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当病弱贵公子 作者:Yana洛川 文案: 卫公子霁天人之姿却体弱多病,从小到大都被卫君当做眼珠子来疼,然而有一天,他突然跑去秦国那个苦寒之地种地去了。 连夜偷跑,他哥拦都拦不住。 卫君:弟弟啊,你娇生惯养的哪里会种地,快回来,咱们老大是魏国,秦魏是仇家! 秦国族老:我才不相信他一个半大少年能种出什么东西来。 直到秦国的荒芜之地生出嫩芽,粮食堆满秦国的粮仓,百姓脸上皆是满足的笑容,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起来这个手持麦穗的病弱公子。 卫霁看着四周,唇角带笑眉目如画:若孝公不曾英年早逝,若商君不曾被害而亡,这天下,又当是何等光景? ———————————————————————— PS.1.主角独自美丽莫得cp。 2.战国时期有以国为氏,但不是所有国家都以国为氏,本文秦国公族为嬴姓赵氏。 3.霁崽去秦国是有原因的,小可爱们往后多看几章就知道了,真不是逻辑bug,求你们多看几章再评论,跪谢。 4.作者没文化(划重点)啊没文化,看文图个开心,当无脑爽文就成,考据党饶了我吧,感谢!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种田文 历史衍生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霁┃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能吃否?好吃否? 立意: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作品简评: 卫国公子霁在寒风凛冽中来到秦国,看着周围的一片荒芜,眉眼弯弯笑的温柔。魏国身为中原霸主,欺他辱他拿捏他,那他便让秦国以最快的速度强大起来。秦魏世仇,虎狼之师成长迅速,魏国还有精力将心思放在卫国身上吗?待天下列国回过神来,他们以为的西陲小国兵强马壮名将辈出,他们以为的软包子卫国商队远达西域,最要命的是,谁再想从卫国身上撕肉,秦国就直接出兵把他们往死里锤啊!本文节奏明快,人物性格鲜明,风格搞笑欢脱。主角从秦国最苦最穷的时间点切入,基建美食两不误,秦卫两国从毫无关联到一国唱红脸一国唱白脸成为争雄称霸途中的铁杆好哥们,其中穿插着各种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轻松愉悦,趣味横生。 第1章 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天边星子闪烁,夜色正浓。 栎阳城外寒风萧瑟滴水成冰,山间更是哈口气儿都能冻出冰碴子来,村落不远处的山洞旁,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守着火堆,照看着上面的药罐哭的脸都花了。 他有错……他就不该耳根子软听了公子的话跟着跑出来…… 如果出来时就告知君上,公子肯定会被拦下,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 秦国缺医少药,国都连个像样的传舍都没有,要不是他们出来时带了不少药材,现在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有罪,公子闹脾气他跟着起什么哄啊? 山洞里面,和他年岁相近的半大少年裹着被子靠在石壁上低声咳着,精致的小脸儿烧的绯红,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显得狼狈异常。 月黑风高,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时候露宿野外,然而这主仆二人却在山洞里住了好些天,眼看着马上就到下雪的时候了,山里经常有寻找食物的野兽出没,他们到现在都没遇到也是难得。 不多时,外面煎药的少年将药端进来,一边哽咽一边说道,“当初就不该离家出走,现在可好,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甲怎么和君上交代啊?” 卫霁被耳边的哭声吵的头疼,只是他烧的脑袋昏沉,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别哭了……” “我……我忍不住……”小甲抽抽噎噎的回道,手上动作却是极稳,没有洒出一点药汁。 尚在病中的半大少年费力的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忍住干呕的欲望的将药喝下去,待身体有了些力气才哑着嗓子让他停下来休息。 “我去把火堆挪过来,公子快睡吧。”小甲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抹了把眼泪去外面将柴火搬进来些,然后靠着干草凑活着过夜。 秦国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要是没有柴火只怕得冻死在外面,好在现在还没开始下雪,不然可能真要死在这儿了。 他可怜的公子,要是在卫国现在肯定能睡在暖和的塌上,而不是在冷冰冰的山洞里过夜,都是他没本事不能将人劝住,万一真出事儿了他死一万次也不够抵罪。 君上保佑,让公子快些好起来吧。 火堆离的近了,暖融融的烟火气儿将山洞中的寒意驱散了些,卫霁轻声叹了一口气,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放弃让小甲和他一起裹着被子休息的念头了。 说不过来就是不过来,就算在外面冻死也绝对不会去盖主子的被子。 执拗,卫人从上到下一贯的执拗,国君如此,公子如此,就连国人也是如此,若非这主仆二人如出一辙的执拗,他也不会阴差阳错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睁开眼睛。 他是卫霁,又不单纯是卫霁。 在列国纷争群雄四起的战国时代,卫国存在并不怎么显眼。 地盘小国力弱,从周时的诸侯之长世代方伯,到春秋时期被周边大国侵伐甚至被狄夷灭国,卫国的地位是江河日下刹不住脚,即便后来靠女婿重新建了起来,国家也因此一蹶不振,再没有振作起来的迹象。 现如今山东六国争雄称霸,卫国沦为三晋附庸只能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听上去很是艰难,但卫国境内却并没有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甚至比其他大国都要繁华几分。 几百年的征战下来他们已经被打怕了,曾经装备精良都被打的爬不起来,现在好不容易从灭国大难中缓过气儿来,就更没有心思去打仗了。 挨打就挨打,报复是绝对不可能报复的,反正打也打不过,还将白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所以后来登基的几代卫公就算斗的再厉害也只是内斗,朝堂上下对外的态度坚决一致,不打仗,不征兵,敞开大门过日子。 地盘大有什么用,守不住也是白搭。 你夺我一座城我割你一片地,今天抢了明天又被抢回去,除了耗费兵力粮草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有意思吗? 打打杀杀有失斯文,努力将卫国发展成天底下最舒服的国家才是正事儿。 山洞中火光闪烁,偶尔还有柴火烧着时发出的噼啪声,卫霁抬眼看着昏暗的石壁,眸中带了几分不符合现在年纪的深沉。 卫公子霁,当今卫公幼弟,在帝丘锦衣玉食长大的懵懂少年,便是他如今的身份。 按理说,以公子霁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秦国这般苦寒的地方,在富足的卫人眼中,或者说在中原诸国眼中,秦国就是不开化的蛮夷,和知书达理的他们完全没法相处,可是再不符合常理,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倒霉孩子因为和兄长赌气,带了个随从就离家出走,别的地方都不去,就朝最穷最苦的秦国跑,也不知道是折腾别人还是折腾自己,结果一场高烧把自己给烧没了,最后便宜了他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两分记忆交织在一起,仿佛昨天还在师父师兄师姐们说话,今天就和兄长闹脾气不肯吃饭了。 唔……也许他本来就是公子霁,不然怎么会对那些记忆接受的如此容易? 别问一国公子为什么只带了个随从就能离开王宫,卫国几百年来不打仗不征兵,连劳役也比其他国家轻得多。 在其他国家,就算偏远的小城池也都有相应的城防戒备,偏偏在卫国,不说偏远小城,连国都帝丘的城防军也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帮着胥吏下乡收税就再没其他事情要做了。 卫国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帝丘更是背靠濮水连接黄河,道路四通八达一年四季都是商贾云集,繁华丝毫不输齐魏等大国的国都。 城门守卫懒懒散散,城中每日来往的人又极多,如此这般,跑不出来才是奇怪。 公子霁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出过远门,他卫霁一样没有出过远门,不过他自小在秦岭深山中长大,对他来说,如今不是客居他乡而是回家,只是其中隔了千百年的时间而已。 燃起的火焰在黑暗中格外令人安心,小甲很快睡熟了过去,卫霁放轻了动作换了个姿势,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夜色渐渐散去,天边泛起鱼肚白,今天难得是个清朗的好天气,简陋的山洞里面,面色苍白的半大少年坐起身来,刚张嘴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还好烧退下去了,再这么病下去他可就真撑不住了。 小甲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点燃,从不远处的溪流里凿出一块冰来烧水,听见动静后赶紧跑过来,看他们家主子咳的难受没忍住又抹起了眼泪,“公子,你可千万要好起来,不然小甲也不活了。” “说什么胡话,活着不好吗?”少年人哑着嗓子开口,眉眼间带着几分憔悴,浑身却透露出一种清雅宁静的感觉,在昏暗的山洞中更是仿若有光,“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一直掉眼泪?” “还不是让公子给吓的!”小甲难得反驳了一句,看他们家公子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了许多,这才安下心来去外面守着火堆。 不烧了就行,万一烧傻了他回头一样没法像君上交代。 卫霁披上外衣慢慢站起来,看着从早到晚忙碌不停的小甲轻声叹了一口气,他烧了好些天,身边也没有多少能用的药材,倒是难为了这个同样没多大的少年人。 “公子快回去,外面有风。”小甲放下手中的柴火,二话不说将人扶了回去,然后才语重心长的劝道,“公子,等病好了咱们就回帝丘吧,君上发现公子不见了肯定急的不行。” “过两天再说吧。”卫霁在方才躺的地方坐下,看着因为休息不好所以眼底浮现青黑的小甲低声道,“将东西收拾好,我们待会儿进城。” 从帝丘到栎阳一路过来很是艰难,想走更是不容易,不是他们钱财食物不够,而是秦国和魏国可能又要开战了。 公子霁离家出走的态度很是坚决,通关凭证食物钱财都带了不少,幸好路上没有遇到劫匪,不然就两个少年人带着这么多东西,怕是要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秦国老国君在少梁之战后身亡,今冬新君刚登基,整个秦国悲愤难消,为报国君战死之仇接下来必定会有一场大战,即便最终打不起来近几年也不会安稳。 自厉共公以来,秦国君位动荡代代乱政,中原诸国看不起他们不是没有原因,因为他们是真的穷。 吃不饱穿不暖,为了打仗几次迁都,府库消耗到连军粮都筹集不起来,都说秦人骁勇彪悍,秦兵的确强悍,可秦国大军的战斗力却并没有因此强大起来。 秦国国力疲弱政权不稳,而魏国自魏文侯李悝变法开始便在中原居于霸主之位,此后更是长达百年强盛不衰。 魏文侯三十八年,在大将吴起的率领下,魏军占据了秦人河西之地,此后秦国便只剩下陇山以东洛河以西秦岭以北的狭小土地,国弱民穷,敌寇环伺,可以说时时都处在亡国的危机之中。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秦国之幸,山东诸国之大不幸,从这个冬天开始,局势就该开始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秦始皇……代代都是大魔王啊! 第2章 山洞外面天寒地冻,再过不久就会大雪封山,既然他们带着的钱财食物足够,那就晚一些再离去,这般贫苦积弱的秦国以后可就见不到了。 卫霁看着外面无声叹道,身边的小护卫却是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家公子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公子,秦国穷的都是叫花子了,我们不回帝丘还进他们的城干什么?” 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在这儿待着,他们这些天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好好一个人别真的烧傻了? “马上就要下雪封路,回去的路也不好走,先找人悄悄送消息回卫国,咱们等开春暖和了再走。”卫霁没打算解释太多,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小甲这一惊一乍的更没个安生了。 卫国的巅峰时代早已过去,三家分晋之后,这个曾经的伪强便彻底没落了。 “百工之乱”让卫国率先废除了奴隶制,他们变法时间比魏国李悝变法都要早,然而却没有像魏国楚国一样因为变法而强大,反而因此国力更加衰弱。 其原因,别国变法由国君自上而下推行,卫国变法却是被奴隶和百工强行逼着完成的,国君非但不是受益者,反而是其中最大的受害者。 因为国土都是膏腴之地,国中交通便利又有通商大邑,那一小片土地历来都是中原兵家必争之地,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谁不想要,可没有足够的实力却拥有这么好的地势绝非好事。 民富国穷说的就是他们,卫国近百年来依附魏国,安安静静从不招惹事端,不管以后会怎么样,现在坐在卫公位子上的是他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在这里睁开眼睛,可记忆中和兄长的感情不是假的,他总得为那个国家做些事情。 想让卫国异军突起直接一统天下绝无可能,别看这个国家地方小,可人才的数量在诸国之中绝对名列前茅,如果可能,只吴起一人就能让卫国雄立于中原。 结果呢,那人在卫国散尽百万家产也没有得到重用,然后愤而离开去他国谋出路。 几十年间,吴起率领鲁国的军队击败过齐国,带着魏国新兵打赢过秦国精锐,更有甚至,在楚国只用一年便让变法成效卓然。 如此大才,他就是飘上天了也不敢说自己能比得上。 魏国如今为什么强盛? 一半是李悝变法,另一半就是吴起训练出来的魏武卒。 卫国人才众多,却都在他国建功立业,一来是因为国内争斗不休,子杀父侄杀叔,只近几十年才好些;二来便是历代国君皆不务正业,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当今卫公虽然不似卫懿公那般荒唐到封鹤为将军,却也没正经到那里去,卫霁想起他哥还有帝丘中“和蔼可亲”的官吏们,忍不住又头疼的捏起了眉心。 真不是他没出息,而是卫国从上到下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谁强认谁当老大。 战略什么战略,没有战略,有就是找个老大抱大腿! 战国纷争不休,卫国却无欲无求,连吴起都只能在别国施展手脚,他哪儿来的本事能让那些安逸惯了的家伙们燃起斗志? 魏国靠不住,十几年前赵国出兵伐卫,直到抢了卫国大半的土地他们才出手,与其将希望都放在靠不住的魏国身上,不如换个更强大更稳定的靠山。 说他有私心也好没见识也罢,身为华夏子孙,又自小在秦岭幽谷中长大,金大腿这种东西除了秦国他真的找不出第二个选择来,话说回来,他自己和魏国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想起他和小甲离开卫国的原因,卫霁眸中划过一抹寒意,迫不及待想看到秦国强大起来与魏国争锋。 虽然现在的秦国又穷又弱,但只要秦人血性还在,那就都不是问题。 秦魏两国因为河西之地纠缠了几十年,魏国兵强马壮想要一鼓作气灭了秦国,秦人却是宁肯死战也不肯投降,打不过可以退,缓过来气儿回头继续打,即便打不赢也不会让魏军再向西推进。 只是现在魏国兵力强盛粮草充足,秦国却没有底气接连发动战争了,如果继续在河西用兵,他们很可能耗尽最后的国力,即便不被魏国吞并,西戎义渠会放着到嘴边儿的肥肉不动弹吗? 卫霁低低咳着,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玉佩,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如今的秦国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军中无粮民生维艰,他想要让卫国抱上这个大腿,这就是个绝佳的时机。 孝公赵渠梁已经继位,秦国的强盛正是从他开始,然后才有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实乃天赐良机! “秦国……商鞅……”卫霁指尖一顿,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秦公继位不久便将广撒求贤令,高官厚禄裂土封侯,不管是秦人还是他国客卿,只要有真才实学他就敢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孝公的铁杆好搭档就快来了。 巧了,这即将过来的人和他还有些拐着弯儿的血缘关系。 商鞅,公孙氏,卫国公族之后,通过变法是秦国一跃成为当时强国,其功甚伟,万世传承。 小甲端着热水过来,放轻了动作用帕子给他们家公子擦手净脸,看着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的主子忍不住叹起了气。 “我自己来吧。”卫霁有些不自在的让小甲停下,前些日子病的昏昏沉沉实在没办法了才事事假以他手,现在身上有了点力气,还是自力更生的为好。 “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去准备吃的,把药煎好咱们就进城。”小甲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看他们家公子真的能拿得动帕子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山洞。 卫霁哭笑不得的看着人走远,然后才动手将自己打理干净,唇角带着温润笑容的少年人容貌极为出色,眉眼弯弯浑身都透着清雅宁静的感觉,末了还不忘顺了一下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 他看上去那么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吗? 说实话,还真像。 清隽的少年人在心里默默说着,理了理足有五六层的衣领,然后才裹了狐裘走到火堆旁坐下。 公子霁幼年丧父然后被长兄娇养长大,他却是实实在在在山里摸爬滚打长起来的,两份记忆混在一起,他不知道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总归本事是自己的没错。 在这里醒来后不久他就发现腰间多了个香囊,看上去不甚起眼,实际却另有乾坤,里面装的全是种子,许多都是这时候还在另一片大陆上生长着,现在却都出现在他的包裹里。 他出现在这里已经没法解释,附带个包裹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儿,火还旺着,那就用来烤红薯吧。 少年人手指修长拂过香囊,再伸出来时手上便多了两块淡紫色的红薯块茎,卫霁随手将它们丢进火堆里,然后继续裹着狐裘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小甲发呆。 他们的食物都在马车上,冬日里好储存,饼子热了就能直接吃,只是小甲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在吃食上受苦,非要捣鼓半天才肯送到他跟前。 软饼子和硬饼子都是饼子,反正都是吃不下去,何必再费力将饼子弄软呢? 卫霁无声叹了一口气,伸手用柴火将火堆里的红薯翻了个面儿,然后继续思考人生,话说回来,抱大腿这活儿看似简单,做起来可一点儿也不容易。 秦公的求贤令求的是人才,尤其是商鞅那样的大才,他遍览群书通晓后事,虽然得过师父称赞可到底没真正出过仕,如此在这个时代算是人才吗? 人才不人才先不说,一国公子跑到这里说要帮他们发家致富打倒魏国夺回河西,这样真的不会被打出来吗? 嘶,以秦人的脾气,挨揍的可能性不小。 公子和公孙听起来相似,实际上却有天壤之别,比起普通国人,公孙这个姓氏的确显赫,但是对国君而言,地位怕是还不如朝中握有实权的世族。 以公孙为姓之人没有封地也没有爵位,就拿卫国来说,从开国至今国祚五六百年国君二三十代,像公孙鞅这般以公孙为氏的子弟数量很多,也没有太多存在感,而公子霁却是直接拥有公位继承权的嫡系,就算没有继承公位,成年后也少不了食邑供养。 一国公子想要名正言顺去其他国家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被送去当质子,只是卫国再不济日子过的也比秦国舒坦,他们是疯了才会送公子去秦国为质。 卫霁很是认真的思考着现在的情况,公孙鞅是卫国公族后裔,即便有没有他将来卫国都是秦国小弟,那他还在这里愁什么,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当官没前途,还是种地吧,他看过了,包裹里的各种作物产量都是后世改良的良种,比现在有的品种高很多,还有那些没来得及传过来的东西,如果能提前个几千年推广开来也算是造福天下人。 小甲在马车旁忙活了许久才端着面饼和一小碟肉酱过来,没来得及将东西放下就闻到一股绵软的香甜气息,“公子,这是什么东西?” 卫霁慢吞吞回过神,让他在旁边坐下然后用树枝将火堆里的两块红薯扒拉出来,“山洞里发现的,能吃。” 小甲:??? 山洞里发现的?山洞不是他打扫的吗? 少年人茫然的往山洞里看了看,在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刺激下不自主的吞起了口水,也不管这东西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家公子问道,“那现在能吃了吗?” 卫霁:…… 这孩子好像有点傻。 小甲揉了揉饿瘪了的肚子,感觉自己刚拿过来的饼子和肉酱也不香了,只是看着火堆旁边那两块黑糊糊的东西吞口水。 “剥开吃,小心烫。”卫霁轻飘飘说了一句,将手擦干净然后拿起饼子不紧不慢嚼着,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事。 烤红薯的味道很是诱人,外面的那层焦炭被敲开后更是霸道,小甲被烫的两只手来回换着也舍不得将东西扔下,还没开始吃就已经将自己折腾的满手黑灰。 卫霁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眼中却已经带上了笑意,漆黑的眸子像是墨色的宝石,其中藏了整片星河。 确定了,这孩子不是好像有点傻,他是真的傻。 不知道他们家公子在想什么的少年人口齿不清的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将另一半掰开的红薯递过来,“公子公子!则个好好次!!” “乖,自己吃吧。”卫霁笑着推了回去,蘸了肉酱继续吃自己的饼子,小甲眯着眼睛又开心的咬了一口,感受着口中甜甜糯糯的味道,浑身都散发着满足的意味。 在山洞中都能发现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愧是他们家公子! 欢快的情绪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人,卫霁看着乐的快要上天的傻小子,只想将剩下那一块也一并给了他,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兀自乐呵的少年人就变了脸色。 马蹄声由远而近,几个骑兵很快出现在视线之中,小甲冷着脸挡在前面,绷紧的身子像是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和方才判若两人。 忽然出现在这里的骑兵在原地停了片刻,几人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然后隔了老远朝这边喊道,“嘿——你们在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 第3章 卫霁茫然的看着停在远处的骑兵,再看看掰开之后香气更加浓郁的烤红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些秦兵停下脚步,就是为了问他们吃的什么? 小甲抿紧了唇,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匕首,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警告,他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自己的东西难道还不能吃?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偶然闻到香味所以才过来问一句。”远处喊话的骑兵意识到他们把人吓着了,忙将腰间挂着的青铜剑扔给旁边的随从表示他们真的只是路过。 “长公子,那二人不是秦人。”接住青铜剑的随从小声提醒,他们秦国民少人穷,除了奴隶贩子很少有其他国家的商贾过来。 “他们身上没有血腥气。”公子虔眯了眯眼睛,不甚在意的活动着手腕,这两个少年如此白净,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温文尔雅在秦人身上并不多见,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们是来自其他地方。 这地方荒郊野岭,只两个少年人似乎有点奇怪,看穿着不像寻常商人,难不成是中原世家的年轻人? 不应该啊,世家大族对年轻一辈护的跟眼珠子一样,怎么会让人孤身出现在山里? 山洞口,小甲绷紧了身子看着马上身材高大的秦兵,语气中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我们没有多余的食物分给你们。” 秦人虽然穷,可还没听说过有秦兵会光明正大的在国内明抢路人,不然谁还敢来这里做生意? 公子虔从马上翻身下来,让其他人在原地等着然后朗声道,“别紧张,我们秦人素来行事敞亮,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小甲冷着脸看着这赤手空拳走过来的家伙,握紧了匕首怒道,“站住,不准再过来。” 公子在上,这人长这么壮,他可能打不过啊啊啊啊啊!!! 卫霁无奈的看着紧张到呼吸都乱了的小甲,用树叶将没动的那块烤红薯包起来然后抬眸道,“方才的香味便是此物。” 小甲警惕的回到火堆旁,凑到他们家公子耳边小声说道,“公子,他们是不是要抢我们的吃的?” 头可断!血可流!食物不能丢!!! “无妨,我们还有很多。”卫霁让他在旁边坐下,很是淡定的继续蘸着肉酱吃饼子,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的少年人,陡然遇到这种情况,能应对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哪儿还有很多?”小甲很不乐意的嘟囔着,目光不自觉的在火堆里探寻,别说烤红薯了,连柴火都没多少了好不好? 卫霁让他在旁边坐好,他背包里的东西有很多,绝大部分都是吃食,以后有时间少不了让这小子饱口福。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心血来潮烤个红薯就能吸引来不得了的人物,看这身装扮以及方才递给随从的青铜剑,这人的身份在秦国不会低。 公子虔看着面前的一块黑炭脸色古怪,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皱紧了眉头,“此物似乎有些难以下口啊。” 卫霁:…… 看上去浓眉大眼,怎么也是个傻子? “掰开即可。”卫霁无奈摇了摇头,指着小甲吃过的那块提醒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种如果自己不开口这家伙就会直接张嘴咬的感觉。 吃个红薯而已,大可不必这么难为自己。 小甲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将自己刚才吃的那块小心收好,然后很不开心的回到他们家公子身边坐下。 公子自己还没吃呢,竟然便宜了这个秦国的家伙,过分! “味道的确不错,可否告知此为何物?”公子虔拍了拍手上黑灰,看着神色从容的少年人笑道,“在下赵虔,秦人。” 卫霁看着眼前大大咧咧秦国壮汉,眉眼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赵虔,公子虔? 这人身份果真不简单。 卫霁唇边带着笑意,将想要说话的小甲按回去,然后轻声回道,“这是红薯,土里长出来的,小子名霁,来自卫国。” “卫国?”公子虔挑了挑眉,看着眼前灵秀端方的少年人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这般气度,的确像是卫国那地方走出来的,为何只带了一个随从来秦国?” 少年人脸上带了些窘迫,借着狐裘的遮挡取出一块生红薯砸过去,转身看着燃着的火堆不肯说话。 卫国在中原不起眼,在秦国更没有什么存在感,公子霁没出过远门,就算报出名字这人也猜不出他的身份,最多当他是世家大族中出来的小孩儿罢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公子虔将砸过来的不知名块茎接住,看着不肯搭理自己的半大少年有些莫名其妙,“咋了?总不能是偷偷跑出来结果回不去了吧?”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此话一出,不只拿东西砸他的清俊少年默不作声,连刚才气势汹汹的小随从也跟着蔫儿了下去。 赵虔:真让他给说准了? 自认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公子虔有些傻眼,看着两个半大小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要是秦人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胡闹也没见过这么胡闹的,偷跑能从卫国千里迢迢来到秦国,这俩小子也是能耐,“别紧张,说说来这儿多少天了?” 卫霁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将碟中的饼子和肉酱递给小甲表示自己已经饱了,主子不开口,小甲自然不会说话,只是将东西收了然后继续板着脸盯着这坐下就不走了的秦国壮汉。 公子虔没听到回话也不生气,他刚才往四周扫了两眼,山洞不像是没住过人,火堆的灰烬也是厚厚一层,俩小子不进城住在山洞里? 这谁家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这么憨? “荒郊野外实在危险,若是不嫌弃,我在附近有个庄子,怎么也比山洞住着舒服。”公子虔摸了摸脑袋,看着眼前来历不凡的少年说道,“你们身上可还有这东西,家中老母近来胃口不好,如果还有的话能否割爱?” 这话倒不是诓人,自冬日里父亲去世,母亲就一直郁郁寡欢食欲不振,这东西味道香甜且软糯易入口,正适合母亲食用。 “还有一些,不过都在马车里,想要去拿去吧。”裹在狐裘里的少年人似乎有些意动,却又不怎么敢相信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矜持的点了点头,“叨扰了。” “我正好要过去,多你们两个也不多。”公子虔抬手朝留在远处的随从招了招手,和卫霁说了一声然后让人先去安排。 秦国如今正艰难,山东诸国看不起他们,此子虽年少却气度非凡,身后必定家学渊源,再说了,冬日里天寒地冻,他既然遇到了,总不能让人在山洞里冻死。 而且,这个叫红薯的玩意儿的确挺好吃。 小甲懵懵的看着他们家公子,看人走远赶紧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公子,马车上哪儿还有这东西?” 这东西不是在山洞里发现的吗? “不慌,有的。”卫霁笑吟吟起身,“接下来不准再喊公子,先看看这人想干什么,如果有庄子可以住,那就不用去传舍了。” “话虽如此,可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小甲虽然对秦国的传舍也不抱什么希望,可就这么住进别人家的庄子,万一那人不怀好意怎么办? “我们只有两人,在哪里都危险,方才那人是秦国长公子,且对我们有所求,相比而言还算安全。”卫霁裹紧狐裘长身玉立,仿佛不是在山野之间,而是游走于繁华之处的风雅墨客,端的是气度非凡。 小甲托着脸看着他们家公子,再看看带着人往这儿走的秦国公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知道秦国穷,可他怎么说也是一国公子,缺这点东西吗?” 还有所求?就求一口吃的? 卫霁回到山洞里,将随手放在干草上的被子叠好然后问道,“小甲,你以前吃过红薯吗?好吃吗?” “当然好吃,不过以前好像的确没吃过。”小甲自小在宫廷长大,好东西见的也不少,可红薯这东西的确听也没听过,“可您不是说这东西是在山洞里找到的吗?难道又是在骗我?” “总算聪明了一回。”卫霁笑着让他将东西收回马车,自己则是从车厢里找个布兜将包裹里红薯块茎放进去。 这孩子没有坏心思,又和公子霁一起长大,他的东西都在旁人看不见的背包里面,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最开始就让他知道。 小甲震惊的看着他们家公子指尖一动布兜就满了,手指颤抖哆哆嗦嗦整个人都傻了,“公子!您是天上掉下来的仙人!!!” 老天!他在公子身边那么多年,竟然从来没发现公子是神仙,罪过啊!!! 卫霁:…… 好吧,他就不该对这小子抱什么希望。 “瞎说什么,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别出疏漏才好。”少年还是那身熟悉的衣衫,因为这些天生病所以将长发随意拢在了脑后,只是这般看上去更加飘然若仙了。 小甲恍恍惚惚趴在车辕上,“我肯定是在做梦,睁开眼睛我们还在帝丘,现在肯定是在做梦。” “别闹,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不准让别人知道。”卫霁低声警告了一句,然后让他去把红薯给公子虔送过去。 小甲煞有其事的应了一声,握紧了拳头表示自己知道轻重,公子是仙人这种秘密当然不能告诉别人,他嘴巴可严实了,绝对不会坏了公子的事。 卫霁:算了,你还是送红薯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今天的我,立地成仙。 第4章 离栎阳城不远的庄子里,在山地里冻了好些天的马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到了马厩就开始闷头吃草料,任小甲怎么刷也不肯抬头。 另一边的院子里,公子虔让随从出去看庄子里的情况,自己则和捡回来的清润少年围着那一兜红薯说话。 这东西以前没见过,不过味道的确不错,就是少了点。 “我和小甲只有两个人,就算将马车塞满又能带多少东西?”卫霁被冷风吹的头疼,蔫蔫的靠在避风处缓了一会儿,然后无精打采的说道,“如果还想要的话,可以留下几块明春种下。” “这些先不说,先让人找个疾医过来看看。”公子虔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让人去将庄子里的老疾医请过来,然后催着病恹恹的少年人赶紧进屋。 只看模样就知道这孩子不壮实,也不知道在山洞里窝了多少天,不生病才奇了怪。 卫霁也没推脱,虽然他对岐黄之术很是精通,但现在缺少药材,有个疾医自然比他让小甲去采药来的方便。 这庄子是公子虔的私产,平日里由农户照看,土地算不上肥沃却也能养活两三百人,红薯这东西很养活产量也高,虽然吃多了不好,但秦人贫苦,对他们来说应该很有用。 老疾医很快抱着药包过来,看到屋里是个恬静的少年后有些惊讶,公子虔刚听卫霁说红薯生着也能吃,这会儿正啃的带劲,见老疾医站门口不动弹当即瞪大眼睛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治病?” 老疾医急忙告罪,看那少年人自觉将手腕递过来,这才捏着胡子开始把脉,“脉象浮紧,呼吸急促,肺经受凉,乃是风寒之症。” 少年人浑身裹在狐裘里面,露出来的一张小脸带着病气,听完他的诊断也只是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有劳疾医。” “喝药能舒缓病情,最重要的还是多休息。”老疾医受宠若惊后退了些,朝屋里二人行了礼便下去抓药,心里止不住疑惑他们公子哪儿找来这么俊的后生,就是身子弱了点。 卫霁低声咳着,待喉中痒意褪去这才轻声说道,“如果等不急的话,找个暖和通风的地方,加点水把红薯放进去,过几天就能长出新芽,到时候随便找个地方直接种下便是。” 公子虔看着手里的只剩下几口的红薯,再看看文文弱弱本应不通庶务的贵气少年,摸了摸脑袋坐到塌上很是不解的说道,“中原那边的东西在秦国可不好长,这红薯味道不错吃法又多,应该只有世家贵族才吃得起。” 秦国穷的连个细面鲙鱼都没有,更不用说山东诸国那些名贵吃食了,他没见过也正常。 卫霁窝在塌上,看着壮实的公子虔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可以试试,万一种出来了呢?” “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儿呢?”赵虔捋起袖子站起来,看着昏昏欲睡的半大少年点头道,“行,就听你的,万一种出来了呢?” 他总觉得这小子话中有话,这东西块头大分量足还他娘的挡饱,如果真的不用良田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种,倒是能给秦人多种吃食。 可如果真有这种好东西,中原那些国家自己会不种? 平日里除了打仗就不怎么喜欢动脑筋的公子虔有些迷糊,还想再问上几句,孰料一回头那小家伙已经闭上眼睛了,无奈之下只能拎着布兜出去。 算了,反正只是找个地方放上四五天,大不了他过些天再来就是。 小甲将马安置好然后欢快的跑回来,正好看到收留他们的秦国公子给旁边农户说着什么,末了还留下一块红薯,搞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于是摇头回屋找他们家公子。 虽然都是公子,但是秦国的公子就是没有他们家公子好,各方面都没有。 什么心思都表现在脸上的少年喜滋滋的蹦跶到屋里,看他们家公子精神不好已经睡下忙捂住了嘴,在附近转了转然后开始轻手轻脚收拾屋子。 这院子应该许久没有人住过,他们现在是借住不能要求那么多,好在他勤快能干,就算在这里也能让公子过的舒坦。 公子虔让庄子里的农户照看好捡回来的俩小子,直到随从们回来准备离开时也没等到屋里那小祖宗睡醒,看天色尚早,索性喊小甲过去在外面点篝火取暖。 “长公子,要烤红薯吗?”小甲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燃起的火堆,摸着肚子发现自己又饿了,他早上只吃了几口红薯就忙前忙后到这个时候,肚子里早就空了。 “好小子,二话不说先讨食儿啊?”公子虔笑骂一声,将布兜里剩下的红薯藏好然后让人准备麦饭和苦菜汤,“我可就剩这么一点儿了,想吃自己拿你们自己的去。” “随便吃点也行,我可好养活了。”小甲眨了眨眼睛,乖巧的模样和刚见面时锋芒毕露的皮实小子判若两人。 他们家公子的神通可不能让别人知道,那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恐怕连君上都不知道,他可是最得公子信任的贴身护卫,肯定不会拖公子后腿。 想从他这里探听公子的身份,也不看看他小甲是谁,像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人吗? 公子虔大马金刀坐在石墩上,看着这机灵的假装听不懂他说话的小子满脸都写着郁闷,屋里那小祖宗从开始就只报名不报姓氏,现在看这小子的反应,想来是有意隐瞒身份了。 瞒就瞒吧,在他的地盘还能闹出什么乱子不成? 有胆子跑出国门,这会儿倒是知道警惕了,还好他秦国大多是厚道人没什么坏心思,真要是山匪过来,就这俩小胳膊小腿儿还能跑得了? 卫国多君子,国人富庶有礼天下皆知,能培养出这般后辈的世家估计也不少,反正谁家少了孩子谁家着急,他这捡着人的才不着急,“小甲是吧,你会武?” “当然!”扒着麦饭的少年人放下碗筷,挺胸抬头骄傲的不行,“我可是护卫,当护卫的不会武怎么行?” 饭吃多了噎得慌,小甲将目光转到旁边的苦菜汤上,二话不说直接灌了一大口,然后吐不是不吐也不是,最后只能小脸扭曲着咽了下去。 呕,太难喝了! “就你,还护卫?”赵虔上下将人打量了好几遍,忍不住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像你这样的老子能打十个、不、二十个!” 小甲板着脸看过去,在心中默念了多遍“这是秦国公子不能顶撞不能顶撞不能顶撞”,这才气哼哼的抱着大碗继续扒饭。 还打二十个,你怎么不上天呢? “不笑了不笑了,咱们说正事儿。”少年人气性大,别在气出毛病来,“小甲,你家主子正病着,老疾医就住在附近,有事儿直接去找,缺什么东西就开口,等你们回家后再还回来就成。” 秦国穷,他这个长公子也穷的叮当响,看这俩小子的衣着谈吐肯定家资甚巨,既然如此,总不能在他这里白吃白喝吧? 小甲:??? “这么小气?”小甲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哼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很是淡定的回道,“长公子放心,我们付的起。” 公子虔拿拳头捶了一下这小子的肩头,“这么大气,那要不再加上……” “别了!”小甲捂着肩膀赶紧让这人止住话头,“这些还是等主子醒了再说吧,小甲身份低微,可不敢私下和您谈论这些。” 该给的可以给,不该给的别想占他们便宜,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小子机灵。”公子虔也端了一碗苦菜汤,三两口喝完然后笑道,“药在隔壁煎着,好了会有人来喊你,我回城还有事情,你们在这儿安心待着便是。” 小甲拍了拍手,然后干脆利落的起身行礼,“多谢长公子收留,长公子慢走。” “行了,回吧。”公子虔起身将火灭了,看着正儿八经给他行礼的少年朗声回了一句,让候在一边的随从收拾好,拎着红薯很快离开了庄子。 他们脚程快点,正好能在天黑之前给母亲尝尝这新鲜玩意儿。 小甲听着马蹄声跑远,摸了摸鼻子想去隔壁农户看看他们家公子的药煎的怎么样,却忽然想起来忘记问隔壁是哪个隔壁。 算了,还算是等药煎好送过来吧。 天朗气清,不远处的水洼里聚了几只鸡鸭,草丛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婉转悦耳好听极了。 卫霁好些天没有见过床榻,虽然硬了些,但是比起山洞来舒服的不只一点半点,他原本只是想歇一会儿,没想到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了。 屋里安安静静没有声音,身上的被子大概是小甲进来时给他盖上的,夕阳顺着窗子照进来,暖洋洋的让人想再睡上一觉。 他似乎很久没有享受过这么安逸的时光了。 卫霁放空大脑看着屋顶,好一会儿才懒洋洋起身,小甲听见里面的动静忙放下手中活计跑进来,“公子醒啦,先别忙着起身,我去打热水。” “小甲,回来。”卫霁掀开被子下床,看了外面一眼然后缓缓开口,“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这个院子只有我们两个,公子虔离开之前说了,让附近的农户们代为照看。”小甲将热水端进来,浸湿了帕子递过去然后继续说道,“本来以为秦人和狄夷没什么区别,现在看来,公子虔应该是个好人。” 卫霁不紧不慢收拾着自己,将帕子丢进水盆然后问道,“什么叫应该是个好人?” “他说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但是回到卫国之后要给他费用,包括但不限于吃喝穿住,小气巴拉哪儿像是一国公子?”提起这个小甲就来气,虽然知道赵虔极大的可能是在逗他,但是该告状还是得告状。 卫霁听着小甲抱怨,确定了公子虔对他们没有恶意,这才笑吟吟说道,“所以我们今冬住在这里,你没有意见了?” “意见还是有点。”小甲托着脸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家公子很是郑重的说道,“秦国的苦菜汤实在是太太太太难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甲:苦菜汤!超难喝!!! 赵虔:还嫌难喝?老子上去就是一脚!!! 第5章 小甲脸上皱成一团,对中午吃过的苦菜汤怨念颇深,他长这么大不是没吃过苦,可那碗苦菜汤的味道真的这辈子也忘不了。 连他都忍受不了,公子能吃得下去吗? 卫霁被这小子搞怪的模样逗笑了,睡了许久腹中空空,于是走到他旁边问道,“你说的这个苦菜汤,现在还有吗?” “有,厨房里就苦菜多,附近农户说山上到处都是,他们粮食不够吃的时候就靠这东西救命。”小甲叹了一口气,去厨房将药和饭菜端过来,然后撑着脸继续说道,“我知道秦国穷,可是没想到他们穷到这种地步,公子虔的庄子尚且这样,其他地方只怕更穷苦。” 他下午在附近转了转,毕竟要在这里借住一个冬天,自然要和附近的人家打好关系,国弱还穷的叮当响,秦国绝非久留之地。 卫霁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秦国内忧外患齐聚,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只怕接下来也没有东出的辉煌。 要么饿死要么大变,选择哪个只看国君,大概是上天眷顾,让秦国在这个时候出了个雄主,又给他送来了足以颠覆天地的大才,青山松柏,万古流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回到现在来,这穷苦之地出产的麦饭苦菜……的确不怎么好吃。 麦饭颗粒坚硬口味也不好,稻米蒸着吃还行,麦粒这么做肠胃稍微弱点就受不了,“小甲,厨房还有其他东西吗?” 大病伤身,他的身体还没有缓过来,不好好将养的话冬天肯定难熬,再说了,他也不是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小甲皱紧了眉头,“除了苦菜麦饭就只剩下一些菽,不过那是留下来喂马的,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庄子里也过的紧巴巴,能凑出来这些已经难得,他也心疼公子在这里受难,可现在不能卫国,他就是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来其他东西。 “今天就先这样,你去把菽用水泡上,明天有用。”卫霁心态很好,只要吃法得当,豆子也是不错的食物。 五谷之中,豆子的地位一直很是尴尬,其原因不是产量低,而是这时的人们不知道怎么去吃它。 “泡那东西干什么?”小甲有些不解,却还是听话起身,“药快凉了,您先把药喝完,我马上去。” 菽吃多了胀气也不好吃,在他们卫国这东西是用来喂牲口的,除了青黄不接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吃,难道喂马也要先泡泡? 卫霁看他一边念叨一边往外走,将药碗放下然后开始整理包裹,这么多天了,他还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 秦国土地贫瘠,秦岭以北旱地居多,种的是不需要太多灌溉的粟和麦,秦岭南边才有水稻种植,可即便这样,秦国粟、麦、水稻的产量也不高。 这里灌溉条件太差,在郑国渠修建好之前,秦岭附近粟麦的产量高不起来,以现在秦国的条件,能在这里活下去的作物首先得耐瘠耐寒,然后该考虑的才是高产。 他身上带的东西数量不多,种类却很是齐全,公子虔直接带走了大半红薯,只那么一兜育种,还要留出些来吃,想要大面积种植还得等过几年数量多了才行。 后世粮种经过多次改良,比起这时候的粮种家再抗病抗旱抗寒产量等方面都有优势,但是想直接拿去种还有些困难,千百年后的土地和这时候的土地不可能没有差别。 不过这些自有老农去研究,秦国需要粮食,卫国也不会嫌自己粮多,好东西谁不想要呢? 红薯适应性强无地不宜,初引入便起到救荒的作用,秦国这光景和饥荒也差不了多少,只看公子虔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发现其中奥妙了。 背包里空间不小,收拾起来很是麻烦,卫霁谷种果蔬佐料分开放置,只靠这些东西,也能让他在秦国立足,至少这个冬天不会有事。 没有人能抵抗美食的诱惑,尤其是这片土地上的生活的人,秦楚也好齐魏也罢,《山海经》中反应的明明白白,但凡华夏儿女,看到新鲜东西的第一反应都是:这玩意儿能吃吗? 他身上的这些东西不仅能吃,而且好吃,或许假以时日,他还能将小甲培养成一代大厨。 “公子,这什么东西?”未来的一代大厨泡完豆子回来,看他们家公子手边多了几个陌生的块块很是好奇,“能吃吗?” 卫霁:古人诚不欺我。 “能吃,当然能吃。”卫霁让他把东西带上,然后率先朝厨房而去,“这东西叫土豆,比麦饭好吃。” “和红薯一样好吃吗?”小甲心情瞬间好转,将案上的土豆抱在怀里赶紧跟上,“您慢点,有什么事儿我做,您别乱动。” “没事,我就在旁边看着。”卫霁在木栅栏旁边站定,往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头说道,“往锅里添点水烧开,然后把土豆洗干净,放进水里闷熟就好。” 他身上没多少力气,也懒得弄什么复杂的吃食,小甲不喜欢苦菜,又不肯吃他们带来的面饼,现在肯定没吃饱,有了住处之后总不能让这小子再饿肚子。 “只用水煮就可以了?”小甲把水烧上,一边洗土豆一边说道,“公子身上还有红薯吗?我收拾马车的时候没发现有剩下,不会全给公子虔带走了吧?” “还有一些,红薯一次吃多了不好,明天再吃。”卫霁揉了揉额头,忽然想起忘记和公子虔说红薯一次不能多吃,不然容易出现些不雅的情况。 算了,秦人粗狂,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那就明天再吃吧,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吃。”小甲将土豆表皮的土洗干净,确定上面没有脏东西才倒进锅里,水汽蒸腾而上瞬间充满整个厨房,朦胧间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甲赶紧将锅盖盖上转身跑出去,他好好一个护卫,怎么就干起这活儿了呢? “公子,这要煮多长时间?”对厨房很是生疏的小护卫狼狈的咳了两声,大冬天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一刻钟,很快就好。”卫霁笑着将帕子递过去,感觉自己培养一代大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小甲,你知道怎么回卫国吗?” 小甲有些奇怪看着他们家公子,“当然知道,公子忘了,咱们出门从来都是我记路。” 卫霁摸了摸鼻子,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然后才继续问道,“让你自己回卫国,敢走吗?” “敢当然敢,不过走是肯定不会走的,公子打消这个念头吧。”小甲看着他们家柔柔弱弱的公子,故作老成的负手道,“让您当初走的时候不带小乙,现在可好,连个送信的人都找不着。” 论起照顾人,小乙才是最拿手的那个,可是公子嫌带他碍事愣是不肯让人跟着,他们走的干脆,也不知道那小子哭成什么样儿了。 “就小乙那性子,你敢让他跟着?”卫霁哼了一声,将木栅栏关上然后回到房檐下站着,小乙平日里四处的跑,他知道的事情转眼间满宫都知道了,公子霁离家出走之心那么坚定,会透露风声才怪。 小甲抱着手臂想想,好像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儿,果然,他才是公子最得力的下属,“不管怎么说,小甲也绝对不会留您自己在这里。” 公子现在病还没好,再怎么是神仙现在也是肉体凡胎,他以前没干过内侍的活,可这些天也练出来了,公子现在正需要人照顾,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 “这样的话,只能过些天再送信回卫国了。”卫霁低声叹了一口气,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摇了摇头让小甲去将煮好的土豆捞出来。 他现在还信不过公子虔,直接用秦人送信进卫宫他不放心,既然小甲不肯走,那就只能再往后推些日子了。 兄长啊兄长,公子霁的惹下的祸事,您将来可别拿我来说事儿,想起远在帝丘的卫公,卫霁忍不住有些牙疼,可现在实在没法子,也就只能让他再提心吊胆一段时间了。 小甲没想那么多,反正能吃能喝公子没事他就开心,将煮熟的土豆放进大碗里然后问道,“公子,这东西直接吃吗?” “傻小子,把皮剥了。”卫霁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吃不好睡不好,吃饱了就去睡觉,睡饱了再出来。” “记下了,不过这东西不能全给我吃。”小甲有些不乐意,先剥了一个放到他们家公子面前,然后乐呵呵的抱着碗蹲门口去了。 “这就是不能全吃?”卫霁哭笑不得的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土豆蛋蛋,给他放回碗里然后自顾自转身回房休息。 刚喝了药没什么胃口,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还是留给这小子填肚子吧。 “还是公子疼我。”小甲咧了咧嘴没有一点儿推脱的意思,等人回去躺下来然后才抱着碗靠着院中大树看夕阳。 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秦国的雪是什么模样他还没见过,和卫国的雪一样吗? 只希望这个冬天好好过去,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金乌西垂,天一黑地上也全黑了,庄子里没有灯火,除了犬吠便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栎阳宫,公子虔拎着红薯翻身下马,扔下随从就大剌剌往房里冲,“娘!娘!看儿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虔:看!好东西! 第6章 老夫人坐在火炉旁,大老远听见儿子的喊声,笑骂了一声然后拎着拐杖出去,“就你嗓门大。” 公子虔急吼吼冲进去,寻了炉子塞进去两块红薯,然后扶着他们家母亲在旁边坐下,“娘,儿今天在外面遇到两个卫国少年,这东西是从他们那儿得来的,味道很好,儿已经尝过了。” “魏国人?”老夫人脸色微变,看着傻不愣登的大儿子直接拿拐杖砸了过去,“这个档口魏人来秦国干什么?你小子就不能长点心?” “娘,是卫国不是魏国,你想错了。”公子虔也不敢跑,只能抱着脑袋喊冤,“儿虽然不精于算计,但也不是傻子,要真是魏国探子儿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能把自己冻死在外面的探子。 老夫人身体强健,上马打仗不是问题,教训起儿子来更是不会手软,年轻的秦公刚进门就看见自家大哥被追着打,脚步一转二话不说赶紧躲的远远的,“怎么回事儿?大哥又怎么了?” 公子虔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硬生生将躲出去的弟弟拽了进来然后才嚷道,“渠梁,你来给大哥评评理,哪儿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 “大哥,娘要打人讲过道理吗?”秦公无奈回了一句,很不想掺和进这俩人之间的战争,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帮哪个都不行,最后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老夫人一眼瞪过去,放下拐杖坐回塌上,拿火钳戳了戳炉子里辨不出原本模样的黑块块嘀咕道,“这能是什么好东西?” “别急,等一会儿就好。”公子虔揉着刚才被打到的肩膀说着,让外面候着的侍女拿来个陶盆,装上小半盆水放进去两个红薯然后扔在阴凉处,“没事儿别动它,看过几天会变成什么模样。” 秦公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家大哥满屋子转悠,“娘,大哥这是怎么了?” “说是在外面遇到两个卫国少年,还从他们手里得了些好东西。”老夫人看着让人放心不下的大儿子,收回目光指着炉子说道,“跟黑炭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正说着,一股甜香便很是霸道的传了出来,公子虔大笑着坐回来,三两句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东西生着吃煮着吃烤着吃都行,那孩子说要是能种出来,连叶子都能吃。” 他们秦国大部分地方的土地都很贫瘠,娇贵的东西养不起,万一这东西真能种出来,那他们可就赚大发了。 秦公皱了皱眉头,将布兜里剩下的几块生红薯拿出来,学着他们家大哥直接掰开咬了一口,“甜甜脆脆的确是好吃,大哥,这东西产量如何?” 公子虔顿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这个倒是忘了问。” 那孩子精神头不好,他也想不起来要问这些,能记住那几句话已经是难得,大不了下次去庄子里再问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产量究竟如何,可听那孩子话中的意思,这东西的产量应该不会太低,就算低了也没关系,山沟沟里又不占良田,与其野草丛生,随便种种不碍事儿。 他们秦人很容易满足,有口吃的就乐呵。 赵渠梁毕竟是秦公,考虑到的东西不像公子虔那么浅显,秦国贫弱,山东诸国的商人都不屑于过来,更不用说游学士子,可听大哥话中意思,给他这东西的少年身份不简单,卫国世族子弟为何会来秦国? 别说什么离家出走迷路到了秦国,大哥在不打仗的时候向来粗心,他可不像大哥那么好骗。 年轻的秦公眸光微暗,将探查那二人身份之事记下,然后才继续研究这名叫红薯的吃食,在中原也没有出现过的新鲜玩意儿,就算是在秦岭大山中发现的,一个卫人又怎么会清楚其习性? 父亲逝世不久,魏国虎视眈眈,他秦国眼看着就要要被山东六国瓜分,如此危急时刻,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炉火旺盛,烤红薯的香气很快传了出来,公子虔拿不准火候,怕全烤成炭了于是赶紧拿火钳把东西夹出来,“娘,相信儿,那孩子绝无可能是别国探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事儿你们兄弟俩自己合计,别让人钻了空子就好。”老夫人摇了摇头,好在大儿子没心眼,小儿子却能让人放心,不然秦国怕是熬不住接下来的苦难。 公子虔蹲在地上兴冲冲的剥着烤红薯,丝毫不知道他们家娘亲和弟弟心里想的什么,只是迫不及待让他们知道自己找来的这东西究竟有多好。 栎阳宫中其乐融融,城外庄子里也是清静闲适,天色大亮,鸡鸣犬吠不绝于耳,小甲早早将院子打扫干净,等老疾医将药送来然后去准备煎药。 卫霁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在院中然后将小甲喊来,他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老疾医的药方中规中矩,还是他自己来比较好。 山间药材众多,他在外面走了几步,正好寻到几种现在需要的药,秦岭山川大体地貌与后世相同,细微之处却有差别,初来乍到走远怕是就回不来了。 此处并非高山深谷,道路不算难走,庄子里人家不多,平日里除了侍弄田地之外,也经常会上山采药打猎,方才出门时遇见了几个壮丁,虽然看上去凶悍,说起话来倒是很好相处。 盆里的黄豆泡了一晚上已经能用了,他们运气很好,院子里正好有个磨面用的小石磨,这东西由鲁班所造,问世时间不长,在秦国更是少见。 只有富庶的高门大族才会吃的那么精细,磨面太费事儿,有那个时间麦饭都煮好几拨了,秦国粮食产量低,举国上下过的都苦,比起面饼更习惯的还是麦饭。 这石磨也不知道在角落里放了多久,上面积灰许多,好在清洗之后还能用,“小甲,再找个盆过来,将豆子磨成浆。” “公子稍等片刻,药马上就好,先喝了药再弄这些。”小甲应了一句,天大地大公子喝药最大,石磨上水还没干先晾着,豆子过会儿再磨也一样。 “好,你先忙。”卫霁也不急,看厨房里有些盐卤水,便先拿出来放在石磨旁边等着一会儿用来点豆腐。 盐卤点出来的豆腐不如石膏点出来的软嫩,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甲便端着药碗过来,待他们家公子喝完然后问道,“公子,现在开始磨豆子?” 虽然不知道他们家公子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盆豆子肯定不是给马准备的。 卫霁皱着眉头将药咽下,用清水将口中苦味冲掉,然后挥挥手让小甲开始干活,这石磨闲置的时间太长,用起来肯定不会顺手,他刚试过,只转了两圈手上就没力气了。 然而,小甲毕竟和他不一样,泡了一夜的黄豆被放进石磨的小孔里,没一会儿底下的盆里就盛满了豆浆,身强体壮的少年人额头连汗都不见,只等他们家公子的下一步命令。 卫霁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再看看神色轻松的小甲,幽幽叹了一口气然后让他去把豆浆煮开,人比人气死人,他还是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着吧。 小甲的动作很是利落,厨房里柴火充足,洁白的豆浆很快咕噜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豆香,惹的扇火的少年郎忍不住吞起了口水,“公子,能吃了吗?” “还没好,再等一会儿。”看这孩子依旧盯着锅里的豆浆不放,卫霁忍不住摇了摇头,“可以先盛出来一点尝尝。” “谢谢郎君。”小甲应的飞快,小心的从锅里舀出来一勺,不等热气散开便忍不住抿了一口。 豆子的腥味儿在磨开后散去不少,比单吃豆子好太多了,少年人眼睛一亮,连忙又盛了一碗递过去,“郎君,给。” “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卫霁让他把碗放在旁边,将今晨在外面摘的药草分类放好,“等锅里的豆浆放凉,把豆渣滤出来然后再把盐卤水加进去。” 磨豆子的时候没加水,就这么煮出来吃着肯定噎得慌,这小子图新鲜什么都想吃,待会儿怕是要把舌头也吞下去。 小甲看着罐子里的盐卤水,再看看锅里还冒着热气儿的洁白豆浆,舍不得浪费这一锅好东西,“公子,这怎么加?” 卫霁想了一会儿,从记忆深处将做老豆腐的步骤找出来,“把盐卤水滴在勺子里然后放在锅里搅,搅一会儿换一勺,搅到推不动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这样吃下去真的没问题吗?”小甲有些不确定,揉了揉肚子然后问道,“以前吃多了豆子就会肚子疼,现在又加上卤水,吃完不会中毒吧?” “放心,中毒了也能把你救回来。”卫霁一脚将人踹边儿上去,把他们之前吃剩下的面饼和肉酱拿出来,只是有些遗憾配料不够做不出辣油。 锅里点完卤水后焖上两刻钟,再入眼就不再是豆浆,而是豆香诱人的莹润固体,筷子一戳摇摇欲坠,惹的干了半天活儿的少年人又开始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公子,能吃了吗?” “可以了。”卫霁让他舀一碗出来,往里面放了些肉酱,又找了些葱花撒进去,最后看着品相不错的豆腐脑叹道,“没有辣油,莫得灵魂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没有辣子的豆腐脑莫得灵魂! 第7章 菽是五谷之一,却一直没有其他几种谷物地位高,因为吃多了容易胀气,所以一直都是只有穷人才会吃的食物,像卫国那般富庶的国家,种豆子只是为了养地顺便喂牲口,真正拿来吃的并没有多少。 豆子大规模登上餐桌是在豆腐出现之后,没有腥味也不会胀气,吃法众多又能养身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便宜。 小甲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闻到味道后看向他们家公子的眼神更加崇拜,原本以为煮开的豆浆就是豆子最好的吃法了,没想到点了卤水之后更让人口水直流。 卫霁拿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刚做好的豆腐脑带着纯正的豆香,在这没有虾皮紫菜辣油的时代,配上肉酱味道也还算可以。 小甲将自己碗中没有肉酱的纯豆腐脑吃完,一边回味着口中的味道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公子,没吃饱。” “没吃饱就再盛一碗,谁还不让你吃了?”卫霁无奈的看着弄巧卖乖的傻小子,让他吃饱后盛几碗给附近的农户送去尝尝,然后起身继续收拾药草去了。 他们要在这里住上整个冬天,想干什么都得先把身体养好,白捡了一条命不是用来浪费的,幸好他自己就是大夫,慢慢调理总能好起来。 小甲昨天已经和附近的农户打过交道,舍不得归舍不得,邻里关系还是要维持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送出去的只是小小一碗豆腐脑,回来时却抱了满怀的野菜野果。 送出去一碗换回来几颗野果,将周围的农家送过来一遍儿,他们院子里的野果已经堆了一堆了,少年郎闲不住,随手洗了一个咬了一口,然后瞬间被酸的说不出话来。 卫霁忍不住笑出了声,看上去多稳重一孩子,结果看见吃的就暴露本性,山果酸涩难以入口,有空了或许可以酿成果酒存着。 昨天晚上泡的豆子比较多,做出来的豆腐脑也很多,送出去几碗后还剩下一小半,两个人找来干净的布做成布筛,将豆腐脑中的水分挤出来压实放在厨房里,然后又泡了一盆豆子备用。 庄子里很穷,正经的粮食也没有多少,卫霁沉思片刻,让小甲又找了几个盆泡了红薯和土豆,想看看能不能发出芽来,如果不行的话,他们接下来就只能靠苦菜度日了。 小甲被他们家公子的话吓的不轻,苦菜的味道他自己都受不了,更不用说从来没吃过苦的公子了,为了不让未来的日子变得那么凄惨,接下来几天对屋子里那两盆红薯土豆比什么都上心。 他自己可以迁就,公子怎么能天天吃这东西? 村民们对豆腐脑很是喜欢,他接下来可以用豆腐脑再换些豆子回来,如果有时间还能进山打猎,绝对不会让公子饿肚子。 栎阳宫中,秦公听着密探汇报,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能猜到大哥庄子里那少年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卫国公子。 那两个少年在秦国境内没有惹出什么动静,查也查不出什么,可卫国现在确实乱成了一团,尤其是国都帝丘,上上下下都在讨论忽然失踪的公子霁。 卫公数日不上朝,城门处的告示贴了许久,谁能将公子霁找回便有万金相赠,此事在中原沸沸扬扬,不用怎么费心就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年轻的秦公自认为经历的事情不少,可这种事情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合着不是他们家大哥想的简单,而是他把事儿想复杂了,那两个少年还真就是离家出走。 听大哥的意思那少年是准备开春之后再回中原,可在外面那么长时间,总不能连个消息都不给家里传,卫公着急成这样,他们兄弟俩感情应该很好,公子霁实在是太胡来了。 秦公幽幽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要是他们家大哥走丢了,他的反应也不会比卫公好多少,一家之主难当啊。 案上还有许多竹简没有处理,年纪轻轻便肩负重任的秦公将要紧的公务处理完,活动着肩膀起身带人去了长公子府。 秦魏之间血海深仇,卫国却是依赖魏国生存,公子霁关系特殊,卫国商人多,大哥的无心之举或许可以成为解开秦国困境的契机。 “你说那孩子是卫国公子?”公子虔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可回过神一想似乎又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他的确说过自己名霁,不过却没说姓氏,我以为他们是心存警惕,所以才没有问那么多,谁能想到一国公子只带了一个人就跑来秦国了?” 尤其还是卫国公子,卫国什么时候出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 别说中原,就连他们秦人都知道卫国民风淳朴重礼乐重享受,只看孔夫子整理的《诗经》就知道,别国都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到了《卫风》却通篇都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公子霁这般二话不说直接往山沟沟里跑的行为出在魏国赵国燕国楚国都不稀奇,唯独卫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敢相信。 公子虔捏着下巴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抬头严肃的看着上座的弟弟,“卫君张贴告示,能把公子霁送回去就有一万金?” 秦公:…… 好吧,是他们家大哥会注意的地方。 “这些暂且不说,大哥明日随我去庄子里看看,若是可以,便派人秘密护送公子霁回卫国。”秦公一拍桌子把事情定下来,“若能因此和卫君交好,那就更好不过了。” 列国卑秦久矣,自穆公之后秦国败落,中原诸国便一直将他们与蛮夷视作等同,可他赵渠梁不想永远这样下去。 先祖穆公能创下霸业,他为何不能让秦国起死回生? 公子虔点头应下,“前些天放在水里的红薯长芽了,正好让他看看是怎么回事,等他走了以后可就没机会问了。” “大哥,你……”秦公难以言喻的看着他们家大哥,最终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你吧。” 兄弟二人商量了一会儿,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人前往城外的庄子,天气越来越冷,前两日空中便飘起了雪花,秦人向来不畏寒冷,雪地里一样可以急行军,不然也没法在戎狄环伺的西垂之地打出偌大的地盘。 外面风雪未停,小甲将门窗关严实,看着塌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人眼中满是担忧,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屋里也没有炉子,公子身体弱,之前的病还没有痊愈就又发起热来,实在让他没法放心。 老疾医来了几次,只是开了药让好好养着,附近的农户也经常往这里送东西,马上就要大雪封山,这些天他们猎到的野味不少,就算公子虔不打招呼,凭这些天吃到的豆腐脑豆腐豆芽他们也不会放着这两个少年不管。 “公子,你都睡那么长时间了,再不醒小甲真的要哭了。”红着眼睛的少年人跪坐在塌边儿,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小声念叨,“说好冬天过去就回帝丘,您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卫霁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身上冷热交替难受的紧,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睛然后哑着嗓子让小甲把水端过来。 发汗了就好,发汗之后烧就该退下去了,再烧下去他非傻在这里不可。 小甲慌忙把温着的药和水一起端来,扶着他们家公子喝了几口然后才带着哭腔说道,“公子,你吓死我了。” “没事儿,别担心。”卫霁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身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可现在这情况洗澡才更要命,因此只能暂且将就着。 他们这里房子能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还冷成这样,没有火炕也没有火炉的冬天到来,真正的下大雪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小甲看着他们家公子把药喝完,刚送了一口气就听见外面有马蹄的动静,透过门缝看到公子虔的身影,将他们家公子按回被子里然后说道,“公子,公子虔来了。” “去开门吧。”卫霁乖乖躺好,虽然被子里也没什么热气儿,但有总比没有强,公子虔这时候过来,难道是给他的那几块红薯发芽了? 公子虔和秦公翻身下马,将身上的风雪抖落就要进屋,小甲在门口将人拦了下来,感受着这俩人身上浓重的寒意有些担心,“两位大人,我家主子还病着。” “病还没好?现在严重吗?”公子虔停下脚步,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回头说道,“还是将人接到我府里吧,在这儿毕竟不太方便。” 秦公点了点头,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看着警惕起来的少年护卫温声道,“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小甲抿紧了唇,将门挡住然后寒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在下赵渠梁。”赵渠梁笑着开口,看着摸出匕首和他们对峙的少年护卫,算是将屋中人的身份给定了下来。 卫霁听见门口的对话,让小甲将人放进来然后带着歉意开口,“卫霁见过秦公,身体不适无法行礼,还请秦公担待。” 就说秦国公室不盛产傻白甜,有个公子虔纯属意外,更多的还是像赵渠梁这样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大魔王。 以前怎么样说不准,可以后肯定是这样。 第8章 屋里生冷,床榻上的少年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墨色长发散在背后更显得身形羸弱,看的赵渠梁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怎么样了,找疾医看过吗?” 他本来想着过来看看,确定是公子霁后就直接将人送回卫国,只是现在人还病着,自小娇生惯养的半大孩子肯定经不起颠簸,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好好养几天就好。”卫霁哑声回道,看公子虔把小甲拉去一边儿说话,眸光微暗继续说道,“秦公今日过来,可是有话要问?” 他和小甲之前没怎么遮掩过,公子虔注意不到的细节不代表秦公也发现不了,早猜到身份会暴露,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算算时间,这人应该是在公子虔返回栎阳那天就开始查了,远在卫国的兄长大人发现他不见了肯定将帝丘掀的天翻地覆,这么大动静去中原稍微打听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先随寡人回栎阳如何?”秦公应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一些,只是他平日里严肃惯了,再怎么勉强也软和不下来。 “多谢秦公收留。”卫霁低声咳着,待喉中痒意褪去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霁离家多日,自知酿成大错,秦公可否帮忙送信回卫国,也好让兄长安心。” 既然身份已经被知道,正好能借他们之手和卫君取得联系,有他的亲笔信在,兄长就算依旧有疑虑也能松口气,至少不用担心他在外面丢了性命。 只是送信而已,这点要求不算什么,秦公自是不会拒绝,他本以为能干出带个随从离国出走这种事情的卫国公子应该是个性子跋扈的,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如此境遇还能这么淡定,公子霁非常人能及。 秦公在心中感叹着,让跟来的随从帮忙收拾东西,在房中站了片刻然后拽着公子虔走出去,“大哥,待会儿回城直接去你府上。” “刚已经让人回去安排了,没问题。”赵虔说着,忍不住又将视线放到比起前几天完全没有精神头的主仆二人身上,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俩人哪儿来的自信离国出走? 就这模样,能离宫出走他就很惊讶了,更不用说大老远从卫国到秦国了。 秦公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动静小点,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公子霁身份特殊,我会注意。”公子虔拍着胸口应下,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轻重缓急还是能分清的。 外面的雪不算大,他们直接策马来到这里,好在院子里有马车备着,不然还得让那小祖宗在屋里冻上半天。 小甲看着他们这几天收拾出来的东西被那些粗手粗脚的随从放到马背上,眼中还有些惊疑不定,秦公忽然到访,难道要拿公子做人质来要挟君上? 可是看公子虔的反应也不像是要把他们抓走,话说回来,那人离开时还很正常,怎么忽然发现他们的身份? “公子,我们要跟他们走吗?”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少年护卫小心翼翼的将他们家公子扶起来,给他把狐裘系好然后才犹犹豫豫开口,“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没事,不会有危险。”卫霁低声安抚了一句,朝站在门外的秦公和公子虔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甲上了马车。 他没有在秦公身上感受到恶意,既然如此,能有更好的居住条件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预感这种东西很是奇妙,他不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对危险的预知从来没有出过错,不对,现在的他还真的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公子虔看着只问了两句话就敢跟他们回栎阳的少年人,难以置信的转头问道,“他就不怕我们把他卖了?” “卖与不卖皆在你我,对他来说,你我没有抱有其他心思最好,就算想干坏事,以他们二人也完全逃不出你我掌心。”秦公一手负后,看马车前面车夫的位子被空下来忍不住又叹了一句,“大哥,公子霁绝非庸才。” 赵虔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话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只是没来得及细想,眼角余光看到厨房里的几个盆后一拍脑门赶紧跑了过去。 绝非庸才的公子霁又弄出来什么好吃的了? 一盆发芽的菽,一盆发芽的红薯,菽和红薯他都认识,剩下这一盆是什么东西? 身高体壮的秦国大汉窝在厨房里研究了好一会儿,无奈只能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秦公跟着过来,看他们家大哥看着盆子里的东西不动弹,索性让人去隔壁借辆小车把东西全带回城里。 公子霁没法和他们一样在风雪之中来去自如,直接策马回栎阳用不了多长时间,马车却不能这么折腾,还好他们没在这里住太久,需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 去借车的随从很快回来,附近的农户得知经常给他们送些精妙吃食的小郎君要走,也都冒着风雪出来相送。 少年郎好心教他们怎么把菽做的好克化,就算今冬粮食不够娃子们也能欢喜的开口吃饭,如此大恩,他们怎么敢不记在心里。 院子里的东西很快收拾完了,秦公点了个随从去驾车,看到外面聚了些人,心思一转于是过去搭话去了。 公子虔将盛满东西的盆搬到小车上,拍了拍手转过身去,发现只是一个不注意他们家君上就跑去和老农说话了,以为他是去体察民情,于是摆了摆手示意马车和他先走。 话头一起来没那么容易结束,他这弟弟对政事很是看重,如果要等他说完再走,马车怕是要在树林子里过夜了。 卫霁对接下来的去处不怎么关心,秦公和秦国公子都在,总不会把他们带到栎阳然后让他们露宿街头。 既然去处由别人决定,正好也不用再让小甲在外面冻着驾车,“等到了栎阳就给哥哥写信,天寒路远,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收到回音。” “君上这次一定特别生气。”小甲幽幽接了一句,看他们家公子的气色依旧不好,瘪了瘪嘴也不再说话了。 马车走的不快,公子虔难得心细了一回,怕卫霁的身体经不起颠簸特意换了最擅长驾车的随从来让马车尽可能走的平稳。 慢点没关系,别把这小祖宗颠出个好歹来就行。 卫霁精神不好,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很快便闭上了眼睛,车厢里不怎么舒服,却因为空间小所以比没有炉子的房间里暖和,他许多天都没休息好,这一睡就是许久,直到进了城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马车顺畅无阻的进入公子虔府,小甲看他们家公子难得睡的好,没敢将人喊醒只是轻手轻脚的下去和公子虔说道,“长公子,我家公子睡了。” 公子虔啧了一声,将沾满雪花的外袍脱了扔到一边儿,然后掀开帘子小心的把人抱了下来,他们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府里早就将暂住的小院儿收拾好了。 软塌怎么也比马车里舒服,庄子里的老疾医看点小病还可以,真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根本看不出来,宫里的疾医已经被喊来府里候着,正好先过来看看。 小甲被他的动作吓的差点惊叫出声,到底害怕把他们家公子惊醒,磨了磨牙赶紧跟着这放肆的家伙进了院子。 秦人果然无礼,这般行径和蛮夷有什么区别?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公子虔将怀里的少年放在软塌上,把狐裘解开挂在一边儿,让疾医进来然后甩甩手去外间喝酒去了。 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喝点酒暖暖身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小甲提心吊胆的跟着进来,看他们家公子没有被公子虔的动作弄醒才稍稍送了一口气,公子虔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樽美酒,看他在门口站着于是问道,“小子,喝过秦酒吗?” “没有,不过公子前两天用山果酿了些酒埋在院子里了,明天冬天挖出来就能喝。”少年护卫语气有些低落,看着房间里久违的火炉怔怔出神,他们家公子那么厉害,酿出来的酒肯定比秦酒更好。 公子虔挑了挑眉,想着等卫霁病身体好转这俩人就该启程回卫国了,于是暗戳戳将话记下准备明年将酒挖出来自己独享,反正是他的庄子,挖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 此时,还在庄子里的秦公跟着老农在庄子里绕了一圈,看着和其他地方明显不一样的矮房子神情凝重。 “那少年郎心思巧妙,除了吃食还帮着我们盖了几间这种地窝子。”老农拄着木棍走在前面,语气中满是感激,“这东西虽然不怎么透气,但是和房子一样能抵御风雪,在地上挖好坑,垒起一圈土胚墙,顶上用几根椽子撑住,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再用草叶、泥巴盖顶就够了。” “老伯,这地窝子当真如此有用?”秦公深吸了一口气,不等老农把话说完便已经激动的难以自持。 秦国苦寒,每年冬天都有数不清的百姓冻饿而死,等过些日子开始下大雪,连栎阳城都会有冻死的人。 国都栎阳尚且如此,其他偏远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这东西真的如此简便又能御寒,今冬秦国冻死的百姓不知道会少多少。 大哥有功!这是捡了个福星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公(狂喜):捡到宝啦! ———————————— 百度百科:地窝子:地窝子是一种在沙漠化地区较简陋的居住方式,挖制方式比较简单:在地面以下挖约一米深的坑,形状四方,面积约两三米,四周用土坯或砖瓦垒起约半米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再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再用草叶、泥巴盖顶。地窝子可以抵御沙漠化地区常见的风沙,并且冬暖夏凉,但通风较差。 第9章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公子虔府菜园旁边,大病初愈的纤弱少年站在亭子里,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他到底来了什么地方?公子虔究竟是个什么鬼才? 这时候的宫殿宅院占地面积很是广阔,因为里面不只有供人居住的房子,还包括了林苑菜地等一系列和房子不沾边的东西。 阿房宫为什么能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因为里面不只有宫殿,还有草场马场猎场等各种占地面积极广的东西,正儿八经的宫殿其实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 公子虔的府邸在栎阳城中不是最大的,中规中矩符合他的身份,但是这开垦出来的大片土地种出来的东西也能供数十人的开销了。 这人对他刚种下的土豆芽芽和红薯芽芽宝贝的很,就算府里有人看着也依旧天天过来,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人怠慢了。 卫霁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睫毛轻颤看了一眼菜园子里蹲着的秦国壮汉,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外面的雪花继续发呆。 秦公和公子虔,这俩人真不像是亲兄弟,前不久秦公过来向他询问地窝子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忙碌秦百姓过冬事宜,可这家伙呢,看见红薯土豆走不动道,大冬天的偏要出来种地,这么冷的天儿,就算有种下去也发不出来好不好? 可偏偏公子虔现在热血沸腾,听他说过土豆红薯无处不种无地不宜一亩数十石远胜种谷数十倍之后就开始热血沸腾,大冬天的愣是冷不下来了。 卫霁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耐不住风寒,裹紧了斗篷转身就要离开,他就不该对这人抱什么希望。 大概秦国公族这一代的智商全都点在了秦公身上,留给公子虔的只剩下武力值,所以这人才会憨成这样,天意如此,谁还能再说什么? 小甲远远看见他们家公子从外面回来,大惊失色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将人接回来,就煎个药的功夫,公子怎么又跑出去了? 病好一点儿就不消停,忘了前几天难受的是谁了? 小甲一边念叨一边给他们家公子把沾了风雪的斗篷解开放在外面,然后将屋里烤的暖融融的狐裘取来给他披上,经过这些天的折腾,他对现在这些活儿熟练的很。 卫霁听着耳边的唠叨,轻笑一声将药喝完,然后跪坐到案前拿出竹简开始写东西,公子虔是个憨憨,秦公却很不好忽悠。 红薯土豆等物的作用至少到明年才能显出来,如今秦公看重的是制作简单又能保暖的地窝子,秦国穷苦,盖不起房子的国人占大多数,每年冬天都会冻死许多人,如果有地窝子抵御风寒让更多人丁活下来,来年与魏国对抗时就会更多几分底气。 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尽揽晋国财富,有李悝变法日益图强,后又任用吴起为河西守,与秦大小战役几十次,彻底将秦国的势力驱逐出河西。 献公在位二十三年,秦魏之间年年有战,就为有朝一日能夺回河西,就算为此打的头破血流府库皆空也绝不肯不休,不为其他,实在是河西对秦国实在是太重要了。 那片地方大多是山地,乃是天然的军事屏障,在秦国手中进可攻退可收,反之一旦被其他国家占据,秦东没有险关可守,关中便会彻底暴露在中原诸国面前。 如此重要的地方,容不得他们不争。 魏武卒兵甲精良粮草充足,秦人有血性,可血性不能当饭吃,这么多年打下来靠的都是士兵的血肉,他们在面对天下最强大的魏武卒时能不要命的往上冲,可面对残酷的大自然,再强大的血肉之躯也没有反抗的能力。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字:穷。 秦国穷,穷到连赵虔这个公子见了好东西都走不动道儿,要不是粮草凑不起来,以秦军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夺不回河西? 卫霁将记忆中关于红薯土豆的种植方法和生长时间写在竹简上,准备等公子虔的兴奋劲儿消了再拿给他看,这两种粮食最初引进就是为了救荒,秦国这情况和饥荒也差不哪儿去,早些种出来也能少饿死点人。 房间里被炉子烤的暖洋洋,只一会儿的时间就让他脸上多了几分红润,小甲在外间忙活,里间静悄悄正适合读书写字。 然而不等写好的竹简晾干,耳边就又传来了少年人兴奋的声音,“公子,去帝丘送信的人回来了。” 笔尖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卫霁抿了抿唇,看着小甲兴冲冲送进来的竹筒紧张的手都在颤抖。 兄长在上,生气可以,千万不要迁怒身边的花花草草,尤其是他这棵可怜的小草,兄弟之情重于天啊兄长大人! 离家多天正心虚着的卫霁深吸了一口气,出走的公子霁不是他,可要回去面对兄长盛怒却是他无疑。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和兄长大人说今天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以前犯下的错事不能用来惩罚今天的我,可惜现在公孙龙没有出生,根本没人懂得白马非马的奥妙。 他在送回帝丘的信中避重就轻说了他和小甲现在很好,秦公并非虎狼之君,公子虔亦是待他们亲善,让兄长当他是出远门游学就行,不必太过忧心。 然而写信容易,让兄长放心难,卫霁看着竹筒眸光深沉,许久才伸手将其中写满字迹的丝帛取出来。 卫公到底还是心疼弟弟,整块丝帛上没有半句责骂,只是让他在外好好照顾自己,等来年开春赶紧回到卫国,就算秦公和善,待在别人的地盘他怎么可能放心? 说到底还是不敢相信他信上写的东西,也是,中原诸国对秦国的印象几百年没有变过,三言两语自然说不清。 卫公写信很是小心,怕秦人提前将信打开查看,里面什么关于秦国的坏话都没敢说,就算心里骂着秦国到处都是土匪不堪教化蛮夷之地,在信上也只能顺着卫霁的话说秦公和善。 亲弟弟在人家手上,他还能怎么办,就算不和善也只能和善啊? 中原那么大地方还不够,去哪儿不行偏要去秦国,那地方和中原鲜少有联系,他想派人去接都做不到,秦地荒凉,穷的连国君都快吃不起饭了,两个不通庶务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过的好啊? 卫霁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哥独自躲在书房哭哭啼啼既担心又不敢多写的模样,眼眶发红把丝帛收起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铺开竹简写回信。 在见不到人的时候,信上写再多也是无用,他这些天弄出了不少新鲜吃食,冬天不容易坏,正好让信使带上一起送过去,总比干巴巴送过去一封信强。 门口廊檐下,小甲捏着拳头原地转圈圈,虽然没看见信里写的什么,但是只看到在外面烤火的信使都开心的不得了,他们和君上联系上了,四舍五入就是已经回帝丘了啊! 公子虔在菜园子里忙活半天,让人好好守着分种下去的红薯芽芽和土豆芽芽,这才心满意足回去处理军务。 今冬无战事,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多,难得能在家窝冬修养。 他从能上马就开始打仗,十几年间也算是身经百战,威望身份都足够,父亲逝世后军权便交到了他的手里,有他坐镇军中,没人有那个趁新君继位政权不稳的时候搞事情。 现如今秦人的怒火都冲着魏国而去,国内穷的揭不开锅,也没人有那个心思捣乱。 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一脚一个深脚印,从外面找来的下人快步走来,“长公子,君上来了。” “知道了。”公子虔眯了眯眼睛,脚步一转不说用就直接进了旁边的院子,从公子霁在这里住下,他这弟弟过来就不再是商量军事,而是变成了研究严冬御寒之策。 他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将,连朝政应付起来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和公子霁一样满脑子都是新奇的点子了,这家里最受看重的人已经改变,没办法,谁让人家真有那个本事呢? 公子虔边走边感叹,看小甲和其他人一样守在外面,当即招手将人喊来又一次试图套话,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是好奇卫公干了什么能把这么有能耐的弟弟气到离家出走。 公子霁如果是他们秦国公子,能有这般本事别说离家出走了,就是死也得死在秦国的地盘上,再怎么跋扈他们也能捧着,只要有真本事就行。 可是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别说跋扈了,里面明明是个连重话都不会说的半大孩子,笑起来清清润润看的人神清气爽,哪里像是会闹脾气的人? 由此可见,肯定是卫公太过分了,还是他们秦国好,兄弟和睦姊妹同心,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小甲看着脚尖听着这人滔滔不绝讲着他想象中卫国公室内部的勾心斗角,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才小声反驳道,“这事儿和君上没有关系。” 和君上没有关系,但他们家公子也没错,反正事情很是复杂,公子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当然也不会说漏嘴。 公子虔酣畅淋漓的讲了许久,根本没听见小甲方才的反驳,守在门外的随从护卫们都听的津津有味,他们平日里没什么其他事情,能有个故事听听已经很不错了。 房间里面,卫霁一脸难以言喻的看着对面的秦公,拳头捏紧又松开,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相识多日,霁竟不知长公子还有编故事的本领。” 秦公挑了挑眉,看着神色有些莫名的清润少年眸中划过一抹笑意,派去卫国的信使回来后是先向他汇报的,对这人和卫君兄弟之间感情如何自然比公子虔清楚,只是见多了少年人淡然的模样,偶尔看他变个脸色也挺有意思。 于是乎,难得起了逗弄之心的秦公清了清嗓子,然后故作惊讶问道,“难道大哥说的不是真相?” 卫霁:…… 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这都什么人呐? 第10章 卫霁淡定的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将衣袖整理好,只当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然后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地窝子这东西的确可以御寒,但是以如今秦国的情况,仓促之下建造起来的估计只能起到一个冬天的作用,等天暖化雪之后就不能再住人了。 秦公收回心神,将他说到的注意事项都记下来,然后才捏着手腕沉声道,“能熬过今冬就好,其他等明年朝堂稳定下来再想办法。” 卫霁微微一顿,他对秦国的朝政不感兴趣,乱与不乱都和他无关,看眼前人的神色瞧不出来是心血来潮还是故意将话题往那上面引,索性自己先绕到其他事情上去,“君上,土豆在开春的时候种下,大概三个月就能成熟,红薯需要的时间要长些,不过四五个月也能收获一轮,您有空的时候可以和长公子交流一下,再看也不会长大,不用整天往地里跑。” “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成熟?”秦公抿了抿唇,勉强将心里的激动压下,许久才长出一口气,“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一亩能产出数十石,而且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成熟,土豆此物口感甚佳又能果腹,若能推广开来,只需要两三年秦国就不会再缺粮。 除此之外,红薯的存在也能救民于水火,即便产量没有这人说的那么高,能有十石也远超现在的粮食产量了。 不占据良田,山野间贫瘠之处就能生长,若秦早两年有这东西,在河西的战场上也不会那么艰难。 “红薯土豆如此神奇,中原诸国都没有发现过吗?”年轻的秦公心中存着疑虑,中原富庶不假,但也没有富庶到能对高产的粮食熟视无睹的地步。 秦国虽穷,都城栎阳也还有中原商人行商,山东诸国也有秦国的探子,以这两种东西的产量,一旦出现在民间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果真有他们不会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此二物乃是在秦国境内偶然所得,中原自然没有出现过。”卫霁垂眸答了一句,没有任何接着往下说的意思。 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多了去了,真要解释还不得累死,反正没有办法说清楚,就让他们自己瞎想去吧。 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最看重的从来都是食物,后世人口大爆发的关键便是红薯、土豆这些东西产量又高又好种的东西,只有饿不死人还有余粮,人口才有希望能增长,不然即便有婴孩降世也养不活。 秦公看着低头不语的纤弱少年,想到这人只带了一个随从就离开故国,再想到他这些天显露出来的不凡之处,低声叹了一口气也不再问了。 中原强国林立,卫国夹在齐魏之间,无险可据无关可守,天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施展,更有甚至,万一国君感觉自己受到威胁,还会像以前一样兄友弟恭吗? 大哥方才在门外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就是委屈了这孩子,为了维持与兄长的感情小小年纪就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敬可叹啊,卫公若是知道他付出了那么多,也定然不会忍心再让他流落在外。 事实证明,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再怎么怪诞的事情,只要半遮半掩不说全,对方自己就能把另一半补全,而且还有理有据比真的还真。 只是想归想,别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人行不行? 卫霁被眼前人那心疼中又带着几分感慨的眼神看的如坐针毡,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起身出去,总感觉这人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门外,被公子虔一番讲话洗脑的彻彻底底的护卫们抹了把眼泪,看了一眼里面病体缠身依旧不减风采的清润少年,这才吸着鼻子回到原本的位置站好。 一群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这般作态,实在是有些颠覆他们在外威武善战的形象。 被迫听了许久的小甲将身上的鸡皮疙瘩抖下去,看他们家公子出来赶紧搓了搓胳膊迎上去,公子虔有毒,再听下去他真的要以为公子是被君上排挤出卫国了。 “去收拾东西,吃饭。”短短一会儿便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设的公子霁拍了拍他们家小护卫的肩膀,打发他去厨房将准备好的食物端上来,然后让人把食案搬进屋。 希望这些话永远不要传到卫国,不然任兄长再好的脾气,他也逃不了一顿胖揍,当弟弟真的是太难了。 公子虔看着小甲走远,然后转身期待的问道,“霁儿,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卫霁听见这个称呼忍不住有些牙疼,欲言又止的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公子虔,到底还是艰难的开口说道,“长公子可否换个称呼?” 要不是声音实在对不上,他真的以为远在帝丘的兄长要杀过来了。 “叫霁儿多亲切,不改。”公子虔自顾自在案旁坐下,只等今天的美食出现,自从卫霁来了他府上,家里的伙食和以前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愧是君子之国出来的人,连吃都吃的比他们有水平。 秦公收拾着竹简笑出声来,他身为国君,朝中军中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也就有事儿的时候才会过来。 看来他没来的这些天,大哥府上的氛围很是融洽。 卫霁对公子虔的自来熟从来没办法,他要是能说动,这人也不会至今不改口了。 外面雪花纷飞,房间中在炉火的烘烤下很是暖和,三张席案在外间摆开稍显拥挤,不过在场几人都不会在意就是了。 饭菜一直在厨房备着,小甲对自己不用做饭感到十分开心,他干些力气活还行,做菜这么精细的活计实在搞不来,打打下手还行,其他是真的不行。 之前是实在没有办法,现在府上有庖厨,他当然要守在公子身边时时听用了。 卫霁今天一早便让厨房准备好了豆腐鸡蛋蒜苗等食材,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吃法,现在很多配菜佐料都没有,但是不代表不能吃的舒心。 府上的厨子一点就透悟性很高,教起来比小甲轻松的多,面条和臊子并不难做,只要食材够就能做的像模像样,难的是现在没有铁锅。 现在炼铁技术不发达,农具兵器还不够用,更不用说铸锅了,想吃炒菜还得再等一段时间,至少得让秦国所有人都吃得起饭了才行。 哦,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回卫国,在这里不好意思开口提要求,回卫国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只是现在回去太危险,让他走他也不敢走。 汤的味道不怎么足,不过面条做的不错,专业的厨子就是比小甲强。 卫霁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碗里的面,然而半碗还没吃完旁边的公子虔已经开始叫第三碗了,那架势简直跟二十多年没吃过饭一样,当然,秦公的速度也没慢多少。 天寒地冻时一碗热汤下肚的感觉极好,奉行食不言的温润少年抿了口汤,心道这俩人怕不是都长了四个胃。 直到两边的案上很快都摞了五六个大碗,俩人才揉着肚子放下筷子,公子虔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看着旁边一碗还没有吃完的少年豪气冲天道,“决定了,明天还吃这个。” 卫霁咽下口中食物,数了数两边一共摞了多少碗,唇角微扬笑的温柔,“长公子,您觉得府上还有面吗?” 公子虔:??? 老子才吃了一顿,家里怎么就没面了? “渠梁!饭量这么大你怎么好意思来我这里蹭饭?!” 赔!必须赔! 秦公:!!! 他饭量大?数数案上的碗,看看谁饭量大?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公:???大哥!亲哥!数数咱俩的碗!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饭桶!!! 第11章 卫霁听着公子虔的吼声,再看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加上罪名的秦公,摇了摇头继续吃面,这兄弟俩之间的冲突和他有关系吗? 没有!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碗里的面它不香吗? 秦公茫然的看着他们家大哥,满脑子都是这人竟然为了几碗面吼他,不就是吃的多了点吗,他们俩可是亲兄弟,谁还不知道对方的饭量? 还说他饭量大,掰开手指头数数看案上谁的空碗多,那么大一双眼睛怎么偏偏这时候瞎了呢? 公子虔不管这些,他自己的东西怎么吃都行,宫里又不缺粮食,这人今天吃了那么多,回头必须全给他补回来。 “谁说宫里不缺粮食,我缺粮缺的很。”秦公当即拍案起来开始和他哥对着吼,“府库里的东西不能动,宫里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我那里也没有余粮。” “我不管,你自己算算刚才吃了多少,回头全都得补回来,不然我明天就去娘那儿告状。”公子虔抱着手臂顶回去,案上那几个碗是谁吃的大家伙儿都看着呢,断没有吃完就不认账的道理。 亲兄弟明算账,没看见他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吗? 秦公:!!! 老天,他怎么摊上这么个大哥? 卫霁淡定的把自己碗里的面吃完,任旁边兄弟俩在那儿吵架,让人将食案都撤下去然后回到窗前继续看竹简。 没办法,他饭量小好养活,再怎么吵也吵不到他这儿来。 他本就喜静,来到这里后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如今虽然身子好了些,但是也依旧没什么要出门的欲望。 外面天寒地冻,还是有火炉的房间更适合他。 面里臊子的做法还有待改进,过些日子看看能不能将胡萝卜种出来,还有玉米辣椒等等,现在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在秦国不好弄出来,等回到卫国后都可以尝试着育种。 公子虔嚷嚷了好一会儿,直到秦公松口回去后让人送来几袋面才算作罢,有些事情不适合在这儿说,俩人吵完之后和卫霁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带人去了另一边的院子商量事情去了。 闹腾的小院儿很快安静了下来,卫霁抬头看着他们走远,轻笑一声然后提笔落墨在竹简上写下一列繁杂的字体。 公子霁会的字体不少,然而到底只是个没有出过家门的少年人,在帝丘时先生教导也只会教中原各国的字体,秦人的字怎么样还得他自己学。 另一边,小甲将房间收拾干净,端来一碗山果在旁边啃着,他不想学写字,知道卫国的字怎么写就已经很不错了,没人要求护卫需要看懂所有的文字,真有那个本事他就是那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名士,还在这儿当什么护卫。 “公子,秦公和公子虔方才离开时在说明春出兵的事情,不过不是和魏国打,而是去打西戎。”少年人被果子酸的瞬间精神了起来,将碗推的远远的然后才捂着脸问道,“他们现在打得起仗了吗?” 公子天天在府里待着,他却是将整座栎阳城都跑过来一遍儿的人,连都城看上去都不如他们卫国的乡下小城,可见这里到底有多穷。 他是个护卫,虽然跟着公子学了几个字,但是对那些深奥的兵法政务依旧是一窍不通,可就算是一窍不通,他也明白没有粮草绝对没法打仗。 连肚子都吃不饱,拿什么和人打? 卫霁将写满了字迹的竹简放在一边,然后捏着手腕回道,“即便他们不主动挑起战事,西戎也会趁秦国新君继位作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呢?” 他们卫国基本上没有能打仗的军队,遇上外敌侵犯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不管是以前的齐国晋国还是现在的魏国,总之不管是哪一个,最后都会有人帮他们将敌人打出去。 中原腹地位置太过重要,被谁吞了其他人都会有意见,最稳妥的做法还是让他们卫人自己掌控着国家,就算没有抵御外敌的能力,名义上那还是他们的国家。 可秦国和他们不一样,关中本就是四战之地,戎狄蛮夷打起仗来可管不了那么多,说灭了你就灭了你,扛不住揍打不回去就没有在这里生存的资格。 北边有义渠,南边有楚国,西边北边都是全民皆兵的游牧民族,秦人要是不能打,早就被他们拆散了吞吃入腹了。 小甲托着脸听他们家公子讲完,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难怪秦人尚武,在这里生活真是太困难了。” 只西戎义渠和楚国就很难抵挡了,再加上天下霸主魏国动不动就和他们开战,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他再也不嫌弃秦国穷了,这种生活环境下,能活下来已经很难得了,就别要求那么多了。 “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卫霁说着,将装着山果的碗塞回这人怀里然后将他赶去别的地方玩儿。 “那我去找府里的护卫大哥学射箭了,公子有事儿喊一声就好,我们就在院子旁边。”小甲将果子端走,笑嘻嘻朝他们家公子说了一句,然后蹦蹦跳跳跑远了。 卫霁看着外面一直没有停的雪花,再看看毫不在意就这么冲出去的少年人,摇了摇头无奈叹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哦,忘了他自己也是个年轻人,然而他和小甲不一样,他是个身娇体弱只能待在屋里的年轻人。 少年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指尖在手腕处按了一会儿,然后神色晦涩的移开。 之前生病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不对劲,他这具身体实在太弱,稍有不注意就会头疼脑热,而在他记忆中,以前的公子霁并不会这样。 不过,能活着已经很好,身体虚弱又不是什么都干不了,手脚完好还有什么不满足,只是离不了药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接下来不只有秦国攻打西戎,还有赵、韩两国趁秦新君继位国内不稳之机率军攻打秦国,不过最后没落到好处就是了。 秦国穷归穷,但是近些年来在战事上基本没让别国占过便宜,献公在位打了几十年的仗,府库打空了,之前被夺走的领土也恢复不少。 就在两年前,为了夺回河西的大片土地,献公率领秦军一直打到了黄河边儿上,深入魏国境内斩魏兵六万,如此大胜足以让整个秦国都沸腾起来。 前不久的少梁之战同样大败魏军,甚至还攻下了庞城俘虏了魏相公叔痤,虽然公叔痤被放回去了,但也算是在魏王脸上扇了一巴掌。 卫霁想了一会儿,回过神后不由失笑出声,这些事情哪里需要他来操心,如果实在闲的慌,想想明天吃什么不好吗? 丰神俊秀的少年人抬眼看着外面的雪花,起身取来斗篷轻车熟路去找府上那位极有灵性的厨子。 说真的,他还没试过用鼎吃火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我们大户人家,吃火锅都是用鼎的。 第12章 公子虔府坐落在栎阳宫附近,府邸外面围着的是石墙,加上后面的园子也没有多大,在中原各国,别说公子府邸,上卿中大夫的规格就不只这么大。 书房的布置很是简朴,书架上堆满了竹简和羊皮书,正对着书案的墙上挂着列国以及西戎各部族的地形图,两边还有弓箭和长矛,萧杀之气甚浓。 年轻的秦公和公子虔站在舆图两边,神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他们两个吵架时和寻常毛头小子一模一样,平日里相处也很随行,所以卫霁在他们面前从来没有感到过压力,但是现在,褪去温和之后的两个人面上肃杀之气如出一辙,和之前相处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公子虔抱着手臂沉思,许久才在画着舆图的羊皮上划了一道,“从这里出发,我亲自带兵,三个月内把西戎的几个部落全部灭掉,如此一来既能震慑义渠,也能让国内的老东西安生下来。” 自父亲去世,那些老东西一个个全都开始搞小动作,秦国正值多事之秋,他们可好,不想着怎么让国内安稳下来还想着把手伸进不该伸的地方,真当他们兄弟俩好欺负? “探子来报,魏军最近在河西没什么动静,看他们的兵力调动,似乎有意攻打赵国。”赵渠梁沉声开口,三晋内讧对秦国百利而无一害,可惜都是小打小闹,没法将魏国的兵马全部牵制住。 “我带走五万兵马,河西那边能不打尽量别开战,魏国粮草充足,咱们可耗不起。”公子虔皱紧了眉头,他何尝不想和魏国打,秦军中个个都是血性的汉子,打起仗来没一个怕死的,但是没办法,两边开战消耗太大,稍有不慎秦国就会被拖垮。 秦公点了点头,眸光微暗低声说道,“大哥,你觉得红薯土豆等物等充作军粮吗?” “得先看产量如何,只要比粟麦高就行。”公子虔的目光依旧在舆图上,想也不想直接说道,“那两样东西好就好在不占良田之上,秦国境内多山地,如果随便种上就能结果,以后的军粮就再不用发愁了。” 当然,前提是这两样东西的产量真有那么高。 粟麦和红薯土豆掺在一起,霁儿说着那两样东西的吃法很多,回头问问有没有什么适合在军中做的法子,万一真的能又快又好吃呢? “公子霁心性纯善,虽然身上有些秘密,但是对你我并无坏心。”秦公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那孩子如果真的想干什么,这么些天不会没有一点儿动弹,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也不屑于对他们用阴暗手段。 秦国与魏国交恶和卫国没什么关系,卫国一直生活在周边大国的夹缝之中,看上去富庶,实际上的处境并不比秦国好多少。 总之不管怎么说,公子霁没有理由对他们怀有恶意,秦国也没这个资格让一国公子特意来到这里。 公子虔对这话很是赞同,看那小子娇贵的模样就知道是被宠着长大的,卫公没疯,魏国也没那么大本事强逼着人家来秦国做探子。 “还好当时闻见香味儿去问了一句,不然就俩没长大的孩子,在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不得难死?”公子虔越想越觉得自己把人捡回家的做法非常好,不光对那俩小子好,对他自己甚至整个秦国都好。 想起这些,最近对吃食很是上心的公子虔忍不住又叹道,“秦国到底还是太偏僻了,中原那么多好吃的都没见识过,难怪山东诸侯都瞧不起我们。” 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得兵出函谷打到中原。 秦公看着他们家开始回味方才饭食滋味的大哥眼中满是无奈,除了打仗就是吃,就不能想点其他的? 话说回来,他们对中原的了解的确太少了,秦国境内山东诸国的商人很少,和草原那边的来往倒是频繁,以后得多注意这方面,秦人不善经商,可也不能落后太多。 兄弟俩将出兵西戎的事情定下来,话题不自觉的转到暂居此处的卫霁身上,不远处院子里,正和厨子说话的少年人捏了捏鼻梁,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人在惦记他。 旁边,厨子将肉骨头剁好洗干净,往陶鼎里加了大半锅水,询问了好几遍肉骨头是不是直接放进冷水里,然后才终于把火点上。 卫霁看着旁边准备好的老姜桂皮八角丁香葱蒜粗盐等等,在心里念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把辣椒拿出来,清汤就清汤吧,有的吃就行。 陶鼎下面三条腿,即是灶口也是支架,腹下烧火里面就可以熬煮食物了,烹炸也可以,就是不太方便。 秦国的铁矿很少,在中原各国已经普及铁器的时候他们用的还是青铜,铁矿开采提炼比较困难,相比之下对铜矿的开发就比较成熟了。 各国之间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藏着掖着,韩国多铁矿,军中兵甲最为精良,不过以秦国的条件,军中装备青铜比铁更合适。 陇西那么大地方,精良工匠不在少数,秦国的青铜剑质地坚硬,劈砍后也不易折断,比用不成熟的方法锻出来的铁剑更适合拼杀。 秦国铁矿少,仅有的那些也都被拿去造农具,想打出来能用的锅就更不容易了,卫霁在心里叹了一句,然后出去将小甲喊了回来。 那小子和府里的护卫熟悉之后更不耐烦在厨房待着了,在他眼里舞刀弄枪可比当厨子有意思多了,然而一旦有好吃的,不用怎么喊只要自己闻见味儿就能跑过来。 小甲额上带着一层薄汗,把自己弄干净之后才跑到他们家公子身边,看到厨房里面生着火的陶鼎好奇的问道,“公子这是要煮肉?” “差不多。”卫霁笑着回了一句,那么大一个陶鼎煮开需要的时间不少,他也没打算在旁边干等着,叮嘱小甲在水开后把浮上来的血沫撇掉以及加佐料的时间,然后让厨子将成肉片成薄片。 冬天没多少新鲜蔬菜,好在肉食不缺,附近多山,几个人出去一趟就能满载而归,前天小甲跟着一起进山猎了不少山鸡野鹿,还机灵的挖了冬笋回来。 府上的护卫最近看见什么都觉得能吃,要不是他拦着那些小子恨不得能把山里的树都砍了带回来。 鹿肉、牛肉、羊肉、鸡肉、黄喉、毛肚等肉类,再加上摘回来的冬笋和干掉的蘑菇,种类少但是分量大,待会儿汤熬好了所有人都能跟着一起吃。 府上的厨子这些天受到的刺激太多了,现在终于有件自己擅长的事情激动的不行,拿出刀使出浑身解数开始片肉。 当厨子刀工是基础,做菜比不过人家中原来的矜贵人物儿,片肉这么简单的事情再做不好他也别在府上待下去了。 小甲目瞪口呆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厨子,感觉锅还要好久才开,忍不住捧着一把佐料挪到他们家公子身边寻求安慰,“刀太快了,上战场肯定是一大杀器。” 厨子手里的刀一顿,看着躲的远远的小伙子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上战场用菜刀不用矛?” 小甲:…… “打扰了。”少年人惊恐睁大了眼睛,看着胖乎乎的厨子有些发懵,看他继续兴致高昂的片肉然后才难以置信的转头问道,“公子,厨子为什么也要上战场?” 他以为当护卫已经很危险了,没想到连厨子也那么危险,看这刀锋,看这力道,该不会都是砍人砍出来的经验吧? “慌什么,他又不砍你。”卫霁哭笑不得的将人赶回鼎前守着,公子虔手里握着兵权,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上过战场很奇怪吗? 厨子对自己的刀工很有信心,想当年,他就是因为刀工好才被长公子注意到,仗打完后知道他在从军前是个厨子,孤苦伶仃就自己一个,这才把他带回了府上。 他凭本事得到长公子的青睐,有资格骄傲! 卫霁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事儿了然后转身回房,原以为他和小甲都出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没想到刚迈过门槛,公子虔的大嗓门就又传到了耳朵里。 “霁儿啊!又弄出来什么好吃的啦?” “大哥,你就不能想点正事儿?”秦公无奈扶额,瞪了他们家大哥一眼然后转身问道,“霁儿啊,这次用的是什么新鲜食材?” 卫霁脚步一顿,还在门槛外的另一只脚不知道要不要迈进来,这算怎么回事儿,五十步笑百步? 秦公你怎么回事儿,好的不学坏的学的倒是快,满脑子都是吃的也就算了,跟着叫什么“霁儿”? 少年人顶着两道灼热的视线进来,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艰难的问道,“二位去而复返,就是为了问这些?”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距离他们每人干掉五六碗面的时候还不到半个时辰,厨房又不在这里,想知道下一顿吃什么出门左转就是了,何必搞那么大仗势? 民以食为天,此言果真不假。 秦公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让他们家大哥将炉子烧的更旺些,然后揉了揉脸一本正经道,“秦国偏远,对山东诸国知之甚少,听闻卫国大商的行踪遍布天下,所以过来请教几个问题。” “商贾重利,若秦国有利可寻,他们自然趋之若鹜。”换句话说,这事儿找他没用。 卫国大商的确多,可这也是有原因的,帝丘地势平坦,旁边有濮水等灌溉河流,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还是连接黄河南北的重要通道,位置如此得天独厚,城中自然商贾云集。 可他们那里商人多的最大原因不是位置,而是因为国家太弱,朝野上下国君臣民都没什么发展国力的想法,在他们心里,只要百姓过的好,军队有没有不重要。 既然有没有军队都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将精力花费到那上面去? 他们在外敌入侵的时候依旧能淡定的等外援,举国上下的想法和秦国这等几乎没歇过刀兵的国家完全不一样。 四面八方都是商机,他们打仗打不过可脑袋瓜一点也不比别人差,正好卫国地理位置又好的很,自家地盘的钱当然得自己赚。 于是乎,在为国出力没有门路的情况下,卫国的大批国人都捣鼓着经商去了,经商的人一多,大商出现的几率可不就高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卫国人,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伶俐,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卫国的土地里,他们齐心协力赚别国金银~ (此处应有掌声出现) 第13章 卫霁看着眼前两个因为家里太穷而愁的不行的家伙,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卫国商人多,且大部分商队都掌握在世家勋贵手中,公室自然也不例外。 ——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 几十年年前,卫国国相端木赐,也就是孔子的学生子贡,就以善于经商而闻名诸侯,卫人经商是传统,别人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 秦公叹了一口气,想想秦国如今的情况,最终还是把商贾之事压在了心底,商人趋利,秦国现在没有什么能吸引山东商人,那就努力让将来的秦国能够商贾云集吧。 公子虔摆弄着案上的烛台,兄弟俩面面相觑,无奈只能面对现实,“那就再等等,这事儿以后再谈。” “秦国如果想开商路,我可以回去和兄长说一下。”卫霁眸中划过一抹笑意,轻咳一声坐正身子,看着皱紧了眉头的兄弟俩很是认真的问道,“卫国商队可以帮衬你们,但是秦国能找出合适的商队出来吗?” 草原部落和山东诸国完全不同,习惯了和草原上打交道的秦人大概没那么容易适应中原的交易方式。 火炉旁边的少年人唇角带笑,清风朗月湛然若神,就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有点不开心,可是又挑不出话里的错处来。 如果直接让秦国的商人涉足中原,最大的可能就是赔的连本钱都不剩,更不用说趁势发展秦国了。 秦公有些丧气捶了捶脑袋,到底还是个刚及冠的年轻人,拥有满腔的豪情壮志却施展不开手脚,要说心里不挫败那是假的。 哪个君王不想创建基业?哪个君王不想开疆扩土?哪个君王不想国泰民康? 他也想让秦国变成和魏国一样强大的国家,然而现实所逼,只能在这里因为这些事情发愁。 “慢慢来,咱们兄弟同心,秦国总能变好。”公子虔拍了拍他们家君上的肩膀,感觉外面天色不早了,于是朝旁边的少年人挥了挥手准备离开,“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干完,悲春伤秋可不适合你。” 他年长些,对秦国的认知也更深,想让秦国变强的不只他们俩,就连那些经常搞事儿的老东西在也都天天想着恢复穆公霸业,只是他们更看重家族利益,所以在新君继位时才会各种为难。 渠梁雄才大略,想干的肯定不只恢复穆公旧政那么简单,当年穆公能建立霸业,现在已经过了几百年,天下局势也在变化,一味照搬并不能让秦国变强。 卫霁托着脸看着兄弟情深的两个人,想起他们刚才还因为一碗饭吵到掀房顶,摇头感叹了一会儿,看他们要离开然后起身道,“厨房中还留着一些臊子,君上可以带回宫给老夫人尝尝,汤面很简单,厨子一听就知道该怎么做。” 兄弟情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好起来能生死相依,坏起来又恨不得对方去死,还好他没赶上坏时候,这兄弟俩感情好,他和远在卫国的兄长感情也很好。 在宫廷政变兄弟阋墙不间断的卫国公室,他们兄弟能保持这么好的感情也是难得,卫定公之后,卫国的公位基本上都是政变更换,不是侄儿杀了叔叔就是弟弟杀了哥哥。 他哥在继位之前就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哪儿冒出来个不熟悉的大侄子或者大兄弟把他干掉,连吃饭都吃不安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总有刁民想要害朕,这句话在各国国君身上都很适用,毕竟总有一些国君年老的时候偏宠某个儿子,不自觉就把人心养大了,老国君一死了之,等新君继位头顶就时时悬了一把刀。 杀了吧,朝臣会梗着脖子骂他不顾兄弟情谊,对亲兄弟尚能如此,将来必定是个苛政暴戾的君主。 不杀吧,人家有老爹留下来的人脉钱财,没能力也就罢了,有能力的分分钟就能篡位,就算是个没能力的纨绔,惹起事儿来也需要费心去管,头疼的还是继位的新君。 杀了不行不杀也不行,双方相互猜忌都过不安生,国君自个儿有本事的话可以将人摁住,国君没本事那才是真的水深火热,他们卫国前几代就是这样的情况。 春秋末年纷乱四起,有点家底的诸侯国都想称霸,他们卫国位置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奋起? 可国内局势不稳定,一旦卫公敢领军出征,别管仗打的怎么样,回来后都可能看见新的国君在他原本的位子上耀武扬威。 想想看,率兵出征大胜而归,回来却发现国家都不是自己的了,甚至连留守的儿子都被杀了祭天,谁受得了这委屈? 类似的事情见的多了,卫国君主也没什么心情有雄心壮志了,外面别打不打无所谓,国内稳妥就行。 秦公和公子虔感情好是因为秦国外患太多,打外面还打不完哪儿有心思内斗,公子霁和卫君感情好则因为他们俩是一个母亲所生,卫君继位时他才四五岁,又当弟弟又当儿子拉扯大,当然怎么看怎么顺眼。 卫霁看着并肩出去的兄弟俩,朝厨房看了看然后想起里面还弄着火锅。 佐料不够的话味道肯定不一样,秦公怎么样他不确定,公子虔看见片好的肉和煮好的骨头汤之后绝对是二话不说先吃为敬。 想到这里,少年人有些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只拿臊子就够了,火锅今天是第一次尝试,还不知道好不好吃。” “火锅?这名字形象。”公子虔的注意都放在那个新鲜的名字上了,至于那句“不知道好不好吃”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他们家霁儿弄出来的东西有不好吃的吗? 对此,秦公表示很是赞同。 卫霁:…… “你们随意,小心别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少年人凉凉开口,任两个秦国壮汉的眼神逐渐惊恐,只是将窗子上晾着的草药收拾起来。 这些都是侍卫上山时掺在野菜里面的,冬天山上还长着的东西不多,秦人在山里摸爬滚打数百年,大部分毒草都能分辨出来,但是总有些以假乱真的能混进来,稍不留心就进肚子里去了。 厨房里除了肉便都是山里扒拉出来的东西,想吃可以,吃完之后别来找他哭。 公子虔下意识揉了揉肚子,看着温和内敛的少年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不吃就不吃,别这么吓唬人。” “大哥之前吃坏过东西?”秦公挑了挑眉,看着旁边明显收了心思的家伙有些惊讶,“在自己家还能吃出事儿来,大哥可真能耐。” “瞎说什么,只是吃撑了而已,那小子吓唬咱们呢。”公子虔不服气的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要不是家里穷没见过好东西,他至于干出这种事儿来吗? 有本事自己别吃,一顿饭就吃五六碗的家伙哪儿来的资格看他笑话? 他和霁儿感情那么好,不能吃的东西肯定早早就挑出来了,不让吃就不吃,他是馋那口吃食的人吗? 秦公看着他们家大哥正气凛然的模样,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幽幽):上一个铁骨铮铮说不吃的人,现在已经火遍全国了。 第14章 公子虔骂骂咧咧头也不回的走开,留下他们家君上满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才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不说还好,一说连他都有些把持不住了。 厨房里面,厨子把肉片好放在陶碗里备着,将其他的配菜也收拾好,然后和小甲一起蹲在陶鼎旁边守着。 骨头在鼎里熬了许久,血沫撇去后把佐料扔进去,味道很快就传了出来,香浓的气息再空气中飘荡,惹的俩人忍不住都开始吞起了口水。 只用了几样佐料熬出来的汤看起来很是简单,可是香味却不能骗人,小甲揉了揉脸,眼巴巴的看着鼎里咕嘟着冒泡的骨头汤,要不是记着他们家公子的叮嘱,只怕现在已经抱着鼎开始狼吞虎咽了。 厨子的反应没比他强多少,往鼎下面添了些柴火然后撑着脸问道,“小甲,你们卫人吃东西都那么讲究吗?” 公子霁在府上住了近一个月,他学会的东西比之前几十年都多,秦国是穷,可他自认为手艺不差,怎么中原的厨子就会那么多呢? “刀哥,你得知道我们家公子不是一般人。”小甲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盯着锅里的骨头汤流口水。 他们卫国吃东西的确比秦国讲究,但是也只是在食物上好一些而已,公子这些天弄出来的好吃的以前谁都没见过,以公子的身份,找出来些凡人没见过的吃食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厨子不知道旁边的少年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以为他说的是卫霁是卫国公子,身份高贵和寻常百姓不同,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见识自然比他这个小小的厨子多。 魏人嚣张惯了,就算在栎阳城也看不起他们秦人,原本以为卫国公子会比那些魏国商人更跋扈,没想到却意外的好相处。 准备好的配菜在旁边放了一大片,正好天冷不用担心东西坏掉,俩人就蹲在鼎旁边看着骨头汤聊开了。 公子虔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围着香气四溢的鼎聊的热火朝天的俩人,旁边的案上放着好多个装满了东西的陶碗,不用想就知道是待会儿要吃的。 早吃晚吃早晚都是吃,稍微提前一会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大哥,回神。”跟在后面走来的秦公喊了一声,虽然一样眼馋那鼎里的东西,但是好歹比他哥多了几分自制力。 刚说什么来着,这家伙就是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路,敢干事儿不敢让人说啊? 小甲和厨子看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秦公和公子虔,行过礼后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只是看着鼎里的那锅骨头汤眼中满是不舍。 公子虔咳了一声,让厨子赶紧将之前留下的臊子取出来给将他弟带走,然后迫不及待将人赶了出去,案上这点儿东西他们自己吃还不够,家里可养不起另一个饭桶了。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的秦公面无表情端着木盒子站在大门口,旁边除了他自己的随从外还跟着两个特意被派来去栎阳宫搬面的高壮大汉。 家里没粮,就是亲兄弟也不能白吃白喝。 秦公看着他出来后立马就关上的木门,再看看要跟自己回栎阳宫的两个家伙,忍不住磨牙在心里骂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这个亲弟弟还比不上一口吃的? 厚重的实木门关的紧紧的,所有声音都被关在了里面,耳边风声呼啸,似乎在嘲笑他这个君上的地位竟然如此之低。 门的另一边,公子虔拍了拍手,回想起刚才鼎里的味道忍不住口齿生津,跺了跺脚将雪抖落然后朝卫霁所在的院子大步而去,“霁儿!该开饭啦!” 卫霁放下手中的竹简,抬眸看着外面的天色,确定离他们吃过上一顿还不到一个时辰,然后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怪不得始皇陛下要书同文,学一种文字就已经很困难了,然而生活在这个年代,一种两种三四种,只要有心,找出十几种完全不同的文字来完全不是难事儿。 不是所有人都有心力学那么多东西,想要培养出来更多的人才,只能将文字书简什么的编的简单易懂,能学会的人多了,选拔出来的人才才能更多。 公子虔在外面喊了几声,看卫霁不肯搭理他只得无奈作罢,反正厨房是他家的,里面的东西怎么也跑不了,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卫霁耳边终于清静了,停下笔揉了揉手腕,然后撑着脸望着外面的积雪出神。 秦公想让秦国尽快赶上山东诸国,现在看来似乎是异想天开,可是拥有后世记忆的他却知道,最多不过二十年,秦国就会变成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当然,一切的一切的前提都是商鞅入秦。 春秋战国几百年,士子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诸侯国出仕为官,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叛国投敌的罪名,周天子的存在感再怎么弱小,天下在名义上也还是周室的天下,除非去北方投靠狄夷然后带着他们攻打中原,不然就都算不上叛国。 诸侯国之间再怎么打,从夷夏之防来看也都是内斗,秦赵燕之间打的再厉害,该修长城逐北胡的时候也不会含糊,而南方楚地就更厉害了,扩张的同时进行民族融合,对外而言皆是华夏一族。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时候的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若国君不用,国人自然可以去其他地方施展才能,商鞅入秦之前在魏相公叔痤门下为中庶子,公叔痤死后仍不被魏王重用,所以才在秦公颁发求贤令后入秦。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明年了。 现在的秦国在山东诸国眼中和蛮夷没有区别,换句话来说,这里的商机还没有人发觉,卫国商贾之道发达,如果能趁秦国没有发展起来的时候先占据了商路,将来得到的好处不可估量。 在一切都没有定数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得做的悄无声息,卫国太弱,秦国如今也不强,闷声发大财才最让人开心,他们也只能选择闷声发大财。 卫霁微微扬起唇角,想再给远在卫国的兄长写封信,可一想上封信的信使这会儿刚走没多久,最终还是决定下次再说。 如果短时间内收到两封来自秦国的信,他哥怕是会担惊受怕到寝食难安,虽然现在可能也没好哪儿去。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听得见炉子里炭火燃烧的声音,小甲从厨房溜回来,难得看到他们家公子在发呆,踮起脚尖也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出来。 公子这是想家了? 也是,他们从小就没离开过帝丘,忽然离开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不想家,虽然在这里也不错,但是君上在帝丘,公子心里肯定想的慌。 他要是有个感情那么好的兄弟,闲下来的时候肯定也会想,话说小乙这会儿在干什么?会不会被君上关起来然后在房间里抱着被子哭? 唉,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 卫霁听见声音回神,看到他们家小护卫站在门边儿上皱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疑惑,“小甲?” “公子。”小甲慢吞吞挪进屋子,看着他们家公子眼中满是痛惜,“再过两个月,最多两个月我们就能回去了。” 卫霁眨了眨眼睛,漂亮的眸子带着些许迷茫,“两个月后就能开春,怎么了?” “公子……您想好回去怎么和君上说了吗?”看着他们家柔柔弱弱的公子,小甲眼中的痛惜更甚,“君上还不知道您为什么离家出走呢。” 都是怪那魏国公子卬,自己不检点也就罢了,看他们家公子长的好就趁着醉意想欺负,如果不是这样,公子怎么会一气之下带他跑到和魏国有几代仇怨的秦国来? 招惹一次也就算了,还想着带他们家公子去魏国当质子,在帝丘尚且如此,去了魏国岂不是羊入虎口? 卫国如今靠着魏国在中原立足,就算君上知道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谁让他们太弱惹不起人家,公子就是知道这些,所以才不让他去找君上。 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么长时间,君上很可能已经查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如今在秦国还好,可回到卫国后总得面对,到时候还是没法说出口啊。 小甲越想越难受,看他们家公子脸色不怎么好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提起这些,他回想起来心情都那么不好,更不用说公子了。 “公子,鼎里的东西已经熬够时辰了。”少年人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通,然后小心翼翼试图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不开心的时候就多想想好吃的,公子卬是个混蛋玩意儿,咱们就当被狗啃了,何必为他伤神,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卫霁木着脸看着心中已经演上一出大戏的小护卫,喉头一痒忍不住掩唇咳了起来,不提起来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出事儿,所以问题来了,回去之后该怎么和他哥说? 从之前的信上看,他哥似乎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心血来潮跑到了秦国,如此甚好,希望他在卫国继续傻白甜下去,别冷不丁的忽然和魏国起冲突,他们就那么大地盘,拿什么和如今的中原霸主对抗? 这个仇他肯定是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卫国什么都不多,就君子多,他们自己打不过,等以后秦国强大了可以让秦国把魏国揍到爬不起来。 反正秦魏两国是世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秦国崛起的过程中必定不会和魏国和平共处,早晚都要干仗,他现在做的只是让秦国变强的速度快那么一丁点而已。 嗯,就那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乖巧,可爱,但超凶。 第15章 小甲担心快要哭出来了,看他们家公子又开始咳个不停,急匆匆倒了热水然后放轻了力道给他拍背,生怕这刚好起来的身子又被气病。 等他以后变的更厉害了一定去找公子卬报仇,一个魏国公子没事儿就老老实实在他们魏国待着,干什么来帝丘折腾别人? 他们卫国地方小,不需要堂堂魏国公子来帝丘做质子! 卫霁喝了几口热水,丝毫不知道他们家小护卫心里想着什么,不然只怕咳的更厉害,魏国往卫国派质子,这小子还真敢想。 脸色发白的清俊少年好一会儿才将气息平复下来,薄唇紧抿神色黯淡,怎么看怎么可怜。 公子虔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眼睁睁看着鼎里香喷喷的肉骨头却不能吃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好不容易等到熬足时辰,去喊人的人又一去不复返了。 实在坐不住了的公子虔在书房里转个不停,最后一拍桌子决定亲自去找,原本他还想让府里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不是那种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的人,就算厨房里有好吃的也能踏踏实实在书房坐下去,被香味勾了那么长时间之后,什么矜持什么不在乎,他就是馋那口吃的怎么了? 大丈夫敢作敢当,就问秦国上下哪个不馋? 在旁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人心里已经完成了好几出大戏,轻而易举给自己找好理由的公子虔轻车熟路来到卫霁暂住的院子,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见里面的咳嗽声。 “怎么了?又病了?”他从小到大很少生病,除了在战场上受伤外就没闻过药味,这些天已经被折腾的有了应激反应,听见咳嗽声就脸色突变,三步并作两步进屋查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好这人是在卫国长大,这么孱弱的身子要是生在秦国,怕是是公室大族也养不活,这地方穷的很,哪儿有那么多珍贵药材给他补身体? 卫霁又抿了口水,让小甲停下然后抬眸说道,“没事儿,刚才呛着了。” 公子虔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几遍,确定人没事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多大人了,喝口水还能呛着。” 卫霁笑笑没有反驳,看了一眼蔫蔫的站在旁边的小甲然后起身开口道,“不是说火锅好了吗,去看看?” “香味儿传的到处都是,里面的肉肯定很好吃。”公子虔忙不迭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然后忽然意识到房间的氛围有些不对。 太安静了,小甲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 卫霁将竹简放好,迎上这人疑惑的目光然后弯了弯眉眼,“走吧,不想吃了吗?” “想。”公子虔很实在的答了一句,看小甲依旧站在旁边不吭声,挠了挠头也没去问为什么,人家主仆俩客居于此,有点不能说的小秘密多正常。 厨房里面,厨子看着鼎里的骨头汤若有所思,往里面放佐料的时候他看的仔细,怎么就能熬出这么好的味道呢? 他以前不是没有煮过东西,葱姜蒜的味道也都熟悉,只是用的时候节省了些,为什么煮出来的肉就平平常常不出彩呢? 一定是公子霁往里面加的那些草药的功效,果然,庖厨是门需要细心钻研的收益,他这种半路出家的就是不行。 公子虔快一步进来,一脚将厨子从地上踹起来,捋起来袖子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拿小鼎盛些汤,准备东西和其他弟兄自己吃去,吃好之前别回来打扰我们。” 厨子反应极快的滚到一边儿,从柜子里扒拉出好几个小鼎,一嗓子吼出去外面很快冒出来几个膀大腰圆等着吃肉的是侍卫。 沉默了一路的小甲表情终于龟裂,指着外面的护卫声音都在发颤,“公子……我也要出去吗?” 救命!和这群家伙在一起他绝对吃不上饭啊! “没事,你留下。”卫霁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家小甲的个子在同龄人之间已经很不错了,然而秦人的骨架本就比中原人高大,府上又都是正当壮年的汉子,这小子实在没法和他们比。 之前准备的肉骨头很多,陶鼎的容量熬出来的汤足够府上所有人都尝尝鲜,煮东西还行,直接用它来吃就不怎么方便了。 “小甲,用小鼎盛些汤出来,”他和小甲再加上赵虔一共三个人,小鼎的大小正好,卫霁看着旁边案上的许多配菜,觉得应该能填饱赵虔那无底洞一般的胃。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小甲就将熬透了的骨头捞进小鼎,烫菜需要用的骨汤全被留在了大鼎里,赵虔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么多,够咱们吃了。” 卫霁:…… 大兄弟!你们在想什么?! “小甲,盛汤,肉少一些,别盛太满,不然就没办法吃菜了。”卫霁无奈让他重新弄,吩咐下人将案上的配菜全都送到他院子里,然后才带着捣乱的公子虔出去。 “不吃肉怎么吃得饱?”赵虔瞅着被放回去的大块肉骨头有些不乐意,那些薄片片一看就不挡饱,只适他们家霁儿这种讲究人,他吃东西没那么多规矩,能吃饱才是最重要的,当然,既好吃又能吃饱就更重要了。 “分量很大,够你吃的,实在不够的话就再让厨子做份面。”卫霁说着,看他还是恋恋不舍的盯着大鼎里的肉骨头,只能让人再拿一个小鼎给他盛肉。 那么大分量还嫌不够,这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案上的配菜很快被送到了院子里,外面的风已经停了,廊下摆好席案,如果火炉上能再温上一壶酒,那感觉可真是太好了。 “公子,直接放在这里?”小甲动作很是利落,把小鼎放在席子中间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在鲜味的诱惑下很快将刚才的烦心事儿抛之脑后了。 什么都没有好吃的重要。 “找些炭火来点上,不用太多,小火就行。”卫霁看着汤里飘着的菌菇以及药草,舔了舔嘴唇看着拿好筷子做好的赵虔,“长公子有没有觉得汤里少了点什么?” “少了肉!”公子虔想也不想直接回道,鲜味钻进鼻子里比在鼎里时更让人难以把持,索性从旁边拿出一根肉骨头先啃着。 熬了几个时辰的牛骨轻轻一咬上面的肉就被被撕下来,藏在骨头缝里的骨髓悄无声息流出来,秦人吃东西从来粗狂,啃起骨头来也满足的不行。 打仗到最艰难的时候,为了活下去连草根都得吃,骨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秦人男女老少几乎都上过战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全民皆兵也是被逼出来的。 卫霁听着这个回答嘴角微抽,也是,再没有辣椒的先秦时期,红锅的魅力自然无人知晓。 少年人有些失望的将冬笋放进鼎里,等里面的汤再次沸腾然后将片好的肉放进去,薄薄的肉片被热汤烫过后很快卷了起来,颜色也渐渐变深,夹出来吹凉后放入口中,菌菇和草药的清香将肉中杂味压的彻底,肉片劲道有弹性,一口下去唇齿生香。 “公子?”小甲看着片好的肉有些不敢下手,这些天经常一起吃东西,他现在对坐在他们家公子旁边已经没什么忐忑的感觉了,可以前都是直接能吃,现在要把生肉放进热汤里,万一没煮熟怎么办? “看肉的颜色。”卫霁又涮了两片分开放到旁边的碗里,一个给小甲一个给赵虔,“将菜放进去煮就行,别担心,很简单。” “懂了。”公子虔在这方面的天赋从来很好,一遍就能学的有模有样,小甲目瞪口呆看着盘中瞬间消失的肉片,袖子一捋跟着开始抢。 他们家公子还没吃多少,这人照这么吃下去还有他们的份儿吗? 原以为被发配去和侍卫大哥们抢食儿会很难,现在看来,和公子在一起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急什么,今天肉管够。”公子虔扭头说了一句,赶在小甲前面用干净的筷子捞出来小碗肉和菜放到卫霁面前,然后才开始放开了架势吃。 被抢了活计的小甲敢怒不敢言,鼓着脸瞪了他一会儿,发现完全没什么用后更生气了,抓着筷子开始加入抢菜的行列。 卫霁心情极好的捧着自己的小碗,吃火锅就要有吃火锅的样子,不抢菜就没那个氛围了。 只有锅没有酱料也是个问题,过两天再研究研究这时候的调味料,芝麻酱急不来,酱油却可以提上日程。 五味酸甘苦辛咸,这个时候的辛味除了葱姜等物,似乎还有一味山茱萸,有机会可以让人去找些回来。 长公子府中吃火锅吃的热火朝天,栎阳宫的气氛却没那么好,老夫人近来经常收到大儿子的孝敬,本来心情很是不错,可是架不住总有闲言碎语传到她耳中。 秦公将手中的木盒子交给旁边候着的侍女,跪坐在下方说道,“娘,大哥府里的人我知根知底,您别听外面瞎说。” “你知根知底?那你倒是说说那是谁啊!”老夫人板着脸,拿拐杖重重的敲着地上的石板心中满是痛惜,“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吗?他们说你大哥被来历不明的魏国妖女勾了魂!秦魏乃是世仇,他这么做对得起谁?!” 年轻的秦公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着上首又急又气的母亲难以置信反问道,“来历不明的魏国妖女?” 来历不明他还能理解,魏国妖女又是什么? 人家公子霁乖乖巧巧整日连门都不出,长的好看还会做好吃的,他巴不得这是他秦国公子,怎么在那些人眼中就变成妖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辟谣,本人男,国籍卫,和长公子府上的魏国妖女没有任何关系! 第16章 秦公嘴角抽搐,看他们家母亲真的以为他哥府上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忍不住笑出了声,“娘,没有什么妖女,您别听见什么就信什么。” “那你说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老夫人将侍女全部挥退,看着非但不急还笑出来的儿子敏锐的意识到事情可能和她听到的有出入。 秦公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到老夫人跟前将卫霁的来历说明,现如今秦国不甚稳当,他和公子虔是小辈,在老臣面前做事总有些放不开手脚,这些时候就需要长辈出马了。 老夫人在秦国的地位很高,当年献公回国继位,为了稳定国内的动荡特意娶了老世族中最根深蒂固的一家的女儿为妻,若非如此,一个在外流亡多年的公子想要顺利继位谈何容易? 献公是灵公的儿子,但是灵公逝世时他才十岁,公子年幼,君位便被简公抢去,献公也就此在魏国开始了长达二十九年的流亡生涯。 魏国占据了当初晋国大部分财富,当时魏文侯又重用李悝、吴起、西门豹等人,在国内推行变法重农强兵,国力强盛诸侯莫敢与之争锋,从此拉开了魏国独霸中原的序幕。 而秦国非但国力疲弱政权不稳,国君还不思进取贪图安逸,甚至连国君的废立都是由几个庶长说了算,在魏国吴起领兵之后更是连吃败仗,短短几年的时间,早在穆公时期就被秦国占有的河西之便全部归了魏国。 献公在魏国生活了二十九年,归秦之后看到秦国的衰败深受刺激,当时的秦国只剩下陇山以东、洛水以西、秦岭以北的渭河平原,土地狭小四面受敌,好几次都被打到差点亡国。 先祖穆公称霸西戎,后人却落魄至此,见识过魏国的强大之后,献公自然无法忍受秦国再衰败下去,废止人殉、迁都栎阳,编制户籍、推广县制、为了恢复河西失地更是年年与魏国开战。 献公在位二十三年,秦公依旧穷苦,却险而又险的止住了继续衰落的脚步,要是再内乱下去,不出十年,虎视眈眈的魏国就能和西戎北狄一同将秦地瓜分殆尽。 老夫人和献公一同走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老世族可以不听赵渠梁的命令,但是绝对不敢将老夫人惹恼,就像现在想给公子虔使绊子,谣言哪儿都不去就率先到了她的耳边。 公子虔最初带红薯回来时就提起过卫霁,老夫人对大儿子偶然间捡到的两个少年有些印象,更没想到只是将人收留进府就会被人传成了这样,“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 “公子霁很乖,只有小甲才会偶尔出门,他们连人都没见过就能编排出这么一出戏,可见是有意冲着大哥而来。”秦公寒声开口,不管反对的势头有多大,秦国该变也还是要变下去。 死守着那些老旧的宗法规矩,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山东诸国一样强大起来? 