,当即反驳:“霍爱卿不是那样人。”   “无旨离军、辗转江南京城,已经犯了大忌!”孟大将军摇了摇头,“臣在军中几十年了,有这样行动人……”   他拿出第二份情报,目光中隐约有些悲哀,“这是……最近京城禁军调度情况。”   李锦余接过来看了眼,复杂调动关系让他有些眼晕:“这是何意?”   “自从叶归乡倒台,禁军中军官便在悄无声息慢慢替换。”孟大将军点了点情报,“大部分都将负责皇宫附近安防禁军换上了新面孔。”   李锦余体会到孟大将军话中深意,皱起眉:“这件事未必与摄政王有关。”   霍采瑜处理众多朝政,唯独军队、尤其是隶属皇帝直接掌管禁军没有干涉,以求避嫌。   李锦余自己也懒得管禁军事,一直由着他们按照过去规矩安排。   “焉知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孟大将军哼了一声,“正常调度何须频繁动皇宫守卫!若非臣特意去查,未必能查到!”   李锦余抿了抿唇:“依大将军所见?”   “陛下,反攻狡国计划,是摄政王单独给您书信吧?”孟大将军忽然站起来,“臣建议陛下即刻中止反攻狡国计划,暂且控制霍家,金牌将摄政王召回。”   金牌召回对在外将领来说几乎是铁一样30340死命。   李锦余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把证据重新放在案上:“如今反攻狡国势在必行,朕不能因为这种事阻断大军前进脚步。”   孟大将军拧紧了眉,声音严厉了些:“陛下,这可事关江山社稷!”   “反攻狡国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孟大将军瞪着李锦余,一副要当场发火样子。   从前他还真对景昌帝发怒过,只是景昌帝虽然不动他,却也不听他,只和叶丞相混在一起。   如今陛下不像以前那般混账了,可对心怀叵测之人盲信还是一如既往!   孟大将军忽然像是失去了气力,脸上怒火慢慢消散,沉默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转头直接走了。   李锦余刚才险些以为孟大将军要打他,还想自己该往哪里躲。   黑猫趴在一旁软榻上看完了全场,等无人了才冷笑一声:“孟击浪还像从前那般固执。”   李锦余慢慢回过神来,有些担忧:“他没事吧?”   想想自己这样固执地盲信霍采瑜、无视证据,孟大将军一定气死了。   “别管他,他虽然固执,对皇帝还是一等一忠心。”黑猫不屑地道,“一辈子就知道一个愚忠,哼。”   黑猫转过头,“你还不如操心一下霍采瑜到底怎么回事。”   李锦余抿了抿唇,又拿起那份情报仔细读了一遍。   情报上说霍采瑜带着一个心腹,去了江南某个郡,随后失踪;等再出现已经到了京城附近。   再后面应该就是霍采瑜快马加鞭进京城到了皇宫……   李锦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不害怕霍采瑜篡权,却有些介意霍采瑜完全没有跟自己说去了江南事。   这个想法在他脑袋里盘旋不散,让他忍不住有些唾弃自己。   自己又不是霍采瑜什么人,霍采瑜凭什么对自己事事禀报?   但纵然理智上这么想,李锦余仍然莫名有些堵得慌。   ——也许真是霍采瑜在谋划篡位……所以才不跟他说。   李锦余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黑猫像是看穿了李锦余想法,忽然冷笑了一声:“别想了,霍采瑜肯定不会篡位。”   李锦余没想到黑猫竟然比自己信心还要足,下意识反驳:“谁说?”   “霍采瑜现在恐怕想当你皇后。”黑猫啧啧了一声,幸灾乐祸,“你当初把他安排在椒兰宫,倒是没搞错。”   现在李锦余已经知道椒兰宫是皇后专属宫殿。听到黑猫提起自己当年糗事,不由得有些脸红,强行撑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篡位当皇帝、然后封我做皇后?”   这话原本只是为了怼黑猫,等出口了,李锦余自己反而愣了下。   随后他眼眸骤然亮了起来。   对呀!   他之前一直在纠结霍采瑜对自己表白之后该怎么篡位……怎么忘了这茬?   霍采瑜完全可以为了“独占”他,黑化篡位、然后把自己封做皇后!   这样一来一切逻辑都可以自洽了! 第63章 吱吱吱吱吱。   黑猫用一个动作表达了对李锦余这个想法的态度:“呕!”   李锦余压根不管他, 满心里想着怎么给霍采瑜提供篡位便利。   如果霍采瑜现在已经开始有所动作……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距离完成天道爸爸给的任务不远了?   这么一想,因为霍采瑜不在而低沉的心情瞬间高涨了起来。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应该拒绝反攻狡国的计划的……霍采瑜还要在前线待那么久才能回来!   要是不反攻狡国, 现在说不定自己都能参加霍采瑜的登基大典了。   李锦余挠了挠头,扼腕自己竟然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霍采瑜表白就表白嘛,又不耽误他篡位!   立刻就把自己的目标修改为坐上皇后之位!   回头自己一定要找他好好暗示一下!   ……   过了半个月,前线传来了大军从北月关拔营远征狡国的消息。   守关和出征完全是两回事。尤其是远征狡国……踏上敌人的土地,危险性更大、对于谋略的要求也更高。   李锦余在宫里担忧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 知道以自己这点能力完全就是在拖后腿, 早就“御驾亲征”跑去和霍采瑜一起了。   如今他只能顶着六部的各种奏折,努力给霍采瑜提供安稳的大后方。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荻花节。   荻花节是荻朝最为盛大的节日。   荻朝开国太.祖原本是旧王朝的官员。彼时旧王朝贪污横行、百姓民不聊生, 太.祖愤而上诉, 结果惨遭贬斥。   带着两袖清风归乡途中,失落迷茫的太.祖路遇河岸荻花盛开, 见这其貌不扬的野草岁岁年年蓬勃生长, 心有触动,振作精神, 决心为民请命,推翻腐朽王朝。   大荻建国定都之后,为了警醒自身和后人初心不改,便以“荻”为国字、定每年荻花盛开的时节为荻花国节。   荻花节之前,皇帝要亲自前往永世皇陵祭奠先祖陵墓、在皇陵中斋戒沐浴七日,以示诚心。   按理说这种乏味、辛苦的事,景昌帝大概率会选择任性无视;然而实际上景昌帝即位以来, 只有祭祀皇陵的时候才会真正认真、有点皇帝的样子。   一年之前, 霍采瑜便是在荻花节当天、景昌帝从永世皇陵回来的路上拦住御驾, 当街陈词弊政,惹怒了景昌帝,才被打入了内狱。   算下来,已经一年了。   为了人设不崩——虽说现在已经不知道崩哪里去了——李锦余也按照皇室的标准,提前启程前往永世皇陵。   启程之前,按照惯例李锦余要去向太后告别。   难得的盛大节日,太后换下了那身朴素的缁衣,打扮得极为尊贵,坐在慈宁宫凤座,淡然地听李锦余说着祝福之辞。   等李锦余说完,太后才挥了挥手,面色不像从前那般冷漠,带着点点慈祥的笑意:“陛下去吧,一路保重。”   李锦余穿过来一年,难得见一次太后和善的面容,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难道是因为开春天气渐暖,太后心情也舒缓了?   太后的鼓励让李锦余心情好了很多,斗志昂扬地出发了。   永世皇陵位于京城正北方的天泣山,埋葬着荻朝历代先帝、先后的坟茔。   从天泣山下开始,一路点燃着彻夜不息的长明灯,沿着山路蜿蜒曲折到永世皇陵的入口。   除了皇帝驾崩、皇后薨逝之外,只有每年的荻花节祭祀皇陵的时候,皇帝才会亲自来到永世皇陵。   因此这里十分冷清,寂静无人烟,只有淡淡的檀香和纸钱焚烧的气息萦绕。   荻花节皇帝祭陵是惯例,朝廷和皇陵这边都十分顺利地安排了下去。   陛下要离开京城,需要有人护驾。   本来应当是负责留守京城的孟大将军,但李锦余思考了半天,提议让霍采瑾带兵护卫。   他打算把他能控制的禁军交给霍采瑾。   交给霍采瑾就等于交给霍采瑜,到时候霍采瑜想篡位了,还不是分分钟倒戈?   只是见到霍采瑾的时候李锦余愣了一下:“霍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霍采瑾脸上罩着一张将整张脸完全覆盖住的面具,面具上是凶恶的鬼神画。   和原著中的“鬼面将军”描述一模一样。   霍采瑾一张嘴,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臣这些日子染了病,面上敷了药,不能见风,还伤了嗓音,还请陛下恕罪。”   “什么病?可要叫太医看看?”   “多谢陛下关怀,臣母亲已经看过了。”   李锦余想起来霍夫人的医术,多少放下了心。   他之前听报告,说霍采瑾在西南平叛的时候,为了吓唬当地的土司,曾经穿了一身鬼面装扮领兵,想必就是这套。   见霍采瑾上马的动作依然爽利,李锦余多少放下了心,感慨这可能就是世界线的收束吧?尽管霍采瑾这一世没有遭遇原著中那些凄惨的遭遇,还是拿了“鬼面将军”的外号。   只是坐在龙辇里起驾,他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霍采瑾染了什么病、才需要把整张脸都盖住?   而且自从过年之后,霍采瑾就一直告病没有去兵部点卯,这次听了他的指派才出现……   ——嘶……   李锦余脑袋中瞬间闪过了一个不可能的猜测,让他心跳加速了一瞬。   ——这个“霍采瑾”……该不会是霍采瑜假扮的吧?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李锦余莫名就有些怀疑。   虽然身高对不上,但以霍采瑜的武功,缩骨术之类的小技巧应该难不倒他。   好在李锦余辨别霍采瑜从来不需要靠外貌。   他推开龙辇的窗户,灵力凝聚在双目,看向了护在龙辇一旁的“霍采瑾”。   “霍采瑾”周身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淡紫色的光点环绕。   ——看来不是霍采瑜。   李锦余松了口气,不知道是放心还是失落,默默关上了窗户,有些唾弃自己。   霍采瑜现在正在平定狡国,怎么会跑到他身旁来?   真是想太多。   ……   抵达永世皇陵,李锦余下了龙辇,抬头仰望着高耸肃穆的陵墓,内心隐隐产生了一丝敬畏。   作为妖精,他看得出来这座皇陵里环绕着强烈的紫薇帝气,全都是历代先帝死后尚未消散停滞于此。   紫光浓郁凝聚不散,直冲云霄,震慑万千邪灵。   若非他现在身上也带着紫薇帝气,走不到永世皇陵门口,就爬都爬不起来了。   李锦余心里一边庆幸自己把黑猫留在了皇宫,一边慢慢走进了庄严肃穆的永世皇陵。   按照祖宗规矩,未来的三天内,李锦余都要在皇陵里静静焚香茹素,修身养性。   对于多数养尊处优的皇帝来说,茹素都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唯独对李锦余而言简直不要太开心。   花生瓜子核桃都是素食。   甚至普通的米饭干粮他也可以啃得津津有味。   唯一不好的就是皇陵里太过冷静,李锦余着实有点无聊。   他心爱的仓鼠滚轮不可能带过来,汤圆也和黑猫一起留在了皇宫,就连伺候的宫人也没有资格进入皇陵。   整座皇陵里的活人除了他和护卫的禁军,便只有几个看守皇陵、负责洒扫和更替香烛的老太监。   李锦余对这些老太监本无什么兴趣,但他在皇陵里待了一日,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看他。   一般来说,死人多的地方,诞生一些怨灵或者冤魂之类的东西也很正常;但这里是皇陵,有历代先帝的紫薇帝气镇压,还有彻夜不息的香火祭祀,绝不会有任何冤魂出现。   李锦余双眼带着灵力扫了一圈,满目之间都是淡紫色的紫薇帝气纠缠,没有半点异常。   但被人注视的感觉十分明显……总不会是他错觉吧?   李锦余狐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快进门的时候猛然回头,一下子看到了拐角出那个来不及收回的脑袋。   这人一身青黑色的太监制服,脸上皱纹横生,手里握着一把枯黄的扫帚,看上去还有些眼熟。   是负责洒扫皇陵的老太监之一。   被李锦余发现,这老太监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慌乱,但还是按照规矩低头叩首行礼。   李锦余皱着眉让他先起来。   “你是何人?”   老太监低着头:“回禀陛下,老奴是负责洒扫皇陵的钟安。”   “为何鬼鬼祟祟看朕?”   老太监一直没有抬头,看不清脸色:“陛下恕罪……老奴只是在皇陵一年半载见不到陛下,想多瞻仰一下陛下龙威。”   一般没事确实不会有人到皇陵来。   在皇陵这里的太监虽然有“太监”的职位,却是给犯了错的宫人流放的地方。   比起浣衣局的沉重劳作,发配皇陵并不辛苦,却极为寂寥。   李锦余知道这钟安说的都是普通宫人那一套吹捧,不是很相信——虽然皇陵冷清,但也有其他宫人,还有定期采购的行动,再怎样也不至于孤单到需要偷窥皇帝……   但很奇妙,李锦余没有感觉到这个老太监身上有什么恶意。   他让钟安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一番。   这老太监脸上皱纹横生,颇有些憔悴,李锦余之前没有见过。   满腹疑虑想不出原因,李锦余皱着眉摆摆手,让钟安暂且下去。   ……   钟安躬身退后到转角,才直起腰,稍微呼了口气,擦了擦满是皱纹的脸上的汗珠。   他沉默着拿着扫帚在干净的青石板砖地面扫着,扫完一整条石板路才返回自己的住处。   皇陵这里人烟稀少,太监们都有自己的独居。   钟安进屋阖上门,放下扫帚,在桌旁静坐了半晌,忽然抬头,从柜子里摸出一个亮晶晶的镯子,拿在手中端详半晌,忽然叹口气:   “陛下都这么大了……听闻陛下如今做得极好,您也该满意了。”   隐身在一旁的李锦余微微有些疑惑。   他悄悄跟着这个有些奇怪的老太监,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异常。   反正在皇陵里他也没事可做。   看到钟安对着一个镯子缅怀感叹,李锦余心头再次泛起疑惑——难道钟安认识小时候的景昌帝?   “您”又是谁?   看这个镯子样式大约是女式,难道指的是太后?   可若是太后身边的人,为何会被发配到皇陵来呢?   这枚镯子……李锦余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片刻,发觉这镯子质地莹润却有些陈旧,看起来应当有些年头。   又听了一会,钟安没再说什么,缅怀结束把镯子放回去,恢复了正常的老太监模样。   李锦余见得不到什么消息,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皇帝的斋戒居所,李锦余把霍采瑾叫了过来:“霍将军,帮朕查一下皇陵里叫钟安的太监的来历。”   霍采瑾仍旧戴着鬼面面具,声音有些沙哑:“陛下查这人做什么?”   李锦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对那个老太监如此在意,想了想道:“可能朕太无聊了。”   霍采瑾:“……臣领命。”   皇陵这边发配来的宫人并不多,可选的话,大多数犯错的人都宁愿选择浣衣局。   浣衣局虽然辛苦,但至少还在京城,天子和嫔妃脚下,使银子拉关系,总有出去的时候。   永世皇陵如此偏远,一年碰不到几个人,便是死了也无人关心,发配到这里便是真的被遗忘了。   调用这方面的卷宗尚算简单,当天夜里霍采瑾就把钟安的卷籍带了过来。   钟安的卷籍十分干净,只有一个入宫时间,再就是因触怒先帝被发配皇陵,再无其他经历。   李锦余翻了翻,指了指卷宗上的一处:“这枕华宫是什么地方?”   钟安入宫后被分配到枕华宫。   霍采瑾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是先钟太妃的住址。”   “钟太妃?”李锦余没听说过这个人,有些疑惑,“是谁?”   “钟太妃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几乎要被先帝立为皇后。钟太妃受尽宠爱,导致有些娇纵,还未等先帝封后,便先去皇后专属的椒兰宫住下,因此被言官弹劾、先太皇太后不喜。”   霍采瑾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解释,“先帝不得已夺了她的封号,只以姓氏为封,皇后之位自然也没了。”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沉思起来。   难道钟安所说的“您”就是那位钟太妃?   “钟太妃如今呢?”   “没了皇后之位,钟太妃郁郁寡欢,先帝驾崩之前便病逝了。”   如果是钟太妃的话,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李锦余忽然想到了什么,谨慎地问了一句:“钟太妃……可有子嗣?”   霍采瑾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过了半晌才低声回答:“钟太妃曾生有一子,出生时身体便不好,三岁左右便殁了。”   李锦余皱了皱眉:“哪年生的?”   “启明十二年。”   启明便是先帝的年号。   启明十二年……李锦余回忆了一下上次自己过原身诞辰时看到的八字表——景昌帝也是启明十二年出生的!   再想想太后一直如此冷淡的态度……   李锦余脑袋里忽然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景昌帝不是太后亲生的吧?   这个想法让李锦余微微有些牙疼。   如果自己这个想法是真的,那之前不少异常都能解释得通。   正因为不是亲生,所以太后才对原身如此冷淡。   但太后为什么要养别的嫔妃的孩子?   难道太后自己的孩子殁了,就偷偷换了钟太妃的孩子来养?   李锦余脑袋里正乱着,忽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耳畔传来一声带着关切的嘶哑声音:“陛下,莫要多想。”   李锦余抬起头,正对上霍采瑾那张凶神恶煞的鬼面。   他愣了愣。   霍采瑾这句话的口吻莫名有些熟悉。   之前只有一个人曾经用这种掺杂着安慰和支持的口气对他说话。   李锦余盯着霍采瑾脸上的鬼面面具,内心再次充满了怀疑。   ——这个“霍采瑾”……真的不是霍采瑜吗?   可是霍采瑜此刻不是应该在边关打仗么……为什么会假扮霍采瑾出现在这里?   何况之前他特意观察过,这个“霍采瑾”身边没有紫薇帝气环绕来着?   以防万一,李锦余再次将灵力凝聚到双眼。   然而一睁眼,铺天盖地都是淡紫色的光点飞舞。   永世皇陵里积淀的紫薇帝气太多了,就连这里的桌椅板凳周围都有紫薇帝气环绕,完全分辨不出眼前这人身边到底有没有。   难道又是他想错了?   可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绝非空穴来风!   李锦余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霍采瑾”,试探着道:“霍将军,你身上的病如何了?”   霍采瑾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沙哑着声音回答:“回禀陛下,还需日日换药。”   李锦余有心想命令霍采瑾把面具摘下来、让他看一眼到底是不是霍采瑜,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是他自己太想念霍采瑜导致出现了移情,面具下真的是霍采瑾怎么办?   都说女孩儿家最注重面容,若因为他的要求让霍采瑾脸上留了什么疤痕,那不就是他的罪过了!   李锦余绕着霍采瑾又转了一圈,实在没看出什么别的疑点。   霍采瑾站在那里由着他看,最后面具下才发出有些疑惑的声音:“陛下?”   “无事,霍将军暂且去休息吧。”李锦余最后只能悻悻放弃,摆了摆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身上。   可能是他过年被霍采瑜的话冲击得有点不太对劲了……   还是专心考虑一下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吧。   ……   李锦余打算从钟安下手。   他趁钟安出去扫地,隐身溜进钟安的房间,把那只镯子偷了出来。   如今他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霍采瑾,便把镯子拿给霍采瑾辨认。   霍采瑾接过来看了半晌,低声回答:“玉镯带着御赐的印迹,却没有带凤纹,想必是钟太妃的物件。”   李锦余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下,忽然抬头问:“霍将军对皇宫里的东西挺熟悉?”   霍采瑾没有表现出什么慌乱,大大方方地回答:“我们女儿家,总是会格外留意首饰——何况宫里娘娘们用什么模样,民间很快便会兴起效仿之风。”   没诈出马脚,李锦余失望地把目光放回镯子上:“这么看来,钟安确实是钟太妃的人。”   对着钟太妃的镯子感叹皇帝“长这么大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霍采瑾站在一旁,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陛下何必将这些在皇陵受罚的老人放在心上?陛下乃是当今天子、帝位稳固,毋须忧虑其他。”   李锦余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不懂。”   他要帝位稳固做什么?   倘若景昌帝真的不是太后亲生、牵扯到狸猫换太子的丑闻……那他的皇位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到时候岂非能给霍采瑜一个绝佳的篡位借口?   这么一想,李锦余更来劲了。   在皇陵斋戒的日子剩不下几天,他决定直接把钟安叫过来询问。   钟安一进门,就看到李锦余手里把玩着一枚熟悉的玉镯子,低头不看他。   他一惊,然后心一凉,面上反倒平静下来。   “陛下唤老奴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锦余虽然低着头,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他。   钟安进门之后虽然有些吃惊,但主要针对手中的镯子,倒是没多少心虚。   李锦余心头疑惑,出口便谨慎了一些:“钟安,你在皇陵多少年了?”   钟安沉默片刻,低声道:“启禀陛下,十七年了。”   十七年……那差不多原身两岁左右便被发配来了。   李锦余皱着眉,冷不防道:“这么多年过去,那事你可走露给旁人?”   钟安一怔,瞬间趴下来,目光下意识放到侍立在李锦余身后的霍采瑾身上。   李锦余注意到钟安的目光,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是朕的人,不用担忧。”   钟安这才低下头,恭敬地回答:“老奴身在皇陵,只见过陛下龙颜,未曾对任何人泄露消息。”   李锦余点了点头,内心明白了。   看钟安和自己对答如流的样子……原身景昌帝应当是知道这件事的。   或许是之前祭祀皇陵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狸猫换太子这种事,必然不会有太多人知晓……甚至可能只有发令者和执行者知道。   李锦余心思流转,决定赌一把。   他轻轻启唇:“钟安,朕还有些疑惑……当初她为何要命你将朕调换?”   钟安有些吃惊,疑惑地看着李锦余,似乎不明白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李锦余板着脸:“朕要你亲口说。”   钟安微微一颤,乖乖回答:“娘娘当初犯了众怒,生怕陛下被他连累,故而将陛下换到得宠的太后处,还望陛□□会娘娘一番苦心。” 第64章 吱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皱了皱眉, 揣摩到钟安这话中蕴含的意思。   如此看来,当年命令钟安进行狸猫换太子的果然是钟太妃。   钟太妃当年因为未封后便擅自睡了椒兰宫,先帝被迫废了她的封号;钟太妃当年恐怕也意识到自己之后很难再起, 便想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李锦余后来翻阅过钟太妃生育皇子的记录, 发现钟太妃是被废封号之后才生育的皇子。   想必当时也是怀孕之后一时得意才做出如此行径。   差不多同样的时候, 当今太后同样诞下皇子, 钟太妃便起了心思。   一切细节对上了, 李锦余瞬间明白为何太后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   想必是后来太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发现了这一点,但不得不咬牙忍了下来——太后身子不大好, 膝下只有景昌帝一个孩子,若被爆出皇子不是亲生,恐怕就很难立为太子了。   母后皇太后如何比得上一宫独尊呢?   而她自己的亲子和钟太妃一同葬身在冷宫中,恐怕也让太后恨得咬牙, 对原身也有了迁怒。   这样一切便都清楚了。   理清了这些条理,李锦余心头微微有些沉重。   尽管他们仓鼠的亲情十分淡泊, 但还是有些可怜原身和那个早逝的皇子的遭遇。   一个出生不久便离开了生母身边,不到三岁便早早去世;   一个作为太子长大,却被母亲冷落、还中了绝户之毒, 自暴自弃。   也不知道原身自暴自弃是不是因为得知自己不是太后亲生……   李锦余低头望着当年调换两位皇子的老太监, 试图在他脸上看到一丝不安, 却只能看到折在密密麻麻的皱纹后的麻木与寂寞。   老太监在皇陵扫了十几年的地, 双手已经变得十分粗糙,说话也已不太利索。   李锦余最后还是长叹一声, 挥挥手让钟安暂且下去。   初知晓这件事的震惊慢慢消退,李锦余侧目看了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霍采瑾一眼。   原著中说过, 霍家姐弟感情很好, 大事上从来站在同一立场。   像皇帝身份有假这种事, 怎么也得互通有无吧?   这样霍采瑜哪怕没那个心思,也该有了!   篡位夺权、上位称帝,到时候不就能强取豪夺……呸,不就能封他做皇后了?   霍采瑾收到了李锦余的眼神,点了点头,掩藏在鬼面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杀意:“臣这便去处理了他。”   李锦余:“……等等?你要处理谁?”   “陛下不是要臣去灭了钟安的口么?”   李锦余:“……”   霍采瑾去了一趟西南,怎么忽然这么狠辣了?!   担心霍采瑾真的要把钟安灭口,李锦余赶紧解释了一句:“朕不是这个意思……钟安在皇陵待了十几年都没把消息走露出去,不必特意斩草除根。”   霍采瑾歪了一下头,沉思片刻,赞同地点点头:“陛下圣明。”   李锦余看她放弃,松口气,忍不住挠了挠耳朵。   霍采瑾怎么跟她弟弟一样,总是听不懂他的话呢?   他又不能明明白白地说他盼着霍采瑜来夺他的位……   霍采瑾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又开口安慰了他一句:“陛下不必担忧,如今先帝皇子只您一人,便是真有消息走露出去,也无人敢说三道四。”   就算知道当今陛下不是太后亲生又能如何?   钟太妃和当年的小皇子都已经不在了,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坐这个皇位。   李锦余听这个安慰听得更不开心了。   他咳嗽一声,委婉地暗示:“霍将军,我大荻皇室血脉凋零,实在不行,也未必一定要先帝血脉才能继位。”   这话说出去大概要把皇亲宗室们吓死,是李锦余能想到的最明显的暗示。   好在如今房间里只有霍采瑾一人,还是霍采瑜的亲姐姐,怎么也乱不出去。   霍采瑾听了李锦余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整个人的气质蓦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依然用那沙哑得听不出原来语调的声音道:“陛下当真如此觉得?”   “当然!”   虽然隔着鬼面面具,但李锦余还是感觉霍采瑾在定定地望着他。   过了半晌,霍采瑾才低声笑了一下,道:“陛下放眼天下,不拘泥血脉羁绊,臣着实佩服。”   李锦余坦然接受了这个赞美,期待地看着霍采瑾。   既然你佩服,那就赶紧回去劝你弟弟篡位呀!   仿佛心有灵犀,霍采瑾冷不防问了一个问题:“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臣虽然足不出户,但陛下和摄政王一同扳倒奸相的传言也听了不少。”霍采瑾抬起头,沙哑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困惑,“臣虽自信才能不逊于男儿,却也知道陛下给臣一个平定西南的机会也是看在摄政王的面子。”   李锦余没明白霍采瑾的意思。   霍采瑾绕了半天,最后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臣一直很好奇……陛下为何待摄政王如此推心置腹?”   便是过去陛下对叶丞相如此放权,也只是不闻不问,既不会阻拦叶丞相贪权、也不会主动为叶丞相提供便利。   而对待霍采瑜,陛下却是百分百的全方位信任,要权给、要军给、要钱给,几乎有求必应。   哪怕皇帝对太子都没有这么用心。   李锦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朕觉得霍采瑜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呀!”   霍采瑾微微一怔,周身气压忽然低了些:“只是如此?”   李锦余本来想回一句“不然呢”,话到了嘴边忽然顿住。   若是放在刚穿越过来、甚至是半年前,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只是如此!”   但现在问他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何就没法这样斩钉截铁地肯定。   他对霍采瑜的信任除了基于原著之外,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本以为这点多余的东西只是沁入池塘的朱砂、很快便会冲散;然而随着霍采瑜在深夜九重宫门的告白、新年皇宫中的倾诉,似乎愈来愈浓烈,将一池无暇清塘尽数晕染成了深沉的红晕。   时至今日,让霍采瑜登基似乎只剩下摆脱这具人身桎梏的执念。   李锦余有时候甚至觉得,倘若能够自由变幻成仓鼠本体,他和霍采瑜现在的状态似乎也不错。   过了半晌,李锦余才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回过神,低下了头,有些迷茫地喃喃了一声:“朕也不知道。”   哪怕不考虑人身桎梏的问题,霍采瑜对他的需求也明显不只是如今的君臣之谊。   他们终究没法再回归之前的默契与和谐了。   他们的关系若要再进一步……那就是等霍采瑜登基之后封他做皇后了。   李锦余耳根蓦然染上一丝红晕。   ……   几日的斋戒很快就结束了,龙辇一行也要准备返回京城。   霍采瑾似乎有些担忧李锦余的精神状态,总是找借口不经意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说些杂七杂八的话题。   李锦余自己倒是觉得还好——一方面他并没有完全代入景昌帝的角色,很难对景昌帝产生感同身受的共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件事实际上对当前情况并没有什么影响。   太后知晓这件事、景昌帝知晓这件事,这么多年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   李锦余坐在龙辇里,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   冬日已经接近尾声,早春的气息逐渐逼近。   从京城到天泣山,官道两侧种满了荻朝的国花——荻花。   荻花本来只是路边的杂草,但这样整整齐齐种出来,竟然还算有几分别样的景致。   李锦余穿越过来之后一直呆在宫里,到提出新税、偷偷跑出宫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春,荻花都开败了。这次才头一次欣赏到漫山遍野荻花开放的模样。   “哐啷!”   正欣赏得入神,冷不防一道影子出现在车窗前,抬手将龙辇的窗户关上。   李锦余一愣,耳中已经听到霍采瑾凝重的声音:“陛下小心,有刺客!”   “镪!”   随后外面便传来一阵叮叮当当金铁敲击的拼斗声。   李锦余回过神来,心头顿时泛起了疑惑——有人刺杀他?是谁?   刺杀皇帝是一等一的谋逆大罪,没有足够的动机,一般人是绝不会去干的!   倘若现在他死了,谁又能拿到皇位?   李锦余脑海中闪过了第一个念头:难道是霍采瑜?   然而旋即他下意识便否决了这个可能。   霍采瑜想要篡位有千万种方式,逼宫让他写下禅位诏书不是更好?在回京的路上搞刺客刺杀……   李锦余潜意识里便不相信霍采瑜打算要他的命。   距离霍采瑜表白还没过去多久,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因爱生恨想要杀了他吧?   除了霍采瑜之外还能有谁呢……   李锦余忍不住有些担忧外面的情况。   皇帝来永世皇陵拜祭会带着禁军护卫,但禁军包围的范围在很远之外,若是一般刺客不可能走到龙辇这里来。   既然到了这里,要么是大军攻打、要么便是武艺高强的单独刺客。   李锦余记得原著里说过,霍采瑾的用兵排阵谋略极为厉害,但本人的功夫只能算勉强入门。   他开始有些担心霍采瑾的安危。   若是霍采瑾在这里受伤或者死了,想也知道霍采瑜会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李锦余忍不住悄悄把窗户推开了一个缝隙。   若是霍采瑾有危险,他还能用灵力救上一救。   透过缝隙,霍采瑾手持长刀,一刀将一个黑衣人的脑袋劈下来的画面瞬间映入李锦余眼帘,将他吓了一跳。   ——呜,霍家姐姐这么凶残的吗?   难怪西南土司叛乱这么快就被霍采瑾扫荡干净!   李锦余拍了拍胸口,努力让自己从刚才那个血刺呼啦的画面中挣脱出来。   这么一愣神,霍采瑾已经又一刀解决了最后一个黑衣刺客,走到龙辇旁边,沙哑着声音道:“陛下,刺客已全部授首。”   李锦余回过神:“嗯,辛苦霍将军……霍将军无事吧?”   “臣无事,只是还请陛下尽快回京。”霍采瑾翻身上马,嘶哑的声音微微有些焦灼,“京城恐怕有变。”   ……   有人刺杀皇帝,自然是有备而来。   李锦余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霍采瑾的提议,龙辇快马加鞭向着京城奔赴。   等到了京城,李锦余隔着车窗向外看,惊讶地发现京城竟然看起来十分安稳、百姓都在为了荻花节在大街上走动欢庆,看起来没有任何叛乱的迹象。   难道路上的刺杀只是偶发事件?   霍采瑾显然不这么认为,环视一圈京城正门那些仪态陌生的禁军,声音更加谨慎:“陛下,千万小心。”   李锦余一向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乖乖缩在龙辇里不出来,任由霍采瑾带着他回宫。   本来皇帝应该坐在敞篷的龙辇车中在人群最密集的街道上转一圈,以示天子与民同乐之意;然而这次情况诡谲,李锦余没有逞强,直到龙辇将他送到寝宫外才下车。   一下车,李锦余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皇帝寝宫之外一直都有侍卫,而且最初被霍采瑜整顿之后,全都换上了尽心尽力、认真负责的人。   那些侍卫在寝宫外面轮值了一年,李锦余看过去已经都眼熟了很多。   如今寝宫外面全都是陌生面孔。   作为一只仓鼠精,李锦余对陌生人的情绪十分敏感,立刻就察觉到这些陌生的侍卫看似笔直地站在那里,实际上目光都悄悄地放在他的身上。   刚才还护在车辇外面的鬼面将军霍采瑾已经不见了人影。   李锦余皱了皱眉,没有轻举妄动,走进了寝宫。   寝宫里长康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龙椅一旁,看到李锦余回来,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陛下回来了!”   李锦余坐下来,皱着眉:“发生什么了?”   皇宫之外一片百姓欢庆、皇宫里却一片肃杀。   “奴婢也不清楚。”长康脸色还有些惊惧,勉强压了压心神,“陛下刚走不久,奴婢想去通知司礼监,要他们提前备好陛下回来的礼程……没想到还未出宫门,就被拦下了。奴婢仔细一看,陛下寝宫外面的侍卫全都换成了不认识的人!”   长康是李锦余身边的大太监,几乎可以说是皇宫太监中地位最高的人。若是皇帝寝宫更换侍卫,不可能不经过他的批准。   新换的侍卫竟然还敢拦着从皇帝寝宫里出来的人……除非他们能保证将来一定不会被皇帝斥责,否则绝对不会干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   侍卫更换这件事,李锦余进门之前便已经注意到,皱了皱眉,“然后呢?”   “奴婢责骂他们心怀叵测,他们也只会说遵命而为……奴婢问他们到底是遵了谁的命令,他们说……”长康声音压低了一些,有些不安地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摄政王。”   霍采瑜?   李锦余愣了一下:“摄政王不是在边关打仗么?”   “这奴婢便不晓得了。”长康惴惴不安,“陛下,如今可如何是好?”   李锦余想了想,转头走出寝宫,还没走出几步,果然两旁的侍卫手里持着长戟将他拦了下来:“摄政王有命,任何人不得走出陛下寝宫!”   长康跟在后面,听到这侍卫竟然敢对陛下这么说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们反了天?陛下难道还比不过摄政王?”   两个侍卫无视长康,死板地重复:“摄政王有命,任何人不得走出陛下寝宫。”   李锦余自己从来没觉得该有什么架子,倒不如长康愤怒,反而有些疑惑:这两个侍卫说话中气十足、并无半点心虚,可见对自己口中说的话坚信不疑……   霍采瑜管着皇宫可不是一日两日,若真有其他势力的人安插这么多心怀叵测的侍卫在皇宫,难道他竟然没有发现?   或者说……这场处处透着诡异的政变,真的是霍采瑜准备的?   想到这里,李锦余问了一句:“霍采瑾将军呢?”   那侍卫回答:“霍将军完成职责,已经返回霍府。”   李锦余又皱了皱眉。   霍采瑾是这次他前往永世皇陵祭祀的护卫,倘若是第三方势力谋反,怎么也要将霍采瑾排除才对……   “朕的爱妃和太后们如何?”   “各位娘娘、太后娘娘各自安好。”   李锦余稍稍放下心。   若是霍采瑜谋反,他确实不用担心后宫里那些人的安危;只是若是第三方势力,那说不准会把那些无辜之人一并牵连。   如果不是霍采瑜,那李锦余当然不打算坐以待毙。   返回寝宫,李锦余让长康暂且下去休息,转头去了黑猫的房间。   黑猫正趴在桌子上和笼子里的汤圆玩。   他把黑乎乎的尾巴伸进仓鼠笼子,引诱汤圆去咬,在汤圆咬到之前快速抽走,气的汤圆在笼子里不停磨牙。   李锦余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你不要吓唬汤圆,我们仓鼠胆子很小的。”   “你胆子确实小,这家伙可不一定。”黑猫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把尾巴从笼子里抽出来,“回来了?”   “嗯,皇宫里是怎么回事?”李锦余坐下来,好奇地问。   他这位老乡拿了叶丞相一部分记忆,又是一只不引人注意的小猫,想必探知到的情报会多一些。   “还能什么情况,政变呗。”黑猫像是在说今天的猫粮不够可口,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人类就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   “谁发起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霍采瑜。”   李锦余奇道:“为什么?”   “政变的范围只在皇宫内部,京城百姓几乎一无所知,可见政变者不需要百姓舆论支持,甚至可以说不希望百姓知晓议论。”黑猫懒洋洋地分析,“霍采瑜若是想篡位,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把这一年来的功绩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给你安排上无数骂名,最后在百姓和大臣的拥戴下上位。”   李锦余脸色严肃了些:“原来是这样。”   既然不是霍采瑜,那他绝对不能让属于霍采瑜的皇位被人抢走。   黑猫似乎看出了李锦余的想法,凉凉地又补了一句:“当然,霍采瑜也不是完全无关。”   “啊?”   “你该不会以为霍采瑜这么恰好在这个时候非要去打狡国吧?”黑猫哼了一声,抬起一只猫爪比划了一下,“他做摄政王这么久,京城禁军什么情况他会不知道?哪怕叛乱的不是他,他肯定也主动提供了便利。”   李锦余迷惑了:“为什么?”   难道霍采瑜想让其他人做皇帝?   “这不是很简单嘛?其他人叛乱,他就可以打着勤王的名义,带着几十万大军折回京城,坐收渔翁之利。”黑猫两只猫爪“啪”地合上,随后摊开,“到时候他想做皇帝把你收为禁.脔、还是逼迫皇帝下嫁,完全取决于他一念之间。”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迟疑了一下:“前面这个选项好像还可以……?”   黑猫翻了个白眼。   李锦余不理它,低头自己琢磨起来。   只要霍采瑜登基,自己身上的枷锁便解开了,到时候自己一个有灵力的妖精,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不会被困住!   而且留在霍采瑜身边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越想越觉得可行,李锦余兴奋地刚抬起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脸上的兴奋顿时止住:“但是……我总觉得霍采瑜没有离开京城。”   黑猫愣了一下:“从哪看出来的?”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有点底气不足:“我……就是直觉!总觉得霍采瑜还在我身边一样……”   黑猫有些费解地看着他,半天才道:“你想他想疯了?”   “谁想他了!”   跟黑猫说不通,李锦余自己琢磨了起来。   如果霍采瑜真的没有离开京城,那他的打算是什么?真的像黑猫说的那样是坐收渔翁之利?那是不是自己只要假装被叛军俘虏就行了?   ——不过他现在被软禁在寝宫里,似乎和被叛军抓起来没什么区别……   那他就在原地等着就完事?   这他可太擅长了!   李锦余心头的喜悦还没冒出多久,便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他心头一凛,走到窗口看向了外面。   推开玄木影纱窗,寝宫外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一支穿着青色兵甲的军队正与守在寝宫外面的侍卫殊死拼斗!刀剑相击声、惨叫痛呼声不绝于耳,寝宫外面的广场几乎都被血染红了。   李锦余脸色苍白,几乎想阖上窗户逃走。   ——这支青色军队是霍采瑜的势力吗?   这个想法还未完全成型,从青色军队中便狠狠射出一支箭,直冲着寝宫的窗口而来! 第65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下意识后退一步,“啪”地将窗户关上。   那只箭钉在墙面上,箭尾犹自抖动,带得窗户一阵颤抖。   李锦余愣愣地站在哪,心头瞬间被惊讶笼罩。   这只青色军队……不是霍采瑜的人?   他内心完全不信霍采瑜会对他下杀手。   若不是霍采瑜的人……难道他们才是想要谋反的人?   那守在门口和那些青衣军队战斗、护着寝宫的人又是谁?   李锦余感觉自己脑子一下子不够用了。   现在皇帝寝宫里除了他和黑猫,只有几个伺候的内侍宫女。李锦余自己不太担心自己和黑猫的安危——好歹他们也是有法力的妖精,不对上凡人中格外强大的那些,绝不至于死在一般人手里。   只是若寝宫被冲破,这些内侍和宫女难免遭殃。   李锦余想了想,决定暂且谨慎行事:“长康,叫人把殿门堵上。”   这个时候都是为了自己的命着想,几个宫人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把殿门前面堆上了不少柜子和桌子。   看着堆得满满的宫门,长康稍稍安心了一些,大着胆子问:“陛下,现在怎么办?”   李锦余想了想:“等着吧。”   “啊?”   “等人勤王救驾。”   长康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泄了些气。不过他很快打起精神:“奴婢去给陛下备茶。”   把几个伺候的宫人都打发走、给他们找点事做,李锦余转头去找了黑猫:“大胖,你帮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黑猫懒洋洋地抬头,有些不满:“为什么是我?”   “我要待在这里,不然不好解释呀。”李锦余解释了一句,又拿根玉箸戳了戳黑猫的屁股,“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黑猫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是不是现在就想驾崩?”   “帮我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有没有人救驾。”李锦余没有理会黑猫的威胁,小声叮嘱,“尤其是霍采瑜那边什么打算。”   黑猫翻了个白眼:“他现在不是在边关吗?”   李锦余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还是觉得他就在京城。”   虽然他两次观察蒙面的霍采瑾都没有得到准确的证据,但这也只能证明霍采瑾本人没问题,不能证明霍采瑜不在京城。   黑猫无语地看了他一会,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抖了抖脑袋:“那我出去看看。”   距离它被霍采瑜一剑劈回原形已经过去半年之久,黑猫多少也重新积攒了一些法力,避开外面那些缠斗的凡人十分容易。   皇宫里现在已然被一片肃杀氛围笼罩。从前在宫廷里来来往往的宫女、姑姑、太监、侍卫如今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怕事躲起来了还是被反叛军关押着。   黑猫额外关心了一下兰嫔的宫殿,发现后妃的住处只有青衣军队走来走去,倒是没什么战斗的痕迹。   兰嫔对它们这些猫极为友善,倘若那些叛军想要伤害后宫嫔妃,黑猫也不介意动用一点小法力。   不过看起来那些青衣军队目标只是皇帝。   它越过战场,沿着皇宫大殿的琉璃瓦轻盈地跃动,目光扫过下面那些急匆匆跑来跑去的侍卫和青衣军队,敏锐地发现青衣军队的调派方向似乎是从西边来的。   它想了想,掉头向着西边跑过去。   仗着是无人在意的小猫,黑猫轻盈地落下来,慢慢靠近殿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陛下可擒获了?”   “寝宫门口不知哪里多了一队凶悍守卫,外面还有霍采瑾在牵制,一时还没打进去。”   “霍采瑾战术以诡奇为主,不要跟她玩花样,硬攻即可。”   “是。”   “今日务必要将陛下拿下,明日荻花节直接让新帝大赦天下。”   “是。”   黑猫眯了眯眼睛。   他附身到叶丞相身上后,和这个发号施令的声音的主人你争我斗了许久,自然不会陌生。   大将军孟击浪。   这次是孟大将军叛乱?   黑猫内心浮现起一丝巨大的荒谬感。   之前丞相派和大将军派争权夺势的时候,他恨不得直接跑进大将军府把孟击浪干掉;但也不得不承认,孟击浪是真正忠君爱国之人,为了皇室利益甚至可以把出身的孟氏家族的利益放在后面。   这样的孟大将军怎么会突然叛变?   还有他口中的新帝又是谁?   一个接一个的疑虑在黑猫心头冒起,还没等它想明白,忽然感觉背后多了一个人影,下意识弓起腰作出了攻击的姿态。   待到看清来人,黑猫脸色更加惊讶。   它没想到叛乱竟然还有这人掺和进来。   ……   李锦余在皇宫里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黑猫回来,内心一开始的期待渐渐变成担忧。   自从被劈回原形,黑猫的性子便不再像叶丞相的时候那样深沉,更趋紧于猫咪的本性。   其中之一便是懒惰。   何况这次黑猫只是出去打探一下形式。   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难道皇宫里还有能够伤害它的人?   李锦余抱着汤圆的笼子,看着汤圆似乎永远都在勤奋地往腮帮子里填瓜子,恨铁不成钢地伸手进去戳了一下它:“你倒好,就知道吃。”   汤圆动了动耳朵,没有理他。   有心自己也跑出去看一看到底什么情况,又担心长康等人过会儿过来看不见他,会以为他出事了。   除了等着,他还能干什么呢?   李锦余思忖了半晌,忽然想到一事,进了寝殿,在他之前常用的玉案上找到了玉玺。   传国玉玺是往前数好几个朝代留下的东西,来自上古时期的珍贵玉璧,代代相传,象征着皇室正统。   他离开皇宫去永世皇陵祭祀的这些日子,传国玉玺一直放在这里。   打开装着玉玺的盒子检查了一下,李锦余微微皱起了眉。   这颗传国玉玺是假的。   他不懂辨玉,但真正的传国玉玺上像永世皇陵一样沾染着正统的紫薇帝气,甚至还有一丝功德金光,让人不自觉心生畏惧。   这枚玉玺却没有这个感觉,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石。   他离京之前批复奏折时玉玺还是对的来着。   李锦余眉头紧锁,把长康叫了过来:“朕离开皇宫这些日子,有谁来过?”   长康回忆了一下,回答:“慧妃娘娘的人来报了一次今年宫里种地的账、太后娘娘那边的姑姑来给陛下送了一次衣裳。”   “衣裳?”   “姑姑说太后感念陛下这些日子辛苦,亲手缝制了衣袍送了过来。”   长康把太后送来的外袍取了过来,李锦余接过来,入手柔软干净,还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确实像是从太后宫里送出来的。   但这不能解决李锦余的疑惑。   若是他离京之前,还能接受太后偶尔会从吃斋念佛中抽出、给自己的皇帝儿子做件衣服的理由……但现在得知景昌帝不是太后亲生的儿子。   从过去太后的态度看,显然对景昌帝并无多少母子之情,怎么会突然善心大发做衣服送来?   只是太后拿走传国玉玺做什么呢?   难道这场叛乱和太后还有关系?   李锦余心头疑窦更深。   还没等他想明白原因,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声:“摄政王勤王救驾!”   “摄政王勤王救驾!”   李锦余顿时一愣,瞬间忘了传国玉玺的事,慌忙跑到窗户旁,轻轻打开一条缝,看向了宫殿之外。   寝宫之外,从四面八方的宫道上涌入一大批穿着正统禁军衣服的军队,把那些试图攻打进入寝宫的青衣军队团团包围起来。   碾压级别的战力差很快让那些青衣军无法抵抗,不消片刻便被禁军彻底拿下。   李锦余的注意力却已经无视了战场的情况。   他目光凝聚在站在人群中的那个穿着宝蓝蟒纹服的英俊男子身上,心跳忍不住微微加速了些。   那熟悉的眉眼之间堆积着沉稳与冷静,手中握着出鞘的长剑,指挥着身边的禁军攻击剩下的青衣军、打扫战场、重新将寝宫包围起来。   李锦余还没见过霍采瑜在战场上的样子。   仅仅是在与叛军对抗,那道身影周围萦绕的强势与肃杀,便让李锦余有些不敢久视。   那边霍采瑜似乎感觉到李锦余的目光,抬头遥遥看向了这边。   李锦余像是被烫到一般,“啪”地一下阖上窗户,后退了几步,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外面传来几声细密的惨叫。   李锦余游魂一样走到正殿的龙椅上坐下,一只手撑着脸颊,内心跑过乱七八糟的想法。   长康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摄政王勤王救驾来了?”   李锦余下意识道:“也未必。”   如今看来,守在寝宫外面的侍卫都是霍采瑜的人。   虽然不知道霍采瑜为什么没有去边关,但是看那些侍卫的立场,显然是只听命于摄政王、不听命皇帝的。   这么看来,也许黑猫分析的霍采瑜“坐收渔翁之利”的角度是对的……   李锦余的心思突然活跃起来。   在看到霍采瑜的那一刻,之前他所有掩藏在心底的担忧和不安忽然完全消散。   仿佛只要有霍采瑜出现,再大的事情都能够解决。   不论那些叛军到底是哪边的人,霍采瑜出马必然可以控制住局势。   李锦余感觉自己可以开始考虑退位之后的计划了。   霍采瑜遮遮掩掩地螳螂捕蝉,总不会是打算跟他玩躲猫猫。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忽然有些犹豫。   他还要不要假死脱身呢?   要是霍采瑜表白之前,他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可是霍采瑜明显不是把他当作敌人来看待,若是得知他“死了”,一定特别伤心吧?   想起当初霍采瑜准备去北月关抗击狡国之前那脸上明显的颓废和丧气,李锦余心里微微有些抽痛。   他不想看到霍采瑜难过的样子。   尽管黑猫一直都在说这些人类的感情都是一时云烟,过了就没了,但李锦余下意识还是觉得霍采瑜不是这样的人。   哪怕他还没有想好到底脱身之后要不要再回应霍采瑜的表白。   “哐啷!”   忽然,一声拍门声在外面响起。   长康吓得一抖。   外面传来清朗而稳健的声音:“臣霍采瑜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是霍采瑜。   李锦余仔细听去,外面的喊杀声已经没有了,显然已经被控制住了局势。   长康战战兢兢地看着李锦余,小声道:“陛下,要开门吗?”   若摄政王只是单纯的来救驾还好,可看之前守在寝宫门前的侍卫……摄政王似乎也没有安好心啊?   这个时候开门,万一摄政王有了谋反之心怎么办?   李锦余自然毫不犹豫:“开门。”   长康有些犹豫:“可是万一……”   李锦余看他一眼:“摄政王若想强闯进来,你挡得住吗?”   长康想起去年霍采瑜还是陛下幽禁在宫里的“男宠”的时候、来见陛下直接一掌把殿门拍碎时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摄政王武功盖世,这脆弱的殿门怎么可能挡得住。   长康带着寝宫里几个内侍宫女战战兢兢地又去把堵在门口的家具都搬开,最后拉开了门栓。   霍采瑜一脸沉稳地走进来,手中还握着血迹斑斑的长剑,上面不知沾染了谁的血迹。   龙椅正对着寝宫正殿的殿门,李锦余和霍采瑜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担心反叛军从门窗突入,之前长康把寝宫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然后点起了宫灯。   如今殿门敞开,黄昏的熔火暖光铺洒进来,在霍采瑜周身镀上了一层橙红色的描边。   迎光中霍采瑜的英俊面容看起来有些虚幻,李锦余甚至留意到霍采瑜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想象也确实值得高兴。   如今有人领先他一步叛变,霍采瑜正好可以用清君侧和勤王的名义彻底掌握整个荻朝,黄袍加身之后,如今在位的皇帝还不是任予任求?   李锦余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渴盼。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来他都被拘束在这具人类的躯体上,没法变回自己最自由自在的仓鼠形态。   尽管作为皇帝他认识了很多人、学会了很多东西、逐渐拥有了真正独立的思想……可他本性上还是一只仓鼠。   他想能够像汤圆一样拥有柔软的毛毛、满满的腮囊;   想能够在光滑的细砂里沐浴、在蓬松的木屑里睡觉;   他想要能够变回自己的形态。   他苦心孤诣将霍采瑜一路推到摄政王的位置上,就是指望霍采瑜能够早些夺位、让他解脱。   霍采瑜对他告白之后,他一度绝望地觉得是不是永远都没法甩脱景昌帝躯体的桎梏……没想到峰回路转,说好的叛乱终于来了!   李锦余殷切地看着霍采瑜,之前酝酿过的作秀完全被抛在脑后,只等霍采瑜开口说一句“陛下请退位”,他就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霍采瑜在大殿门口驻足了片刻,静静望着他的陛下,随后向前走了几步。   背后的禁军凶神恶煞地守在门口,武器上还沾着血迹。   霍采瑜走到大殿正中,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陛下,唇角轻轻一勾,进门时脸上的肃杀之气迅速消散。   他蓦然单膝跪下,手中的染血佩剑倒转放在地上,声音一如即往地沉稳,带着明显的忠诚与热烈:“叛军已尽数诛杀!有臣一日,定保陛下安然无忧!”   李锦余:“……?”   这发展怎么不对?!   李锦余瞪大了眼睛,本来还怀着一丝霍采瑜是在作秀的希望——然而下一秒钟,他就敏锐地感觉到大殿中的灵气有些不对劲。   他凝聚灵力到双眸,直直看向了跪在下面的霍采瑜。   只见霍采瑜周身萦绕的那一层浅浅的淡紫色紫薇帝气如同一只只细小的萤火虫,从他身边飞舞离开,最终全部汇聚到了李锦余身上。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便只剩下几乎看不见的那一点点。   李锦余呆呆地看着那些紫薇帝气全部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内心的震惊和心痛几乎难以言表。   ——为什么!   紫薇帝气代表着天命对皇权的承认,也是能够做皇帝、未来做皇帝的可能性的展现。   刚才紫薇帝气大幅度流淌到自己身上,是意味着霍采瑜放弃了最大的称帝的机会吗?   李锦余低下头,恰好和霍采瑜含着深情的棕色双眸对视。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为霍采瑜的牺牲而感动、还是为自己距离脱身机会渺茫而伤心。   隔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霍采瑜还跪在下面,张了张嘴,暂且只吐出几个字:“起来吧。”   霍采瑜依言站起,走到李锦余面前,望着他的陛下脸上震惊的神情,唇角有些愉悦地勾起,低声道:“陛下,之前有所隐瞒,还请恕罪。”   李锦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考虑太过悲伤的事情,吸了口气,眨眨眼:“没事,朕……不怪你。”   霍采瑜面上的表情忽然收敛了些,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若有兴趣,不妨与臣一同去见一见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   李锦余心里还惦记着黑猫的下落,想想黑猫可能也在叛乱的主使者那里,站起身:“好,走吧。”   他还真有点好奇这次到底是谁这么想不开想要造反……关键是居然还真的搞出了事情。   霍采瑜跟在李锦余身后,棕色双眸中流露出一丝同情,随后转为坚毅。   长康本以为摄政王可能要不安好心,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解决了他们的大危机,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看李锦余打算出门,长康职业病发作,赶紧拿了一条长袍:“陛下,外头还冷着。”   他本想给李锦余直接披上,霍采瑜却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直接将长袍拿了过去,仔细给李锦余系好:“陛下,小心冻着。”   李锦余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个刚刚平定了叛乱的男人温柔地给自己系着外袍的系带,两颊悄悄爬上了一丝红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心跳的这么快。   “好了,陛下请。”   霍采瑜站直身体,看着他的陛下容光焕发的模样,有些自豪和满足地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冷肃:“让他们瞧瞧,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大荻之主。”   ……   禁军开路、李锦余没有坐龙辇,就和霍采瑜并排走在萧瑟的皇宫里。   一路上偶尔能看到被禁军斩杀或者俘获的青衣人。   李锦余目光扫过前面领队的人的方向,忽然有些迷惑。   这条路好像只通往一个方向。   慈宁宫。   太后住所?   李锦余有些不安地侧头看了霍采瑜一眼,得到霍采瑜安抚的笑容。   往前走了大约十分钟,果然停在了慈宁宫门口。   慈宁宫中原本到处都是玉石雕琢的佛像和点燃的檀香,如今佛像腹中破开、檀香洒满地,一片狼籍之色。   李锦余目光落在那些佛像中空的腹部,微微蹙眉。   这些空缺的位置,看起来倒像是原本藏着什么东西。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些青衣人手中的武器。   再往前走,到了慈宁宫正殿的门口,几个禁军正绑着一个人跪在那里。   李锦余停住,看着那人。   尽管早有预料,但他还是有些震惊:“大将军。”   孟大将军有些花白的鬓发已经散乱了不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唇边还隐隐有血迹,被牛筋绳绑在那里一动不动。   听到李锦余叫他的名字,孟大将军抬起头,眼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动了动嘴唇:“陛下。”   京城中有资格调动军队的人只剩下孟大将军。   原本李锦余也猜测过,青衣军行动有序、一看便是经过正统操练过的人,说不定有孟大将军的手笔。   只是孟大将军从前一直对皇室忠心耿耿,他无论如何也没法相信孟大将军会选择造反。   难道孟大将军打算自己当皇帝吗?   李锦余抿了抿唇:“为什么?”   孟大将军抬头刚想说什么,看到李锦余身后霍采瑜冷肃的眼神,苦笑了一下,没有作答:“陛下进去便知晓了。”   李锦余又抿了抿唇,轻轻吸了口气,昂首阔步踏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慈宁宫里,太后穿着华贵而尊美的宫袍,端坐在正座上,面色沉静如水,看到李锦余进门,眼神漠然不变,似乎完全不在意李锦余的存在。   李锦余也没有看她。   他目光凝聚到站在太后身旁、穿着一身黑底金纹龙袍的年轻男子身上。   这男子怀中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熟悉的娃娃脸上挂着并不熟悉的冷淡,目不斜视,只专心撸着怀中黑猫的毛毛,根本不在意外面是否进来了人。 第66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   迟钟鸣?!   他为什么会在太后那边?他不是应该在边关吗?   这次叛乱还有他的事?   李锦余下意识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霍采瑜。   霍采瑜冲他微微一笑, 示意他不用担忧。   太后端坐在慈宁宫的主位上,苍老的脸上一片冷漠,垂首看了李锦余一眼, 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了些冷意:“到底还是你赢了。”   李锦余再傻也知道这次叛乱的主使者就是太后了。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皱着眉问:“太后, 您为何要做出这等事?”   如今太后已经是整个大荻最为尊贵的女人, 哪怕景昌帝与她关系生疏,依然俸她为母后,从未有过苛待;韩氏作为太后的母族更成为世家的领头人。   太后这么多年以来都在慈宁宫里默默地吃斋念佛, 缘何突然对他起了杀心?   太后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上象征着太后之位的青凤琉璃戒, 冷笑了一声:“哀家为了什么, 皇帝竟会不知?”   李锦余摇摇头:“朕确实不知。”   “皇帝何必装傻。”太后目光掠过护在李锦余身边的霍采瑜, 最终落在一旁正无所谓地逗着猫的迟钟鸣身上, “哀家只是想让自己真正的儿子坐上皇位罢了。”   与看向李锦余的冰冷目光不同,看着迟钟鸣的时候,太后的眼神沁透了慈祥,柔软得几乎能暖化人心。   李锦余穿过来一年多, 几乎每次沐休都要来太后这里请安, 却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目光。   他愣了愣, 目光放在了迟钟鸣身上:“迟钟鸣是太后的儿子?”   难道是当年那个被调包的皇子?   可是不是说那个皇子三岁便殁了么?   “当年钟氏病死在宫里,竟然叫她的下人将哀家的亲儿子悄悄带走!”提起当年之事, 太后神色冷然,苍老的手掌重重拍了一下椅背, “害得哀家只能暂且将你立为太子!眼睁睁看着她的血脉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李锦余还是头一次看到吃斋念佛的太后如此激动, 张了张嘴, 还未说话便被太后激动地打断。   “哀家辛辛苦苦找了这么多年, 总算把哀家的血脉骨肉找了回来!十八年了!哀家日日夜夜都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 盼着你能无病无灾地长大、盼着能够早日找到你……”太后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抓过迟钟鸣的手,眼泪几乎要流下来,“是哀家无能,不能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李锦余看看太后、又看看迟钟鸣,完全明白过来。   太后之前隐忍不发,只是在寻找她的亲生骨肉。先帝的血脉只剩下景昌帝和迟钟鸣两人,若没有将迟钟鸣找回来,太后纵然想叛乱也没有用——且不说孟大将军是否支持,单说叛乱成功之后谁来做皇帝呢?   也许正是迟钟鸣被黑猫打发到军队去后,与孟大将军接触的过程中被孟大将军发现了身世的秘密,上报到了太后那里,这才得以母子相认。   既然找回了真正的太子,那如今占据着皇位的“狸猫”自然就失去了全部的价值。   慈宁宫里那些佛像里的武器、不知从哪儿来的青衣军队显然都不是一日两日的准备。   太后筹划了这么久,挑了他离开京城的时候突然控制皇宫等他回来自投罗网……若非霍采瑜黄雀在后,哪怕他有点法力,也只能自己悄悄逃走,皇位自然是保不住的。   至于孟大将军为什么会支持……孟大将军不只是朝廷的大将军,还是世家贵族的代表。   孟氏与韩氏同气连枝,太后同时许以利益和让真正的太子上位的理由,想必最终还是能让孟大将军屈服。   李锦余眼神有些复杂,抬头看了眼身旁的霍采瑜。   霍采瑜依然是那副温和而沉稳的笑容。   不知为何,李锦余忽然想起来,除夕之夜霍采瑜千里迢迢从边关回到京城、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   ——“不论陛下是何人,臣一定会护住陛下。”   原来不是看穿了自己的仓鼠精身份,而是为了这件事。   李锦余内心悄然松了口气,却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失落。   他心里考虑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忽略了太后那边的反应。   太后看李锦余只顾着和一旁的摄政王对视,内心有些不爽,松开迟钟鸣的手,重新矜持地昂起了头:“皇帝,哀家和你做个交易吧。”   李锦余愣了一下,看向了太后:“什么交易?”   “成王败寇,哀家错估了摄政王的心思,没想到摄政王竟然敢放弃前线的几十万大军一直隐身在京城。”太后冷冷扫了霍采瑜一眼,讽刺道,“也不知道狡国知晓这件事会有多么高兴。”   出征狡国的大军是目前荻朝能拿出来的最多的军队,物资支援也竭尽全力,只求能够毕功于一役。   太后万万没想到这样大的包袱,霍采瑜竟然也敢甩下来。   霍采瑜听出了太后的挑拨之意,淡淡笑了笑:“太后不必担忧,如今我大荻大军依然在向着狡国进发,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完全拿下狡国。”   太后完全不信,冷笑一声:“你不在,还有谁能带兵?摄政王可莫要拿我大荻百年基业开玩笑。”   霍采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李锦余打量了一圈大殿——原著里带兵能力强的人,孟大将军捆在门外,霍采瑜和迟钟鸣正在这里对峙,好像只剩下那位战术奇特的“鬼面将军”霍采瑾了。   但是霍采瑾不是前几日还陪在自己身边么?总不至于插上翅膀直接飞去边关了吧?   李锦余目光落在霍采瑜身上,略有所悟。   那边太后已经不想跟他继续扯皮,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哀家留在宫中任你处置,皇位也给了你……只一条,将皇儿登记造册、开府封王,让皇儿能安逸一生。”   听了这句话,一直不说话的迟钟鸣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古怪之色,却强行忍住继续装哑巴。   霍采瑜看了李锦余一眼,忽然开口替李锦余回答:“太后娘娘,如今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一目了然,娘娘想保全迟钟鸣的姓名,不知能拿出什么做交易?”   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哀家手里有传国玉玺。”   李锦余抿了抿唇。   果然是太后拿走的。   霍采瑜似乎早有预料,神色不变:“若将太后与迟钟鸣擒下,纵然太后和迟钟鸣守得住秘密,慈宁宫里这么多的宫女太监,总不会各各都嘴硬?”   “皇帝若肯放过皇儿,哀家还有一个筹码。”太后沉默片刻,缓缓放下手,“哀家可以解除皇帝身上绝子的一部分效果。”   李锦余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朕身上的绝子是太后下的?”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哀家辛辛苦苦爬上了后位,如何甘心将皇位拱手让给钟氏之子?”   所以就在景昌帝身上下了绝子?   李锦余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太后。   从前和太后说话时太后说过,景昌帝之前的愿望是能够青史留名。而李锦余扮演了这么久的皇帝,从景昌帝留下的各种痕迹中猜测过,最初最初的景昌帝也许是想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想要青史留名大约是每一个皇帝毕生的梦想。   为此他们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处理国家大事、平衡朝堂局势、守卫国家领土。   年少时的景昌帝也是被先帝教导着长大,内心想必也充满了野心和动力。   然而登基之后,他就忽然变成了残暴不仁、昏庸无能的暴君。   也许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竟然是他一直爱戴的母亲给他下了绝户的毒药。   李锦余最初的震惊慢慢消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稀罕绝子的解药——霍夫人那边只差一味狡国出产的药材就能研究出解药,更何况他本人根本不在意能不能留下后代。   但李锦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迟钟鸣。   他本以为解开了黑猫的矛盾,霍采瑜和迟钟鸣的冲突便不复存在了;没想到现在他们再次站到了对立面。   李锦余求助地看向了霍采瑜。   霍采瑜站在一旁,将李锦余脸上的震惊和伤感尽收眼底,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左手,表示自己的安慰。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向前一步:“太后如此心计,当年调换皇子时,想必没有遗漏手尾,缘何还被发现了呢?”   太后不知道霍采瑜为何突然这么问,轻轻皱了皱眉:“哀家自然将人都处理了。只是钟氏当时底子尚在,发现哀家的动作也不奇怪。”   “太后已经将当时的人都处理了。”霍采瑜慢慢重复了一遍,侧头看了眼李锦余。   李锦余还有些迷糊地看着他。   霍采瑜拍了拍手:“请上来。”   随着霍采瑜的动作,慈宁宫外缓缓走进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花白头发高高挽起,一身金贵的锦白长袍。   一直站在太后身边装哑巴的迟钟鸣忽然像找回了声音,向前一步,恭敬地唤了一声:“父亲。”   那老人点点头接受了迟钟鸣的问候,随后对着凤座上的太后轻轻施礼:“见过太后。”   太后在迟钟鸣喊出那声“父亲”的时候脸上便有些不满,待这老人行礼之后方才忍不住,声音像淬了冰:“你带走了哀家的儿子,还敢出现在哀家面前。”   那老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霍采瑜淡淡地道:“太后娘娘应当感激迟老先生——当年钟太妃对迟老先生的要求可是将那个孩子直接杀死、彻底将所有的痕迹抹掉。迟老先生于心不忍,带着孩子远走他乡,还将迟钟鸣教导得这样好。”   “那也是酿成我母子分离十八年的悲剧的凶手!”太后脸色微微胀红,怒气冲冲地一拍凤座,大喝道,“哀家恨不得将那个贱人拖出来鞭尸扬灰!”   “太后莫急。”霍采瑜淡然笑了笑,又拍了拍手,“带上来。”   李锦余正疑惑着还有什么人要上来,目光看向殿门,发现再次进来的人竟然是个熟面孔。   一身灰扑扑的太监官服、满是皱纹的脸庞、粗糙的双手。   竟然是在永世皇陵见过的钟安。   太后显然不认识这个老太监,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霍采瑜身上:“摄政王这是何意?”   霍采瑜不答,只看向了钟安,缓缓地道:“钟安,将你的身份、当年做的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钟安有些畏惧地看了霍采瑜一眼,跪在那里乖乖地道:“禀陛下、太后、摄政王,老奴是当年钟太妃娘娘身边的内侍钟安。当年太妃娘娘犯了圣怒,在冷宫诞下皇子,担忧皇子殿下得不到好的教养,听闻太后娘娘同样诞下皇子,便指派老奴偷偷将两位皇子调包。老奴做下此等罪大恶极之事,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太后责罚。”   这些内容都是李锦余在永世皇陵便已经知晓的事情。   然而太后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钟安,不自觉地站起身,嘴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瘆人:“你说什么?钟氏当年也调换了皇子?”   李锦余又愣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关键的字眼。   ——也?   钟安脸上都是冷汗,内心正惶恐不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下意识回答:“是,老奴罪该万死……”   太后打断他,直愣愣地问:“是哪一日换的?”   “老奴记得……大约是十月初二。”   “十月初二……”太后有些不可置信,向后一步跌坐在凤座上,口中喃喃地道,“比哀家的人晚了一个月……”   李锦余望着太后煞白的面容,双眸蓦然睁大,内心瞬间明白了过来。   当年不光是钟太妃使手段将景昌帝和迟钟鸣换了一次。   太后也叫人换了一次?   所以换了两次之后,其实景昌帝就是太后的亲生儿子?   脑袋里还震惊于这个事实,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李锦余愣愣地抬头,正对上霍采瑜坚毅信任的眼神。   “陛下,从一开始,您就是大荻正统的继承人,当之无愧的天下之主。”   那边太后却猛然站起身,指着霍采瑜,手指微微颤抖:“不可能!你在骗哀家!哀家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太后若不信,可自己来问。”   太后瞪着跪在下面的钟安,声音带着一丝凌厉和恐慌:“哀家问你,你既然当年调换了皇子,可还记得哀家的皇子穿的襁褓上是什么花纹?”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钟安迟疑了很久,才小声道:“太后恕罪,老奴记不清了。”   太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脸色回血,大喝道:“看吧,哀家就说……”   “但是老奴记得太后这边的皇子只穿一条玄黑色的肚兜,连长命锁也无,不似太妃娘娘那里的皇子小心呵护。”   太后脸色瞬间煞白。   霍采瑜抬头与迟钟鸣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当年太后先换了皇子,把钟太妃的儿子拿到自己这里来,竟连面上的功夫都不愿做,长命锁都未给。   太后有些迷茫、又有些绝望地看了看迟钟鸣、又看了看站在霍采瑜身边的李锦余,嘴唇轻轻哆嗦了两下,喃喃道:“哀家、哀家都做了什么……?”   一切真相大白。   霍采瑜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迟钟鸣。   一直没有说话的迟钟鸣抱着黑猫忽然走了过来。   太后下意识道:“你做什么?”   迟钟鸣在小黑猫背上轻轻撸了一把,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既然我不是太后的亲子,自然也没必要站在这里了。”   太后看看迟钟鸣毫不留恋的动作、又看看霍采瑜默契地让开路让迟钟鸣离开,瞳孔蓦然收缩:“摄政王好手段。”   难怪她这次叛乱开局顺风顺水,中途形势却斗转急下——她还排查过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没想到却是她最不设防的人!   “不及太后。”霍采瑜淡淡地道,“若非太后铁了心想要谋杀陛下,本王也不至于请迟兄帮忙。说起来,太后还应该感谢本王不是吗?否则太后若当真谋害了陛下才得知真相,只怕悔之已晚。”   太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荻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如今跌坐在慈宁宫的凤座上,只愣愣地看着李锦余,一只手撑在凤座扶手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嘴唇轻轻颤抖,最终只吐出一句话:“陛下,可否与哀家单独说几句话?”   李锦余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眼霍采瑜,随后点点头:“好。”   ……   其他多余的人都撤了出去,就连霍采瑜最后都退到了殿外,将空间完全留给了里面的母子二人。   少了那么多人,华美的慈宁宫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太后支撑着从凤座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李锦余两三步远的距离,抬头凝视着这个自己忽视了十几年的孩子,心头悲楚、痛恨、后悔交杂,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都做了什么?   这么多年一直无视了自己的亲子、给自己的亲子下了那等绝户之毒、甚至还想诛杀他!   她想怨钟氏,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洗清自己。   如今的局面,当年她亦作了一半的孽。   李锦余脸上的沉默让她更加痛苦。   隔了半晌,太后才颤抖着道:“是哀家对不起你。”   李锦余凝视着太后眼中的愧疚,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对除了霍采瑜之外的人的感情都很有限,也没有原身的记忆,很难对太后的情绪产生共鸣。   他只是有些可怜景昌帝。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子、大荻皇帝,却阴差阳错蒙受这么多年的折磨。   若是景昌帝还在,会原谅太后吗?   李锦余想起景昌帝每到沐休必定去慈宁宫问安、哪怕吃闭门羹也从未间断的记录,心中微微恻然。   太后看出李锦余脸上的疏离,心中痛楚更甚,却不敢多说什么,低声道:“是哀家的错……哀家不求陛下原谅,只望陛下能好好的。”   李锦余抿了抿唇,忽然问:“太后,当年钟太妃失了君心,已经被打入冷宫,为何你诞下皇子后要调换呢?”   如今窥探,当初的太后已经是宫斗的胜利者,为何要把自己的亲子送到钟太妃那里去?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与憎恨:“当年钟氏给哀家暗中使手段,让哀家险些难产,诞下陛下后,太医说可能活不过一个月……而且还说哀家以后都不能再有孕了。”   这对一个后宫女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那时钟氏已经被打入冷宫,先帝正在考虑封哀家为后以平息宗亲之口,若无皇子傍身,如何使得?与哀家同期有孕的只有钟氏一人,哀家没办法……”说到最后,太后掩面,声音哽咽,“哀家真的没办法……”   李锦余又抿了抿唇。   宫中记载钟氏的皇子出生后身体虚弱,钟太妃与太医院日夜看护才勉强抢救了回来。据说当年钟太妃盯着自己的皇子几日几夜未曾阖眼,皇子身体稍稍恢复,钟太妃便一病不起。   太后当年难产是钟太妃的手段、难产之后太后便去调换了钟太妃的健康皇子……   如今看来,竟然都是各自的因果。   太后哭了两声,情绪稍稍收敛,忽然转身,从凤座后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盒,颤抖着放在李锦余手中:“这是传国玉玺,一直都是陛下的东西,陛下拿回去吧。”   看着李锦余把传国玉玺收起,太后似乎整个人都振奋了许多,“绝子的缓解之药,陛下可去太医院找韩太医……要他好好研制真正的解药。”   李锦余下意识道:“不必了,霍采瑜那边已找到解除绝子的法子。”   太后之前对霍采瑜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却万般感激陛下身边有这么一个能干的摄政王,连说了几句“好、好、好”。   此后相顾无言。   李锦余与太后独处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见太后不再说话,低声道:“那朕先走了。”   “陛下……去吧。”太后想要挽留却强行忍住,“韩氏与孟氏都不会对陛下有所威胁了……陛下想如何处置都由陛下决定。”   李锦余点点头,沉默着转身离开。   太后追着走了两步,怔怔停住。   她忽然发现,李锦余身上这件外袍,竟是自己前些日子为了拿走传国玉玺而命慈宁宫姑姑带去、假称“太后亲手缝制”的衣服。   年幼时期的皇儿那孺慕崇敬的目光与如今陛下的冷漠排斥交杂,终于让她忍不住痛哭失声。 第67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走出慈宁宫, 对上霍采瑜关切的眼神,李锦余心头一直压抑着的气才找到了消散的口子。   霍采瑜没有问陛下和太后谈了什么,只轻轻过来拥抱了一下李锦余:“陛下莫要难过。”   “嗯。”   李锦余靠在霍采瑜温暖的怀中, 鼻息间闻到霍采瑜身上熟悉的气息,那些彷徨和郁郁忽然烟消云散,只有霍采瑜带来的沉稳与宁静萦绕心头。   他忍不住往霍采瑜怀里缩了缩。   霍采瑜唇边笑意更甚, 将李锦余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半晌,迟钟鸣在一旁凉凉地道:“差不多得了啊,正事还没搞完呢。”   出了慈宁宫, 迟钟鸣又恢复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娃娃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   这才是李锦余熟悉的迟钟鸣。   李锦余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霍采瑜怀里出来, 咳嗽一声,打量了一下迟钟鸣:“没想到……”   没想到他和迟钟鸣竟然是兄弟。   迟钟鸣心有灵犀地同时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是我弟弟。”   他最初在青水郡见到霍采瑜和李锦余两人时主动上去搭话,一方面是因为当时霍采瑜正在分析青水郡的局势,另一方面则是觉得李锦余给他一种天然的好感。   原来是血缘之间的互相吸引。   慈宁宫的宫苑里已经只剩他们几个。孟大将军早早被拉了下去听候处置,其他的宫女侍卫也在叛乱开始的时候就被赶了起来。   李锦余忍不住顶了一句:“谁是长谁是幼还不一定呢。”   当初为了调换皇子, 钟太妃和太后都模糊了皇子出生的时辰,如今也分不清谁才是年长的那个。   不过这也不重要。李锦余跟在霍采瑜身边, 有些疑惑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用耳朵想也知道霍采瑜和迟钟鸣早早就知晓了太后叛乱的事情, 故意设套给太后钻。   迟钟鸣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 笑着道:“年前还在边关的时候, 父亲派人给我送信,说有人找上了他,让我小心些。信里提到了一些隐秘之事, 我与摄政王商议了一番, 感觉有些不对, 便提前返回江南,寻父亲确认消息,然后悄悄来了京城,查到了钟太妃调换皇子的事。”   李锦余恍然大悟:“原来情报上说霍采瑜身边带的下属就是你!”   “其实太后也调换过皇子是我们没想到的。”霍采瑜笑了笑,继续道,“当时我们都以为迟兄就是太后的亲子,为此还和迟兄发生了一点矛盾。”   李锦余可以想象——霍采瑜必然是以保护他为优先,但迟钟鸣猜测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自然不愿霍采瑜伤害太后。   “最后我们互相妥协,迟兄入宫与太后认亲,同时打探太后的计划,伺机破坏;我则去调派京城禁军,准备应对太后的叛乱。”   迟钟鸣揉了揉小黑猫的脑袋,忽然叹了口气:“我原想着看能不能劝说太后放弃谋反的计划,奈何入宫之后完全插不上话……太后整个人都沉浸在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的热血中。”   李锦余也跟着叹口气。   霍采瑜担心陛下会再次想起这些年遭受的天降之难,微微瞪了迟钟鸣一眼。   “太后是怎么找到你的?”   迟钟鸣撇了撇嘴:“入宫之前我还以为是韩氏的人寻找到了蛛丝马迹……后来和太后打听才知道是叶丞相那边走漏的。”   李锦余奇道:“叶丞相?”   他下意识看了眼小黑猫。   叶丞相不都倒了半年多了么?   “当初叶归乡失踪,丞相府里不少人早早另投他人,掌握迟兄身世秘密的人便投机到了太后那边。”霍采瑜解释了一句,神色忽然有些愧疚,“臣当初没能及时将丞相府全部查清,才导致如今的局面,还请陛下恕罪。”   李锦余眨眨眼,完全明白了。   难怪在叶丞相倒台之前太后那边一直安安分分,原来是因为那把开启太后叛乱的钥匙一直被锁在丞相府里。   之前黑猫说叶丞相的记忆中似乎有掌握景昌帝的把柄,才逼迫景昌帝将大权尽数交付给他。李锦余之前以为单纯只是叶丞相知晓了当年狸猫换太子的秘密,如今看来,能够让景昌帝乖乖听话的,应该是他们认知中太后真正的皇子的下落。   叶丞相最初将迟钟鸣抓来,想必就是用来要挟景昌帝甚至是太后。   原著中迟钟鸣对荻朝满怀恨意,认为荻朝令他家破人亡,应当是迟钟鸣的养父家人被叶丞相或者景昌帝斩草除根。   这一次因为叶丞相被黑猫替代、景昌帝被自己替代,这么大的秘密竟然就这么搁浅了,直到叶丞相倒台、知晓这个秘密的人投奔太后才爆出来。   理清楚这条线,李锦余长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释怀还是惋惜,只抬头看向迟钟鸣:“你有什么打算?要认祖归宗么?”   “唔,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迟钟鸣仰起头看了下天,娃娃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我这十几年过得很快活,父亲待我如亲子,教我识字、为我延请武艺师父,如今还有大胖……”   他低头在小黑猫脸上轻轻亲一下,然后躲开小黑猫突如其来的爪子,笑着道,“便是拿皇位予我我都不会换。”   李锦余挠了挠头:“你要是想要的话,朕给你封个亲王。”   “亲王啊……听起来好像很不错。”迟钟鸣摸了摸下巴,忽然眼前一亮,“我能用亲王之位和陛下换一样东西吗?”   李锦余有些意外:“换什么?”   “换大胖。”迟钟鸣把手里的小黑猫举起来,目光恳切,“我别无所求,只想要大胖陪伴我一辈子。”   霍采瑜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变态。   李锦余倒是知道迟钟鸣的意思,内心有些好笑,挠了挠耳朵,看向了那只张牙舞爪、假装没有神智的小黑猫,最后才笑了起来:“迟兄这次帮了朕这么大的忙,不用亲王之位换也可以把大胖带回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迟钟鸣眼前一亮,把小黑猫凑到嘴边使劲亲了一口,“胖,我们又能一起生活了。”   