在变法成为大势的时候,墨守成规是自寻死路,秦国经不起再一次内乱,也经不起魏国再一轮的开战,只有变法才能强国,魏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老夫人皱紧了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沉声说道,“先去查查谣言出处,眼看着又要对西戎动兵,这时候败坏老大的名声,他们是想让兵娃子们造反吗?” “娘放心,儿马上去查。”秦公眸中带了些冷意,他是刚继位不假,可不代表真的奈何不了那些老东西。 不破不立,变法势必要动到老世族的利益,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只有秦国变强他们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如果连国都没了,死守着那一点儿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当年魏文侯有李悝,他秦国什么时候能有李悝那般的大才到来啊? 秦公低声叹了一口气,当国君难,当秦国的国君更难,国家四面皆敌,国人整日想的都是耕战,懂文墨的少,能理政事的就更少了。 山东士子嫌弃秦国穷苦,连商贾都很少过来,那些金贵的读书人就更不会留下来了。 所以……公子霁到底为什么大冬天的跑秦国来了? 想知道,还是想知道。 “老大还不知道这事儿,回头你和他说一下,按住他那暴脾气,就算要处置那些人也不能经他的手。”老夫人对大儿子的脾气很不放心,叮嘱了几句然后又说道,“公子霁的身份如果不能暴露,那就继续住在他那里吧,让下人的嘴巴闭严实,别听风就是雨再把人给吓着了。” 秦公点头应下,看他们家娘亲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捏着手臂上的肌肉忍不住埋怨的说道,“我还以为娘要让霁儿搬到栎阳宫,这些天大哥送来的那些吃食全都是那孩子想出来的,娘是没见到,大哥现在看见吃的连儿这个亲弟弟都不要了。” 不是他说,大哥再这么吃下去明春可能就没有能驼得动他的马了。 “这里人来人往不安生,留你大哥哪儿就挺好。”老夫人摇了摇头,感觉小儿子似乎话中有话,于是上上下下来回将人打量了好几遍,然后才了然的问道,“你是不是馋那孩子做出来的吃食了?” “娘,正说着大哥您别往我身上扯。”秦公脸色一僵,气哼哼就要起身出去,“厨子那边已经吩咐下去了,今儿中午吃的面味道很是不错,大哥往您这儿送东西送的多了那孩子也记住了,这是特意给您留的。” 老夫人有些惊讶的坐正了身子,“老大提过府上的卫国少年性子乖巧,现在连你也这么说,他既是卫国公子,为何会大老远的来到秦国?” 卫国以魏国为尊,秦魏是世仇,如果卫国内部有什么事情,最先去的应该是魏国而不是他们这穷苦之地。 “我原来也以为问题出在卫国公室,后来探子回来说起卫公的反应,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那孩子对此讳莫如深,我也就没怎么询问。”秦公简单说了几句,虽然他一样很好奇,但是也不好特意去掀人家伤疤。 确定不会对秦国有害就足够,其他的等时机成熟再查也不迟。 “既然如此,那就别多问了。”老夫人低声叹了一口气,她岁数大,经历的事情也多,如果不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养尊处优的公子怎么也不会离开自家国都。 栎阳宫中,母子二人挥退众人说着话,长公子府上,水雾缭绕气氛依旧火热。 卫霁吃了一碗就吃饱了,然后就裹紧了斗篷笑吟吟的靠在旁边的栏杆上,原以为见识过公子虔的食量之后,准备了那么多菜足够他们三个吃,没想到这人真正放开之后更是惊人。 小甲看着见了底的小鼎满是震惊,张了张嘴愣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大概知道秦国为什么这么穷了。 一个个的都这么能吃,秦国肯定是被吃穷的。 “看我干什么?”公子虔满足的放下筷子,伸手在小甲眼前晃了晃然后满不在乎的说道,“能吃是福,像你家公子这样一顿只吃那么丁点儿才不好,吃饭少就长不高,长不高的话就连打仗军营都不收。” “我家公子才不需要上战场,他只是年纪小,过几年肯定会长高。”小甲小声嘟囔着,没有注意到他们家公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想起秦魏打了二十多年忍不住问道,“长公子,我这样的上战场能打得过魏人吗?” “够呛。”公子虔煞有其事的给了两个字的评价,正想再说些什么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你想上战场打魏人?” 秦人想打魏人很正常,这小子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第17章 公子虔下意识皱起眉头,感觉事情并不简单,有猫腻,绝对有猫腻,他们家霁儿到秦国来的原因肯定和魏人有关系。 小甲懵懵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刚才还眉眼带笑的清润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抿紧了唇,一眼就能看出来心情不好。 小护卫默默把碗端起来,试图假装刚才什么都没说,然而公子虔却没想让这件事轻易揭过去,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自己提起来秦的原因,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卫霁拢了拢斗篷,看旁边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后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起身进屋,然后将门关的严严实实,打了个哈欠洗把脸睡觉去了。 “不想说就不说,闹脾气作甚?”公子虔摸着鼻子小声说道,喊来下人将门口收拾了然后直接拎着旁边几乎把脸埋进碗里的少年人出去。 小甲哭丧着脸跟在后面,看着大马金刀坐在石墩上的公子虔满心懊恼,只想让他将这事儿略过去,“这事儿不能说,说出去的话我家公子该不高兴了。” “他现在高兴了吗?”公子虔瞪圆了眼睛,这时候脑子转的快的都有点不像他了,“他要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刚才就会直接开口,若是他直接说了我又怎么会继续问下去?” 小甲茫然的歪着脑袋,既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看这人铁了心想问为什么,瘪了瘪嘴往地上一蹲带着哭腔说道,“你就是在为难我。” “不用拖延时间,说不说你自己决定。”公子虔从旁边摸了一坛酒,喝了一口然后继续道,“你方才既然提到了魏国,那咱们就先说个最简单的,你们卫国以魏国为尊,如果有什么恩怨即便是卫公也不好开口,但是我们秦人就不一样了,秦魏世仇,想打过去连理由都不用找。” 他们打了那么多年,没有现成的理由还可以翻旧账,只要想打就不存在找不到理由的问题。 卫国没能力让魏国忌惮,秦国现在也没这个实力,但是秦人血性,宁肯在战场上拼了性命也不会也不会后退一步。 公子卬是魏王亲弟,手上握有兵权,若无意外接下来许多年都要由他带领魏军和秦国开战,看公子虔的反应,应该会想办法给他们家公子出气吧? 小甲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之前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他还是留了点心眼,只说卫霁在帝丘被魏卬仗势欺负,其他的依旧守口如瓶。 这些就已经足够让赵虔怒火中烧了,在秦人眼中魏国就没几个好东西,第一印象根深蒂固,再听这些只会让他更火大。 人家小孩儿乖乖巧巧在自己家地盘,你魏卬一个魏国公子哪儿来的自信去别人家欺负别人家孩子? 欺负也就算了,还害的人家小孩儿宁肯大老远跑到他们秦国这犄角旮旯来也不肯在家待着,要不是被他看见这会儿怕是命都没了,魏国果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坏的,实在是太过分了。 公子虔一拳将旁边的石桌砸出裂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才渐渐平复了心情,意识到刚才似乎连自家地盘一起骂进去后也不甚在意,只是捏着拳头阴测测道,“魏卬是吧,老子记住他了,连我家孩子都敢欺负,胆儿肥了啊。” 小甲感激的看着仗义开骂的公子虔,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然后非常认真的将话中的错处揪出来,“第一,我家公子不是您家的;第二,秦军在应对魏军上似乎处于弱势;第三,长公子,您的手出血了。” 公子虔:…… 刚还火气上头的秦国壮汉瞬间泄气儿,将刚才砸石桌砸出来的血丝擦了然后气哼哼扭头就走,多好一孩子,怎么偏偏会说话呢? 小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被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然后赶紧跑了回去,看门还关着也不敢直接进,只能站在外面可怜兮兮的说道,“公子,外面好冷。” 他们家公子心软,只要不是什么大错从来舍不得罚他,以前这个时候就该开门了,然而今天非但没有开门,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护卫担心的抿紧了唇,怕他们家公子再闷出病来,绕到窗子旁用巧劲儿将里面的木栓击落,手臂用力然后翻身落到房间里面,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卫霁本就没怎么生气,对他来说除了吃饱睡好养好身体其他都是小事儿。 床榻上的少年人气息均匀,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刚才那些话的影响,小甲远远看了一眼,确定他们家公子没事儿然后才轻手轻脚翻窗出去。 公子卬这个名字似乎没有在公子虔府上掀起任何波澜,和这个比起来,栎阳城中的流言才更让人头疼。 卫霁依旧没有踏出过大门,但是小甲不一样,小护卫一有机会就跟着府里的人跑出去,大半个冬天的时间足以让他对栎阳城了如指掌。 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天气渐暖,地上的雪几乎化完,园子里赵虔种下的红薯苗和土豆苗也死的差不多了,卫霁让人将那片地清理出来自己去种,一共只有那么点儿东西,他实在不敢让公子虔再下手浪费了。 小甲叭叭叭说了一堆,转头一看他们家公子还在拿着个小锄头挖坑,当即捶着脑袋问道,“公子,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 “听到了,外面传言公子虔府上又来历不明的妖女,秦国长公子因为此妖女茶不思饭不想连军营都不想去了,现在外面人心惶惶要公子虔交出妖女,对吗?”卫霁无奈的看着旁边的小护卫,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小甲,府里有妖女吗?公子虔军营少去了吗?饭少吃了吗?” 既然能让小甲听到,肯定不是近期才出现的事情,秦公和公子虔肯定在此之前就听到了,至今还没动作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攒大招。 当今秦公是谁?那可是秦国第一代大魔王啊! 别以为人家年轻就好惹,真要是个好惹的这会儿城中就不会有那么多流言了,还不是因为其他地方奈何不了他,所以只能在这些地方不痛不痒的刺儿上几句? 小甲撑着脸若有所思,府里的确没有妖女,公子虔也没少去大营,饭更是没少吃,可以确定的是所有流言都是假的。 而且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可问题是现在在外人眼中借住在公子虔府上来历不明的是他们家公子啊。 卫霁手上动作不停,看这小子蹲在旁边不说话便继续翻土,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在旁边看着别人干活的人,可实际上呢,公子虔看上去高高壮壮能干活,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再怎么不会种地,也能独自照看一整片药田,萝卜青菜土豆红薯在他眼中和药草没有区别,只要知道习性什么东西他就都能种,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相比而言,粮食蔬菜种起来比草药省心多了。 天气渐暖,能种的东西也多了,下人们将红薯芽芽和土豆芽芽重新下去之后还空下来一片地,他现在就种子多,索性就留下来种其他东西了。 小甲自个儿纠结了半天,看他们家公子一点儿都不在乎只能作罢,反正再过些天他们就要离开秦国了,到时候别说什么魏国妖女,就是楚国燕国齐国赵国哪怕南蛮妖女齐聚一堂都和他们没关系。 “别闲着,过来将翻出来的土洒在种子上,别洒太多,不然幼苗就该钻不出来了。”卫霁从包裹里拿出些萝卜种子,在翻好的土上面挖沟做畦然后将种子洒进去。 侍弄花草是体力活,种地就更累人了,少年人将手上的泥土拍掉,缓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起身,只翻了一小块地就有些撑不住,到底还是身体还是太弱了。 “公子,这些种子长出来后是什么样子?”小甲轻轻松松给萝卜种子覆土,看着光秃秃的土地没一会儿就把刚才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我们走之前能看到它们成熟吗?” 卫霁微微一愣,想到萝卜的成熟期不由陷入沉默,他们最多一个月就要离开栎阳,而胡萝卜白萝卜不管什么萝卜,这个季节种下去都要五六十天才能成熟,也就是说,即便种出来最后也都会便宜别人。 眼前这片地看上去忽然就有些不顺眼了呢。 “没事没事,能种出来就行,管它种出来是什么,反正都是我们家公子的功劳。”小护卫一看他们家公子脸色不对赶紧改口,大不了等成熟之后让人给他们送到帝丘,怎么也不会让公子没得吃。 卫霁没有说话,因为他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土豆红薯产量高,萝卜的产量好像也不低,其实产量低也没什么问题,他包裹里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越稀奇越珍贵,越珍贵才越能挣钱。 是的,他要挣钱,挣大钱。 天下纷争四起,卫国唯一的优势就是商贾遍布天下,其中绝大部分商队都掌控在世家大族手中,他们的根基在卫国,就算形势再乱也不会任由别国欺负卫国。 没有足够的实力只是有钱,无异于稚童抱金于闹市只能惹人觊觎,现在的卫国就是如此,因为有钱所以经常受欺负。 回去后可以和兄长商量商量,他们以后还是换条路线走吧,君子人设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实在是太容易被欺负。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有本事自己挣钱,仗着武力欺负别人可骄傲了是吧? 然而事实证明,凭着武力欺负人的那几家的确很骄傲,欺负完之后非但不羞愧,反而喜滋滋的欺负了一次还想再来一次,生活在夹缝之中的膏腴之地卫国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只能委委屈屈的受着。 在卫霁记忆中,卫国百姓很富足,卫国氏族也很有钱,唯一穷的只有他们家自己,不是因为卫公手下的商队比别人差多少,也不是因为卫公铺张浪费奢华无度,相反,历代卫公都提倡节俭,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和铺张浪费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们家穷,全是因为周围饿狼般的邻居。 卫国的位置是在是太好了,膏腴之地,交通便利,又是通商大邑,在狄夷入侵之前,他们的都城是更繁华更富庶的朝歌城,现在的帝丘在中原已经算是数得着的城池,但是在卫国百姓心中,和当年的朝歌比起来这里依旧是个避难的小地方。 他们拥有最好的黄河淤田,盐铁除了自给自足还能卖去别国,铸造农具的水平也是拔尖,如此富饶的一片土地,任谁见了都馋的想流口水。 这里历来便是中原兵家必争之地,谁想称霸中原,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富裕而弱小的国家,而卫国一直存在到现在,不是旁边的诸侯国心善放过他们,而是谁占领这里就会掀起众怒群起而攻之。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要馋大家一起馋,谁敢偷偷动手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于是乎,别国打仗卫国掏钱,只是掏钱也还好说,最怕碰上不讲理的邻居非拉着让他们评价谁对谁错,大佬打架他们怎么敢多嘴,两边不讨好说什么都是错啊! 这也就算了,更让人生气的是,即便不攻打卫国,那些国家还是将战场选在卫国境内,哪边都不是卫国惹得起的,晋国的军队、郑国的军队、楚国的军队、齐国的军队…… 春秋几百年,卫公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打仗的时候要给这些强横的邻居提供衣食供给,还不能厚此薄彼只提供一方,两个和他们完全无关的家伙干完仗,往往卫国才是其中损失最大的那个。 如果只是这样,卫公还不至于愁到连家门都不想出,可打完仗了,接下来的会盟也把他们折腾的不轻。 从周王室衰微起,诸侯之间就不断互相征伐,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打完之后握手言和签个盟约,过两年心情不好了继续打。 会盟就会盟吧,人家还不在自己的地盘上会盟,各个诸侯国大的带小的蜂拥而至,几个主角签订盟约非得几十家来见证,倒霉的是,这些会盟大半又都选在了卫国。 拳头又大又硬的邻居拖家带口来你家会盟你敢不接待吗?不敢! 非但不敢反抗,还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强盗一般连吃带拿张扬而去,不然还能怎么办? 卫霁幽幽叹了一口气,想起他哥每次听见有人打仗就愁到揪头发的样子,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研究闷声发大财的办法。 没钱!他们穷死了!想会盟就找别人借地盘!去隔壁宋国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国:??? 第18章 明媚阳光,天色正好,卫霁把翻土用的小锄头小铲子放好,将身上的泥土清洗干净然后换身衣服站在房檐下,感受到带着暖意的微风不由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小甲没有进来,只是蹲在门口撑脸沉思,如果没有倒春寒的话,他们过些天就可以准备离开秦国回帝丘了。 现在还没回去他就有点紧张了,真到启程那一天,他还不得怕到走不动路?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卫霁笑着摇了摇头,将晒好的药材在石桌上摆好,然后让蹲在门口的少年人把捣药的小石臼拿来,“有事情做就没有精力发愁了,快来干活。” 小甲悄悄撇了撇嘴,拍拍手从地上起来把石臼搬过去,然后将需要处理的药材放进坑里拿杵有以下没一下的捶着,“公子,这几天天气不错,一直待在府里闷着不好,等公子虔回来我去问问,如果外面没什么大事儿您要出去走走吗?” 这么大一点儿府邸两天就逛完了,难为公子能一个冬天不出门,不知道过些天会不会又变冷,难得这么暖和的天,不出去转转可惜了。 “在府上挺好,别去给人家添乱。”卫霁觉得在府里晒太阳就很舒服,看旁边这小子还想说什么,唇角微扬直接转移话题,“待会儿想吃什么?” 他喜欢安静,有吃有喝有个小院儿足矣,外面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诱惑,别说一个冬天不出门,就是两个冬天、三个冬天,他也依旧能在院子里待下去。 而小甲喜欢热闹,几天不出门就不舒服,他们两个性子截然不同,不明白闷在小院儿里的乐趣也是自然。 傻小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吃食上,一边捣药一边认真想着待会儿要吃什么,在跟着公子出来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他们家公子会这么多东西。 神仙之类的猜测之前都是瞎想的,他从小跟在公子身边,以他的聪明机智,如果公子是神仙的话肯定早早就能看出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猜测是真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他们家可怜的公子一定是个被贬下凡的神仙,阴差阳错下到秦国后才想起来当神仙时的记忆, 小甲啊小甲,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卫霁笑着摇了摇头,不想知道这傻小子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护卫们的声音。 小甲放下手中的药杵往外看,不多时,几个穿着黑色布衣的护卫便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其中俩人一人扛着一只羊,剩下几个也都是满怀的野菜,大老远就开始招呼人,“小甲,快出来,今天有好吃的。” “公子,有羊肉,咱们今天吃火锅好不好?”少年人连忙将石臼推到一边,欢呼一声跑出去迎接今天的食材去了。 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将羊和野菜都送去厨房,将身上的土拍掉确定自己干干净净了然后才敢跑过来,站直了身板眼睛亮晶晶说道,“公子,今天封地里的农户送来不少野菜,还有两只窝了一冬满身肥膘的羊。” 卫霁最初跟公子虔来栎阳时没有隐瞒身份,后来才严令府上不准有人将他的身份说出去,所以府上的护卫都知道他的身份。 经过一冬天的投喂,这些家伙看见能吃的更是都要来这儿报个到了,反正不管什么东西这个来自卫国的矜贵少年都能做出最好的滋味,既然能有好吃的,为什么还要让府上的厨子糟蹋食物? 对此,府上唯一的厨子刀哥表示非常不开心,但是全府上下包括他自己都拜服在了卫霁精妙的做菜法子上,就算再不乐意也只是私下里抱怨几句,看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公子霁后跑的一点儿也不比别人慢。 小甲兴奋的挥着拳头,在几个身高体壮的护卫的衬托下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了,“公子公子公子,火锅火锅火锅。” 上次吃过火锅之后他就没再吃过肉,两只羊那么多肉,公子虔再能吃也吃不完,他们家公子的饭量可以忽略不计,最后肯定还有他的份儿。 然而,任他再怎么期待,卫霁也没打算弄火锅,天气这么好,露天烧烤不香吗? 眉眼含笑的清润少年放下手中的药草,看着整整齐齐站在面前的护卫们问道,“长公子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长公子现在还在大营,太阳落山前应该能回来。”平日里都是这个时候,今早走时知道封地里的农户会来送东西应该会提前一些,只是就算提前也得到傍晚。 天气一转暖周边的部落和魏国就都不安定,营中事情众多,长公子掌管大军忙的是不可开交。 卫霁点了点头,现在刚到中午,开始腌肉还来得及,于是让人去取些黍米黄酒和鸡蛋过来,自己起身去厨房让厨子将肉切成需要的形状。 除此之外还得有串肉的签儿,不然不好上炉子烤,好在府上不缺木头,护卫们看上去人高马大其实个个都做得一手好手工,做些细些的木签对他们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在吃食上大权独揽的公子霁井井有条的安排着活计,厨子手法娴熟的将两只羊上的肉剔下来分好,事到如今,他这个厨子也就只有刀工能拿得出手了。 在他将清洗干净切成小块的同时,卫霁也将黄酒鸡蛋等调味的东西按比例倒进了盆里,调汁需要技巧,直接让别人动手怕出差池,还是自己来比较放心。 小甲紧张兮兮的在旁边看着,生怕他们家公子哪里不注意伤到自己,一边看一边嘟囔,“公子是不是嫌弃小甲了,这种粗活儿小甲来做就好,您在旁边指挥就成,何必亲自下手呢?” 他不会可以学,公子以前做东西都是让他和厨子动手的,什么时候亲自干过活儿了? 小甲啊小甲,你可真是太失职了。 “别闹,你要是没事儿干就出去削木签,待会儿要用到很多,别在肉腌好之后签子还没做够。”卫霁哭笑不得的将人赶出去,他只是往盆里倒点东西而已,甚至连手都没脏,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大反应了? “好吧,我出去。”小甲委委屈屈说道,让厨子离他们家公子远点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去门口削木头。 府上的气氛热火朝天,虽然不知道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绝对美味。 那可是羊肉,难得有一次机会吃到的羊肉,再怎么做也不会难吃到哪儿去。 日头渐移,公子虔忙完军中事情又去了趟栎阳宫,和秦公谈了许久的事情然后才策马回到自己府上,在外面忙活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本就饥肠辘辘,进门后被霸道的香味一激肚子直接就叫了起来。 家里有个会捣鼓好吃的的小孩儿就是好,渠梁那边厨子比他府上多又怎么样,还不是挖空了心思来他这儿蹭饭? 诱人的香味儿随风散开,即便还没看见他也知道会是难得的美味,公子虔连衣服都懒得换,捋起袖子大踏步朝香味的来源而去。 平日里饭菜都在厨房,今天怎么跑菜园子去了? 菜地旁边的亭子台阶下摆了一排的小炉子,里面是早些天就收起来的炭火,每个炉子上都放着许多串号的肉串,火舍舔着羊肉发出滋滋的声响,那在门口就能闻见的霸道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出去的。 围在周围的护卫们看见他回来欢喜的不行,连忙分开一条道让人进来,太香了,实在是太香了,长公子再不回来他们就真的忍不住直接上手抢了。 卫霁坐在亭子里磨胡椒粉和辣椒粉,这些东西一直在包裹里压着,正好趁此机会拿出来,炉子上的肉串被烤的滋滋冒油,腌了那么久直接吃味道也很好,不过加了调料之后才能更让人难以自拔。 公子虔蹲在炉子旁边,在一众侍卫期待的目光下拿了一串出来,不等吹凉便火急火燎的塞到嘴里,只一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不是没吃过烤肉,秦人粗狂,从来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逢年过节也有大块大块的烤羊肉可吃,然而吃了那么多年,今天才见识到烤肉真正的滋味,以前那些肉简直是白吃了,“都看着我作甚,还要老子喂到你们嘴里吗?” 回过神来的公子虔咂了咂嘴,看着旁边如狼似虎的眼神瞪圆了眼睛,挥手让他们带着肉和炉子去一边儿抢,然后迫不及待的去拿第二串。 一群侍卫风风火火拉着炉子带着最小的一盘肉就拎着盐巴蜂拥出去,像是生怕这人反悔再把肉抢回去一样。 其实公子虔在吃食上从来不会亏待手下人,秦国穷苦,打仗时连秦公都和普通士兵一同吃住,不打仗时有好东西也不会忘了身边的老伙计们。 长公子对他们好他们知道,但是人得知足,这种好东西尝尝味道就够了,今天一共就送来两只羊,真敞开肚皮长公子和公子霁就没得吃了。 他们吃东西时大大咧咧惯了,卫国是君子之国,公子霁平日里温温和和似乎连重话都不会说,别见着他们乱抢再被吓着。 “先别吃,小甲回来,带上佐料再走。”卫霁朝赵虔说了一声,将跑的飞快的小护卫喊回来,将磨好的胡椒粉和辣椒粉倒在碟子里交给他,让他们自己去研究味道后回国头,看着把手收回去乖乖坐在台阶上的高壮汉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都说公子虔在战场时极为凶悍,可他没见过这人在战场上的模样,每次过来都是急不可耐要东西吃,实在让他怕不起来。 就像现在,身强体壮手长脚长的秦国汉子蜷着腿眼巴巴等他松口,像极了驯养之后的大型犬科动物。 养了一冬的羊肉肥瘦相宜,腌过的肉配上缭绕的炭火别有一番风味,卫霁挽起衣袖在旁边坐下,撒上胡椒粉后递过去,“尝尝味道怎么样。” “很香,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什么?”公子虔将木串上的肉一下撸到底,这次放慢了速度去嚼,然后诚实问出问题。 他承认他孤陋寡闻,这孩子拿出来的东西基本上都没见过,但是这并不丢人,因为整个秦国都这么没见识,他的孤陋寡闻在其中一点儿也不显眼。 “这叫胡椒,香中带辣,在烤肉的时候去腥提味很有用。”卫霁又拿起一串肉,撒了些红彤彤的辣椒粉上去然后有些促狭的说道,“再尝尝这个。” 这时候没有辣椒,辛味主要是葱蒜生姜等物提供,辣椒可比生姜刺激得多,他很好奇没有见识过这种味道的人初次碰到会是什么反应。 “这又是什么?”公子虔接过肉串,还没送到嘴里就被那辛辣呛鼻的味道激的皱起了脸,可是手里的肉实在太香,他饿着肚子回来,到现在才是第三串,实在抵抗不住这般诱惑,知道卫霁不会害他然后心一横咬了上去。 即便这次的吃相文雅许多,一口下去也还是忍不住蹦起来直哈气,“霁儿,你是不是嫌我吃的多所以想废掉我的舌头?” 端方灵秀的少年人退到亭子里,看着眼泪都要出来的壮硕汉子很不给面子的笑的开心极了,“这是辣椒,味辛性热,吃了对身体没有坏处。” 公子虔被辣的死去活来忍不住原地跺脚,虎目含泪看着难得笑这么欢实的破孩子,瞥见旁边陶罐里的清水后顾不得教训人直接开始灌水。 他究竟遭了什么孽,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个活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无辜):好东西当然要一起分享。 第19章 辛辣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灌水也没起到多少缓解的作用,卫霁笑着将一早煮好的牛乳递过去,待人喝完然后把只撒了盐巴的羊肉串递过去。 水不能解辣,就算把那一罐全喝光也起不到多大用处,公子虔将温热的牛乳一饮而尽,将那让人死去活来的感觉压下去然后板起脸就要讨说法。 碎崽娃子出息了,连他都敢作弄,真当他脾气好不会揍小孩儿吗? 卫霁躲在石桌后面不敢动弹,看着黑着脸的壮硕汉子讨好的说道,“这东西只是刚接触时有些受不了,其实用处非常多,不光能健胃消食缓解疼痛,还能治疗胃寒气滞脘腹胀痛,最重要的是,您没发现自己现在更有食欲了吗?” “老子本来就很有食欲!”公子虔又瞪过去一眼,看他可怜巴巴的不敢过来,扔下一句话然后气哼哼的坐回台阶上大口将烤好的肉吞吃下肚。 唉,谁让他是个心软的男人,弄得跟他欺负人似的,娇气。 话说回来,这个叫辣椒的东西滋味似乎的确挺好,方才太刺激,缓过来之后又有些想念刚才的感觉,赵虔看着手边儿的胡椒粉和辣椒粉,犹豫着要不要再往肉串上撒一点儿。 卫霁看他不自觉的将目光放在辣椒粉上,知道这是不介意刚才的事情了,再怎么说他也曾在秦岭附近生活了近二十年,对这里的饮食习惯再了解不过了。 秦人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辣椒的魅力,后世的秦地的美食哪个不带辣,就算最开始有些难以接受,尝过之后也肯定会念念不忘。 如此想着,忘了自己的身体同样没尝过辣味的少年人将撒了厚厚一层辣椒的肉串放入口中,还没咽下去就被刺激的咳个不停,与此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 小甲原本战力十足的和一群比他高还比他壮的护卫们抢肉吃,经过几个月的磨练,他已经在抢饭的道路上创下累累功勋,别看府上的护卫都比他壮实,真抢起来块头大的才不方便。 这么多天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身手已经在抢饭中历练出来了,然而实际却是另一种情况,身强体壮的护卫们对天天活力四射的半大孩子还是很护着的,他们自己说抢就抢了,不能让孩子吃不饱饭。 这小子自以为本事很大兴冲冲讨要夸奖的样子还挺好玩,不就是逗小孩儿吗,谁家还没几个皮实娃子? 于是乎,在大家伙不着痕迹的纵容下,来自卫国的小护卫将他们家公子给的两碟佐料撒在肉串上嗷呜一口吃下去,然后浑身僵住直接泪奔。 旁边的护卫嗅了嗅辣椒粉的味道,揉了揉鼻子扭头喷嚏打的震天响,然后乐呵呵的捏了一小点儿放在舌尖上尝味道。 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剩下的也都忍不住伸出了手,他们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弄的连肉都不吃就直接哭着跑回去了。 然后,在辣椒粉的强大功力下,炉子边儿上又多了一堆鬼哭狼嚎找水喝的傻大个儿。 公子虔看着红着眼睛舍不得放下肉串的少年,摇摇头起身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在哭着跑回来的小甲后面,那群被辣到的家伙正上蹿下跳乱成一团。 别说,看上去还真挺好玩儿。 卫霁哈着气喝了口温牛乳,嘴唇鲜红额上冒汗,他没想到包裹里的辣椒会这么辣,这下心里有底了,别管是什么品种,将来种出来后肯定能卖大价钱。 小甲眼泪不要命的往下掉,跑过来将他们家公子手上那串沾满了红色辣椒粉的肉串放到一边,手舞足蹈指着自己,他也想说话,可是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根本说不出话来。 “先把肉吐出来。”卫霁无奈的看着被辣到哭出来的小护卫,将旁边一碗没动过的温牛乳递到他面前,“你先吐出来,再喝些牛乳就好了。” 小甲红着眼使劲摇头,直接灌了一大口牛乳将嘴里的肉咽下去,然后才哑着嗓子哭道,“公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呜呜呜吓死我了呜呜呜……” “别哭了,不喜欢的话就只吃肉不要辣椒,这东西对身体没坏处,快把眼泪擦了,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卫霁放软了声音哄着,递过去张帕子然后让他在旁边坐下和他们一起吃,护卫们对辣椒适应良好,这会儿已经火急火燎的吃起来了。 几句话的时间,公子虔已经将炉子上烤好的肉干掉了一大半,看这还在哭鼻子的傻小子对辣椒粉心有余悸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出声。 在大家伙儿的衬托之下,他可以称得上是反应迅速很有大将风范了。 为了安慰小护卫受伤的心灵,卫霁将剩下的肉串撒上盐巴全部放到他面前,然后在炉子上放上新一轮的肉串,他们下午串了许多,护卫们只拿走一点,剩下的全都在这里,足够这俩人敞开肚皮吃。 “公子,你自己的呢?”小甲吸了吸鼻子,看着全部被放到自己面前的肉串有些不敢接,公子还没得吃,全给他算怎么回事儿? “让你吃你就吃,你家公子的饭量你还不知道吗?”公子虔大马金刀坐在台阶上,看着不敢下手的傻小子说道,“肉多着呢,饿不着他。” “我刚才那串还没吃完,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卫霁将刚才那串蘸了辣椒的肉串拿起来,在小甲惊恐的目光下又咬了一口。 公子!您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睛!那么吓人的东西您怎么就吃下去啦? 公子虔被他那震惊中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眼神逗的乐的不行,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然后翻着肉串,烤肉这种事情在他们秦国是最基本的本事,只是以前都是整只羊整只羊的烤,这样切成小块串起来烤还是第一次。 肉中的油脂被火烤的滋滋作响,也不知道是怎么收拾的,香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霸道,之前已经吃了那么多,再闻见这个味道还是有些把持不住。 卫霁小口吃着,有了辣椒又开始想念其他酱料,果然人欲望是无法满足的,世上有箪食瓢饮便安于满足的世外高人,但更多的还是他这种彻彻底底的俗人。 小甲看他们家公子吃的脸色绯红,眼睛亮晶晶似乎对那个名叫“辣椒”的调料很是喜欢,这才瑟瑟发抖带着肉串离那碟辣椒粉远远,生怕不小心沾上再被辣哭。 他难不难受不重要,把肉浪费掉就是大罪过了,刚才那块太折磨人了,他都没顾得注意滋味到底怎么样,实在是太浪费了。 卫霁帮着赵虔将肉串放在炉子上,看他们家小护卫还在心疼刚才被丢在另一边的那串肉不由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的确辛苦他了,公子虔和秦公对他们都很好,只是秦国的情况在这儿摆着,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帝丘。 这时候的人们吃肉有严格的条例规定,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 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牛是稼穑之资,无故禁人屠宰,铁制农具出现之后,牛的地位比以前更高了,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随意吃牛肉,其他即便是诸侯,也只是在每月初一能解解馋,平时只能吃羊肉,就算吃也舍不得杀生牛,都是等耕牛到了年纪没法再劳作或者病死后才宰杀。 再往下一级的大夫能吃的是猪肉和狗肉,每月初一能吃一回羊肉,在大祭祀或者天子大宴时才能吃上一口牛肉。 至于没有爵位的平民百姓……别说肉了,菜肴稍微精巧一点都不允许,还好他足够幸运,不然连好吃的都没办法吃尽兴,这日子也太难过了。 天子和诸侯不吃鸡狗猪,不代表平民百姓就能随意吃,他们平时可以到山中打些野味捞些鱼来祭祭五脏庙,但是山里危险,打到野鸡野鸟还好,真碰上狼虫虎豹怕是要把命给搭上,哦,熊瞎子的战斗力也不低。 卫霁无声叹了一口气,舔了舔还带着辣意的嘴唇等着新一轮的肉串做好,干等着很是无聊,索性开始聊天,“长公子,听说外面的流言还没有平息,会耽误我和小甲离开秦国吗?” 公子虔动作一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皱着眉头反问道,“谁告诉你外面有流言?” 他下了严令在府里说闲话,怎么还让消息传了进来,等他揪出来究竟是谁在阳奉阴违后非得将人拎到营里好好收拾一顿。 旁边,吃的满嘴是油的小甲悄悄转过身子,试图在没有暴露之前躲开即将到来的猛烈火力,然而没等他挪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公子虔咬牙切齿的声音,“小甲?” 小护卫委委屈屈的转过身来,看着眼里冒火的公子虔小声辩解,“也没人和我说不能告诉公子啊。” “没事,现在知道也不迟。”公子虔将他手里的肉串全都收回来,咧了咧嘴笑的让人心肝儿直颤,“这是惩罚。” 小甲:??? 少年人一脸懵逼的看着从手中消失的肉串,瘪了瘪嘴眼看着又要哭出来,明明就是没人和他说,怎么这么不讲理? 骂两句或者打两下都没关系,干嘛不让人吃东西? 公子虔铁石心肠回去坐好,顶着少年人控诉的目光侧身淡定说道,“别担心,秦国的求贤令过几日就会出现在山东诸国士子面前,他们很快就没心思搞什么流言了。” 老世族死守旧着规矩不撒手,为了自家那点东西恨不得整个秦国都给他们陪葬,也不看看如今天下形势,真当他和渠梁是吃干饭的啊? 卫霁眸光微亮,听见求贤令三个字时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商鞅入秦,大变终于要到了。 大争之世,凡有血性,必有争心,他何其有幸,竟能赶上这般波澜壮阔的大变。 第20章 孔夫子赞穆公“霸主小矣,当王天下”便有穆公用人不拘一格的缘故,穆公治下只要有才就都委以重任,百里奚、蹇叔、由余、丕豹等人皆非秦人,其中甚至还有奴隶出身之人,但是在当时的秦国一样能施展才华,然后才有穆公称霸西戎。 治国求贤,不拘出身。 秦人一直以恢复穆公霸业为己任,近百年来一直被欺压,已经魔怔到了只要是旧的都是好的地步,当今秦公想要在秦国变法,破的就是如今国内乱象。 公子虔今天去栎阳宫商量的就是如何让天下士子都知道秦国在求贤,光明正大去别国发布诏令肯定不行,商量了半天也还是只想出一个主意,那就是直接派人去中原各大城池,以口口相传的形势将消息流传开。 即便早就知道秦国会有一场大变革,在真正听到消息时也还是有些激动,卫霁听着公子虔发愁,将熟了的肉串在辣椒粉中滚了一圈然后问道,“需要帮忙吗?” 传播消息这种事情,有比商人更适合的吗? 公子虔一拍脑袋,对啊,他在议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原本想着从军中挑出些机灵的去散播求贤令,可那毕竟是无奈之举,短时间内太多壮丁离秦肯定会惹来山东诸国的警惕,如果有正经商队的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秦国的商队大部分都在和草原做交易,离开秦国容易,怕就怕露出破绽再被中原商人针对。 “让带着求贤令的人跟我回帝丘,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卫霁想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低着头可怜巴巴站在旁边的小甲然后继续说道,“正好这几天暖和,明日启程也不会耽误太久。” 马车肯定没有快马跑的快,磨刀不误砍柴工,等他回到帝丘将事情安排好,路上耽误的时间完全可以在后面抢回来。 “明天不行,太急了,再等两天。”公子虔不自觉皱起眉头,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少年人忽然有点舍不得,“东西还没收拾怎么走,等我把跟你走的人选出来,让渠梁来和你商量过之后再离开。” “你不急就好。”卫霁温声回了一句,这人不急他就更不会急了,过几天再走的话正好能好好收拾行李,秦国到卫国那么远,路上不能一直啃干粮。 事关重大,公子虔吃烤肉也吃的不痛快,想着天还不算太晚,于是拿个陶罐装了好些肉,让人将马牵来就直奔栎阳宫。 “胡椒粉和辣椒粉。”卫霁将磨好的粉末给他装进去,看着火急火燎抱着个大罐子就冲出去的高大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危险源离开,小甲松了一口气悄悄挪回来,看着他们家公子满脸都写着激动,“公子,我们可以提前离开了吗?” 卫霁笑着点了点头,让他将炉子上剩下的肉解决了然后起身回房,“我去忙,你吃完后记得收拾,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过几天就要启程了。” 小护卫直接开心的蹦了起来,不光因为又能吃肉,更是因为能回卫国了,他心心念念了一个冬天,总算等到要启程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府里的护卫大哥们,但是还是回去更重要,反正公子想让商队入秦,以后可以让商队里的人送东西过来,中原比秦国有意思多了。 少年人欢喜的不行,看他们家公子只吃了一点儿就回了房间,将没有动的生肉收好送回厨房,让厨子做碗粥备着然后乐颠颠的跑到亭子前将没有走远的护卫们都招呼过来。 他们可是在雪里摔过跤的交情,当然要一起分享。 路上要用到的东西有小甲收拾,卫霁需要整理的只有房中书架上堆的老高的竹简,他身上带着的种子很多,不能每种都亲自下地试验,那样太浪费时间了。 分门别类将种子的习性产量等内容整理成册,划出来几块地让有经验的老农照料,他最先整理出来的几种都生命力顽强且适合在秦地种植,即便他不在也能顺利的种出来。 竹简分别用秦国文字和卫国文字记录,他这个冬天没出门就是在忙这些,秦字真没那么好学,还要适应在竹简上落笔的力道,检查字体会不会有错误,也算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这些东西都记在他脑子里,口述容易出错,幸好他学东西很快,不然在秦国可就真成文盲了。 想他前后活了那么多年,不管什么时候听到的都是夸赞之语,没想到要在这里翻车到从最简单的字开始学,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卫霁煞有其事的叹了一口气,将用秦国文字书写的竹简放一边,将用卫国文字书写的竹简放在另一边,前一份留在这里,后一份他要带回卫国。 种子这种东西想要大片种植就肯定没法保密,即便在偏僻的秦国也一样,他也没想要藏着掖着,种出高产粮食后最终受益的是天下百姓,仅仅维护某一诸侯国的利益岂不是白白来这里走了一遭? 园子里的红薯土豆已经长了出来,再过三四个月那些刚种下去的萝卜也能收获,推广需要时间,他的私心便是利用这些时间让卫国和秦国之间的关系变牢固。 天下一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那时会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到时候再说,他要做的是秦国强大后东出的过程中卫国的百姓不跟着受难。 秦人打起仗来太吓人了,卫国那点实力根本不够他们看。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人们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来生活,天晚之后能不做活就不做活了,油灯昏暗伤眼看不清楚,而更多的人则是用不起油灯。 卫霁捏了捏胳膊,将剩下的留到明天再收拾,正想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他们家小护卫端着一碗粥过来。 “公子是不是饿了?”少年人将碗放在案上,把旁边的灯芯点亮然后盘腿在旁边坐下,眼睛亮晶晶的邀赏,“就知道您吃不饱,所以小甲我很有先见之明的让刀哥做了红薯粥,还加了野蜜,肯定超好吃。” 府里剩的红薯不多,全是给他们家公子准备的,在院子里那些成熟之前连公子虔都没得吃,红薯和大米慢慢熬出来的粥很是美味,用给给公子养身体再好不过了。 “我们家小甲最贴心了。”卫霁很给面子的夸道,他身体太弱,撒了辣椒粉的烤羊肉吃几口解解馋就足够,真要敞开了肚子吃那就别想走了,接下来小半个月都得在床榻上度过。 没想起来还好,一看见粥才发觉自己的确有些饿了,这时候没有白砂糖冰糖,想感受到甜味只有蜜和饴,饴糖的制作需要耗费许多谷物,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只有偶尔在山里见到野蜂巢时冒着被蜜蜂蛰着的危险取些野蜂蜜回来才能满足口腹之欲。 比起蜂蜜的美味那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最终是的永远都是吃,几千年来今从来就没有变过。 卫霁慢吞吞将粥吃完,后知后觉想起什么,起身翻出片干净竹简写上“柘浆”二字,楚国那边有甘蔗,甘蔗可以制蔗糖,以后有机会可以弄些回来,自己不吃可以高价卖给各国贵族,如果能做成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小甲撑着脸看着他们家公子,发现他没有继续写下去的意思然后才放下心来将案上收拾干净,天黑之后不准写东西,不然身体该受不住了。 精力旺盛的小护卫将碗送回厨房然后很快跑回来,掰着手指汇报他都收拾了些什么,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吃的,毕竟其他的东西带回去也没什么用。 卫霁听了一会儿,眸中带笑提醒了一句,“会有秦兵和我们一起走,多准备些食物,别在半路就不够吃了。” “我懂我懂,他们的饭量大,不够的话可以在路过城池的时候买呀,公子是不是忘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好多钱?”小甲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看他们家公子满脸茫然的样子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离家出走就要有离家出走的样子,钱不带够怎么能离家出走呢? 卫霁的确忘了他们还有钱这一回事儿,他整个冬天都没出门,在这里也没有能用到钱的地方,周王畿附近的卫宋等国用的铲形的刀币,秦国现在没有自己的货币,他们太穷以至于没有铸币的能力,国内流通的货币不多,就算有也是从其他国家带过来的,在这里更多的还是以物换物。 既然他们身上带着钱,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挣钱不容易花钱还不简单吗? 卫霁心情瞬间好转,把自己收拾干净便将小甲赶去休息,趁现在还有床榻可睡赶紧养好精神,过些日子就只能在马车上颠簸了。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很快又一次降临人间。 公子虔夜里直接住在了宫里,兄弟俩在书房中说了半宿,眯了一会儿天色微微亮亮就赶紧带人赶了回来,只是激动的睡不着的似乎只有他们自己,院中即将肩负重任的少年人这会儿还在睡梦中。 早早起来的小甲有些紧张的看着站在院中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想进去将他们家公子喊起来,要不是确定秦公和公子虔对他们没有恶意,他都要以为这些人大早上是想他们抓起来。 卫霁听见外面的动静后就已经醒了,只是迷迷糊糊不想起来,直到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才勉强打起精神看过去,“怎么了?” 少年人的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几分困倦,听的小甲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自己一顿,现在还不到公子平日起身的时间,早知道就让秦公他们在外面多等一会儿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说还是要说出来的,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院子里干站着。 卫霁揉着额头让自己清醒些,在小甲的协助下洗好脸穿好衣服,把头发梳理好之后才推门出去。 院中几人目光灼灼,似乎能把人穿透一般,大早上的着实有些渗人,怪不得小甲会进屋,清隽的少年人下意识看向公子虔,顿了一下然后才走了出去,“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收敛点收敛点,吓着我们家霁儿了。”公子虔朝旁边嚷嚷着,假装自己和这群家伙没有关系,大步迈到前面努力做出温和的表情,“霁儿休息的怎么样?没有被他们打扰到吧?” 卫霁:…… 大可不必如此。 秦公难以言喻的看着他们家大哥那能吓哭小孩儿的笑容,摇了摇头指着身边的黑衣青年说道,“这是我亲信景监,负责护送你和小甲回卫国。” 卫霁看着不远处朝他抱拳行礼的陌生青年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将最得力的亲信派出去,看来栎阳城的事态已经稳住了。 景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向秦公举荐商鞅的那位了。 第21章 卫霁不着痕迹收回目光,示意秦公和他单独谈谈,卫国商人在山东诸国畅通无阻,如果秦国和卫国能达成共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景监到卫国后负责处理求贤令的事情,顺便护送他和小甲回去,反正人已经派出去了,再多布置些任务也没什么,毕竟能者多劳啊。 公子虔捏着下巴看着走远的俩人,再看看旁边同样一头雾水的景监,撞了撞他的肩膀然后问道,“你猜他们要说什么?” “君上说过公子霁年纪虽小却有经国之才,应该是事关秦卫两国的大事。”景监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正确,说完之后忍不住反问道,“人家这些天在这儿住着,您应该比我更了解才是。” 公子虔:…… 就你话多! 小甲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想打起来的俩人,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看着他们胡闹。 马车闲置了一个冬天,昨天下午才拉出来晾晒,还有他们来时带的行李,需要带回帝丘的特产,这么多事情都得他干。 嗨呀,太能干了就是辛苦。 不甚敞亮的房间中,卫霁和秦公对面而坐,他想说的不多,只是商队入秦而已,这些年秦国与中原的联系日益增多,卫国已经有人做过这里的生意,不过更多的还是魏国商人罢了。 魏国强大,是周边众多小国的宗主国,秦魏交战是一回事儿,商人经商又是一回事儿,在别国商人不敢擅自踏过函谷关的时候,魏人入秦赚取的差价是在其他地方的数倍。 商贾云集的国家不一定强盛,但是强盛的国家一定会有商贾云集,即便秦魏之间关系紧张,也不会有人会限制魏人入秦经商。 有中原商人来秦是好事儿,但是他们交易的往往都是粮食毛皮等物,盐铁铜那些要紧的东西谁也不敢往这边运。 秦人甲兵老旧还能大败魏军,如果拥有了和魏国一样的精兵利器,魏王岂不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魏人不卖给秦国的东西对卫霁来说却没那么多顾忌,卫国虽然以魏国为尊,但是两国的关系并不好,换个说法,卫国和周边的几个大国关系都不咋滴,任谁有几个时不时来自己家打劫的邻居都不会开心的好不好? 秦公越听越激动,不等面前神色淡然的少年人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反问道,“精铁等物公子当真能做主?” 秦人扎根西陲,国人上马就能作战,与草原上的戎狄打了几百年,作战方式和中原相比更具野性,穆公时期秦国崛起为大诸侯国后,为了和中原诸国看齐便将大部分骑兵改成了战车兵。 战车笨重行动缓慢,三家分晋后礼崩乐坏,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也不像以前一样将遵循礼数,一旦遇上铁骑冲锋,战车和步兵没有丝毫抵挡的能力。 前些年魏国能将秦国打的那么惨,就是因为魏国拥有天下装备最精良的骑兵,马蹄装有铁掌士兵配有盔甲铁骑,快速灵动冲击力极强,吴起练兵之能罕少有人能超越,秦国倾尽所有大军也没能抵挡得住魏国的五万新兵,这是他们秦人的耻辱。 秦国与草原有许多贸易来往,良驹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铸造马具和盔甲兵器的精铁,所以献公继位后就立即整改军队,想尽一切办法从山东诸国买了精铁偷偷运回秦国,由此才有了足以和魏国对抗的精良骑兵。 献公运回那些精铁耗费了大量钱财,一路辗转艰难回到秦国,拼尽全力也才堪堪装备了三万余人,现如今秦魏两国关系紧张,想将精铁运回来难于上青天。 如果卫国商人真的能借机送些精铁过来,秦国便能训练出更多的精锐铁骑,与魏国交战也能有更多的底气。 卫霁将头发挽到而后,看着神色激动的秦公点头道,“卫国商队众多,别的不说,卫氏商队我皆能做主。” 商队的生意他哥鲜少插手,都是底下人在管,朝堂上的事情还不够头疼,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小事儿? 卫国的公子不多,这一代除了他哥和他剩下的都寂寂无闻,他哥对国内的掌控很严,不管是氏族还是公族旁支,手中权利绝对不能超出他容忍的限度。 按理说他应该也是那寂寂无闻中的一员,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是声公训幼子,与当今卫公一母所出,还不会走路时亲哥就继位了,他哥在没有儿子的时候那是直接把他当儿子来养的。 别的不说,就算他把商队搞赔钱他哥也不会说什么,只会忧心幼弟受了打击不开心了怎么办? “公子大恩,渠梁在此谢过。”秦公深吸几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起身朝面前年纪尚小的少年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然后神色郑重说道,“若此事能成,以后卫国有难,秦国必倾力相帮。” “秦公言重了。”卫霁起身回道,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说了那么久,他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我回头和景监说清楚,这次随你去卫国绝对不能出差错。”秦公攥紧了拳头沉声说着,无比庆幸他们家大哥将这人带回了栎阳城。 天不灭秦,秦必能渡过难关。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明日便能启程。”需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只要人手到位他们随时都能走。 来时只有他和小甲两个人,全靠运气才能平平安安到达秦国,运气这东西太过缥缈,有人护送自然再好不过了。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然后秦公便急匆匆将公子虔和景监一起喊走,卫霁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等脚步声走远才垂下眼眸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来怕是还要回到秦国,公子卬混蛋起来不是人,他不想让卫国掺和进来,就只能借势报复。 就像之前公子虔所说,魏国是卫国的宗主国,即便有什么恩怨也没法开口,秦魏之间是世仇,不管发生什么将来都会打仗,虽然现在弱了些,但是对知晓以后天下形势的他来说,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春秋时期列国争雄,强国想的只有霸主名义而已,但是三家分晋之后,小国被不断兼并,战争就是以灭国为目的而展开了。 如若不然,秦公不会这么着急变法强国,自魏武侯以来,魏国一直蚕食秦地,如今的魏王更是一门心思想要尽吞秦地灭掉秦国,如此情形他怎能不急? 少年人摇头回房,继续收拾昨天剩下的那些竹简,另一边,秦公将公子虔晾在一边,拉着景监耳提面命让他在路上警醒着点,说什么也不能让公子霁在路上出事。 他们自己没法炼铁,如果能有精铁送进来,就算不和魏国打也能让戎狄义渠那边安分下来,只要不是四面受敌,他们就有更多精力来干其他事情了。 公子虔捶胸顿足憋屈的不行,要不是他得带兵出去,自己亲自送霁儿回去多好。 “大哥别胡闹,你自己说你像商人吗?”秦公丝毫不留情面的将这人的幻象戳破,眉头一皱继续说道,“魏国在河西布下重兵,寻常物件入秦都艰难,更别说精铁了,景监有做暗探的经验,这事儿他去最合适。” 公子虔:…… 他就说了一句,这人可好,叭叭叭说了一堆,他像是会胡来的人吗? 公子虔低头嘟囔了一会儿,看他们家君上安排的差不多了然后拍着景监的肩膀叮嘱道,“霁儿身体不好,不着急的话马车别走太快,没什么大事儿路上就听他的,那孩子对中原的了解比你多。” 景监脸色有些奇怪,正想开口应下就看到他们家君上将这人上下打量了好几圈,“我说大哥,你今儿怎么这么絮叨?” “我怎么絮叨了?多说两句有错吗?”公子虔暴脾气一上来什么也不管了,瞪圆了眼睛怒道,“你小时候是谁带大的?霁儿在我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我多说几句怎么了?” “大哥说的对,霁儿身子骨弱,路途颠簸当然得注意着点,景监,长公子的话都记住了吗?”秦公一看事情不对,当即朝景监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逃走,他是傻了才会留下来和他们家大哥斗嘴。 倒霉催的景监眼睁睁看着他们家君上跑开,再看看依旧火气冲天的公子虔,面无表情愣了一会儿忍不住扶额叹息,“这都什么事儿?” 他又不是没出门办过事儿的毛头小子,再说下去他真要以为路上可能会有敌兵截杀。 公子虔白了他一眼,任他们家君上离开正了神色继续说道,“路上没有敌兵截杀,但你们也得小心,尤其在魏国境内,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霁儿来秦国的原因他记的清楚,万一再撞上公子卬了怎么办,在卫国都能被欺负,到魏国就更坏事儿了。 景监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公子虔话中有话,连他都是昨夜才知道公子霁的身份,还有谁会在路上对他们不利? 在公子虔多余的叮嘱之下,景监慎重的将这一路的危险等级再次提高,和挑出来的几十个兵讨论了许久到底该如何安稳的抵达卫国。 总之在卫霁将竹简和种子安排好之后,看到的就是一众戒备森严到像是防备人劫法场的秦国汉子。 小甲将闲置了一冬的马车拉出来,布置的舒舒服服后正想和来时一样去赶车,谁能想到马鞭还没拿热乎人就被赶到车厢里去了。 小护卫茫然的看着他们家公子,掀开帘子看着抢了他活计的黑衣青年,再看看后面跟着的一队护卫,眨了眨眼睛迟疑的问道,“公子,我是不是下去才比较合适?” “没事。”卫霁拢了拢外衣,看着站在旁边的公子虔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比护卫昨天说的多了这么多?” 难道路上还要顺便打个家劫个舍?还是说秦国境内的山匪多到连官兵都忌惮? 不至于吧,他和小甲来时明明挺太平,所以这么多人究竟想干什么? 公子虔不甚自在的挠了挠头,眸光闪烁然后粗声粗气的将景监喊来询问。 景监:??? 不是你自个儿说的路上危险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虔(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不是我的错。 第22章 公子虔打个哈哈假装无事发生,顶着旁边人古怪的目光强行岔开话题,“记得回去之后把欠下的债还了,听说卫君说过谁能将公子霁送回去就赏金一万,景监你别忘了去要。” 卫霁:…… 您还记得这事儿呢? 景监一手扶额回到车前,懒得和公子虔纠缠,让卫霁和小甲坐稳然后直接驾车启程,他算是看出来了,有长公子在的地方什么错儿都得他来扛。 赵虔站在门口看着车队走远,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渠梁啊,从今往后家里就没人再能捣鼓出来好吃的了。” “大哥!你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什么?”秦公忍不住一拳头捶了过去,公子霁此行能给秦国带来那么多好处,他们家大哥可好,满脑子只有那一口吃的。 “该想的你们都想的差不多了,就不能让我再想点别的吗?”公子虔有气无力的反驳着,示意这人和他一起去书房,“霁儿走前又留下了许多种子,种法产量什么的都写在竹简上了,你有空的话就划出来一片地种下去试试,我有预感,这些都是好东西。” “有东西留下你不早说?”秦公又是一拳头捶在他们家大哥肩膀上,不用人带就急吼吼朝书房冲了过去,“还你有预感,那孩子拿出来的东西有不好的吗?” 红薯土豆哪个不令人震惊,他又不是整天就想着要吃什么,真都和这家伙一样,这么大一个秦国谁来管? 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产量大够,先把人养活再想怎么才能吃的好,本末倒置算怎么回事儿? 兄弟俩一边吵一边说,关上门后就算打起来也没人管。 卫霁他们出了栎阳城一路向东,过了函谷关之后就是魏国边境,在通关文牒齐全的情况下,一行人魏国时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卫国商队遍布天下,来时偷偷摸摸不想让人知道,回时却不用那么麻烦,求贤令不是非要到卫国之后才能发布,找到公族的商队后他们随时可以开始干活。 秦公的求贤令那叫一个言辞恳切,只要有才不问出身,但凡对秦国有利便裂土封侯,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求贤若渴就等山东士子入秦。 商队之间有自己的联络方式,比他们挨个去找迅速多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秦公发布求贤令的消息便在各个诸侯国的市井巷陌中流传开来。 齐王在稷下开办学宫招揽了大批人才,但是稷下学宫偏重于著书立学,诸子百家只要有想法皆能在那里有立足之地。 在稷下学宫得到认可便等同于名满天下,这对士子来说是难以抵抗的诱惑,然学而优则仕,有志于治学的士子们在治学有成后绝大部分都想入仕为官。 齐王对士子格外优待,稷下学宫里的士子地位也很高,但那里到底只是个学宫,齐王笼络了大批士人在临淄,真正受到重用的却寥寥无几。 秦公的求贤令和稷下学宫不同,士子们入秦不为著书治学,只为建功立业,更有甚者出将入相,乃至让贫弱的秦国在自己手中变的强大,如若能济民救世,谁想在茅草屋里修书啊?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读书就是要为百姓做事,百家争鸣文字碰撞,在这时候的士子们心中做官比治学重要,即便是治学治的也是也是为官为政之学,老子、孔子、墨子等大家,哪个不是求官不成然后才以治学为终身己任? 景监原以为让求贤令传遍天下诸侯国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没想到只是拿了几份抄好的羊皮纸给了公子霁后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说好的他这次出来乃身负重任需披荆斩棘历尽磨难才能完成任务呢? 其他国家是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但是魏国已经传开了,尤其是国都安邑,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讨论秦公求贤的事情。 坐落在黄河北岸的安邑城极其繁华,只是位置不利于卫国争霸中原,这里离中原腹地太远,调兵遣将运输粮草都不方便,但是打秦国却很是轻松,毕竟两国在河西接壤,出了安邑渡河之后便是河西。 同样的道理,如果河西之地在秦国手上,秦军只要能过河便能直捣国都,不过现在魏强秦弱,没有人会觉得秦国能有那个能耐将河西抢回去。 魏国朝堂上下没几个认为秦国对他们有威胁,大部分都想着灭了秦国之后转头进军东方,安邑离那边太远,所以早早就准备着迁都黄河南岸的大梁城。 三家分晋之前大梁城还是贫瘠的小城,归魏之后也没怎么变化,直到魏文侯任用李悝变法,大梁城天时地利人和尽占,短短百年便成为名闻天下的繁华大成。 魏国强盛之后便琢磨着迁都,秦国那点地方实在不够看,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中原那些富饶的平原,而不是偏乡僻壤里的山沟沟。 当今魏王继位后不久便命公子卬以国都的规模督造大梁城,那地方北临黄河难依逢泽,近百年的发展如今比安邑更富庶,那么好的地方不当国都实在是浪费。 天清气朗,微风和煦,安邑酒肆的大堂里,景监听着不绝于耳的声音神色郁郁,虽然事情办成,可这是不是显得他太没用了? 怎么说他也是君上最看重的亲信,结果现在竟然没有用武之地,难怪公子霁后来又和君上一起给他安排了其他事情,不然他们这一路就真的只有护送一件事情可做了。 君上看人果真极准,是他小瞧了公子霁啊。 景监仰头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拍了拍脸打起精神继续探听旁边人滔滔不绝高谈阔论,安邑不愧是魏国王都,连市井小民口中都尽是天下大势。 他对魏王今天赏了上将军多少东西不感兴趣,对太子申又收了多少门客也不感兴趣,他要做的只是从这些人乱七八糟的话中挑出有用的信息出来,当过暗探的人在行事间总有些小毛病,习惯成自然,改不了了。 楼上,卫霁笑吟吟在靠窗的雅间里品茗,外面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有实力的大商基本上都在这里有产业,毕竟是最强盛的魏国都城,什么好东西不上赶着往这儿送? 小甲抱着一罐炒黄豆吃的开心,豆子粒粒分明又酥又软,尝过之后就停不下来,公子昨天才让厨子做出来,今天护卫们就人手一捧,他是公子的贴身护卫有特殊待遇,所以分到的比别人多好多,“公子,咱们要在安邑待多久?” “再等两天,我们得带个人一起走。”卫霁眯着眼睛回了一句,温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感觉舒服极了。 他派人打听过了,公子卬这些天在大梁,有些日子回不来,不用担心会有撞上的可能,抵达安邑后他就让人送消息回了帝丘,左右已经出了函谷关,安邑到帝丘的路并不难走,正好能看看这里对秦公求贤令的反应到底如何。 酒肆是最容易探听消息的地方,尤其是安邑的酒肆,魏国的确在秦国手里吃了几次亏,但是在魏人眼中这都不算什么,天下纷扰,他们魏国定能强盛不衰。 安邑城的魏人都这么有自信,被胜仗养出来的骄矜让他们不懂得小心为何物,一旦朝堂上有事发生,过不了半晌就能传遍全城。 若非如此,他们也没法知道上将军庞涓不久前将他的师弟孙伯灵请到魏国,他们进城当日城中沸沸扬扬,都在谈论孙膑窃兵符被抓之事,如此大好时机,不掺一脚简直天理难容。 小甲不知道他们家公子在想什么,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窗外,然后继续和罐子里的炒黄豆相亲相爱。 雅间将楼下的高谈阔论隔在外面,推开窗子后才能听到街上贩夫走卒的声音,城里酒肆众多,以风雅著称的只有这里。 名流雅士和小民自然不会出现在一处,他们自矜身份,谈论的都是国事朝政而不是宫廷秘闻,若能在名士云集的地方语惊四座,那才算真正跻身名士之列。 安邑繁华,此处便是最佳的清谈饮酒之所,沽名钓誉之辈络绎不绝,却也不缺真正有才之人。 听说李悝就是在酒肆谈论变法利害时被魏文侯看重,吴起也是在谈论用兵之道是被魏文侯听到然后起用,既然都知道王宫中那位经常会关注这里,如果因为某句话被看重,直接受诏入仕为官岂不美哉? 清润如玉的少年人看着外面丝毫不觉得无聊,街上的人来人往富庶安康,只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不多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小甲拍拍手站起来开门,看到是熟悉的面孔后便将人放了进来。 在上将军府外守了两天的护卫脚步急促,到了卫霁跟前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上将军府上传出消息,孙伯灵已经被施以膑刑,听府里下人的意思,等各国使臣离开就会将他斩首。” 卫霁神色如常,放下暖手的水杯问道,“人现在在哪儿?” “被关在将军府不远处的宅子里,看守的人不多,劫人不费事儿。”护卫将打听出来的事情一一说出来,虽然不知道公子霁要他打听这人干什么,但是君上和长公子说了他们听从命令就行,没事儿别乱七八糟的瞎问。 端坐在窗边的少年人看着还没开口就知道他想劫人的护卫挑了挑眉,唇角微扬笑道,“将人劫出来后立刻离开安邑,小心点别让人发现,我们可抵挡不了庞涓的大军。” 那家伙大概觉得孙膑腿废了跑不掉,所以连看守的人都懒得布置,可惜人家就算腿废了也能逃出去。 孙膑跟齐国使臣回到齐国后数年没有动静,直到后来桂陵之战出人意料的将庞涓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沉寂几年后再来一次马陵之战,算是让庞涓用命来赔他的一双腿。 在哪儿都是吃饭睡觉打庞涓,何必大老远跑到现在和魏国维持着表面情谊的齐国,去秦国岂不是更好? 第23章 孙膑乃卫公子惠孙之后, 子孙以先祖名字为氏,故为孙氏,只是惠孙后代移居别国, 四五百年过去已经和现在的卫国没有多少关系了。 公室子孙不值钱,除了嫡系外真正能得重用的寥寥无几, 而嫡系也不能保证后代能和自己一般执掌大权,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造反还造反成功了。 卫霁敛了神色, 看着外面的行人不做言语。 即便国内没有人主动造反, 也防不住周边大国忽然插手找个由头把国君换了, 比如他那倒霉催的哥哥,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再过十几年就会被魏王强行废除君位。 少年人眸中划过一抹寒意,他和秦君打好关系就是为了以后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魏王虎狼之心, 即便有防备又能如何, 卫国弹丸之地还能挡得住他发难? 秦国以后会怎么样不重要, 对他来说,能在十几年后强大起来牵制住魏国就足够了,天下大势不可更改,他也没那个本事颠覆天地。 孙膑虽然是齐人,但是对齐王的忠心还要打个问号,他为田忌效力只是因为救他的人是田忌, 而且在齐国能让他更快达到报仇的目的,只要能报仇, 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听见这人的名字就想把人拐走。 齐君老迈,再过不久便是齐国储君继位, 这位年轻的君主就是后世鼎鼎有名的齐威王,哪个国家都少不了将相之争,齐国也一样。 齐相邹忌主持内政,齐将田忌执掌军权,这两个忌名字一样,关系却是水火不容,毕竟将相和的情况只是少数,大部分还是将相相争。 只有朝堂上双方互相牵制,上首的君王才会放心,不然万一哪天将相联手把他从君位上撵下来,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邹忌田忌的矛盾一直存在,入齐之后的孙膑并没有掺和其中,对他来说,找庞涓报仇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桂陵之战打了个大胜仗,马陵道设伏更是直接擒杀庞涓和魏太子申,将魏国从霸主的位子上彻底拉了下来,得罪谁都不要得罪记仇又有本事的人,因为庞涓的嫉妒之心,魏国最终赔上了几十万大军,以及文侯几十年才争到的霸主之位。 孙膑的战术可谓是精妙绝伦,但是齐国并没有从这两场大战中获取太多利益,魏军损失惨重,齐国一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得到的最大好处便是将齐国强国的名声打了出去。 田氏代齐不过百年,田齐国君最初是在魏国的帮扶下坐稳了君位,所以在魏国面前一直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桂陵马陵两场大战下来,损失暂且不提,总归魏国不能再对齐国指手画脚了。 马陵之战打完,齐国的将相之争也进入了白热化,邹忌是读书人,玩弄权术如家常便饭,早早就做好准备等大军归来,孙膑夙愿得偿报完仇,心里也没啥念想了,他清楚齐国究竟是什么情况,便给田忌出了个主意。 ——将军无解兵而入齐,使彼罢弊于先弱守于主。主者,循轶之途也,辖击摩车而相过。使彼罢弊先弱守于主,必一而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然后背太山、左济、右天唐,军重踵高宛,使轻车锐骑冲雍门。若是,则齐君可正,而成侯可走。【1】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劝田忌拥兵自重打完魏国后直接打回齐国,以清君侧的名义,先下手为强驱逐邹忌。 什么叫“齐君可正”,什么叫“成侯可走”,不就是用兵马威胁齐君,让君主出面把邹忌赶出去吗? 孙膑要的从来都是报仇,至于忠君什么的,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只是田忌没那个胆子造反,大赶走邹忌之后他自己怎么办,齐君乃一代雄主,是他能威胁的了的吗? 于是乎,后下手遭殃,刚打了胜仗的大将军被邹忌以离间计轻而易举逐出齐国,直到齐威王去世才回去,在这期间孙膑就失去了踪迹,大仇得报,他也没有必要再留在齐国。 秦国人才太少,能多拐过去几个是几个,人才经他的手入秦对卫国也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这种事情不好调遣商队的人,只派出一辆马车在附近接应,能把孙膑掩护出城就行。 万一留下蛛丝马迹被庞涓盯上,商队就没法在安邑做生意了,好在他们从秦国来的护卫人手足够,难道公子虔知道他们会在路上遇到事情,所以才另外加了人过来? 卫霁润了润嗓子,让回来复命的黑衣青年带几个人去关着孙膑的院子外面继续守着,直到天色将暮才悠然起身。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呸……越狱劫囚时,可惜城里天色稍暗就直接拉吊桥关城门,想干坏事儿也只能在白天干。 几人回到附近的传舍,景监自觉把油灯点上,然后看着卫霁低声说道,“公子,午时到未时城里行人较少,我们先收拾好东西,将那孙伯灵救出来后便立即出城,如今各国使节都在安邑,庞涓短时间内不会注意那里。” 既然已经打听到人在哪儿,接下来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卫霁点了点头,想了一下然后将小甲喊来问道,“昨天给你的药方还在不在?” 此话一出,身边几人的脸色都紧张了起来,小甲担心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声音中都带了几分颤意,“在在在,公子又不舒服了吗?” “那是伤药,给孙伯灵用的,明天早上多抓些药,路上用得着。”卫霁无奈看过去,解释过之后又道,“我身体很好,你们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吓唬自己。” “公子说笑,出来前长公子特意吩咐过要照顾好您,可不敢有松懈。”景监一本正经的回道,丝毫不觉得他们做的过了。 长公子说过公子霁稍有可头疼脑热的就得躺小半个月才能恢复,如今在魏国境内连养病都养不安生,还是注意着别生病为好。 卫霁摇头将人全部赶出去,在这件事情上他和这些人根本没法沟通,最初小甲还是有理智的,一路上也不知道听景监说了些什么,现在也变成了这般模样,他看上去就那么弱不禁风吗? * 一夜安稳,第二天清早,一行人吃饱喝足离开传舍,然后在城外不远处停了下来,卫霁神色怏怏翻看着小甲买回来的药材,将其中掺杂的杂质挑出去然后拿出药臼开始碾药。 大概是昨天被说的太多,自觉已经身强体壮的公子霁气了许久,一觉醒来就悲催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又发热了。 这不争气的身子,就不能晚几天再出问题吗? “公子,药放那儿我来磨,您赶紧去歇息。”只是去护卫大哥们那里转一圈回来就看到他们家公子下了马车,小甲赶紧回去将药臼放到旁边,“待会儿那孙伯灵过来我们会照顾好他,上药这种事情大家伙儿都会,公子您就安安生生睡一觉,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有大才,莫要怠慢。”卫霁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感觉自己确实有些撑不住后只能回到车厢里躺下。 他这公子当的跟公主似的,关键是也没见谁家公主有这么娇气,这时候的王姬宗姬个个都能上马打猎,偏偏他冷不得热不得天气稍微有点变化就开始生病,连个狠话都没法说的理直气壮,简直是太气人了。 安邑城中依旧人声鼎沸,大街上的商贩络绎不绝,早市是许多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安邑的良田只有那么多,大部分都在贵族手中,普通百姓想更好的活着就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 叫卖声从街头传到街尾,各国的口音掺杂在一起,若是生人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在安邑却很是正常。 商贩们沿街行走,带领商队的大商们在酒肆商谈,喧嚣声直到正午时分才渐渐散去。 上将军府不远处的宅子里,与热闹一墙相隔的地方,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在地上艰难的挪动着,身后已经拖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被施了膑刑,两腿的膝盖骨都被剜去,若不是魏国正在会见各国来使,这几日他就该被处斩,他那好师兄大概觉得他的腿废了人也跟着废了,偌大一个府邸连看守的人都没留几个,可他孙伯灵偏要活着,即便没了双腿也要活的比他庞涓更好。 他原本没打算来魏国,是他那好师兄数封急信相劝所以才收拾行囊来了安邑,没想到数年的师兄弟轻易竟然比不过他的前程,究竟有多自卑才能连虚无缥缈的可能都要算计进去,即便不在一处也要设计圈套来取他性命? 一身狼狈的娃娃脸青年眸中划过一抹狠意,咬紧牙关忍着腿上钻心的疼痛前行,出事之前他听说齐国使臣就住在附近,只要能见到外人,他就有绝对的把握逃出生天。 宅子外面,查探清楚宅子里只有两三老仆看守的黑衣壮汉们避开街上偶尔路过的行人,看着不算太高的墙头活动筋骨准备直接翻过去。 “白哥,地上有东西。”眼尖的护卫小声喊了一句,将埋在碎石中的竹片捡起来闻了闻,然后很是笃定的说道,“是血的味道。” 院子里会把沾了血的竹片扔出来的只有他们要找的那一位,这竹片上血迹未干,那孙伯灵该不会已经逃出地牢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当即放轻手脚进入宅子,然后就被入眼的一坨吓了一跳。 长长的血迹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另一头趴着个披头散发看不出是人是鬼的家伙,仔细看血似乎都是从腿上流下来的,应该是他们要找的人吧? 双腿尽废还能爬这么远咱们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就不怕失血过多直接死半路上吗? 几个家伙抱着手臂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摇头晃脑过去将人背起来就走,方才发现竹片的小伙儿看不远处有口井,灵光一闪直接将痕迹做成了投井自尽的假象。 这么长一溜儿血迹不用白不用,正好还省的收拾了。 孙伯灵感觉有人将自己背起来后惊的额上冷汗直冒,发现不是看守他的那几个老仆才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失血过多的眩晕有气无力问道,“诸位可是齐国使臣?” 附近只有齐国使臣被安排在这里,他在竹片上写的也是齐国文字,贩夫走卒不会认识,见到竹片后来救的只有齐国使臣。 同样不识字的秦国汉子们:??? 难不成齐国想和他们抢人? 要不得要不得,公子霁好不容易吩咐件事情,可不能让齐人搅和了,现在情况紧急,说不准什么时候看守的老仆就找过来了,有什么事情出城后再说。 孙伯灵问出一句后就晕了过去,不管这几人是不是齐使派来的,结果都不会比留在庞涓手里更坏。 做好伪装的马车在外面候着,安邑城门人来人往,日当正午,守门士兵昏昏欲睡,没怎么检查就让他们出去了。 城东五里的林子里,小甲正熬着他们家公子待会儿要喝的药,远远看见另一辆马车过来赶紧让人迎了上去。 被喊作“白哥”的黑衣青年讲车厢里的人背下来,快步走到火堆旁然后轻手轻脚将人放下,“将军,这人伤的太重,得赶紧治疗。” 小甲赶紧将准备好的药和干净的布条送过来,还有刚从附近打回来烧好的热水,小护卫到底没怎么见过血,脸色发白将东西放下然后急冲冲回炉子边儿将熬好的药盛出来。 原来膑刑这么吓人,听说这人是被他师兄给算计成这样的,魏国果然没几个好人,实在是太惨了。 景监笑骂了一声,几个人很快将孙膑还在流血的腿清洗干净敷好药,看他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将人背回马车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们现在有两个病患需要照顾,马车不能走太快,怕是要再走三四天才能到卫国境内。 卫霁在车厢内睡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暗才重新有了意识,小甲胆战心惊的守在旁边,生怕他再跟刚去秦国时一样越病越重,惊吓有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他真的承受不住。 眼看着就要到帝丘,君上本来就担心公子,再看到公子生病还不得让人把他拉出去打到下不来床? “什么时辰了?”卫霁捏着眉心哑声问道,感觉身上黏糊糊出了不少汗,只想赶紧将身上清洗干净然后再睡一觉。 大概因为马车上睡不舒服,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酸痛,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总感觉好像梦到了什么,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还有些烦躁的感觉。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做个梦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 “天快黑了,就算加快速度也赶不到下一个城池,所以景监将军准备在前面停下。”小护卫小心翼翼将人扶起来,感觉烧退下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公子先喝口水。” 少年人刚刚睡醒,这会儿还有些迷糊,想翻身继续睡却被他们家小护卫给翻了出来,喝过水后也不想睁开眼睛。 露宿野外就没办法洗澡,先将就一晚,等明天进城后再好好梳洗。 药一直放在另一辆马车上温着,反正孙膑一个人占不了太大地方,多个炉子不碍事儿,小甲掀开帘子让人将药端过来,晾了一会儿然后递给他们家公子。 浓郁的药味儿在车厢里蔓延开来,刚还半睡半醒的卫霁彻底清醒,板着小脸看着眼前黑乎乎的汤药,好一会儿才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药看上去吓人,喝起来更吓人,卫霁拿水将口中苦味压下去,靠在车厢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睡着之前他们在干什么,“接到孙伯灵了吗?” “接到了。”小甲便收拾东西便感叹,对新加入的那位陌生成员感到万分同情,“他的两条腿都废了,以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庞涓实在是太狠毒了,他们不是师兄弟吗,怎么搞的跟仇人似的?” 卫霁讽刺的勾起唇角,拢了拢外衫然后轻声说道,“怀才其罪。” “管他什么罪,反正魏国都不是好人就对了。”小甲哼了一声,感觉马车停下来后往外看了一眼,听景监在安排今晚扎营然后下去将炉子从另一辆马车上搬下来。 车厢里那可怜见的还昏迷着,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能将人弄醒,小护卫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你说怎么就摊上那么个师兄呢? 别人家的同门都是有成就之后就引荐别的师兄师弟,庞涓可好,受重用了先对自家师兄弟重拳出击,那人脑子没毛病吧? 景监派人出去拾柴火,将帐篷搭起来然后在马车上敲了敲,“公子,身体好些了吗?” 卫霁慢吞吞下来,看着本来就紧张现在更紧张的景监有些无奈,“没事了,景监将军不必担心。” “帐篷马上就好,公子先在旁边歇一会儿。”景监大事儿小事儿一把抓,搬了块石头放在火堆旁边,看旁边有人闲着直接吼道,“白石,过来干活。” “将军,您好歹让我吃一口行不?”白石咬着麦饼过来,扫了一圈茫然问道,“这活儿不是都干完了吗?” 景监捏了捏下巴,“也是,那你就在这儿陪公子说话吧。” 刚把炉子放下拍手过来的小甲:??? 你们怎么回事?抢他的活是不是? 天还不算太晚,出去拾柴火的侍卫很快回来,附近有河,最近天气好,水里的鱼欢实的不行,一不留神就被他们逮了几条大的回来。 陶鼎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护卫们把鱼放在旁边然后围成一圈眼巴巴的看过来,谁都知道公子霁能化腐朽为神奇,再简陋的东西也能做成美味佳肴,今儿正好赶上有鱼,公子要是不开口他们就只能串了树枝烤着吃了。 他们自己烤出来的鱼又腥又难吃,说好听点是尽显鱼身本色,说难听点那是根本没法下口,看在他们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公子您真的不考虑帮帮忙吗? 身强体壮的大汉们劫道打架完全看不出违和,偏偏扬短避长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不知道这么看上去更狰狞了吗? 卫霁掩唇咳了两声,庆幸自己承受能力够强,然后才让他们将鱼收拾干净切成片,不会做饭不要紧,会耍刀也是个本事。 小甲眼睛亮晶晶的蹲在旁边,看他们三两下将鱼清理好感觉自己更饿了,“公子,我去找些野菜回来。” “这里前几天应该下过雨,林子里应该有菌子,可以摘些回来。”卫霁想着炖汤需要的配料,侧身又叮嘱了一句,“摘了之后直接带回来,什么都别入口,万一吃到带毒的就不好了。” “公子放心,我懂。”小护卫摩拳擦掌拖着没事儿干的人跑进了林子,他们人这么多,一个人摘肯定不够吃,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干活才行。 卫霁从车厢里拿出装佐料的布兜,想了一下然后以此为遮掩从包裹里拿了几个番茄,转身看景监气势汹汹将刀抢来准备亲自动手忍不住笑了出来。 “公子莫笑,这群小子功夫不到家,片坏了怎么办?”景监一本正经的说着,动作娴熟的从鱼身上片下的两大片净肉,然后刀锋一转将肉片成薄片。 他是随父祖迁到秦国的楚人,楚地多山河大泽,几千年稻饭鱼羹,对鱼肉的处理比这些连烤鱼都能烤成碳的家伙们好多了,“看什么看?说亏你们了吗?” 白石摸着鼻子退到一边,敢怒不敢言只是小声嘟囔着,“这也不能怪我们,谁不知道将军心疼婆娘在家都是自己做饭?” “老子凭本事娶来的婆娘,自己宠着怎么了?”景监将刀立再旁边捋起袖子,看着跟着捣乱的混账小子们眼中冒火,“你们倒是有本事,怎么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将军将军,公子还等着呢,您赶紧干活!”年纪不大的青年们一哄而散,玩笑话说几句就够,把人惹急了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卫霁一边往水里扔姜丝葱花等调味一边看着他们闹腾,鱼肉分量很大,撞了两个大碗才堪堪装下,只是放着还行,加料腌制就不方便了。 “景监将军,再拿个大碗来装肉,往里面倒些黄酒去腥,若是方便可以用手让它们充分匀开。”卫霁从布兜里找出之前碾的胡椒粉撒进去,然后让他们一人一碗给鱼肉做按摩,自己将剔下来的鱼骨拿来放进水里入味。 每到这个时候就开始怀念铁锅,这么长时间过去依旧还是不习惯,如果这时候有个铁锅,炒个辣子炸个鱼骨岂不美哉? 附近的林子罕有人至,雨后冒出来很多蘑菇菌子,野菜也遍地都是,小甲他们只去了一会儿便满载而归,记着他们家公子说过越漂亮的东西越可能有毒,所以摘菌子的时候专挑长的不好看的摘,这样公子就不会费太多力气去挑里面不能吃的了。 鱼骨放进去后只一会儿汤汁就渐渐有了颜色,正好野菜和蘑菇也送过来了,卫霁将能吃的挑出来让他们洗好然后放进鼎里,然后坐在那里等着香味出来。 或许是天赋的缘故,他在做饭时从来不用担心火候和调料用量,感觉什么时候加就加,想加多少就加多少,反正最后做出来的味道不会差。 就算自己不动手,只在旁边盯着别人也差不哪儿去,现在食材够新鲜,身边又都是稍微有点滋味就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的家伙,所以他现在根本没有做饭应有的压力。 不管好吃不好吃人家都觉得好吃,这还有什么可紧张? 汤底的清香很快飘了出来,钻进鼻子后惹得一群人肚子直叫,盯着陶鼎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鱼肉腌了这么一会儿也差不多了,卫霁拿筷子夹起一片肉放进鼎里,奶白色的汤汁里面,薄薄的鱼片很快便卷了起来。 雪白晶莹的鱼肉被夹在筷子里,汤汁滴下带着浓郁的香味,入口之后鲜味扑面而来,富有弹性的鱼肉嫩滑可口,足以弥补汤底调料不够带来的缺陷。 小甲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看他们家公子没有开口只能舔舔嘴唇解馋,味道这么棒,应该能吃了吧? “可以了,把鱼片放进去吧。”在万众期待中,公子霁终于下了命令,下一刻,碗里腌好的鱼片迫不及待的被倒进鼎里,连蒸腾而起的雾气里都带着令人难以忍耐的鲜味。 景监将习惯性想抢食儿的手下揍回去,先给他们公子盛了一大碗然后扭头斥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准抢,马上就到卫国了,就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君子一点?” 出了栎阳后活计就被抢的差不多的小甲端着碗随时准备加入抢饭大军,听见这话后张了张嘴,看景监将军一本正经真的觉得他自个儿很斯文的样子忍不住反驳道,“可是君子也要吃饭啊。” 他这个卫人说什么了吗? 要吃饭就好好吃饭,还没到帝丘呢,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他都抢了一个冬天了,少了这个程序连饭都不香了,景监将军怎么能剥夺他们的乐趣呢? “都是自己人,不必在乎虚礼?”卫霁看着眼前自己绝对吃不完的肉汤,起身将地方都让给他们,让小甲赶紧盛一碗然后跟他去另一边。 他在的话这些人放不开手脚,只有鱼肉的话这些汉子也吃不饱,干粮都在马车上,正好让这小子给他们送过去。 一直没有动静的另一辆马车里,披头散发的年轻人鼻翼微动,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捂住了肚子。 在地牢里只有几口干饭和不甚干净的清水,逃出地牢后又爬了那么久,睡到现在早就腹中空空,被鱼汤的香味一激饥饿感很快涌了上来。 在找东西填肚子之前,最重要的还是确定如今情况,身形狼狈的年轻人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发现马车里只有他自己然后松了一口气。 腿上的伤被处理过,马车的布置还算得当,他的确是得救了。 孙伯灵想要仰天长啸,但目前能做到的只有腹中轰鸣,没人看到就是没有发生,路途中还能有如此鲜美的食物,将他救下的齐国使臣身份定然不低。 腿上被上过药这会儿缠满了布条的年轻人挣扎着下车,循着味道就要往陶鼎处爬,过来拿干粮的小甲看见这场景吓了一跳,将干粮放下赶紧过来把人扶住,“先生这是怎么了?” 孙伯灵肚子里又是叽里咕噜一阵响,嘴唇颤动最终有气无力的吐出一个字,“饿!”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甲:得,又来一个抢食儿的,生气气.jpg —————————————— 【1】:《战国策*齐策一》 第24章 围在陶鼎旁边的汉子们动作极其一致转过身来, 看着身形狼狈跌下来的家伙终于想起来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说他们,连卫霁自己也是问过两句之后便将人忘的一干二净了。 罪过, 真是罪过,对不住了孙大军师, 您一直没醒也没动静, 大家伙儿急着吃饭一不小心就忘了还有您这个人。 卫霁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 让小甲将人扶到石头上坐下然后回去舀了碗鱼汤, “先生先喝些汤暖暖, 缓一下再吃东西。” “多谢。”孙伯灵顾不得腿上疼痛, 将碗接过来生怕别人来抢, 狼吞虎咽喝完然后眼巴巴等下一碗。 以他的眼力可以轻易看出这队人马的不寻常,陶鼎旁边那些布衣青年肯定打过仗,身上的血腥气儿虽然隐藏的极好, 但是眼中的警惕却将他们暴露了彻底。 扶着他的少年人活泼单纯, 身上的功夫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整队人马中看上去最无害的只有这位给自己端来鱼汤的少年郎,然而这里最要紧的应该也只有这位少年郎,只要他有半点异动,这群拿着筷子端着碗的壮汉就能迅速将他制住然后大卸八块。 问题来了,这些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齐人。 卫霁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小甲去盛些带肉的鱼汤然后在旁边坐下, 看着面前故作无知的娃娃脸青年声音温和,“先生有话想问?” 孙伯灵揉了揉肚子, 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鱼汤上收回来,然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些壮士似乎不是齐人。” “先生慧眼, 我们的确不是齐人。”少年人灵秀端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宛若空谷幽兰般让人移不开眼睛,“我们从秦国来,到卫国去。” 他想让孙膑入秦,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有所隐瞒,景监他们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来处。 孙伯灵忍不住又往陶鼎哪儿看了一眼,身高体壮往那儿一站就能感到凶悍的气息扑面而来,的确像是秦人的样子,他们要去卫国,应该是这两位少年人是卫人。 秦国的士兵护送卫国少年……卫国……公子霁! 这般年纪这般气度,又要到卫国去,不是那失踪已久的公子霁还能有谁? 双腿尽废的年轻人猛的睁大眼睛,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只怕这会儿已经蹦了起来,“您是卫公子霁?” 卫霁挑了挑眉,在这人震惊的目光下点了点头,然后将碗推到他手边温声道,“先生先吃饭,稍后我将事情说予您听。” 卫国就那么几个公子,之前一段时间在中原各国名声鹊起的更是只有他一个,名声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他哥那一万赏金硬生生推上去的虚名。 即便后来他送信回去,他哥也把悬赏取消了,可毕竟他人不在帝丘,所以不少人都猜测他哥是不是终于忍不住对亲弟弟下杀手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那么会想,他哥真的要委屈死了。 众所周知,当今卫公继位时将异母兄弟尽数打压,身边只留了个牙牙学语的公子霁,如今卫国太子已到外傅之年,谁知道卫君是不是想替儿子扫平障碍先悄悄除掉公子霁,然后再大张旗鼓寻人来彰显他们兄弟情深。 反正人已经死了,悬赏再多钱也送不出去,反而能让他怜惜手足的名声传遍天下,一举两得啊。 在见到卫霁之前,孙伯灵也是觉得上面那种猜测的可能性更大,那猜测有理有据简直说到人心坎里去了,公子霁多大了还能走丢,整个卫国都知道人家年少聪慧,怎么就冷不丁丢了呢? 如果那猜测不对,为何不见卫公反驳反而任由流言流窜,肯定是心虚啊。 孙伯灵将心里翻滚的思绪尽数遮掩,吃着没有刺的鱼肉神色莫名,赶路时的饭食都做的如此精致,公子霁明显被照顾的很好,如果那些猜测是真的话,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卫国公子因为国君的迫害前去偏远的秦国,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被害时忽然带着秦兵出现在众人眼前,试图借秦国之势推翻兄长的统治,如此一来就更能解释的通了。 卫国百年来皆以魏国为尊,秦魏世仇,献公在世时两国年年有战,秦国的国力已经被拖垮了,且秦国与卫国相隔太远,想借秦国的势来对抗有魏国相护的卫君似乎有些异想天开。 他孙伯灵是知恩图报之人,既然公子霁从庞涓手中把他救了出来,那就帮他在和卫公的争斗中取胜好了。 坐姿奇怪的年轻人在心里把事情捋顺,风卷残云般把大碗中的鱼汤连肉带汁尽数吞下,放下碗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公子在上,伯灵谢公子救命之恩,伯灵无能,于兵法谋略也有几分研究,必会拼尽全力帮公子在卫国站稳脚跟。” 卫霁:??? 他回自己家为什么要别人帮忙?还站稳脚跟?连他都没法在卫国立足的话谁还能在那里立足? 有些茫然的少年人将口中鱼汤咽下,拿帕子将嘴角擦干净然后抬眸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公子不必隐瞒,伯灵并非庞涓一般恩将仇报之人,卫君所做之事已经传遍中原,既然公子未死,伯灵自当护公子周全。”孙伯灵正色说着,同时不忘讽刺庞涓几句,小心避开腿上伤处往旁边挪了挪,感觉坐的舒服了之后便将他知道的真相尽数说了出来。 公子霁如此风姿卓绝,岂能因为兄长的嫉恨被暗害,只要让卫君和魏国之间出现不可磨合的破裂,再有他游说卫国氏族,没了背后的靠山和国内支持的力量,他拿什么去残害同胞兄弟? 孙伯灵吃饱之后侃侃而谈,引的陶鼎旁边的秦国汉子都端着碗围到这里,一边听一边吃一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被兄长暗杀才躲避入秦的公子霁,眼神那叫一个感情丰富,要不是怕脏了碗里的汤,他们还能抹把眼泪来配合石头上滔滔不绝的年轻人。 惨,实在是太惨了,公子霁平日里温和有礼,对他们这些身份卑贱的小兵都没说过重话,卫君有这么个弟弟不知足也就算了,竟然还想除之而后快,他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他们这些小兵不知道上面的大人物天天都在想什么,尤其是中原的大人物,动不动就闹出来点不正常的事情,似乎不这样就彰显不出他们的尊贵一样。 旁边,处在话题中心的少年人笑容僵硬,顶着落在身上的灼灼目光已经不知道该先制止那个了,那些护卫不知道真相会被骗到,小甲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景监皱着眉头站在旁边,看那人终于说完然后走过来低声道,“公子,可要返回秦国再行商议返回卫国之事?” 卫霁愣了一下,颤抖着手指着这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悲愤,“连你都信他说的?” 他一直觉得景监是这群护卫中难得靠谱的人,没想到之前都是伪装,来点儿风就能把理智给吹飞,你们秦人怎么从上到下就没几个正经的呢? 小甲抽抽噎噎将他们家气的不轻的公子扶到石头上坐下,吸了吸鼻子替这人将问题问了出来,“景监将军,离开栎阳前秦君和长公子难道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家公子的事情?” 孙伯灵的故事讲的实在太好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但是故事和事实他还是分得清的,君上对公子那么好,哪儿来的混账玩意儿在外面散布谣言? “公子难道不是被逼出逃才去秦国?”景监眉头皱的更紧,出来时君上和长公子只说了让他不管出什么是都得护公子霁平安,并没有说其中还有什么恩怨。 临行前长公子特意叮嘱了他那么久,难道不是因为路上可能会有卫君派出的刺客? 虽然他们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劫杀,公子霁也从来没说过卫君可能会对他们不利,可这孙伯灵的说辞和长公子的反应能对上,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卫霁原本打算好好和他们解释,结果看到景监这反应直接气的心口疼,感觉再留在这里他得英年早逝,扔下小甲和他们好好掰扯然后捂着心口到帐篷里休息去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公子虔平时没个正行,不然底下人怎么都和他一样胡思乱想? 孙伯灵愣愣坐在那里,“怎么了?我说的难道不对?” “先生,您就别跟着捣乱了,君上和公子感情好着呢。”小甲头疼的往他手里塞了块干粮让他乖乖吃饭别说话,然后看着全部想歪的家伙们压低了声音道,“孙先生说的都是假的,之前栎阳城还有传闻长公子府上有魏国妖女,结果是什么情况你们还不清楚吗?” 本来就只是听故事的秦国大兵们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然后都回去抢最后的汤底去了,只有景监自己抱着手臂站在那里,沉思许久才再次问道,“公子和卫公当真没有冲突?” 小甲:…… “景监将军,您可别再说话了,公子已经被气着了,我先去煎药,你千万别再去招惹他。” 看上去浓眉大眼多精神一小伙儿,怎么就开始死脑筋了呢? 孙伯灵刚喝了两碗鱼汤,这会儿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干粮,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办了错事儿,然后识相的不说话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猜测很正确,没想到之前在中原流传极广的言论竟然真是假的。 只是卫公既然和公子霁感情很好,在流言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不反驳,还放任它愈演愈烈呢?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就算是为了保护公子霁也不该毫无反应,事情似乎更有意思了。 景监有些懊恼的捶着脑袋,往帐篷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头叹道,“先生害我。” 孙伯灵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将手中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拍了拍手问道,“将军知道我是谁?” 他对秦国的事情不甚了解,刚才听他们唤这人将军,应该是这队人中除了公子霁之外身份最高的了。 景监点点头算是回应,有些丧气的在旁边坐下,想着这人方才滔滔不绝的模样于是问道,“这些事情公子自有安排,先生可要进帐与公子一叙?” 言下之意,是你把人气走的,就得自己让人消气儿,他们公子身体不好,要是被气到病情加重谁来负责? 孙伯灵无奈叹了一声,他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亲自解决了也好,“将军,伯灵行动不便,可否帮个小忙?” “白石他们说先生在那宅子里血都快流干了,心性如此坚韧实在令人钦佩。”景监将人背起来走到帐篷前,朗声通报后便将人放了下来,“先生若能让公子消气,定能更令人佩服。” 行动不便的娃娃脸青年无声失笑,他若是心性不坚韧,庞涓成功用计将他毁了岂不是会更得意? 帐篷里面,卫霁神色莫名跪坐在席子上,气过那一阵儿后便发现了事情的奇怪之处,流言如果传遍中原他哥不会不知道,即没告诉他也没有遏制流言,难道是帝丘出事了? 昏暗的帐篷中,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人眉头紧皱,心里莫名有些担忧,孙膑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发现里面之人完全没有喊他进去的意思,只能自力更生手臂用力把自己挪进去,“伯灵失言,望公子恕罪。” 卫霁恍然回神,看他这般凄惨也不好再说什么,让时刻关注这里的景监过来将人扶到席上坐好,眸光微暗开门见山道,“先生可知今冬卫国有何变故?” 孙伯灵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再开口便谨慎了许多,“若说变故,公子您无故失踪可算?” “除此之外,先生还知道什么?”卫霁神色未变,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以先生之能,知道的应该不只这些。” 孙伯灵下意识要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沉吟片刻然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公子若是不提,伯灵还想不到这里,先前在庞涓府上之时,似乎见过卫国南氏子弟。” “南氏……原来如此……”卫霁垂眸呢喃,将眸中的寒意尽数遮掩。 卫国南氏,卫灵公之子公子郢的后人,公子郢字子南,后人以字为氏,称为南氏,如果他死在外面,事情继续照现在这种方向发展下去,十几年后他哥就会被魏王强行废掉,然后推南氏子上去做他们手中的傀儡。 这么一来,中原出现流言的缘由便说得通了。 “公子,可是其中有不对之处?”孙伯灵放低了姿态询问,他的确没想出来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南氏是卫国大族,卫国与魏国之间往来颇多,庞涓权高位重,商贾行商亦或是卫人讨好都有必要去安邑拜见,这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无事,只是有些担心兄长而已。”卫霁缓缓开口,抬起头后还是那个温温柔柔的清润少年,“恕霁冒昧,先生可否告知受刑至今已经几日了?” 脸色不好的很快换了个人,孙伯灵抿紧了唇,看着缠了厚厚布条的膝盖恨声道,“到今日酉时,正好三日。” 上将军庞涓的师弟孙伯灵在做客之时盗窃兵符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城,公子霁将他救下来,对其中关节应该很清楚,“公子为何问这些?” 卫霁起身过来,敲了敲他腿上几处大穴,然后故作苦恼说道,“前几日未曾好好休养,想要治疗到如常人一般怕是有些困难。” 孙膑:!!! 老天,他膝盖骨都被挖了啊! 披头散发的年轻人一脸空白,看着面前温声细气说话的少年人满脑子只有一句话:若是真能将腿治好,就算不能如常人般行走奔跑,他这条命也是公子霁的了。 能治!竟然能治!膝盖骨都被挖了竟然还能治! 公子霁莫名失踪,难道是被山里的老神仙接走传授仙术去了? 孙伯灵啊孙伯灵,你这算不算是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严肃):孙同学,请住脑,再脑补就要收费了! 第25章 天色渐晚, 外面篝火燃起,护卫们将陶鼎饭碗收拾好,安置完马匹然后围在篝火旁谈天说地。 帐篷里面, 景监点亮油灯,看着孙伯灵的两条腿满眼震惊, 膑刑便是剜去髌骨, 这是防止犯人逃跑才用到的刑罚, 古往今来受刑者众多, 受刑之后还能站起来的一个也没有。 卫霁放轻了动作将沾了药的布条解开, 拿着灯盏在伤口处仔细看了一会儿, 发现伤势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后不自觉皱起眉头, “先生,您真的不是庞涓的杀父仇人?” 髌骨对人体行走运动很重要,但是没有髌骨不代表不能站立, 后世有些疾病甚至需要特意摘除髌骨, 而且痊愈后病人站立和缓慢行走都不是问题。 原本以为孙膑受刑后只能“身居辎车, 坐为计谋”是这时候医术落后的缘故,看过伤口后才知道,这人不光被剜去了髌骨,膝盖旁边的重要部位也跟着受了重创,以现在的医术水平,就算伤口好转将来也少不得会病痛缠身, 庞涓这是多想置他于死地? 手法老练的行刑者不会犯这种错误,伤成这样肯定是庞涓的授意, 即便这人侥幸不死,双腿被废和死了又有何区别? “公子……还能治吗?”孙伯灵脸色发白,心里刚升起的希望有些摇摇欲坠, 他和庞涓当然没有仇,同窗时甚至感情笃深,然而权势迷人眼,再深厚的情谊也抵不过身居高位的诱惑。 公子这般说辞,怕是也拿他的腿没有办法了。 膑刑本就残酷,他心里早有准备,在地牢几天也想明白了,若是真的治不好…… “先生双膝伤势太重,霁医术有限,只能保证无后患之忧,站立或许还能做到,究竟如何就全看天意了。”卫霁小心将布条缠上,话语间带了些许歉意。 他原本觉得只是膑刑的话,以他的本事足以让人恢复到最好的程度,然而没想到庞涓下手太狠连后续治疗都算计了进去。 安邑是他的地盘,被剜去髌骨后短时间内孙膑绝对无法行走,若无意外过些日子便能直接将人斩草除根,他是有多忌惮这位同门师弟,连区区几天都等不得,非要把孙伯灵的腿废个彻底才肯罢休? 孙伯灵猛的松了一口气,身上力气泄了大半,靠在旁边的案上有双目无神呢喃道,“能站起来就好,能站起来就足够了。” 膑刑残酷,受过此刑之人后半生痛苦不堪,公子霁能让他的伤势痊愈已是难得,更不用说还能站起来了。 “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进城后再换药材,先生放宽心养伤,只有伤口长好接下来才能施针。”卫霁将灯盏放在案上,简单说了几句然后换了话题,“我知道先生心里有很多问题,霁非圣人,救人自有所图。” “伯灵洗耳恭听。”孙伯灵回过神来,将纷杂的心绪压下然后哑着嗓子开口。 景监依旧处在震惊之中,看他们公子是真的有办法治膑刑忍不住惊叹出声,察觉到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才假咳一声正了脸色,拍了拍身上灰尘就要出去。 他只知道公子霁懂医术,却不知道他的医术竟然连刑罚之后的伤势都能治,长公子啊长公子,您当初怎么就不说的清楚点,这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景监将军且慢,此事无需避嫌。”卫霁将人拦下,让他将秦公的求贤令拿出来递给旁边之人,然后倒了杯热水慢吞吞抿着。 这时候士子做事的普遍特征就是彻底,说的彻底也做的彻底,后世或许觉得这种心态很奇怪,但是对他们来说,有些东西就算丢了性命也不能放弃。 秦公这般君主对想要出仕的士子来说千载难逢,能礼贤下士的不少,但是能让每个人都施展手脚的却寥寥无几,如果秦公真如求贤令上所说这般,孙伯灵不会不心动。 好在庞涓虽然费尽心思将这人陷害入牢,却没有私下直接将人杀掉,士子出仕看重声名,如果背上残害同门师兄弟的罪名,就算有才君主也不敢用的太放心。 景监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卫霁将人救下是为了秦国,慌忙将身上带的求贤令原文取出来双手拿着递了过去。 这些天在酒肆中听到了不少消息,其中庞涓孙伯灵师兄弟二人所占比例甚重。 传言中这师兄弟二人在跟随老师学习时感情颇好,约定了以后谁若能出人头地定会像君主引荐另一人,后来庞涓在魏国得到重用便写信将师弟请来,可惜孙伯灵心生嫉恨想趁夜把兵符偷走,被府里侍卫发现后直接下狱了。 酒肆间流传的消息真的少假的多,但凡谈论的多的,要么是背后有人推动,要么就是这事儿真的与所有人息息相关。 他在中原做过暗探,对分辨消息真假很有经验,庞涓孙伯灵二人的事情或许会在酒肆中惹人热议,接连许多天还在谈论的可能性却不大,以他的判断,其中必然有人做了手脚。 如此一来,传闻的可信度便要大打折扣。 能被秦公派来中原的都不是庸才,卫霁将杯子放下,知道景监自己能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等了一会儿才温声看开口,“庞涓领兵之能列国有目共睹,先生与他师出同门,本事应当不比他差,不然他也不会设计加害先生。” 孙伯灵将羊皮纸上言辞恳切的求贤令看完,垂眸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公子如何确定是庞涓陷害而不是伯灵真的偷盗兵符?” “以先生之能,想要兵符何须去偷?”卫霁笑着回了一句,知道这人心中正在犹豫,简单说了几句然后让景监将他送回去休息。 在卫国没法让这人报仇,去秦国就不一样了,秦国现在什么都缺,孙膑在齐国几十年只会吃饭睡觉打庞涓又能如何,能打庞涓还不够吗? 秦国和魏国那是碰着个机会就能打的不可开交,庞涓是魏国上将军,军中除魏王之外就是他说了算,这人在秦国如果也能除了吃饭睡觉外就致力于打庞涓,那简直就是一心报国的股肱之臣啊。 双腿无法行走是个大问题,只是在赶路的时候不好动笔,等到帝丘后再试着能不能画出副轮椅来,城里的工匠手艺很好,有图纸参考的话造出来的物件儿应该不会比后世差太多。 卫霁将事情记下,看着不远处闪烁的火光心情很是愉悦,平白得了个能压制庞涓的大军师,这几天的时间没白耽误。 回头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秦公和公子虔好好谢谢自己,一个良将可抵千军万马,他给秦国送去这么个大才,在通商的事情上多照顾卫国几分不过分吧? 少年人煞有其事的想着,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竟然跟小孩儿讨赏一样不由笑了出来,刚想吹了油灯休息,却敏锐的闻到药味从帐篷外面传了过来。 只是一个愣神的时间,小甲便端着药碗掀开帘子,小护卫将碗放在旁边,看着他们家公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刚熬好的药,要趁热喝才行。” 卫霁下意识摸了一下额头,确定自己的烧已经退了,吃过东西后身上也有了力气,于是一本正经的回道,“是药三分毒,小甲,烧退了就不需要再喝药了。” “这是补药,在栎阳时宫里的疾医开的方子,公子快喝吧。”小甲丝毫不为所动,这句话他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每次想断掉汤药都会这么说,身体重要还是不吃药重要? 卫霁无奈端起药碗,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虚弱归虚弱,除了经常头疼发热外并不会有什么大病,将药材让给更需要的人不好吗? 唔……更需要的人…… 少年人眸光微亮,看着他们家小护卫格外真情实感的说道,“孙先生的伤还没有好,这些药给他喝正合适。” “孙先生的药已经让景监将军送去了,我们会把他照顾好,公子不用担心。”小甲眉眼弯弯说着,看他们家公子委屈的撇了撇嘴,硬起心肠直到他把药喝了才算作罢,“公子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好赶路。” 卫霁被苦到不想说话,任小甲来来去去将床榻收拾好,缓了许久才幽幽出了一口气,活着真是太难了。 * 护卫们轮班守夜,露宿野外和在传舍里不一样,夜里不光可能有贼人,倒霉的话还会遇到野兽袭击。 一夜无事,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帐篷里渐渐有了动静,早起的护卫们去河边打水,留下几人将篝火点起来,然后带着草料和水喂马去了。 卫霁把自己打理干净,穿好衣服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小甲将帐篷里的东西收拾进马车,连蹦带跳开心的很,“公子,我们再过两天就能到帝丘啦。” 他昨晚做梦就一直梦到好多天没能见到的帝丘城,就算回去后会被君上教训也阻挡不了他的开心,回家啦回家啦回家啦~ 小护卫到处跑个不停,身上的劲儿使不完似的这边转转那边转转,激动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景监被闹腾烦了,往他怀里塞了一兜草料然后将人赶去喂马。 卫霁笑着看着热闹的四周,发现昨晚找回来的野菜剩了很多,想起马车里有从安邑买来的面粉,于是走到篝火边问道,“景监将军,我们出来时带甗了吗?” 甗是蒸东西用到的炊具,下半部分是下半部是用于煮水的鬲,上半部是甑,两者之间是镂空的箅,水烧开后蒸汽从里面通过,要蒸的食物放在箅子里就可以了。 剩下这么多野菜扔掉太浪费,做成野菜团子好吃也容易携带,正好省的他们在路上啃干粮。 “离开安邑时添了不少东西,公子稍等,我去找找。”景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离开栎阳时只有两架马车,现在一上马身后跟了一串儿,全是各个城池的商队怕他们家公子在路上受委屈了所以给添置的,最开始他还能记清楚每架车上都装了什么,现在再想记那么清楚就有点难为人了。 卫霁将野菜中蔫掉的部分择去,刚择了一点儿活计就被其他人抢去了,白石朝收拾帐篷的几个家伙挥挥手,问清楚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后很快清洗干净端了回来,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护卫们这一路上别的什么都没学会,就处理食材的活儿干的熟练,毕竟最后享口福的还是他们,干起活来那是动力十足。 鼎里的水一直沸着,清洗干净的野菜被放进去焯一下就捞出来,放在石板上切磋然后和面粉拌砸一起,卫霁看着分量把盐巴和调料倒进去,添了水后让他们继续揉。 景监翻了几架车才把找出来一个甗,回来看到那么大一块面疙瘩,再看看自己手里称得上小巧的甗,神色纠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公子,面弄的是不是有点多?” 他本来想问的是甗是不是有点小,可很快就想到这些东西是商队为公子自己而准备,给公子一人用绰绰有余,每顿饭都加上他们算怎么回事儿? 偶尔跟着吃次好的就够了,现在天天跟着蹭饭,以后回到秦国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要对着空气流口水? “随便什么野菜都行,只是做法有些费时而已,你们掌握火候后自己也能做,景监将军别多想。”这人想的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卫霁让他甗放在旁边,把捏出来的菜团子放到箅子上然后加水开蒸。 路上所有的吃食都是就地取材,没什么珍贵的东西,需要注意的只是做法而已,每次做饭的时候这群护卫都抢着来,他们学东西很快,以后如果想吃随便就能再做出来。 景监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其他人连拖带拽弄一边儿去了,他们办事儿有轻重,不该碰的东西绝对不会碰,将军担心的过头了。 石板上晾着几十个捏好的野菜团子,小甗一次只能放十个左右,想把这些全部蒸好至少得半个时辰。 小甲喂完马后蹦蹦跳跳跑回来,将身上收拾干净蹲在旁边,脸上的兴奋在听到他们好久才能启程后瞬间被纠结取代。 他想赶紧收拾东西上路,也想吃公子弄出来的这个野菜面团子,要是能在路上边走边做就好了。 小护卫异想天开的想着,最终还是好吃的占了上风,托着脸看着甗上方蒸腾的水汽想象野菜面团子是什么味道。 * 孙伯灵在牢房待了许久,中间就受刑的时候出去了一会儿,此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好在他命大,所以庞涓没能在安邑城置他于死地,还让他因此遇到了贵人。 公子霁光风霁月,非但没因为流言误会他,还给他指了另一条明路,秦国虽穷,但若他去秦国,接下来便能和庞涓在战场上做光明正大的较量。 庞涓怕他在魏国抢了魏王的注意试图置他于死地,他孙伯灵的心胸也没宽广到连这等事都能抛之脑后的地步。 秦魏相争,魏强秦弱,那就先让他走一步好棋,且看看接下来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他的竹片没能招来齐国使臣,却等来了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卫公子霁,虽然那个叫小甲的护卫说了卫公与他们家公子感情很好,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要防着点。 卫太子年岁渐长,上面有个出彩的叔叔心里会怎么想? 弟弑兄侄杀叔的事情在卫国公室出现的太多,即便这些年太平了也不代表接下来一定不会再发生,要是真起了冲突怎么看公子霁都是那个吃亏的。 孙伯灵翻身叹了一口气,纵观天下诸侯,像公子霁这般温润淡然清雅端方的人已经不多了,连身边亲随做出来的鱼汤都比其他地方香…… 香?! 躺在席子上的娃娃脸青年瞬间睁开眼睛,耸了耸鼻尖确定空气中的香味不是自己的错觉,挣扎着掀开被子就要出去。 昨天想不起来有他这个人也就算了,今儿早上怎么又把他忘了,不能看他行动不便就当他不存在啊! 想起美味的孙伯灵双眼放光,费力的将腿挪到席子外面想和之前一样匍匐前进,白石听见动静后赶紧过来将人扶住,生怕这人身上再出什么问题,“先生醒了?” “日上中天,再睡就成废物了。”瘦弱的文人先生趴在身强体壮的秦国汉子背上,闻到更浓郁的清香后心情更不美妙了,“诸位准备启程了吗?” 白石一听这语气不对劲,一边将人放到背上一边解释,“先生误会了,公子怕惊扰先生休息,特意吩咐我们等饭做好了再喊先生起来,并非有意怠慢先生。” 外面洗漱用的温水已经备好,孙伯灵看另一边的确没人开始吃饭,确定自己没有被忘掉心情立即好转,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把自己收拾爽利,然后就直接被背到火堆旁边的石头上了。 昨天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晰,这会儿梳理好露出脸来竟然显得很是稚嫩,卫霁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因为孙膑这个名字升起的疏离拘束在娃娃脸的作用下很快消失,“先生昨夜休息的可好?” “好极了,有劳公子关心。”孙伯灵简单行了个礼,回过话后目光又落在白雾蒸腾的甗上,大眼睛里清清楚楚写满了渴望,“可以开饭了吗?” 卫霁:…… 不行,还是有些幻灭的感觉。 “可以了。”少年人愣愣的说出几个字,让人将箅子里的野菜团子取出来放上一轮生团子,刚转过身被塞了两个用树叶包裹的团子,然后就震惊的看到娃娃脸大军师生怕被人抢走手里的团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宁可烫到舌头也非要吃到嘴里的豪放动作。 才第二天就无师自通的加入了抢饭大军,孙大军师和他们家小甲一定有共同语言。 卫霁不着痕迹挪远了点,还好他不用抢,不然估计就不用吃饭了,他的战斗力可没法和这些家伙们比,真下场的话最先被挤出来的肯定是他。 面团的香气随着温度的降低渐渐收敛,野菜的清新却经久不散,两个团子分量不大,正好够他吃个七分饱。 孙伯灵凭着“凶悍”的表情抢到两个野菜团子,吃完之后感觉没吃饱,然而剩下的还没有熟无奈只能作罢。 未来的大军师将袖子理好,揉了揉脸让自己显得更稳重些,然后看着旁边的温润少年问道,“公子觉得伯灵如今能去秦国?” “秦君求贤若渴,以先生之才,不愁不被重用。”卫霁很是肯定的点头回道,秦国现在极缺人才,山东入秦士子不多,秦公恨不得有一个用一个,真有才的话那是他们赚了,别管官位高低,有多大本事他就敢给多高的位子。 至于滥竽充数的家伙,直接寻个由头赶出秦国,他们不养无用之人。 “先生腿伤未愈,在伤势好转之前怕是要留在帝丘。” 孙伯灵对此安排毫无意见,回帝丘就回帝丘,他在那里住了许多年,除了回去后不敢露面没有什么大问题。 娃娃脸青年喉结微动,下定决心然后小心问道,“若随公子在帝丘,每日饭食和今日或者昨晚一样吗?” “我家公子知道的好吃的可多了,先生在帝丘一定会大饱口福。”小甲不允许有人不知道他们家公子的能耐,看这人别的不提先问伙食的样子忽然升起一股危机感,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捏着衣角凑过去小声问道,“公子,孙先生的腿大概多久能痊愈?” 孙伯灵揉了揉额头,“虽然感觉小兄弟话中有话,但是这个问题伯灵也想知道。” “先生伤势严重,怕是要养上一年半载才行。”卫霁微微皱眉,髌骨被剜掉后只养好外伤还不算,那块骨头的位置太重要,重新掌控双腿也需要时间来习惯,“先生若是不急,我们到时可以一同入秦。” 小甲茫然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反问道,“公子为何还要去秦国?” 不只小甲疑惑,景监和孙伯灵一样不明白。 少年人安安静静坐在石头上,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脸色有些发白,睫毛微微颤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护卫忽然想起可能会对他们发难的魏公子卬,磨了磨牙瞪着不远处的柴火,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那魏卬扔进火堆里烧成灰。 孙伯灵和景监对视一眼,看看垂眸不语的公子霁,再看看咬牙切齿似乎连目光都能杀人的小护卫,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就说公子霁在卫国受到了迫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想着去秦国,罪魁祸首不是卫君就是卫太子,肯定是这样没错了。 卫霁正斟酌着怎么说,抬头看到孙伯灵和景监痛惜中带着心疼的眼神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和我哥的感情真的能做铁板烧了,你们能不能住脑?! 再这么胡思乱想我哥真的要哭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叹息):此时,我哥和我大侄子应该抱头痛哭。 第26章 卫霁对这俩人彻底没脾气了, 原本以为让小甲解释之后他们会恢复正常,没想到非但没有,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他看上去就那么像兄长不管嫂子不问大侄子还想着办法要迫害的小可怜? 弥漫开来的水雾将少年人的神色遮掩的模糊不清, 抿紧的薄唇却清楚的昭示着他的心情并不美妙。 景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看着柔弱无助的深受迫害的卫国公子叹了一口气, 拍拍衣服去旁边守着野菜团子了。 公子霁不想让他们知道, 大概是不想牵连他们, 毕竟是卫国公室的事情, 他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 贸然多嘴反而添乱。 显然, 孙大军师也是这么想的。 卫霁将这俩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心里已经想着要把他们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面上却还得保持风度,艰难的扯着嘴角表示自己现在心情尚可。 淡定淡定淡定, 这俩都是傻子, 脑袋瓜不正常已经很可怜了, 他是正常人,不能和二愣子一般计较。 端方灵秀的少年人缓缓起身,层层叠叠的衣服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唇角扬起带着温文的笑容,长发随意拢在身后,更显得他宛若谪仙。 孙伯灵喟叹一声, 坐正了身子看着身处逆境却依旧淡然宽和的少年公子,声音中的柔和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公子有话要与伯灵说?” “景监将军,劳烦将先生背回帐篷。”卫霁神色如常说完,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率先朝帐篷而去。 他算是想明白了, 不把事情掰开来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些人不知道还能再脑补出来什么。 为了兄长和大侄子的名声着想,抵达帝丘之前必须让他们恢复正常,在他面前乱说没事儿,真捅到他哥面前少不得一顿痛揍。 卫国再怎么弱也是能在大争之世存活下来的诸侯国,强敌环伺之下生存艰难,国君如果真的只会伏低做小的也保不住现有的地盘。 帝丘南氏有心作乱,他哥应该留着后手,等时机合适直接给他们一个大教训,外面的流言他可能会放任,但真要有人在他面前说这些,不拉到宫门外打个百八十板子都对不起他这些天受到的诟病。 孙伯灵摇了摇头,看旁边小甗里的野菜团子又熟了迅速拿树叶包了一个拿在手里,“麻烦景监将军了。” 公子霁年岁不大,卫公已经在位十几年,年幼时或许过的不错,太子出世后的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了。 昨日还能让小护卫来诓骗他们,方才不慎在言语间泄露出几分真相,在场没有几个蠢人,自然没法再隐瞒下去。 他孙伯灵不像庞涓那么阴险狡诈,一看就是值得信任之人,公子霁大概觉得他能托付,所以才会如此反应吧。 景监将军啊景监将军,你们一路同行那么长时间,竟然还没有伯灵短短一日相处之间有成效,往回想想就不觉得惭愧吗? 好看景监已经将人背到了背上,没能看到娃娃脸大军师那恨铁不成钢中又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只觉得这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吃有点磕碜人。 而他就不一样了,虽然心里也惦记着刚蒸好的野菜团子,但是表面上依旧能沉稳不懂,按君上的话说,这就叫大将风范。 他景监将来可是能统率三军的大将! 两个家伙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在帐篷里坐下然后将目光放到主位上的少年公子身上,举止默契气氛和睦,一切尽在不言中。 卫霁端坐在案前,看他们做足了洗耳恭听的架势直接开门见山,“霁与家兄感情深厚,先前离卫入秦并不是因为兄长,也不是因为太子熙,而是魏公子卬从中作梗,二位切勿再胡思乱想。” 孙伯灵和景监面面相觑,发现对方脸上都带了几分慎重,“先前是伯灵失言,望公子海涵,只是伯灵还有一事不明。” “先生但说无妨。”只要能将之前的脑补扔一边儿去,别说一事不明,再多几个问题他也不介意。 他和他哥的兄弟之情天地可鉴,谁都不能从中作梗。 孙伯灵捏了捏手指,看着上首温润清隽的少年公子正色道,“天下皆知卫国以魏国为尊,魏王与卫公在结盟相会时从来都是同气连枝,公子卬为何会为难公子?” “先前霁也不明白,但是昨日先生提到南氏与魏国上将军庞涓有往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其中必然有南氏的手笔。”卫霁眸中微冷,扫了一眼下方俩人,唇角扬起些许弧度淡淡开口,“若霁当真死在外面,兄长和熙儿的名声都会受到连累,此后卫国谁会获利,二位应该明白。” 景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对面的孙伯灵一副了然的表情于是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公子,卫国内部的氏族争斗……在下还不甚了解。” 换言之,这事儿搁他这儿真搞不明白。 秦魏两国交战,暗探需要探听的基本都是魏国的消息,除此之外,齐楚燕赵这些大国的动向也得时刻关注,恕他直言,平日里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卫国。 卫霁:…… “景监将军率真实诚,若秦国将领皆是如此,伯灵就是爬也要爬去秦国。”孙伯灵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卫霁点头示意后将卫国的情况掰扯给这对中原的了解只限于毛皮的秦国将领听。 南氏先祖公子郢是灵公幼子,当时的太子蒯聩设计谋杀灵公宠姬南子,失败之后逃出卫国,之后灵公想离公子郢为太子,但是公子郢坚决推辞不当。 灵公去世之后,南子同样想让公子郢继位,然而公子郢依旧以才能不足以服众为由拒绝,并且转头拥立了太子蒯聩之子为国君。 拥立之恩难以回报,新任国君投桃报李将便将他分封在卫国最为富庶的城池戚邑,此后数年卫国君位动荡,弟弑兄侄杀叔闹的不可开交,但是不管他们怎么闹,对戚邑的公子郢一脉都默契的选择能交好就绝不得罪的态度。 如果没有公子郢,他们连争抢的可能都没有,而公子郢因为推辞君位之事在中原名声大噪,天下皆称其贤明,他们要是不长眼找人家不痛快,天下士子的口诛笔伐他们都应付不过来。 卫国乃君子之国,内部争斗是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能将把柄落到别人手中。 直到今天,如果南氏和别的家族有冲突闹到国君面前,不管卫公愿不愿意,他都得表明态度偏袒南氏。 毕竟南氏对公族有恩,不帮他们就是知恩不图报,不然就算南氏在背后搞小动作胡乱编排他们也只能受着,谁让他们这一脉的国君之位是人家让的呢。 公子郢当初的退让给子孙换来了百年的安稳富庶,不过他的后人对现状似乎开始不满意了,南氏在卫国再怎么显赫,明面上也还是要听卫公的话。 孙伯灵口若悬河将卫国南氏的渊源讲完,端起旁边的茶碗一饮而尽,然后眉眼弯弯看着对面神色更加凝重的秦国将领,“景监将军,如此一来可明白了?” 景监张了张嘴,看着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娃娃脸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来,“似乎是明白了,如果卫国公族落难,南氏子便有机会成为国君。” 卫国本就奉魏国为宗主,魏王已经能因此获得很多好处,南氏想让卫国变天,必定要给魏国提供更多的利益才行。 话句话说,这他娘的就是卖国啊! 他们秦国贫弱,国内老氏族之间也没停过争斗,不是你给我使绊子就是我给你找不痛快,可再怎么闹腾也都是内斗,谁要敢让秦国吃亏,老秦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南氏在卫国已经那般显赫,他们脑子抽了不成,怎么好意思干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最后全便宜的隔壁邻居的蠢事儿? 对此景监将军的疑惑,卫霁只是微笑不语,南氏为什么发疯无需解释,只要让这俩人清楚他们家兄弟俩人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足够了。 三人说话的时间,外面所有的野菜团子都蒸了出来,护卫们克制着没有再吃,在外面晾了一会儿然后装起来挂到马头上,把篝火炊具收拾干净然后等着帐篷里的三个人出来。 小甲吃饱之后趁着火没灭赶紧把药熬好,他如今在队伍里没多大用处,入秦时赶车喂马造饭扎帐篷什么事情都得他做,现在跟着的人多,活计被抢了个干净,唯一留给他的任务就是催公子喝药了。 这几天公子身子不舒服,他就是忘了吃饭也不能忘了给公子煎药。 于是乎,卫霁完美的达成目的后和景监孙伯灵走出帐篷,入眼便是他们家小护卫满脸无辜一手一个药碗的模样。 这赔钱孩子,记性差点能怎么着啊?! 柔弱无助的少年公子委屈的眨着眼睛,却只等药碗贴心的递到手边,好在旁边还有个难兄难弟孙大军师,看着那张娃娃脸皱成包子,碗里的药似乎也不那么苦了。 今日天公作美,晴空朗日万里无云,迎面微风和煦拂过,路边景色清新怡人,一番互相伤害之后,车队终于又启程了。 清醒着的娃娃脸青年借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上了最舒服的马车,不再一个人被扔到后边马车上空虚寂寞冷,小甲被占了位置有些不开心,可看到这人双腿残着那么可怜,最终还是别别扭扭的帮他摆个舒服的姿势,和他们家公子说了一声然后到外面骑马去了。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优秀的驭马之术就是涤荡八方的第一步,小甲大人永远都是最棒哒! 孙伯灵好笑的看着小护卫乐颠颠跑出去,马车摇摇晃晃走着,往外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心旷神怡的回头说道,“公子意欲入秦,卫公可愿?秦国可愿?” 一国公子和寻常士子不同,士子可以游历列国择主而事,但是公子却不能轻易离开母国,若要离开,便是放弃在母国的一切。 比如他的先祖,公子惠孙了离开卫国之后,子孙后代便不好以卫国公室子弟自称,时间一久甚至直接融入他国,不再自称卫人了。 南氏试图发难,卫公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公子霁身份尊贵,此间事了即便不沾权势也能清贵一生,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去秦国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卫霁拢了拢外衫,看着眼含担忧的娃娃脸大军师无奈摇头,“先生觉得魏国讲理吗?” 他选择再次入秦并不只是因为对秦国几代帝王的尊崇,而是形势所逼他只能如此,兄长继位十几年,对国内的掌控很是看重,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南氏异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南氏在他继位之前就已经投靠了魏国。 卫国奉魏国为宗主,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与国君是谁关系不大,不管两国继位国君是谁,他们的关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是南氏不一样,他们家兄长继位之时魏国的君主不是当今魏王,而是魏王之父魏武侯,魏武侯死后公子罃和公子缓争夺君位,最终公子罃成功胜出,这才有当今魏王。 南氏如果在那是就已经投靠了魏国,对方就只能是公子罃,当时公子罃能否继位还不能确定,南氏如此行径,也算是走一步险棋。 若公子罃夺位失败便是无事发生,可一旦他成功继位,卫国君主是谁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选择帮助南氏,不光能得到南氏上贡的大笔利益,甚至还能趁机将卫国的城池划入魏国版图之中,何乐而不为? 赵国在前些年吞了卫国不少城池,知道当今卫公继位才停止出兵,魏国也从来没放弃过蚕食卫国土地,如果卫霁没能在秦国那荒郊野岭中醒过来,接下来的卫国就真的会走上这么一条路。 当今卫公被迫自行降位为侯爵,即便这样魏国和南氏也不肯不休,硬生生将人逼到退位,扶持了南氏子上位。 饿狼尝到肉腥之后还会放弃嘴边的肥肉吗?当然不会! 卫侯很快又被降位为君,虽然是诸侯国中最后一个被秦国废掉的国家,但是那时卫国就只剩下帝丘这一座城池了。 仅剩国都一城的诸侯国,还能被称为诸侯国吗? 南氏还在做着他们春秋大梦,不觉得让些地盘给卫国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损失,可魏王登基浸淫权势近十年,早就不可能放开卫国这到嘴的肥肉了。 三家分晋为天下野心勃勃之辈开辟了一条通往高位的捷径,韩、赵、魏三家瓜分晋国,在当时任谁来说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是叛逆,是大逆不道枉顾礼法罪大恶极之辈,然而周天子却承认了他们诸侯的地位。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周天子眼中,强大的氏族如果有取代国君的实力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取而代之,若非有他们的先例,齐国田氏也不敢在几年之后就废了齐康公,然后逐渐掌控了整个齐国,在齐康公死后直接将姜氏齐国变成田氏齐国。 恶例一旦敞开就再也没法遏制,臣子能通过这般让家族成为一国之主,谁还会对上面的国君效忠? 魏国自己就是这么发家的,想操控着南氏将卫国拆吃入腹再简单不过了。 他要是真的死在外面,南氏趁机发难之下他哥百口莫辩,卫国没有哪个家族能抵抗得住魏国的压力,最终还是会被他们阴谋得逞。 他若是活着回去,对方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公子卬已经流露出让他去魏国为质的意思,两国邦交不杀来使,质子的安全肯定也能保证,可万事都有意外。 别说之前魏卬是因为醉酒所以才要闹事,醉酒能醉到男女不分胡搅蛮缠吗? “他”自小活在兄长的庇佑之下,遇到这种事情当然不敢开口,为了不让兄长为难,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躲开公子卬而离开帝丘。 想来也是,以公子卬的身份什么事情能让他在帝丘流连那么久不肯回国? 他和小甲只有两个人,明显不通庶务的少年带着钱横穿魏国进入秦国境内,路上如果没人提前清好道路会走的如此顺利? 如果真的是他想多了,那魏国的治安绝对能在所有诸侯国中稳居第一,连周天子坐镇的王畿都不敢相比。 孙伯灵幽幽叹了一口气,只要将最重要的一环相通,剩下的便都流于表面,稍微一想便全部串起来了。 卫国到底还是太弱,护不住他们的公子,这人要是留在帝丘,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再有意外发生。 太子熙年幼,被针对的可能性不大,首当其冲的还是卫公和公子霁。 卫公在君位上待了十几年,继位时手段强硬将异母兄弟全部打压,即便这些年表现出来的都是温温柔柔的老好人形象,也没几个人敢直接上去和他对上,但是公子霁就不一样了。 被兄长护着长大的少年人没有见过世间险恶,十五六岁的年纪正适合下手,不算计他还能算计谁? “只要伯灵一日活着,定护公子一日周全。”娃娃脸青年郑重其事的看着眼前人,虽然姿势很是别扭,却依旧费力的行了大礼。 他孙伯灵知恩图报,即便现在的情形比之前的猜测凶险百倍,他也依旧说话算话,不管他将来要去何处都必定会与魏国为敌,如今这般,正好省的纠结如何选择了。 秦魏相争,得先帮秦国强起来才好再和魏国打,不然那穷的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管是输是赢最终被耗死的都是他们自己。 唔……难度有点大啊。 未来的大军师牙疼的捂着脸,想象着秦国穷苦的情况再次皱成了包子,真是卫国公室内部的争斗反倒好解决,现在这么一弄,他还真有点发愁了。 不管了不管了,难度大才有成就感,他孙伯灵这辈子还真没怕过事儿。 “多谢先生。”卫霁笑着回了一礼,将人扶在车厢里坐好,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秦国现状之上。 有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在,秦国的情况很快就会有所好转,即便不谈这些,秦人勇武,秦风豪迈,这些都是可谈之事,不能一上来就把人吓着。 二人相谈甚欢,歇息时还能让随行的护卫们讲些秦国的风俗民情,卫霁只是客居数月,所见所闻只有栎阳一城,更多的自然还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来讲才成。 入卫后赶路的速度加快不少,一行人很快到了卫都帝丘。 最初被分封在卫地的是周文王之子康叔封,他是武王同母弟,拥有当时最优渥的待遇,康叔封就封时直接选了朝歌为都城,这在当时是周王畿都比不了的大城池,,简而言之所以卫人直接白捡了一座都城。 只是后来卫国被灭,朝歌城一夕之间便被戎狄蹋成废墟。 帝丘也是座古老的城池,相传在三皇五帝之时,这里是皇帝之孙颛顼的封地,颛顼大帝住在濮水之阳,故称此地为濮阳。 城池最常用的取名方法便是地形地势,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后来颛顼大帝死后埋在此处,堆土为丘,故而濮阳又称帝丘。 这般取名的也有很多城池,比如商丘、楚丘、章丘等等,只是所有名字放在一起比较,还是帝丘最为大气。 卫国从朝歌迁都帝丘之后便正式在各种官文中名字写为濮阳,只是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其他人,话语间依旧还是称这里为帝丘。 小甲看到久违的城池激动的不行,拽着马脖子不肯老实差点儿被颠下去,一行人直奔城中宫殿而去,卫霁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袖。 离家出走那么多天,他紧张。 公子霁回到帝丘的消息很快传到卫公耳中,从宝贝弟弟离开秦国那天起他就数着日子盼,如今终于将人盼回来了,任由身边内侍乱七八糟劝着也还是直接跑去宫殿门口等着。 他可怜的霁儿,这些天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秦国是他能待的地方吗,那地方穷的帝丘乞儿都不屑于去,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孩儿怎么受得了啊? 宝贝霁儿平时那么听话,都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想要搞事儿,还好现在没出事,不然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他也不会让那些家伙好过。 可怜的霁儿无辜遭了这么大难,肯定埋怨死他这个没用的哥哥了,不然怎么会在秦国待那么就都不肯回来? 卫公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周围的内侍低着头看着脚尖,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找罪受。 马车很快到达目的地,卫霁深吸了一口气下来,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座宫殿便直接被人抱了个满怀。 卫国多君子,公室中十个有八个看上去都是温文尔雅端方自持的贵公子模样,卫公自然也没能摆脱祖宗强大的基因。 锦绣华服的白净青年哭的不能自已,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弟弟不肯撒手,“霁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哥快吓死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我!端方自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卫霁:哥,哥你先把眼泪擦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第27章 宫殿门口, 一国之君不管不顾哭的跟个孩子似的,惊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秦国汉子目瞪口呆,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抖掉然后看天看地看宫墙, 总之就是不敢再往那边看。 娘嘞,好男儿流血流汗不流泪, 这卫君怎么一言不合就开始哭, 简直吓死个人。 小甲和内侍们早已经习惯他们家君上的性子, 这会儿正旁边跟着抹眼泪, 君上和公子兄弟情深, 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 耿直的秦国汉子不习惯这么煽情, 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到景监身上, 将军,咱是不是可以走人了? 不管怎么样,卫公如此反应, 孙伯灵和景监才彻底相信了他们兄弟俩感情很好的说辞, 都哭成这样了要还能是装的, 卫君的演技可真是炉火纯青。 卫霁没想到他哥能在大庭广众下来这么一出,脸色微红的让这人先把他松开,“哥,这么多人看着呢,赶紧把眼泪擦擦。” 一国之君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面对这人的时候会有些不习惯,记忆中兄弟感情再怎么好那也只存在于记忆中,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眼前这人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可真正见面了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 下意识的亲近做不得假,之前的忐忑也荡然无存,什么紧张什么顾虑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见着哥哥的激动欢喜。 可再怎么激动,您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样,回去关上房门再抱头痛哭不行吗? “你一声不响就跑不见了,松开的话你再跑了怎么办?”卫公带着哭腔说着,任他说了半天才退了一步改为抓着手腕,“赶了这么多天路,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情睡饱了再说。” 卫霁被亲哥当小孩儿一样牵着手,他怀疑如果这时候有牵引绳的话,他哥肯定会在看见他的第一刻就往他手上栓,“还有……” “送你回来的壮士们哥会妥善安排,你就别操心了。”卫公心疼的看着出去一趟清减许多的弟弟,恨不得一晚上的时间就让人补回来。 娇生惯养的嫩娃娃哪儿受得了苦,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这么折腾,嫌他担心的不够多吗? 担惊受怕了许多天的哥哥说什么一夜不肯让自家弟弟离开视线,卫霁歉意的朝景监他们看了一眼,让小甲跟在他们身边照看着,然后才不怎么放心的看着他们跟着内侍走远。 赶路的时候的确休息不好,回到熟悉的地方后放松许多,倦意也跟着涌了上来,卫公让人将洗漱用具备好,催着他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再睡觉。 秦国真的穷的超乎他的想象,霁儿怎么说也是他们卫国公子,在秦国竟然沦落到穿布衣的地步,离家出走时也没少带钱,就不能给自己买点好东西吗? 锦衣华服的兄长愁眉苦脸叹着气,看宝贝弟弟换上他准备的衣服满脸困倦的走出来,敛了神色让他赶紧去休息。 卫霁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把眼角渗出来的泪珠擦掉然后说道,“哥,您别冲小甲发火,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再说。” “睡吧。”温文尔雅的俊美青年轻声说着,给他把被子掖好然后满眼无辜的问道,“哥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发脾气的人吗?” 在宝贝弟弟乖乖闭上眼睛后,慢条斯理起身的一国之君这才冷哼一声,他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发脾气了怎么着?他这个当哥的在帝丘提心吊胆那么多天,难道就不能有点脾气吗? 身为护卫竟然纵着公子干出这么危险的事情,其罪当诛,看在霁儿喜欢的份儿上留那小子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然这满宫的人就不知道警醒。 