小黑猫的回应是轻轻一爪子。   迟钟鸣快乐地接受了。   李锦余看那边两个家伙毫不顾忌地打闹,莫名有些眼热。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眼热什么,内心升起一丝模糊的不服输,很快又转为丧气。   李锦余下意识抬头看了霍采瑜一眼,正对上霍采瑜含着笑意双眸。   霍采瑜也正在看他,双眸中流露的温情一如既往。   李锦余忽然感觉自己像被烫了一下,快速收回目光,扭头去看地:“朕回去拟一道折子,将迟兄认祖归宗,封为亲王。”   说完他便低下头赶紧向前走了。   霍采瑜站在他身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陛下大概不知道,刚才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可爱、多想让他拥在怀里。   ……   因为霍采瑜早早就开始针对太后的叛乱行动,处理收尾也变得十分简单。   毕竟是原身的亲生母亲,李锦余没有对太后做出什么处罚,只将太后的母家韩氏、孟大将军归属的孟氏拥有的权势取了回来。   政变只发生在宫廷内部,隔着九重宫阙之外的京城百姓载歌载舞地度过了这个荻花节,完全没有察觉到皇宫内发生了什么。   唯一有些纠结的便是对孟大将军的处置。   孟大将军这些年对荻朝忠心耿耿,立下了汗马功劳——景昌帝自暴自弃的这些年,朝中全靠孟大将军撑着才没有彻底分崩离析。   孟大将军也是一个极为固执的守旧派,太后以李锦余并非正统中宫嫡子的名义说服了他,才让他参与到这次政变中。   解开误会后,孟大将军羞愧的无以自拔,听凭李锦余安排。   李锦余想了想:“反正也没几个人知晓这次叛乱,就让大将军安心回家养老吧。”   霍采瑜早就猜到他的陛下会这么决定,点点头,亲自去天牢将大将军放出来。   在天牢门口,霍采瑜看着像是苍老了好几岁的孟大将军,淡淡地问:“大将军可知为何本王亲自送将军离开?”   孟大将军沉默着看了眼霍采瑜,叹了一声:“摄政王年少有为,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他一生戎马,本以为军队指挥无人可比,没想到皇宫政变居然这么简单就被霍采瑜彻底击溃。   “本王没那么闲。陛下视大将军为忠臣,但大将军似乎并不这么认为。”霍采瑜平视着大将军,郑重地道,“迟钟鸣在大将军手下也待了这么久,大将军想必不会不清楚迟钟鸣的性子。大将军是真的认为迟钟鸣做皇帝会比陛下更好吗?”   孟大将军嗫嚅了几下,说不出话。   迟钟鸣最开始就是他的下属,他自然知晓每一个下属的性子,好决定他们在战场上适合什么角色。   迟钟鸣性子活泼跳脱,重小情轻大局,适合防守而非进攻,更不适合政治。   当今陛下虽说之前有些混账,但现在认真起来之后其实干得还不赖。知人善任、敢于放权,最重要的是考虑问题总是优先从整个朝廷和百姓的角度思索。   若要孟大将军说迟钟鸣比李锦余合适,那确实是昧着良心。   “大将军忠君爱国,只是国与君究竟哪一个更加重要?”霍采瑜恳切地道,“太.祖当年也是从一介白身起家,嫡庶正统当真比的上治国之才?”   孟大将军低了一下头,苦笑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陛下厚恩饶恕我谋逆之罪,我如今也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武夫罢了。”   霍采瑜摇了摇头:“本王与大将军说这些并非为了其他,只因陛下内心依然感激大将军对大荻的贡献,不愿大将军一生戎马却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孟大将军抬头看着霍采瑜双眸中的坚定,怔忡片刻,再次苦笑了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真的老了。”   老得思想都被禁锢在了那人为固定的条条框框中,却不如眼前的摄政王想得通透。   他向着霍采瑜准备好的骏马走了几步,轻轻抚摸了一下马背,忽然忍不住回过头,看着霍采瑜:“摄政王殿下,若陛下不适合做皇帝,你又会如何选择?”   他如今也看得出来,陛下和摄政王之间真的没有一丝君臣该有的隔阂嫌隙,彼此信任、彼此依赖,他纵观史书,也未曾见过如此和谐的君臣之谊。   霍采瑜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轻轻挑了一下眉:“这个问题取决于陛下。”   孟大将军一愣。   “陛下若不想做皇帝,我便陪陛下辞去官职,自由自在浪迹天涯;陛下若想做皇帝、却做不好,那陛下不擅长的事,我来替陛下完成。”霍采瑜微微一笑,“有我在一日,都保陛下安逸无忧。”   孟大将军凝视霍采瑜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摇摇头:“摄政王待陛下如此忠心,实在令人钦佩。我……自叹不如。”   他翻身上马,拉扯缰绳,最后看了眼霍采瑜:“劳烦摄政王替我转告陛下——我孟击浪之前错了!祝陛下与大荻千秋盛世!”   ……   李锦余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发现自己确实在做梦。   梦中皇宫里尽是他不认识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还有太医一脸焦急地走来走去。   他仿佛只是一个看电影的观众,看着身边的场景不断切换,自己却心如止水。   过了没多久,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声——“陛下驾崩!”   李锦余悚然一惊:谁驾崩了?他吗?   画面很快闪过了举国大丧、满城白绫,最后落在新帝登基的场景上。   李锦余望着龙椅上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莫名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画面再次跳跃,这次跳转到了装点着素白纱帘的宫殿。   李锦余认出这里就是慈宁宫。   慈宁宫里,年幼的皇帝坐在左下方的椅子上,抱着一杯清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中间停下来小声道:“母后,这茶味道好怪。”   冷漠的女声在慈宁宫的正座上响起:“都喝完。”   小皇帝皱着眉,听话地继续喝了下去。   看到皇帝喝完了茶,凤座上的人唇边才微微勾了一下,轻轻舒了口气,喃喃道:“不要怪我……”   再后面便是年幼的皇帝深夜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是忍不住暴躁发脾气的场景。   李锦余已经明白这些画面是什么。   是原身景昌帝的记忆。   难怪这个小皇帝看起来这么面熟,只因为他长大之后的模样自己每天都会在铜镜中看到。   画面跳转突然快了起来。   有小皇帝趴在玉案上对着奏折冥思苦想的画面、有坐在龙椅上强忍着烦躁仔细倾听朝臣汇报的画面、还有晚上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时捧着《国策》仔细学习的画面。   很快又回到慈宁宫。   这次已经长大了几岁的皇帝面色惨白地看着凤座上的母后,一脸不可置信:“朕只是……一时的替代?”   “在哀家找回真正的皇儿之前,需要有个人坐在皇位上。”那个冷漠的女声似乎有些不耐,“你本应该和钟氏一同葬身在冷宫里,能得这几年龙椅,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小皇帝脸色惨白,喃喃地道:“所以母后才给我下了那种毒?”   “哀家的皇儿回来之前,后宫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能留下旁人的孽种。”太后的声音宛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小皇帝的胸口,“你也莫怪哀家心狠,怪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   小皇帝捂着胸口,身形摇摇欲坠,喃喃道:“若母后的亲生皇子回来,朕何以自处?”   “你且放心,待皇儿回来,他便是真正的‘景昌’,史书工笔中不会留下你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太后声音依然冰冷,“届时哀家可以给你绝子的舒缓之药,放你离开。”   小皇帝的脸色更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朕的一切……都是他的?”   “这一切本就不是你的。”   “朕可以做个好皇帝、朕想要青史留名……”   “你若想得开,景昌之名流传于世,也有你一份功劳。”   那如何能一样呢?   景昌帝面色苍白、恍恍惚惚地回到寝宫,在寝殿里呆坐一整夜,忽然站起来,将寝殿里除了传国玉玺之外的一切玉石器具都砸得粉碎,像把他天真的过往一同毁灭。   再之后,认认真真伏案的少年没有了,大荻只剩下昏庸暴虐的景昌帝。   滥杀无辜、逼死忠臣、草菅人命、放任横流。   李锦余望着那个在一群战战兢兢的宫妃环绕中喝的醉醺醺的景昌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觉得朕就是个笑话?”   画面中的景昌帝忽然苦笑了一声,漂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李锦余一愣,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我说话吗?”   “不然还能有谁呢?”景昌帝隔着那些虚幻的场景,理了理自己散乱的长发,自嘲地道,“这世界上还有几人能够记得朕呢?”   李锦余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吃惊:“你还活着?”   “不过是一缕执念罢了。”景昌帝凝视着李锦余,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朕真羡慕你。”   李锦余愣了一下:“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纯粹而坚强。”景昌帝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李锦余的脸,最终还是颓然放下胳膊,“朕终究还是太软弱了。”   李锦余知道景昌帝在感叹什么,心头泛起一丝不忍,小声道:“你承受的东西比我多,不一样的。”   他从没觉得自己比景昌帝能有多强。   “是啊,朕承受的东西比你多……”景昌帝喃喃地道,“朕从小被父皇教导,心中愿望便是超越父皇、超越太祖,成为百世流芳的明君,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千年之后后人评书,能称赞一句‘景昌大治’,便是朕一生至高的追求。”   他顿了顿,脸上又流露出一丝苦笑,“谁知道意图将我从史书上完全抹去的,竟然会是朕的母后呢?朕心里发狠,脑子一昏,便想着母后要将朕从史书上抹去,朕便要反着来——不是说将来要将朕的功绩移花接木到她的皇儿身上么?那朕便使劲作,作到母后也无法抹消朕的罪过,作到千秋万世之后,后人提起朕都要吐口唾沫!倒要看看后来的那位愿不愿意接朕的名声。“   说到最后,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能流芳百世,那便遗臭万年。”   李锦余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他能理解景昌帝的选择,但并不赞同。   景昌帝自己经历确实很惨,可是冤死在景昌帝手下、成为他“反抗太后”的凄凉的数字的那些人又有何辜?   不过景昌帝本身也是可怜的受害者,他不愿意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是朕错了。”景昌帝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无论什么理由,这一点都是朕做错了。朕确实不配做这个皇帝。”   他抬起头,看着李锦余,忽然笑起来,“好在有你。”   李锦余又愣了一下。   “朕这半生就是个笑话。感谢上苍让你降临到朕的身体中。”景昌帝凝视着李锦余,漂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作伪,“你比朕更适合做皇帝,一定能做到朕做不到的事。”   李锦余下意识推托:“我做的很少,都是霍采瑜在做。”   “那也比朕好多了。”景昌帝转头看向虚幻华美的宫殿,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黯然,“朕若能想开些,必不至此。”   李锦余看着景昌帝遗憾的目光,忍不住问:“你要回来吗?这具身体可以还给你?”   景昌帝怔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你舍得?”   李锦余小声道:“这本来就是你的。再说我可以自己慢慢修炼。”   景昌帝的眉眼彻底舒展开,笑得更加开怀:“不必了,朕也只剩这点执念,消弭之后便要转世。此后大荻成败衰盛,都与朕无关。朕再也不想管了。”   李锦余仔细看去,发现景昌帝是发自内心地释怀,诚恳地道:“那祝你来世生在幸福之家,一生无忧。”   景昌帝看着他,脸上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下,轻轻叹息一声:“朕竟然有点嫉妒霍采瑜了。”   李锦余:“啊?”   “没什么,朕该走了。”景昌帝笑了笑,眉眼重新舒缓起来,“你若不嫌弃,朕的躯体、皇位、名号……都送给你了。”   李锦余有些茫然:“可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做皇帝……”   “没关系,你若不要便丢了吧。朕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景昌帝仰头看了眼并不存在的天空,脸上笑容愈发明亮,“这点执念也要消散了,虽然朕可能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日后大荻便交给你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慢慢出口,景昌帝微笑的面容在李锦余面前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散。   执念尽消,轮回往生。   李锦余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下意识想要伸手阻拦,却发现自己周身萦绕起淡紫色的光芒。   紫薇帝气。   被身体的原主人亲口承认,景昌帝的躯体、气运、命理全部汇入了李锦余之中。   李锦余背后浮现出一道可爱的仓鼠虚影,一同涌入他的身体内。   这一刻,李锦余蓦然感觉自己仿佛从虚幻的梦境中回到现实,脚下终于踩到了大地,过去偶尔浮现出的离世感在这一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真正来到了这个世界。 第68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发现他的陛下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上朝的时候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听朝臣汇报的时候明显在走神,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哪怕是他主动去叫,李锦余都有点不在状态。   霍采瑜一开始还以为陛下在考虑他们之间的事, 紧张中又有些期待;但后来逐渐发现, 陛下思考的东西似乎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自从意识到对李锦余的心意, 霍采瑜就格外关注李锦余的心思。   不知道他的陛下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霍采瑜试着问道:“陛下,明日便是茂亲王的册封大典, 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茂亲王是给迟钟鸣的封号, 迟钟鸣将自己启蒙的书籍放在案上,然后将黑猫放上去,让小黑猫帮他踩了一个字。   前阵子为了将迟钟鸣重归皇家,李锦余和那些皇室宗亲扯皮了好久。   幸好皇室宗亲中势力最大的韩氏和孟氏因叛乱一事遭受巨大损失,失去了话语权, 没能力带头与李锦余反驳,否则还会麻烦很多。   很多宗亲都在暗地里觉得他们陛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如今后宫里没有皇子诞下,陛下把失散的兄弟找回来,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若是迟钟鸣对皇位有了觊觎之心、再比陛下先有了皇家的后代,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少人求见陛下,明示暗示地表达了这个意见。   毕竟荻朝的贵族阶级蛋糕就这么大,横空出世一个亲王压在他们头上, 谁能乐意呢?   李锦余一概无视了回去。   迟钟鸣的性子他在原著中就有了解, 重情重义,为了霍采瑜的知遇之恩舍生忘死毫无怨言;现在的迟钟鸣除了上述的特征, 还多了一个堕落点——吸猫。   整天抱着小黑猫不撒手, 闲着没事亲亲抱抱举高高, 除了军队的事情之外, 其他天塌下来也没有他家大胖的猫砂重要。   看得李锦余都有些嫉妒。   霍采瑜都没这么给他准备过仓鼠玩具和器具!   他只能以给汤圆的名义弄些小玩具,自己还玩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汤圆玩得开心。   这几天李锦余有些焦虑。   自从梦见景昌帝原身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一点问题。   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变化,只觉得好像和这个世界之间隐隐约约的虚无感尽数散去,好像从浓雾笼罩的山谷中走出来一样。   或者说时至今日,李锦余才知道原来真真实实触摸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成精之后除了本能的一些常识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懂,迫切需要一个知识丰富的前辈来指导。   偏偏迟钟鸣从他这里把黑猫抱走之后每天都在家里快乐吸猫,早朝一直称病不去——虽然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朝臣跟他吵亲王册封的事情。   李锦余没奈何,只能干脆下旨……   “陛下?”   李锦余回过神来,对上霍采瑜有些担忧的目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有些出神,赶紧解释:“朕没事,霍爱卿不用担心。”   霍采瑜微微蹙眉,诚恳地道:“陛下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臣。”   若是别的事,李锦余自然不会客气;偏偏这件事霍采瑜还真的帮不上忙。   李锦余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一下,眼角余光注意到长康端着玉盘进来,连忙站起身:“大胖!”   盘子上坐着正啃着鱼干的黑猫,听到李锦余这么叫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锦余现在顾不上害怕,赶紧让长康把黑猫端到寝宫里,还不忘和霍采瑜说了一句:“天色已晚,霍爱卿暂且回去吧,明日还要参加茂亲王册封大典呢。”   霍采瑜望着李锦余匆匆忙忙的背影,心里愈发觉得古怪。   陛下当初对猫有多恐惧他是知道的。   怎么现在突然转了性子,不但养了猫,还愿意把猫放进寝殿里?   人的喜好会随着时间的流淌而转变,但陛下这一年来几乎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会消除陛下对猫的恐惧的事情……   陛下惧怕的东西少了虽然是好事,但霍采瑜并不喜欢李锦余现在这样有什么事瞒着他的状态。   他抿了抿唇,收拾了一下奏折,转身离开寝宫。   刚出门没几步,就见宅家几日的迟钟鸣大跨步走了过来:“陛下在吗?”   霍采瑜有些诧异:“你肯出门了?”   “陛下把我的大胖都抢走了,我能不出门吗?”迟钟鸣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晃了晃,略有不满,“霍兄,你跟陛下怎么回事,怎么陛下还有心思要大胖过去?”   霍采瑜有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他现在自信陛下心里还是有他的。但是他愿意为了陛下放弃其他的一切,不确定陛下是否对他拥有同样的情意。   所以他还在一点点试探。   不过这跟迟钟鸣的猫有什么关系?   迟钟鸣看霍采瑜的神色就知道霍采瑜还没完全得手,内心优越感瞬间提了起来,故作姿态地拍了拍霍采瑜的肩膀:“霍兄,还得继续努力啊……陛下在干什么?”   “陛下把你的猫带进寝宫里去了。”   “陛下不是很怕猫吗?”迟钟鸣微微皱眉,“还敢让猫进寝殿?”   他微微歪头,扇骨轻轻敲打着下颌,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微妙,“该不会……”   霍采瑜注意到迟钟鸣的视线,敏锐地觉得迟钟鸣似乎知道什么,沉声道:“不会什么?”   迟钟鸣“啪”地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咳嗽了一声:“没什么,许是我想错了。”   霍采瑜:“……”   看霍采瑜眼眸中露出的冷光,迟钟鸣赶紧道:“这个涉及我和大胖的一点秘密,不好告诉你……你要想知道,不如自己去跟陛下打听吧。”   陛下若是肯告诉他,他还用站在这里?   霍采瑜感觉拳头有点痒。   不过当年他就对陛下许诺过,陛下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一定不会主动刺探。所以尽管内心对李锦余和迟钟鸣之间的秘密充满了好奇,霍采瑜仍然克制住自己不去多想。   确认迟钟鸣是李锦余的亲兄弟后,霍采瑜终于把迟钟鸣从“潜在情敌”的名单中划掉。   迟钟鸣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份殊荣,只看着寝宫,在原地踱步一会,咬咬牙:“不行,我要找陛下把大胖带回去,不抱着大胖我睡不着觉。”   霍采瑜沉默着伸出手拦住他。   迟钟鸣:“霍兄,你该回去了。”   霍采瑜虽然不知道陛下在干什么,但他自然绝对拥护陛下的任何决定,摇摇头道:“陛下带走你的猫自然有陛下的用意,待陛下用完会给你送回去的。”   迟钟鸣:“……”   好气,为什么他打不过霍采瑜。   ……   寝殿里李锦余正紧张地望着黑猫:“怎么样,我出什么问题了吗?”   黑猫一张黑峻峻的猫脸上满是稀奇,绕着李锦余转了两圈,啧啧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好运。”   “什么好运?”   黑猫“哼”了一声:“我们妖类成精之后,若想能够化成人形,要么就潜心修炼,一点点积攒灵力;要么就走捷径。”   李锦余有些好奇:“什么捷径?”   “就是你现在这样,有一个人愿意将他的命理和身份赠送给你,便能让你直接一步跨过人形这道坎。”黑猫语气中有些酸溜溜,“想当年我修炼了那么久才能化成人形,你倒好,一步登天。”   “景昌帝把他的身份赠送给我了?”李锦余愣了一下,“那我以后就只能做景昌帝?”   “你想做谁就做谁。”黑猫撇了撇嘴,“这种赠予的方式只是帮你跳过化成人形这一步而已,别的都没什么干扰——你现在身上的紫薇帝气,可就真的全都属于你自己了。”   李锦余下意识伸出手,合上拳再舒展开,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这个事实:“所以……我现在已经可以化成人形了?”   “你之前只是暂时寄宿在这具身体上,感知这个世界自然会有蒙纱的不真实感。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当然就没有那些感觉了。习惯就好。”   李锦余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震惊还是喜悦。   虽然他对吃喝玩睡的仓鼠生活十分满意,但既然成了精,还是想要化成人形的。   只是他性子并不坚毅,修炼之事并不上心,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   穿越到景昌帝身上是他第一次体验人类的躯体,还以为等他能够脱身之后,要经过漫长的修炼才能化作人形。   没想到做了个梦,竟然直接一步登天了?   李锦余尝试着运转灵力,忽然皱眉:“可是,为什么我还变不回原形?”   景昌帝把他的身份都送给了他,天道爸爸还要继续束缚他吗?   关于这一点,李锦余之前问过黑猫、黑猫也不清楚。   “我穿过来之后压根没感觉有什么天道束缚。”黑猫当时道,“也许不是天道在束缚你,而是你的灵力不够支撑自由变换人身原形。”   但现在他已经能够化成人形了,为什么还是变不回去呢?   关于这一点,黑猫也有些疑惑。   它又绕着李锦余转了一圈,实在看不出所以然来,最终只能道:“大概……真的需要霍采瑜篡位?”   李锦余:“……”   又绕回来了。   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变成人形之后,就不需要苦哈哈地让霍采瑜当皇帝了呢!   ……   现在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只剩下一丢丢,意味着霍采瑜也许只有一次登基称帝的机会了。   李锦余恨不得抓着霍采瑜的脖子,让他直接坐在龙椅上。   如今威胁帝位的一切不安定因素都已经荡涤干净,太后在后宫里偃旗息鼓,重新回到日日念佛祈祷的状态,只有沐休日李锦余去探望的时候才焕发精神,小心翼翼地和李锦余陪着话;   朝臣在霍采瑜的管束下,兢兢业业地为国尽忠,权柄多分,绝不会再出第二个叶丞相;   新册封的茂亲王每天就知道在自己的王府里逗猫,就连其他世家交好送进去的美人都退了出来,一看就是个靠不住的主儿;   边关连连告捷,前线战报时时跟进,荻朝大军已经逼近狡国的国都。   一片盛世安康。   朝野之间对当今圣上一片齐声称赞,李锦余想搞罪己诏都没有参考范本。   他之前还想让霍采瑜为爱痴狂一把,然而荻花节政变之后,霍采瑜忽然就变得彬彬有礼,也没有继续跟他表白,更没有他想象中的“黑化篡位小黑屋”剧情……   ——怎么回事,霍采瑜难道不喜欢他了?   李锦余心里莫名有点点小委屈。   他确认自己已经拥有自己的人身之后,认真考虑过和霍采瑜的关系。   之前他顾虑着天道对自己的束缚、更顾虑解除束缚之后自己变回仓鼠之后,霍采瑜还会不会保持对自己的心意。   至少李锦余从未见过霍采瑜对汤圆有什么额外的心思。   如今这个问题解决了,只要霍采瑜篡位成功,他完全可以以皇后的身份留在霍采瑜身边。   可是……现在怎么办?   难道要他直接开口对霍采瑜说,让他篡位称帝吗?   霍采瑜要是问原因他该怎么回答呢?   李锦余愁得头发都快秃了。   这一日霍采瑜抱着奏折过来和李锦余商议国事:“陛下,霍将军发来的战报。”   李锦余已经知道现在率领北月关大军攻打狡国的其实是鬼面将军霍采瑾。   他正想跟霍采瑜暗示暗示,便没话找话:“霍爱卿,当初在朕身边的霍采瑾是你吧?”   霍采瑜怔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是臣。为了欺瞒太后和世家不得已做了伪装,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为什么连我一起瞒着?”   “臣当时还不确定陛下是否愿意知晓这件事。”霍采瑜抿了抿唇,低声道,“最初臣只怀疑陛下是被调换了,尚未完全确定,不愿说出来扰乱陛下心思。”   李锦余接受了这个理由。他挠了挠耳朵,忽然又想起一事。   荻花节离开京城的时候,他特意观察过“霍采瑾”的身上,没有紫薇帝气的痕迹。   可是后来霍采瑜正式登场,身上的紫薇帝气完全没有减少,到了平定叛乱之后才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李锦余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当初送我出京城的霍采瑾不是你吧?”   “是迟兄。”霍采瑜唇角轻轻一弯,忽然显得有些高兴,语调也请轻快了不少,“当时臣在禁军里安排调度,担心太后会提前对陛下下杀手,便让迟兄帮忙护卫一下。等陛下到了永世皇陵,臣又和迟兄换了回来。”   李锦余明白过来。   永世皇陵里本身就有大量的紫薇帝气,难怪他在永世皇陵里观察的时候看不出来“霍采瑾”到底有没有异常。   “陛下今日怎地突然想起这些事?”   李锦余卡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深沉:“霍爱卿,你做摄政王也快一年了吧?”   “是。”   “如今大荻江山稳固、海晏河清,有摄政王九成功劳。”李锦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爱卿,当了这么久摄政王,不想换换位置?”   霍采瑜凝视着李锦余,目光中隐隐有些明媚的火焰。   他唇角微微勾起,声音中似乎压抑着什么东西,低声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李锦余有点急了:“爱卿就没什么想要的了?”   “若陛下硬要臣说……”霍采瑜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锦余,声音放缓,“臣想一睡龙床。”   不论是龙椅还是龙床,全都是皇帝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象征。若是有人对皇帝说想要“一坐龙椅”,绝对是对皇权**裸的挑战。   这难道是最后一丝霍采瑜夺权的可能?   李锦余心头一喜,毫不犹豫地道:“睡,今晚就睡!”   今晚睡过龙床,明日黄袍加身!   ……   李锦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霍采瑜同床共枕。   只不过上一次一起睡还是霍采瑜在除夕之夜赶回来跟他一起过年的时候。   那一夜霍采瑜十分疲惫,脱掉脏兮兮的战甲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次霍采瑜提前沐浴过,换上特意准备的干净里衣,规规矩矩躺在龙床上。   李锦余躺在里面,还能闻到霍采瑜身上沐浴过后淡淡的兰花香味。   那是兰汤自带的气味,和霍采瑜平日里给他的印象截然不同,如今熄了宫灯之后的夜晚却显得有些别样的暧昧。   李锦余躺在龙榻里面,左臂隔着薄薄的丝绸和霍采瑜贴在一起,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紧张。   完全没有睡意。   这一觉睡完,霍采瑜身上的紫薇帝气能多一点吗?   能激发他内心的渴望、让他考虑登基篡位吗?   李锦余脑袋里正胡思乱想,忽然察觉身边的霍采瑜微微转了个身,正面朝着自己。   他顿时心跳加速了一瞬。   “陛下,睡了么?”   “没、没有。”   “月色正好……”霍采瑜的声音在黑夜中似乎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月光,“陛下若是睡不着,不妨和臣聊聊?”   “聊什么?”   “陛下想聊什么都可以。”   李锦余最想问问霍采瑜到底什么时候、怎样才肯做这个皇帝……但是他没法直接说。   除了这个话题之外……李锦余想不到该说什么了。   “陛下若是不知道说什么,那臣来问陛下一个问题。”   霍采瑜似乎察觉到李锦余的犹豫,低声笑了一下,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答应臣?”   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但李锦余听懂了。   他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好在如今是深夜,寝殿里只有墙上点着几盏微弱的烛灯,应当看不出来。   霍采瑜对他表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这半年里他们两个相聚的时间没有几天,大半时间都在应对狡国的进攻、太后的政变。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才有认认真真聊起这个的时间。   霍采瑜的口吻十分和缓,似乎给了李锦余充足的考虑空间。   但李锦余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   他再不懂人类,也知道答应霍采瑜的表白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两个从此就要紧紧系在一起、彼此亲密无间、跨过一切隔阂与友谊,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这种未知让李锦余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霍采瑜见李锦余默不作声,微微叹了口气:“陛下对臣可是无意?”   李锦余一愣,想起当初霍采瑜一伤心就跑去边关的事情,赶紧解释:“没有,朕……朕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说到最后,李锦余声音陡然弱了下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霍采瑜,喜欢和霍采瑜在一起。   “只是……朕不知道朕的这种喜欢,是不是你要的喜欢。”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前的鼠生简单得可怕,之前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像和霍采瑜一样的关系,无法分辨到底他对霍采瑜的感情是哪一种。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柔声道:“陛下若分辨不出,不若臣来帮您?”   李锦余有些迷茫地道:“怎么帮我?”   “陛下试着想象一下,若是臣将来娶妻生子,陛下觉得如何?”   李锦余跟着霍采瑜的思路幻想了一下。   霍采瑜登基称帝、后宫妻妾成群、膝下儿女双全,源本就是他概念中霍采瑜应该有的生活。   可如今思忖起来,李锦余却觉得难受至极。   哪怕想象一下霍采瑜身旁有其他的人,他都觉得无法接受。   隔了半晌,李锦余才小声道:“朕不喜欢。”   霍采瑜的唇角勾起更加明显,诚恳地道:“陛下放心,臣这一生都属于陛下一人。”   不等李锦余有所反应,霍采瑜继续说了下去,“陛下,若是陛下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能带一个人,陛下会选择带谁?”   这个问题不需要任何犹豫,李锦余立刻回答:“你。”   他对霍采瑜的信任从穿越之前到现在贯彻到底,从未变过。   霍采瑜没想到这个问题李锦余居然回答得这么迅速,愣了一下,才轻笑了一声:“陛下,爱情之于人,包含着独占与信任;但要说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关键的地方,决定了爱情与其他友情、亲情的区别。”   “是什么?”   霍采瑜撑起上身,棕色的双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里面像有水一样的柔情在荡漾、又像有火一样的在燃烧。   他的声音忽然喑哑了一些。   “有些事,只有相爱的人之间才会做……陛下,要试试么?” 第69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感觉自己很热。   霍采瑜双眸中的火焰与柔水席卷而来, 将他完全淹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了头,竟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明明心里已经有所预感、霍采瑜所说的到底是指什么。   可他竟然还是同意了。   金色丝质的皇帝里衣褪下、露出里面光滑的肌肤。   黑夜之中视线受限,身体的触感反而更加明显。   李锦余能够清晰感觉到霍采瑜手掌上因为握武器而磨砺出的粗糙的茧子, 抚过他的身体时带来一层细微的刺痛,引起一串电流。   让他忍不住抓紧了手指。   霍采瑜的脑袋轻轻凑过来, 缓缓地向他靠近, 唇齿间呢喃着庄重的承诺:“陛下,若不想要, 就拒绝我。”   李锦余望着近在咫尺的霍采瑜的双眸, 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主动凑上去亲吻了一下霍采瑜的双唇。   霍采瑜的双唇有些微凉,宛如香甜的软糖。   竟然被陛下主动。霍采瑜一怔, 随后从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 凑过去吻住李锦余的唇瓣。   李锦余迷迷糊糊地回应,蓦然听到霍采瑜低声笑道:“陛下, 《龙阳秘经》可研究透了?”   李锦余锈住的脑袋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哄”地一下炸开, 让他脸色顿时比桃花还要红艳。   ——霍采瑜竟然发现了!   霍采瑜爱极了他的陛下这样害羞的模样。和心上人毫无隔阂地在一起,让他的情绪极为饱满, 特别想看陛下红着脸的样子。   过犹不及, 霍采瑜还真的有点怕自己逗太过分、让李锦余把他直接推下床。   在李锦余红着脸解释之前, 他重新吻了上去, 气息交缠之间模模糊糊地道:“臣来助陛下温故而知新……”   火焰流淌开来,混杂着龙涎与兰花的香气,充盈着整座宫殿。   ……   第二天, 李锦余躺在霍采瑜的怀中, 感受着身体的酸痛, 脑袋里还是麻的。   他竟然又一次和霍采瑜交.配了。   而且这次是他意识清醒、并且明确同意了的情况。   ——天啊!   昨天晚上他脑袋是被汤圆啃掉了吗!   而且……明明他说的睡龙床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锦余撑起上身,后方隐秘位置丝丝的疼痛让他微微蹙眉。   好在昨夜霍采瑜帮他处理过,也涂了药膏,没有太过难受。   背后那个**着上.身的男人跟着坐起来,声音带着一丝让李锦余有些心跳加速的沙哑:“陛下,可有哪里不适?”   李锦余听着这个声音,忍不住回想起昨夜霍采瑜在自己耳边动情地表白的话语、进而想起那些陌生的、不受控制的、令人沉沦的感觉,耳朵瞬间染上绯红。嗫嚅着道:“没、没事……”   经过昨夜,在彼此的关系上,霍采瑜和李锦余已经达成共识、心照不宣。   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认,还和他的陛下拥有了美好的一夜,霍采瑜无比满足,抱着陛下让他靠在龙榻一旁,还拿了个柔软的坐垫放在李锦余的腰后面。   李锦余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红着脸看霍采瑜只着一条里裤,端着亲手泡好的茶水过来。   昨夜他被霍采瑜拖入快乐的浪潮,完全迷失了自己,后面只记得自己似乎哭了出来,霍采瑜反而愈发起劲,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脸红心跳。   当初他中了催.情药时也和霍采瑜发生过关系,但那时候他意识断断续续,完全没有这么深入的体会。   李锦余接过霍采瑜递过来的茶,红着脸一口口喝完,把茶杯递回去。   霍采瑜长发简单束在背后,全程看着他的陛下小口小口喝茶,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掉下来过。   李锦余有些受不了霍采瑜那样直白的眼神,微微侧目避开:“别看了,朕有什么好看的。”   霍采瑜笑了笑,知道他的陛下害羞了,将茶杯放在一旁:“臣一辈子也看不够。”   昨夜之事算是给他们确定了关系,但关于篡位的问题,李锦余还想再争取一下。   他努力驱散内心的羞意,抬头对上霍采瑜温柔的双眸,咬咬牙,直接道:“霍爱卿,你就没想过……你的才能完全可以做皇帝吗?”   霍采瑜虽然不太明白李锦余在说什么,但能够听得出李锦余对他的肯定。   还有什么比来自心上人的赞美更好的褒奖呢?   “对臣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者物会比陛下更加珍贵。”他凝视着李锦余的目光,诚恳地道,“在臣的心里,陛下时当之无愧的大荻天子。”   李锦余望着霍采瑜的目光,看到了没有一丝虚假的真诚,知道霍采瑜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   他试图挑起霍采瑜的野心:“若你是皇帝,朕若不爱你,你可以用皇权强行拘住朕啊?”   “若陛下对我无意……”霍采瑜的声音依然沉稳,毫无犹豫,“臣绝不强求,只护着陛下一生一世便罢。”   李锦余愣愣地看着他。   内心的感动与酸涩交织,让他的泪水差点落下来。   还没等他说什么,忽然空气中隐约又有些灵力波动。   李锦余下意识将灵力汇聚到双眼,清晰地看到空气中的紫薇帝气上下飞舞。   霍采瑜身边剩下的最后一层紫薇帝气透明得几乎完全看不出来,如今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化为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离开霍采瑜的身体,义无反顾地奔涌到李锦余的体内。   李锦余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只萤火虫盘旋离开,直到霍采瑜身边再无一丝紫薇帝气。   他眼前一黑,几乎想要晕倒在龙榻上。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浪费了所有推霍采瑜上位的机会、霍采瑜再无一丝一毫夺得皇位的可能!   李锦余抬起头,与霍采瑜依然深情的双眸对视,内心忽然涌起无限的愧疚与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了霍采瑜的怀里。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一年多了,他一直在努力将霍采瑜推上皇帝的宝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好像总是跟他预想中的发展不一样。   是他害得霍采瑜永远失去了皇帝之位。   李锦余一方面为了自己这一年多白费的努力而委屈,另一方面又对霍采瑜不知不觉失去一整个帝国而愧疚。   可是这些又不能跟霍采瑜说出口,最终全都化为呜咽和泪水,尽数撒在霍采瑜的怀中。   霍采瑜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陛下怎么忽然哭起来了,伸长手臂将李锦余拥入怀中,有些焦急担忧:“陛下,怎么了?”   李锦余趴在霍采瑜怀里摇了摇头,紧紧搂着霍采瑜的腰。   霍采瑜感觉陛下的脑袋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耳中还能听到陛下时不时的抽泣,让他一时有点心猿意马。   昨天夜里陛下后来也是这样忍不住哭了起来……   察觉到自己大不敬的想法,霍采瑜内心唾弃了一下自己,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轻轻拍着陛下的后背,默默安抚着李锦余的情绪。   等到李锦余哭完了,他才将李锦余的肩膀抱起来,低下头与李锦余平视,认真地问:“陛下可是后悔了?”   若是陛下跟他在一起不快乐,那他绝不会勉强陛下。   李锦余情绪渐渐平息,揉了揉眼睛,听到霍采瑜这句话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内心不由得更加愧疚。   他害得霍采瑜丢了皇位,还不顾霍采瑜的情绪直接扑进对方怀里大哭了一场。   他怎么能忘了霍采瑜在这种事情上容易多想呢?   想到这里李锦余赶紧擦了擦眼泪解释:“没,朕是想到了……伤心的事。”   霍采瑜松口气,又问:“什么伤心的事?臣能帮忙吗?”   “现在也帮不上忙了。”李锦余脸色垮了一下,“朕只能继续做这个皇帝了。”   霍采瑜:“?”   事已至此,李锦余不想多提,只内心暗暗决定日后一定要对霍采瑜加倍地好,弥补自己给他带来的损失。   变不回原形就变不回吧。   看李锦余眼皮哭的有些红肿,霍采瑜凑上去轻轻亲吻了一下,随后便看到李锦余的两颊也红了起来。   霍采瑜心情愉悦了起来,含笑道:“陛下日后若有任何事,都可以与臣倾诉。”   除了身份上的事,李锦余还真没什么对霍采瑜有所隐瞒的。   但听到霍采瑜这么说,他内心还是一片甜丝丝的。   跟霍采瑜确定关系之后,之前期待又恐惧的未知成为现实,李锦余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霍采瑜依然是那个霍采瑜。   他也依然还是那个他。   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了,但是……他还挺喜欢的。   如果可以,能够一生与霍采瑜携手同行,似乎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李锦余抬起眼眸,望着霍采瑜英俊的面容,忽然扑上去,轻轻亲吻了霍采瑜一下。   霍采瑜愣了一下,笑容绽开,温柔地回应着。   纠缠了一会儿,霍采瑜不得不停下来,呼吸有些粗重,声音也沙哑了一些:“陛下,再不停下,今日就下不了床了。”   李锦余顿时想起昨夜的一切,还能感受到后方丝丝的疼痛,顿时怂怂地缩回了被窝。   霍采瑜被李锦余可爱到,差点又要笑出声。   他站起身,抓起一旁的衣服,让自己平息一下冲动:“陛下可要用早膳?”   昨天夜里辛苦了大半夜、今天早上又哭了一场,李锦余确实肚子有些饿了:“要。”   霍采瑜唇边勾起:“臣去让长康准备。”   昨天夜里他早就有些心怀不轨,所以提前把长康赶远了一点。   李锦余目光流连在霍采瑜精美的身材上,等到霍采瑜出了门,才红着脸把脑袋缩回被子里。   既然推霍采瑜上位的计划已经彻底没戏,李锦余也认了。   抛开这个从穿越过来开始就带着的执念,如今的生活似乎还是挺开心的。   这么一想,李锦余忽然感觉不能解除自己身体上的桎梏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爱情……   他之前的岁月中从未想象过的东西,如今品尝起来,竟然分外的甜美。   李锦余正想着霍采瑜,忽然感觉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   随后他眼前一花,再清晰时整个世界似乎有点变了。   龙榻逐渐变成宫殿、被枕化为山脉,宫殿墙壁上的宫灯如同日月一样遥远。   ——不对,不是世界变大了,是他变小了!   李锦余猛然意识到这个情况,下意识伸出双手低头看了眼。   原本修长白皙的双手如今已经变成暌违一年多的仓鼠爪爪。   他动了动耳朵,瞪大了眼睛。   ——他变回仓鼠了?!   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缩在被窝里的小仓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霍采瑜的声音:“陛下,早膳来了。”   ……   李锦余做梦都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就在前一刻,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将作为景昌帝、作为一个人类一直生活下去,并开始期待憧憬和霍采瑜在一起的人生时,天道爸爸忽然跟他开了个玩笑,把他变回了仓鼠。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外面霍采瑜的声音愈来愈近,李锦余急得差点想跳起来。   他尝试着凝聚灵力,想要变成人形——黑猫不是告诉他,得到景昌帝的馈赠之后,他已经可以自由地变化成人形了吗?   然而灵力绕遍全身,依然没有任何作用。   李锦余在被窝里急得乱窜。   蓦然,头顶“哗啦”一声,整张被子被直接掀开,霍采瑜有些疑惑的大脸出现在李锦余面前。   习惯了差不多身高的平等对视,现在蓦然面对这么“庞大”的霍采瑜,李锦余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   但现在不是他习不习惯的问题……霍采瑜的目光明显已经锁定到了他的身上。   李锦余下意识蹲起来,两只前爪握在一起,可怜巴巴地看着霍采瑜,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他暴露了!   只能期望霍采瑜看在他们两个的情分上,不要找什么高僧道人……   霍采瑜拧着眉,低头端详了一下被子里这只白胖可爱的小仓鼠,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汤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锦余:“……”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先松一口气还是先失落。   “陛下?”   霍采瑜看过龙榻上没有人,皱着眉放下被子。   他弯下腰,伸手将李锦余轻柔地放在掌上,“先送你回去。”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把汤圆放在床上,但这么点一只小仓鼠,稍不注意可能就要坐到,万一出什么意外,陛下可要哭死。   李锦余趴在霍采瑜的掌心,肚皮上能够感受到霍采瑜暖暖的体温,内心却觉得紧张无比。   真正的汤圆就在仓鼠笼子里呢,霍采瑜把他弄过去不就露馅了?   既然还没掉马,那他还想争取一下!   他谨慎地抬起脑袋,瞄准了一个方向,在霍采瑜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嗖”地一下从霍采瑜掌心蹿了出去!   霍采瑜知道仓鼠是一种十分柔弱的宠物,向来轻拿轻放,完全不敢用内力抓,竟然让李锦余跑了出去。   他向前两步,绕过屏风,惊讶地看到汤圆正在自己的笼子里安逸地啃着花生。   仓鼠原来是一种认家的宠物?   霍采瑜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发现汤圆笼子上方的入口打开,便顺手关上,给汤圆顺便加了一点水,这才转头继续去找陛下。   李锦余趴在圆桌底下,听到霍采瑜渐渐远去,内心悄然松了口气。   他从桌子底下翻出来,隔着笼子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汤圆,抬头看看又低头瞅瞅自己,忽然有些不服气。   明明他和汤圆相貌差距这么大!   霍采瑜竟然没有分辨出来?!   嘴上说着爱他,实际上连他和汤圆都认错了!   李锦余看着汤圆在柔软的木屑堆里惬意有些眼热,跳上仓鼠笼子的入口,正要准备进去先在自己心心念念的木屑堆里爽一把,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大力,整只鼠都被拍在笼子上。   他扭头一看,正好对上黑猫硕大的猫头。   李锦余吓了一条,下意识就想跑。然而黑猫的猫爪正按在他的后背,让他无从躲闪。   本能的恐惧过后,李锦余顿时有些狂喜——他正想着要不要跑去亲王府找黑猫求助呢!   没想到黑猫自己过来了!   “大胖,大胖!”李锦余扭过头,激动地耳朵乱颤,“我变不回人形了!快救救我!”   黑猫脸色有些阴沉,牙齿磨了磨似乎想说点什么,被李锦余突然的求助打断,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是变回来了吗?”   “可我变不回人形去了!”   “怎么回事?”   “早上霍采瑜身上最后一丝紫薇帝气跑到我身上,过了几分钟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李锦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早上的事情说了一遍,充满希冀地看着黑猫,“快指点一下我到底怎么回事?”   黑猫眯了眯眼睛,放开猫爪,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锦余,忽然嗤笑一声:“没什么原因,就是你太菜了。”   李锦余:“?”   “维持人身是需要大量灵力的。你之前一直保持着人身,是因为那具身体不属于你。”黑猫翻了个白眼,“现在紫薇帝气全部到了你身上,你自由了,就得自己维持人形了——而你那点可怜的灵力,只能维持那么一会儿人形,懂了吗?”   李锦余:“……”   不是吧?!   李锦余以前知道自己作为妖精还挺菜,但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菜!   靠他自己只能维持不到十分钟人形?!   “如果你乐意的话,可以保留一部分原形特征,这样可以节省灵力。”黑猫毫不吝啬地打击他,“比如耳朵尾巴之类的……当然,就算这样也只维持不到一个小时吧?”   李锦余:“……那现在怎么办?”   哪怕他像之前那样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藏起来,也不可能保证每天只出现不到一个小时啊?   黑猫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冷不丁开口:“你要是这么纠结,我倒是有个主意。”   李锦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什么主意?”   “你现在主要是灵力不够,想办法提升修为或者补充灵力就好了。”黑猫道,“我这里还是有不少可以速成的法子的。”   李锦余有些警惕:“我不杀人。”   妖精的速成修炼大都伴随着业障罪孽,李锦余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和霍采瑜好好过日子,可不想搞什么节外生枝。   “放心。”黑猫又想翻白眼了,“这个世界天然的灵力源泉很多,不需要杀人。”   “都有什么?”   “若说最有效的,便是去北月关外,霍采瑾不是正在攻打狡国么?狡国的国运正在慢慢消散,国运是最有效的能源。”   黑猫说到这里,斜睨了李锦余一眼,有些不甘心,“原本我计划干掉了霍采瑜,借助未来天命之子死亡的波动开始吸收荻朝的国运,结果被你彻底打乱了。”   李锦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声道:“没有近一点的吗?”   狡国也太远了。   “近一点的,那就是找以前的皇朝留下的古址,吸收它们残留的气运;或者寻找什么灵脉、灵山进行修炼,当然这就可遇不可求了。”黑猫抬头指了指北面,“若说起来,其实最近的是去天泣山吸收永世皇陵里的灵力和气运……不过我觉得你八成不会愿意。”   吸收永世皇陵的气运,那就是直接篡夺荻朝的气运了。   荻朝气运受影响,对于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又是一场灾难。   李锦余思考了半晌,最终决定:“那就去东北吧。”   荻朝之前的皇朝在东北源山设过祭天塔,荻朝推翻旧王朝之后将其废弃不用,改在京城近郊祭天。   “不过我要先给霍采瑜留个信。”   妖精修炼的事他暂时还不想让霍采瑜知道,但不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消失。   想也知道皇帝蓦然在皇宫失踪将会带来多大的波澜。   黑猫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留吧。”   现在的李锦余还没砚台大,铺一张宣纸着实不便。   好在他不是普通的仓鼠,靠着自身的灵力,勉强控制着御笔蘸了朱砂,在雪宣上留了几个字。   终于写完,李锦余喘口气,把御笔丢在一旁,满怀希望地看着黑猫:“你能帮我指路吗?或者给我画个地图也行。”   黑猫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我送你过去。”   李锦余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感动:到了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老乡靠得住!   趴在黑猫脖子上,李锦余诚恳地道:“没想到你会这么上心帮我。”   “我只是报答你一下。”黑猫扭过头,忽然笑得十分温柔,语调也变得十分和蔼——“那本《龙阳秘经》是你塞到我的猫窝下面的吧?” 第70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荻朝的东北部地区以平原为主, 再往东便是凶险的山脉,人迹罕至。   有山脉做天然的防线,尽管和狡国距离不算太远, 东北地区依然不受狡国的侵袭干扰,春种秋收,怡然自得。   前朝在最为高耸的源山上设置祭天塔, 便是传达皇帝触摸天听的意志。   只是前朝每次祭天都要从京城出发, 浩浩荡荡一行人几个月, 中途郡县为了迎接皇帝祭天队伍苦不堪言。荻朝建立后,将祭天之处改到了京城近郊, 源山上的祭天塔便废除了。   从京城出发到源山, 要经过三四个郡,路途遥远。   黑猫带着李锦余从京城离开,窜了一夜,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来。   李锦余在黑猫的后背上, 像一大坨黑面馒头上一块小发糕,抬起头有些好奇:“怎么停下来了?”   黑猫“哼”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要跑到源山去吧?”   “……啊, 不是吗?”   “有马车可以租,为什么要自己跑?”黑猫身体一抖, 把李锦余从自己背上抖了下来,“我们去租车。”   李锦余在地上打了个滚,七晕八素地晃晃脑袋:“我们这样怎么去租车?”   黑猫不答, 原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后一道黑光闪过, 原地化做人类的模样。   这还是李锦余头一次见黑猫的人形。   与叶丞相有些普通、三十岁出头的面相不同, 黑猫化成的人形看起来大约只有十六七岁, 一头漆黑的短发, 少年模样,桀骜俊美,一双眼眸倒是和猫儿一样是碧绿色;身形瘦削,双腿修长,一看就特别灵活。   李锦余看得有些傻了,直到被黑猫从地上捧起来,才有些不确定地问:“大胖?”   少年眯了眯眼睛,语气中隐隐有些威胁:“你再这么叫,我就捏死你。”   李锦余和黑猫相处这么久,早就知道黑猫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特征,没有理他,只好奇地问:“你怎么能够变成人形了?不是法力尽失了么?”   “我重修回来当然快。”少年“哼”了一声,讽刺道,“我每天闲着没事都在修炼,你在做什么?”   李锦余:“……我在处理朝政。”   “所以我当了丞相之后才不管事,专心享受多好。”少年撇撇嘴,“别废话了,我们去租车。”   “你确定要这样去?”李锦余打量了一下少年脑袋上的猫耳朵、屁股后面的长长尾巴,“不会被打出去吗?”   “省点灵力,我维持人形的时间也不长。等会见到人了就收起来。”   李锦余:“……”   看刚才黑猫这么自信,他还以为黑猫已经变回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妖怪了,原来和他差不多,还是个得节省着灵力用的小妖精。   有了人形总算好办事,黑猫很快就在镇上租了一辆马车,还买了不少食物,慷慨地付了一大把银子。   李锦余趴在黑猫肩膀上,小声问:“你哪来的钱?”   “变出来的。”   李锦余:“……这不太好吧?”   “放心。”少年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带着一点凉凉的笑意,“等着瞧。”   到了晚上,李锦余趴在车厢里正抱着一块黄米糕啃得快活,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人在蹑手蹑脚地靠近。   仓鼠的听觉比较灵敏,李锦余警觉地抬头,刚想提醒一下黑猫,就见趴在车厢地毯上的黑猫迅速变成了人形,耳朵尾巴也收了起来,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和睡着了差不多。   车厢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车夫那张忠厚的脸似乎如今已经布满阴狠,手中拿着一柄尖刀,对着躺在车厢里的黑猫少年一刀刺了下去。   那柄尖刀在触碰到黑猫身体时忽然停住,随后少年坐起身,睁开眼睛,碧绿的双眸盯着那妄图行凶的车夫,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刚巧饿了呢。”   车夫惊骇地看着明明柔弱无害的少年脑袋上冒起两只猫耳朵、口中牙齿长长、眼睛蜕为猫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手中尖刀拿不稳,“哐啷”一下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开,跑得几乎比他那匹马还要快,夜色中只能听到他凄厉的哭喊声。   “有妖怪啊——”   李锦余终于在现实中看到一次西游记里的情节,抱着黄米糕都忘了吃,隔了半晌才看向了已经变回猫形态的黑猫。   黑猫昂了昂下巴:“现在不担心钱是假的有问题了吧?”   那人吓得连他的车和马都不要了,确实也不用关心钱的问题。   李锦余:“……你怎么知道他图谋不轨的?”   “这种满怀恶意的人类,我见得多了。”黑猫冷笑了一声,轻轻“呸”了一下,“自私、贪婪、狠毒,为了一点钱财就想谋财害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少见。”   李锦余默然。   “我倒是一直都有些好奇,你到底是多么幸运,才没有碰到过这样恶心的家伙?”黑猫目光忽然转到了李锦余身上,碧绿的双眸一眨不眨,口中隐隐有些嗤笑,“你可别告诉我你白莲到可以觉得他们也可以同情理解。”   “呃,这倒没有。”李锦余后爪挠了挠耳朵,想了想,“其实我也碰到过对仓鼠很差、只是一时养着玩根本不管死活的饲主。对他们来说,可能仓鼠就是一个会动的玩具吧?因为仓鼠比猫猫狗狗便宜,所以死了也不在乎。”   “这你都能忍?”   “唔,碰到的话是有点生气,但是一般我就装死然后回去宠物店等下一个饲主。”李锦余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仓鼠的同族爱其实不高……而且我觉得碰到烂人已经很糟心了,如果一直记挂着烂人,不是更糟心吗?”   “而且也不是没碰到很好的饲主呀。我成精时候的饲主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养我特别耐心仔细。”李锦余回味了一下,特意补充,“他家是开甜品店的,有时候会分享一点给我尝尝,好吃极了。”   黑猫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当初打断我的腿、把我丢到野外的人类后来怎么样了么?”   李锦余听着就觉得腿疼:“你吃掉他了?”   “吃了他我还怕拉肚子。”黑猫做了个恶心的动作,“我成精之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腿也打断,然后丢到了渺无人烟的山沟里,眼睁睁看着他在原地爬,一直到饿死。哪怕有杀生的罪孽加身我也不会在意——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锦余吓得缩了缩脖子。   黑猫的性子睚眦必报,李锦余对这个结果倒是没什么意外。只要黑猫不影响他和他在意的人,李锦余也不会去干涉黑猫的价值观。   但是他也有些替这个老乡担忧。   若不修炼也就罢了,既然踏上了妖途,杀戮就会背上孽障,渡天劫就会变的极为困难。   黑猫当初那么厉害,还不是被一道天劫劈到了这个世界?   但是……   “照你这么说,刚才你怎么没把那人直接杀了?”   黑猫动作微妙一顿,随后昂起头:“看在他提供了马和车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   李锦余不信这个理由。他难得机灵了一把,试探着看向黑猫:“是因为迟钟鸣吗?”   黑猫的眼睛眯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阴沉:“跟他有什么关系。”   如今的迟钟鸣没有经历过原著中家破人亡的惨剧,保持着开朗阳光的本性,跟杀人的妖精似乎完全不是一路人。   可迟钟鸣偏偏喜欢着黑猫。   李锦余发现自己从穿越到现在一直在逐渐改变——霍采瑜在一点一滴地影响着他、改变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的改变对于一个妖精来说是好是坏,但至少对于“李锦余”本人来说,他很喜欢如今的自己。   黑猫也是这样么?   最初的时候,黑猫充满了对人类的厌恶和排斥,因为叶丞相喊了一句诛杀妖孽就直接要了叶丞相的命;可到了现在,黑猫竟然愿意放过意图谋财害命的车夫。   黑猫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烦躁,咬了咬牙扯开话题:“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李锦余愣了一下:“算什么帐?”   “那本《龙阳秘经》是你塞到我的猫窝里的吧?”黑猫咬牙切齿地道,“混蛋!你是不是故意想坑我?”   提起这件事,李锦余还真的有点心虚。   霍采瑜除夕夜回来的时候在龙榻上睡了一晚,当时李锦余后知后觉发现《龙阳秘经》还在他的枕头下面时,一时心急,便将那本“科普教材”藏到了黑猫的猫窝里。   后来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再后来宫廷政变,迟钟鸣封亲王,把黑猫和黑猫的一切东西全都接回了亲王府,包括藏着那本书的猫窝。   要不是黑猫提起来,李锦余险些忘了这回事。   他尴尬地动了动耳朵:“不好意思,我本来只是打算临时藏一藏,结果忘了……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黑猫本来露出了凶相,几乎想在这只蠢仓鼠身上咬一口,然而听到李锦余最后一个问题,整只猫忽然僵硬了一下,硬邦邦地道:“那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李锦余歪了一下头,福至心灵,忽然跳了起来,“啊,你和迟钟鸣——”   “啪!”   一只漆黑的猫爪伸过来,直接堵住了小仓鼠的嘴,还伴随着黑猫气急败坏的声音:“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昨夜我和迟钟鸣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李锦余:“……”   哦,也是昨夜。   提到昨夜、提到《龙阳秘经》,李锦余忍不住回想起昨天夜里和霍采瑜“睡龙床”的经历,脸悄悄的红了。   黑猫不知想到了什么,也默不作声慢慢松开了爪子。   隔了半晌,两个妖精彼此对视一会,忽然都失去了互相伤害的兴趣。   黑猫闷闷不乐地跳下矮桌:“睡吧,明天还得赶路。”   李锦余在矮桌上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趴下。   粗糙的马车木桌趴着并不舒服,春日的夜晚也有些凉,让李锦余分外想念皇宫里柔软的龙榻,还有热乎乎的霍采瑜。   可惜,现在他是一只不到巴掌大的小仓鼠……李锦余觉得像迟钟鸣那么变态、能对着黑猫亲下去的人应该不多。   不知道霍采瑜现在在干什么——他留了字据,应该不会让霍采瑜太过担心吧?   李锦余动了动腿,缩成一只小小的饺子,打了个哈欠。   真希望快点解决自己的灵力问题,然后赶紧回去找霍采瑜啊……   ……   虽然李锦余和黑猫都没有骑过马、驾过车,但他们毕竟是妖精,能够和马匹直接沟通,坐在车厢里就可以指挥马车前进。   那个车夫跑得快,连他自己的包袱都没带走,包袱里还有一些银两,刚好便宜了他们。   黑猫路过郡县镇子的时候就会变成人形进去买吃的——它是享乐派,有条件的话当然更愿意吃吃喝喝。   李锦余对口腹之欲的需求很低,只要有干粮对他来说就十分满足了。   看着黑猫路过一个村子就要停一下,他有点急,忍不住催促道:“你这么缺食物吗?”   黑猫“哼”了一声,有些不满:“这些村子里的鱼都太少了,根本买不到。”   “为什么?”李锦余有些疑惑,“这边我记得也有河湖的吧?”   从京城往东北方向走是一大片平原,几乎是整个荻朝最大的“粮仓”地区。   能形成如此广袤的耕田,自然也代表着这边有足够的水源灌溉。   有河流湖泊,也就有对应的渔牧产业。   总不至于连条鱼都买不到。   “据说是今年开春以来天气干旱,至今未曾降雨。”黑猫皱了皱眉,没有鱼干吃让它心情极度不爽,“河流湖泊水位下降,鱼也没有多少。”   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李锦余还是有些在意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从京城出来之后到如今,路边确实鲜少见到河流湖泊。   这么看起来,今年似乎有些干旱啊。   李锦余虽然没有亲自种过地,但现在皇宫里基本被改造成了大型种植基地,耳濡目染之间他也知晓了不少农业知识。   春雨贵如油。开春时期的水源是保证今年农业能够顺利展开的重要因素。   如果一直不下雨,农夫就得辛辛苦苦去河边或者湖边挑水——而且还要面临河湖水位下降的风险。   李锦余不由得有点担心:“今年的收成不会受到影响吧?”   “我又没种过地,我哪里会知道?”   之后赶路的途中,李锦余趴在马车的窗户上使劲往外看。   看着外面,李锦余多少松了口气。   京城以东北这片大平原能够成为历朝历代的大粮仓,自然早就有了自成体系的风险应对能力。   水渠、水车、蓄水湖等水利设施已经运作起来,路边的耕田里已经有青嫩的绿苗萌芽。   看起来农业暂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们为了加紧赶路,走的直线——对于两个妖精来说,野外环境反而比很多人的城镇更加安全。   李锦余趴在窗口观察的时候莫名感觉周围的风景有些熟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   他迟疑着回头:“大胖,我们现在在什么郡县?”   黑猫懒洋洋地道:“大约是青水郡。”   还真是青水郡!   李锦余立即有点振奋。   青水郡是他上一次和霍采瑜一起出来的地方,也是他为数不多独自行动的时候。   在青水郡他第一次领悟到责任的含义,第一次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要为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百姓们做点什么。   现在要去东北,原来还要穿过青水郡么?   仔细看过去,外面这串风景,似乎就是当初被此刻追杀之后、他抱着霍采瑜死命逃窜的地方啊!   想起这件事,李锦余瞪了黑猫一眼:“当初刺杀霍采瑜的刺客是你派出去的吧?”   想起当初霍采瑜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李锦余就有些心痛。   黑猫翻了个白眼:“那又怎样?”   他才心痛呢!养死士可太花钱了!   事情都过去了一年多,李锦余倒也不是想跟黑猫计较,只是心头有些不爽罢了:“以后不许伤害霍采瑜。”   “你不如让他不要伤害我。”黑猫提起这个就来气,“等我修炼到能打过他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多久!”   这下李锦余舒服了。   他的霍采瑜是最强的!   想起当初和霍采瑜一起赶路的日子,李锦余心血来潮,跳下窗户:“我想去个地方。”   “自己趴在窗户上尿。”   “……不是尿尿!”李锦余气鼓鼓地道,“我之前来这里的时候路过一个小村子,那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我想再去拜访一下。”   黑猫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急着去源山了?”   “也不耽误这一会儿吧?”   “你不急就随意,反正我只是陪着你。”   李锦余才不信黑猫这个说辞。他把黑猫救回来这么久,平日里和黑猫不是两看生厌就是互相伤害,黑猫怎么可能突然这么有爱:“你只是想躲迟钟鸣吧?”   黑猫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拉车的马:“回京。”   “……”   ……   凭借去年的记忆慢慢搜寻,不到半天就找到了当初那个小村子。   李锦余这些日子一直在积蓄灵力,这次变成带着耳朵和尾巴的模样进了村子。   脑袋上包上一块头巾、尾巴藏在衣服里,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一年未见,村子还和去年差不多,人烟看起来多了不少。   李锦余还记得当年张老汉的家,兴冲冲地跑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位老人家正在门口晒太阳。   一年多过去了,张老汉看起来又瘦削了一些,但是脸色似乎比以前要好不少。   看到李锦余,张老汉揉了揉眼睛,愣了愣,才有些惊喜地站起身:“李小兄弟?”   “好久不见。”李锦余高兴地道,“我路过这边,过来看看大家怎么样。”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发现当初张老汉家破旧的大门已经换了新,门口堆着高耸的干草堆,,还有一些干豆子挂在屋檐下,处处充满了烟火气息,和一年前那个家徒四壁的家差别太大。   “多亏了小兄弟当初帮我们治了税务官。”张老汉高兴地搓手,“这一年我们收成不错,还不用缴那么多税……”   话音未落,家里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爹,有客人?”   李锦余一愣。他记得当初张老汉的两个儿子被军队拉去做壮丁了来着?   “感谢皇帝,感谢摄政王……听说朝廷重新核查了军队,把我们这些被拉去做壮丁的青壮年都放了回来。”张老汉提起这件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总算回来了一个,家里的地也有人种了。”   “回来了一个?”   “我大儿听说跟着大将军去西南的时候战死了。”张老汉脸上没有多少悲伤,只有叹息和庆幸,“不过能回来一个就好、能回来一个就好。”   李锦余估摸着自己还能保持人形的时间,拒绝了张老汉留宿吃饭的提议,只和当初认识的村民们打了个招呼。   当年李锦余和霍采瑜帮助他们驱逐税务官的场景历历在目,村里每一个人都十分感激他。   七嘴八舌之间李锦余也了解到,钱跛子后来托人捎信回来,建议村里的适龄小孩去读书,他可以尽力帮忙联系学堂、甚至出钱。   张老汉就在犹豫要不要送自己的小孙子去学堂。   刘大嫂说起钱跛子,还笑言了一句:“那混球现在出息了,还把当初偷的鸡的钱送了回来。”   想起当年跟钱跛子抢鸡的画面,李锦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大家都过得很好,他也觉得很开心。   只是当初他是和霍采瑜一起过来的,现在想把这种喜悦分享给霍采瑜,却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   村民们盛情邀请李锦余去他们家里坐坐,被李锦余拒绝后还热情地想塞些东西给他。   李锦余住在皇宫什么都不缺,不想给他们添加负担,全都拒绝了,只拿了张家小孙子用草绳编的一个小鸟:“这个就够了。”   “那下次小兄弟再来可要多待一阵子。”张老汉有些遗憾,“今年这么旱,不然现在可有不少春季的东西可以给你,都是天生地养长出来的,不打紧。”   李锦余正准备走,顺口道:“不是有灌溉水渠么?”   “田里倒还好,野地里会很干。”张老汉抬头看看天,忽然叹口气,有些忧虑,“希望不要来蝗灾。” 第71章 吱吱吱吱吱吱吱~   山野之间, 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慢悠悠地向前走着。尽管没有车夫指挥,马匹竟然好像有灵性一般会自己调转方向前进。   车厢里只有一只黑猫和一只仓鼠。   黑猫捏起一块窝窝头,看了两眼,忍了忍, 最终还是忍不住, 将它放在一旁:“还是没有鱼吃。”   李锦余趴在窗户上专心盯着外面, 有些担忧:“今年春季旱得好奇怪。”   “哪里奇怪?”   “我们离开京城这么久了,至今都没有下过雨吧?”   青水郡算得上京城近郊水源丰富的郡县, 渔业也很发达,可一路看来周围河湖水位下降十分严重。   连青水郡都这样, 再往东北岂不是更严重?   “这有什么奇怪的, 总会有大旱的时节。运气不好罢了。”   “可是这样今年的收成怎么办?”   黑猫本来想嘲笑一下李锦余操这么大的心没卵用,旋即想起来这只蠢仓鼠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大荻皇帝, 操心的还真是他自己家的事。   它撇了撇嘴:“看那些水利工程,应该不至于。”   “我有点担心张大叔说的那个蝗灾。”李锦余忧心忡忡,“蝗灾好治吗?”   黑猫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再说那不是他的猜测么?”   “是猜测没错,可是我听了之后感觉心里一直有些不安。”胖胖的仓鼠从车窗跳下来, 抱起一块窝头啃了一口,有些烦躁,“一种很难表述的感觉……就好像真的可能发生什么事一样。”   黑猫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直觉?”   “嗯。”   “你是不是最近太想霍采瑜了?”   “跟这个没关系!”李锦余的耳朵动了动, 耳根泛起一丝嫣红。   虽然他确实很想念霍采瑜。   “如果不是你自己犯了相思病……”黑猫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那可能就是预感吧。”   李锦余一直以为预感只是一个抽象词:“预感?”   “我也不清楚, 不过你现在是荻朝的皇帝, 汇聚着整份的紫薇帝气, 和荻朝的国运息息相关。”黑猫摊了一下猫爪, “若有影响整个国运的大事发生,你有所预感也很正常。”   “蝗灾……能够影响国运吗?”   “我没见过蝗灾哪里知道。”   李锦余想了想:“那我们到了下一个城镇,找人打听打听。”   作为荻朝的“大粮仓”,连同青水郡在内的几个东北郡县世世代代都以耕种为生,老一辈们积累了太多的智慧和经验。   李锦余和黑猫变幻成的人形外形都不赖,老人家们很乐意传授他们的经验。   “蝗灾啊……那真得祈祷咱们碰不上了。万一起了蝗灾,今年一整年全都白费了。”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见过一次蝗灾,铺天盖地都是蝗虫,密密麻麻把天空都遮住了——它们啃起庄稼来速度可快,一眨眼功夫,一块地什么都没了。”   李锦余听得心头有些发凉:“抓不过来吗?”   “抓?”老人家把旱烟放下,摇摇头叹息一声,“那些蝗虫飞起来快,数量还多……便是一万个人也抓不过来。何况它们啃完这块地马上就会去下一块地,追不上的。”   “那当时的朝廷是怎么治的呢?”   “这哪里能治呢?”老人家苦笑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蝗虫把我们的地啃得什么都不剩下。朝廷也不过是等蝗灾去了之后再买粮种给我们重新种罢了。”   李锦余听得心头沉甸甸的。   若他们打听的这几个老人说的没有偏差,那蝗灾过境寸草不生,对东北这片地方的农业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有没有预防蝗灾的法子?”   老人拿起旱烟迟疑了一会,回忆了半晌才道:“以前倒是有,只是这几年都没再做了。”   “什么法子?”   “五六年前,每逢这个时候,郡县都会专门聘人去处理野外的松土和野草。”老人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旱烟,叹息一声,“据说用了什么法子,能叫土里蝗虫卵死掉……只是这些年郡里的大人们都忙得很,无暇管这事了。”   说到最后,老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讽刺。   李锦余:“……”   是了,景昌帝和叶丞相登基之后,朝野上下浊气熏天,这种需要专门拨银两、出人力干的事,怎么还会放在心上呢?   他低头和黑猫对视了一眼。   “如今摄政王当政,防止蝗灾的事情没有重新搞起来吗?”   老人摇了摇头:“这我们平头百姓哪里晓得呢?反正今年还是无人管。”   李锦余对老人道了谢,抱着黑猫回了马车。   一回马车,他立刻变回了仓鼠模样,节省着为数不多的灵力。   “怎样,还要去哪?”黑猫失去了人类臂弯,跳到马车车厢的靠垫上。   李锦余想了想:“我打算去这个县的县衙看看。”   “去县衙看什么?”   “自从丞相派解散,霍采瑜应该已经把以前那些该有的东西都重新推起来了才对,为什么防止蝗灾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人管?是县衙里有人把该用在这一部分的银钱贪污了吗?”李锦余分析着,殷切地看向黑猫,“还有具体防止蝗灾的法子、效果……都得打探。”   黑猫眯了眯眼,对着李锦余期待的目光,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你看我干什么?”   “刚才我的灵力用得差不多了,所以……”   “想都别想,关我什么事?”黑猫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也当了一阵子叶丞相,荻朝现在这个情况,怎么也不能说跟你没关系吧?”   黑猫失语,随后瞪着眼睛:“我为什么要管人类的死活?”   “这也是为了你啊。”李锦余难得聪明了一次,仔细分析道,“东北大粮仓的收成几乎能够影响整个荻朝的命脉——若是平常时候也就算了,如今霍采瑾还在打狡国呢!户部的收支已经很紧张了,倘若东北这里起了蝗灾,为了保证明年我们不会饿死,就不得不撤兵了。”   当初霍采瑜预计的攻打狡国要打一年,虽然后来的战报看进度要快很多,但异国作战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   哪怕对于荻朝来说,如此长线的战役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那又怎么样?”   “要是我们的军队撤兵,打不下狡国,日后北月关还得继续守着。”李锦余眨眨眼,“你还记得原著里守关的人是谁吗?”   黑猫:“……迟钟鸣现在是茂亲王。”   “所以更加责无旁贷。”   黑猫憋了憋气,很想硬邦邦地再甩一句“与我无关”,最终在李锦余了然的眼神中还是认了下来。   它狠狠瞪了李锦余一眼,转头纵身跳出了车窗。   ……   等黑猫再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李锦余变回仓鼠之后,作息也跟着回归到了仓鼠的习性,这个点一点都不困,精神炯炯地看着黑猫:“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有倒是有一点。”黑猫脸色不大好,浑身甩了甩,“不过跟贪污倒是没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   “这里的县令是去年才上任的新人,看了前几年的县志,发现没有防治蝗虫也没出什么问题,便觉得防治蝗灾可以减缓频率,今年便砍掉了。”   李锦余有些无语:“怎么会这样,是谁给他封的官?”   黑猫呵呵一笑:“不是你们主持的那次科举招上来的吗?”   李锦余:“……”   当初招上来的那些新人本来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奈何丞相派散了之后,朝中岗位空缺,不得不提前把他们放上去。   霍采瑜已经足够谨慎,不太靠谱的人都没有安排重要的岗位,像外放县令这种完全是考验个人能力的职位、循规蹈矩也不会出大岔子的地方尤为合适。   没想到防治蝗灾这种问题竟然会被这个县令忽视。   李锦余心里狠狠记了这个县令一笔,打算回京之后跟霍采瑜告状。   不知道像这样的情况在这几个郡里多不多,李锦余没有时间一个个查探。   他想了想,慎重地道:“我打算给霍采瑜写封信。”   黑猫愣了一下:“写信?”   “现在开始防治蝗灾应该还不算晚吧?我给霍采瑜写信,他来下令,来来回回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李锦余心里盘算了一下,“完全来得及。”   黑猫向后仰了一下头,皱着眉:“你不怕他趁机找上门?”   “发了信我们立刻就走嘛,肯定来得及!”李锦余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再说我也不告诉他我们去源山。”   黑猫想了想,感觉可以,点了点头:“那可以。”   荻朝的大城小镇上都有驿站可以代写书信,官府还有专门的飞鸽传信渠道。   一般的书信要送回京城需要漫长的周折,官府渠道更靠谱一些。   李锦余和黑猫一起溜进了这个小镇的县衙驿站,找到了飞鸽传书的地方。   虽然他们不懂怎么走流程,但是……驿站的鸽子们懂。   鸽子们每日都看着驿官填写书信发往上级,对一套流程十分熟悉。   李锦余和鸽子们交流一番,达成愉快的协议,用一把小米换来了发信的流程安排。   听它们指点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吵了。   “一只老鼠和一只猫为什么会相安无事的在一起?”   “老鼠尾巴好像没有这么短吧?”   “说不定是被猫咬断的。”   “呜噫,猫好可怕啊。”   “为什么猫不直接吃掉老鼠?”   “可能想养肥了再吃吧。”   “也可能是想等老鼠的尾巴长出来天天吃加餐——我记得有什么动物的尾巴就是断掉之后很快就能长出新的来。”   “喂,耗子,你的尾巴能再生吗?”   李锦余:“……”   黑猫:“……”   忍着“咕咕咕咕”的聒噪声,在驿站鸽子们的指引下,李锦余和黑猫找到了红泥官印,摊开宣纸准备写信。   本来只打算简单概要地给霍采瑜描述一下当前的状况,提醒霍采瑜尽快下令推行蝗虫防治的手段……但握着笔蘸了墨,李锦余却有些迟疑了。   他只留了那么几个字就悄无声息地失踪了,霍采瑜会不会担心他?   之前霍采瑜就很容易多想,他们才确定关系,他就跑掉了,哪怕有自己的缘由,霍采瑜能够理解接受吗?不会觉得他是不喜欢他才跑掉的吗?   一想到霍采瑜可能有的失落和悲伤,李锦余心口就有些压抑不住的难过。   霍采瑜应该是永远光芒四耀的。哪怕他不是皇帝,也该吸引整个世界的目光。   这样想着,李锦余下笔的时候便下意识带上了一些私人的话语。   黑猫趴在一旁,看着李锦余交代完正事之后还在继续写,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   然后黑猫翻了个白眼:“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酸话?”   李锦余脸色一红:“你管我!”   黑猫抖了一下,故作不屑地“呸”了一声。   一旁的鸽子跟着“咕咕咕”地八卦:“这看起来好像情书。”   “老鼠在给京城的母老鼠写信吗?”   “失落猫口还惦记着另一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本鸽落泪。”   “上一任县令好像也用我们给京城里的人写过这种肉麻的话呢,啧啧。”   李锦余:“……上一任县令是谁?”   公器私用、假公济私!   黑猫绕着李锦余的书信转了两圈,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道:“我也要写。”   李锦余诧异地看过来,想也不想就问:“你给迟钟鸣写吗?”   黑猫硬着头皮道:“怎么,不可以吗?”   在李锦余的心里,黑猫早就和迟钟鸣是一对儿了,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你写吧。”   黑猫扯了一张新的宣纸,拿过笔,停在纸上,忽然抬头,在周围一圈鸽子头和仓鼠头的包围中,微微眯了一下眼。   李锦余盯着宣纸,好奇地催促:“快写呀。”   鸽子们也在一旁咕咕咕地八卦。   “猫也要写情书?”   “迟钟鸣好像是新封的亲王?”   “亲王不是公的吗,难道这猫是母的?”   “不对,我刚才看到猫铃铛了,应该也是公的。”   “呜噫,真是世风日下、猫心不古。”   黑猫:“……”   它咬了咬牙,猫爪握着的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留下了几个大字——   “去死吧,混蛋!”   随后黑猫把笔丢在一旁:“写好了。”   李锦余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黑猫和迟钟鸣的情趣真是让他看不懂。   ……   京城里,百官上朝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   这几日陛下突然告病,摄政王上朝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难看;反倒是之前闲云野鹤的亲王忽然频频进宫……   莫不是要变天?   可是摄政王和茂亲王也没有私下让他们站队……百官不由得更加谨慎,生怕在这种时候突然触到谁的霉头。   和百官想象的不同,霍采瑜和迟钟鸣在皇宫里商议的不是什么政变大事,而是一只猫和一个人的下落。   