他可怜的霁儿,身上好不容易养起点肉,一冬天的时间又全掉下去了,也不知道多少时间才能再养回来,实在是太不让他这个当哥的放心了。 可怜的小护卫早知道会有如此一劫,把其他人安置好后便主动来到他们家公子殿前跪着,只求君上看他这么自觉的份儿上能少打两下。 不远处的石柱后面,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穿着内侍的衣服躲在那里,看到小甲出现后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过来。 小内侍居高临下看着可怜巴巴跪在那里的小伙伴,气势汹汹压低了声音就开始问罪,“太过分了,你和公子出去为什么不带我!” 跑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卫宫中一直负责照顾卫霁的内侍小乙,这家伙守不住秘密,所以离家出走时根本没告诉他。 小甲蔫了吧唧的抬起头来,看着这还嫌不够闹腾的家伙撇了撇嘴,“我倒是想让你跟着去,那也得公子同意啊,咱们俩都跟着的话现在也不至于我一个人在这儿跪着。” “你以为留下就不用挨打了吗?”小乙委屈的不行,他是公子的贴身内侍,公子不见了他会没事吗? 跟着一起出去好歹能晚些日子再挨打,留在宫里非但公子刚走的时候挨了一顿板子,君上什么时候想公子了他还得过来挨眼刀子,吓也要吓死了好不好? 小甲往旁边挪了挪,感觉他们家君上应该过一会儿才会出来,于是让小乙离近点然后小声问道,“君上打了你多少板子?快点告诉我,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三十。”小乙沧桑的叹了一口气,看眼前人忽然放松的样子心中暗道高兴的太早了,公子失踪君上心焦的不行,怎么可能清罚了他们这些失职的下人,“一次只打一板子,等不疼了之后继续打,连续打了得有两个月。” 小甲:!!! 慢刀子杀人更痛苦啊君上! 咱们卫国是君子之国,您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些折腾人的法子,如此残忍要不得啊君上! 公子!!!公子救我!!! 小乙心满意足的看着小伙伴震惊的表情,耳尖一动听到殿里有脚步声赶紧转身跑开,留下跟他们家公子一起出去了许多天的小护卫独自面对可怕的未来。 卫公看着跪在殿前的小护卫神色冷淡,沉默蔓延更让人紧张恐惧,小甲低着头不敢说话,即便知道君上看在他们家公子的面子上不会重罚,心中也忍不住开始害怕起来。 直接打三十板子他不怕,疼也就疼那么十天半个月,行刑的护卫大哥不会找死了打,养好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如果一次只打一板子,他岂不是也要和小乙一样时刻准备着挨打? 公子呜呜呜快来救救小甲呜呜呜~ 小护卫内心慌的不行,表面上还得维持着慷慨就义的气势,就算要挨打也不能露怯,他在外面如果有了长进也就算了,真要露怯君上肯定更生气。 ——在卫宫里尚且如此怯懦,出门在外拿什么护公子周全?! 经历事情的确能锻炼人,没被压垮就是好样的,小甲跟着卫霁在秦国那么长时间,端的是以一己之身兼任数种活计,该会的不该会的最后都学的差不多了。 卫公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让人起来跟他走,别管什么死罪活罪了,霁儿醒了之后要发现这小子被打了肯定要生气,现在要紧的是让他把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全部和他说清楚。 信上写的不能当真,霁儿怕他担心肯定只挑好的告诉他,当哥的怎么会不了解自家弟弟的想法,还是自己问出来的听着心里踏实。 * 从秦国到卫国遥遥千里,除了在安邑时多留了两天,其他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上,不过这些对那些秦国汉子来说这不算什么。 以前和西戎打仗连续好多天奔波在陇西大山里,有时候连马都不能骑,愣是用两条腿行军,即便那样他们也能撑住,马车走的慢,他们守在四周跟游玩没啥区别。 这般强度的赶路对他们来说不是事儿,对卫霁而言就有些艰难了,卫宫里什么东西都力求最好最舒服,熏香锦被之下,愣是睡到第二天中午才幽幽转醒。 卫公担心的让宫里的疾医看了好几次,虽然都说公子霁只是累着了而已,但还是让他们都在偏殿候着,生怕一时不慎再出什么事儿。 卫霁睡够了之后神清气爽,看到殿内熟悉的布置时心情更是愉悦,墨色长发散在身后的少年人披着外衣起来,看着天色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正想让人取些热水来洗漱,便看见只到一个个头只到他胸口的俊俏小少年从偏殿哭着跑了过来。 “小叔,你可回来了,侄儿都快吓死了呜呜呜呜~” 卫霁:…… 不愧是父子俩,连反应都一模一样,出门绝对不怕会有人认错。 卫霁无奈叹了一口气,然后试图将扑到他身上不肯撒手的太子熙哄下来,“熙儿乖,小叔没事儿,你先放开。” “不放,万一小叔又丢了该怎么办?”太子熙喊着两泡眼泪坚决摇头,“父亲让熙儿好好看着你,小叔再走丢了回不了家就拿熙儿是问。” 卫霁对大侄子的质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放软了声音说着,“丢不了,小叔认识路。” 那么大人了还能走丢,这是把谁当成三岁孩子来哄呢? 卫公听见宝贝弟弟醒来的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把儿子撵下来然后让疾医过去把脉,确定在外那么多天身子没有亏损太多才让侍女伺候他洗漱。 太子熙正了神色坐在他们家父亲旁边,叹息一声然后说道,“父亲,小叔是不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知道卫霁在秦国的人不多,太子熙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知道消息后特意关注了些秦国的消息,然后被那里的穷苦惊的好几天没睡好觉。 “父亲不会让你小叔白白受罪。”卫公抿唇说着,在宝贝弟弟走过来后瞬间扬起笑脸,“霁儿休息的如何了?” 卫霁揉了揉肚子,看着兄长和大侄子极为相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饿了。” “都睡一天一夜了,不饿才坏事儿。”卫公赶紧将让人将备好的粥端上来,看着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的弟弟心疼的不行。 落在身上的目光太过明显,卫霁一口一口将粥吃完,擦干净嘴角然后看向旁边的兄长,“哥,景监将军和孙先生的身份您已经知道了吧。” 他真的没冻着过也没饿着过,只是看兄长这样子解释根本没用,孙伯灵景监他们好歹还劝得动,这位认准了他在外面吃苦受罪,再怎么解释也是故作坚强不想让兄长担心。 多好一弟弟,他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少年人煞有其事的想着,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他以为自己只睡了一会儿,没想到是一整天再多那么一会儿,秦国的事情不能耽误太久,得赶紧和兄长透个气儿,“景监将军除了送我和小甲回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情。” “猜到了。”卫公神色如常让人将案上收拾干净,示意太子熙自己出去玩然后才说道,“秦乃虎狼之国,收留你那么久肯定有所图谋。” “但是这样的话对卫国来说利大于弊,不是吗?”卫霁抿了口热水,感觉他这儿不太适合说这些严肃的话题,于是提议喊上景监一起去书房。 卫公看着比离开前沉稳不少的宝贝弟弟,叹了一声然后起身出去,“到底还是长大了。” 他以为在卫国境内凭自己的本事能把人保护周全,到底还是托大了,魏国无赖至极,以卫国如今的实力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卫霁知道他哥在自责,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眉眼弯弯笑着说道,“我都这么大了,当然和小孩子不一样。” “就你厉害,厉害到只带了一个半大不小的护卫就敢大老远跑到秦国。”卫公笑骂一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然后才正色说道,“霁儿,是哥哥无能护不住你,但是下次你要是再敢一声不吭就直接消失,哥不介意倾卫国之力与魏开战。” “您别胡来,咱们举国上下男女老少全部从军也打不过人家,我下次离开是告诉您就是了。”卫霁捂着脑袋痛呼一声,可怜巴巴试图让兄长手下留情,看完全没有用处便转移话题道,“小甲小乙呢,醒来后就一直没有看到他们,难道被关起来了?” “送去学规矩了,学好了让寡人满意了就能出来了。”卫公轻飘飘扔下一句话,看着躲闪着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少年人摇了摇头,让人将景监传来然后在窗边的案前坐下。 卫霁不敢在这时候顶嘴,乖乖的朝兄长眨了眨眼睛然后果断略过这个话题。 书房宽敞明亮,里面摆放着各种书籍,其中儒家经典居多,孔夫子后人居住在卫国,嫡孙子思在这里当了几十年的国相,所以卫国崇尚儒学不稀奇。 卫霁将视线从书架上收回来,趁景监还没有过来,在兄长对面坐下然后抬眸道,“哥,我答应了秦公让卫国和秦国通商。” “哦?贩卖什么?”卫公挑了挑眉,能让他宝贝弟弟这么郑重其事,肯定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少年人看着兄长的眼睛,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两个字来,“精铁。” 卫公:!!! 不愧是他的宝贝弟弟,不动是不动,一动就干大事儿! 魏国对秦国的封锁向来严重,精铁这种东西想运过去实属不易,稍有不慎就会把性命搭上,他不介意给魏国添堵,但是不能因为这些让捧在心尖尖上的幼弟落入危险之中。 斯斯文文的俊雅青年皱起眉头,想起方才这孩子在外面说过的话,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还想去秦国?” 卫霁点了点头,不等他哥发火先把话题转移了,“哥,南氏和魏国勾结,试图效仿田氏代齐。” “他们勾结起来把卫国灭了也不是你再去秦国的理由。”卫公一巴掌拍在案上,忍着不想在宝贝弟弟面前失态,然而越想越气,忍无可忍反手将旁边的竹简当做那些阴沟里的老鼠重重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才平复了呼吸,“好了,继续说。” 被吓到的少年人紧张兮兮的摇了摇头,坐正了身子目不转睛道,“没有要说的了。” 好哥哥温柔的看着乖巧坐在面前的宝贝弟弟,“别紧张,哥又不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你还想去秦国是吧?” 卫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拿起另一卷竹简的儒雅青年,到底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哥,您先别摔,等待会儿景监将军过来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砸也不迟。” 竹简是死物,砸到地上不会疼,待会儿砸的时候他及时躲开就是了,还能拦着哥哥出气不成? 看来这次是真的气狠了,哥哥以前摔东西从来不会当着他的面摔,“您放心,我下次肯定把小甲小乙都带上,秦公人很好,公子虔性子爽利,我在秦国没有被欺负。” “连件舒服的衣服都没有,这叫没有被欺负?”卫公摔也不是不摔也不是,看着手边的竹简还是很气,“你那么聪明,出去不会不带钱财,他们是不是把你关在小院儿里不让出门?” 小甲说的委婉,公子在栎阳时不喜外出,天知道是不是秦国那些跟戎狄没什么两样的家伙私底下威胁着不让他出门? 少年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也不是,只是天寒地冻我自己懒得出门罢了,至于衣服……那边很少有中原商人,带着钱也花不出去,惯用的衣料在那里找不到卖的。” “穷到连钱都花不出去,简直骇人听闻。”卫公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表情更慎重了,“霁儿,商队盈亏暂且不提,魏国这几年劲头十足想灭了秦国,那地方如此贫弱,能挡得住强魏如此发难吗?” “可以。”眉目淡然的清润少年语气笃定,似乎已经看到西边那个边陲小国强势崛起,“哥,有秦国牵制魏国,魏王就没有心力再管这里的事情,没有魏王相助,处置南氏一族会简单很多。” 卫公看着一夕之间成长起来的弟弟,到底还是放软了态度,“秦公知道你是这般打算吗?” 魏国不安好心,秦国对他们就一定不会心怀恶意吗? “秦公知道,在离开之前我们俩谈过,至少在他在位的时候,一旦卫国有难,秦国必倾力相助。” 精铁入秦实在太过重要,秦公会有如此反应并不意外,种子的事情过两天有机会了再说,现在要紧的不是那个。 兄弟二人在书房里推心置腹说着,卫公一直当弟弟还是个孩子,什么事情都不想让他操心,可小孩儿总要长大,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摇摇晃晃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小娃娃忽然就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景监跟着内侍的指引来到书房,行礼之后坐在下方席子上,看着眼含泪花欣慰不已的卫公,再看看旁边吃着点心的卫霁,忽然有种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的感觉。 少年人看着不想搭理人的兄长,再看看不知道该不该说话的景监,将点心咽下然后帮他们起了个头,“景监将军,商队的事情尽可和兄长直说,如果双方没有异议,明日便能下令商队着手入秦了。” 宝贝弟弟已经开口,卫公也不好继续端着,再怎么看不顺眼也还是面无表情开口道,“精铁和战马一样贵重,看在秦公收留霁儿的面子上,只要不太过分寡人都可以帮忙。” “多谢卫公。”景监连忙起身,郑重其事又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将计划中商队如何入秦卫国又能得到多少利益等等一一展开。 果然长的好看的都是好人,公子霁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卫公看上去疏离不好接近,实际上也是个热心的好人呐。 该说的方才卫霁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让景监再来说一遍只是表明秦国的态度,秦国现在是弱,可秦人有血性有争心,绝对不可能一直受欺负。 “想的的确挺美,想成事有多难你们知道吗?”卫公理了理衣袖,看着下方侃侃而谈的秦国汉子淡淡开口,“河西如今是魏国的地盘,韩赵魏三晋一家,商队借你们可以,你们有门路买到精铁吗?” 最好的铁矿都在那三家,卫商门路广,经营这些的也不少,可他们买卖多少转运到哪个国家都有人盯着,在中原内部周转可以,想把东西光明正大的送到秦国,除非商队不想要了。 “有卫国商队肯入秦已是万幸,至于精铁来源,景监自会去三晋游说。”三晋是一家不假,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争斗,韩国铁矿最多,受魏国的欺压也最多,到时候费些口舌不愁弄不到东西。 卫公漫不经心的听着,想起他们在路上干的另外一件事情,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将军有空可以在帝丘城中走走,秦国若诚心求贤,在这里会有大收获。” 他卫国什么都不多,就人才多,他自己不用是一回事儿,有没有人才是另一回事儿,与其让那些家伙都跑去齐魏给他添堵,还不如一股脑被忽悠去秦国那等苦寒之地。 秦国大出于天下,卫国肯定避无可避,但是在担心这些之前,得先保证天下还有卫国存在,秦国东出首当其冲是魏国,只要他们有本事把魏国灭了,接下来就算会冲着卫国来他们也认了。 温文尔雅的青年国君给宝贝弟弟加了盘点心,似乎提到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孙伯灵和庞涓你应该不陌生,他们的老师如今就在帝丘。” 有本事就全弄走,别在帝丘祸害他的国人,他看那老头不顺眼好长时间了。 景监:!!! 好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景监(激动):卫人个个人美心善,他们超好! 卫公(撇嘴):那老头儿整天找事儿,寡人看他不顺眼好久了! 第28章 大争之世, 群雄并起,凡有血性,必有争心。 诸子百家在其中斡旋辗转, 布衣游学出将入相,推动着局势向更乱的方向发展, 乱世出英雄, 列国称霸争雄, 正是青史留名的最好时机。 然凡事皆有例外, 天下战乱不休也不妨碍有能不掺和就不掺和的国家,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卫国。 任尔打的头破血流, 我自巍然不动, 打到自家地盘就出钱出粮,反正别想让他的国人参战,破财免灾的套路他们玩儿的很熟练, 只要城池还在其他都不是事儿。 虽然卫国公室和其他诸侯国一样经常乱象迭生, 但是卫人从上到下都很淡定, 君位在替换时有动荡不是大问题,别国比他们闹的更凶。 他们富足知礼,在乱世中硬生生营造出世外桃源的氛围出来,士子游学遍走诸国,如果没有找到心仪的君主辅佐,最常选的落脚之地就是卫国。 帝丘城中说是藏龙卧虎也不为过, 大街上随便拉个路人可能就是某家学派的中流砥柱,酒肆里掀张桌子砸中的可能就是兵法大家, 在这座富庶繁华的城池中,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如果不急着走,去酒肆里坐坐也不错, 万一就捡着大才了呢。”卫公笑吟吟说着,他知道国内能人很多,只要他用十有八九都能拐来,可是他没有,非但他没有,历代卫公都没想用过。 他们宁肯让那些经天纬地之才在家里闲着最后忍耐不得跑去别国效力,也不肯将人纳入朝堂,追根到底,还是他们太弱了。 卫国不是供养不起军队,他们拥有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再加上上天眷顾让黄河在境内分出岔口,直接解决了大部分良田的灌溉问题,人口粮食都充足的情况下,培养出一支精锐军队不是问题。 但是他们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周边强敌环伺,卫国这巴掌大点的地方不只一方眼馋,国内一马平川全是平原,稍有异动就能传遍天下,赵魏齐楚哪一国都不会让卫国有机会强大起来。 无为而治不争不抢或许还能保住现有的安宁,真要想着变法强军,只怕还没等他们开始,各国大军就已经踏平帝丘了。 卫国已经被灭了一次,经不起第二次的浩劫了。 都说平原好,天知道他多想让卫国的位置出现在山沟沟里,至少小心点可以发展自身,他们现在可好,稍有动弹别国就都能知道,简直没有比这里更窝囊的国家了。 “卫公大恩,秦人必将铭记于心。”景监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很清楚卫公的话究竟代表着什么,和齐魏两国相比,如今的秦国的确不够看,在游学士子们心里甚至可能连中原小国都不如。 秦国偏僻,秦风彪悍,秦人蛮夷,穷山恶水之地不堪教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附近的戎狄给灭了,就算躲过了戎狄,还能躲过魏国的铁骑吗? 天下人大部分都这么想,加上魏国不断造势试图乱了秦国民心,如今秦国内忧外患险象环生,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只是都说士子相轻,总会有雄才大略治国安民之辈会入秦一试,只要有了开始,还愁以后没有人过去吗? “此事关系重大,将军离开时寡人会遣使秘密入秦送上国书,卫国如今帮扶秦国,以后暂且不提,但有一句话先说在前头,只要寡人在位一日,秦国便不能打卫国城池的主意。”卫公神色温和,语气却很是强硬,他的底线是卫国的城池不被掠夺,以后如何他管不了,但是他在位期间卫城一座也不能丢。 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地盘,再丢下去还有还能称之为国吗? 那些想着割让城池换取助力篡位的家伙不觉得丢几座城能怎么,他可舍不得让卫人冠上别国名头去吃苦受罪。 只要魏国被秦国牵制住,他有把握把南氏全族都摁到再也翻不出水花来。 他们卫国基本不征兵,徭役也只是守个城门而已,国人每天除了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看别国打仗,今天魏国打秦国,明天赵国打魏国,后天齐国打赵国,总之一天也消停不下来。 作壁上观的时候感觉很好,可一旦城池被划过魏国名下,没有安稳日子过的就是他们自己了,卫国不征兵不代表其他地方也不征兵。 只要南氏的小心思被公之于众,不用他动手,国人自发就会把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赶出卫国。 把城划到魏国名下?是他们平时太心平气和所以把人惯上天了吗? 其他国家打一仗还会休息几年再搞下一次事儿,而魏国……这位最先崛起的龙头老大就厉害了,他们不和一个打,他们和周围一圈没有奉他们为宗主的诸侯国都在打。 魏军强大他们承认,不然也不能打了秦国打楚国,打了赵国再打齐国,吴起训练出来的魏武卒威震天下,愣是能在打完一圈之后囫囵个儿的回去,可他们是卫人!不是魏人! 君子之国教导出来的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知礼守法安生过日子他们可以,被无妄之灾波及到扛着武器上战场拼命就是不行! 接受卫国百姓奉养却想着把卫人送去魏国送死,公子郢究竟造了多大的孽才会有你们这群不肖子孙? 他们不是扛不起刀,要是能让日子过的更好,温文尔雅的卫国君子们一样能拿着石头木棍冲到最前方。 最怕死的是读书人,最不怕死的也是读书人,就只看能不能压得住他们。 卫霁坐在旁边没有插手,只是看着神色自若的兄长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哥虽然不是什么开疆扩土之君,守住卫国这一亩三分地却是绰绰有余,可惜了。 灭国又重建的卫国和其他国家不一样,他们被彻底打怕了,能安稳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修兵整政强国难度太大,稍有不慎就连最后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无为而治不争不抢能求得一时安稳,可周边的强国真的控制住不把手伸到这里来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如果齐楚韩魏真心觉得卫国不声不响假装不存在就很好的话,南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试图篡位。 他哥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也明白,与其让旁边的魏国得寸进尺,不如换个策略交好远方的国家借势自保。 纵观天下,秦国是最好的选择。 景监郑重的看着强势起来的卫公,一手抱拳沉声道,“卫公放心,君上有言在先,秦卫两国若要交好,便一会如亲兄弟一般扶持而行,老秦人说话算数,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秦公有心。”卫公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宝贝弟弟,看下首的秦国汉子还在因为帝丘有大才而激动,似乎傻不愣登的以为见着人就能带走,笑了一声忍不住开口给他泼冷水,“景监将军莫要高兴太早,能在卫国落脚之人大多心性执拗难以相处,想要带走可不容易。” 别人不说,就王诩那老头儿就够他喝一壶的了,连国君都不放在眼里的无礼之辈,对送上门来的后生会有好脸色才怪。 该说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这人自己的本事了,卫公好心提醒几句,然后让人把还没反应过来的秦国汉子送回驿馆。 卫霁放下点心起身,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说起话来也不用顾忌太多,看他哥垂眸敛目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问道,“哥,孙伯灵和庞涓的老师是鬼谷先生,他不是一直居无定所云游四方吗?” “这话也就骗骗你们小孩儿,那老头性子古怪,哥继位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帝丘了,只是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而已。”卫公撇了撇嘴,显然已经和这人打过交道,“他以前没事就去城外云梦山住着,那山谷叫鬼谷,所以才被称为鬼谷先生,那老头喜欢捉弄人,景监估计要吃亏。” “倒也未必。”卫霁拢了拢头发,看着兄长有些紧张的开口说道,“哥,跟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被废了双腿的年轻人就是孙伯灵。” 不说还没想起来,醒来后只顾得上秦国的事情,竟然把孙大军师给忘的一干二净,他把人从庞涓手上劫下来,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瞒着他哥。 操心劳力的好哥哥无奈看着自家宝贝弟弟,“真等到你想起来,人家指不定都跑到哪儿去了。” 庞涓请师弟入魏一事声势浩大,在天下人都关注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孙伯灵因窃兵符而被打入大牢更是人尽皆知,这件事情明显有猫腻,所以讨论起来更是数日不散。 在魏国需要谨言慎行顾忌庞涓的反应,其他地方就没这个必要了,孙伯灵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能被鬼谷先生收为弟子,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说会不会干偷兵符这种蠢事,就算偷也不会选这么个时机,他脑子又没进水。 几番探讨之下,大家伙儿一致认为,这是上将军庞涓怕师弟出师后抢自己风头,所以要先一步设局把他给毁了啊。 孙伯灵也够惨,欢欢喜喜去赴师兄邀约,最后却被这么算计,受了膑刑双腿被废后竟直接投井自尽了。 好好一个天纵奇才就这么毁在了心狠手辣的庞涓手里,可怜可叹可惜啊。 外面传言众多说什么的都有,不敢在魏国说的话,在卫国都可以肆无忌惮开口,城里的消息瞒不过卫公的耳朵,想起宝贝弟弟在安邑多留的几天,再看看昨日和他一起从马车上被背下来的年轻人,这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王诩那老头儿定居卫国后就开始隐姓埋名清修度日,带着徒弟上山下水四处折腾,自己虽然不问政事,却以天下为棋局让教出来的弟子掀波起澜搅动局势,如今尚且不显,假以时日他的那群徒弟甚至能左右诸侯想法决定列国存亡。 这人太危险,留在身边提心吊胆吓死个人,希望那个景监嘴皮子够利索,最好能把老师徒弟一股脑全带去秦国。 卫人淳朴,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对什么人都不设防,看见热闹就想凑上去,生怕落后一步第二日没了谈资,还好那老头不准学生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天下人都知道他在帝丘,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以为鬼谷先生应该是世外高人,没想到大隐隐于市,竟然就在这帝丘城中。”卫霁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感叹着姜还是老的辣,不过鬼谷先生现在就是个老爷子,那几十年后的张仪等人是谁教出来的? 还是说这些是后人以讹传讹,鬼谷先生其实并没有收那么多弟子? 少年人好奇的不行,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家哥哥求解释,卫公看着凑过来闹人的宝贝弟弟,这才终于有了安心的感觉。 他们家霁儿小时候就喜欢这么闹人,在他的纵容之下长大后也还有这毛病,出去吃过苦头之后沉稳收敛的模样比起从前的确有长进,可还是这样会闹人会撒娇的小孩儿看着更舒心。 有什么事情当哥的在前面挡着,他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 孙伯灵到帝丘后一直和景监他们待在驿馆,这些秦国大兵有事情要做,他却只需要在房中养伤看书,清清静静似乎又回到当年跟着老师学习的时候。 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又没脸去见老师,他还真能去找另一条街上找他们家老师,身边的秦国大兵们以为他在帝丘人生地不熟,出门都不敢全部出去,生怕他想下地时找不到人背或者跑出门后找不着回来的路。 天知道他出师前就跟着老师住在帝丘,附近几条街的人都能叫上名来,只是之前意气风发出去现在却落魄而归,没有颜面再去面对老师罢了。 景监从卫宫出来后依旧激动的不行,在院子里伸手跺脚跑了好几圈才堪堪冷静下来,将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干净然后敲了敲右侧的房门,“先生,先生在吗?” 大树底下,拿着竹简的孙膑和另外两个秦国汉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仿佛鬼上身的景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回来就跟疯了一样蹦跶也就算了,你在院子里跑了那么几圈,难道没看到他们三个大活人就在外面坐着吗? 今天正好轮值照顾孙伯灵的白石艰难的收回目光,看着同样被吓着的文弱先生努力辩解,“先生,老秦人踏实能干聪明的紧,傻不愣登的只有景监将军一个,您可千万别因为他一个就觉得我们秦人全都这么蠢。” 听见动静后回头的景监:……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连他都敢编排,小子能耐见长啊! “景监将军有事?”孙伯灵放下竹简,眼看着对方摩拳擦掌就要打过来只能开口喊停,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对这些秦国大兵印象很是不错,可唯有一点不好,脾气太暴躁不好管控。 这种性子在冲锋陷阵时可以一往无前,血性当头军队战斗力大涨不假,但是也容易出隐患,如果军中全是这种暴脾气野性子,万一他们对军令不满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现在的秦国有能压得住他们的大将,以后呢? 军令如山,若是士兵对命令的反应因人而异,对某个人推崇过甚,那可就要坏事儿了。 景监捏着拳头在旁边坐下,眉头一竖看着还在这儿碍眼的俩人咬牙切齿道,“我和先生有要事相商,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他光正伟岸的形象就这么在先生面前崩塌了,要不是这俩小子多嘴……呸……这俩小子要是和先生一起在房间里,不该看的不就看不到了吗? 气煞他也。 横眉怒目的壮实汉子将碍事儿的人瞪走,转身看向行动不便的文弱先生时瞬间变了一副脸色,连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把人给吓着了,“今日进宫得见卫公与公子霁,意外得知先生之师鬼谷子也在帝丘。” 娃娃脸青年捂着胸口,感受着怦怦直跳的心脏表情僵硬,“老师的确在帝丘,将军提起老师,可是想去拜访?” 这些身高体壮的汉子实在温柔不下来,板着脸的时候生人不敢靠近,现在这般更是能止小儿夜啼,还好他如今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不至于被这凶残的表情吓的厥过去。 “鬼谷先生之才通天彻地,隐世不出实在可惜。”景监一本正经说着,总算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先生已经决定入秦,可能再帮在下一把,无论成功与否,在下都想试试。” 那可是鬼谷子!许多年前就已经名扬天下的鬼谷子! 相传鬼谷先生精通纵横捭阖、独具通天之智、通晓百家之学、深明刚柔之势,这么大一尊大神,万一被他说动,这可是能够留名青史的大功。 ——鬼谷先生隐居卫国,因秦公使者景监而入秦。 想想后世史书可能出现这么一句他就激动,自己的功绩不够史官记载没关系,能沾到鬼谷先生的光他也满足了。 孙伯灵诧异的看着异想天开的秦国汉子,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能请动他们家老师,“将军,可是公子留你在宫里用饭,里面不慎混进去些菌子?” “啊?”景监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没有啊,就商量了一些事情就出来了,没有吃饭。” “这就奇怪了,没中毒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娃娃脸青年煞有其事的捏着下巴,余光瞥见外面有人当即眼睛一亮,“公子来了。” 卫霁满足了好奇心后便将可怜兄长独自一人抛弃在书房,去疾医处将治疗孙膑的腿需要用到的药材准备齐全,瞒着他哥把小甲弄了出来然后来到驿馆。 正好问问孙大军师喜欢什么样的轮椅,需不需要在上面加点机关,轮椅这东西能简单也能复杂,可以让工匠先造出来个简易的代步,然后再好好寻思以后要用的那个做成什么样子。 “先生今日可好?”换了新衣服的少年人文雅灵秀湛然若神,精气神比初见时不知道好了多少,孙伯灵眉眼弯弯笑着回道,“这里很好,有劳公子惦记。” “景监将军这是怎么了?”卫霁让小甲把东西送进房间,看着皱眉沉思一直没有开口的景监问道,这愁眉苦脸的实在不适合他。 刚反应过来孙伯灵话中意思的景监丧气的扯了扯头发,“无事,只是有些伤心罢了。” 卫霁挑了挑眉,再看孙大军师但笑不语的模样,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略过话题这个话题让他把这人背回房间。 “需要用到的药材已经准备妥当,今天先看看效果如何,驿馆不好久居,先生随我进宫住些日子如何?” 孙伯灵愣了一下,在景监把他背起来后才低声拒绝,“不必如此麻烦,伯灵还有些钱财,在城里找个小院儿暂住即可。” “先生身上哪儿来的钱?”景监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进来,这人是他们从庞涓手里救出来的,当时身上就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哪儿来的地方可以藏钱? 孙大军师:…… 你大可不必如此认真。 就在娃娃脸青年面红耳赤到想朝着恼羞成怒的方向发展时,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他哪儿来的钱?还不是花他老师我的!” 头发花白的老者健步进来,看着被人背在背上的徒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早就让你多历练几年再做决定,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高兴了吧,老夫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逃回帝丘了也不说一声,非得他这个当老师的找过来才行,他看上去就那么像不顾徒弟死活的人? 现场一片寂静,孙伯灵羞愧难当不知如何开口,正想随便说些什么让他们家老师消消气,却没想到神色激动的景监将军先他之前有了动作。 秦国大兵把背上的娃娃脸青年小心放到旁边坐下,然后一个大礼拜到老者面前,“鬼谷先生,在下秦将景监,身负秦公求贤令,先生大才举世罕见,若随景监入秦,必能救秦水火活万民啊!” 王诩老爷子看着莫名其妙的冒出来的高大汉子,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然后一手背后神神叨叨说道,“老夫隐居多年,对这些了无兴趣,将军还是去寻别人吧。” “先生,秦公求贤若渴,请先生三思。”在卫霁和孙伯灵震惊的目光之下,执着的秦国大兵又是一拜,“秦人别无他物,却有一片赤诚相待,先生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多少年没再被这样的愣头青拦下的鬼谷子吹胡子瞪眼,脾气也跟着上来了,“赤诚?赤诚能吃吗?” 孙伯灵:!!! 娃娃脸青年看着旁边扬起唇角笑容清浅的少年人,再看看神色更加激动的景监,捏紧了拳头在心中吼道。 老师打住!! 有公子霁在,秦人的赤诚真的能吃!! 别问!再问下去就真要挪窝啦!!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能用吃的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第29章 王诩老爷子以为自己的态度那么明确, 这莫名其妙凑上来的家伙会识相的走开,然而没想到话音落下,眼前几个人的反应更奇怪了。 怎么回事, 他说错话了? 头发花白的矍铄老者皱起眉头,感受到弟子焦急的目光后下意识警觉了起来, 他在帝丘住了十多年, 知晓他是谁的只有寥寥几个, 这秦国小子的反应未免太迅速了些。 卫霁站在旁边看着, 见气氛渐渐紧张于是上来打圆场, “景监将军, 鬼谷先生今日过来是为了看望孙先生, 求贤不好这般仓促,先请先生进屋吧。” “公子说的是,方才失礼, 请先生见谅。”景监舍不得的看着随时准备转身跑开的老者, 知道胡搅蛮缠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赔礼道歉之后回去把刚被扔下的娃娃脸青年背起来。 反正徒弟已经到手,再加把劲肯定能把老师一块儿带回去。 王诩皱着眉头看向说话的清隽少年,听到景监的称呼后才恍然大悟,难怪有些眼熟,原来是卫不逝那小子藏的严严实实的宝贝弟弟。 这孩子去年冬天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惹的帝丘流言四起,说什么卫公心狠手辣对亲兄弟下杀手, 啧,也不看看那小子宠弟弟都宠成什么样子了, 还下杀手,简直笑话。 老者瞥了一眼不敢说话的徒弟,再看看声音温和眉眼带笑的少年人, 结合这些日子帝丘发生的事情,抽丝剥茧很快推出了秦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委。 别的暂且不提,那个一上来就行大礼秦国汉子肯定被卫不逝那不思进取的小子提点过,不然现在绝对不会是这么个情况。 多大仇多大怨,他在帝丘教学生造福天下,怎么就非要把他赶去秦国那偏乡僻壤,不走,说什么都不走,他就在帝丘扎根了不行吗? 表面云淡风轻的矍铄老者在心中吼道,如果卫公在这里的话,毫不怀疑俩人能吵到把屋顶掀开。 驿馆的房间不大,一下进去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拥挤,待那师徒俩在案前坐下,卫霁便使了个眼色让景监和小甲都随他出去,鬼谷先生主动来寻定是有话和孙大军师说,他们不好在此搅扰。 隔壁房间里,卫霁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看着陷入沉思的景监问道,“商队事宜三两日便能定下,景监将军准备何时启程回秦?” 他们赶路的这些时间,秦国已经和戎狄开战,公子虔率领大军直抵西戎,魏国虽然没有动静,但是赵、韩两国却意图趁秦公继位不久国内动荡之际攻秦。 不是他催着赶着让景监离开,而是秦国经不起拖延。 “原本没有打算多做停留,只是现在实在舍不得鬼谷先生这般大才。”景监叹了一口气,正经起来后和刚才在院中判若两人,他的确舍不得自个儿撞到眼前的大才,但是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拖累行程,“若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总不好将人绑去秦国。” “并非不可,只是要费些时日,让鬼谷先生心甘情愿被‘绑’着入秦。”卫霁微微一笑,看着还不甚明白的秦国汉子笑道,“景监将军可好口腹之欲?” “自然,这天底下还有人不喜欢吃?”景监下意识回道,然后猛的意识到面前之人为何如此发问。 天底下没有人能挡得住美味的诱惑,公子霁的能耐他们在路上已经心服口服,山野间随便找到的野菜野味都能被化腐朽为神奇,在帝丘这般繁华的地方肯定更上一筹。 只要公子霁出手,鬼谷子很有可能会被美味“绑”到秦国,当然,前提是公子霁也会去秦国。 公子霁在路上的时候说过会再去秦国,但是如果卫公不允许,他一个尚未加冠的半大少年就不一定能再像上次那样偷偷跑出去了。 不过现在已经很好了,有卫国的商队做掩护,他们能用最快的速度把军中老旧的兵甲武器换掉,求贤令广发诸国,接下来肯定会有士子入秦,鬼谷子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在卫国肯定比秦国过的舒适,人若不愿也不好强求,他们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卫霁不知道在景监心里他接下来肯定没有办法再去秦国,只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很是不错,没有人能够抵抗美食的魅力,即便是鬼谷子也一样。 在这片吃大过天的土地上,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不行就两顿,大不了他天天往鬼谷子府上送饭,把人的口味养叼了还愁不会和他一起去秦国吗? 这边俩人说着如何将人拐到秦国,看隔壁依旧没有动静便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比如其他诸侯国内对秦公求贤令的反应。 魏国的情况他见了,消息已经传出去,魏王想要查出来源也需要时间,等他查出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不管想去秦国的有多少人,只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秦公在求贤,他们这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隔壁房间,王诩看着出去一趟受难而归的徒弟无声叹息,“以后如何打算?” “入秦,以弱秦抗强魏,他觉得我在魏国会挡了他的路,那我就去秦国让他无路可走。”娃娃脸青年神色冷淡,垂眸看着废掉的双腿,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杀意。 庞涓选了最强大的魏国,以为这样就能建立不世之功,然强弱只是一时,魏王傲慢,秦公踏实,人生数十载,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较量。 鬼谷子门下修习纵横捭阖兵法策论,他们学的本就是杀伐之道,既然对方不仁不义,他也没必要顾忌那么多了。 “长大了。”王诩老爷子低声叹道,众多弟子中,他对这个心性单纯的弟子最为偏爱,学习的时候单纯耿直没有坏处,可一旦出了大门,外面的世界就没那么和善了。 庞涓的心性他看的清楚,于兵法一途的确有所造诣,只是对名利看的太重,容不得有人比他更好,如果用正常手段来竞争,对双方来说都是激励,可惜最后走了歪路子。 孙伯灵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口舌,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师很快恢复如常,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祈求道,“老师,学生现在居无定所,又不好在驿馆长住,老师家中可还有学生的容身之处?” “现在知道开口了,回来的时候就不知道去打声招呼?”老爷子哼了一声,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娃娃脸青年横眉冷对,毕竟是他的徒弟,总不能将人赶去睡大街,终归还是骂骂咧咧遂了他的愿,“秦国贫弱,你们俩想要较量,那里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的确如此,但是如果用弱秦打败强魏,老师觉得他会不会惭愧到自绝于世?”孙伯灵笑的露出小虎牙,杀身为下策,杀人就要诛心。 他脾气好不代表没脾气,也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就算是孔夫子还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至理名言,他孙伯灵就睚眦必报了又能如何? 鬼谷子看着眼前深得他真传的徒弟,摇了摇头算是不再过问了,“房间已经收拾好,你若愿意今天就能回去。” 说完,老者扔下不良于行的徒弟直接起身推门离去,孙伯灵试图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远。 算了,还是先看看这双腿能治成什么模样吧。 不多时,熟悉的小护卫便探头探脑的从外面看过来,发现屋里只剩下他一个后才敲门进来,“先生,公子马上就来,我先给您煎药去。” 方才将药材都放到了这里,出门时忘了把能用到的那包拿出来,不然这会儿已经熬好了,小甲活力四射拿了东西出去,熬药这种活计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只要不被关起来背书,让他干什么都行。 卫霁看着出来后跟放飞的鸟儿一样的小护卫无奈摇头,将针包放在旁边的案上然后温声开口,“先生先把鞋袜褪掉,看看这些天恢复的怎么样了。” “伤口可怖,公子见谅。”娃娃脸青年看少年人自觉将身子转过去脸色微红,脱了鞋袜把裤腿卷到膝盖上方,然后露出了依旧裹着布条的膝盖,“公子,好了。” “先生就不怕我越治越坏?”卫霁转过身来,将沾了药膏的布条解开,一边查看伤势一边说着,感觉恢复的还算可以然后取出银针找准穴位扎了下去。 孙伯灵没有察觉到多少疼痛,看少年人动作极稳于是回道,“公子若是没有把握,最初也不会给伯灵希望。” “你倒是心大。”卫霁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顺着穴位继续扎针。 这套工具是他包裹里带过来的,正是以前惯用的那套,之前在其他地方试过几次,上手后很快就找回了之前的感觉。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孙伯灵感受着腿上越发强烈的热意,不自觉的想要动弹两下来缓解这种又热又麻的感觉。 “别乱动,扎歪了疼的是你自己。”额上微微渗出汗珠的少年人轻声说着,让他忍住别乱动然后加快速度将针全部拔出来。 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人送了一口气,将针放好然后叮嘱道,“药已经分开放好,敷的药和喝的药分开放着,用法在上面写的明白,先生自己不要大意。” “伯灵晓得。”娃娃脸青年同样紧张出了一身汗,缓过来之后才犹豫着问道,“公子,老师……” “先生可清楚鬼谷先生的口味?”不等他将话说出来,卫霁便先将他打断了,别问他哥愿不愿意看着国中大能移居别国,问就是他哥恨不得帮着王诩老爷子把家搬了。 也不知道人家老爷子怎么惹着他了,不提的时候还好,问到的时候愣是抱怨了小半个时辰。 孙伯灵愣了一下,“老师之前在楚国生活,喜甘嗜辛,不过……” “先生接下来要搬去鬼谷先生的府邸?”卫霁在心里记下,看这人还想再问于是主动说道,“鬼谷先生接下来继续留在帝丘还是去什么地方都由他自己决定,兄长不会横加干涉。” 他哥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也就是说说而已,只要不触及底线其实没那么多规矩,他们卫国就是这样,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国人可以直接跑去官府讨要说法,占理的话根本不会受到惩罚。 “其实不光景监将军,公子也想让老师入秦吧?”娃娃脸青年揉了揉脸,从旁边拉了毯子将腿遮住,然后煞有其事的说道,“用吃食来让老师服软,公子果然机智。” 卫霁只是笑笑,趁小甲还没有把药端过来,拿了竹简和笔开始询问这人喜欢什么样的轮椅,他来之前已经吩咐了工匠尽快做出一副简单的出来,现在这幅虽然还没影儿,但是只要做出来那就是超时代的高科技轮椅。 孙大军师茫然的看着少年人一本正经的问自己以后代步的轮椅上要加什么机关、扶手处要不要暗器、背后要不要藏刀兵、万一有门槛时又该如何如何时,彻底懵了。 公子究竟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听不懂? 他堂堂鬼谷弟子,六韬三略布阵行兵无不精通,连奇门八卦也略有涉猎,为什么在公子霁面前依旧会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老天,他一定是伤到脑袋了。 * 王诩老爷子最近遇到了麻烦,他遇到了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愣头青,偏偏这个愣头青身高体壮能打的很,现有的几个徒弟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还好那家伙还有事情要做,在帝丘待了几日就离开了,不然他非得被气的躲卫宫里去不行,祸事是他卫不逝招惹来的,就得他亲自解决。 卫霁对于他的这般反应早有预料,如果轻易就被请走那就不是鬼谷子了,鬼谷先生无心政事,不然也不会隐居在卫国,既然不担心他被其他国家所用,那就不用急着下手。 帝丘比栎阳繁华太多,这里有许多栎阳找不到的东西,就算没有,直接让人打造速度也不慢,他前些天和兄长说要造一口铁锅,不过四五日铁匠就按照图样把东西送来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总得把炊具备齐了才能更好的做出美味,不得不说,有个好哥哥真的省了太多事儿了。 帝丘城里有不少铁器坊,但是大部分都还是以青铜器为主,如果没有把铁砂熔成铁水去除杂质,炼出来的生铁其实并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当然也有能造出精铁的作坊,只是他们都由国君掌控,都道百炼成钢,将生铁费大工夫再加工之后练出来的精铁难得,造农具还嫌不够,能拿来给他胡闹只能说他哥宠弟无度了。 太子熙好奇的看着院子里架起来的大锅,转了几圈后跑回来问道,“小叔,这是要干什么?” “给你做好吃的。”卫霁看着白白嫩嫩的大侄子,在他脸蛋儿上捏了一下然后说道,“熙儿别离太近,待会儿点火该熏着了。” 昨天小甲说宫里养的鹅膘肥肉嫩胸肌丰满可以吃了,正好今日铁锅送来,先试着炖一锅大鹅看看好不好用。 铁锅比铜鼎好用,先加柴火烧红添热水进行开锅,煮沸之后把水倒掉换上新水,然后继续添柴火开始烧。 厨房里准备的柴火和野外随便捡的不一样,烧起来没那么多浓烟,卫霁带着大侄子和小护卫在旁边看着,旁边的厨子却是在尽心尽力的宰鹅去毛切成小块。 卫霁将酱醋等调料混在一起调成汁放在一边,然后和大侄子一起站在旁边看着,小孩儿还没见识过这场面,看厨子杀起鹅来手起刀落的利落架势有些害怕,攥着他们家小叔的衣角不肯撒手。 小甲就不一样了,好久没吃过他们家公子做出来的食物,这会儿激动的拉着小伙伴跟在厨子身边打下手。 小乙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可是听小甲说着烤红薯烧土豆烤羊肉不自觉就开始咽口水,同时心里更遗憾为什么没能和公子一起出去。 他会的事情比小甲多,烧水做饭这些照顾人的活儿本来就是他在干,小甲是护卫不是内侍,公子您出去怎么就带错人了呢? 小乙委委屈屈的给锅底添着柴火,看着旁边满眼期待的小伙伴很是幽怨,他也想跟公子出去,烤红薯烧土豆烤羊肉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陪公子出去的忠诚的心。 小内侍如此想着,看着舔着锅底的火舌忍不住又开始咽口水。 话说烤红薯是什么?烧土豆又是什么?不是说秦国很穷吗?为什么听上去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公子,您下次出门再不带上正确的人,小乙就真的要有小情绪了。 * 朝霞灿烂,初夏的天气很是凉爽,微风轻拂而过,锅底下的火苗燃的更旺盛了。 卫宫的庖厨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阵势,他们不是没在众人面前做过饭,可就算是国宴也不能让公子和太子一起过来盯着啊,只是吃个鹅而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厨子紧张的腿都在抖,好在手还是稳的,拔起毛来又快又干净,几个人忙活起来很快将送过来的大鹅全部处理好了。 锅里的热水倒出来,然后再把油倒进开好的铁锅里烧热,同时将大鹅切成块块后放到水里焯出血沫,焯好后直接捞出来放进锅里翻炒。 卫霁看着切好的葱段姜片八角等作料在翻炒的时候依次放进去,想起孙伯灵说过鬼谷子喜甘嗜辛下意识想扔进去几个辣椒,但是再一想兄长和大侄子可能都不吃辣于是只能作罢。 等肉块炒的差不多了,方才调好的酱汁也该派上用场了,加些黄酒去腥提鲜没问题,但是这碟子里是什么东西? 厨子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们家公子端来的小碟子,再三询问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将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倒进锅里。 公子亲自调的佐料,就是再难吃君上也一定会觉得好吃,他们尊贵的公子都动手了,如此心意还不够吗? 今天又是为公子和君上之间的兄弟情深而感动一天啊。 厨子暗自感叹,放完酱料后听从他们家公子的命令开始往锅里加水,不得不说这个铁锅用起来就是方便,炒起肉来比铜鬲方便多了。 最重要的翻炒步骤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只需要及时添柴火等着等着出味炖好了。 太子熙看着烧的很旺的柴火,看了一会儿就有些无聊了,“小叔,还要多长时间才好?” “这次做的分量大,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好。”卫霁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发,让小甲小乙在这里守着,出味之后就不能再添柴火,不然可能会粘锅烧糊,接下来小火慢炖着就成。 厨子不等两个盯着锅里流口水的少年人回话,拍着胸口赶紧保证道,“公子放心,我们记下了。” 他们都是宫里老人,做了几十年的饭,肯定不会把这么大一锅肉给废了。 不远处的偏殿里,卫公处理完政务找过来,看着一大一小终于舍得从那烟熏火燎的地方走开直接将人喊进来。 这些事情让厨子干就是了,这俩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主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可怜的霁儿一定是在外面受了太多苦,秦国那地方怎么能把人照顾好,一国公子都要学着下厨做饭,他怎么放心让人再过去。 与秦国的交易已经达成,使臣也带着国书秘密入秦,哪里需要他一个公子亲自过去冒险,就算要和秦国合作也应该是秦公派公子来他卫国为质,现在反过来算怎么回事? 当哥哥的愁的不行,等宝贝弟弟在旁边坐下后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他堂堂一国之君,在朝堂上要和大臣们吵架,回来后还得让不听话的弟弟回心转意,他可真是太难了。 太子熙原本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被父亲耳提面命这么多天,现在听见他爹说话就开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叔,试图父子同心让这人安心待在帝丘别往外跑了。 卫霁无奈的听着兄长唠叨,等他说累了然后自觉的将水递过去,“哥,您过来的时候没用饭吧,正好尝尝弟弟让人做的铁锅炖大鹅。” “霁儿!”卫公痛惜的看着自家宝贝弟弟,和旁边的儿子对视一眼,打不得骂不得最后只能将递到手边的水一饮而尽将火气压下去。 卫霁满眼无辜的看着自家哥哥,看他把杯子放下赶紧上去把水续上,“哥,累吗,霁儿帮你捏捏肩?” 卫公:…… “坐回去!” 这会儿知道殷勤了,你倒是听哥的话啊! 少年人讪讪笑笑,转头和大侄子交流感情去了,夏天到了,是时候该给哥哥准备降火的吃食了。 他们在偏殿里说着话,时间很快过去,锅里的炖鹅肉香味渐渐飘来,然后味道越来越浓,香气像是活起来一样钻进鼻子里,只是呼吸一口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美味。 卫霁将大侄子从怀里弄出来,看着强撑着的不肯第一个起身的哥哥问道,“怎么样,不错吧?” 卫公在袖子的遮掩下掐了自己一下,然后矜持的扬起下巴,“尚可。” 少年人对兄长的反应不置可否,任他自己在那儿坐着,然后带着迫不及待的大侄子去了院子里。 待会儿让小甲送一盆去鬼谷先生府上,铁锅炖大鹅还不够的话,还有烧鹅醉鹅卤鹅白斩鹅,总有一种能把人勾到手。 在大吃货国,没有人能抵抗美食的诱惑! 作者有话要说:  鬼谷子:忽然警惕.jpg 第30章 锅底的柴火抽去了大半, 留下余火煨着慢炖,锅盖掀开后白雾蒸腾,肉香愈发霸道的散发出来, 更是勾的人心痒难耐。 端坐在偏殿的卫公终于坐不住了,在心里将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的破孩子骂了一顿, 然后还是板着脸走了出去。 太子熙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咽着口水,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想吃过一样东西, 小少年实在忍不住, 于是抬头看向他们家小叔可怜巴巴的说道, “小叔, 熙儿饿了。” “应该可以吃了。”卫霁拿小碗给大侄子捞了几块肉放在旁边晾着, 怕他被烫着拦着不让动筷子,“别急,锅里还有很多, 这儿没人和你抢。” 话音未落, 踱着步子走来的卫公在儿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下, 丝毫不顾父子之情直接把碗端走,拿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一本正经开口道,“肉质鲜嫩,很是可口。” 卫霁:…… 哥,你儿子快哭了。 卫霁无奈的看着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不满的兄长, 另外拿了小碗给大侄子捞了一碗,当着他哥的面说道, “熙儿乖,小叔以后给你做更多好吃的,我们两个偷偷做, 不给你父亲看见。” 被亲爹针对的小少年噙着两泡眼泪委屈的不行,抱着小碗躲到离他爹远远的地方,生怕手里这一碗再被抢走。 卫公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任宝贝弟弟和儿子悄悄搞小动作,将碗放下然后说道,“霁儿似乎从秦国带回来不少东西。” “还在整理,有用的东西很多,本来想着弄完之后再给你看,如果哥哥有兴趣,待会儿可以先带走一些。”卫霁点了点头,看兄长若有所思的模样又添了一句,“都是谷物吃食之类,卫国土地肥沃一马平川,让国人耕种的话收成会更好。” “谷物吃食?”卫公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些紧张的少年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端起碗将里面的鲜嫩的鹅肉尽数解决,“食、货二者本就是生民之本,霁儿有心了。” 秦国如果有高产的谷物粮种,前些年也不会被魏国打成那样,破孩子真当他是个不问政务的昏君吗? 唉,谁让他是个疼弟弟的好哥哥,当他傻那他就傻下去吧,总不能去拆穿啊。 话说回来,铁锅炖出来的鹅肉就是比以前吃过的美味,对比起来,似乎连周天子的国宴都索然无味了。 卫霁看他吃的开心,让人将锅里的肉全都捞出来,分出一瓦罐来给鬼谷子送去,剩下的摆到案上等着兄长和大侄子宠幸。 这个时代对美味的认识还很浅薄,即便是贵族也一样,归根到底还是能吃的东西太少,再怎么炮制也只有那几种。 钟鸣鼎食气势雄浑,大鼎煮肉震慑力十足,但是做出来的东西不一定好吃,没有足够的调味料,吃的也就是那个气势而已。 可是气势看看还行,食物最重要的还是味道,滋味不好气势再大也没用。 卫国是对周朝礼制继承最全面的国家之一,饮食上和周王畿雒阳也很接近,天子国宴有八珍之美,此八珍只有国宴才能齐备,听上去很是珍贵,但是对后世之人来说,这只是普通的二饭六菜而已。 所谓八珍,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珍、熬珍、肝膋。 淳熬和淳母是肉酱浇在米饭上,再加上猪油即可,区别在于一个是稻米饭一个是黍米饭,简单点理解就是加了肉酱的猪油拌饭。 八珍中的两个饭就这么简单,剩下六个菜也没复杂到哪儿去。 炮豚和炮牂是先烤再炖的乳猪和乳羊;捣珍是牛羊鹿獐等动物的里脊肉,煮熟后捣成肉泥就成了;渍珍是新鲜肉片放在酒里腌一夜然后生吃;熬珍就更容易理解了,五香牛肉干、五香羊肉干、五香鹿肉干…… 最后一个肝膋,将肝脏涂上调料放在火上烧烤,出味后就能吃,不是他自夸,估计还不如他做出来的烤肉串。 天子国宴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这个时代虽然也追求美味,但是因为条件所限,所以还远没有到达后世那种境界。 太子熙人小饭量也小,舍不得案上放着的那些肉也只能放弃,卫霁的饭量也没比他们家大侄子好多少,三个人之中,只有卫公自己的饭量还算正常。 炖好的鹅肉配上香软的面饼,这顿饭几人吃的满足极了,厨子和内侍们在旁边守着,等主子们吃完然后将好肉收起来,然后把一早就挑出来出来的那些不好下口的骨头分吃了。 味道太香了,就算只有汤汁给他们配着麦饭也好吃的不得了。 空气中弥漫的肉香经久不散,宫里不少人都被勾的心痒痒,下人不敢有什么想法,后宫的美人儿可受不得委屈,闻见味道却吃不着实在太难受,于是一个个都遣人出来打听情况。 这时候小孩儿不适合在场,当然得交给兄长亲自处理,卫霁朝哥哥眨了眨眼睛,让太子熙去学习,然后干脆利落的带着小甲小乙出宫了。 这群美人如狼似虎太吓人,他还是出去躲着吧。 宫里就那么大地方,兄长再怎么把他当儿子养他们也不是父子而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熙儿可以在这里住到成人,他总不能一直不出去。 就算他哥不担心后宫里的那群美人,他还担心自己长这么好不安全呢。 * 帝丘的大街很是宽敞,毕竟是个繁华的都城,就算没法重建成朝歌那样的王城,看上去也得有国都的牌面。 法令规定,街道上车辆不准疾行,行人和车马走的是不同的路,在这里驾车出行是身份的象征,而不是因为赶时间。 大隐隐于市,王诩老爷子的府邸坐落在闹市之中,从宫里出来只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卫霁算算时间,感觉前些天让工匠做的轮椅应该成型了,于是先让小甲去不远处的铺子看看,然后感叹道,“鬼谷先生年纪大了,以后求学的学生肯定会越来越少,我们还是经常来看看吧。” 小乙抱着瓦罐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铁锅炖大鹅的香味,听见他们家公子说话也只是呆呆的点头。 他已经不敢想象这个冬天究竟错过多少好吃的了。 王诩老爷子府上人不多,他平日里教学在另外的地方,家里就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住下,能让他看上的年轻人寥寥无几,在孙伯灵回来之前,府上已经两年多没进新人了。 “公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出来开门的娃娃脸青年看到瓦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将人请进来然后熟练的转着轮椅的轮子回去,“老师刚才还在念叨公子,正巧您就来了。” “先生这几天恢复的如何?”卫霁笑着问了一句,心里明白老爷子念叨肯定不是想他,而是想念他弄出来的吃食。 他回来这么多天没有闲着,让人做了石磨磨豆腐,春夏之间正适合播种,宫里的空地全被他用来种菜了。 对于宝贝弟弟的新爱好,卫公表示除了宠着还是宠着,不然怎么样,还能一顿板子把人打听话不成? 又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几块地而已,他养得起。 孙伯灵心情很是不错,帝丘是做繁华平和的城池,和安邑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这里修养了那么久,时不时还有新鲜吃食送来,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舒服,“恢复的很好,有劳公子关心。” 房间里面,老爷子捏着胡子看着放到跟前的瓦罐,鼻尖耸动轻嗅一下,然后赶紧让下人上碗筷。 最开始他还试图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挑错,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哪儿没去过,什么好东西都入不得他的眼,还会被几口吃的给镇住吗?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的太满,不然容易打脸。 老爷子嚼着鲜香可口炖的松软的鹅肉,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面子是什么,有好吃的重要吗? 孙伯灵对他们家老师的性子了解的透彻,只看他现在对送来的吃食毫无抗拒的模样就知道,只要公子霁再开口,他肯定收拾好行囊就跟着走。 娃娃脸青年一本正经想着,用最快的速度把肚子填饱然后瘫在椅背上抱着肚子舒服的出了一口气,“公子真乃神人。” 卫霁微微一笑,“霁之来历先生一人知晓足矣,无需大肆宣扬。” 天下之大,多他一个小仙男怎么了? 孙大军师:…… 公子厉害,伯灵甘拜下风。 王诩老爷子擦干净嘴角,看着旁边打机锋的俩人笑呵呵说道,“秦国与西戎之战,斩獂王大胜而归,秦军士气大涨,在东边连退赵韩联军,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秦人可畏。”卫霁简单回了一句,待下人将案上的碗筷收拾完,让小乙去和府上厨子说这鹅是怎么炖,然后眉眼弯弯问了回去,“先生对秦国有兴趣了?” “此言差矣,老夫只是对公子感兴趣而已。”老爷子一本正经的说着,察觉到旁边弟子怪异的眼神后直接瞪了回去,“看我作甚,你要是有人家一半的机灵还能落得现在这般下场?” 娃娃脸青年摸着鼻子把轮椅转过去,一边挪一边嘟囔,“这不是不机灵所以才被您给就捡着了吗,人家公子霁机灵,有本事倒是再给我添个小师弟啊!” 而且人家公子霁也没有机灵到哪儿去,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回来的路上听景监说了不少,要不是秦国公子虔将人捡了回去,公子霁能把命丢在外面。 庞涓心狠手辣,他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 “混账小子,你是不是讨打?”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他行动不便这会儿早就抡起扫帚打过去了,他倒是想再收个徒弟,那也得人家小孩儿愿意啊! 卫霁好笑的看着这师徒俩闹腾,看孙伯灵被门槛拦住于是起身帮他出去,“新轮椅很快就好,到时候先生就不会被门槛为难了。” “甚好甚好,多谢公子。”娃娃脸青年在外面回了一句,瞥见他们家老师的表情后摇了摇头,然后煞有其事的转身离开,就这脾气,能怪现在没人过来交束脩求学吗? 鬼谷子的名声在列国极为响亮,可知道鬼谷子是王诩的并没有几个,尤其是他沉寂了十几年之后的现在,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不只夫子挑学生,孩童入学士子读书也都要挑夫子,别人家的夫子和蔼可亲讲起文章来朗朗上口,他们家这位可好,脾气古怪性子执拗,到现在还能收到学生只能说是老天怕他饿死在这里特意赏口饭吃。 唉,当徒弟的背地里不能这么说老师,尊师重道很重要,他们家老师是世上最博学最有能耐的老师,今天也是被老师温柔教导的一天呢。 卫霁看着这人推着轮椅走远,摇了摇头然后回到案前坐下,“秦国那边还传来消息,入秦士子之中有一人名为卫鞅。” 公孙鞅、卫鞅、商鞅,这几个名字其实都是一个人,姓来明婚姻,氏来分贵贱,女子称姓男子称氏,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改变,氏却不一样,只要有本事,隔段时间换一个氏都没问题。 公孙鞅在卫国是公族子孙,以爵系为氏,所以叫公孙鞅,但是只能在本国内这么称呼,出去后各国都有公孙,万一碰到另一个名鞅的公孙,一嗓子喊出来两个人回答,姓名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 在卫国以外的地方,他是公族子弟就能以国名为氏,叫卫鞅。 所以才说公孙是个令人尴尬的氏,上不上下不下,出门说起来都有些窘迫,如果有志向的话,年长之后大部分都会选择凭本事挣来一个氏,其中最能扬眉吐气的就是以封地为氏了。 “那小子在外和老夫没有关系。”老爷子漫不经心的摸着胡子,看眼前的少年人只是笑笑不说话,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那小子执拗,老夫只怕会再出一个吴起。” 他和吴起相识多年,做人如何暂且不提,练兵理政之能天下无人能及,那人历仕鲁、魏、楚三国,于兵家、法家、儒家皆有涉猎,可惜性子太偏执,不然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卫鞅是他的学生,那小子跟在他身边五年,除了儒家典籍之外最喜欢研究的就是法家之学,若是个性子圆滑的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一个执拗的,他怎么就教不出来几个说话好听的乖巧学生呢? 吴起去楚国时没有立功就先当上了令尹,这种事情在别人身上想都不敢想,但是在他身上却没人敢说什么,因为在去楚国之前,那人先在魏国搞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五万新兵挡住了秦国倾国而出的大军,还让他给打赢了,阴晋之战后魏武卒名震天下,趁势夺了秦国河西之地,直到现在都很少再有敢在战场和魏军正面交锋的军队出现。 秦国不算,他们是不正面交锋国就没了,这是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打,如果可以,他们也不会主动和魏武卒对上。 楚王直接将吴起任命为令尹,就算有人不满也绝对没人敢说出来,毕竟没人敢说自己能比那家伙更有本事。 那家伙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让楚国的变法成效斐然,端的是再一次惊掉了天下人的眼睛,但也彻底得罪了楚国的氏族。 楚国和中原本就不一样,官职律令都不同,中原诸国君主再怎么弱也都会抓紧国内的权势,生怕想晋国那样被国内大氏族架空然后拆分到没有容身之处。 但是楚国国内本来就是氏族分治,各大氏族自行治理封地,兵马钱财完全不受楚王管辖,更南边新收服的部落更是各自为政,互相征伐和中原邦交没有区别。 那里就像是另一个周王朝,强盛时期的周王朝,最上面的王虽然不能彻底掌控底下氏族,但是出兵打仗时完全能够调动,当然,前提是楚王足够强势,敢和下面的氏族对着刚。 吴起入楚之时,楚国正处于一个窘迫的局面,三晋联军攻楚,逼的楚国只能向秦国求援,如此才缓下三晋进攻的势头。 当时的楚王是个有抱负的王,吴起到了那里后两人一拍即合,大刀阔斧就开始变法改革,变法虽然有所成效,但也彻底惹火了国内氏族。 使封君子孙三世而收起爵禄,罢黜无能、无用、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易楚国之俗,迁失爵禄之贵族往实广虚之地…… 种种种种,无一不是踩在刀尖上行走。 楚国那是什么地方,当祖宗的是官底下子孙就都是官,别说收回封地反爵禄,只缩减官员体系他们就接受不了。 吴起一来就直接砍掉了大半官职,官位的授予也只能从军中获取,原本世家大族子弟及冠后就顺理成章能当官,现在却得上战场去拼命,他们能忍? 隐患埋下后总有爆发的时候,楚国的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盛了起来,武器统率楚军征战驰骋,征服了五岭一代的百越部落,将楚国的领土向南方一直扩充到了瓯越一带,打完南方后直接掉头回去打三晋,正面对上的就是他之前效命的魏国。 魏国强大,魏武侯也是野心勃勃,他信任吴起之时,魏军势如破竹进入关中平原,拿下河西之地后继续向秦国腹地推进,如果继续让他打下去,秦国怕是撑不到献公继位。 可惜魏相公叔痤怕吴起功劳太盛将自己的风头压下去,以离间计让魏武侯疑心吴起,如此才有接下来吴起投奔楚国。 他入楚不要紧,楚国的氏族们被越逼越紧,被逼到极致后就算拼着自伤八百也会出手报复啊。 三晋从来都不是一块铁板,魏国赵国为了抢夺卫国的地盘打的头破血流,齐国面对魏国时从来低一头,自然是发兵帮魏,赵国扛不住两国联军便四处求救,楚国自然也收到了赵国求助的消息。 魏军主力都在赵国境内,自己国内空虚,吴起便率军来了个围魏救赵,然而前线撤回来的魏军在楚国新军手上也没讨到好处,一路被打到了黄河边儿上,楚军难得又在中原撒了一次欢儿。 捷报频频传来,国都的楚王激动过头乐极生悲短短几日暴病而亡,吴起不得不从前线回到楚国处理楚王后事,这一回来就不得了了。 被削弱了许多的氏族们终于等到报复的机会,直接在王宫就开始发动兵变,吴起也是心狠手辣,临死也得拉上氏族垫背,新任楚王对之前的政令不是不赞同,但是氏族不断施压,刚继位的君王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这下好了,吴起直接把理由送到了他手里,群臣乱王,乱箭伤到了已逝君主的尸体,将按照楚律直接罪及三族,最终和吴起一起给老楚王陪葬的楚国氏族,大大小小七十多个,除了旭城君之外没有一个逃脱。 那家伙狠辣到连死都要拖着看不顺眼的家伙们一起,老爷子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担心卫鞅会走了吴起的老路。 能跟吴起一样还好,毕竟楚国的变法成效颇大,继位的楚王也依旧施行新政,怕就怕那倔小子脾气上来再白白丢了一条命,秦国的老氏族比楚国更加顽固,他能不能搬动还说不准,直接上去就丢了性命怎么办? 王诩老爷子心里担忧,吃饱之后就开始了念叨,卫霁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听着,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早就习惯了老爷子时不时话痨属性上身。 不愧是鬼谷先生,卫鞅刚到秦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已经看的这么透彻,只是卫鞅不是吴起,他干起事儿来比吴起更狠。 变法不能急于求成,如果秦国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那么弱,能够一步一个台阶的将变法的速度缓下来,最后的结果会不会就不用那么惨烈? 卫霁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想起在他面前时大大咧咧似乎只会吃的公子虔,实在不能想象这人被割了鼻子之后会是什么情况。 秦人粗狂,对脸面看的比天大,在战场上断手断脚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可因为过错甚至只是被牵连就被割掉鼻子,着实有些太残酷了。 吴起的下场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卫鞅不会不知道惹急了老氏族的下场,然而他身上有着这个时候士子们都有的毛病,不做事情就不做,一做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情不成,不死不休。 “先生若是担忧,到时在旁边看着便是。”卫霁给说了半晌的老者把水添上,看他恨不得将之前收过的亲传弟子一个个揪回来重新教导的模样温声开口,“有先生在,卫鞅的步子或许不会跨的太大了。” “小子们自己的事情,老头子跟着凑什么热闹?”老爷子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淡然温和的少年人继续说道,“生死由命,他选择了这条路,接下来就只看他自己的本事。” 他活了这么多年,自认为对世事看的清楚,争争抢抢分分合合也就是那些事情罢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下几盘棋。 以天下为棋,以列国为子,他会在旁边看着,却绝对不会再入局,人老了,早没有年轻时的心气儿了。 卫霁看着忽然开始仙气飘飘的老者,唇角微扬笑道,“先生教出来的弟子,似乎没有等闲之辈。” 王诩老爷子神色微僵,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人然后摆手叹道,“也就一般般,外面不还有个蠢笨到非但不能反哺老师,还得让年迈的老师养活的傻小子吗?” 院子里晒太阳消食的娃娃脸青年:啊嚏! 谁骂他?是不是庞涓? 作者有话要说:  鬼谷子(叹息):徒弟年纪轻轻就开始啃老,老夫惨呐! 第31章 案前的老者满脸写着不开心, 对出师后又回来的徒弟那是很不满意,可再不满意也不能将人扔在外面不管,谁让他心软舍不得那点师徒之情呢。 年纪大了就是不好, 各种毛病都找了上来,再不见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鬼谷子咯。 卫霁看着嘴上埋怨实际上却暗含骄傲的老爷子识相的没有说话, 毕竟外面被埋怨的那位真不是庸才。 鬼谷门下师兄弟相争很是正常, 如此大争之世, 王诩教出来那么多奇才, 本就没想他们能投身一处, 但是先把师弟骗过去然后下黑手这种招数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吴起为人够狠辣, 可他杀人也是光明正大撂了狠话之后才杀, 庞涓的行径不管在他眼里还是对推崇公平相争的天下人来说都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不耻了。 孙伯灵最开始没想着要去魏国,天下诸侯国那么多, 他们师兄弟感情颇好, 师兄选了最强大的那一个在意料之中, 虽然最开始说了要相互扶持,他也没有去抢师兄风头的意思,肯定不会也去魏国,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明白,变故就已经发生了。 院子里面,舒舒服服晒太阳的娃娃脸青年昏昏欲睡, 听见外面的敲门声后没有动弹,只是指使着旁边蹲着的小内侍去开门。 公子霁身边的俩小孩儿都挺有意思, 趁现在没有事情可做,有事儿没事儿逗逗小孩儿也很好玩。 小甲拿着几张羊皮纸从工匠那儿回来,表情还有些迷茫, 要不是有小乙拉着只怕能在门口绊趴下。 他是谁?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孙伯灵挪着轮椅过去,目光在他手中那几张羊皮纸上扫过,然后神色也奇怪了起来,“你家公子可真不简单。” “先生,您能看懂?”小护卫虚虚的出了一口气,把羊皮纸递过去然后有些委屈的说道,“那个木匠大师说了一堆,可是我一句话也没听懂,他说把图纸回来公子能看明白,我就直接拿回来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挺聪明,可是现在是真的搞不明白,木匠不就是做木工的吗,怎么还要明白这么多东西? 孙伯灵将上面画的图样仔细看了看,对小护卫如今的心情很有同感,“帝丘城真是卧虎藏龙啊。” 小乙好奇的看着这俩人的反应,把门关上后回来问道,“这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反正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小甲有气无力的趴在石桌上,抬头看了小伙伴一眼,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看不懂,你肯定也看不懂。” “我也没说自己能看懂啊。”小乙不开心的顶了一句,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又不是木匠为啥非要懂木匠的活计,他又不靠这个养活自己。 孙伯灵将羊皮纸收好,看着想要吵起来的两个少年问道,“你们两个知道公输子吗?” “听说过,是个很厉害的木匠。”小甲小乙同时点头,身为博学多识的帝丘人,他们怎么会没听说过公输子的大名。 娃娃脸青年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个一本正经的少年人,感觉说多了也没用,在这俩小子心里人家就只是木匠,“如果没有猜错,这图纸应该出自公输子后人之手。” “先生错了,这是我们家公子画好给那个木匠,然后木匠似乎还有别的想法,所以改了之后让我拿回来给公子看。”小甲骄傲的扬起下巴,他们家公子不是公输子后人一样能看懂这些东西,公子无所不能就是那么厉害。 “公子之才,伯灵拍马莫及。”娃娃脸青年顿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羊皮纸再一次感叹出声,早在公子霁和他说轮椅上要加机关暗器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人不同寻常,没想到更不同寻常的还在后面。 卫霁和鬼谷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几个人围在石桌旁说话于是走过去问道,“新轮椅做的怎么样了?” “大框架已经出来了,只是细节处还需要改动。”小甲连忙站起来回道,将木匠和他说的那些话挑着记全乎的复述下来,剩下没记住的就只能给他们家公子自己看了。 娃娃脸青年自觉将羊皮纸递过去,看这人眉头微皱看的认真,感叹一声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师,果不其然,老爷子眼中光芒更灼热了。 老师对星象变幻行兵布阵奇门遁甲无一不通,若是简单的木工活也就算了,上面带着那么多奇巧机关,他不感兴趣才奇了怪。 “公子,这位木匠可是公输子后人?”待卫霁将图纸收起来,孙伯灵这才出声问道,他离开帝丘好几年,并不知道城中又多了多少能人。 卫霁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问,“只知道城中称他为鲁大师,至于来历……还真没怎么问过。” 不过,鲁班、公输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木匠是他哥推荐的,连一国之君都知晓的木匠应该不是简单的木匠。 帝丘来往商贾多,城里住着的别国人也多,寻常人也就算了,这些有本事的人在国君那里肯定有名单可寻。 说着,卫霁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老者,别人可能不清楚,但是大佬们私底下应该会有联系,所以这人真的是鲁班后人吗? 老爷子习惯性的捏着胡子,察觉到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呵呵一笑直接说道,“你们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附近的那家木匠铺子的确是公输家族的,他原本想请那老伙计帮忙给徒弟造个代步的玩意儿,只是还没等他过去,公子霁就已经开口了。 公输子和墨子都是器械上的大师,二者针锋相对却也惺惺相惜,墨家在墨子逝世后分裂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和邓陵氏之墨,公输子的后人却隐姓埋名,不曾以先祖之名游历列国求取功名。 木匠铺子在帝丘开起来没几年,除了卫不逝那个紧张兮兮恨不得对城里所有人都了如指掌的家伙,也没谁会对一个不起眼的木匠铺子感兴趣。 卫霁眉眼含笑的点了点头,“公输家族技艺高超,肯定能造出来让人满意的轮椅,这下不用担心了。” 他之前还担心木匠手艺不够好,那些精巧的东西做不出来,既然是公输家族的后人,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鲁班大师的名气有多大就不说了,工匠是个能触类旁通的活计,能造攻城云梯就能做简单案几,公输家族的技术在近百年来一直是最好的,因为墨家到后期不研究木工活儿了,人家和儒家谈论思想去了。 墨子晚年儒墨齐名,墨家子弟充盈天下不可胜数,天下诸子百家,儒墨二者为显学,是百家之首,由此可见墨家的昌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新轮椅可以再加些之前没敢往上加的小玩意儿了。 * 木匠铺子,拿着锯子干活的中年人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人,擦了把汗起身问道,“图纸上的东西可还有哪里不明白?” “哪里都不明白。”小甲尴尬的回了一句,把门打开露出身后的清润少年然后说道,“纸上的东西过于玄奥,小子说不清楚,所以公子便亲自过来了。” 公输墨斗抓了抓头发,实在不明白那么简单的东西这小子为什么听不懂,“连你家从来没干过活的公子都能看懂,你小子怎么就听不明白?” 小甲:…… 他要是能和公子比,这会儿还会在这里站着吗? 卫霁忍不住笑出声来,让气鼓了脸的小护卫出去和小伙伴玩,然后开始探讨纸上圈出来的几个部分。 他学的东西不少,百工书画皆有涉猎,只是专精的只有岐黄之术罢了,这些东西他能看出一二不足,但是如何改动还得匠人自己来。 小甲和小乙远远看着他们家公子和那位“非同寻常”的木匠讨论,小心的绕过地上乱放的各种工具,在仅有的空地处蹲下然后托着脸问道,“小乙啊,这玩意儿很简单吗?” “你看我像是会知道的样子吗?”小内侍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内侍而已,为什么要会那么多? “你才是贴身照顾公子的那个,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不行吗?”小甲撇了撇嘴,看了一眼他们家公子然后仰天长叹,“咱们还照顾人呢,公子会的东西都比咱们多,再不努力以后难道还在旁边看着?” 小乙愣了愣,感觉小伙伴说的很有道理,可仔细想想又好像有那里不对,“那为什么要我学?你自己不也闲着的吗?” “可我是护卫啊。”小甲理直气壮的顶回去,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 他只是个小小的护卫,跟着公子在外面愣是学会了煎药做饭种地施肥已经很优秀了,再学会木工还其他人活吗? 小乙懵懵的摸着脑袋,“那就我学?” 他是内侍,除了照顾公子之外学点儿其他的也不多,要是公子嫌他会的少下次出门再不带他该怎么办? 房间里,埋在竹简堆里的年轻人听着俩人吵架忍不住咳了两声,木匠要懂的不只有简单的器具,像公输家族这般在匠人之中名声显赫之辈,关注更多的是攻城防御乃至开山凿渠。 百工的地位并不低,手艺精湛如老祖宗公输班那样甚至能被诸侯聘为上卿,小孩子家不懂事儿,竟然真觉得学点皮毛就能被称之为匠,只有小娃娃才会这么想了。 正在吵架的小甲小乙忽然被打断,发现他们打扰到人家学习的赶紧告罪,捂住嘴巴试图挪到其他地方,然而院子里放的到处都是东西,他们想挪也没地方去。 总不能去和公子抢地方吧? 屋里的年轻人起身出来,看着两个不敢乱动的少年人笑道,“在下公输矩,两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甲看了看旁边的小伙伴,挡在前面一本正经说道,“我叫小甲,这是小乙,我们家公子和鲁大师在商量轮椅的细节处怎么改,叨扰了。” “无妨。”公输矩熟练的把地上放的乱七八糟的工具收起来,然后在旁边坐下一本正经说道,“二位想学木工?” 只是开玩笑的俩小子有些傻眼,面面相觑然后非常一致的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想学。” 公输矩:??? 那你们在这里讨论什么? “人家小孩儿随便说说,你能不能别那么上纲上线?”不远处,公输墨斗看着不知道啥时候出来的大儿子忍不住扶额叹息,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正经过头了。 卫霁将改的差不多的图纸压在案上,看了一眼想要反驳却慑于老爹威严只能憋回去的年轻人,然后笑着将绷紧了身子不敢动弹的小甲小乙唤回来,“他们俩在家随意惯了,鲁大师见谅。” “这小子最近在研究关中地势,脑袋都快成浆糊了,公子无需和他一般见识。”公输墨斗往那边瞪了一眼,然后和气的转头说道,生怕吓怕了这个罕见的能跟上他思路的清隽少年。 公输家族技艺数百,绝大部分都是先祖公输班的功劳,后人再怎么刻苦钻研也只是勉强将技艺继承了下来,想再进一步实在艰难。 机关术巧夺天工,却也有许多不足之处,公子霁天资聪颖,只短短几日就能看出其中短处,实在是发扬机关术的好苗子。 哪像他这儿子,正经的机巧不学,偏去研究水工,木工学全乎了吗就学水工,真是气死个人。 “父亲,您当真不觉得关中地势比卫国更好?”公输矩捶了捶脑袋,二话不说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卫国土地肥沃,又有黄河便于灌溉,打眼看去的确将极好,可这四处平坦无险可守,一旦有外敌入侵极易展开横扫之势,久居于此实在不妥。” 公输墨斗:…… 你小子说话时能不能看看旁边,卫国公子在这儿站着你说这些,要想离开自个儿拎东西走,别有事儿没事儿扯上你老子。 “矩啊,这……” “父亲且听儿说。”公输矩将想说话的老父亲打断,挺直了腰板继续说道,“再看关中,渭水在关中水势平缓,不似黄河年年有水患,北有渭水为界,西有陈仓谷口和大散关,往南是子午谷以及武关,往东更是潼关函谷关,四面皆是天险,有此险关,外敌轻易无法入秦,那里如今差的就是凿渠引水,只要水渠成,关中之地必是粮仓啊!” 卫霁:…… 虽然你说的都是实话,但是为什么那么想动手揍人呢? 清润如玉的少年人扬起唇角,看着旁边侃侃而谈的青年露出了温柔又和善的笑容,“看来先生对此很有见解。” 公输墨斗:!!! 求公子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公输(担心):我儿子还有命留下来吗? 卫霁(正经):看大师说的,孩子想开山凿渠,当家长的还能拦着不成?必须去! 第32章 公输墨斗看看旁边温和出声的少年, 再看看另一边明明知道说不得还偏偏要说的傻儿子,梗了好一会儿才挤出笑容僵硬道,“公子, 犬子无状……” “大师有意移居秦国?”卫熙用眼神将他打断,少年人语气和缓, 看上去没有任何不愉, 但是公输墨斗却不敢真的这么认为。 公族子弟哪有几个真的没脾气的, 卫人多是这种说起话来温温柔柔, 被惹火了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开始展开报复了。 唉, 找个可心的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搬来帝丘没几年的鲁大师哀叹不已, 看着眼前的少年人语气中满是无奈,“要说没有离开卫国的意思,公子信吗?” “大师开口, 自然是信的。”卫霁眼中划过一抹可惜, 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人吓到了, 于是让小甲过来给人家定定心,然后拉着公输矩去一边说话去了。 难得在帝丘看见有想主动入秦的人,还是实干应用型人才,卫国地势得天独厚,要开的渠早几百年已经开完了,这么大个人才在这儿待着也是浪费, 再加把劲儿直接弄去秦国得了。 公输矩茫然的顶着他爹杀人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又惹了父亲不高兴, 紧接着就被眉眼带笑的少年人带到一边谈心去了。 “大师别担心,我们家公子脾气可好了。”小甲把还想说什么的公输墨斗拦下,扬起笑脸看上去可爱极了, “秦公的求贤令发布那么长时间,不少人都就想着去秦国建功立业,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公输墨斗:…… 忽然更紧张了怎么办? “大师别听他胡说,公子只是问问,不碍事儿。”小乙赶紧插了一句,将说起话来听上去像威胁的小伙伴赶到后面,然后继续和紧张兮兮的公输传人解释。 他们家公子真的不是坏人,不就是想修个渠吗,公子连鬼谷先生都能拐去秦国,再多一个工匠也不是事儿。 公输墨斗叹了一口气,看到傻儿子搬出书简又开始侃侃而谈的样子颇有些难以言喻,算了,他还是继续研究怎么才能让轮椅扶手上的暗器更隐秘更安全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那小子不肯专精木工,那就管他去死。 没人的时候不见他说话,见着个不得了的人怎么就嘚吧嘚吧合不上嘴了呢? 公输矩不知道他爹心里想的什么,只是将自己对关中地势的研究大致说了出来,卫霁其实听不太懂,但是他知道这个确确实实是个人才。 后世皆道,得关中者得天下,关中平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北萧关、南武关、西散关、东函谷关,四塞之地披山带渭,由此才有了秦国的根本。 八百里秦川能成为天下粮仓,最大的功臣就是始皇在位时修筑的郑国渠,渠成,关中才是沃野。 如今关中没有大型水渠,渭水灌溉不到河道北方,关中沃野千里,如今荒芜薄收,农人耕种勤劳也只能勉强得到温饱,要是遇到荒年,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 连最肥沃的平原尚且如此,山地里是什么样就更不用说了。 秦国地小民少,所以秦公对红薯土豆的反应才那么大,后世的肥沃土地如今还是荒芜一片,不管种出来什么,只要能让人填饱肚子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东西。 再说关中,关中四处皆屏障,人杰地灵易守难攻,打的赢就是东出,打不赢只要受得住关身后就能安稳,然而关中要有最大的用处,前提得是河西之地在秦国手中,不然所谓四塞之地都只是空话。 为了更好的生存,秦国必须拿下河西之地,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依靠秦岭和黄河形成最有利的局势。 即便秦岭和黄河之间没有函谷关,他们也能将兵力布置在关键位置,河西平原在手,三晋就只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对方想干什么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但是那地方一旦落到别人手中,天险就成了别人家的,形势扭转对秦国有百害而无一利。 河西之地对秦国来说太重要了,函谷关想要发挥作用,河西就必须在秦国手中,否则关中形胜就没有任何意义。 函谷以北是黄河,函谷以南是秦岭,两道屏障中间卡着函谷关,河西就在黄河边儿上,没有了这块土地,秦人守着函谷关抵抗起外敌入侵也费劲。 今天魏国试图灭秦,明天赵国想来抢点东西,后天韩国脾气硬了甚至也能过来打两下,只有河西与函谷具在秦人手上,那地方才称得上是雄关漫漫真如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秦魏两国交战多年,都是为了抢回河西的地盘,只是至今仍然没有成功罢了,不过凿渠需要时间,河西什么时候能夺回来他不知道,先把人弄过去再说。 公输矩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他是真心觉得关中需要一个大型水渠,至于河西如今在谁手中,这呆子一直没在意过。 卫霁看着说完后显得有些局促的布衣青年,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先生想去秦国,如今却留在卫国,可是因为鲁大师不愿离开?” 公输矩默默点头,他爹现在只希望过安稳日子,把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传承下去,纵观天下,卫国是最好的落脚之地。 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年,帝丘人富足和善,对外来之人从无排挤,可是卫国太弱小,虽然奉魏国为宗主,但是魏国狼子野心不护着这里啊。 公输矩看着眼前笑吟吟的少年公子,自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他不是真傻,如果真的祸从口出导致他们父子俩没法在帝丘待下去,出了城门他爹就会亲手清理门户。 “先生之才霁已知晓,若有机会去秦国并得到秦公重用,先生可愿去?”卫霁理了理衣袖,看着公输矩温声说道,“秦公如今广发求贤令,所求并不只是治国之士。” “如果父亲同意,矩自是想让一身本事发挥用场。”被亲爹死死按着的年轻人面上带了几分苦恼,他对水工的兴趣远大于木工,关中那地方再适合他不过了,就算苦点累点又能如何,水渠一成受益的可是关中万民。 卫霁得到满意的回答,回去和公输墨斗说了几句,将确定了新轮椅十日之内就能完成,然后才带着小甲小乙一起回宫。 等轮椅造好,孙大军师就要在秦国开启他吃饭睡觉打庞涓的美好生活,要是能再带上个能够开山修渠的大匠,那秦公可真的要开心死了。 公输墨斗留在帝丘也不错,实干型人才留在那里都能发挥极大的用处,卫国安稳,他哥在位的时候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留在这里发光发热很不错。 百工和士子不同,在这个时代,士子的培养需要家学渊源,工匠却没那么严格,虽说大部分仍然都是家族产业,但也不是不能教给别人。 帝丘别的不多,就有闲心学东西的人多,如果公输墨斗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和王诩老爷子一样在木匠铺子里招一群弟子来继承祖传的手艺。 在这个亲传弟子和亲生儿子地位没什么区别的年代,许多学派都是这么传承下来的,比如墨家儒家等等,将学派发扬光大的往往都是弟子而不是儿子。 不过这些话不能他来说,得找个机会请王诩老爷子过来走一趟,大佬们之间的惺惺相惜比什么都管用,他要做的只是在背后推一把而已。 神色柔和的少年人如此想着,然后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只要秦公不会翻脸不认人,秦国欠他的越多,卫国的安全以后就越有保障。 能将秦国发展成后来那般强大的君王,他相信那不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 卫宫,太子熙一本正经的拿着竹简学习,夫子是卫公给他找的大儒,熟读各种儒家经典,就是用来教导小孩儿有些浪费。 《尚书》《周礼》晦涩高深,饱读诗书的成年人读起来尚且吃力,更不用说才十岁左右的小孩儿了。 这时候读书识字的人少,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启蒙太难,《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后世用来给孩童启蒙的书籍还没有出现,上来就是《尚书》《周礼》,就算家里有那条件,也会有很大一部分孩子接受不了而选择放弃。 这些书再难懂,卫熙也得学下去,他是卫国太子,可以不懂武艺但是绝对不能不通文墨,不然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卫国人。 等今日的教学结束,卫熙看着写满了字的竹简忍不住开始揉肚子,他饿了,现在非常想念小叔早上做的铁锅炖大鹅。 卫公处理完国事便在偏殿坐着,外面阳光明媚,他的心情却没那么敞亮,就算有美味也安慰不了他那颗被宝贝弟弟伤透了的心。 形势不饶人,他再怎么舍不得也得把人送出去,去秦国他们还能掌握主动权,真等魏国派人到帝丘来讨要质子,到时候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魏王不要脸面,公子卬更是无耻,霁儿真去魏国会遭遇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当国君的没有几个蠢材,当然,亡国之君除外,那种想着自己舒服就不管子孙后代的家伙不配称之为君,当孙子都便宜他们了。 首位之上,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神色冷淡,卫国是礼仪之邦君子之国,国君公族乃至国人在外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可那也只是在外而已。 在国君的位子上坐了十几年,没有几分杀伐果断的本事位子也做不安稳,对卫不逝而言,只要对卫国有好处,他干什么都不会犹豫。 可是现在不一样,要走的不是别人,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疼了十几年的亲弟弟。 太子熙将书简收拾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从内侍口中知道卫霁还没回来,于是轻车熟路来到偏殿找他爹。 宫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前几代公室自相残杀太过残酷,所以卫公从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要一个儿子,只要他好好培养,以后这孩子不长歪,卫国就不会再有兄弟相残的局面出现。 要是没有兄弟还能兄弟相残的话,那也是个人才。 他的态度很坚决,宫里美人再多都只会有一个太子,从根子上断了她们的念想,接下来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儿子自己也不会孤单,他弟也没比那小子大几岁,叔侄俩正好从小培养感情,这样将来对双方都有好处。 卫公一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霁儿长大了就在帝丘给他盖座大宅子,在帝丘待闷了就找片肥沃的土地给他当封地,出去溜溜风住几天然后再回来。 等他老了熙儿继位,这叔侄俩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相互扶持着也很不错。 之前做了千般打算,再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情况,霁儿这几天的反应有点奇怪,看那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明显就是又要准备去秦国了。 卫熙找到偏殿,看他们家父亲神色郁郁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往旁边走了两步坐下,然后跟着一起发呆。 他爹总有事情要愁,小叔不在的时候是这样,小叔在的时候还是这样,反正他也不知道在愁什么,在旁边坐着愁自己的就行。 今天夫子讲的是三皇五帝的仁政,听不懂,太难了,明天夫子还要检查,到时候还得说感想,每次表达完感想之后夫子的表情都很奇怪,可他有什么办法,他真的听不太懂啊。 父子二人各有所愁,对视一眼后动作极其一致的换个胳膊撑脸,然后继续看着门口发呆。 “熙儿,你想让你小叔离开吗?”卫公轻叹一声,看着已经有了他五成风采的儿子,在心中赞道国君就该如此宠辱不惊。 喜怒不于形色,如此才能在外面镇住场子。 对于这个问题,太子熙自然是持否定答案,“熙儿不想让小叔走,可是连父亲你都没办法,小叔肯定还是会离开啊。” 他人小但是不傻,这几天氛围如何自然能感受出来,现在魏国强大,卫国弱小只能受欺负,小叔出去就是为了能让魏国也尝尝受欺负的感觉。 小少年挥着拳头,畅想着卫国在自己手上一飞冲天的场景,和他爹极为相似的眸子都在闪光,“父亲放心,等以后咱们卫国强大了,把隔壁魏国踩在脚底下,小叔就能安心回帝丘了。” 卫公:…… “算了,还是期待秦国强大起来把隔壁魏国揍到爬不起来比较实际。” 想当年,他也是这么野心勃勃,卫国如此富庶,为什么就不能强大起来呢? 可惜后来被现实打了太多巴掌,再多豪情壮志也经不住如此磋磨啊。 卫霁从宫外回来,顺着内侍的指引来到偏殿,看着一大一小坐在案前撑着脸发愁的样子下意识停下脚步。 什么情况? 他要有个小侄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像极了产房门口的父与子。 卫公/卫熙:我们在等你…… 第33章 偏殿一片寂静, 内侍们安安静静的站在看不见的隐秘处,入眼只能看到那父子俩极为相似的愁容。 卫霁默默退后一步,抬头看了看殿名, 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哥, 熙儿, 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从木匠铺子出来后又去鬼谷子府上走了一趟, 公输矩本事难得, 留在卫国也没有用武之地, 他是肯定要带去秦国的, 只是公输墨斗那边还得劳烦鬼谷先生走一趟。 儒家有父母在不远游之说, 公输家族却不一定有这些规矩,就算担心父亲一人在帝丘无人照料,有他派人在附近帮衬着, 公输墨斗在帝丘城中绝对不会受到刁难, 就算儿子不在身边也能安安生生做活。 他又不是没过出门, 只是在外面耽搁了一小会儿而已,这俩人怎么就反应这么奇怪呢? 卫公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坐在旁边的儿子伤心的不行,“熙儿,你小叔不要我们了。” 太子熙揉了揉脸,起身将人拉到自己刚才的席位坐下, 眼睛水汪汪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小叔是不是又要走了?这次离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些天才会离开, 这次没这么着急。”卫霁安抚着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的大侄子,正想将人拢在怀里解释几句,就听见他哥一拍桌子悲愤道, “又不只这小子一个舍不得,凭什么只哄他?” “哥!”少年人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兄长,果断开始转移话题,“天色不早了,先用膳,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也别明天了,你今天就给哥一个准话,把离开的日子给定下来,熙儿怎么样暂且不说,你忍心让哥哥我天天提心吊胆吗?”卫公抬手将人拦下,无视了小太子控诉的目光继续说道,“哥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现在见天的往外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等到该有的孝敬。” 太子熙看了自家小叔一眼,绷紧了小脸咬牙说道,“父亲,孩儿才是你儿子。” “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卫公随意摆了摆手,让内侍下去传膳然后继续感叹,他把弟弟当儿子一样拉扯大,怎么就不能让他孝敬了? 太子熙委屈巴巴的抱着他们家小叔的脖子,眼看着就要被他爹气哭,“父亲,孩儿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天底下长的好的不多,能和你父亲我这般仪表堂堂的就更少见了,要不是我亲生的,你小子能长这么标志?”卫公下巴一扬,只听语气就能感受到那股子高傲劲儿。 太子熙气鼓了脸,想不出来该怎么反驳,只能坐回自己案前独自生气,他为什么这么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 卫·假弟弟·真儿子·霁: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他哥的意思来了。 幸好他们家是真的感情好,不然就他哥这张嘴,大侄子以后会待见他才怪,“等鲁大师将孙先生的轮椅做好才开始准备,大概还要半个月。” “半个月啊,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卫公低声说着,神色到底缓和了几分,能再多留半个月总比明天就收拾东西离开好,“咱们和秦国达成交易了不假,但那地方毕竟偏远,你千万记得护好自己,被欺负了就……算了……回来也还是受欺负,你还是在那偏沟僻壤待着吧。” 卫霁:…… 是他哥能说出来的话没跑了。 太子熙同情的看着他们家小叔,叔侄俩各自坐好,知道这时候不能顶回去,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等着饭菜上来,在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的比较好。 晚饭是松软的白面饼、炒羊肉以及如今风靡卫宫的豆腐脑,宫里如今除了大铁锅还有几个不同型号的小铁锅,用来炒菜很是好用。 卫霁在锅刚送来的时候就和厨子说了,这东西可以不光可以炖鱼炖肉炖大鹅,还能用来炒豆腐炒肉炒青菜,毕竟都是在宫里干了几十年的老人,打开思路后根本不用他费心跟着一起研究。 他们家的厨子和公子虔府上那位直接从军营调过去的不一样,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庖厨,家学渊源,做起饭来比他这个更擅长吃的好多了。 豆腐这种东西一出现就非常受欢迎,吃法多样暂且不提,在这个平常百姓一天只能吃两顿饭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便宜。 贵族世家一日三餐,寻常百姓一日两餐,不是因为规矩如何,而是寻常百姓家中没有那么多粮食支撑一日三餐,遇到收成不好的年份,甚至连一日一餐都难以维继。 菽是豆类的统称,能做豆腐的只有黄豆一种,不过只这一种也就够了,黄豆的产量不低,卫国种植的也不少,不过不是年年都种,它们的作用是养地蕴良田。 毕竟豆子不好吃,吃多了还容易胀气,只胀气不打紧,肠胃出了问题可就离死不远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顿顿吃豆子。 但是有了豆腐之后就不一样了,这东西滋味可口又不用担心吃坏了身子,磨成豆汁后点上卤水就能做成,法子一经流出帝丘的百姓恨不得天天都在吃豆腐,以帝丘人口流动的速度,想来过不了多久,豆腐的做法就能传遍列国。 卫国商人多,卫霁手下的商队最开始也想过守住方子赚上一笔,豆子便宜豆腐却味美,不说原料谁也猜不到被他们嫌弃的豆子能做出如此美味的吃食。 只是这东西不好储存只能在城里叫卖,出个城的功夫就坏掉了,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直接将方子放出去讨个好名声。 对商队来说,名声带来的利益比眼前薄利大的多。 舒舒服服一顿饭吃完,卫公让人将食案撤下,瞥了一眼想带着卫熙离开的卫霁,屈起指头敲了两下,然后起身踱着步子转身朝书房而去。 太子熙扯了扯自家小叔的衣袖,很是老成的安慰道,“小叔别怕,最多就是唠叨一顿罢了,毕竟在父亲心里,您才是他亲儿子。” “净瞎说,这些天好吃的吃多了是吗?”卫霁笑骂了一句,将大侄子打发走然后赶紧跟了上去,闹脾气的哥哥这几天得哄着,不然到时候就更难走了。 他前些天已经提过一次离开的事情,只是看他哥脸色不好,所以没敢往下说下去,今天已经说到这份儿上,正好是再说一次的好机会。 最多半个月就要准备离开,要是再不能让兄长松口,那他要么不走,要么就只能和上次一样带着小甲一起掩人耳目离家出走了,只是上次是他哥没防备,所以才让他们俩出了帝丘,这次有了防备,还能跑出去的可能性就没多少了。 * 日头偏西,天色渐晚,农人回家,倦鸦归巢。 王诩老爷子换身衣裳带上礼物,和在家啃老的徒弟打了声招呼然后悠哉悠哉去隔壁串门了。 孙伯灵看着自家老师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再看看手中简陋到只能辨认出崤山秦岭黄河的简陋舆图,笑了一声继续将心思沉浸在列国局势之中。 秦军平定西戎斩杀西戎獂王,击退韩赵两国联军后便封闭了函谷关,除了南边楚国和北边草原之外,三晋的目光是彻底被隔在了外面。 庞涓一心想建立功勋青史留名,没有什么功劳比灭国之功更大,公叔痤和庞涓一样嫉贤妒能,但他和庞涓最大的不同就是,除了自己之外,他看的最重的是魏国和不是立功。 魏王野心勃勃,老公叔活着的时候还能劝着,公叔痤一死,在庞涓的撺掇下肯定想着彻底将秦国灭掉。 自三家分晋之后,灭国之战时有发生,只是被灭掉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国,如秦国这般曾经也是霸主的国家若是彻底被灭掉,魏国便会更加膨胀,乃至于吞并中原代周而取之。 秦公雄心壮志,从招揽山东士子入秦开始就渐渐将秦军收拢在函谷关以内,庞涓想打,秦国怕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国力不继的时候开战不是明智之举,那就让他那好师兄再得意几年吧。 娃娃脸青年靠在椅背上,看着墙角处钻出来的茵茵绿意,眸中带了几分深邃莫测的笑意,他有预感,秦君不会让他失望。 公子霁说入秦士子中有个叫卫鞅的,那小子本事可比他大多了,秦公如果真的能让那小子施展开手脚,秦国反过来将魏国灭了也不是不可能。 世事无常,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书房里早早点上了油灯,卫公端坐在窗下,让跟上来的宝贝弟弟在对面坐好然后正色开口,“秦国毕竟不是卫国,都道秦人彪悍,你在那里千万懂得分寸。” 卫霁乖巧点头,“哥放心,霁儿明白。” 兄长放不下心该怎么办?当然是让他唠叨够啦! 秦人在中原人眼中和蛮夷一样,一时半会儿更改不过来,做生意的时候人傻钱少但架不住好忽悠,帮衬着点对卫国也有好处。 卫公对这些不甚在意,反正最后挣多少钱都只是在手里过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强盗邻居“借”走了,让秦国得些好处总比让赵魏等过拿了他们的钱再琢磨着怎么灭他们的国强。 做生意是一回事儿,让宝贝弟弟过去又是一回事儿,就算知道以秦卫两国如今的关系,秦国对他卫国公子肯定是当祖宗一样供着,他这个当哥的也没法彻底放心。 天杀的魏卬,天杀的魏罃,要不是卫国实在不是魏国的对手,他怎么会让宝贝弟弟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躲避? 他动不了魏国,自己心里不好受,戚邑南氏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卫公眸中划过一抹狠意,看卫霁乖乖巧巧坐在旁边小心翼翼生怕他心里不好受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霁儿,公族控制的商队有一半将重心偏到秦国,剩下一半哥准备让他们去赵国。” 南氏想要讨好魏罃魏卬,就算戚邑富庶也经不起他们这般折腾,赵国地处北方,粮食仅仅足够本国消耗,一旦有大军行动就必须得去其他地方买粮,如果买得到还好,买不到的话军情再急迫大军也只能搁置。 赵国之前刚被秦国打回来,接下来不出意外就是和魏国用兵,齐国的粮食运到赵国价钱能翻一翻,南氏就算缺钱也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而不能将齐国的粮食卖给赵国,因为这样会对魏国不利,南氏束手束脚,他可没这个顾虑。 商队南来北往四处奔波,最挣钱的无外乎齐国的海盐、赵国的骏马、韩国的□□和楚国的青铜,南氏的商队和公族的商队都在经营这些,真正比起来,南氏甚至还要占上风。 国君不会将精力全部放到经营商队之上,南氏族长却可以,他们家族在卫国已经进无可进,有先祖公子郢留下的护身符在国君奈何不得他们,能让他们感兴趣的也只有赚钱了。 然而在某些时候有钱不一定有用,卫国到底不是南氏的卫国,商队在外经营,报出来的名号先是卫国然后才是南氏,如果没有前面的卫国,只南氏这个名号根本不会让他们坐大到这个地步。 卫公平日里不在乎这些,却不代表他真的对南氏没办法。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卫霁眨了眨眼睛,看他哥依旧恨意难消轻声安抚道,“他们既然投靠了魏国,心甘情愿被魏王压榨,您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卫公皱紧了眉头,看眼前的少年人似乎还有话要说,这才攥紧了拳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在他们对你下手的时候,卫氏与南氏就已经不死不休了。” 言下之意,在卫霁离开之后,他肯定会对南氏下手,不光是南氏的商队,还有南氏在卫国朝堂上的势力,有一个算一个全清出去,免得整天杵在身边碍眼。 “原本想着我自己到秦国之后再动手,哥既然忍不了,先折腾他们几下也没什么。”卫霁撑着脸说着,起身让书房外候着的内侍去他殿中把书案最上方的几卷竹简拿来,然后回头说道,“朝政上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去往赵国的商队可以再加些东西。” “加什么?”卫公挑了挑眉,看他们家宝贝弟弟这般语气,心思一转很快就猜到又有新鲜玩意儿要出来了。 卫霁点了点头,待内侍将竹简拿来然后说道,“精铁、蔗糖,哥觉得那个比较合适?” 这个时候的精铁其实只是熟铁而已,但已经能直接用来打造刀兵了,各国开采铁矿大多只能冶炼成生铁,能炼出熟铁的只有少数几个工坊而已。 列国之中不只秦国一个需要精铁,赵国更是最先普及铁兵的国家,秦国多铜少铁所以青铜冶炼发达,赵国却是正好相反,境内多铁少铜,所以才想尽了办法将铁器冶炼到能抵御青铜器的程度来。 只是铁器毕竟没有发展多少年,这时候最先进的冶炼技术也只是把又脆又硬容易折断的白口铁处理成韧性尚可不那么脆弱的黑心可锻铸铁。 百炼钢也有,只是比起铸铁来说更加耗费人力,只听名字就知道,百炼钢就是要反复捶打,有那个功夫青铜剑都铸出来几十把了,锻造少数还行,装备给大军实在是不划算。 冶铁最重要的就是温度的控制,温度升不上去接下来就没有办法进行,正好他以前学过些有用的法子,只要条件允许,竖炉炼铁、低温炼钢甚至灌钢的法子他都能整理出来。 不过想想卫国的位置,真让工匠研究出来后最大的可能不是卖到别国赚的盆满钵满,而是被其他几国算计着直接过来将有铁匠的风水宝地给抢了。 少年人拿竹简撑着下巴,仔细考量了一下还是选择把另一卷竹简给他哥,“冶铁太危险了,咱们只是转手还好,真要能炼出比齐魏赵韩更好的铁,只怕接下来卫国就不能安稳了,还是吃食稳妥些。” 世人以甜为美,甘味在什么时候都无法令人拒绝,只有麦芽糖饴糖和蜂蜜还不够,楚国那边有甘蔗,那就多买来些甘蔗做蔗糖。 把成熟的甘蔗切碎碾压,除去里面掺杂的泥土渣滓等杂质直接放到大锅里熬煮,等水分熬干就能出来块状的粗糖,过程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 在世人还不知道糖究竟能精巧到什么程度的时候,熬出来的蔗糖也不用太精致,最简单的红砂糖就足以让各国贵族疯抢了。 “傻小子,你还是没听明白啊。”卫公看着宝贝弟弟一本正经和自己说着竹简中的东西如何如何值钱,捏着眉心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只是想折腾南氏,挣不挣钱其实并不重要,反正不管挣多少钱,最终给他们自己花的也没有多少。 “哥,相信我,没有人能抵挡糖的诱惑。”卫霁看着他哥的反应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解释道,“在吃过豆腐脑羊肉泡馍青菜炒肉铁锅炖大鹅之后,再让您和以前一样您愿意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调料的话再好的厨子也没法做出那么好的味道,都说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可添了那些佐料之后,谁也没说饭菜不好吃啊。 现在是熬糖的法子没有成熟,真等到制糖的技术和制盐一样成熟,就问谁家里会少了那一罐糖? 这东西和盐一样,尝过之后就真的缺不得了啊哥! 卫公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再怎么说也是公族子弟,从小到大不会缺了吃食,只说蔗糖如何他的确不觉得有多重要,可一听宝贝弟弟说这东西能和盐一样重要立马就坐不住了。 齐国能迅速强大起来,坐拥海滨将齐盐卖到天下列国起了很大功劳,别管是细盐粗盐,是人就离不了这东西。 金银在他眼中并不重要,可要是能轻易颠覆一座城池的财富,即便是国君他也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眼中闪着两团光芒的卫公点了点头,看着说累了正在喝水润嗓子的宝贝弟弟扬起唇角,“霁儿,等哥将南氏的势力在卫国抹掉,戚邑就留给你做封地。” 卫霁:咳咳咳咳咳—— 少年人被亲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的被水呛到,扔下被子拍着胸口咳个不停,这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把他的封地给定下了呢? 卫公赶紧过去给他拍背,看着喝水也能呛到的宝贝弟弟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只是先把封地给你定下而已,怎么就激动成这样了?” 卫霁咳起来完全止不住,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了呼吸,看着满眼担心就是没担心到正点儿上的兄长,一口气儿没上来又咳了起来。 戚邑是个好地方不假,南氏被封在那里百年如今都膨胀到都敢觊觎君位了,其富庶可见一斑,可您现在就琢磨着把人家的封地给撤了是不是有点早? 吴起和楚王一起合计着缩小氏族封地最后落得个双双身亡的下场,在魏国还能给南氏做后盾的时候您忽然来这么一下子,真的不是在自讨苦吃吗? “离你及冠加封还有好几年,又没说现在就把戚邑收回来,哥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卫公小心翼翼的给宝贝弟弟拍着背,等他缓过来后新倒一杯水递过去,满眼无奈的继续说道,“精铁这种危险物件哥不会动,你拿去秦国随便造作,蔗糖就让宫里的匠人研究,如果效果好就让商队多去楚国采买甘蔗,赵国那穷地方咱不管了,别急别急啊。” 反正说来说去,戚邑那个地方将来肯定要给他宝贝弟弟留着,卫国就这么大地方,除了帝丘之外就戚邑最繁华,国都得留给他自己,那他弟就得有第二好的。 他早就发愁将来选那块地盘给他们家霁儿做封地了,南氏挑这个时候搞事儿,简直就是瞌睡了特意送枕头啊。 对于兄长的想法,卫霁是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总不能说在某个世界中,南氏真的和魏国一起把您老人家从国君的位子上掀下来了吧。 您身为国君在史书上好歹还留了个名字,虽然留下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话,不是自贬就是被废,现在这是不知道,知道了指不定被气成什么样子,这也就算了,咱们家熙儿那么努力一个太子,自始至终都连出现都没出现过。 现在事情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他哥对南氏提前有了警惕,肯定不会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他不担心卫国会和姜姓齐国一样被取代,他现在想的是,戚邑如果成了他的封地,后世史书上会出现什么情况。 卫鞅被封到商邑所以被称为商鞅,他被封到戚邑是不是就要被戚霁了? 戚霁、奇迹,好吧,他能在这儿活着的确是个奇迹,淡定淡定,只是个名字而已,万一只是他想多了,也许后世史书根本不会留下他的名字呢。 这几百年列国能人辈出,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国公子,太史怎么会浪费笔墨在他身上? 对,就是这样没错了。 第34章 卫公把竹简收好, 将宝贝弟弟哄去休息然后又回到书房,只几卷竹简写不了多少字,他很好奇什么法子能制出和盐一样能让所有人都吃得起的糖来。 饴糖的确很能得人欢心, 但是只有贵族才吃得起,寻常百姓能吃得饱饭就已经很难得, 不会浪费粮食去制做饴糖。 一卷竹简很快看完, 卫公把东西放回案上, 想起刚才宝贝弟弟煞有其事和自己说这些的神情忍不住摇头失笑, 上面的东西并不难懂, 交给工匠很容易就能做出来, 如果原料充足, 让商队带着卖到天下列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用来做糖的柘并没有那么容易得到。 楚国有柘浆清甜可口,那东西在楚国境内尚且不多见, 运到中原诸国的就更少了, 世家贵族不觉得这东西有多难得, 底下的商队却很清楚商队来往于诸国之间有多艰难。 卫国商队说是遍及天下,其实更多的还是在中原几国周转,燕楚秦这些偏远之地鲜少过去,路途遥远暂且不说,路上要是遇到山匪劫道,寻常商队根本护不住车上的货物。 真要是遇上不要脸的家伙将军队扮成山匪上来抢东西, 抢完之后再翻脸不认人,真打不过的话也拿人家没办法。 不过竹简上记载的的确是个好法子, 物以稀为贵,东西少才更能卖出高价钱,对于家资丰厚的世家大族来说, 只要吃的开心钱财并不重要。 在此之前,得先让那小子弄出来点给他尝尝,不能什么好东西都弄去秦国,那样的话他这个亲哥的面子往哪儿放? 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将竹简收好,打了个哈欠然后慢吞吞起来,想着宫里还有东西能给他那宝贝弟弟造作,在心里把过两天的事情安排好,然后才心满意足回寝宫休息。 *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卫霁和往常一样迷糊着醒来,还没等他喊人进来,听见动静的小乙就端着水盆出现在眼前了。 小内侍脸上表情有些激动,伺候着自家公子洗脸穿衣,把头发束好然后迫不及待说道,“公子,君上今日一大早就让人送来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公子有用。” “我没要什么东西啊。”卫霁有些茫然的看过去,把衣服理好然后出门看他哥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院子里,小甲正围着几根甘蔗转圈,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细细长长的当棍子嫌软当绳子嫌硬,难不成还能吃? 小护卫伸手戳着还带着泥土的甘蔗根,在心里将“能吃”这个可能划掉,这么硬还这么细,如此长相肯定不能吃。 “小甲,带上这东西去膳房。”卫霁看着品相并不怎么好的甘蔗,揉了揉脑袋算是知道他哥的意思了,不就是先做出来点蔗糖用来试吃,他懂。 这几根似乎有点少,不过用来做试验也够了,红糖看上去做法简单,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虽然他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但是也不能保证第一次就能成功。 小甲眨了眨眼睛,看着地上几根像极了木棍儿的东西满是震惊,“公子,这玩意儿真能吃?” “可以,只是有点麻烦。”卫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甘蔗在中原的确不多见,这东西直接吃的话有点麻烦,啃起来太费劲儿,只是因为宫里有位来自楚国的美人儿,所以才会经常备着些来自楚国的特产。 他自己以前也没怎么吃过这东西,他哥怕他吃的时候不小心伤到自己,所以连他带太子熙都没怎么碰过甘蔗,他这边和后宫泾渭分明,所以身边人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很正常。 小甲轻松的把甘蔗搬到膳房,转头看他们家公子皱着眉头站在石磨边儿上,看看被放到地上的甘蔗棍儿,再看看用来磨黄豆的石磨,挠了挠头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原本想着这东西根儿上带土,虽然长的奇奇怪怪,但是可能剥了皮儿就能吃,现在公子站在石磨旁边,难道这东西是磨着吃的? 石磨磨豆子他明白,豆粒儿那么小,抓一把自己就漏下去了,这东西这么大块头怎么磨啊? 小护卫懵圈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和厨子说话,戳了戳旁边的小伙伴然后问道,“早上君上派过来的人有说这东西怎么吃吗?” “没有,他们放下东西就走了,说公子知道这东西该用来干什么。”小乙幽幽叹了一口气,他没怎么出过王宫,见识少很正常,你一个跟着公子去过秦国的家伙怎么也不认识? 小甲:…… 他去过秦国不代表见识多,再说了,秦国也没这东西啊。 俩人一如既往两句话就能吵起来,卫霁和厨子说了几句,知道磨黄豆的石磨不能用来磨甘蔗便让他们用原本的办法把甘蔗榨成汁了。 柘浆做好放进锅里熬,熬到什么火候只能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毕竟他以前也没干过这种活儿。 厨子们已经习惯他们家公子时不时的心血来潮,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每次听公子的话弄出来的东西味道都挺好,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卫霁对厨子们没有来的信心很是无奈,摸了摸鼻子然后去找他哥一起吃早饭,这会儿时间尚早,小朝会还没散,偏殿空空荡荡没什么人。 侯在殿外的内侍将食案搬上来,看他们家公子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下去,卫霁在旁边的架子上找出之前放在这儿的茶叶,给自己泡了杯茶抱在手里,然后放轻了脚步绕到大殿旁边,试图欣赏他哥今天和大臣们吵架的英姿。 卫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们朝堂没什么正经事情,隔几天来一次小朝会那是他哥勤政,前几任卫君别说小朝会了,连年关的大朝都能找借口避过去。 他从小跟着兄长长大,小时候经常躲在殿后看底下的唇枪舌战,他哥要是心情不好了还会亲自下场。 少年人抱着茶杯抿了一口,感受到清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忍不住眯起眼睛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正殿中,卫公撑着脸看着下面两个老头儿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朝个不停,耳尖微动听到后面的动静,换个姿势往边儿上扫了一眼,果不其然,帘子后面多了个凑热闹的小家伙儿。 卫公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忽然有些怀念刚登基那几年的日子,他继位那几年宫里不安稳,宝贝弟弟放谁那儿都不放心,一眼见不着就担心是不是被心怀不轨之人绑去来威胁他了。 平常时候能时刻看着,可廷议的时候带个奶娃娃实在不像话,于是他就想了个绝世好主意,让宝贝弟弟在旁边“垂帘听政”,自个儿在殿中听大臣们吵架,这样一转头就能看见人在不在,比让其他人看着放心多了。 后来宫里稳定下来,宝贝弟弟也懂事儿了,知道在这里会让哥哥分心慢慢也就不来了,这会儿悄悄溜过来,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卫公不自觉扬起唇角,听几个老头吵架哪有和自家弟弟在一起开心,于是直接宣布今天廷议结束,将吵到一半还没尽兴的两拨人扔在殿中,甩甩袖子直接走人。 朝臣们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们家君上这样,下意识转头帘子处看去,看到里面似乎端着盘子吃点心的少年人后了然回头,然后摸着胡子招呼着各自离去。 公子在旁边看着,君上会在这里听两个老头子吵架才怪。 他们家君上看公子霁跟看眼珠子似的,这么些年说也说了劝也劝了,让他悠着点儿别那么宠,可人家就是不听,幸好太子熙性子宽仁,公子霁看上去也没有什么野心,不然几十年后这卫宫里估计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大臣们三三两两说着话离开,慢慢悠悠仿佛出门踏青,殿外的侍卫们身姿端正站在那里,只是双目无神心思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 卫霁在兄长起身之后就赶紧回到偏殿,找出杯子倒好茶水然后殷勤的递上去,“哥哥朝会辛苦,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给你送去的那些柘看到了吧?”卫公对宝贝弟弟的殷勤很受用,虽然对苦涩的茶水依旧有些不适应,但也能品出回味中的甘甜了。 “看到了,那东西占地方,直接送到膳房就行,何必再去我那儿转一圈?”卫霁半是抱怨的说着,让内侍将饭菜呈上来,然后回到旁边乖乖坐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哥最开始说什么都不肯喝茶,耳濡目染之下如今也有品茶的架势了,不愧是他哥,就是比别人家的哥哥优秀。 这时候的茶叶大部分是当做药材来用,不光南方有茶树,中原卫宋等国也很常见,只是产量比不过南方罢了。 烈酒这种东西在卫国不吃香,他也没那个功夫去研究,茶叶翻炒虽然一样需要技巧,但是相比烈酒而言其实还算可以,酿酒一次不成功不知道会浪费多少粮食,茶叶他可是第二次就炒出来能喝的了。 卫公最开始不想喝茶,他也不觉得卫霁有事儿没事儿泡杯茶喝的习惯有多好,因为茶汤在他眼里和药汤没有区别,茶树叶子是药材,泡出来的水当然是药汤了。 好不容易把身子养好一点儿,自己又开始了汤药不离身,怎么看都觉得不吉利,但是宝贝弟弟喜欢,他能怎么办,当然是陪着一起喝了。 卫公无奈叹了一口气,让人将贪睡的卫熙喊起来,然后示意可以开始吃饭了。 卫霁看着自家哥哥二话不说开动筷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不再等等熙儿?” “他自己贪睡,赶不上吃饭怪谁?”卫公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给那小子安排的课业也不多,怎么也不能熬半宿才学完,睡到日上三竿还有理了? “行吧。”卫霁看着外面日头的高度,也没法再替大侄子求情,他自小体弱,除了生病鲜少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所以从来没有和大侄子一样的精力,这会儿还是别说话了好。 等小太子把自己打理好过来,殿里兄弟俩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卫公那帕子将嘴角擦干净,看着从墙角挪过来的儿子微笑道,“今日清闲,父亲准备带你小叔出去走走,熙儿起的晚,那就在家好好吃饭吧。” 太子熙:!!! “您昨天怎么没说出去的事情?”太子熙急的不行,宁肯不吃饭也要跟着一起出去,然而这个想法被父亲和叔父一同镇压,最后只能凄惨的抱着碗筷看着他们走远。 他这个太子实在是太惨了,别人家的太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在家还得被亲爹欺负,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太子熙垂头丧气的咬着肉饼,感觉味道颇好又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父亲也就是仗着他年龄大才欺负小孩儿,等他长大了肯定会欺负回来。 小少年凶狠的看着碟子里的肉酱,满脑子都是怎么折腾他们家父亲,反正他是个孝敬的好孩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父亲好。 报仇第一步,天天早上让人喊他起床,谁拦着都不管用。 报仇第二步,把《尚书》《周礼》等书全从书房翻出来,看完一篇写一篇感想,一篇都不能落下,必须写,写不完就不让出门。 报仇第三步,唔……还没想起来,到时候想起来再添上。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卫公将宫里的事情安排好,然后就带着宝贝弟弟去宫外出去玩儿了,国君不能天天在宫里带着,经常出来走走知道国都的百姓过的如何才行。 卫霁惊叹的听着兄长讲城里哪儿住着避世隐居的大才,哪个是沽名钓誉在帝丘提高身价等着别国来请,只觉得他哥当个守成的国君实在可惜了。 “别瞎想,你折腾秦国可以,卫国可经不起折腾。”卫公抬手挡住愈发强烈的阳光,另一只手在宝贝弟弟头上揉了两下,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哥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能看到秦国反过来把隔壁魏国灭了就满足了。” 卫霁:…… 这也算没什么大志向? 少年人一脸难以言喻的看着自家哥哥,看车架停在了熟悉的街道上,小声嘟囔了几句眨眼间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卫公对他的反应只是笑笑,待车架停稳然后踩着凳子下去,让人过去敲门,自己只是在后面等着。 王诩老头儿的本事他清楚,这老头儿教出来的徒弟有多大本事他也清楚,一个庞涓能让魏王抚掌大笑觉得魏国能一直称霸中原,孙膑和卫鞅一起去秦国,就算现在秦国弱点,二打一总能讨回去点好处吧? 卫鞅心气儿高,卫国这弹丸之地容不下他,若是魏国能够重用,公叔痤也不至于含恨而终,如今那人去了秦国,也不知道老公叔在地底下能不能睡的安稳。 “哥,您今天来这儿干什么?”卫霁小声问着,看他哥笑的温和心里总有些发憷,虽然已经说服鬼谷先生和他一起去秦国,可难保老爷子改主意再留下来。 “别担心,哥巴不得他带着徒弟永远留在秦国不回来。”卫公看着关着的木门心情很是不错,王诩在帝丘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各国国君总有些得到消息的途径,帝丘的大门像四面八方敞开,人来人往想知道什么费些力气并不艰难。 这老头十几年前名声大噪,搅得天下诸侯都心痒痒想得到他的时候又忽然隐居,实在让人又爱又恨还拿他没有办法。 卫国本就人才多,天下列国几乎都有卫人为官,他这个国君看在眼里,总觉得在这事儿上他们很吃亏,那么多人跑去别国做官,拖家带口的以后卫国人少了怎么办? 那老头儿可好,非但看着他发愁,还憋着劲儿的在卫国挑选良才教导,教就教吧,寻常士人在他们卫国安安稳稳的也能造福万民,可他教出来的学生一股脑儿的全跑周边国家去了,这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卫公越想越气,面上不自觉的就带出几分情绪,卫霁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家哥哥,生怕待会儿王诩老爷子出来俩人直接打起来。 “紧张什么?来串个门而已,又不是来打仗。”卫公被看的有些无奈,看门开了让其他人在外面守着,只带着宝贝弟弟俩人进去,“十几年的交情了,想赶他出去早赶了,怎么也不会等到这时候。” “君上到来有失远迎,老夫这厢有礼了。”说着,连头发都没怎么梳的鬼谷先生煞有其事的行了一礼,只是这礼数配上他那散乱的头发,怎么看怎么滑稽。 “先生快起来,卫不逝不请自来,还请先生别怪罪。”卫公朝自家弟弟挑了挑眉,赶紧上前将人扶起来,早知道这老头儿不正经,十几年了谁还不了解谁? 少年人愣愣的看着这俩人你有礼来我谦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惺惺相惜一见如故,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摸了摸鼻子,朝有些愣神的卫霁挥了挥手,然后促狭的说道,“现在还算好了,伯灵当初和老师住在这里时,君上的脾气可没这么好。” 卫霁震惊的捂着胸口,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们俩当年真的动过手?” 孙伯灵默默点头,看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赶紧推着轮椅更靠近了些,生怕待会儿人倒了扶不住。 公子霁年纪小,不知道卫公当年也是个暴脾气,他们家老师刚搬来帝丘时满心想着在闹市中做出新学问来,被国君打扰了心情也不好,话不投机半句多,要不是有他拦着只怕连房子都被拆了。 卫霁看看笑的格外虚情假意的哥哥,再看看眯着眼睛戏精上身的鬼谷先生,张了张嘴语气虚弱,“我哥平时可温柔了,气狠了也只会摔竹简,其他贵重点的都舍不得动。” 娃娃脸青年微笑以对,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卫公也就在您面前能维持住形象了,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知道,他们家君上看上去温温和和君子卓然,真惹着了二话不说就直接让护卫砸场子。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们家老师险些就是其中之一。 “感觉他们俩还能继续这么有礼下去,我们还是去旁边吧。”卫霁又看了一眼互相谦虚的俩人,摇了摇头直接推着孙大军师去一边儿说话,“最多半月就要离开帝丘,先生可以开始准备了吗?” “公子放心,伯灵随时可以离开,老师也是。”孙伯灵温声说着,如果不是等鲁大师将新轮椅做好,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在秦国了。 卫霁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刚才问的是公输矩先生,不是你们。” 孙伯灵:…… 公子,咱们说话可以委婉点,不要这么扎心窝子好不好? 另一边,终于肯站起来好好说话的两个人各自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又是彬彬有礼,王诩老爷子将人引到房中,在案前坐下然后说道,“君上放心,老头子过些天就离开帝丘,公子霁不回来老夫就不会回来,您老不用担心再见着心烦之人。” 老夫和公子霁一起离开,想见弟弟就得见到老夫,孰轻孰重君上您自己看着办。 卫公扯了扯嘴角,强忍着现在就把这老头儿踢出去的欲望,端坐在对面看上去格外温和有礼,“先生此番离开,卫不逝心中实在惋惜,秦公求贤若渴,秦人可教之辈更是如过江之鲤,想来正是先生心中所求之地。” 秦国还没开化,您老人家那么喜欢教学生,秦公肯定欢喜的不得了,就留那儿别回来了,我弟心里有哥哥,过些日子肯定会回家看看,您老这拖家带口的就算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咳了两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才正了神色说道,“鬼谷先生此番入秦,可有助秦大出于天下之意?” 王诩摸了摸胡子,不点头也不摇头,“老夫年纪大了,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老人家没事教教学生就好,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秦国边陲之地,想要东出何其艰难,能在强敌环伺之下生存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卫公若有所思的垂眸想着,卫鞅的脾气比这老头还倔,霁儿说过秦公铁了心想要变法,这俩人凑到一起未必不能成事,再加上这老头的说辞…… 他这辈子没什么出息,看见隔壁魏国倒霉就高兴,卫国君主的快乐就这么简单。 王诩老头儿孙伯灵加卫鞅,三对一要是还打不过庞涓,鬼谷子大概也没脸见人了,希望孙伯灵能有他先祖孙武子那般能耐,秦军本就彪悍,应该能训练出比魏武卒更厉害的兵。 得,魏国就等着瞧吧! 第35章 孙伯灵转头看着容貌极为出色的清润少年, 好一会儿才无奈说道,“老师昨晚去了鲁大师处,鲁大师同意了。” 看上去温温和和一小孩儿, 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气人呢? “就知道请鬼谷先生出面一定可以。”卫霁笑的眉眼弯弯,决定待会儿回宫就写信让商队送到栎阳, 懂水利的大师有多重要, 相信秦公再清楚不过了。 “公子如此记挂那边, 君上心中可是会吃味的。”娃娃脸青年一本正经说着, 庆幸卫公这会儿在和他们家老师说话。 “会吃味不假, 却也不会拦着。”卫霁轻声叹了一口气, “比起秦国, 去隔壁魏国他才更不放心。” 孙伯灵顿了一下,想到魏国公子卬的名声,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将话题扯开, “老师昨晚带回来些肉, 伯灵准备用公子教的法子炙烤, 正巧公子在这里,也不怕中间有哪儿出错了。” 魏卬荤素不忌,府上各国美人不比魏王少,如果是正儿八经过去做质子倒也便罢,偏偏他早早便流露出其他意思,如此一来卫公当然不愿意把弟弟往火坑里推。 送远点就送远点, 总比被别人糟蹋了强。 卫霁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注意力都被他说的肉给吸引了, 寻常人家没有牛羊肉,最多只能见到猪肉的影子,这时候的猪没怎么处理过, 不过对寻常人家来说也是难得的美味。 孙伯灵说着,让家里唯一的厨娘将柴火搬到厨房外面,除了切好的肉片之外还有一片不怎么厚的石板,“回帝丘时看公子这么处理过肉食,于是就让匠人弄了块石板,看看能不能有公子那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 卫霁看着忙活着将石板架起来的厨娘,再看看盆里还带着血丝的生肉,扯了扯嘴角回头道,“先生,肉腌了吗?” 没处理过的猪肉本就有味道,你这么直接往石板上放,烤熟了之后也吃不下去啊。 普通人家的厨娘不经常处理肉食,做起这些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孙伯灵更是从小到大没碰过这些事情,除了吃什么也不会,这会儿听到问话,眼中的茫然快要溢了出来,“难道不是把肉放在石板上就好了吗?” 他读书不少不会上当受骗,赶路的时候他看的清楚,明明只需要把肉片放在石板上,翻一下就能烫熟,什么调料也不放味道就好的不得了。 卫霁:…… 难怪能被庞涓给骗成这样,这人是智商全点在打仗上了吧? 少年人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厨房里走了一圈,将待会儿要用到的调料盐巴找出来,又让厨娘去拿些鸡蛋,“先生以后千万离厨房远点,不然里面的东西可能会遭殃。” “也没这么差劲吧?”娃娃脸青年不好意思的小声反驳,赶紧将少年人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放在一边,不敢劳烦人家一国公子干这种粗活。 他其实挺能干的,自己在外面游学的时候也没饿死,哪儿有那么差劲? 卫霁也不敢让他碰这些东西,好在厨娘动作很是利落,将肉洗干净之后拿下去用鸡蛋盐巴腌起来,然后等着接下来的吩咐。 这家里的主人都不通庶务,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公子霁会知道这些,宫里的吃法和寻常人家就是不一样,寻常人家哪儿能吃得起这些啊。 肉片腌制久了才入味,不过看今天这情况,也没那么多时间去腌制了,娃娃脸青年依旧有些不明白,看着厨娘拿捏着盆里的肉片低声念叨,“赶路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一步,公子之前记错了吧?” “没有记错,是先生每次都在做好之后才出现,所以没有注意到之前的准备。”卫霁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很不给面子的将这人的最后的遮羞布撕掉。 他们在路上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在路过的城池里补给些食物调料,到安邑时护卫们已经习惯了就地取材,这人就跟了他们走安邑到帝丘这一段路,当然不知道开始几天的鸡飞狗跳。 孙伯灵摸了摸鼻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挪着轮椅到一边儿生火去了,其他事情他不会干,生火这么简单的活儿还是手到擒来的。 怎么说也是在外面历练过的大人,怎么能在这些事情上比不过一个养尊处优的半大孩子? 卫霁小小的白了他一眼,也没人说养尊处优就什么都不会干,他就喜欢研究好吃的有问题吗? 人生一世百年,唯有美食不可辜负,暴殄天物要不得。 府上的东西比起宫里还是太少,卫霁出去让侍卫回宫拿些东西,等他们回来,肉片也应该腌制的差不多了。 孙伯灵其他没记住,单单记住了肉要片的薄薄的,早早就让厨娘将大块的肉切成薄,如今捏一会儿就行,两个人在旁边说着话,等回去拿东西的侍卫回来,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动手。 石板在柴火的温度下早就热了起来,侍卫不敢让他们家公子动手,剩下一个厨娘没干过这种活儿,还有一个孙伯灵腿脚不方便,看来看去还是他自己上手最合适。 用小刷子在石板上刷上一层猪油,滴上几滴梅子汁然后把腌好的肉片放上去,在滋滋的响声之中,肉片很快卷曲起来,油脂出来很是诱人。 厨娘仔细看着侍卫的动作,手上还不忘收拾着青菜,肉食处理他不在行,自家种的青菜再处理不成她也就别干了。 猪肉原本的腥味在腌制的时候就压的差不多了,辣椒这东西帝丘人受不住,卫霁拿出来一次后就被他哥勒令不准再在吃食里面加这东西,不能用辣椒,姜和黄酒也是去腥的好东西。 烤出来的肉烟火味儿比较重,在梅子汁的滋润下带着些酸酸甜甜的味道,如果有蜂蜜的话,刷上一层蜂蜜滋味会更好,只是暂时找不到蜂蜜,因此只能作罢。 烤好的肉片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几个呼吸的时间就霸道的蔓延到整座宅邸,屋里说话的卫公和鬼谷子闻见味道对视一眼,果断起身出来寻找味道来源。 肯定是霁儿\\公子霁又弄出来什么好东西了。 卫霁听见动静回头,看到兄长和王诩老爷子一起出来笑弯了眼,“哥,鬼谷先生,你们说完事情了吗?” 卫公绕开烟熏火燎的大石板,走到宝贝弟弟面前温声问道,“有事待会儿再说,霁儿这是在做什么?” 他跟这老头儿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有也没有自家弟弟做出来的好吃的重要。 对于卫公的想法,鬼谷先生表示很是赞同,他跟这不思进取的一国之君也没什么好说的,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吃块肉。 老爷子对卫公也不是看不上眼,相反,他反而非常欣赏这人,当年搬到帝丘时亲眼目睹这人手段狠辣的镇压国中叛乱,他还以为卫国即将迎来中兴之世。 没想到等了十几年,非但没能看到当初期待的中兴,连强硬的国君也变成了如今这般有事儿没事儿只能跟人吵架的软趴趴模样,简直对不起他之前以卫国强大为背景而推演的那么多竹简。 虽说在推演中卫国十之八九会在崛起的过程中被周边诸国联手灭掉,可其中也有那么十之一二的几率可能成功,若是雄才大略的国君,肯定会抓住这十之一二的可能,哪像这胸无大志的小子,国内安稳下来后就这么收手不干活了。 人家好歹还是失败后再放弃,这小子可好,连尝试都不尝试,直接就选择了放弃,实在是急死个人。 卫霁贴心的用鲜嫩的青菜叶子将烤好的肉包起来,兄长一个王诩老爷子一个,不偏不倚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俩人一见面就看不顺眼不是没有原因,鬼谷先生经天纬地之才,以天下为棋诸侯为子,棋局推动便是天下动荡,他看到的是大势的变化,而他哥不一样,他哥是国君,要考虑的不光是称雄争霸,还有卫国百姓的生死存亡。 尝试一次失败之后再放弃说着简单,这一次尝试会让多少士兵丢掉性命,会让卫国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一点鬼谷先生这种纵横家或许不会去想,可他哥不行,除了昏君,没有哪个国君会拿百姓去冒这个险。 卫公咬了一口卷好的肉片,青菜的清新恰到好处的将烤肉中的油腻中和掉,他之前没怎么吃过猪肉,一直觉得不管怎么处理这东西都带着一股怪味儿,没想到这么一弄味道还挺不错。 可惜卫熙那小子没过来,没法尝到这难得的美味,啧,记住这东西是拿什么做的,回去让厨子单独给他开个小灶吧。 到底是他儿子,他不宠着谁宠着? 王诩老爷子吃的满嘴油花,一片吃完忍不住去拿另一片,“伯灵小子出息了,之前还觉着是在胡闹,没想到做出来的东西味道还真不错。” 昨天他带肉回来,这小子非说要用石板来烤着吃,也不知道他一个从来没进过厨房的家伙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弄这个,谁让他是个心软的老师,少吃一顿肉也不会怎样,让腿脚不方便的徒弟开心了就好。 没想到这小子不是闹着玩,这肉做出来竟然比以前吃过的都要好吃,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国家,宫廷宴席也吃过不少,还没有哪个能和今天的味道相比。 娃娃脸青年一脸尴尬的听着老师的赞叹,主动将手里卷好的肉片递过去然后委婉的说道,“老师,这法子是公子霁教的,伯灵只是在旁边看着。” 如果不是公子霁恰好在这里,今天这一盆肉怕是没一片能入口,您老人家也没法吃这么开心了。 深藏功与名的公子霁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看着兄长说道,“这石板不光能用来烤肉,蔬菜也可以这么吃。” 说着,负责动手的侍卫机灵的将水灵灵的青菜放在石板上,刷了层猪油翻个面,然后殷勤的递到他们家君上面前。 