霍采瑜皱眉道:“还没找到吗?”   “没有。”迟钟鸣挠着头,有些颓废,“我的宝贝啊,你到底在哪里……”   “京城各大城门都问了么?”   “都问过了。但是我家宝贝是会法力的,骗过守卫应该没什么问题。”   提到这个,霍采瑜还是有些怀疑:“你说你那只猫能变成人形……真的不是喝醉了眼花?”   “当然不是!”迟钟鸣坚决地道,“我和我家宝贝老早就心心相印了!”   霍采瑜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睡过之后他还跑了?”   “我哪知道他这么害羞。”迟钟鸣抓了抓头发,叹口气,还有点委屈,“他把《龙阳秘经》藏在床底下,我还以为他在暗示我……”   霍采瑜眯了眯眼:“《龙阳秘经》?”   还没等他深入去想,忽然有人来报:“摄政王殿下,有加急报告。”   “加急?”霍采瑜稍稍严肃了些,伸手接过来,一边问,“边关的么?”   “是青水郡长峡县发来的。”   霍采瑜皱了皱眉拆开,只看了一眼,就蓦然睁大眼睛。   这个字迹他当然不会认错。   李锦余的字是他一手一笔带出来的,连李锦余写字时的心情他都能看得出来。   看这封信的笔迹,陛下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霍采瑜内心始终提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陛下只留了几个字就突然消失,他这几日差点把整个京城翻过来。   他最怕陛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吃了苦、受了难,他还一无所知。   一开头还是正事,待看到最后,霍采瑜脸上的表情愈发柔和。   ——陛下竟然还会写这些给他……   想象着陛下红着脸在宣纸上犹犹豫豫修修改改的模样,霍采瑜忍不住笑了一声。   迟钟鸣在一旁看着霍采瑜的神色,有些嫉妒地问:“陛下发来的?”   “嗯。”   “写了什么?”   “提醒我注意防治蝗灾。”   迟钟鸣看霍采瑜脸上的柔情,还以为陛下写了什么情情爱爱,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接地气的事?   看他们摄政王脸上这春光明媚的样子……迟钟鸣暗地里“呸”了一口。   鬼才信!   霍采瑜没有解释,把手中的信小心折起来,递了另外一张给迟钟鸣:“你的。”   迟钟鸣愣了一下,脸上顿时泛起喜色:“是大胖给我的吗!”   他就知道他家大胖也记挂着他!   拆开信纸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大字——“去死吧,混蛋!”   迟钟鸣:“……”   霍采瑜站在一旁,目光一扫就看在眼里,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内心充满得意。   还是他家陛下好。   笑归笑,还是得办正事。   霍采瑜毫不犹豫地就把催促查证防治蝗灾的命令发了下去。   陛下对他百分百信任,从未有过桎梏,他对陛下亦如此。   迟钟鸣则抱着那封信,仔细分析:“这信是从青水郡长峡县发来的……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对大胖逗弄太过、让大胖恼羞成怒躲出去过。不过大胖每次都是在附近的美食酒楼吃吃喝喝,从没离开过京城。   这次怎么会跑这么远?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京城,定然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霍采瑜走过来坐下,“原因可以不急分析,先看他们可能去哪里。”   “长峡县已经在青水郡的边缘,如果他们从京城出发一直往东北走……是要去哪?”   霍采瑜指尖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可以先去这边打探一下。”   迟钟鸣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龙安县?”   霍采瑜点点头。   这是他和陛下一同流落荒野时路过的地方,得了当地村子里不少善意。   他了解陛下的性子,若是陛下路过青水郡,定然要去那个村子探望一下那些好心的村民。   迟钟鸣跳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我过去。”   霍采瑜也跟着站起身:“我也去。”   “你不留在朝廷?”迟钟鸣有些意外,“没人管事不怕出乱子吗?”   霍采瑜轻轻挑了一下眉:“如今谁能出乱子?”   朝廷的不安定因素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被他尽数拔除,再无后顾之忧。   何况哪怕真有人居心叵测,只要他和陛下回来,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迟钟鸣撇撇嘴:“那成,咱们准备准备就出发。”   霍采瑜回了寝宫,给汤圆又添了一把水,坐在案前,提起笔,棕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沉思。   他和迟钟鸣之间心照不宣地没有提。   但那个疑问依然存在于他的心中。   迟钟鸣的黑猫是妖精,和陛下混在一起一同离开了京城。   那他的陛下呢?   古有帝王为长生不择手段、鬼神妖魔尽数求尽。   但霍采瑜知道他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最初他和陛下相识,陛下就曾经因为黑猫而惊吓地扑进他的怀里;   后来斩杀叶丞相后,陛下莫名其妙就养起了一只小黑猫。   霍采瑜目光微沉,手中羊毫笔尖在纸上轻轻勾了一个“叶”字。   迟钟鸣,叶丞相,黑猫。   他,陛下。   既然黑猫是妖精,那么幻化人形也不稀奇——迟钟鸣当初因为他斩杀叶丞相对他无比忿怨,却在看到陛下带回来的黑猫时转怒为喜。   ——叶归乡就是黑猫?   霍采瑜停顿了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那天他和陛下终于确定了关系,高高兴兴带着早膳回来,却发现陛下不见了踪影。   柔软的龙床上却多了一只汤圆。   汤圆……   霍采瑜又眯了眯眼,站起身走到汤圆的笼子旁边仔细观察起来。   因为要寻找陛下,当天那只仓鼠他没有仔细看就默认是汤圆了,但是如今看来……似乎那只和汤圆的毛色有些差别? 第72章 吱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和黑猫不知道京城里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已经追了过来, 正向着东北源山不断前进。   过了青水郡这块水源丰富的地段,再往东北走,河流湖泊渐渐稀少。   他们的马车行进一路, 中间没有感觉到一丝雨滴。   越往前走, 土地的干结越明显、道路两旁的河流水位也越低。   他们甚至很难找到让马喝水的地方。   李锦余几次停下休息的时候都要溜去附近得田地查看百姓们的耕种。   这样的大旱, 农田里的麦苗都是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   农夫们要走老远的路才能在尚且有水的地方河畔挑水浇地、或者请有经验的老人判断哪里的地下还有水,挖井打水。   如此勉强维持庄稼的生长。   李锦余看得面色沉重, 每天都忧心忡忡。   黑猫趴在车厢里,无精打采地看着李锦余急躁地爬来爬去, 有气无力地道:“省省吧,你现在能帮上什么忙?”   李锦余停下来, 忽然盯着黑猫:“你会祈雨吗?”   听说厉害的大妖怪都能呼风唤雨不是么?   黑猫翻了个白眼:“虽然我知道怎么施法,现在用不出来——我才重修回来这么点灵力,有屁用。”   李锦余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耳朵。   过了一会, 他忽然又振奋起来:“那你能找到地下水吗?”   有经验判断地下水位置的人其实不多,很多村子都只能盲目挖井, 劳心劳力白费功夫。   黑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什么?”   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猫妖,又不是地质仪成精!   李锦余用后脚挠了挠头, 有些烦躁:“可是这样什么都不做, 真的很磨人。”   当初流落到青水郡的村子里,他还能帮那边的村民们赶走横征暴敛的税务官。现在面临天下大旱却无能为力。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妖精, 难道还能跟天地斗争?”   “你想杀霍采瑜篡夺荻朝国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能一样吗。”黑猫翻了个白眼,“要是这大旱能够体现在某个人身上,我一定跟你去杀了他。”   李锦余还要再说,便听到黑猫不耐烦地道,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赶到源山去, 把你的灵力补齐, 然后回京城——你这样路上走走停停的要多久。”   理智上知道黑猫说的对,李锦余又挠了挠耳朵,咬咬牙:“那我们快走。”   不过走了才不到两天,李锦余突然喊停:“等等。”   “又怎么了?”   “刚才我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小仓鼠捂着胸口,凝视着窗外,口中喃喃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仿佛要印证李锦余的话,两只妖的耳中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密的破空声。   仿佛有一大群振翅飞行的物种由远及近慢慢飞来。   李锦余和黑猫对视一眼,瞳孔瞬间收缩,同时想到了那个可能。   ——蝗群!   他们迫不及待冲出马车,向着天边凝神眺望。   只见遥远的天际线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黑点;甫一眨眼,那些黑点便变大了许多;再等片刻,一大群蝗虫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蝗灾!”   李锦余第一时间想缩回马车,然而马上它就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前来的路边就有许多农田,若是放任这群蝗虫过去,那些农田必定寸草不存!   李锦余心念急转,鼓足勇气,最近积攒下的灵力凝聚,狠狠冲入蝗群之中。   蝗虫凶恶的面容和狰狞的口器吓得他面色发白。   哪怕蝗虫只吃素,也堪比最可怕的噩梦。   不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李锦余周身灵力激荡,在半空中扫荡出一片片的火花,将飞舞的蝗虫烧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起一片蛋白质灼烧的气味。   黑猫看李锦余就这么直接冲了过去,嘴里暗骂了一声,也跟着跳起来,拦截着这群莫名出现的蝗虫。   两个妖精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灵力,才勉强把这一片蝗虫消灭干净。   遍地都是烧焦的蝗虫尸体,李锦余和黑猫趴在马车顶上喘着气一动不动,连一丝灵力都不剩下了。   “这样一来,我们连去村里化成人形买食物的能力都没有了。”黑猫无力地翻了个身,让肚皮朝着天空,气哼哼地道,“你能不能不那么浪。”   “蝗虫……都死了吧?”李锦余努力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多少松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蝗灾了。”   “你想得还挺美。”黑猫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这才多少蝗虫?按照县志里的记载,真正的蝗灾漫天遍野,就是十个以前的我都无能为力。”   李锦余愣了愣:“可是这次怎么这么少?”   “也许是蝗虫刚开始发育?”黑猫猜测道,旋即皱了皱眉,“而且这蝗虫长得和我在县志上看到的图不太一样。”   说到这个,李锦余顿时顾不上休息了,对老老实实站在马车前头的马匹道:“往前!”   等马匹跑了一段路,他忽然喊停,然后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黑猫一愣,抬起头:“怎么了?”   “我感觉那边有东西。”李锦余耳朵警惕地竖起,凝神望着那边,谨慎地道,“我过去看看。”   遵循内心的直觉,李锦余向前绕了一段路,最终停在一片空地上。   这片空地的土壤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周围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明显残留着被啃咬痕迹的树根。   最为明显的是空地中间躺着一个死去的人。   这人穿着中原样式的衣服,面容却不像中原血统,仰面躺着,四肢摊开,腹部大片大片的血洇出刺目的痕迹。   李锦余愣愣地望着这具尸体。   从这具尸体上散发着强烈的不详邪意,刚才他遥遥感觉到的心惊肉跳感就来源如此。   看这个人的面相似乎是狡国人。   他试探着靠近,忍着害怕和恶心小心观察着这个狡国人,发现他的腹部流血的地方千疮百孔,像被人用什么利器反复刺成蜂窝,又好像……   有许多虫子曾经从他的腹部钻出来。   李锦余顿时心中一冷。   他霎时便想到了刚才莫名出现的那些蝗虫。   那些蝗虫……和这个狡国尸体有关系吗?   ……   李锦余带着疑惑回到马车,与黑猫简单描述了一下他看到的情形。   黑猫深深皱起眉:“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那具尸体你还留着吗?”   “那个人让我感觉一股邪气……我怕有什么危险,就放火烧了。”李锦余老老实实道,“蝗虫和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黑猫摇了摇头:“从我的角度观察,那些蝗虫和普通的虫子一样,没什么异常,就是颜色怪怪的。”   “可是我看它们感觉十分邪气,让我特别恶心。”李锦余挠了挠耳朵,“为什么我们感觉不一样?”   黑猫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仓鼠,沉默了一下,猜测道:“也许和你是大荻皇帝有关。”   “啊?”   “你和荻朝的国运息息相关,若那些蝗虫确实是狡国人搞的鬼,说不定会有干扰荻朝国运的效果,投射在你身上就是抗拒和排斥。”   李锦余没想到还真的有关系:“有什么办法么?”   “有办法现在也用不了,现在你能干什么?”黑猫打击他,“何况国运这种东西很虚,我也只知道个皮毛。你等荻朝大军踏破狡国王宫不就行了。”   “现在的蝗灾可等不了这么久。”李锦余咬咬牙,“如果这些蝗灾是狡国人搞出来的,那一般的防治法子可能未必有效——我们赶紧去源山积攒灵力。”   骤然出现的狡国尸体让李锦余有了强烈的危机感,立刻催促黑猫尽快出发。   接下来他们每天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   若非担忧拉车的马受不了,李锦余甚至想昼夜不停。   路上他们又碰到了几次蝗群,规模都不大。   但是第一次用尽灵力让两个妖精都没有能力完全扑杀这些蝗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向着良田的方向飞去。   尽管现在这些蝗虫的数量都不多,但蝗灾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们能够快速汇聚大量的同类,形成遮天蔽日的蝗虫阴云。   李锦余心痛得几乎睡不着觉。   每次遭遇蝗灾,他们在周围寻找都能找到一具狡国人的尸体,愈发佐证了李锦余的猜测。   这些蝗虫果然和狡国有关系。   他们只能一把火把那些诡异的尸体焚烧干净,然后火速赶往源山。   这样赶路下来,周围的田地渐渐减少,地势开始凹凸不平,由平原转向了山脉。   他们来到了大荻东北的边境。   隔着很远,李锦余就遥遥看到了源山。   只是望山跑死马,他们又赶了几天路才最终停在源山的山脚下。   源山是前朝祭天的场所,到了荻朝基本被废弃,以至于这里杂草丛生,当年青光瓦亮的青石砖路如今已经风化腐蚀得不成样子。   走在荒芜的官道,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山间飞鸟腾空。   李锦余和黑猫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这座荻朝最东北边境上的高耸山脉。   他们比寻常人看到的自然更多,能够看到最高的山峰上那座漆黑的高塔周围萦绕着的淡淡神光。   “前朝的气运剩下的不多了啊……”黑猫估算了一下,摇摇头,“快走吧。”   马车上不去已经损毁泰半的山道,他们只能自己往上爬。   源山是荻朝境内最高的山脉,多年无人打理,山间行路更是艰难。   李锦余一只小仓鼠的速度再怎么快,腿实在是太短了,很快就停了下来:“这样不行,太慢了。”   黑猫毫不犹豫地道:“我不会背你的。”   “你也没比我快多少,又不会飞……”说到这里,李锦余眼前一亮,目光放在了那边树上停着的几只山雀身上。   ……   祭天塔当年是用前朝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匠、最长的时间耐心修建而成,期望着千秋万代之后这塔依然能像王朝一样荣升不衰。   如今荻朝的政权在中原大地稳固了百年,前朝的名号已经如同风一样散去,只剩下这座祭天塔沉默地矗立在这里。   塔顶是露天的祭坛,山风呼啸,即便是正午都能感觉到强烈的寒意,瓦片上覆盖着一层层的霜华。   遥遥望去,宽阔的祭坛上只有几个尚未完全风化的木桌,以及一尊硕大的方鼎。   因为太过高远,平日里飞鸟都不会飞到这么高的位置——上面也没什么食物,何必浪费体力呢?   只是今日却有两只鸟儿不得不顾振翅膀,拼命向上飞渡,只求将背后的两个瘟神送上去。   李锦余从山雀背上落下来,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   他转过头刚想和送他上来的那只山雀道谢,却见对方毫不犹豫地拍打羽翼逃也似的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   李锦余:“……”   黑猫体重比较大,载着它的山雀尽管比前一只还要强壮,速度却慢了许多,刚飞上祭天塔顶,就迫不及待地一翻身把黑猫甩下来,然后“嗖”地一下飞没影了。   李锦余一边搓着爪爪,一边靠近黑猫:“冷死了,怎么吸收气运?”   黑猫哈了口气,打了个寒战:“你先到祭坛中间去——”   祭坛中间是一口巨大的青铜方鼎,鼎上还有个盖子。   李锦余凑过去,好奇地碰了碰那口方鼎。   “哐啷!”   忽然一声巨大的金铁轰鸣声在塔顶响起,吓了两只妖精一跳。   只见原本覆盖着一层寒霜的祭坛方鼎的盖子忽然滚落在地,将地面敲出一道道白印。   随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哪来的小妖精,打扰老道睡午觉?”   李锦余和黑猫瞪大眼睛,看着从鼎中坐起来一个衣衫邋遢的道人。   那道人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看起来随时都要粉碎;虽然自称”老道“,面容却出乎意料的年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比黑猫的人形还要嫩。   他犹自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目光在黑猫身上掠过,随后落在李锦余身上,微微皱眉:“你这小妖,怎么会有紫薇帝气?”   李锦余刚想开口,便见那道人一挥手:“你莫要说话,老道我自己算算。”   他左手数算了一下,接着换右手,随后嘀咕起来,“不对啊,看起来你们都是异星降世,命运轨迹不该存在才是……为何你竟然有皇帝的命?”   “我其实……”   “难道你夺舍了当今皇帝,窃取了他的国运?”道人的神色顿时严肃了下来,厉声喝道,“敢窃我大邙国运,吃我老道一招!”   李锦余吓了一跳,刚想躲,就见道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看着天,“咦,邙朝已经亡了?现在是什么年月?”   “现在是……”   “不要告诉老道,老道自己算!”   黑猫听得忍无可忍,开口骂道:“你这死道士唧唧歪歪个屁!他是正儿八经当今荻朝的皇帝!这次来这里是为了当今天下吸收前朝的国运,你闪一边去!”   李锦余有些不安地看了黑猫一眼,小声问:“这么说没问题吗?”   看起来这道人好像还是前朝下来的人,他们想吸收前朝国运不会被打?   黑猫小声回他:“邙朝是前前朝了,没问题。”   李锦余:“……”   敢情这道人竟然直接睡过了两个朝代?!而且还一直就在这口鼎里?前朝祭天的时候都没把他叫醒吗?   那道人被黑猫吼了也没生气,反而愣了一下,又摸了摸头,自己掐了掐手指,恍然大悟:“还真是……天,老道竟然睡了这么久了……”   能活这么久的道人肯定不是小角色。   李锦余客客气气地道:“这位道长,虽然我看起来是个妖精,但确实是当今天下的皇帝——这次来祭天塔,是想吸收前朝国运,应对狡国的阴谋。”   “狡国竟然还没亡?”那道人吃了一惊,啧啧惊叹,“现在这个朝廷难道是妖怪王朝吗?”   “我是有点特殊。”李锦余稍稍解释了一下他和景昌帝的情况。   “原来如此。”那道人从鼎里跳出来,看着李锦余,稍稍挠了挠下巴,“唔,你能把老道的鼎盖推开,看来和老道有缘……老道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李锦余顿时一喜:“道长此言当真?”   他和黑猫修为都不高,看这个道人能活过两个王朝,想必经验丰富,一定可以帮得上忙!   “倒也不必谢我。”道人摆摆手,忽然伸手过来,把李锦余拎了起来,疑惑地瞅了眼,“总觉得你身上似乎带着老道的气息……可老道不记得养过耗子?”   李锦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强调道:“我是仓鼠!”   “差不多差不多。”道人敷衍地放下他,“看在咱有缘的份上,老道帮你算一卦。”   他站直身子,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手指晃动,随后凝固不动。   过了一会,他忽然放下手,年轻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惊讶:“了不得,竟然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   “怎么了?”   “你们现在这个王朝……叫荻朝?是不是正在攻打狡国?”   李锦余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对。”   他上次听战报,说是霍采瑾已经逼近了狡国王宫,狡国覆灭已经不远了。   “想必狡国的现任君王是个丧心病狂的赌汗。”道人啧啧称奇,“竟然想直接用国运来和荻朝相撞。”   李锦余完全听不懂。   道人耐心解释了一下:“狡国传承自上古神兽狡——嗐,虽说只是拿了狡的遗骸——掌握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子,包括对国运的利用。这次你们荻朝的国运空前涨高,甚至逼近了狡国,要将它彻底消灭,狡国便想孤注一掷,用国运挣得一丝生机。”   李锦余还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具体表现嘛……”道人费解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作为荻朝皇帝的你肯定和国运息息相关,最近有没有感觉到突然心悸?”   李锦余回忆了一下,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有。”   他和霍采瑜确认关系之后,便突然一阵剧烈的心悸,随后便变成了原形。   “那就是了,那时候狡国正式发动了针对荻朝的法阵。”道人解释道,“狡国应当是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的国运作为‘箭’,冲入中原,再以这些‘箭’为中心,扩散侵蚀中原腹地的气运。”   虽然没有根据,但李锦余迅速想到了那莫名出现的蝗虫、诡异的狡国人尸体。   “狡国人用他们的国运培植蝗灾?”李锦余喃喃道,“这也是可以做到的吗?”   “蝗灾啊……”道人挑了下眉,“倒是条好计。”   农业是中原大地兴衰的根本,历朝历代无不重视粮食生产。   若狡国真的在中原腹地掀起蝗灾,那荻朝未来两三年可能都缓不过来,攻打狡国的军队必然要回撤,确实能够给他们带来一丝生机。   “不过这消耗国运的法子阴损无比,纵然狡国成了,自己的国运也费得差不多了。”道人怜悯地补充了一句,摇摇头叹息,“不这么干,他们说不得还能保留气运、日后东山再起;如今嘛……”   狡国的未来李锦余并不关心,他现在只在意那么多的百姓今年的粮食。   “道长,能否告诉我如何破解?”   “破解倒也简单……”道人努了努嘴,“你作为皇帝连接着荻朝的国运嘛,直接硬碰硬撞回去。”   这个方法太简单暴力了,李锦余有些担忧:“会不会对荻朝有损?”   “有倒是又一点,不过也就影响一点什么前线战损、粮食减产之类的罢了。”   “这些已经很重要了。”   “你若不舍得荻朝的国运……”道人一拍脑袋,“对了,你不是来吸收上一个王朝的国运的吗。用那些就好。”   李锦余愣了一下。   他作为妖精其实出道没有多久,只占了景昌帝送他身份的便宜才能变成人形,还因为灵力不够,变成人形的时间很有限。   本来指望着这里残留的前朝国运能让他灵力充盈一些——至少能够维持他和霍采瑜正常在一起、能够上早朝、打理朝政……   可要是把这些气运都用在和狡国对抗上,难道他要一直保持这个仓鼠的形态吗?   霍采瑜喜欢的是身为皇帝的他、还是身为仓鼠精的他呢?   李锦余神色微微暗淡了一瞬。   不过只一个眨眼功夫,他的双眸便重新坚定了起来。   霍采瑜能不能像他曾经许诺过的那样永远站在他这边、哪怕知晓他是一个妖精先不说,他如今身为荻朝的皇帝、被景昌帝托付了整片江山,拯救黎民苍生就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要怎么做?” 第73章 吱吱吱吱吱~   李锦余在荒废的祭天塔住了下来。   站在祭天塔的祭坛上向下眺望, 几乎能将大半江山收入眼底。   想到现在那些诡异的蝗虫可能在大地上肆虐,李锦余便心焦难耐,恨不得立刻解决狡国。   但道人告诉李锦余, 气运这种东西其实是没有实感的, 真正造成影响的其实是气运造就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好像荻朝国运再强盛,若皇帝不去攻打狡国,狡国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道人点了点地面,“如今你要做的是祛除狡国实实在在投放进来的邪物。”   邪物……   李锦余想到了那些诡异的蝗虫。   要消灭那些蝗虫么?消灭那些漫山遍野的蝗群、还有以身为巢的狡国人?   “若那些蝗虫寄居在人体内,要怎么消灭?”   道人迟疑了一下:“若是虫卵尚未激发,大地辽阔,恐怕很难灭绝。”   李锦余挠了挠头。   不能将那些诡异的狡国人一同消灭,那就没有意义了。   除非等到狡国塞进来的所有蝗虫全部激发——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有多少蝗虫?又怎么知晓什么时候都激发完成?   多等一日,便有一处地方的百姓遭受灭顶之灾。   李锦余凝神想了想, 忽然想起一事:“道长, 你说过我与荻朝的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对吧?”   “是。”   “狡国既然针对荻朝的国运,那那些蝗虫会不会对我有所感应?”   他和黑猫前来的路上碰到了几次蝗灾, 频率之高令人胆战心惊。   本以为是狡国派遣了太多人溜入中原,但令人诧异的是, 除了他们碰到的蝗群,其他留宿村镇时都没听农夫们说过遇到蝗虫。   换个角度想,也许那些狡国人和蝗虫是被他吸引着才靠过来的?   道人想了想, 赞同地点点头:“倒也可能。”   “那我能用什么法子, 把所有的邪物吸引过来么?”   “有倒是有……但你可能比较危险。”道人委婉地解释了一句,“听你所言, 已经‘破蛹’的虫子应当只是单纯更容易快速繁衍成蝗群,但未‘破蛹’的那些虫人杀伤力可不低——他们真的吸引过来,你挡得住吗?”   李锦余犹豫了一下, 还未答话,便听到黑猫在一旁甩出一句:“我保护他。”   李锦余诧异地看过去。   黑猫被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撇了撇嘴歪过头去:“怎么,不许我做点事吗?”   “没什么。”李锦余愣过之后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就拜托你了。”   他还记得最初的黑猫对人类是如何排斥的,对所有人都无比冷漠,唯独对他这个同类态度好些。   不知不觉之间,这个小伙伴似乎也变了。   尽管他们并不是人类,可他们都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生命。   世间很多人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大家都只是单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李锦余看着黑猫的眼神顿时带上了一点“叛逆期儿子终于成熟长大了”的意味。   道人对李锦余的选择没什么异议——反正他只是提供一个施法的法子,本人只是看戏。   按照道人教授的法门,李锦余引动自身的紫薇帝气,垂连上整个荻朝的国运,在虚空凝聚成巨大的漩涡。   东北大地上的百姓躬身劳作途中,忽然察觉到什么异样。   “咦,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哪儿?”   “哇!”   百姓们抬起头,清晰地看到东北方向的天空中凝聚起巨大的紫色漩涡,几乎覆盖了半片天空,仿佛天空睁开了一只眼睛!   然而只一个瞬间,那个漩涡便消失不见,天空再次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一个人看到的是幻觉,一群人看到的便不是了。   “刚才俺没眼花吧?那是啥?”   “谁知道呢!这不是什么不详预兆吧?不是听说有的地方开始闹蝗灾了吗?”   “也可能是天降福瑞!那边的山里是不是有神仙?”   ……   官道上两匹并骑的骏马上的男人们也看到了天空中的异像。   霍采瑜凝视着那边的天空,深深皱起眉:“那边是源山?”   那紫色的漩涡出现的一瞬间,他内心就觉得和他的陛下有关。   迟钟鸣看了眼地图,点点头,目光也有些凝重:“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大阵势?”   “去看看。”   ……   李锦余听不到百姓的这些议论。他也被这么大的阵势震慑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头顶上的巨大漩涡:“这也太大了……”   “大了才能尽快把邪物吸引过来。”道人拍了拍手,“你们不如现在开始准备对付邪物的法子。”   李锦余和黑猫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对付这种虫子类的邪祟,火是最好的办法。   祭天塔内还有很多尚未完全腐朽的桌椅地板,两个妖精吭哧吭哧去收集了一大圈,围着祭坛摆成一片。   道人不做事,一个人坐在他睡觉的鼎上,皱着眉望着那些木柴,自言自语:“总觉得你们这是要把我烤了?”   黑猫扛着一个木凳子过来,翻了个白眼:“你带着你的鼎远一点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这口鼎是老道的床!”道人正气凌然地道,“老道为邙朝辛辛苦苦干了几十年,终于退休,还不兴老道多睡会?”   黑猫懒得吐槽。   “道长,你这么大年纪,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李锦余有些好奇地路过,“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年纪?”   “这个啊。”道人摸了摸脸,叹口气,“得道太早的坏处啊,当国师的时候,多少人看老道年幼,觉得老道可以随便糊弄呢。”   “能……教教我吗?”李锦余小声请求。   “你不是妖精么?”道人有些奇怪,“想什么样子不都随心变幻。”   李锦余红了一下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其实想为霍采瑜求一份长生之道。   倘若将来有一日,霍采瑜能够认识并接受他的身份,他也想和霍采瑜永生永世在一起。   他之前从未顾虑过寿命的问题——然而得知这个道人竟然能够活那么久,李锦余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霍采瑜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百年之后,他就会化为一抷黄土。   而他是妖精,可以慢慢地逐渐,可以一直活下去,除非死在天劫下。   倘若有一天霍采瑜死了,他该怎么办?   如今不过是十几日的分别、而且确定一定可以再见,他都会在夜里思念着霍采瑜;若霍采瑜彻底离开……   李锦余心头骤然泛起一丝凉意,如同数九寒天里被冰棱刺穿了心口。   他不想和霍采瑜阴阳两隔。   “您有没有那种……能让一个人类不会死的办法?若您愿意相授,荻朝愿意遵您为国师。”   “免了免了。”道人摆摆手,“老道离不开这口鼎,总不能搬着鼎去你们那儿当国师吧?再说……”   他忽然失笑,“你当长生那么容易?真这么方便,古往今来的皇帝个个长生了。”   皇帝已经是天下最为尊贵的身份,若皇帝都不能长生,一般人更难想象。   李锦余的情绪瞬间低落。   黑猫把手里的“木柴”丢在地上,瞪着眼睛:“你有办法就快说!”   “你这只小猫脾气真暴躁!”道人换了个躺在鼎上的姿势,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道,“你想和你的意中人长相厮守……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锦余和黑猫的眼神一起亮了起来。   ……   在祭天塔顶停留了几日,李锦余内心的预感愈来愈明显。   他几乎能感应到有些恶心的东西正在荻朝的大地上奔驰,向着源山汇聚而来。   每天他都要仔细检查一遍祭坛上的木柴,确保火焰能够点燃。   黑猫也默默积蓄着灵力,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差不多了。”   这一日,一直在鼎里睡觉的道人忽然出现,神色严肃,“该施法了。”   李锦余端正了脸色,就地变成了人形。   此刻他是大荻的现任皇帝,继承整个王朝国运的天子。   站在寒冷的祭坛上,李锦余轻轻吸了一口气,内心给自己打了打气,昂起头颅,声音笃定而坚韧:   “朕乃当今天下之主、荻朝第六任皇帝景昌!狡国犯我边境、折我国运,今愿以天下气运为剑,扫荡世间邪祟!”   话音刚落,李锦余身边一直静静环绕的紫薇帝气忽然炸开,散出万道霞光!   那些霞光直充云霄,以祭天塔周围残留的气运为源,接引上荻朝自身的国运,瞬间覆盖了整片中原大地。   李锦余这一瞬间甚至产生了天下尽在掌握中的错觉。   不过只一个瞬间他便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才刚刚开始。   他闭上双眼,意识跟着荻朝虚幻的国运瞬间扫过东北大平原。   经过这些日子的酝酿,东北各地都已经出现了蝗灾。   那些蝗虫身上带着诡异的邪气,将东北大平原糟蹋得一片狼藉。   凶悍、密集的蝗虫像瓢泼大雨一般密集,让人无处可躲;蝗虫过境,不论是积蓄了一冬的麦苗、新发芽的菜种、甚至是路边的野树野草,统统被啃得干干净净。   望着那些狼藉过后一片荒芜的耕田,李锦余心痛不已。   他注意力重新放回高空,将自己的意愿上达天听。   万里高空倏然汇聚起阴云,层层叠叠压了下来,似乎马上就要电闪雷鸣;中原大地上各处都刮起了微冷的大风。   尚未被蝗灾波及的地区,百姓们望着骤然变幻的天色,又惊又喜。   开春以来干旱了这么久,莫不是要下雨了?   然而乌云在天空盘旋了这么久,却没有一滴雨落下来,反倒风愈来愈冷了。   有老汉打了个哆嗦,回去扯了条带着补丁的棉衣披在身上:“这么冷,这是要倒春寒哪……”   这都几月份了,怎地突然倒春寒?   话音刚落,就见一片晶莹的雪花从他面前缓缓滑落。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天空。   下雪了。   ……   某个村子已经被看不到头的蝗群遮蔽了天空。   村里男女老小,都站在田埂上呆呆地望着蝗虫啃食8他们今年的庄稼,绝望地一动不动。   有年轻的汉子怒吼着拿着火把、兜网去驱逐蝗虫,却无济于事——人的躯体能覆盖多大的范围呢?蝗群无孔不入,要不是蝗虫不吃肉,只怕人也剩不下。   就在这时,天气忽然转冷。   天上忽然开始下雪。   洋洋洒洒的大雪从天而降,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这是要倒春寒?   若是往年,碰上倒春寒,他们要急急忙忙给庄稼做保暖御寒的措施;但是今年……   蝗灾过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忽然有个人察觉到什么不对,稀奇地道:“蝗虫是不是少了?”   其他人下意识跟着看过去,空中令人牙根发麻的蝗群竟然似乎真的少了一些。   再仔细看去……   天上的大雪落在一只蝗虫上,那蝗虫立刻像被火燎过一般跌落下来;再来两片雪花,它就彻底坠落在地,失去了生命。   大雪洒落了没一会儿,刚才漫天的蝗群便尽数死去,地上铺满了蝗虫的尸体。   随后雪花继续落下,将蝗虫的尸体完全掩盖。   所有人都呆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蝗虫……没了?   他们的庄稼保住了?!   虽然损失了不少,终归是保住了!   几个激动的汉子登时抱在一起欢呼起来。   有大胆的人走到蝗虫落下的地方,用脚踢开积雪,惊讶地发现那些被大雪覆盖的蝗虫竟然被雪同化,变成了冰一样的材质,轻轻一脚下去便碎成冰屑。   ——这、这是……   老人家看着天空仍旧在飘落的雪花,跪下来泪流满面:“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   ……   各郡各县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肆虐的蝗虫在这场大雪降落之后纷纷死去,一只都没有逃过;而地里的庄稼蔬菜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大雪的影响,哪怕最容易冻烂的嫩苗,沐浴着雪花依然青翠。   仿佛这场大雪只为了灭绝蝗灾而出现。   谁能不说这是老天发威呢?   然而真正发起这场大雪的李锦余却面临着另一层危机。   祭天塔的塔顶已经弥漫起了一圈大火。   火焰之墙将李锦余牢牢护着,与外面那些血红的蝗虫完全隔绝开来。   这些蝗虫通体鲜红,宛若滴血,身上还沾着恶心的血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上来就直冲着李锦余猛扑过来。   这样诡异的存在,实在不敢让它们近身。   黑猫可不信这种邪祟会是吃素的蝗虫,当机立断点燃了围在祭坛周围的木头,让火焰把那些蝗虫隔绝开。   它则警惕地蹲在李锦余身边,有蝗虫从上空或者火焰缝隙间进来,它就出手把蝗虫毙于爪下。   这些蝗虫太多了。   而且和他们预想的不同,这些蝗虫虽然本能上畏火,却并不太怕火焰的灼烧。   按黑猫自己的感觉,穿越火焰过来的血蝗虫凶悍程度并没有减少多少,一样难以应付。   如今有柴火阻拦还好,等这些木柴烧完了怎么办?   黑猫不由得看向了天空。   源山这里同样在下雪。   那些雪花落在血蝗虫的身上,点起刺目的红光。每一个被雪花触碰的蝗虫速度都会慢下来;被碰得多了,也会坠落在地、化作一滩污血。   只是太慢了,一只血蝗虫要被大雪洗礼很久才能死去!   黑猫重修回来也没有多久,感觉自己的灵力都快要枯竭了。   但那只蠢仓鼠还在支撑着气运。   它不能缩!   黑猫咬牙大叫了一声:“死道人!你不帮忙吗!”   道人委委屈屈的声音传过来:“老道若能出手干涉天下命运,你以为荻朝还能建立起来吗?”   以前是听说过修道之人处处受限,但此情此景,黑猫还是在心里痛骂了一声。   它真的快撑不住了。   它一只猫流浪、一个妖修炼,对人类和同类都抱着警惕和排斥,认定除了自己世界上没有值得信任的家伙。   包括它自己也是。   如果有人会相信它这种愤世嫉俗的猫妖,那一定是傻子吧?   但是至少到如今,它已经碰到了两个大傻子。   傻到它也忍不住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尝试去信任别人。   黑猫碧绿的猫瞳凝视着站在祭坛中央、身体微微颤抖、面色有些发白的李锦余,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忽然从火焰中跳了出去。   仅剩的灵力遍布全身,让它成为一只浑身带刺的排球,在血蝗虫中横冲直撞!   这样的杀伤力足够,几下就清掉了一片血蝗。   然而黑猫很快灵力和体力便支持不住,再怎么努力也撑不下去,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它本以为自己会直接从塔顶摔下去,在摔死之前就被这些狰狞的血蝗虫撕碎,内心还有些自嘲:   想不到有一天它也会为了一时热血竭尽全力。   ——虽然真的很爽。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降临,反倒跌入一只熟悉而温暖的手中。   黑猫愣愣地睁开眼,迟钟鸣担忧的娃娃脸映入眼帘:“胖,你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里?”黑猫愣了愣,旋即抬起头,警惕地弓起身,“这里很危险,你快——咦?”   它惊讶地看到,迟钟鸣站在一群血蝗虫之间,左手抱着自己,右手握着折扇上下飞舞,被折扇切过的血蝗虫全都一分为二,尽数跌落在地。   比它用灵力轻松多了。   迟钟鸣看出了黑猫刚才本能的担忧,内心一暖,脸上笑嘻嘻:“放心,这些鬼虫子伤不到我。”   黑猫感觉自己被这个人类嘲讽了。   不过乌衣巷一战,让它意识到人类巅峰的武艺比它这种普通的妖精还要强;而且迟钟鸣守卫大荻江山,身上有兵将的杀伐之气和功德之力,应对外敌派来的邪祟倒也容易。   既然迟钟鸣游刃有余,黑猫脑袋转向了祭坛的方向,催促道:“快去那边帮忙,蠢仓——皇帝还在那里呢!”   迟钟鸣把它抱紧了些,一边向前走一边轻松地笑道:“不用担心,咱们摄政王殿下已经过去了。”   ……   李锦余的意识还在荻朝大地上回荡。   等到整片江山中再也感应不到有邪祟蝗虫的痕迹,他的灵力也支撑不住了。   他本来还想假公济私、看看京城中的霍采瑜,但已经没法继续了。   祭天塔这里残留的气运不多,能支持他降下这场大雪已经十分勉强,再也撑不住,赶紧回归到自己的躯体中。   意识回笼,李锦余一睁眼,就是霍采瑜熟悉的面容。   第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的意识还没回来。   不然怎么会看到此刻应该在京城中坐镇江山的霍采瑜呢?   然而下一瞬间,霍采瑜背后袭击而来的血红色蝗虫就让他瞬间脱口而出:“小心!”   李锦余下意识扑上去,却见霍采瑜右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那些狰狞的血蝗虫便瞬间被斩碎,落在地上化为污血。   霍采瑜犹有心思,左手将扑过来得李锦余拥入怀中。   鼻息间能闻到霍采瑜熟悉的气息,李锦余愣了一下,内心顿时泛起一丝安心感。   只要有霍采瑜在,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不怕。   然而下一瞬间,他就惊恐地睁大眼睛。   体内灵力透支的感觉匀速攀升,李锦余连转身逃跑都来不及,就这么当着霍采瑜的面变成了不到巴掌大的仓鼠。   “啪嗒!”   肥肥的小仓鼠坠落下来,被霍采瑜一把捞住。   李锦余两只前爪捂住脸,缩成一个毛茸茸的仓鼠球,不敢看霍采瑜的脸色。   霍采瑜看着手心这个小毛球,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看李锦余怂得都不敢看他的样子,内心有些好笑,低头轻轻在毛球身上亲了一口。   李锦余受惊地跳起来,愣愣地看着霍采瑜。   霍采瑜小心地捧着他,低声道:“陛下,臣先把这些邪物杀干净。”   他手中长剑飞舞,与迟钟鸣一起,很快便将那些血红的蝗虫清理得干干净净。   地上只余下大片大片的血污。   等到斩杀最后一只蝗虫,两个战斗了半天的男人才稍稍喘口气,各自找了块干净地方停下休息。   霍采瑜把长剑挂在腰间,双手捧起一直悉心保护着的小仓鼠,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从未想过,臣能将陛下捧在掌心。”   李锦余小心地探出头,仔细观察着霍采瑜的神色,见他脸上没有诧异、没有排斥、没有厌恶,这才小心地开口:“你……不介意吗?”   霍采瑜已经做过心里建设,但听到一只仓鼠开口还是觉得有些奇特,忍不住又笑了声。   旋即他端正脸色,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揉了揉李锦余的脑袋,叹口气:“臣之前便说过,不论陛下是什么人,臣永远站在陛下这边。这句话永远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7 15:25:18~2020-07-28 16:2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点三口君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将.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将. 4个;酒祭、38889555 2个;白面书生、Sean豆、黑色曼珠沙华、魔法少女猪壮壮、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869694 30瓶;Exusiai 17瓶;李白、懒觉、蓝藻球、挽子超喜墨香的、一只小f、鲸落sea、子非言 10瓶;ζ、乔、给爷爬!、Roy 5瓶;41683260、41373386、最后一块火龙果 3瓶;Alanlyu、小天使 2瓶;Fely、幻灭也桔梗、月之皎皎、月亮融化、火炎焱燚、あさ就是ひかり、夏日诚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吱吱吱吱~   李锦余张了张嘴, 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浮起一丝懊恼和愧疚。   他清晰地感受到霍采瑜对他的感情,超越了身份、地位等虚无的东西, 容纳着他的一切。   若他能早点想明白这个道理、早日对霍采瑜坦白就好了。   为什么会这么傻呢?   李锦余动了动耳朵, 忽然抬起头,在霍采瑜的指尖轻轻“啾”了一口,小声道:“对不起。”   霍采瑜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湿意,微微一怔,唇角笑意慢慢扩大。   他用另一根手指又揉了揉李锦余的脑袋:“陛下不必抱歉……臣说过,陛下不想让臣知道的事,臣不会刻意打探。陛下不需要有任何压力。”   一旁的迟钟鸣打了个寒颤,吐槽道:“摄政王殿下,太过了吧?”   听得他牙酸。   黑猫窝在他的怀里, 抬头扫了迟钟鸣一眼, 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看看人家!这个混蛋就天天变着法儿套它的话、打探它的情况!   迟钟鸣被咬得“哇”一声大叫:“胖,难道你喜欢这样的?”   被迟钟鸣这么一打断, 霍采瑜和李锦余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了,便默契地对视一眼, 谈起了另外的方面。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臣接到陛下发来的信后,便快马到了青水郡,去了龙安县那个村子。”霍采瑜含笑, 帮李锦余挠了挠背, “得知陛下往东北方向来,就一路追过来。再后来看到了天边的异像。”   李锦余想起那个巨大的漩涡, 不自在地用后腿挠了挠耳朵。   “后来我和迟兄在路上看到一个行踪诡异的狡国人,推测他和天空中的异像、陛下的所在地有关,便跟着他一路来了源山。”   “那个人后来呢?”   “到了源山脚下, 他突然暴毙,随后从腹部涌出许多这种血色蝗虫。”霍采瑜眼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臣便将那些蝗虫杀净,快速赶到了山上。”   解释了李锦余的疑惑,霍采瑜最后问,“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锦余已经决心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对霍采瑜敞开,便毫不犹豫地把他在当天床上突然变成仓鼠、跟着黑猫一起出走、感应到蝗灾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我在全境内下了雪,本来想意识飞去京城看看你,结果灵力不够,就停下来了。”李锦余老老实实地道,“再睁开眼,就直接看到你了。”   听到最后,霍采瑜心头如同浇灌了一勺蜜糖,几乎想再亲吻一下他的陛下。   但考虑到迟钟鸣就在一旁,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最后他只用手指勾了勾李锦余的小耳朵,随后目光投向了那口矗立在祭坛中间的方鼎。   鼎上那道人坐在那里看得开心,见霍采瑜目光投过来,还鼓鼓掌:“继续继续。”   霍采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道人,礼貌地躬了一下腰:“多谢道长相助陛下。”   道人摆摆手:“不用客气,老道没出什么力,只提供了一点法门。真正辛苦的还是你们自己。”   霍采瑜当了一年摄政王,读了二十年的书籍,竟然完全不知道在祭天塔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得道高人。   他试探着问:“道长天赋异禀,为何要住在这等苦寒之地?若道长有心,可随陛下下山,享荻朝富贵。”   “免了吧。”那道人忙不迭挥了挥手,“老道被困在这口鼎,就是以前的皇帝设的套儿。”   这件事他似乎不愿多提,看了眼霍采瑜掌心的小仓鼠,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老道与这小耗子有缘,你们若想报答我,就帮我把鼎换个位置。”   “不知道长想换去哪里?”   “我进鼎睡觉之前,这鼎还在邙朝的皇宫里。”道人抱怨了一声,“再醒来竟然就到了这么冷的地方——邙朝之后的那个王朝怎么回事?”   霍采瑜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前朝记载,推测道:“许是前朝太.祖见皇宫中这鼎恢弘势大,便想抬到祭天塔上用来祈祷上苍。”   “异想天开。”道人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们若有心,便帮老道换到个暖和的地方,老道睡起来也舒服。”   这件事倒也不难,虽然这鼎看起来极为沉重,但往下搬总比往上搬方便。   霍采瑜与李锦余对视一眼,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道人十分满意,后仰了一下,整个人都摔进鼎里:“那老道先睡了,回见!”   翻倒在地上的鼎盖骤然腾飞而起,落在鼎上,将他重新封在鼎中。这个奇特的道人就这么重新陷入了沉睡。   另外几人愣了半晌。迟钟鸣忽然跺了跺脚:“这儿也太冷了,咱们先回去吧。”   霍采瑜摸了摸李锦余的脑袋:“陛下可还有事未完成?”   李锦余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这次出来是想多吸取一点灵力的……不然回去之后都没法变成人形了呀。”   不能变成人形?   这件事还蛮严重的。   霍采瑜端正了脸色:“可有什么法子?”   “之前想来祭天塔这里吸收残留的气运,但是那些气运现在都用来灭杀蝗虫了。”李锦余有些遗憾,“要想吸收庞大的灵力,只能选择其他的地方。”   霍采瑜虽然不太懂妖精的修炼,但还是立刻想到了最方便也最心安理得的地方:“狡国。”   小仓鼠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事关陛下大事,霍采瑜仔细考虑了片刻,果断道:“臣送陛下去狡国。”   李锦余眼前一亮。   他当然更愿意和霍采瑜在一起——上一次和霍采瑜两个人一同出行还是去青水郡的时候呢。   只是……   “朝政怎么办?”   霍采瑜看向了迟钟鸣:“茂亲王,亲王之职享朝廷俸禄,也该承担一部分责任才是。”   迟钟鸣正在努力和黑猫亲亲,听到这句话顿时一愣,想也不想立刻推托:“不行,我从来不懂这些事。”   “没关系。”霍采瑜目光转移到正用猫爪堵住迟钟鸣的下巴抗拒他亲过来的黑猫,忽然微微一笑,“有丞相在,想必不会出岔子。”   黑猫和迟钟鸣顿时一愣。   黑猫眯了眯眼,语气不是很好:“你倒是聪明。”   霍采瑜微笑不答。   捋着迟钟鸣的心上人这条线,就能扯出很多真相。之前他顾虑着陛下的秘密没有刻意思索,如今陛下对他坦白,他自然能迅速确认黑猫的真实身份。   “彼时丞相与陛下水火不容,各为其主也是无奈之举。”霍采瑜十分坦然,“如今陛下与丞相冰释前嫌,还望丞相不要计较。”   黑猫瞪着他。虽然有些不爽,但它心里清楚当初自己被一剑劈回原形大部分都是自己自作自受——而且迟钟鸣也打不过霍采瑜。   末了它“哼”了一声:“你不怕我把朝政搞乱就行。”   虽然当初霍采瑜对叶丞相十分敌视,但是心里其实认可叶丞相的才能。   若叶丞相只是一介庸才,也轮不到他将荻朝官场搞的腥风血雨。   再说还有迟钟鸣在,他更不用担心。   简单交代了一些朝政上的事情,霍采瑜摸了摸手心的小仓鼠,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我与陛下先行一步。”   说完足尖用力,很快便跃下了祭天塔。   迟钟鸣心里还有些疑惑摄政王殿下这次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扭头一看忽然明白了过来。   刚才他们答应了那个神秘的道人要把这口鼎转移到暖和的地方去。   霍采瑜跑了,这么重的鼎难道要他一个人搬?!   ……   从源山直接往西北方向走就是狡国。但霍采瑜下山之后没有继续往境外走,而是返回了附近的镇子。   李锦余趴在干净的软垫上,抱着一块香喷喷的干核桃,看着霍采瑜不时进进出出,有些疑惑:“你干什么去了?”   “臣买了些陛下现在用得着的东西。”霍采瑜拿着一个盒子进来,拆开给李锦余看。   李锦余看了一眼,眼前顿时一亮。   这是一盒柔软的木屑!   他按捺住自己拼命想往里钻的冲动,矜持地动了动耳朵:“嗯,确实不错。”   霍采瑜头一次和仓鼠模式的李锦余相处,不知道李锦余会不会喜欢,暂且按照李锦余之前给汤圆的储备来买。看李锦余虽然嘴上说着“尚可”、目光却紧紧盯着这盒木屑,不知怎么有点想凑上去和小仓鼠亲亲。   现在他稍微有点理解迟钟鸣的变态了。   “陛下这个样子有什么忌讳么?”霍采瑜声音放缓,坐在李锦余的坐垫旁边,将李锦余捧起来,小心翼翼看着他的陛下。   他的陛下现在看起来太脆弱了。   李锦余歪了歪头,用后爪轻轻挠了挠耳朵:“应该……没什么吧,大概和汤圆差不多?”   “吃喝呢?”   “只要是谷物清水就行。”   霍采瑜点点头:“臣知道了。”   李锦余扭头看了看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在外面就不用叫得这么正式了。”   现在这个模样,听霍采瑜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陛下”,总觉得有点难言的羞耻。   霍采瑜从善如流地改口:“好,锦余。”   李锦余不自在地抖了抖耳朵,感觉自己的脸上更热了。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霍采瑜口中叫出来就浸润着一丝温柔的情意。   霍采瑜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仓鼠的头,转身把木屑盒子放在了床头:“陛下今夜睡在这里?”   李锦余高兴地点点头:“好!”   它沿着盒子边缘爬进去,在柔软的木屑里打了个滚,幸福地把自己埋进了木屑中。   暌违一年多的快乐!   在充满新木气味的木屑中探出脑袋,李锦余望着坐在床沿含笑看着他的霍采瑜,忽然下定了决心,小声道:“其实……我不是景昌帝。”   霍采瑜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唇边笑容依旧,只点了点头。   “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因为大胖渡天劫被连累,被劈了之后再醒来就到了景昌帝身上。”李锦余低下头不敢看霍采瑜,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对着霍采瑜和盘托出。   包括他的来历、他的目的、他这一年多来的心路历程,还有那些或明或暗被霍采瑜误解的东西。   “一条鞭法是我在的世界里读到的小说中,你自己提出来的变法,不是我的功劳。   “我一开始对你百依百顺也不是真的信任你,只是想把你送上皇位、好解脱自身。”   李锦余不知道说出这些事情霍采瑜会不会生他的气、会不会不喜欢他了,但他不想有任何事情瞒着霍采瑜。   当他意识到他对霍采瑜的感情时,更不愿意霍采瑜喜欢的人其实是掺杂了虚假的自己。   听到后来,霍采瑜面上的笑意慢慢收敛,最后只剩下如水的沉静。   李锦余啰啰嗦嗦说完,下意识抬头看了霍采瑜一眼,两只前爪不自觉握起来,可怜巴巴。   霍采瑜与李锦余对视,半晌后开口:“都说完了?”   李锦余心情有些紧张,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点点头:“嗯。”   “锦余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霍采瑜慢慢地道,微微侧头,“我该怎么办呢?”   李锦余心里提前给自己做了预警,但这句话还是让他险些哭出来,只努力憋着,小声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霍采瑜望着这只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水雾的小仓鼠,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仓鼠的脑袋:“你怕什么?”   头顶感受到霍采瑜掌心的暖意,李锦余眼睛一酸,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怕你不喜欢我了。”   之前霍采瑜喜欢的人是真实的他、还是幻想中的他?若是幻想中的他,现在幻灭了还会喜欢他吗?   以前李锦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但他真正和霍采瑜在一起之后,逐渐体会到这些不安与彷徨。   霍采瑜低头看着小仓鼠眼角滚落的泪水,忽然低下头,轻轻在小仓鼠的耳朵上吻了一下。   李锦余耳朵反射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霍采瑜。   像他们确定关系之前那两次一触即别的吻,霍采瑜这一次依然吻在了同样的位置。   “臣一生都会陪在陛下身边。”霍采瑜声音有些庄重,双眸与李锦余对视,唇角轻轻弯起,“不论陛下是何人。”   这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   但也是最让李锦余安心的一次。   “可我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   “你觉得我想象中的陛下是什么样子?”   李锦余卡了一下。   “我与原来的陛下只在荻花节见过一次,再后来都是锦余。”霍采瑜慢慢地道,食指小心地拭去李锦余脸上的泪水,“纵然一开始有所误会,总不至于连朝夕相处的人的本性都看不出来。”   他最初对陛下动心是什么时候,霍采瑜如今已经无从分辨。但他可以确定,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爱的陛下的善良、纯粹、昂扬的本质都不会变。   哪怕外面附着了暴君的污名,都无法掩盖他的陛下闪耀的光辉。   李锦余呆愣愣地看着霍采瑜,内心的酸涩与甜意涌上,让他险些又要哭出来。   “还有……你本来应该是未来的皇帝的。”李锦余强调了一句,低声道歉,“都是我不好。”   “虽然你告诉我说你穿过来的是一本书,但我其实没什么实感。”霍采瑜摸了摸小仓鼠的脑袋,“在那本书里,我的母亲惨死、姐姐受尽屈辱?那我想让那个我来选择,他也会选择不要皇位、换取家人一世平安。”   霍采瑜顿了顿,声音柔和了一些,“更关键的是……这一次我拥有比皇位更加珍贵的人。”李锦余耳朵又抖了一下,把头埋在了爪子下面。   这次是因为害羞。   “既然锦余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能和我说说吗?”霍采瑜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撑起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李锦余,神色之间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世界?”   又有什么样的人?   他的陛下在那个世界上是什么样子的呢?   揭开心结,李锦余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想了想,有些羞愧:“我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笼子里吃东西睡觉跑圈,知道的不多……只能大概给你说一说。”   霍采瑜闷笑了一声。   窝在家里不出门,确实是他的陛下的作风。   “那个世界有电视、有学校、有自行车……”   外头夜色深沉、屋内烛火摇曳,两个人畅谈的声音萦绕,带着淡淡的温馨。   ……   如今已经到了四月,草原上的鲜美牧草本该生长得十分茂盛,然而霍采瑜和李锦余两个人踏足草原,才发现这片土地上大地干裂、植被枯萎,周围只有少少的草原动物奔走,找到所剩无几的青草啃食。   李锦余趴在霍采瑜的肩膀上,有些吃惊:“怎么会这样?”   “看起来狡国的大旱比我们还要严重。”霍采瑜也有些意外,骑着马慢慢地向前走,“希望还能找到水源。”   不然先不说他们,马也受不了。   如此辽阔的草原上不靠马匹完全没法行进。   李锦余灵力凝聚在双眸,仰头看了眼天空,轻轻咂吧了一下嘴。   进入狡国国境,他隐约能够感觉到狡国气运对他这个荻朝正统皇帝的排斥。   但那股排斥之力十分微弱,几乎可以忽视。   眺望狡国王宫的方向,李锦余也能看得出来,那边的气运四分五裂、暗淡无光,肉眼可见的日暮西山。   国运和国家的兴衰有直接的关系,互相促成、互相影响。   前些年狡国如此强势,可以猜测那时候的狡国国运一定也很雄壮;然而看现在狡国国运的状态……恐怕真的有亡国之相。   因为霍采瑜武功高强、李锦余又是妖精,他们在源山附近的镇子上置办了必需用品后,直接从穿过源山到了狡国境内。   源山险峻,又有野兽横道,一两个人运气好还能过,军队是绝对过不来的。   因此源山另一侧的狡国境内本该有帐篷聚集的聚落才对,然而现在看起来只有一片荒芜。   李锦余想起那个道人之前说的“气运必须落在实实在在的事物才会产生影响”,忽然略有所悟:“也许今年的大旱就是狡国搞的鬼。”   霍采瑜有些意外:“为何?”   “狡国想在我们荻朝掀起蝗灾,但是蝗灾也不是必定出现的,狡国面临着忘国的危险,怎么能保证一定熬的到咱们的大军退出?”李锦余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分析,“我猜狡国应该是调用他们自己的气运,在边关这里制造大旱,再让大旱蔓延到荻朝境内。”   就像李锦余在荻朝制造了一场灭蝗的大雪一样。毕竟狡国也没法直接在荻朝降下天灾,只能用这种手段营造蝗灾的先驱条件,再让那些诡异的血蝗虫出现。   霍采瑜摇了摇头:“伤敌一千,自损三万。”   这还真是孤注一掷的做法,不知道狡国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一个看起来应当是狡国人聚集地的废弃处。   有不少人类生活的痕迹留下,还有帐篷驻扎后拔起的坑坑洼洼。   能够成为狡国人汇聚住址的地方,自然有水源。   只是曾经看起来是湖泊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汪小小的池塘。   霍采瑜让马自己喝水,随后打了一壶水,自己挖了灶台烧开。   李锦余变成人形跑过去帮忙:“我来帮你。”   既然已经坦白了身份,李锦余便不再顾忌,变成人形时仍旧保留着尾巴和耳朵,好节省灵力。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毛茸茸的耳朵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忍住没有上手去摸——还在烧着水,要注意安全。   等烧好水、冲好茶,霍采瑜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锦余的耳朵。   李锦余耳朵下意识抖了抖,两颊微微攀上一丝红晕。   他的耳朵还是挺敏感的。   霍采瑜看得心里痒痒,忍不住又凑上去吻了一下。   李锦余发现自从发现他的真身,霍采瑜就特别喜欢亲吻他的耳朵。   不过现在李锦余变成人形的时间很短,哪怕带着耳朵也只能维持一小会,霍采瑜心里转悠多少不和谐的念头还是只能偃旗息鼓。   他开始比李锦余更迫切想要解决狡国了。   刚刚确定关系就分别一个月,现在人找回来了,一切矛盾都解决了,偏偏看得着吃不着……他可不想亲热到一半的时候他的陛下突然变回仓鼠形态。   否则不论陛下有没有事,他肯定要吓死了。   霍采瑜从后面抱住李锦余,下巴搭在李锦余肩膀上轻磨蹭了几下,轻轻叹息一声:“这日子太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8 16:23:28~2020-07-29 16:2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点三口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verland小刺猬、夏以秋、一只小f、zhk、ζ、还酹江月、Jan、夹心板栗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言不想说话 47瓶;一只小f 30瓶;wink~ 20瓶;千江月、点三口君、幕幕 15瓶;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咦,找到一篇好文!、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七棱非菱、23352834、牧梦、猪猪、陌生女孩、绿君渴望末日生存、zhk、圆明、芝士薯条、白初、魔法少女猪壮壮、OliviaM 10瓶;谶语 8瓶;火炎焱燚、某人、KT2992、幻灭也桔梗、魅之、Roy、沉桉、花森萝白 5瓶;ζ 4瓶;41683260、璞玉有心 3瓶;兮辞、悠璃、蒂娜先生、木落 2瓶;夏日诚修、月亮融化、任几许、月之皎皎、巧克力香草加咖啡、玖玖、あさ就是ひか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吱吱吱~   李锦余疑惑地眨眨眼, 没明白霍采瑜的意思。   霍采瑜也没解释,就这么抱着李锦余,享受着难得的拥抱机会。   “咱们距离狡国的王城还有多远?”   “估计还要跑几天。”霍采瑜想了一下, “你很急吗?”   “这倒没有……只是有点担心, 该不会我们赶到的时候,霍姐姐已经把狡国的王城拿下了吧?”   霍采瑜失笑:“没有这么快。攻破王城只是第一步,要彻底拿下狡国,让狡国人心涣散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只留下心怀仇恨的狡国人,对荻朝也没有什么益处。   李锦余看原著的时候没有看到霍采瑜征服狡国之后的部分,顿时有些好奇:“要怎么做?”   “安抚、离间、分封,无非是这几种。”霍采瑜轻轻吻了一下李锦余的侧脸,语气中带上了一点笑意,“不过狡国的王自寻死路, 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把柄。”   李锦余微微蹙眉, 随后眼前一亮:“大旱?”   “对。干旱对草原狡国人来说也是一场灭顶之灾。若是狡国人知道他们的王为了自己的野心宁可牺牲大片的牧草、牧马甚至子民,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一路上过来, 可看到了不少牛羊马匹的尸体,甚至还有年长的狡国人的尸骸。   人心都是肉长的, 狡国国君丧心病狂至此,狡国的子民们恐怕也不会对狡国怀抱多少执念。   李锦余挠了挠耳朵:“但是怎么才能让狡国人相信这场大旱是国君安排的呢?”   “陛下当日为大荻降雪时有如此异象,想必狡国也不遑多让。”霍采瑜松开手, 从行囊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李锦余, “届时到了狡国的王城,我们再看情况。”   李锦余接过一枚瓜子, 看着霍采瑜又拿出一颗核桃要敲碎,赶紧道:“核桃就不用帮我剥了。”   霍采瑜有些疑惑地看过俩。   李锦余老早之前就想说,这次终于能顺利说出口:“我啃核桃是为了磨牙, 并不是单纯为了里面的肉。”   霍采瑜诧异地看了看李锦余的牙齿:“锦余还要磨牙吗?”   “嗯,我们啮齿动物是有这个习性。”李锦余有些不好意思,怕霍采瑜想太多,连忙解释了一句,“不是不想吃你剥给我的。”   霍采瑜忍不住笑了一声,把完整的核桃递过来:“那陛下自己咬吧。”   李锦余高兴地“咔嚓咔嚓”啃起了核桃。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嘴巴一鼓一鼓的样子觉得极为可爱,自己拿着干粮慢慢啃着,目光粘连在他的陛下身上不动。   在京城里处理朝政太久,他已经很久没有单纯地享受现在这种清闲的时光了。   何况身边还是他最爱的人。   纵然周围空无一物只余天地,也让霍采瑜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最美好的宫廷。   ……   向着王城赶路的过程中,他们偶尔也会遇到一些散落的狡国人。   狡国人的外貌和中原人有些不同,何况霍采瑜没有刻意装扮,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自己人。   碰到霍采瑜的狡国人首先都是一愣,随后谨慎地后退观察。   他们观察霍采瑜的时候,霍采瑜也在观察他们。   他们一路上碰到的狡国人大都不是狡国的主要青壮力——身手好的汉子都被征去军队了。   狡国的人口比荻朝少得多,去年凑了几十万大军妄想毕功于一役,几乎掏空了狡国的家底。   原本狡国的骑兵战力很强,狡国国君认为如此多的兵力,只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攻破北月关,之后便能在中原腹地横行无阻。   没想到在霍采瑜和迟钟鸣的努力下,北月关竟然坚持了四个月,让狡国彻底熬不下去,这才不得不退并兵。   如今荻朝的大军已经踏入了狡国的国土,所剩无几的青壮年都投入了防御战中,现在在草原上流浪的都是当不了骑兵的老弱病残。   至少从霍采瑜几次看到的狡国人来看,都是一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还不到马高的孩子。   这些狡国人面对明显是荻朝人的霍采瑜都流露出隐隐的敌意,但看霍采瑜年轻力壮,都谨慎地观察后退,没有冲动地上来为难。   快速骑马的时候,李锦余都趴在霍采瑜的领口——霍采瑜在这里缝制了一个差不多可以让李锦余趴在里面的小兜,刚好可以让李锦余舒舒服服地趴在里面,想看风景只要探出半个头就行。   李锦余这次探头望着对面那个老人,目光中隐隐有些惋惜。   他能理解狡国人对他们的敌意,毕竟现在荻朝的大军就在狡国国境内。   但狡国先犯在先,若荻朝不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日后还有无数的荻朝军民都将为了抵御狡国的入侵付出巨大代价。   不过这一次他们碰到的人有些奇怪。   以往的狡国人衡量过武力差距后都会慢慢远离,这次这个却一直挡在他们前进的路上,不后退也不闪开,倒像是等着霍采瑜躲开的样子。   前面是一个小水塘,霍采瑜正想让马匹喝点水。   李锦余动了动鼻子,忽然小声对霍采瑜道:“有血腥味,还有药味。”   霍采瑜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那个年迈的狡国人身上打量了一下,略微沉吟,下马向他走去。   那人没有骑马,见霍采瑜靠近,愈发紧张,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李锦余听不懂,但能看出那人眼中愈来愈强烈的敌意和视死如归。   霍采瑜走近之后,那人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抽出弯刀劈了过来!   这人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多岁,完全不堪霍采瑜一击。   霍采瑜轻松挥动胳膊,卸下了他的弯刀,反手一挥就把那人遥遥摔到了远处。   他蹲下来,目光落在刚才那人站立位置的背后。   水塘旁躺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脸色通红正在发烧,额头上放着一块水湿的破布,腿上明显有被野兽撕咬过的伤口,伤口上还有一些被捣烂的药草。   地上还有两块被水浸透的破布。   霍采瑜被母亲教导过医术,看得出这个孩子现在的状态很不妙。   若是成年人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孩子发烧是可能把人给烧坏的。   刚才那人把孩子放在水塘边,显然就是想用水帮孩子降温。   李锦余又探出头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她是被狼咬了吗?”   “看起来似乎是。”霍采瑜蹲下来,手指搭在小女孩的脉搏上,把了一会,皱起眉,“伤口已经发炎,再不救治就迟了。”   那人刚才被摔得狠了,一瘸一拐地冲过来,嘴里还在喝骂着什么。   霍采瑜转过头,用狡国语言跟他说了几句。   那人愣住,看看霍采瑜,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孩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怀疑之色。   霍采瑜又说了两句,那人才咬咬牙,转头跑了。   “他去哪了?”   “我让他找点药草。”霍采瑜重新蹲下来,一只手将内力缓缓输入小女孩体内帮她出汗,一边跟李锦余解释,“有几味药草搭配起来可以消炎。”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要不要救治这个目前还是敌国的小孩,仿佛早就有了默契。   不多时,那人带着药草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霍采瑜让那人把药草捣烂,然后拿出一点自带的药物——要到敌国境内自然也有受伤的可能,他事先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粉。   药粉掺水让小女孩喝下、药草敷在小女孩洗干净的伤口上。   忙活了半天,小女孩在那老人紧张的目光中,呼吸渐渐变得平缓,额头的热度也消退了许多。   老人喜极而泣,抱着小女孩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霍采瑜对这对老少的情况不是很感兴趣,只本着救人的意愿出手。现在看小女孩已经没有性命之忧,简单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那老人却昂起头,有些激动地喊了几声,才抱着小女孩转身走了。   李锦余听不懂,小声问:“他说什么?”   霍采瑜神色微微有些莫名:“他说前面在打仗,让我不要过去。”   “打仗?”李锦余顿时有些惊喜,“是狡国和我们的军队吗?”   为了走得近,他们从源山穿了过来,找不到荻朝的军队,只能根据李锦余望到的狡国气运方向前进。   如果前面是荻朝的大军和狡国在打仗,那他们说不定还能找到自己人,了解一下当前形势,赶赴王城也更快。   霍采瑜和李锦余商议了一下,让马喝足了水,向着前面疾驰而去。   ……   到了战场,霍采瑜才发现不对。   战斗的双方不是荻朝和狡国,而是两波狡国人。   难怪那个老人十分笃定地让他不要过来……想来是知道这边打仗的两波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可惜现在两边的人都已经看到了他,并且一致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霍采瑜心理叹息一声,倒也不怎么害怕。   这两波人说是打仗,武器很少,全靠体术,战士也明显都不是最精良的那些。   霍采瑜虽然单枪匹马,但武功碾压这些一般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很快,他就放倒了十几个脑袋一热冲上来的狡国战士。   剩下的人看霍采瑜如此能打,都流露出了恐惧之色,四散逃离。   霍采瑜目光扫过,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两边都各有一波人簇拥在一起拼命奔逃,似乎在护送什么重要的人。   有所发现就不能不行动。   霍采瑜毫不犹豫地丢下身旁倒落一地的狡国战士,纵马追上了其中的一波人。这批人不只是骑马,还拉着几辆拖车,速度很慢,很快就被霍采瑜追上。   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周围一圈护卫,霍采瑜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青年。   这人身上围着绣着银狼头的袍子,衣服做工精细,脖子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银器缀饰,显然身份不斐。   金狼头是狡国国君的象征。而银狼头则是比国君稍次一级的王子、公主和各部落首领。   看这个青年年纪,不像是能担得起一个大部落首领的样子。   霍采瑜挑了挑眉,用狡国话问:“你是哪个王子?”   之前狡国使者团去荻朝京城名为进贡、实为耀武扬威的时候,他们就拿下了一个王子,后来从那个王子身上拷问出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霍采瑾率领大军能够推进如此之快,也是因为掌握了狡国的不少信息。   那青年咬了咬牙,刚要开口,脖子上的剑向里递了递:“想清楚再回答,我没那么多耐心。”   姓名握于他手,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回答道:“我是巴克。”   “狡王的第十三个王子。”霍采瑜挑了下眉。   和荻朝这边后继无人不同,这代狡王多子多孙,有几十个子女。荻朝从抓在手里的桑托口中已经把主要的王子公主的名讳都拷问出来。   “对方是谁?”   “是我的第六个哥哥,索图。”   “为什么打起来了?”   巴克握了一下拳头,低头回答:“索图妄图侵占我的财富。”   有意思。   李锦余趴在霍采瑜胸口,内心充满了疑问。   荻朝的大军打到家门口了,狡国的两个王子却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互相争夺财产?   难道王城已经被攻破了,所以这些狡国的贵族才逃了出来?   霍采瑜也有同样的疑惑:“荻朝已经攻破王城了?”   巴克畏惧地看了霍采瑜一眼,咬了咬牙,摇摇头:“荻朝大军现在不敢进城。”   霍采瑜微微眯了眯眼:“那你们跑出来干什么?”   巴克身体一僵,支支吾吾不肯说。   霍采瑜内力轻轻激荡了一下剑身,在巴克的脖子上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疼痛和恐惧让巴克全身一颤,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因为父王已经疯了。”   李锦余有些诧异地问:“疯了?”   巴克愣了一下,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谁在说话?”   李锦余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是一只小仓鼠,连忙把脑袋缩回了霍采瑜领口,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霍采瑜心里想笑,但还是强行忍住,只端正了脸色问道:“怎么疯了?”   巴克疑神疑鬼地四下打量了一会,没看到什么异常,这才回答起霍采瑜的问题:“父王杀了好多人,连我们的兄弟都是傻了拿去供奉狡神,每天都要杀……”   说到最后,巴克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脸色也煞白起来,“我们几个兄弟找机会逃出了王城……我与索图本是一同约好逃出来,到亲近的部落去重新立足,没想到到了这里要分道扬镳,他突然攻击我,抢我的财宝!”   霍采瑜明白过来。   李锦余在霍采瑜的领口竖着耳朵听,内心估算了一下,正想着怎么暗示霍采瑜问问狡国的国君开始发疯的时间,便听到霍采瑜心有灵犀地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   巴克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大约是三月?”   ——三月。   李锦余突然心悸变回仓鼠、随后感应到荻朝的国运受到侵扰就是那个时间。   看来狡国的国君在献祭活人啊……   霍采瑜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微微阴沉了一些。   尽管狡国不是荻朝的子民,但这种活人祭祀的方式还是让他十分厌恶。   “我都说完了,可以走了吧?”巴克看霍采瑜若有所思的样子,试探着问。   霍采瑜扫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撤回了剑。   巴克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迫不及待想离开。   霍采瑜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丢了一个东西到他嘴里,随后一拍巴克,让他吞了下去:“这是我专门配置的毒药,你老老实实跟着我走。”   巴克瞪圆了眼睛,伸手到喉咙里抠挖,想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吐出来的话,你的头颅就别想要了。”   巴克动作一僵。   “放心,我不杀你,只是需要你带路。”   “带什么路?你要去哪里?”   霍采瑜微微一笑:“王城。”   ……   霍采瑜只带巴克一个人上路,对那些护卫不感兴趣。   不过那些护卫还算忠心,拉着巴克的财富一直遥遥缀在后面。   有巴克作为向导、加上李锦余能够辨别方向,他们前进的速度快了很多。   就是身边带了一个人,霍采瑜和李锦余两个人亲热不太方便。   担心把巴克直接吓死,李锦余老老实实以仓鼠的姿态趴在霍采瑜的手心。   两个人坐在篝火旁边小声咬耳朵。   “你哪来的毒药?”   “不是毒药。”霍采瑜含笑的声音用内力凝聚成线,只落在李锦余的耳中,“是一枚花生。”   李锦余:“……不会被发现吗?”   “发现又怎么样。”霍采瑜轻轻挠了挠小仓鼠的脑袋,“我不想打断他的胳膊来威胁他,他如果够聪明,就算发现了也该装作没发现。”   李锦余再次认识到霍采瑜对待敌人秋风扫落叶般的冷酷。   不过说起来霍采瑜现在也成熟了很多。   因为父亲战死边疆,从前的霍采瑜提起狡国都带着一丝冷意和敌视;现在真正踏足狡国境内,反而比以前温和了许多。   霍采瑜注意到李锦余走神,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屁股:“锦余,在想什么?”   李锦余回过神来,前爪抓了抓脸,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些感慨,没想到你看起来对狡国人没太大的敌意。”   霍采瑜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轻轻揉揉李锦余的脑袋:“挑起战争的永远都是最上面的那些人,多数百姓都是无辜的——再说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将狡国纳入国土,那么自然不能对这里的百姓怀有仇恨。”   李锦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扭头看了眼远远坐在一旁单独生了个篝火的巴克:“你带着他干什么?”   虽然巴克指导地形地势很有用,但他们知道狡国国都的方向,没有必须带他的必要。   霍采瑜笑了笑:“狡国除了国君之外,其他势力基本都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彼此利益冲突,很难协调。想要慢慢同化狡国、让狡国人彻底融入荻朝,就不能让他们再次集结起来。我们之前已经擒获了一个王子,如今手头再拿下一个,后面将狡国的国土分封出去,让他们彼此竞争,同化的难度便小了很多。”   李锦余想了想,赞同道:“还是霍哥哥想得周到。”   霍采瑜被李锦余这一声称呼叫得心颤了颤,恨不得现在李锦余就变回人形,好一起亲热一番。   奈何现在天时地利都不行,他只能低头亲亲小仓鼠的耳朵聊以□□。   巴克虽然一直坐在自己的小篝火旁边,实际上眼神始终放在那边的霍采瑜身上。   虽然他被威胁着指路,但从霍采瑜的身手和气度上能看出来,这个荻朝人的身份不简单。   他心里在盘算自己该怎么办。   巴克不是狡国国王宠爱的王子,在王城一直都很边缘,能够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全靠他会看人、能站队。   如今狡国的局势已经让他对未来产生一丝绝望。   父王几乎疯了,各大部落首领还在争权夺势,荻朝大军兵临城下……   巴克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押宝到荻朝。   这个荻朝人不是一般人,巴克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借这个人试探着和荻朝接触一下。   只是这个家伙每天都沉迷于和随身带着的耗子玩乐,还摸摸亲亲的……   巴克打了个寒颤。   荻朝人这么变态的吗?   ……   过了几日,霍采瑜带着后面自己缀上来的小尾巴抵达了狡国的王城。   狡国的国都大概是草原上唯一一座能够称得上是“城”的地方。   虽然霍采瑜和李锦余都没有来过狡国的国都,但一个国家的王城本不该像眼前这样凄凉。   四面城门紧闭,高耸的城墙上没有一个篝火,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仿佛一座死城。   外面荻朝的旌旗飘扬,已经将王城团团围绕。   霍采瑜扫了巴克一眼:“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巴克望着王城的目光有些畏惧:“我出来的时候,荻朝的军队还没包围起来。”   也就是说,霍采瑾也是这几日才抵达王城。   李锦余钻出一个脑袋,看着荻朝大军围着王城却不前进,微微有些疑惑。   既然都到了,为什么不攻城?   霍采瑜沉吟了一下,带着李锦余和巴克直接进了荻朝的军队。   标明身份之后求见霍采瑾,姐弟俩见面之后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关心。   简单寒暄过,霍采瑜问起了王城的事:“为什么我们的军队停在外面不动?”   霍采瑾脸色阴沉了一下,轻轻叹口气:“里面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9 16:22:05~2020-07-30 14:4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野将.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点三口君、野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k 4个;一只小f、请看到ID的大大快去更、其实我是辰陌哒!、橙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嘤怪 72瓶;汤圆不白 25瓶;景郎他何时归 23瓶;小菊花 20瓶;按爪工人、166今天也很怂、一只小f、失了秩 10瓶;其实我是辰陌哒! 