王诩老爷子见状下意识将目光放到自家徒弟身上,只是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徒弟实在没法将话说出口,捏着胡子叹了一口气最终只能自己动手。 老爷子从厨娘手中拿过几片青菜,伸手想去够刷子,手上一个不稳直接将放油的罐子给碰倒了,还好侍卫眼疾手快在油撒到火力之前将罐子接住,不然老爷子这留了许多年的胡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卫霁看着王诩老爷子手忙脚乱的样子,大概知道孙大军师为什么会天真到觉得肉片直接放到石板上就能变成绝世美味了,这师徒二人肯定是一脉相承。 卫公带着宝贝弟弟往后撤了两步,看着躲到轮椅后面的老爷子一本正经教育弟弟,“霁儿,和蠢笨的人在一起待久了自己也会变的蠢笨,以后和人相处一定得注意分寸。” 王诩吹胡子瞪眼看过去,对这胡说八道的臭小子很是看不顺眼,可偏偏刚才这话他还没法反驳,反驳了不就是承认自己就是那蠢笨之人吗? 孙伯灵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拿肉片堵上自家老师的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其他。 卫霁笑着看着脾气跟小孩儿一样的老爷子,朝轮椅上坐着的娃娃脸青年眨了眨眼睛,然后转头询问兄长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他们是吃过饭后出来的,浅尝两口就够了,厨娘看了这么一会儿应该也学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在这里干站着也不是事儿。 卫公点了点头,示意侍卫将刷子放下,然后看着旁边的师徒俩说道,“先生慢用,寡人就先离开了。” 说着,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制止了想要将他们送到门口的孙伯灵,让他照看好那一眼看不到就能掀起火灾的老头儿,然后顶着王诩冒火的目光大笑离去。 这老头不开心他就开心,开心的不得了,比商队又赚了万金还开心。 卫霁放慢了步子跟在后面,看着难得在外面情绪外露的兄长问道,“哥,我们回宫吗?” “刚出来一会儿,回去那么早干什么?”卫公将笑意收敛起来,踩着凳子上了马车然后眯着眼睛说道,“接下来去木匠铺子,就是那位鲁大师的铺子。” “木匠铺……”卫霁刚想说些什么,在旁边坐下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哥今天不是随便走走那么简单,“哥,你不用这样。” 先是鬼谷先生再是鲁大师,他去秦国除了宫里的人之外要带走的只有鬼谷子孙伯灵和公输矩三人,兄长这一趟下来,正好将这三人全见了个遍儿。 卫公撑着脸看着外面的行人,好一会儿才回头说道,“道理哥都懂,可哥就是担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想想外面兵荒马乱的,他这宝贝弟弟锦衣玉食长大,就算知道秦公会把人照顾的很好,可该担心他还是会担心啊。 “您就是闲的了,找点事情做就好。”卫霁揉着额头回了一句,让赶车的侍卫调转方向回宫,然后看着他们家兄长正色道,“您要是实在担心,我就不去秦国了。” 其实他去不去都没有什么区别,孙膑过去可以统兵,鬼谷子过去可以教学生,公输矩可以开山凿渠,他去了就只会从山里找东西做好吃的,其他半点用处都没有。 再说了,这世上长的好的又不只他一个,魏卬身边不缺美色,南氏敢将心思打到他身上一次已经是鼓起勇气,在他哥的手段之下绝对不敢再来第二回 ,万一魏卬已经将这事儿忘了呢? 与其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危险离开,还不如留下来让兄长安心。 “算了,家里不安全,魏卬听说你回来了打算再出使卫国,在他过来之前你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卫公任由车架转头,看着乖巧懂事的弟弟满眼都是心疼,“哥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在秦国不用顾忌那么多,对隔壁魏国也不用手下留情,能把他们坑到灭国最好,哥在帝丘很好,你千万记得照顾好自己。” 卫霁:…… 魏卬那个混账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真当公子没脾气好欺负怎么着?惹急了直接一针戳的你后半辈子清心寡欲当和尚信不信?! 向来脾气很好的少年人眸中闪过一抹愠怒,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悄悄攥紧,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调整好,然后才温温吞吞继续说道,“哥哥放心,他接下来没功夫惦记卫国了。” 那家伙手里还握着魏国的兵权,不管接下来和哪家打,他都没法置身事外,只要他敢放松,庞涓就能将他手中的兵权抢过去,然后将魏国的大军彻底掌握在手中。 魏王对公子卬很是看重,但是称霸中原吞并周边国家对他的诱惑更大,和这个比起来,庞涓如果能帮他达到这个目标,公子卬太子申都得往后排。 两边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庞涓能因为嫉妒而对同门师弟下狠手就不说了,公子卬虽说好美色,但是统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谁都不会放弃手中的兵权,所以魏国内部肯定安稳不了。 魏王好大喜功,所以将领需要战功来表明自己的能力,魏国兵强马壮不缺钱粮,接下来肯定还会对周边国家开战,至于会找谁打那就说不准了。 “魏国这些年占了咱们多少城池,以后都会让他们一点一点吐出来,就算咱们没有兵马,也没有一直受欺负的道理。”少年人看着眉眼间带着些疲色的兄长,郑重其事的开口说道,“哥,我们不会一直被魏国欺负,相信我。” “哥知道,我们家霁儿最有能耐了。”卫公笑着摇了摇头,看马车过了宫殿大门然后伸了个懒腰,“有时一人便能敌千军万马,不费刀兵让对方主动割城让地这种事情,将来未必不会发生。” 卫霁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心道这种事情将来不但发生了,而且发生的很是频繁。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过些年秦国强大起来,所得到的土地并不光是武力抢夺,还有其他过诸侯国为求安稳而主动献上去的,可惜这并不能阻止秦国东出的脚步。 卫国当然也没法阻止,在没有秦国的时候他们尚且难以自保,秦军东出时就更没有办法兴兵抵抗了,但是他们可以用另一种法子在这乱世中生存下来。 秦人重诺,他要做的只是在天下一统之前让卫国境内不会有战火出现,至于一统……估计就到百年之后了。 百年之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先将眼前的事情办妥才是正经。 兄弟二人小声说着话,在马车停下来后先后下来,四周扫过没有看到被留在家里的小孩儿的身影,于是招来内侍问道,“太子去了何处?” 这个时间那小子应该在温书,今日夫子休息,给他留了不少课业,怎么这会儿殿里一个人也没有? 内侍小跑着过来,“君上,太子去了膳房。” “膳房?”卫霁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早上送去膳房的那些甘蔗,把他哥扔下便赶紧朝那边跑了过去。 他们家的厨子天赋异禀,熬糖的法子简单,不求能熬出来品相多好的红糖,比饴糖蜂蜜之类的好携带就足够了。 “刚才还兄弟情深,听见其他东西就能立刻把哥哥扔到一边儿,唉,当哥哥可真不容易。”卫公在后面感叹着,将衣服整理好然后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那些柘是他让人送过去的,能熬出什么样的糖自然也得让他看看。 膳房外面竖着几口锅,这会儿正热气腾腾的冒着烟。 厨子们从早上忙活到现在,把甘蔗汁熬到浓稠然后放到温度更高的铁锅里煮,怕粘稠的甘蔗水粘到家锅上一刻不停的拿着勺子搅拌,这会儿里面已经粘稠到拿出勺子就能拉出长丝的程度了。 旁边已经准备好用竹子编成的竹篾垫,糖水倒上去后被上面四四方方的竹条隔成小块,香甜的滋味丝丝缕缕钻进鼻子,厨子们擦了把汗,感觉应该是成功了。 太子熙拿小勺从竹篾上舀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沙沙的膏状糖水甘甜无比,味道虽然比不过蜂蜜,却比饴糖好吃多了。 卫霁惊喜的看着还冒着热气儿的糖膏,已经能想象到冷却后的红糖块是什么样子了。 不愧是他们家的厨子,优秀! 卫公跟着宝贝弟弟过来,看着竹篾上四四方方还没有凝成的小块块沧桑道,“霁儿,虽然这法子真的有用,但是你知道从楚国将柘运来有多费劲吗?” 卫霁:!!! 楚国难道不是种了好多甘蔗吗? 哥,亲哥,弟弟没文化,您可别吓我! 第36章 竹篾子上的糖膏渐渐凝固, 扑鼻而来的甘蔗清香也渐渐收敛,凝成块状的砂糖在存放上比蜂蜜容易很多,制作方法也简单, 如果有足够的甘蔗,蔗糖绝对能很快取代饴糖在食物中的地位。 然而现在问题是, 蔗糖在中原并不常见, 甚至在原产地楚国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寻常之物, 这么一来, 还是和饴糖一样只有权贵才能吃得上。 卫霁懵懵的站在那里, 看着满眼无奈的兄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他哥说话之前, 他真的以为这东西在南方很常见。 制糖的甘蔗和平常吃的甘蔗是不同的品种,现在条件有限就不在意那么多了,可如果没法从楚国大量运甘蔗过来, 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弄不出糖来。 中原一带不适合种甘蔗, 没法种甘蔗, 难不成让他去种甜菜? 包裹里的种子实在太多,他在家这些天没怎么整理,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甜菜,就算有糖用甜菜,短时间内他也没法种出来。 卫公让人拿了个小勺,尝过蔗糖的味道后微笑道, “东西少没关系,少了才更稀奇。” 商队的事情都是小事, 没必要非在卫国境内把糖做出来,这东西既然比蜂蜜等物容易运送,直接让商队在楚国买些地种柘, 做成糖块然后再运过来不就成了? 楚国境内氏族林立,楚王管不了的地方多了去了,再小的氏族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子,让商队自身多注意些,找诸越的部落一起合作,做成之后分出一两分利,接下来便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了。 商队在诸侯国间行走,自然有自保的法子,诸越在楚国的管辖之下,领土却和以前一样自己治理,他们不会将送到嘴边的肉让出去,所以只要不傻就不会添乱。 卫霁睁大了眼睛看着三两句话将事情安排好的兄长,眼中似乎闪着小星星,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他哥,就是有主意。 卫公对弟弟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让厨子在这里看着然后左手弟弟右手儿子把人带走,“商队这两天回来了一些,他们从秦国带了不少东西,已经挑了些好的送到宫中,还有秦公让人特意送来的东西,你们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太子熙回味着舌尖的甜味,歪着脑袋看着他爹问道,“夏天快到了,孩儿不需要皮子做衣裳。” 在小孩儿心里,秦国能看的只有各种皮子了,其他东西中原比那偏僻地方多的多,没必要舍近求远要秦国的东西。 夏天就应该穿轻薄的衣裳,皮子得留到冬天。 马匹那东西卫国不需要,太贵重了而且稍不注意就会惹旁人惦记,连赵国那等强大的国家对马匹看的都重之又重,若非必要绝对不会卖与别国,他们卫国这样的小国家就更不会碰那危险玩意儿了。 卫公抬手在儿子脑门上敲了一下,“只是让你去看看,没说看中就给。” 太子熙:…… 混蛋老爹,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小孩儿气的不行,挣开他爹的手跑去旁边找他们家小叔寻求安慰,“小叔,你不知道父亲最近有多过分,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气不气,我们熙儿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卫霁看着大侄子过来告状的可怜模样,揉了揉他被敲红的额头,凑到小孩儿耳边小声说道,“咱们悄悄记下,等长大后再欺负回来。” “熙儿也是这么想的。”小少年骄傲的扬起下巴,看他爹瞥了过来赶紧绷住表情,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卫公哼了一声,任这叔侄俩在旁边说悄悄话,让人将昨日商队商队送过来的东西都拿到寝殿里,他们这次带回来的可不只有皮子。 卫霁回来时正值初春,身体缓过来后就让人将身上仅剩的红薯土豆种了下去,只是时间尚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不足以它们成熟。 刚种下的成熟不了,秦国那些在冬天就种下的就不一样了,商队带回来不光有红薯和土豆,甚至还有他临走时种下的那几排萝卜。 公子虔知道自家园子被种了不少东西,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看上去低低矮矮的绿叶子底下长出来的果实有那么多。 一拔就提溜起来一大串,不光挖出来的果实,甚至连叶子都能吃,他们能不高兴吗? 这还是在不适合的季节种下去的,要是在良田里用心伺候,一亩地还不得有几十石的收成? 扒拉土豆的秦国汉子们高兴的不行,等旁边的红薯全部挖出来后更是激动的快要疯了,至于旁边一次只能拔出来一个的萝卜,因为种的少,在块头上也比不过红薯大哥,于是很自然的被无视了个干净。 公子虔将园子里收获的一堆果实装到车上全送到了栎阳宫里,接下来的事情得国君来干,他只需要跟着高兴就足够了。 霁儿回卫国那么长时间,还不知道园子里种的这些东西都成熟了,这次收获的分量不少,正好也给他送去些。 于是乎,商队大老远从秦国运回来的除了货物之外,还有满满一车的红薯土豆大萝卜。 卫霁已经忘了离开时种的两畦萝卜,猛不丁看见麻布袋子里装着的这么多东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让人去他的寝殿将小甲小乙全都喊来,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水灵灵的胡萝卜,洗干净后直接啃了一口。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口感,这感觉,棒极了。 卫熙好奇的看着他们家小叔手里的胡萝卜,迟疑了一会儿也从袋子里挑出来一根,洗干净后刚想咬一口,眨眼的功夫水灵灵的大萝卜就到他爹手里了。 “父亲,您就不能自己动手吗?”太子熙已经被他爹的搞的没脾气了,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然后沧桑的回去再拿一根,“看在您年纪大了的份儿上,这根就当是孩儿孝敬您吧。” 这是亲爹不能骂,这是亲爹不能骂,这是亲爹不能骂…… 小孩儿在心里念叨了许多遍,在他爹笑眯眯的目光下神色恢复如常,然后张口在洗干净的胡萝卜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卫公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将鸡皮疙瘩抖下去,假装不知道儿子把这东西当成他在咬,然后看着旁边的宝贝弟弟问道,“霁儿,这是何物?” 他正当壮年,跟年纪大扯不上半点关系,小孩子童言无忌说错话,当爹的不能计较那么多。 卫霁在旁边看戏看的正欢,看兄长没讨到好处笑的开怀,“胡萝卜,一种生吃熟吃怎么吃都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太子熙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们家小叔,小脸直接皱成了包子,将手中咬了一口的胡萝卜放在一边然后说道,“明明一点也不好吃。” 卫霁挑了挑眉,确定了自家大侄子是个不喜欢吃胡萝卜的小孩儿,然后转头对站在旁边的兄长说道,“哥,这个叫胡萝卜,还有红萝卜青萝卜白萝卜等等,它们在泥土里生长的时候吸收日月精华才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吃下去对身体有好处哦。” 卫公捏了捏下巴,显然被那句吸收日月精华给打动了,当即让人将东西全都送去膳房一些,“既然如此,你们俩可要多吃些才好。” “放心,我会监督熙儿好好吃饭。”卫霁笑的眉眼弯弯,顶着大侄子难以置信的目光很干脆的拿起手里的胡萝卜又咬了一口。 清清凉凉甜甜脆脆,世上怎么会有胡萝卜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太子熙擦着手上的水滴,看着吃的开心的某人幽幽开口,“小叔,你是不是在忽悠我们?” 什么在泥土里生长时吸收日月精华,谷物菜蔬哪个在泥土里没有被日光月华滋润过,也没听谁说吃了之后会得道成仙,怎么偏偏这个叫胡萝卜的家伙这么特殊? “熙儿真聪明,竟然知道五谷也是吸收日月精华才长大的,兄长后继有人啊。”少年人一本正经的赞叹着,丝毫没有因为被拆穿而不好意思。 胡萝卜对身体的确有好处,小孩子家更应该多吃,他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可不得好好照顾着。 太子熙:…… 你们俩不愧是亲兄弟,合着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开心的,这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和这么个小叔呢? 卫霁被大侄子生无可恋的表情逗的笑个不停,在小孩儿肉乎乎的脸蛋上捏了两下然后才意犹未尽的停了手,“行了,不逗你了,之前不是好奇烤红薯是什么东西吗,正好这次送来这么多,就让你先尝尝鲜。” 说着,少年人凑到兄长耳边,说了这东西的确对身体有好处,然后才内侍们将东西从车上卸下来,“这些留下来一部分和之前一样种在地里就行,产量如何哥应该心里有数,我就不用再说了。” “等等,秦公只送来了这些东西,并没有说产量如何。”卫公抬手将他的话打断,摇了摇头表示产量如何他真不知道。 卫霁愣了一下,确定了商队带回来的只有货物和这一车东西之外并没有信件,然后才无奈说道,“行吧,估计这车东西没有经秦公的手,而是公子虔从地里扒出来之后就忙不迭给送过来了。” 他没在现场看着,也不知道那块地究竟收了多少东西,不管怎样总之少不了,不然公子虔也不会激动成这样。 等他想起来将信补上的时候,这边地里的红薯土豆也差不多该成熟了,亲眼看见比书信带来的效果更好,还是让他哥自己去看吧。 太子熙看着块头比胡萝卜大得多的红薯,揉了揉肚子感觉更委屈了,“小叔,熙儿现在还不饿。” “没事儿,父亲这会儿也不饿。”卫公难得温声安慰儿子,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就又原形毕露了,“父亲和你小叔方才出去,在外面吃到了很好吃的烤肉,当时父亲就想,要是熙儿在就好了,那烤肉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甚至连国宴上的八珍都比不过它,可惜熙儿当时在宫里,没法见到那般绝美滋味。” 太子熙:…… “父亲,您还是不要说话了。”备受打击的小少年捂着胸口摇摇欲坠,看了一眼背着他偷偷吃好吃的两个家伙,吸了吸鼻子转身蹲到墙角处舔伤口去了。 他可真是太难了。 这日子实在没法过,小叔出门的时候他的地位最低,小叔回来后他的地位更是最低,他活着怎么这么难? “好了,不恼了,快回来,父亲让人送了些豕肉回来,晚上就让厨子做给你吃。”卫公笑着将儿子从角落里拎出来,大手在他头上胡乱揉着,显然心情好的不得了。 “小叔会给我做烤红薯,不稀罕那点豕肉。”小少年哼了一声,凶巴巴的回了一句,却也没将在头上作乱的大手拍开。 卫霁唇边带笑,眸中星星点点仿佛藏了整片星河,看到小甲小乙过来才将笑意收敛了起来,这些东西留下一大半当做种子,膳房那里不用放太多,小甲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做,正好去教那几个厨子。 * 时间一晃而过,孙伯灵的新轮椅很快做了出来,公输墨斗对这件作品很是满意,忙完之后更是将每个部件都记在了自己的著作里面。 老祖宗留给他们无数精巧器具,他公输墨斗也不能毫无建树,家族延续百年怎好只靠老祖宗一人? 新轮椅做好,也就意味着卫霁要离开帝丘了,公输墨斗忙着记录这些天的心得,对即将离家的儿子只是挥挥手让他带好行李,然后关上门继续奋笔疾书,丝毫不见之前的担忧彷徨。 那小子觉得木工太小非要研究水工,卫国也没这个条件给他研究,去秦国吃几年苦就知道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有多好了。 那么大的人了,别说去秦国,就是出海他也管不了,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儿,万一让他们公输家族的名声更响亮了呢? 听说墨家有几支最近出现在了秦国,他们两家虽然没有什么仇,但是在老祖宗曾经较量过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后人也不能落后太多。 当年的墨家能和儒家平分秋色,现在后人分成几家几派,名声也渐渐没落了下去,他们公输家族就不一样了,自始至终只有他们这一脉,且每一代子弟都奋发进取,没道理一直被墨家子弟压在脚底下。 公输矩这边没有问题,王诩老爷子带着徒弟一起走,他这两年没怎么收束脩,隔壁的书院也空了下来,遣散厨娘后便是一身轻松,上了马车就能立刻离开,只有卫霁一人,看着眼泪汪汪的兄长和大侄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叔,你带上熙儿一起走吧。”太子熙抱着他们家小叔的大腿不撒手,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一嗓子出来喊的原本想说什么的卫公都梗在了当场。 臭小子出息了,多大一点儿就想着跑那么远,他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一个两个都想着离开卫国? 卫公黑着脸将儿子拎到后面,在看向宝贝弟弟的时候瞬间换上了另一幅表情,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泪眼婆娑,拉着宝贝弟弟的手哽咽道,“霁儿,要不咱们还是……” 别走了吧…… “哥!”卫霁哭笑不得的看着又想变卦的兄长,远远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美貌女子,朝她们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美人们过来了,您想让他们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吗?” 卫公:QWQ~ 只肯在宝贝弟弟面前不要脸面的一国之君抹了把眼泪,理了理衣服然后看着人上车,转头过去叮嘱跟去的护卫们了。 卫霁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一早就通知了后宫的几位美人,让她们到点了就过来把他哥弄走,不然照这种情况下去,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 熙儿课业不能停,这些天让夫子多给他留些作业,忙起来之后就没空再想他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作业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留点。 车队顺畅的离开帝丘城,一路朝西向着秦国的方向而去,车厢里的少年人双唇紧抿,漂亮的眸子没有焦距,这会儿正看着不停晃动的帘子出神。 能留下的东西他都留下了,之前在秦国整理的那些竹简如今都摆在他哥的书房里,这么长时间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也解释的差不多了,膳房那边不用他说,厨子们自己没事儿就能研究出来许多好吃的,只要调味料充足,做出来的总会比之前好吃,不会在吃食上委屈了他哥和他们家大侄子。 希望接下来不会出什么事,这世道太乱,卫国的安稳能维持多久是多久吧。 * 商队在秦卫两国之间走了许多趟,对这条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次又有卫公安排的数十精兵守卫,安安稳稳就到了秦国境内。 栎阳城和之前离去时相比变化很多,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气儿足了,小甲看着热闹的城池,回到车厢里难以置信的说道,“公子,之前栎阳好像没有这么多人,现在怎么这么热闹?” 这里城小人少,跑快一点儿很快就能从城东到城西,听外面这动静,难不成男女老少都从家里出来了? 能让这么多人从家里出来,该不会是民变吧? 小护卫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坐的离他们家公子更近了些,卫霁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让小乙把人弄出去然后也掀开帘子下去。 商队里早早有人过去打听,弄清楚城里发生什么事情后很快回来汇报,“公子,今天是入秦士子任命官职的日子,所以城里才这么热闹。” “我们也去看看。”卫霁点了点头,看后面马车里王诩老爷子和孙大军师都下来了,于是走过去说道,“先生,秦公今日为山东士子正式任命官职,可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求贤令发布了那么多天,今日才正式任命,看来秦公是个谨慎的人。”老爷子捋着胡子说了一句,同样想知道另一个徒弟会得到什么官职,于是乐呵呵率先进了城门。 卫霁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最后那辆马车在喧嚣中依旧安安静静忍不住问道,“公输先生没有下来吗?” “他昨晚上吃撑了闹肚子,这会儿应该刚睡下没多久。”娃娃脸青年一本正经的说着,丝毫不提是自己忽悠人吃了重辣的烤肉片然后才会有闹肚子这件事。 卫霁狐疑的看着笑吟吟的孙大军师,到底还是没去打扰正在休息的公输矩,正想伸手去帮他推轮椅,然后小甲小乙就一左一右把把手抢了过去。 “公子您歇着,这种事情我们俩来就行,绝对不会累着孙先生。” “那就有劳二位了。”娃娃脸青年笑的开心,看他们家老师已经走了老远赶紧示意身后的少年人脚步快些。 小甲力气大,推着特制的轮椅健步如飞一点儿也不吃力,小乙看着上面快要颠下去的人,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出声。 卫霁无奈摇了摇头,让商队带着随行的护卫下去修整,然后才拍了拍小内侍的肩膀道,“走吧,去看看这难得的大场面。” 从冬日里开始到现在,小半年的时间足够让有意入秦的士子赶到栎阳,秦公诚心求贤,对这些士子的待遇很是优厚,甚至因此引来了国内老臣们的不满,私下里没少因为这事儿编排这些入秦的士子。 在秦人眼里会读书是好事儿,可只会读书也不行,老秦人日子过的苦,丁点儿庶务不沾是想饿死在家里吗? 这些士子们在其他国家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来到秦国就被奉为座上宾,吃的穿的比栎阳令都要好,别说一般臣子了,就连家底丰厚的老氏族看着都不舒服。 只是他们不舒服归不舒服,毕竟命令是秦公下的,他们有再大本事也不敢光明正大抗旨不尊,只能看着那些求来的贤才好吃好喝还抱怨秦国不如齐国魏国。 嫌弃秦国不如齐国魏国你们干什么还来这里,齐魏随便您挑还不成吗,看不上还来这儿不是自讨苦吃是干什么? 这几个月在入秦士子们身上憋了不少气的大臣百姓都等着这一天,想看看他们君上会给这些人派些什么活计,如果真要让他们占了大部分原本属于秦人的官职,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士子入秦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因此让秦人没了活路吧? 一路上议论纷纷,大部分秦人对这些入秦士子都没什么好感,王诩老爷子双手负后,端的是道骨仙风,“秦人愚昧,秦公想任命山东诸国士子怕是还有的磨。” 卫霁神色如常,顺着人流来到城中空地处,找了个隐蔽的位子站好然后说道,“国人愚昧,执政者才更需耗费心力,否则秦国永远强大不起来。” 中原鼎沸,战事正酣,秦国举国疲劳,不堪言状,想要战胜诸国而东出,何其难哉。 “公子倒是看的通透。”孙伯灵靠在椅背上坐着,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笑道,“有伯灵在,今日怕是要吸够旁人目光了。” 正常人不会坐在轮椅上,天生残缺的婴孩活下来的几率不大,后天致残的也很少会和他这般淡然自若,不对,这样显得有些自夸,总之他这轮椅在哪儿都能吸引许多目光,更不用说几乎没见过这东西的栎阳百姓了。 “让先生跟着出来就是个错误。”卫霁懊恼的揉了揉额头,刚想留这人自个儿在这里,他和老爷子离远一些,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脚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霁儿——” 第37章 喧闹的四周完全压不住那道浑厚的声音, 原本没有被孙伯灵的轮椅吸引来的目光也被这一嗓子吸引的差不多了。 公子虔穿着甲衣拿着青铜长剑,他今天在这儿站着只是充个数,并没有什么其他用处, 在人群中看到小半年没见的少年人后惊喜的不行,当即扔下其他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秦公看着内侍宣读官员名单, 看到他们家大哥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人群, 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内侍接着读。 王诩老爷子看着大大咧咧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过来的秦国汉子, 发现四周的秦人甚至秦公身后的大臣们都是只往这儿看了一眼然后就继续关注山东士子的官职去了, 忍不住摇头小声说道, “确实是淳朴。” 就是有点淳朴的过了头。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眨了眨眼睛, 看着旁边满眼无奈的少年人, 很识相的把自己挪的远了些,“老师所言甚是。” “先生,这位是秦国长公子。”卫霁低声说了一句, 感觉再待在这儿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于是转身朝不远处的酒肆走去。 栎阳城原本没有酒肆, 这家是在不久前才建起来的,酒肆主人是卫人,说直接点就是他的地盘,毕竟这次不是偷偷过来,总不能和上次一样再住在公子虔府上。 公子虔扫了一眼头发花白的老爷子以及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跟了上去。 他原本以为卫霁离开之后就不会再来秦国了, 卫国的条件比秦国好太多,一个备受国君宠爱的公子怎么会再来这里受苦? 卫虽然国国力不怎么样, 但是在卫国住着比在中原其他国家都要舒服,最初看到商队报信说公子霁又要来秦国时他还以为卫国出了什么乱子,特意去栎阳宫问了好几遍才堪堪放下心来。 他不是不想让卫霁来秦国, 可是毕竟他们现在需要靠卫国的商队来做事,万一卫国真的乱了,他们之前的计划就全白费了。 商队里的人正在张罗着卸货,看他们家公子回来赶紧迎了上去,酒肆里的伙计有他们商队留下的人,也有在栎阳招的秦人,都是过了明路的人,公子以后留在这里要靠他们照顾,不能见着人了还不认识。 一众伙计齐齐停下手里的活,拍掉身上的土然后在院子里站成两排,动作干脆利索像极了等候检阅的兵。 卫霁脚步一顿,看着跟上来的公子虔问道,“这些都是您挑的伙计?” “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白天当伙计晚上当护卫,齐活了。”公子虔对自己选出来的人很有信心,这些都是他手底下的老兵,放到酒肆里做工放心的很。 “难怪商队的人最近行事越发风风火火,肯定都是被这些壮士影响的。”卫霁在前身是大兵现在是伙计的家伙们面前走过,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领导阅兵的形势果然不适合他,被这么多人看着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公子虔就不一样了,大手一挥让伙计们继续干活,然后兴冲冲推门进后面院子,后院平常不给人进,知道这人要来后才赶紧让人收拾出来,不比他府上的那个小院儿差多少。 其实按他的想法,让霁儿继续住他那儿多好,几个孩子从雍城接过来了,小孩子之间说不准就能玩到一起呢? 只是这孩子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公子,这次没有和去年冬天一样偷偷跑来,再住他府上就不怎么合适了。 卫霁看着这还没坐稳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家伙,倒了碗水递到他跟前,想趁他喝水的这点时间说句话,然而碗刚递过去,这人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将碗放下后袖子一捋继续叭叭叭说个不停。 卫霁:…… 行吧,今儿就当个合格的倾听者,不插嘴。 酒肆外面,小乙看他们家公子就这么带人走了很不放心,扯了扯小甲的衣服担心的问道,“你不跟上去看看?” 同时,王诩老爷子和孙大军师也都看了过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都带着同样的意思,小甲挠了挠头,看着不放心的几个人说道,“公子虔人很好,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用担心。” 孙伯灵把轮椅转过去,边推边感叹这小子能随他们家公子在秦国安安稳稳过了一个冬天实在是上天眷顾。 “公子虔真的不是坏人。”小护卫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进了酒肆试图辩解,没有得到回应后只能迈着步子跟上去,“公子和人家相处的挺好,你们信我啊。” “信你信你,只是我们太多疑行了吧?”小乙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看到老爷子师徒二人直接在大堂里坐下了有些傻眼,拉着路过的伙计询问公子虔和他们家公子去哪儿了。 “长公子和公子霁在后院,小哥莫慌。”伙计指着不远处的小院儿说着,同时给王诩老爷子和孙大军师的案上端了壶热水,“二位慢用,厨房已经熬上红薯粥了,待会儿就给您端上来。” 这几位都是跟着长公子过来的,得拿出好东西来招待,之前长公子府上送来不少红薯,那滋味比粟麦都好,用来招待客人再好不过了。 小甲在酒肆里看到熟人,扔下小伙伴乐颠颠过去打招呼,剩下小乙去不是不去也不是,只好去旁边听老爷子说话去了。 孙伯灵抿了口热水润喉,看小甲在这里如鱼得水的模样笑道,“看来这小子在这里没少交朋友。” 老爷子摸着胡子收回目光,放下碗笑眯眯说道,“这些伙计干起活来手脚利索,和商队里那些人明显不同,应该都是公子虔府上的人。” “先生说的不错,不然那小子怎么会一来就能碰到熟人?”小乙小声接了一句,对小伙伴把他抛下去找新朋友这件事情很是不满。 那小子之前没说和他说秦国的事情,自然知道他能和公子虔府上大部分人打成一团,听故事的时候感觉很好玩,真看到就没那么好受了。 他也不是小气,可关键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成孤家寡人了。 孙伯灵看着满脸都写着不开心的小内侍,轻而易举就猜出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初来乍到心里总会有些不安,多待几天就习惯了。 娃娃脸青年捏了捏下巴,眼睛一转将人找来然后说道,“小乙,你去看看公输先生睡醒了没有,咱们已经到了栎阳,不必再委屈的在马车上歇息了。” 小乙应了一声,喝了口水然后去找人,公子这会儿在和公子虔说话,他们接下来的住处也不知道在哪儿,得去找伙计问问有没有提前安排好。 “多愁善感没什么用,这不,忙起来就好了。”孙伯灵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看到不远处放着好几个大酒缸,眼睛一亮就让伙计上酒。 来酒肆怎么能不喝酒,列国美酒滋味各不相同,他喝过齐酒赵酒魏酒宋酒,却还没尝过秦酒的味道如何。 王诩老爷子神神在在的喝着热水,看徒弟作死的找酒喝忍不住摇了摇头,“秦酒不同于中原美酒,待会儿受不住了可别哭。” “老师这话就不对了,伯灵什么时候哭过鼻子?”娃娃脸青年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对他们家老师无端害人名声的行为感到很是不忿,“即便是掉眼泪,那也是心有所感一时难以自控,怎么会因为酒水而落泪?” 鬼谷先生只是笑笑不说话,让伙计多拿一个酒碗过来,倒了满满一碗酒然后在旁边细细品着,不想去管只会嘴硬的徒弟。 孙伯灵知道他们家老师不会无的放矢,以前也听过秦酒性烈,于是只敢用嘴唇沾了一点尝尝味道,不敢和以前一样直接饮尽。 即便如此,秦酒的味道也让他呛的连连咳嗽,娃娃脸青年拍着胸口,为了让他们家老师收回那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只得想着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老师,今日秦公为山东士子授官,您觉得卫鞅师弟会是什么职位?” 鬼谷先生晃了晃脑袋,瞥了一眼越发没有头脑的徒弟,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以卫鞅的心性,此次授官名单中没有他的可能性更大。” 那小子心气儿高,不做官是不做官,一当肯定就当个大的,如今秦国这个情况,谁又说得准呢? 孙伯灵不知道他们家老师心里想的什么,只是跟着点头称是,他和这位师弟并没有相处多少天,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国崇尚儒学,孔夫子在卫国住了十几年,儒学大成也在卫国,所以卫国士子多是儒学门生,但是卫鞅不一样,他虽然学过儒学经典,但是对儒家却不像别的士子那般推崇。 老师之学涵盖多家学派,不会专挑一家来讲学,他们师兄弟都是在学了多年后才逐渐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卫鞅如今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绝对不会选用儒家学说来治理秦国。 如今这般大争之世,儒学于修身有用,在治国之上却显得有些孱弱无力,面对外敌入侵时,儒生还不如拿着棍子的庄稼汉起到的用处大,秦国的情况也不适合儒家治国。 卫鞅如果真的和大多数卫国士子一样以研习儒家典籍为己任,秦公或许会用他,但是绝对不会重用,儒学在盛世太平时或许有用,现在的秦国如果想用儒生来强国,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他们在进入秦国之后见见识到了秦人秦风,在他看来,以秦人的暴烈脾气,大概对儒学的“之乎者也”也不怎么能接受,只看方才栎阳百姓因为秦公为山东诸国士子授官的反应就知道了。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很期待先一步来到秦国的卫鞅如今是什么情况。 * 院子里面,卫霁维持风度听公子虔说话,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叫原本想着他来了之后能和家里的小孩儿玩到一起? 他这么大人了为什么要和小孩玩到一起?叫什么霁哥哥?叫叔!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就莫名其妙降辈分了呢? 少年人看着喝口水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公子虔磨了磨牙,要不是打不过这会儿直接就一拳头打到脑门上去了,“长公子,辈分儿错了吧?” 公子虔煞有其事的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很正经的反问道,“错了吗?” 小孩儿之间以兄弟相称有问题吗? “家里几个娃子皮实的很,出来之前我已经打过了,见着后肯定老老实实的喊你哥哥,不用担心以后受欺负哈。”身材高大的秦国汉子如此说道,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儿不对劲。 卫霁懵懵的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什么叫出来之前已经打过了,您教训孩子和我有关系吗? 不是,真要因为称呼问题打孩子,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好不好? 少年人吓的脸色都变了,看着依旧浑然不在乎的秦国汉子真的有了打人的冲动,“长公子……” “没事儿,别怕,那几个孩子平时不听话,我这几天已经加紧了管教,肯定不会欺负你是外来人。”公子虔很是正经的说着,之前因为栎阳情况不稳定,孩子们都在雍城老家交给族老教养,一来二去性子都野了,来栎阳后也不知道收敛,非得下手揍人才知道听话。 卫霁:你不说还好,一说更害怕了,他现在再说回帝丘还来得及吗? 他当初就不该矜持着喊什么长公子,直接张口喊大哥这会儿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少年人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结束这个话题,他怕接下来自己会被气到跟着商队回帝丘,“方才外面的老者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长公子看到了吧?” 公子虔点了点头,“看到了,能跟你一起来到秦国,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前段时间魏国上将军庞涓将同门师弟孙伯灵下狱一事,长公子可听说了?”卫霁揉了揉额头,没等他回答直接说道,“轮椅上坐着的那人就是被庞涓以偷兵符的罪名下狱的孙伯灵。” 公子虔眼睛一亮,“他是孙伯灵,那旁边的老者难道就是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之名在列国之中极为响亮,即便是秦国这偏远的地方也听说过,庞涓为魏王统兵征战,几年间夺了周边国家不少城池,且一有机会就陈兵河西,就想着哪天能灭了秦国,然后凭着灭国之功来名扬天下。 魏国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孙伯灵偷盗兵符,可诸国流传最广的还是另外一条消息,那就是庞涓自知才能比不过同门师弟,所以才设计陷害孙伯灵。 和庞涓有仇的大才已经足够难得,更不用说再加上他们的老师鬼谷先生了,公子虔激动的不行,当即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卫霁稍稍松了一口气,将石桌上的碗碟放好然后思索着什么法子哄小孩儿最有效,刚才还忘了问公子虔家孩子都多大了,知道年龄后才更好哄啊。 无辜被波及的少年人愁的皱起眉头,公子虔没他哥年纪大,家里的孩子最多不过六七岁,就算那人生孩子生的早,小孩儿也不能比他们家熙儿更大了。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长吁短叹之后,该面对的生活还得面对,卫霁起身出去询问如何安置带来的这些人,这间小院儿太小,他和小甲小乙住下足够,再加上其他人就有点挤了。 王诩老爷子肯定得住在附近,公输矩和孙伯灵估计也不想离太远,入秦士子的待遇再优厚也不会有在他身边的待遇优厚,这些馋嘴的家伙不会想跑去和士子们住在一起。 公子霁出了院门后拍拍胸口,之前在外面算是正经场合,正好穿着也像那么回事儿,去见鬼谷先生不会显得冒犯,远远看见老爷子和孙大军师都在酒肆里坐着,整理好衣甲当即大步走了过去。 这人在正儿八经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的确很能唬人,在秦国统率三军的长公子掩下心中的激动,走到案前拱手行礼,“小子赵虔,见过鬼谷先生、孙先生。” 如此大才,当得起他这一礼。 孙伯灵行动不便,左右看看也不好避开,只能垂首回了一礼,他以为过几天秦公才会派人过来,没想到公子虔性子这么急,听到之后就直接找来了。 话说回来,公子霁呢? 娃娃脸青年下意识去找卫霁,发现刚才和公子虔一起说话的少年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在院内就和商队领事谈起事情来了。 孙伯灵:这么放心的吗? 王诩老爷子依旧是乐呵呵的模样,放下酒碗起身笑眯眯开口,“长公子有礼,老夫随公子霁来秦游历,未料惊扰到长公子,实在是过意不去。” 怎么跟之前的景监一样,一惊一乍的吓了老人家一跳。 “先生来秦实乃秦之幸事,何来惊扰一说?”公子虔握紧剑柄正色道,只说酒肆不是长谈之处,当即就要带着这师徒二人去栎阳宫。 时候不早了,外面的事情也接近尾声,接下来渠梁在不在场都不碍事,那些士子加起来也没有鬼谷先生一人重要。 然而,老爷子看着这直接让人去寻车架的一国公子,将徒弟推出去然后说道,“老夫年事已高,当不得长公子如此看重,有伯灵一人足矣。” 刚刚还在喝酒,猛不丁就要去见秦公的孙大军师:??? 老师,您还真是为学生着想。 卫霁看着这人强盗般的行径,就知道他正经不了多长时间,待受到惊吓的不只自己一个了才终于走了过去,“一路奔波许久,今日先歇息,明日再请孙先生去见秦公如何?” 公子虔一拍脑袋,后知后觉此举太过失礼后赶紧挽回道,“是小子无状,先生们好好歇息,明日小子和渠梁过来就成,附近的宅院已经收拾妥当,先生若嫌不妥可去栎阳宫下榻。” 卫霁微笑着将人拉到一边儿,“长公子,这里我会安置,除了这两位之外,此次同行的还有一位水利大师,您可以先回去和君上商量商量如何安置他。” 怎么往自家捡人还不够,现在还想着往栎阳宫捡人? 在短时间内不会和魏国开战的情况下,公输矩在秦国起到的作用绝对比孙伯灵大。 然而公子虔脑子里只有孙伯灵一个,他已经激动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要不是怕自己下手太重会伤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孩儿,他甚至想把人抱起来转两圈,“霁儿啊霁儿,你可真是个大福星。” 在那两位先生面前要绷住自己,在熟悉的小孩儿跟前却不需要这样,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兴奋的脸都红了,天知道秦国有多缺会打仗的帅才。 秦军骁勇善战,但是太过莽撞,稍有不注意就会落入别国圈套,他和草原部落打仗时从来都是硬碰硬,在和魏国打的时候更需要动的却是脑子,短时间内还能撑住,真要长久这么打下去,最先受不了的肯定是他。 即便鬼谷先生不肯出山,有孙伯灵这个熟悉庞涓路数的大才在军中,他们以后和魏国起冲突就不会一直吃亏了。 “真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卫霁对赞誉丝毫不觉脸红,笑吟吟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将人赶走,一身盔甲站在这里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 孙伯灵推着轮椅出来,看着大步离去的秦国汉子若有所思,“公子,公子虔对您如此热情,总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你若是这么觉得,那在秦国待久了之后就会发现秦人都不太正常。”卫霁笑着回了一句,将院中和人说话的小甲招来推轮椅然后说道,“我们之后会住在这里,先生看中哪座院子便住哪里,或者让鬼谷先生来选也是一样。” “在公子旁边就行,伯灵和老师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孙伯灵还在琢磨着那句“在秦国待久了之后就会发现秦人都不太正常”是什么意思,对住处倒是不怎么在意。 栎阳城这情况,再挑也挑不出来帝丘那般舒服的住处来。 卫霁点了点头,脚步一顿忽然问道,“都这个时候了,公输先生还没有起身吗?” “公子有所不知,公输先生在天亮的时候才堪堪睡下,刚刚才被我和小乙抬到房间里,这会儿应该醒不过来。”小甲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着,指着右边的院门继续道,“小乙也在里面,需要将公输先生喊起来吗?” “不必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卫霁摇了摇头,看着脸色有些不自在的娃娃脸青年说道,“孙先生和公输先生一路上相谈甚欢,就住在隔壁可好?” 孙伯灵:!!! “劳公子费心,还是离远一点好!” 他现在腿脚不方便,真打起来离近了不好躲! 作者有话要说:  孙伯灵: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38章 在孙大军师的插科打诨治下, 几人的住处终于定了下来,酒肆坐落在城中央的大街旁边,后面一排小院儿都能供他们选择。 临街太过喧闹, 卫霁在附近走了走,然后挑了最安静的宅院, 孙伯灵要住在旁边, 于是公输矩就一个人被留在了酒肆正后面的院子里。 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暂且不提, 反正孙大军师是高兴了。 娃娃脸青年推着轮椅在院子里四处转着, 对新住处感到很是满意, 虽然小了点, 但是隔壁做了什么好吃的他就能立刻发现, 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在帝丘时公子霁住在宫里,那些新鲜的美味只有宫里的人才能第一时间尝到,现在好了, 就算公子霁将他忘了, 他自己能闻见味道就能找过来。 卫霁看着心情好的莫名其妙的孙大军师, 侧身朝他们家小护卫问道,“小甲,孙先生干什么坏事儿了?” 小甲想了一下,趁当事人不在于是小声说道,“公子,孙先生将剩下的那点辣椒粉全部给公输先生吃了下去, 惹的公输先生闹了一晚上肚子,这算不算坏事儿?” “怪不得不肯住在公输先生隔壁, 原来是怕人家来寻仇。”卫霁失笑出声,对孙伯灵这一有闲工夫就想搞事儿的性子实在无话可说。 他一个靠轮椅代步的残疾人士,不说和能修轮椅的匠人打好关系还这么欺负人家, 就不怕轮椅哪天出故障了没人给他修? 栎阳不比帝丘,除了公输矩之外,这儿可没有像鲁大师那般技艺精湛的匠人。 不得不说,孙大军师是条汉子。 * 栎阳宫,为士子们授完官回来的秦公坐在书房,看着手中的竹简皱紧了眉头,“景监,今日士子之中没有叫卫鞅的,那人怕是受不了秦国穷苦,早早就已经离开了栎阳。” “君上,卫鞅不是这样的人。”景监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在魏国时不只一次见过卫鞅,如果他真是受不得苦的人,就不会离开大老远的跑秦国来。 魏王虽然没有重用他,可中庶子的待遇也不算差,怎么着也比在秦国过的舒服,他今天没有出现在授官大典上肯定有其他原因。 秦公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示意他不必多说,求贤令在山东诸国发散开,能吸引来如今这些士子已经是意外之喜,那人来了更好,不来也不能强求。 能让景监那般称赞,应该是个可用之才,可惜人家看不上秦国,最终还是去了其他地方。 公子虔卸了长剑来到书房,看到的就是君臣二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大大咧咧给自己倒了碗水直接问道,“今天的事情没出差错,都哭丧着脸干什么?” “只是可惜失了个人才而已,没什么大事儿。”秦公将竹简卷起来,看着眉眼间满是喜色的壮硕汉子笑道,“公子霁再来秦国竟让大哥如此开怀?” “你知道什么?”公子虔眉头一竖瞪了过去,将碗里的凉水一饮而尽然后神神秘秘的问道,“你们猜随霁儿一起来到栎阳的还有谁?” “可是孙伯灵孙先生?”景监之前带队护送卫霁回卫国,自然知道孙伯灵会和他一起来秦国,于是只委婉的说出一个名字,除此之外,鬼谷子他实在不敢想。 他在帝丘时恨不得住在鬼谷先生府上,然而人家老爷子连个眼神都不肯给他,可万一公子霁出马就成功了呢? 景监攥紧了拳头看着他们家长公子,只想着让他再说出另一个名字来,秦公看着这俩人的反应,猛的站起来然后难以置信的说道,“难不成鬼谷先生真的来了秦国?” 景监回来后将路上发生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他当然知道帝丘城中是如何卧虎藏龙,恨只恨秦国不能和卫国一样吸引各国能人隐居,那些人如果都在栎阳,他怎么会天天发愁手下无人可用? 公子虔原本还想给他们个惊喜,结果还没说几句俩人就都猜出来了,神色怏怏的又灌了碗凉水,“的确是鬼谷先生和孙伯灵,你们又没有去酒肆,怎么会知道他们都在?” 后面的话已经不重要了,在场两人只听见了前面半句,然后就激动的开始原地转圈,“霁儿果真是我大秦的福星,鬼谷先生入秦,实乃我秦国大兴之兆啊!” “没想到公子霁竟然真的能说动鬼谷先生入秦,即便先生不出仕为官,在秦国培养出几个兵法大才也是好事。”景监艰难的找回神智,一拳打在掌心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孙伯灵孙先生之才不在庞涓之下,有这二位在秦国,我秦军崛起有望。” 秦公连连称是,看着他们勾着水罐继续倒水的大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大哥,鬼谷先生已经到了栎阳,您怎么就没把人家请到宫里来?” “淡定淡定,慌什么?”公子虔把碗放在案上,看着高兴的找不着北的俩人心中优越感爆棚,“霁儿他们今天刚到栎阳,不得休息休息再见客人吗?” 还好是在宫里,要是让外人看到他们俩这模样,秦国的脸面怕是要将给他们丢尽了,看他多淡定,大将就得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这一个个激动成这样像什么话? 完全忘了自己在听到鬼谷子大名时有多激动的公子虔数落着眼前俩人,感觉教训的差不多了然后起身准备离开,“鬼谷先生和霁儿一起住在酒肆附近,今儿晚上好好歇息,明儿早上再去。” 秦公:…… 哪儿来那么大脸说他们不淡定? 要是他早生几年自己是哥哥,这会儿就不会憋屈到这个地步,秦公气的不行,就算那是他哥这会儿也控制不住脾气直接将人撵了出去。 这张嘴说起话来简直气死个人。 公子虔站在门口摇头叹气,“早说了要淡定,结果脾气还是这么不好,还好这是对亲近之人,真要在鬼谷先生面前这样,只怕人家刚来就能被吓跑。” 同样被赶出来的景监难以言喻的看着这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摇头晃脑出了宫门。 公子虔能没啥大风大浪的活这么大岁数,全靠君上好脾气。 * 公子虔心情愉悦的回到自己府上,还没坐稳就让人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熊孩子们找回来,明儿渠梁去见鬼谷先生,正好他带着孩子们去蹭饭。 好多天没吃到过霁儿身边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一提起来还真想得慌。 不多时,几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娃娃就被带了回来,小孩儿正玩儿到兴头上,脸上还沾着泥巴,忽然被喊回来都不怎么高兴。 公子虔将只有两岁出头的那个抱在怀里,粗糙的大手直接将他脸上的泥巴擦掉,然后看着小脸通红的孩子大笑出声,“驷儿,明儿早上大伯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阿父,驷儿快哭了,您快把他放下。”旁边,五六岁的女娃娃不敢让他爹折腾弟弟,扯着他的袖子就要将人抢过来。 孟嬴身为这一辈里最大的孩子,虽然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但也已经习惯了照顾弟弟妹妹,谁让之前在雍城除了族老就只有她能照顾人了呢。 公子虔将脸颊通红的小娃娃放下,看着自己满是茧子的大手讪讪说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老秦人哪儿有那么娇嫩。” 小太子瘪了瘪嘴,听出他们家大伯话中的意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扑到旁边孟嬴怀里放声大哭,“阿姊,驷儿不要留在这里了呜呜呜~” 不听话要挨打,听话了还要挨打,不带这么欺负小孩儿的呜呜呜~ “驷儿乖,咱们不理他了。”孟嬴费力的抱着胖乎乎的小娃娃,也不管他爹什么反应,喊上其他弟弟妹妹浩浩荡荡朝门外而去。 公子虔看着雷厉风行的大闺女,挠了挠头转身问道,“我有那么吓人吗?” 侍卫们低着头不说话,他们家长公子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如他刚才所说,习惯就好。 小太子从小和公子虔家的几个孩子养在一起,今年春天形势稳定之后才一起来到栎阳,因为宫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孩子,所以秦公大手一挥继续将儿子交给他们家大哥带。 天知道公子虔根本不会带孩子,要不是府上有女眷,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大公主孟嬴,这几个孩子非得哭着喊着跑回宫。 小太子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委屈巴巴的站到地上然后说道,“驷儿不喜欢那个霁哥哥,大伯对他比对驷儿都好,驷儿不开心。” 没有比他大多少的两个小公子也跟着点头,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爹口中的那个霁哥哥,但是既然驷儿不喜欢,他们也跟着不喜欢好了。 阿父平时都没有把他们挂在嘴边,却天天提起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们也不开心。 孟嬴仲嬴有些迟疑,小姐妹间对视了一眼,觉得弟弟们似乎有些无理取闹,“阿父说霁哥哥人很好。” 小太子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公子虔远远看着几个孩子背着他说悄悄话,抱着手臂捏了捏下巴,一个个都那么精神,让他带孩子果然是个好主意。 驷儿一个小娃娃在宫里没人陪,真让渠梁带两年,指不定就教出来个小闷葫芦,还是跟在他身边心里踏实。 * 卫霁带着几个大佬在酒肆不远处安家入户,完全不知道因他的猜测已经成为现实,在公子虔的牵连下,他在几个孩子眼中已经和坏人没什么区别了。 院子很快收拾妥当,赶了许多天路的几人早早去休息,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公输矩有些虚脱的在陌生的院子醒来,要不是听见外面熟悉的声音甚至以为自己被山匪给劫走了。 哦,山匪抓人不会安排这么舒服的房间。 睡迷糊了的年轻人晃晃悠悠推开远门,看着已经开始忙碌的伙计们还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从其中把和他们一起过来的人找出来。 伙计放下肩上的麻布袋,看着晕晕乎乎走出来的年轻人赶紧上去扶住,“公输先生您总算醒了,睡了一天一宿,再不醒过来公子都想拿针扎你了。” 他们家公子的针看着就瘆得慌,扎在兔子身上看着还行,真扎身上万一扎错地方了怎么办? 公输矩打了个机灵瞬间清醒,把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抖掉然后问道,“公子在何处?” 伙计自觉在前面带路,指着不远处另一座宅院说道,“公子以后住在那里,旁边是孙先生和王老先生,因为公输先生您一直睡着,所以公子就直接将您安置再离酒肆最近的院子里了。” “孙!伯!灵!”公输矩磨了磨牙,咬牙切齿吐出这三个字,让伙计去忙自己的事情,然后捋起袖子朝那边的宅院冲了过去。 要不是那人忽悠他吃了许多辣椒粉,他怎么会那么长时间从床上爬不起来? 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躲过去,有鬼谷先生护着也不行! 年轻人气势汹汹冲过去,一脚将门踹开就要找罪魁祸首算账,然后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有发现一个人。 明明是住过人的宅院,怎么大早上都不见人影,难道是知道他会过来所以提前躲起来了? 公输矩哼了一声,放下袖子沉着脸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他就不信孙伯灵那小子能一直躲着不回来,就算他不回来,鬼谷先生总会回来。 他说不过那小子,难道还不会告状吗? 院子里安安静静,除了他的呼吸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年轻人耸了耸鼻子,在一路上各种不重样的美味的训练下,很敏锐的就闻到空气中有股甜腻腻的香味。 年轻人眼睛一亮,当即起身出去,即便方才的伙计没有和他说公子霁如今住在何处,凭着味道他也能准确的找过去。 难怪隔壁院子里没有人,在公子让人做新鲜吃食的时候,不在旁边盯着可能眨眼间就吃不上了。 卫霁在昨晚入睡之前就让人用冷水把江米泡上了,公子虔昨天说了会再来拜访,听他说了那么多,今天很有可能会带着府上的孩子们一起过来。 以鬼谷先生的名气,秦公亲自过来并不稀奇,另外再加上一个孙伯灵就更划算了,就是之前听人说过卫鞅入秦,现在却没有半点消息,总觉得有点奇怪。 卫鞅在外没有以鬼谷子门生的身份行走,在魏国做中庶子的时候因为魏王不肯重用所以同样名声不显,他不主动站出来,想从人群里把人找着还真不容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在秦国,迟早都会出来,现在还是即将做好的吃食比较重要。 卫霁想着公子虔会带孩子过来,正好身边有江米,所以准备做些糍粑出来,之前在帝丘时熬出来的红糖块这次带了不少,红糖糍粑不光小孩儿喜欢,大人也逃不过它的魅力。 这东西做起来很简单,原料也容易找,江米其实就是糯米,只是在南方和北方叫法不一样,北方人因为这东西长在长江难免,所以叫它江米,南方那边因为它的口感软糯,所以称为糯米,称呼不一样其实就是一个东西。 泡了一晚上的江米直接蒸熟,然后放到臼里用杵捣成粘稠软糯的糊糊,将糊糊揪成一个个的小团子就大功告成了。 这次特意从帝丘带了好几个大小不同的铁锅,在揪团团的时候把黄豆炒熟磨成黄豆粉,然后用小锅把红糖加水熬成浓汤汁,江米团子在黄豆粉里滚上一圈,然后再淋上红糖汁,那滋味好的没法描述。 卫霁将做好的红糖糍粑一碟碟放在石桌上,想着这里人多,所以做了很多碟出来。 孙伯灵满眼期待的坐在轮椅上,看他们公子还没有闲下来,即便口水直流也不好意思先下手。 “先生们可以先吃着,不必等我。”卫霁站在灶台前和厨子说着什么,远远朝王诩老爷子和孙伯灵说了一句,然后回头继续说道,“这法子简单,长公子府上有孩子,有时间你过去一趟,府上的厨子应该很快能学会。” “公子放心,虽然老刀干啥啥不行,但是这东西这么简单还是可以的。”酒肆的厨子摸着脑袋回着,他们以前都是公子虔手下的兵,私底下关系好着呢。 娃娃脸青年先给他们家老师递了双筷子,然后兴奋的看着手边可可爱爱裹了黄豆粉的小团子,还没开始吃就已经想象到味道有多好了。 然而他还没开始吃,门外一声怒喝就让他直接咬着筷子推着轮椅躲到老爷子身后了,“老师救我。” 王诩老爷子眯着眼睛感受着口中软软糯糯还带着些颗粒感的红糖糍粑,端着小碗挪到一边,任徒弟在轮椅上孤立无援也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 自己找事儿欺负人,如今苦主找过来了,他这个当老师的也不能不讲理偏向徒弟啊。 娃娃脸青年有些傻眼的看着端着吃的就走的老爷子,嘴角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看着公输矩气势汹汹过来,跑也跑不了说也没法说,最后只能又端起一盘糍粑讨好道,“公输先生醒啦,快来尝尝公子让人做出来的新吃食。” 公输矩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人,板着脸面无表情说道,“里面没有放辣椒粉?” 孙伯灵脸上笑容不变,一本正经为自己辩解,“伯灵不知先生受不住辣椒粉的滋味,错误犯一次即可,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公输矩:我信了你才有鬼! “糍粑是甜的,公输先生放心吃。”卫霁忍着笑意过来,端起一碟淋好红糖汁的糍粑,拿筷子夹一个放入口中,以此来表示这里面真的没有放辣椒。 “公子见笑。”公输矩拱手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也不再搭理想要说话的娃娃脸青年,捏了捏肚子自己去吃东西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王诩老爷子慢悠悠吃完一碟糍粑,将碟子放回去然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和卫霁打了声招呼然后悠哉悠哉出了院门。 孙伯灵:亲老师!亲老师就这么对待他最可怜最无助的学生?! 卫霁看的好笑,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索性让他带了东西回去吃,公输矩也不好意思打扰太久,看孙伯灵走了起身也要离开。 现在和赶路的时候不一样,公子再怎么平易近人也还是一国公子,不能一直这么放肆。 “先生,今日秦公会来这里,若是可以,您可以先去孙先生的院子里坐一会儿,免得待会儿再跑一趟。”卫霁咽下口中食物,擦了擦嘴角然后说道。 公输矩震惊的愣在那里,“这么快的吗?” 他以为来秦国之后要好长时间才能见到秦公,即便有公子的推举也一样,天下列国,就没见过哪个君主对待工匠这般礼遇。 卫霁点了点头让这人放下心来,刚将人送到门口就隐隐听到了公子虔的声音,丰神俊秀的少年人转过身去,看到身上挂着几个小娃娃的秦国汉子忍不住笑了出声。 几个孩子悄悄说好了不喜欢那个霁哥哥,一路上乖乖巧巧,下了马车就开始又哭又闹,一个个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公子虔没见识过这场面,能管住几个野小子的大闺女没跟来,一时间被身上几个小子搞的连路都走不了了。 怀里抱着一个,腿上缠着两个,为了不伤着孩子,他能走也不敢走啊。 卫霁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说家里几个孩子皮实了,就说这敢在他身上撒泼打诨的性子就了不得。 少年人回去端了碟红糖糍粑,拿着筷子走到马车边儿上,看着没有眼泪只是扯着嗓子哭喊的小娃娃温声道,“别哭了,下来有点心吃。” 小太子停下哭闹,闻到香甜的味道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正想转过头表示自己不会被几口吃的收买,结果看到眼前眉清目润宛如仙人下凡的少年后,瞬间将之前说好的事情全都忘了。 “霁……霁哥哥?” 呜呜呜~大伯快松开~霁哥哥好好看~驷儿不要讨厌霁哥哥了! 小太子睁大了眼睛看着站在旁边的少年人,黑葡萄似的眼珠仿佛闪烁着小星星,“大伯,大伯,驷儿要下去!” “见着吃的就走不动道,简直跟你老子小时候一个样。”公子虔将闹腾个不停的小娃娃放下,抖抖腿看着上面挂着的俩儿子,“你们俩,还不撒手?” 两个小公子面面相觑,他们在马车上才和小弟商量好下了马车之后抱着他爹开始哭死命不松手,怎么还没哭两声,小弟就自己闹着要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驷(理直气壮):霁哥哥好看! 第39章 作者有话要说:  鬼谷子:不凑合着过还能咋滴,把徒弟逐出师门吗? 孙伯灵:??? 公子虔把怀里闹腾不休的小娃娃放下, 眉头一竖看着剩下两个,“还不松开?!” 只有他大腿高的两个小公子懵懵的后退两步,形势变化太快, 还没反应过来就变成他们看不懂的样子,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小弟!小弟你说句话啊小弟! 要是被挟持了你就眨眨眼, 阿兄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哒! 然而, 小太子丝毫没有感受到两个哥哥的苦心, 被放下来后就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凑到漂亮的少年人跟前, 把之前说好的要一起讨厌这人的话忘的一干二净。 讨厌什么讨厌?霁哥哥这么好看!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 小娃娃只有小小一团, 白白嫩嫩看上去养的极好, 丝毫看不出来他以后以后会长成让山东诸国听见就害怕的大魔王。 卫霁听见名字的时候就愣了一下, 看小家伙凑过来于是笑着蹲下身子,怕这小孩儿一直仰着头再把自己给摔了。 他以为这小娃娃在看碟子里散发着诱人味道的红糖糍粑,于是用筷子夹了一点放在小家伙嘴边。 太子驷, 惠文王, 他竟然能看到惠文王小时候的样子, 这一趟来的可太值了。 小太子下意识跟着张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继续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咂了咂嘴,然后被口中甜丝丝的红糖糍粑彻底抓住了注意力。 卫霁看小孩儿喜欢,待他咽下去后又给他喂了一口,另外两个小公子慢慢挪过来, 看他们家小弟吃的香甜忍不住吞起了口水。 小弟一定是被好吃的给收买了呜呜呜~ 小孩儿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太有趣, 卫霁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一人一个糍粑团子喂了过去。 小公子们:“谢谢霁哥哥!” 小太子:??? 阿兄,你们干嘛? 不要和驷儿抢人!!! 小娃娃之间暗潮汹涌, 友谊的小船眼看着就要翻了,所谓塑料兄弟情,不外乎如此。 “多大人了,自己没长手吗?”公子虔被冷落在旁边很不高兴,将三个小孩儿挨个提溜出来教训道,“院子里还有那么多,自己吃去。” “才不,大伯就会欺负小孩儿。”小太子朝他们家大伯做了个鬼脸,在挨打的边缘反复试探,然后转头看着卫霁软乎乎开口,“霁哥哥,驷儿还要。” “要也不给,来做客却在门口站着像话吗?”公子虔凶巴巴的揪着小孩儿的衣领把人拎起来,看着另外两个小子咧了咧嘴,“自己进还是我把你们扔进去?” 两个小公子控诉的看着自家父亲,最终胳膊拗不过大腿,在他爹动手之前赶紧迈着小短腿进了院子。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们就该和阿姊一起留在家里,也好过跟在阿父身边挨教训。 这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想念在雍城时满城乱跑什么都不用管的日子,栎阳一点也不好玩。 两个小公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对方,要不是地方不合适,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抱头痛哭了。 卫霁看着被拎着衣领扑腾着小太子,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这大概就是亲爹带娃活着就行的典范了,嗯,大伯带娃也一样。 让一个只会打仗的糙汉子带娃,秦公也真放心,公子虔已经带着几个孩子过来,想来秦公也快要到了。 院子里只剩下小甲小乙还有酒肆的厨子,小娃娃也不认生,只是在外面的时候要注意自身形象,所以就算旁边有好吃的,这会儿也都矜持着不肯下手。 不过旁边的大人就不一样了,四周都是老熟人,公子虔也没端着架子,要了双筷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享用久违的美味。 小娃娃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旁边大大咧咧跟在家里一样的壮硕汉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都看向那漂亮的少年人。 霁哥哥,放肆的只有阿父/大伯一个,不要把我们一起赶出去QWQ~ 卫霁将手里的碟子放在石桌上,看几个孩子站在那里不动弹,甚至还有要哭的意思,于是赶紧用筷子将糯米团子串成串一人发了一个。 这么小的娃娃应该还不会用筷子,公子虔也是,怎么就自己先吃上了? “霁儿别管,他们自己会吃。”公子虔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顶着三个孩子控诉的目光开始介绍,“这是我家老大骐儿,老二骅儿,这是渠梁家的老大驷儿,家里还有两个丫头,今儿没让她们过来,下回把小子们扔下换丫头过来。” 卫霁:…… 骐、骅、驷,听这一辈小孩儿的名字,这下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们一家子有多喜欢马了。 少年人眉眼间带着笑意,看着拿到糯米团子后很快高兴起来的小娃娃们试图自我介绍,然而不等他开口,小太子就迫不及待的喊道,“驷儿知道,是霁哥哥。” 旁边两个小公子也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我们都知道,阿父在来之前说过。” 其实在栎阳其实也还不错,好吃的比雍城多,就把讨厌去掉那么一点点吧。 卫霁捏了捏小孩儿软乎乎的脸蛋,感觉这个年龄的小家伙应该很容易忘事儿,于是试图要把称呼改掉,“乖,叫霁叔叔。”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哥哥,然后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直接喊道,“霁哥哥。” 卫霁嘴角微抽,夹了个糯米团子放在小孩儿嘴边哄道,“霁叔叔。” “霁哥哥。”小太子声音清脆,说完后赶紧张开嘴巴把糯米团子吃掉,然后眯着眼睛笑的像个小狐狸。 卫霁:…… 行吧,你们随意。 公子虔笑的不行,将大侄子抱在腿上戳了戳那鼓起来的小脸,然后看着哄骗失败的少年人道,“这不都还是孩子吗,真喊叔叔才是岔辈。” 卫霁将糯米团子在红糖汁里滚了一圈,然后一口咬下去试图用糖来压下心中的苦,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怎么就不能叫叔叔了? “行了行了,不闹了,咱们说正事儿。”公子虔让几个小孩儿去一边玩儿,将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糖汁擦掉然后兴奋的说道,“你昨天说带了个能开渠引水的大师过来,对不对?” 昨天满脑子都是鬼谷先生,其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过脑子,回到府里直到睡觉前才猛然意识到,他们霁儿带来的不是普通工匠,而是能引水凿渠的大才啊! 魏王前两年重开鸿沟,把黄河淮河的水路连接起来,济、汝、淮、泗几条大河都连在一起,既能通航行商又兼有灌溉之力,短短几年的时间周边城池就相继繁华起来,惹得周边各国眼红不已。 秦国远居崤山以东,却也想让国内多些繁华的城池,卫国的商队遍及天下,有卫商的帮助,派出去的小子们见识了外面的繁华,回来都恨不得立马让秦国强大起来,可强国哪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情。 秦国什么时候强起来暂且不说,关中需要水渠却是个不争的事实,沃野千里荒芜薄收不是因为秦人不勤快,实在是风调雨顺的时候太少,靠人力取水就是累死也浇不完那么多地。 水渠这东西不是说凿就凿的,秦国能出人力,但是没有懂这方面的匠人指引,万一开坏了水道直接搞得水淹关中,那麻烦可就大发了。 “之前送去卫国的红薯和土豆你已经见了,剩下的那些大部分都分个栎阳周边的农户去种植,在不耽误粟麦的情况下,今年的收成会比往年翻上好几番。”公子虔一拍拳头,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看到了收获的时候,“趁最近赵、韩被打退,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事儿,如果能开始着手修建水渠,那就再好不过了。” 卫霁将目光从小娃娃们身上收回来,看着满腔豪情的公子虔无奈叹道,“长公子,修渠不是三两年的事情,您是不是有点急躁了?” “不急着开工,只是说将这件事提上议程。”公子虔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而是修渠需要的人手不比打仗少,就算想立即开工,秦国短时间内也凑不齐那么多人。 关中一带地势不像陇西大山那么复杂,但也不是中原腹地那般平坦,开渠之前总得将周边地势摸清楚才好定下来如何干,研究地势需要时间,等法子定下来了,秦国或许就能有足够的钱粮来造出能让关中百姓受益的大水渠了。 公子虔如此想着,然后正色问道,“霁儿,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大师能在秦国留多久,以及他能不能挑起这么重的担子。” 秦国不是没有水工,小打小闹还行,真要引渭水洛水灌溉关中,秦国还真找不出来能干这事儿的人。 卫霁将筷子放好,想了一下然后说道,“长公子,这位大师是公输家族的人,短时间内不会离开秦国。” 公输先生入秦就是想修渠,在渠成之前怎么也不会离开秦国,至于有没有那个本事,秦公待会儿见到人后自有分晓。 公子虔:!!! “公输家族?!好!放心了!” 卫霁:…… 您这放心的有点快啊。 “公输先生现在就在隔壁,君上过来后应该可以直接见到。”卫霁指了指隔壁院子,他知道这时候家族的名声很重要,却没想到这人能因为公输矩的出身就放心到这个地步。 事实证明,没点真本事,公输墨斗也不敢让儿子出门在外打出公输家族的名声。 老祖宗闯出来点名声不容易,要是让小辈说霍霍就霍霍了,百年之后到地底下没法和老祖宗交代。 一墙之隔,孙伯灵坐在轮椅上喝着水,时不时和端坐在旁边的老师说上两句,二人对面,公输矩拿出来他自制的关中地形图,看着过来拜访的秦公口若悬河。 关中如今多是旱地,旱地想要有好收成只能依赖老天眷顾,风调雨顺收成就好,哪年雨下晚了或者多下了,这一年的收成就废的差不多了。 关中东部那片平原是渭水冲出来的,大片都是盐碱地,就算风调雨顺收成也好不哪儿去,如此一来,修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娃娃脸青年拢了拢衣服,看着那张在羊皮纸上绘制出来的地形图若有所思,“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栎阳的地势和位置……不是做都城的最佳选择?” 王诩老爷子捏着胡子,看着半边身子斜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话的徒弟,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然后慢吞吞说道,“凑合着住。” 秦国自得到封地至今,都城迁了七八次,从西犬丘到秦邑,从平阳到雍城,从泾阳到栎阳,一路向东从未停过,想来栎阳也不会是他们最后一个都城。 不管他们东迁是因为西边戎狄的威胁还是为了自身发展,总归都城的地形越来越开阔,土地也越来越肥沃,迁了那么多次都城,秦人的足迹从最初的西犬丘到如今遍布整个关中,也不怪三晋卯足了劲儿要打他。 只看地势,如今的确有比栎阳更好的地方可以选择,但是秦国穷,就算知道那地方比栎阳更合适做都城也没精力去营建。 现在想那么多干什么,凑活着住不就得了? 孙伯灵听出他们家老师话里的意思,摸了摸鼻子继续听公输矩滔滔不绝说着修渠的方案,平时跟哑巴一样的人,说起正经事儿来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听他的意思,大修水利除了能灌溉土地发展漕运之外,还能用填注的水源改良盐碱地,如果渠成,不光关中腹地,连贫瘠的渭北平原也能变成沃野。 啧,之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人有这么大本事,话说回来,秦公的脸色怎么不怎么好? 他这个被喧宾夺主的人都没说什么,应该不会起冲突。 娃娃脸青年有些疑惑的换只手撑脸,看看一口气将整个关中的地势评论过来一遍的水利大事,再看看脸上笑容越来越僵硬的秦国君主,捏着下巴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秦公无奈的把手放在桌子上,看着雄心壮志想要将关中所有土地都变成膏壤沃野的年轻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捏着拳头说道,“先生,同时引泾水渭水洛水需要耗费的民力实在太多,不若先在渭北修些小渠?” 膏壤沃野谁不想要,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人说的事情提上日程,可秦国穷,他们修不起啊! 王诩老爷子温和的看着几个人,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乐呵呵说道,“凑合着修,凑合着修。” 孙伯灵:…… 平时也没见您多会凑活,怎么现在除了这俩字就没话了? 唉,老师心海底针,当学生的哪儿能明白呢? 第40章 公输矩在入秦之前已经将关中地形研究透彻, 接下来只等他亲自将舆图上的地方走一遍,然后就能定下来究竟该引水如何凿渠。 入秦之前他就琢磨着见了秦公之后该怎么说,今天没有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秦公听的时候反应也不错,怎么就舍了他费那么大劲弄出来的方案转修小渠呢? 秦公心里苦, 但是他又不好说的太明白, 就算大家伙都知道秦国穷, 他这个国君也得坚持不能说, 要是连国君都嫌弃这个国家, 怕是已经来到秦国的人也得给吓跑。 当国君难, 当秦国的国君更难, 先生可明白寡人的苦心? 老爷子慢悠悠起身,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然后过去把半晌没接话的年轻人带去一边,“大渠是修, 小渠也是修, 反正都是修, 不要在意那么多。” 公输矩:这能一样吗? 孙伯灵看着满腔热血而来、见第一面就被秦公泼冷水的家伙欲哭无泪的被自家老师带去一边,笑了两声然后推着轮椅过来,“公输先生平日里不怎么关注世事,君上见笑。” 秦公低低叹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看着笑吟吟过来的娃娃脸青年沉声道,“秦国如此艰难, 先生却仍愿前来,如此大恩, 渠梁无以为报。” “君上此言差矣,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谈何有恩?”孙伯灵回的很是干脆, 他的目的本就不需要遮遮掩掩,在双方达成共识能对秦国更加有力的情况下,秦公不会介意他这点小心思。 反正打魏国就是打庞涓,打庞涓就是打魏国,只要庞涓在魏国一天,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什么龌龊。 以他对庞涓的了解,在能得到魏王重用的情况下,那人不会放弃魏国中原霸主的强势而去选择其他国家效力。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等秦国强起来,与其将来被秦公怀疑有私心,不如在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打庞涓归打庞涓,他不会因此不顾秦国的实力就上去硬碰硬。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 打仗不是玩笑,每场战争都关乎无数士兵的生死,更有甚者危及国家存亡,他的确要报仇,却也不会在秦国势弱的情况下直接让秦兵上去送死。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2】 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如今敌强我弱,自然就要谨慎提防暂避锋芒,等将来再做打算。 兵家交锋变幻无穷,只读书可看不出其中奥妙,庞涓能统率数十万大军,他孙伯灵也不是庸才。 娃娃脸青年从容自若,虽然双腿行动不便,却依旧能看出胸中有丘壑,秦公越听越觉得此人会是秦国对抗魏国的中流砥柱,方才以为无力建造水渠而涌上来的颓废感尽数消失,再睁开眼依旧是那个雄心壮志的赵渠梁。 王诩老爷子将备受打击的公输矩带到旁边,把刚收起来的舆图摊开,在渭北一带画了个圈然后说道,“秦国艰苦,你一上来就要调集数万民夫开渠引水,哪个国君敢答应?” 先开个小渠让人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然后再慢慢开大渠,多正常点儿事儿,委屈什么? “好像也是,那就先着手渭北一带吧。”公输矩打起精神,感激的看了一眼过来开导他的老爷子,然后捏紧拳头道,“只要秦公认可我的本事,总有一日,整个关中的水渠都能连起来。” “小伙子有志气!”老爷子很不走心的夸了一句,看徒弟和秦公相谈甚欢,于是转头说道,“让他们在这儿说话,我们去隔壁看看?” 年纪大了就容易胃口不好,公子做出来的这个糍粑黏黏软软甚是可口,他老人家还没吃过瘾。 “先生,小子要回去翻找渭北一代的地形,就不陪先生过去了。”公输矩一本正经行了一礼,任老爷子在那里招手,把羊皮纸收好然后转身朝他自个儿的小院大步离去。 鬼谷先生:??? 你小子用完就扔啊?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看着人跑开,有秦公在场不好太过失态,小声骂了几句后只能作罢,他自己去就自己去,反正最后吃不着的不是他。 * 隔壁,公子虔把想问的问题都问了一遍儿,然后开始逮着孩子欺负,还美名曰培养感情,这几个小子跟在他身边长大,以后肯定都是了不得的大将。 对于这人的畅想,卫霁表示自己不做评价,他只知道再不把几个小娃娃从这人手里解救出来,待会儿就会迎来满院子的哭声。 小孩儿的哭声会传染,只要一个开始,这三个最终绝对会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公子虔看着一撒手全跑卫霁身后的三个破小子,切了一声没有说话,来之前说什么来着,还一起讨厌,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讨厌。 小孩儿说话就是不能信,这变的也太快了。 卫霁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蹲在地上听他们控诉亲爹/大伯有多过分,不听不知道,听完小娃娃们愤怒的抱怨,连他都觉得这个爹/大伯实在是太欺负小孩儿了。 “他怎么能让你们这么小就开始学骑马,万一摔着怎么办?” 小太子不过两三岁,最大的公子骐也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这么小的孩子学习骑马,老天,他们的小短腿儿有马肚子长吗? 公子骅茫然的看着似乎和他们控诉的不是一件事儿的漂亮哥哥,张了张嘴试图解释,“骑马很好学,骑马很好玩的,霁哥哥,我们……” “别怕,我去和长公子说说,小孩子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漂亮哥哥自以为很明白小娃娃们的诉求,揉了揉他们的脑袋然后起身看向坐在一边儿吃点心看戏的公子虔。 看的正开心的秦国汉子哈哈大笑,喝了口水将嘴里的甜味压下去然后说道,“傻霁儿,他们哪里是不想学骑马,这几个臭小子明明就是不想读书。” 秦国的孩子从来没有怕骑马的,他们和草原上的娃子一样,生下来就和马匹打交道,怎么会怕骑马? 小太子顶起嘴来天不怕地不怕,躲在两个哥哥身后攥着小拳头就吼了回去,“我们还小,学会骑马打仗就够了。” 读书太难了,他们秦人会骑马打仗难道还不够吗? 卫霁无奈望天,果然所有的小孩儿都不喜欢学习,以后再怎么横扫八方,小时候也是个为了背书而秃头的可怜娃子。 三个小娃娃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很明显都不想读书,然而以他们的身份,再怎么埋怨也逃不过学习的魔爪。 卫霁感叹的看着几个小娃娃,很庆幸自己已经过了被夫子压着学习的阶段,虽然要学的一样很多,但是自学和夫子逼着学感觉完全不一样,“长公子,小太子也开始启蒙了吗?” “渠梁特意找的学识渊博的夫子,让这仨小子一块儿学,也算有个伴儿。”公子虔点头回了一句,两个大的在雍城时就该启蒙了,他们不想学就跑出去玩儿,族老宠着也不会罚他们,于是落得现在跟幼弟一起启蒙的境地。 “《书》太难,驷儿不想学。”小太子抹着眼泪,试图以此来躲避学习,有他开头,另外两个小公子也跟着喊,就算他们年岁稍长,也还是听不懂《尚书》里讲的是什么啊。 “启蒙用的是《书》?”卫霁挑了挑眉,拿出帕子让小孩儿把眼泪擦干净,刚吃过东西就直接拿手揉眼睛,也不怕揉出病来。 小孩儿说的《书》,其实就是后世所言《尚书》,那还真不简单。 话说回来,他们家熙儿启蒙用的也是《尚书》,这里的他学的是《周礼》,能成功渡过这么高难度的启蒙,他们家果然都是天才。 孩童启蒙哪儿能用这么难的典籍,再不济《诗经》总行吧,不比《尚书》简单的多? 他们可好,《尚书》、《周礼》、《春秋》、《易经》…… 哪个难懂用哪个,能怪人家孩子不想学吗? “公子们还小,直接用《书》来启蒙似乎难度有点高,不如换个简单点的来学?”容貌极为出色的少年人看着竖起耳朵的小娃娃,想着后世启蒙的名篇有哪些。 三百千最为经典,再之后就是《弟子规》、《千家诗》、《声律启蒙》、《朱子家训》、《增广贤文》、《古文观止》等等,只是这些都掺杂了太多后世典故,贸然拿出来似乎有些不妥。 等等,《千字文》和《百家姓》似乎没有牵扯那么多,只需要简单改动就能直接拿来用,姓氏在如今这个年代不太适合拿出来,毕竟现在姓氏还在形成之中,百家姓里面有许多姓氏现在还没有,但是《千字文》就不一样了。 这篇长韵文通篇只有一千个字,四字半阙八字一句,读起来朗朗上口且通俗易懂,句子简单细品下来却别有深意,最重要的是,这一千个字都不一样,用来让小孩儿学写字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常用的字都认识了,再学《尚书》《周礼》不比现在简单多了? 卫霁懊恼的拍着脑袋,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之前在卫国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虽然他们家熙儿已经过了启蒙的阶段,但是公族里还有适龄的孩子要入学啊! “我这里有一篇美文,通篇不过千字,长公子可以试试让小公子们启蒙时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 怎么也比背《尚书》简单吧。 “《书》所记载皆是古时贤王事迹,用来启蒙多好,别人能学得,他们怎么就学不会?”公子虔在自家儿子脑门上敲了一下,显然对自己当年读书时受到的磨难记忆犹新。 老子受过的苦,你们这些小崽子都得跟着受。 卫霁看着将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汉子,摇了摇头让小甲去房间里取笔和竹简来,他先把前几句默写下来,学不学还得这人决定。 小娃娃们只听见了简单几个字,忙不迭就要过来看什么样的书能称得上简单二字,只要比《书》简单,就是撒泼打诨也得让阿父/大伯把《书》换掉。 * 王诩老爷子不急不慢踱着步子,看人都在外面院子里于是一本正经的拱手行礼,公子虔见他进来赶紧把身上闹腾的小孩子弄下去,“先生快请坐。” 卫霁正好把前几句写出来,将笔放下然后待墨阴干,看老爷子的眼睛时不时往石桌上空着的碟子上嫖,于是非常自觉的让人将厨房里剩下的红糖糍粑端出来。 老爷子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笑呵呵道了声谢然后逗弄着旁边的小娃娃。 卫霁看着和小孩儿相处的极好的老爷子,再看看同样有些诧异的公子虔,垂眸想了一会儿,然后迟疑的问道,“鬼谷先生,您要在栎阳收学生吗?” 别管是亲传弟子还是随便教教,能得到鬼谷先生的教导都是三生有幸,虽然让老爷子给小孩儿启蒙有些浪费,但是能有更好的老师,为什么不选更好的呢? 王诩老爷子挑了挑眉,看着很是机灵的三个小娃娃,想了一下还是慢吞吞说道,“不急,过些天再考虑这事儿。” 言下之意,就是有希望了。 卫霁眸中划过一抹喜意,看公子虔还愣在那里忍不住过去小声提醒,老爷子住在他隔壁,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多带着孩子来这儿逛逛,万一就逮着个好老师呢。 公子虔惊叹的拍着胸口,他都没敢想过让名扬天下的鬼谷先生来教这几个臭小子,没想到就被这小孩儿轻轻松松说出来了。 说出来也就算了,鬼谷先生还就没有直接拒绝,这仨臭小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好运啊? “长公子,鬼谷先生先前在帝丘时也开过私塾,并非都是和孙先生一般的亲传弟子。”眼看着这人就要想歪,卫霁赶紧又提醒了一句,毕竟私塾里的学生和亲传弟子不一样。 孙伯灵庞涓卫鞅这种亲传弟子都可以当半个儿子了,但私塾里的那些学生只需要交束脩就行,二者差别很大,不能混为一谈。 “能被鬼谷先生教导已经难得,怎敢奢望他们能成为先生的亲传弟子?”公子虔很清楚其中区别,他也没想让老爷子收几个奶娃娃当亲传弟子。 谁家收亲传弟子不是万般考效然后才收下唉,这几个臭小子除了吃还会干啥? 自家孩子自己清楚,他还没有自大到那种地步。 王诩老爷子任他们在旁边说悄悄话,一边逗孩子一边考虑着教这几个奶娃娃划不划算,他自己无牵无挂惯了,之前在帝丘收的多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庞涓孙伯灵卫鞅等人拜在他门下的时候年龄更大,像这么小的孩子他还真没收过。 他纯粹是被公子霁用美食给勾到秦国来的,也没想好来这儿究竟要干什么,既然如此,带几个小娃娃解闷似乎也不错,至于他们的身份…… 只是简单的启蒙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秦公私下肯定会再给他们请老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教起来就放心多了。 老爷子笑眯眯的想着,眼角余光看到石桌上晾晒着的竹简,然后猛然睁大了眼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只读了几句,胸中豪气便激荡而出,如此雄文,实在令人不忍卒读。 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的鬼谷先生颤抖着手把竹简捧在手里,来来回回将上面寥寥数十字读下来,眼中的激动快要溢了出来,“公子,敢问此文从何处得来,可还有后文?” 卫霁张了张嘴,看着恨不得立即看到余下全文的老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此文乃一位已经作古的老先生所做,霁偶然间得之,因其内容易懂,读起来又朗朗上口,所以想着可以给小公子们做启蒙用。” “此等文章,用作启蒙?!”老爷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小心解释的少年人,嘴角抽搐不知道说什么好。 卫霁只是笑笑不说话,比起《千字文》,他更觉得用《尚书》《周礼》来启蒙的夫子们脑子有问题。 要不是之前的他也聪明,这会儿估计就是个文盲了。 再说了,这本就是启蒙必备的书啊。 老爷子心痛的不行,看着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少年人忍不住仰天长叹,“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作者有话要说:  【1】《孙子兵法*计篇》 【2】《孙子兵法*始计》 第41章 公子虔不明所以的看着哆嗦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王诩老爷子, 挠了挠头嘀咕道,“霁儿才写了多少,怎么就这么大反应了?” 老爷子小心翼翼把竹简拿在手中, 看着旁边身材健硕的秦国汉子,最终只是说了一句, “朽木不可雕也。” 公子虔摸了摸鼻子, 讪笑两声没说话, 别说几个孩子, 他们家除了当国君的弟弟之外, 能耐得住性子看书的就找不出来几个。 “先生若是想看, 明日写下来后便给您送去。”卫霁知道《千字文》出被士子们看见后不会那么平静, 毕竟是流传千年长盛不衰的启蒙名篇,要是传出来后天下人没什么反应,那也称不上名篇了。 此篇成文时朝堂民间皆尊奉儒学, 前面几句或许看不出来, 后面却有许多儒家思想中的仁义礼智信, 除此之外,天文地理都有些涉及,对稚子启蒙来说可以算是很全面了。 卫国本就儒学盛行,乡野间说不准就住着不为人知的大儒,只要把后面那些涉及后世典故的句子删去,说是偶然所得也不算奇怪。 王诩老爷子彻底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了, 让旁边候着的小甲小乙去取更多竹简来,然后双眸放光眼巴巴道, “公子现在无事,又何须再等明日?” 卫霁看着跟小孩儿一样看见想要的东西恨不得躺地上打滚儿的老爷子,无奈朝他们家小护卫点了点头, 然后回到石桌旁提笔写字。 方才那两句是用秦文书写,现在给老爷子看全篇……唔……不算全篇的全篇,还是用熟悉的中原文字书写比较好,万一哪儿错了还能尽快改了,用秦国文字的话他没那么快的反应。 王诩老爷子在他动笔后便艰难的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不让自己发出声,公子虔站在另一边瞧着少年人笔下顺畅出现的一个个文字,看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承认自己没文化。 各国文字不尽相同,他认识秦文,楚国文字和中原文字也认识一些,却认不全面,至于更远的燕国文字,那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小娃娃们耐不住寂寞,看旁边没人说话也想知道他们霁哥哥在写什么,两个小公子还能踮着脚尖凑过去,就算看不懂也煞有其事的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小太子就不行了,他个子太矮,就是蹦起来也看不见。 能看到的位置已经被占完了,要不是直接爬到桌子上实在不合礼数,他这会儿已经想办法爬上去了。 “大伯,大伯,驷儿也想看。”小娃娃急的不行,扯着他们家大伯的衣摆小声祈求,大家伙儿都能看到霁哥哥写的字,他也要看。 “臭小子,你看得懂吗?”公子虔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毫无顾忌的嘲笑了一句然后把人抱了起来,“现在知道读书有用了吧,不好好学着都看不懂你们霁哥哥写的是什么。” 小太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一个字也不认识,然后板着小脸捏起拳头说道,“大伯放心,驷儿以后一定好好学。” 公子虔捏着下巴看着挺起胸脯的小孩儿,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合着你小子之前一直没好好学?” 小太子:…… “大伯,我们在说以后。” 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驷儿还小,现在开始好好学还来得及。 “谁和你说以后,老子说的就是以前。”公子虔看着怀里年纪不大心思不小的破孩子,怕打扰到卫霁写东西于是转身出门,“来来来,咱们爷儿俩好好掰扯掰扯。” “大伯,您这叫翻旧账,这样不好。”小家伙儿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家大伯,试图用自己的大眼睛来感化这莫名其妙找事儿的家伙。 他都说以后会好好学了,为什么还要翻旧账? “都会和大伯讲道理了,你小子行啊。”公子虔坐在门槛上,将小家伙放到地上,活动着手指正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只是说句话的时间,这滑不溜秋的小子就迈着小短腿跑去隔壁院子了。 嘿,三天不打想翻天啊? 哭笑不得的秦国汉子还没坐稳就又起来,回头看院子里的人都围在石桌旁,大概还要一会儿才能写好,于是转身去隔壁逮小孩去了。 小太子知道父亲就在隔壁,一被松开就赶紧跑了过去,秦公和孙伯灵还在院子里说话,眨眼间怀里就多了个小娃娃,只得歉意的朝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笑笑,然后板着脸将人从怀里拎出来,“怎么跑这儿来了?” “大伯他欺负小孩儿。”小太子二话不说直接开始告状,反正大伯不在,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 孙伯灵笑吟吟看着眉眼灵动的小娃娃,待小孩儿看过来很好心的提醒道,“小公子,你们家大伯过来了。” 小孩儿下意识抱紧了亲爹,“阿父,大伯来了啊啊啊!” 秦公:…… “大哥,您又怎么折腾孩子们了?”被儿子缠上的秦公无奈的看着走过来的公子虔,好在该谈的也谈的差不多了,孙伯灵会留在秦国,他不会出仕为官,却会在秦国与别国交战的时候坐镇军中。 如此结果,好的出乎他的意料。 公子虔和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打了声招呼,然后戳着小家伙儿的脑门说道,“你小子还学会先告状了。” 小太子抱紧了亲爹,底气十足的朝他做了个鬼脸,“明明就是大伯先欺负驷儿。” 公子虔:…… 有爹护着了不起是吧,不知道你大伯我生起气来连你爹都打吗? 公子虔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这小家伙,把人吓的使劲儿往亲爹怀里钻才收了气势,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得给孩子留点面子,他非得好好和这臭小子说道说道不成。 秦公将在怀里乱动的儿子安抚下来,然后抬头看向公子虔,“大哥,骐儿和骅儿呢?” “在隔壁看霁儿写东西,俩小子难得没捣蛋。”公子虔说着,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询问是不是该离开了。 他们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后边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不好一直在这里待着。 秦公抱着儿子起身,让人准备好车架然后将想要出来相送的娃娃脸青年停下,“先生不必麻烦,以后渠梁少不得来此叨扰,先生勿要烦了才是。” “君上要是想找卫鞅,可以查查附近郡县有没有游学的外来的士子,相信很快就能寻到他的踪迹。”孙伯灵笑着将人送走,在这人临走前还好心的提了个醒儿。 三四个月的时间,足够那小子将秦国的情况了解透彻了,再不出现以后怕是就没机会出现了。 他有预感,入秦的能人绝对不会只有如今这些。 秦公怔了一下,将怀里的小孩儿交到他们家大哥手上,然后弯腰行了个大礼,“多谢先生。” 小太子:QWQ~ 公子虔咧了咧嘴,看怀中的小家伙儿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眯着眼睛露出一口大白牙,“驷儿啊,大伯惯会欺负小孩儿。” “大……大伯……”小太子欲哭无泪,在心里埋怨着他爹的不靠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可怜兮兮的讨好道,“驷儿最喜欢大伯了,以后一定好好读书,还会看着哥哥们读书,一定不让大伯再费心。” “小嘴儿跟抹了蜜一样,甜的吃多了吗?”公子虔被这小东西弄的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想起几个小孩儿刚才在院子里吃的那些糍粑,摇了摇头说道,“的确是甜的吃多了。” 小太子乖乖巧巧不动弹,任他们家大伯说叨,只当自己是个木头做的小娃娃。 弱小,可怜,不敢动。 孙伯灵又和秦公说了几句,然后在大门里面看着几人离开,发现公子虔从隔壁院子里又拎出来两个小娃娃后笑了笑,撑着脸在门前坐了一会儿,依旧没等着他们家老师回来,到底还是推着轮椅走了过去。 卫霁将删改后的千字文默了出来,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关于后世的剧透了然后才把笔放下,因为老爷子催的急,所以他直接把不该出现的都删掉了,等回头再重新整理一下,补足一千个字才好称之为《千字文》。 写好之后让人把东西送回帝丘一份,这东西不光启蒙时能用,大人时常读读也会有不同的感受,至少心境会开阔些。 公族里适龄孩童不少,以后可以让那些孩子用简单的方法启蒙,将他们从《尚书》《周礼》《春秋》中拯救出来,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那般晦涩的书还是年长些再学好,万一跟方才那几个小公子一样因为学不会而产生厌学的心思,以后可就亏大发了。 王诩老爷子一字一句的读着竹简上的字迹,四字半阙慢慢读来别有一番韵味,虽说用来给孩童启蒙有些暴殄天物,但是不得不说,这般简洁的语句,小孩子学起来肯定比其他书籍轻松。 “公子之才,举世罕见呐。”老爷子摸着胡子感叹着,眼睛似乎已经粘在了竹简上,摇头晃脑继续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卫霁起身揉着手腕,听着老爷子慢吞吞的声音,失笑一声然后解释道,“先生莫要多想,此篇真不是我写的,小子才疏学浅,如何能做出这般文字?” “老夫省得,公子不必解释。”见多识广的鬼谷先生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只是继续品着竹简上越读越觉意味深远的韵文。 卫国虽是卧虎藏龙,可大才总会有名声传出来,不可能十几年都无人知晓,他在卫国待了那么多年,不只卫国,周边的鲁宋等国也时不时会过去,老家伙们私下里都认识,如果有如此名篇出世,绝对不可能一直没有流传出来。 稚子启蒙何其重要,再淡泊名利的人也不会将这东西藏着掖着,便是佚名也会让人看见,因为这和名利无关,这是能造福万世的功德啊。 公子霁小小年纪懂得藏拙是好事儿,可他老人家是什么人,会是轻易骗得过去的吗? 卫霁看老爷子哄小孩儿似的说了两句就不搭理他了,只能无奈将话题略过去,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小孩儿终于能摆脱《尚书》《春秋》的迫害,这就足够了。 孙伯灵推着轮椅过来,轻而易举的凭借轮子上的机关跨过门槛,看到一身白衣的少年人芝兰玉树般站在那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先生来了,方才和秦公谈的可还畅快?”卫霁看他过来,将笔墨收拾好然后眉眼弯弯问了一句。 公子虔有事儿没事儿都是乐呵呵的没有参考价值,但是秦公方才离开时看样子也很是高兴,想来应该是相谈甚欢。 孙伯灵的本事能让强盛时期的齐国都稀罕,更不用说是个人才都想要的秦国了,秦军即将拥有这么个大杀器,那就提前为魏国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吧。 “公子既然能猜到,又何必再拿伯灵开玩笑?”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笑着回道,看他们家老师一手背后拿着竹简在石桌旁打转,挑了挑眉抬眸问道,“这是怎么了?” 卫霁但笑不语,让小甲将笔墨收回房间,然后开始琢磨待会儿吃什么好。 王诩老爷子对新得的竹简爱不释手,对写出竹简的少年人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别管是自己写的还是偶然所得背出来的,总归是这孩子将这篇美文呈现在世人眼前,不然这么好的文章还不知道要被埋没到什么时候。 再看看旁边坐在轮椅上除了吃什么都不会的傻徒弟,怎么就越看越不顺眼呢? 这小子当初是怎么入了他的眼,还让他收为亲传弟子,允许他出门在外能够以鬼谷子弟子的名声行事? 连卫鞅出门都不能说自己是鬼谷子弟子,这小子何德何能? 老爷子仔细想了一会儿,最终确定自己当时被鬼迷心窍了,要不然就是这小子手里的《孙子兵法》太过诱人,他一时没抵得住诱惑,于是才犯下大错。 世家大族多是家学渊源,每部典籍都是无价之宝,除了本族之人轻易不会让别人看见,家族能够延续下来,藏书功不可没。 在一本《春秋》就能让一个家族研究数百年的情况下,有着《孙子兵法》的孙伯灵自然是个香饽饽。 “终归还是老夫太贪心了。”老爷子看着笑意盈盈和卫霁说话的徒弟,摇头晃脑感叹个不停。 孙伯灵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脸疑惑的看过去,“老师,可是伯灵脸上有东西?” “傻小子,你还是别说话了。”老爷子摇头叹道,将竹简卷好收在袖中,拍了拍傻徒弟的肩膀然后看向旁边温雅从容的少年人,“公子年纪尚小,独自在外难免惹人担心,仔细想来,就缺一位能吃能喝还拖家带口能陪着解闷的老师了。” 孙伯灵:??? 老师,您想收徒弟也不必这么埋汰人吧? 生气.jpg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军师:今天的我,依旧在被嫌弃。 第42章 孙大军师身为被拖的家被带的口, 天天生活在被老师嫌弃的阴影中,要不是他内心足够强大,这会儿怕是已经抱着旁边的树大哭特哭了。 从拜师开始到现在, 老爷子没有一天不埋汰他,想他孙伯灵当初多聪明一孩子, 如今沦落到这等境地, 肯定都是被老师打击的了。 娃娃脸青年抹了把不存在的泪水, 甩甩衣袖看着他们家年纪大了连收徒弟都得靠行骗才有成功可能性的老师, 手肘撑在轮椅扶手上看的开心极了。 他这般足智多谋才貌双全, 真要因为两句埋汰就开始胡思乱想, 早在双腿具废的时候就抹脖子了, 哪儿还能在这儿和老师斗嘴。 被说叨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他们家老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卫霁看着忽然想要收徒弟的老爷子,愣了一下然后无奈道, “先生莫要说笑, 小子何德何能, 怎能入您门下。” 他对兵法武学奇门八卦一窍不通,只是多了些后世的记忆才显得有点出彩罢了,他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大志气,能安安稳稳的活就够了。 再看看鬼谷门下都是什么人,庞涓、孙膑、卫鞅, 以后还可能有张仪、苏秦、白起等等,一个个都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这老爷子哪儿是他能随便拜的人。 “公子可是看不上老夫?”王诩老爷子看着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的少年人,虽然在开口之前就已经猜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 多好个徒弟, 实在可惜了。 至于这人方才说的不配入他门下,老爷子根本没往心里去,即便没有这《千字文》,少年人如此心性,入他门下也是求之不得。 收徒看重的是心性,他年轻时觉得有才即可,如今年岁大了,才觉得才华如何并不是最重要的,心性才是。 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 卫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哪里会看不上名传天下的鬼谷子,他是怕老爷子以后看透他的本质再后悔,到时候丢人的还是他自己。 娃娃脸青年笑眯眯看着被拒绝的老师,推着轮椅上前挤眉弄眼道,“老师,您现在拖家带口,平日里就少不得来这里蹭饭,若公子真成了小师弟,还不得被您给缠上养老啊。” 老爷子直接一巴掌打在徒弟脑袋上,明摆着被说中了心事却不想承认,色厉内荏反驳道,“瞎说,老夫像是那样的人吗?” 就算公子霁看不上他的本事,可这娃娃心地善良尊老爱幼,有什么新鲜吃食偶尔也会想着他,就是不拜师也没缺他这口吃的。 他只是单纯的看重人家的才华,不行吗? 老爷子气的胡子都快炸了,看着眼前的徒弟忍不住开始手痒痒。 孙伯灵捂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反问道,“不像吗?” “老夫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老爷子气呼呼转身,到石桌旁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糍粑一阵猛吃,徒弟不听话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受着?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眼馋那全本的《孙子兵法》,现在可好,报应来了吧。 卫霁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有点尴尬,没想到孙大军师几句话就把老爷子摆平了,松了一口气后为表感谢,于是上前问道,“先生有什么想吃的没,待会儿让厨子多做些,您和鬼谷先生院子里还没开伙,今天先在这儿用饭吧。” 娃娃脸青年眼睛一亮,轮椅一转很干脆的回道,“吃什么都行,只要是公子这里的饭,伯灵和老师都喜欢。” 老爷子擦了擦胡子上沾上的糖渍,难得对徒弟的说辞表示赞同,“伯灵说的是。” 俩人都是只管吃其他什么都不管的主儿,只要有好吃的就行,选起来太麻烦,还是让主人家自己来选吧。 卫霁只是笑笑,既然这俩人都没意见,那就由他自己决定了,“今晨酒肆送来几条鲤鱼,正好做些鲤鱼汤来祛湿开胃。” 夏天的鲤鱼肥硕结实,正是味道最鲜美的时候,清蒸熬汤都很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东西做起来也简单,不用他费心,厨子自己就能做出来。 孙伯灵和王诩老爷子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们本来就是蹭饭的,怎么敢对主人家的饭食有意见,“秦公离开之时,伯灵和他说了卫鞅师弟的事情,想来过不久咱们就能见到他了。” 老爷子很快从被拒绝的打击中走了出来,看着没事儿找事儿的徒弟问道,“以那小子的脾气,要知道是你在背后捣乱,非得过来找你理论。” “就他那脾气,的亏秦公是个干实事儿的,不然还得和之前一样。”娃娃脸青年对此毫不在意,反正他现在没法走路,那小子敢动手他就敢哭。 卫霁和厨子说好待会儿做什么吃食,回来听到这师徒俩的谈话,在旁边坐下然后好奇的问道,“先生,卫鞅先生的性子很不讨人喜欢吗?” 他现在几乎对所有人都有滤镜,毕竟是青史留名的大才,别说见面了,只听见名字就有种想要膜拜的冲动。 现在鬼谷先生和孙大军师的滤镜已经打破的差不多了,他以为接下来滤镜要被打破的是秦国初代大魔王赵渠梁,没想到商鞅能后来者居上超到了前面。 至于公子虔……算了……那人本来就没什么形象,就更不用说滤镜了。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丝毫没有背后说自家师弟坏话的罪恶感,将他们家老师面前还剩下几个糯米团子的碟子拉到自己跟前,然后一拍石桌开始编……呸……开始说。 老爷子被抢了零嘴儿很是愤怒,当即就想带徒弟回去实施棍棒教育,好在卫霁看他已经吃了不少,以再吃下去身体可能会不舒服为由将人拦下,然后才能安安稳稳的听个故事。 对不住了商君,您要是早点出现小子或许还能再添层滤镜,现在从孙大军师口中说出来,那就做好从神仙到凡人的准备吧。 孙大军师的口才,从来都是怎么夸张怎么讲,不说相声可惜了。 大概鬼谷门下的口才都很不错,三寸之舌能当百万之师,谈判时是什么模样他还不知道,反正讲故事时很吸引人就是了。 娃娃脸青年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他从来都是实事求是,怎么会干那种夸大其实的事情呢? 可卫鞅真的是那种……耿直到不像是老师教出来的学生的人。 在庞涓没算计他之前,他们跟着老师一起在卫国学习的时候,哪天不是鸡飞狗跳状况百出? 他觉得自己还算稳重,毕竟庞涓搞起事儿来手段层出不穷,他就不一样了,他只会在旁边看着那人搞事儿。 反正最后老师只会教训搞事儿的人,他一个可怜的旁观者,再被一起教训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后来庞涓出师,他自觉学识不够,于是继续跟在老师身边学习,大概老师觉得身边只有他一个成熟稳重的徒弟有些沉闷,所以才又收了个徒弟,天晓得这新收的徒弟就是个木头脑袋。 他孙伯灵是成熟稳重,可好歹还会逗师父开心,但是卫鞅不一样,那小子一板一眼事事循规蹈矩,往那儿一站连私塾里来找老师学习的少年们都不敢嬉笑打闹了好不好? 明明不怎么研习儒家经典,却过的比老夫子还要清心寡欲,这样的徒弟带在身边别说解闷逗趣,能把他逗乐都是本事。 卫鞅是个不懂变通的榆木脑袋,不然也不会在魏国几年不得重用,可那小子又实在有才,各家各派皆有涉猎,甚至在兵法上也远超常人,如若不然,老师也不会忍着那脾气收了他做亲传弟子。 他在卫鞅拜师后不久就出师外出游历,在周边转了许久然后收到庞涓的书信让他入魏,他和那小子的相处时间并没有和庞涓一起学习的时间长,但是那性子实在是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你小子够了,有本事在卫鞅过来后这么说,他除了死板点固执点不会看脸色点也没啥其他缺点。”王诩老爷子看着徒弟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为了给另一个徒弟留点面子索性将人打断,“说了这么多,半点没说到正点上,你怎么不说人家拜师第二天就把你说的哑口无言呢?” 孙伯灵:…… 老师,不该说话的时候别瞎说,你这样很容易影响师徒间的感情知不知道? 少年人乖巧的坐在石凳上,对这师徒俩时不时就开始斗嘴的相处模式习惯的不能习惯了,他现在好奇的是卫鞅当年怎么怼了孙大军师,不然如果只是性子不讨喜的话,这人不至于说起话来眼里都冒火。 而且,鬼谷先生您自己似乎对另一个徒弟的性子也怨念颇深丫。 师徒二人停下拌嘴,看着旁边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不由放正了态度,有些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说出来吓着小孩儿。 鬼谷先生还没有放弃收徒的念头,想着等安顿下来之后再说这事儿,肯定是孙伯灵这小子回来之后太过放肆,害的他在众人眼中没有一点老师的威严,所以公子霁才不肯拜他为师。 他接下来好好教导那几个小公子,让公子霁知道他老头子并不只是会吃吃喝喝,其实还懂得兵法阴阳,不要被孙伯灵这小子带歪了啊! 讲故事的人被镇压了下去,接下来也听不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了,卫霁闻到厨房中隐隐约约传来的香味,让人将食案搬到屋里然后意犹未尽的叹了一声。 鱼汤里面炖着胡萝卜和土豆,比常见的鱼羹多了些滋味,处理过之后的鲤鱼炖了许久很是鲜美,只是闻着食欲就上来了。 推着轮椅的娃娃脸青年迫不及待看着厨房的方向,趁他们家老师不注意然后凑过来说道,“公子若是好奇,咱们接下来悄悄说,不让老师听见。” 说完,这人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推着轮椅进屋等饭菜去了,老爷子撇了撇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抬头看了眼日头的位置,然后拿出袖中的竹简继续研读。 多好一徒弟,怎么就不是他的呢? * 山野之间,穿着布衣背着行囊的青年艰难的走在其中,小路难走又没有大路,时不时还要手脚并用攀爬,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路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看到。 他来秦国之前就知道秦国很穷,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儿能穷成这样,怎么说也是曾经的霸主,怎么就能落魄成这样呢? 青年捶了捶胳膊,靠着树歇息了一会儿,找准方向继续走,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间看到了炊烟。 要是再寻不着人迹,他就只能和前几天一样露宿野外了,虽然晚上的外面很是凉爽,可蚊虫是真多啊。 最重要的是,山里面有野兽,时不时听见几声狼嚎实在渗人,好在他胆子大不怕野兽,不然怕是在最开始就打退堂鼓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早就入秦的卫鞅。 入眼城墙低矮,说是城池更不如说是村落,卫鞅自认为以前去过的地方不少,可他在中原游学数年,真没见过比秦国更破败的地方。 布衣青年背着行囊进城,顺着路人的指引来到县府,然后看着破败的官府擦了把汗,“这地方也太破了。” 说是县府,其实就是随便搭起来的石头房子,地方大些敞亮些,便直接被当成县府来用了。 秦国设县很早,但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发展,厉公在频阳设县,惠公在陕设县,献公继位后也设置了不少县,但是直到现在,秦国的制度仍然以国野制为主,中原诸侯国的制度在这里并不吃香。 秦人有血性,却也排外,对待外来士子或许还有几分热心,但是在官府法令之上仍是和中原相差甚远。 草原戎狄好歹一马平川,这里倒好,出个门就得翻山越岭,实在忒费尽。 秦公想要强秦,最先要改掉的就是秦人和蛮夷一样的习俗,诸侯国就是诸侯国,循礼数尊法令,若是一直和戎狄一样,中原诸国什么时候都不会承认他们。 破财的府衙里面,几个小吏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看到有人过来不由停下手中动作。 黑色布衣的年轻人慢吞吞挪进来进来,喘匀了气儿然后说道,“在下是入秦的游学士子,今日天色已晚,所以来府衙登个记。” 几个小吏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对视一眼后然后走出来一个小心问道,“先生是卫人?” 卫鞅愣了一下,看着自己一身狼狈,再看看走出来的其貌不扬的小吏,实在想不出来这人是怎么看出他是卫人的,“在下的确是卫人,可是……” 几个小吏听见他确定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也不管他接下来想问什么,赶在他前面又问了一句,“先生可是卫鞅?” 君上下令栎阳周边各县寻找一名名叫卫鞅的入秦士子,这都过了小半个月了还没什么动静,这地方偏远,平日里连个外人都见不着,更不用说游学的士子了,别不是真被他们给找到了吧? 卫鞅抓紧了包裹,看着反应很不对劲的吏胥们警惕的回道,“在下的确是卫鞅,诸位如何得知?” 小吏们赶紧扔下手中活计,直接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几个人拉拉扯扯就把人往内院拖,“总算是寻到先生了,君上找了您好多天,咱们先歇息一晚,明早上立马送先生去栎阳见君上。” 卫鞅:??? 什么情况?!!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一个无名之辈,秦公没事儿找他干什么,就说这地方看着破破烂烂不对劲,别不是误入了什么贼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军师:深藏功与名。 第43章 布衣青年试图将拉着自己的人挣开, 只是小吏们看上去瘦小身上力气却大的很,任他怎么挣扎也还是被带到县府用来招待上官的房间里面。 其他人回去继续干活,留下两个主事的将房间收拾干净, 然后小心的看着进来后就不曾说话的青年人说道,“此处许久无人居住, 先生将就一晚, 待明日到栎阳就好了。” 君上亲令, 让他们找到名为卫鞅的士子后好生招待, 然后立即将人带到栎阳, 只是县府实在太穷, 他们就算想好生招待, 也只能让人住在这里喝上几碗疙瘩汤。 县府里许久没人住过,要不晚上留几个人守夜? 士子们娇贵,这可是君上要找的人, 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卫鞅将房间打量了一番, 确定眼前几人没有将他绑起来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房间虽然也很简陋,但是比起方才见到的府衙也算不错,难不成这些人说的是真的? 他入秦后并没有在栎阳留下姓名,看秦公的确诚心纳贤然后就开始遍访周边,按理说秦公应该不知道有他这个人,难道是景监和秦公说了什么? 不至于, 景监只知道他会来秦国,并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 而且他们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会特意在秦公面前提到他? 不对劲,很不对劲, 难不成是魏国有人在秦国散布谣言,然后秦公才会注意到他? 布衣青年眸光微沉,下意识将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去,他在魏国几年,已经见识过不少人心险恶,如今事情这般反常,容不得他不多心。 他在魏国时不被重用,但是公叔老丞相去世前特意和魏王举荐了他,只此一事就已经为他招了不少嫉恨的目光。 若是不用,便杀了他。 公叔老丞相临终之言魏王不听,却难保不会有别人听进去,其他人暂且不说,他那师兄庞涓就不会袖手旁观。 魏国就那么大地盘,能在魏王身边得到重用的只那么寥寥数人,公叔痤尚且因为怕吴起抢了风头而用手段让魏王将人赶出去,当今魏王是公叔老丞相一手扶持上去的,所以他可以扶持旁人上位,但是庞涓不一样。 他出师后不曾提过老师的姓名,庞涓并不知道他也是鬼谷子门下弟子,如果知道的话,他大概会沦落到和孙伯灵孙师兄一样的下场。 别说再魏国出仕了,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别不会真把他当别国细作了吧? 在其他国家被当做细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在秦国这地界,真被当做细作就该被斩了祭旗了,尤其是魏国细作,在秦国那是发现一个斩一个,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不怕死,可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实在太窝囊了。 小吏不知道眼前人心里想的什么,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斟酌着问道,“先生,可需要人留下守夜?” 卫鞅:??? 房间还算干净,这些胥吏说话也很客气,情况大概不是他想的那样,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慌。 布衣青年将包裹取下来放在旁边,谢过旁边的胥吏然后沉声道,“不必留人,几位尽可归家,鞅不会离开。” “那先生好生休息,我等明日清晨便会过来。”两个小吏拱手行礼,看这人的确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思然后才转身离去。 不愧是君上亲自下令要找的人,气度非凡就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小吏们感叹着离开,留下卫鞅自己在空荡荡的府衙,住这儿比住山里好的多,他的确没什么害怕的感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事儿睡醒了再说,他在秦国游历那么多天,原本就准备过些日子去栎阳,既然秦公特意来巡,那便提前过去吧。 * 山东士子们被授予官职许多天,秦国百姓对他们不算友好,有些实在受不了就请命离开,不过也因此挑出了许多能干实事的人。 秦公最近的心情很是不错,在听到底下县府寻到卫鞅的踪迹后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十几日遍寻不到,要不是孙先生笃定人就在秦国境内,他都要放弃寻找了。 城门令早早得到消息,就等着他们君上说过的那人进城。 卫鞅原本想自己来栎阳,毕竟一个人走惯了,忽然多几个人护送,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但是县府的小吏不同意,说是怕他在路上遇到危险,说什么也要把他送到栎阳城。 要是护送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文弱书生也就罢了,可他已经走了小半个秦国,身体也和文弱沾不上边儿,这么兴师动众的实在有些过了。 然而最终推辞不得,只能任他们将县府里的驽马套好,坐上眼看着就要散架的马车,然后慢慢吞吞的开始赶路。 不是他说,用两条腿进山走小路速度都比这老马快。 晃晃悠悠走了两三天,卫鞅在看到城池的影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儿,他相信这些人对他没有恶意了,想杀他干脆利落一刀子完事儿,哪儿有这么浪费时间的道理。 一同过来的小吏去城门令那儿登记消息,只来得及将卫鞅这个名字报上去,就看到一队士兵从里面冲了出来,跑到他们那架快要散架的马车旁利落的列队行礼,“先生,君上特意派吾等在此等候,请先生入宫。” 布衣青年坐车坐的浑身酸痛,捂着腰从车上下来然后略带迷茫的看着这一队甲胄精良的士兵,“现在就进宫?” “君上已等候多时,还请先生见谅。”站在最前面的士兵抱拳说道,将人请到另一辆马车上,留下两人安置将人送来的小吏,然后一路将人护送到宫门。 景监早早得到消息来宫门处等着,看到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赶紧迎了上去,“鞅兄啊鞅兄,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卫鞅从车上跳下来,把衣服理好然后苦笑着问道,“景监兄,是你对秦公说我在秦国的?” “瞧你说的,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景监摇头否认,他最开始以为这人压根就没来秦国,那么长时间不闻音讯,肯定不会来秦国了啊,没想到是他想错了,这人不但来了秦国,还去了周边各县游历,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是孙军师和君上说你一定在秦国,所以君上才下令让下面各县找人。” “孙军师?”卫鞅身体一僵,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孙伯灵?” 老天,孙师兄竟然没死! 景监带着人朝书房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正是孙军师,鞅兄之前和他认识?” 鬼谷子没有允许卫鞅出门报他的名字,所以孙伯灵也没说卫鞅是他的师弟,秦公也只知道他们认识,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秦公不知道,景监就更不会清楚了。 卫鞅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回过神后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孙师兄没死,非但没死,还和他一样来了秦国,来这里也就算了,还凭着对他的了解直接把他捅到了秦公那里,可真是亲师兄啊。 布衣青年磨了磨牙,收拾好表情然后温声问道,“孙军师如今住在何处?我二人自上次一别许久未见,合该去拜访一番。” 天知道他在知道庞涓将孙师兄下狱行刑后有多愤怒,他们一起学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孙师兄绝对不是会偷窃兵符的人。 以他的本事,想要兵符的话魏王绝对会舍了庞涓而选他。 还好师兄命大逃了出来,没有真的和庞涓放出的消息一般畏罪自杀,可你来秦国也就算了,没事儿在秦公面前提他干什么? 现在可好,秦公见他很有可能不是因为他的本事,而是因为旁人的举荐,这和他最初的设想不一样。 卫鞅捏紧了拳头,胸中无名之火蹭的一声就窜了上来。 “离这里不远,待见了君上我直接带你过去。”景监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孙军师和公子霁住挨边儿,如果能赶上饭点那就更好不过了。 公子霁身边各种美味层出不穷,那家卫人开的酒肆偶尔能捡些漏就已经惹得城中氏族权贵派厨子过去偷师,照他说就不该让那些人学去,直接在酒肆里售卖多好。 这些都是秘方,谁家不是藏着掖着,就是卖他们高价家也不是不行,氏族有钱,肯定不会吝啬这些银钱。 没办法,公子霁心善,有好东西也不肯藏着掖着,就算对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老氏族也温和以待,要不是有君上和长公子护着,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找谁说理。 * 此时,每日一次风雨无阻出现在隔壁院子来蹭饭的孙大军师转头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小声念叨着,“天儿不冷没生病,那就是有人想我了。” 小甲翻着包裹着麦糠的鸡蛋,回头眉眼弯弯接了一句,“还有一种可能,是您家老师再骂您。” “瞎说,我们师徒俩感情那么好,老师要骂都是当面骂,怎么会背后偷偷骂?”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义正言辞的反驳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他们家老师从来都是当面教训人,才不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所以肯定是有人想他了。 小甲:…… 行吧,您开心就好。 一身利落短衫的小护卫继续翻着地上的鸡蛋,翻完之后按他们家公子教的方法拿出一个放在耳边晃了晃,发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然后惊喜的蹦了起来,“公子,鸡蛋腌好啦。” 最近天气太热,天一热胃口就不好,他们家公子好几天没好好吃饭,蔫儿了好几天然后心血来潮让他们弄来许多松枝生石灰和草木灰来腌鸡蛋,虽然不知道用这些东西怎么腌,但是公子说的都是对的,只要公子高兴其他一切好说。 卫霁在房间里看书,听见外面的动静后起身出来,看到他们家小护卫拿着着鸡蛋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天一热就想吃冰镇西瓜,可现在并没有西瓜,现种也来不及,他就只能去做其他的消暑吃食。 不能什么东西都从他身上拿出来,红薯土豆就足够让人疯狂了,他要是再凭空拿出些其他东西,接下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所以除了必要,他包裹里的种子不适合现在就拿出来。 只红薯和土豆足够让秦人免于饥馑,剩下的还是先收着吧。 等将来可以尝试着让商队去更远的地方,一路向西试着将丝绸之路走出来,如果能在路上寻来各种种子,只需一趟就可以让他不用再这么小心谨慎。 异域的种子能种出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商队是他的,先把他喜欢的东西种出来再说。 地上滚了麦糠的鸡蛋足有几十个,在缸里腌了七八天,算算时间也该成熟了,闷热的夏天已经没有了冰镇西瓜,有松花蛋来聊表对西瓜的想念也是一样。 小甲将手里的鸡蛋递给他们家公子,满眼激动的看着外面的裹着的一层硬壳被磕掉,然后惊恐的看着颜色极为可怕的鸡蛋慌忙道,“公子快放下,这鸡蛋是不是有毒?” “没事,你看上面的花纹像不像松枝?”卫霁看着品相极好的松花蛋,再一次为自己在美食上的天赋点了个赞,第一次就能成功,不愧是他。 成功腌制出来的松花蛋很容易就完整的剥下来,蛋白从白色变成了褐色,上面的松枝状花纹很是清晰,里面的蛋黄变成了深绿色,第一次见的人的确会被吓到,但是尝过味道后绝对不会再在意这些。 小甲惊恐的看着他们家公子拿出陶碗将腌制之后颜色变得极为可怕的鸡蛋放进去,然后从地上拿了几个全都剥开,无一例外全都这么色彩斑斓,吓的直接向旁边坐着的孙大军师求救,“先生,您快劝劝公子,这东西不能吃啊。” 之前摘菌子的时候才说过越花里胡哨的东西越危险,这东西已经不是花里胡哨那么简单,这明摆着就是有毒,公子怎么自己忘了呢? 孙伯灵推着轮椅过去,看着颜色极为古怪的鸡蛋表情也很是精彩,“公子,要不咱就别吃了吧。” 这些鸡子浪费就浪费了,总不能成这样了还要吃进肚子,万一把人吃没了可怎么办? 小命重要,先把毒鸡子放下可好? “那先生待会儿别吃。”眉清目秀的少年人朝他笑了笑,将不远处干活儿的小乙招来,让他将蛋切成几瓣,什么都不用放直接端过来就行。 小乙洗干净手走过来,看着陶碗里的松花蛋有些迟疑,犹豫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敢上手,“公子要吃这个?” 卫霁:…… 这才到哪儿? 看见皮蛋就这个反应,以后臭豆腐螺蛳粉还要不要吃了? 鉴于身边人的反应太过明显,卫霁只能自己去厨房,幸好厨子这会儿还在外面酒肆,不然只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许久没有进过厨房,手上动作有些生疏,转了转手腕正想找到下刀的感觉,看的胆战心惊的小乙就赶紧过来将人劝出去,“公子公子公子,这种事情我来做,您出去歇着,我切还不行吗?” “不会偷偷将东西扔掉?”卫霁将刀放下,看着这不知道想到什么吓的眼泪都快要出来的家伙无奈说道,“这叫松花蛋,非但没有毒,夏日里吃还可以清热解毒,别乱想。” “行行行,公子说的都对,您先出去和孙先生说会儿话。”小乙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待人出去后才抱着必死的决心颤抖着手将一看就不能吃的鸡蛋切开。 天呐,蛋黄里面竟然还有溏心,救命啊! 少年人心中尖叫,表面却绷紧了脸,动作僵硬的将切成瓣的蛋放进碟子里,感觉自己的手并没有什么腐烂的迹象然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还好还好,毒性没有那么大,只是手虽然没有问题,但是鼻子好像出问题了,他怎么闻着这东西有点香呢? 小乙把刀放好,脚步虚软将碟子端出去,盯着小伙伴担忧的目光结结巴巴说道,“好……好了……” 他还活着,感觉良好,暂时没有要昏迷的感觉,谢谢大家关心。 “公子,这东西真的能吃吗?”娃娃脸青年看着摆好之后依旧很吓人的松花蛋,好奇的用筷子戳了戳上面的松枝状花纹,不怕死的想要试试这东西是什么味道。 以前虽然没有见过这么匪夷所思的食物,但是没有见过公子的时候,他也没吃过那么多好吃的食物。 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浪费东西,也没说做失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东西腌好之后就该是这般模样? 卫霁将碟子挪远了些,眯着眼睛感受着香而不腻又清亮又爽口的皮蛋然后笑吟吟说道,“为了避免中毒,先生还是不要吃了。” 孙大军师眼巴巴的看着越来越少的蛋,咽了咽口水只觉得更想吃了,“公子且慢,让伯灵先来试毒。” 说着,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来,夹了一瓣放入口中然后满足的坐了回去,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喟叹道,“滋味甚美、甚美!” 平时跟长在轮椅上一样,为了一口吃的竟然肯站起来了,孙大军师也是个能人。 卫霁被这人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他坐回去后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才拍了拍胸口,“人不可貌相,松花蛋也不行,虽然长的不好看,但是好吃就够了。” 虽然他自己不觉得松花蛋不好看,上面的花纹多好看,明明好看又好吃,也就最开始见着的时候有点吓人而已,吃过之后肯定会觉得越看越好看。 待会儿调些酱汁出来配着吃,他可以吃一大碗米饭,其实蒸馒头也不错,只是前两天蒸了一次让公子虔看见,那家伙直接把蒸出来的几十个馒头全带走了,连吃带拿简直气死个人。 偏偏那人信誓旦旦说要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吃,然后转头就给他送来了许多磨好的面粉,骂不是不骂也不是,就只能任他过来打秋风。 松花蛋他是第一次做,没经验,怕做坏了所以只腌了几十个,如果公子虔不来,只身边这几个人,吃个四五天不成问题。 少年人数了数地上晾着的松花蛋,转头看到孙大军师直接将碟子拉到他那边一口一块吃的开心,然后扬起下巴看着目瞪口呆的小甲小乙,“还觉得这东西有毒吗?” 两个小伙伴对视一眼,然后动作极其一致的摇头,看着剩下的那些尽数消失在孙大军师肚子里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意味。 他们就不该怀疑公子,就应该坚定信念,相信公子做出来什么都是好吃的,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连一口都吃不上。 “行了,赶紧把地上的收起来,待会儿有你们吃的。”骄傲了一会儿的少年人恢复了以往的矜持,让他们将地上收拾干净然后回去将做松花蛋的方法写下来,等攒的多了然后打包给他哥送去。 远在帝丘的卫公虽然见不着宝贝弟弟,但是隔段时间就会有书信送去,每次食谱都能占大半,也算是给他找到化思念为食欲的法子了。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满足的靠在椅背上,回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跟在公子身边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卫霁还没有走远,听见声音直接回头说道,“先生也是胡来,腿还没有好利索就站起来,这会儿不嫌疼了。” “不疼不疼,看见好吃的就不疼了。”孙大军师赶紧坐正了身子,像是回到当年被他们家老师检查功课的时候,态度端正的不得了,待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少年进屋里去,然后才继续靠在椅背上瘫着,“小甲,晚上吃什么?” “先生,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您急什么?”小甲听见外面有声音出去了,正在往罐子里装松花蛋的小乙一边干活一边说着,仔细听来语气中还带着些悲愤。 他一口还没有吃着,先生您已经吃过那么多了,就不要再在这里诱惑人了。 孙伯灵将轮椅推到树底下,眯着眼睛笑着不说话,然后在心里下定决心表示以后再有什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食物肯定还第一个冲上来。 别管公子是怎么弄出来的,好吃就够了。 另一边,小甲看到景监带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飞奔回来,抱着装满了蛋的罐子跑去厨房,用竹篾将罐子盖住然后跑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迎了上去。 小乙后怕的拍了拍手,还好他们收的快,不然待会儿这些蛋怕是要成别人家的了。 孙大军师撑着脸笑着说道,“怕什么,景监又不是公子虔,他不敢来这里抢东西。” “以防万一,先生把前几天被抢走的馒头给忘了吗?”小乙依旧一脸警惕,他现在对所有可能会来抢食物的家伙都报以万分的警惕,当然,孙大军师和王诩老爷子这种天天过来的是例外。 老爷子不喜欢家里人太多,请了厨子也是天天来他们这儿学艺,不如省事儿直接都让酒肆的厨子来解决。 娃娃脸青年活动着手腕,笑意未敛转头顺着他的目光像外面看去,看到几年未曾见面的师弟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鞅。” 卫鞅和秦公在书房里谈了许久,他还没有确定秦公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本事,虽然第一次见面相谈甚欢,但是却没有谈到什么有用的地方。 他只想过来把打乱他计划的家伙打一顿,秦公或许也看出了他的遮掩,说完之后就让景监带他过来了。 原本的怒气在看到这人坐着的轮椅时瞬间消失不见,布衣青年表情复杂的走过来,看着这还能笑出来的家伙不知道说什么好,“师兄。” “几年不见,怎么还这么正经?”娃娃脸青年把轮椅转过来,看着板着脸仿佛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一样的家伙不停的摇头,“大概还是受到的挫折不够。” 卫鞅:…… 白瞎了他的担心。 景监抱着手臂站在旁边,满眼惊讶的看着以师兄弟相称的俩人,卫鞅明明没说过他也是鬼谷先生的弟子,这什么情况? 庞涓将孙军师请到魏国然后将人害成这样,孙军师入秦之后就让君上去寻卫鞅…… 老天,师兄弟相争甚至相残难道是你们鬼谷弟子的传统吗? 鞅兄,虽然军师很厉害,但是你放心,兄弟我绝对不会看着你被陷害! 作者有话要说:  孙伯灵:风评被害。 第44章 卫鞅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娃娃脸青年表情严肃, 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走过去低声问道,“师兄的腿怎么样了?” “除了不能走路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孙伯灵笑着回了一句, 看他还皱着眉头于是问道,“你是刚来栎阳还是怎么着?见过老师了吗?” “老师也在?”听见这话的卫鞅是彻底愣住了, 以他们家老师那恨不得在卫国扎根的性子, 怎么会大老远跑到秦国来? 孙师兄如今腿脚不便, 老师难道是为了照顾师兄, 所以才特意跟在身边照顾的吗? 庞涓师兄把孙师兄害到这般境地, 孙师兄入秦后肯定会报复回去, 老师那么大年纪了还要看着两个徒弟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心里不知道该多难受。 师兄们之间的事情,他身为师弟没法插手,但是既然他和孙师兄选择了秦国, 庞涓师兄选择了魏国, 如此一来, 立场就很明确了。 师兄看上去和以前一样爽朗,可从此不能再站起来走路,心里肯定不好受。 孙伯灵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肯定想多了,也懒得解释那么多,朝门外指了指然后说道,“老师就在隔壁, 你可以先去拜见老师。” “师兄好生休息,鞅稍后再来。”卫鞅弯腰行了一礼,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孙伯灵:??? 这小子又想什么了?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有些莫名其妙,看到卫鞅转身出门然后才使劲儿搓胳膊,还好他聪明机灵知道先发制人并且充分利用自身优势来制敌, 不然让卫鞅那小子先开口,他还不知道要被安上多少罪名。 景监抱着手臂站在墙边儿,一边看一边摇头,这师兄弟俩人看上去关系似乎不错,孙军师也不像是无理取闹之人,若他们真的有了冲突,他究竟该仗义执言还是让孙军师如愿? 唉,他可真是太难了。 景监将军感叹过后,看卫鞅不需要他陪同也行于是转头问道,“小甲,公子这两天又做什么好吃的吗?” 对食物开启了严防死守状态的小护卫猛的摇头,“没有。” 景监:好的,知道又有好吃的了。 卫霁听见动静后出来看了一会儿,看着一脸后怕的孙大军师一脸认真的问道,“先生,卫鞅先生的年纪是不是比你大?” “没有,我比他大。”孙伯灵一本正经的学着卫鞅板起一张娃娃脸,但是却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效果,反而显得更稚嫩了。 卫霁看着这人的反应,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先生不必如此,容貌乃父母所赐,强求不得。” 娃娃脸青年捏了捏自己的脸,再看看眼前容貌精致到让所有人都黯然失色的白衣少年,扯了扯嘴角故作失落感叹道,“也是,公子这般容貌岂是寻常人能肖想的。” “先生还是不要说话了。”卫霁笑容一顿,扯了扯嘴角抬手指着门口说道,“卫鞅先生来了,你们师兄弟之间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呢?” 孙伯灵:!!! “公子说笑,伯灵和师弟无话可说,唯有公子能让伯灵满是伤痛的身心好受些许,今日天色已晚,公子大人有大量,咱们可以准备晚饭了呢?” 娃娃脸青年变脸速度极快,仿佛刚才失落伤心的不是他一般,这会儿看上去就是个无辜被牵连的路人,还是个晚饭质量极有可能被影响的无辜路人。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很是准确,只见眼前向来温和有礼的少年人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紧不慢说道,“天气燥热,今晚便喝苦菜汤吧。” 孙大军师难以置信的看着一句话将他的晚饭从天上打到人间的少年人,嘴唇抖了抖最后忍不住抱着旁边的树假意大哭,“松花啊~是伯灵对不起你~说好今晚相约~你怎么就先走了呢~” 卫霁:…… 孙大军师,您大可不必如此戏精。 冷酷无情的公子霁任他在那里抱着树假哭,让小甲去准备苦菜待会儿做成苦菜疙瘩汤,多放苦菜少放面,苦死这不会说话的坏家伙。 * 隔壁院子,王诩老爷子正和公输矩说着关中地势中蕴含着风水五行,八卦之中西北属乾卦,八门属开门,有飞龙在天,元亨利贞之象,好生建设未必不能让这块龙兴之地重新活过来。 此处本是周王朝兴起的地方,后来武王伐纣周朝代商进入中原,这片土地便被戎狄占领了,秦人从倒霉催的被封到这里开始,就没怎么过过安生日子。 平王将他们封到这里估计就是打着随便给块地方安抚人心的打算,秦人功劳不小,不给块封地不合适,可好地方他舍不得,关中这片儿已经不归周天子管辖,正好又是周朝的发家之地,说出去也好听,索性便直接封给秦人了。 秦人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撸起袖子和戎狄干架,戎狄占据这里几百年也不是好惹的,一来二去可不就打的不可开交了。 公输矩过两天就要带着行囊亲自走遍关中河山制定水渠的走向,他以前很少接触到奇门八卦,最近有鬼谷先生亲自讲解,许多地方都有茅塞顿开之意。 卫鞅过来的时候二人正讨论着如果秦国国力足够,渭河如此大的水流量再何处开凿最为安全,老爷子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胡乱指手画脚,只是让公输矩自己判断。 术业有专攻,水渠走势还是让水工自己琢磨比较好。 俩人讨论了半晌,正准备端碗喝水润润喉咙,结果一转身看到许久不见的另一个徒弟,咳了两声然后说道,“呦,总算来了。” 卫鞅上前行了大礼,起身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老师,这位可是师弟?”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应该是他离开帝丘前不久才搬到老师附近的木匠家的大儿子吧? 老爷子被呛的连连咳嗽,缓过来气儿后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你未来的小师弟在隔壁,公输小子乃公输家族传人,人家有自家的传承。” 卫鞅有些尴尬对石桌旁收拾舆图的年轻人表示歉意,毕竟能和他们家老师如此相处的人不多,他下意识就以为是老师又收徒弟了。 等等,什么叫未来的小师弟在隔壁? 布衣青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们家老师,不太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孙伯灵平日里在卫霁那里待的比这里多,景监知道他这习惯,所以直接就带人去了隔壁。 卫鞅今天才到栎阳,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下意识以为隔壁是他们家师兄的住处,这里是他们家老师的住处,俩人是分开住。 方才那个院子除了师兄就只有两个少年人,难道他们之中有一个是他的小师弟? 而且小师弟就小师弟,为什么说是未来的小师弟,难道老师现在还没能将人收入门下? 公输矩看他们师徒二人有话要说,将东西收拾好便起身告辞,过两天就该启程了,他得赶紧收拾离开时要带的东西。 王诩老爷子笑眯眯看着他离开,然后回头看着徒弟问道,“被你师兄打乱计划的感觉如何?”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情卫鞅的脸色就又不好看了,只是想到孙伯灵如今双腿俱废,他想生气也气不起来,“老师,孙师兄和庞师兄之间……” “无论如何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与你我无关,切莫插手。”