7瓶;45604549 6瓶;小奶酪、Roy、萌动、Hog-Youth、云韶韵、沫阳 5瓶;谶语、香香软软的柒玖、小小松、他陌黎婷、沉桉 3瓶;江停的老同兴茶饼 2瓶;あさ就是ひかり、柒灌醉酒、无趣的蜗、36497163、英、百晓生、月之皎皎、悠璃、南川柿子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吱吱~   霍采瑜在路上抓到巴克、得知狡国的国君甚至开始斩杀自己的子女来献祭时, 对王城里的情况就已经有所预料。   虽然他不懂鬼神之道,但一路上和他的陛下闲聊,大约也知道一些规律。   鬼神之道与武学修炼没什么不同, 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出来的。想要走捷径达成什么目的, 都要付出等同、甚至更高的代价。   狡国孤注一掷制造大旱和蝗灾,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霍采瑜手指放在领口,轻轻摩挲了一下李锦余的小脑袋,沉吟不语。   “我们擒获了一些从王城里逃出来的狡国人,有好些明显已经失了神智,胡言乱语,说什么‘王疯了’。”霍采瑾解释了一下,“我们派了一些斥候进城,至今都没有出来, 所以暂且停下来, 正在想办法。”   说完军队的情况,霍采瑾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京城不管了?”   军中和京城一直保持着联系,霍采瑾之前被霍采瑜请求互换身份时, 就得知有人在谋划政变。后来她一路打过来,飞鸽传书获得京城的消息,确认政变已经被霍采瑜彻底解决, 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霍采瑜传书的时候没有交代具体细节, 霍采瑾也不清楚政变的具体情况。   霍采瑜笑了笑:“京城一切安好,有人在管。我来这边是为了一点私人的事情。”   霍采瑾轻轻挑了一下眉, 了然地道:“是为了陛下吧?”   “姐姐怎么知道?”   “我们一起长大,能让你因私废公的还有几人?”霍采瑾看了看自家弟弟脸上坦然的笑容,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猜测, 试探着问,“你和陛下……成了?”   霍采瑜和领口的李锦余均是一怔。   李锦余紧张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霍采瑜咳嗽一声:“姐姐看出来了?”   “之前就有所怀疑了。”霍采瑾撇撇嘴,“替陛下解了催情之药的人就是你吧?”   这话一出,霍采瑜还没什么反应,窝在霍采瑜领口的李锦余整只鼠“噗”地一下全身变得通红,白白的软毛都掩饰不住。   ——天,霍姐姐早就知道他们俩睡过了?!   李锦余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肚子下面,好逃避羞耻的现实。   霍采瑜几乎能感觉到领口那里传来的热度,内心好笑,端正神对霍采瑾道:“陛下面皮薄,可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个。”   这就是承认了。   霍采瑾摇了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家弟弟。   能跟皇帝搞到一起,实在是出乎她的预料。   而且还是在上的那个……   虽然这是弟弟自己的事情,但霍采瑾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下:“你和陛下……打算怎么办?”   霍采瑜听懂了,轻轻摸了摸领口:“就像姐姐想的这样,我和陛下心心相印,就这么过。”   霍采瑾仔细分辨了一下弟弟的神色,沉默了片刻,轻轻叹口气:“你有主意,我说不懂你……但你可要想好,纵然你不在意子嗣,陛下仍然需要一个继承人来继承江山。”   哪怕是女子,能得帝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又有几个?何况是男子呢?   霍采瑜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点点头:“我会与陛下商议的。”   霍采瑾只是提醒一下这明显陷入热恋的弟弟,说过也就算了,转头道:“给你找个营帐休息下吧。”   “嗯,对了,我给你带了个礼物。”霍采瑜指了指门外,“抓到一个王子。”   霍采瑾有些诧异:“哪儿抓的?”   “过来的路上顺手。”   这一代的狡国国君生了大约有三十多个儿女,其中一半是王子,王子身份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受不受狡王的宠爱。   因此狡王才直接把女儿塔玛送到大荻后宫去。   霍采瑾攻打狡国的路上打赢了不少部落,但狡国的王子一个都没碰到。   把巴克交给霍采瑾,霍采瑜带着李锦余去了兵帐休息。   终于没有其他人干扰,霍采瑜把小仓鼠从胸口取出来,点了点他的脑袋,语带笑意:“陛下,还在害羞?”   李锦余露出半个头,有些哀怨:“以后还怎么面对霍将军。”   “早晚都要让姐姐和母亲知晓的。”霍采瑜笑着把李锦余放下来,“你放心,她们都会祝福我们的。”   李锦余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计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变成了人形,一把抱住了霍采瑜。   霍采瑜拥住他,轻轻吻了一下李锦余的毛耳朵,发出满足的喟叹。   好久没有抱着人形的李锦余了。   李锦余趴在霍采瑜怀里,忽然小声道:“我不要子嗣。”   霍采瑜微微一怔。   李锦余低着头,继续小声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不论他身上的绝子之毒解除与否,他都只想和霍采瑜在一起。   霍采瑜唇角弯起,双手环住李锦余的腰,鼻尖在他的陛下耳朵上轻轻蹭了蹭,语气温柔如花瓣飘落:“嗯,我相信锦余。”   自从和他的陛下在一起,他便选择绝对相信他的陛下。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李锦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你走了一天,先休息吧。”   霍采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从包裹里取出一份干粮:“锦余饿了么?”   李锦余还真有点饿,但他一整天都没怎么动,吃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只拿了一小块慢慢咬着磨牙。   在霍采瑜面前他越来越习惯释放本性了。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咔嚓咔嚓”地啃着干粮的样子,莫名想笑。   仓鼠模式的李锦余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可爱;人形的李锦余也这么吃东西的时候……更可爱了。   霍采瑜忽然伸手,在李锦余的脸庞和唇边轻轻流连了一下。   李锦余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怎么了?”   霍采瑜按捺下心里的冲动,内心叹口气,口中道:“没什么。”   不管他再怎么想和他的陛下……,现在都不是好时机。   陛下变成人形的时间坚持不了多久,而且还是在几乎没有隔音效果的营帐。   ……   休息了一晚,霍采瑜和李锦余商议之后,找到了霍采瑾:“我去王城里探探情况。”   霍采瑾先是一愣,随后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太危险了。这事是我北月军的责任,不劳摄政王亲自出马。”   她派了几波斥候进去,全都没有任何回信,八成遭遇了不测。   “现在军中还有比我武艺更强的人吗?”   霍采瑾语塞,但还是不同意:“那也不行。”   “将军若不同意,我就自己去了。”霍采瑜微微一笑,“放心,我有陛下护体,不会出岔子。”   霍采瑾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傻子,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力地挥挥手:“行吧,那我派几个护卫给你。”   “你给我派护卫,是谁保护谁?”霍采瑜拒绝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有可能需要陛下出手的时候,带着其他人反而碍手碍脚。   和霍采瑾商议清楚,又找巴克要来了王城的大概地图——昨天霍采瑾要求这个被俘虏的王子画出来的。   收拾妥当,他摸了摸李锦余的脑袋,一起到了王城下面,踩着轻功翻了进去。   ……   狡国的王城和荻朝的风貌大不相同,无论是建筑、街道都带着强烈的异国风情。   但让霍采瑜和李锦余吃惊的是,街道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整座王城死气沉沉,仿佛一座死城。   霍采瑜皱了皱眉,低声问:“锦余,有什么感觉吗?”   李锦余探出半个头,小声道:“邪气很重,和我在那些蝗虫身上的感觉差不多。”   霍采瑜想了想,就近找了一户人家闯进去,查看有没有人。   不出预料,这户人家里的日常用具齐全,但是没有一个人影。   李锦余看着那些看似正常的器具,内心反而更加心惊肉跳:“王城里的人该不会都已经被拿去献祭了吧?”   霍采瑜面色沉重地摇摇头,从这户人家里出来:“狡王应该不至于如此疯狂。”   他在街边的墙角转了一下,蹲下来看着路边木栅栏上的几个如同孩童涂鸦一般的符号。   李锦余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这是北月军斥候留下的符号。”霍采瑜仔细辨认了一下,眉头微微舒展,“至少斥候进城的时候,这里还没什么危险。”   他站起身,“我们沿着斥候留下的印迹看看。”   斥候能够在这里留下痕迹,意味着这一带有价值的信息应该已经被检索完成了。   这种事李锦余没什么经验,无条件支持霍采瑜的决定。   他们沿着街道上荻朝斥候留下印迹一路往前,经过的所有街道和帐篷都没有任何人影。   最后他们抵达了王宫的入口。王宫门口没有侍卫。   与空荡荡的王城不同,这里密密麻麻塞满了人,人与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一捆一捆扎好的稻草。   霍采瑜还看到了明显是荻朝人面孔的几个,想必就是霍采瑾派出来的斥候。   不论是狡国人还是荻朝人,所有人面容都十分空洞,失了魂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群待下锅的猪豕。   霍采瑜皱着眉,刚要靠近,便听到李锦余在他胸口小声道:“最好别过去,感觉有点邪气。”   霍采瑜点点头,没有轻举妄动,低声问:“锦余感觉怎么样?”   “这些人看起来像被这里的邪气迷了心智。”李锦余低声道,“我进王城之后就感觉很恶心。不过我用灵力护住你了,应该不会被邪气影响。”   霍采瑜唇边微微勾起:“陛下真厉害。”   李锦余不自觉抖了抖耳朵,有些害羞又有些骄傲。   两个人嘴上说着,其实注意力都高度警惕放在周围的环境上。   忽然,王宫里传来一声如同野兽咆哮一般的声音。随后最靠近王宫的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机械地朝着打开的宫门踏入。   霍采瑜沉吟片刻,绕过那些挤在一起的人堆,从一旁的帐篷顶上跟了过去。   那个人行动宛如僵尸,慢慢踏入了狡国的王宫。   如果说王城里除了人比较诡异之外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王宫里便是一片狼籍,地上随处可见摔碎的陶器和打翻的羊奶,偶尔还有鲜红的血迹。   霍采瑜跟着那个人绕过了几处宫殿,到达了一处高耸的泥石祭坛。   祭坛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新死不久的尸体,祭坛后面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大坑。   隔着大坑遥遥望去,对面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上镶嵌着几块灰黄色、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那几块骨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带着强烈的邪气和威慑之力,李锦余差点有些睁不开眼。   “狡国得了狡神的骨头。”   祭天塔上那个神秘的道人说的话浮现在李锦余眼前。   ——这就是上古神兽“狡”的骨头?   这么强烈的邪气,叫邪兽恐怕更合适!   他把灵力凝聚在双眸,努力望过去,果然看到狡神骨头连接着已经四分五裂的狡国气运。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些气运正一点点汇入狡神骨头中,仿佛狡神骨头正在吞噬狡国的气运!   这一幕看得李锦余有些发凉。   总觉得让狡神的骨头吞噬完狡国的气运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霍采瑜看不到那些玄妙的东西,目光放在了祭坛上。   祭坛上有个身着金狼头绣样斜袍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双眸血丝突出,正提起祭坛上流干了血的尸体,一手一个丢尽了背后的大坑。   不用说,这就是当代狡国的国君。   显然狡王正在进行活人祭祀!   狡王看着那被控制的人走近,拿起一旁的弯刀,似乎准备杀人。   霍采瑜眼中流露出一丝厌恶,内力束音成线,问李锦余:“陛下,有什么发现?”   “狡王似乎在祭祀狡神的骨骸。”李锦余小声回应,“快阻止他。”   得了李锦余的吩咐,霍采瑜不再犹豫,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一挥,向着祭坛上的狡王一剑刺去!   狡国的王室继承人几乎是靠武力抉择,这一代狡王当初能在无数兄弟中脱颖而出,身手自然不错。   霍采瑜跳出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手中拎着的尸体一丢,一把撑起手中的弯刀,大喝一声接住霍采瑜劈出的剑!   “锵啷!”   金铁交鸣,两人交手几招,各自退开。   霍采瑜毫发无损,狡王的肩膀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狡王脸上肌肉跳动了一下,阴冷地盯着对面这个年轻的男人,用荻朝语言生疏地道:“荻朝人?”   李锦余有些惊讶:这个狡王竟然会说荻朝语言?   霍采瑜倒不是很意外,轻轻挑了一下眉:“狡王陛下。”   狡王深陷的眼眸里满是血丝,微微眯了一下眼:“你为什么没事?”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但霍采瑜听懂了,微微一笑:“狡王陛下献祭自己的子民,不怕民心失落?”   狡王冷笑一声,倒也没否认:“成为狡神的祭品,是他们的荣幸——我国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回归狡神的怀抱,怎么会失去民心。”   “哦?”霍采瑜完全不信,“那狡王陛下为何还要用邪术控制王城的子民?”   狡王脸上肌肉又跳动了一下:“死到临头,徒费口舌。”   “狡王陛下献祭了王城子民,最终只换来草原大旱,值得么?”霍采瑜手中长剑轻轻晃动,“我大荻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可怜狡王苦心孤诣,最后只能自讨苦吃。”   当时李锦余再祭天塔上破了狡国以自身国运为代价布下的阴谋,远在草原的狡王也心有感应,知道自己失败了。   此时霍采瑜提起来,正戳中狡王的痛处。   他脸色更加阴冷,凝视着霍采瑜的面容,忽然笑了一声:“你是大荻的摄政王吧?”   霍采瑜有些意外。   他穿得十分普通,甚至荻朝的军甲都没穿。   狡王是怎么认出他的?   “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狡王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森冷,“你的父亲是我亲手砍下头颅的荻朝将领中最高级的一个,真是令人念念不忘。”   霍采瑜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   趴在他领口的李锦余都能感受到霍采瑜整个人的气场有一瞬间的暴怒、随后又强行压了下来。   霍义将军战死边疆之事,给年少的霍采瑜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两军交战时隔多年,他本来没指望能替父亲报仇,没想到竟然在此时得知了仇人的身份。   就在霍采瑜心旌动荡的一瞬间,对面的狡王突然大喝一声,随后一道血色的波纹从祭坛对面的狡神骸骨上荡漾出来,直冲霍采瑜而来!   霍采瑜下意识挥剑挡住。   然而精钢铸就的长剑在接触到那道血色波纹时如同经历过长久时光的洗刷,瞬间生锈腐蚀、寸寸崩溃。   狡王的嘴角已经凝聚起一丝笑意,似乎已经看到霍采瑜被狡神的神力碾碎的样子。   不过下一个瞬间,从霍采瑜胸前荡漾出一层淡紫色的光芒,形成一道华丽的光圈,将霍采瑜掩盖在后面。   血色的涟漪荡漾在紫光之上,迸发激烈的碰撞,随后与紫色光芒一同湮灭。   狡王愣了一下。   霍采瑜已经回过神来,被腐蚀干净的剑柄丢下,赤手空拳扑上去,趁狡王愣神的时候近身,几拳卸掉狡王本能的防御,扯住狡王的胳膊用力一拧!   “咔嚓!”   “啊——!”   狡王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呼,还没等他回过神,霍采瑜已经一脚踢在他的右腿上。   “咔嚓!”   又一声令人牙酸的断骨声响起。   狡王整个人被疼痛侵占,躺在地上抽搐,脸上豆大的汗水滚滚落下。   霍采瑜废掉了狡王的一条胳膊一条腿,看着他滚倒在祭坛上,金狼头衣袍上沾满鲜血与尘土,拿起一旁狡王刚才用过的弯刀,指在狡王的额头,面无表情地道:“狡王陛下,我们大荻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狡王脸皮不断抽动,过了好久才从疼痛中勉强缓过来,盯着霍采瑜,咬牙道:“你就算杀了我,中原也都将是我狡国的!”   “狡王陛下的自信真是令人可笑。”   “你以为蝗灾就是我的全部手段了?”狡王因为疼痛脸都有些变形,但眼眸中的嘲讽之意更加明显,“纵然一时让你们荻朝占了上风,等你们的人都死绝了,富饶的中原大地还是我们的!”   霍采瑜眯了眯眼睛,手中弯刀的刀尖刺入狡王额头,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鲜血从狡王的额头滑下,侵染到他的左眼,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狡王哈哈大笑起来:“哈!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场瘟疫!荻朝不是自诩国富民强吗?那倒要看看怎么应对蝗灾瘟疫!”   李锦余在霍采瑜的领口听完了全程,内心微微有些疑惑。   瘟疫比蝗灾带来的危险更甚。   若是天灾也就罢了,既然是狡国搞出来的阴谋,为什么当日他在祭天塔解决蝗虫之后就没有感应了?   李锦余有些不放心,从霍采瑜的领口爬出来,爬到肩膀上去看那些将骸骨拼凑起来的狡神雕像。   狡的骨头与狼有些类似,骨头暗黄阴森,带着难言的诡气。   李锦余回想着自己当初感应到的东西,忽然略有所悟。   瘟疫的来源就在那些蝗虫上?   倘若他没有去祭天塔,荻朝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蝗虫吃光他们的庄稼,蝗虫本身带着瘟疫,又能迅速传到整片天下……   李锦余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内心升腾起一丝庆幸。   当初灭绝蝗虫的时候他选择了最根绝的办法,直接降下夹杂着气运的大雪,将所有的蝗虫和身负虫卵的狡国人尽数杀死,担心上面的邪气影响百姓,连邪气都驱逐得一干二净。   虽然这样一来祭天塔上的气运一点都没留下,但也永绝了后患。   现在看来,只能道一句幸亏。   李锦余定了定身,仰头看着那座狡神雕像。   它还在缓慢地吸收着狡国的气运,一点点将鲜血与国运作为自己的食料。   狡王只是个人类看不到,但李锦余已经看得十分清楚。   也许自从狡王开始用鲜血供奉狡神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他扭头在霍采瑜耳边低声道:“我要开始了。”   霍采瑜微微颔首。   脚下狡王还在喋喋不休地做着春秋大梦:“等低贱的荻朝人都死绝了,中原大地就是我狡国的东西!你纵然杀了我,也有我的子孙后代替我完成狡神赋予我们的使命!”   霍采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那你就看着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李锦余化作一道光飞到狡神雕像上空。   突然狂风大作。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差不多快要走完啦!   小天使们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前说哦~虽然受限于灵感不能全写出来,但是能写的我尽量满足!   感谢在2020-07-30 14:44:11~2020-07-31 15:3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点三口君、野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色曼珠沙华、野将.、柚子大魔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花糖 39瓶;41963025 25瓶;婷子 24瓶;米布、19528646 20瓶;打死也不做眼压、昨夜西风凋碧树、点三口君、野将.、辛峦 10瓶;月亮融化、江停的老同兴茶饼、云韶韵 2瓶;? 静、百晓生、あさ就是ひかり、悠璃、南川柿子谷、Fely、白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吱~   李锦余凌空跃到狡神雕像头上, 按照当初道士传授的法子,开始吸收狡国的气运。   原本有主的气运是没法被李锦余直接吸收的——否则作为盘踞中原的霸主,荻朝早就被吸干了。   奈何狡王丧心病狂自寻死路, 连续牺牲气运妄图拼国运, 狡神的骸骨似乎还不安好心,如今的狡国气运已经四分五裂,几乎与无主类似。   道人教他的吸收气运的法子很好用,李锦余能够感觉到强烈的灵力充盈着自己的躯体。   同时他也能感应到另一个吸收着气运的东西。   狡神的骸骨。   近距离接触,李锦余能够感觉到骸骨里森冷的意味,仿佛有一头凶兽潜藏在里面等待苏醒。   这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上古神兽狡……该不会要复活吧?   尽管不清楚狡是个什么样的神兽,但李锦余可以毫无意外地确定,狡一定不会站在荻朝这边。   他努力压下对狡神的恐惧,拼命加速吸收气运。   狡神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抢它的“食物”, 怒吼一声, 也加速了吸收气运的速度。   与狡国气运紧密相连的狡王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有些惊骇地看着半空中那团紫色的光晕:“那是什么?”   霍采瑜凝神望过去, 心里稍稍放心——看起来陛下没什么妨碍。   在李锦余和狡神你争我夺的过程中,很快狡国的气运便彻底烟消云散。   狡国成立于数百年前, 比荻朝、荻朝的前朝时光还要久远,据说在邙朝时便已经是那时中原的心腹大患。   绵延几百年的气运,在今日彻底灰飞烟灭。   狡王连续吐了几口血, 不顾额头上的弯刀和自己的断臂断腿, 挣扎着向狡神的雕像方向爬了几步,血流满面, 口中喃喃道:“狡神!狡神!你不肯保佑我们草原儿女了吗!”   狡神头上的紫色光晕散去,一个俊秀的青年出现在他的面前。   狡王惊喜地睁大眼睛,还以为是狡神显化真身——然而下一秒钟, “狡神”就跃入了荻朝的摄政王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哪怕被血糊了双眼,也能看得出那两人之间深刻的感情与思念。   狡王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有些茫然:“神?”   “我不是你的狡神。”李锦余转过头,略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而且……你们的狡神也并不想庇佑你。”   狡神的骸骨只想吸收狡国的气运作为自己复活的能源。   “它一直在分裂吸收狡国的国运——纵然大荻不反击,等它吸干了你们的国运,狡国也距离毁灭不远了。”   说不定自毁国运也是狡神给狡王的暗示。   李锦余内心轻轻叹了口气。   狡王呆愣楞地趴在地上,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扭头去看狡神的雕像:“我不信!我不信!”   他不顾断腿,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血污横布,头发凌乱,俨然一个疯子。   李锦余望了一眼霍采瑜沉默的侧脸,有些不忍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要为你父亲报仇吗?”   霍采瑜抿着唇,另一只手上的弯刀握紧。   国仇家恨叠加,让他内心的仇恨与愤怒几乎满溢而出。   过了半晌,他忽然上前一步,手中的弯刀灌输着强大的内力,向前猛然掷出!   弯刀从狡王的肩头擦肩而过,向着狡神的雕像飞去,狠狠击中那座用黄泥和骸骨堆砌成的巨大雕像!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灌输着霍采瑜全部内力的弯刀嵌入雕像后完全炸开,将整座狡神的雕像击得四分五裂!   碎泥块、碎骨头炸开,散落在一地,还有的直接坠入了狡王用来抛尸的深坑。   在弯刀击中雕像的一瞬间,李锦余耳中隐约听到那雕像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   然而转瞬便彻底死寂。   勉强跪起来的狡王望着自己信仰了一生的狡神雕像竟然轻而易举就被那个荻朝人一刀毁了,顿时有些目眦欲裂:“不——!”   “不过是泥偶。”霍采瑜走到他身旁,脸上忽然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狡王陛下便是被这种东西引导着一点点毁了你的国家?”   狡王几乎绝望地望着那些碎散一地的雕像,如同望着未来、不,已经注定毁灭的狡国,猛地吐了一口血,昏死在地。   霍采瑜毫无怜悯之意,望着那边已经碎散一地的雕像,轻轻叹了口气。   李锦余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   霍采瑜微微侧头,看到陛下眼眸中的担忧,轻轻吸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陛下,多谢。”   年少时对父亲战死疆场的执念,如今终于彻底消弭。   他还记得最初与陛下见面,陛下要他推行新政时第一次让他上朝。   那时候丞相派的官员借着父亲战死边疆的理由对他肆意嘲笑,还说他的父亲可能是叛逃被击杀……那时陛下就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的身边,替他的父亲正名。   时光荏苒,短短一年半流水似的滑过,他站在了杀死父亲的凶手面前,毁了狡王的信仰,让这个偏执而愚蠢的王亲眼看着狡国被亲手毁灭。   霍采瑜眼神微微有些恍惚,下意识拥住了身旁的人。   实实在在、属于他的温暖。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注意到隐约传来一些嘈杂人声。   “啊,狡神的雕像被毁了,那被控制的那些人应该恢复神智了。”李锦余这才想起来,目光落在昏死的狡王身上,“我们怎么办?”   霍采瑜不舍地松开李锦余:“我们先回去。”   “狡王呢,就这么放在这?”   “让狡国的子民看看他们的王都做了些什么。”霍采瑜握起李锦余的手,“如今正是攻破王城的好机会,我们先去找了格央尔兰,然后回荻朝军。”   ……   景昌七年五月三日,荻朝北月军攻破狡国王城,宣告狡国的破灭。   血祭坛、抛尸坑彻底曝光。   之前被狡神的力量束缚在王宫门口的人清醒过来后,在血祭坛上找到了他们失踪的亲人和昏死的狡王,并看到了那个埋葬了无数亲朋好友的深坑。   经过王宫里勉强活下来的侍女指认,他们发现了狡王斩杀自己的子民祭祀狡神的行为。   狡神一直以来都是狡国人的信仰,但这绝不包括用自己的生命献祭给神。   在荻朝探子巧妙的引导下,狡国人把愤怒都集中到了狡王身上——狡神庇佑他们,怎么会想要他们的血来祭祀?一定是他们的王自作主张、修炼邪法!   否则狡神雕像怎么会炸开!   狡王折了一臂一腿,还被愤怒的狡国人民丢下了用来抛尸的深坑——也亏他命大,下面堆叠的尸体太多,竟然没有摔死,只摔断了另一条腿和几根肋骨。   荻朝的士兵将他从深坑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   霍采瑾恨不得一刀把这个杀死父亲的混蛋劈了,最后还是勉强忍下了这口气。   这个罪恶滔天的狡王身上凝聚了狡国子民的仇恨,对于他们后续分化狡国净土来说有重要的作用,轻易死了太过浪费。   从年初开始,狡王每天都要杀人祭祀,一开始杀的还是些奴隶,后来开始发展到杀平民。   再后来李锦余破了蝗灾,狡王心急,竟然开始斩杀自己的儿女,认为身为高贵的金狼头血脉,王族的血更加有用。   等到荻朝大军兵临城下,狡王心慌,直接用邪法控制了全城,打算将城中的人尽数献祭,换取狡神灭绝北月军。   然而他越献祭,狡神吞噬狡国的气运就越快,狡国崩溃得就越早。   只能说妄图用这种鬼神之道的人,最终都将被反噬。   李锦余趴在霍采瑜的脑袋上,嘴里啃着瓜子,内心引以为鉴。   哪怕他是一个妖精,以后治理荻朝也不能依靠灵力。   一个国家是由千千万万的人和他们脚下的土地共同组成,纵然他比凡人超出几分视野,又怎能比得上众生之威?   霍采瑾掀开营帐的帘子进来,就看到霍采瑜坐在桌子前面耐心地剥着瓜子,剥一个喂给脑袋上的仓鼠一个。   霍采瑾嘴角抽了抽:“你竟然带着陛下的宠物出来?”   她记得陛下好像养了一只这么大的仓鼠宠物,有段时间宝贝极了,到哪都要带着,还在笼子上装了个沙漏。   霍采瑜笑了笑,没有解释:“王城处理好了?”   “那个巴克还算识相。”霍采瑾“哼”了一声,“希望能一直听话。”   “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找找狡王剩下的儿女。”霍采瑜提醒道,“飞鸽传书让京城把桑托和塔玛都送过来。”   那对姐弟在京城关押、劝解、恐吓了这么久,也该派上用场了。   霍采瑾点点头:“我知道。”   “等京城把狡国的任命派下来,你就可以回去了。”霍采瑜诚恳地道,“辛苦姐姐。”   “不必,能一展所长,还能为父报仇,我十分满足。”霍采瑾笑了笑,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轻甲,“我也未曾料到,陛下竟然有胆量将我一个女子任命为将军。”   霍采瑜笑了起来:“陛下胸有千壑,自然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   “你和陛下……”霍采瑾说到一半自己放弃了,无力地摆摆手,“你自己斟酌吧,你们是荻朝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可莫要起了龃龉。”   “放心。”霍采瑜站起身,“我该告辞了。”   霍采瑾点点头:“早该回去了,你一个摄政王跑到前线来算什么?替我向母亲问好。”   霍采瑜笑着应下,将头上的小仓鼠小心地抱起来放在领口的兜里,骑上马离开了北月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1 15:36:58~2020-08-01 16:0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点三口君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将.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乐米酒酿圆子、白面书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洋洋啊~ 30瓶;zsysxfl 20瓶;云韶韵、其实我是辰陌哒!、777悠、十年一生、日常嗑cp、三只羊、月之皎皎、老同興茶餅 10瓶;喝奶盖吖 7瓶;Roy、邓邓卡、璞玉有心、柚一、北栖桐 5瓶;幽零 3瓶;月亮融化、沉桉、45773102、江停的老同兴茶饼 2瓶;团成团的奶团子、可乐米酒酿圆子、魅之、Fely、南川柿子谷、悠璃、隐贤小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吱☆   霍采瑜带着李锦余赶回京城的时候, 已经到了五月底。   天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   霍采瑜一回来,迟钟鸣就把一揽子政务火速丢给他,抱着黑猫快乐地回亲王府去了。   这阵子差点没把他烦死。   虽然政事的处理有黑猫帮忙, 但和百官打交道还得他亲自出马。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 不动声色拐弯抹角地打探他的心思,想知道这位莫名跳出来的茂亲王突然摄政,会不会干脆给自己戴个白帽子,从“王”变成“皇”。   还有些想要投机取巧的人见他至今没有立王妃,偷偷摸摸给他塞美人;美人被拒绝之后,还有给他塞美男子的。   迟钟鸣简直想把那些人都拖下去砍了。   每出现一次给他送美人的事情,他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撸猫——大胖吃醋,就不肯变成人形跟他亲亲。   现在霍采瑜回来了,他终于解放啦!   霍采瑜接手之后, 抓紧时间把原本属于狡国的领土划分成郡县, 分封还剩下的狡王儿女,随后安排了北月关和狡国三郡的通商等措施。   要想长治久安, 就得彻底消弭狡人和荻人之间的仇恨。   狡人从前抢掠荻朝,是因为荻朝盛产他们没有的粮食、药材、茶叶、丝绸、瓷器等等, 这些都可以通过交易来实现。   当有正经的方式可以换取想要的东西,再蛮横的狡人也不会选择冒着生命危险去抢。   当然,实际落下去会面临很多困难。   霍采瑜给三个郡派遣了荻朝的军队和官员, 辅佐分封的狡王子女治理。   无论如何, 至少他们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   霍采瑜对着厚厚的册子仔细查看了一遍,最后轻轻舒口气:“看来全国上下都没有瘟疫发生的痕迹。”   “我们这里没有, 但狡国似乎有些苗头。”李锦余趴在龙榻上,捧着另一本奏折认真地看着,脑袋上的毛耳朵一动一动, “得提醒那边的人注意。”   “狡王之前为了给荻朝造成大旱,先从自家的边境开始。大旱导致不少牛羊马匹死去,这才带来了瘟疫。”霍采瑜放下手里的册子,站起身走过来,“总归不是邪术带来的瘟疫……臣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仔细处理,药材随时供应。”   霍采瑜坐到龙榻一旁,看着李锦余脑袋上毛茸茸的小耳朵,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捏了一下。   李锦余受惊地抬起头,两只耳朵抖了抖:“怎么了?”   “没什么。”霍采瑜嘴角含着笑,手指在李锦余柔软的毛毛里滑动着,顺着后脑勺摸下来,一直顺到后背。   夏日的寝宫里虽然用上了冰,依然有几分暑气,李锦余穿得十分轻薄,只一层细滑的黑底云纹丝绸里衣。   手掌抚过,隔着薄薄的绸缎也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李锦余莫名觉得身体有些热,脸也有些热,下意识看了霍采瑜一眼。   霍采瑜眼眸中滚烫的情意让他瞬间明白了霍采瑜的意思。   他红着脸往龙榻上缩了缩。   霍采瑜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李锦余的脸颊,鼻息几乎喷吐在李锦余的耳畔:“陛下,可以么?”   尽管已经做过很多次,但每一次李锦余都会紧张得脚趾蜷缩。   他声如蚊蝻:“先、先洗澡……”   霍采瑜伸手环住他,差点想笑:“陛下从前不是最讨厌洗澡么?”   “以前有点怕水。”李锦余红着脸小声解释,“现在不太怕了。”   “那去沐清池吧。”霍采瑜想了想,暂且松开他,“沐清池更凉爽些。”   去沐清池的路上要见不少宫人,李锦余把耳朵和尾巴都收了起来。   到了沐清池,把伺候的人都唤下去,李锦余慢慢走进水池中,舒服地叹了一声。   霍采瑜走了过来:“陛下,要帮你搓背么?”   李锦余转过头,在水雾缭绕中看到霍采瑜精壮的身体,还有隐藏在水下的……,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顿时又染上绯红。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小仓鼠,霍采瑜也不是一年前那个彬彬有礼、和他保持距离的霍采瑜。   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也愈发能够感受到霍采瑜身上强烈的侵略感。   让李锦余有些发昏,又有些紧张。   他的耳朵忍不住跳了出来。   霍采瑜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   床上与水池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李锦余感觉自己的身体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周围却有微凉的水波在荡漾。   热与凉的反差让他的感官都提升了好多层,愈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霍采瑜给予他的刺激。   霍采瑜宽大的手掌掌心有握剑磨出的茧子,下巴上心长出来的胡茬摩擦起来带着些微的刺痛。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周围氤氲的水雾让他有些发昏,霍采瑜凑过来亲吻他时也只会下意识的回应。   “哗啦哗啦。”   沐清池仿佛也跟着他们一起荡漾,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忍不住把耳朵和尾巴露了出来。   模模糊糊之间,李锦余感觉一只手轻轻握上了他的耳朵。   他的仓鼠耳朵格外敏感,被那只手轻轻揉捏一下,登时给了他强烈的刺激,让他险些哭出来。   他的反应似乎让身上的人更加兴奋,热烈地亲吻着他,口中呢喃:“陛下……锦余……”   “嗯……”   ……   霍采瑜抱着全身无力的李锦余回到寝宫的时候,整个人依然神采奕奕。   李锦余躺在霍采瑜宽厚的胸口,脸上的绯红之色让长康看着都呆了一瞬。   长康作为贴身伺候李锦余的太监,十分清楚他们陛下和摄政王的关系。   饶是如此,陛下这幅模样看起来也过于动人了。   长康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赶紧送上了崭新的衣物。   自从陛下和摄政王从外面回来,服饰陛下更衣就成了摄政王的专职,哪怕是长康也不能插手。   穿衣服的过程中难免有些肌肤摩擦,两个人呼吸又有些急促了。   霍采瑜撑在李锦余身旁,低声问:“陛下,还要么?”   李锦余有些无力地扫了他一眼,眼角还隐隐有哭过的红痕。   这一眼让霍采瑜愈发口干舌燥,几乎想立刻把他的陛下压在龙床上。   刚才摸摸蹭蹭的时候李锦余也被挑起了兴致,红着脸点了点头,小声道:“轻点……”   这澡白洗了。   不过这一次只过了十几分钟,李锦余就忽然睁大眼睛,推着霍采瑜的胸膛:“不行,快、快停下——”   霍采瑜听出了李锦余口吻中的惊恐,连忙停下动作:“陛下,怎么了?”   李锦余离开霍采瑜的身体,滚到一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一阵白光闪过,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毛球。   霍采瑜:“……”   李锦余:“……”   霍采瑜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好笑,扶着额头:“时间到了么?”   李锦余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虽然吸收了狡国的气运,但他还是做不到一直以人形状态存在,偶尔还要变回仓鼠修炼。   今天晚上太兴奋,差点忘了这回事。   搞得他们做到一半强行刹车……   霍采瑜深吸口气,内力平息着体内的冲动,苦笑一声,伸手将李锦余托起来:“陛下要用沙子沐浴么?”   李锦余眼前一亮:“要!”   人形的时候不论,作为仓鼠他沉迷于柔软干净的细沙滑过皮毛的感觉。   刚才用水洗了一遍,现在还能用沙子洗一遍,真是太棒啦!   霍采瑜如今甚至能够分辨出仓鼠脸上的各种表情。李锦余兴高采烈的样子让他欲求不满的心情稍稍缓解。   他草草披上衣服,下床把李锦余放在了一个巨大的沙坑中。   自从他们说开最后的秘密,李锦余终于能够堂而皇之地使用仓鼠用具。   以汤圆的名义专门定制了一整套仓鼠器具,其中就包括这个专门用来沙浴的沙坑。   霍采瑜看着李锦余在沙坑里欢乐的样子,无奈地笑笑:“陛下先洗,臣去叫兰汤。”   他自己也要洗一下。   为了避免陛下的耳朵尾巴被宫人看到,现在内侍和宫女统一在寝宫外面等候吩咐。   霍采瑜叫了兰汤沐浴之后换上衣服,看陛下还在沙坑里打滚,推开殿门出去散散气。   做到一半强行停下来实在是太难受了。   走出殿门,霍采瑜就注意到有个穿着靛青色内官服的太监正坐在寝宫门口写着什么。   霍采瑜在那身太监官服上扫了一眼,内心忽然升腾起一丝不妙:“彤史官?”   在荻朝,彤史官是记载皇帝临幸后宫宫妃、宫女的专职太监,详细到记载皇帝的开始时间、结束时间、中间叫几次水等等,作为日后宫妃怀孕之后的凭证。   从前有宠幸男子的皇帝,也一样记载。   不过到他们这里,其实算得上皇帝“被宠幸”……   霍采瑜走过去,扫了一眼彤史官的记载,随后被里面时间相关的记载闪了腰。   “半刻?”霍采瑜的脸色十分微妙。彤史官年纪不小,不卑不亢:“禀摄政王,奴婢对着漏时记载,绝无错误。”   时间上是没问题,问题是他们并没有做完。   霍采瑜脸色抽了抽,望着彤史官脸上隐隐的倔强,最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当初他亲手整顿的后宫,彤史官这种职位特意安排的性子直的固执之人——彤史官也是史官,皇家血脉不容混淆,记录者当不为权势财富所扰。   当年他还没有对陛下的心思,特意耳提面命要求彤史官务必详实记载陛下临幸的内容。   现在自讨苦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1 16:04:05~2020-08-02 17: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野将.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点三口君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yuyuyuyu 4个;黑色曼珠沙华 2个;魔法少女猪壮壮、42860052、蓝老二我来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点三口君、ζ、烛殇 20瓶;知秋、揪秃作者头发 10瓶;あさ就是ひかり 7瓶;雪豹喵喵喵 5瓶;小白 4瓶;团成团的奶团子、M.、悠璃、lime柠空、月之皎皎、萌狐狸不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吱吱☆   灵力耗尽之后李锦余窝在柔软的木屑床铺里香甜地睡了一夜。   霍采瑜第二天起来时看小仓鼠把整只鼠都埋在木屑里, 嘴角微微弯起,放缓了声音出去上朝了。   等李锦余睡醒,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他从木屑堆里爬出来, 变成人形, 披上皇袍走到外殿,刚好看到霍采瑜进门。   霍采瑜手里还拿着早朝收上来的折子:“陛下醒了?”   