老爷子低声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他的打算,这几个学生在出师后便与他再无关系,能活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不会碍着他分毫。 可偏偏孙伯灵被庞涓害了之后又被救回了卫国,怎么说也是教了那么多年的徒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颓废下去。 虽然后来发现那小子和颓废没一点儿关系,但是已经将人接到身边了,在那小子的撒泼打滚之下还能再把人赶走不成? “老师,您都已经来秦国了,不插手可能吗?”卫鞅肃着脸看着他们家老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师兄入秦,鞅亦在秦国,只要秦国强大,与魏国相争无可避免,以后并非是孙师兄和庞师兄二人私仇那么简单。” 老爷子捏着拳头走过来,看着一板一眼的徒弟气的三尸神暴跳,“你小子怎么就听不懂老夫的话呢?老夫都和你们一起入秦了,这态度还不明显吗?不会说话就别回来,如果哪天老夫没气儿了,肯定都是被你小子给气的。” 卫鞅摸了摸鼻子,“您这话以前都是对孙师兄说的,要不我现在把孙师兄喊过来?” 老爷子:!!! 老夫要把你们这些不孝徒弟赶出师门!!! 可怜他这么大岁数,费心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庞涓和孙伯灵也就算了,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这小子出门几年,再见面怎么会是这么一副德行? 老夫惨呐!!! 老爷子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颤抖着看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徒弟,抖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一甩袖子直接扭头出门。 还是未来的小徒弟贴心,不光会做好吃的,性子也温和,比他现在这几个徒弟省心多了,就是有一点不好,现在还不是他徒弟。 想他鬼谷子的名声传遍列国,早几十年便已经打出了名声,究竟还有哪里不够做他的老师呢?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老爷子原本只是想想,被拒绝后非但没将心思消下去,收徒的欲望反而更强烈了。 他一天去问一次,总有一天赶上小徒弟迷糊的时候就成功了。 * 一墙相隔,另一边。 孙大军师还在抱着树干痛哭,尝过松花蛋的味道后再让他喝苦菜汤,便是吃过龙肝凤胆然后再往嘴里塞泥巴,不!人!道!啊! 公子!公子您回头看看!伯灵对您是真~心~哒~ “松花~可怜的松花~你可能听到伯灵的呼唤~” 景监蹲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就差捧着把瓜子嗑着了,娃娃脸青年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发现他们公子没有半点反应,依旧铁石心肠不将苦菜汤从晚饭中撤出去,再哭起来就真情实感多了。 眼看着这人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景监拍着衣服起来,拉着路过的小乙挤眉弄眼问道,“小甲,军师是看上个名叫松花的姑娘了吗?” “那姑娘青面獠牙长的实在太磕碜,所以公子不愿意。”小乙煞有其事的回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拳头磨牙道,“景监将军,我是小乙,求您别再喊错了。” 他和小甲明明一点儿也不像,怎么这人一来就喊他小甲呢? “差不多差不多,等明儿公子再收个小丙小丁就能记住了。”景监笑了两声将话岔过去,然后继续好奇的问道,“据我所知,附近并没有名为松花的女子,难不成此女是山中精怪,所以才让军师如此神魂颠倒?” 小甲去酒肆和活计说晚上多送些苦菜,然后拎着几坛酒水回来,听见这俩人说话故作惊讶说道,“景监将军好思量,那松花可不就是个精怪,不然为何长的那般吓人也依旧能让孙先生念念不忘?” 小乙很给面子的一拍大腿站起来,看了一眼抱着树失魂落魄的娃娃脸青年然后说道,“将军可知那松花如何长相,青面獠牙体壮如磐,眼睛里似乎冒着血光,更吓人的是她那眼睛还是绿色的,我和小甲见到之后吓的要命,偏偏孙先生喜欢的不行,您说奇怪不奇怪?” 景监只是随意说两句玩笑话,被这俩小子一说背后很快冒出了一股儿凉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栎阳城乃秦公所在之处,哪儿来的精怪敢在此造次?” 小甲小乙对视一眼,无声笑了一会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也是,有我家公子在这儿,精怪也得自觉形秽不敢进门。” 景监跟着点头,想着今天的活儿已经干完,卫鞅也已经送过来,就是住处还没有安排,“你们俩忙吧,我去问问鞅兄接下来想要住在何处。” 名为松花的精怪,难不成是松树有灵生出神智? 可松树那般挺拔,就算化形也应该是曼妙的女子或者是公子霁那般朗月清风的俊俏少年,怎么也不该是青面獠牙简直能吓死个人啊。 世上之大无奇不有,他果然还是见识太少了。 景监搓着胳膊出去,只觉得看什么都不对劲,孙伯灵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看着那人疑神疑鬼走出院门,嘴角抽搐两下然后难以置信的问道,“他真信了?” 小甲捏着下巴沉思片刻,然后慎重的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孙伯灵:…… 这怕不是个憨憨。 娃娃脸青年感叹完毕,看着不远处丰神俊朗宛若谪仙的少年人继续哭喊,“公子,伯灵之诚心即将感动上苍,让松花生出灵智下凡陪伴伯灵左右,您当真如此狠心,要将我二人隔在两边?” 卫霁从晾晒药材的架子上挑出些黄连,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品相上好的黄连,正适合去火解毒。” 孙伯灵:!!! “公子!不要啊!!!” 娃娃脸青年神情恍惚的看着少年热将药材收好送进厨房,觉得自己只剩下了半条命苟活于世。 日子已经这么苦,为什么还要这么对待他,松~花~啊~~ * 王诩老爷子被徒弟气的不行,出门就要寻些好吃的平复心情,前些天吃过的红糖糍粑就很不错,就是秦国没有柘枝,红糖难熬了些。 还好秦楚两国离的进,这两个国家对中原来说都属于偏远之地,同为偏远之地,通商这种事情略微频繁些也说得过去。 这个点儿酒肆应该无事,厨子应该有时间给他做些糯米糍粑,没有红糖也不碍事儿,他老爷子很容易满足,有的吃就行。 景监从院中出来,看到老爷子出门赶紧迎了上去,“鬼谷先生,鞅兄可还在府上?” “景监将军啊。”老爷子停下脚步,看着快步走来的秦国汉子捋着胡子,“那小子还在院儿里,景监将军找他有事?” “的确有些事情。”景监在老爷子面前没有什么隐瞒,直接就将事情说了出来,卫鞅今天才到栎阳,住处还没有定下来,如果要在栎阳长住就得置办府邸,不能随便将就。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看着旁边空着的几个小院儿,再看看自家院儿里空下来的西间,指尖力道一大竟是拽下来几根胡子,“算了算了,你直接去寻他,爱住哪儿住哪儿,老夫管不了那么多。” 景监哦了一声,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身追上老爷子委婉开口,“鬼谷先生,孙军师如今似乎为情所困,你看是不是要去安慰一番?” 精怪什么的看看就好,不要太过真情实感,那松花姑娘长相如此吓人,公子霁身体不好,万一哪天被吓着了怎么办? 老爷子瞪大了眼睛,没控制住又拽下来几根胡子,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儿,“为情所困?孙伯灵?” 景监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然后赶紧去找卫鞅商量正事儿去了,徒留王诩老爷子自己在风中凌乱。 出息了,实在是出息了,竟然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为情所困的事情来,他又不是什么不讲情理的人,为什么之前没有听见一点风声? 孙伯灵那小子平日里就只在这两个院子间行走,远点儿的地方都没去过,附近也没什么姑娘,他哪儿来的机会为情所困? 该不会是…… 畜生啊畜生! 就算公子霁长的好性子好什么都好,他也不能起如此龌龊的心思!还在公子霁院儿里就表现了出来,这要是闹开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老爷子走路带风走过来,看着坐在轮椅上靠着树失魂落魄的徒弟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怎么尽会给老夫找事儿?” 娃娃脸青年眨了眨眼睛,慢腾腾的看着他们家老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老师方才遇到景监将军了?” 老爷子脸色一沉,“你还好意思说?” 孙伯灵:我有什么不好意思? 景监自个儿被两个小家伙给骗着了,就算要不好意思也是景监,和他孙伯灵有什么关系? 卫霁和小甲小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好戏,等孙大军师被教训的蔫儿的不行然后才让小甲去取一个松花蛋剥开给老爷子送去,“先生,这便是令孙先生魂不守舍的松花。” 一不小心想多了的鬼谷先生:原来只是颗蛋! 娃娃脸青年看到心心念念的松花蛋后瞬间精神,看着他们家老师大义凛然的说道,“老师,此物形状可怖,不知内里是否有毒,让伯灵先为您试毒。” 自家徒弟是什么样子王诩老爷子再清楚不过了,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这颗名叫松花的蛋肯定不简单。 既然不简单,肯定得自己吃,才不会便宜这臭小子。 老爷子闭上眼睛再色彩斑斓的蛋上咬了一口,感受到口中嫩滑的滋味后猛的睁开了眼睛,清凉爽口,滋味甚好,难怪这小子想…… 等等,这小子见着好吃的竟然没想到老师而是吃独食? 过分! 卫霁看着老爷子的脸色变幻不停,凭着这些天的相处很容易就猜出他在想什么,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脾气越像小孩儿,就算是才智惊天动地的鬼谷先生也难以逃脱这个规律。 “先生,咱们今天晚上吃松花蛋配大米饭,然后再加些酸果子爽口,孙先生今天火气太重,就喝些苦菜汤去火降燥吧。” 老爷子心情大好,摇头晃脑高兴道,“如此甚好、甚好。” 孙大军师看着他们家老师非但不帮着他反而还幸灾乐祸,一时间悲从心来扭过头继续抱着树干哭喊,“松~花~啊~~” 他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卫霁只当听不见他的魔音灌耳,想起来公输矩过几天就要离开栎阳,于是让小甲包了些完整没有磕着碰着的蛋给他送去。 松花蛋能保存的时间长,正好适合路上吃,话说回来,查看地形地势不像他们之前赶路那般闲适,公输先生应该不会在吃食上浪费时间,得想办法给他准备些速食品。 怎么着也是他带来的大师,不能在吃食上委屈了。 公子虔之前送过来不少面来抵那些被他带走的馒头,最容易吃饱又吃好的非方便面莫属,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便在院子里支口锅炸方便面吧。 晚餐不需要太麻烦的东西,小乙自己就能全部搞定,孙大军师抱着比他脸还大的陶碗,看着里面的苦菜疙瘩只想落泪。 他不想和疙瘩汤,更不想喝苦菜疙瘩汤。 旁边的食案上,切好的松花蛋配着肉酱,还有大碗的白米饭,只看上去就让人口水直流,如果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和苦菜汤也就罢了,可偏偏其他人都在吃好吃的,就他自己是难吃的苦菜疙瘩汤。 长记性了,这次真的长记性了,他这张嘴怎么就那么会惹事儿呢,招惹谁也不能招惹公子霁,以后再乱说就自己撞树。 嘴巴招来的祸事全身跟着受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房间很是宽敞,放五六张食案完全没有问题,景监既然来了就不会在吃饭之前离开,卫鞅是客,也理应留下一起用饭,而且现在这情况是,他不留下就只能饿着,因为王诩老爷子和孙大军师没有单独开伙。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里总能将人聚的差不多,热热闹闹的也挺好。 景监和卫鞅过来后各自做好,卫鞅第一次见到卫霁,听到他的身份后惊讶不已,同为卫国公族子弟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一股亲近感。 虽然血脉已经离的很远,但怎么说也是一脉相承,老师先前说的未来的小师弟就在隔壁,想来便是这位了。 景监在这里蹭了不少次饭,这位有家有室,每次走时都央着厨子将做菜的法子交给他然后回家自己做,只是今天,这人的反应实在有些不对劲。 身材高大的秦国汉子看着面前小碟子里的松花蛋,看着那色彩斑斓的蛋清和深绿色沁着溏心的蛋黄,满脑子都是之前在院子里听到的青面獠牙、绿色眼睛、山中精怪、松树成精…… 所有人案上都有,只有孙军师自己没有,他还用那般深仇大恨的目光看着别人,这这这……这难道就是孙军师的心上人松花的原形?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军师:我恨! 第45章 景监脸色有些发白, 颤抖着手指将装着松花蛋的碟子往孙伯灵的方向推去,“军师,要不……您多看两眼聊表怀念?” 公子实在狠心, 松花姑娘丑便丑了,看在孙军师喜欢的份儿上好歹留人家一命, 怎么不光将人家打回了原形, 还做成食物放到了食案上? 心上人落得如此下场, 也难怪孙军师的脸色会如此不好, 景监将军脑子里已经上演了好几出大戏, 反正他也不敢吃这么吓人的东西, 于是怜悯的看着愣在当场的娃娃脸青年, 叹了一口气然后直接起身将那一碟松花蛋送过去。 这人大概怕自己被“松花姑娘”的冤魂缠上,放下碟子后就赶紧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使劲儿擦了擦手然后才故作无事开始吃饭。 有白米饭和肉酱就足够, 他很容易养活, 不需要吃精怪的血肉来强身壮体了。 抱着苦菜汤哭泣的娃娃脸青年震惊的看着贴心小天使景监将军, 不敢相信在大家伙儿都争着抢着要吃松花蛋的时候,这家伙竟然真的把那一碟子切好的皮蛋放到他面前了。 世道如此艰难,如此乐意救人于水火的人少见了啊! 孙大军师迅速将碟子里的皮蛋全部倒进自己碗里,生怕那人回过神来再给他抢走,有了心爱的松花,连苦菜汤似乎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看来以后有事儿没事儿可以多给景监将军编故事, 要是每次都将好吃的送到他这里,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卫霁慢吞吞扒着米饭, 看着忽然傻气冲天的秦国汉子将属于他的饭菜让出去,笑意盈盈就想看他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看上去浓眉大眼多机灵一汉子,怎么能傻成这样? 精怪成精之类的故事连小甲小乙都不信, 这人今年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单纯…… 娃娃脸青年激动的热泪盈眶,在景监将军怜悯的目光之下,嗷呜一口直接吃掉。 景监:!!! 吃了啊! 军师直接吃了啊! 这难道不是他的心上人吗? 怎么就直接吃了呢?! 孙大军师感受到口中滑嫩的皮蛋,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景监将军真是好人呐。 景监难以置信的看着三两口将整碗苦菜汤和那些可怕的精怪血肉一起吃掉的娃娃脸青年,后知后觉看向其他几人,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夹着那玩意儿吃的津津有味,除了他自己。 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一脸茫然的看着周围,连食案上极少才能吃到的白米饭和肉酱都觉得不香了。 老天,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松花究竟是什么? 他是不是理解错了? 卫霁将口中米粒咽下,看着这人的反应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景监将军,此物名为松花蛋,天气炎热时滋味甚佳。” 他们的饭菜里没有成精的松花姑娘,只有刚腌好还没来得及拿去酒肆推广的松花蛋。 孙伯灵满足的揉着肚子,非常拉仇恨的跟着点头,“多谢景监将军让伯灵和松花相聚,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便赠将军一碗苦菜汤吧。” 景监: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嗷嗷嗷! 旁边的卫鞅看他恨不得以头抢地,摇了摇头分出几块推到景监案上,“景监兄,鞅这儿还有。” 话音一落,不光景监和孙伯灵,连王诩老爷子都看了过来,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不成器的徒弟,捂着心口哀叹不停,“这才出师多久,就不知道孝敬师傅了,老夫惨呐。” 不想吃可以留给老师啊,老夫这么大个人是透明的吗? 卫鞅:…… 今儿刚到的布衣青年没见过以往抢饭的场面,被他们家老师这么一说赶紧将剩下的半碟送了过去,虽然他只吃了一口,自己也很想吃,但是既然老师想要,那还是留给老师吧。 身为徒弟,总不能连老师的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 孙伯灵慢吞吞推着轮椅走到门前,看着傻乎乎把松花蛋让出去的师弟忍不住叹息,“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这儿和中原不一样,想吃得靠自己抢,太在意脸面可不行,容易饿肚子啊。 身为过来人,他这个师兄就不多嘴了,让初来乍到的师弟吃一堑长一智也好,嗨呀,他可真是个负责任的师兄,如此为师弟着想,实在是不容易。 卫霁笑的不行,假装看不出来孙大军师的坏心思,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呼吸平复下来,嗯,确定了,卫鞅是个正经人。 尝到松花蛋味道的景监心在滴血,他就不该听那俩臭小子胡咧咧,什么精怪成精,什么青面獠牙,什么念念不忘,什么魂牵梦绕。 他要是之前已经迟到,也会对这虽然长得丑但是却非常美味的松花蛋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好不好? 就看他老实好欺负,实在是太气人了。 * 一顿饭就这么鸡飞狗跳的吃完了,松花蛋的出现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只是鸡鸭鹅之类的蛋比较珍贵,寻常人家吃不起。 景监手里拿着写了松花蛋制作方法的竹简,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告辞,里面的腌鸡蛋的东西都好找,可最重要的鸡蛋不便宜,即便他得君上重用,也没法让家里顿顿都有鸡蛋吃。 他不是氏族出身,父祖从楚国迁到秦国,家里没有世家大族那般有钱,就算君上时不时有奖赏,日子也还是得精打细算的过。 轮椅上坐着的娃娃脸青年似乎良心受到了谴责,看着浑身低落离开的秦国汉子转头问道,“鞅,我去给景监将军送些鸡子,他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反应了?” “师兄可以试试。”卫鞅点了点头,看着神色轻松的娃娃脸青年神色郑重,“师兄,你来到秦国后是不是没有离开过栎阳?” “你觉得我这样能去哪儿?”孙伯灵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反问道,平日里生活或许没什么麻烦,但是出远门就不一样了,他得时时坐在轮椅上,没有两三个人跟着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栎阳城不大,自个儿推着轮椅几天就能转过来一遍,至于城外是什么样子,他的确没有见识过,不过看他们家师弟这反应,情况应该很不好。 卫鞅自觉说错了话,下意识就想道歉,可看他们家师兄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又觉得特意去说也不好,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还是将话题转回到景监身上,“景监非氏族,秦国官吏俸禄并不高,他家中还有妻小长辈需要养活,日子过的并不宽绰。” 孙伯灵笑意微敛,“君上近臣在中原诸国几乎都是富贵滔天的职位,即便俸禄不高,同僚间的孝敬也足以他们过的优渥。” “秦国从上到下都是这样,别说他们不兴送礼,就算是送,也不会像魏国那样尽是金银珠宝。”卫鞅沉声说着,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打算,“终归还是太弱了。” 秦国最富庶的河西之地如今在魏国手里,强秦是件需要花费许多年功夫的事情,若有机会,还得尽快夺回河西。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撑着脸看过去,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强秦大计在于秦公,师弟胸中应该也有丘壑,师兄就不跟着捣乱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卫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师兄,先前未曾问过,你为何要让秦公知道鞅在秦国境内,还让他将下令四下寻找?” 孙伯灵:…… “鞅啊,师兄还有事情要做,咱们回头再说这件事情。” 卫鞅伸手将轮椅按住,任他们家师兄如何挣扎也没法移动半步,“秦公愿意见我,是因为师兄举荐吧?” 娃娃脸青年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将庞涓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依旧是一副无辜的表情,“师弟有才,又有意入秦,师兄在秦公面前说两句怎么了?” “秦公如今求贤若渴,但凡入秦便必会受到重用,那么多入秦士子,在秦公心中鞅与旁人可有不同?”卫鞅面无表情反问道,看他将手从轮子上挪开于是将人推回隔壁院中。 在景监的介绍下,他已经知道这些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酒肆附近新建的这些庭院都是秦公为公子霁准备的,连带着酒肆一起,防卫都由公子虔亲自负责。 整个栎阳城中,这里可以说是除了宫里之外最安全的地方。 孙伯灵一手捂脸坐在轮椅上,看着越来越远的其他人心中满是绝望,他要是说将这人的行踪透露出去纯粹是因为在栎阳认识的人太少想找人陪,接下来会被打死吗? * 师兄弟二人看似平和的离开了院子,看的身后众人都对孙大军师投以同情的目光,只看面相就知道卫鞅先生不好惹,希望明天能见到活着的孙军师吧。 “先生,您不去看看?”卫霁吃好之后出来散步,看王诩老爷子双手负后不准备离开,于是过去问了一句,“卫鞅先生会和孙先生吵起来吗?” “放心,卫鞅那小子吵不过伯灵。”老爷子悠哉悠哉的喝着清茶,对徒弟之间的恩怨不置可否。 以前吵不过还能动手,伯灵那小子最近越来越胡搅蛮缠,真和他动手他还会装可怜,以卫鞅的性子,还不知道被忽悠成什么样。 不说那两个不知尊老的臭小子了,未来的小徒弟就是不同凡响,这些治病用的茶叶子也能弄成这般模样,泡水之后清新悠扬,再适合他老人家不过了。 卫霁在旁边和老爷子聊了会儿天,看太阳还没有落山,然后让小甲去酒肆直接喊个厨子过来。 这会儿人不多,伙计们应付得来,少一个厨子不碍事,方便面的面饼做起来很简单,只是有些耗费时间,正好今天想起来了,索性直接做出来了事。 厨子很有经验的说什么做什么,一点儿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在公子霁身边伺候的时间长了,再练不出来这点功夫算什么? 面粉揉成面团然后再扯成面条,下锅煮到半熟再捞出来过凉水沥干,将干了的面条分成小份儿堆成堆儿做成面饼的样子,放进油锅里炸至两面微黄就可以拿出来晾着了。 老爷子看着摆放的板板正正的面块块,转悠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来这东西该怎么吃,“煮过,炸过,应该是可以直接吃的吧?” 这又煮又炸的,是不是有些麻烦? “这些面饼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热水泡着吃,泡出来后和用水煮出来的面相差不大,赶路的时候比吃干粮舒服的多。”卫霁在旁边解释着,现在面块还没有晾干,等明日就能看出来成品是什么样的了。 “给公输小子准备的?”老爷子挑了挑眉,看着眼前温润平和的少年人,捏了捏胡子然后又一次问道,“公子,老夫治学数十载,除却常见的学派之外,天文地理都有涉猎,奇门遁甲也略通一二,你真的……” “先生,明日先给您送去,此事莫要再提。”卫霁哭笑不得的看着老生常谈的老爷子,他实在没做好有一堆大佬师兄弟的准备。 “没事,今天不同意,老夫明日再来问。”老爷子被拒绝了那么多次,心里完全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要是哪天未来的小徒弟忽然答应了,那才会吓他一跳。 卫霁对这老爷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又给他倒杯茶水堵住嘴。 其实这时候除了疾医也有人会喝茶,只是喝法很是奇特,将茶树的枝条和嫩芽叶子一起放进水里煮,和熬粥一样煮出来喝掉,因为味道实在不好,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这么折磨自己的味觉。 煮出来的茶粥味道清苦,称为苦茶,除了巴国和蜀国这俩种茶比较多的国家之外,中原并不怎么喝这玩意儿。 巴蜀那边比秦国还要偏远,通商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在秦国将他们收了之前,那俩国家打的不可开交,年年打月月打,一句话的功夫就能回去招呼人马出来干架。 对此,卫霁表示,他还是找些常见的茶树随便炒点茶叶算了。 容貌极为标致的少年人在旁边坐下,晃了晃手里的茶碗然后问道,“先生,您说以卫鞅先生的性子,会不会故意惹秦公不高兴然后让秦公对他产生坏印象?”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史上卫鞅通过景监见到秦孝公,夸夸其谈把孝公说的昏昏欲睡,待人走了之后直接把景监骂了一顿。 现在和秦公提起这人的变成了景监和孙伯灵两个人,卫鞅还会来一出三见孝公吗? 少年人眸中满是好奇,心思一转想着等这人再去见秦公的时候他也跟着,这种青史留名的大场面他想亲眼去看,回头再听人说就没得意思了。 此时,被他提到的两个人正在隔壁院子里坐着,卫鞅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娃娃脸青年,面无表情开口道,“明日我会再去见秦公,在确定留下来之前,师兄不可捣乱。” 孙伯灵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不捣乱不捣乱,师兄我那么沉稳,怎么会捣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军师:我!孙伯灵!稳重端庄!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 第46章 秦公最近非常开心, 开心到连老氏族给他下绊子都能笑脸以对,鬼谷子、孙伯灵、卫鞅,这师徒几人都留在秦国, 只看着也神清气爽,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公子霁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霁儿这么招人喜欢的人呢? 朝堂上喜欢找事儿的老臣们不习惯他们君上这么好说话的模样, 总觉得这人是笑里藏刀留着后手等着他们, 连找事儿都找的没那么勤快了。 书房里, 公子虔看这人一直跑神儿, 说了半天估计也没被听进去多少, 索性一拍书案坐了回去, “我说渠梁, 你都笑了这么多天儿了,那股劲儿也该过去了吧?” “大哥不知,卫鞅之才足以扭转乾坤, 又难得有在秦施展手脚的意愿, 此等大才, 可遇难求啊。”秦公感慨不已,他私底下已经激动过许多次,再提起来时心中的激荡还是难以控制,“国之大运,便在如今的这些大才之中。” “那个卫鞅真有这么神?”公子虔还没见过卫鞅,但是这个名字最近出现在耳边的频率实在太高, 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些想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是个能人,只是现在还没有定心。”秦公幽幽叹了一口气, 撑着脸看着他们家大哥说道,“或者说,他还没有认可我这个秦君。” 公子虔捏着下巴, 似乎明白卫霁为什么想看那卫鞅和这人之间的交锋了,一个在别国不受重用的经天纬地之才,一个求贤若渴来人就敢用的穷困君主,这俩人撞在一起,的确是有的看,“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见卫鞅?” 秦公点了点头,“上次见面只是简单谈了几句,他有意藏拙,我也不能强逼着人留下。” “你怎么知道他是藏拙,而不是真的没本事?”公子虔撑着脸问道,总觉得他弟对那个卫鞅的印象太好了点。 藏拙和真拙哪是见一面就分得清的,别被忽悠了才是。 秦公将案上的竹简推到一边儿,一边找舆图一边问道,“大哥,你觉得鬼谷先生会收庸才吗?” 公子虔挠了挠头,想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儿,除了霁儿那般不喜烦扰的人会拒绝鬼谷先生,谁听到鬼谷先生的名头不是心潮澎湃,别说被收为亲传弟子,能偶尔被指点一下也是难得,“你下次什么时候见卫鞅?来宫里太惹人注目,到时候可以去我哪儿。” “怎么,大哥对卫鞅也有兴趣?”秦公挑了挑眉,将舆图摊开笑的开怀,“还是亲自去鬼谷先生处拜见为好,若论惹人耳目,大哥府上不比宫里好多少。” 卫鞅来栎阳后直接住进了鬼谷先生的院子里,并没有另起宅邸,孙伯灵只欲在战时出面,与老师住在一起情有可原,可卫鞅若是一直和老师师兄住在一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以他的才干,出仕必定不是什么小官小吏,在栎阳有个府邸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不然的话总觉得这人随时可能会离开。 以他的才干,出仕必定不是什么小官小吏,在栎阳有个府邸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不然的话总觉得这人随时可能会离开。 公子虔想了一下,走到对面坐下然后说道,“也行,记得提前说一声,我到时候也去看看。” 秦公用手将舆图按住,看着他们家反应似乎有些不对的大哥正色问道,“大哥,你真没有什么小想法?” “不是我有什么小想法,是霁儿。”公子虔嗐了一声,然后解释道,“我前两天去霁儿那里,他说卫鞅似乎对孙军师将他的消息透露给你的事情有些不满,所以猜测卫鞅可能会难为你,那小子就是好奇心上来了想看热闹。” “看热闹都看到我身上了,他可真是能耐。”秦公笑着回了一句,对此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恐怕不只霁儿一个,大哥也想跟着看我的笑话吧。” “瞧你说的,大哥那叫关心你。”公子虔打个哈哈将话题略过,兄弟俩闹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归正题,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大马金刀坐在那里,捏着下巴看着舆图说道,“红薯和土豆产量都很高,现在有的那些再种上一季就能分到其他县里去种,如果发放及时,到明年秦国就能有翻了好几番的粮食。” “从韩国买的精铁也已经尽数打造成兵甲,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就算魏国再次来犯,我们也能有一战之力。”秦公在函谷关的位置划了一下,看着河西的大片土地攥紧拳头,“渠梁有生之年,必会夺回河西。”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你先给我透个气儿,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公子虔皱紧了眉头,他何尝不想收回河西,可是现在秦魏两国实力差距太大,贸然开战最后吃亏的还是秦国,“最近朝中各种闲话乱传,还有说要恢复穆公时的祖制,到底是真是假?” “祖制在以前好用,现在却不能行,大哥觉得现在的秦国还能用穆公时的那一套吗?”秦公瞥了他一眼,不想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列国都在变法,魏国、齐国、楚国……哪个不是伤筋动骨大变了一场才强大起来,秦国已经落后了那么多,不能再蹉跎下去了。” 自古治国,求贤最重要,穆公在位时秦国强大到能与晋国相提并论,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得归属于他麾下才德兼备之大才。 现在的形势和穆公时不同,再用老一套法子就行不通了,穆公时期的强大也是老祖宗改制易俗治理来的,秦国想强,就只能和山东列国一样大变一场。 “说的容易,你且说该如何变。”公子虔眉头皱的更紧了,哪国变法都不是小事儿,国内太平还好,外面有强敌窥伺的时候却不行,万一国内乱起来,便是给他们找了理由来攻打。 “如何变还没想好,这不正等着能担得起如此重任的人过来吗?”秦公无奈耸了耸肩,他心里有大变的想法,具体该怎么变却没有一点儿头绪,齐桓公有管仲,魏文侯有李悝,楚悼王有吴起,他身边这不还没挑出来能担此重任的人吗。 公子虔上下将人打量了好几遍,然后才迟疑的问道,“如果一直没等到人该怎么办?” “大哥,这个如果不成立,我有预感,卫鞅不会让我们失望。”秦公摆摆手让人坐好,他其实心里也没底,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求贤令才发布了半年,就已经找到不少可用之才。 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等到了自己的管仲李悝吴起。 公子虔被他这回答说的骂不是不骂也不是,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这种事情上说全靠运气,现在是他运气好,万一哪天运气不好,到时候秦国上下跟着他等死不成? “大哥别急,就算没有卫鞅,咱们兄弟俩也能琢磨出变法的路数,你看你急什么?”秦公熟练的起来躲到后面,看着身上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的大哥赶紧解释,“明日、明日就去见卫鞅,到时候他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大哥就知道了。” “你气死我算了。”公子虔指着这一国之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觉再待下去他得被气的想动手,念叨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缓过劲儿来,“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慢慢思量,我先走了。” “大哥慢走,明日一早去鬼谷先生处,你可别忘了。”秦公看着这人大步离开,赶紧朝着走到门口的背影喊了一声,然后才笑呵呵的回到案前坐下。 还是一激就气,也不想想他敢不留后手吗? 都说贤才需要国君访贤问能亲自去请,将人请出山便直接委以重任,这法子在别国可以,可秦国山野间他没有名士隐居啊。 老氏族们说他的求贤令是胡闹,山东士子呼隆隆跑来一大片,管吃管喝管住还得给他们做官,万一混进来市井无赖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他们秦国? 可秦国如今穷的叮当响,得有多落魄才会生出来秦国混吃混喝的打算,入秦士子们在秦国待了几天就走的占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他私下里去看过,并没有所谓混吃混喝之徒。 国内官职有限,如果不是真的能用,他也不会去浪费那些职位。 万一没等到可以在秦国内变法的大才,最终还有他这个秦君,书房里那么多列国变法的书简不是白送来的,他天天晚上熬到半夜研究那些,还不是为了防备不时之需? 天知道他天天看书简看的有多头疼,那玩意儿简直不是人看的,要是朝堂上能干的人多,他一个国君至于干那么多吗? 秦公撑着脸摇头,叹了一会儿还得继续回去看书。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 从卫国商队入秦之后,栎阳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了不少,以前来秦国的商队少,东西卖的还特别贵,他们连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商队日渐增多,还带了不少中原的好东西,有些只有达官贵人能享用,还有些是他们这些泥巴腿子能见着的。 不久前城中那家卫人开的酒肆放出了一张方子,能让普普通通的菽变得滑嫩好吃,别的东西他们吃不起,菽还能没有吗? 贵人们能将酒肆里的其他吃食尝过来一遍儿,他们普通人没那么多奢望,偶尔能有些新鲜吃食就满足了。 君上让栎阳周围的下等田种了许多不认识的蛋蛋,据说那东西一亩地产量比粟麦多五六番,如果真能种出来,今年冬天就不会有人挨饿了。 开春打了几场胜仗,栎阳城里的精神气儿明显比去年冬天好了不少,就算国君要用别国士子来做官,这些庶民也只是念叨几句,然后很快又关注其他事情去了。 毕竟对他们来说,谁来做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填饱肚子。 天光破晓,清晨薄雾朦胧,没来得及在院中飘一会儿就被日光尽数驱散,虽然已经快要入秋,但是热度依旧没有下去。 城里城外很是热闹,都在趁热度还没有上来时将要办的事情办完,等正午的时候就能回家休息了,要是顶着大太阳还要干活,那才是真的要命。 卫霁早早醒来,把自己打理好然后等着孙大军师过来,那人大概是直接被教训了,最近早上一起来就把自己扔到这儿,死活不肯和卫鞅同处一室。 没办法,他看见那人就想找事儿,又不能真的坏了人家的大事儿,可不就只能避着了。 那小子之前过来时明明没有带多少东西,谁知道才过了两天那房间里就堆满了竹简,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没注意到那些竹简是怎么出现的。 卫鞅是个可怕的男人,在又一次生活在一起之后,孙大军师和以前下了一样的定论。 “先生,今天秦公会过来,你要不要在旁边看看他们俩谈什么?”卫霁将洗干净的梨子递过去,眨了眨眼睛试图一起做坏事。 孙伯灵啃了口梨子,很好的被酸酸甜甜的果子抚慰到,然后一本正经的拒绝道,“不行,秦公和卫鞅要谈事情,我们在旁边会让那个他们放不开。” “朝会议事也有好多人,如今只有几个熟人尚且放不开,将来在大殿上议论国事时该怎么办?”少年人振振有词说着,他平日里安静惯了,陡然这么期待的想干一件事,倒是让人不忍心拒绝。 孙伯灵本就不是什么稳重的性子,看着眼前亮晶晶的眸子有些纠结,“先说好,如果秦公要挥退旁人只留卫鞅一个,咱们不能偷偷躲在旁边听。” 主要是,他坐在轮椅上也不好藏啊! 卫霁悄悄比划了个胜利的姿势,然后眉眼弯弯开心的说道,“先生放心,长公子待会儿也过来,不只你我二人。”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顿了一下,看着挑挑拣拣从盆里找到颗酸枣就眉开眼笑的少年人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不用问,肯定是他自己想看,不然以公子虔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来听这些。 在栎阳那么多天,他算是看明白了,公子虔看公子霁的眼神和家里那几个小公子完全没有区别,这是直接把人当小辈了。 他们公子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其实就是个需要哄着惯着的小孩儿,耍起小性儿来和小太子完全没有区别。 额……虽然他没见过公子霁闹脾气,但是只想象也能猜出来,都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脾气肯定都差不多。 俩人正说着,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卫霁眼睛一亮,不等小甲小乙出来就自己跑了过去,“长公子早。” 公子虔翻身下马,看他亲自过来开门笑骂了一句,“你小子是不是兴奋的有点过了头?” “哪儿有?”少年人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看到后面还跟着几匹快马知道秦公也快要到了,“君上待会儿是在这儿还是去隔壁?” 如果秦公真的在朝会上召见卫鞅,他还真没法子去看,毕竟是朝会,他一个外人贸然出现还不得被人数落死? 可现在是私下里见面,没那么多规矩,不正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吗? “去酒肆后院,今儿跟来的人多喧闹,怕你嫌烦。”公子虔摆手让其他人直接去酒肆,然后一边走一边说,看到孙伯灵面前放了许多瓜果,不用让自己就拿了一个开始啃。 卫霁把门关上,回过头来有些疑惑的问道,“除了君上还有谁要来?” “老甘龙、杜挚、公孙贾……总之来了好些人,卫鞅要出仕,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服众。”公子虔大剌剌的在旁边坐下,想起在卫霁和孙伯灵好像还不认识这些人,紧跟着又解释了一句,“这么说吧,他们大部分都是秦国老氏族,而且对外来士子都不怎么友好。” 孙大军师坐正了身子,看着说完之后继续啃果子的秦国汉子问道,“若是这样,直接在朝会时召卫鞅入宫不更方便?” “的确如此,不过既然霁儿想看朝会上的交锋,换个地方也不是不行。”公子虔看着不好意思别过脸的少年人,笑了两声然后说道,“秦国臣子不少,先生也该见见了,不然以后出门都不认识算什么事儿?” 孙伯灵笑盈盈看着躲到公子虔后面的少年人,摇头晃脑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所以还是因为公子想看热闹,对不对?” “明明是先生腿脚不方便,秦公体恤臣子,所以才带人来这里。”卫霁理不直气不壮的反驳道,脸上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他以为只是秦公自己过来,最多不过加个公子虔,怎么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早知道会是这样,他连看热闹的心思都不会有。 虽然地方换成了酒肆后院,但是也不能说那就不是朝会了,秦国的朝会和他们卫国肯定不一样,他们那里是他哥坐在上面看下面大臣们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秦国的朝会是什么样儿? 都说秦人凶悍,朝堂之上会不会当场干架? 看看他身边这几个人,不算公子虔,其他都是文弱书生,甚至还有孙大军师一个残疾人士,真打起来肯定是他们这边吃亏啊。 老天,要不他就不去看热闹了? “军师,给小孩儿留点面子,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公子虔看旁边的少年人马上要蔫儿下去,扔了梨核洗干净手赶紧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过去吧。” 说着,不等卫霁开口拒绝,便直接将人带了出门。 娃娃脸青年推着轮椅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不再和以前一样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的表情发生变化的少年人,心情不由变得更好了。 这里离酒肆只有短短几步路,卫霁几次想开口,都被公子虔左右言他给挡了回去,尝试了几次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算了,他从小就是在朝会大殿上长大的,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没什么好怕的,他待会儿就坐在公子虔旁边,就算打也不会打到他这里来。 酒肆前面和以往一样停着许多车架,平日里只有达官贵人才会来这里,车架是他们出行的必需品,只是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外面多了两列全副戎装的侍卫。 后院已经摆上了席案,秦公坐在上位,几位重臣也在旁边坐定,伙计将茶水呈上来然后很快退下,只留满院寂静。 卫鞅坐在另一边,看着神色严肃坐在两边的秦国老臣神色从容,大多都是冷面以对,这才符合他了解的秦人习性。 老甘龙看着淡定打量四周的布衣青年,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以他的意思,秦国就已经让秦人自己来治理,尽找些别国士子算怎么回事儿? 卫霁跟在公子虔旁边过来,看着气氛几乎凝固的院子,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长公子,这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少年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很担心坐在秦公下方第一位那个须发尽白的老爷子能不能经得起拳头的迫害。 都这般年纪了还要上朝干活,秦国的福利制度不怎么样啊。 “没事,打不起来。”公子虔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在场众人打了声招呼然后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这才到哪儿,军中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地方,这些读书人自持身份,才不会和他们这些粗人动手。 公子虔旁边空着两个位子,正是给卫霁和孙伯灵准备的,腿脚不方便的军师在场众人都有所耳闻,这个从未见过的少年人……应该就是酒肆背后的主子卫公子霁了…… 老甘龙旁边,衣袍平整的中大夫杜挚脸色阴沉,“此等场合,他一个卫国公子来凑什么热闹?” “慎言。”老甘龙睁开眼睛,看着旁边愤愤不平的杜挚淡淡开口,“吃人手短拿人手软,公子霁有何能耐你不清楚?” 杜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容貌极为出色的少年人坐在了公子虔旁边。 长公子乃秦国左庶长,那是何等身份,就算要安排位子也不能安排在那里,公子霁也就算了,他孙伯灵又有何能耐,第一次和他们见面就只是点头见礼? 如此不懂礼数,难怪被同门师兄下狱行刑。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顺着视线看了一眼,然后侧身小声说道,“公子,你看对面那人,他是不是眼睛有问题?” 卫霁:…… 接下来如果打起来,孙大军师肯定首当其冲。 第47章 孙伯灵声音很小, 除了卫霁之外没人听到,杜挚看这人发现他后眼神更加阴沉,哼了一声然后才看向别处。 若是知道对面那人在说自己, 他怕是得当场把面前的案几给掀了。 卫霁朝轮椅上坐着的娃娃脸青年轻轻摇头,让他不要抢了卫鞅的风头, 如果对方以后还要来挑衅, 他们到时候再接招也不迟。 孙伯灵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 嘴角含笑应了一声, 朝卫鞅点了点头, 然后乖乖的坐在旁边看热闹。 公子说的对, 他们俩是来看热闹的, 又不是来找事儿的,不用给别人太多眼神。 待所有人都坐定,秦公这才起身, 朝卫鞅拱手见礼然后沉声道, “先生入秦许久, 遍访秦国山川,我秦国君臣尤不能及,今日前来,便是请先生一抒治秦长策。” 卫鞅扫了一眼四周,神色从容丝毫不见慌张,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才不慌不忙开口, “众所周知,诸多学派以治国之学为首, 自三皇五帝以来,经夏商周千年,治国之道虽略有变化, 却依旧以王道为主流。” 洋洋洒洒数千言,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又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卫霁眸中笑意更深,看着脸色渐沉的秦公以及露出笑容频频点头的老者,侧身朝孙大军师努了努嘴,看,开始找事儿了吧。 孙伯灵看出他眼中的意思,无声笑了笑然后继续看他这师弟折腾人。 王道治国之说一出来,就可以看出来在场这些人究竟有谁是不希望秦国改变,接下来也就好应对了。 公子虔最不耐烦听人说这些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却没什么用的话,要不是这场合不合适,他恨不得立马扭头走人。 得嘞,什么治国大才,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无能书生,这些话出门找个读过书的都能说上两个时辰还不带重复的,渠梁这次看走眼了吧。 公子虔掩面打了个哈欠,看着上首神色淡淡的秦公,一只手撑在案上直接打起了瞌睡,卫霁没有说话,继续饶有兴趣的看着夸夸其谈的卫鞅。 ——对庶民和对亲生骨肉一般,对邻邦和对兄弟手足一般,对最烦和对亲朋好友一般,如此可使天下归服,以德来教化庶民威服四邦,以德来使天下安宁…… 如果秦国真的用他所说的仁政德政治国,别说十年,五年就足够让魏国和戎狄将秦地瓜分个干净,秦公到现在还没有发火还真是有涵养。 太平盛世和纷争乱世,适用的治国之法并不相同,他这个不理政事的闲散公子都了解,对面的老甘龙肯定更清楚,不过看他的反应,似乎对卫鞅的说辞很是赞赏。 可不得赞赏吗,卫鞅这套说辞下来,秦公肯定不会再用他,秦国不会有改变,他这个上大夫当然开心了。 老甘龙悠哉悠哉听了好一会儿,待卫鞅停下后颤颤巍巍起身朝秦公行礼,“君上,老臣府上还有事务要处理,请君上准许老臣先行离开。” 话音未落,旁边的杜挚也跟着嚷嚷,“君上,臣也请先行离开。” 如此说辞,和直言卫鞅满口废话浪费时间也没什么两样了,秦公沉着脸挥挥手,让想走的尽可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火气压下,待院中再次恢复寂静,然后才扯着嘴角冷声说道,“先生,如今只剩这寥寥几人,还请先生畅所欲言。” 短短一会儿,除了公子虔景监,其他人竟是走的一个不剩,卫霁和孙伯灵对视一眼,第一次直面见识秦公在朝堂上究竟有多艰难。 老甘龙一句话说出来,竟然能带走那么多人,若是哪天他看不惯秦公发下的政令,底下的人会不会尽数抗命不尊?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秦国内部乱成这样,如果不将老氏族的气焰打压下去,就算有新政也推行不下去。 卫霁低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明白为何卫鞅入秦变法要杀那么多人了,如果不用流血来威慑这些人,所谓变法最终只能是一场闹剧。 如今的秦国除了变法已经无路可走,要么狠下心来断臂保命,要么直接拖着残躯走向死亡,该如何选择秦公比卫鞅更清楚。 变法的政令是卫鞅起草、秦公颁布,最终挨骂的不可能只有卫鞅一人,他们二人硬生生扛着那么大压力将秦国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不会猜不到百年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秦公还好,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国人不敢置喙太多,但是卫鞅就不一样了,秦人向来记仇,如果新君不保他,除了赔上一条性命别无二路。 惠文王为了安抚老氏族将这人五马分尸,待君位稳固之后直接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老氏族彻底摁趴下,商君虽死但商君之法不灭,由此可见秦国君主对变法的认可。 法子有用归有用,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些。 卫霁抿紧了唇,神色郁郁看上去就知道心情不好,孙伯灵诧异的看着忽然不开心起来的少年人,不明白只是转个身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别慌,卫鞅刚才只是说着玩,等他正经起来就好了。” 旁边,面容温和的布衣青年似乎不觉得方才那些人是因为他的缘故才离开,看着神色冷淡的秦公从容开口,“君上若不喜王道治国,卫鞅这里还有一法,儒家以仁政礼制为体,秦国习俗和蛮夷多有类似,以礼治国岂不妙哉。” 孙伯灵:…… 算了,你随意。 景监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侃侃而谈的布衣青年,感觉像是在看陌生人,他是真不知道这人会说出这些话来。 秦人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他们和戎狄一样,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他们只是偏远了些,凭什么中原就是高人一等他们秦人就是戎狄蛮夷? 卫鞅在秦国那么多天,怎么会连这点都不懂,哪儿戳心窝子说哪儿? 秦公了冷笑一声,一拍案几寒声道,“先生可知如今乃大争之世,弱肉强食谁的拳头硬谁才能活下来,秦国已经是危急存亡之刻,先生说这些便不觉得可笑吗?” 儒家是仁政礼制,孔夫子的母国鲁国便是如此,鲁国旁边的卫国也是如此,他们是有礼了,可看看国家现在是什么模样,鲁国和不存在没有区别,卫国的状况好些,国君却连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只能远远的送到秦国来避难,如此情况,让他用儒家的仁政礼制来治国,简直荒唐。 公子虔撑着脸已经快睡着了,被他弟这一巴掌直接给吓醒了,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猛然发现院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挠了挠头满眼疑惑的看向旁边人,“怎么了?人呢?” 卫霁:…… 少年人方才的郁郁尽数消散,看着明目张胆在这种场合睡着的大秦长公子,摇了摇头继续看热闹。 事情还没到那般地步,那就还有无限可能,历代变法皆是在流血流泪之中完成,如果不经历这些,又如何能让新政深入人心?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能尽力让秦人的血少流一些,庶民愚昧无知,容易被挑拨作乱,可如果能吃饱肚子,他们便不会那么轻易因为几句话就冲上去送了性命。 秦公被公子虔的反应给气笑了,揉了揉额头坐回去,看着他们家大哥茫然的表情竟然又心平气和了下来,“渠梁无礼,先生恕罪,只是礼制着实不适合我秦国,先生可还有他法?” 卫鞅看着坐下饮茶的秦公,再看看双目无神恨不得以头抢地来谢罪的景监,无视了他们家师兄看热闹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秦公求贤,可知臣亦择君?” 秦公放下茶碗,有些惊讶看着眼前这人,他已经做好这人再挑起他的怒火的准备,没想到这次竟然是坦诚相待,“先生觉得,渠梁可是那该投奔的贤主明君?” “先前不甚确定,如今,却是定了下来。”卫鞅喟叹一声,上前一步一本正经的行了大礼,“卫国士子鞅,见过君上。” “先生快请起。”秦公赶紧将人扶了起来,眸中喜意尽显,正好现在碍事儿的人都不在,待卫鞅坐定便迫不及待问道,“先生以为,秦国该如何才能强大起来?” “三皇五帝之王道,儒家奉行之仁政,老子所著之无为……”卫鞅缓缓开口,看旁边几人的表情再次僵了起来,然后才正了神色说道,“此几者皆不可为,各国强国之法不尽相同,秦国与中原诸国相差颇大,更不可直接照搬他国之法,唯有对症下药,才好剔除隐患,强国富民。” 秦公眼睛一亮,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攥了起来,“秦国贫弱多年隐患无穷,渠梁有心变革,却不知该从何下手,先生可有成算?” 卫鞅笑了笑,看着年纪尚轻志向宏大的秦国君主问道,“君上可是确定舍了王道仁政,下定决心要在秦国大变一场?” 秦公重重点头,“秦国要变。” 卫鞅:“不惜代价?” 秦公咬牙:“只要能让秦国强大起来,不惜代价,决意要变。” 卫鞅抬眸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出去,和门口的伙计说了几句然后又坐了回来。 不多时,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的王诩老爷子抱着一堆竹简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将东西往卫鞅面前的案上一摔然后捂着腰仰天长叹,“想老夫当年如何风光,如今竟是沦落到替人搬送竹简的地步,可悲可叹,可气可怜呐。” 卫霁看着老爷子夸张的动作,笑着对旁边的娃娃脸青年说道,“先生,鬼谷门下的演技果真一脉相传。” 孙大军师矜持的摆了摆手,“承让承让,都是老师教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商鞅变法和大秦帝国之裂变中演出来的其实有很大不同,作者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写,大家凑合着看哈~ 第48章 卫霁被孙大军师这搞怪的反应逗的不行, 感觉秦公和卫鞅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们不太适合在场,于是和公子虔打了声招呼然后起身推着轮椅出去。 “徒弟不孝顺,老夫也先行一步。”王诩老爷子摇头晃脑叹道, 待卫鞅确认竹简没有缺少然后也慢吞吞踱着步子往外走,“说来说去, 还是霁公子最贴心。” “先生说的是, 天底下再没有比霁儿更乖巧懂事儿的孩子了。”公子虔煞有其事的接了一句, 拍了拍景监的肩膀让他留下, 然后和老爷子一起朝门口而去。 让他打仗还行, 战法战术只凭经验他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新政变法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免得到时候再闹出笑话。 院子里很快只剩下秦公卫鞅景监三人,在没人说话的情况下安静的让人心慌慌,景监搓了搓胳膊, 左看右看感觉他也不该留在这里, “君上, 要不我也走?” “啊?你还没走啊?”秦公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在旁边,起来走了两步索性对卫鞅说道,“先生,这小院儿实在太过简陋,不如与我回宫, 书房无人打扰,你我畅谈岂不美哉?” 景监:…… 正想离开的景监将军眼睁睁看着他们家君上拉着那人一同上了马车, 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也走不动了,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他不服。 几个内侍把案上的竹简抱起来跟在后面, 留下神情恍惚的前任得宠重臣在风中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君上的心实在难以捉摸,想他景监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当年和君上同进同出那是何等的君臣相得,这才过了多久,他竟然这么就被抛弃了?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他可真是惨的不能再惨了。 神色落寞的壮硕汉子拖着沉重的步伐拐到不远处的院子里,看着围坐在一起的几人轻车熟路的扒拉个木头墩儿坐在旁边,他也不说话,就在那儿托着脸叹气,公子虔瞧了他两眼,终于还是没忍住一脚踹了上去。 “长公子,日子已经这么难过了,您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景监有气无力的说着,顺着力道就带着木头墩儿挪到了卫霁旁边,“公子,可有好酒让我一醉解忧?” “你他娘的就是惦记那点吃的喝的。”公子虔笑骂了一句,然后同样期待的看着卫霁,不只景监,他也很馋那些酒水。 酿酒费粮食,所以秦人很少会肆无忌惮的饮酒作乐,即便是家资丰厚的世家大族甚至国君,也不会说没事儿就喝两口小酒儿高兴高兴。 天下诸侯国众多,每个国家的酒水都有不同的味道,秦国的酒水是公认的苦涩性烈,寻常人入不得喉,可性子再烈也是和这个时代的酒水比较,和后世的蒸出来的烧酒相比就有些不够味儿了。 高粱玉米大米大麦土豆米糠甚至土茯苓和葛根都能用来酿酒,可惜这些东西不是远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就是价格太高,要不是卫霁背后有整个卫国供着,他也没那么大能耐捣鼓酒水。 在这粮食宝贵、酵母酒曲和酿酒工艺都很落后的年代,除了自家能酿酒制酒的世家大族,外面酒肆里兑了水的酒都是上好的美味,因为大部分商家都是往水里兑酒然后当酒卖。 水酒水酒,有水有酒才是真的好,酒缸里虽然水多了点,但也还有酒味儿啊。 卫霁没怎么尝过酒水,他毕竟年岁还小,身边人有意不让他接触这些,所以他对烈酒根本没什么概念,直到不久前,孙大军师给他尝了一口号称最苦最烈的老秦酒。 或许是天赋异禀,也可能是他脑海中对烈酒已经先入为主有了印象,反正这所谓最苦最烈的老秦酒,对他来说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艳。 左右他整日里没什么正经事情要做,正好门口就是他的酒肆,索性便尝试着看能不能做些度数高点的酒水出来。 酒肆酒肆,没有酒算什么酒肆? 现在各种美味吃食都处在刚刚开蒙的阶段,后世数千年却有很多不同的蒸酒法子,大曲酿制蒸馏而成的酒水口味醇厚,大曲就是麦曲,酿成之后曲香馥郁,饮后回甘,但是用大麦来酿酒实在太奢侈,大曲酒酿制耗费的时间也长,就算有足够的粮食原料放在面前短时间内他也弄不出酒来。 以米曲来发酵酿成的小曲酒不如大曲酒香醇,却别有一番清香甘甜的风味,符合南边楚人的口味,除此之外便是麸曲酒了。 麸曲相比大麦大米比较便宜,用麸皮就能培育出来酒曲,酿成的酒产量比较高,需要的时间也比大曲酒小曲酒短,虽然味道比不过前两者,但是如果过程中不出差错,四五天就能发酵完成。 然后以浓酒和糟入甑蒸,令蒸汽上升,用器取酒滴,凡酸败之酒皆可蒸烧……其清如水,味极浓烈。 能做做酒肆生意的都不是一般人,栎阳如今的酒肆产业还没有发展起来,正儿八经供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品酒闲话的只有他们这一处。 酿酒之法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他们能在栎阳城建起这么个酒肆,自然有自己的酒水来源,若是靠秦国本土的酒水供应,万一什么时候和卖家闹崩了,他们这酒肆也不用开了。 作坊里的活计尝试了几次便成功蒸出了烧酒,就是蒸酒容易,接却没那么好接,原料用了许多最终却只接到了小小一坛酒。 在蒸酒工具不行的情况下,酿酒的成本实在太高,因此卫霁只是尝试了一次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不准备再酿酒,成功馏出的这坛子便成了抢手货,孙伯灵尝了一点后觉得实在承受不来便退到了后面,公子虔却不一样,他们秦人对这种烈酒烧喉的感觉完全没有抵抗力。 老秦酒苦涩性烈,千百年来都未曾变过,然而匠人酿了千百年的酒,也从未酿出过如此清澈透亮的纯净酒水。 看上去和清水极为相似,入口却和刀子一样烧的人眼泪都要出来,过了最初的刺激,紧接着便是醇和绵软的后感,浓郁酒香回味无穷。 公子虔咂了咂嘴,想起上次暴殄天物直接整碗酒倒进肚子的二愣子行径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那酒劲儿这么大,他就留着慢慢品了。 “霁儿,你年纪还小不宜饮酒,孙先生不喜如此性烈之酒水,放在家里也是放着,我拿十坛子西凤酒和你换怎么样?” 他们秦国不是没有好酒,可现在他就是心痒痒想着剩下的那半坛子烧酒,公子虔试图用交换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大有不得到最后那些美酒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你要是喜欢,直接让府里来人去作坊里学法子不就行了,何必老盯着这一点?”卫霁无奈看着这人,多简单点事情,他对别人藏着掖着又不会对你公子虔也藏着掖着,何至于馋成这样? “你只说换不换吧?”公子虔避而不答,只是坐在那里守着一个问题不肯放,小孩儿还是太心善,如此心性,还好有人在身边护着,不然还不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吃食什么的把法子放出去也就算了,但是酒水不同,这东西和盐铁一样都是暴利,谁家得了新方子不是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怎么到这小孩儿眼里就是随随便便就能告诉别人的东西呢? 他是个好人不假,可难保以后遇到的都是和他一样的好人,万一碰到阴险狡诈之徒怎么办? 公子虔摇头叹息,看卫霁转身回屋取酒,然后和旁边坐着的娃娃脸青年说道,“若是没有军师在,霁儿这性子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长公子此言差矣,霁公子待人温和有礼,又不喜外出,即便想吃亏也没那个机会。”孙大军师一本正经的反驳道,这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他公子虔的兵,甚至连买菜的老大爷都是军中出来的,真要有人不长眼过来挑事儿,还用得着他这个连跑路都跑不快的家伙出面? 话说回来,以前没人找事儿是外面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今日在秦国那么多臣子面前露了个面,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像现在这么安稳了。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眯了眯眼睛,坐正了身子温声问道,“长公子,今日坐在伯灵对面的那人是谁?” 头发花白仿佛得道仙人一般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老甘龙很好认,毕竟秦国朝堂只有他一个如此年纪又身居高位,那个见到他们就开始瞪个不停的家伙坐的离他很近,想来身份不会低。 公子虔撇了撇嘴,切了一声然后不屑的说道,“中大夫杜挚,有事儿没事儿就想说两句酸话的混账玩意儿,我看他就是读书读傻了。” 景监手里拿着颗酸枣,听他们长公子说话这么不客气吓了一跳,长公子哎,人家好歹是咱们秦国的中大夫,您看不惯归看不惯,这么直接说出来真的好吗? “秦国老氏族许多,甘氏和杜氏皆是其中翘楚。”景监将军咬了口果肉,为了避免他们家长公子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一边吃一边和孙伯灵介绍杜挚究竟是何人也。 秦国有文化的人不多,官吏大多是识几个字就能走马上任,如上大夫甘龙和中大夫杜挚这般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人并不多。 别国朝堂想要为官需得涉猎好几家才行,他们秦国不一样,不用精通,只要识字比其他人多,就能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 吵架是个技术活儿,读书人和他们这些粗人站在一起对比何其明显,耍嘴皮子他们还能斗得过那些读书人? 卫霁带着带有泥封的酒坛子出来,看到的就是景监将军条理清晰的分析秦国朝堂的形势,孙大军师饶有兴趣听着,即便有公子虔时不时的打岔也依旧听的津津有味。 他经常在酒肆里闲坐,秦国好不容易和魏国齐国一样有了能让风雅之士畅谈国事的地方,所以酒肆里能听到的消息非常多。 甘龙杜挚巡礼守旧,说什么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他们在秦国很有人望,朝堂中大部分人都和他们一样,觉得“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秦国几百年都没怎么变过,没道理新君继位就要将之前所有的政令全都换了,先君在位时已经有了不少改动,秦国在战场上虽然胜多败少,但是国力的消耗也是空前巨大,新君要是再来一下子,秦国怕是要亡啊。 景监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开始叹气,他们家君上想要强秦,如今有了卫鞅便是如鱼得水,新政似乎指日可待,可朝中不想变的人更多。 “你家君上还没有急,你在这儿愁什么?”卫霁笑着将泥封拆开,拿了几个小碗将酒倒出来,然后看着苦着脸的秦国汉子说道,“给,借酒消愁去吧。” “霁儿,我也愁。”公子虔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年人表示他现在也愁的不能行,朝堂上那么多人想给他弟下绊子,他这个当哥的能不愁吗? 借酒消愁怎么能少得了他? “长公子,我不傻,相反还很聪明,所以你骗不了我。”卫霁朝他眨了眨眼睛,给孙伯灵倒了小半碗,然后直接把坛子递了过去。 秦国的老氏族虽然势力不小,但是国君如果铁了心要办什么事,他们就是全部凑到一块也阻止不了,因为在这个国家,最强大的还是赢姓公族。 因为秦国上上下下都很穷,除了国君没有多少氏族能养得起私兵,就算秦国没有限制氏族私下里发展,他们也发展不起来,谁让他们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穷呢。 秦公继位至今依旧没能让老氏族们安稳下来,但国内却不至于用动荡二字来形容,秦国老氏族为何称之为老氏族,便是因为从秦国先祖获得这片土地时,随他一起打西戎抢地盘的是谁,如今辅佐秦君的就依旧是哪几家。 山东诸国因为各种新郑变法,国中氏族诞生覆灭者数不胜数,几百年来不知道已经换了几番,但是秦国没有,山东诸国瞧不起这个西陲小国,除了打仗之外秦人也很少和他们有交流。 因为这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穷,老氏族和庶民之间的生活水平差距也不像山东诸国那般大,所以这片土地远比崤山以东循礼数尊教化的中原大国稳定的多。 秦人骁勇善战,不管是公族子弟还是氏族子弟亦或是庶民,但凡有仗要打都得拎着武器冲上去拼命,没有谁的性命更珍贵,所以秦国即便穷成这样,也依旧能屹立于此撑起一方诸侯国。 他们迂腐守旧、顽固不化、守着祖宗的规矩不肯改变,但是没有谁会说他不想让秦国强大起来,甘龙如此,杜挚亦是如此。 秦公如果决意变法,即便朝堂上下全部反对也没人能拦得住他,更何况他还不是孤立无援,魏国齐国楚国先后变法强国秦人不是看不见,只是大部分人不敢冒这个险罢了。 毕竟推行新政可能会让国家强大,还有可能让本就贫弱的秦国就此一蹶不振乃至灭国,魏国觊觎他们已经很久了,万一趁他们新政未施旧政未改的混乱之时前来攻打该怎么办? 南边楚国也时不时想过来沾点便宜,北边义渠和周边草原部落更是难缠,新政新政新政,要是这新政不适合他们秦国,到时候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好,最让人担心的是连竹篮子都没有了。 他们不怕苦不怕穷,就怕连最后的国土都守不住,最终成了亡国之人。 事有好坏两面,在秦国朝堂上显然抱着悲观想法的人比较多,他们几百年都不曾变过,陡然来一场伤筋动骨的大变,这谁受得了啊。 景监愁的就是这个,看卫霁依旧眉眼带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有多危急,抿了口酒水继续发愁。 孙伯灵对烈酒敬谢不敏,他更喜欢的还是温和绵软的中原酒水,卫酒宋酒都很不错,酒香弥漫间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君子之风。 之前在卫国时他以为景监是个单纯的武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毕竟见他们家老师第一面就能直接抱着大腿让人跟他走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后来接触的多了,才明白这人虽然大部分时候的确傻不愣登,却还有少部分是大智若愚。 看公子虔这有了酒水就乐呵呵恨不得能上天的样子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除了打仗其他什么事情都不管的人,在秦国能打仗已经是很大的本事,若有变故发生,兵权比其他什么都有用。 只要公子虔坚定的站在秦公这一边,别人闹腾就闹腾,只要不掀起来民变,就秦国老氏族的私兵总不能明知道打不过还非要冲上去送死吧。 当局者迷,那么大个人还没公子霁一个不理政事的小孩儿看的透彻,果然,天分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家老师什么时候能如愿以偿。 话说回来,老师呢?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靠在椅背上,终于意识到有哪儿不对劲了,他记得老师方才还在这儿,怎么一会儿时间就不见了,“诸位,可曾留意老师去了何处?” 公子虔抱着酒坛子,眸中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醉意,“我和老爷子一起进来的,应该就在这儿,总不能被神仙抓跑了吧?” 卫霁回忆着王诩老爷子进来后的场景,听见公子虔提到“神仙”二字眉头一跳,想起来他们家傻兮兮的小护卫然后抬眸问道,“小甲呢?” 不只老爷子不见了踪影,他们家小护卫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卫霁四周找了一下,发现不只小甲,连小乙也跟着不见了。 小甲经常跑出去玩儿,丢了也不打紧,反正他自己能跑回来,但是小乙没事儿绝对不会离开太远,那小子在家里能给自己找到各种活儿,从早到晚一刻也不肯停下来,现在俩人一起消失不见,肯定有问题。 老爷子平时除了看书下棋便是琢磨哪儿有好吃的,最近还添了个爱好,有空了就跑来问他要不要拜师。 难道他们一起跑出去玩儿了? 不至于。 “先生,咱们最近没弄什么新鲜吃食吧?”卫霁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他这里从来留不住剩饭,从来都是现做现吃,再说了,他老人家想吃东西也不用偷偷摸摸啊。 孙伯灵捏了捏下巴,好一会儿才看向公子虔问道,“长公子,您家几位小公子今天有人看着吗?” 老师现在隔几日就要给小公子们上一次课,那几个小家伙儿闹腾起来厉害的很,小脑袋瓜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连他都经常被戏弄。 如果小公子们过来,老师肯定会和他们一起想法子折腾人。 公子虔有些莫名其妙,扯了扯头发然后疑惑的问道,“那几个小子这会儿应该在家念书,鬼谷先生每十日给他们上一天的课,其他时间也不能闲着。” “长公子,给小公子们讲学的夫子是公孙贾,那人刚从这儿离开。”孙大军师摇了摇头,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老师前几日提到您府上园子里种了不少好东西,近日恰好成熟了一匹,若无意外,人怕是都在隔壁。” 话音刚落,隔壁院子就传来几声惊呼,几人动作一致的往那边看去,越过墙壁,一缕黑烟正袅袅升起,如果任这烟的势头扩散下去,他们待会儿就能出门喊“走水啦——”。 破案了,人果然都在隔壁。 公子虔磨了磨牙,将酒坛子扔在桌子上,随手找了根棍子就要过去教训孩子,说好在家读书写字呢,这才多大一会儿就都溜出来了,当他说话不管用是吧? 然而还没等他出去,脸上花成小灰猫的奶娃娃就扑腾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小家伙儿没发现危险,边跑边喊开心的不行。 “霁哥哥——驷儿给你送好吃的来啦——” “大伯府上昨天收了好多大蛋蛋,驷儿留了好多,谁也不给都给霁哥哥吃。” 公子虔:…… 臭小子,谁稀罕你那点东西? 还大蛋蛋……那叫红薯! 公子虔切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把人拎过来,然而才走了两步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不对啊! 臭小子,老子府上的东西还用得着你来这儿送?! 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沧桑):遇到鬼才了。 —————————————— 【1】【2】:《商君书*农战篇》 公子虔要被这见了美人就走不动的臭小子给气死了, 走路带风直接过去将人提溜起来,凶巴巴的竖起眉头,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始吃小孩儿的意思。 虽然他们霁儿的相貌是天下少有好, 清雅矜贵站在那里就让人以为是天上的神仙来凡间游玩了,但是你小子才多大, 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崽子整天不好好读书想干什么? 小太子早习惯了被他们家大伯这么对待, 扑腾着小短腿使劲儿挣扎, “大伯~大伯你不要欺负人~” 公子虔凶残的咧了咧嘴, “老子不光会欺负人, 老子还会揍人, 老实点, 看看选哪个?” 小太子顺着大手指着的地方看过去,直接被那排平时毫无存在感的木棍棍吓的一哆嗦,咽了咽口水然后白着小脸看向他们家大伯, 结结巴巴说试图以理服人, “大……大伯……打小孩儿是不对的……” 在家打就算了, 现在那么多人看着,他才不要在霁哥哥面前丢脸呜呜呜~ 那么多棍子,哪一个打在身上都疼,驷儿一个都不要选。 驷儿要霁哥哥,驷儿不要棍子呜呜呜~ “早上和你们说了什么,在家好好读书不准瞎胡闹, 你们倒是能耐,转头就全忘了, 当老子脾气好是吧?”冷酷无情的某大伯冷笑一声,看他不说话直接拎着人走到墙边,反手抽出一根棍子砸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 棍子断了。 四分五裂,状况惨烈。 小太子:!!! “霁哥哥救我——”小孩儿挣扎的更厉害了,看着断成好几节的棍子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大大大大大大大伯,你不能这么对我!” 救命!!! 霁哥哥!阿父!随便来个人救命啊!!! 大伯他疯了啊啊啊啊啊!!! 卫霁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热闹,在小娃娃快哭出来的时候终于开口求情了,吓唬吓唬就成,真拿棍子去打,这么大点儿的小娃娃可经不起他动手。 人在心里得对自己有点数,还是说你们秦国的崽比其他地方的崽耐打? 少年人上前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发现蹭了一手的灰后无奈摇头,拍了拍手然后才将人从公子虔的魔爪中解救出来,“长公子,孩子可以打,可棍子是无辜的,您不能迁怒到它们身上。” 这些细长的棍棍是他特意让人做的,晒东西很方便,不能白白就这么断了,赔,必须得赔! 小太子被松开后立马躲的远远的,拍了拍胸口还不怕死的朝他们家大伯挥了挥拳头然后大声喊道,“对!要赔!” 公子虔拳头一捏,另一根木棍应声而裂。 小太子:…… 小家伙缩了缩脑袋,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赔什么?什么赔?驷儿什么都不知道! 卫霁看着怂的飞快的小娃娃,摇了摇头将人从孙大军师的轮椅后面哄出来,“怎么就你自己过来了?” “哥哥们在和夫子一起烤蛋蛋,驷儿的熟的最快,就先过来找霁哥哥了。”小太子努力挺起胸脯,小灰猫一样的脸蛋满是骄傲,然而骄傲之后就发现他凭一己之力在火里烤好的红薯不见了。 小孩儿脸上的表情很是茫然,看着沾满了灰的衣袍,来回摸摸就是摸不到之前放好的烤红薯,找了好一会儿委屈的不行,终于忍不住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卫霁哭笑不得的看着扑到他怀里闹腾的小家伙儿,方才要挨打都没掉金豆豆,这会儿可好,眼泪又不值钱了。 孙大军师推着轮椅往后挪了挪,看着脚下露出来的黑乎乎一块,弯腰拾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依旧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下人不小心落下的炭块还是小太子带过来的烤红薯。 公子虔大马金刀在旁边坐下,让人去隔壁将逃学跑出来的俩小子都带过来,脸色一沉做足了要教训人的架势。 卫霁哄着金豆豆的小太子,看到孙伯灵正研究着手里的一块黑炭,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驷儿乖,那是不是你的烤红薯?” 小太子抽抽噎噎转过头,然后一脸惊喜的过去把“烤红薯”拿过来,“霁哥哥,小甲说驷儿的红薯烤的可好啦。” 卫霁:??? 就这?这叫烤的可好啦? 少年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来不及打理被蹭上灰的衣服,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压低了声音哄道,“驷儿,你大伯刚才那么生气,身为一个好孩子,这么好的烤红薯是不是应该先给大伯吃?” 眼里还含着泪花的小娃娃满脸凝重的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舍的叹道,“虽然大伯老是欺负小孩儿,可谁让他是驷儿的大伯呢。” 身为一个好孩子,不能和不懂事儿的大人一般见识。 小太子挺了挺胸脯,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迈着小短腿走过去向他们家大伯奉上自己动手烤出来的红薯,“大伯,这是驷儿孝敬您的,别客气,尽管吃。” 小娃娃豪气的不行,眼里像是闪烁着小星星,如果不是递过来的是块黑炭那就更好了。 公子虔看着旁边低着头笑个不停的少年人,将黑炭拿过来然后磨了磨牙,“驷儿有心了,霁儿也一样。” 卫霁连忙坐好,看着额头迸出青筋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将手里的黑炭捏碎的秦国汉子,眨了眨眼睛显得乖巧极了,“长公子平日里教导几位小公子着实辛苦,如今驷儿知道孝敬您了,这是好事儿。” “公子,悠着点儿。”孙伯灵忍着笑意往后挪了挪,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少年人小声说道,“万一真把人惹急了,咱们加起来都扛不住长公子一拳头。” 别说他们加起来,就算上旁边一直啃果子看戏的景监,公子虔动起手来也一样不在话下,别看景监看上去体格很是健壮,实际上他干的更多是文臣的活儿,和公子虔这种经常上阵打仗的人完全不一样。 公子虔被大侄子气的不行,可又不能和小孩儿一般见识,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让人把他带走回去换衣服去了。 这一身黑灰的出门也不怕人笑话,他可带不出这么不讲究的孩子,赶紧捯饬干净再说,然而,这边刚打发走一个,另外两个也被带过来了。 兄弟仨不愧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闹腾起来磨人程度不相上下,看这一身黑乎乎的就知道在隔壁没少折腾。 可小孩子折腾也就算了,鬼谷先生您跟着凑什么热闹? 只见公子骐和公子骅一左一右拉着王诩老爷子的衣角,他们刚才看到自家小弟被带走,看模样似乎还哭过,这会儿更不敢放肆了。 连小弟那么皮实都能被教训哭,阿父今天得多生气啊? 今天是大朝会,他们特意挑好的时间出来玩,怎么就正好撞上了呢? 大朝会不会结束那么早,难道阿父和他们一样是偷偷跑出来的? 两个小公子对视一眼,觉得他们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就算是真的他们也没办法,就算要找二叔告状现在也来不及啊。 唉,小孩儿的日子可真难过,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王诩老爷子有些尴尬的站在两个孩子前面,身上虽然干干净净,但是手上和胡子上都沾了黑灰,公子虔气的抱着手臂不肯说话,讪讪笑笑然后说道,“小公子们活泼可爱,很是讨人喜欢呐。” 老爷子已经开口,看在他的面子上公子虔也不好再说什么,拳头捏紧再松开,然后让人把这俩小子也送回府上收拾干净。 在外面不好直接动手开揍,回家关上门再怎么教训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仨小子一起逃学出来,到时候一个也跑不掉。 孙伯灵看着他们家老师跟小孩儿一样胡闹,摇了摇头上前要将人领走,他得回去看看院子被祸害成什么模样,别再弄的连住人都没法住。 “瞎说,你老师我是会那么胡来的人吗?”王诩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反驳着,他们第一次自己动手,只是没把握住火候而已,下次肯定能成功。 院子里留着小甲小乙还有其他人收拾,他已经出来这么久,估摸着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所以老爷子现在格外理直气壮。 景监老老实实窝在旁边看了一出大戏,直到盆里的果子见了底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没有什么事情是吃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景监将军且慢。”卫霁抬手将人拦下,趁公子虔也在这里决定说些正事儿,卫国的商队在中原和秦国之间行走不在话下,但是要想再往西,那还得靠秦人才行。 中原列国说秦人是蛮夷,然而和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小国相比也算得上是礼仪之邦了,塞外那些未开化的民族太危险,也就秦人敢和他们做交易,寻常商队若是过去,怕是得被杀人越货连命也丢在那里,“最近若有商队要进入草原,能否带上几个我手下的人?” “公子想让卫商进入草原?”景监有些惊讶,中原的商队在秦楚燕赵等国行走都抱着以命相搏的想法,公子霁怎么会有让手下商队进入草原的想法? 不是他说,而是和草原的交易与中原有很大的区别,秦人敢过去那是因为他们的商队都是由士兵组成,谈成了就直接拿货物换战马皮毛,谈不成换一家接着谈,敢打过来就直接拎刀子正面刚,秦人从来不带怕的。 那些部落欺软怕硬,烧杀掠夺惯了,真要带了许多货物想和他们谈交易,不跟着足够多的护卫最后肯定血本无归。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带回来些秦国没有的种子。”卫霁点了点头,看公子虔和景监都很惊讶,想了一下又说道,“如果要过些时候再去的话,或许还能带些烈酒过去。” 胡人逐水草而居,在贸易上完全没有议价权,如果晚上两千年,茶叶就是与游牧民族交易的硬通货了。 草原上水果和蔬菜极少,居无定所,饮食也没有定数,粮食多就吃饱喝好,粮食少就饿肚子,全看老天的心情。 在中原尚且不怎么喝茶的情况下,草原上的部落就更不会对这些树叶子感兴趣了,“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则困以病”的情况更是不可能出现,只有等他们发现了茶叶的好处,茶马交易才能展开,至于现在,思来想去还是烈酒靠谱些。 秦赵之地尚且崇尚烈酒,更北的地方春秋短夏冬长,冬日严寒更需要烈酒来驱寒取暖,只要将方子守住,没道理掌握不了主动权。 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能将种子拿出来的合理理由,红薯土豆可以说是在山里偶尔发现,虽然牵强了些,但也不是说不过去。 深山老林罕有人至,里面藏了多少宝贝谁也不知道,他之前和小甲入秦时走过不少偏僻的地方,难免就找着些旁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但是西瓜番茄玉米这些果实太有辨识性的东西这么解释实在忽悠不过去,还是正儿八经的来个李代桃僵才好。 毕竟他带着的种子都是后世改良过无数次的良种,而现在原产地的种子……唔……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其他不说,单单玉米一种,在产量上来之前就绝对没法和红薯土豆抢风头。 卫鞅入秦,秦国即将变法,他不确定秦公和他的松柏合计过后对商贾会起什么章程,所以去草原甚至远达西域的商队必须在此之前就给他们透个底儿。 商鞅变法具体有哪些内容他记不大清楚,但是几个大的方向还是知道的,废井田、开阡陌,推行郡县制,废除世卿世禄、奖励耕织和战斗、二十等爵制,施行连坐之法,统一度量衡,还有很重要的一项,便是重农抑商了。 治国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秦国如今的情况,变法新政都是为耕战做服务,在这种情况下,重农抑商的确适合秦国。 诸子百家各有优劣,儒家尊教化道家重无为,法家、尤其是商鞅之法,最大的有点就是能够迅速并有效的集结全部的力量去干一件事情。 秦国如今最重要的除了种地就是打仗,四周不安稳,就算种不好地也得打仗,齐魏等国都是国家粮食充足将多兵广所以才捉摸着要打仗,但是秦国不一样,他们是为了打仗才卖力去种地。 地种不好可能会饿肚子,可仗打不胜国就没了,国都没了还种什么地啊! 在秦国,打仗和种地一样重要,为了打胜仗守住国土他们也得好好种地,地种不好粮食不够凑不齐军粮,打起仗来也不够硬气,秦人的血性是够了,可血性不能当饭吃啊。 所以问题又绕了回来,安心种地还是很重要。 ——圣人知治国之要,故令民归心于农。归心于农,则民朴而可正也,纷纷则易使也,信可以守战也。壹则少诈而重居,壹则可以赏罚进也,壹则可以外用也。【1】 庶民能够一心一意务农种地,征兵收粮就都好办,毕竟种地不像放牧,牧民循水草而居,哪儿水草鲜美就直接搭帐篷住下,水草不好了卷起来就能走。 种地不一样,一旦开荒垦田,那就是几十年的事情,百姓安心种地不随意迁徙就容易登记造册,如此一来,征兵纳粮直接循着户籍册就行。 商人大部分不会定居在某一个地方,像卫国那样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实在必须要打了就拿钱去砸的国家可以商贾盛行,秦国就不行,以秦国现在这情况,不说秦人半路起家经商会不会赔本,真要举国行商那就是朝着死亡的大道奔腾。 ——夫民之不可用也,见言谈游士事君之可以尊身也、商贾之可以富家也、技艺之足以餬口也。民见此三者之便且利也,则必避农。避农,则民轻其居,轻其居则必不为上守战也。【2】 游士事君可以尊身,商贾行商可以富家,手艺出众可以糊口,此三者可以随便搬家,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生活下来,所以他们在卫鞅眼中都是不能用的人,将来变法,这三类人必定会受到打压。 卫鞅在魏国不受重用,入秦方能施展手脚,因为就算魏王重用,他的法家之学也未必能在强大的魏国施展开来。 魏国已经那般强大,上到魏王下到庶民,没有人会有那么坚定的信念去按照法令来生活,商鞅之法严苛,只有秦国这般已经走投无路迫切要强大起来的地方才能吞着血泪执行下去。 不变法就是死路一条,变法虽难,却还有一线生机。 他如今住在秦国,卫商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变法限制的是秦人,对别国商旅没有影响,就算有些影响,他们的商队直接和秦公对接,来往间带的多是盐铁等物,影响也影响不到他们。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就秦国的“皇商”。 秦人行商受到限制,可卫人不能冒那么大风险去塞外草原,现在离新政变法还有几年,等再过几年就没机会了。 “带人过去没问题,只要他们吃得了苦受得住塞外艰辛,种子我会让人留意,有什么新鲜东西都给你留着,不过带酒就不必了。”公子虔摇了摇头,表示那等好酒他们自己人还不够喝,怎么能去便宜塞外的戎狄胡人? “长公子觉得那些烧酒很好是不是?”卫霁笑了笑,看着公子虔询问出声,“若有一坛烧酒放在面前,需要用上好的战马来换,长公子肯换吗?” 现在草原上最大的几家部族还没有形成,对秦国来说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来自草原。 戎狄其实并不是都住在塞外,早在春秋年间,他们的足迹几乎遍布中原,尤其是秦晋两国,住在那里的戎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几百年间戎狄部落要么被诸侯国吞并,要么就是被赶到北边,总之一句话,想留下来就得听他们的。 比如不久前被公子虔带兵灭了的西戎獂王,獂部落此后就归秦国管辖,过个几十年上百年其中的百姓就和普通秦人没什么区别了。 被吞并的戎狄部族很多,还有一部分不肯寄人篱下,就卷铺盖拖家带口舍了生活舒适的中原地区,眼含热泪的去西边或者北边和那些原住民抢地盘去了。 他们欺负不过中原诸侯,打起草原上的部落还是下得了手的。 春秋时期草原上的楼烦林胡月氏乌氏等部落都很弱,后来不断有中原逃过去的戎狄人前去投奔,人多了后来自然也就强大起来了。 虽然名为投奔,但是戎狄人多又能打,最终能控制部落的究竟是谁还说不准。 如今秦国附近还有义渠西羌月氏乌氏等部落存在,赵国附近有楼烦林胡等,说强大也不强大,但是说弱也不弱了。 卫霁在心里真情实感的为这些部落掬一把同情的泪水,弱小的时候受欺负,强大起来更要受欺负,他们如今的实力越来越强,再过个几十年,义渠就得归秦,楼烦林胡更是被赵国武灵王一块儿给灭了。 还能怎么办,怎么打都打不过,除了继续向北逃向西逃还能咋滴? 如果不是因为中原诸侯国太过强势,使得戎狄不得不一步步向北向西逃,月氏匈奴东胡等政权也不会那么快强大起来。 匈奴接收的难民最多,实力膨胀的也最厉害,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那时候中原已经完成了一统,秦国一家独大,始皇帝陛下一声令下,蒙恬就直接率兵“却匈奴七百余里”,将他们从草原新晋大哥又打成了弟弟。 直到后来中原又陷入战火之中,冒顿单于横空出世,匈奴才又成为塞外的最强大的部落,甚至一度统一了草原,将中原政权打压的抬不起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变数从他秦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发生,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谁也没有办法预料。 赵国附近的部落暂且不说,秦国周边已经被秦人打的服帖了,就算心里还想着当大哥,在明面上也得老老实实听秦国的。 如此一来,即便没有对方的必需品,他们也很容易就能在双方贸易中取得主动权。 茶马道暂时没法付诸实际,但他可以想办法弄出来条个酒马道。 变法强秦,努力种地开荒凿渠修路,别的不说,先让这八百里秦川变成膏壤沃野,然后再开始正儿八经的搞建设。 等秦国有余力能干其他事情时,沿渭河东行直达黄淮的函谷道,西行直上陇上的渭北道,顺丹霸抵达荆襄岭南的武关道,过蒲津渡黄河到雁门代地的蒲关道,翻秦岭入巴蜀的子午道、陈仓道,甚至直接北上通到塞外的直道,这些就都能提上日程了。 关中地势极好,若道路能够四通八达更是锦上添花,一代人完不成没关系,秦国接下来几代君王都是狠人,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慢慢建就是了。 办大事儿就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尤其是基础建设,这种造福后代的事情绝对不能含糊。 路修好了不光能运粮食,兵马的调遣更是迅疾,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富,先修路,上下几千年的历史经验表明,这句话实在是太正确了。 酒水比茶叶难运输,想要形成稳定的交易,修路必须得提上行程,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卖酒,而是找种子。 秦国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实力搞基建,让草原那些部落的首领们尝尝味儿就够了,先吊起来他们的胃口,这样将来酿出来的酒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少年人笑的温柔,看着眼前纠结着要不要让草原部落见识到他们秦国的好东西的公子虔,眉眼弯弯不想说其实是以现在的粮食产量根本没有办法进行贸易。 公子虔在听到问题后下意识就想点头,不只是他,景监也是,毕竟喝酒喝上头了没什么比没酒了更痛苦。 没酒喝的确难受,可那毕竟是战马,草原部落靠马匹牛羊来活命,只怕不会轻易答应这般交易。 秦赵两国皆擅长养马,骑兵更是列国翘楚,所以他们对马的需求不像中原国家那么迫切,但是如果有草原上那些部落养出来的好马,他们也还是会眼馋。 是男人就抵挡不了骏马的诱惑,他秦国男儿不会走就先能上马,见了良马更是心痒痒,公子虔纠结了一会儿,看着同样拿不准主意的景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要不就试试,万一成功了呢?” “长公子回头可以和君上商量商量。”卫霁一手撑脸慢吞吞说着,看这俩人已经开始讨论一匹上等好马能换多少坛美酒,捏了捏眉心郑重其事的强调道,“二位切记,商队进入草原后,关于酒水的售卖一定让我手下那几个人全权负责,做生意不是去救济难民,照你们说的这个价钱,咱们得赔的叮当响。” 可算知道草原各部落为什么乐意和秦国通商了,这么实打实的按出酒需要的粮食来换算马匹价格的普天之下真没几个,遇到这么些鬼才可不得攥在手里。 你们加上的那点钱够路上的吃喝吗?商队出行不要劳务费?路上的损失不用算? 他们的商队走一趟出价入价相差几十倍都是平常,毕竟行商艰难,尤其是跨国行商,遇到山匪劫道那就是玩儿命,不能赚大钱谁肯冒这个险? 卫霁幽幽叹了一口气,拖后腿也不带你们这样的,卖东西还得专业人士出面,你们还是踏踏实实当保镖吧。 第50章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子:你说的是鬼谷子,关我王诩什么事儿? 栎阳宫, 书房。 秦国自建国以来迁了五六个都城,献公继位后将都城从雍城迁到栎阳,距今也不过二十余年, 这座城不大,栎阳宫的占地也很小, 连中原的比较富庶的小城都比不过。 书房里堆满了竹简, 本就不大的空间全部被占据, 走进去后连国君的席案也显得有些拥挤。 这里面记载着山东列国数年来的变法详情, 秦公有时间就在书房看书, 虽说不至于精通, 但也对各国变法经过了然于心。 律法条例学起来困难重重, 即便他于读书一道天赋尚可,也依旧因为这些竹简而大把大把的掉头发,若是再这么下去, 他就要有英年早秃的迹象了。 数百年来, 天下各国变法者许多, 真正成功的却没有几个,郑国、越国、姜齐、甚至一分为三的晋国,都是失败的例子,田制和税制动起来国人反应实在太过强烈,秦国若要变法,动的可不只田制税制这两样。 在这些失败的国家之中, 变法成功的魏国楚国更是显眼,这两国都与秦国接壤, 邻居强大起来他们首当其冲,若不能强大起来,接下来就更艰难了。 卫鞅在魏国时为老丞相公叔痤身边的中庶子, 对魏国的变法有着鞭辟入里的了解,他入秦时带了不少竹简,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李悝的《法经》。 全套的《法经》,比秦公书房里收集到的都全。 当今大争之世,也是大变之世,魏国和楚国的变法已经完成的差不多,齐国和韩国正在变,巧的是另外两国推行变法的也是法家士子。 法家各派各有侧重,慎到势治在齐,申不害术治在韩,他卫鞅推行法治,若秦公下定决心,便也能在秦国大干一场。 书房中安安静静只有翻动书简的声音,内侍们在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过来打扰,卫鞅端坐在对面,看着秦公凝神细思的模样,再看看满屋子的各类书简,心里很快安定下来。 如此勤政的国君列国罕见,若秦公已经将这些书简看完,对列国的新政变法定然已经有了认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会容易许多。 数百年来,无论成功与失败,各国变法的主事之臣鲜少有得善终,他在确定要走这条路的时候也没想过将来,人活一世有所建树足慰平生,何必强求身后事。 不过这些都是以前的想法,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遇见一个这样的君王,勤政、简朴,最重要的是有一颗想要强秦的心。 卫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潜意识告诉他,有这样的君主在,他或许不会落得和吴起一样的下场。 秦公看着卫鞅呈上来的竹简面色沉重,这上面记载了他数月以来在秦国的见闻,也将秦国如今的弊病尽数罗列。 田制混乱、官制冗杂、穷兵黩武、戎狄之风、重武轻文…… 桩桩件件都让他感到痛心疾首,秦国数百年来皆是如此,想要根除谈何容易,可不解决这些毛病,秦国怎么能强? 书房里安静了许久,待秦公看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竹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先生此简,字字千钧,先生既然已经将秦国的情况看的如此透彻,心中可有变法应对之策?” “七月流火,过我山陵。女儿耕织,男儿做兵。有功无赏,有田无耕。有荒无救,有年无成。悠悠上天,忘我苍生。”卫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念出一首歌谣,他在秦国游历数月,不只一次听到有人唱这首歌。 有功无赏,有田无耕。 有荒无救,有年无成。 秦国必须得变,还得是大变。 田制得改,税制得改,奖惩制度也得改,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这样的国家如何能强大,秦人勇武举国皆兵,但是百姓却并不想当兵打仗。 打仗立功没有奖赏,战死妻儿也没有补偿,他们在战场上奋勇当先是为了保家卫国,可回过头来也会担心身后事,若官府能在这方面有保障,立功有赏,伤残有抚,秦军的战斗力绝对能涨一大截。 戎狄习俗可以在以后慢慢改,当务之急是田制税制和奖惩。 卫鞅将歌谣念完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秦公,确定在这双眼睛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变法的决心后才从容笑道,“既然要变,那便变个彻底。” 说完,便从身边拿出另外几卷竹简递了过去,里面写了他对秦国变法的大致想法,秦国如今国乱民弱,要改的地方太多,得一步一步来。 秦公迫不及待将竹简打开,然后细细研读里面的文字,天色渐晚,内侍及时过来点上油灯,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将灯架上的油灯全部燃起来然后才退了出去。 书房的灯架平日里最多点上四盏,君上节俭,即便熬到深夜也不肯耗费太多灯油,今日这情况着实不同寻常。 年轻的秦国君主看着竹简,神色比方才还要凝重,穷则思变,变则图强,这竹简中虽然没有细致的说明政令如何,却极为清晰的点出了以后要走的方向。 秦得卫鞅,如鱼得水,天佑大秦。 * 秋日凉爽,几场秋雨下来热气很快散去,怕冷的老人孩子已经褪去短衫换上了厚实衣服,在这秋高气爽之时,栎阳城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秦公将朝会改到城中酒肆的那天,大臣们几乎都见了卫鞅,以卫鞅当时说出的那些话,他们都觉得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书呆子,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还没有议论太久,宫里就传出了秦公与卫鞅长谈数日,甚至到了连饭食都顾不上吃的地步,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秦国上下谁不知道他们家君上的脾气,他最痛恨的就是只会空谈却不会干实事的家伙,按他的原话,那就是些白白浪费读书机会的庸碌之徒。 在酒肆的时候那卫鞅满口仁义道德,正是君上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怎么会和君上谈了那么长时间,难道是君上转性了? 上大夫府中,中大夫杜挚气哼哼的坐在客位,说起卫鞅时语气中满是厌恶,他本就不喜山东士子入秦,在他看来,秦国就是秦人的秦国,山东士子没事儿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如今山东列国对秦国虎视眈眈,难保不是别国故意派人过来想要弱秦,治理秦国还得他们秦人自己来,至少用着放心,不用担心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老甘龙淡定的坐在主位闭目养神,待杜挚说完之后才慢吞吞睁开眼睛,“如今还没有准信儿,你急什么?” 杜挚哼了一声,捏着案几大声说道,“上大夫,那卫鞅有何能耐,在魏国时也就是个中庶子罢了,君上要是用他来推行劳什子新政,我第一个不依。” 圣贤书谁没有看过,非得用他卫鞅? 秦国读书人少,却不代表秦国没有读书人,让卫鞅在他们秦国胡乱搞,万一乱套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老甘龙咳了两声,眯着的眼睛中极快的划过一丝轻蔑,“早说了要遵循祖制不能变,君上非要胡闹,也该让他长长记性了。” 他侍奉过几代秦公,献公在世时对他也是客客气气,若是连他都不能训斥秦公,秦国朝堂上就再没人有这个资格了。 祖宗之法不可变,不然国内就得出乱子,他已经劝了许多次,可是君上就是不听,年轻人总得走些弯路才知道何为正道,这些亏还得他自己吃。 “左右还有我们这些老东西在背后撑着,总不会让秦国乱的太厉害。”老甘龙微微扬起唇角,看着急的脸红脖子粗的杜挚叹道,“你还是太年轻了。” 这才到什么地方,当年秦国动乱的时候不比这热闹,献公继位时可是直接发动了政变,当年死了多少人,如今不一样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若君上真的在那卫鞅的蛊惑下想大动干戈,上大夫如何阻拦?”杜挚恨恨的捶着桌子,抬眼看着神色淡然的老甘龙,他不觉得这次会和以前一样,也不觉得凭借老氏族的力量能挡得住他们君上的心血来潮。 秦国公族向来势大,老氏族再怎么强势,在公族面前也得低头,他们君上又是个执拗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秦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难道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君上胡来? “为何要阻拦?”老甘龙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不紧不慢说道,“就让君上去变,不让他变他就总觉得变法是好事儿,变了之后吃过亏就知道谁的话该听了,现在就随他去吧。” 杜挚无法,只能攥紧了拳头坐回去,老甘龙不作为,他一个中大夫就更做不了什么了,难道就这么看着秦国被一个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听说韩王任命了一个叫申不害的家伙做相国,那家伙也是法家学派,刚一到任就开始折腾,如今新郑城中人人自危,生怕不小心触了他的霉头,秦国难道要成为第二个韩国了吗? 杜挚气的不行,他在朝中那么多年如今也不过是个中大夫,卫鞅的本事能比他大多少? 还有那孙伯灵,一无是处就直接被拜为军师,连受过刑的人都能在秦国谋得官职,传出去山东诸国该怎么想他们? 那个卫国公子他就不说了,毕竟是客居他们秦国,换句话说就是卫国送来秦国的质子,长的好看又不惹事儿,还能改善栎阳人的伙食,留着应该没坏事儿。 中原诸国都觉得他们秦国是夷狄之国,别说送质子了,连结交都不屑于和他们结交,卫公如此识大体,他们秦人也不是不识好歹。 但是那卫鞅和孙伯灵就是不行! 秦国的事情就该秦国人自己完成,君上简直胡闹! 不行,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这事儿老甘龙不管,他杜挚管定了。 * 栎阳城中流言四起,都在讨论那个名不见经传却能得秦公召见的卫鞅,他们以为那人能和秦公谈论那么长时间,接下来肯定会受到重用,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拜官,没有赐爵,甚至连寻常赏赐都没有,就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氏族们惊疑不定,总觉得他们家君上还有什么后手,然而等了那么多天依旧没有反转,他们也就渐渐放下心了。 那卫鞅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君上让人和他一起去书房只是一时兴起,回过神来肯定还是觉得那人不堪大用。 酒肆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每日里都有人将这里收集到的消息送到秦公案上,这点来过这里的士子都心知肚明。 中原诸国不少游学士子实在酒肆中谈论政事时被国君看重得以拜官,秦国当然也不例外,只要有本事,在什么地方都能被发觉。 所以即便酒肆的消费并不低,每日里也有许多人过来守着,他们或许有真才实学,或许只是滥竽充数,不管怎么样,反正酒肆的人流量上来了。 卫霁对他们的讨论只是笑笑不做评价,毕竟秦公和卫鞅凑到一起说了什么接下来又要做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变法势必会如史上一样进行,甚至有可能来的更快些。 卫鞅没有挪地方,依旧住在王诩老爷子院儿里,不过他最近很忙,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见不着人,所以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区别。 孙伯灵好奇过他每天都在干什么,经过允许后翻了翻他房中的竹简,然后就再也不感兴趣了,满屋子的竹简,上面记载的全是各种律法条例,只看着就头疼,更不用说研究了。 他原本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如今又是个受过刑的人,就更不想看到那些东西,在好奇心满足之后就再也没去祸害过人家。 “听说秦公最近挺高兴的,还给卫鞅送了那么多书简,为什么就没给他送座新宅子呢?”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撑着脸满眼好奇,一边对着即将做好的红薯丸子流口水一边说着,努力用别的话题来抵抗这香甜气息的诱惑。 不是他嫌弃自家师弟,而是房间太小放不下那么多竹简,再送来点卫鞅就得和他挤一个房间了,为了自己着想,他真的很重视这个问题。 王诩老爷子带着几个小娃娃排排坐蹲在旁边,根本不搭理徒弟的问话,只想知道那些红薯丸子什么时候能吃。 卫霁坐在旁边,怀里抱着个小太子,看着老爷子和小孩儿让他们不准偷吃,刚才蒸好的红薯已经被他们吃了不少,再吃下去就没有东西用来炸丸子了。 少年人刚才将老小孩儿和真小孩儿教育了一通,喝了杯水润润嗓子然后才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大概是为了不让卫鞅过于惹眼,毕竟他将来是要干大事儿的,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话形容的贴切。”孙伯灵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卫鞅直接大出风头后可能会发生什么,然后无奈的叹道,“以他的本事,就算秦公直接让他当官,接下来吃亏的也不会是他。” 他们可是鬼谷子的学生,要是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说出去好意思说自己是鬼谷门生? 哦,对了,卫鞅他出门的确不能说自己是鬼谷门生。 孙大军师在心里将话语中的错处改掉,然后继续无声念叨,鬼谷门下像他这么良善的人不多见,别看卫鞅一副温文尔雅从容知礼的模样,实际上那家伙比庞涓还黑。 庞涓是又狠又蠢,卫鞅可以把蠢去掉,他可以只留下一个狠字。 小太子坐在卫霁腿上玩着他的头发,少年人还未曾加冠,一头黑发手感极好,缠在手上清清爽爽舒服极了。 “先生,卫鞅先生知道你私下里这么说他吗?”卫霁任小家伙玩,看到卫鞅闻见红薯丸子的味道后晕晕乎乎飘过来,对孙大军师的话报以万般的不信任。 在见过卫鞅之前,只凭借对史上商鞅变法中商鞅的印象,他或许会相信这种说辞,见过真人后就算了吧,他认识的这些鬼谷弟子中没有一个符合他心目中鬼谷门生神秘莫测的形象。 不说鬼谷门生,鬼谷子自己就已经崩的差不多了,对他的徒弟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 王诩老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说他,蹲在地上委屈巴巴的看过去,瘪了瘪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能吃了吗?” 卫霁:…… 为了口吃的,您老是真的不要形象了。 卫鞅带着重重的黑眼圈过来,看到他们家老师带着几个小娃娃都蹲在那里,迟疑了一下然后走到旁边蹲好,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跟着问,“能吃了吗?” “唉,也就我能看清这小子的内在了。”孙大军师笑着摇了摇头,他说话从来不会避着正主,但是这位不一样,每当他开始说实话,这小子就能莫名其妙再把别人心中的印象给掰回去,这么多年过去了,愣是没几个人发现这家伙其实真的很黑。 “霁哥哥,大伯应该快过来了,再不好我们就吃不上了。”小太子看了眼天色,晃着小短腿愁容满面的说道,“驷儿真的好想吃红薯丸子啊。” 在场所有人都见识过公子虔吃饭时的惨烈状况,一时间皆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厨子被这么多双眼睛,要不是心态够好这会儿已经撂了勺子不干了。 好在这会儿丸子已经搓好下锅,下次一定和公子说说,做饭就做饭,求您别找这么多人看着,他不是宫里做国宴的庖厨,真的承受不来如此待遇。 卫霁将小孩儿放下,起身到锅前看了看在油里翻滚的红薯丸子,感觉颜色差不多了于是让厨子用漏勺把东西捞出来放在盘里。 大概当初最先吃到的是烤红薯,所以公子虔对红薯情有独钟,秦国如今红薯土豆都在推广,但是他对红薯爱的深沉,府上园子只留了一小块地种土豆,剩下全种上了红薯。 每次他府上的东西成熟,这里就会多许多库存,莫得办法,只能想办法吃了,烤着吃炸着吃蒸着吃煮着吃,怎么都好吃。 如果送来的太多,还可以做成红薯干存着,院子里的地窖还没挖好,存东西不太方便,所以什么东西都得尽快吃完。 这时候身边人饭量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再多的东西送过来,只要做成好吃的,公子虔过来一趟就能解决大半,根本不用担心会剩下。 小太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今天原本准备的红薯不少,但是中间出了点问题,蒸熟之后被王诩老爷子领着一群小孩儿偷吃了近一半,所以能做红薯丸子的就没剩下多少了。 那群小家伙儿为什么会排排坐,还不是因为跟着老爷子一起干了坏事儿。 相处的越久越觉得老爷子真的和传说中的神秘莫测不沾边,卫霁无奈摇了摇头,等锅里的红薯丸子捞出来完之后让厨子把剩下的也放进去。 这东西的做法很简单,把红薯去皮切成小块后蒸熟,蒸熟后捞出来压成泥,因为现在没有白糖,所以直接用了常见的饴糖,趁热把糖和红薯泥混在一起,放凉后加糯米饭搅拌均匀就差不多了。 他们的糯米粉是用糯米现做的,秦国最近很流行吃豆腐,各种做豆腐的工具也格外畅销,凑凑合合也能用来磨糯米了。 新鲜糯米在水里浸泡一夜,然后加水磨成浆,前一天晚上用布袋装着吊起来,等水滴干了再把湿的糯米粉团掰碎,晾干后就能当成糯米粉来用了。 红薯泥加上糯米粉搅拌均匀后用手揉成团,搓成丸子后直接下锅炸,把外壳炸的硬些再捞出来,盘里一个个圆滚滚的红薯丸子只是看着就很有食欲。 王诩老爷子很快坐不住了,小家伙儿们也是一样,然而刚出锅的红薯丸子实在太热,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卫霁也不管他们,看厨子能掌握住火候就悠哉悠哉坐了回去,“太热的时候不能吃,不然会烫伤,鬼谷先生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老爷子哼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看着一直不同意给他当徒弟的少年人,“鬼谷先生是谁?老夫王诩,不认识什么鬼谷先生。” 孙大军师推着轮椅凑过去,看着热腾腾的丸子矜持的扬起下巴,“不管您是谁,除非有铁齿铜牙,在这丸子凉下来之前都不能吃。” 矜持,淡定,多和他学学不好吗? 这年头如此为老师着想的学生不多了,没看卫鞅那小子连劝都不劝,就知道跟着奶娃娃们一起眼巴巴的盯着锅里,多大的人了,丢不丢脸。 第51章 今天的公子虔不是一个人, 而是和秦公一起兄弟俩结伴而来,自从卫鞅将栎阳宫书房里的大部分书简带走,秦公的心情就一天比一天好。 天知道他以前是怎么硬着头皮把那些竹简啃完的, 看完一遍合上,再一睁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懵完之后翻开继续看, 就差直接把脑袋劈开往里面塞竹简了。 他看着尚且如此吃力, 就更不用寄希望于他们家大哥了, 身边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只能他自己玩儿命的学了。 如今终于等来了能救他于水火的卫鞅, 不用再熬到深夜去研究那些书简, 不用再费力理解每条法令究竟是优是劣,但凡和变法新政相关的事情都能交由卫鞅完成,如此一来, 他怎么可能不开心? 天赋这种东西简直太重要了, 他看的头疼的各种竹简在卫鞅眼里都不是事儿, 这等大才不好好利用,他也别当国君了,直接撞死在书房得了。 父亲生前说过,为君者善用人已经足够,不必事事精通,如果不是身边实在无人可用, 他怎么会沦落到自己去学的地步? 小太子远远听见声音,二话不说赶紧让哥哥姐姐们端上盘子躲到屋子里去, 大伯自己已经很可怕,再加上阿父,他们还要不要吃啦? 卫霁手边放着几个小碟子, 每个里面盛了四五颗红薯丸子,端过来后在孙大军师面前放下,然后满眼无奈的看着王诩老爷子和小娃娃们一起胡闹。 孙大军师满足的含着还有些烫嘴的红薯丸子,靠在椅背上笑吟吟说着,“红薯丸子的味道这么明显,要不要和他们说一声其实躲不躲都能被发现?” “没事,等着看他们待会儿被拎出来就行。”卫霁慢吞吞回了一句,让蹲在旁边的卫鞅在旁边坐下,然后撑着脸等待好戏登场。 娃娃脸青年看着这两天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少年人,放下筷子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秋天到了,需要经常打盹儿。”卫霁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停了一会儿然后补充道,“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眠,我年纪还小,正是需要多睡觉长身体的时候,先生习惯就好。” 身边人总当他是小孩儿,肯定是因为身高的问题,他也想长高,可是年龄在这儿摆着,总不能直接就蹿成大人的模样。 他哥个子不低,死去的老爹个子也不低,娘亲更是难得的大美人儿,卫国公族基因极好,看他哥就知道他以后肯定不会长残。 只是秦人普遍比中原人壮硕,就算他长大也肯定赶不上公子虔等人的个头儿,但是冲一冲可以比卫鞅高,他要求不高,这样就足够了。 孙大军师被所谓“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眠”给镇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卫霁明显没精神的模样,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院子里几个男娃娃将迈着小短腿跑的飞快,孟嬴仲嬴两位小公主不好意思跟着他们胡闹,就一人端着个小碟子站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着弟弟们折腾。 等公子虔推门进来,看着乖乖巧巧坐成一排的小崽子,再看看旁边摇头晃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诩老爷子,下意识感觉到有哪儿不对劲。 秦公将站在门口的人推开走进来,看着难得乖巧的儿子和侄子侄女们露出一个笑容,在小家伙们以为这人即将过来夸他们几句的时候,秦公感叹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找能为他分忧解难的贴心人卫鞅去了。 小娃娃们:??? 您这么无视我们,对得起我们特意摆好的造型吗? 公子虔捏着下巴蹲在小家伙们面前,看着他们碟子里炸的金灿灿的红薯丸子,鼻尖耸动嗅了嗅,然后直接起身去了屋里。 就知道这群小崽子不会忽然乖巧,屋里肯定藏着东西,当他的鼻子闻不见吗? 孟嬴仲嬴机灵的带着所有的小碟子躲到旁边,刚刚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就看见几个弟弟惊恐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屋里跑。 “阿父/大伯!!!不要啊啊啊啊啊!!!” 只听他们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虔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儿。 王诩老爷子心疼的捏着胡子,想到藏起来的红薯丸子即将全部进到公子虔的肚子里就忍不住肉疼,他老人家实在是太难了。 秦公刚想问桌子上这些金黄色的小球球是什么东西,听见小崽子们的惨叫声后回头,看到老爷子痛不欲生的表情满眼疑惑,“这是怎么了?” 卫霁笑的眉眼弯弯,直接将方才老小孩儿带着一群真小孩儿干的事情说了一遍,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们留。 秦公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听完之后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宫里新种的那些也快要挖出来了,到时候多送些过来,总不能缺了你们的吃的。” “不必麻烦,家里还有好多,吃不完。”卫霁解释了两句,然后拒绝了他的投喂。 他们这里不缺吃食,老爷子要是想吃随时可以让厨子给他开小灶,小家伙们在府上更是不会饿着,他们只是喜欢抢东西吃的感觉而已。 毕竟别人碗里的才是最香的,大锅饭吃着才有感觉。 公子虔养孩子实在太糙,这群孩子如今活蹦乱跳连磕着碰着都不说疼,绊趴下后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还能接着跑,大概就是粗糙模式中带出来的孩子的特色吧。 秦公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墙角确实堆了许多东西这才放弃往这里拉红薯的想法,三两口把桌子上几个碟子里的红薯丸子全吃了,然后就要拉着没有东西可吃的卫鞅去隔壁书房。 他这两天又有了不少新想法,迫不及待的想和这人商量。 卫鞅:!!! 君上,求您做个人吧! 孙伯灵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碟子收起来,任他们家师弟被拖走,然后收回视线感叹道,“天下列国,如秦公般勤政者少有。” 还好他只是个挂牌军师,也没卫鞅那么大本事,要真和卫鞅一样天天埋在各种律法条例之中,他怕是得疯。 王诩老爷子神思不属的走过来,在幸灾乐祸的徒弟脑袋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然后有气无力的在旁边坐下,“老夫到现在才发现,年轻时收徒没经验,之前的徒弟就是没有后来的徒弟好。” 孙伯灵耸了耸肩,反正每天受埋汰的都是他,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感谢您当初的没有经验,所以才收了我和庞涓两个顽劣之徒。” 眼看着老爷子捏紧拳头又想动手,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赶紧讨饶,老师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惹火了待会儿不好躲。 师徒二人绊了几句嘴,然后才肯安生下来,既然已经提起了庞涓,就不得不说说最近魏国发生的大事儿了。 孙大军师撑着脸看着他们家老师,屈起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然后说道,“魏国迁都大梁,接下来应该是把注意力放到称霸中原之上,和秦国不会有太多交锋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想让现在的秦国和魏国打?” 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讪讪笑笑,“哪儿能呢,伯灵办事从来只求稳妥,老师应该清楚才对。” 卫霁看着这史上记载奇谋迭出的大军师,对他口中所谓“办事只求稳妥”表示不予评价,人家大佬说说而已,会当真的才是傻子。 秦国不是魏国的对手,即便经历过变法也是如此,魏国有几代君主攒下来的家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不是他们挑衅,秦国不会主动挑事儿。 史上田忌孙膑围魏救赵,在桂陵之战大败魏国,秦国为了夺回河西,趁此机会发动了四次战争,甚至将魏国旧都安邑都攻了下来,但是在魏国和齐赵两国和解之后却不得不将夺走的土地再还回去。 即便经过十余年的变法,秦军也抵挡不了庞涓率领的魏军主力,甚至到马陵之战后魏国实力大减的情况下,夺回河西也是靠着卫鞅用计骗了公子卬才取得胜利。 强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不然始皇帝也不用奋六世之余烈了。 不管怎么说,魏国迁都大梁对秦国来说是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如果魏国国都依旧在安邑,秦国就没办法安安心心关起门来变法,毕竟隔壁邻居对他们虎视眈眈,心再大也没法不当成回事儿。 如今河西之地已经牢牢握在魏国手中,秦国献公战死,新君刚继位没几年,在魏王眼里他们完全不足为虑。 对魏国来说,秦国短时间内没法灭国,他们吞不下去这么大一块肉,现在已经打的蔫儿的爬不起来已经足够,反正对他们没有威胁,正好将兵力从河西撤走进兵中原。 安邑离秦国太近,魏国想要称霸中原需要一个离中原比较近的都城,如果还在安邑的话,打秦国是方便了,可现在河西已经归他们了,再打的话秦人拼死抵抗,就算拿下秦国他们也无力消化。 打下秦国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得不偿失不如就这么不打也不放松,不如夺取中原之后再一鼓作气吞了秦国。 想要进兵中原,从安邑调兵运粮实在太费劲,但是迁到大梁就不一样了,那里经过百年的经营,如今比安邑更加富庶,东接齐鲁北据燕赵,想干点什么都轻松的很。 只是如此一来,周边的小国就危险了。 卫霁皱起眉头,再一次觉得卫国占据那么好的位置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魏国都城在安邑的时候就已经对卫国指手画脚,如今又把都城挪到和帝丘几乎挨边儿的大梁,接下来还不得上天? 王诩老爷子抢了徒弟手里的红薯丸子,注意到未来的小徒弟脸色不太好,猜到他在担心什么难得稳重了一次,“魏国想要插手帝丘的事情,齐赵两国绝对不会同意,如果不想引起齐赵两国警惕,魏王不敢做的太过。” 卫霁纠结的看了老爷子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老爷子的话的确没错,卫国夹在几个强国之间小心自保,周边的强国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是,魏王他是个心里没数的家伙,他要是知道不能做的太过,桂陵之战和马陵之战也不会发生。 天知道大魏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兵强马壮底气太足,迁都后就想让周边的卫鲁宋等小国臣服,可这几个国家中好几个都是认齐国做大哥的,这么一来,齐国肯定不乐意。 但是不乐意也没有办法,齐国在田氏当家后实力强了许多,却也不是魏国的对手,然后大魏王得了甜头,转头就对同为三晋的赵韩两国发兵了。 问:老牌诸侯国霸主如何迅速衰落? 答:有一个像魏惠王一样四处树敌的君主就行。 魏王在安邑的时候需要提心吊胆的只有秦国自己,毕竟天高地远,就算想有什么动作,打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也能做好应对的准备。 魏国本身就是列国中最强大的一个,如今又把都城挪到直面韩赵楚齐等国的核心地带,一方面来说,他们可以大开大合扫荡中原,但是从另一方面去看,也就相当于拉足了周边强国的注意力,一有动静就能直接集火打他一个。 不过以魏国如今的实力,国内上下都不会觉得会有别的国家主动挑衅他们,只有天下各国等着他们攻打的道理。 魏国为什么衰落的那么快,还不是犯了众怒惹得大家伙儿一起收拾他一个。 齐赵等强国在面对魏国的时候能想办法打回去,还能顺便眼馋人家的霸主位置,但是卫国不一样,他们地方小国力弱,大佬们打架他们就是其中被波及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委屈巴巴的被祸害。 “魏国已经开始插手卫国内部的事情了,魏王万一想要变本加厉,我哥肯定招架不住。”卫霁低声说着,愁的连桌子上的红薯丸子都不想吃了。 王诩老爷子看着担心的不行的少年人,揉了揉肩膀惊讶的说道,“霁儿、公子、徒弟,你是不是对你哥的本事不太了解?” 要不是他对卫不逝很了解,只看着孩子的反应都要以为那家伙是个文文弱弱艰难守住祖业只能被人欺负的小可怜了。 中原各国的权利交替远没有秦国这般平和,众多诸侯国之中,卫国又是混乱的翘楚,虽然他们国弱,但是争起君位来比其他国家凶残的多。 在其他国家争君位失败了或许还能太太平平的做个闲散公子,但是卫国不行,在这个君子之国,最没有君子之风的事情就是隔几十年甚至几年就发生的夺位之争。 连续几代的弑君上位让卫国的公子一度成为中原处境最危险的公子,没有之一。 卫不逝能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坐上君位,足以说明他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小可怜,继位之后对同族兄弟叔伯的处置更说明了这人其实很凶残。 像卫霁这般温温润润从内到外都很好相处的少年人似乎的确很符合卫国公族在别国眼中的形象,但是实际上,他只是卫国公族里唯一的那个例外。 凶残的卫国公族中出现这么个端方矜贵的小家伙儿实在难得,也就是卫不逝把人护的紧,不然这孩子绝对不会是现在这般脾性。 要么被那些公族子弟同化,要么早早就去见祖宗了。 卫霁震惊的听着王诩老爷子在背后编排他哥,总觉得听到的是另外一个人,老爷子口中表面上温和有礼雅正良善实际上却凶残狠厉一言不合就“拖下去砍了”的家伙是他哥? 他哥明明是个连蚂蚁都不敢踩的柔弱美男子,为了将来不看到后辈自相残杀甚至连儿子都不敢多生,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为了让能时刻看着他而和朝臣们吵了半个月最后在大殿旁边给他开了个小隔间,这样的人你说他手段狠辣? 别侮辱狠辣这个词了好不好! 他哥要是手段狠辣,当初就不是和大臣们吵架,而是直接霸道总裁上身,直接抱着他上朝,谁有意见直接拖出去砍了,还会哭唧唧的和他们吵架? 除了不符合凶残狠厉手段狠辣这几个词之外,他哥的确很有本事,能让一群对卫国虎视眈眈的邻居维持住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的绝对不是无能之辈,但是该担心他还是要担心,毕竟魏国就是在迁都大梁后的数年里强行让卫国君位发生了替换。 他这次离开帝丘之前没见到他哥怎么处理南氏一族,如果魏王真的要让南氏代替卫氏,他哥很有可能要吃亏啊。 老爷子说话的时候,公子虔已经带着几个小崽子出来了,小太子抢先一步窝到卫霁怀里,眨巴着大眼睛听着老爷子讲述远在卫国的那位君王的事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惊呼道,“霁哥哥,卫君真的这么厉害吗?” 卫霁:…… “也没有,就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吧。”卫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的含糊两声,他现在真心觉得鬼谷老爷子将自己的人设安到他哥身上了。 真说厉害,怀里这小子将来才是真的厉害,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认老爷子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做不到啊! 公子虔将小崽子拎出来放到旁边,在旁边坐下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卫公的确有能耐,若非卫国的位置实在太好,以卫公的本事肯定大有作为。” 卫霁张了张嘴,看着对公子虔的话很是赞同的王诩老爷子,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毕竟不是自家哥哥不用担心。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听着他们家老师和公子虔谈论魏国迁都对秦国带来的好处,再看看托着脸蔫儿蔫儿坐在那里的少年人,听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长公子,这附近可有什么医术高明的疾医?” 公子虔回过头来,有些紧张的问道,“宫里有疾医,先生身体不舒服?” 卫霁打起精神,熟练的拉过孙大军师的手臂开始把脉,“先生不舒服找我也行,不用去麻烦宫里的疾医。” 脉搏有力,脉象平和,看脸色也很不错,腿上的伤也没有复发,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难道他的感觉出错了? 孙大军师将手收回来,然后才解释道,“来秦国这么久了,眼看着冬天要到,老师往年冬日总会有些小毛病,不若先请疾医来看看,若有隐患就先解决,这样冬天就不会太难熬了。” 王诩老爷子愣了一下,刚想说他身体好的很,冬天从来没什么小毛病,看到胡说八道的徒弟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配合着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经常有些头疼脑热,如此就麻烦长公子了。” 公子虔爽利的摆了摆手,“无妨,只要先生身体康健就好。” 卫霁有些茫然的看着几个人一人一句将事情定下,莫名感到有些委屈,他以为这些人都知道他是大夫,孙伯灵的腿就是他医治的,其他病症甚至这时候的疾医解决不了的毛病他都有可能治好。 他之前也给老爷子把过脉,怎么这会儿还要去请外面的疾医,难道觉得他年纪小不靠谱吗? “公子莫气,您的本事大家都知道,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笑吟吟哄道,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孩儿一样,“既然有疾医要来,还能顺便给公子看看,不能总是麻烦公子干这些事情。” 话说到这种地步,卫霁就是再迟钝也听出来他言下之意了。 被顺了毛的少年人看着满眼无辜的娃娃脸青年,抿了抿唇还是弱弱开口,“我觉得我没有生病……” 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眠,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生病呢? 过分!!! 第52章 少年人底气不足的反驳在旁边几人眼中没有任何可信度, 公子虔捶着脑袋,一边念叨着“就说霁儿这两天没精神”“他这个长辈实在太不称职了怎么没就想到要请疾医”一边风风火火让人去宫里请人。 他身强体壮除了打仗时受伤基本没生过病,家里的孩子们也壮实, 连最文静的仲嬴也能随意上马玩闹,竟然忘了霁儿和他们家的皮实小子们不一样, 这是个娇生惯养一碰就碎的金贵娃娃。 公子虔想不起来的时候是想不起来, 一想起来就想到去年冬天四五个月这孩子就生生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的光辉事迹。 夏天的时候健健康康多好, 眼看着这又要到冬天了, 可别再一不小心又生病了。 卫霁听着公子虔一边转悠一边念叨, 觉得他哥应该不想要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长辈。 几个小娃娃也都围了上来, 小太子仰着脸满眼心疼, 阿姊孟嬴也担心的看着向来温润有礼的漂亮哥哥,怕他们家小弟闹人特意将人拘在了怀里。 孙大军师推着轮椅后退了几步,看着瞬间热闹起来的小院儿捏了捏下巴, “方才要请疾医的时候不见反应, 听到公子不舒服后才这么急, 果然,公子才是最要紧的。” 王诩老爷子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自己知道就行,说出来干什么?” 孙大军师:…… 行吧,今天依旧是被埋汰的一天。 老疾医几乎是被侍卫一路扛过来的,两脚沾地后直接对着急吼吼的家伙一通臭骂, 然后才整理好衣服拿上药箱推门进去。 现在的小子真是过分,还好他眼疾手快把药箱给掂上了, 再急也得让他把东西收拾好不是,不然出门后再回去拿岂不是更费事儿? 卫霁被小娃娃们眼泪汪汪的围着,身边还有个原地转圈就能把人转悠晕的公子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孙大军师啊孙大军师,你怎么那么能搞事儿呢? 少年人双目无神的看着躲到一边儿和老爷子拌嘴的孙大军师,磨了磨牙决定自己也要搞事儿,不把这些人折腾的人仰马翻他就不是卫霁。 老疾医刚将衣服胡须打理好,推开门后又被公子虔扯着风一般跑到石桌前,刚整理好的胡须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在风中凌乱。 卫霁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将几个小孩儿哄到一边儿然后无可奈何将手臂伸出来,“严疾医,又见面了。” 老疾医的火气被熟悉的声音浇的连烟都不剩,看着去年被他医治了一个冬天的少年人,愣了好一会儿才两眼发亮的冲了过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公子近来可好?公子又到秦国,实乃我秦国医者的福气啊!” 他祖祖辈辈都是秦宫的医者,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医术,然而他会的东西在这个客居在秦的卫国公子面前却不值一提。 医家最看重自身本事,如果不是实在比不过,没有人会承认自己不如他人,公子霁小小年纪却对医理了解颇深,经常三两句话就能让他茅塞顿开,当初他离开秦国时他还伤心了好长时间,这世上除了公子霁还能又谁如此大方不介意旁人偷师? 他惋惜了大半年,没想到今天又见着了。 老疾医心情好的不得了,脸上直接笑出一朵花来,手指放在卫霁手腕上,按了一会儿后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之前就说过公子不得劳累不得费神,您身子骨弱,经不起那么大消耗,看来您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卫霁懵懵的看着煞有其事得出结果的老疾医,看他提笔就要写药方赶紧将人拦下,态度难得的强硬,“疾医且慢,我觉得我没病。” 他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的体弱只能慢慢调理,喝什么药都没有用,最近可能的确有点大意,但是不吃药也能慢慢缓过来,可别再折腾他了。 公子虔眉头一竖,看着为了不喝药开始胡搅蛮缠的少年人满眼不赞同,“霁儿,讳疾忌医身体什么时候能好,你忘了去年冬天遭的罪了?” “没忘,可是去年冬天只是意外,今年在栎阳城养的好好的,肯定不会再出问题。”卫霁信誓旦旦说着,就差把手竖到耳边对天发誓了。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甚至连孟嬴小公主都板起小脸儿过来说道,“霁哥哥,生病了就要乖乖喝药,不能因为怕苦就不喝。” “阿姊说的对,霁哥哥要乖乖喝药,驷儿会把骐哥哥骅哥哥的饴糖都抢过来给霁哥哥吃,吃了饴糖嘴里就不苦了。”小太子也是一本正经的劝着,不管公子骐和公子骅就站在旁边,说起抢糖吃这种事情还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他以后一定是家里最厉害的崽,再过几年骐哥哥和骅哥哥在骑马射箭上就比不过他了,到时候进山打猎,他可以给霁哥哥打最漂亮的毛皮来做袍子。 公子骐和公子骅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件事情是怎么扯到他们身上的,大人的饴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只有小孩子才会被限制,小弟平时看着多机灵,怎么这会儿却傻了呢? 如果霁哥哥想吃他们的糖根本不用小弟来抢,他们自己就会主动送过来,毕竟霁哥哥这里有好多比饴糖还要好吃的食物,今天的红薯丸子就比饴糖好吃太多,还有以前吃过的糯米糍粑、野菜团子还有好多,如果能用饴糖来换,他们肯定自己就跑过来啦。 小弟真傻,唉,一定是和阿父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所以才会跟着变傻。 两个小公子故作沧桑的摇头叹气,不敢当着他们家阿父的面把话说出来,叹完气后也加入了劝喝药大军。 卫霁被小娃娃们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反应过来之后药已经煎上了,孙大军师笑眯眯看着备受打击的少年人,摇头晃脑学着他们家老师的语气叹道,“年轻人,得好好照顾自己,等年纪大了再后悔就迟了。” 卫霁活动着手腕,看着很是欠揍的孙大军师笑的愈发温柔,“算算日子,是时候再给先生扎几针了。” 之前扎针不疼那是他注意分寸,既然现在他身体虚弱甚至旧疾即将复发,到时候拿针的手肯定就不怎么稳了。 只要找准了穴位,他会让这人感受到什么叫销!魂! 孙大军师被愈发温柔的声音激的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嘀咕着太阳还没下山怎么忽然这么凉,然后转着轮椅躲他们家老师身后去了。 虽然老师的身体挡不住他的轮椅,但是好歹能求个心安,平时埋汰归埋汰,真要命的时候老师肯定不忍心见死不救。 老疾医写完方子后才注意到旁边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在他坐着的轮椅上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兴致勃勃的看向卫霁,“公子何时施针,可允许旁人观看?” 孙伯灵:!!! 你是魔鬼吗? 在孙大军师惊悚的目光之下,眉清目润的少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针法奥妙无穷,疾医若是想学,到时来过来这里即可。” “多谢公子。”老疾医起身正儿八经的朝卫霁行了个大礼,眼里的激动快要溢了出来,他到时候得带上书简将所有看到的东西都记下来,这都是能够传给后世的宝贝啊! 孙伯灵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的双腿,要不是这双腿现在不太好使,这会儿可能已经抖起来了,明明公子霁和老疾医也没说几句话,他怎么就这么害怕呢? 王诩老爷子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再一次感叹道,“果然,下一个徒弟才是最好的。” “老师,您不能这样。”身为如今鬼谷先生身边最早入门的弟子,孙大军师欲哭无泪的看着他们家老师,为了不让自己日后更加凄惨,抓着他们家老师的衣袖开始哭诉,“老师,下一个弟子还不知道在何处,卫鞅师弟整日忙碌无暇顾及老师,能孝敬您的只有伯灵一个啊!” 小崽子们被孙大军师的反应吓着了,下意识跑到公子虔身后躲着,只露出脑袋来好奇的看着只哭喊不落泪的娃娃脸青年,看了一会儿然后凑在一起说道,“以后不听话就得被教训成这样,是不是很可怕?” “驷儿乖,而且驷儿挨打的时候会跑。”小太子攥着拳头挥了挥,坚信自己不会有被教训成这样的时候,他惹事儿之后能跑,孙先生是因为没法逃跑,所以才会这么惨。 听到小家伙们讨论的孙大军师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看着没法跑路的双腿在心里又给庞涓记了一笔。 你丫的杖刑不行吗?为什么非得是膑刑? 多打几棍子他一样没法逃跑,好歹师兄弟一场,做事做那么绝容易天打雷劈啊! 孙大军师伤心的不行,抱着他们家老师的手臂试图寻求安慰,徒儿已经这么惨了,您就把刀子嘴收起来两天,让徒儿再感受感受刚拜师时的师徒情深吧。 旁边的少年人和老疾医说了几句,似乎是听到了孙大军师的心声,歪了歪脑袋然后朝着二人走来,“鬼谷先生介意收一个在小公子们上课时旁听的大龄学生吗?” 王诩老爷子惊喜的将缠着自己的娃娃脸青年挥到一边儿,“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旁听算什么,老夫觉得亲传弟子就很不错,不,是关门弟子。” 刚说过徒弟下一个更乖,如今更乖的这个即将到手,为了不让他心生顾虑,直接关门弟子就很不错。 没有下一个,你就是最乖的,以后没人能比你更乖! 孙伯灵:!!! 小师弟——你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我,温柔,善良,好欺负。 第53章 作者有话要说:  【1】:白居易 《问刘十九》 卫霁欺负人欺负的很是开心, 即便要喝上一碗苦的不能再苦的补药也依旧不能阻止他的开心。 这世上还有比迫害孙大军师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吗?没有! 大概是乐极生悲,在他以把自己给王诩老爷子当关门小弟子为代价将孙大军师刺激泪奔当场后,第二天就悲催的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了。 少年人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双目无神任老疾医给他把脉开药,晕乎了好久才有气无力说道, “我身体很好, 若非昨日那一碗汤药, 今天根本不会生病。” “脉象浮紧, 肺经受寒, 此非三两日能形成的症状, 若真拖到冬日里再发病, 您今冬就别想下床了。”老疾医一边开药一边说着,让守在旁边的少年人下去煎药然后回头说道,“公子对医理的见解老朽拍马莫急, 但是行医的经验一样重要, 公子切不可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病症能被激出来还好, 要真藏的深了,今天冬天只怕还是会去年冬天一样。 卫霁往被子里缩了缩,假装自己已经睡了过去,整个夏天加上这半个秋天他都没怎么生病,正沾沾自喜觉得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躲不过去, 他以后好好注意着就是了,毕竟身体是自己的, 生病难受没人能代替。 老疾医看他不说话,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叹了口气收拾东西离开房间,院子里面, 王诩老爷子孙伯灵卫鞅都在那里,听见动静后赶紧转头,“怎么样了?” “方子里多加了桂枝麻黄,效果应该比以前好些。”老疾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眼前几人都皱着眉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赶紧换了个说辞,“公子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他身体是胎里带来的弱症,经不起劳累,喝药能够舒缓病情,但最重要的还是多休息。” 前面的听不懂,后面这些还是可以的,孙伯灵推着轮椅将老疾医送到门口,打定主意以后不让卫霁再捣鼓美味……呸……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吃食! 卫鞅有些担心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在石凳上坐下然后沉声说道,“听说卫公对公子霁疼宠非常不光因为他们俩是一母所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子霁身体不好,得用珍品日日调养,不得劳心费力,便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都是胡扯,你若是见识过卫不逝那小子对弟弟有多娇惯,就不会觉得这些传言是真的了。”王诩老爷子扯了扯嘴角,看着卫鞅忍不住直摇头,“你是公族子弟,见多了氏族中的勾心斗角,所以觉得卫公和公子霁兄弟俩如流言中那样才是正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甚至连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不要过早的下定论。” 卫鞅正了脸色起身行礼,“弟子受教。” 孙伯灵推着轮椅回来,看他们家老师难得正经起来和他们说话,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道,“唉,关门小弟子才是心尖宝,越早收的徒弟越是累赘,鞅啊,你也要步入师兄的后尘了。” 如愿以偿了就是不一样,一点不好都不让人说,他什么时候才能混到这一步呢? 娃娃脸青年煞有其事的想着,然后无奈的发现,他没有公子霁长的好看,没有公子霁有才,没有公子霁讨人喜欢,如果想要和人家一样的待遇,估计只能等下辈子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被捧在心尖尖上的,连老天都对他格外眷顾,不对,老天若是真眷顾的话,就应该再给他一个健康爽利的好身体。 卫鞅挥了挥衣袖,看着感叹个不停的娃娃脸青年神色如常,“师兄说笑,鞅何错之有,怎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孙伯灵:噗——杀人诛心—— 就知道你卫鞅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个师门除了他孙伯灵之外就没有好人!连新加入的小师弟也一样! 你们无情!你们无义!你们无理取闹! 孙大军师在心里骂骂咧咧,脸上依旧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只是不停的用眼神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 王诩老爷子看着徒弟这般反应,揉了揉额头从袖中拿出一卷竹简,放到他腿上然后温声道,“去一边看吧,看完之后背下来,老师待会儿检查。” 孙大军师愣了一下,然后受宠若惊的看着他们家老师,老天,这般温和说话甚至还要检查课业的老师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他吃了这么久的苦,受了这么久的累,老师终于良心发现知道他的好了吗? 轮椅上坐着的娃娃脸青年感动的热泪盈眶,颤抖着手就要看他们家老师给了他什么样的千古雄文,要知道普天之下能让他背诵的除了先祖的《孙子兵法》就再找不出几篇了。 然而打开竹简,入眼却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孙大军师茫然的看着手里的竹简,确定上面只有寥寥两三百字的四字韵文,此文文采斐然意境开阔不假,可这是他们家小师弟为了让太子驷公子骐公子骅等小家伙学认字才写出来的启蒙之书,别以为他不知道。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把他当刚启蒙需要学认字的小娃娃来忽悠吗? 过分!!! 娃娃脸青年悲愤不已,看着旁边俩人恨不得将竹简摔在地上,可是这是他们家老师给的,摔了他自己也不能摔了竹简。 没错,他在家里的地位就是这么低。 王诩老爷子轻手轻脚去屋里看了一眼,看卫霁又睡了过去然后才出来坐下,把喜欢插科打诨的孙大军师打发走,然后坐过去示意卫鞅谈谈秦国的变法之道。 他之前没有刻意去管这件事情,接下来依旧不打算过问太多,现在刚得的小徒弟很担心卫国的处境,他对远在的帝丘的徒弟他哥有信心,可难保他这信心什么时候就不管用了。 卫鞅坐正了身子,手指在碗里蘸了蘸水,然后将他和秦公确定下来即将实施的几项政令说了出来。 政令未曾推行,除了老师和师兄,这些事情他不会往外透露,万事开头难,在秦国变法是步步皆难。 * 天气渐凉,秋霜始降,霜主杀伐,自秋意渐深,栎阳城外便经常进行围猎或者操练,城里城外一片肃杀,整座城和夏日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冲天的喊杀声中,秦人的血性释放的淋漓尽致,让孙伯灵卫鞅这些没有真正见识过这般情形的人都跟着热血沸腾。 休战时尚且如此,战场上的秦人又该是何等模样? 难怪秦国兵甲老旧食不果腹也依旧能挡得住魏国的精兵铁蹄,若有朝一日他们能有和魏军一样的装备,莫说夺回河西,便是东出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孙伯灵这些天经常推着轮椅去城楼上观看秦军操练,回来后心情澎湃下笔如有神,抱着竹简就开始写心得,兵家不能常离军营,他如今残疾之身不好和将士们混在一起,却不能自始至终连军营都不进。 今冬好生休养,待腿上伤势大好之后便可以和秦公请命时常去军营看看了,秦军骁勇,但是训练的法子有很大的毛病,卫鞅和秦公要在国中大变,他便和公子虔商量如何让军中大变吧。 自三家分晋之后,笨重的战车便不适合大规模作战,与此同时,骑兵越来越被各国重视,秦国在骑兵上很有优势,只是数百年来为了和中原诸国靠拢,愣是放弃了优势转而装备战车。 如今别国的骑兵已经渐渐发展了起来,秦国也不能落后太多,秦人身高体壮,训练骑兵远比训练车兵容易,便是步卒也杀气腾腾,魏武卒昔日令诸国闻风丧胆,秦国未必不能训练出一支与魏武卒齐名的新军。 卫鞅和孙伯灵都忙碌了起来,卫霁却没法和他们一样整日埋头于书简之中,他养了小半月的病,大好之后赶上城外第一批操练,兴致勃勃正想出去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就被身边人一人一句给挡了回来。 病刚好就想出去吹冷风,外面煞气太重,还是留在家里最妥当。 于是乎,连他们家小护卫都能每天跟着去看士兵操练,他这个主子却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静心养气,这么多天下来,就差达到万事皆空的境界了。 军队操练那么重要的事情他也想看,但是没有办法,因为身体的拖累,他只能留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这些日子脸上的肉比以前多了好多,再回帝丘他哥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好在霜降之后天气冷的更快,秦国上下也进入了窝冬状态,不用再留在家里看着别人出去玩的感觉比之前好多了。 卫霁裹紧了衣服坐在窗边,炉子将房间烤的暖融融,在屋里看外面飘落的雪花别有一番滋味。 时间过的比他想象中快得多,似乎一眨眼的时间就又到了冬天,今年秦人的冬天比往年好过许多,或许还会受冻,但是却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饿死人。 小乙坐在门边儿上编着竹篮,听见门外的动静后喊小甲出去开门,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屋告诉他们家公子。 公子虔顶着风雪过来,在门口把身上的雪全部抖落,在外间暖和了一会儿然后才过去在卫霁面前坐下,“去月氏的人这两天回来了,他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不少部落,带回来的东西也不少,只是没有你要的种子,下次再出发就是开春,到时候去什么地方还不确定,我先过来和你说一声。” 草原上的部落居无定所,哪片地方好就直接去抢,除了强大的部落能长时间占据大片肥肥美牧草,更多的还是无休止的争夺。 这片地方今天是你的明天就是他的,一旦两个部落起的冲突,占据上风者会直接将对方的成年丁壮全部杀掉,只留下妇女老弱当奴隶,他们之间的争夺比中原争端凶残的多。 “这些事情随便派个人过来说就是,何必冒着风雪过来?”卫霁从窗子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个酒坛,先给公子虔倒了一樽暖身子,然后换了酒壶开始温酒。 上次提过让他手下的人跟着去草原后就又酿了不少烈酒出来,这一次比第一次熟练了许多,中间也没有浪费太多粮食,得出的成品比他想象中的多了不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1】 外面已经下了许久的雪,意境正好,可惜公子虔是个完全不在意这些的家伙,这人就知道酒好喝。 第54章 外面雪花纷飞, 屋里炉火融融,身边没有闹腾不休的臭小子们,再加上温好的烈酒, 公子虔看着眼前乖巧娴静的少年人,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感觉了。 他怎么就养不出来这么可人疼的小孩儿呢? 卫霁将剩下半杯的热茶放下, 看旁边这人莫名其妙感叹个不停撇了撇嘴, 为了防止他再胡思乱想便开口问道, “长公子, 新军训练的怎么样了?方便说说吗?” 他的窝冬是窝冬, 卫鞅和孙伯灵的窝冬是干活, 连王诩老爷子在天冷下来之后也不常出门, 他之前好奇心起去隔壁看看,好家伙,三间房三个人都在奋笔疾书。 为了不耽误他们的正事儿, 卫霁只好叮嘱厨子每日按时过去送饭, 自己则是在房中煮茶赏雪消磨时间。 毕竟只有小孩子才要被长辈压着学习, 大孩子是不需要埋头苦读哒。 不过话虽如此,该看的书还得看,尤其在为了气孙伯灵而拜了老爷子为师之后,需要看的书就更多了。 唉,既然当了老爷子的徒弟,出门总不能堕了鬼谷门生的名头, 就算老爷子可能只是为了收徒后更理直气壮的让他捣鼓好吃的也一样。 如果他太差劲,在一群才能足以经天纬地颠倒乾坤的师兄弟们之间就显得更突出了, 不管是用他来衬托同门的优秀,还是用同门来衬托他的差劲,最终丢人的还是他自己。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 还是得多读点书的,只是鬼谷先生给他的书简都是自己所著,纵横捭阖奇谋征战,和他以前所学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面,陡然接触实在是有难度。 在没有人催促的情况下,就算整个冬天都用来看书,他也没法像两位师兄一样进展飞速。 在孔夫子“有教无类”打破教育垄断之后,庶民也有机会读书学习,而且学习的时间一般都放在冬天。 为什么后世的著作中那么多“足肤皲裂而不知”“四肢僵劲不能动”,因为夏秋两季农忙,再小的孩子也得帮忙干活,只有把地收了才能交得起束脩,就算想在夏秋学习也没那个钱财。 不过这说的都是庶民,对原本就必须要学习的世家贵族来说,一年四季都是读书学习的好时节。 鬼谷老爷子教学生很是随性,将书给了就算教了,有什么问题找他去问就行,他会很耐心的解答问题,却不会浪费时间盯着学生读书。 能被他收做徒弟已经是幸事,整日无所事事不好好学习甚至还要被老师催,这是想着被赶出师门吗? 当然,这是卫霁入门之前的情况,老爷子对他没什么要求,把身体养好,时不时捣鼓点好吃的,要是心情好能想起那虚无缥缈的隐世大才说过什么话写过什么文章那就更好不过了。 别人家的小孩儿读书时间少了要挨骂,他就不一样了,他哪天看书看的太晚,第二天醒来就会看见一群板着脸的大人外加一个满眼兴奋的老疾医。 一睁眼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没被吓死那是他承受能力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的日子过得比公子虔府上几个小娃娃惬意多了,说是劳逸结合,其实还是闲着的时候多。 孙伯灵不是每天都在家奋笔疾书,而是隔几天就去军营一趟,大营离栎阳城不远,过去回来一天的时间足矣。 公子虔大口喝着酒,感受着烈酒烧喉的痛快,将酒樽放下然后叹道,“孙军师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卫霁:…… 他一时间竟然听不出来这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孙大军师的确是个人才,为了出门在外方便行事,他在军中的时候自称孙膑,说是因为受过膑刑所以才叫孙膑,其实所有知情人都知道,他其实就是在记仇。 秦军单兵战斗力惊人,但是排兵列阵和中原相比差距很大,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秦人性子太烈,暴躁起来什么都不怕,这在打仗的时候的确能一往无前,可打仗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将兵法阵数运用到极致,即便是老弱残兵也能以一当十。 孙大军师训起人来六亲不认,要不是每次都有公子虔跟在旁边当保镖,他那张嘴在第一天就当让他当场血溅大营。 一个连走路都做不到的孱弱小子,敢来他们秦营指手画脚,这是不想活了吗? 还好公子虔的威慑力够强,又有秦公耳提面命让他听军师的话,不然只怕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 就算有一起抢饭的感情也不行,敢说他带出来的兵乱七八糟这能忍? 反正不管能不能忍最后都得忍,公子虔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到底还是听从安排将其中一营的兵重新训练。 孙大军师张嘴不饶人,练兵的本事却是真厉害,公子虔一拍大腿,看旁边的小孩儿感兴趣就开始说个不停。 兵者,国之大事,练兵这种事情按理说不应该轻易泄露,但是卫霁不一样,他自己对秦国来说就比什么都重要,能让人吃饱住暖就是救命,知道些要紧的事情不算什么。 卫霁饶有兴致的听这人吐槽,对现在没有瓜子很是遗憾,吃瓜群众没有瓜也没有瓜子,他这个吃瓜群众当的实在是太惨了。 公子虔会听话的孙伯灵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不光是因为秦公的命令,也不是他是鬼谷子的学生,其中很大一部分,孙伯灵是孙武的嫡系子孙。 自孙武出世,后世为将者没有人敢对他不敬,身为兵家鼻祖,即便是前些年大出风头的吴起在他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孙伯灵身为孙武子的嫡系子孙,自幼熟读兵法,在外出游学时能被鬼谷子看中收为亲传弟子,足以说明他不会埋没祖先的名声。 吴起曾经干过带着两万鲁国军队打退齐国入秦的战绩,孙武就不一样了,他敢带着吴国直接把当时正在强盛时期的楚国按在地上摩擦。 后世尉缭子有言,“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桓公也。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吴起也。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曰武子也。” 吴起以鲁国之兵击退齐国,当时的齐国还没有强盛起来,孙武以吴国之兵攻打楚国,还是在楚国如日中天的时候,如此对比,谁更胜一筹足以见之。 不是说吴起不厉害,而是说孙武更厉害,甚至厉害到近乎妖孽的地步。 当时吴国为君者是吴王阖闾,吴国地处南方,和楚国比起来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国而已,偏偏就是这么个小国,在孙武的率领下,以三万之兵,一举打败了楚军二十万主力,甚至长驱直入直接破了楚国国都。 攻打楚国这种事情不是没人干过,在孙武攻楚之前,晋国就曾联合了十七个国家,组成了十八国联军率兵三十多万攻楚,看势头如此之大,最后却是黯然收场,别说攻破王都,连打都没打就直接散了。 说起晋国率领十八路诸侯攻楚,就不得不说统帅对大军的重要性了。 春秋年间,齐秦晋楚先后强大,但是齐国和秦国都是昙花一下,在齐桓公和秦穆公之后很快又低迷了下去,晋国和楚国才是势头最盛的两个国家。 这两个国家既然势头盛,那就免不了要起争端,晋楚两国之间基本就没停过摩擦,其中最出名的一场城濮之战,呵呵,那是在他卫国的地盘上打的。 两个强国打架,周边的小国吃亏,其中最容易被波及的就是卫国这个富庶而又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可怜。 卫霁想到他可怜的哥哥治理的究竟是个怎样惹人觊觎的大肥肉时就忍不住要吐槽,在心里碎碎念了好一会儿才又回过神来。 哦,他们在说孙伯灵,说孙伯灵的时候说到了孙武,说孙武带兵打到楚国国都的时候说到晋国联军攻楚,说到晋国联军……那就要先仰天长笑,先笑他三声再开始说。 晋国堂堂中原第一大国,召集起十八路诸侯攻打楚国,没开始打就先退兵班师回国,原因竟然是因为主帅没有从路过的国家身上要到回扣,这敢信? 那时候如果有报纸,肯定会用最大的版面来写:惊!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十八路诸侯攻楚为哪般?楚国不费吹灰之力击退晋国十八路联军原因何在? 退兵这等需要花生瓜子小猫咪的事情暂且不说,反正出兵的理由是挺沦丧的。 楚国身为当时天下的两大强国之一,相国囊瓦贪得无厌,在唐成公和蔡昭侯来郢都朝见楚王的时候听说他们有宝马宝玉,看中了之后便直接开口索要,唐成公和蔡昭侯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随身携带的东西定然都是心爱之物,岂会轻易送人? 囊瓦只是个靠阿谀奉承上位的家伙,凭什么管他们要东西,还一要就是最心爱的宝马和贴身的玉佩,当他们好欺负吗? 事实证明,在囊瓦眼中,他们的确好欺负。 吴国就在楚国旁边,两国的关系也一直不咋滴,没有讨到宝马玉佩的囊瓦直接向楚王进言,说唐成公和蔡昭侯将来会为吴国攻打楚国的时候提供便利,楚王一听,这还得了,直接把前来朝拜的两个君主给关了起来。 唐公蔡侯无缘无故什么事儿也没干就被关了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算消息传出去自己国家的士兵没没有实力来楚国将他们抢回去,被关了三年之后想着不能这样,最后只能破财免灾,把宝马玉佩给了囊瓦才得以脱身。 蔡侯回到自己的地盘后越想越气,他怎么说也是周天子亲封的诸侯,楚国南蛮之国,上下皆是无礼之徒,仗势欺人抢东西也不怕遭报应。 晋国身为中原第一强国,与楚国向来有争端,蔡侯为了报仇,咬牙狠心把长子送到了晋国当质子,别的不求,就想晋国为他出头雪耻。 蔡国弱小打不起,中原老大哥晋国来打,看你们还敢不敢抢东西,事实证明,贪财的臣子不只楚国有,晋国也有。 晋国和楚国打了那么多年,在蔡侯哭诉后觉得这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攻打楚国的好由头,不过楚国不能随便打,毕竟是打了那么多年的老对手,得给他们足够的尊重。 于是,晋公向周王说了楚国的流氓行为,然后大手一挥召集了十七个诸侯国,加上他自己,一共十八路诸侯,旗帜一挥便浩浩汤汤朝着楚国而去。 蔡侯听到晋公发兵的消息那叫一个激动啊,十八路诸侯,三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楚国给淹了……额……楚国占地几千里,这点似乎有点困难,反正不管怎么说,背靠十八个哥们三十万大军的蔡侯这次非常有底气。 大军即将开拔,大战一触即发,按照晋公和蔡侯的设想,接下来便是大军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将楚国打得跪地求饶,赔钱赔地赔礼道歉,待时机成熟,晋国就能一举拿下楚国,彻底灭了这个老对手。 参战的十八路诸侯想法都差不多,楚国的确强大,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十八路诸侯齐出,楚国还真扛不住他们联手。 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问题是,晋公任命的统帅范鞅和副统帅中行寅,两位晋国重臣,都和囊瓦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贪财。 蔡侯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苦主以儿子为代价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请来了帮手,重拳没能打到楚国身上,却先朝着自己而来。 范鞅和中行寅在召陵汇合,两个统帅想着既然出兵是为了给蔡侯出气,那蔡侯就应该给他们出钱出力慰问,不然这一仗打下来不知道损失多少,他们岂不是白做工? 接连被两位统帅造访讨要慰劳费的蔡侯懵了,他寻思着打下楚国之后几千里的地盘还不够你们分,至于再欺压他蔡国一个小国吗? 蔡国没有卫国富庶,也没经历过这种雁过拔毛的勒索,蔡侯被抢了玉佩都能扯出这么大的事儿,按理说军队想从蔡国经过应该给他们过路费,他看在是为他们出头的份儿上就不收了,还另外给慰劳费算什么事儿? 蔡侯很不高兴,范鞅和中行寅谁也没讨到好处,时至春天,中原地区春雨连绵,联军的两个主帅没拿到慰劳费也很不开心,私下里一合计,雨天不好行军,南方又多疫病,要不咱就不打了? 说不打就不打,统帅下令,士兵自然无所不从,十八路诸侯刚刚汇集,还没有开始打,带头的老大就单方面撤兵了,其他的小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啥情况,等了几日发现晋军没有回来的意思,也都满头雾水的退了。 蔡侯:??? 合着你们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玩儿的? 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军集合完毕,因为主帅没有讨到好处而各自退兵分道扬镳的大战,到此结束。 楚国不战而胜,几年后,吴起带着三万吴军横冲直撞直接打下了楚国郢都,更是惹得天下震惊,终于将吴国这一南蛮小国放进了眼里。 在伍子胥和孙武的辅佐下,吴国迅速崛起,越战越勇逼的楚国迁都,而后吴王阖闾将目光对准了南边的越国,又开始了伐越之战,只是战中受伤不治身亡。 夫差继位后为报父愁打下越国,可惜太多的胜利让他逐渐放松,非但不听劝留下了越王勾践,还听信谗言杀了伍子胥。 孙武在伍子胥死后便归隐不出,如果不是吴王夫差自己作,他甚至能凭借吴国那三万军队打遍楚国,在南方诸多部落国家中转一圈然后统一整个南方,人数从来不是兵法的限制,他手下的吴军能够轻松进入郢都,将来未必不会出现在中原。 在中原诸侯闻之色变的时候,万幸,吴王夫差先替他们把这个大麻烦给解决了。 孙伯灵身为孙武子嫡系子孙,自幼研习孙子兵法,又有鬼谷子这等大才教导,秦军虽然如今问题很多,但是将来必将能大出于天下。 公子虔是个武将,还是个罕少遇到敌手的武将,因此他对孙武的本事更为了解,只是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和戎狄征战,和魏国的战事虽然胜多败少,却每次胜都是惨胜,身为胜利的一方损失甚至比魏国那个战败国还大。 只看胜负秦国根本不吃亏,可是他们这个经常打胜仗的国家越打越穷,魏国却越战越勇,宁可打败仗也要和他们耗,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不管打赢打不赢最后受益的都是他们! 身为秦国地位最高的将领,公子虔原本应该对孙伯灵插手军中之事出手阻拦,即便有秦公的叮嘱在前,到军营之后他想干什么也没人懒得了。 说句实话,秦国几十万大军,如果他和秦公有矛盾,半数以上士兵选择的会是他而不是秦公。 然而他带兵能打胜仗,却没法从魏国手上讨到好处,孙伯灵若真有能耐,他便放权让这人训练出和当年孙武子手下吴军一般如臂使指战无不胜大军。 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越讲越激动,一拍案几发现酒没有了,然后眼巴巴的看向旁边管酒的少年人,“霁儿,还有吗?” 刚还豪气冲天仿佛下一刻就能冲出函谷收复河西的猛将,瞬间变成樽中见底可怜兮兮讨酒喝的普通大汉,反差如此之大,还好卫霁早习惯这人的性子,看酒坛空了直接给他换了水杯倒热水,“没有了。” “这小气巴拉的,在秦国就该和老秦人一样大方,也就仗着我们惯着。”公子虔看着放到手边的水杯,回味着口中烈酒的味道,抱怨了两句将水喝干然后起身准备离开,“时候不早了,再有消息我会过来通知你,在家好好窝着别乱跑,外面天寒地冻不适合你。” 卫霁对这人哄小孩儿的语气很不服气,外面怎么就不适合他了,想当年他也是冰里来火里去哪里都能跑的崽,等将来他身体养好了,亲自跑远给你们看。 少年人裹上厚厚的斗篷将人送出去,待人上马后才小声念叨着回去,旁边院门中,因为积雪被门槛挡在里面的孙大军师咳了一声,看有人注意到他了然后笑眯眯说道,“公子与长公子方才可是在讨论伯灵?” 公子虔那个大嗓门,说到激动处就算想当做听不见都不行,没想到平时在军营对他横眉冷眼,私底下竟然还会夸他,实在难得。 卫霁喊了小甲过去将人弄出来,回屋在炉子前暖了好一会儿才搓着手说道,“长公子说师兄很厉害,他心里其实特别佩服。” 孙伯灵对此只是笑笑,就公子虔那脾气,佩服他祖宗孙武子还差不多,那人在军中助他立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没少损他,哪天真改了脾气对他好声好气说话那才是吓人。 “师兄,明年开春秦公是不是要开始着手推行新政了?”卫霁解了斗篷回头问道,待人在旁边坐好然后开口,“等天气暖和,我哥就该喊我回帝丘了。” 他们出来前说好的,不管秦国有什么事情,开春就要回去住几个月,到时候秦国如果开始推行新政,他得让商队多注意些。 孙伯灵挑眉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说道,“昨日秦公召卫鞅入宫,那小子在朝会上和秦国一群老臣吵了起来,将他们说的哑口无言才算作罢。” 只是想着那种场面都觉得精彩,可惜没能亲眼去看,听人回来复述总觉得少了些味道。 卫霁了然的点了点头,商鞅舌战群儒啊,这个他知道,毕竟是课本上的大场面,身为一个曾经头悬梁锥刺股只为了能让自己不要睡着的好孩子,他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看来的确准备动手了,不然秦公不会让朝会上发生这种事情。” 太子驷如今还养在公子虔府上,那小子虽然皮实,但是还没到能搞出大乱的年纪,如今变法还未开始,公子虔应该没什么危险。 怎么说也是秦国危难之中的中流砥柱,怎么能因为受刑而毁了一生,回头也得和卫鞅师兄说说,刑罚不那么严不行吗? 重罪重罚便罢了,轻罪也重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他知道新政需要立威,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公子虔没了鼻子,他实在心有不忍。 这大概就是别人能干大事,他却只能窝在家里烤红薯的根本所在吧。 如果他和小太子能和现在一样整天乐乐呵呵多好,也省的他去做这些不知道好还是不好的事情。 为了公子虔的鼻子,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第55章 孙伯灵腿上盖着厚厚的熊皮, 手里还抱着个皮子缝的热水袋,秦国的冬天太冷,他以前从来没来过这边, 以为这里和中原不会差太多,然而被冻过一回之后, 只要再出门必定是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 房间里炭火烧的很旺, 不一会儿就暖了回来, 俩人随便说了一会儿, 看外面雪越下越大眼中皆是惊叹。 就算这不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们也还是会看入迷, 毕竟中原那边很少有机会晚上开始落雪, 第二天早上雪能有半个人高。 当然,是半个轮椅上的孙大军师。 常人在积雪中还能想办法行走,孙大军师不行, 他连出门都难, 就算推着轮椅走到院儿里, 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被雪埋到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人。 把自己裹成球的娃娃脸青年靠在椅背上,看了一会儿然后侧身问道,“公子开春回帝丘,什么时候再回栎阳?” 等天气暖和之后,他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上次离开时有景监护送, 这次景监不能跟他离开,毕竟秦公要开始推行新政, 有很多事情都要景监来做。 “过了夏天就回,天热的时候不好赶路,时间短了我哥也不会放人。”卫霁温温吞吞回着, 忽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消息,“师兄,听说齐国新君继位了。” 去年年底齐国桓公就去世了,不是吕氏齐国的齐桓公,而是田氏齐国的桓公,要说齐桓公,脑海中想到的肯定是那位春秋霸主齐桓公,这位桓公虽然名声不如春秋时的齐桓公,但在后世的名气也不小。 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扁鹊三次劝诊而不愿医治,最后一命呜呼留下“讳疾忌医”“病入膏肓”两个成语而名传后世的齐君。 齐国新君田因齐继位后沉溺于酒色歌舞,看上去似乎不将国事当回事儿,三晋对其虎视眈眈,似乎有联合起来攻打齐国的意思,但是卫霁却知道,这个如今不问国事沉溺美色的君主将来会将齐国带到怎样的高度。 这他喵的是齐威王田因齐啊! 孙伯灵对新继位的齐君了解不多,但是他知道三晋不会错过齐国国丧这个出兵夺地的大好机会,就像前几年秦公继位的时候一样,趁对方国内政权不稳直接联合出兵。 “齐国新君继位,原吕氏齐公不久前也魂归天地,无子无嗣,俸邑皆归田氏。”孙大军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然后说道,“田氏代齐,这次算是代彻底了。” “我只怕三晋趁齐国政权不稳,出兵的时候误伤到卫国。”卫霁幽幽叹道,不是他瞎担心,而是这种事情以前就经常发生,由不得他不担心。 三晋出兵,不管从哪儿出,最后必定会选择经过卫国。 孙伯灵笑着安慰道,“公子不必担心,齐君已经和赵国商量好在宋国平陆见面了,就算会面后没有达成和解,接下来也不会对卫国有害。” “去宋国了?”卫霁有些惊讶的反问道,看旁边的娃娃脸青年点头忽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他哥就是厉害,宋国和卫国挨边,用来会盟什么的也挺合适,只要不碍着他们的事儿,隔壁邻居们尽管随便造作。 * 大雪连下了许多天,在所有人都担心今天的雪会不会成灾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都大,还好秦公在夏天的时候让匠人研究地窝子怎么才能更好的御寒,毕竟挖出来的坑不能生火,去年冬天因为这东西少冻死了许多人,今年让人将匠人改进后的地窝子搭起来,即便天气比往年更冷,也不会有太多人会冻死。 栎阳宫,秦公看着下面各县报上来的入冬情况,再一次感叹公子霁对秦国的大恩,若以后都能这么下去,秦国的人丁能在短短二十年内翻上一番。 红薯土豆这些东西真的能救命啊! 只有粮食够多饿不死人,人丁才能更快的增长,不然即便能生也养不起,与其如此不如不生。 书房里面,景监将案几上最后一份竹简看完,然后指着旁边高高的一大摞说道,“君上,除了挑出来的几份,这些全是老氏族们反对新政的上书。” 自卫鞅在朝会上舌战群臣,老氏族们便不停的上书请命,所有人异口同声只有一个诉求,那就是恢复穆公祖制,拒绝变法。 变法的风险实在太大,祖制至少有经验可循,如果变法有成效还好,怕就怕最后和中原变法失败的那几个诸侯国落得一样的下场。 景监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不是秦国老氏族,他是随祖上从楚国迁到秦国来的,老氏族害怕变法将他们的权利收走,所以不断尝试让他们家君上安安稳稳以祖制治理秦国,但是国中更多的还是不知道变法会给秦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所以还在观望不曾发声。 秦公扫了一眼景监案上那高高一摞竹简,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从哪儿来送哪儿去,“朝会上没本事说的过卫鞅就该知道是什么结果,对了,待会儿让卫鞅过来一趟,寡人在法令上还有些许不明白。” 景监点头应下,让人去将卫鞅请来然后继续处理满案的竹简。 秦公一手撑脸继续翻着手中的竹简,变法不可一蹴而就,这次的法令只是试水,只有效果足够好,他们接下来才有足够的底气全面推行新政。 《垦草令》内容不多,主要还是田税的问题,产量极高的两种救命粮食如今已经推广到了秦国各处,在能吃饱肚子的前提下改变税制,比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改变来的容易的多。 万幸天佑大秦,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送来了公子霁这个福星。 书房中只有翻动竹简的声音,不多时,穿着厚实冬衣的卫鞅便出现在门前,君臣见过礼后各自坐下,然后开始探讨法令的哪一条是不是还有不妥。 景监拿着笔在旁边听着,经过这么多天的锻炼,他已经能听明白这俩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比当初第一次旁听时两眼发懵的情况好多了。 变法得让国人先有心理准备,之前卫鞅在朝会上与诸多大臣辩论就是为了让人知道秦国即将推行新的法令。 先让国人自己想,不拘好坏只要敢想,心里就会对新法有接受的准备,如此等法令颁布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不会有那么大了。 ——当事而立法,因事而制礼,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礼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巡礼者不足多。【1】 卫鞅在朝会上的话很快传了出去,在秦士子皆心神震荡,集贤馆中尚未取得官位的士子也不闹腾了,能说出这般话的卫鞅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客卿,连个正经官都算不上,他们自觉比不上卫鞅,又有什么颜面整天瞎嚷嚷要官做。 秦公对老氏族们的上书不作回应,却不代表他真的能不顾老氏族的意愿为所欲为,不能一下打的太狠,不然老氏族联合起来铁了心的和他过不去,解决是能解决,就是太费劲。 老氏族在秦国几百年,和历代秦国君主一起开疆拓土,在这片土地上早就根深蒂固,现在要将他们的待遇降低,不怪他们天天上书反对。 “君上,只看法令的确将老氏族的特权削减了,可您再想,是守着穷困的秦国要那点儿权利好,还是在强盛的秦国中生活好?”卫鞅不觉得如今的法令对老氏族的压迫太过分,按他的想法,这才只是第一阶段。 如果不是怕老氏族反扑,他甚至能将他们的权利进一步削减,国中有国君掌权就足够,若下面层层皆有私令,国君颁发的律令又该如何实施? * 栎阳城多日不曾下雪,地上的积雪也化的差不多了,等到天气有转暖的迹象时,卫霁也终于肯走出院子了。 沉寂了一冬的栎阳城又有了活力,孩童跑出来玩闹,街上也热闹了许多,酒肆里的酒水卖的极好,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即将颁布的新法政令。 孙伯灵怀里依旧抱着热水袋,推轮椅的活计交给闲不住的小护卫,然后窝在轮椅里面懒洋洋说道,“卫鞅今晨一大早出去,这会儿应该在南门集市那边。” “他去那边干什么?”卫霁裹紧了斗篷,看着不知道说起了什么神色愈发激动转眼间都跑出去了的士子们,眨了眨眼睛看向窝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法令颁布了?” 孙伯灵拍了拍手,朝身后推着轮椅的小护卫使了个眼色,然后故作神秘的说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披着斗篷也不显臃肿的少年人跟在旁边,看着孙大军师神神秘秘不肯说的模样,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可能是怎么回事儿了。 商鞅变法,徙木立信,经典桥段啊! 卫霁眼睛一亮,脚步下意识就加快了几分,小甲推着轮椅走不快,要不是孙伯灵站起来也走不快,他甚至想让这人弃了轮椅跟他赶过去。 “别急,慢着点,等其他人过来一起去。”孙大军师将想要过去看热闹的少年人拦住,看上去安安静静一小孩儿,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怎么听见什么热闹都想凑上去看? 今天卫鞅搞出来的动静不小,人多起来到时候更乱,难保不会有人趁乱搞些小动作,他们两个在家还好,出去必须得有护卫跟着。 毕竟家里除了他们两个一个伤残一个病弱,就连老爷子也是身体健壮说跑就跑,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追得上。 卫霁本来已经领先了好几步,听到身后的声音后脚步一顿,裹着斗篷想了一会儿,捏了捏领口的毛毛又退了回来,“那就再等等。” 人多的地方容易发生踩踏事件,他还是个弱小可怜的小孩子,到时候被误伤了就不好了。 栎阳城很小,南门外发生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城,冬天还没有过去,大家伙儿都没什么正经事情要做,听见有热闹要看全都拖家带口跑了出来。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城里就空了下来,几乎全城的人都跑去南门外看热闹去了。 卫霁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以及偶尔从身边飞奔出城的人,张了张嘴委屈道,“外面那么多人,我们出去也什么都看不到啊。” 秦人一个个身高体壮,年纪小的小娃娃能直接骑在父亲脖子上看热闹,别说他现在还在长身体,就算长成了也没法在一群彪形大汉中冲出一条路来看热闹。 孙大军师无奈的看着想要闹脾气的少年人,“不会碍事儿,你先回头。” 不熟悉的时候只觉得公子霁温润从容端方知礼,熟悉之后才知道这其实就是个被兄长宠大的孩子,机敏聪慧常人难及,就是干什么都得哄着来。 只是他的小脾气只有亲近之人能够看到,至于外人,这小祖宗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公子虔带着几个穿着黑色布衣的高壮汉子朝这边而来,听孙伯灵说了两句然后看向委屈巴巴的少年人,“有我们跟着,还能让你找不着位置?” 说着,大权在握的大秦长公子揉了揉他的头发,懒得再说什么直接将人带上了城墙,居高临下视野宽阔,真真是个看戏的好地方。 卫霁喘着气儿拒绝了帮助靠自己爬上城墙,手软腿软正扶着墙休息,耳边就又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公从另一边过来,看着额上渗出汗水的孱弱少年笑道,“霁儿这体力可不行,以后得多出来走走,和骐儿驷儿一样壮实才行。” 卫霁:…… 您还是着实准备强秦吧,强秦来的简单点。 您家里那几个小公子是什么体格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小小年纪就能上马打猎,惹急了恨不得跑去林子里和老虎打架,那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吗? 让他和那几个小公子一样强壮很简单,下辈子重新投个好胎就行。 少年人没有回话,瞪了他一眼然后找个避风的地方往下看,他们来的晚,城外已经竖起了一根三丈高的木头,也幸好是在秦国,这要是在他们卫国,这么大的木头放在外面,给多少钱都别想挪进去,因为只凭一个人的话就算想扛都扛不动。 秦公看着这小孩儿一句话也说不得直接不理人了,扯了扯衣袖摇头笑笑,然后看向坐在轮椅上团成一坨的娃娃脸青年,“军师能看见吗?” 孙伯灵:…… 虽然但是,您别说话了成不? 他就算坐在轮椅上那也比城墙上凹下去的部分高好不好,这要是再看不见那还得了? 在秦公一个挨一个挑拨人的时候,公子虔终于过来把激动的控制不住想没事儿找事儿的弟弟拖走,他再不过来,接下来这边可就要吵起来了。 他们家霁儿不会吵架,孙军师那张嘴是轻易能招惹的吗? 秦公被他们家大哥教训着也不恼,笑了两声然后才压下心中澎湃的情绪看着外面的空地,今天是新法实施的第一步,筹划了一冬的政令终于要付诸实际,他怎么能不激动。 城外的高地上,卫鞅看着几乎倾城而出的栎阳人,身后随从举着的托盘越来越重,从十金到三十金再到五十金,只要有人能将这根木头扛到北门,托盘上的五十金就全部归他一人。 自古驱民在诚信,一言为重百金轻。 政令发布下去没人执行相当于不发布,得先让百姓知道政令,知道官府言而有信不会朝令夕改,这才好进行下一步的改变。 把木头从城南搬到城北就能拿到五十金,这话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反正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是没一个敢上前的。 他们中许多人都有这个体格将木头搬到北门,可五十金不是小数目,万一是这些有钱的世家大族糊弄他们玩,木头搬过去了最后却没钱可拿,那岂不是白耗费力气? 要是钱少点儿或许还有人相信,可是现在是五十金……还是在旁边看热闹吧。 杜挚脸色阴沉站在人群中,好几个家奴护在他身边,跟他过来的人更多的则是混在庶民中打消他们上去搬木头的想法。 卫鞅想让栎阳百姓认同官府的法令,他就让整个栎阳没人敢去搬那块破木头,没人搭理他,看他接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和他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混在人群中试图搅乱形势的不只一家,木头在外面竖了那么长时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搬。 卫霁皱着眉头看着喧闹的人群,他站在上面,很容易就能看出下面哪儿出了问题,“若一直有人阻拦,没人去扛那块木头,卫鞅师兄该怎么办?” “他们会搞小动作,卫鞅难道不会留后手?”窝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君上和长公子都没有着急,咱们在旁边看着就是。” 顺便记下今日捣乱的都是哪几家的下人,将来算账的时候也更容易清算不是? 卫霁拍了拍胸口,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看着下面,他原以为徙木立信就是单纯的为了取信于民,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波折,甚至最后可能是大佬们自导自演做出来的一场戏。 这么一来,那五十金转了一圈还是又回到他们手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城中百姓相信官府言而有信,还能让他们对新法抱有期待,如此一举多得,不愧是他们。 时间缓缓流逝,底下的骚乱渐渐平息,拖家带口出来看热闹的栎阳百姓看高地上身姿挺拔的青年依旧没有离去,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一个念头:反正搬块木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万一真有五十金能拿呢? 就算没有五十金,能有一金可拿他们也心满意足了。 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用不到多少钱,一金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巨资,随着几个想要上前的人被骂回去,人群中再一次喧闹了起来。 如果只有一个人想上去,被骂回来后或许就打消这个念头了,现在许多人都升起了这个念头,呵斥反而只能适得其反。 卫鞅站在高地上看着,他对庶民的心思了解的很是透彻,只要有一个人想尝试,事情就妥了。 就在大家伙儿嚷着要过来搬木头时,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壮硕青年推开人群走了出来,二话不说扛起木头就往城北走。 人群中很快响起了欢呼声,就算扛木头的不是他们,也无法阻止他们跟着一起激动。 卫霁看着那人似乎有些熟悉的脸,捏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一拍拳头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去年冬天,他在公子虔城外的庄子里见过,那人是庄上的农户。 庄子里的人平日里很少进城,让他过来也不会被人认出来,刚才下面已经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动手,那个时候冲出来也不甚显眼。 高啊! 没想到竟然真的猜准了,最后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兜兜转转钱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口袋。 公子虔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安排好的人被认出来了,摸了摸脑袋理直气壮的说道,“五十金,那么大一笔钱,放府库里能办很可多事儿了。” 秦公跟着附和,“没错,大哥说的对。” 孙伯灵本来还没猜到这上面,看着俩人一唱一和的模样也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区区五十金,你们至于吗? 娃娃脸青年难以言喻的叹了一口气,和旁边的少年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开始摇头,这么抠门,难怪打起仗来那么凶。 人群之中,杜挚和另外几个不甚显眼的中年人气的不行,远远的用眼神交流之后便满目阴狠的将家奴招回来,现在已经有人搬木头了,只要在木头抵达城北之前将人杀了,他卫鞅今天就依旧无法成事。 祖宗之法不可违,他这都是为了秦国。 杜挚在心里如此说着,附在家奴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推到后方等着好消息传来。 一息过去,家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眼看着扛木头的那人就要到北门,杜挚眉头一竖就要呵斥,然后嘴刚张开就感受到危险逼近的感觉。 背后冷汗直冒,额头也渐渐沁湿,脸色惨白的中大夫眼睛被寒光闪过,然后看到城门上拉满弓弦的士兵。 公子虔站在士兵旁边,看向他们的目光如虎狼一般,只要他们敢动,弓弦上的羽箭立刻就会穿破他们的胸膛。 这是威胁。 其他几人已经退到了城墙另一边,孙大军师看着煞气四溢的公子虔,点了点头出口赞道,“是个可塑之才。” 可惜看上去唬人,实际上就是个花架子,还得再好好调教才行。 卫霁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歪了歪脑袋权当这是在夸人,公子虔夸人像是骂人,孙师兄人那么好相处,夸人肯定就是夸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孙伯灵:不是我说,在座各位,都是辣鸡! —————————————————— 【1】:《商君书*更法篇》 第56章 在公子虔的威慑之下, 底下想搞事儿的人终于消停了下来,他们不想让卫鞅成事,却也不能因此和公族撕破脸。 公子虔邪性, 真惹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试图阻碍的人退了下去,木头终于被成功送到北门, 卫鞅身后托盘上的五十金也被成功送出, 当然, 转一圈之后从哪儿来还得回哪儿去。 看热闹的百姓们不敢相信官府竟然真的会给钱, 寂静之后更大的议论声爆发了出来, 从来都是庶民给官府交税, 没想到竟然还能看到官府往外给钱, 难得啊! 卫鞅趁百姓们这会儿都兴致高昂,直接让人将新法令贴到城门处,留下几个小吏解释法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后才带人离开城门。 百姓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没出什么大乱子, 结果比他想象中好上许多,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秦公将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一时间激动的热泪盈眶,他原因为栎阳百姓会很抗拒新法推行,没想到卫鞅的法子如此有用,竟然让他们对新法的好奇多于抵触, 如此简直再好不过了。 《垦草令》能够顺利执行,有了成效他接下来才好给卫鞅官职, 变法新政和寻常政务不一样,如果只是寻常政事,他在最开始就能下发任命, 变法不是寻常县令大夫能办的事情,需得更高的官位傍身,可没有实绩的话,朝中反对的意见只会更大。 公子虔让人收了弓箭,揉着手腕走过来,看这人满眼泪花的模样忍不住上去拍了一下,“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掉眼泪,驷儿都比你硬气。” “大哥,我这叫情难自禁。”秦公有些脸红的把眼泪抹掉,再一抬头还是那个沉稳可靠的赵渠梁,“驷儿那小子哭起来就哄不住,别拿他和我比。” “你儿子不和你比和谁比?”公子虔眉头一竖,看着开始不讲理的弟弟,也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拌起嘴来反正就是不能输。 秦公袖子一甩将手背到身后,看着他们家大哥冷笑一声,“待新令有所成效,卫鞅便官拜左庶长,大哥再说,就给他换个位子。” 公子虔:??? 人干事? 换位子?换什么?左庶长那么高的官职还不够你们造作的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子虔磨了磨牙,忍着火气服软,“行,你硬气,你比驷儿硬气行了吧。” 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儿比,驷儿多大,比一个娃娃硬气你很骄傲是不是? 公子虔风风火火下了城墙,不想因为这点事情浪费时间,他一个武将当了这么多年左庶长已经很过分了,再不换人他就要闹了。 卫霁和孙伯灵就在不远处,看着那俩人仗着旁边没有外人吵起来跟普通毛头小子一样,捏捏耳朵想当做听不见都不行。 “唉,还得好好调教啊。”孙大军师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摇头叹息,每当他觉得公子虔是个为将之才的时候,这人都能用行动让他推翻之前的结论,次次都这么精准,这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城门处的小吏在挨条念着法令,每念一条都有许多问题被提出来讨要解释,好在他们出来之前对各种问题已经有了准备,应对的也算及时。 秦公看了一会儿,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乱子了才准备离开,卫鞅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宫里,他们得讨论接下来的律令怎么推行。 卫霁看着不远处愤愤离去的几人,眸光微暗低声问道,“师兄,刚才离开的人中有中大夫杜挚,他会不会还有后手?” 他们今天没有正事,想看到什么时候就看到什么时候,只是城墙上太冷,还是回到温暖的屋子里瘫着比较好。 孙伯灵对他们家卫鞅师弟的本事很有信心,让他不要想太多,然后示意旁边站着的侍卫们将他搬下去,“当官哪儿有不被刁难的,卫鞅能应付的来。” 寻常台阶门槛他自己来不在话下,上下城墙这么高难度的动作还是得有人帮忙才行,不然他要是想下去,弃了轮椅直接滚下去比较靠谱。 城里的人这时候都在北门,南门这边空荡的厉害,卫霁不紧不慢往回走着,隐约间听见有小孩子的呼喊声,以为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便没有在意。 小太子从府上跑出来玩,远远看到披着斗篷的隽秀少年开心的不行,当即大喊着冲了过来,只是他们离的太远,喊了两声发现对方听不见,便只卯足了劲儿迈着小短腿儿往前跑。 霁哥哥!!!霁哥哥等等驷儿啊!!! 孙伯灵听见动静后回过头来,看着小牛犊一样冲过来的小娃娃无奈扶额,“当心。” 他们和身材壮硕的秦人不一样,可经不起这么撞。 小太子很有分寸的在碰到人之前就停了下来,小脸儿通红的看着仰头喊道,“霁哥哥!” 透明人孙大军师:…… 你们一家子怎么都这个德性? 卫霁看着一个人跑出来的小娃娃,眉头微皱弯腰将他身上的衣服裹严实,“你身边的下人呢?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驷儿把夫子让背的文章背完之后才出来的,不是偷偷溜出来玩。”小太子大声为自己辩驳,挺起胸脯理直气壮极了。 他的确是将事情做完之后才出的门,谁过来都不能骂他,栎阳城他那么熟悉,不需要下人跟着也能出来,如果有其他人跟着,他可能就碰不到霁哥哥了。 小太子眼中闪烁着小星星,自觉过去牵着他们家霁哥哥的手往前走,“哥哥们比驷儿笨,他们还没有背完,所以只能霁儿自己出来玩。” 卫霁对这小家伙儿没了脾气,秦公和公子虔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办,不能直接把人送到他们那儿,这时候让他回长公子府肯定送不回去,就只能让人跟在自己身边了。 孙伯灵看着乖乖走路的小娃娃,坐在轮椅上撑着下巴感叹,许多人都说卫国卫公和公子霁这兄弟俩的感情看起来很不真实,秦国秦公和公子虔这样的在他们眼中就更不真实了。 见过让大哥帮自己养孩子的吗? 秦公就敢这么干! 栎阳城没什么危险,但是为了不让公子虔府上的人担心,还得派人去说一声,小太子平日里四处乱跑,就是秦公和公子虔亲自管教,转过身去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唯有在卫霁身边的时候才跟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崽子。 “霁哥哥,今天有没有好吃的?”回到温暖的房间之后,乖巧听话的小崽子端端正正做好,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满眼都写着渴望。 卫霁无奈的看着仿佛在家吃不饱肚子的小家伙,在他头上揉了两下然后让人去院子里把火升起来。 “霁哥哥,要烤红薯吗?”小孩儿皱起小脸,瘪了瘪嘴小声说道,“大伯府上有好多红薯,驷儿不想吃烤红薯了。” 小孩子家刚开始吃到烤红薯的时候的确新鲜,恨不得每天都能吃到,可真的天天都能吃到了又很快没了兴趣,可以说是喜新厌旧的厉害。 卫霁知道这小家伙儿不想吃红薯,只是让他乖乖在屋里坐着,然后起身出去安排接下来要用的物件了。 小太子好奇的看着外面,“孙军师,你知道霁哥哥待会儿要做什么好吃的吗?” 孙大军师笑的温柔,“不知道哦。” 这小家伙,也只有这个时候能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了。 话说回来,他也很好奇接下来会有什么好吃的,他其实对火锅烤肉都没有吃够,只是天天那么吃实在有些奢侈,所以只能偶尔解解馋。 霁儿怕冷,从天气变冷就没怎么捣鼓过吃食,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真有些想念那些没见过的美味。 需要用到火,又把铁架搬了出来,看这样子难道真的要烤肉? 小太子满眼期待的跑了出去,看着熟悉的烤架忍不住拍起了手,他喜欢吃烤肉,吃多少次都吃不腻的那种。 然而俩人亮晶晶的看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看到串好的肉串出现,因为他们今天要吃的不是烤肉,而是另一种没见过的吃食——烤甘蔗。 自从卫霁将熬糖的法子记下来,卫公便着手让商队去楚国多买甘蔗,货物运到卫国后当然不会忘了远在秦国的宝贝弟弟,所以卫霁这儿的东西也没少过。 甘蔗性寒凉,原本不适合在冬天吃,但是火烤过之后的就不一样了,烤甘蔗味道比直接吃平和许多,甜味不那么重,寒性也小很多。 铁架子是为了方便做烧烤特意打出来的,他身边这群人对肉食的兴趣都大于素菜,连火锅都比不上烤肉受欢迎,为了方便起见他便让匠人做了个烧烤用的铁架子,正好儿现在可以用来烤甘蔗。 小太子看着切成一段一段直接放在火上烤的甘蔗,皱着小脸儿往后退了一步,“霁哥哥,这东西能吃吗?” “驷儿若是害怕,待会儿看着霁哥哥吃就可以了。”卫霁朝小家伙儿眨了眨眼睛,让他们家小护卫注意火候,然后拢了拢斗篷目露期待的等着。 孙大军师很有经验的坐在旁边,看着不太想靠近火堆的小太子煞有其事的问道,“等烤好了真的不要吃吗?” 生活在公子霁身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不要质疑他,不管看上去多不像吃食的东西,从他手中出来必定会是美味。 前车之鉴太多,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小太子迟疑了一下,看着眉眼弯弯笑的开心的卫霁,捏紧了拳头赶紧坐在旁边,“要吃要吃,霁哥哥做什么都好吃。” 虽然上次吃这东西的时候直接把嘴巴划破了,但是他这次已经有了经验,肯定不会再伤着自己。 小娃娃捏紧了拳头,盯着铁架子上的甘蔗满眼都是坚定,吃就吃,他才不怕。 甘蔗的外皮很快在火里变得焦黑,在旁边放凉一些然后把皮削去,甜丝丝的味道很快就溢了出来。 卫霁先给孙大军师递了一根,大人吃东西不用管,小家伙儿吃这东西还是得看着的,毕竟现在没有条件将甘蔗炸成甘蔗汁,只能烤完之后去皮拿着直接吃。 小太子拿着有些烫手的甘蔗,左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的啃了一口,削去外皮的甘蔗还带着些脆脆的口感,入口后很快化成甜甜的汁水。 “霁哥哥,真的好好吃。”小家伙儿眼睛亮晶晶的看过去,假装刚才不敢下嘴的不是自己,“霁哥哥最厉害了。” 孙伯灵将一段甘蔗啃完,满足的将嘴角擦干净然后叹道,“这等吃法闻所未闻,也只有跟在霁儿身边才能吃到了。” “师兄过誉,若是吃好了,那就去给老师送去些吧。”卫霁将几根甘蔗放在孙大军师怀中,明明笑的温和却依旧让人有些不祥的预感。 “霁儿、公子、师弟,老师此时忙着著书,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孙大军师扯了扯嘴角,试图打消他们家师弟这可怕的念头,“而且师兄腿脚不便,让小甲去送可好?” 老天,其他人去送还好,真要让他过去,接下来肯定会发生什么他已经能想象到了。 孙伯灵,你又背着老夫吃独食!!! “孙伯灵,你又背着老夫吃独食!!!” 孙大军师生无可恋的捂着脸,得,他还没过去人已经过来了,他去、他去还不行吗? 人生呐,不天天挨骂那叫人生吗? 娃娃脸青年抱着还热乎的烤甘蔗,在他们家老师冲过来后赶紧呈上去,“老师,伯灵怕打扰您著书所以才没有回去,这些是特意给您留的。” 王诩老爷子哼了一声,“别以为老夫什么都听不见,刚才推脱的是谁?” 孙大军师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谁?谁推脱了?老师一定听错了,伯灵是迫不及待想让老师品尝,怕自己腿脚不利索耽搁了时间。” 坐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太子咧了咧嘴,唯恐天下不乱的喊道,“夫子,孙军师说您不会在意这些,所以不用给您送。” 孙大军师:!!! “老师!老师你听我解释!伯灵的孝心天地可鉴啊老师!!!” 天呐,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卫霁敲了一下跟着捣乱的小家伙儿,让他老老实实在旁边看热闹,别跟着瞎掺和,孙师兄生气了可是会告状的。 小太子捂着脑袋哦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表示自己接下来乖乖吃东西,听见什么都不会再插嘴了。 毕竟虽然他经常挨揍,但是能不挨揍还是不挨的好,天天被揍太没面子了。 老爷子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看着着急解释的徒弟幽幽叹息,“老夫当年,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老师!过分了啊!”娃娃脸青年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把他怀里的东西拿走还不忘再刺儿两句的老爷子,终于决定雄起一次找回自己的地位。 他孙伯灵要才华有才华要长相有长相,站起来后也是难得的英年才俊,怎么能一直被这么欺负? 老爷子目光一转,拿着几段甘蔗棍儿看着奋起反抗的徒弟,“你想说什么?” 孙大军师咬了咬牙,顶着他们家老师慈祥和蔼的眼神悲愤道,“老师尽管吃,不够还有。” 意料之中的反应,很符合孙大军师的作风。 卫霁在旁边笑的不行,怎么说来着,孙师兄在哪儿都是活宝,每天出来转一圈就能给人带来无限欢乐。 委委屈屈窝在轮椅里的孙大军师:今天也是被迫害的一天呢。 * 栎阳百姓对新法令的接受也好,虽然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在发现新法中的律条能让他们过的更好之后,仅剩的那点抵触也不见了。 他们害怕变化,就是怕变了之后日子没法过下去,既然新法对他们没有坏处,那还抵触什么? 栎阳百姓对新法的执行很好,朝中想搞事儿的都被公子虔摁了回去,再加上秦公时不时挑几个到宫里谈心聊天,棍棒加大枣,《垦草令》很快便推广到了秦国全境。 天气渐暖,卫公那边催了好几次,卫霁也终于要准备回帝丘了。 原本在帝丘那边第一次来催的时候他就要离开,只是正好赶上去草原的商队准备出发,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找到种子,他特意把可能在西域找到的几样东西画在了皮子上给他们带着。 传说海外有仙山,山上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海外有,没道理其他地方不能有啊。 这一耽搁,就从初春耽搁到了初夏,等商队终于启程,远在帝丘的卫公已经催到恨不得亲自来抓人了。 这次依旧是跟着商队同行,公子虔没法亲自护送,对商队的护卫有点不放心,又挑了十几个精壮的士兵跟着一起,这才算是把人送走了。 商队在秦卫两国间来往不知道走了多少趟,主事之人对公子虔的质疑很不服气,可又拿他没有办法,好在添了护卫赶路时更安全,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公子虔对他们家公子的安危上心是好事,这条路他们走了许多趟,不代表每一趟都不会出事,护卫越多越安全,就是如果他们不那么能吃就好了。 卫国的商队在列国间行走时向来很顺畅,很少会有人和商贾过不去,尤其是能带来很多货物交易的大商,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商人愿意过来,想强大起来简直是痴人说梦,最好的例子就是前些年的秦国。 官府一般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需要警惕的只有路途中的山匪,进城之后就没有危险了,商队一路向东,在大梁修整了一日养足精神收拾东西往帝丘而去。 大梁靠近中原腹地,从这里出发再过不就就能到达帝丘,魏国迁都之后大梁城更加繁华,四面八方的商队络绎不绝,山匪从来不会选择人多的地方下手,所以这附近是行走列国时难得的好路段。 马上就要到卫国境内,商队的人都很是兴奋,然而就在他们快要到达魏国最后一个关卡的时候,后面忽然出现一队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卫霁掀开帘子,看着堵在前面的骑兵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 “公子别出来,我先去看看。”小甲翻身下车,将帘子拉回去然后找商队主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卬全身甲胄,抬手在额前挡住日光,然后冲着最里面的车架大声喊道,“公子霁既然来了魏国,为何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要离开,如此岂不是显得我魏国无礼?” 商队主事匆忙出来,知道公子卬来者不善也还是笑脸相对,只是公子卬没这个耐性和他掰扯,将马鞭扔给旁边近卫然后翻身下马,“你们走你们的,我只是想请公子霁在大梁多玩几天,权当尽地主之谊了,咱们两国关系那么好,要是连公子霁过来都不招待,我魏国的脸往哪儿搁?” 商队主事心下叫苦,面上却还是扯出笑容,“公子太客气了,我家公子在大梁城时很是舒心,如今正要赶回帝丘,若有下次,我等一定先通知公子可好?” “瞧你这话说的,这才刚出大梁,离卫国还远着呢,卫公肯定不介意让公子霁在这儿多留,你们回去尽管如实说。”公子卬随意摆了摆手,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商队护卫挑了挑眉,“怎么,你们想拦我?” 他带的人多,就是起了冲突也不会吃亏,这些人中明显有些不是卫人,卫霁在秦国待了那么长时间,秦卫两国私底下难道达成了什么交易? 公子卬停下脚步,朝身后的骑兵们一抬手,所有人都拔出武器做好了起冲突的准备。 对,他就是在威胁。 卫国在他们魏国面前完全不够看,公子霁在其他地方他没法做什么,现在人到了他魏国境内,再把人放走他岂不是太废物了? 秦国士兵又如何,区区几个还入不得他的眼。 商队主事这会儿不埋怨公子虔送来的护卫太能吃了,他只恨当时自己为什么没开口让公子虔多派些人跟着。 公子卬身边的士兵都是精锐,别说现在人多,就算只来一半他们也讨不到好处,更何况这里还是魏国境内,只要守关的士兵不放他们出去,他们就只能在这里耗着。 打出卫公的旗号也不管用,因为公子卬完全不给他们卫公面子。 小甲在听到公子卬的声音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又惊又怕又怒,要不是现在打不过,他恨不得抢了马鞭直接把那个家伙抽到满地打滚求饶。 就算心里再气,他也只能忍着火气回来,掩下心里的紧张低声说道,“公子,外面是公子卬。” 第57章 “公子……”小乙有些担忧, 他不知道公子卬为什么会将他们拦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好事儿。 “我听到了。”卫霁抿了抿唇,让小甲小乙在车里待着然后走了下去, 方才魏卬的话就是在说给他听,他留下商队可以离开, 不然就全部留在这里。 公子卬对欺负商队完全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远远看到卫霁出来, 让手下士兵们把武器收了然后喊道, “霁儿啊, 好久不见, 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离开?” 听这说话的语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有多熟识。 卫霁神色冷淡,让挡在前面的护卫退下,看着笑的开心的公子卬寒声道, “我跟你回大梁, 让他们离开。” 商队主事闻言赶紧过来, 看着他们家柔弱可欺的公子满眼都是担忧,“公子,您先回去,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他们卫国怎么说也是中原扎根几百年的国家,魏国总不能霸道到扣下他们家公子不让走,以如今的形势, 卫国没必要往宗主国送质子。 公子卬行事实在太嚣张,即便想让卫国送质子也不该是这般章程, 公子绝对不能这么留下。 卫霁朝他摇了摇头,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公子卬皱起了眉头,“你这般拦路劫人, 就不怕传出去招人话柄?” “就是请你在大梁多留几天而已,怎么说是拦路劫人,霁儿这话忒难听。”公子卬耸了耸肩,看不远处的少年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生气,瞪了一眼还在马上的侍卫斥道,“怎么这么没眼色,还不快去帮公子霁赶车!” 寻常护卫挡不住魏兵,公子虔派来的兵却不一样,他们奉命将公子霁平安送回卫国,怎么能让莫名其妙的家伙把人劫走? 一排比魏兵体格更壮实的秦国汉子挡在前面,拔出兵器寸步不肯让,“官兵敢在大庭广众下拦截商队,魏国还真是中原霸主。” 如此横行霸道,实在不要脸。 公子卬抱着手臂,将挡路的这些护卫打扮的家伙上下打量了一圈,拔出佩剑不紧不慢说道,“秦兵如此肆无忌惮出现在我魏国境内,魏兵若毫无反应,岂不让其他诸国觉得我魏国好欺负?” “行了,让他过去。”卫霁让挡在前面的秦国汉子退下,让他们老老实实和其他护卫待在一起,冷眼看着装备精良的魏兵将车夫赶去一边儿,低声和商队主事叮嘱了几句,然后直接转身回到马车上,任公子卬在后面没话找话,只当耳边有只苍蝇在嗡嗡叫。 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人少,公子卬有备而来,真要让他以细作的名义把这些秦兵拿下,后果不堪设想。 商队离开可以回卫国报信,他留在大梁也可以想办法离开,总之不能全部被扣下。 商队护卫们眼睁睁看着公子卬派人将车队中间的马车带走,脸色都难看的厉害,几个秦国汉子甚至想冲上去,却被旁边人拦在原地没法动弹。 商队主事勉强撑起笑脸将公子卬送走,看着拦路的骑兵跟着撤去神色很快阴了下来,让车队收拾好赶紧离开魏国,同时赶紧派人去帝丘和栎阳送信。 秦国护卫们的身份已经被公子卬发现,保险起见不能让他们离开商队,公子卬现在只要留下他们家公子所以肯放他们离开,万一之后想起来什么再想发难,只他们这些人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魏国才最安全。 马车上,小甲看他们家公子脸色不好,看见前面赶车的换成了魏国士兵,怕被他听见什么,只能捏紧了拳头小声问道,“公子,我们真的要再去大梁?” “没事儿,公子卬不会做的太过分。”卫霁捏了捏眉心,低声回了一句然后靠在车厢上休息,在马上离开魏国地界儿的时候被公子卬堵个正着,他现在实在没心情说话。 他在大梁时没怎么在外露面,卫国商队在大梁的也不在少数,公子卬怎么会知道他在商队里面? 公子卬是个花花公子,和当今魏王一样看见好看的就走不动,这兄弟俩在贪恋美色上如出一辙,但是距离之前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公子卬不会一直念念不忘。 在安邑时他身边就没缺过美人,魏国迁都大梁后势头更盛,各国都不停的往这里送美人,挑还挑不完怎么会特意想着他? 卫国虽然弱小,但也是在中原生存了数百年周天子亲封的诸侯国,公子卬去过卫国,知道他和他哥感情有多好,就算知道他在大梁也不会冒着将卫国得罪死的危险把他扣下,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小甲小乙看着看着商队离他们越来越远,看到公子卬志得意满的打马走到前面,心里都慌的厉害。 公子卬本就对他们家公子不怀好意,在帝丘的时候还能防备着,如今被扣在大梁,没有谁能对公子卬造成威胁。 之前几次顺利通行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就是死了也没法赎罪。 * 公子卬心情极好,将劫回来的马车直接带到府上让人好生照顾着,给下人叮嘱了许多遍然后才打马去了王宫。 魏国迁都大梁没多长时间,前些将直接将整座大梁城都翻改了一遍,尤其是王宫的宫殿,纵观天下,再没有比魏宫更大更富丽堂皇的了。 大梁城是公子卬亲自督造的,他对城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到了王宫后让人把马牵下去,不用通报便直接进了后宫。 魏宫中美人众多,公子卬府上美人也很多,甚至有许多都是从宫里被送过去的,这兄弟俩在美人上面从来没什么顾忌,只要不是有位分的夫人,其他怎么送都很随意。 魏国在魏文侯魏武侯两代君主的治理下打下了极为丰厚的家底,魏王在如此强大的魏国宫廷长大,没打过仗没带过兵也没出使过其他国家,虽然不至于说是沉溺声色犬马之中,却也是深谙享乐之道。 他这辈子经历的最大波折,便是继位是和公子缓的争斗了。 公子卬没怎么参与当初的继位之争,又是和魏王脾性最合的一个公子,文才武略在众公子中都很出众,能得魏王看重很是自然。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公子卬轻车熟路的找到正在和美人饮酒作乐的魏王,将乐师美人全都赶出去然后兴奋的说道,“兄长,公子霁在商队里面,里面的护卫也的确混进了秦兵,如今公子霁已经被我带到府里了。” 魏王坐正了身子,看着跟刚开始领差办事的毛头小子一样的公子卬难以置信的问道,“只把公子霁带回来了?” 公子卬点头应道,“自然,有公子霁还不够吗?” “你让我我说你什么好?”魏王气的站了起来,指着下面还不知道错在哪儿的公子卬开始数落,“你都知道商队护卫里有秦兵,为什么不直接拿下还放他们走?” 他们和秦国向来不对付,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仗,怎么养出个公子卬看见秦人的第一反应不是直接拿下而是放走? 魏国是迁都大梁了不假,可不代表他们以后不和秦国打了,秦国细作出现在魏国被当场抓获,多好一出兵借口怎么就不知道抓住呢? 秦国最近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要是能趁机将函谷关也拿下,等他们在中原稳住霸主时候后再行灭秦之事岂不是简单多了? 魏卬这小子看上去挺可靠,怎么碰到事儿就不知道动脑子呢? 秦国赵渠梁那小子继位后就面向山东诸国发了劳什子求贤令,还真吸引了不少士子去秦国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前不久在秦国的魏商传来消息,说秦国要开始施行新政推行变法,而且现在栎阳除了有被求贤令吸引过去的士子之外,还有卫国公子霁。 这就奇了怪了,卫公对这个宝贝弟弟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什么时候偷偷把人送到秦国那犄角旮旯里了? 别管卫不逝那家伙想干什么,现在人到了他魏国,接下来再干什么都得掂量掂量后果,他扶持了南氏那么多年,最近却被那家伙打压的几乎活不下去,这么放肆不将南氏放在眼里,问过他这个背后靠山的意见了吗? 正好秦国那边有消息说公子霁可能会跟着商队返回卫国,他派人在城里盯着,果不其然让他抓住了小尾巴。 偏偏魏卬这臭小子不知轻重,竟然把那么多秦兵给放走了,糊涂啊! 公子卬被骂了一通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后悔的不行,“当时只顾得上公子霁,那些秦兵也没怎么闹事,没过脑子就直接给忘了。” “公子霁公子霁,你府上那么多美人还不够,就知道念叨个公子霁。”魏王在食案后面来回走着,看公子卬没出息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卫国现在还不能逼的太狠,你别搞出来人命出来。” “兄长放心,弟弟我办事有分寸。”公子卬连忙拍着胸口保证,看他哥还气的不行于是小心说道,“要不我现在派人去把那个商队的人全抓回来?” “你自己算算过去多长时间了,直接带兵去卫国境内抓吗?”魏王被这提议蠢的随手拿了个酒樽砸了下来,指着似乎把脑子忘府上的公子卬手臂都在颤抖,“现在齐赵楚韩各国都在盯着我们,你今天敢带兵进卫国,他们明天就敢打着为卫国出气的旗号打我们,庞涓在河西还没有回来,到时候你带兵把他们打回去?” 公子卬不敢顶嘴,只是低着头念叨,“我带兵就我带兵,魏国又不只庞涓一个会带兵,打仗而已,谁还不会了?” “魏卬!嘀咕什么呢?!”魏王大步走过来,看着满脸不服的弟弟气的直接拧着他的耳朵骂道,“我说了多少遍,人家庞涓是鬼谷弟子,你那点儿排兵列阵的本事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够看,再让我发现你私底下和他过不去,你小子也就别带兵了。” “哥!哥!疼疼疼!我没和他过不去!”公子卬捂着耳朵讨饶,声音凄惨跟受了多大罪似的,“我知道庞涓有本事,他带兵打仗厉害的很,你先放开行不行?” “行了行了,你回去好好查查秦国最近在干什么,还有帝丘最近的动静,他们这两年走的太近了,心里总有点不踏实。”魏王把手松开,在公子卬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下,这才转身回去坐下。 公子卬抱着脑袋躲到柱子后面,揉了好一会儿耳朵才满不在乎的说道,“一个穷一个弱,走的近有什么用,这有什么不踏实的?” 魏王一拍食案,“让你查你就查,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当年的继位之争那么凶险,他能从其中夺得胜利,自然就是为君的奇才,魏国已经是天下霸主,将来肯定能在他手上一统天下。 他觉得不对劲秦卫两国就肯定有猫腻,为君者的感觉不会有错,魏卬没感觉纯粹是今天出门没带脑子。 他这般奇才,将来一定会拿下秦国吞并楚国、伐齐讨燕称霸天下,他的感觉会有错吗? 公子卬被吼了回来,撇了撇嘴将事情应下,心里也没多当回事儿,秦国已经被打的连军饷都凑不出来,卫国有钱但是没兵,最近国中氏族正乱着,哪儿会对他们有威胁? 他哥别不是几年不打仗,特意找理由想搞事儿吧。 * 公子卬府上,卫霁看着收拾干净装饰华丽的院子什么也没说,敛了神色直接走了进去,小甲小乙寸步不离的跟在他们家公子身边,绷紧了身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院子里的婢女仆从安安静静的做着洒扫,不刻意去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卫霁撑着脸看着外面,不想去猜公子卬让他住在这里还会干什么。 小甲白着脸一直在发抖,他方才去外面看了一眼,这个院子的守卫比其他地方多了三倍不只,这里离大门太远,他自己悄悄出去尚且有难度,带着公子一起的话根本出不去。 他死了不要紧,公子怎么办? 卫霁在返回大梁时便一直心烦意乱,这会儿看小甲小乙比他还紧张自己反倒放松了下来,“别急,公子卬府上总比在栎阳时住的舒服。” “公子!”小甲小乙已经快急哭了,看他们家公子这么淡定,心里再慌也只能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他们不能慌,公子还需要他们照顾,公子卬府上的下人靠不住,他们要是慌了谁来照顾公子? 精心布置好的房间中,容貌极为出色的少年坐在窗前,一手撑脸看着外面出神,从门口看去似乎误入画里一样,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将这画中人吓到。 如今已经是初夏,天气虽然渐渐暖和,早晚却依旧带着几分寒意,大梁城中比公子卬的府邸更精致华贵的只有王宫一处,天色暗下来后各个庭院灯火通明,在月色的映衬下宛若天宫。 公子卬从王宫回来后就直接来了这边,踏进门看到潋滟月色下眉眼精致神色温柔的少年人,登时被勾的心痒难耐。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欣赏美人儿的时候,就算心里再痒痒也只能忍住,理了理衣袍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咳了两声将房间里的人吸引过来然后才大步走了进去。 小甲小乙瞬间蹦了起来,看着笑眯眯朝这边过来的公子卬,藏在袖子里面的手握紧了匕首,只要这人敢有半点不好的意图,他们就会拿出匕首来冲上去。 小乙不会打架,但是小甲不一样,他在栎阳时经常被公子虔带去大营,在众多秦国精兵的特别训练下,单打独斗已经不会次次都输了。 秦兵身强体壮,在力气上有很大优势,他能赢已经很难得,公子卬虽然也能带兵打仗,但是魏国和秦国不一样,秦国的贵族在打仗时和普通士兵一样冲在最前面,魏国的将领却很少有机会去前线,尤其是公子卬这般身份,更多的还是在后方营帐发号施令。 所以他在公子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行刺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只是如果这么做的话,接下来他们都得将命留在这里,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拿他们家公子的性命冒险。 公子卬看着挡在前面的两个少年,摆了摆手的对他们说道,“本公子行事光明磊落,不会对你们公子做什么,出去候着吧。” 这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可以相信,但是从公子卬嘴里冒出来,怎么听都有种他接下来肯定要做什么的感觉。 卫霁坐在窗边没有动,看公子卬一副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模样,抬眸开口让小甲小乙出去守着。 他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欺负的公子霁,如果公子卬突然发难,他有足够的把握将这人性命留下。 小甲小乙担心的看着他们家公子,看他没有改口的意思只能退下,公子卬不知道这看上去文弱安静的少年人在想什么,觉得他和上次见面时感觉有些不一样,却也没有在意那么多。 “霁儿啊,上次帝丘一别,那么长时间没见,我可是想念的紧。”一身华服的俊朗男子在对面坐下,只看着眼前那张精致到不似凡人的脸就觉得心情大好,“这次到了大梁就多留几天,这儿不比你们帝丘差,栎阳那山沟沟更比不了。” 卫霁没打算和他浪费时间,看着这人直接开门见山,“说吧,你想干什么?” “别这么生分,咱们俩之间不至于。”公子卬撑着脸笑眯眯说道,看对面的少年人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自己,想着这人在他府上也出不去,索性直接把用意说了出来,“卫公将南氏打压的有点过分,南氏族长派人前来求救,魏国总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将我扣在大梁,用来威胁我哥?”卫霁忽然笑了出来,只是细看就能看出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如何处置南氏是我卫国内政,关你们什么事?” “你还是太小了,这些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公子卬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敌视,换了个姿势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在大梁多待些时日,如果喜欢的话以后就住在这里,有我护着天下各国谁来都得给你面子,不比待在你们帝丘过的舒服?” 卫霁不想说话,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静静看着水汽氤氲,心里对帝丘的状况担心的不行,他怕因为他的缘故害的他哥放不开手脚,若南氏不臣之心未死,将来再处理肯定比现在费劲太多。 公子卬自顾自说了许多,没有回话也不恼,反正他只看着这张脸就心情愉悦,如果能一直将人留在府上就更好不过了。 他自认为长的不差,待人也算体贴,男子与男子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如果能成事,他愿意将府里的美人全部遣散。 如果这人不是卫国公子该多好,不然他就可以直接将人收进府中,再求兄长赐予他爵位,那日子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可惜了,偏偏这人是卫国公子,还是卫公最宠爱的弟弟,爵位利禄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就连硬抢都得顾忌着两国之间的关系不能做的太过份。 唉,他可真是太难了。 公子卬心里感叹着,他今天刚把人带进府,留太晚怕把人吓着,又说了几句然后就起身出去了,端的是规规矩矩不肯越雷池半步。 小甲小乙在他走后赶紧跑了回来,看着他们家公子紧张的不行,“公子,他刚才没干什么坏事儿吧?” “没有,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卫霁揉着太阳穴,脑袋隐隐发涨难受的厉害,“下去休息吧,我们这些天怕是要留在这里了。” 房间里什么东西都布置好了,里面用的都是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看得出来公子卬短时间内不会放他离开。 小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很快出去找来热水伺候他们家公子洗漱,至于外面候着的侍女,一个不留全都赶了出去。 * 不管春夏秋冬,帝丘城总是很热闹,中原气候适宜,冬天不会太冷,夏天也不会太热,正是商人们最喜欢的地方。 商队带着货物走不快,送信的人单骑快马,只用了半天之间便到了帝丘,趁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在城门处出示了令牌便停也不停挥鞭朝宫里而去。 公子安危要紧,城里的禁令管不了那么多了。 卫宫,书房,卫公手里拿着根笔心不在焉的看着书简,掰掰手指头算算日子,霁儿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趁这两天将事情解决了,等霁儿回来卫国又是安安稳稳平静祥和,氏族纷争他来解决,宝贝弟弟只需要享受就够了。 卫国这些年没怎么出过乱子,他对国内的氏族纷争从来不怎么在意,反正再怎么争也都是卫国内部的事情,还有些在中原各国都有分支的家族,他们闹腾便闹腾,只要不会闹出太大乱子,他一般都不会去管。 但是南氏这次不一样,他们不光想取代卫氏承袭卫公之位,甚至还勾结魏国,用卫国的土地来换魏王相助,实在让人忍无可忍,所以他在腾出手后便直接雷厉风行开始打压戚邑南氏。 把南氏解决了,他才好把戚邑这个天底下最富庶的城池留给宝贝弟弟做封地。 第58章 快马很快到了卫宫, 宫门令查了令牌后将人放进去,看着明明累的喘不上气还依旧跑的飞快的家伙摇了摇头。 最近中原没什么乱子,什么事儿跑这么急? 书房, 卫公听见商队有消息后赶紧让人进来,看着满头大汗跑过来的商队护卫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 “君上, 我们在离开大梁后被魏国公子卬带兵堵住, 他以尽地主之谊的名义将公子又带回了大梁。” 卫公脸色突变, 手边的竹简撒了一地, 额头青筋暴起怒道, “你们那么多人干什么吃的?就这么让魏卬把公子带走了?” “公子卬带了数百精兵, 商队护卫无法抵抗,公子让我们不要抵抗,所以……”送信的护卫跪在下方, 努力喘匀了气儿回道。 “他让你们不要抵抗你们就不抵抗, 你们知不知道大梁是什么地方?”卫公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架上, 甚至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公子卬不干人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直接劫人,真当他没有反抗之力吗? 卫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跪在下面的护卫寒声问道,“这件事情秦国知道吗?”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霁儿被魏卬扣下, 接下来魏王肯定会派使臣过来,拿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当筹码, 这种事情亏他们干得出来。 “已经派人前去栎阳送信,最迟明日秦公便会得到消息。”护卫低着头说道,秦国离大梁有些距离, 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两日才能赶到。 “别将消息传出去,下去吧。”卫公一手扶着书架,方才用力的那只手手背鲜血直流,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擦也不擦就那么放着。 秦国如今正在变法,国内正乱着,就算知道霁儿被魏国扣下也帮不上什么忙,想把霁儿带回来只能靠他自己。 他们以霁儿为筹码是要保住南氏,为今之计只有提供比南氏更多的利益才有可能让他们放弃南氏,魏国贪得无厌,如今为了霁儿只能任他们撕咬,待将来列国形势发生变化,到时候再报仇也不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他卫不逝记下了。 卫公神色冰冷,将手上的血迹随手擦掉,然后拿出竹简开始写东西,待桌上放了三卷之后才放下笔将书房外的内侍喊来,“将这些东西分别鲁国、宋国、韩国,连夜出发,速度要快。” 魏国在中原想拿他卫国开刀,他便让出一块肥肉出来,就看他们的胃口够不够大,能不能吞下这些东西了。 原本还想让戚邑南氏苟延残喘到霁儿成人,既然他们做出这等事情,那么这几年的时间也不用留了。 当初公子郢不慕名利,后人便随了祖宗的愿,进山里餐风饮露去吧。 * 残阳如火,函谷关外,穿着黑色布衣的男子挥着马鞭远远朝收关的士兵扔去一块令牌,速度不减直接冲过函谷关朝着远处的栎阳城而去。 赶路再急也得让马休息,若是路上能有良马替换,他此时已经到了栎阳城。 栎阳宫书房,秦公看着挂在墙上的舆图,好一会儿才对他们家大哥说道,“今年的粮食收成极好,兵马是不是也该扩充些了?” “兵马扩不扩充先不说,你先告诉我,接下来是不是要把老氏族直接踩进泥里?”公子虔脸色不怎么好,秦国如今正在变法,他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拖后腿,可那卫鞅写出来的法令一条比一条过分,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老氏族在变法中虽然闹腾了点,可他们毕竟为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变法俩字说出来只是动动嘴皮子,他们可就得把祖宗几百年来打下的基业全交上来了。 国君手里的东西是多了,那些氏族怎么办,这么下去谁还和他们一起保住秦国? 早知道变法会变成这样,他当初就不该同意变这个法。 秦公听着来自兄长的质问,捏了捏眉心低声叹了口气,“大哥,这事儿得往长远了看,老氏族手里攥着的东西太多,秦国不能只靠氏族,还得靠那些数量庞大的庶民,如果庶民没了为国效力的念头,只有氏族的秦国还是秦国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之前《垦草令》的事情老氏族能忍,现在这批新令下达,秦国肯定就乱了套了。”公子虔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他自己的东西交不交都好说,只要秦国能好就行,可底下的老氏族会生生把肉割掉喂给那些他们平时看不起的庶民吗? 他们的祖辈是在沙场中拼杀出来才给子孙换来如今的地位,如今什么错处也没有就直接让他们和庶民的待遇相差无几,这样以后打仗谁还不要命的往前冲? 秦国能在戎狄和中原两发夹击下存活到现在,靠的就是秦人不怕死的血性,没了血性,秦国就亡了。 他现在还是左庶长,只要他还在这个位子一天,新法令就别想推行下去,他觉得之前的《垦草令》就已经够了,秦人如今种地情绪高涨,府库也不再和以前一样空虚,秦国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 “大哥,你先听我说。”秦公对他们家大哥这倔脾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当然知道新法令会引起老氏族的联合抵抗,可变法已经开始,如果只是开个头就结束,这和不开始有什么区别? 他和卫鞅为了这些法令不眠不休熬了无数个日夜,哪一步都不能缺少,秦国变法必须变的彻彻底底,只有这样有朝一日秦国才能胜过魏楚等大国,真正恢复穆公时期的霸业。 兄弟俩在书房吵的不可开交,内侍过来传话的时候差点被散成片的竹简直接砸头,看他们家君上坐了回去这才小心翼翼说道,“君上,长公子,从卫国回来的护卫有急信禀报。” “让他进来。”秦公捶了一下桌子,他们家大哥脾气太倔,认准哪件事就是说破了嘴也无济于事,他不想吵架就是因为这,可新法的事情他们兄弟俩不能出矛盾,要是连他们俩都没法做到一心,接下来的法也别变了。 一路没怎么休息直奔栎阳宫而来的护卫在门口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好几碗凉水,看到内侍示意他进去直接将碗扔下,来不及行礼便哑着嗓子说道,“君上,长公子,公子霁在魏国大梁被公子卬扣下,如今生死难料,尚不知魏国究竟要干什么。” 秦公猛的站了起来,刚想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他们家大哥火气上头冲了出去,“把霁儿扣下?几年不大打魏国是不是觉得天底下没人能打得过他们了?” “大哥!大哥稍安勿躁!” “我他娘的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霁儿被魏国扣下?”公子虔暴躁的不行,他知道公子卬是什么人,这会儿能沉下心来才怪。 “大哥!此事需从长计议!!!” * 大梁城,公子卬府。 公子卬在督造大梁城时特意为自己留的地方,金碧辉煌的宅院占地极大,这是王宫附近位置最好的宅子。 卫霁在这里好吃好喝住着,也不说要出去的事情,每日只是待在屋里看书发呆,别说院门,连房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公子卬一天三趟不间断的往这儿跑,生怕自己哪儿不注意这人就磕着碰着了,他也没限制说不让出门,想出去带上人大梁城里随便逛,买再贵的东西他都不在乎,现在整天闷在屋子里算什么事儿? “霁儿啊,别闷在房间里看书了,明天出去围猎,跟着出去透透风吧。”公子卬在旁边坐着,看着眉目冷淡的少年人心中有些无奈。 这几日天气正好,惠风和畅艳阳高照,正是围猎的大好时候,大梁城外特意圈出了很大一片地方充当猎场,里面各种猎物应有尽有,运气好了甚至还能猎到白狐,不趁着天气好去一趟实在可惜。 卫霁手里翻着竹简,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他在房间里有吃有喝很好,没兴趣出门吹风受累。 既然要扣下他做人质,哪儿有让人质胡乱跑的道理,就不怕他一不小心死在外面? 公子卬被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那张恍然若仙的脸又不忍心发火,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拂袖而去。 这么多天来,这种场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公子卬沉着脸大步往外走,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可偏偏狠不下心对着那张脸说重话,就连骂人也是出来老远才开始揪着路过的下人开始骂,憋屈的完全不像行事嚣张的魏国公子。 等人出了院门许久,卫霁才抬手捏了捏眉心,将一个字也没有看下去的竹简挥到一边,然后皱着眉头看着外面。 他现在甚至怀疑魏国公族喜欢男人会遗传,公子卬现在是男女荤素不忌,过个几十年还会出个安厘王,封男宠为龙阳君直接留下了龙阳之好的名字。 只是最后出名的不是魏王,而是龙阳君。 把他扣下来当人质就当人质,一天三趟不间断的往这儿来算怎么回事儿,他看上去像是会搞情情爱爱的人吗? 公子卬后院那么多美人,外面还源源不断的往这儿送美人,天底下多少美人不够他挑,至于天天跑他这儿讨苦头吗? 卫霁心里很不舒服,好像他活在世上除了卫国公子的身份就只剩下这一张脸,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离他住进公子卬府上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卫国秦国此时都应该得到了消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 秦国那边或许会不管,他哥绝对不会任他被困在这里,少年人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发现还是心绪不宁,给自己搭了一会儿脉然后又平复呼吸坐了回去。 在哪儿都得稳住,身体是自己的,不急不气不骄不躁,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其他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出门打探消息的小甲跑回来,看到他们家公子后急冲冲说道,“公子,河西那边打起来了,公子虔亲自带兵,孙军师也在,他们直接和庞涓对上了。” 第59章 他们在这里住了许多天, 因为公子卬没有限制他们出行,所以小甲偶尔会出去探探消息,大梁来往商贾极多, 消息传播的也很是迅速,只是其中真假难料, 需得仔细分辨才好。 秦魏两国在河西开战, 如果不是已经打起来, 绝对不会有人敢传闲话出来, 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魏国对秦用兵, 秦国主动兵出函谷还真不多见。 卫霁难以置信的看着跑回来的小甲, 脑海中一阵阵眩晕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起的太急还是听见消息激动所至,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庞涓手下全是最精锐的魏武卒, 公子虔和孙师兄疯了不成?” 秦军和魏军作战基本上不会讨到好处, 胜负不重要, 重要的是损失,就算是变法之后的秦国对上魏武卒也得暂避锋芒,如今秦国连变法都没开始,他们怎么敢直接出关和庞涓打? 桂陵之战魏国大败,当时秦国的变法已经成效斐然,卫鞅趁魏国国内空虚之际率兵拿下河西甚至魏国旧都安邑, 但是等庞涓腾出来手带兵回防,就算是已经夺下来的城池, 秦公也不得不再还回去。 魏国就算打了几场败仗也还是天下第一强国,更不用说现在正如日中天了,公子虔冲动, 秦公就不能管管他吗? 卫霁脸色发白,还想再说写什么却控制不住开始咳嗽,眉眼间的憔悴更是掩饰不住,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虚弱的厉害。 “公子别急,有孙军师跟着肯定没事,公子虔既然敢发兵,秦公那边肯定也是同意了的,他们肯定不会胡来。”小甲看他们家公子脸色不好,赶紧去倒了杯热水过来,小心的拍着他的脊背强迫自己不能慌神。 正在外面收拾东西的小乙听见动静跑回来,脸色一变赶紧出去让人去找疾医,公子身子弱,最忌讳的就是思虑过重,这些天在房间里闷着不出门他就一直在担心,没想到还是生出病来了。 卫霁胸口闷的厉害,咳了许久才终于平复了呼吸,喝了两口水将喉咙里的血腥味儿压下去,想着如今河西的状况依旧忍不住捏起了拳头。 秦国想救他出去他很开心,但是这般直接和魏国对上,若是有胜算也就罢了,偏偏几乎是必败的局面,这让他如何安心? “公子,我听城中酒肆的人说,魏国不会在这个时候和秦国展开大战,也许过几天就不打了,您要是在这儿生病,我和小乙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小甲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君上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也许不等秦魏展开大战咱们就能回帝丘了。” “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卫霁扶额坐在案前,眉头紧皱脸色发白,墨色长发披散在身后更显得整个人羸弱不堪。 小甲不敢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然而他们家公子态度极为强硬,就算不放心也只能退到门外候着。 “你别转了,我刚让人去请疾医,应该马上就能过来,你转的我头疼。”小乙捂着眼睛低声骂了一句,在旁边坐在然后耐下性子等人过来。 有公子卬的耳提面命在前,这府上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他们,不管心里怎么想,总之表面上都做足了姿态。 “你说都过去那么多天了,君上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传来?”小护卫被骂了也没反应,跟着在旁边坐下然后小声问道,不说点什么他更静不下心来。 小乙板着脸看着外面,被问烦了终于一巴掌把人打老实了,“出去查探消息的是你,我怎么知道君上为什么没有消息?” 俩人在房檐下小声吵着,府里的下人终于带着疾医过来了,小乙赶紧起身敲门,“公子,疾医过来了,我们能进去吗?”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小乙心里有些发慌,提高声音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后终于直接推门进去,看到俯在案上似乎是睡着了一样的少年人脸色突变。 * 函谷关外兵甲陈列,秦魏两国在太平了几年后关系再次紧张起来,夜色散去,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秦军大营中也开始生火造饭然后做好拼命的准备。 营帐之中,孙伯灵坐在轮椅上看着舆图,眼底带着几分青黑,明显许多天没有休息好了,不只他自己,栎阳城中的几个人在得到消息后没几个能睡得好觉。 若人是魏王扣下来的也就罢了,偏偏劫人的是公子卬,卫霁第一次到秦国是什么原因秦公和公子虔都清楚,孙伯灵和卫鞅虽然不知道,可他们了解公子卬的性子,卫鞅在魏国时甚至和公子卬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即便是扣人做人质也该将人安置在驿馆,哪有直接把人带回府上的道理? 公子霁长的好,一身气度人间少有,如此一来,他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若非如此,公子虔也不会火急火燎直接带兵出了函谷关。 如今庞涓就在河西,秦公原本不想直接和魏国开战,可是权衡了许久,就算秦国开战会损失惨重,他也还是决定由着公子虔胡来。 秦人向来知恩图报,公子霁被扣下极有可能是被秦国牵连受了无妄之灾,他们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对于秦公这般反应,孙伯灵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他来秦国只是因为卫霁要来秦国,公子霁将他从庞涓手里救下来,他孙伯灵这条命就是公子霁的,若秦公拦着不肯让公子虔出手相助,他接下来必然会离开秦国。 离开的不只是他,还有他们家老师。 老师游历列国,住在哪里都没有区别,他也和卫鞅不一样,卫鞅要在秦国实现抱负,秦公顾全大局能硬下心肠办大事儿的确很好,可他不一样,他不在秦国一样有办法找庞涓报仇,但是如果公子霁出了事他却无动于衷,这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他们师兄弟能在秦国相聚固然欢喜,若秦国不适合他留下,他也不会留恋。 天色渐亮,清晨来临,简陋的营帐中,公子虔身着甲胄大步过来,眼底同样是一片青黑,“军师,河西大营如今有三万武卒,我军五万兵马,正面冲锋胜面不小。” “同样,损失也不会小。”孙大军师把舆图放下,看着恨不得直接和魏军开战的秦国汉子缓缓开口,“庞涓领兵不可小觑,此战急不得。” 在没有打仗的时候,魏国在河西的兵力向来不会超过五万,但是五万魏武卒已经足以横扫天下,秦魏两国前些年连年交锋,就算兵力比魏国多,最后的折损也比魏国高很多。 当时秦国兵甲残破单薄,粮草运送不及时,五万兵马出关,能有两万活着回来已经是幸事,两军交战秦国胜多败少,那都是用士兵的性命堆出来的。 庞涓还不知道他在秦国,以他对庞涓的了解,那人定然是看不起秦国的老弱穷兵,那人向来自比吴起,觉得自己将来肯定能成为吴起一样的常胜将军,甚至不满足于带兵打仗,觉得以他的本事邦交执政也不在话下。 他得魏王重用,魏国却不只有他一个将军被重用,和他关系不好的人不在少数,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怕他去魏国挡了他的路而设计害他。 如今这种敌明我暗的情况,不得不说,对他们很有好处。 吴起既能领兵又能治国,能够一举牵动天下格局,庞涓自比吴起,究竟有没有吴起的本事还得慢慢看。 秦军这次难得粮草充足,以后基本也不会再穷到连战场上的士兵都没得饭吃,正好今次一战让他看看全力以赴的秦军战斗力有多高,接下来能更好的训练将士。 公子虔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看着舆图神色晦暗,河西的大片土地如今都在魏人手中,若是秦国再强大些,他便可以带兵将河西夺回来,可惜现在魏国有个庞涓,收复河西只能再往后拖。 “长公子,以如今秦国的实力,向魏国施压尚可,想从他们手中夺回河西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孙伯灵能看出公子虔在想什么,也没和他说什么只要加把劲河西很快就能夺回来的废话,而是一盆冷水下去让这人清醒清醒。 魏国怎么说也是中原霸主,实力比秦国强了不只一点,现在秦国连变法都只开了个头,说什么从魏国手里夺地都是笑话。 公子虔前些日子因为变法一事和秦公吵了不知道多少次,若是再自大到想凭如今的秦国就去和魏国抢河西,那他这个将军就真的不合格了。 打仗得有自知之明,明知打不过还要冲上去送死不叫血性,那是傻。 公子虔低着头神色莫名,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开口问道,“军师,若秦国推行卫鞅之法,将来能比魏国更强吗?” 孙大军师有些惊讶的看着忽然能听得进话的领兵大将,眯了眯眼睛然后语气笃定的说道,“能,最多二世,秦国必将夺回河西。” 若法令能够顺畅的推行下去,接下来的君主也能维护新法,别说是夺回河西,便是东出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待霁儿回来,我便同意卫鞅推行新法。”公子虔咬牙说道,握着佩剑的手背迸出青筋,他怕秦国因为变法乱起来,更怕秦国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时和卫国一样无力抵抗,“前些天卫公送信过来,最近没听到卫国那边有消息,军师知道那边的情况吗?” “没有,卫公在知道公子霁被魏国扣下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帝丘,总觉得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孙伯灵低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卫公对公子霁有多疼宠,如果真的无动于衷,那只能说明帝丘也出事了。 以卫公对帝丘的掌控,这种可能性不大,所以接下来肯定还有其他事情,他现在担心的不是卫公什么都不做,而是卫公狠劲儿上来什么都不顾了。 希望大梁那边不会出什么事,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接下来是肯定不能善了了,只希望卫公能沉住气,就算要报仇也等个几年,现在就算秦国能拼尽全力帮衬,他们也无力对抗魏国。 公子虔磨了磨牙,拳头砸在案几上狠声道,“魏国公子卬,迟早有一日在战场上见真章。” * 秦国出兵突然,函谷关外一夜之间便换了个模样,河西守军天亮一看,对面乌压压一片全是秦军扎好的营。 庞涓这些天正好在河西,见此状况也不回大梁了,当即坐镇军中指挥,他倒要看看以秦国那些残破兵甲能拉出什么样的阵势来。 河西出现这么大的变数,大梁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魏王对秦国的反应很是莫名其妙,他只是扣了个卫国公子而已,人家公子霁在秦国住了几天,那边还真把人当他们秦国公子了? 之前还以为赵渠梁那小子是个稳重的,赵师隰那老小子和他们打了那么多年,这儿子继位后河西也不争了地盘也不抢了,关了函谷关的大门转头和犬戎干架去了,他还以为那小子知道他们魏国不好惹不敢出门了呢。 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来就开始搞大事儿,看来卫国和秦国私底下的确在图谋着什么,不然秦国干什么这么大反应? 魏王坐在案前想着,让人去把公子卬喊来然后捏着下巴不住点头,怎么都觉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他大魏王的猜测,从来就没有错过。 原本只想着用公子霁来拿捏卫公,现在看来,还能再加上个秦国,一举两得实在是个好主意。 话说回来,秦国和卫国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怎么就越过他魏国广大的国土,隔那么老远的距离搭上线儿了呢? 大魏王百思不得其解,将樽中佳酿一饮而尽,换个姿势继续思考,秦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肯定能想出来赵渠梁那小子想干什么。 公子卬在府上正训斥着下人,接到宫里的传召后依旧火气未消,换衣服的时候把伺候的婢女也骂了一顿,然后才跟着传召的内侍进了王宫。 魏王见人过来,招了招手让人在旁边坐下,然后撑着脸问道,“魏卬啊,那公子霁在你府上怎样了,有说他在秦国都干了些什么吗?” “兄长,公子霁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孩子,他去秦国除了玩儿能干什么?”公子卬被这个问题问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把人留在府上已经很开心了,别说公子霁不搭理他,就算搭理他也不会找这么扫兴的话题好不好? 人家公子霁在卫国娇生惯养,卫公哪儿舍得让他干活儿,这次去秦国肯定是他自己闹着要出去玩儿,哪儿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合着人家在你府上那么多天,你都没问问他去秦国是干什么去了?”魏王眉毛挑的老高,看着浑然不在乎的弟弟又想骂人了,“魏卬啊魏卬,你就不能长点脑子,秦国那犄角旮旯有什么好玩儿的,想玩中原那么大地方还不够他转悠吗?” 就因为卫公对这个宝贝弟弟疼的厉害,他才更不会没事儿把人送去秦国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脑子那么好的东西你公子卬就不能出门带上? “就算他们私下里可能达成了什么盟约,一个穷一个弱不还是什么也干不成吗?”公子卬不服气的反驳道,他怎么就不长脑子了,他带兵打仗不比庞涓差,将来资历够了连相国都能当,会是没脑子的人吗? “再说了,公子霁真的没什么威胁,人家天天连门都不出乖的很,就算是卫公让他去的秦国,以那小孩儿的胆子也什么都干不成。” “什么都干不成?什么都干不成现在秦国直接发兵出函谷关?”魏王对这个弟弟的脑子实在不抱希望了,把河西传来的战报直接砸到他头上让他睁开眼睛看看,“就你这样还想跟庞涓比,人家庞涓一个打你十个都没问题。” “正说着公子霁,你提庞涓干什么?”公子卬说起这个名字就来气,可人家现在是他哥的心头好,他多说两句就是进谗言,几年来因为庞涓他不知道平白无故多挨了多少骂。 什么都是庞涓好,庞涓好庞涓好庞涓倒是把秦国给吞了啊! 公子卬心里骂着,面上却分毫不显,将战报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然后说道,“秦国和魏国因为河西的归属打了几十年,之前因为秦国新君继位才停了下来,现在秦君把国内收拾服帖了,继续痴心妄想要夺回河西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事情都往公子霁身上推,人家漂漂亮亮一小孩儿,就是去了趟秦国而已你至于吗? 他是真不觉得这事儿和公子霁有什么关系,毕竟秦魏两国世仇,从三家分晋之后就没停过打仗,秦君凑齐了一波军粮出来打一场,被他们打回去后继续安稳几年然后再卷土重来,多少年了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这次只是正好赶巧了,秦国出兵试图抢回河西和公子霁有关系吗?没有! 魏王坐回去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话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万一公子卬这次机灵一回猜准了呢? 但是大魏王之前的猜测不会有错,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得再看几天才行,“过几天还会有战报传回来,到时候再看看。” 公子卬对他哥的性子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一看就知道这人在嘴硬,耸了耸肩也不敢再说什么。 兄弟俩正讨论着河西的战事,外面忽然有内侍过来,低着头呈上一份竹简然后很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魏王打开竹简,一目十行将上面写的东西看完,拍着案几忍不住大笑出声,“寡人就知道卫公是个明白人。” 公子霁肯定和秦国没什么关系,就算之前有接下来也不会再有了,卫公说服韩鲁宋三家诸侯一同前来大梁朝见他大魏王,几国一同奉他魏国为宗主,秦国在山沟沟里听到消息怕是要气死,接下来还会和卫国商量着干什么才怪。 公子卬上前看了两眼,当即朝着魏王行了个大礼,“兄长,卫、宋、韩、鲁四家诸侯前来大梁朝见兄长,这是好事儿啊!” 就说秦国出兵和公子霁没关系,怎么样,让他说中了吧! 公子卬语气中的得意明晃晃的摆在了明面儿上,魏王这会儿正高兴,也不在乎他在自己面前嘚瑟,“回去把公子霁给寡人照顾好咯,他要是有半点闪失,寡人唯你是问。” “兄长放心,我办事肯定稳妥,照顾人这事儿我在行。”公子卬拍着胸脯保证,只是说完之后反应过来有点不对,然后凑上去又问了一句,“兄长,卫公来了之后您要把公子霁送回帝丘?” “卫公疼弟弟的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过,他都亲自过来了,还扣着公子霁那像话吗?”魏王眼睛一瞪,他将来扶持南氏也是要拿下卫国,只是让南氏斗翻卫氏需要时间,现在卫公主动带着其他几国过来拜见他,这个面子必须得给。 先让卫国臣服,然后慢慢把卫国变成魏国,大魏王的计策就是那么出人意料。 “反正卫国靠咱们保护,把公子霁留下来当个质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您再和卫公商量商量?”公子卬硬着头皮提议道,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自己府上,还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要送走了? “瞧你那点出息,天底下美人儿那么多,又不是只有公子霁一个。”魏王恨铁不成钢的摇着头,一边数落一边说道,“卫公亲自来大梁,他肯定是要把公子霁带走的,你要是喜欢漂亮男孩,寡人回头让人出去给你找,找他几十个回来任你挑行了吧。” “寻常男子能和霁儿比吗?找再多也没有他那般气度啊!”公子卬小声感叹着,他是魏国公子,怎么着还是得以国事为重,也只能先同意他哥的提议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接下来四国国君前来大梁,接待的事情你给寡人办好咯,不能让天下人觉得我大魏国小气见不得人。”魏王心情好的不能行,他继位十多年,除了在秦魏两国的战争中让赵师隰那老小子重伤不治身亡,其他还没干过什么震惊天下的大事儿。 都说他比不过祖上文侯武侯两代雄主,可他自己却不那么觉得,他才继位多长时间,以后有的是机会办大事儿。 这不,连同为三晋的韩侯都来大梁拜见他,天底下还有比他大魏王更厉害的君主吗? 如今魏国国都大梁靠近中原腹地,又有中原几个国家过来朝见,霸主的地位谁也抢不走,河西秦国兵,有庞涓在根本不够看。 他国君主来到大梁,他得想办法显示显示魏国的国力,如今正是围猎的好时节,大梁附近的猎场正茂盛,正适合进行示威。 “魏卬啊,寡人过些天准备在城外猎场进行围猎,你把事情安排下去,务必彰显我大魏国的强大,不然寡人饶不了你。” 公子卬:…… 这么多事儿都给他,这会儿不嫌他没脑子了。 “兄长放心,围猎这事儿我在行。” 第60章 奢华的魏宫里面, 公子卬和魏王讨论了许久围猎的事情,然后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府,在各国君主来大梁的时候彰显国力, 虽然事情麻烦了点,但也是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要是庞涓这会儿在大梁, 这么好的活计肯定落不到他手上, 还好西边秦国突然出兵把那家伙牵制住了。 老天都让他接下这么个好机会, 不接岂不是太不给老天爷面子了, 公子卬的喜色没有遮掩, 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表现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离开王宫, 府里下人就急匆匆找过来了。 公子霁忽然昏迷不醒,府上疾医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赶紧来宫里寻人。 如果病的是后院其他人, 公子不在还能去找夫人, 但是公子霁的身份在那儿放着, 万一有个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公子卬刚才在殿里把话说的极满,现在还没离开王宫就听见人出事儿的消息,脸色一沉吓人的厉害,“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长时间,怎么会忽然生病?” 前来传信的下人头低的更厉害, 强忍着心中惧意努力把话说明白,“疾医……疾医说公子霁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是心病……” “一群废物。”公子卬一脚将人踹到一边儿, 让人拿着他的令牌将宫里的疾医全带去府上,“赶紧把马牵过来!” 庸医误事,肯定是庸医误事, 霁儿在他府上这么多天,虽然性子安静了点儿,可怎么也不至于郁结于心,肯定是底下的下人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将人怠慢了。 王宫离他的府邸没有多远,快马加鞭眨眼间就赶了回去,偌大的府邸不见往日的热闹,连最受宠的美人也不敢在这时候出来玩闹。 虽然公子霁住在他们府上,虽然他们家公子对人家的确有点小心思,虽然大家伙都知道人家住在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毕竟魏国和卫国不是敌对关系,卫公对这个弟弟疼的厉害,连公子卬都不敢对他说重话,府里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天色渐晚,院子里已经点上灯火,公子卬翻身下马冲进房间,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的少年人,拳头捏紧又放下,好在还知道不能在屋里闹出太大动静,转身出去后才甩开马鞭打在身边的下人身上,“疾医呢?滚过来!” 魏人都知道公子卬脾气不好,疾医擦了把额上冷汗,听见外面的怒吼心下不愿,却还是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公子卬脾气再不好也不会把鞭子甩到疾医身上,但是免不了被骂几句,整个大梁的疾医都知道来公子卬府上看病不是什么好事儿,可谁让他们给的银钱多呢。 王宫里的疾医也很快赶到,得了命令一股脑儿全进了房间,小甲气的直接拿着匕首将人堵在外面,只放了一个进来,其他的全在外面等着。 他们家公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些人叽叽喳喳全进来是嫌公子还不够难受吗? 公子卬府上平时有点事情就闹腾的跟天塌下来一样,疾医也习惯了这府上随便哪个受宠的美人有个头疼脑热宫里的记忆就全被拉过来的阵势,原以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在看到闪着寒光的匕首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敢在公子卬府上亮匕首,肯定不是公子卬后院的人。 唯一一个被放进去的疾医把药箱放下,刚想过去把脉又被另一个冷着脸的少年拦下,“去净手。” 疾医:…… 公子卬在旁边站着,知道这俩随从现在都提心吊胆,也就放任他们在自己面前放肆,挥挥手让疾医按照他们说的做,然后看着床榻上身体孱弱的少年人心疼的不行。 霁儿就是霁儿,天底下再没人能比得了他,就是病着也依旧让人挪不开眼睛,若非卫公过几天就要到大梁,他真舍不得将人送走,有机会还是得和他哥商量商量,卫国区区小国,将公子霁送到大梁为质魏国才能更好的保护他们不是? 小甲冷眼看着公子卬捶胸顿足,转着手中的匕首低头不语,要不是他们家公子现在需要疾医,他真恨不得直接将人杀了一了百了。 * 卫霁昏昏沉沉睡了整整三天,任疾医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为什么不醒,只能一套说辞说到底,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心病还需人开解,只吃药没有多大用处。 公子卬被这套说辞说的头都快炸了,他倒是想开解,那也得人醒了之后才能开解啊,现在人还昏迷着,他哪儿那么大本事去开解? 眼看着四国君主就要到大梁,公子霁要是还不醒,难保卫公不会闹出来什么事情,宫里的疾医出来,他哥那儿肯定瞒不过去,这几天天天被喊过去询问情况,昨儿甚至已经说出把人接到宫里医治的话了。 在他府上好歹还能看两眼,去宫里的话再见可就没现在这么简单了,公子卬烦躁的不行,却还不能反驳魏王的意思。 他在魏国能管兵马能理朝政都是因为魏王看重,惹了魏王不开心,就算他们是兄弟接下来也没好果子吃。 魏王兄弟多了去了,也没见有几个能留在朝堂上的,有没有本事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兄弟间感情得好。 在公子卬火急火燎恨不得将天下的疾医全抓来大梁的时候,睡了许久的卫霁终于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房间之中,少年人脸色难看的厉害,长长的睫毛抖了两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是怎么回事儿,漂亮的眼睛看着上方的帷幔,好一会儿眼中才又有了光彩。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稍一动弹便是天旋地转,这种感觉难受的厉害,从他掌控这具身体后就没怎么出现过了。 少年人额头渗出些汗珠,浑身都不好受,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身上却没有半点力气,“小甲……” 沙哑的声音弱的离远一点儿就听不到动静,卫霁有些痛苦的闷哼一声,控制不住的又开始咳了起来,不光身上没有力气,连嗓子也火烧火燎的难受的紧。 小甲小乙不眠不休的在旁边守着,听见动静后立即跑了过来,看人终于醒了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家公子担心,都忍着没有掉眼泪。 俩人一个急匆匆跑去倒水,另一个过来小心翼翼帮他们家公子平复呼吸。 醒了就好,等君上过来,他们就再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卫霁强撑着坐起来,看着要哭不哭的俩人哑着嗓子吐出几个字,“怎么了?” 他好几天没有说话,嗓子干涩的厉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发不出声音了,小甲又倒了杯水过来,一点一点将水喂完然后低着头在旁边跪下。 卫霁靠在床头上,看着二话不说跪到旁边的小护卫低声叹了一口气,让小乙将人弄起来然后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您要是再不醒,魏王就要派人把您带去王宫了。”小甲小声回着,出去把窗子关了然后才又走了回来,“公子,君上马上就要到大梁了。” 卫、鲁、宋、韩四国国君都到大梁来朝见魏王,消息传出来后天下震惊,大梁城中更是热闹非凡。 从来都是诸侯国商定好去某一城池进行盟约,除了周天子,还没有哪个诸侯能有如此殊荣令其他诸侯相约朝见。 帝丘和新郑离大梁不远,卫公和韩侯应该是最先过来的君主,如果以正常的速度,卫公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大梁了,但是君主仪仗和普通商队不同,他这次过来是代表着卫国,即便恨不得立马飞到大梁,也还得在马车上慢吞吞的往这里走。 卫霁抬手捶着沉的不行的脑袋,胸口又开始有了发闷的感觉,“他想干什么直接派人和魏王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过来?” 一国之君离开国都不是小事,就算他被扣在大梁也不能就这么跑过来,万一都被留在了这里回不去,到时候该怎么办? 扣留别国君主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魏王办事儿不比楚王好多少,如今魏国试图染指天下,这不是直接送上门来吗? “公子,这次来的不只君上,还有韩侯鲁侯宋侯,您别担心,君上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小乙放轻了动作将人扶住,就怕他刚醒过来就又急出个好歹。 卫霁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难受了才又睁开眼睛,看着旁边两个紧张的不行的少年人,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道,“河西那边怎么样了?” 他哥如果是自己来大梁,那可能是仓皇失措没想过后果,现在几个国君一起过来,应该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决定了。 没有哪个君主愿意到别人的地盘俯首称臣,即便来大梁朝见算不上俯首称臣,却也和认对方当大哥意思差不多了。 他一直以为他们卫国在中原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没想到另外几个君主会和他哥一起来大梁,看来他之前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他记得小甲之前说公子虔带兵在河西和庞涓对上了,数万装备精良的魏武卒驻守河西,他们是疯了不成? 小甲愧疚的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声说道,“公子,河西还没有打起来,只是秦兵现在在函谷关外排兵列阵,正在和庞涓对峙而已。” 他总觉得如果不是他说河西那边打起来了,他们家公子也不会急出病来,有孙军师在,公子虔肯定不会不要命的带着秦军和庞涓开战,要不是他急吼吼的回来和公子说这些,也不会有这些天的事情了。 卫霁慢慢点了点头,只要不打起来就好,有秦公和孙大军师在,公子虔再大的脾气也能被摁住,想打魏国不急这一时,现在暂避锋芒,将来有的是几乎把魏国打到爬不起来。 他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只是脚步虚浮走的费劲,到底还是让人扶着回到床榻上坐下,“小甲,你方才说,魏王要让我们去王宫?” “之前在外面听公子卬提了几句,他不想让您离开,所以正压着疾医想办法让您赶紧醒过来。”小乙小心将人搀回床上,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随着说话显出来,公子刚醒,现在身体还虚着,不能再耗费心神了。 王宫和公子卬府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就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公子卬是什么人他们好歹心里有底,魏王什么脾性他们不知道,万一再是个好男色的家伙怎么办? 相比而言,还是留在公子卬府上更安全。 卫霁垂眸不语,好一会儿才让小甲出去告诉公子卬说他醒了,他哥马上就到大梁,魏王也不想让他出事,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王宫和公子卬府他哪个都不想待,他国君主来大梁,这里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住处,他可以直接去准备好的驿馆住着,总之不管怎么样,都比继续住在这里强。 小乙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们家公子,张了张嘴还是开口说道,“公子,公子卬还没有放弃让您留在大梁当质子的念头。” 卫霁唇角微抿,衣衫半掩更显得弱不禁风,“他也只能想想了。” 魏国想吞并秦国想了几十年,现在秦国不还在西边儿存在着,他们魏人想干的事情多了去了,天底下哪儿有心想事成这么好的事情? 他哥既然亲自来了魏国,那就绝对不会让公子卬的心思得逞,只是四国君主一同来到大梁为魏国造势,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让他回到卫国,那他才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也不知道他哥是怎么说服其他三国君主一起过来的,魏王将他扣下不只是因为公子卬的私心,更是因为卫国内部的权利斗争,如果因为他而让步坏了大事,他还有何颜面回去? 原本以为过去那么长时间,公子卬对他应该没什么念想了,为了能尽快回到帝丘,所以才走了路过大梁的这条路。 商队来往各国都是挑大路走,这样万一遇到山匪抵抗不了,离城池近的话快马加鞭或许还能搬到救兵。 大梁城中来来往往的商队数不胜数,只要他不抛头露面,不会有人知道他在里面,连卫国帝丘都没多少人见过他,更何况没怎么来过的大梁。 然而想的很好,结果还是在这里翻车了。 公子卬正在书房听人汇报四国公侯来大梁后的住处安置,听到公子霁醒了的消息当即让所有人都退下,扔了竹简直接大步走了过去。 天可怜见的,总算是醒了,再不醒他可就真得把人送到王宫去了。 被扔下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将地上的竹简捡起来然后走到一起小声说话,公子卬之前明明很踏实很能干,怎么最近这么焦躁? 那公子霁也是,别国公子住在驿馆不就行了,就算私底下关系好,也不能住在他府上那么长时间,那又不是被驱逐出境的小国公子,人家身份尊贵着呢。 卫公明儿早上就能到大梁了,他们还是赶紧商量怎么迎接吧,大梁不是雒阳,他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有接待别国诸侯的经验,现在先把可能出现的情况说清楚,到时候就不至于手忙脚乱不知道干什么是好了。 另一边,公子卬急吼吼冲进房间,看着半躺在床榻上的身体孱弱的少年人喜色尽显,“终于醒了,你说你在这儿好吃好喝住着多好,干什么郁郁寡欢还把自己弄病了?” 小甲小乙掩下眸中情绪,把东西收拾后便去门口守着,动作很轻没有弄出半点动静。 公子卬说话他们听着实在恶心,要不是他带人把他们家公子从商队劫到大梁,公子至于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结果到他嘴里可好,成了公子自己没事儿找事儿把自己折腾病了,他哪儿那么大的脸觉得这事儿和他没有关系? 若非……算了,等将来他们自己强大起来,魏国和公子卬一个都逃不掉。 卫霁拢了拢外衣,忍着这人露骨的目光淡淡开口,“我哥这几天就到大梁,城里的驿馆应该已经收拾好了,我要搬到驿馆去住。” “驿馆有什么好的,不准。”公子卬脸色一变,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卫霁早知道这人会是这般反应,他也没有着急,墨色长发散散的披在身后,眉眼间带着病气更显得清雅娴静,“或者……你想让我哥过来后看到我的尸体……” 公子卬脚步一顿,看着床榻上似乎接下来就会继续一病不起的少年人想发火儿却发不出来,“霁儿,我对你够好了,你别太过分。” 卫霁抬眸看着这似乎有些气急败坏的家伙,神色淡淡继续说道,“所以你想让我死……” 虽然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人有点不那么男子汉大丈夫,但是现在情况特殊,能让他离开这里的办法就是好办法,是不是大丈夫已经无所谓了。 公子卬抬手指了他半天,到底不敢让他真在自己府上出事儿,发现不管他说什么卫霁都没反应,一拳砸到门框上只能遂了他的愿。 他就搞不明白了,留在他府上不好吗? 帝丘有什么好的,他们大梁如今繁华富庶,将来更是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城池,这里有魏国重兵守卫,帝丘有吗? 中原没有哪个城池比得上他亲自督造的大梁城,更不用说山沟沟里的栎阳了,能在栎阳住那么多天,为什么不能留在大梁? 只要他点头,有魏国的庇护,以后谁敢欺负他就要面对魏国最强大的骑兵,这么好的事情他怎么就不愿意呢? 公子卬不说栎阳还好,听他说起栎阳,卫霁眸光一顿,灵光一现似乎知道这人为什么能那么准确的从那么多商队中把他截住了,“你们在秦国有细作?” “这是自然,天下各国,就没有我大魏国不知道的事情。”公子卬一直觉得面前是个柔弱无知只能靠兄长的庇护才活下来的少年人,在他面前也没那么多顾忌,虽然心情很不好,不过还是一脸不屑的说道,“栎阳来报说你在那里,兄长还说秦卫两国密谋想干什么事情,也不相信你一个半大孩子,就算有事儿卫公也不会让你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卫霁心里一紧,下意识抓紧了手里的被子,是了,现在卫鞅刚开始变法,栎阳很少有别国商队,但那也只是很少,不是没有。 在卫商穿过函谷关进入秦国之前,魏国和楚国是唯二两个进入秦国经商的国家,如果有细作混迹其中,秦国根本分不出究竟谁是细作谁是商人。 就在卫霁以为公子卬会说出因为他们注意到秦国正在试图变强,所以才把他扣下来时,这人接下来的话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就你生病那天,卫公遣使来大梁,说要和韩侯鲁侯宋侯一起来朝见我王,卫公能做到这个地步,肯定不会和秦国有什么关系。”公子卬嗤笑一声,看着皱起眉头的少年人不甚在乎的说道,“就算以前可能有关系,卫公在秦国陈兵河西时来朝见我大魏王,让我大魏国又重启父祖辈的辉煌,你们接下来也不会有机会再合谋干些什么。” 卫霁哦了一声,他知道公子卬是在警告他,可是这话现在说有用吗? 魏国从魏王到公子再到大臣都如出一辙的傲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他们该学学了,秦卫两国以后不会有机会合谋干什么? 呵,笑话。 他之前脑子一片混沌,只顾得担心他哥来大梁会不会有危险,经过公子卬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他哥究竟想干什么。 魏国在文侯武侯两代极其强盛,天下诸国莫敢与之争锋,当今魏王继位时和经历了一番波折,赵国要除掉当时还是太子的他立公子缓为魏王,在公子缓继位之后割几个城池给他们,但是韩国不同意,韩国的打算是让公子缓和当今魏王都继位,把魏国一分为二,这样魏国将来就不会再对韩赵有威胁。 韩赵两国意见达不成一致,争执之下谁也不肯让步,最后韩国一个不高兴,直接带兵撤出了魏国,如此魏王才得以保住君位。 大魏王一直觉得他能在君位之争中胜出是天命所归,继位第二年便对韩赵两国发起反攻,两战皆胜后更是觉得自己是罕见的强国之君,即便三晋之间的联盟自此彻底破裂,以魏国的实力,他们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靠着联盟才能生存。 殊不知如今已经不是魏国独霸天下的时候了,他们觉得魏国有别国君主来朝见是夺回霸主地位的契机,可是同样,这样也会让齐国赵国楚国都看不顺眼。 尤其这些年齐国渐渐强大,鲁国宋国离他们更近却转头认了魏国当老大,说心里不会不舒服,可能吗? 少年人无甚力气的靠在床头上,看着扬起下巴说个不停的公子卬,眸中隐隐可以看出几分嘲弄。 天要让其亡,必先令其狂,啧,惯着。 第61章 卫霁猜出他哥的打算后终于放下心来, 也没打算和公子卬多费口舌,等人叭叭叭说完直接让小甲小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公子卬看着脚步虚浮连走路都走不稳却还是铁了心要离开的少年人,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毫不留恋扭头就走, 眼看着东西都搬到了后面马车上,人也靠在车厢里休息, 磨了磨牙还是点头让车夫带他们去驿馆。 在他府上当然最好, 实在不肯留下来, 驿馆其实也还不错, 四国君主来大梁他负责接待, 天天往哪儿跑也不会见不着, 只要不是在王宫就行。 他和魏王的关系再好, 宫里的美人再怎么会赏到他府上,王宫也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再说了, 万一他哥以前不喜欢漂亮男孩, 见了公子霁之后忽然又喜欢了呢? 他们霁儿天人之姿, 兄长本就喜欢美人,男美人和女美人其实没什么区别,他现在还没把人弄到手,正是心痒痒的时候,兄长要是和他抢,他就更没有得手的可能了。 卫霁不知道公子卬在那儿担心什么, 他只知道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之后,他们终于能离开这座府邸了。 驿馆虽然也是公子卬只手遮天, 但是总比待在他府上好,等到他哥过来,就算接下来再发生什么, 有哥哥在身边也不会再那么提心吊胆。 布置的很是舒适的马车里,刚刚醒过来的少年人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只一会儿就又开始困倦,“小乙,我先睡一会儿,到地方了记得喊我。” “公子?”小乙担心的看着又闭上眼睛的卫霁,小心翼翼让人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在他额头放了一会儿,然后脸色更难看了。 糟糕,又开始发热了。 前两天就一直发热,好不容易烧退了下去人醒了,结果刚出来一会儿就又开始了,君上明天就到大梁,看到公子这样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好从公子卬府上出来了,若是在在公子卬府上见着他们公子这般凄惨,只怕当场就要拎着刀子朝公子卬冲过去。 等马车到了驿馆,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乙看着他们家脸色绯红、额上甚至渗出冷汗的公子,小声喊了两声,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掀开帘子让小甲过来将人抱下去。 公子卬说是不放心他们大晚上出来,竟然亲自跟了过来,如果不在他之前让小甲将公子带进去,那人肯定会厚颜无耻的凑上来。 他们家公子已经被害成这样,无论怎样他绝对不会让那混蛋有机会碰到公子。 小甲原本想着先进驿馆里看看,听见车里的声音后赶紧转了回来,小乙平时不怎么干重活,让他抱人走那么长距离,只怕没走两步就得把他们家公子摔了。 公子卬刚和负责驿馆的官员打好招呼,回头看到公子霁身边的随从过来,脸色虽然依旧不怎么好,却也没和对待自己人一样暴躁。 小乙在他们家公子进了房间之后才出来,找到公子卬后满眼着急,“公子,我家公子又开始发热了,能尽快找疾医来看看吗?” “早说了让他留在我府上,现在可好,来这儿找疾医都费劲。”公子卬低声骂了一句,要不是怕卫霁醒了之后真的闹起来,他甚至想趁着人又睡了再将人带回府上。 谁让现在对人念念不忘的是他呢,再怎么不高兴,疾医也还是要找的。 公子卬在这儿怎么都不舒服,让人拿着他的令牌去将之前来府上给卫霁治病的疾医喊来,然后转身上马离开。 驿馆布置的再好能有他的府邸舒服吗,脾气怎么就那么倔呢? 小乙看着公子卬走远,捏了捏拳头然后回去照顾他们家公子,不能再烧下去了,再烧下去就真的要烧出事儿了。 *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大梁城最近要迎接其他几国国君更是早早就热闹了起来。 卫公的车架在天亮后不久便到了城门外,历代卫公出行都没怎么出现过战车的身影,只有拿着矛戈的士兵守在华贵的车架后面,人傻钱多很符合卫人的风格。 公子卬在车队离城十里左右的时候就带人在城门外等着,远远看到大道上属于卫国的旗子之后,所有的官员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 就在他们准备迎接卫公时,不远处又出现了一面大旗,和低调奢华的卫国不一样,这个车队直接是精兵开道,看上去第一感觉就是来者不善。 正是同为三晋之一的韩国。 公子卬挑了挑眉,眯着眼睛看着韩侯车架,捏了捏下巴然后让人准备好敲鼓吹号迎接两位君主到来。 卫国鲁国宋国来大梁他能理解,韩国也跟着凑热闹这就让人捉摸不透了,韩赵魏三国原本是一家,最开始的时候联盟很是紧密,毕竟之前都归晋国,同为六卿关系想不紧密也不行。 之前魏王继位的时候韩赵魏三国已经撕破脸皮了,现在韩侯过来……真的不是砸场子的? 卫公和韩侯的车队很巧合的同时来到了大梁城外,城门处魏兵奏乐迎接,但是迎接卫公和迎接韩侯规格不一样,现在两人同时到来,奏乐的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直接不知道该按照哪个来,只能看公子卬有什么吩咐。 公子卬冷笑一声,看着杀气腾腾的韩侯车队心中大骂不已,就知道韩武这家伙肯定不会轻易服软,这不就是过来捣乱的吗? 按照公爵的规格,韩侯那边占便宜,按照侯爵的规格,卫公又受委屈,这次几国一同前来大梁本就是卫国起的头,要是在这上面让卫公受委屈……似乎又有点不太好。 公子卬心里憋屈,却只能让韩侯白白占了这个便宜,不按照卫公的规格来不行,天下人都在看着魏国,要是在最开始就让卫公不悦,这次朝见也别进行下去了。 离城门还有段距离的两个车队中,衣着华贵面容白净的卫公撑着脸坐在马车里,远远朝韩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着远方发呆。 三家分晋之后,魏斯、赵籍、韩虔三个晋国臣子各自立国,后来周王封他们魏侯爵,算是承认了他们存在的合理性。 卫国就算国弱地盘小,可他们是周朝建国时就分封的诸侯,从最初监管诸侯的“方伯”降如今的普通公爵,即便国力弱小,身份地位也在这儿摆着。 至于魏王的称号……这是魏王自己给自己封的,天底下正儿八经的王只有周王一个,外人再怎么称呼,只要没有被周天子认同,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周朝建国时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许多已经不存在,还有和齐国一般被取而代之,和晋国一般被国中大族瓜分,和郑国一般被灭掉,不管是开国时周天子封的诸侯还是平王迁都后封的诸侯,除了燕国等少数几个国家之外,再没有谁比他们身份更尊贵。 可惜如今周室式微,就连雒阳的天子都只能龟缩在那小小一片土地里,更不用说卫国这个空有身份却总是被欺负小国了。 卫公眸中没有丁点温度,换了只手撑脸继续看着外面,宝贝弟弟在魏国那么多天,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霁儿被魏国扣下,秦国的反应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那边穷就穷了,没想到还挺仁义,知恩图报的都不是坏人,对得起霁儿帮他们做的那么多事情。 车架很快到了城门处,公子卬对着同时过来的两个君主拱手行礼,城门宽敞足以同时进入两架马车,但是这般场合绝对不能让两国君主同时进入大梁。 真要那么干的话,那是在打卫公的脸。 韩侯的车架不比卫公奢华,简简单单甚至连公子卬平时乘坐的马车都不如,此时,面带微笑的韩侯看着强撑着笑容的公子卬,丝毫不提进城之事,只是笑眯眯拱手回礼。 公子卬:…… 这家伙果然是来找事儿的。 另一架马车里,看上去温和有礼很好相处的卫公坐正了身子,看着外面的仪仗以及正在进行眼神交锋的韩侯和公子卬,扯了扯嘴角直接抬手让前方的士兵进城。 路上耽搁了那么长时间,他得赶紧找到霁儿,看不见人他实在放心不下。 韩侯很给面子的让车架往旁边挪了挪,和公子卬打过招呼后就当没了这个人,跟着卫公直接去了给他们安排好的驿馆。 公子卬被韩侯这般态度弄的心里窝火,却又不好说什么,韩国虽然只比卫国强那么一点儿,可他们和魏国同时三晋诸侯,有天下最大的铁山和锻造最精良的弓箭,就算实力不如魏国,也不是他能正面挑衅的。 鲁侯和宋侯明日才到,今天需要迎接的只有这两位诸侯,公子卬实在不想看到韩侯那张脸,索性打马到最前面卫公的车架处说话去了。 卫公看着几次三番对他宝贝弟弟心怀不轨的公子卬,对他的态度不比韩侯好多少,或许是因为长的好,所以公子卬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一国之君就得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他哥在正式场合上也喜欢板着脸不说话,不这样的话不容易让臣民慑服,当君主就得冷着脸。 卫公和霁儿不愧是亲兄弟,连冷着脸的模样这这般相似。 驿馆就在王宫不远处,车队停下之后,公子卬没有下马,只是对卫公说了卫霁此时就在里面,然后打马去后面安置韩侯去了。 就算知道韩侯会对他多有刁难,他也还得去把人安排好,如今三晋已经分家,大魏国不能在礼数上让人家笑话。 小甲小乙一大早就听到外面说卫公今天会到,隔一会儿就出来看一次,在看到熟悉的车架后激动的热泪盈眶,等了那么多天,终于把君上给盼过来了。 等公子卬带人离开,小甲赶紧冲了过去,来不及行礼就哽咽着开口道,“君上,公子在房间休息,您快去看看吧。” 卫公脸色一变,“霁儿怎么了?” “公子病了好些天,吃药也一直不见好,疾医说……疾医说如果再醒不过来,以后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小甲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声音中带了浓重的哭腔。 只有他和小乙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表现出现,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鼻子一酸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之前疾医说公子忧思过重,后来公子醒了一回,不知道和公子卬说了什么,硬是让公子卬同意我们搬到这里来住,只是后来就再将没醒过。” 疾医这两天直接就住在驿馆了,他和小乙实在是太害怕了,公子一直不醒,疾医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么一天几趟往这儿跑,要么就直接住在这里时刻准备把脉看病。 卫公脸色黑沉,向来笑吟吟的脸上阴沉的厉害,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死死的攥着,推开门后竟是连进去都不敢。 “魏卬!” 捏着门框的俊美青年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仔细看来身体都在颤抖,他含辛茹苦将弟弟养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的住。 床榻上的少年人脸色绯红,额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眉头紧皱连昏迷都昏迷的不安稳,眼底带着青黑看上去虚弱的厉害。 卫公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然被害成这样,这笔账他记死了,只要魏国不灭国,他誓不罢休。 面如冠玉衣着华贵的青年眸中满是戾气,深吸了几口气将身上的杀气压了下去,然后才倾身到病榻上的少年人耳边,声音干涩带着几分颤抖,“霁儿,哥哥来了,快醒过来,哥哥带你回家。” 房间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卫公哄小孩儿一样哄着睡懒觉的弟弟起床,其他人在门外候着,隐隐听见里面的声音也都跟着眼眶通红。 许久,一直到该喝药的时候,卫公才终于推门出来,神色冰冷的青年君主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让跟他过来的随从进屋然后寒声道,“传信给秦国,十五日后便可动手,若此事成,卫国此后皆以秦国为尊。” * 函谷关外,秦军依旧只是和魏军对峙,河西大营的魏武卒警惕了许多天,防备着秦国出乎意料打过来,但是防了那么多天,对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这么能沉得住气,简直不像是他们认识的秦兵。 庞涓对秦军那边的情况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相信秦兵出了函谷关只是为了和他们隔着山头遥遥相望,可若真想干些什么,不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河西大营最近放松不是不放松也不是,他们尝试着几股士兵上去攻打,但是什么也没有查探出来,要么完全碰不到秦兵,要么派过去的士兵全军覆没,根本不知道对面在打什么鬼主意。 庞涓不能在河西留太长时间,河西大营本来有守将,他这个上将军只是来巡查,而不是正儿八经的守关将领,正好碰上秦人开战的话可以顺手捞一波军功,若秦人一直没动静,他就得抓紧时间赶回大梁了。 他来魏国没有几年,正经的战事也没打过几场,虽然每次都是胜仗,但是声望还是不够,他如今能当上上将军,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鬼谷弟子的名声。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害怕孙伯灵来魏国,没打过几次胜仗都能凭鬼谷弟子的身份当上上将军,孙伯灵即是鬼谷弟子又是孙子嫡系子孙,他若是过来,魏国上将军怎么能落到他手里? 在又一次得到大梁传来的消息后,庞涓终于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和守关的将领打了招呼,然后便带人离开了河西,四国君主前往大梁朝见魏王,这等大事,他这个上将军不能不在场。 在河西驻守的都是魏国老将,和秦人干仗有经验,即便他不在这里也不会让秦人占便宜,倒不如回去在前去大梁朝见的几个君主面前露露脸。 庞涓离开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却也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秦军大营中,孙伯灵挥手让传令的士兵下去,将轮椅转回来沉声说道,“今天是第十二日,今晚开始大军修整,三日后准备和魏军开战。” “庞涓离开,但是魏军龙贾也是个狠人。”公子虔舔了舔嘴唇,终于等到孙大军师发话,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血液已经沸腾了起来。 孙伯灵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第多少次强调道,“长公子,行军不可急躁,如今敌强我弱,需得仔细布局,如此方能以少胜多。”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以少胜多,而且还要让魏国在这里栽个大跟头,修养几年都缓不过来的那种。 大梁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但是前些天卫公忽然让人送信过来,将原本商量好的入夏发兵改成十五日,信上言辞激烈让他们不得不生出不祥的预感。 卫公手段狠辣不假,却也仅限于某些特定的事情,比如当年兄弟夺位,他后来在位十几年,向来是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天底下知道最多的还是卫国乃君子之国,卫公乃君子楷模,至于手段狠辣,就算听见也只当是谣传。 卫公那么个连重话都不会说,朝堂上天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的君主,会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之辈,忽悠人的吧? 孙伯灵跟着他们家老师在帝丘住了好些年,亲身经历过卫国当年的君位动荡,他知道卫公狠起来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如今只有公子霁出事才会让他这般不顾后果。 连此后以秦国为尊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大梁那边的情况有多糟糕,他这小师弟还没有捂热乎,大恩难报,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可千万别将性命丢在大梁。 孙伯灵低声叹了一口气,看着被炭笔圈了许多圆圈的舆图,忽然心烦意乱什么都看不下去,“长公子,以如今魏武卒的实力,秦兵如何才能损失最少?” 公子虔眉头紧皱,手指在函谷关附近的山脉上划了一道,“将人引进山里,秦兵都是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魏武卒就算训练的再厉害,进了山也得甘拜下风。” 可惜魏人不是傻子,龙贾更不是瞎胡闹的愣头青,魏军知道进山会吃大亏,所以从来不会和他们在山里展开作战。 “若现在能有一支和魏武卒一样强悍的秦兵,那这仗打起来就容易了。”孙大军师感叹了一句,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然后继续思索该如何让魏国吃个大亏。 魏武卒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训练出来的,吴起手下的魏武卒能以五万之众击败五十万秦军,甚至创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记录,如果不是吴起训练的这一支魏武卒,魏国也没法夺走秦国河西大片土地,将秦国压制在函谷关内不得出关。 在魏武卒的巅峰时期,所有人都觉得秦国被魏国吞并灭掉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吴起就被魏相公叔痤排挤出了魏国,然后转身跑去楚国推行变法去了。 接任吴起的将领并没有得到他领兵之法的要领,魏武卒没有了主帅,战斗力自然是越来越低,再给他几年时间,等再过几年,他一定能在秦国训练出一支比魏武卒还要厉害的兵。 孙伯灵撑着脸沉思许久,不知道想起什么,从案几下面抽出另一张舆图来盖在先前那张上面,指了指北边的赵国和南边的楚国然后说道,“长公子,你觉得秦魏两国开战,赵楚两国会袖手旁观吗?” 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取得最为富庶的地盘,膏腴之地惹人觊觎,所以文侯武侯两代君主行事从来以谨慎为上,能不树敌尽量不树敌,最大可能的避免同时和几个国家开战的局面。 比如他们和秦国开战之前,必定会和另一边的齐楚赵等过搞好关系,和齐国开战的时候又和韩赵等过形成同盟,几方一起出兵开打,虽然最后得到的城池要分出去一些,但是避免了在背后被人中伤的局面,总的来说利大于弊。 可那是文侯武侯两代的策略,如今的魏王迁都大梁,继位之时便直接让三晋联盟彻底决裂,父祖尽可能避免一次打两个,当今魏王是恨不得一次招惹的不够全面,所以现在周边所有国家都和他们干过仗。 孙大军师眯了眯眼睛,屈起指节在案几上敲着,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在帐篷中很是清晰。 这么说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借力行事啊。 第62章 公子虔和孙伯灵打了那么长时间的交道, 这人一开口他就知道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让周围其他几国参战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如今这种情况, 没有哪个国家会轻举妄动。 赵国那边暂且不提,楚国楚王向来谨慎, 从当年吴起变法之后就一直简直休兵息民, 轻易不会对外出兵。 “长公子, 魏国如今大有称霸天下之意, 你觉得楚王还坐得住吗?”孙伯灵撑着脸坐在轮椅上, 觉得让楚国出兵可能并不困难, “如今天下诸强并起, 楚国休养生息那么多年,会放弃开疆拓土的机会吗?” 公子虔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可现在问题是, 谁去说服楚王出兵啊? “军师, 咱们军中除了你之外,似乎没有几个能说会道的。” 