李锦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朕起晚了,抱歉。”   “陛下辛苦了,偶尔不上早朝也不打紧。”霍采瑜把折子放在案上,“先用午膳吧。”   吃过午膳,李锦余一边用着冰碗一边和霍采瑜一起批奏折,忽然长康在门外喊了一声:“陛下,韩国公觐见。”   李锦余一愣,抬起头和霍采瑜对视一眼。   韩国公是太后的亲生父亲, 当初也参与了太后的政变。   为了皇家名声、也为了不让阴暗的人对李锦余指指点点, 霍采瑜压下政变的一切风声,只把涉事家族的权势收了回来。   韩家牵扯最深, 受到的损伤也最大。   自那之后,韩家整个都沉寂下来, 韩国公更是一直告病在家修养。   到底太后是原身的生母,只要韩氏识相,李锦余也不打算多为难他们。   这次韩国公突然找上门来做什么?   李锦余想了想, 收起耳朵和尾巴:“传。”   韩国公年纪已经不小, 颤颤巍巍走进来,要跪地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国公年纪大了, 不必多礼。”李锦余看不得韩国公一把年纪还要跪下的动作,连忙制止,让韩国公坐下说话。   韩国公谢过之后, 目光首先在霍采瑜身上转了一圈,随后放在了李锦余身上:“陛下,老臣有些话,想单独对陛下禀报。”   李锦余听出韩国公的言外之意门,微微皱眉:“国公但说无妨。”   他对霍采瑜没什么可隐瞒的。   韩国公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老臣斗胆,陛下身上的毒可解了?”   李锦余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解了。”   当初他和霍采瑜踏破狡国的王城,在王宫的地窖里找到了被冰封的格央尔兰。   带回京城之后,霍夫人很快就把完整的绝子解药研究了出来,让李锦余服下。   虽然李锦余自己觉得绝子解除与否无关紧要,但霍采瑜可不这么想。   到底是毒,谁知道会对陛下造成什么潜在影响?能早解还是早解了好。   不过韩国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李锦余想不明白,只道:“确实解了,不知国公问这个作甚?”   得到确定消息,韩国公长出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如此便好……如此老臣的担忧也便放下了。”   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霍采瑜一眼,苍老的眼眸中隐隐流露出一丝疑惑。   韩国公本以为霍采瑜不会给、至少不会这么快给陛下绝子的解药。   摄政王和陛下的关系,今年以来忽然就在朝堂和贵族之间传开了。   韩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宫里还有些消息来源,确认陛下和摄政王的关系之后,顿时眼前一黑。   陛下中了绝子不能人道,到底是谁宠幸谁自然不用多说。   难怪摄政王总掌大权之后依然对陛下俯首帖耳!难怪之前他们试探摄政王立场的时候总是不得其门!   霍采瑜异军突起,杀入大荻官场短短一年便坐上了天下第二尊贵的位置,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私下想要和霍采瑜交好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摄政王年轻有为却还是单身,不少王公大臣都暗搓搓地联系他,想送自家的女眷或者侍女过来,但都被霍采瑜一概拒绝了。   甚至还有人不怀好意地揣测过摄政王殿下是不是不能人道。   如今倒是明白了。   摄政王哪里是不能人道,根本就是胆大包天!   韩国公和太后消化了很久才勉强接受这个消息。太后更暗中哭晕了好几次。   在太后眼里,若非她当年糊涂,现在她可怜的陛下怎么会需要委身摄政王来换取庇佑?   不过现在摄政王和陛下一条心,他们有心无力,只能硬生生憋着。   得知陛下似乎已经解了毒,韩国公意外之下,内心也有些疑惑。   在他看来,摄政王定然是用这要挟着陛下,绝不会轻易替陛下解毒。否则陛下全无拘束,摄政王还能像以前那样强迫陛下跟他在一起么?   只是没想到摄政王竟然真的给陛下解毒了……   难道摄政王已经腻了陛下?这倒是好事。   韩国公内心心里急转,沉默了片刻,试探着开口:“陛下既然已经解毒了,想必可以开始安排后宫侍寝了。”   这话一出,霍采瑜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一些。   李锦余也皱起眉:“后宫之事,朕自会做主。”   “老臣本不该多嘴,只是皇嗣一事涉及国本,陛下还需仔细考量。”韩国公见好就收,稍微提点便转了话题。   等韩国公告辞走人,霍采瑜的脸色才稍稍好看。   李锦余凑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生气啦?”   霍采瑜看他一眼,有些无奈:“臣怎么会生陛下的气。”   他恨不得天天宠着他的陛下。   只是任谁听到有人劝自己深爱的人和其他人留后,都不会高兴。   但是皇嗣确实是个问题——若是迟钟鸣娶妻生子,倒可以和他商量过继一个过来,然而迟钟鸣沉迷撸猫,完全不考虑这回事。   霍采瑜转过身,抱住他的陛下,下巴轻轻摩擦着李锦余的耳朵。   李锦余回抱住他,认真地道:“朕只要你,不要其他人。”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场白纸,是霍采瑜为他涂上了颜色、一点点指引填充了他的全部。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让横亘在他和霍采瑜之间。   霍采瑜一怔。   他对陛下许诺过很多话,也在努力践行自己的承诺;如今清晰地体会到,被心爱的人承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抱紧了李锦余,心头萦绕的担忧和不安忽然烟消云散:“臣相信陛下。”   其实除了韩国公,也有很多人在明里暗里打听皇嗣的问题。   李锦余和霍采瑜的关系半公开化之后,收到的这方面暗示越来越多。   从前陛下后宫三千却无半个子嗣,太医院也没个说法,一直都说陛下身子正常,百官贵族都当是陛下运气不好;但运气不好和断袖之癖可是两码事。   若陛下和摄政王只是露水情缘也就罢了,古往今来,皇帝看中长得好看的年轻臣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耽误他们宠幸后宫——然而陛下把他的后宫全都打发去种地了!   这样一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等来皇子?   李锦余变回原形,趴在凉玉做的托盘上,整只鼠都融化成了一张鼠饼,双目放空:“天气这么热,他们怎么还这么啰嗦。”   霍采瑜拿着一把小扇子帮他轻轻扇风:“陛下打算怎么办?”   皇嗣终究是个事。   “若霍姐姐将来成亲生子,朕想过继霍姐姐的孩子。”李锦余动了动耳朵,扭过头,“你觉得怎么样?”   他和霍采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肯定只能过继其他孩子。李锦余至今还是觉得自己害得霍采瑜没了皇位,想着至少把皇位留给霍家的人。   霍采瑜心里自然清楚陛下的意思,忍不住笑了一下:“这陛下得和姐姐商议。”   他可做不了姐姐的主。何况姐姐看起来也不像想早早成亲的样子。   “霍姐姐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李锦余算了一下日子,“大军应该已经启程一段时间了。”   “按照联络,大约还有七八日。”   “到时候朕与霍姐姐问问。”   李锦余忽然爬起来,变回了人形:“后宫这边,朕去找慧妃和薇妃商议一下。”   ……   自从把宫妃都赶去种地,李锦余和嫔妃们的关心便成了单纯“住在同一个地方互不干扰的两波人”。   嫔妃们自己种地,还会自己开交流大会、动员大会,一开始要办什么东西还要两位妃子来找李锦余请示,后来李锦余嫌烦,全权授予慧妃薇妃处理,支出从内库拨,记好帐后续查验。   如此相安无事倒也不错。   但是现在群臣和皇亲贵族催促着李锦余重新开始安排嫔妃侍寝,李锦余便把两位妃子找了过来。   慧妃听了李锦余的话,小心翼翼地道:“不知陛下是什么章程?”   “朕只要摄政王便够了。”李锦余说起来坦坦荡荡,殷切地看着慧妃,“慧妃可有什么法子绝了这些麻烦?”   慧妃与薇妃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她们是从陛下还是个暴君的时候就在宫中的,能在水深火热的后宫中活下来已经是奢望,从未期盼过皇后的宝座。   以前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陛下竟然会对一个男子倾心一意。   慧妃心思转了半晌,咬了咬牙,大着胆子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但单说陛下的烦恼……臣妾倒有一法。”   李锦余眼前一亮:“什么法子?”   他本来找到两位妃子是想她们从后宫的角度替他拦下百官和皇亲国戚的谏言,但看起来慧妃似乎有更好的主意。   “百官无非觉得陛下与摄政王只是露水姻缘,算不得数。”慧妃小心翼翼地措辞,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陛下若能向百官证明这一点,想必大臣们也不会继续上书。”   “证明……”李锦余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不是人类,只觉得和霍采瑜现在这样生活在一起很满足,还真没想过证明什么。   慧妃觑了一下李锦余的脸色,心里挣扎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若有心,不妨先从遣散后宫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2 17:13:17~2020-08-03 16: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点三口君 3个;野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将.、小悠然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费渡家的小公举 16瓶;2079、染染、166今天也很怂、李白、今天也很快乐、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 10瓶;一只小f 8瓶;深海三文鱼、Roy、雪蔓青璃、邓邓卡、暮春晚归 5瓶;小团子 4瓶;夏日诚修、月之皎皎、巧克力香草加咖啡、南川柿子谷、团成团的奶团子、欲诉映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吱吱吱☆   李锦余顿时愣了一下。   遣散后宫这种事他还真没想过。   倒不是舍不得这些嫔妃, 而是被宫中逐走的女子,回去娘家之后的处境都不会太好。   在寻常人眼里,入了宫便是皇帝的人, 谁敢再要皇帝的嫔妃呢?再说宫里赶出来了那便是犯了错,有头有脸的人家更不会接受。   原著中霍采瑜踏破京城后,后宫里的女子遣散也是花了很多银钱和关系, 让她们都有容身之地——那时候旧的王朝已经崩塌,自然也没有什么忌讳。   李锦余有些迟疑地看着慧妃:“朕倒是无妨,只是你们若出了宫,还能去哪里?”   他之前是打算把后宫当作集体“宿舍”一样养着这些妃子们的,左右皇宫不差这点人口。   慧妃说出这话心里已经做好了被陛下痛骂的准备,正屏息等着。没想到陛下态度和煦,让她松了一口气, 连忙回答:“臣妾等人身为宫妃不能伺候陛下,已是大大的失职,若遣散后宫能对陛下有用,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   李锦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仓鼠,对这种车轱辘话一点都不信:“说实话。”   后宫的嫔妃对皇帝——至少景昌帝能有这么忠心的恐怕压根没有,多数人都只把皇帝当作需要讨好的上司罢了。   慧妃略微一顿,袖间扯了一下帕子,咬咬牙:“臣妾……想带姐妹们做个商行。”   李锦余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朕没看出来, 爱妃竟然有如此野心。”   “陛下恕罪。”慧妃跪了下来, 心一横完全坦白, “臣妾等人在宫中耕种也过了一年了,承蒙陛下恩惠,臣妾与薇姐姐担着头儿,将姐妹们种出来的粮食转交商行贩卖……如此一年过去, 臣妾觉得这种靠自己双手得来的钱财格外有意义。去年宫里姐妹们把种出来的粮食捐给了北月军,再听北月军的捷报消息都觉得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低着头斟酌了一下,鼓足勇气,“臣妾愈发觉得在宫里无所事事的日子空虚无力,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能为大荻出力——陛下如今若要对百官明心迹,可将臣妾等人一并放归,臣妾愿成立商行收容无处可去的姐妹,也能为大荻出一份力。”   薇妃也跟着跪了下来,虽然没有说话,却表达了和慧妃一样的意思。   李锦余眨眨眼,忽然有些感慨。   慧妃和薇妃一个精明、一个胆怯,虽然入宫多年,却一直避着娴妃和皇帝的锋芒,谨言慎行地走到了今天。   没想到如今竟然有勇气对他开口请求放归后宫。   当初他让嫔妃们去种地本只是被无处不在的献宠烦了,再加上想和当时的孟大将军对着来……没想到竟然让这些深宫中的女子有了奋进的目标。   放归后宫还让嫔妃们跑去组建商行虽然是挑战章法的大事,但李锦余从不在意什么规矩,只凭着自己的本心行事。   他想了想,开口道:“将嫔妃们都召集过来,朕听听你们的意见。”   慧妃孤注一掷提出来,内心甚至做好了陛下勃然大怒将她打入冷宫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陛下竟然没有生气,顿时喜出望外:“臣妾这就去办。”   景昌帝后宫中有名有姓的妃子秀女加起来三位数,一个大殿还放不下。   李锦余只得把场地挪到了宽敞的御花园。   简单阐述了慧妃的打算,李锦余让内侍们端上纸笔:“想和慧妃一同去商行的画一,想留在宫里的画二,想回娘家的画三。”   担心这些妃子们慑于皇权不敢做出真正的选择,李锦余特意强调,“只凭你们本心来选,无论选什么朕都不会怪罪。”   妃子们沉默了半晌,接过内侍们呈上的纸笔,挣扎着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待到最后统计,大半的人选择跟着慧妃,小部分选择回娘家,无一人选择留在宫里。   李锦余捏着一枚花生放在嘴里,侧头看向了慧妃:“慧妃的人气不错啊。”   慧妃顿时有些紧张,担心李锦余忌讳。   不过李锦余是发自内心觉得慧妃很厉害,竟然能让这么多出身不同的宫妃对她心悦诚服。   “既然如此,朕准了。”李锦余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花生,“但朕有个要求。”   慧妃内心激动,强行按捺下脸上的喜色,恭敬地道:“陛下请吩咐。”   “你们好歹是从宫里出去的人,这个商行朕也要参一笔。”   慧妃一愣,嘴唇动了动,低了一下头,心中的喜悦与感动萦绕不去,说不出话来。   陛下享有整个天下,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个前途未卜的商行。   陛下这是在替她们保驾护航!   一群弱女子成立的新组织,怎会不让外人盯上?哪怕她们姐妹们的娘家扶持,终究比不过陛下金口玉言。   慧妃有些哽咽:“臣妾代姐妹多谢陛下恩赐!”   李锦余不知道慧妃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只当她是为了脱离深宫而喜悦,大方地摆摆手:“无妨,日后你们若有这些花生瓜子之类的,给朕进献一些便可。”   嫔妃们散去,慧妃和薇妃最后离开,衷心地道:“陛下大恩大德,臣妾等没齿难忘,唯愿陛下一生顺遂,与摄政王白首同行。”   虽然不少人都觉得陛下和摄政王是露水姻缘,但慧妃莫名觉得这两位站在荻朝最高位置的男人之间是绵长而深厚、世间最锋利的刀剑也斩不断的爱情。   她几次来向陛下回报后宫情况,都会碰到摄政王在。   摄政王看着陛下的眼神炽热而真挚,仿佛在凝视着唯一的太阳;陛下回看摄政王时又带着不易察觉的依恋和信任。   陛下与摄政王商议政事、讨论后宫时你一言我一语,带着难言的默契。   明明她是陛下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却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绝无法插入第三个影子。   她愿意相信陛下和摄政王之间是真正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缘与默契、爱与情深。   一如陛下听到她的祝福之后骤然明媚的神色,笑起来宛如刚刚获得糖果的孩子。   慧妃转出御花园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恰好看到摄政王从另一侧走来,而她们的陛下高高兴兴地跳下椅子,一头扎进了摄政王的怀里。   薇妃走在一旁,眼角余光也看到了那一幕,忽然叹口气。   两个妃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被强塞狗粮的酸意。   ……   决定了妃子们的去处,李锦余很快便拟定了诏书,宣布将后宫所有妃子尽数放归。   这个决定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和摄政王不清不楚也就算了,反正百官也管不了……可是遣散后宫是怎么回事?!   陛下不打算要皇嗣了吗!   一时之间,朝堂上不少真正忠君之人看着霍采瑜的眼神都不大好了。   陛下从前后宫选秀可是很频繁的,偏偏摄政王上位之后清心寡欲——一定是摄政王逼迫的!   韩氏的怀疑同样也是百官的怀疑,霍采瑜这些日子上朝都要面对一大堆眼刀子。   霍采瑜不但没有觉得不爽,反而面上常带笑意。   百官的怨言对他来说比不上陛下的一个笑容。   他知晓礼法的严苛,哪怕是皇帝想要对抗礼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从未奢求过陛下能给他公开的回应。   然而陛下却为了他遣散了所有后宫。   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回应。与之相比的百官冷眼又算得了什么呢?   百官疯狂上书,抵不住摄政王和陛下每天都在早朝上秀恩爱。   虽然这两位嘴上依然正正经经循规蹈矩,但眼神对视之间总能看到明显的粘连、口吻也和对其他人说话不一样。   远看明明是正常的皇帝与臣子之间的交流,可朝中的大臣看多了总觉得眼疼。   李锦余对关于后宫的奏折一概压下不表,不驳回也不回应,让百官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气势一泄再泻。   若是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昏庸的暴君、霍采瑜是把持朝政的叶丞相,他们说不得还有底气死谏——然而陛下和摄政王搭理朝政勤勤恳恳,雄才大略又细致入微,荻朝的国势蒸蒸日上……他们着实没有鸡蛋挑骨头的理由。   更何况征狡国的北月军回来了。   朝中重心一下子转到了对北月军将领士兵的封赏抚恤上。   霍采瑾带领北月军出征了半年,回来时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几分,肤色也黑了不少。   但她的眼神坚毅而雪亮,比每一个将士都要锋锐。   李锦余和霍采瑜率领百官亲自在皇城外十里等候迎接。   当初孟大将军回京的时候,他因为怂、因为私心,没有亲自迎接将士回京。   如今他早早来到大军回来的位置,顶着烈日等候边关将士的归来。   是这些将士们用血肉之躯为中原腹地的百姓筑起坚实的城墙,也是他们背井离乡、踏上陌生危险的土地讨伐狡国。   好多人都埋骨在异乡他初,唯有英魂随着战友们一同归来。   李锦余站在那里,望着霍采瑾背后那些满怀着回家的喜悦的将士,双眸中甚至能看到盘旋在北月军之间升腾的气势,冲霄触穹,与荻朝的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李锦余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虽然他破除了狡国借助鬼神之力施法的阴谋,但真正让这片江山稳固无忧的其实是这些普普通通的人类。   “诸位将士、还有不幸罹难的英烈们。”李锦余吸了一口气,站在他从前最惧怕的人类密密麻麻的目光之前,昂首挺胸,声音铿锵有力。   “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章正文完结!   感谢在2020-08-03 16:24:09~2020-08-04 13: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野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总在吃狗粮的单身汪 20瓶;『勿忘我』 12瓶;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38076569、亦穆行、命题不是憨憨 10瓶;扫晴、深海三文鱼、浅染为央上 5瓶;月之皎皎、Agata_陆灸灸、南川柿子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吱吱吱吱☆   北月军回国后, 李锦余特意嘱咐,务必仔细核查封赏和抚恤,并定下了死命令——“有人胆敢贪污军饷抚恤金, 杀无赦!”   而率兵彻底覆灭狡国的霍采瑾,则得到了陛下的亲自册封。   “大将军?”   霍采瑾微微一怔,望着那半块莹润的虎符, 一时说不出话。   大将军是荻朝武将能做到的最高位置,掌握大荻最高军权的一半——半块虎符就是它的象征。   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女将军坐上这个位置。   她纵然自认为才华不比其他将领差,也知道女子在仕途上几乎没有出路。   能够得陛下恩赐率兵打仗,一展所长的同时为父亲报仇已经完全满足了她的愿望。   没想到回京之后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惊喜在等她。   霍采瑾看着那块虎符,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坚定地伸手接了过来:“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李锦余高高兴兴地道:“朕相信霍大将军。”   相信这个能够忍受八千里路草原寒风一路征讨的女子可以担负起整个国家安防的重量。   封赏的事情说完, 李锦余和霍采瑾谈起了过继的事情。   霍采瑾咋听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要过继臣的孩子做皇子?”   她下意识看了坐在李锦余身旁的霍采瑜一眼,有些费解。   ——自家弟弟到底怎么和陛下相处的,竟然能让陛下心甘情愿将皇位拱手让给他人?   还是说陛下希望她嫁到皇家?   霍采瑾委婉地道:“陛下,臣并无嫁到皇家的意向。”   “大将军想与谁成亲都行,若有子过继一个给朕就好。”   “臣短期内没有成亲的打算。”   “大将军什么时候成亲都行,朕不着急。”   霍采瑾:“……”   陛下还真是铁了心。   未来还没影子的事儿,何况也没什么坏处,霍采瑾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若臣成亲后有子, 便过继给摄政王。”   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过继儿孙合情合理, 过继给陛下说出去便有些不好听了。   倘若那时候陛下和摄政王关系依旧, 那摄政王的子嗣自然也等同于陛下的子嗣;   若那时候陛下和摄政王分开了,皇位自然属于陛下的亲生子,也不至于让这个许诺变得尴尬,惹得陛下对她将来的孩子产生不满。   李锦余没听出深意, 满意地击掌:“那就这么决定了。”   霍采瑜倒是听了出来,有些好笑,不过也没有多说。   未来还长着。   不论陛下选择谁作为皇位的继承人,他都不会有意见,还会帮着陛下一同教导未来的明君。   他和陛下还年轻,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发展这个帝国。   ……   时间流逝,夏日的炎热过去,秋季的萧瑟到来。   陛下诞辰到了。   去年便是在陛下的诞辰上,霍采瑜下定决心想要和李锦余表白,结果阴差阳错,表白之前先同床共枕。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那些挣扎和犹豫已成为记忆,留下的只有怀念和温馨。   霍采瑜曾经问过李锦余真正的生日。   李锦余想了想,回答:“既然景昌帝将他的身份都送给了我,那他的生日就是我的生日了——何况我也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说不定和景昌帝就是同一天呢。”   他连景昌帝前半生的事迹也没有否认——那是景昌帝作为他自己留下的唯一的痕迹,李锦余不想抹除。   因此霍采瑜依然在这一天为他的陛下庆祝生日。   这几天陛下也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还特意警告过他不许偷窥。   霍采瑜虽然好奇,但还是强行按捺了下来。   这是他和陛下确认关系之后的第一个诞辰,自然要用心准备。   诞辰当夜,百官与皇亲国戚都在大厅饮宴。   李锦余如今已经能够坦然应对人多的场合,接受众人的祝寿之后让大家自由吃喝。   百官的贺礼大都是祝寿的润玉桃松,流水线一样走一圈,基本大同小异。   最后只剩下摄政王没有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着痕迹地放在了摄政王身上。   陛下为了摄政王遣散后宫,不少人当初都骂了好久。然而两位大佬毫不理会,几乎公开地在一起,让他们渐渐哑了火。   现在他们倒还真有些好奇。   摄政王会送陛下什么东西?   霍采瑜微微一笑,让人送上了他的礼物。   摄政王的礼物很大,半人高,几乎有两张桌子宽。   李锦余亲自过去,好奇地掀开罩在继续上的玄金纹绸,随后微微愣住。   百官伸长了脖子跟着看过去,一时之间充满了迷惑。   ——摄政王送了个……巨大的笼子?   笼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小玩具,有跑轮、滑梯、秋千等等,还有几个位置塞着软砂、木屑之类的小池子。   这是什么?   几个进过寝宫的官员顿时想起来,陛下养了个鼠类的小宠,好像就住在这种风格的笼子里。   摄政王送了陛下一个豪华庞大的仓鼠笼?   官员们看着摄政王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尽管这笼子看起来做工精湛、华贵尊美,边边角角都用软玉包裹,显然是用上了心的……可这还是个仓鼠笼子!   陛下诞辰,摄政王居然送宠物用的东西……他们该不会要见证这两位感情破裂吧?   摄政王还不怕死地柔声补充:“陛下,这笼子是臣亲手一点点制作,未曾假借他手,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陛下抚摸着这件另类的贺礼,神色逐渐变得惊喜感动,满眼都是满足和喜悦。   群臣:“……”   陛下对摄政王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李锦余可不关心群臣在想什么。   这么大、这么齐全的仓鼠笼,对他来说比这座皇宫还要豪华!   毕竟皇宫里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跟他没什么关系,然而这座仓鼠笼……   看那滚轮!   看那沙区!   看那滑梯!   他恨不得现在就变成原型跳进去肆意享受一番!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李锦余强行忍住,只把目光放在笼子上流连,就连霍采瑜过来牵着他的手入座都顾不上。   霍采瑜望着李锦余心不在焉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知道陛下的本性之后,他愈来愈觉得陛下可爱,哪怕陛下简简单单的小动作都能让他心中抓挠似的痒痒。   等到宴席散去,李锦余的目光跟着被内侍抬下去的笼子,满脸不舍。   霍采瑜牵着他的手笑道:“臣提前将它清理干净了,陛下不妨用一用。”   李锦余遗憾地摇摇头,出乎意料地拒绝:“不急,先跟朕去个地方。”   霍采瑜有些意外。   竟然还有能让陛下忍住不去享受仓鼠滚轮的东西?   李锦余带着霍采瑜来到了皇宫的观星台。   这座观星台还是前前朝、也就是邙朝的时候建立的,用来给当时的国师占卜。   不过时间流传,后来怪力乱神逐渐退出大众的眼眸,观星台也逐渐废弃,只有皇帝大婚之类的大事,才有钦天监过来占卜一番。   霍采瑜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要带他来这里,望着那打扫干净的观星台上的案椅盏灯,有些好奇:“陛下?”   李锦余拉着霍采瑜坐下,让所有宫人都退出去,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什么,朕就是想和你单独坐一会。”   霍采瑜挑了下眉,没再多问,只坐下和陛下一同饮酒。   喝了两杯,李锦余脸色已经有些嫣红,慢慢凑到了霍采瑜面前,眼神带着一点水样的情意,仰头凝视着霍采瑜。   霍采瑜喉头微微动了动,声音有些喑哑:“陛下,回宫么?”   李锦余摇了摇头。   霍采瑜还以为李锦余还想再坐一会,正想用内力压下自己的冲动,冷不防李锦余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身上,面容距离他仅有一指距离。   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这个状态下还能忍住就不是男人了。   霍采瑜低下头,轻轻吻住陛下的唇瓣。   缠绵了一会,霍采瑜感觉快要收不住了,勉强用理智控制自己:“陛下,回寝宫吧。”   李锦余不知是不是醉了,再次凑过来,呢喃道:“朕已经叫人都退下了……”   霍采瑜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   缠绵之间,霍采瑜偶然抬头,忽然发现观星台周围竟然荡漾起了细微的紫光。   他愣了愣,动作不自觉停下来。   李锦余抱住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含糊不清道:“别担心,没事……”   霍采瑜回过神,低头望着陛下满是红晕的面容,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投入了进来。   无论如何,他都相信陛下不会害他。   ……   等到最后两人一同攀上顶峰,霍采瑜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光芒从他们身下升腾而起,几乎接连到了诸天星光!   不,不是几乎!   天上的星辰光芒骤然放大,与观星台上升起的光芒融合,汇聚成一道裂天光柱!   在光柱之中的霍采瑜下意识抱紧了李锦余。光芒很快散去,一切尽数回归原样,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幻觉。   霍采瑜愣了愣,松开李锦余,惊讶地发现李锦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陛下?”   李锦余轻轻咳嗽了一下,摆了摆手:“放心,朕没事,就是灵力消耗有些大。”   霍采瑜抿了抿唇:“陛下,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李锦余靠在霍采瑜怀里,小声道,“朕只是想与你同生共死。”   所以他按照那神秘道人的指点,在观星台上引天地为证,星月为契,将他的寿命共享给霍采瑜。   从此他们两个人的寿命便等价,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直到星月陨落、天地崩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4 13:49:56~2020-08-05 14:4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5090877、橙子、30589727、佛可攻魔可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白 40瓶;洛白 15瓶;一只小f、今天也很快乐、琉璃、一行白鹭 10瓶;35090877、月之皎皎 8瓶;任几许 7瓶;清越、顾菀 6瓶;焱小禤、Roy、雪豹喵喵喵、月札、6999101 5瓶;未生、江停的老同兴茶饼 2瓶;陌上沉烟、Fely、南川柿子谷、百晓生、萦溯、巧克力香草加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吱吱吱吱吱☆   霍采瑜听完李锦余的解释, 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将他的陛下紧紧拥入怀中,满心的愧疚与感动。   他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寿命不过百载。陛下分给他一半生命,意味着他的陛下原本拥有的漫长人生直接折半。   “抱歉,陛下。”   李锦余靠在霍采瑜怀里, 虽然脸色依然有些泛白,眉眼间却充盈着喜悦。   他轻轻蹭了蹭:“没事,朕很高兴。”   高兴能与他最爱的人同生共死,一同眺望这片江山日月、沙海星河。   “平分之后,我们的寿命应该比一般人长多啦,等到将来有了太子,朕把皇位交给太子, 我们还能一起出去玩。”李锦余高高兴兴地计划着几十年后的未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朕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宫里,还没怎么出去玩过。”   霍采瑜听着李锦余絮絮叨叨地畅想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恍惚中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纵情天下的美好画面。   思维正跟着陛下走,冷不防听到李锦余说了一句——“咱们成亲吧。”   霍采瑜又怔了怔,低头刚好看到李锦余亮晶晶的双眸。   “陛下想和臣成亲?”   李锦余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你不想?”   霍采瑜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   他当然想。   想和他的陛下一同站在大婚的喜堂面前, 对着天地君亲携手结为伴侣, 光明正大地拥有彼此。   ——只是陛下是何等身份?   古往今来, 从未有过与男子成亲的皇帝。   哪怕过去有好男风的皇帝,也不过封个爵位时常留在身边。   他们保持现在的关系,平日里都要遭受不少口诛笔伐;若真要光明正大成亲……   霍采瑜凝视着李锦余纯粹的双眸,忽然哑然失笑。   他老毛病又犯了。   一旦碰到陛下相关的事, 总是喜欢多想。   只要陛下愿意,那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若有什么不安稳,他来为陛下解决便是!   “臣自然愿意。”   ……   成亲。   竟然说办便办起来了。   礼部的官员不知是不是早有预料,陛下提出要和摄政王成亲时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他们没有反对——反正反对也无效,摄政王和陛下是不会理会他们的。   只是在涉及具体礼法的时候,起了一点小小的冲突。   礼部的官员们想按照陛下娶皇后的规格迎娶摄政王。   虽然现在百官几乎都猜得出来他们陛下是下面那个……但是面子功夫不能丢。   摄政王没有意见,可陛下很有意见。   陛下竟然想自己用皇后规格。   ——那不就变成陛下下嫁摄政王了吗!   礼部的底线绝不能丢!   李锦余瞪着眼睛和礼部侍郎对视,拍桌子试图发怒都没把礼部侍郎吓回去。   礼部侍郎已经看出来了,摄政王怎么样都可,只要解决了他们陛下的恋爱脑,就不会给大荻得列祖列宗丢脸,所以坚持不退。   李锦余最后实在说不通,只能无奈妥协:“那咱们各退一步,朕与摄政王用一样的规格可以吧?”   礼部侍郎皱着眉还要说什么,就听到李锦余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这是朕的底线了!”   礼部侍郎皱紧了眉,权衡了一下,最终无奈地点头答应了。   等礼部侍郎退下去,李锦余才揉着手和霍采瑜抱怨:“这个礼部侍郎怎么这么固执。”   霍采瑜过来帮他揉了揉手心,笑道:“礼部侍郎的夫人是韩氏的人,想必受了韩氏一些影响。”   当初太后政变,霍采瑜趁机把世家在朝中的权柄收回了大半部分。为了平衡朝中势力没有赶尽杀绝,留了没什么太大影响的礼部没有动。   要说谁最反对陛下和摄政王的亲事,毫无疑问就是一心盼着陛下能有皇嗣的太后娘家了。   不过现在他们也说不上话,只能在这种细节上固执一点罢了。   李锦余也想清楚,鼓了鼓脸,叹口气:“朕当初还想着做你的皇后呢。”   霍采瑜已经知晓陛下之前暗搓搓催着他上位的打算,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臣也想过做陛下的皇后。”   他们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想必翻遍历史也找不到他们这样一对君臣了。   “朕还是去找太后谈一谈。”李锦余想了想,站起身,“好好的成亲,朕一定要办得事事完美。”   ……   自从政变之后,李锦余照例还是每个沐休来给太后请安,一如既往;太后倒是经常流露出愧疚又强行忍耐的表情,母子俩说几句话就结束了。   李锦余知道太后还是在默默关注他的。   像之前韩国公拜访定然有太后的授意。   趁着成亲将近,李锦余打算和太后一口气说清楚。   太后显然知道李锦余的来意,手中的佛珠珠串扯紧,脸色有些苍白:“是哀家对不住你,若不是哀家,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太后。”李锦余打断了她,认真地道,“朕与霍采瑜是真心相爱,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朕愿为他遣散后宫、并肩成亲,便是想向大荻、也向自己证明我们之间的感情。”   太后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下巴微微颤抖了一下,老迈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陛下想必怪哀家当年心狠……可是哀家年少入宫,在宫里看了太多感情牵绊最终不得好死的故事。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又有多少真心能历久弥新?”   李锦余歪了歪头,忽然笑了起来:“朕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这世上的皇权、人与妖之间的鸿沟,紧密相连,彼此无隙。   “无论如何,朕已经长大了。”李锦余忽然站起来,走到太后面前,轻轻弯下腰,诚恳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朕已经不放在心上——朕现在是一个独立的人,是大荻的皇帝;朕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能够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母后,请你相信朕。”   太后手中的佛珠一抖,几乎落在地上。   她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呼了一口气,低头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哀家知晓了。”   ……   皇帝大婚,天下同喜。   礼部照常呈上了建议大赦天下的折子,却被陛下和摄政王一致驳回了。   “朕的喜气只给安分守己的百姓们沾,犯过错的人,把罪赎清了再说吧。”   李锦余说完这句话,修改了普天同庆的内容——“明年全国百姓税减免两成”。   这条法令一出,荻朝百姓真正意义上地“普天同庆”了起来。   荻朝皇家的婚礼复杂又麻烦,天没亮就要起来穿衣打扮。   李锦余打着哈欠任由宫里姑姑在自己身上折腾来折腾去,迷迷糊糊地完成,才忽然惊醒:“摄政王呢?”   “陛下,新婚夫……夫拜堂之前不能见面。”姑姑一时差点说错,好在及时改口。   李锦余看不到霍采瑜,内心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他和霍采瑜早就比一般的人类夫妻更加亲密,但这种仪式仍然让他有些期待。   皇宫里已经挂满了红色垂绸扎成的绣球,主路上铺满了晒干的荻花,道路两侧的侍卫也换上了喜庆的新制服。   玄色的靴子踩在干燥的荻花上,发出”咔嚓“的声音。   李锦余拒绝了龙辇,一步步走到了祖庙,在祖庙门口与霍采瑜汇合。   霍采瑜也换上了专门定制、与李锦余几无区别的新服。   亮眼的红色将霍采瑜脸色映得十分精神,贴身的新服扎着玄色蟒纹腰带,衬得霍采瑜身材愈发挺拔。   李锦余望着比寻常时候更英俊几分的霍采瑜,下意识看得痴了,过了好久忽然醒悟过来,脸色顿时有些红,下意识看向霍采瑜的眼眸,才发现霍采瑜比他更痴地凝视着他。   原来他们两个都被对方的新服惊艳到。   李锦余忍不住笑了一声。   霍采瑜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位新郎挽着手,踏过飘洒的荻花,走过整齐的青砖琉璃,在荻朝列祖列宗的面前见证彼此永结同心。   “一拜天地!”   湛湛青天上万里无云,秋日的光辉在地上铺洒一片橙红色的碎玉,仿佛上天也跟着他们一同庆贺。   “二拜高堂!”   高堂座上太后与霍夫人面容带着笑意,汉白玉栏杆下的百官仰头凝视着他们的皇帝与摄政王。   “夫夫对拜!”   李锦余转过身,仰头望着霍采瑜。   霍采瑜也回望着他,双眸中盛满了比日光更炽热、比琉璃更璀璨的爱意。   从此以后,他们的名字一同镌刻在史书上,成为彼此的唯一,纵然时光流逝、沧海桑田,也抹不去他们对彼此的意义。   世人都道皇家无情,都道权势乱人,都不相信站在最高峰的两个人之间会有纯粹的爱情,都猜测他们这对不合世俗眼光的爱侣会在哪一日劳燕分飞。   他们站在世间的巅峰,会向这个大荻、这个世界、这段历史证明他们之间永恒不变的诺言。   千年之后尘埃散尽,一切只能在泛黄史书中寻找,他们的事迹依然会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的爱情与荻朝的繁荣将永远铭记在时间之中。   李锦余对着霍采瑜轻轻弯下腰。   再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整个人都被拥入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一个温和而不容置喙的吻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李锦余怔了一下,唇边泛起抑制不住的笑容,反手抱紧了霍采瑜。   玄色与朱红的婚袍被微风吹起,如同翩然凤蝶。   “礼成!”   “恭贺陛下与摄政王永结同心、恭贺大荻千秋鼎盛!”   “大荻万岁!”   “大荻万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接下来还有一些番外,会把正文没交代的一些剧情交代清楚,小天使们不要错过呀!   感谢在2020-08-05 14:48:18~2020-08-06 14: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叫我白杨 5个;小雞 3个;酒祭、野将.、Jan、沈沈、圆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春晚归 23瓶;远距离旁观红杏与墙、木十、深渊度黑、霄柒、落、灭绝星辰 10瓶;沈沈 9瓶;点三口君 6瓶;白妤、41373386 5瓶;立志成为简隋英老公 3瓶;陌上沉烟、清越、小雞 2瓶;南川柿子谷、剪刀奶昔君、羽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