孙伯灵掀起眼皮,看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公子虔,拍了拍自己的腿笑的温和,“长公子,您看我像是能长途奔波的样子吗?” 公子虔:…… 也是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公子虔换了个姿势, 看着眼前的娃娃脸青年,等着这人把解决办法说出来, 提出这个话题的不是他,这人既然说了出来,心里肯定已经有了打算。 孙大军师靠在椅背上, 晃了晃脑袋轻飘飘吐出一个字,“等。” 公子虔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等?怎么等?再等下去霁儿那边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乱子,孙大军师,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长公子,你换位想一下,如今卫公和其他几国君主一起到大梁朝见魏王,楚国齐国赵国燕国,他们心里会不急吗?”孙伯灵凉凉的勾起唇角,指尖在舆图上划出一条线,然后笑吟吟说道,“三日之后,大军修整完毕,只要秦国有动静,楚国有九成九的可能会趁机夺取魏城。” 齐国正值新君继位,就算心里不舒服也只能先解决国内的问题,燕国离的太远,手伸不到中原来,赵国在前任卫国在位时一口气吞了卫国七十多座城池,在中原的势力骤增,这次可能会趁机干些什么,也可能会明哲保身,这个他也说不准。 唯有楚国,他们已经休养生息十余年,吴起虽然变法身死,但是继任的楚王并没有放弃新法,还趁机将参与的逼宫的氏族尽数夷灭三族,王族的威望空前提高。 楚王用兵谨慎不肯贸然轻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当今几大强国,没有哪个愿意龟缩不懂,只要机会出现必定会发兵扩张领土。 函谷关地势险要,莽莽苍苍近百里的峡谷开在连绵不绝的大山里,易守难攻地势极好,庞涓回了大梁,魏国河西守将在此驻守数十年,对秦军的行军路数了解的很是透彻,不过他孙伯灵用兵和秦国将领有很大的不同,出其不意之下,即便其他几国不动弹,也能在魏国身上狠狠的咬上一口。 现在就想抢回河西成功率几乎为零,但是在河西的土地上给魏国添乱子,以秦国如今的实力还是能做到的。 以他对魏军的了解,大将龙贾稳重有余变通不足,三万魏武卒驻守河西,他有把握让其中半数长眠于此。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笑的温和,只是眸中没有半点笑意,连公子虔这种神经粗大的人都感受到一阵阵凉意从背后涌上来,搓了搓胳膊感觉营帐里实在太吓人,忍不住出去站到太阳底下嘀咕着,“怎么忽然这么冷,大白天见鬼了吗?” 孙大军师活动着手指,任这人出去到大营里巡视,从案几下面抽出几片竹简来写了几行字,然后唤来士兵想办法将东西送到卫公手中。 公子霁的安慰如今不只他一个人担心,秦卫两国交好由他一手促成,秦公比谁都不想让他出事,两国之间的关系将来他们两位君主会面了再说,如今秦国出兵没那么多想法,纯粹是公子虔忍不了有人欺负公子霁而已。 他们现在不知道大梁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前来送信的人以及他们在魏国的细作知道的都是四国君主到大梁,大梁城中欢天喜地好像接下来魏王就能将周天子取而代之一样,除此之外,任何关于公子霁的消息都没有。 大梁不是安邑,消息传过来需要时间,他们在这里再怎么担心,也得等那边卫公愿意和他们说才行。 卫公为君十几年,修养向来极好,也不知道大梁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能让他说出以后让卫国以秦国为尊的话,不过就算他说,秦公也不敢顺着这话接下去。 以秦国如今的实力,不是他看不上,别说卫国了,就是几百年来一直夹缝中的陈蔡等国都看不上,私底下有联系可以,摆在明面上就有些不合适了。 孙伯灵看着送信的士兵走远,捏了捏眉心然后推着轮椅出去,他得再研究研究附近的地势,如今他们占有地利,不利用到极致简直对不起老天给他们的函谷天险。 大营里的训练热火朝天,在没有开战的时候也不能松懈,他们要做好时刻出发的准备,秦人的体质比魏人更强壮,以魏武卒的训练强度,在秦军中能挑出更多士兵出来,在发现秦人的接受能力更强之后,他就慢慢将训练强度加了上去。 想练出一支比魏武卒更厉害的秦军,训练章程必定比魏武卒更苛刻。 轮椅在大营中行动不怎么方便,就算他的轮椅是特制的,在这种参差不平的路面上走起来也很费劲,所以他一般不会离中帐太远。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再过些天到了盛夏,大营里营帐林立只会更热,在孙大军师远远看着隔出来的空地上训练的热火朝天的士兵,刚看了没一会儿,大营门口便跑过来一个传令兵,看模样像是有很急的事情。 孙伯灵将轮椅转过来,看传令兵没有去找空地边儿站着的公子虔而是朝他这儿跑来,下意识猜到他在栎阳的老师或者师弟有什么事情。 传令兵什么都没有拿,缓了口气儿过来低声说道,“军师,王夫子昨日离开栎阳了。” “离开栎阳?他自己?”孙大军师惊了,大军出关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要离开栎阳呢? 他们家老师年纪一大把,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要是沉不住气,鬼谷子的名声也不会那么响亮,如今形势还不明朗,他跟着捣什么乱? 传令兵不知道那么多,他只需要将要传的话传过来就够了,接下来的问题还是孙军师自己解决,所以他把自己知道的说完,便跟着其他人下去休息了。 孙伯灵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天,就算知道他们家老师云游四方自己出门也不会有事儿,可是该担心还是要担心,毕竟都那么大年纪了,如今天下正乱,万一路上出个什么事儿,他这个当徒弟的万死难辞其咎。 他现在干什么都来不及了,秦公让人送信过来,应该知道老师的行踪,如果他没有猜错,老爷子大概是跟着从秦国离开的商队一起回帝丘了。 年纪越大脾气越犟,老爷子有时候跟小孩儿差不多,他好不容易收到满意的关门弟子,还没捧热乎就在外面出事,心里肯定担心的很,现在大家都有事情要忙,只有他自己在家闲着,越闲越容易多想,想回帝丘看看情况也情有可原。 若卫公现在还在大梁,商队回帝丘时会路过大梁,以老爷子行走列国的经验,怎么着也不会和公子霁一样被扣下。 魏王再怎么狂妄,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们家老师下手,列国之中扣压公子囚禁君王不是什么大事儿,除了当事国没有其他人会在意,但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就不一样了,他们家老师这般名气,放哪个国家都是需要供起来的。 这般一声不吭就离开,看来之前收的徒弟都是捡来的,不只他,连卫鞅也是,现在老爷子的心头好只有公子霁一个。 唉,还能怎么办,谁让他们都是孝顺的好学生呢? * 大梁城中艳阳高照,天清气爽正是围猎的好天气,魏王和公子卬将城外的猎场布置的奢华完美,就差在其他几个国君面前彰显大魏国的气度了。 可惜韩侯过来是凑热闹,鲁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卫公心里压着火气,就差一个契机便爆发,到最后邀请了一遍,只有一个喜欢玩乐的宋侯跟着去了猎场。 魏王心里大为恼火,可一想卫公为什么来到大梁后就闭门不出,转头就又将公子卬骂了一通,说是把人照顾的好好的,现在可好,照顾的好好的人昏迷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自己说说多少天了,人要是真在他们大梁没了,你公子卬就是魏国的罪人! 魏王将人拎到宫里骂了老半天,除了多派几个疾医过去也没什么办法,紧张兮兮的亲自到驿馆慰问了两句,被卫公不咸不淡的怼回去后转身兴致勃勃带着宋侯围猎去了。 他们两国挨边,卫公什么脾气他还能不了解,这人能凑齐这个场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只要明面上是来大梁朝见,天下人就都知道这几个诸侯国从此都受他们大魏国庇佑了。 驿馆中很是安静,小小一块地方住了周边四个国家的君主,被派来的婢女仆从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贵人。 卫公自来到大梁后脸色就没有好过,卫霁一直昏睡不醒,他满心只想怎么给宝贝弟弟报仇,看见魏王那张老脸就想掏刀子,能和他虚与委蛇已经很困难,让他出去饮酒作乐更是连想都不要想。 鲁侯坐在对面,看着比他小了十多岁的老朋友将神色冰冷,让人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温温吞吞说道,“你家霁儿吉人自有天相,魏罃的脾气你也清楚,再这么不给他面子,咱们就都别想离开了。” 韩武过来纯粹是看热闹,能打起来他会拍手叫好,打不起来过来溜达一群让魏王高兴中夹着点恶心也很开心,宋侯就更不用说了,那家伙喜欢享受,来魏国一趟吃喝玩乐都被安排好了,要不是一国之君不能长久离开国都,他恨不得能一直住在大梁。 “十几年前,赵国取卫乡邑七十三,大有与魏争霸中原之意。”卫公声音低沉,水雾袅袅升起将他的神色遮掩的模糊不清,声音中却能听出他藏起来的恨意,“魏国这些年来不让赵国再进兵卫国,只是不想让他赵国一家独大,齐国楚国也都是这般想法,说是与想要庇佑卫国,实际上都是不安好心。” 鲁侯抿了口热茶,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完全没有被听进去,摇了摇头继续听这人发牢骚。 就那么一个宝贝弟弟,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如今病成这个样子,要是他他也气。 鲁卫两国关系一向很好,周朝初建之时,武王封周公旦在鲁地,都曲阜,周公旦要辅佐周天子不能就封,所以让嫡长子伯禽就任鲁国君主,鲁卫两国同时姬姓封国,先祖更是嫡亲的兄弟,传至如今虽然血脉渐行渐远,关系却一直都很不错。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到大梁来,鲁国离齐国更近,来大梁就是直接得罪齐国,现在齐国新君刚立腾不出手,将来肯定会因为这个找麻烦。 这些大国之间的争锋他们从来都参与不起,齐国找他们麻烦只是次要,最主要的还是针对魏国。 可惜卫不逝这小子生错了地方,周边几个强国,不管他生在哪里,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守着卫国缩水了大半的城邑不问世事。 魏罃年轻气盛,仗着魏国国力强盛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看这小子的态度,以后魏卫两国的关系是不可能好转了,他很想知道,以卫国如今的实力,这人会怎么给那宝贝弟弟出气。 “你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不管,只是有一点,等离开大梁之后再开始,这里不是我们能久留的地方。” “放心,我有分寸。”卫公抿了抿唇,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回房间继续守着宝贝弟弟。 鲁侯再次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坐着没什么意思,待了一会儿后也起身离开了。 魏王行猎兴致高昂,从他们来到这里第三天便去了城外,到今日已经差不多有了十天,才终于有要回来的意思。 大梁城沸腾一片,百姓都都沉浸在魏国强大的喜悦之中,魏王似乎还没有玩儿尽兴,看到城中夹道欢迎的百姓,当即决定今晚在宫中设宴,请四国君主务必到场。 宋侯本就喜欢玩乐,他们在行猎的时候相处甚欢,自然不会不同意,韩侯心里装着小心思,明面上却不会违逆魏王的意思,这个“务必”实际上只是对卫公和鲁侯两人所说。 宫里的内侍过来传信时,卫公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要回话的意思,反倒是向来不假辞色的鲁侯笑吟吟应下,说他们俩到时一定会到场,然后才让内侍回王宫复命。 卫公捏紧了拳头,看鲁侯朝他耸了耸肩,无声开口说宴席结束就离开大梁,然后才跟着点了点头,是他写信让这三国君主一同前来大梁,不管过来是为了什么,总得让他们安全离开,“寡人赴宴。” “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去换身衣服,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暮气沉沉和老头子一样怎么行?”鲁侯捏着胡子叹道,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气势恢宏的魏国王宫,摇了摇头念叨道,“啧,太过奢华,于国无益啊。” * 大梁城外,王诩老爷子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拉着比他年轻不了多少的中年男子,顺着路人的指引朝着驿馆而去,“越人,我那徒儿身体不好,正好你给看看能不能调养,半大孩子总不能天天离不了汤药,那多难受。”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秦越人仰天长叹,要不是袖子被这人扯着,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到赵国了,天知道只是向路过的商队讨口水喝而已,怎么就遇见这个煞星。 老友有事相求,他总不能直接开口拒绝,正好他对孩童的病症比较擅长,就让他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孩儿,能小小年纪就得了鬼谷子的欢心,“卫国公子霁,先前在卫国时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卫公来大梁拜见魏王把他那宝贝弟弟也带上了?” “什么叫卫公来拜见魏王把宝贝弟弟带上了?要不是魏王不干人事儿把人家公子霁扣下,如今会有四国君主朝见魏王的事儿?”王诩老爷子切了一声,这般鲜花着锦烈火浇油的局面,也就只有魏国君臣看不出来了。 天底下哪儿有得罪了人还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办事儿的道理,卫不逝那小子更不会干出这种事情,卫国十几年来沉寂不出,似乎任人欺负完全没脾气,可真当他是不会反抗的软骨头,只怕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老爷子在听到四国君主来大梁的消息时就猜到卫公心里究竟是什么打算,知道随他一同前来的是哪几国诸侯后就更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卫不逝果然还是那个手段狠辣的公子不逝,不出手是不出手,一出手就直接影响天下大局。 此事一了,齐楚燕赵等过心里都埋下了一根刺,魏国再想这么肆无忌惮的在中原扩张,除非魏罃有他父祖一样的本事。 不过现在看来,魏国这三代君主吞并天下的雄心壮志如出一辙,而治理国家开疆扩土的本事……当今魏王好像比不过他的祖宗。 王诩老爷子脚步不慢,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人走,在到了大梁城之后他们就和商队分开了,云游列国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这次和商队同行已经是秦公下了死命令非得让人跟着,现在到了大梁,就不用商队再跟着了。 新建成没几年的魏国都城比栎阳和帝丘都大了很多,他们走了半晌才终于从城门处走到驿馆,老爷子抬起袖子擦了把汗,看着门口驻守的魏兵,撇了撇嘴拉着秦越人去一边儿坐着去了。 秦越人对他实在没了脾气,看着近在迟尺的驿馆无奈问道,“城里都知道魏王在寻疾医,我直接过去说明身份就能进去,在这儿坐着作甚?” “你不报名字还好,报出名字那就坏事儿了。”老爷子看着毫无自知之明的老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话了。 齐国新君刚继位不久,刚过世的前任君主田午在死前见了这人好几次,因为不听劝拖延病情才不治身亡,一国之君这样病死实在太过罕见,事情早就传遍了列国。 秦越人自认为只是个小小的疾医,国与国之间的事情和他完全没有半点关系,齐侯去世的确是因为不听劝,病人不让医治,疾医再大本事也不能凭空将人治好,他的医术没毛病,为什么不能报上名字? “朽木不可雕也。”老爷子幽幽吐出几个字,从包裹里拿出两块方便面的面饼,递给对面已经和他一样名扬天下的疾医一块,然后不加水不加调料直接开始啃。 他老人家牙口好,就喜欢这么直接啃着吃。 魏王什么都想要最好的,看王宫的富丽堂皇就知道,如果让魏兵知道这就是给齐侯提建议结果齐侯不听身亡的疾医,接下来想走肯定要费上一番功夫。 天底下没有强留人的道理,可在魏国没那么多道理可讲,自从魏罃继位,在魏国境内从来都是拳头大就是道理。 他老人家虽然很久没有在魏国境内游历过,但是耳朵还是好使的,帝丘人就各种小道消息传的快,他跟着听几耳朵也就够用了。 秦越人有些莫名其妙的被当成小辈教训了一句,结果路上吃了许多次的面饼,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那么说,索性什么都不想也跟着啃了起来。 跟卫公来大梁的侍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其中大部分都见过这老爷子,俩人在外面没坐多久,卫公便上了车架准备去王宫赴宴。 侍卫们在旁边走着,眼尖看到不远处树底下面容熟悉的老爷子,让马车别急着走然后将看到的事情汇报了上去。 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这老爷子应该和公子一起去了栎阳,怎么会忽然出现在大梁? 王诩老爷子将落到手上的饼渣吃掉,拍了拍手看着旁边停下的仪仗,将旁边还在找渣渣吃的家伙拉起来,然后朝车里的卫公打了声招呼。 “先生为何会来大梁?”卫公神色稍缓,猜到这人可能是为了他宝贝弟弟才过来,直接让人将他们请进驿馆,“寡人要去赴宴,先生有事等寡人回来再说。” “无妨无妨,君上尽管去忙。”老爷子浑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看被他拉着的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吹着胡子转头道,“越人!回神!” 越人?秦越人? 已经放下帘子的卫公身体一顿,让马车停下然后匆忙下去,抓着跟在王诩老爷子身边丝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先生可是神医扁鹊?” 秦越人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把手抽回来,咳了两声然后挺直腰板,“承蒙天下人厚爱,正是越人。” 因为他医术高超,天下人便给了他一个传说中的神医的名字,虽然已经听了很多次,但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卫公扶着旁边的侍卫勉强站稳,赶紧让人将他们带到房间里,然后让人去和鲁侯回话,“魏王的宴席,寡人不去了。” 什么都没有他的霁儿重要,只要霁儿能好起来,得罪魏王又能怎样? 总之情况不能再坏了! 第63章 王诩老爷子拉上秦越人一起过来, 本来只是觉得小徒弟身体不好需要调养,正好这人医术高明,既然在路上遇上了, 肯定不能直接把人放走。 只是卫公这反应也太急迫了,难道小徒弟在这儿又生病了? 老爷子眸光一顿, 赶紧跟着带路的侍卫去看现在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模样的小徒弟, 那孩子向来心事重, 真把自己折腾病了也不稀奇。 秦越人随身带着药箱不需要再准备什么, 朝卫公笑了笑然后加快脚步赶紧跟上老友的脚步。 卫公压下心里的慌张, 站在外面靠着柱子缓了一会儿, 感觉双手不再颤抖然后才迈步走进房间。 床榻上的少年人脸色苍白, 看上去和睡着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如果不是一直不肯醒来,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秦越人将药箱放在旁边, 指尖在卫霁手腕上搭了很长时间, 眉头越皱越紧, 看的卫公和王诩老爷子都忍不住提起心来。 “越人呐,到底怎么样你给个准话,老人家经不起吓。”老爷子颤颤巍巍扶着墙,方才还身强体壮大有一口气从大梁走回帝丘的架势,转眼间就变成了摇摇欲坠风一吹就能吹趴下的模样。 卫公的反应没有比老爷子好多少,可他毕竟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种场景, 只要疾医不开口,他心里就还有着一丝希望。 要是连他都觉得霁儿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霁儿该有多难过? 秦越人走到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一边感叹,“还好来的及时, 再这么睡下去,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先生的意思是……霁儿能醒过来?”卫公捏着旁边的屏风,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大梁城所有医术高明的疾医都来过这里,可是所有人都只是开药然后离开,没有一个敢保证他们家霁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莫急莫急,可以可以。”秦越人从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取出针包,看着脸色白的和床榻上病人有一拼的卫公,仔细瞧着他的脸色然后才说道,“公子是自己不愿意醒,喝再多药也没有用,二位先出去等等,待越人施针救人。” 心病还需心药医,十几岁的娃娃,平时又有兄长护着,应该没有什会发愁的机会,如今这般病症着实奇怪。 疾医发话,卫公和老爷子不敢耽误当即转身离开,生怕发出声音打扰到里面。 老爷子毕竟活了那么大岁数,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就算再着急心里也能稳住,看到旁边的一国之君坐立难安,低声叹了一口气然后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函谷关那边,伯灵差不多该动手了。” 卫公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继续说道,“楚国陈兵边境,等公子虔和伯灵动手,那边也就按捺不住了。” 他当年在楚国待的时间不短,吴起变法之后的楚国两代君主政策没怎么变化,如今楚王比他那兄长更沉得住气,以静制动玩儿的炉火纯青,楚国停战那么多年,再没有比如今重出中原更好的机会了。 “楚国?”卫公微微皱眉,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沉思片刻便明白楚国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打便打,与寡人无关。” 孙大军师能想到的,老爷子身为老师自然看的更透彻,“你小子和其他几位国君来大梁这一出实在太戳心窝子,赵侯怕是也忍不住。” “忍不住便不忍,赵侯自己想打,别人还能拦着不成?”卫公将手放在石桌上,下巴微扬冷笑道,“他魏罃要插手我卫国内政,寡人直接送上门来,他现在不正高兴着吗?” 旁人怎么反应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顺着魏罃的意思来而已,有什么后果也是魏国自作自受,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三晋之中魏国实力最强,韩国相比而言比较弱,但是在天下列国中实力也是遥遥领先,赵国和魏国摩擦不断,即便没有外因,他们自己也会找理由打。 魏国想成为天下霸主,魏国君臣觉得他们实力强大,魏武卒的铁骑足以纵横天下,接受周边几个诸侯的朝见怎么了,要不是他们还知道些礼义廉耻,只怕都想把雒阳的周天子推下王座自己上去。 他们卫国从来只能受欺负,如果不是魏国这次做的太过分,他自始至终都不会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年轻人不要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峰回路转了,得耐得住性子。”王诩老爷子捏着胡子,看着周身气势比他离开帝丘时更加沉稳内敛的华服青年,劝了几句后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 赵渠梁、卫不逝、熊良夫、韩武、赵种……还有如今尚不清楚性情的田因齐,这大争之世算是彻底拉开序幕了。 * 另一边,鲁侯正等着卫公一起进宫参加宴席,然而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正主,只等到一个侍卫过来说卫公不去赴宴了。 儒雅的中年人笑容僵在了脸上,手上一用力差点儿揪下来一撮胡子,“之前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君上遇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疾医,如今正在给公子诊治。”前来传信的侍卫没有隐瞒,直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安心留在驿馆,魏王那边寡人去说。”鲁侯点了点头,他知道卫公这些天对宝贝弟弟有多紧张,有一点儿希望都不会放弃,公子霁在大梁出事,这事儿本就魏王理亏,现在有没见过的疾医来到大梁,卫公临时改口魏王没法说什么。 他再怎么不讲理,在这种宴席上也得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 车架很快到了王宫里面,几位君主寒暄着落座,鲁侯韩侯面上带笑,看着比安邑奢华了十倍不止的王宫,施施然坐下开始聊天。 宋侯手边的美酒已经空了一坛,待美貌的婢女过来将空坛换下,笑眯眯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晃脑说道,“魏国不愧是中原霸主,如此懂得享受,天下间也只有大魏王一人能够做到了。” “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魏宫之酒大概只有当年仪狄之酒才能比肩了。”鲁侯笑吟吟举起酒樽,朝宋侯点头示意,然后才一饮而尽。 韩侯挑了挑眉,看着旁边温和儒雅的鲁国君主,发现宋侯完全没有听出来这人话里的讽刺之意,不由感叹不愧是鲁侯,肚子里没点东西连被骂了都听不出来。 仪狄酿的酒是一般的酒吗?那是亡国之酒啊! 尧帝之女让仪狄酿酒封给禹帝,禹帝因此直接戒酒,说后世必定会有因为饮酒而亡国之君,不管是魏王还是宋侯,这俩人都不像是会戒了酒色之人,如此一来,那会亡国的会是谁? 还好魏王还没过来,万一魏罃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今儿这宴席估计也吃不成了。 韩侯抿了口酒水,看着年岁愈涨愈发令人看不懂的鲁侯笑道,“鲁侯说好与卫公同行,为何如今形单影只?” “临时出了点状况,有疾医去了驿馆,卫公担心公子霁,所以只能推了宴席。”鲁侯不紧不慢说着,远远瞧见魏王从屏风后面走过来,脸上笑意更明显了,“卫公对弟弟的疼爱天下皆知,想来魏王不会介意。” 刚想刺儿两句的魏王:…… 行吧,大魏王肚量深,不就是酒宴没来吗,这都不是事儿。 “无妨无妨,卫公的心情寡人明白。”魏王走到王位上坐下,拍拍手让优伶上来,和底下三位国君说了几句,然后开始饶有兴趣的看表演。 宴席才刚开始,还不是说正事儿的时候,等吃饱喝足了然后才好说话。 公子卬在旁边坐着,几个君主说话他不好插嘴,提起公子霁他也不敢插嘴,天知道他之前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只是来了一趟宫里,回去人就成那样了。 他把人好吃好喝养着,最后自己什么没捞着,还白白挨了几顿骂,他也很冤枉好不好? 公子卬喝着闷酒,放下酒樽叹了一口气,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鲁侯将目光放到歌舞上,手指在食案上敲着打起拍子,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一曲完毕,殿中的优伶退下,然后才朝着魏王举起酒樽,“我等来大梁多日,承蒙魏王款待,国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正好今日聚在一起,便和魏王说一声,后日一早寡人和卫公便启程离开大梁。” 公子卬愣了一下,不等上面的魏王说话赶紧问道,“后日一早便离开?可公子霁……” “魏卬!”魏王眼睛一瞪,将公子卬吓的缩回去不敢再说话,然后才乐呵呵的说道,“后日就走着实有些仓促,不过各国都政务繁忙,寡人也不留你们了。” 天下人都知道四国君主来大梁朝见魏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留在这里对魏国已经没有益处,反而可能会带来麻烦。 尤其是卫公,说他来大梁是主动示好吧,除了他亲自去驿馆见了一面,接下来他们俩竟然一次都没见过,说他是来找事儿的吧,魏国的确因此得了很大的好处,留在眼皮子底下也是窝心,还是走了好。 王宫里的宴席进行渐入佳境,驿馆之中,在秦越人的金针之下,卫霁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过兄长的声音,只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眼睛,只能迷迷糊糊继续睡下去。 可是扎在身上的针太疼了,他自己施针从来都不会给病人带来那么大的痛苦,似乎接下来就会直接魂归地府一般,少年人费力的睁开眼睛,许久才看清眼前收拾着针包的中年人长什么模样,汗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整个人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他怀疑他哥嫌弃他睡的太久,所以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人过来给他来这么一下,扎针扎的这么疼,差评。 睡着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意识一回到身体里忽然感觉哪儿都是疼的,卫霁忍不住蜷起身子,咬紧牙关将不让痛呼声泄露出来。 秦越人将针收好,看着很不舒服的少年人,从药箱里翻出一颗药出来给他喂了下去,然后推门让守在外面的两个人进来。 卫公在外很能端的住,在宝贝弟弟面前却顾不得那么多,守了这么多天终于将人盼醒,眼泪止不住就落了下来,“霁儿,还难受的厉害吗?” “哥……”卫霁听见这个声音眼眶一红,心里莫名开始委屈,只是忍着不肯掉金豆豆,把脸埋在兄长怀里心里难受的厉害。 秦越人看着兄弟情深的两个人,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卫公身上,在旁边迟疑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君上有疾否?” 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王诩老爷子:??? 等等,这词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卫公不想管什么“君上有疾否”,宝贝弟弟终于醒了过来,他激动还来不及,根本就听不见其他声音。 老爷子觉得这样不行,将房间留给这“久别重逢”的兄弟俩,自己则是拉着老友出去问话,卫公身体康健,怎么看也不像有疾的样子,为何如此发问? 之前齐君的身体也算壮实,结果被这家伙一问没过多久人就没了,如今再来这么一出,他心里真有点拿不准会出什么事儿。 秦越人背着药箱出来,边走边说道,“卫公肝火旺盛,不治疗可能会渐渐积成大病。” 老爷子脚步一顿,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老友满是无奈,只是肝火旺盛而已,他还以为是什么大毛病。 公子霁在魏国出了这档子事儿,当哥哥的火气重点很正常,等回到帝丘就好了。 “我先给他开两副药,小病不注意慢慢就不好治了,趁现在两副药就能好转得赶紧治。”秦越人拍了拍药箱,语气很是郑重,“不要学齐公,讳疾忌医要不得。” 卫公没有注意旁边的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终于醒过来的弟弟,“霁儿不怕,哥在呢。” 卫霁抱着兄长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有了力气,仗着别人看不到把眼泪擦去,然后闷声问道,“哥,我们现在在哪儿?” “现在还在大梁,你一直不肯醒,哥怕路上颠簸再出事,就一直没有离开。”卫公小声说着,双手甚至还在颤抖,他不敢想象弟弟如果真的出事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他催着让人回来,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们回家吧,回帝丘,这儿一点也不好。”卫霁蹭了蹭兄长的手,他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待,大梁一点也不好,他想回家。 他还是个孩子,可以和兄长撒娇告状,心里难受就是要说出来,不然接下来还是难受,魏国没有好东西,他们不要留在大梁。 “今天天色已晚,让下人连夜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卫公现在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宝贝弟弟哪儿不舒服,要不是什么都没收拾就走实在太仓促,霁儿刚醒身体还虚弱着,他甚至想今晚就离开。 卫霁终于见到兄长,情绪根本控制不住,跟小孩儿一样抓着他哥的袖子不肯松手,卫公知道弟弟在这儿受了委屈,放软了声音哄着,一点儿也不嫌心烦。 兄弟二人黏糊了好一会儿,卫霁才哑着嗓子问道,“哥,你到这儿多久了?” “十多天了,你可真能睡,哥快要被你吓死了。”卫公给宝贝弟弟把被子盖好,看他又有要睡着的意思,慌忙出去将秦越人喊回来。 他不怕闹腾,就怕弟弟再一睡不醒。 秦越人刚把药抓好开始煎,远远听见声音赶紧走过去,看卫公这紧张的模样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回去看了一眼然后无奈道,“君上,公子没事儿。” “霁儿已经睡了那么多天,为什么还会想睡觉?”卫公皱紧眉头,看着只一会儿就又闭上眼睛的宝贝弟弟满眼都是担心。 “公子还病着,容易困倦将很正常。”秦越人又搭了一次脉,看着已经快紧张出病的卫公无奈道,“君上,您也该喝药了。” 卫公愣了一下,“寡人为何要喝药?” “肝火旺盛,该降降火气了。”秦越人温温吞吞说着,又安慰了几句然后才起身出去看药怎么样了。 卫公捏了捏眉心,扶着床边儿的屏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瘫坐在席子上,他实在太害怕了,感觉只要一会儿看不到,霁儿就又醒不过来了。 一身华服神色疲惫的青年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出去安排离开的事情,天色渐晚,驿馆中的气氛终于也没有前些天那么压抑了。 鲁侯赴宴回来,正想说他们后日可以离开大梁,卫公便率先开口了,“霁儿醒了,闹着要回家,我们明日一早离开大梁。” “总算是醒了,那孩子要是再不醒,你这个当哥的也得跟着倒下。”鲁侯跟着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有些恍惚的卫公安慰了几句,然后将宴席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魏王的宴席,除了那些靡靡之音并没有多少正经事,“魏罃说庞涓过两天就该到大梁了,寡人觉得以那人的性子,到大梁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那么明日就一起离开。”卫公看着一身酒气的鲁侯,看着端着药过来的下人,让他们将秦越人请来,然后才回过头来说道,“再留一会儿,见一个人再走。” 鲁侯挑了挑眉,“是那个将霁儿救醒的疾医?” 卫公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将送过来的药喝完,漱过口后秦越人也到了,他似乎有个习惯,见到生人后先看面色,行过礼后便看着鲁侯问道,“君上有疾否?” 鲁侯:??? 卫公看着一脸茫然的鲁侯,脸上终于现出了笑意,来大梁这么多天,他还从来没这么畅快的笑过。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些小毛病,不可能只有他自己是这样,鲁侯比他年长近二十岁,身上的问题肯定更容易看出来,这样的话接下来喝药的就不会只有他和霁儿两人了。 有药一起喝才是铁杆好兄弟! 鲁侯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卫公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摇摇头也没说什么,让疾医诊脉开药就是了,多大点事儿。 他一直将这人当小辈来看,这人来大梁后就一直愁眉苦脸,能笑笑也好,就是这位疾医刚才说的话,他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呢? 卫公看着满眼无奈伸出手让秦越人把脉的鲁侯,笑完之后主动介绍道,“这位便是神医扁鹊,万幸有神医游历至此,不然霁儿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鲁侯惊讶的看着为自己把脉的疾医,捏了捏胡子哭笑不得,“原来您便是那位让齐公提前治病的神医,久仰久仰。” 难怪能把霁儿那孩子救醒,寻常游学的疾医没那么大本事,也就只有神医扁鹊这般才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了。 秦越人被鲁侯这般反应弄的有些手足无措,太热情了,不习惯。 他出师后游历过很多地方,医术需要不断的给人治病才能进步,只留在一个地方见不了太多病症,所以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在遇到王诩老爷子之前,他刚从齐国离开。 不过他之前在齐国时受到的待遇并不好,已经过世的前任齐公甚至当他是无病找病来显示医术高明的骗子,虽然之后齐公便病重不治身亡证明了他不是骗子,但是依旧没有多少人希望听见他说话。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毛病,不是所有的病症都能致死,所有人都一副听见他说话后就会落得和前任齐公一样的下场,他可真是太委屈了。 如卫公和鲁侯这般听医者嘱咐让喝药就喝药的人不多,他可一定得好好珍惜。 秦越人心里感动,诊完脉便出去写药方,忍不住将最适合他们调养身体的方子写了出来,其中用到的药材不多,也不算太名贵,只是因为味道过于苦涩,所以平时很少写出来。 卫公鲁侯这般遵医嘱,应该不会在意药的味道如何,他可真是太感动了。 于是乎,当遵循医嘱的两位国君拿到比寻常汤药苦了不只一点的药之后,面面相觑艰难的将药咽下,恨不得能回到之前将过于热情的那个自己打死。 他们只是感慨神医医术高超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第64章 * 第二天一早, 卫公鲁侯决定同行离开,天色未亮驿馆便有了动静。 卫霁这一觉睡的很是安心,醒来后没有看见兄长, 躺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找人,少年人感受着久违的阳光, 虽然身上依旧没有力气, 甚至连走路都费劲, 但是依旧很开心。 终于能离开大梁这个鬼地方, 终于不用再看公子卬那张脸, 似乎连天公都在作美, 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再适合赶路不过了。 王诩老爷子看着瘦了许多的小徒弟,忍不住捏着胡子叹息,他得多让越人在身边留几天, 把小徒弟的身体调养好了再离开, 这孩子实在是太不让人放心了。 小甲小乙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们家公子自己从房间里走出来, 赶紧将手头的活计放下过去扶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人再把自己摔了。 他们实在被吓怕了,这些天实在太过煎熬,就算君上没有苛责,他们心里也难受的厉害,公子的身体好不容易好转, 以后说什么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卫霁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很快又被劝回床上歇着了, 看老爷子跟着进来眉眼弯弯说道,“这些天让老师担心了,孙师兄那边还好吗?” “那边不用担心, 伯灵办事有分寸。”老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小脸只剩巴掌大的徒弟有些牙疼的问道,“霁儿啊,你拜师这件事……是不是还没有和你哥说过?” 卫霁:…… 似乎、好像、可能、也许……的确是忘了…… 哥哥和老师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赶路的时候尽量不碰到一起,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少年人抓紧了手里的被子,眸中的惶恐显而易见,听他们家老师话离的意思,这是想和他哥吵架啊。 “老师,您大老远从栎阳来到大梁,这些天得好好歇息,累着了就不好了。”弱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卫霁看着他们家老师,眸中水汽氤氲,大有不答应就直接掉眼泪的意思。 兄长因为他已经受了很长时间的罪,他不想再因为这些再让兄长为难,可老师为了他从栎阳跑到大梁,他也不想让老师不开心,不吵架还好,真吵起来他帮谁都不合适。 既然不是真情实感想要吵架,那就不要吵了好不好? 王诩老爷子最受不得小徒弟这般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想着卫公这些天也的确是遭罪,摇了摇头嘟囔道,“老夫向来大气,岂会和小辈一般见识。” 言下之意,就算卫公想主动和他吵,他也不会接话,小徒弟开心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徒弟他哥,算了靠边站吧。 不多时,小甲小乙端着煮好的粥进来,在老爷子面前放了一碗,然后将他们家公子扶起来小心喂他喝下去。 这些天除了药还是药,正经吃食几乎一点儿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醒了,不管怎么说得先吃点东西。 君上正在和鲁侯商量事情,如若不然,这会儿就亲自过来给公子喂粥了。 卫霁身体还没好全,只吃了几口就不肯张嘴,小甲小乙加上老爷子一起哄着劝着才算吃了小半碗,看他实在吃不下去了才算作罢。 他们吃东西的这点时间,外面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老爷子主动出去要求和老友坐一辆马车,卫公自然不会不同意,拿了件厚实的外袍给宝贝弟弟披上,然后直接将人抱到他来时的那辆马车。 车队中他坐的那辆马车最舒服,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实在不放心,规矩不规矩的管不了那么多,宝贝弟弟的身体最重要。 卫霁本来想自己走出去,刚吃了半碗粥,身体也有了些力气,只是从房间里走到外面而已,他完全可以走得动。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哥就直接上手了,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也带了些红晕,“哥,我自己能走。” “别闹。”卫公皱着眉头,虽然即将能离开大梁,但是脸色并没有多好,宝贝弟弟这些天身体消瘦的不行,抱起来跟甚至还不如熙儿重,身子虚成这样,他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待会儿公子卬会出来送行,哥哥就在旁边,别怕。” 卫霁闷闷的应了一声,感觉马车直接朝着城外而去,不自觉的又往兄长身边挪了挪,马车晃晃悠悠又不显颠簸,坐在里面很是催眠,只一会儿就又有了困倦的感觉。 “睡吧,咱们很快就能到家了。”卫公让宝贝弟弟枕在自己腿上,放下帘子隔绝外面的目光,然后撑着脸闭目养神。 公子卬最近憋屈的不行,好不容易得了个好差事却处处不顺心,眼看着公子霁要离开大梁,他不能拦也就算了还得亲自过来送行,想着以后可能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将人弄到自己府上,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城门口已经被士兵清出宽敞的道路,卫公鲁侯的车队一前一后过来,公子卬拍了拍脸扯出一抹笑容,迎上马车先行礼然后才说道,“大梁到帝丘路途遥远,卫公若是愿意,让公子在大梁多休养些时日可好?” 驿馆发生的事情瞒不过他的耳朵,昨儿晚上有云游的疾医到大梁来将公子霁救醒了,明明说好的明天早上才走,如此这般仓促,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卫公将睡的不甚安稳的弟弟藏的严严实实,隔着帘子淡淡开口,“公子美意寡人心领了,霁儿在大梁搅扰多日,此番恩情,以后卫国必有重谢。” 公子卬摸了摸鼻子,听出卫公话里的意思后也没法再拦,让人把城门开到最大恭送两位国君离开,然后垂头丧气回王宫复命。 车队走的并不算快,只是大梁离卫国实在太近,早上出发,傍晚便到了卫国境内,卫公将睡了一路的宝贝弟弟喊醒,帮他把衣服整理好然后才从马车上下来。 入夏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不过傍晚还算凉爽,卫霁看着身上披着的厚重狐裘,伸手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瘪了瘪嘴裹紧了衣服不说话了。 以前说汤药不离身是夸张,现在不夸张了,他以后是真的要汤药不离身了。 鲁侯慢慢悠悠朝这边走来,看到乖乖坐在火堆边的苍白少年,远远朝卫公打了声招呼,然后踱着步子在旁边坐下,“霁儿,还记得寡人吗?” 卫霁反应有些慢,看着身着国君服饰的中年人,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行礼,鲁侯也不介意这些,让他好生坐着,虚礼就免了。 这孩子在大梁遭了大罪,还好现在没事儿了,不然他真不知道卫不逝那小子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们四国君主来大梁将原本稳定的中原局势彻底打乱,魏王现在或许察觉不出来,等过两年周边各国开始有动作,他就知道太出风头不是好事儿了。 魏国的确强大,却还没有强大到能压制天下列国的地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且看将来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吧。 鲁侯心里感叹着,看着有些局促的少年温声问道,“你兄长之前往曲阜送了些茶叶,国中不少人都很喜欢这个味道,听说是你弄出来的,过些日子商队去鲁国的话能多带些吗?” “这有什么,您若是想要,商队的货物全换成茶叶不是不行。”卫公安排好事情回来,听见鲁侯的话笑着回道,“这次还得多谢您跟着一起过来,不然魏罃不会轻易放霁儿离开。” 卫霁乖乖的任兄长给自己整理衣领,待人在旁边坐下然后说道,“帝丘现在有很多新鲜吃食,到帝丘后让人把法子写下来给您带回曲阜,以后肯定不会再没胃口。” “中原各国都知道你们帝丘新鲜玩意儿特别多,现在每次卫国商队进城都能引起轰动。”鲁侯看着在秦国待久了还不知道如今中原是什么模样的少年人,笑了两声然后从袖子里拿一个小纸包,让人将烧好的热水送过来,然后很是认真的开始泡茶。 卫霁有些惊讶的看着旁边的兄长,没想到只离开了半年时间捣鼓出来的各种吃食就在中原传开了,“我以为哥哥不会管这些小事儿。” “我们霁儿的事情没有小事儿,而且这些对哥哥来说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底下人如果连这些都办不好,卫国的商队也别出去了。”卫公揉了揉宝贝弟弟的头发,感觉他们在外面坐的时间有点长,起身又想直接将人抱进帐篷。 卫霁不想在这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被抱进去,之前在驿馆时是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已经看出了兄长的意图,自然不能再让他得逞。 披着厚重狐裘的少年人避开兄长的手,紧张兮兮的把自己裹在狐裘里面,站起来后赶紧说道,“哥,我马上回去休息,我自己能走。” 卫公有些不开心的把手收回来,看着走起路来差点儿把自己绊倒的宝贝弟弟,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他自己走到帐篷里面,“霁儿不喜欢哥哥了。” “小孩子家爱面子多正常,来,看看寡人的手艺有没有霁儿好。”鲁侯笑吟吟说着,递过去一个茶杯,然后端着自己的杯子眯眼轻嗅。 清香怡人,入口醇厚,回味甘甜,果真是上好的饮品,比酒水滋味好多了。 卫公无甚兴趣的将茶杯拿在手里,看到不远处王诩老爷子和神医扁鹊坐在一起吃着小饼子不由皱起眉头,他知道那些炸出来的饼子是赶路时节省时间才会吃的,他们一起回帝丘总不会把人饿着,老爷子为什么不等饭菜做好依旧吃这些? 霁儿说过这东西不能一直当饭吃,不然对身体不好,老爷子一直和霁儿待在一起,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 卫公和鲁侯说了一声,放下茶杯朝那边走了过去,毕竟人现在和他们在一起,就算身边有神医扁鹊也不能这么糟蹋身子。 自己多大年纪自己不清楚吗?怎么比小孩儿还不省心? 鲁侯饶有兴趣的跟着过去,他早听过鬼谷先生的名声,不过见面却还是第一次,这老爷子在帝丘隐居,即便去周边游历也都是隐姓埋名不会让人发现他就是鬼谷子。 老爷子对自己带着的食物很是珍惜,看见卫公和鲁侯一起过来也没打算分出去,将最后一口吃下去然后才拍拍手起来见礼。 他已经很克制没有主动去吵架,就算卫不逝这小子主动找过来他也不会还嘴,谁让他是个心疼徒弟的好老师呢。 话说回来,他在路上一直和老友聊天说话,似乎并没有闹出动静,所以卫公这是……没事儿找事儿? 第65章 卫公过来打算吵架, 只是看着老爷子的眼神满是不赞同,“饭菜很快就好,先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老爷子无辜的对视过去, “老夫就喜欢吃这个面饼,没人说有饭菜的时候就不能吃这个面饼。” “霁儿说了, 这东西不能多吃。”卫公语气很是强硬, 看在老爷子不远千里从栎阳赶到大梁, 还带来了神医扁鹊的份儿上, 他也不会不给人饭吃。 “不能多吃不等于不能吃, 面饼若是不能吃, 那也没有做出来的必要了。”老爷子坚持捍卫自己吃方便面的权利, 说起卫霁的名字时才忽然反应过来,刚才明明想好的不还嘴,怎么又开始吵起来了? 一定是卫不逝这小子的问题, 他老人家向来说话算数, 在徒弟面前更是一字千钧, 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不会出尔反尔,那……那就不吵了? 王诩老爷子有些不舍的捏着没剩多少的布兜,到底是小徒弟的分量占了上风,嘀咕了几句将东西放回马车上,然后凶巴巴的看着卫公,“不吃了!” 卫公:…… 老爷子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准备展开? 卫公惊疑不定的看着气呼呼坐回去的老爷子, 正好饭菜已经做好端了上来,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鲁侯笑吟吟回到自己的帐篷, 身后的随从端着他刚泡好的茶水,不只是他,整个鲁国的权贵都很喜欢茶水的味道。 卫公让人将食案抬过来, 看老爷子的确没准备再吃那些面饼,然后才回去哄宝贝弟弟喝粥,扁鹊神医说了,霁儿刚醒,身子虚弱的厉害,在吃食上得格外注意。 * 第二天一早,车队继续朝着帝丘出发,卫国如今的地盘并不大,从边境走了半天就到了国都,鲁侯离国多天没打算在帝丘多待,道过别后连城门都没进便继续向东走了。 卫霁看着久违的城池,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大侄子这些天自己在家,听到他们回来后扔下书就跑了出来,边跑边哭委屈的不能行。 “小叔,你以后不出去了好不好?”太子熙抱着几次三番出事儿的卫霁不肯撒手,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外面太危险了,以后不出去了,谁敢来抢小叔熙儿就把他打出去,太过分了呜呜呜~” “先回去休息,醒来后让扁鹊神医好好瞧瞧。”卫公将儿子抱到旁边,拍了拍他的脑袋算作安慰,然后让弟弟回去休息。 他请神医在帝丘多留一段时日,如果住在宫里不习惯,和王诩老爷子住在一起也行,老爷子住了十几年的宅子他没动,回来就能直接再住进去。 卫霁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家哥哥,想起和他们一路回来的那位疾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名字,“哥,那个疾医是神医扁鹊?” 路上的时候没怎么在意,只知道那位疾医的医术非常高明,不然也没法让他醒过来,可他一直觉得那位疾医的下针手法有问题,哪儿有那么疼的针灸? 他在心里悄悄吐槽了那么多天,现在告诉他人家是神医扁鹊,这打脸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卫霁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他就该多和扁鹊神医说几句话,他现在是病人,可他也是个医者,见着神医后没有反应才是不正常的。 卫公不知道宝贝弟弟在想什么,将人送回寝殿歇息然后带着儿子去外边,熙儿年纪不小了,该知道的事情不能瞒着,不然将来看不出列国间纷乱复杂的关系怕是要吃亏。 * 大梁城在四国君主来朝是很是热闹了一番,然而只过了几天,边境便传来消息,楚国出兵伐魏,决河水以攻长垣。 不只楚国,河西那边秦兵出兵神速,龙贾率兵八千不慎中计深陷山中,最终逃出生天的只有不到五百人,更可怕的是即便损失了这么多人后,他们却连秦军的影子都没看着,在重整旗鼓想要反攻的时候,函谷关再次大门紧闭冲不进去了。 关外的营帐消失的一干二净,似乎前些天只是他们的错觉一般,龙贾被气的七窍生烟,然而只要函谷关闭上,他们就没法再找秦军麻烦。 河西守军将秦国堵在边陲之地没法进入中原,函谷关在那里卡着他们也不能奈何秦国,更何况楚国来势汹汹,能不和秦国打就不打,因此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魏王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魏军打了败仗,可这些天不光龙贾那边回大梁请罪,楚国更是连下楚国好几座城池,要不是他赶紧将庞涓派了过去,只怕楚国还能继续往南打。 熊良夫那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楚国在南边好好当他们的山大王多好,冷不丁的又往中原打什么? 大魏王很生气,在朝堂上连发了好几天的火儿,勒令庞涓在两个月内把楚国夺走的城池再抢回来,不然他这个上将军也就别回大梁了。 有魏王这话在前面放着,庞涓就算想收兵也不能收了。 楚国沉寂数年忽然兵发中原,拿到手的城池不会轻易吐出来,楚王不是昏君,当然知道出兵第一战便毫无所得接下来会有多大坏处,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死守着这几座城不放。 可魏王要他把城抢回来,君上之名不得不听,他好不容易才在魏国站稳脚跟,不能因为楚国捣乱而化为乌有。 因为魏王一句话,战事已经平息的魏楚两国再次打的不可开交,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中原的小国守着自家看热闹,北边的赵国却不想错失良机,趁庞涓在和楚国干架的时候也跟着像魏国进兵。 三晋对彼此太过了解,一旦打起来争的就是成片的城池,尤其赵国的胃口向来很大,没有大片的地盘他们也不屑于出兵。 公子卬早就不满庞涓独领大权,当即请命率军抵御赵国,魏王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魏卬虽然有时候不太靠谱,但是在打仗的时候还是靠得住的,即便比不过庞涓却也不是庸才,就算没法抵御赵国,撑到庞涓回来总不是事儿吧? 还好公子卬不知道王座上的兄长心里在想什么,不然的话,只怕宁可丢掉城池也不想给庞涓做陪衬,什么叫他比不过庞涓,什么叫他撑到庞涓回来就没事儿了,都是魏国的将领,凭什么他就要低人一等? 公子卬向来自视甚高,平日里在朝堂上就看不惯魏王事事捧着庞涓,如今更是巴不得庞涓收不回那几座城。 他哥朝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话总没有反悔的道理,收不回城池上将军就得换人做,魏国将领中有这个资历的除了他就只有龙贾了。 龙贾需要常驻河西,大梁城就只剩下他公子卬一人,上将军一位还不是非他莫属? 不过这事儿他也只能想想了,庞涓不会放弃在魏国得到的一切,所以不管用什么阴招儿,楚国夺走的那几座城池都必定会回到魏国手中。 几国之间的争端很快传遍诸国,卫公每天看着内侍送来的消息心情很是愉悦,如今只有楚国赵国两家出兵而已,这才到哪儿,魏罃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接下来打他魏国的就不只这两家了。 卫国是四战之地,他魏国一样也是,只是魏国强大轻易没人敢惹,所以不像他们这样一有点动静就紧张,强敌环伺之下,只要有一家比魏国更强,接下来魏国就只能缩着脖子挨打。 看现在这情况,接下来会收拾魏国的究竟是谁还说不准,其他诸侯国他不管,只希望秦国能尽快强大起来打魏国个措手不及。 卫公唇角带笑在竹简上写写画画,对如今的秦国很是看好,变法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能在没有损失的情况下灭掉魏武卒七千余人,伤亡要看双方对比,这般大胜便是当年献公斩首魏武卒六万也比不过。 霁儿将孙伯灵带去秦国果然是个好决定,鬼谷子教出来的学生果真没有一个是寻常之辈,卫公将竹简放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然后伸了个懒腰朝朝会的大殿而去。 魏国现在忙着打仗,南氏那点事情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再加上他之前和其他几位君主一起去大梁的行为让魏王的威望空前提高,南氏对他们来说就更不重要了。 这卫国终究还是他的卫国,南氏再怎么跳脚,没了外面的助力也只能被他踩在脚下。 神色温和的华服青年在君位上坐定,底下的朝臣却大气也不敢出,这些天的君上虽然和以前一样天天脸上带笑,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君上从大梁回来后必定会拿南氏开刀,这把刀一天砍不下去,朝堂就一天没法恢复如常。 是的,在卫国朝臣们眼中,天天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而吵架是常态,正儿八经和别国一样讨论政事才是反常。 南氏因为祖宗公子郢的祖训,族中弟子为官者并不多,他们大部分也都在戚邑,鲜少会到帝丘来。 在戚邑他们和国君无甚两样,来帝丘头上压着个真正的国君,所以南氏弟子没几个乐意到帝丘来做官。 只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在卫公派出宫廷侍卫前去逮人的情况下,南氏要紧的族人也都被强行带到了帝丘。 大殿之上,南氏族长的脸色极为难看,周围人看他的眼神让他以为自己就是案板上待宰的鱼肉,似乎下一刻就会命丧当场一样。 南氏一族有公子郢的功劳在,卫公就算知道他们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也不会做什么,最多只是罚些银钱,他们这般反应是觉得南氏以后起不来了吗? 南氏族长敛下眸中阴狠,将方才看向自己的那些人都记在心里,只待这件事情结束便要开始展开报复。 卫公撑着脸微笑着看着下方,待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说话,然后才扬起下巴示意内侍宣读诏书。 “南氏一族勾结他国意图谋反,寡人念昔年公子郢恩泽,故饶其性命,自今日起,南氏贬为庶民,子孙不得进入任何卫国城池,违者,当杀。” 第66章 南氏族长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卫公竟然会真的将南氏一族贬为庶民,他们怎么说也是公族子弟,如此行为简直欺人太甚。 子孙不得进入任何卫国城池, 便是直接将他们逐出卫国了,他们乃公族后人, 和寻常无权无势的公族不同, 他们拥有卫国最富庶的封邑, 卫公这般难道不怕祖宗怪罪? 若非先祖公子郢, 你卫不逝怎么可能成为卫君, 这才多少年就开始忘恩负义, 迟早会遭天打雷劈。 外面的侍卫听见诏令后便进入大殿, 将颤抖着手想要争辩的南氏族长按在原地,除了衣冠然后直接把人带了出去,一点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留。 殿里的大臣们都不敢说话, 看着上面笑吟吟似乎很好相处的君主, 似乎又看到了这人当年继位时的惨烈之景。 不惹到他的时候一切都好, 一旦惹到他那是半点道理都不肯讲,南氏若是直接向他发难或许还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可偏偏对公子下手,这不是嫌活的太舒坦了吗? 但凡经历过当年继位风波的人都知道,他们家君上如果沉着脸扔出个问题让朝堂上唇枪舌战吵的昏天黑地不可开交,那问题牵扯到的人就可以不用担心了, 因为吵的越厉害,最后越可能不了了之。 可一旦他们君上笑吟吟让人宣读诏书, 得,也别想着能有回旋的余地了,能有命留下来就不错了。 南氏族人在朝堂上的不多也就算了, 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儿也不了解君上的性子,不搞事就不搞事,一搞事就揭逆鳞,也不看看他们家君上是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吗? 朝会上本就没什么正事儿,被卫公这么一吓就更没人敢说话了,南氏在卫国嚣张惯了,如今被贬为庶民,倒不如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戚邑那么好的地方给他们做封地,老老实实待在那里不就行了,还不满足非得和魏国打交道,如今这般下场也不亏。 卫公撑着脸坐在上方,看底下人虽然神色各异却没一个敢给南氏求情,唇角微扬说道,“待公子冠礼之后,戚邑便留给他做封地,诸位可有意见?” 卿大夫们连忙回神,他们当然不敢有意见,这个时候只能高呼“君上圣明”,不然让君上不高兴,只怕自家封地也得跟着缩小。 公子霁的封邑即便不是戚邑也会是其他富庶的城池,以他们家君上宠弟弟的程度,如果不是因为帝丘是国都不能往外封,估计会直接把帝丘封给公子霁。 卫国如今城池不多,除了帝丘和戚邑两座大城之外,其他和这两处差不多的都归了赵国,剩下的城池虽然也不差,但是比起帝丘戚邑来说还是有些不足。 随着公子霁年纪渐长,他们一直都在担心哪天君上心血来潮要滑天下之大稽真的想将帝丘给他做封邑,现在南氏来这么一出,至少不用担心以后冒死觐见了不是? 事情往好处想,公子性子温和,在戚邑也不会和南氏一样嚣张跋扈勾结魏国,他们卫国本身就没剩下多大地盘,再让他们吃里爬外弄去魏国,得,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公子霁好啊,虽然小孩子家脾气还没个定数,但好歹不会把自家地盘拖到别的地方卖了,君上圣明,君上圣明。 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情不少,但是结束的却比往常都要早,大臣们出了宫门后没有各自回府,而是三三两两结伴去了城里酒肆,他们得好好合计合计南氏没落之后他们接下来如何才能获利最多。 戚邑是个好地方,公子霁年纪小不会搭理,只要他们不会碍着公子的事儿,君上乐得让他们插手戚邑的庶务。 不干活只坐着收钱就行,这么好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 另一边的寝殿中,卫霁完全不知道他哥干了什么事儿,只是看着捧着药碗泫然欲泣的大侄子无声叹息。 是自己喝又不是他喝,怎么就委屈成这样了? 又是一次艰难的把药喝完,卫霁口中含着饴糖,揉了揉大侄子的脑袋瓜说道,“熙儿,朝会马上结束,该看着你父亲喝药了。” 有哥的孩子是个宝,感谢哥哥的救命之恩,被大侄子这么盯着实在有损他身为叔叔的威严,还是让他祸害亲爹去吧。 卫公从外面过来,还没进去就听见宝贝弟弟这么说,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儿子一本正经说道,“才不用,父亲不用看着自己就会喝药,熙儿过去也没什么用,还是陪着小叔最好。” 合着因为他会自己喝药所以就不用陪了? 卫公哭笑不得的迈步进去,将一肚子歪理的太子熙拎到跟前,看着小孩儿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俊俏脸蛋扬起唇角,“父亲今天不想喝药,要熙儿哄着才肯喝。” 太子熙:…… “父亲别闹,孩儿在和小叔说正事儿。”太子熙板着小脸的看着开始找事儿的亲爹,撇了撇嘴把人拍到一边儿,跑到他们家小叔旁边开始告状,“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被我们惯出来的臭脾气。” 卫公这就不愿意了,什么叫被惯出来的臭脾气,他脾气这么好,怎么就叫臭脾气了,天底下还有比他脾气更好的人吗? “小子,几天不挨骂脾气见长啊。”眉清目朗的华服青年在宝贝弟弟旁边坐下,伸手将旁边的臭小子拽过来,“今儿父亲和你小叔都在,你就说说父亲到底哪儿臭脾气了?” “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一点儿也不君子。”太子熙挥着拳头,试图将衣领从他爹手上抢回来,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被这么拎着多不好? 卫公被这么说也不恼,将小孩儿放下然后问道,“行事不君子有何不妥?你倒是说说当君子又有什么好?” 寻常人想当君子很好,但是国君不行,国君要事事以君子为行事准则,领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没了。 太子熙理了理衣领,被这么一问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若是在半个月前听到这个问题,他能洋洋洒洒说上许久,可是这半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天底下那么多诸侯国都不讲理,若卫国只会讲理,只怕这次小叔就回不来了。 当君子其实并不好,在那种时候,君子还不如拳头大的壮汉来的有用,小孩儿有些颓废的缩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卫霁将大侄子从里面翻出来,安慰了世界观被颠覆的小家伙几句,然后不满的看着兄长,“哥,熙儿还小,你问他这么深奥的问题干什么?” 小孩子家对外面的世界还没多少了解,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别人耳中听到的,卫国崇尚君子,教的就是仁义礼智信,大侄子身为太子更要以身作则,其他事情等他长大之后与人相处吃了亏自己就懂了,现在没必要这么急。 “这些事情熙儿早晚都得懂,能早些知道以后继位也能少摔些跟头。”卫公不甚在意的抿了口茶水,看着不想说话的儿子笑道,“别担心,我们熙儿本事大着呢。” 怎么说也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儿子,就算看上去再好欺负,骨子里也还是随了他。 太子熙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小叔别担心,熙儿超厉害,凶起来连父亲都害怕,以后肯定不会受欺负。” 卫霁听着大侄子用比刚才还委屈的表情说出这种话,拍了拍他的脑袋不做评价,他能怎么办,只能顺着大侄子的话往下走。 太子熙捏着拳头,怕被拉着揍特意躲到他爹够不到的地方,“小叔放心,父亲性子太软没法给你出气,等熙儿长大了一定会让卫国变成最强大的国家,谁敢再欺负我们就直接打回去。” 卫公看着志气比天高的儿子,笑了两声没有说话,让他在旁边胡思乱想,然后看着宝贝弟弟说道,“过些天公子虔会带人来帝丘。” “公子虔?来帝丘?”卫霁惊讶的看着他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现在这个时候公子虔离开秦国,难道就不怕魏王那边再搞什么事情吗? “秦国之前因为我们所以才和魏国开战,战事耗费钱财,公子虔过来是为了要账。”卫公慢慢悠悠说着,甚至还有心情从案上拿两块点心。 魏王已经知道秦卫两国私下里有联系,他们最开始也没想瞒着,通商不是小事,商队往来不可能毫无痕迹,反正藏也藏不住,不如最开始就不藏。 原本想着另外找理由将天下诸侯糊弄过去,现在魏王将理由给他们送过来,不用怎么对得起魏王的良苦用心? 卫霁原本还有些奇怪他哥为什么这么说,毕竟公子虔的性子他了解,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要账来卫国,现在看他哥这神情这动作,肯定是两边商量好的事情,“所以秦国想要多少东西?” 少年人好奇的看着兄长,眼里没有半点担心的意思,毕竟他哥那么厉害,就算公子虔是真的来要账也不怕,更不用说双方之前已经商量好了。 之前往秦国送铁器什么的还得偷偷摸摸,这次机会难得,兄长和秦公肯定能送多少送多少,接下来可没机会光明正大往那边送东西了。 卫公想起之前和秦公的通信就不知道该所什么好,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要东西大气点不行吗,他这个给东西的还没说话,那边先扭扭捏捏不敢吭声了,“五百支戈两百副盔甲,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要这点东西他也真好意思说。” “毕竟秦国穷惯了,不敢开口也是正常。”卫霁委婉的替秦公说了两句,发现实在没法说,于是继续问道,“那您觉得给多少东西合适?” 秦国现在日子过的紧巴巴的,重戈盔甲秦国什么时候都却,偷偷运精铁青铜进入秦国也是造这些东西,要这些东西秦公估计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毕竟不是谁都和他们一样财大气粗,得照顾一下穷人的感受。 卫公下巴微扬,看着围过来的弟弟和儿子,好一个君子端方,“给多少东西,得看他们秦国来多少人。” 他们卫国有天下最好的铁器作坊,只要人数足够,帮秦国装备起来万人军队不是问题。 秦人带走的东西越多,他们关系破裂的就越真实,一万人听上去不少,但是对天下诸侯来说,秦国多上一万套装备并没有什么用。 西陲小国眼看着就要被灭,拿再多东西也是苟延残喘,就让他们高兴这一回。 卫公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然后温温和和继续说道,“毕竟我们卫国乃君子之国,不能让人觉得吝啬。”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公(眼泪汪汪):大腿!!! 第67章 卫国富裕天下皆知, 就算如今最强大的魏国也不敢说他们国内有多少比帝丘更富庶的城池,说是民富国穷财富都在商贾手中,可要知道, 卫国近半数的商贾都掌握在公族手中,即便不算戚邑南氏那边收回来的财产, 卫公也完全可以养得起近万的军队。 他们国内没有太多兵, 不代表他们养不起兵, 仅以卫公的私产来算, 按魏武卒的标准装备起五万兵马不在话下, 只是养得起归养得起, 卫国也招不到那么多达到标准的丁壮来当兵。 但是秦国不一样, 秦人在战场上不要命,征兵的时候也是抢破头,因为很多庶民没有土地, 他们不当兵就会饿死,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那就是投身氏族当奴隶。 当兵虽然待遇也就那样,但好歹能吃饱肚子,打仗也不一定会丢掉性命,熬过兵役这些年,再回乡还能拿些钱财买块地种,在没有军功封爵的时候尚且如此, 待将来卫鞅变法大成,秦军更是令天下诸国都惧怕的强悍存在。 将来怎么样先不说, 现在的秦军虽然也很强悍,可是穷也是真穷,听听秦公要东西的口气就知道, 以百为单位也就算了,还就两百,他们卫国真的没有这么穷。 太子熙撑着脸坐在旁边,听他爹这语气有点不放心,“父亲,您应该和秦公说好人数,万一他们只来了几个人,我们难道还要帮他们把东西送过去?” “这个不用担心,为父和秦公说了,让他尽管派人过来,我卫国不缺这点东西。”卫公捏了捏儿子白白嫩嫩的小脸,对这个问题很是放心。 他都让秦公尽管派人过来了,要是还只过来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卫国和秦国以后也就别来往了,他没这么穷的朋友,卫国也丢不起这个人。 卫霁听出兄长话里的意思,张了张嘴试图让他哥不要对秦公抱太大希望,然而现在就开口未免太不给兄长面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算了,万一秦公理解了他哥的尽管来,真的让公子虔带了八百精兵过来运送兵甲,他现在说秦公的坏话多不好,“哥,公子虔什么时候能到?” “从栎阳出函谷经过魏国,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走其他地方的话耗时更长,公子虔带的人多,应该会更慢些,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到帝丘。”卫公算了一下,觉得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准备,不用慌。 如果公子虔不走魏国,绕路绕到韩国甚至楚国,那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盔甲长矛已经让城里的铁器铺子赶工,加上之前准备卖给其他国家的存货,凑够万套绰绰有余。 卫霁看他哥胸有成竹的样子,总觉得公子虔可能会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栎阳离帝丘的确很远,再快也不能两三天就赶过来,大概是他想多了。 “小叔,秦人真的和蛮夷一样茹毛饮血吗?”太子熙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听说过的秦人都非常可怕,秦军更是怪物一样会吃小孩。 和秦国接壤的几个诸侯国都不喜欢在战场上和秦人正面交锋,对上魏武卒的话投降还能留条命,对上秦国可不行,投降和自尽是一个道理,就算敌人死了也得把他们身上有用的盔甲衣物全扒下来带走,谁让他们太穷了呢。 太子熙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帝丘,或者说连宫里都很少出,这会儿对即将来帝丘的秦国长公子好奇的很。 卫霁顶着大侄子亮晶晶的目光,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的回道,“不会,他们吃东西会用火烤熟。” “只用火烤熟就行了吗?”太子熙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眸中还掺杂着些许心疼,“小叔,你以后不去那儿了好不好,如果不想留在帝丘,去临淄也行啊,舅舅那边很繁华,干什么非要去秦国受罪?” 他的母亲是齐国公主,舅舅正是刚继位的齐君,舅甥间的联系不算少,所以在他眼中,临淄就是天底下除了帝丘之外最安全的地方。 “就是因为临淄太热闹了,所以才不能去。”卫霁看大侄子被吓到了,笑了两声便给他讲秦国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下诸国看不起秦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的习俗和生活习惯和周边的游牧民族类似,可是人家就是靠给周王养马起家,把祖业放弃了更没法过活了。 秦国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诸侯国,再穷再破也是天子亲封,和义渠那些占据草原的纯游牧民族不一样。 太子熙皱着脸听他们家小叔讲在栎阳时看到的情况,对秦国的印象依旧不怎么好,小叔一直给他们说好话,该不会被骗了吧? 他们家小叔从小到大就出过那么两次远门,看上去就温软好骗,万一秦人狡诈哄着他玩,将来识破他们的真面目还不知道该多伤心。 小孩儿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不靠谱的老爹,然后摇头叹气坐回去发愁,家里就他一个靠谱知道防备人,还得看着父亲和小叔,按小叔的话来说,他就是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重任。 卫公被儿子的反应逗的不行,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正好今天有空,带你们出去转转,快回去换衣服。” 他们从大梁回来好几天了,一直把人拘在身边不让出去,正好今天把事情处理完了,便带着霁儿去王诩老爷子那儿看看,问问那老家伙究竟是怎么把霁儿骗到手给他当徒弟。 天底下没人比他们家宝贝弟弟更优秀,就是鬼谷子给他当师父也不能瞒着自己这个哥哥,万一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教不得学生了呢? 俩孩子很快换好衣服出来,眼巴巴的看着能带他们出去的大家长,背着手站好乖巧的很,车架已经准备好,就等大家长一声令下出发。 卫公摇头笑笑,待俩小的坐好之后才跟着上去,“对了,今儿朝会上南氏全族皆被贬为庶民,戚邑那边算是空下来了,等你加冠就封到你名下。” “南氏全族被贬为庶民?这么大的事儿您刚才怎么不说?”卫霁被他哥这忽然一句弄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南氏那么大一家子,说贬就贬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当了那么多年的国君,怎么还想一出是一出,之前去大梁就已经很冒险,现在这般火急火燎,这是真不怕卫国出事儿是吧? 还是说…… 卫霁看着兄长从容淡定的模样,再看看从隔间里拿出点心吃的正欢的大侄子,捏了捏耳垂也不着急了,正主还不急,他跟着急什么? “如果南氏没有勾结魏国对你下手,戚邑那边我还想留几年,现在看来,还是尽快处置了好,免得再搞出什么乱子来。”卫公撑着脸看着外面,指节在小案上敲着,声音清脆听上去很是悦耳,“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魏国现在也没心思管他们,南氏掀不起什么风浪,不是什么大事儿,莫慌。” 马车很快出了宫门,卫霁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看他哥神色轻松继续问道,“等魏国反应过来再发难怎么办?” “他们反应过来时尘埃已经落定,如今楚国赵国相继发难,霁儿觉得他魏罃需要多久才能摆平现在的事情。”卫公笑吟吟问道,看宝贝弟弟垂眸思考,点了点儿子的脑袋笑道,“熙儿也说说。” “孩儿觉得魏王摆平现在的事情还有接下来的事情,一事接一事谁知道呢?”太子熙托着小脸,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别的诸侯国暂且不说,反正舅舅对魏国不满意很长时间了。” “熙儿,父亲先和你说一声,你舅舅的话能听,但不能什么都听,他现在是齐君,一切以齐国利益为先,必要时候把我们卫国吞了都有可能。”卫公拿了颗枣在手里,感觉儿子最近三两句话不离舅舅,对自己这个亲爹都没这么亲,心里的小情绪蹭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太子熙莫名其妙的看着忽然开始说教的亲爹,指着自己闻到,“父亲,孩儿看起来像个傻子吗?” 卫公煞有其事的捏了捏下巴,“虽然比不上你父亲我,但也和傻不沾边,我们熙儿看上去还是挺机灵的。” “算了,您还是别说话了。”太子熙有些心累的捂着心口,往他们家小叔那边挪了挪然后继续说道,“孩儿是卫人,当然一切以卫国为重,父亲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舅舅又不会把齐国交给他,他们关系再怎么亲近也比不过亲生父子,父亲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 三个人在马车上说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老爷子又回到了之前住了十几年的宅院,秦越人不想进宫于是也住了进来,卫公将厨娘下人安排好,老爷子在这里住的比以前还要舒坦。 清晨的天气还算凉爽,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热的不能出门了,老爷子在院子里和老友说着话,听见门口的声音后还没来得及起身,仆从就已经过去查看情况了。 卫霁看着气势突变的兄长,牵着大侄子的手走在后面,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看他哥这架势,难道是来找事儿的? 王诩老爷子看到几天没见着的小徒弟乐呵呵高兴的不行,朝卫公拱了拱手权当见礼,看小徒弟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更开心了,“霁儿来啦,昨天子京那老小子过来说收了个聪慧的弟子,老夫几天不在帝丘,那家伙竟然来这儿炫耀徒弟,看把他美的。” 太子熙走在旁边,看他们家小叔有些不明白于是解释道,“王夫子的书院被子京先生接受了,不久前有对母子搬到附近来,子京先生说那个少年天资过人,于是把人收做亲传弟子了,那人好像叫孟轲。” 子京先生是孔子嫡系子孙,名孔箕,字子京,孔氏一族在中原威望很高,孔夫子嫡孙子思当年在卫国做了几十年国相,子孙也就继续留在帝丘了,子京先生正是如今的卫相。 卫霁听着大侄子和他说子京先生新收的学生,听见那个名字后眉头一跳,“孟轲?” 名字这般耳熟,该不会是孟子吧? 老爷子捏着胡子,扯了扯唇角很是不屑的说道,“那个叫孟轲的小儿的确聪慧,但是比起我们霁儿来还是有些不够看。” 卫霁:!!! 老师,话可不能这么说,您不能为了争上风就不顾徒弟的实力啊! 卫公听老爷子这么夸,被无视的那点儿不高兴跟着消失的一干二净,双手负后与有荣焉的说道,“我们霁儿岂是随便来个人就能比的?” 卫霁:…… 第68章 王诩老爷子感觉自家小徒弟天下无人能及, 卫公更是能将宝贝弟弟碰到天上,基本上没有和平共处过的俩人难得达成一致意见,一人一句说的卫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行, 他不配,他真的比不过孟子, 求你们别说了。 少年人被兄长和老师不顾实际的彩虹屁吹的都快哭了, 他现在宁愿这俩人凑到一起就吵架也不想听这些, 老天, 那可是孟子, 被称为“亚圣公”和孔夫子合称“孔孟”的孟夫子, 你们心里能不能有点数? 福不双至, 祸不单行,就在卫霁即将自闭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声音,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哥和他老师口中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孟轲, 以及孟轲的老师、孔夫子嫡系子孙、当今卫相子京先生。 带着峨冠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看到门口的车架就猜到他们家君上在这里,理了理衣袖然后进来带着新收的学生见礼。 “先生不必多礼。”卫公将人扶起来,看了一眼旁边唇红齿白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确定这小孩儿在容貌上比不过自家宝贝弟弟笑的更开心了。 卫霁对兄长实在没脾气了,带着大侄子站出来见过子京先生,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 他们俩在子京先生面前都得规规矩矩站着。 孔箕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让他出来和大家打招呼, 然后才看着卫霁笑吟吟说道,“公子近来可好?” 王诩老爷子将徒弟护在身后,看着这不请自来的家伙语气不怎么好,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就是嫉妒我收了个好学生。”孔箕笑着摇了摇头,看老爷子警惕的模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君上还没说话,这人急什么? 卫公只是笑笑不说话,感觉外面逐渐热了起来,怕宝贝弟弟身体受不了于是示意大家伙儿去屋里坐下接着说。 王诩老爷子捏了捏胡子,摇头晃脑的踱着步子,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老夫最近收了关门弟子。” 他嫉妒?这天底下就没有能让他嫉妒的事情! 孟轲这小子看上去的确不错,可是和他们家霁儿站在一起还是没法比,天底下有比公子霁更天资卓绝的人吗?没有! 孔箕挑了挑眉看着得意的不行的老爷子,心思一转似乎猜到了这家伙心里想的是什么,刚才对公子霁护那么严实,这关门弟子别不是公子霁吧? 温润儒雅的中年人有些惊讶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卫公,不敢相信他们家君上舍得把宝贝弟弟给这老爷子当徒弟。 王诩老爷子在帝丘住了十几年,和他们家君上从来都是三句话不到就能吵起来,之前在帝丘那么多年都没说让公子霁拜师的事情,这才离开多长时间,难道是故意选君上不在身边的时候才开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君上不该是这般反应啊。 孔箕有些疑惑的在旁边坐下,看看心情非常不错的卫公,再看看得意忘形的老爷子,摇了摇头转头低声道,“鬼谷先生向来狂傲,并非针对于你,莫要在意。” “老师放心,学生省得。”孟轲同样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后端正了身子坐在那里,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平日里骄傲惯了,听见别人说自己不好肯定有些不高兴。 卫霁在兄长旁边坐下,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不那么友好,无可奈何也不好说什么,他们家老师还没有从收了个新徒弟的新鲜感中走出来,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王诩老爷子和子京先生坐好之后继续拌嘴,文化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和市井吵架很不一样,卫公乐得自在,朝堂上的鸡毛蒜皮可没现在有意思。 大佬们吵架其他人插不上嘴,卫霁也只是在旁边听着,只是听着听着就又听出问题了,两位大佬刚还在争辩儒家经典,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蹦到千字文上面了? 孔箕原本对王诩收公子霁为关门弟子没什么感觉,公子霁虽然聪颖,但是在他心里,还是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更合心意。 能传承家学的弟子不用多,一两个足以,孟轲心性纯正,酷似先祖孔子,若无意外,将来必定能让儒学再上一层楼。 然而,自始至终淡定从容的子京先生在听到《千字文》出自卫霁之手后,指尖一用力直接将胡子揪下来了一撮。 那文章里许多关乎儒家思想君子修养的句子,应该出自大儒之手,若真是公子霁所作,给王诩当徒弟简直是暴殄天物。 “鬼谷门下注重邦交斡旋,以公子的身份无需那般劳累,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孔箕心痛不已,看着坐在他们家君上旁边的卫霁劝道,“卫国乃君子之国,向来以儒家治国,公子何不改换门庭?” “孔箕,比徒弟比不过就要抢徒弟,你孔氏的颜面还要不要了?”王诩老爷子瞪圆了眼睛,看着当着他的面就想抢徒弟的家伙,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抄家伙的架势。 注重邦交怎么了?霁儿身为卫国公子多学学有错吗?卫国真一昧遵循礼数用儒家那套法子治国才是真没救了。 学派之间的争论本就激烈,尤其是王诩和孔箕这般口齿伶俐的一代大家,真要正儿八经的开始争辩,刚才那些根本不够看。 儒家重礼,鬼谷子全完全不在乎这些,他门下的弟子恨不得将天下搅乱才好顺势而出,和儒家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就算私交再好,提起这些也还是能撕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就连刚才表面微笑实际却不怎么高兴的孟轲,这会儿神色也变了,他虽然自傲,但也不是会嫉贤妒能,公子霁对儒家仁义理解颇深,能写出《千字文》那般文章,学问的确在他之上,既然如此,鬼谷先生方才的话半点问题也没有。 少年人眼睛发光的看着自家老师,非常期待老师能旗开得胜,将才学出众的公子霁抢过来给他当师兄弟。 房间中的气氛瞬间凌厉了起来,刀光剑影处处可见,和阵前两军对峙也差不离了,卫霁悄悄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哥,你不管管?” “没事,他们吵的越狠说明我们霁儿越厉害,在旁边看着就好,他们有分寸,不会出人命。”卫公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 帝丘虽然没有和临淄一样建起稷下学宫,各学派之间的争辩却也不少见,毕竟这里隐居的大能贤士很多,指不定什么时候碰到想法不一样的就当众吵起来了。 卫霁无奈叹息,现在这情况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老爷子老当益壮和人吵架,鬼谷门下为什么都能言善辩,还不是因为有老爷子做榜样,脑筋转的不快在他手底下根本没活路。 也许他当初拜师就是个错误。 卫霁幽幽叹了一口气,感觉两位大佬短时间内不会结束,有些后悔今天跟着兄长出门了,大热天的在家休息不好吗? 老师在帝丘生活的时间比他都长,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孤单寂寞,这精神头看起来比他好太多了。 “小叔,你还有其他学起来比较简单文章吗?”太子熙撑着小脸,看着他们家小叔眼中满是遗憾,他要是晚出生十年,这些年学习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现在可好,他已经过了启蒙的阶段,接下来要学的还是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公族里其他的小孩子却能轻轻松松启蒙,心里真的好羡慕好嫉妒好看不惯啊。 卫霁拍了拍大侄子的脑袋,在小少年期待的目光下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了,该学什么就学什么,不要想着耍小心思。” 太子熙失望的转过头,继续专心听底下两位大才争论,他心里其实是想让他们家小叔留在帝丘,闲下来的时候编些书造福天下小孩儿,不想干活儿就开开心心待在家里,就算没有老师也不错。 卫霁强撑起笑容坐在那里,感觉两个大佬和一个未来大佬的目光时不时都落到自己身上,再次试图让他哥开口将人制止。 然而,卫公听别人夸自家宝贝听的心情愉悦,恨不得这两位能换到朝堂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宝贝弟弟的优秀。 孔氏在中原威望甚高,不只在卫国一国,齐鲁宋等国对孔氏都很尊重,孔箕虽然在卫国为相,其实却不怎么过问政事,所以朝野上下不称官名而称先生。 他自己对天下各学派都没什么感觉,反正不管哪个学派在卫国都没有用武之地。 卫霁在房间中如坐针毡,好在没过多久外面便有内侍跑来,神色有些急切,看上去像是有要紧的事情。 卫公听的正起兴,被打扰了有些不愉,但是听到内侍的话后,那些不愉全被震惊给代替了,“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回君上,来人自报家门,说是秦国公子虔。”内侍心里也很慌张,天知道君上说过秦国在半个月后才会来人,结果大中午的城门处就有人来报,说是一队轻骑跟逃兵似的来到帝丘,如果不是确定方圆几里只有这一队人马,他们甚至觉得后面有老虎在追。 等为首那人报上名后,城门令更慌了,派了人去宫里送消息然后将城门守卫全调出来防备着,这灰头土脸跟逃难似的家伙会是秦国公子? 事实证明,就算看上去再像难民,公子虔也还是公子虔,没人敢冒充。 他们赶起路来日夜兼程,出了函谷关后都是大道速度更是迅速,要不是马匹需要休息,他们甚至在昨天就能到帝丘。 慢慢腾腾不符合他们秦人的性子,赶路就要有赶路的样儿,磨磨蹭蹭那叫赶路吗? 城门外,公子虔顶着太阳看着繁华的城池,一拍大腿叹道,“怪不得卫公让多带点人,卫国就是有钱。” 从来没出过国门的五十人小队跟着感叹,眼珠子都要黏在来往的商贾身上了,不愧是卫国,就是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磨牙):还好意思说,五十个人叫多带了,出息! 第69章 鬼谷和儒家的辩论赛因外力被迫中止, 卫公让人将公子虔依旧他带来的人带去宫里,和其他几人打过招呼然后带着卫霁和太子熙回去。 公子虔过来的速度快的出人意料,接下来的事情得赶紧重新安排, 总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干等着。 然后,回到宫里的卫公刚下马车, 入眼便是身高体壮却潦倒不堪的秦国大兵们, 几十个人站在一起, 他愣是没看出来哪个是公子虔。 好歹也是一国公子, 还有混在士兵中就找不出来的公子? 这辈子没在宫里见过这幅场景的卫公愣在当场, 看着满打满算才五六十个的秦国大兵, 指着他们的手中都有些颤抖。 没个千儿八百人你在这里说多?你们秦国怎么尽是些憨憨?! 卫霁一手扶额, 早猜到公子虔过来后他哥可能是这般反应,让大侄子去给他哥消气儿,然后自己去大兵们中间把公子虔揪出来, “长公子怎么来的这么快?” 公子虔让其他人把路让开, 挤过来后看着又瘦了一圈儿的小孩儿心痛不已, “魏国果然没有好东西,从上到下全他妈是祸害。” 他这么快赶到帝丘还不是为了亲眼看看这小孩儿怎么样,现在亲眼看着更是恨不得回去再整兵杀魏国一次。 卫霁怕这人口出惊人吓着没怎么见过秦人粗犷的兄长,赶紧把话题转开继续问道,“魏国的确都不是好东西,所以长公子, 栎阳离帝丘那么远,你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到?” “赶路嘛, 当然和寻常走路不一样。”公子虔挠了挠头,感觉他们也就正常赶路,摆了摆手表示速度还行, 然后一脸骄傲的说道,“怎么样,这次带的人多吧?” “这就是你们的多?”卫公挥开儿子,看着一群大兵里钻出来的同样灰头土脸的兵痞子,将宝贝弟弟护在身后怒极反笑,“寡人送去的信你们没看?几十个人够干什么?” 公子虔被骂了也不生气,只是满眼茫然的反问道,“五十人还不多吗?要不是您特意叮嘱,我最多带四五个人就出发了。” 不就几百副盔甲再加上些重戈,他们这些人难道还护不住? 卫公看这家伙理直气壮的模样,拍着胸口努力维持风度,他们卫国有钱,君子如风不和秦国这帮子穷鬼一般见识。 温润如玉的一国之君深吸了几口气,看着依旧没搞清楚现状的秦国汉子还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公子虔是吧,你自己说这五十个人够干什么?寡人给你们准备好东西你们带得回去吗?你们这次出函谷关天下皆知,带个千儿八百人打起仗来也不够看,五百人寡人都嫌少,你现在五十个兵来这里嘚瑟,你……算了……来人……带他们去驿站……” 卫霁扶着被气的有气无力的兄长,朝公子虔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驿馆修整,回到殿里然后才小心安慰道,“哥,不气了不气了,毕竟秦国穷,我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穷也不能来要账就来这么点人吧,他们穷我们不穷啊!”卫公恨铁不成功的捶着面前的书案,他原本觉得时间紧急安排的不够妥当,让秦兵去城外凑合着有些不像话,现在看来哪儿还会不妥当,驿馆就够他们住的了。 五十个人……五十个人……五十个人…… 忍住忍住忍住,不能在宝贝弟弟面前毁了形象,他是个温雅随和的谦谦君子,和秦国那群在土里摸爬滚打跑出来的穷光蛋没有任何关系。 谦谦君子磨了磨牙,强忍着没有让自己露出扭曲的表情,让人拿纸笔过来然后开始奋笔疾书,不能指着鼻子骂,他写信去骂秦公总行了吧。 矜持,他们卫人很矜持,骂人也不带脏字儿,秦公好歹是一国之君,要是连这些都看不懂,接下来别管霁儿说什么他也不会再让宝贝弟弟去秦国。 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弟弟,是送过去吃苦受罪的吗? 卫霁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他哥写的东西,捏了捏耳朵果断将位置让出来给大侄子,他实在劝不住了,还是大侄子来吧。 太子熙小心翼翼往案上瞧了一眼,然后抓着他们家小叔的衣袖不撒手了,看言辞的犀利程度,今天的父亲不是他们能劝得住的,还是别掺和为好。 两个小孩儿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起,排排坐在旁边等着大家长把火气发泄出来,毕竟大家长这次气的有点狠,他们除了乖乖坐在旁边,其他什么也不敢做。 不敢说,不敢动,乖乖坐着就完事儿了。 另一边儿,完全没反应过来卫公为什么生气的公子虔疑惑了一会儿就把事情抛之脑后了,帝丘不愧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城池之一,连驿馆的待遇都比他府上好。 一众来自山沟沟的秦国壮汉梳洗干净,换上下人临时买来的成衣,连歇息也不用出门又是神采奕奕。 被派过来照看这些秦国友人的下人腿肚儿打颤站在一群身高体壮跟山里窜出来的熊瞎子有的一拼的家伙们,咽了咽口水然后颤颤巍巍开口,“公……公子,君上吩咐在您休息过后再带您到城里转转。” “休息什么?不用休息,直接去就成。”公子虔摆了摆手,看眼前的下人一副快被吓哭的模样无奈耸肩,身边只留了两个人跟上,让其他人都回去睡觉,然后才咧嘴笑道,“行了,我们又不会当众打人,怕什么?” 从来没出过帝丘城的下人:!!! 还……还当众打人的吗? 满眼惊恐的文弱青年强忍住逃跑的欲望,看着笑起来更吓人的秦国公子,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能不看后面就不看后面,生怕一转头自己就被吃了。 公子虔捏了捏自己的脸,看着走在旁边的壮汉问道,“我长的很吓人吗?” “没有的事,公子是咱们秦国最威武最雄壮的汉子。”旁边的壮汉一本正经的夸赞道,在他们秦人眼里,长的结实就是长的好,和公子霁那般需要好好照顾才能活下来的脆弱娃娃其实并不怎么好。 即便是公族氏族也是更偏爱壮实的孩子,以他们那里的条件,太脆弱的孩子可能养不到长大就夭折了。 前面带路的青年听见他们的对话差点儿崴到脚,拍了拍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既然无话可说,那就不说话。 带公子虔在帝丘转转是卫公几天前的安排,不然以他今天的心情,没将这些秦国大兵们直接扔在城外幕天席地打地铺已经不错了,还带着他们逛帝丘,做梦去吧。 不过现在被气疯了的卫公正在写信对着秦公疯狂输出,公子虔他们也就难得的继续拥有贵宾的待遇了。 帝丘的繁华热闹天下数一数二,没见过世面的秦人走在其中感觉眼睛都要看花了,他们赶路的时候不会留宿城池,路过魏国更是不会多留,秦魏两国关系差到见面就能互殴,他们进城不要紧,万一魏王想个由头想抓他们那可就坏事儿了。 像现在这般在中原城池里闲逛,甚至不用担心别人防备的目光,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嗨呀,这地方咋就这么好看呢? 嗨呀,这地方咋就这么繁华呢? 嗨呀,这地方咋就这么多人呢? 他们栎阳啥时候才能和这里一样?话说回来,栎阳城那么大点地方,人一多就挤得慌,不行不行,还是得往外打地盘。 公子虔看着两个对什么都好奇稍不注意就能走丢的家伙,哼了一声很稳重的迈开了步子,他和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可不一样,他可是堂堂秦国公子,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 是的,公子虔见过世面,他小时候是和他爹献公一起住在魏国被魏国养着的,直到献公回秦国争君位,他才跟着一起回秦国,算算时间,大概也有二十来年了吧。 嗯,公子虔如今也就二十来岁。 二十多年前在魏国生活过的公子虔看着来来往往的商贾以及路边生意非常好的店铺,抱起手臂琢磨着怎么将栎阳弄成这么繁华的样子。 整个秦国只有栎阳这个新都有家酒肆实在说不过去,他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他弟和卫鞅趁着大胜魏军国内兴致高昂的机会捣鼓着新法,万一真让他们搞成功了,秦国强大起来栎阳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虽然不看好这次变法,但是为了秦国强大,心里不舒服忍着就行,这不,他已经忍到眼不见心不烦跑出来了。 秦国能强大起来是好事儿,栎阳城有点不够看,回去是不是要考虑下再挪个新地方当都城? 栎阳这个都城是他爹献公挪的,在魏国避难避了那么多年的公子一朝回国,就算娶了氏族之女也不可能一下子掌控国内氏族,为了不被老氏族们钳制,索性直接把都城从雍城挪到栎阳。 他爹是个吃住都能在军营一心只想夺回失地的铁血君主,在位二十多年就没在城里住几天,可想而知栎阳会是什么模样。 不过他弟不一样,渠梁那小子不光想收复失地,还想让秦国变得和中原诸国一样强大,既然如此,那他们就先定个小目标,以后如果兴建新国都,就以帝丘的繁华程度来设计吧。 公子虔握了握拳头,感觉自己的想法非常长远,他可是见过世面的大秦长公子,如此高瞻远瞩,不愧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微笑):我呸! 第70章 卫公笔走龙蛇将秦公臭骂了一顿, 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栎阳,然后捏着拳头看向门口,要不是那公子虔长的太壮实, 他甚至想亲自动手揍人。 能把一个将温和假面带了十几年的君主气成这样,可见公子虔这次有多过分。 卫霁看他哥把笔放下, 不着痕迹的往前挪了挪然后小心翼翼问道, “哥,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他们再派人过来!还想我出东西再出人吗?”卫公冷哼一声, 看着被吓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宝贝弟弟,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开始给这俩小孩儿解释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难得秦国有这么好的机会“打劫”卫国, 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运送武器的路上被官兵打劫,率兵出关各国也只是看热闹,他们可好, 带了五十个人过来够干什么? 列国诸侯对秦国有防备, 可是以如今的情况, 只要他们出关的兵马不超过千人,连魏王都找不到理由说什么。 魏国兵强马壮,秦国区区千人就能把他们吓的在函谷关外严防死守不让出门,魏王不嫌丢人别人都替他丢人。 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公子虔他爹献公一辈子偷偷摸摸往秦国弄东西,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来趟中原, 他们就带了五十人过来,献公要是知道这会儿能气活过来。 卫霁和太子熙对视一眼, 看大家长说着说着又有暴怒的迹象赶紧把话头止住,“哥,你刚才的信是不是直接和秦公说了派多少人过来?” “最少八百精兵, 要是再弄过来几十个人,他们就等着空手回去吧。”卫公眸光一寒,他这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上了最少八百精兵,秦公要是不听,那就不能怪他脾气不好了。 盔甲兵戈卖出去一批能赚好多钱,他看上去像是上赶着冷脸贴人家热屁股的憨憨吗? 太子熙跟着叹息,就算他年纪小,这会儿也觉得公子虔只带几十个人实在太看不起他们卫国了,讨债就要有个讨债的样子,这样连做戏都不好做啊。 卫霁自觉没有搭话,身为一个不问政事的公子,他这时候还是保持沉默为好,先将兄长安抚下来,然后抽时间去看看公子虔在干什么,总感觉那人还会搞出什么让他哥崩溃的事情来。 * 公子虔来帝丘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只在宫里待了一会儿就被卫公赶出来的消息更是很快传遍中原,当然,卫公在其中肯定出了不少力。 秦国派出第二波人来总得有个理由,公子虔这个憨憨正好是现成的理由,刚到帝丘就惹到卫公,两边君主互通有无,接下来肯定还有热闹看。 各国君主都等着看热闹,下意识将对秦国的警惕放松了许多,栎阳城里忙着变法的秦公在收到卫公的信件后满脸茫然,被上面明明不带脏字儿却依旧犀利的言语吓的差点儿将信扔下去,还好他当了几年秦公,其他东西没有定力还是有的。 虽然不知道卫公为什么忽然那么生气,但是肯定不是他的问题,去帝丘的是他们家大哥,早和他说卫国都是读书人让他悠着点,现在可好,算算时间,怕不是过去第一天就气的卫公写信回来骂了。 秦公边看边感叹,决定等他们家大哥回来就让他看信,霁儿是个温温和和连说话都不会大声的乖孩子,想来卫公的性子也不会和他差多少,能把人家气成这样,大哥也真是个人才。 向来稳重的秦公只看着信上的文字就能想象到对面卫公生气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很大一个弧度,直到看见最后一句让他再派八百精兵去帝丘,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合着卫哥哥骂的不是他们家大哥,而是他自己。 刚刚还挺有意思的信,瞬间不好玩儿了。 大哥带的那些人还不够吗?五十个呢! 不多时,被喊过来的卫鞅和景监也都到了,俩人听见他们家君上的疑惑反应各异,景监挠了挠头,觉得他们长公子带了五十人小队那是天大的排面了,“君上,卫公嫌咱们去的人少,要不再挑五十人?” 卫鞅:…… 那卫公怕是要从此紧闭国门再不和秦国打交道了。 他前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公子虔离开也没怎么注意,秦国朝堂变法的压力实在太大,公子虔性子莽撞,要是打定主意不同意,接下来老氏族肯定拿他做筏子使绊子,所以公子虔离开栎阳他心里的确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在卫公强调让多带些人的情况下就只带五十个人,你们竟然真的觉得没问题? 他之前忙着没在意,孙师兄在打完仗后回到栎阳无所事事怎么也不提醒提醒,卫公都说了多带些人过去拉东西,五十个人够干什么? “君上,卫公既然主动开口,给的东西肯定多,您就算腾不开人手,从军中挑出千儿八百人总没问题吧?”卫鞅非常委婉的试图让他们君上认清现实,以卫国的财力,卫公既然开口,那五十个人肯定是起不到什么用处的。 秦公将信收好,看向卫鞅的眼神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卫公信上说至少再去八百人?” 卫鞅:…… 以卫国的财力,要千儿八百人运东西奇怪吗? 卫国有商队入秦就已经很不错了,难不成还想让他们从城防中调出人手来押送盔甲? * 不管怎么说,第二批整整一千秦兵在山东诸国看热闹的心情之下,终于浩浩汤汤出了函谷关,干粮都直接背在身上或者绑在马上,和之前公子虔赶路如出一辙,赶起路来好像后面有狼群追着,急行军的速度比魏武卒还要迅速。 魏王听到底下报上来的消息,听到秦军的行军速度后下意识皱起眉头,不过想到秦军这是冲着隔壁卫国发难,赶着看热闹的大魏王很快就把这点小问题抛之脑后了。 卫不逝之前来大梁朝见时不给他面子,现在可好,公子虔带人过去他还不给人家公子虔面子,秦国那边都是不讲理的,和以大局为重的大魏王不一样,这不,直接派了整整一千的土匪……呸……秦军,直接派了整整一千的秦军去帝丘,他卫不逝就等着大出血吧。 在这各国都等着看热闹的情况下,卫公的确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主动送东西还能搞出来这么多事儿。 还好秦公第二次上道了,不然他真的要被气吐血,话说秦兵赶路的速度是不是快的过分了,他以为信使过去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铁器铺子也能把剩下的重戈盔甲打造好,没想到这才过了四五天,信使还没回来这些大兵就先到了。 卫霁这几天主动请命带公子虔在城里转悠,对他们的赶路有了一定的了解,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把正常赶路跑出八百里加急的气势,难为这群家伙们的坐骑了。 因为他们赶路的速度过快,所以城外最开始布置的临时军营最终还是有了用武之地,公子虔看着城外乌泱泱一片,总觉得刚过来的这些家伙好像有种围城的架势。 他们来做客又不是攻城,一个个灰头土脸像什么样子,回秦国后一定要狠狠教训一顿,没看城里的商贾都被吓的不敢从这儿出城了吗? 卫霁看着心里没有一点数的大秦长公子忍住没有笑出声,天知道这人过来的时候没比底下这些大兵们好多少,帝丘城里谁都能嫌弃他们,唯独公子虔不行。 在城中所有铁器铺子都在赶工,盔甲重戈再过五六天就能准备的差不多,正好今日有空,城外军营已经安置好,正好带这人去那边看看。 近万人的装备,装到马车上能从王宫走到城门,千人护送还算凑活,五十个人……那是生怕别人不来抢。 “霁儿,这么多人是不是有点兴师动众?”公子虔将目光从外面气势汹汹的同胞身上收回来,难得意识到他们这般有点吓人,摸着脑袋看上去不好意思极了。 卫霁无奈摇了摇头,“长公子,秦兵越凶你们回程就越安全,您出来的时候秦公没和您说这些吗?” “他忙着和卫鞅捣鼓变法,哪儿还能想起来我这个大哥?”公子虔切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然后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恢复正常,“孙军师似乎提了两句,只是我当时急着走,没怎么注意他都说了什么。” “您这重点抓的可真好。”卫霁叹了一声,趁天还没黑这会儿正凉爽,和车夫说去铁器铺子,然后看着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公子虔,觉得以他这性子在变法中被割掉鼻子似乎不难理解了。 这一点就炸的脾气,被人当枪使了也看不出来,就算秦公私心想护着他,在变法进行到关键时候也不能轻举妄动。 保下一人便是前功尽弃,他只能让公子虔受罚。 走神的功夫马车已经在铁器铺子门口停下,在帝丘无忧无虑的公子虔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看着比栎阳宫还大的铺子惊叹不已,“霁儿,看在咱们关系这么好的份儿上,就告诉我你哥哥究竟准备了多少盔甲吧。” 他来到帝丘那日把卫公惹恼了,直到现在都不肯见他,这种机密问别人也问不出答案,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好脾气的霁儿了。 卫霁从马车上下来,将衣服整理好然后无奈看向做出一副祈求模样的公子虔,“过了门就能看到,您自己去看不就行了?” “不行,我有点紧张。”公子虔听着耳边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打铁声,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霁儿,你就说你哥哥会不会因为前两天生气,把原本两百套盔甲给减到只剩二十套了?” “等等,两百套?”卫霁眉头一跳,震惊的看着人高马大的秦国汉子,连声音都控制不住的大了许多,“你只带了五十个人到帝丘,就是觉得我哥只给你们准备了两百套盔甲?” 公子虔眼睛一亮,“难道不只两百套,有五百吗?一千?” 少年人扶着门框,看着眼前人有气无力的问道,“长公子,我哥特意又让秦公派来那么多人,您觉得只带走一千盔甲兵戈合适吗?” 公子虔激动的快要无法呼吸,颤抖着声音再次翻了个倍,“不只一千……难道有两千?!” 卫霁:…… 出门别说他们认识,他丢不起这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霁(沧桑):友谊的小船它说翻就翻。 第71章 铁器铺子门外, 卫霁看着惊喜若狂的秦国汉子,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进去,让他亲眼看见比怎么说都强。 这两年卫国商队没少往秦国弄东西, 那边的情况比秦公刚继位的时候好太多了,其中很多东西都由公子虔经手, 怎么现在还这么小气吧啦? 铺子里的伙计早早得到消息, 库房收拾的整整齐齐, 盔甲兵戈堆满了几个库房, 只一处就能放两千多套装备, 更不用说周边四五个大库房都是满的了。 铁器在各国都很重要, 除了大氏族没有人敢碰这东西, 卫国的炼铁技术在中原数一数二,帝丘城大部分匠人都集中在一起,其中铸造兵甲的匠人就占了大半。 他们自己用不到这东西, 但是这东西也是真赚钱, 哪边打仗往哪儿送, 轻轻松松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当然,得在不引起别人嫉恨的前提下才能卖,不然很有可能东西刚出城就被抢的一干二净了。 这片区域平日里禁止庶民出入,公子虔在帝丘几天也从来没来过这里,看到这比栎阳好太多的地方, 心中更坚定了只要秦国变法有成效就迁都的念头。 他爹迁都迁的实在没水平,栎阳那么大点儿地够干什么, 就算要离雍城远点,好歹找个大点儿的城池行不行? 哦,他们秦国除了雍城就没几个像样的城池, 栎阳比不了中原城池,在秦国境内也还算可以,唉,说到底还是穷,“要是咱们两国挨边就好了,离的近运东西多方便。” 公子虔四处看着,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他就是羡慕怎么了,家里穷还不能羡慕人家有钱人家吗? 卫霁对这人的幻想不做评价,如果他们两国挨边,现在也没机会站在一起好好说话了,要不是卫国处在这么个位置,他哥也不会有和秦公合作的意向。 更何况不要钱的武器兵甲只此一次,接下来再要就得掏钱,扶贫也得有个底线,不能什么都自己吃亏。 以秦国的财力,他们真买不起多少中原的好物件儿。 卫霁听公子虔一路絮絮叨叨,让人直接带他们去库房,然后等着看这人欢喜到蹦起来的模样。 然而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公子虔看着整整齐齐摆在库房的盔甲重戈,震惊了一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霁儿,这盔甲是不是有点小?” 秦人的骨架普遍比中原人大,看这些盔甲的大小,放在秦国只能给刚入营的毛孩子穿。 卫霁愣了一下,问了带路的伙计几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将人带去另外一个库房,“抱歉,这边是之前剩下的盔甲,新铸造的在另一边,如果这些太小不能用,长公子就得在帝丘多留几天了。” “等等,这这这这几个库房都是给我我我我我我们的?”公子虔震惊的看着温声细气说话的少年人,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都是真的。 他以为只是从库房里挑些出来给他带走,原来所有库房的武器都是给他们准备的吗? 霁儿简直太贴心了呜呜呜~ 大恩无以为报,从今天起,卫公就是他大哥,比亲兄弟还亲的亲大哥,卫国太好了他超喜欢这里,以后谁敢欺负大哥他就过去拼命! 眼含热泪的秦国汉子上去就想把面前的少年人抱怀里表示激动,好在临时想起自己力气太大可能会把人伤着,艰难的转过脚步抱着旁边的柱子激动去了。 卫霁:这才是正常的公子虔啊。 但凡他离开栎阳前听孙师兄说两句,现在也不会是这般反应,卫霁任公子虔在库房门口蹦跶,让已经惊呆了的伙计去忙,然后进去看了一圈,比较了一下这个库房和上个库房盔甲的大小,算是知道将那人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盔甲不合身了。 之前那些盔甲是要送到楚国的,楚人和秦人的身高差距……的确有点大。 秦人区分成人和中原这边有点不一样,中原这边按年纪,人家按身高,六尺五寸以上才算是成年人,秦时的六尺五寸换到后世,差不多就是一米八的身高。 秦国那边一米八一米九的大高个儿遍地都是,能进入军营的都是公子虔那种壮汉,盔甲本就比中原这边大上一个号,而楚国那边普遍身高比较低,这差的就更多了。 他在栎阳的时候一直被当成小孩儿其实不怪他,谁让那边的人都太壮实。 公子虔兴奋完了进来,看着满库的精良盔甲又开始激动了,“霁儿,这么多真的全给我们带走吗?” “您觉得多?”卫霁撑着脸笑的温柔,“那回去和我哥说一下,减一半?” “别别别,不多不多不多。”公子虔赶紧改口,这世上哪儿有嫌东西多的,要不是主动开口要东西太不好意思,他现在甚至想传信回秦国让他弟再派几千人马过来。 老天,这么多东西让他带走,别说在这里多留几天,就是让从今往后留在这里当质子都不是问题,就是卫公看见他嫌烦估计不太想留。 “东西已经看过了,待会儿去老师那里看看,长公子要一起吗?”卫霁不太喜欢这里的味道,大致看了一下就要离开。 公子虔自然要跟着一起,王诩老爷子只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秦国,孙军师念叨了好些遍,他这次来帝丘还想再把人请回去,不然回去后孙军师见不着人,怕是得推着轮椅哭哭唧唧出函谷关。 他们孙大军师在战场上有多正经,私底下就有多不正经,要遂了他的意还行,要是让他不满意,那麻烦可就大了。 连卫鞅都受不了孙大军师的闹腾,他就更受不了了,所以最好还是能把老爷子劝回去,实在劝不会去的话,也只能委屈他自己去安抚了,没办法,谁让孙伯灵平日里和他接触的最多,“霁儿,你过些日子还要去栎阳吗?” “再等等吧,最近应该不会有机会离开帝丘了。”卫霁轻声回道,这次回程出了意外,他哥被吓的不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放他出去。 秦国那边变法已经开始,这两年正是混乱的时候,他过去难保不会有人拿他的身份搞事情,保险起见还是不去为好。 至于公子虔的鼻子……回头给孙师兄写信,让他多注意点秦国老氏族的动向,那什么公孙贾就不管了,公子虔的鼻子总得保住。 既然变法肯定要流血牺牲,那就流别人的血吧,他比较自私,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因为这些后半辈子全毁了。 公子虔早就猜到可能会是这样,但是听见回答后还是有些遗憾,不过他向来心大,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精神了起来,“既然卫公不放心,那你就在帝丘好好休养,等过两年秦国那边好起来,谁再欺负卫国我们就帮你们打回去,这么多盔甲重戈可不是白拿的。” “这话我记住了,你们就等着当打手吧。”卫霁笑着说道,看马车过来便直接上去,他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秦国变法成功,七雄的格局也差不多全部形成,天下进入征伐不休的阶段,卫国处于中原腹地怎么可能躲的过去,他可不想让兄长守着个只剩下帝丘的卫国苟延残喘。 日头偏西,外面很是凉爽,城里的百姓出来走动,比中午时分热闹多了。 公子虔骑马走在旁边,边走边说,“霁儿,你觉得栎阳当都城是不是小了点?” “长公子想迁都?”卫霁掀开帘子,看着骑在马上也敢走神的家伙不由感叹不愧是秦人,他到现在还只会骑被驯的极为温顺的小马,就那还不敢走快,连秦国那小太子在马上都比他自在。 他在坐马车的时候也想着和别人一样在马上驰骋,但是一上马就满脑子空白,能坐稳就不错了,还驰骋,算了吧。 他不是公子虔,自知之明这种好东西他有。 公子虔不知道马车上的少年人心里在想什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都城太小有点撑不住场面,渠梁和卫鞅折腾着变法,虽然我不看好,但万一成功了呢?” “您应该对他们多点信心,秦公和卫鞅的能耐您也知道,为什么要不看好呢?”卫霁将帘子挂在旁边,结果刚吹了一会儿风就被公子虔弄下来了。 腿长手长的大秦长公子轻轻松松把窗口遮住,然后抱着手臂感叹道,“你是不知道那些老氏族有多顽固,如果只是单纯的变法那倒好办,可卫鞅像是只会变法的模样吗?” 那小子是想让秦国的权利全都掌握在君主一人手中,让老氏族彻底不能和以前一样趾高气昂欺压庶民。 这样听起来的确很好,但也不想想老氏族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脾气吗? 整个秦国的老氏族都是随先祖打地盘打出来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变法要是能不出事儿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卫霁在马车里听着他念叨,幸好车马道上没有人行走,车夫也不敢胡乱说,不然这话让外人听去在再传播开来,本来可能成功的商鞅变法也得中途夭折,“长公子知道变法凶险,为何还……嗯……还这般放心离开栎阳?” 他本来想说的是从中作梗,不过想想这人和秦公也是感情深厚,这么说实在有些过分,于是出口就换了种说法。 如果公子虔在栎阳,且坚定态度支持变法,老氏族们或许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不过他不知道后事,卫鞅这般变法风险太大,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 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对卫鞅信心十足,以天下人的想法来看,相信卫鞅才是真的冒险。 公子虔倒不是真的反对,他只是执拗脾气上来了不肯服软,“他最近和卫鞅好的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哪儿还需要我这个大哥替他办事儿?” 卫鞅能修改律条,卫鞅能主持变法,卫鞅还能强军,老子回去干什么?碍眼吗? 卫霁:明白,这是吃醋了。 第72章 卫霁眉眼弯弯看着越说越生气的公子虔, 感觉像是看见闹脾气的大型犬,秦公这弟弟当的像是哥哥,兄弟俩到现在依旧关系那么好也是不容易。 俩人在鬼谷子门前停下, 在门板上敲了两下然后直接进去,意料之中, 老爷子又在树底下和神医下棋, 大佬们似乎对下棋情有独钟, 只要有时间就想手谈一局。 公子虔这几天没少往这儿跑, 也被骂了不少, 这会儿看见老爷子轻飘飘一眼扫过来就有种想打颤的冲动, 主要是这几天被骂多了, 脑子还没迷糊过来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 卫霁将试图藏在他身后的公子虔弄出来,在空闲的石凳上坐下然后静静的看着两位大佬下棋,公子虔在旁边站了一会儿, 发现没人注意他于是讪讪的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 好歹这么大块头, 给他点关注行不行? 观棋不语真君子, 尤其是看大佬们下棋,那就更不能说话了,就算心里再想叭叭也得憋住,不然老爷子发火唠叨起来实在吓人。 卫霁看着棋盘上的纵横捭阖,秦越人明明是个大夫,在棋局上的风格却比老爷子更九曲十八弯, 看两个走一步算十步的大佬下棋,观棋的才是最累的。 公子虔看不懂只看个热闹, 卫霁能看懂,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就屋里歇着了,看大佬们下棋实在是太累了, 他只是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孩子,不应该看这么高难度的棋局,看到他们落子却猜不出来这一步究竟是什么意思简直就是折磨。 公子虔看着聚精会神下棋的两人,脚步一挪也想跟着离开,只是他块头太大,挪一下就是很大动静,被老爷子一瞪又悄默默把脚挪回去,端坐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直到棋局结束,秦越人慢吞吞起身告退,留王诩老爷子在那里收拾棋盘,公子虔稍稍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老生常谈,“先生,孙军师在栎阳孤苦伶仃,您真的忍心让他一个人留在栎阳吗?” “长公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老爷子捏了捏胡子,看着一脸认真劝他去栎阳的家伙,心里有种将棋子砸他脑袋上的冲动,“你们两天一夜从栎阳到帝丘,老人家我还要不要命了?” 他看上去像是能急行军的样子吗?天天来问天天来问就想着让他能飞到栎阳,孙伯灵那小子离开老师两天能怎么着?他是还没断奶的娃娃吗? 公子虔愣了,他完全忘了老爷子怎么回去的问题,这会儿被骂了也不反驳,只是乐呵呵假装刚才什么都没说。 只要有回去的想法就行,什么时候回去不重要,一切以老爷子开心为重,他们来帝丘要押送货物,老爷子只负责开心就够了。 卫霁端着茶从房间里出来,看棋子已经收起来于是在俩人面前放上茶碗,“老师准备什么时候去栎阳?” 公子虔精神一振,也不嫌弃面前的茶寡淡无味了,跟着一起眼巴巴看着老爷子,他也没什么要求,只是想听个日期而已。 老爷子满足的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慢吞吞道,“再过些日子吧,伯灵和卫鞅那么大人了会照顾自己,老夫最近对子京那老小子的徒弟很感兴趣,过些日子再去秦国。” “也就是您接下来还会去栎阳,对吗?”公子虔惊喜的反问道,别管什么时候会去,有个准备他回去后就能把孙大军师给打发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就半年吧,让伯灵自己在那儿消停点,他可没第二双腿造作了。” “那是庞涓的错,孙师兄是受害者。”卫霁给老爷子把茶续上,态度很坚定的给他们家孙师兄正名,这事儿不管谁来说都是庞涓的错,孙大军师那叫造作吗?人家是还没来得及造作就栽了好不好! “行行行,都是庞涓的错,总之他那么大个人离了老师也能生活,老老实实在栎阳待着就行。”老爷子也没说什么,顺着小徒弟的话继续往下说,毕竟现在小徒弟才是他的心头好,子京那家伙现在还没放弃让小徒弟改换门庭,哼,也不想想他王诩收到手的徒弟会轻易放出去吗? 那老小子惦记他徒弟,他要是直接走了,万一卫不逝也觉得小徒弟留在卫国跟着子京学习很不错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哄到手的徒弟,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要不是答应了小徒弟以后不再要徒弟,他还想让那家伙的徒弟改换门庭呢。 虽然那个教孟轲的少年不适合跟着他学习,但人活这么大岁数,争的就是一口气,输什么也不能输阵势。 老爷子脾气上来的时候根本不讲理,卫霁和公子虔也知道他的脾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说了几句然后便起身离开这里。 大佬们之间的斗争他们在旁边看着就行,万一误伤了也没处讨理,毕竟人家辈分儿在这儿放着,就算他哥过来明面上也得恭恭敬敬。 * 时间很快过去,在匠人们加班加点的赶工之下,给秦国准备的兵甲武器很快到位,在外面“围城”围了好些天的秦兵抢到东西终于准备退兵,帝丘城的商贾百姓也算松了一口气。 这群煞星总算要走了,君上圣明,破财免灾简直太适合他们卫国了。 帝丘的动静很快传遍中原,诸侯们都等着看卫公的笑话,天底下那么多诸侯,就没几个不眼馋卫国财力的,如今秦国莽到直接打到他们家门口,不多抢点东西根本对不起他们派来的这些兵。 秦魏两国关系不咋滴,秦兵出函谷关容易,想带着那么多财货完好无损的回到栎阳怕是有点困难。 魏王不在意这点东西,魏国可还有个想灭了秦国的庞涓在,在上将军眼中,秦国兵甲武器越多就越难消灭,会眼睁睁看着秦兵大摇大摆的将东西运到函谷关? 事实证明,并不会。 魏王的确不觉得秦国“抢”到的兵甲有多大用处,他看热闹看的开心极了,魏卫两国贸易往来很多,卫国之前所有的武器兵戈都是卖给中原几国,本国除了城防其他一点不留,他们也不能留。 卫国境内没有一点儿山地,想干什么其他国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们要是敢偷偷练兵,第二天就能在四边城门看到四个国家的军队打过来,甚至一个城门都有四国联军。 周边强国对卫国的态度很是一致,做生意赚钱可以,至于强兵,门都没有。 庞涓在朝堂上劝了很多次不能让秦国将这些兵器运回去,他总觉得秦卫两国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当今卫公和前几任卫公不一样,他在位十几年卫国没再丢过一座城,列国也没从卫国身上得到大的好处,这次一下子变成了和前几任卫公一样要什么给什么,其中肯定有猫腻。 魏王本来觉得这都是小事儿,架不住庞涓一直在朝堂上说,身为一个明主,他总不能让他的上将军天天因为这些小事儿不去军营,被劝了几次后直接摆摆手让他自己随便,只要别做过火了就行。 他们刚和秦国打了一仗,还打输了,楚国那边刚平静下来,赵国还虎视眈眈,上将军要是能同时一打三他绝对没意见,可现在问题是一打三太麻烦,稳妥起见还是先让秦国消停下来,等他们腾出手再一举灭秦。 庞涓得了魏王准许,已经做好准备在秦兵进入魏国境内时将他们截下来,之前秦魏两国交战,他总觉得其中似乎有孙伯灵的身影,那般作战完全不似秦人的风格,即便不是孙伯灵也有其他人点拨。 他一直以为孙伯灵已经死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有,等他查出来秦国那边究竟是不是那人再做打算,总之不管怎么样,这批兵甲武器不能运到秦国。 秦军区区千人,能顺利通过魏国那是他们没有阻拦,在他们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能将人放回去已经是大魏王仁慈。 然后他们就发现,本来从魏国直接回秦国的大兵们,出了帝丘后直接进了楚国,绕远路从楚国回秦国去了。 远在栎阳的孙伯灵孙大军师派人去楚国接应,知道公子虔他们押运的还有不少之前准备卖给楚国的兵甲时正好当过路费送给了楚王。 楚国和秦国的关系不像和魏国那么差,既然公子虔这么上道,楚王也大方的加派人手送他们入秦,白得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卫国之前不卖给他们,现在不花钱就到手,那边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被派来和楚王交涉的景监把事情安排好,看他们家长公子依依不舍的看着即将留在楚国境内的那批盔甲,一手捂脸很想让孙军师亲自过来。 天杀的庞涓,多小肚鸡肠才对孙军师的腿下手,这仇他们记下了! 公子虔心疼的在车架旁边巡视,转了一圈后唉声叹气道,“景监,这些真的都得给楚王留下?不能少点吗?” “长公子,这大小拿回去咱们也没用,兵娃子们长大就不能穿了,还是得换大的,麻烦啊长公子!”景监拉着这人袖子苦口婆心劝道,他虽然祖辈是楚人,但是楚人的身高真的没法和秦人比,咱是来借道的,总得给人家留点好处不是? 留给楚国还是留给魏国,您自己选一个吧。 公子虔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为了让耳边清静,终于还是选择带来的五百套盔甲全部留下,楚国和秦国暂时还算太平,只要你打魏国咱们就是朋友,盔甲留下就留下吧,他……他给! 可五百套真的好多啊!他就是舍不得就是心疼能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楚国:虽然白的了那么多盔甲,但是总觉得受到了歧视,是错觉吗? 第73章 公子虔从帝丘抢了很多东西后从楚国回到秦国, 庞涓等了好些天没等到秦兵入境,得到消息后气的差点拿剑将传令兵斩了。 终南小道是秦楚之间的咽喉要道,除了他们自己别国完全没有机会靠近, 如果没有猫腻公子虔怎么会绕路回去,秦国那边肯定有人给他们出主意, 不然以公子虔的性子根本想不起来要绕路。 魏王撑着脸看着庞涓忠言逆耳试图兵发函谷关, 摆了摆手说道, “上将军, 你这大张旗鼓的在境内拦截, 公子虔就是再憨他也是秦国大将, 明知前面有陷阱还往这儿来, 他又不是傻子。” “王上,营中调兵极为隐秘,秦兵绝无察觉的可能。”庞涓抱拳看着王座上神色不耐的魏王, 心里已经确定秦卫两国绝非各国猜测的那般势同水火,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更像是两国在列国眼皮子底下演的一出戏。 如果不是各国都想着看戏, 秦国怎敢这般大张旗鼓往国内运武器,还一下子就那么多,列国对秦国的警惕都被狗吃了吗? 公子卬一直看庞涓不顺眼,朝堂上吵架时常发生,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吵赢过,现在看魏王脸色不对, 当即意识到他翻身的机会到了,“上将军此话不妥, 你到大梁后就开始向王上进言,试问城里谁不知道你想对公子虔下手?” 还秦兵绝无察觉的可能,真正机密的事情就不该拿到明面上说, 以大梁城消息传播的速度,只要透出一点风声,第二天整个中原都知道你要干什么。 这人都来魏国好几年了,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公子卬哼了一声,骄傲的扬起下巴然后从列队中走出来,“王上,如果上将军真心觉得秦卫两国私底下有联系,不如让卫公将公子霁送到大梁当质子,这样就算他们想干什么,顾忌着公子霁的安危也不敢轻举妄动。” “魏卬!”魏王被这个弟弟气的不行,他现在想起来公子霁就生气,要不是那小子不合时宜在大梁生病,之前四君来朝岂不是更圆满? 两边站着的人原本只是看着公子卬和庞涓针锋相对,被他们家王上这么一喊心里都开始犯嘀咕,公子卬对卫公子霁那么上心,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听说王上前几天往公子卬府上送了不少长相昳丽的少年,现在想来,似乎和卫公子霁都有几分相似,难怪卫公来朝见对王上也没有好脸色,要是卫国有实力开战,只怕之前就不是来朝,而是兵临城下了。 公子卬看转移话题不成功,摸了摸鼻子假装刚才什么都没说,继续逮着庞涓怼个不停,魏国武卒是魏军的根本,全交到庞涓一个外人手中他不服。 * 魏国君臣间各种消息传个不停,只是不管他们怎么说,公子虔也还是一路安稳回到了栎阳,帝丘城外少了秦国那群煞神,城里的庶民商贾说话都有了底气,压抑了那么多天如今竟是比秦兵围城之前更热闹了。 卫国商贾本就走在天下潮流的前沿,卫霁时不时弄出些新鲜玩意儿,在栎阳传播的速度不快,但是帝丘不一样,他们这里货物的流动速度和大梁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有一拼,贵族注重享受,只要活的舒服,钱财什么的不在他们的担心范围之内。 楚王对从天而降五百套盔甲感到非常开心,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最近在楚国非常畅销的红糖方子出自卫国,卫公手下的商队和南方偏远地区的小氏族合作就近出售,赚到的钱财打五千套盔甲都有余,更不用说五百套了。 楚人比中原人更加嗜甜,蔗糖在味道上比蜂蜜差了些,但是架不住量多,不用和蜂蜜一样省吃俭用,吃喝都能加点,没事儿还能捻一点含在嘴里,这日子怕是只有神仙才比得上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除了红糖,还有同样在卫国开始种植的红薯土豆胡萝卜甚至辣椒,这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吃食都渐渐出现在各国贵族的食案上,在楚国贵族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给卫国送了好多钱财,五百套盔甲在卫公眼里并不算什么。 闷声发财才是真本事,他们如今能轻松置办上万套兵甲,就算没法装备到自己国人身上,也能将盟友从头武装到脚。 卫宫,卫霁正襟危坐看着神色难得正经的兄长,捏了捏袖子下意识想喊大侄子过来分担他哥的注意力。 可是今天大侄子还在夫子那里受苦受难,他只能独自面对温柔到有点吓人的兄长,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卫霁看着他哥笑吟吟的模样,完全想不出来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需要被教训,可是如果不需要教训,他哥完全没必要这样。 他们俩坐在这里都有两盏茶的时间了,他哥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不紧张谁紧张? 在卫公准备倒第三杯茶的时候,卫霁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哥,你今天没有事情做吗?” 卫公看着紧张的浑身绷紧的宝贝弟弟眸中笑意更深,叹了一声然后重新打起精神,“没有要紧的事情,怎么,霁儿嫌哥哥烦人了?” “没有没有,哥哥随意。”少年人连忙摇头,感觉哥哥忽然有种孤寡老人……呸……孤寡青年隔了好多年终于能见着家人时的感慨,心中怪异的感觉更严重了。 他又没和公子虔一起去秦国,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会让哥哥心情起伏很大的事情,这状态来的是不是莫名其妙了些? 卫公把茶杯放下,看着宝贝弟弟声音温和,“霁儿今年多大了?” 卫霁:…… “哥,你怎么了?”卫霁现在是真的有点慌,他哥竟然忘了他前些天才过了十七岁生辰,难道是更年期提前到来了? 不对,哥哥是男人,如今正当壮年,怎么着也不会有那么可怕的病症,既然不是身体原因,那该不会是…… 少年人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兄长也没让他失望,正好朝着他最害怕的情况发展下去。 卫公看着丰神俊秀风姿卓然的宝贝弟弟,一手撑脸陷入了回忆,“哥哥还记得当年霁儿只有小小一团,一眼看不到哥哥就开始掉眼泪,谁哄都哄不好,没想到眨眼间已经长这么大了。” “哥?”卫霁抿了口茶水稳住心神,看着开始回忆过去的兄长大人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哥,我忽然想起来待会儿还要去老师那里一趟,有什么事情我们回来再说好不好?” “回来坐好。”卫公唇角微扬,看着想要离开的弟弟淡淡开口,成功将已经站起来的少年人又吓了回去,“霁儿再过几年就要加冠,亲事也该开始准备了,列国诸侯适龄女子不少,霁儿喜欢楚女还是齐女,燕国虽远,若霁儿喜欢倒也无妨。” 卫霁看着开始细数各国女子优劣的兄长,眉目轻敛神色晦暗,“哥,我现在不想成亲。” “离你加冠还有几年,不急,到时候再细细挑选也不迟。”卫公温声说着,在他心里,天底下能配得上自家宝贝弟弟的女子不多,还是得按宝贝弟弟的心意来才行。 “哥,我以后也不想成婚。”卫霁声音不大,语气却非常坚定,“一个人就很好,没必要去找个陌生人朝夕相处,我不习惯。” “不急,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长大了就明白了。”卫公眉头微皱看着态度过于坚决的弟弟,放软了声音将人安抚下来。 成婚是冠礼之后才会考虑的事情,他现在问也只是前些日子鲁侯提醒然后才想起来,他当然希望宝贝弟弟能在身边多留几年,只是男子加冠后就要成婚,他总不能一直将人拘在身边不放。 他们家霁儿身份容貌皆是上乘,妻子的性子不能太过强势,不然霁儿将来可能会受欺负,先摸清霁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然后按照这个标准来找,若有合适的便直接订下,冠礼之后便可直接成婚。 他养了好些年的弟弟就这么成家了,当哥哥的心里实在有些空落落的,安排的再怎么周密也难保会有疏漏,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霁儿以前从来没有对成亲这么排斥,这次为什么会这般反应? 卫公看着不肯说话的弟弟,屈起指节在案上敲了两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问道,“霁儿为什么不想成亲?” 卫霁张嘴想说些什么,抬眸对上兄长担忧的目光又停了下来,少年人眉眼弯弯露出笑容,丝毫看不出方才的阴郁模样,“哥,天底下没人长的比我更好看,我不想让将来的妻子自惭形秽,所以还是不要成亲为好。” 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他实在下不去手去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过成亲的打算,一个人过多舒服,再添个陌生人来磨合实在太耗费心力。 他能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就算再过两三年,他也还是不太想让自己有那么重的负担。 专心搞事业努力让天下人吃饱穿暖不好吗?他是胸怀大志的优秀青年,情情爱爱不适合他! 卫公眉头皱的更紧,想起之前在大梁时听小甲小乙转述的那些混账话,掩在袖子底下的手已经攥了起来,霁儿这般强颜欢笑,肯定是不想让他担心。 天杀的魏卬,待到将来,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大哭):我可怜的弟弟啊! 第74章 卫公笑的有些勉强, 不想让卫霁心里有负担,忍着胸中戾气起身朝书房而去,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吓着宝贝弟弟。 卫霁看着兄长离开的背影, 不知为何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他们俩的反应难道不应该反过来吗?他才是被催婚的那个好不好? 难怪今天熙儿没有跟过来, 催婚这种事情让小孩子听见不太好, 他太可怜了, 尚未加冠就要承受被催婚的痛苦, 还好他哥只是说两句没有非要让他成亲的意思, 不然他们俩的兄弟情可就岌岌可危了。 天气正热, 酷暑难耐, 宫殿里面阴凉,又有冰盆摆在不起眼处,察觉不出外面的热意, 但是出去不一样, 门内门外就是两个世界, 卫霁看着兄长离去的方向感叹了一会儿,想着跟上去看看,迈出门槛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打了个哆嗦果断选择把卖出去的那只脚收回来。 天气这么热,他还是等太阳下山再出门吧,三伏天太折磨人, 在外面就算站着不动也会汗如雨下,以他现在的小身材板儿, 怕是要站着出去然后被抬回来,“小乙,膳房那边今天送来什么果子?” “有青梨和苌楚。”在偏殿躲闲的小乙听见声音赶紧蹦起来, 将膳房一大早送过来的果子端到内室,他们家公子平日里不喜欢吃这些,都是在偏殿放到晚上然后再端回膳房,今天怎么想起来问果子了? 卫霁看着盘里椭圆形有柔毛的果子,这才反应过来“苌楚”就是“猕猴桃”,青梨个儿挺大,看上去应该挺好吃,只是他不喜欢,这时候的水果种类太少,他喜欢的葡萄西瓜还都没影儿,因此只能看着自己包裹里的种子解馋。 秦国那边前往西域的商队走了几个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要他们回来,别管带回来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种子,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将西瓜种出来了。 “膳房说过两日会有梅和杏送来,现在还有黄李和沙果,公子想要什么?”小乙把盘子放下,搓了搓手将上面的凉意散去,看他们家公子依旧兴致缺缺,跑出去在院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个长度一尺左右的小方凳然后赶紧跑了回来。 不过短短一会儿便已经满头大汗,要不是东西在院子里面,他真不想跑到太阳底下待着,“公子,鲁大师昨日让人送来个精巧玩意儿,说是能用来榨果浆,公子若是不想直接吃果子,喝些果浆也不错。” 卫霁看着被搬进来的小方凳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研究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道,“鲁大师怎么想起来做这东西?” 不愧是公输家族的传人,竟然能把榨汁机给弄出来,虽然手动有点费劲,但是也是超出时代几百年的技术了。 他平时不太注意外面的事情,有什么想法弄出来后也就不管了,并不知道外面会因此带来什么变化,但是小乙不一样,身为他们家公子的贴身内侍,他对各种消息都了如指掌。 “公子先前用柘浆熬糖,君上嫌用柘制浆有些麻烦,便让鲁大师想办法做了个机关,将柘去皮切块放进槽里,压下去就能流出柘浆,鲁大师造这东西的时候顺手坐了几个小的,说是没事儿压几个果子也不错。” 他们家君上最近对商贾之道很是上心,卫国没有太多政务需要烦心,国君不务正业也没人说什么。 鲁大师的手艺天下罕少有人能及,这机关非常精巧,凳面略微前倾,前面有鹰喙般的流口,压板两边还连着压杆,用一根硬木雕琢而成,一端短一端长,据说用起来很省力气,柘浆从鹰喙流口处流出,接到碗中直接就能喝,用起来方便极了。 而且这东西并不难做,用黄榉木之类的硬木就行,耗不了多少钱财,这些都是小物件,君上没下禁令,稍微富裕些的庶民便能置办一个放在家里。 进宫送东西的木匠铺子伙计说城里的酒肆食肆好多去他们那里做这东西,想来过不了多久,城里就到处可以见到卖柘浆的了。 卫霁震惊的看着面前其貌不扬的小方凳,没想到公输墨斗除了小型榨汁机外还弄出了大型的粉碎机,硬木雕琢一端短一端长,连杠杆原理都用上了,再给他点时间,接下来是不是该慢慢点亮科技树了? 他之前觉得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红糖推广不起来,没想到这还不到一年,榨汁的东西就已经研究出来了,既然解决了制糖过程中最麻烦的一步,接下来只要甘蔗足够,卖遍天下完全不是问题。 天下贵族没有几个不爱吃甜的,蔗糖虽然比不过蜜,但是在厨房中比蜜的用处大太多了,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只要匠人们能熟练制糖,蔗糖的产量就能上去,在价钱上就能占很大优势,对更多人来说,能买便宜的没必要非去彰显财力买贵的。 卫霁将“榨汁机”放下,眉头微皱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哥哥之前好像说过,柘在楚国亦不多见,如今又让鲁大师做这些,没有原料怎么办?” “君上说过吗?”小乙茫然的抬起头来,“君上不是说这东西留个尾巴在地里随便一插就能长吗?” 卫霁:??? 那是他之前听错了?怎么可能! “在咱们去秦国之后,君上特意让人了解如何种柘,楚国更南边还有西边的氏族小国虽然臣服楚王,但是政务楚国却差不了手,那边的人说柘的确是随便找块山地插进土里就能长。”小乙老老实实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出来,看他们家公子依旧一脸震惊,摸了摸鼻子然后去净手削梨去了。 留下卫霁愣愣的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思索兄长的用意,甘蔗专找楚国边境不受控制的氏族小国合作,这是要给楚王找事儿做? 制红糖的法子很简单,脱色变成白砂糖也不难,成色如何暂且不说,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年代,就是糖渣放出去都有人抢着买,其中利润海了去了,有钱万事好打算,南边蛮夷小族本就性子桀骜不服管教,朝楚国低头那是因为打不过,如果因此获利实力大增,还会和以前一样听话吗? 卫霁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忽然觉得之前老师说的话有些道理,他哥果然不只是个柔弱美男子,这明明是个切开黑! 他哥一出手肯定不是一两个小族的事情,要是楚国周边一圈的氏族都摸到门道开始漫山遍野种甘蔗,那楚王的日子可就精彩了。 今天平个乱明天平个乱,忙起来肯定没太多机会觊觎中原,话说回来,楚国没空开战,会不会让隔壁魏国更嚣张? 应该不至于,赚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魏国如今的唯我独尊能不能撑到楚国周边那些小族有底气捣乱还说不准,兄长考虑的肯定比他周全。 小乙将青梨削好切成小块放在匣子里,将上面的木板往下压,汁水顺着凹槽便流了下来,只是用手压实在费劲,出了一点汁水就按不动了。 没怎么干过重活的少年人有点脸红,看他们家公子暂时没注意到这边,告了声罪然后擦干净手出去找手上有劲儿的家伙去了。 卫霁回过神来,看着放在那里的“榨汁机”,很不自量力的把手伸了过去。 按—— 不动。 使劲按—— 还是不动。 再使劲—— 依旧巍然不动。 卫霁面无表情把手上沾到的梨子汁擦干净,这东西刚刚制成,刚开始用就生锈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虽然不是公子虔那般孔武有力的壮汉,可身上还是有几分力气的,一定是这玩意儿生锈了。 至于木头做的榨汁机为什么会生锈……这等不合常理的事情不在公子的考虑之内。 小甲是护卫,十六七岁正是学东西的年纪,这两年跟卫霁在秦国,留在卫宫的时间不多,这次回来卫公特意给他找了五个教习师傅,别管有用没用先学了再说。 霁儿不喜欢身边留太多人,就只能让他身边这俩小子多学点东西,别人家十个人能干的事情,他们俩努努力其实也行。 小乙去隔壁宫殿找人,刚跨过门槛想要喊人,就看到小甲满脸黑灰躺在树底下,一身烟尘跟刚从火堆里爬出来一样。 小护卫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喘着粗气儿看着站在门口惊疑不定不敢进来的小乙,抹了把汗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问道,“怎么了,公子要出门?” 天气这么热,出门怕是得热出个好歹,还是晚些时候再出去吧。 “不是,不出门。”小乙呆呆的摇头,看这人一身狼狈的模样结结巴巴问道,“你这……这是被人欺负了?” “哪有,我刚把几个师傅全打趴下了,他们脸上过不去,让我去厨房里练耐性,这不刚从里面出来吗。”小甲随意摆了摆手,就算脸上满是黑灰,眼睛也亮晶晶开心的很。 他现在一打五能不落下风,等过个四五年个子长成肯定能更厉害,赤手搏斗如此,待他将骑射学精,一个人独闯千军万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乙看他得意洋洋有些头疼,拿手指捏起粘在身上的衣衫,皱紧了眉头让他赶紧去洗漱,“快收拾干净,公子那边还有事儿,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房间里,卫霁看着盆里融化了大半的冰,再看看被切成小块放进匣子的梨子,舔了舔嘴唇忽然想吃冰棍儿了。 不多时,洗漱干净的小甲进来,听明白让他过来干什么后活动了一下手指,找准位置往下一按,匣子上面的木板直接被压到了最底下,凹槽里也源源不断流出了汁水。 卫霁抿了抿唇,假装没有看到“生锈”的木制榨汁机忽然恢复活力,只是让小乙端来一盆干净的冰。 既然力气大,那就过来把冰砸碎,哼,他才没有羡慕这家伙力气大。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碎碎念):我是动脑子的,不需要力气大,脑子好用比力气大厉害多了。 第75章 小甲不知道他们家公子要干什么, 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一点异议也不敢有,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公子看向他的手的眼神有点危险。 他是清洗干净才进来的,让压机关也压了, 让碎冰块也碎了, 公子还这么看他, 难道嫌他最近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所以有意见了? 可是天天在外面也不能全怪他, 这是君上下的命令, 他总得把当日要学的东西学完才能回来, 不然君上考校时不满意他就没法跟在公子身边了。 当年他通过层层考验才能留在公子身边, 要是现在被赶出去,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没法培养成心腹谁还敢要他,小甲瘪了瘪嘴不敢说话, 将盆里的兵全部碎成冰块然后才小心翼翼抬头, “公子, 好了。” 卫霁看着被徒手捏碎的冰块,再看看那双看上去比自己有力许多的手,将心里的碎碎念停下然后微笑开口,“小乙去找些干净的竹节回来,劈成两半然后再削些竹签,小甲力气大, 要不要试试用刀将冰削成碎末?” 小甲看着他们家公子指着的冰块,绷紧了身子磕磕绊绊问道, “公……公子,用刀碎冰?” 公子是不是真的对他不满意了呜呜呜呜~ “刮下来冰末就行,很简单。”卫霁眉眼弯弯, 催促着让他去膳房拿把刀回来,然后坐等冰块削成碎末做冰棍儿。 谁让他手上没力气只能在旁边看着呢,他能出主意就已经够了,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冰棍儿的做法特别简单,盘里的梨子和猕猴桃已经榨成汁,待会儿竹筒弄好清洗干净就能当模子,把果汁和冰末儿或者碎冰放进去混好,里面放个竹签,过一会儿里面的果汁冰就能冻成型,天热的时候没有冰镇西瓜,来两支冰棍儿也是一大快事。 小甲心里各种念头层出不穷,自己把自己吓的半死,差点儿用刀把手指切下来,好在小乙及时看见将他的魂儿拉回来,看出他们家公子的意思后小声解释了两句,这才算将心里的大石头放下。 俩人很快将东西准备好,冰块这种东西放在屋里还行,真让他们家公子碰那是万万不可能,这东西太凉,公子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好些,万一再病了怎么办? 卫霁看着已经冻好的冰棍儿,再看着死死拦在面前不让他吃的俩人,僵持了一会儿然后板着脸说道,“我吃不到,你们俩也别想吃。” 小甲小乙:“不吃不吃,我们陪着公子。” 俩人摇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将冰盆挪的远远的生怕他们家公子碰到,以他们的身份,公子平日里有好东西分出来些那是公子仁慈,公子不给更是理所当然,不管怎么样,总之不能让公子碰这些寒凉之物。 卫霁:…… 淦!我辛辛苦苦把冰棍儿做出来是为了什么? “你们俩再这样以后会被扫地出门的知不知道?”卫霁怏怏的躺回软塌上,感觉空气中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可他这个做出冰棍儿的大功臣却一口也尝不得,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间惨案。 公子很伤心,公子不干了,公子要去找哥哥诉苦,在自己家还要被欺负,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 小甲小乙对冰盆严防死守,看他们家公子又站了起来紧跟着绷紧了身子,看他没再闹着要吃冰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天热忍忍也就过去了,殿中有冰块已经比外面凉爽许多,吃下去伤了肠胃受罪的还是公子自己,他们真的不敢冒险。 书房,卫公回来后就沉着脸不说话,伺候的内侍不敢吭声,低着头守在外面看脚尖,不知道他们家君上为何这般反应。 往日从公子处出来皆是笑意盈盈,今日这般像是被惹怒了强忍不发,公子向来乖巧,应该不会气到君上才是。 卫公的确在生气,他不是气卫霁,他是在气自己,但凡卫国强大一点,那魏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欺辱他的弟弟。 卫国地势平坦,在兵力上占上风完全没有可能,霁儿如今有出息了,那些奇思妙想都能让卫国商贾在天下独占鳌头,既然如此,那便将隔壁魏国的商贾打压下去,商贾赚不到钱,他们魏国也会大受打击。 秦国那边这两年靠不上,若将来秦公还能和如今这般,他们借秦国的势在中原行事更加方便,到时只看魏国能不能承受得住了。 魏商在天下亦是名声远扬,但是比起如今的卫国还有些不够看,卫公眸中划过一抹暗芒,捏了捏眉心将纷杂的念头甩出去,然后开始考虑如何能让宝贝弟弟同意成亲。 他不可能将人护一辈子,就算熙儿稳重,他们叔侄俩也亲近,可毕竟没个贴心人,将来孤孤零零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只想想就心疼的厉害。 霁儿若是不喜欢女子,将来寻个贴心可靠的男子亦无不妥,现在可好,竟是完全不想在身边添个人,天杀的魏卬,今日将霁儿害成这样,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卫霁过来的时候卫公已经在书房坐了好长时间,内侍看见他过来赶紧进去通报,看公子的神色不像来吵架的,君上待会儿应该不会发火。 卫公当然不会发火,他现在心疼还来不及,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宝贝弟弟跟前,听到卫霁冒着暑气儿出门当即收拾好表情,一眼望去温文尔雅依旧君子端方,“霁儿不是要去鬼谷先生处吗?” “太热了,晚些再出去。”卫霁依旧神色怏怏,小甲抱着冰盆跟在后面,将东西放在旁边然后小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真不是他们故意惹公子不高兴,他们也是不得已,君上明察啊! 卫公看着冰盆中摆放整齐的冰棍儿,再看看委委屈屈闹脾气的宝贝弟弟,心里的郁气渐渐散去,笑了两声然后温声道,“这东西太过冰寒,霁儿看看就好了,吃坏了身子哥哥心疼。” “只一点儿也不行吗?”卫霁可怜巴巴的看着兄长,就算知道他身体弱不能吃冰,但是理智在口腹之欲面前总得往后站,他现在就想吃冰棍儿,就算吃完之后可能会闹肚子也还是想吃。 “小甲,将这东西送太子那里两根,剩下的让寺人分去夫人和各个美人处,别让公子再看见。”往后宫送东西是个技术活儿,小乙还好,小甲这愣头青让他去分就真是平分,这种技术活儿还是交给寺人宦官来办妥当。 卫霁眼睁睁看着小甲小乙把冰盆搬出去,要不是还要脸,这会儿恨不得抱着他哥的大腿开始哭,他现在的地位已经连后宫的美人都不如了吗? “霁儿乖,哥哥陪着你,咱们不吃,冰块有什么好,让别人吃了闹肚子去。”卫公从书架上找出几份竹简,试图让宝贝弟弟转移注意力,口腹之欲没有身体重要,小孩子家闹脾气很正常,就得有个大人管着。 霁儿还小,成亲等加冠之后几年再说也无妨,他们从大梁回来才几个月,霁儿被吓到还没缓过来,等过几年长大了或许就愿意成亲了。 卫霁不知道兄长在想什么,只对自己的冰棍儿念念不忘,“鲁大师送来了能榨汁的小匣子,冰棍里放了梨浆和苌楚浆,和碎冰一起灌进竹节模子里,借助四周冰块的冷冽将果浆凝结成冰,天热的时候能够消暑解乏,辛辛苦苦做出来却吃不到,我实在是太可怜了。” 卫公拿着竹简坐回去,看宝贝弟弟哀哀戚戚的模样心里竟然轻松了起来,霁儿能开心就好,成不成亲不重要,大不了他努力活久一些,有他和熙儿两个护着,怎么着也能护他一世无忧,“那冰棍的做法竟如此简单?” 卫霁看着对冰棍的做法感到好奇的兄长,撑着脸叹了一口气然后回道,“有冰就能做,寻常酸果挤些果汁或者直接用糖水都可以,哥,您看法子这么简单,放到城里又是一个进项,弟弟有功怎能不赏?” “放到城里可以,赏就算了,霁儿听话,别闹。”卫公将竹简摊开,扫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哥在楚国那边和小氏族合作,他们的柘园提供柘,咱们的匠人负责将柘制成石蜜售卖,半年来收益颇丰,再过两年等天下人皆知石蜜之名,说不准获益比戚邑的税收还多。” 卫霁撇了撇嘴,知晓他哥说的石蜜就是蔗糖,换了只手撑脸然后问道,“直接叫红糖多形象,为什么要叫石蜜?” “是蜜听上去珍贵,还是糖听上去珍贵?”从来都是蜜贵糖贱,饴糖再好也不会有蜜的滋味好,红糖虽然比不过蜂蜜,可是却比寻常饴糖好太多了,“柘浆煎而曝之谓之石蜜,并非直接谓之蜜,天下人不知其出处才更好卖出高价。” “话是这么说,可是哥,你最近是不是对商贾之道过于关注了?”卫霁皱起眉头,起身去书架上翻了翻,发现其中多了许多和商贾相关的书籍,就算卫国重视商贾,那也没有连国君都沉浸其中的道理。 “咱们卫国兵甲不利,只能在其他方面另辟蹊径。”卫公笑着摇了摇头,眸光落在面前的竹简上多了几分隐晦的杀气,“以前觉得安于现状便不错,现在看来,咱们看上去还是太好欺负了。” 卫霁:您才看出来啊? 少年人看着浑身都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兄长,摸了摸鼻子然后说道,“只有糖是不是太少了?” “只有石蜜自然不足为虑,可我们现在不只有石蜜。”卫公扬起唇角,气势一转再次变回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还要感谢霁儿从秦国带回来的红薯等物,这些可以果腹产量也高,在粟麦不够的情况下,拿之充军粮也未尝不可,中原战事不休,霁儿觉得粮食重要吗?” 他划出一片地方专门派人种植红薯土豆等物,这些东西种起来虽然简单,但是琢磨出来种植之法也要些时日,在别国琢磨出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便是他们大赚一笔的时机。 卫霁看着说起挣钱来面带冷笑条理清晰的兄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哥,你可以和秦公多联系联系,你们俩一定会有共同语言。” 秦公是落后PTSD,看见新鲜玩意儿别管有用没用反正秦国就得有,他哥现在比秦公也差不哪儿去,这是被欺负怕了。 唉,他们卫国真是太惨了,哥哥说的对,办起事儿来还是抱个粗壮的大腿才有底气,只要大腿不翻车让他们有机会将生意做到天下人不可或缺的地步,举国皆商或许真的是卫国的出路。 第76章 卫霁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 从桌上扒拉出几片干净竹简然后把红糖脱色的法子写出来,既然要走经商这条路,当然是怎么钱多怎么来。 脱色之后的白砂糖比红糖的甜味足, 如果匠人根据他写出来的简易法子摸索出来更好用的脱色工艺,白砂糖的价格能比红糖高上一大截。 天下人皆注重颜色, 贵族在样貌上偏爱更甚, 此二者虽然各有优劣, 但仅白砂糖看上去干净如雪这一点, 价格就足以将红糖甩开八百里。 脱色其实并不难, 只是加个吸附剂的程序而已, 他先给出几种吸附效果好的东西, 之后匠人们自己就能研究出更好用的东西来,鲁大师能在这个时代造出榨汁机和粉碎机,没道理其他匠人中没有喜欢钻研新奇玩意儿的大才。 卫公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待他写完才低声叹道, “你这小脑袋瓜里还有多少东西是哥哥不知道的?” 卫霁指尖微顿, 将笔放回笔架上然后才无辜抬头,“小甲以前说我是仙人下凡,是仙人就要有仙人的样子,都让凡人看出来那还叫什么仙人?” “原来我们家霁儿是仙人啊!”卫公很给面子的惊叹出声,看着骄傲的扬起小脸的宝贝弟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知道霁儿是何处仙童下凡,需要供奉与否?” “需要。”卫霁眼睛一亮, 将竹简放在一边晾着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仙人需要冰棍才能留在凡间。” “是这样吗?”卫公故作惊讶的看着还惦记着冰棍儿的弟弟,皱起眉头担心的说道, “如果想让霁儿长久留下,寡人岂不是要建一座不会融化的冰宫?可是冰块在夏天融化的很快,这可怎么是好?” 卫霁:…… 告辞告辞,到底修行不够,比不过兄长这般宁愿自降智商先达到他的境界然后再将他击败,戏精上身实在是没眼看。 算了,还是说正事儿吧,哥哥现在赚钱强国的欲望那么强,当弟弟的也不能拖后腿,话说回来,秦国那边变法进行的怎么样了? “秦公是个有能耐的,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五六年秦国便能彻底摆脱如今的困境。”卫公感叹了一句,犄角旮旯也有犄角旮旯的好处,总比他们占据天下最平坦最肥沃的土地却没法施为好,“过几个月赵国齐国赵国要会盟,隔壁魏国也想跟着掺一脚。” “会盟?去哪儿?”卫霁听见会盟俩字就开始牙疼,往前数几百年,但凡是中原的会盟,十有八九都会选择在他们卫国举行。 卫公一眼就看出宝贝弟弟在想什么,唇角扬起慢慢悠悠继续说道,“会盟的地点选在宋国逢泽,和我们无关。” 宋侯被大梁的繁华迷花了眼,觉得跟着魏国很有前途,在魏王刚刚露出加入会盟的意愿时便主动提出要招待诸国君主,殷勤的架势让人连拒绝都不好意思拒绝。 因为宋侯的主动,齐赵两国原本准备在平陆举行的会盟便挪了个地方,然后有加了个不怎么受欢迎的魏王。 赵魏两国小打小闹从来没有停过,齐魏两国虽然没怎么大张旗鼓的干过仗,但是关系也好不哪儿去,田氏代齐时魏国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所以魏国君主在齐国君主面前总会有种施恩的高高在上,时间一长就是齐国脾气再好心里也会不舒服。 “田因齐以邹忌为相,最近也开始崭露锋芒,齐国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想大出于天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和魏国干上一场硬仗。”卫公饶有兴趣的说着,他不觉得魏国如今的强势能持续多久,魏王过于自大,朝中有能规劝者尚且显不出来,公叔痤死后魏国再没有能让他顾忌的人,迟早会得意忘形。 公子卬好大喜功,庞涓看上去稳重,内里也急于建功立业,继任公叔痤的惠施心怀魏国,可他毕竟不是公叔痤,没法用长辈的身份来迫使魏王不干荒唐事,朝堂之上各怀心思,魏国以后有的是热闹可看。 卫霁听他哥讲各国之间的形势变化,眼睛亮晶晶似乎闪着小星星,史书果然不可尽信,记载的少可能不是没本事,也有可能是藏拙没有表现出来。 千错万错错的都是隔壁魏国,要不是他们一直搞事儿,他哥也不至于在史书上只留那么几句话,还要么自贬要么丢城,史官实在是太过分了,就不能照顾一下自家君上的面子吗? “哥,临淄真的有个容貌让邹忌都自愧不如的徐公吗?”少年人在心里把史官吐槽完,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了过去,“听说邹忌身高八尺容貌昳丽,是齐国少有的美男子,连他都比不过,徐公的容貌该出色到什么地步?” “肯定比哥哥我差很多,齐人五大三粗的居多,若论容貌出色,还得从我们卫国找。”卫公哼了一声,看宝贝弟弟关注其他男人容貌心里很不开心,天底下没有人比卫人更有气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他们卫人从来不会落下风。 哥哥较起真来很是难缠,卫霁只问了一句,紧跟着就被哥哥说了好多句,好不容易找到个插话的机会赶紧捏着拳头说道,“哥哥是天下最好看的美男子。” “也还不至于。”卫公矜持的摆了摆手,将衣袖整理好然后继续说道,“霁儿长大后会比哥哥更好看,那才是当之无愧的举世无双。” 卫霁脸上发红,至今仍不能习惯兄长对他毫无底线的吹捧,还好他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小孩儿,不然从小到大一直听着彩虹屁长大,将来怕是会养成个目中无人的跋扈性子。 守在书房外面的内侍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确定他们家君上心情好转了许多然后在心里叹道不愧是公子,君上回来时脸色阴沉成那样,这才多长时间就又能笑出来了,公子在宫里就是好啊。 不多时,派去各处送冰棍儿的宦官回到书房,和去时只抱了个冰盆不一样,回来时还带了一群小尾巴。 冰棍儿做法简单,夏天的时候吃了还想吃,美人们娇生惯养享受惯了,夏天实在难熬,君上有消暑之物还能想起她们,这会儿都来问做法准备在宫里时常备着。 小甲小乙刚才做过一次已经有经验,教其他人不在话下,就是“榨汁机”只有一个,等过些天鲁大师多做些送过来才能一个美人发一个。 卫霁看着小甲小乙带着一群小尾巴去外面教学,眨了眨眼睛回头问道,“哥,为什么不让美人们一天只能只一根,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她们都是大人,想享受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哥哥只需要管你和熙儿两个小的就够了。”言下之意,吃坏就吃坏,该提醒的宦官已经提醒过了,管不住嘴只能怪她们自己。 卫霁听着兄长似乎很有道理的话,往案上一趴彻底绝了碰冰棍儿的念想,早知如此他就该自己榨汁自己做冰,也不至于和如今这般一口也吃不得。 哦,忘了,那个榨汁机他按不动,冰块也碎不开,就算东西都放在他面前,他也只能蹲在那里啃果子。 宋国逢泽艳阳高照,这里在宋国都城商丘的旁边,偌大的猎场北边山脉连绵起伏,夏日里山泽密林绿意盈盈,远远看到芒砀山的山顶,其中各种野兽繁衍生息,乃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围猎圣地。 齐公赵侯先后到来,在逢泽打了几天猎然后才等到姗姗来迟的魏王,他们俩本来就没打算让魏王掺和进来,该商量的事情私底下已经商量完毕,放在明面上的只有冰山一角罢了。 魏王的仪仗非常华丽,车队从头望不见尾,来到宋国后没有直接去逢泽,而是被宋侯请到商丘感受一下他们的繁华。 中原繁华的大城不少,宋国的陶邑就是其中之一,商丘身为国都虽然比不过陶邑,不过也差不到哪儿去。 大梁有大梁的繁华,不过那里毕竟近百年才发展起来,宋卫等自周分封一来就流传到现在中原小国却是实实在在的发展了五六百年,在华贵上比不过大梁,在其他方面却别有一番滋味。 魏王对特殊待遇很是满意,好在他还知道不能做的太过分,在会盟的时候惹恼了另外两个国君实在不像话,所以在商丘修整了一日便直接启程去逢泽。 一直在逢泽猎场的齐公和赵侯看宋侯这般安排,一时间不知道这人是真蠢还是想挑拨他们和魏国的关系。 他们和魏国的关系眼看着连表面和平都维持不住,宋侯上来就这么区别对待,当真不是和魏国有仇? 年轻的齐公喝着美酒,让人将赵侯请来然后继续看歌舞,他现在不似刚登基的时候那般荒唐,但是爱好也不能一下子全掐了,当国君要勤政,可是也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政务上,美人儿歌舞不好看吗? 趁这些天没有人管着先放纵几天,等回到临淄再继续当勤政爱民的国君,魏罃下午到逢泽,正好问问赵侯什么时候再给魏国来一下子,他对魏军动不动就往东边转悠有意见很久了。 齐魏两国接壤的地方不多,争的就是一口气,泗上小诸侯国大多与齐国接壤,却被魏国用蝇头小利给哄了过去,这能忍? 还有卫公,于公于私都应该和齐国更亲近,偏偏自降身份去大梁朝见魏罃,魏罃那魏王名不正言不顺,放到外面叫他一声都不一定敢应,三家分晋就算被周天子承认也只是侯爵而已,他卫不逝可是正儿八经的公爵,想救弟弟不能送信去临淄吗? 齐公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对还在路上的魏王更看不顺眼了。 不行,得想办法坑他一把! 第77章 齐公才继位没几年, 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日益强盛的齐国,虽然沉迷酒色荒废了一阵, 但是他现在改了,任用邹忌为相, 纳谏用能, 励志图强, 将齐国变成谁也不敢小瞧的大国就是他现在的目标。 这几年三晋没少趁他继位不稳找麻烦, 齐国边境没停过战事, 都欺负他年轻想从齐国身上撕肉, 他前两年只能忍着, 现在可不一定。 这里是宋国不是魏国,魏罃真要太过分,赵侯也不是吃素的, 据他所知, 赵国和魏国现在还在打着, 魏王过来该急的不是他,而是赵侯。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和赵国的小打小闹,还是一起让魏国栽个大跟头来的实在,想来赵侯也会是如此想法。 他们的营帐在逢泽岸边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大帐外面的旗子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许多营帐将大帐护在中间,万一有事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赵侯的营帐在另一边, 两片营地占据了逢泽右岸最好的位置,魏王的行辕和他们隔岸相望,一国直接和他们两国占地相当, 啧,宋侯之蠢,让人实在猜不出究竟是真蠢还是心机深沉。 说他心机深沉那是高看,但凡有点心机都不会让他们在明面上如此对立,有国君如此,宋国能撑到现在也是难得。 外面阳光明媚,天高云淡晴空万里,不多时赵侯便施施然过来,两个君主互相见礼然后各自落座,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打算。 赵侯年岁已经不小,但是看上去依旧英武,他在位二十多年,赵国几乎年年都在打仗,打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刚继位便夺了卫国七十三座乡邑将赵国的势力深入中原,之后和魏国秦国齐国郑国连番恶战,如此还能不落下风,当得起雄主之称。 韩国灭郑赵侯出力不少,之后韩赵二国将周一分为二,韩赵魏将晋国最后的土地瓜分殆尽,这桩桩件件那么多事情,皆是他赵种在位时完成的。 韩魏两国已经换了几波君主,赵侯依旧还能执掌赵国,三晋关系紧密,辈分儿在那儿摆着,魏王见了他需得持晚辈之礼,不过现在看来,礼数什么他怕是等不到了。 只有无能之君才将希望寄予虚礼之上,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自当是凭本事说话,魏国家底厚实不假,可也不能让魏罃这么败坏下去,他还真想看看凭运气当上的君主本事比之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强上多少,。 若当初除掉魏罃,或者让魏国一分为二,魏国的强势便能戛然而止,当初到底还是太仓促太草率了。 赵侯眸中划过一抹暗芒,端起酒樽朝齐公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叹道,“魏王今日到来,怕是要与齐国修好,齐公如何打算?” “魏王尚未抵达逢泽,此时谈及为时过早,只是齐魏两国如今并无交战,为何会有修好一说?”齐公笑吟吟举樽回应,不着痕迹再将问题推了回去。 赵魏才是年年打个不停,他们齐国在东方安居一隅,目前只想发展自己,不想掺和进三晋内讧,想让他站队也可以,想办法让魏国放弃泗上诸侯的掌控他便将站,如果没法让齐国从中获益,三晋还是守着他们那点地盘继续内讧吧。 自三家分晋以来,诸国征战彻底撕破了脸皮,只打到臣服远远不够,灭国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天下数百诸侯到如今只剩下十几,除了齐楚燕韩赵魏秦便是卫鲁宋等泗水流域的小诸侯国,这些小国在兵力上不起眼,放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绝大部分泗上小国都在齐国和魏国之间,若他们臣服于齐国还好,都以魏国为尊的话他齐国如何自处? 三晋若要开战他不趁火打劫已经过给面子了,想让他站队帮忙还是免了。 韩、赵、魏三国趁他们国丧之机,出兵攻齐,这个帐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灵丘虽然只是座小城,但那也是齐国的城,齐赵两国会盟是为了对付魏国,却也不代表他们的关系能就此好转。 国与国之间,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赵侯看着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几分老练的齐公,在心里骂了一句小狐狸,然后撑起笑脸继续说道,“魏王一来便如此仗势,只怕来者不善。” “来者是客,寡人与赵侯魏王皆是宋国之客,仗势如何乃是宋侯定下,只怪你我国小兵弱,比不得魏国兵强马壮,还有鬼谷弟子庞涓统率大军,难保以后不会重现吴起时的盛况。”齐公晃着手里的酒樽,看着老当益壮年岁不小还能上阵打仗的赵侯,非常清楚怎么戳中他的痛点。 魏军强大首当其冲的就是秦赵两国,秦国还有个函谷关可以挡着,不想打随时可以闭关休战,但是赵国不一样,魏军想打直接就能冲进赵都邯郸。 吴起手下的魏武卒何等强大,以赵侯的年纪定然还有印象,若庞涓真能让魏武卒重现当年的辉煌,那赵国可就真的危险了。 赵侯呼吸一窒,到底不能直接和齐公翻脸,扯了扯嘴角抬眼看过去,“宋侯骄奢淫逸,司城子罕似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齐公可有意帮上一帮?” 齐国暂时不能交恶,宋国这般没有眼色的小国还是可以教训教训的,齐赵魏三国君主来逢泽会盟,凭什么只有魏王待遇那么高? 既然宋侯不会做君主,那索性就别做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暑气也渐渐散去,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帝丘的天气凉的没有那么快,卫霁却在不到九月的时候就早早穿上了厚衣裳。 他的身体之前伤的太厉害,就算近半年按扁鹊神医的法子好生养着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天气稍有变化便能让他大病一场,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卫霁对自己这具越来越虚的身体也是没有办法,他初来时有意识的在调养,然而之前在大梁病一场彻底功亏一篑,现在只能从头再来。 他自己医术不差,又有扁鹊神医在身边,两个时代的医术碰撞总会有些出乎意料的结果出现,可再高明的医术也不能短时间内就让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正常人一般健康壮实,说到底还是得慢慢养着。 好在他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帝丘不似栎阳那般偏僻,想要什么都能找来,养起病来的确比在栎阳方便。 王诩老爷子原本打算在帝丘待个小半年就去栎阳陪身体残疾的可怜徒弟,他对孟轲的兴趣消失的很快,那小子虽然天资聪颖,但是毕竟和他不是一路人,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留给子京那老东西发扬儒学为好。 就在老爷子对小徒弟千叮咛万嘱咐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帝丘之时,他又遇见了一个奇才,这个奇才和孟轲不一样,小家伙儿脑袋里的想法千奇百怪,一眼看去就不像是会被儒家那些条条框框困住的人。 王诩老爷子说不会再收徒就不会再收徒,只是不收徒归不收徒,看见个资质非凡的小孩儿该看还是会看上两眼,这一来二去,行程就又被推迟了。 于是乎,老爷子一封信送到栎阳便什么都不管了,而且,他之前以为小徒弟只是对医术和儒学感兴趣,最近却发现他对纵横捭阖也很有见解,这般惊喜简直太值得留下来了。 身为鬼谷弟子,怎么能不懂纵横捭阖,他能因为《孙子兵法》收了孙伯灵,因为《千字文》和层出不穷的美食收了卫霁,但是前提是这些徒弟的确入了他的眼,不然就算拿着再珍贵的书籍,他也有办法将东西弄出来然后全身而退。 他游历天下数年,著《捭阖策》十四卷,门下弟子学习各有侧重,但是纵横二术却是必须要学的基本。 以天下为棋,以诸侯为子,在动荡中谋得栖身之地正是他鬼谷绝学的精妙所在,他本以为以小徒弟的身份,纵横捭阖学与不学没有什么区别,这孩子身体不好,卫公护他跟护眼珠子似的,根本舍不得让人出去受苦。 从来都是布衣之士行走天下游说诸侯,不见王侯公子以此谋生,寻常人想要国君听从自己的意见必须得口齿伶俐,但是小徒弟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他不需要什么本事就能让卫公遂他的愿,若真的对纵横捭阖没有兴趣,儒家经典他也是能指点一二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他这小徒弟对天下大势列国纷争的见解甚至比孙伯灵那小子都通透,如此一个好苗子,不好好培养简直白来世上走这一遭。 闹市中的院子里,卫霁看着手里的《捭阖策》心都在颤抖,他们家老师最近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开始看重他的课业了,他一个好多年没有过作业的大人,这些日子再一次感受到了被作业支配的恐惧。 还好隔壁子京先生家的孟轲作业比他更多,每次老师留下问题后去书院那边瞧上一眼,看看他案上永远高高一摞的竹简,对比下来心情很快就会好转。 他如今的快乐就建立在孟子的痛苦之上,唔,这话说的不准确,对孟轲而言,案上的那些书籍并不是痛苦,人家学习起来如饥似渴,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痛苦? 卫霁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竹简放下然后看着旁边神色淡然的少年,“周,你说人为什么要学习?” 庄周眉目淡然,身上带着种王诩都没有的隐世风姿,繁华落尽洗尽铅华莫过于如此,“或许变成蝴蝶,公子就不用再学习了。” 卫霁:哦! 忘了说了,这个还没他大的少年就是将他们家老师绊在帝丘的奇才,先秦七子之一的庄子,每日一感叹,帝丘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庄周(真诚):公子若变成蝴蝶,必定是蝴蝶中最夺目的那一只。 卫霁(冷漠):哦! 第78章 庄周是宋人, 还是宋国公族,只是从他这一辈追溯到国君先祖实在有点远,所以他并没有办法说自己是公族子弟。 冒充公卿之子要被用刑, 在这个子嗣非常重要的年代,家族中每个成员都能从族谱中找到, 尤其是公卿世族, 敢冒充就要做好被扒出来后掉胳膊断腿的下场。 公族子弟最多只到公子公孙, 再往下就另外分氏, 毕竟能有自己独有的氏的都是功劳显著之人, 祖祖辈辈姓不能改, 除了嫡系大宗之外, 继承祖氏对男子来说却并不怎么样,对有志向的人来说,让子孙后代冠上自己挣来的氏才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如同卫霁, 他自己是公族嫡系, 但是他的后人和公族站在一起就是小宗, 若将来被封到戚邑,后人最大的可能是以戚为氏,而不是和他一样是卫氏。 卫国是如今为数不多的姬姓诸侯国,如果按照后世姓名的喊法,额,他的名字似乎有点叫不出口。 卫霁揉了揉手腕, 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看了一眼小小年纪就有要成仙的感觉的庄周, 裹紧了衣服摊开竹简继续研读。 将竹简上的内容当故事来读的话其实还挺有意思,只是读完之后的读后感写起来比较麻烦,有意思的就多写点, 没意思的就少写点,他们家老师不要求字数,这一点倒是很不错。 秋意渐凉,在院里坐久了凉意更加明显,庄周身体好感觉没什么,看卫霁不自觉的将衣服裹紧便直接将人劝回屋里。 他来帝丘两个月,对公子霁的身体状况也算有些了解,幸好是生在公族之中,若在寻常人家,只怕早早就魂归天地了,不过如果没有生在公族经历那么多事情,或许这人的身体也不会差成这样。 王诩老爷子一早出去会友,傍晚的时候才迟迟归家,看到庄周还在这里陪小徒弟看书,理了理衣袍在旁边坐下然后温声道,“宋国那边尘埃落定,再过些日子就会安稳了。” 卫霁眨了眨眼睛,看他们家老师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然后很自然的转头看向庄周,毕竟这人是因为宋国内乱才跑来帝丘。 齐公和赵侯都是狠人,也不知道逢泽会盟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国君主表面笑呵呵的各自回国,转头宋国就开始了内乱。 宋侯荒淫奢侈,在位时行事非常荒唐,司城子罕心生不满欲取而代之,有齐公赵侯跟着搅和,宋国君位很快被戴氏取代。 司城子罕是宋戴公之后,以戴为氏,名喜,字子罕,任司城之职,在宋国威望甚高,宋侯无道,君位更迭国中庶民竟是喜闻乐见。 在宋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君位就已经变成了别人的,会盟刚刚结束,逢泽猎场热闹未消,他刚承办了一场难得的会盟,怎么一回头就不是国君了呢? 他当了那么多年国君,好不容易干次大事儿,国内上下不说夸他也就算了,怎么会是这样呢? 宋侯很茫然,到死都没弄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魏王也很茫然,就他从逢泽回到大梁这么点功夫,宋国就易主了? 宋辟兵好歹当了几十年国君,还能连求助都没法求就直接认栽,这得废物成什么样,对得起他那个可以大杀四方的名字吗? 魏王知道消息后感叹了好一会儿,在宫中美人过来后很快将宋国的事情抛之脑后,须臾小国而已,不值一提。 总之,在逢泽会盟之后,宋国和田氏代齐一样来了出戴氏代宋,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就这么低调的易主了。 庄周神色如常,宋国君主发生变化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只要有个安静的地方就可以生活的很好,现在来了帝丘,宋国如何就和他更没有关系了。 宋国前些年很安稳,以后会不会和之前一样安稳他不敢确定,反正卫国接下来会安稳的几率比宋国大,过些日子再看吧。 子京先生在中原威望颇高,难得书院招收学生,他已经有了在先生门下学习的资格,学个两年在回宋国也不错。 老爷子刚从书院回来,那里以前是他的地盘,就算现在归了孔箕,他想过去还是可以过去溜两圈。 孔箕是卫相,对各国的消息知之甚清,没事儿去那边溜溜正好省的他出去打听消息,“霁儿,宋国在齐赵魏三国会盟之后易主,多好个现成的问题,这两日便以此为题做答吧。” “好的,老师。”卫霁坐正了身子应下,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他们家老师紧跟时事,然后抬眼说道,“孙师兄又来信了,这次可要回?” 王诩老爷子挑了挑眉,“那小子最近闲得慌?” 秦国都忙的直接关了函谷关,连卫国的商队都减少了入秦,以卫鞅的性子竟然会放任一个大活人在他面前闲着? 已经提前看过信的卫霁忍不住笑了出来,孙大军师怎么会闲着,他是被强拉着干活,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才写信过来求助。 卫鞅敢不顾他这个师兄的意愿强行让他干活,老师过来了他还敢这么嚣张吗? 只要身边有一个人闲着,他孙伯灵就能成为第二个,可现在问题是,栎阳没有他们家老师这般能够名正言顺不干活的人。 秦人提起变法都快疯了,一部分是发了疯的干活支持变法,一部分是发了疯的想办法阻挠变法,整个栎阳城都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他一个正常人实在扛不住满城疯子的迫害。 对于孙大军师的求救信,卫霁表示,还是他们家老师的意见更重要,年轻人整天瘫着怎么行,秦国变法正如火如荼进行着,他好意思窝在家里看别人干活吗? 老爷子把信从头到尾扫完,看着小徒弟忍笑的模样,虽然对孙伯灵依旧嫌弃,但是徒弟都这么哭诉了,他这个当老师的也不能不管不问,“伯灵被庞涓那小子害惨了离不得人,老夫在帝丘逗留那么长时间,他自己在栎阳怕是提心吊胆害怕的很。” 卫霁:??? 老师您说谁?谁离不得人?谁提心吊胆? 虽说有远香近臭这个理儿,但是您说的真的是您徒弟吗? 孙师兄那明明是想躲懒不想干活,连那么简单的意思都看不出来,要是被劫持了您就眨眨眼,徒儿一定想办法将您救出来啊老师。 庄周看这师徒俩有话要说,很自觉的起身告辞,他住在隔壁,只有见到公子霁的时候才会过来,世上俗人千千万,如公子霁这般和他志同道合的不多。 老爷子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就已经快要翩然成仙的少年人,待人走远然后捏着胡子转头问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度,此子将来肯定不凡。” 卫霁跟着点头,“老师说的对。” “所以,人家为何这般喜欢你?”老爷子狐疑的看着自家小徒弟,总有种徒弟要被拐走的感觉。 他刚将小徒弟在纵横二术上的天赋发掘出来,可别跟那小子一起研究劳什子“道”,孔箕那里他扛住了,总不能栽到一个毛头小子手中。 老聃之学寻常人学不来,他这小徒弟却不一样,每当以为已经将他身上最后的天赋挖掘出来,让他接触到新东西依旧会发现,这孩子在这上面也是天赋异禀。 他自认为涉及的门类学说足够多,但是和小徒弟比起来似乎还有些不够看,会点东西意思意思得了,什么都会让别人怎么活? 近些天发现小徒弟和隔壁少年走的比较近的老爷子再次警惕起来,总觉得有人想让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关门弟子改换门庭。 卫霁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家老师,无奈只能再解释一遍,“庄周还小,在帝丘人生地不熟,和邻居多走动多正常,老师不要多想。” “老夫独自在家时不见他来走动,专挑你在的时候来,老夫看上去那么好糊弄吗?”老爷子哼了一声,一手负后语气极为笃定,“小小年纪便不学好,就学会和子京那老东西一样抢人了,啧,还好老夫早早看出了他的阴谋。” “老师,咱们还是继续说孙师兄吧。”卫霁顿了一下,果断将话题转开,“孙师兄一个人留在栎阳太可怜了,卫鞅师兄身为秦国左庶长不和他住在一起也就罢了,还非让他跟着干活,一点也不心疼孙师兄腿脚不方便,老师过去后一定得好好说说卫鞅师兄,怎么能这么折腾孙师兄呢?” 他们家老师在帝丘友人多,众多年逾花甲的老爷子聚在一起,一个开始闹脾气就能带动所有人,经常出去时还是稳重和蔼的老夫子,回来时就变成气鼓鼓的老小孩,现在这般揪着庄周不放,大概今天又被子京先生针对了。 人家只是个来帝丘避难的少年人,如今和孟轲一起在子京先生门下学习,虽然平时奇思妙想多了点,但也不能这么和人家小孩儿过不去。 他脑子里毕竟多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的东西,遇到问题时想到的解决方法也依旧是后世的思维为主,若论天资,身边这些人他谁也比不过,只是老师对他太过偏爱,所以才觉得他哪儿都好罢了。 人家庄周意出尘外怪生笔端,后世见其文莫不感到惊叹,“其文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而他卫霁在看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时,只能应景的来一句“鲲之大,一锅炖不下”,这能比? 而且小孩子找朋友还知道找同龄人,平日里家中只有您老一人,人家小庄周敢过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文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鲁迅(别怀疑,鲁迅先生真说过这句话) 霁崽现在的心态还停留在:哇,好多大佬,流批,我就是个小辣鸡!!! 为了避免有小可爱觉得霁崽自卑啥啥啥的,先剧透一下,心态问题过几章就会解决,毕竟我们霁崽也是万能小天才,真男人从来不说不行。 第79章 天色渐晚, 宫里的马车准点过来接卫霁回去,王诩老爷子乐呵呵将人送走,待人马车走远后才转身回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小徒弟对自己很不自信,明明千娇百宠养出来的娃娃, 天资样貌样样不差, 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呢? 老爷子疑惑的皱起眉头, 远远瞧见庄周和孟轲走在一起, 迟疑了一下然后让下人将两个少年请过来。 霁儿身边平日里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 他年纪大了, 娃娃们和他相处起来难免有些拘谨, 这两个小子看上去还算机灵,这些天和霁儿走的也近,应该也能看出些端倪。 卫不逝这个当哥的就是不会养孩子, 弟弟和儿子终归不一样, 霁儿心思细腻, 难免听见外面说什么就记在心里了,当哥的再粗心点注意不到,好好一孩子变得没有自信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轲和庄周跟着引路的下人过来,行过礼后在旁边坐下,听老爷子忧心忡忡说完然后面面相觑,总觉得他们认识的公子霁和老爷子口中的公子霁不是一个人。 这从小被兄长带在身边听着朝臣诟病长大的小可怜, 是他们知道的那个被卫公捧在手心里,整个卫国不管身份高低男女老少只要提起名字就下意识感叹的公子霁? 其他先不说, 他们两个在子京先生身边学习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卫国的政事也有一定的了解,卫国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闲适, 就连当年卫公带着弟弟上朝也只是吵了几天便作罢,和他们家君上的私事相比,卫国朝臣明显更关注鸡毛蒜皮的小事。 公子霁脾气温和,丝毫没有身为公子的凌然傲气,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最重要的是,不管他们说什么,儒学道学亦或是其他,公子霁都能有所见解,并非一知半解不懂装懂,而是真正和朋友一般将探讨。 老师不只一次惋惜没能在几年前先下手为强将公子霁收入门下,若是早些年便知道公子霁之才,断不会让王诩老匹夫……额……断不会让鬼谷先生得手。 他们在公子霁也是面前自愧不如,鬼谷先生为何会有如此感觉? 孟轲看着愁眉苦脸的老爷子,斟酌了一下言辞然后说道,“先生,公子只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比较拘谨,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第一次和老师来鬼谷先生府上见到公子霁,那个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人几乎将紧张二字写在了脸上,后来和庄周到了帝丘,他们私底下谈起公子霁,发现那位从小被卫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子在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也是那般反应。 待到熟悉之后,公子霁慢慢放下戒心,他们的关系这才一日千里,公子自小在宫里长大,对待外人知道保持警惕再正常不过,若是刚开始就非常热情,以他和庄周的性子大概也接受不来。 如果卫霁在这里,他肯定会对这俩人的说辞感到很是奇怪,他那是警惕吗?他明明是对他们心怀崇敬不敢靠近。 他和王诩老爷子相处的时间不短,心中的滤镜早就碎的连渣都不剩,但是孟子和庄子不一样,这两位还不如他的年纪大,正是崭露头角的时候,身为根红苗正的大天朝人,听到这二位的大名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面对留名千古的先秦七子之二,他会感到拘束才是正常,就算这两位如今还只是少年,那也不妨碍他先紧张。 至于他们家老师的担忧,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看上去像是会轻易被别人影响的人吗? 王诩老爷子无奈摇头,看着完全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的两个少年,换了种说法让自己的话更加简单明了,“霁儿觉得你们的天资世上少有……” “公子过誉,吾等不及公子远矣。”不等老爷子说完,孟轲和庄周连忙摇头,他们知道自己的本事才到哪儿,和寻常人相比的确称得上出色二字,但是和公子霁相比完全不够看。 老师曾说,若公子霁专心钻研儒学,必将成为继孔夫子之后的又一儒学大家,鬼谷先生不要胡说,他们哪儿能和公子霁相比。 “这便是问题所在。”老爷子看连庄周的表情都不再淡定,在心里念叨着俩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然后继续说道,“霁儿总觉得自己不如人,这点现在或许不算什么,若将来他想和卫公一起撑起卫国,就不能再有这般想法。” 他的小徒弟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小徒弟,怎么会比不过别人呢? 卫公不是等闲之辈,他王诩看人不会看错,十几年前卫不逝继位时的腥风血雨绝对不会是昙花一现,卫国如今尽数掌控在卫公手中,公族嫡系只剩下寥寥数人,太子熙还未成长起来,霁儿心思纯善,和兄长感情深厚,卫公将来想要让卫国重现周初的辉煌,他绝对不会置身事外。 纵横捭阖不是学着玩的,学了必定会派上用场,如今只是时机未到,最多不过五年,等秦国那边变法初成,卫国绝对会以另外一种姿态出现在各国面前。 庄周心思比孟轲更加通透,他仔细回想着自己和卫霁相处时的模样,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鬼谷先生说的没错,公子似乎一直在迁就他,从来都是他提出某个问题,说出心中的疑惑后公子三言两让他拨开云雾见青天,公子自己却从来不会主动说起什么。 他原以为卫霁带他是亦师亦友,可按照鬼谷先生的说法,是公子觉得自己的本事不如人所以才不开口? 天呐,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公子怎么可能不如人,天底下再没有比公子更能懂他的人了! 庄周睁大了眼睛,神色郑重缓缓开口,“若公子真的如此作想,吾等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孟轲也板着脸点头,显然,他和庄周的想法很是一致。 王诩老爷子捏着胡子,感觉这两个少年人的反应过于强烈,摆了摆手让他们放轻松,“莫紧张,老夫今日让你们过来,只是想让你们有空多陪霁儿说说话,那孩子心思太细,偏偏身子又不好,思虑过重伤神又伤身,还是高高兴兴轻松些好。” 庄周和孟轲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如果只是逗公子开心的话,他的那些故事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他们二人如今同在子京先生门下学习,孟轲偏重课业,空闲时间不多,他却渐渐觉得儒学并没有那么吸引自己,只是不想放弃被子京先生教导的机会,所以才不曾离开帝丘。 他从小便经常能想象出千奇百怪的东西,连父母有时都会觉得他的想法很是怪诞,公子霁却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既然如此,就算公子霁不出宫,他也可以将故事写下来送过去。 “先生要离开帝丘了?”心里打定主意的少年看着难得和他们说这么多的老爷子,想起之前在院子里听到的话,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人的用意。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要离开帝丘,原本早些天就该离开,只是因为这小子实在天资非凡,这才多在这里留了那么多天,再不去栎阳的话,孙伯灵那小子就该偷偷跑回来了。 他带大的徒弟性子如何他当然清楚,那小子为了躲懒无所不用其极,没有外力逼着想让他干活难如上青天,也就只有卫鞅那般严谨的家伙能制得住他了。 《捭阖策》全文他都留了下来,卫不逝那小子近两年不会放心让小徒弟离开帝丘,修学更重要的在于自身,心性不坚定,再多老师看着也没用。 还好他挑的徒弟心性皆是上佳,就算庞涓后来被权势迷花了眼走了歪门邪道,当年在他门下的时候也是踏实能干的好小伙儿。 唉,往事不可追也。 * 卫霁完全不知道自家老师因为他几句话而想了多少,回宫之后先和大侄子一起将今天学的东西大致复述了一遍,然后俩人一起蔫蔫儿的等着大家长派人过来喊他们去用膳。 时隔多年之后,这叔侄俩再一次有了一起学习的机会,不得不说,这感觉比小时候不知所谓胡乱学的时候更加酸爽。 太子熙在书案上趴了一会儿,转头看到他们家小叔手边的竹简,拍了拍脸很快打起精神,他可是卫国太子,小叔未来的依靠,不能和父亲一样靠不住。 小少年心里豪情万丈,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凑过去说道,“小叔,秦国派人送东西过来了,一人一骑拎了个布袋,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他以为公子虔带一点儿人来帝丘已经够磕碜人了,没想到这次更磕碜,连五十人都没有,直接一人一骑一布袋就跑来,唉,他长大了有机会一定得去秦国看看,他真的想知道那究竟是片什么样的土地,为什么能长出那么多别具一格的人才呢? 卫霁听到秦国来人时就坐正了身子,函谷关在公子虔回国后就关上了,山东商人尽数被挡在外面,连他们卫国也是这样,若非要紧事情,秦国不会派人来帝丘。 天下诸侯国都喜欢再别国放探子,暗探最喜欢伪装的身份就是商贾,直接将所有人都挡在关外弊端的确明显,但是在不缺粮的情况下,有卫鞅层层把控,禁止山东商贾入秦对秦国来说利大于弊。 他在听到一人一骑的时候还以为是信使,听到布袋后眼睛却立即亮了起来,算算时间,远去西域的商队也该回来了。 公子虔是不是给他送西瓜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西瓜!开心!! 第80章 一人单骑出函谷带不了多少东西, 能让人特意送到帝丘的除了他之前强调了许多次的种子还能有什么? 卫霁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大侄子,激动的脸都红了,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了, 但是西瓜种子被找到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明年夏天他就能抱着冰碗吃冰镇西瓜了啊! 盛夏水果之王到来, 李子杏子桃子都要往一边站, 烈日炎炎下从冰凉的井水中取出圆滚滚的大西瓜,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太子熙将书简收拾好, 看他们家小叔莫名其妙开始兴奋, 眨了眨眼睛满脸茫然的问道, “怎么了?秦国来使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 我们快去看看他带来的都是什么。”卫霁现在满脑子都是冰镇西瓜,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西瓜子,从西域千里迢迢到栎阳再到帝丘, 这些种子如此来之不易, 一定要好好照看才对得起路上的艰辛。 布袋里一定是种子, 如果真的大老远送来两块红薯,就算兄长拦着他也一定要拎着刀冲到栎阳公子虔府上,玩笑也不能这么开,不知道开过头了容易出人命吗? 太子熙起身拍拍衣摆,小少年这两年长高了不少,皱起眉头时看上去几乎和卫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沉稳持重比卫霁这个当叔叔的更让人放心,“只一个小布袋而已, 待会儿用膳的时候就会看到,不要着急。” “就知道你要记着看这些东西,霁儿对哥哥都没有这么关心过, 哥哥实在是伤心。”就在叔侄俩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卫公一边感叹一边拎着布袋走过来,将东西放在宝贝弟弟面前然后继续伤心,“霁儿心里竟然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种子更重要,哥哥难过啊!” 卫霁和大侄子对视一眼,任他哥/他爹在旁边长吁短叹,解开布袋上的绳子开始研究里面装了什么。 卫公:…… 吾儿及吾弟叛逆伤吾心。 好在这关乎着公子虔性命的布袋没有令人失望,里面几个纸包放着不同的东西,上面用西域文字写着名字,卫霁不认识上面的字,但是他能通过种子的模样猜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一个纸包里籽粒饱满的小东西是葡萄籽,不只他认识,大侄子一样认识,葡萄并非西域独有,中原一样有野葡萄。 《诗经》有言:六月食郁及薁。 其中,“薁”便是野葡萄,早在千年前的殷商时期各种野葡萄就已经作为可食用的果子被采集了,只是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西域那边传来的葡萄才是后世习惯说的葡萄,好不好吃不一定,但是他包裹里有后世最受欢迎的葡萄良种,掺和着一起种只要能长出来一株,以后的葡萄就都不用发愁了。 “小叔,这个是菽。”太子熙拆开另一个纸包,看着里面的东西撇了撇嘴,他们卫国不缺豆子,不用秦国送东西接济,就这么一点还不够他塞牙缝好不好。 因为豆腐和其他各种豆腐制品传遍天下,以前只会被活不下去的庶民保命时才会勉强入口的黄豆有机会上贵族的餐桌,身价瞬间翻了许多倍。 卫霁每次捣鼓出新东西,最先收益的都是他哥和他们家大侄子,所以太子熙现在认识不少食材,只是他毕竟是一国太子,只能认出大概形状,其他细微差别就分辨不出来了。 “这不是菽,这是扁豆子。”卫霁捻起两颗“豆子”看了看,小心将东西放回去然后说道,“这东西我们种了没什么用,让信使多留两天,顺便把这包带回去。” “扁豆子和豆子有区别吗?”太子熙有些不明所以,名字这么像,长出来应该也差不哪儿去,就说他们卫国不缺这点东西,果然小叔也是这么想的,秦国顾住自己就够了,不用从牙缝里扣出东西来送到卫国。 “扁豆子又叫牛角花、三叶草、苜蓿草,和我们吃的豆子不是一种。”卫霁拆着其他纸包,一边拆一边说,“或许可以用来给马匹吃。” 其实不是或许,而是一定,苜蓿中最著名的紫花苜蓿可是被称为“牧草之王”,没见着这东西的时候他还没想起来,他们卫国没有马场,但是秦国不一样,秦国是养马起家,牧草对他们来说可太重要了,要知道牧草的好坏直接关系着牲畜的死活,这么好的东西他以前怎么没想起来? 哦,就算想起来也没法拿出来,寻常苜蓿可以说是野地里偶然发现的,紫花苜蓿的花很是漂亮,大片生长在一起景色极好,美他让他连瞎话都编不出来。 现在发现也不晚,苜蓿草能春秋种两茬,在冬天来之前两个月时种下,正好墒情好杂草少成活率高,秦国养马在行,对牧草肯定也有研究,这东西只要让他们见着,以后秦国的牧草肯定天下列国抢着买。 卫公看着俩小孩兴致勃勃拆纸包,耸了耸肩在旁边坐下,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西域的东西虽然稀奇,但也就看个稀奇而已,其实并不会比中原的东西好上多少。 若论精巧奢华,还得看他们中原。 布袋里的纸包很快被拆的差不多,葡萄石榴核桃甚至番茄都出现了,就是没有卫霁心心念念的西瓜,难道现在西瓜还没有传到西域那边? 少年人失望的将纸包放在桌上,眼前似乎出现了圆滚滚的大西瓜,可惜这个大西瓜身上还长着翅膀,在他面前转悠了一圈然后就优哉游哉飞走了。 “小叔,袋子里还有东西。”太子熙拿起布袋瞧了瞧,看见里面还有个暗袋然后拎着底下两角往下抖,然而抖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没抖出来。 卫公撑着脸看着儿子犯蠢,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道,“信使说里面的东西是霁儿特意叮嘱去找的,为了防止丢失,他们特意在布兜里缝了好几层。” 卫霁:…… 还能这样?哥,大悲大喜伤身啊! 少年人木着脸将袋子交给拿着剪刀过来的内侍,只觉得心跳加速慌的不行,他特意叮嘱去找的不只有西瓜一种,这次开出来的会是西瓜吗? 等内侍小心拆开一层又一层的布料,里面的纸包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太子熙看他们家小叔捂着心口连呼吸都轻下来的反应,碎碎念了两句然后主动把纸包打开。 这又是什么东西? 小少年将纸包捧到卫霁跟前,看着这人一副激动到说不出话的模样,怕他不小心把纸包弄洒将又收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这东西非常好吃的感觉,如果不好吃,小叔也不会开心成这样,“父亲,我们把宫里的萝卜全部拔掉种这些吧。” 不喜欢吃萝卜的心机太子一本正经的提议道,握起拳头义正言辞,端的是一颗红心向小叔,为了让他们家小叔开心,宁肯放弃对自己身体很有好处的萝卜。 卫公笑吟吟看着别有用心的儿子,神色温柔将他的提议驳回,“这些东西会有农人种植,不占宫里的地方,熙儿不用担心。” 太子熙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包和其他一堆放在一起,然后垂头丧气的和站在旁边的内侍说道,“传膳吧。” 上次是不知道秦国送过来的都是什么东西,这次他提前知道了,就算能种出来东西,只要还是和萝卜一样难吃,这玩意儿就别想进宫。 吃一堑长一智,他堂堂卫国太子,绝对不会在一个坑里栽倒两次,就是小叔喜欢也不行,哪儿一直是他吃亏的道理? 卫霁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西瓜子,这会儿正开心着,根本不想去管大侄子眼里的郁闷是哪儿来的,讨厌萝卜的小孩儿很多,大热天不喜欢吃西瓜的却很少见,至少他自己完全抵抗不了冰镇西瓜的诱惑。 现在已经过了吃西瓜的季节,等他悄无声息将西瓜子掉个包,明年春天到来时让农人琢磨着种下去,不管收获怎样,夏天到了他就能吃上西瓜了。 哥哥那么疼他,肯定不忍心让他眼睁睁看着却吃不得,对,就是这样。 卫霁心里美滋滋想着,让人去他殿中拿个匣子过来,这次的种子除了苜蓿草这种能春秋种两茬的,大部分都是春天才能种下去,他先好好存着,免得不小心弄丢了。 “先把东西放那儿,明天再好好看也不迟,好好吃饭。”卫公的心情很是不错,和秦国交好也不全然是坏处,公子虔那家伙看上去五大三粗,没想到还挺会讨霁儿开心。 他这个当哥哥的都不知道宝贝弟弟什么时候对这些种子那么感兴趣,若霁儿喜欢,遍布天下的卫国商队在行商时就可以加上一条任务了。 秦国去西域那边比他们方便,南边他们就插不上手了,楚国地大物博,再往南荒山野岭瘴气密布,却也藏着许多不曾被人发现的奇花异草,商队顺路带回来些并不麻烦。 卫霁压下心中的欢喜,应了一声然后乖乖吃饭,等吃饱了准备回去睡觉,他哥却从袖子里拿出个竹筒递过来说道,“那秦使还给你带了封信,孙伯灵特意点名要给你,所以不曾和之前那些一起送去王诩那里。” “孙师兄特意给我的?”卫霁打开竹筒,将里面的竹简倒出来,看到上面写的东西愣了一下,咳了一声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入眼第一句:卫鞅非人哉! 短短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出了孙大军师心中的愤懑,更不用说后面满篇皆是抱怨,要不是知道两位师兄关系很好,他真以为又要上演一出师兄弟相残的戏码了。 毕竟是鬼谷传统,真打起来也不奇怪,难道不是吗? 第81章 ——卫鞅非人哉! 卫霁看着竹简上笔墨浓重的字迹, 伏在案上笑的不行,孙师兄到底被折腾成什么样子,竟然能写这么多痛斥卫鞅师兄, 虽然最后几句是让他帮忙劝老师赶紧到栎阳,但是只看前面的内容, 不好意思他真的好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熙看着乐不可支的小叔, 摇了摇头看向旁边, 果然不出所料, 他爹正在哪儿喝茶看的开心, “父亲, 小叔在笑什么?” “秦国那边在变法, 熙儿知道吧。”卫公换了个姿势坐着,指了指宝贝弟弟手边的竹简笑着说道,“卫鞅主持变法, 孙伯灵分到了个和秦国老氏族打交道的活计, 这会儿正在闹呢。” “和秦国老氏族打交道?卫鞅还真会给他挑事情干。”太子熙睁大了眼睛, 他这两年对秦国的情况了解了很多,中原的氏族重礼知法,高高在上轻易不与庶民有牵连,可秦国不一样,虽然他们表面披了层贵族的皮,但是内里还是凶狠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秦人啊。 能进入秦国朝堂的氏族都有一股子狠劲儿, 他们几百年了都没变过,让孙伯灵去和他们磨嘴皮子, 卫鞅怕不是嫌他这个师兄少了两条腿还不够,还想让他把胳膊也留下。 太子熙摇头感叹,他对卫鞅和孙伯灵的认识都来自他爹, 毕竟是他们家小叔的师兄,总得有点了解才行。 卫鞅不愧是被公叔痤看重的中庶子,不干事是不干事,一干就干大事儿,更难得的是秦公和他惺惺相惜没有猜疑,他将来能不能遇到这么一个贤臣呢? 小少年心里对未来充满憧憬,连秦公都能有卫鞅,他们卫国贤才辈出,只要他肯用,肯定能找到能和他“情投意合”的贤臣。 卫国实在太弱小,父亲现在很用心的让他们变强,等到将来他继位或许就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秦国那边虽然穷,不过还挺能打,他们不需要做太多,只需要在卫国被打的时候帮衬一下就够了。 他要求不高,能把十几年前被赵国抢走的七十三座城邑抢回来就满足了。 卫公一手撑脸看着不知道想到哪儿去的儿子,将宝贝弟弟从案上拉起来然后问道,“王诩老爷子准备离开帝丘了吗?” “这两天就离开。”卫霁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孙师兄最近来信太过频繁,老师怕他一个人在栎阳害怕,正好对庄周的兴趣也消失的差不多了,所以想着赶紧过去看看。” 他们家老师的心思寻常人猜不出来,觉得孙师兄烦人的时候能把人念叨到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回家,一段时间不见又觉得徒弟可怜巴巴没人陪太过凄凉,不知道卫鞅师兄知道老师这么想后会是什么反应,俩徒弟都在栎阳,孙师兄怎么就没人陪了? 老师心,海底针,捉摸不透才是正常,要真的随随便便就能看出他的心思,那也不是神秘莫测的鬼谷子了。 * 秦使在帝丘留了两天,这两天的时间也没闲着,直接被卫公打发去铁器铺子学打铁去了,别管学多少,能学多少是多少。 卫霁当初让人制糖的时候写了好几种炼铁的法子,他对各种吃食更擅长,炼铁这种事情只是略有了解,不过只有这些也够了,毕竟铁器铺子里的匠人很厉害,稍加点播就能做出更好的东西。 老师过些天也要离开帝丘去栎阳,当然,绝对不会和秦使同行,老爷子早早就表明了态度,就算用两条腿从帝丘走到栎阳也不会再和秦兵同行,有卫国商队的时候还可以委屈一下,如果只有秦国大兵,打死也别想和他一起。 这都是血泪的教训,秦兵的行军速度他老人家见识过一次就够了,这辈子绝对不想再见识第二次。 如今这情况有人同行最安全,但是老爷子强烈要求一个人走,卫霁也没办法强逼着让他带人,函谷关已经封闭很长时间,现在入秦只有从其他地方过去,老爷子对楚国熟悉,前些年也经常到各地游学,独自一人上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秦使带着他掉过包的种子回秦国后不久,准备好行囊的王诩老爷子终于也要出发了,卫霁将人送到城门口,看着他们家老师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走远,心里那点担心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鬼谷先生是什么人,出个远门而已哪儿用得着他担心,老爷子不折腾别人就不错了。 少年人裹着斗篷在城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小毛驴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转身回去,天气越来余额凉,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冬,到时候他怕是连出门都困难,他哥最近已经开始让膳房给他进补,各种各样的药材混进饭菜里,那味道简直没法说。 这还是他自己让厨子改的方子,真要按照宫里疾医的意思来做药膳,他估计得当场去世。 城门不远处的食肆里,孔箕放下茶碗叹道,“那老东西过的可真潇洒,在有生之年能将天下各国走遍实在惹人艳羡。” “鬼谷先生纵横捭阖着眼天下,老师著书立说同样万人敬仰,人各有不同,志向不同很是寻常。”旁边的庄周低声说道,看着披着狐裘的少年人上了马车走远,捏了捏袖中的竹简,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起身。 “为何不过去?”孟轲好奇的看着有些低落的庄周,看他们家老师还在感叹,侧身过来小声问道,“公子最近很少出宫,现在鬼谷先生也离开了,今日不送,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不行,写的还不够好,不能让公子看到残次品。”庄周皱起眉头,他写东西向来一气呵成,袖中这篇却改了又改,越该越觉得别扭,自己都不满意怎么能拿去给公子看。 孟轲对他这脾气很是了解,眼睛一转提议道,“要不咱们俩一起写,看谁的故事更吸引人?” “咳咳!”被无视了的孔箕看着小声说话的两个少年,难以言喻的摇了摇头然后带着他们离开。 人贵有自知之明,孟轲平时多机灵一孩子,怎么学会用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相比,王诩老匹夫果然是心机深沉,走了也不忘祸害他的徒弟,还说不是羡慕他吗? 孔箕一手负后走在前面,上车时看到两个弟子还在琢磨怎么让公子霁开心,磨了磨牙在心里又给那老东西记了一笔。 如果公子霁是他的弟子,孟轲庄周这般友爱师兄弟他当然乐见其成,偏偏公子霁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却被那老东西给抢走了,实在太气人。 孟轲看了一眼情绪变化飞快的老师,朝庄周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本正经的跟着上车,假装他们两个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坐姿端正看上去乖巧的很。 庄周无奈摇了摇头,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看着外面发呆,城门距他们的住处有段距离,孔箕闭目养神,在孟轲以为他们家老师要睡着的时候,这人终于缓缓抬眼,“周,你方才说人各有不同,王诩喜欢搅动天下局势,老夫更爱稳妥度日,这便是不同,你来帝丘几个月,想法与初来时可有所不同?” 他这一生也算育人无数,天资出众者有,天资愚钝者亦有,有的如孟轲这般能继承儒学,也有和庄周这般,天资卓越却明显在其他地方更合适。 卫国地处中原,四面强敌环伺,公子霁研习王诩之道,能否有用武之地尚无定论,庄周在儒学经典上中规中矩,于老聃之道却是连他都不敢说自己能比得上,以这孩子的聪慧,想来对接下来要走的路已经有了打算。 孟轲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他们家老师在马车上忽然说起这些,悄无声息朝对面的庄周眨了眨眼睛,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唉,故事写的太好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儿,这不,出事儿了吧? * 秦国,栎阳,孙大军师这些天的日子那叫一个生不如死水深火热,恨不得在他们家老师收卫鞅为徒的时候抱着他的大腿撒泼让他不收徒弟。 他就不信秦国没有能用之人了,没看他腿脚不方便不好出门吗? 秦国这些老氏族实在太难缠,耍嘴皮子远没有直接动刀子来的有用,要不是怕激起更大的反抗让他没法找庞涓报仇,卫鞅在门口站成石头他也绝对不会应下这个差事。 老甘龙年纪大不懂变通他能理解,那么多刚及冠的年轻人为什么也跟着死板,和你们家君上学学不行吗?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大早起就开始暴躁,听到敲门声后脑袋更是一抽一抽的疼,院里的下人出去开门,不多时便拿着个竹筒回来,“军师,帝丘的回信。” 孙大军师眼睛一亮,赶紧让他把竹筒递过来,一目十行看完里面的东西,确定了他们家老师不日就会回到栎阳后恨不得仰天大笑。 老师马上就要回来,他的苦日子到头了,有老师在,看卫鞅再怎么欺负他。 心情瞬间好转的娃娃脸青年将竹筒收好,轮椅一转斗志昂扬,“今天要去谁家?孟氏还是白氏?” 身为鬼谷弟子,身为有靠山的鬼谷弟子,身为喊一声老师马上就过来护着的鬼谷弟子,他现在不是只能卑微劝说的孙伯灵,他是一言不合就能直接开骂的孙伯灵。 反正去完这一家接下来的事情就和他没关系了,被他骂残了只能说那什么氏族运气不好,谁让他们不老老实实执行律法非要悄摸搞事,这是替天行道。 他待会儿一定好好“劝说”,绝对不会堕了他鬼谷弟子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军师(喜滋滋):下一个谁?出来挨骂! 第82章 随行的护卫看着孙大军师气势汹汹要找事的模样, 挠了挠头过去帮他把轮椅搬出去,“军师,孟氏已经去过了, 今天要去的是白氏一族。” 军师之前都是不拖到最后一刻就不肯出门,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在王诩老爷子离开栎阳之后卫鞅也搬了出去, 这片小院儿如今只有孙伯灵自己一个人, 秦公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特意从军中挑了好几个人过来守着。 老氏族被惹急了难保不会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人一个人腿脚不方便, 万一有人趁夜行凶他完全没法抵抗, 还是派人贴身护着比较放心。 事实证明, 秦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从卫鞅让他们家师兄去栎阳各氏族中游说变法到现在,这院子周边的守卫从五人到十人再到如今的五十人, 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不甘心的家伙在夜里飞檐走壁杀过来, 可见孙大军师在干的事情究竟有多危险。 院子外面, 为他特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孙伯灵心情愉悦的挥退过来帮忙的护卫,自己推着轮椅上去,摩拳擦掌只待一雪前耻。 他当然知道和秦国老氏族打交道有多危险,尤其是牵扯变法这么敏感的话题,没在进门的时候就被打出来那是他长的太好那些家伙下不去手。 连他尚且是如此待遇,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栎阳城中口才比他好的没有几个, 那几个要么天天忙的脚不沾地要么身份不够压不住人,挑来捡去也只有他孙伯灵能担此重任了。 危险就危险吧,他活这些年也不是没经历过危险, 秦公和卫鞅让他干活总不会连他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若真不小心把命留这儿了,那只能他看人看走眼了。 他不怕危险,可干活也得让人休息,之栎阳的氏族也就算了,卫鞅那混不吝的还想让他去搞定雍城那群更老更古板的氏族,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孙大军师表示,他来秦国时和秦公说好的只在打仗时坐镇军中,变法这种事情根本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不能看他没人撑腰就使劲儿欺负。 等到老师回来他就能恢复自由身,到时候不管是栎阳还是雍城全都和他没有关系,当个旁观者坐看秦国大变不好吗? 随着变法的推进,栎阳城也越来越热闹,氏族们各有考量,庶民却想不了那么多,能让他们吃饱肚子不挨饿的都是好的,这两年就算是冬天秦国也很少有冻死饿死的人,可见上天还在眷顾他们秦国,君上要变法他们就变,情况总不能比几年前更坏。 白氏一族早早从孟氏那边得到消息,在属于孙伯灵的那辆马车出现在大街上时便准备好给人一个下马威,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将人挡在门外,只能从其他地方出气。 孟西白三族在秦国地位颇高,孟氏昨天派人送来消息,孙膑身边有君上的护卫守着,直接用强可能会两败俱伤,如果不想搭理他,让他在府上说上一通也就完事儿了,要是不想让他这么放肆,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反正孙膑只会耍嘴皮子,连路都走不得的家伙不足为惧。 大街上人来人往,之前偶尔还会出现的山东商贾不见踪影,打眼望去全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孙伯灵撑着脸看着外面,瞧见路边新开的食肆不忘让护卫买两份来尝尝。 口腹之欲是最淳朴的欲望,栎阳以前是没有条件,这两年随着情况的变好,城中各种食肆酒肆也渐渐开了起来。 白氏肯定不会留他吃饭,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和人干架,孟西白三族向来同仇敌忾,有孟氏在前面通风报信,待会儿肯定是一场硬仗。 孙大军师扬起唇角,活动着拳头笑的灿烂极了,鬼谷门下没有几个好欺负的,他之前忍着脾气是因为卫鞅耳提面命让他不准把人全气吐血,毕竟接下来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老氏族的中流砥柱全躺下了变法也没法往下进行。 之前需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现在却不用,即便老师不回来,栎阳城也只剩下寥寥几个氏族在负隅顽抗,气吐血几个也没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家老师要回来了。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天气舒适正适合煮酒饮茶,白氏一族在门口摆好架势,看到马车停在门口立马迎了上去,别管心里愿不愿意,反正脸上都堆起了和善的笑容。 孙伯灵挑了挑眉,看着反应很不对劲的白氏族人,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接下来有陷阱在等着他,如此明显的表现,再看不出破绽他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他就搞不明白了,怎么说也是贵族,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百年,为什么就学不会正儿八经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呢? 唉,弄的他都不好意思火力全开骂人了。 白氏族人完全不知道轮椅上这人在感叹什么,笑容满面的将人迎到正厅,茶水送过来然后一股脑的又全跑出去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听他耍嘴皮子。 被晾在正厅中的孙大军师不紧不慢的抿着茶水,让紧跟在身后的护卫别那么紧张,然后推着轮椅在厅里转悠。 这些人再怎么不懂算计也不会在自己家动手,他只是个连走路都走不成的小可怜,真传出去在白氏族中被揍了一顿,白氏的脸面也别想要了。 怎么说也是秦国顶尖的氏族之一,竟然干出欺凌弱小的事情,啧,简直是给祖宗蒙羞。 白氏族人本来以为把人晾在里面就行,过了许久回去偷偷看一眼,那孙膑竟然悠哉悠哉让他们再送一壶茶水。 这人来他们府上到底有没有正事儿? 老族长在厢房闭目养神,发现孙伯灵的反应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后也坐不住了,拄着拐杖健步如飞走过去,到门口时脚步戛然而止,重重的咳了两声然后颤颤巍巍进去,“孙军师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军师勿怪。” 从城东到城西那么远一段路程,腿脚便利也就算了,坐着轮椅多麻烦,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天天往外跑什么? “老族长说笑了,在下虽身有残缺,但是有轮椅代步,行动起来也算轻巧。”孙伯灵笑吟吟会道,假装没听出这人在讽刺他双腿不良于行,有一说一就按明面上的意思来回答。 他的轮椅天下仅此一副,鲁班后人精心打造,爬楼台迈台阶样样都能干,实在不行还有护卫能抬着他行走,羡慕吗?嫉妒吗?忍着! 孙大军师在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依旧言笑晏晏,“老族长最近闭门不出,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年纪大了总有些心力不继,歇两天就好。”白氏族长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实在装不出病重的模样,假咳了几声然后才有气无力说道,“军师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听闻老族长最近无心处理政事,在下闲人一个,特奉君上之命前来探望。”孙伯灵今儿心情好,懒得和他磨嘴皮子,直接开门见山满眼纯善的说道,“既然老族长不是因为对变法心存不满,那在下就能回去给君上回话了。” “如今变法已经推行到整个秦境,庶民都道君上圣明,小民能吃饱肚子,秦国也有繁华起来的趋势,老族长是个明白人,怎么会对变法心存不满呢?” “是守着老旧的秦国不肯改变,还是忍痛变法见证一个强大的秦国诞生,该选哪个是人都能立即给出答案,老族长为秦国呕心沥血了一辈子,肯定也是希望秦国越变越好,不是吗?” “那些害怕变法让秦国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因此告病在家来抗议君上的人,心里肯定没有秦国,如此不识大体,老族长见了肯定也会谴责,秦国会因为变法而一蹶不振吗?秦国本来就已经一蹶不振被踩到脚底下了好不好!” …… 孙大军师张嘴叭叭叭说个不停,没有一字在说白氏族长,却句句戳在人家心窝子里,老族长握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听了半天看这人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脸色铁青挤出几个字来,“白氏一族皆以秦国为重,老夫就是病到爬不起来,明日也会让人抬去官邸。” 老孟头不是说这家伙只会说车轱辘话吗?坐在他面前的这是谁?谁家车轱辘话这么让人想动手? 要不是这小子抬出了君上的名义,还满口不离大义,他早就一拐杖砸过去了,竖子嚣张,真当他白氏好欺负? 孙大军师看着老族长气的真的开始颤颤巍巍,眉眼弯弯拱手道,“老族长果真是我辈楷模。” 看在老人家年纪大了的份儿上,他还没怎么开口,真把人气吐血了明儿就会有一堆人去秦公那里骂他,不值当不值当。 现在这样多好,他就喜欢看这些老氏族看不惯他又没法对他动粗的样子,敢对他动粗他就告状,秦公那儿不管用,他们家老师绝对不会不管他。 鬼谷子的徒弟是别人随随便便能欺负的吗? 在白氏全族的“和善”目光之下,孙大军师带着护卫开开心心的离开了,白氏族长在人走之后直接甩了拐杖,指着门口的方向骂了足足两个时辰。 孙膑是吧,他记住了,有本事你小子接下来别出门,白氏一族都是好汉,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将当他们怂的任人欺负啊? 马车上,在前面赶车的护卫担心的不行,“军师,白氏接下来肯定会发难,您要不要去左庶长府上避两天?” “不慌,没事,我自有分寸。”孙大军师底气十足的回道,白氏敢找机会对他动粗,还敢动他们家老师吗? 有老师的徒弟是块宝,这日子舒坦呐! 然而—— 一天过去,老爷子没有消息。 两天过去,老爷子没有消息。 三天过去,老爷子没有消息。 …… 一个月过去,老爷子还是没有消息。 在家里闷了足足一个月不曾出门的孙大军师双目无神,再一次感受到他们家老师对他的“关怀”,说好的马上启程,这都一个月了,人跑哪儿去了? 白氏青壮在门口堵一个月了,您再不回来咱们就该阴阳两隔了啊老师!!! 此时,还在楚国境内的王诩老爷子打了个喷嚏,寻思着大概是小徒弟想他了,然后捏了捏鼻子把衣服裹紧,天气越来越凉,要不他在楚国过了冬天再去栎阳? 伯灵那小子机灵的很,再不济还有卫鞅在,他许多年没来楚国,还是去找当年的老朋友叙叙旧吧。 第83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冬日很快降临,即便太阳高升万里无云也依旧没有多少温度,对卫霁来说, 这就是离了炉子就能冻死人的天。 冬日严寒,宫里也是一片荒芜, 一眼望去清清疏疏, 不出门就能感受到冷意袭来, 少年人脸色有些发白, 裹着狐裘抱着手炉靠在窗边显得有些纤弱, 如谪仙降世,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窗边的案上放着摊开的竹简,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一部分是原本就有的字,更多的还是他自己写的感想心得。 《捭阖策》太过高深, 第一遍看完犹如云里雾里, 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只有耐得住性子一遍又一遍的读,才能明白其中究竟写了什么。 老师之才,旷古烁今。 卫霁在心中叹了一句,看到小甲从外面回来问道,“栎阳那边又来信了?” 小甲点头应了一声,不敢把寒气儿过到屋里, 让小乙把竹筒送过去然后小声嘀咕,“孙先生最近来信有点频繁啊。” 卫霁笑笑不说话, 把信看完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原以为他们家老师离开帝丘后直接就会去栎阳,却忘了老爷子还是个喜欢云游四方的人, 孙师兄急成这样,怕是也完全没想到老师会在别处过冬甚至等开春后再去秦国。 自己作死还能怪谁,他和老爷子相处没有几年,一时间想不起来还情有可原,可你孙伯灵跟着老师那么多年,再犯这种错误就不应该了吧? 只是知道老师离开帝丘就开始在栎阳惹是生非,被堵在家门口出不去还不是自己作的? 正好冬天到了,出去也是受冻,孙师兄劳累了几个月,如今“被迫”窝在家里休养也是美事一桩,至少不会被抓去安抚雍城了老氏族了啊。 在家里待着待着就待习惯了,现在比的就是一个耐心,身为鬼谷弟子,他在这方面绝对不能输给以暴躁易怒著称的老秦人。 孙师兄加油,我们相信你可以! 卫霁在心里给他们家师兄打气,转头就去和他哥分享快乐源泉去了,孙大军师因为嘴皮子太过利索被人堵着家门口不敢出门,这话说出去敢信? “有事儿等哥哥过去再说,大冷天的跑过来也不嫌累。”卫公将宝贝弟弟按在火炉旁边,一边往炉子里添炭块一边回头道,“熙儿好好干活,待会儿父亲检查。” 刚开始学着处理政务的太子熙:…… 也就他脾气好,换个人过来就得造反。 卫霁悄悄朝大侄子眨了眨眼睛,将人安抚好然后小声问道,“哥,熙儿现在就开始接触政事是不是有点早?” 其他诸侯国各种防着公子掌权,国君更倾向于让兄弟帮衬,而不是把儿子的胃口养大和他争权,就算不说这个,以熙儿的年纪接触这些也太早了。 “小叔别担心,等侄儿什么时候把父亲赶下君位,咱们叔侄俩就霸占这片地盘,让父亲出去云游去吧。”太子熙从书简中抬起头来,浑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然后撸起袖子继续奋战。 他是有远大理想的卫国太子,吃点苦算什么,这都不是事儿。 卫公冷笑一声,念了一句小孩子家家不知道天高地厚,却也没有打击儿子的积极性,谁都有雄心万丈想要一统天下的时候,长大后被打击多了就好了,他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岂是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比得了的,“霁儿过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看到了开心的事情想和哥哥分享。”乖巧懂事的天下第一好弟弟眼睛亮晶晶的说道,将孙大军师的信件递过去,然后坐在旁边让大侄子休息一会儿,学习要循序渐进,他们家熙儿已经很厉害了。 于是乎,在一阵几乎顶破宫殿的笑声之后,卫宫又有两个人知道了孙大军师在栎阳的窘境,通过孙大军师的自我牺牲,卫公父子间的感情也更融洽了,父子俩难得没有再打嘴仗,孙大军师必须得记上一功。 总之,不管有多耸人听闻,孙大军师还是被堵在家里出不去了,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各方纵容之下,竟然一直持续到了开春鬼谷子到达栎阳。 秦公觉得对老氏族得打一棒子给个枣,显然,孙大军师就成为了这个可怜的“枣”,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卫鞅隔三差五往这儿跑,秦公亲自过来找他谈心,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弊,让老氏族们有个地方撒撒气然后再好好干活儿总比憋着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跳出来搞事儿强,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就越听越不得劲呢? 在孙伯灵的无效抗议之下,连带着保护他的五十个秦国大兵,都难得的在这方寸小院儿中老老实实窝了一个冬天,天气合适就能直接长蘑菇的那种。 王诩老爷子抵达栎阳那天,春风和煦阳光正好,盼了一个冬天的孙大军师终于等到人,喜极而泣直接抱着他们家老师不肯撒手了。 卫鞅他不是人啊老师! 他欺负你徒弟啊老师! 赶紧替徒弟出气啊老师! 哦,卫鞅也是您徒弟,您不在的这些天,徒儿可完全没有感受到师兄弟间的友爱呢! 孙大军师在心里疯狂唾弃不懂事儿的师弟,反正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他又是有老师撑腰的宝了,就是秦公过来也别想再让他闷在家里,干活超有意思,他超喜欢干活! 老爷子难以言喻的看着许久不见的徒弟,顶着周边人差异的目光,让护卫把人弄进院儿里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人年纪大了,还是要脸的,这小子自己撒泼不要紧,带上他可就不妥了,虽然他这周边也没多少邻居认识他,可要真到那时候,孙伯灵这小子也就别留了。 要不起,丢人! 因为各族青壮不间断的在门口堵着,酒肆的生意受到了很大影响,可来堵人的也需要吃喝,顺便又把损失给补上了。 从最开始只有白氏族人,到现在孟西白杜等秦国说得上名的氏族都来凑热闹,这块地方可以说得上是栎阳最热闹的,当然,集市开了的时候除外。 酒肆里经常有士子谈论政事,在秦国这地界谈论最多的便是变法,年轻人脑子活络,不像族长长辈那般死守旧法,时间久了竟然觉得变法也没那么让人痛恨,只是族中长辈的意愿不能不管,就算他们心里有了其他想法也不会表现出来。 在秦公又一次从酒肆外经过之后,各族青壮都知道他们该撤退了,他们君上变法的决心很坚定,他们能闹成这样已经是君上纵容,再过分怕是要见血了。 兵马都掌握在公子虔手中,见血也是见老氏族的血,见好就收就行了,最近在酒肆里听到的东西不少,回去说给长辈听听,看他们会不会也会改变想法。 守在院子外面的壮硕汉子们散的七七八八,但是这并不能安慰孙大军师备受伤害的心灵,他坐在轮椅上,指着站在旁边的罪魁祸首,一瞬间眼泪都要彪出来了,“老师,卫鞅如此过分,您难道不要管管吗?” 也不要逐出师门那么过分,让他给徒弟我当牛做马一个夏天总可以吧? 卫鞅毁了他的冬天,他就从夏天找补回来,他孙伯灵长怎么大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王诩老爷子:…… “鞅啊,你先去外面坐坐,老夫和你师兄说几句。”好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个徒弟声音攻击的老爷子仰天长叹,让卫鞅先出去然后反手把门关上,看着委委屈屈一副他要是不肯做主就能哭出来的娃娃脸青年愁的胡子都快掉光了,“伯灵,你也老大不小了……” “老师,伯灵还小,伯灵还是个孩子啊!”孙伯灵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喊了一嗓子然后赶紧做出一副乖巧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想要原地打滚的家伙只是错觉。 他才到而立之年,比没比卫鞅大几岁,老师不能因为年纪大就把他赶出去,他还是个需要老师保护的孩子。 老爷子没忍住又拽下来几根胡子,在旁边坐下然后问道,“一冬天没有出门,在家可有荒废时间?” 师徒俩说起正事儿很快正经起来,孙大军师揉了揉脸,从书案下面翻出几卷竹简,“去年秦国与魏国一战,伯灵颇有心得,兵法无常,先祖孙武子能著兵法,伯灵被老师教导数年,将来未尝不可和先祖一般著书立世。” “还算有点傲气。”老爷子翻开竹简看了两眼,对徒弟的本事很是了解,他到栎阳之前在秦国其他郡县转了转,变法的进展比卫鞅最初的设想快了许多,不过短短一年,秦国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若能再接再厉,秦国二十年内成为魏齐那般强国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再进行下去就没那么简单了,栎阳这边的老氏族都是跟着献公迁过来的,他们对公族尚存敬畏,雍城那边的老氏族就不一样了。 献公当初为什么把都城从雍城迁到栎阳?还不是因为雍城的老氏族不听他的话,处处发难让他举步维艰,为了摆脱老氏族的掌控,他只能选择迁都。 不过这些是卫鞅该考虑的事情,他老人家就不跟着发愁了。 老爷子捏着胡子,看孙伯灵已经恢复正常,又和他说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去,看秦公和公子虔都在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能请动公子虔这般大人物? 秦公来这里是因为得到王诩老爷子回来的消息,公子虔却不是,他刚从军营回来,身上的火气控制不住的散发出来,要不是地方不对,他甚至能直接上阵砍人。 “探子刚传来消息,赵国正在大肆购入粮食,看情况是想对卫国开战。”公子虔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赵侯十几年前已经抢了卫国大半国土,这会儿又想开抢,也太不把他秦国放在眼里了。 他认定的大哥岂是赵国说打就打的,抢城池是吧,这回让你们把之前抢的那些全都吐出来,不出去溜溜还真当他秦人是害怕了不敢出门啊? 秦公和卫鞅对视一眼,再看看义愤填膺的公子虔,灵光一现忽然觉得困扰他们已久的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 雍城那边都是性子暴烈的老氏族,好好说话他们肯定不会听,现在看来,以战养民似乎是个好办法。 赵国这时候撞上来,这是瞌睡了就来送枕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虔:敢打我大哥,活的不耐烦了? 第84章 赵魏韩三国君主, 赵候是辈分最长的那个,也是在位时间最长的那个,从他继位到如今二十余年间, 赵国没有一年停止过打仗。 魏国和周围一圈打,赵国也没低调到哪里去, 三晋之中只有韩国最为弱小, 也还在几年前和赵国一起把周一分为二, 说到底能干出瓜分故国这种事情的都不是善茬, 魏王狂妄是父祖给的底气, 赵侯嚣张那全是靠自己。 魏武卒实力强劲, 赵国在三晋内战中败多胜少, 打其他国家却基本没吃过亏,齐国已经有崛起的趋势,在赵国面前依旧只能防守, 前些年赵侯更是直接带兵打到了齐国长城, 虽然后来又把占领的地盘还了回去, 但也足以说明赵国的强大。 齐国尚且挡不住赵国的兵马,卫国就更挡不住了,赵国打卫国完全不费劲,所以赵侯有事儿没事儿就想抢卫国几座城池玩玩,这种情况在前任卫公在位时尤其常见,卫不逝是隐藏锋芒让卫国泯然众人, 前任卫公却是真的胸无大志任人欺负,不然也不会让赵国一家就抢走了那么多城池。 还好三晋内部不是一条心, 魏国上下几代都防备着不让赵国做大,简而言之,除了北方蛮族之外, 赵国打谁他们救谁,便宜不能让赵国全得了。 在魏国的干涉之下,赵国在中原的扩张阻力很大,但是之前会盟和齐国一起坑了宋国一把后,赵候那颗蠢蠢欲动的扩张之心再次活了过来。 他十几年前就打定主意要把卫国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后来因为魏国从中作梗只能作罢,现在魏罃那小子连宋国易主都不管,他再打下卫国几座城肯定也没什么问题。 卫国和魏国可以说已经撕破脸皮了,魏卬对他们公子霁的心思如今天下皆知,之前是宝贝弟弟在大梁他不得不低头,现在人已经带了回去,卫不逝要是再能和魏国交好他也不是卫不逝了。 闹起来才更好,双方若是彻底交恶,他有生之年便真的能将卫国全部纳入赵国的版图了,膏腴之地中原沃壤,如果能拿下卫国,他们就再也不用为粮食而担心。 赵国本身地处北方,且大片地方都是用来养马的草场,种出来的粮食刚刚够吃,每次想打仗就必须从其他国家大肆购买粮食。 战马和粮食都是非常重要的物资,这两者要是比起来,还是粮食更重要,毕竟仗可以不打,饭不能不吃,不过现在天下列国争雄称霸如火如荼,对战马的需求量比前几百年大的多,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让周边各国买太多马匹回去。 有战马就会有战车,如今的骑兵杀伤力比战车更甚,把马匹买过去就是增强对方的实力,若非不得已他们绝对不会允许马匹交易,可是不卖又不行,马匹不卖出去粮食就买不回来,没有几个月的军粮储备,再要紧的战事也得搁置,总不能让士兵饿着肚子到战场上拼命。 赵侯一直对卫国念念不忘,就是不想在粮食上再这么捉襟见肘,要知道粮草的运送动静不会小,只要他们买粮,卖粮的一方就知道他们接下来肯定要打仗,如此一来十有八九会贻误战机,若不是他们兵强马壮实力强大,能不能打下来这么多城池就不一定了。 卫国位置多好,只要魏国不管,他有十足的把握把剩下的那些城邑全部拿下,只要卫国一灭,别管齐国还是魏国到时候都奈何不得他。 赵侯的打算的确很好,逢泽会盟时他已经和齐公说好,赵国近几年在中原的战事齐国不插手,齐国对泗上诸侯国的吞并赵国也不插手,双方各自扩张,将来有冲突时再各凭本事。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魏国的确是没有插手,堵上函谷关闷头不知道干什么的秦国却猛不丁的冲出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国最近不缺粮,他们国内的粮仓堆的满满的,再加上地里过些天就要再收上来的一茬,稷麦菽果足够他们打出函谷打到中原打到海的另一边。 他们再也不是打不起仗的穷秦,他们现在不光打的起,而且打的很有底气! * 春秋无义战,诸侯国之间相互攻伐都是为了扩张和私利,三家分晋进入战国之后,战争更是没有义与不义之分,征伐扩张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连理由都不用找,哪天心情好了就可以直接率兵兵临城下。 齐公和赵候在逢泽时合作的很是默契,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真的如盟约上写的那般从此不再兵戎相见,赵国的兵马现在还没从齐国边境撤走,齐公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卸下防备。 田因齐当然不是傻子,他非但不傻,还能顺势为齐国谋得好处。 三晋之间内战不断,尤其是魏赵两国,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双方对粮草兵马的管控都很是严苛,赵国缺粮除了去周边小国打秋风便是到齐国采买,毕竟燕国楚国实在太远,就算有粮食可买也不好运回去。 卫公怎么说也是他姐夫,姐夫有难,小舅子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他和赵侯说的是不出兵干涉,却没说不透露消息,赵国从他齐国买粮食这么大动静,他提前和卫国说一声有错吗? 没有! 卫国能知道消息,秦国那边隔个几天当然也就知道了,公子虔是个暴脾气,雍城那些老氏族脾气比他还火爆,因为变法的缘故他们已经准备好在国内大闹一场,现在一听要和赵国开战瞬间忘了内斗,能打外人自个儿还闹个什么劲? 老秦人向来知恩图报,卫国这两年帮衬他们这么多,如今即将被赵国攻打,他们就是吃不上饭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更不用说现在粮仓满满吃的肚儿滚圆了。 打!必须得打! 在秦公不着痕迹的引导下,雍城和栎阳的老氏族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中原的战事上,气势汹汹战意高昂,正好没功夫再死扛着抵抗变法。 如此一举多得,实在妙极。 孙伯灵在家闷了一个冬天,不等秦公开口自己就上赶着要随军出关,他短时间内不想再待在栎阳,就算仗打完了也不回来,这地方真的伤到他了。 公子虔和孙大军师再次合作出关,带着如狼似虎的秦兵从北地直达赵国城邑,赵国的兵马刚刚抵达卫国境内就收到西边求援的消息,到嘴的肥肉愣是得放下,就算憋屈的吐血也还是得回援国内。 卫国什么时候都能打,城池落到秦人手里再抢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话说回来,他们打卫国连魏国都没吭声,你秦国隔老远凑什么热闹,家里终于吃得起饭了吗? 秦国又穷又破的印象实在深入人心,山东诸国知道他们在变法,不过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变法失败亡国的多了去了,就秦国那穷酸样还能变出朵花来? 事实证明,人家还真能变出朵花来。 别的国家变法动辄十几年还变不彻底,卫鞅和秦公却用更短的时间完成了别人十几年都玩不成的事情,虽说比不过吴起那般一年就变法完成,但是他们的变法比吴起在楚国的变法更加彻底。 如今秦国的变法还没有结束,等再过个四五年,整个秦国都习惯了新法下的生活,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孙伯灵在家里不出门也没有闲着,秦军的可塑性实在太强,单兵战斗力如此之高,训练之法得当这支军队肯定比虎狼还要凶猛。 天下最好的兵甲武器都被他们弄过来了,不好好训练对得起公子虔去卫国丢的那波人吗? * 卫国,帝丘,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城里依旧是商贾云集。 赵国来犯没有给城里带来任何慌乱,自卫公继位以来,卫国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战事,他们破财免灾玩儿的非常熟练,如果有钱搞不定的事情,那就找外援。 以前是找魏国,现在魏国不顶用,正好秦国也能撑起场子了,就算赵国真的打进来,倒霉的也只是卫国公族自己,赵侯想要卫国这片膏腴之地就绝对不会对商贾和庶民不利。 这也是卫公这些年隐忍不发只是鼓励国内商贾远达各国的原因,只要卫人有足够的价值,将来不管是谁得了这片土地,商贾和庶民都不会有太大损失,除非对方想将膏壤沃土变成无用的废墟。 不过赵国打都打过来了,他们一点也不抵抗也说不过去,卫国除了帝丘的城防军之外就基本没有正规的军队,朝堂上研究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抽出五百人整装待发去边境迎敌。 他们的兵都没打过仗,这些个个在家都是宝贝,派出去已经够心疼的了,最多五百人,不能再多了。 是的,不光士兵,连他们的将军也没上过战场。 士兵们出发当天,卫霁跟着他哥一起去城门处送他们走,然后亲耳听见德高望重的老者们的叮嘱,彻底说不出话了。 别人家上阵前都是鼓舞士气让士兵奋勇杀敌,他们家可好,还没开始打就已经叮嘱怎么躲开正面战场保住小命了。 也是,前些年卫国抱隔壁魏国大腿时也经常会被要求出兵出将,毕竟魏国拉了一圈的仇恨,就算魏武卒再强悍,没个帮手也打不过来。 卫兵守自己的城尚且守不住,被派去给别人打架就更敷衍了,这次抽出来的士兵都有过协助魏军的经验,但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没人真真正正上过战场。 不是隔壁魏国怕他们在后面捣乱,而是透过现象看出本质,怕他们的兵进入战阵拖后腿,首战大败实在不吉利,魏将思来想去愁了半宿,最终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在卫国“援兵”抵达之前就先把城给攻了下来。 不快不行,真让卫兵加入战局,他们还能不能赢就说不准了。 第85章 城门之下, 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们看着即将远去的后生满脸沧桑,卫国许多年没再和别国兵刃相向,此去边境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希望秦国那边闹的厉害点,让赵军全都撤走才好。 卫人从来不善征战, 几百年了改不过来了。 秦国和卫国之间还隔了个魏国, 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直接派军队过来相助,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好的超乎他们的想象了, 许多年前赵国攻打卫国的时候, 隔壁魏国就在旁边都不肯出兵援助, 直到赵国做的过火了才假惺惺出来调停。 如今赵国故技重施, 他们已经做好再丢几座城池的打算,没想到秦国那边的动作倒是利索,不等他们开口就直接发兵, 对得起君上送过去的那么多东西。 被派去抵御外敌的卫兵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们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和赵国对峙就足够了,真刀真枪上阵只能是给对面送军功,天大地大保住性命最大,城池丢了将来还能再抢回来,命丢了可就再回不来了。 在帝丘百姓的欢送之下,没打过仗的将军带着没打过仗的士兵们终于出发了, 卫霁看着消失在视线之中的士兵们,转头看向他哥小声问道, “只这么点人,任谁都能看出来咱们只是敷衍,会不会有其他国家趁乱参战啊?” “这就要看秦国的本事了。”卫公一手负后, 拍了拍宝贝弟弟的肩膀温声说道,“咱们的威胁都在西边,正巧他们都和秦国挨边,如果秦公依旧和这次这般讲义气,天底下没几个国家敢参战。” 魏国有庞涓,秦国有孙伯灵,即便鬼谷先生什么也不干,这师兄弟二人也能斗个旗鼓相当,秦魏打了那么多年,魏国全盛时期都没能把秦国灭掉,现在秦国大有翻身做主的趋势,接下来谁攻谁守就说不准了。 秦公和卫鞅宁肯将老氏族得罪一遍也要变法,目的肯定不只赢过魏国那么简单,天下大势的变化和他们卫国没有关系,不管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当然,前提是保护好自己。 卫霁眨了眨眼睛,“就算秦公不想出兵,公子虔和孙师兄也会想办法救援,而且秦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肯定不会看着卫国受难。” “霁儿这么相信他们?”卫公带人下了城楼,听宝贝弟弟对秦国那边如此信任,虽然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吃味。 弟弟总觉得秦国好,是不是还想去那边吃苦受罪让他担心? 卫公低声叹了口气,他不想让宝贝弟弟离他太远,如果可以甚至连戚邑都不想封,直接将人留在帝丘才最放心,可弟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能不顾这孩子的意愿强迫他干什么。 卫霁没想那么多,他只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感觉是种很奇妙的东西,虽然他和秦公的接触完全没有公子虔多,但是他就是知道那不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 实在不行,他那两个师兄如今在秦国都说得上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个小师弟为难吧,在没有他的时候卫国能成为秦国最后灭掉的诸侯国,没道理他来了之后就先被灭了。 卫公上了马车,抿了口茶水听宝贝弟弟掰着手指分析,神色从容贵气天成,“秦公已经传信过来,若再有其他国家来犯,秦国一样不会坐视不管。” 卫霁:…… “秦公已经有了回应您不早说?”少年人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逗他玩的兄长满眼都是谴责,“也是,如果秦国真的没动静,哥哥当初也不会帮他们。” “我们霁儿真聪明。”卫公微笑点头,他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把卫国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如果秦国不能让他放心,就算宝贝弟弟将他们夸的再好他也不会出手相帮。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有那些东西不如防备着周边几个强盗什么时候过来打秋风,破财免灾比用钱打水漂有用多了。 卫国商贾遍及天下,换句话说,天底下的消息在他们这里流通的很快,大梁临淄那边有什么动静这边立马就能知道,就算偏远的燕国楚国秦国,对他们来说也只是稍微慢点而已。 商贾之中最容易安插暗探,就算不刻意安排,他们也会下意识收集消息,而各国朝堂是他们着重注意的地方。 各国对商贾的态度都不一样,如卫国这般被国君优厚对待的并不多见,在其他家诸侯国中,更常见的是几家大商赚的盆满钵满,而底下的小商小贩捡着他们漏出来的那点东西艰难过活。 朝堂的动向对商贾来说非常重要,若是不小心触到掌权者的禁忌,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别想安心赚钱,自然而然,各国君主朝臣的脾性也得注意。 卫公在卫霁当年第一次入秦的时候就将秦国能查到的消息查过了一遍,此后几年更是没放松过关注,对秦公的了解可以说比卫霁更多。 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君主,他没有和卫霁一样的后世记忆,只会以正常的眼光看待秦人,宝贝弟弟的话要听,但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的判断。 艳阳高照,微风和煦,马车很快回到宫中,赵国的军队没有退完,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卫公回来后就直接去了书房,让人将孔箕请来然后将周边几国君主这些天送来的信件整理出来。 齐国按兵不动等着看热闹,他那小舅子不是等闲之辈,齐相邹忌更不是好相与的,难得田因齐能想起来卖他个好,身为姐夫也不能太吝啬。 霁儿那小脑袋瓜里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拿出点无关紧要的送过去当人情就好,至于其他还是算了,养大了对方的胃口最后吃亏的还是卫国。 小舅子派人过来情有可原,楚王主动和他们联络就有些出人意料了,楚国刚和魏国停战,难道还想学齐国那般策反以魏国为首的小诸侯国? 可惜卫国不准备再掺和进中原战事,打秋风这种事情以后去其他地方,他们的钱有其他用处,不准备再用来破财免灾了。 * 秦赵边境,秦兵气势汹汹陈兵城下,赵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丢了三座城池才堪堪反应过来,这才算将对面那帮凶悍的不像人的家伙给挡住。 孙大军师坐在营帐里,案上放着画在羊皮上的舆图,上面放着长短不一的木棍,杂乱无章看起来毫无头绪,不过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对外人而言完全看不懂的木棍排放,在孙伯灵眼中就是军队交锋城池易主,如今才拿下三座城池而已,想让赵侯服软,只这三座城还远远不够,如果能把晋阳城拿下那就妥当了。 三家分晋之时,赵国以晋阳为都近三十年,后来赵桓子迁都中牟,而后赵敬侯迁都邯郸,如此赵国的重心才转移到靠近中原的地方。 那时秦国完全被魏国压制,赵国也和秦国并没有接壤的地方,他们也没有把秦国放在眼里,中原那么多地盘不去抢,管秦国那犄角旮旯干什么? 晋阳城再赵国迁都邯郸之后地位有所下降,对赵国来说却依旧是极其重要的城池,北方草原的威胁一直存在,无论他们在中原怎么用兵,北境都得留下足够的兵马抵御异族入侵,而晋阳城便是抵御异族的最佳所在。 那么重要的地方,以秦国如今的实力,想要拿下还是有些吃力。 孙大军师撑着脸陷入沉思,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片地方好,彻底将晋阳城纳入秦国版图的确困难,但是单纯打下来却不是问题。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打下来守不住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儿,毕竟赵侯不知道秦军能做到哪种地步,面对秦军的时候就会有所忌惮,只要他心里没底,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长公子,三日之内拿下晋阳以西吕梁山一代,可有把握?”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唇角扬起,看着盯着晋阳南边不放的秦国汉子敲了敲案几,“若能拿下吕梁山一代,接下来进兵晋阳就容易多了。” 公子虔幽幽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头发然后说道,“若能同时兵分两路,一路将晋阳城南边的险要之地纳入囊中,一路兵发吕梁山,到时两边同时动手,任赵国怎么挣扎也救不了晋阳城。” 孙伯灵笑的更加明显,往椅背上一靠然后说道,“晋阳南边是魏国和韩国的地盘,长公子想同时和三晋干仗?” “以我们如今的兵力,只要魏武卒的主力被牵制在河西和魏楚边境,韩赵魏三国同时过来也不是抵挡不住。”公子虔捏着下巴,对这次带出来的精兵非常有信心,如狼似虎说的就是现在的秦兵。 当年兵甲老旧吃不饱肚子的时候他们都敢和魏武卒正面刚,现在他们的武器比魏国更好,军中也不会缺粮,对上三晋的寻常军队更是不在话下。 公子虔旁边,十五六岁的小兵听了一会儿,满眼茫然的问道,“长公子,咱们打下晋阳也守不住,何必费力去打他们?” “晋阳对我们没用,但是对赵国有用。”公子虔将舆图上的木棍儿拿在手中,一边玩弄一边说道,“现在打下来的这三座城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再加上一个晋阳城,你觉得能让赵国吐出来几座之前吞下的卫国城池?” 孙大军师有些诧异的看着忽然不那么憨憨的公子虔,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会有到用赵城换卫城的想法。 不错不错,比以前机灵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虔(挺胸):给大哥出气,我骄傲! 第86章 秦人打仗向来不要命, 公子虔更是其中翘楚,能动手绝对不会动嘴,光着膀子真刀实枪干仗才是真汉子, 打仗的时候狠归狠,他还真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 毕竟从小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 没脑子也活不到现在。 孙伯灵一直觉得这人是大智若愚, 只是若的有点太过分, 不到特定时候就显不出来那点智, 好在这人打仗的时候靠谱, 不然他连大智若愚这四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和公子虔共事这么长时间, 最大的疑惑就是,这憨憨到底是怎么让手底下的士兵死心塌地追随的,凭他比营里的士兵们更憨吗? 后来见识了秦军在战场上的气势, 正经起来的公子虔和寻常时候判若两人, 不光他自己, 连那些平时傻了吧唧的士兵也是如此,私底下再怎么跟小媳妇一样受欺负,上了战场都能瞬间变成煞神。 孙大军师知道公子虔在打仗时妙计迭出,但是没想到他身为秦国长公子,在卫国没有开口秦公没有叮嘱的情况下能想到这里,可见他真的将卫国纳入自己人的范围之内了。 他们现在和赵国开战只是为了替卫国解围, 夺下赵城也没什么用,即便赵国短时间内抢不回去, 魏国也不会放任秦国在函谷关外的地盘放肆。 秦国若想东出,首先要解决的必须是魏国,只有魏国被削弱到对他们没有威胁的程度, 秦军才能真正大出于天下。 晋阳周围地盘很大,让赵侯用十几年前从卫国夺取的城池来换,虽然不能把那七十三邑全都换回来,但是怎么着也能把临近帝丘的十几座小城划出赵国地图。 公子虔捏着下巴,指节在案上敲了两下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军师,你说咱们多打下来赵国几座城来让他们归还卫城,卫公会不会让霁儿再来秦国?” “赵国归还几座城,和公子霁入秦有关系吗?”孙大军师眉头一挑,看着心思跳脱的秦国汉子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都是什么。 公子虔把帐篷里的小兵都赶了出去,然后回来坐正了身子说道,“军师,魏卬对霁儿的心思你知道吧?” “公子卬之心,路人皆知。”孙伯灵点了点头,眸光微动已经猜到这人为什么提起卫霁了。 公子卬行事嚣张,之前将人扣在大梁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奉命扣人来威胁卫公,直到后来卫公亲自到大梁将人接回帝丘,公子卬在朝堂上毫无遮掩的一番话才将他的心思彻底大白于天下。 不说他们家小师弟如今尚未及冠,就算到了议亲的年纪,喜欢男子或是女子都是他自己决定,绝对不可能被公子卬胁迫亵玩。 帝丘离大梁太近了,如果公子卬哪天想来硬的,说服魏王直接出兵帝丘,以帝丘的兵力,魏武卒一日之内便能破城而入,到时候即便秦军想要施以援手也来不及。 而小师弟在栎阳就不一样了,秦国和魏国之间再怎么也隔着个函谷天险,魏文侯魏武侯两代都没能突破函谷关打入秦境,如今的魏王没有父祖的本事,更不可能将秦国逼到连函谷关都守不住的境地。 如此来看,他在栎阳反而最安全,只是卫公肯定舍不得再让人去栎阳,上次出了那档子事他们都吓的不轻,再来一次当哥的真的要疯。 孙伯灵低声叹了口气,让公子虔先不要管那么多,现在要紧的是把赵国的兵力尽量吸引到这边来,不然卫国就危险了。 公子虔也没办法,骂了魏国几句然后继续研究接下来怎么打气势更大,这边越是气势汹汹,赵国心里就越没有底气,这边兵力增多对他们来说的确多了不小的压力,但是只要能解除卫国的危机,那这些就值得。 卫公大哥那么好,给他们兵甲武器还让商贾入秦,天底下再没有比卫公大哥更好的人,赵侯竟然想趁没人搭理他们攻打卫国夺取卫城,是看他们秦国几年不出关打不过他们了是吗? 他就把话撂这儿了,谁敢和卫国过不去,他秦国就打谁,就看是你们山东几国的拳头大还是他们秦国的拳头大。 公子虔的确有说这话的底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秦公也是个能打就绝对不耍嘴皮子的人,只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能让他二话不说就是干的情况并不多见,正巧,出兵救卫就是少见的不需要考虑就能直接下命令的事情。 在秦国求贤令遍洒诸国的时候,秦公就已经和卫公达成协议,只要秦国能强大起来,卫国有难秦国必定要出手相助,即便出手对秦国没有好处,那也得出手。 春秋几百年,各国会盟次数数不胜数,签订的盟约随手撕毁的情况也不多见,但是秦公不是答应了却不认账的人,卫国对秦有恩在先,他就是再无耻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耍小心思。 连秦公都是如此态度,公子虔就更不用说了,在他眼里,卫公简直就是个金子做的的大金人,蹭一下就能从掉金子的那种。 打秦国他还能心平气和的回击,打卫国就是不行,他有生之年能遇上这么个金大腿多不容易,要是被搞没了他找谁说理去? 公子虔眉头紧皱,和孙大军师俩人一直讨论到半夜才各自回去休息,只是心里还是没有放弃让卫霁去栎阳的想法。 如果能让派三五万的秦兵守在帝丘周围那就不用担心了,可那里毕竟是卫国的地盘,他们不能喧宾夺主,想来想去还是让霁儿去栎阳最安全。 不对,还有另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想办法宰了魏卬那个王八羔子,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接下来肯定没那么多事儿。 公子虔目露凶光,看着舆图上写着的大梁二字,如果意念能杀人的话,公子卬这会儿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 公子虔打仗大开大合不见兔子不撒鹰,孙大军师用兵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两个风格完全不同的人合作起来却默契十足,秦国沉寂好几年,这一战再次让所有诸侯都感受到了秦军的锐不可当。 可怕,比赵师隰那家伙还要可怕,赵师隰打起仗来不要命,饿着肚子也要和魏国死磕河西之地,饿狼般的狠劲儿让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打颤,没想到他这两个儿子更让人胆战心惊。 公子虔手握兵权还能让弟弟顺顺畅畅继承公位已经很稀奇,更稀奇的是这兄弟俩近些年竟然没自己打起来,即便是亲兄弟这也有些离谱,更何况他们俩并非一母所生,世上真的会有不互相猜忌的公族子弟?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公子虔带着改头换面的秦国军队忽然间以一种万夫莫敌的气势出现在天下诸侯面前,实实在在让他们大吃一惊,慌张之后懵了许久才又将不知道扔到哪儿去的警惕心给拾了起来。 谁能想到秦国关了函谷关不是因为吃不上饭瞎折腾,而是真的练兵强军试图翻身做人,魏王不是说那卫鞅没什么本事,山东士子入秦也都是看在秦公惨兮兮连个能用之人都没有所以过去碰运气的吗? 看看现在这情况,那个在魏国无甚出彩的中庶子,在秦国真的搞出大动静了,再让他们继续强大下去,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他们山东诸国。 卫宫,卫霁难得和大侄子一起在书房看他哥处理政事,将各国的反应尽收眼底然后有些担心的问道,“秦军这次大出风头,其他诸侯会不会心生忌惮联合打压他们?” “想法肯定会有,能不能联合起来就不一定了。”卫公最近心情极好,如果不是时机不太合适,他甚至想派人再往秦国送几千套盔甲。 精铁打造,往常赵国只能用最强壮的战马才能换到的盔甲,免费送! 反正他们要马也没多大用处,与其卖给赵国让他们回过头来再打卫国,不如送到秦国增强秦兵的战斗力,天底下出产好马的不只赵国一家,秦国的马匹比他们更胜一筹,如果卫国需要,将来他们可以直接从秦国购买,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之前从帝丘城防军挑出来的那些士兵再一次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就开始往回走,秦国那边动作太迅速,赵国不敢冒险让秦军继续深入,只能把除了抵御北方外族的兵马全都撤回国内,离开帝丘的那些丁壮没有任何损失,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了。 卫公对这个结果满意的不得了,卫国朝臣也满意的不得了,原本觉得他们家君上私底下让商队资助秦国可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现在也都不挑刺儿了,甚至想在秦国重开函谷关后让自家的商队也过去。 至于山东诸侯联合起来打压秦国,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还真不怎么担心。 诸侯国之间联军打仗有风险,各国都有各自的心思,难免哪点不如他们的意就内部出了矛盾,各国会盟之后军队走到一起最终不了了之的多了去了,如今各国都想争霸主之位,只盟主的名号就能掰扯许久,等他们拉起盟军的大旗,秦国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当年晋国十八路诸侯攻楚都能因为主帅讨不到好处而各回各家,魏国虽强,却还没有当年晋国全盛时期豆威势,现在连主帅都选不出来,他们拿什么打? 魏国觉得他们的上将军庞涓能担大任,齐国还觉得他们的上大夫田忌也能当主帅,还有赵国楚国韩国,个个都有小算盘,如果能把北边燕国也拉过来,哦豁,那就更热闹了。 他们打不打秦国说不准,为了盟军主帅的人选先干一仗的几率更大。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淡定,稳住,不慌,都是小事儿。 第87章 太子熙撑着脸思考着, 看着高兴的找不着北的亲爹有些发愁,“父亲,秦军强大的这么快, 将来会不会打到中原,甚至意图染指天下?” 此话一出, 旁边还在说话的兄弟俩都看了过来, 卫霁没想到大侄子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里, 将热就算是隔壁魏国, 他们争的也是霸主的地位, 染指天下这种念头只敢偷偷摸摸想想, 丝毫不敢让外人知道。 虽然如今天下东周西周两位周天子, 但是天子的地位毕竟在那里摆着,韩赵魏三家分晋已经被人诟病,即便被周天子承认了, 和那些正儿八经被分封的诸侯站在一起时也经常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只能迫切的炫耀自己强大的实力,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们的出身一般。 将周天子取而代之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私底下可以想想,但是明面上打死也不能表现出来,没有强大到以一国之力抵抗天下各国共同发难之前,谁都没这个胆子肖想天下。 连隔壁魏国尚且如此,没人会想到一直在西陲之地挣扎生存的秦国敢将目光放到整个天下上,就连秦国自己如今也只是想着不被三晋逼到走投无路打个翻身仗,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山东诸国防备的是秦国称霸,至于秦国将来可能将天下诸国尽数纳入大秦的版图……笑话, 秦国要是有那本事,还会被魏国打的连河西都丢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就是那么出人意料,中原各国争雄称霸, 最终得了天下的却是他们最看不起的西陲小国,大侄子能想那么长远,实在是让他吃惊。 卫霁心中五味杂陈,大侄子和兄长一样天赋异禀,如今秦卫关系好,等将来秦国东出,他们又该如何反应? 以秦国如今的发展速度,只要粮饷充足,想要东出绝对不会等到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如果其中没有什么大的意外,甚至在小太子驷在位时就能做好大出天下的准备。 之后不管是武王还是惠王,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卫霁幽幽叹了一口气,和大侄子一起等着他哥回答。 他脑海中后世的记忆分量太重,理智告诉他大一统比如今各国各自为政好,他刚在秦国醒来时便是这么想,可现在却私心觉得秦国强大起来不受欺负,顺便再保住卫国也很好。 让他做出抉择实在太难,还是将问题交给哥哥吧。 卫公挑了挑眉,换了个姿势揉着手腕,看着愁容满面的俩小孩儿忍不住笑了出来,“熙儿觉得秦国将来可以争天下,霁儿呢?” “卫鞅师兄变法,秦公扛着老氏族的压力鼎力支持,秦国内部止战息乱,将来未必不能压过魏国。”卫霁愣了一下,然后斟酌着言辞回道,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话外也是表明了他和太子熙的想法一样。 不对,他比他们家大侄子对秦国更有信心,孙伯灵在齐国时卫鞅能训练出一支让魏武卒闻风丧胆的秦锐士,如今孙伯灵在秦国,师兄弟二人各有侧重,排兵布阵孙大军师更出色,政事律令卫鞅无人能及,有秦公在前面给他们遮风挡雨,这俩人展开合作,秦国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想想就控制不住开始激动。 卫公手指放在下巴处,笑意不减跟着说道,“巧了,我也觉得秦国潜力巨大,只要秦公不选个败家子当继承人,最多百年,秦国必定会成为让天下诸侯惧怕的存在。” 太子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牙疼的问道,“父亲,这个天下诸侯……包括我们吗?” 小少年接触的政务越多,越觉得当初想要凭一己之力让卫国成为脚踢魏国拳打楚国的霸主想法有多可笑,就他们所处的位置,但凡露出一点变强的想法,就会迎来周边各国的灭顶打击。 仔细想想,父亲说的的确有道理,他们继续经营商队卖秦国好处也不错,虽然不如强大自身来的踏实,但秦国比隔壁魏国靠谱,这么一想心里底气又足了呢。 只是如今的秦国靠谱,但是将来呢?谁能保证秦国永远不会对卫国起坏心思? “难道在熙儿心里,卫国已经不属于天下诸侯之列了吗?”卫公惊讶的看着傻乎乎问出这个问题的儿子,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立马转头去宝贝弟弟那里求安慰,“霁儿,哥哥这个君主当已经差劲到不能让卫国撑到熙儿继位了吗?” 卫霁:…… 太子熙:…… 别的不说,就这做戏的本事,就算秦国要撕破脸皮打过来,他哥/爹也能凭不要脸的本事把人怼回去。 卫公假意哭了一会儿,看没人打理自己,咳了两声然后坐正了身子,锦衣华服贵气天成端的是君子端方,“其实秦国强起来对我们没有坏处,秦人不善经商,可商贾对什么地方来说都必不可少,过于放纵不行,过于压制也不行,只有把握住这其中的度才能安稳,就算秦国将来要将周取而代之,我们卫国也会是最后一个消失。” 天下大势不可阻挡,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还能挡得住咋滴? 卫霁看着心里早有成算的兄长大人,和大侄子对视一眼,然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他哥正经的时候既能貌美如花也能当爹当妈,不正经的时候就全看他心情了,疯成什么模样都有可能。 不过有一句话没错,在正常情况下,卫国的确是最后一个消失的诸侯国,不管始皇帝是因为什么才留着卫国,总之他们的确是苟到了最后一刻。 听兄长大人话中的意思,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让秦国赶紧打天下,这么急的吗?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能不能有点出息?”太子熙白了他爹一眼,声音不大的嘟囔了两句,然后趴在案上有气无力的说道,“确实,天天埋头处理政事实在太辛苦了,只处理商队的事情那么轻松,孩儿也想和父亲一样没出息。” “父亲可以,熙儿不行,将来形势更加多变,只想着偷懒怎么能保护好自己?”卫公在儿子额头上敲了一下,“好好学着,什么时候能和父亲一样兵临城下依旧面不改色了再说。” “就知道欺负我。”太子熙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他爹说的不错,这些年卫国没有战事都是他爹凭本事挣来的,身为下一任卫公,总不能太差劲,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吧。 三人在书房有一出没一出说着,不知不觉太阳落山,内侍从外面进来,急匆匆行了礼然后说道,“君上,秦公急信。” 卫公将竹筒打开,将上面的内容扫了一遍,眉头一挑有些惊讶,“秦赵会盟?在戚邑?他们想干什么?” “会盟?!”卫霁和太子熙同时出声,看着那薄薄的几片竹简眼中如出一辙的抗拒。 承办会盟要花钱,时运不济的时候甚至还要命,没看宋侯因为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直接魂归天地了吗? 秦赵两国想要会盟,在边境找个合适的小城就可以,没必要大老远跑卫国来,又不是魏国齐国那般中间隔了老远,这么费事儿是想折腾谁? 等等,秦公不是瞎胡闹的人,会盟地点选在戚邑肯定有他的道理,难不成……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太子熙耐不住性子,捶了捶脑袋难以置信又有些兴奋的说道,“秦国打下了赵国好多座城,就算要会盟也是秦公占上风,这是要赵侯给父亲道歉?” 正面打脸,他喜欢! 卫霁抿了抿唇,将竹片拿过来看了一遍,然后有些艰难的说道,“恐怕不只这么简单。” “公子虔和孙伯灵的确有本事,竟然直接将把晋阳打了下来,如果后续兵力跟得上,只怕打下邯郸也不是什么难事。”卫公扶额叹道,在心里再次刷新了秦人的战斗力,那些兵甲武器没白送,比他们自己上战场送死强多了。 秦国几百年来不参与中原诸国的会盟,想趁此机会打破僵局无甚不可,戚邑十几年不曾承办过会盟,时间仓促可得好好筹备。 正好带霁儿去看看他将来的封地是什么样,喜欢的话就这么定了,实在不喜欢就继续留在帝丘,反正他养得起。 * 栎阳宫,秦公看着堵在书房门口的几个破孩子头疼的不行,他是不是把孩子放养的太厉害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怕他? 从小就没在宫里住过几天的小太子气势汹汹站在那里,后面公子虔家的两个公子眸光也很是坚定,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卫国。 他们好久没有见过霁哥哥了,到时候不跟着捣乱,只乖乖站在旁边就行,根本占不了多少地方。 “驷儿骅儿不懂事,骐儿怎么也跟着胡闹,会盟不是小事,一言不合两国就能继续开战,你们跟着不是添乱吗?”秦公被几个孩子闹的没脾气,小的说不通只能努力和大的讲道理,要是还讲不通,那就别怪他冷酷无情把人绑起来关在家里了。 公子骐也觉得两个弟弟实在太小,弟弟不能跟着他可以啊,他爹带兵打了大胜仗,当儿子的与有荣焉当然得亲眼见证辉煌,“二叔说的对,所以骅儿驷儿留在家里,只让骐儿自己跟着怎么样?” 太子驷/公子骅:“大哥!!!” 说好的大家一起去找霁哥哥,你怎么这样啊?!! 秦公若有所思,一拍大腿直接应下,“骐儿跟着去长长见识,驷儿骅儿乖乖留在家里,就这么定了。” 公子骐:“好的二叔,骐儿马上把弟弟们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汪的一声哭出来! 第88章 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亲情的小船说沉就沉,两个小的难以置信的看着临场叛变的大哥,已经气到说不出话了, 听听听听,这是当大哥的该说的话吗? 然而他们人小力微, 手脚并用也反抗不了已经达成目的的老大, 只能身不由己被带出去, 看着越来越远的书房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哥, 你怎么能这样?”小太子委屈的不行, 明明说好了他们都跟着一起去卫国, 为什么现在只有大哥自己能去, 这不公平。 公子骅也跟着附和,大哥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上马能打猎下马能揍人, 怎么就是不懂事了? “你们太小, 会盟很危险, 万一赵国想要绑了你们威胁二叔你们逃得掉吗?”公子骐讨好的试图把哭起来能喊破天的弟弟哄好,一本正经的给他们说会盟到底有多危险,他自己好歹好歹能自保,这俩小子真遇上事儿了就只能靠救援了。 “大哥上次打猎还没有驷儿猎到的东西多,驷儿比大哥厉害。”小太子眼泪汪汪的反驳着,捏着拳头吼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跑, 阿父不让他去,他去找祖母, 祖母肯定能让阿父改变主意。 公子骅看着小太子跑去的方向,愣了一下紧跟其后,边跑边回头大声道, “大哥你欺负人,我们找祖母告状去。” “你们找祖母干什么?找祖母就能出门了吗?”公子骐耸了耸肩,故作老成的摇头叹息,到底还是跟了上去,等他们长大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中原,何必非要强求这一次? 小少年煞有其事的挺起胸膛,反正他自己能跟着去卫国,弟弟们的苦恼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谁让这俩小的晚生了几年呢。 * 卫霁丝毫不知道栎阳宫里几个孩子闹成了什么样,会盟不是小事,尤其是战后会盟,更是一言不合就会动手的场合,说是会盟,其实就是谈判,谈妥了之后签订盟约就是会盟,谈不妥转头就能接着打。 算算年岁,连最大的公子骐也还不到十岁,更不用说底下的小的了,怎么危险的事情小孩子本不该插手,他们就该安安稳稳的留在栎阳。 秦公出行肯定不能和普通士兵那么仓促,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真要和公子虔一样日夜兼程三两天就到卫国,秦国在中原的名声彻底别想要了。 虽然卫国近些年没再承办过会盟,但是再担起这个活计也不会显得仓促,戚邑是卫国除了帝丘之外最繁华的城池,交通便利水陆畅通,西边隔河和三晋毗邻,东边就是齐鲁大地,北边是燕蓟,南边是宋曹,在卫国那么多城池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方便,去哪儿都特别省事儿,所以以前没少承办会盟这种事情。 这里去别处省事儿,反过来其他各国来这儿也不费事儿,会盟就得找个大家伙都方便的地方,纵观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卫宋一带。 自商周以来,诸侯国有什么争端都喜欢拉上一群小伙伴会盟来解决问题,即便没有什么大事儿,为了联络感情也时不时举行个会盟见见面。 ——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时而会,不协而盟。 后来烽烟四起战火连绵,诸侯争霸不休,同样用会盟来敲定自个儿霸主的地位,美名曰:为了和平。 从春秋初年晋国称霸中原开始,之后不到百年时间,卫国就承办了快二十次的会盟,其中有一半都在戚邑,每次会盟都重新布置实在太麻烦,所以戚邑城外几百年前就筑起了会盟台,占地面积极广,容纳万人也绰绰有余。 没办法,谁家来会盟都不会空着手来,当然更不想空着手走,卫国国力弱小,在夹缝中苟延残喘,除了被周边国家剥削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保住多少地盘算多少。 帝丘和戚邑相距不远,卫霁他们当天出发就能到,秦国要从魏国借道,花费的时间要长些,等他们过来,赵侯已经在戚邑等候多日了。 如果不是秦国把晋阳夺去,他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和秦公会盟,西陲之地的偏僻小国还想参与中原会盟,做梦呢? 现在他形势不如人,偏偏魏王不顾大局只在旁边看热闹,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把魏罃杀了一了百了,先把魏国吞了然后再进军中原。 昔年晋国六卿理政,最后只有他们三家尚存,当时魏国内乱,如果不是他和韩侯的意见相悖,现在哪里还有魏国说话的地方。 赵侯心里憋着火气,来到戚邑后便闭门不出,卫公也不管那么多,他只负责给秦赵两国提供会盟的地盘,其他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 从前的卫国面对各个诸侯国的压迫只能受着,他卫不逝可没那么好脾气,正好秦公马上就要过来,赵侯如果真要在他的地盘上放肆……等秦公过来他们再算账,谁身边还每个能打的了? 国君轻易不能离开国都,卫公平时没有机会带着儿子和弟弟出来,正好这次会盟选在了戚邑,于是便亲自过来看看这将来要封给宝贝弟弟的城邑这些年变成了什么模样。 南氏在戚邑经营百年,这儿除了没有光明正大的建起宫室,其他地方丝毫不比帝丘差,这地方如果还在南氏手中,营建成这样让他这个当国君的看见了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给宝贝弟弟就不一样了,要不是实在不合规矩,他甚至想在城外建座行宫。 霁儿在帝丘就没在外面住过,将来到戚邑也不能委屈,只有最舒适的宫殿才配得上他宝贝弟弟的尊贵身份。 天气渐热,赵侯和他带来的兵马在会盟台附近驻扎,卫公身为东道主,如果参与会盟的话本应在旁边相陪,可惜这次会盟卫国并不打算参加,他也不打算委屈自己,除了赵侯来时安置行辕时出现了一次之外竟再没出过城门。 会盟台造的再好,行辕营帐再大,住起来也没正儿八经的房子舒服。 戚邑是帝丘数一数二的城池,国君到来,官署自然小心的不能再小心,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挂在房间里做装饰。 卫公原来想着把南氏的宅子推了重建,那些混账玩意儿住过的地方实在不吉利,宝贝弟弟将来要住就住新的,捡他们剩下的算什么事儿。 还好卫霁及时看出他哥的想法,好说歹说算是把人拦了下来,不然他们这会儿住的就不是大房子,而是另一边中规中矩一看就不怎么舒适的官邸了。 他哥和大侄子都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官邸看上去还行,住进去就知道漏风漏雨什么小毛病都可能出现,那里毕竟只是官吏办公的地方,除了游学士子求助之外,轻易没人会留宿。 就算卫国的官邸比别国富裕,官吏也不会把钱花在和他们无关的人身上,有钱的士子都去住传舍了,没钱的才会来这儿求助,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要求就别那么多了。 而且这座宅邸好好的干什么要推了重建,他们钱多也不能这么浪费。 话说回来,这宅邸从外面看只是略显大气,进来之后才察觉出另有奥妙,看这布置的精妙程度,南氏是不是比他们家还有钱? 卫霁心里完全没有这儿将来会属于他的感觉,发现问题后就赶紧去找他哥,听说南氏被赶出卫国时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带了少许行李就直接被城防军带走,在他们过来之前,这里只有帝丘派来的几个下人看门,所以这里最大程度的维持了南氏一族平常的情况。 然后他就再一次被当成小傻子给嘲笑了。 人嘛,到个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些疑神疑鬼,脑袋忽然转不过来圈也是正常,他平时聪明就够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聪明机灵别人就没有活路了。 卫国大族手里都有控制的商队,只是数量的多寡不同,在卫不逝继位之前,公族连续几代内部攻讦争端不断,争权夺利还来不及,商队这般小事儿压根没人在乎,直到卫不逝继位后将公族平定下来,卫氏的商队才逐渐有了起色。 卫国所有氏族里只有公族最穷,前几代国君动不动就被周边诸国压着要东西,不给就直接派兵,又不能朝百姓伸手,公族只能打碎了牙活血吞,自掏腰包讨个安心,而南氏在戚邑安安稳稳经营那么久,肯定比才兴起没有几年的公族更有钱啊。 难怪周边那几个强国喜欢去别国打劫,不劳而获的感觉简直太好了,然而卫国只有南氏一家搞小动作想造反,不然他还能再抄几家来充盈库房,可惜了。 卫霁听出他哥话中的意犹未尽后就赶紧拉着大侄子出去了,兄长大人在后继有人之后性子愈发跳脱,时不时就蹦出个吓人的点子来,抄家这种事情偶尔来一次就行,真一下子惹了太多的氏族,闹起来也能要命啊。 在各方等候之中,秦公的仪仗终于姗姗来迟,和中原各国完全不同的黑色大旗飘在半空中,老远就能感觉到那股子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会盟台旁边已经安排好秦国的行辕,营帐就在赵国对面,不偏不倚任谁也挑不出来错处,迎接秦公这种事情有官员在,卫霁和太子熙在旁边看着就行,不想看了随时可以离开,会盟的重头戏是秦公和赵侯的交锋,卫人在其中并不重要。 公子骐远远看到城墙上站着的人,让人去和他们家二叔说一声然后直接策马过去,跑到城门下然后仰头兴奋喊道,“霁哥哥!” 太子熙:??? “小叔,这谁?” 第89章 太子熙抿紧了唇, 看着城门下兴奋的恨不得蹦上来的小少年,眉头一皱将他们家小叔拉到那小子看不到的地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卫霁没想到秦公会带小辈过来, 许久未见,他还真有点想念那几个孩子, 少年人眼睛亮晶晶的, 看着大侄子板起了小脸于是边走边介绍道, “那是公子骐, 公子虔家的孩子。” “秦公来会盟, 带个那么大点的小孩儿干什么?”太子熙很不开心, 看他们家小叔高高兴兴准备下去迎接, 气鼓鼓的把手一甩然后怒道,“他还叫你哥哥!公子虔的儿子!管你叫哥哥!他们是不是不把父亲放在眼里?!” 那小子还没他大,谁给他的胆子叫哥哥? 卫霁脚步一顿, 看着怒火中烧的大侄子, 猛的意识到这似乎的确是个问题, 公子虔疯起来直接灌管他哥叫大哥,公子骐如果这么称呼,他哥和他们家大侄子岂不是平白矮了一辈儿? 不行,得赶紧下去和骐儿说说,在帝丘不能叫哥,得叫叔, 不然被他哥听见了连秦公一起都得被赶出去。 公子骐利落的从马上下来,小小年纪看上去比守城的士兵骑术更精湛, 事实上也是如此,卫国士兵仅仅是会骑马,上马作战连想都不要想, 不用对方冲过来自己就能被戈给带到地上。 若论骑兵,还是秦赵两国最为厉害。 卫霁看着乐颠颠跑过来的小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直接被抱了个满怀,“霁哥哥,好久不见,想我没有?” “想了,骐儿近来可好?”卫霁怀里陡然间多了个小炮弹,刚才想到的问题瞬间被忘的一干二净,在公子骐头顶比划了一下然后诧异的说道,“怎么长这么快,我离开栎阳时记得你才到我胸口。” 他离开栎阳才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就是小猪仔也不能长这么快……哦,小猪仔似乎的确可以长这么快。 许久不见,这孩子怎么也和驷儿一样见了人就不撒手,要不是确定秦公不可能带驷儿过来,他甚至以为这个公子骐是秦国小太子冒充的。 太热情了,有点撑不住。 太子熙在旁边重重的咳了两声,一手负后端的是温雅矜持,“小叔,城门处不好叙旧,不去先带公子骐回去。” 父亲在府里没有出来,待会儿见了父亲,看这小子还怎么嚣张,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对小叔搂搂抱抱喊哥哥,家里人就没教过他什么叫礼数吗? 难怪中原各国不喜秦人,他们简直太放肆了。 公子骐兴奋的不行,听见声音后往后撤了一点,看着和卫霁有着三分相似的矜贵少年咧嘴笑道,“这就是熙哥哥吧,霁哥哥以前经常说起。” 卫霁:??? 熙什么??? 合着不是他哥和大侄子降辈分,而是只有他自己被降辈分?!! 太子熙难以言喻的看着笑的露出一口小白牙的公子骐,欲言又止纠结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他们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小叔上了马车。 公子骐不耐烦马车这么慢吞吞的工具,不用别人说自己就翻身上马,就这么优哉游哉跟在马车旁边,隔着帘子说着他付出多大代价才得到这次来卫国的机会。 被两个弟弟合起伙来打击报复什么的,和来卫国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反正他皮糙肉厚,那俩小子毕竟年纪小,再怎么气愤也讨不到太多好处。 二叔说过秦国只要能打破不与山东诸侯会盟的僵局,以后就少不了各种会盟,这一次凶吉未定,还是小心些为好,等过两年再有其他机会,那俩小子也长到他这般年纪,到时候就能来中原了。 当然,如果能让霁哥哥跟他回栎阳那就更好了。 太子熙面无表情听着外面叭叭叭叭说个不停,冷笑一声暗道痴心妄想,父亲绝对不会允许小叔再去秦国,想让小叔跟他们走,白日做梦比较轻松。 卫霁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竟然沦落到和大侄子一个辈分的悲惨境遇,公子骐看上去多机灵以小孩儿,怎么会犯这种蠢到家的错误,一定是有人说什么说让他听见了。 至于这个人是谁,还用才吗,肯定是傻憨憨公子虔! 少年人目露凶光,咬紧牙关握紧拳头,要不是公子虔这会儿还在晋阳打仗,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人揍一顿。 他哥能把他当儿子养,不代表那个憨憨也能把他当儿子,太过分了,他看上去就那么不像大人吗? 太子熙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小叔,不气不气,小孩子童言无忌,待会儿见了父亲肯定让他改口。” “改成什么?叫我叔叔还是叫兄长哥哥?”卫霁深吸了一口气,任公子骐还在外面便直接愤怒的说道,“早就和公子虔说过他论错辈分了,他非不听,现在可好,改不过来了吧?” 太子熙:…… 原来你们在栎阳时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呢? 微笑,熙儿还是个孩子,熙儿也不想知道呢。 日头高升,炎热渐渐袭来,卫公在府邸里舒舒服服的翻着竹简,手边还放着用汲出来的井水沁的冰凉的西瓜,红瓤黑子汁多味美只看上去就令人口齿生津。 他最初也没想到那些其貌不扬的种子能种出这些东西,农人在春日里将种子种下,因为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种还死了不少苗,还是后来霁儿猜测着让他们注意哪儿剩下的才活了下来。 从种下去到现在才三个多月,果子就膨胀到了这般地步,要不是切开后的确瓜瓤饱满,他甚至以为这玩意儿空荡荡就长了个壳。 等到疾医带回去检查确定对身体没有坏处之后,吃过第一口,就再也放不下了,这不,连来戚邑也要让人隔几天送来几个。 卫霁蔫蔫儿的回来,将公子骐介绍给他哥认识,然后就有气无力做到旁边,连颜色鲜艳的西瓜都没法让他再打起精神。 卫公挑了挑眉,让内侍将井水里冰着的西瓜拿出来切给儿子和初来乍到的公子骐,看小少年没有什么认生的意思,再看看难得没有闹着要抱着西瓜拿勺子吃的宝贝弟弟,食指在下巴处摩挲片刻,然后看着太子熙问道,“这是怎么了?” 公子骐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往太子熙身后躲了躲,想着这样卫公就看不见他了,然而他不动还好,一动弹罪魁祸首就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太子熙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小憨憨的肩膀示意他到旁边坐下,“父亲很好说话,别怕。” 公子骐心下稍安,看着温温和和眉眼带笑的卫公,忸怩了一下然后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惹霁哥哥生气的。” 太子熙:…… 算了,救不了,带不动,就这样吧。 卫公笑意微僵,看着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小少年,将竹简放到一边然后斟酌着言辞说道,“霁儿方才说,你是公子虔之子。” 公子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捂脸点了点头,他们兄弟几个一直叫的都是霁哥哥,现在让他改口,他实在改不过来啊。 都怪阿父,要不是他天天在他们面前说霁哥哥长霁哥哥短,他们不就不会叫错了吗? 卫公看着难为情的小少年,再看看已经抬起头来满脸期待的看着他的宝贝弟弟,心神微动轻声笑道,“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记住一点,你父与寡人乃平辈相交。” 称呼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必要和孩子过不去,有机会直接从孩子他爹身上讨回来就行了。 他的宝贝弟弟的确惹人疼,却只能他自己疼,公子虔哪儿凉快哪儿待着,有本事让他爹也给他生个弟弟。 不对,公子虔也是有兄弟的,只可惜秦公性子稳重,兄弟俩年岁也没差太多,自然不会有机会感受到养弟弟的快乐。 秦公有这么个哥哥,也不知道是幸运多一些还是不幸多一些,唉,看在公子虔会打仗的份儿上,就当他是个好的吧。 卫霁原本很期待兄长大人让公子骐改口喊叔,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结果,大眼睛茫然的眨了眨,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哥这是故意的。 所以说,他以后就真的沦落到和大侄子他们混在一起了吗? 生的晚有错吗?这能怪他吗?这得怪那个从来没在他记忆中出现过的爹! 少年人悲愤不已,转过身去拿上勺子去盆里挑西瓜,可惜在兄长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给他这么凉的东西。 天气炎热,直接放在外面的西瓜还带着热气儿,内侍切开后放在案上,把溅到一边的汁水擦干净然后低着头推下去,只留下卫霁拿着勺子依旧愤愤不平。 连冰镇西瓜都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 公子骐看了看卫公,再看看将伤心写在脸上的卫霁,挠了挠头将自己面前的托盘端过去,“霁哥哥,我错了。” “你没错。”卫霁坐正了身子看着递到跟前的冰镇西瓜,一边说一边举起勺子试图干坏事,他们家骐儿当然没错,错的是公子虔那个憨憨。 “冰过的别给他吃,容易闹肚子。”卫公轻飘飘扔下一句话,让小少年把托盘端回去然后问道,“霁儿先前让秦使带回去了些西瓜种子,栎阳那边可种出来了?” “种出来了,只是种出来的和这个长的不一样。”公子骐点了点头,想了一下然后有些后怕的说道,“那些瓜个头不大,切开后瓜皮特别厚,吃起来的味道……很不好……” 卫霁:…… 他放进去那么多改良后的种子,你们最后只把西域那边带回来的给种活了,也是能耐。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别说了,买彩票去吧。 第90章 人类对食物口味的追求让他们对种子进行不断的改良, 西瓜经过了几百年的改良才变成水灵灵红透透的模样。 在他记忆中的世界,两三百年前的西瓜才勉勉强强有个球样,里面瓜瓤特别空, 瓜子都比瓜瓤分量大,不过好歹还能吃, 至于几千年前的西瓜, 想想就令人感到窒息。 卫霁也不嫌弃自己吃不上冰镇的水果, 毕竟比起秦国那边他们这里已经很好了, 那么多种子一株都没种活, 这运气得多差才能弄成这样? 公子骐显然是尝过那些瓜的味道, 知道面前托盘里的红瓤果肉和那些瓜是同一种种子种出里的之后, 就算闻着香甜也不敢轻易入口。 “没事,吃吧,很好吃的。”太子熙怜悯的看着不敢动弹的小少年, 说完之后率先咬了一口, 小叔和父亲喜欢拿勺子挖着吃, 他自己倒没那么多事儿,只要切成小块就行。 酷热的天气中,冰镇西瓜清凉解渴让人欲罢不能,只是吃多了容易闹肚子,在戚邑也没有那么多供他们挥霍,两个小孩儿一人两三块就能吃饱, 大概一起吃东西能够拉近感情,太子熙对公子骐也没有初见时那么大的敌意了。 卫霁揉了揉脸打起精神, 和他哥说了几句然后把公子骐带去他的院子,在这里不好说话,小孩子家家被人看着难免拘谨, 得先熟悉几天再培养感情。 太子熙看着开心的快要浑身冒泡的小少年,感觉他们家小叔找理由一点都不走心,“父亲,公子骐像是会拘谨的人吗?” 大老远的在城门外就敢大呼小叫,在他们家父亲面前也是该吃吃该喝喝,和先前来过栎阳的公子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跟阵风恨不得都能上天,这是拘谨? 卫公换了个姿势撑脸,瞥了儿子一眼然后慢吞吞说道,“你小叔要和那小子说悄悄话,你非要当听不懂,为父也没办法。” “父亲,公子骐管小叔叫哥哥,同时还喊儿子哥哥,以后就真让他这么乱七八糟的喊下去?”太子熙有些头疼的问道,毕竟他是小辈,小叔辈分降了他也得跟着降,就算称呼一样,其中意义也不一样。 不只他自己,父亲也得跟着降辈分,回头公子虔再来栎阳难道不会觉得没法开口吗? 卫公表情一僵,公子虔自己造孽,秦公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听说这兄弟俩的孩子都放在了公子虔府上教养,那岂不是所有孩子都跟着喊岔辈了? 说他们不通礼仪不讲风化还真没说错,一个孩子改口有什么用,还有一群小辈在栎阳,他能怎么办,还特意和秦公就此事吵一架? 另一边,卫霁带着缓过兴奋劲儿的公子骐回到自己院中,再三确定秦公知道他过来然后才松了一口气,“太胡来了,秦公怎么会同意让你跟着来戚邑,这里有多危险他不知道吗?” “霁哥哥别怕,二叔说如果赵国想对我们不利,父亲还能接着打,他们好不容易出关打仗,这次还没打尽兴呢。”公子骐眨了眨眼睛,想起他们家可怜的霁哥哥上次回卫国时经历的事情,拍着胸脯仰头道,“霁哥哥,等将来骐儿能带兵打仗,一定把魏国打到爬不起来,让他们再嚣张,我呸!” 卫霁额角微抽,“这话跟谁学的?小孩子家不能这么口无遮拦!” “阿父说的,又错吗?”小少年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丝毫不觉得这话哪里有问题,“霁哥哥是没见驷儿,那小子之前知道你出事后哭的谁都哄不住,差点拿着短剑冲出城给你报仇。” “简直胡闹,他才多大一点儿?”卫霁愣了一下,他以为之前的事情几个小家伙应该不知道,毕竟最后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各国之间的博弈纵横。 驷儿一个才到他腰间的娃娃,公子虔也真是,怎么什么事情都给孩子说? 秦人没有什么年纪小就不能上战场的规矩,只要拎得动长矛就能上阵,公族的孩子也不例外,以公子骐的年纪,放在中原还只是孩子,在秦国,只要个头足够,那就能直接进军营,所以他不觉得弟弟气急了之后的反应有多奇怪。 在一个以身高水平分成年未成年的国家,身高体壮就是硬道理。 “差点,差点,是差点就跑出来,其实并没有出来。”公子骐看他们家霁哥哥神色不对,慌忙开始解释。 当时他们三兄弟都急红了眼,只是小弟个子小目标小冲了出去,他和骅儿被亲爹逮住先揍了一顿,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小弟被逮回来,三个人在一起又是一顿胖揍,被打老实了才解除禁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霁哥哥只要知道他们有努力为他报仇的想法就足够了,至于成不成功,这都不是事儿,后来父亲带兵出了函谷关,他们三个人没到但是心意到了,这就足够了。 卫霁看着骄傲的仰起头的小少年,心中确定这孩子将来长大肯定和他爹一模一样,不对,甚至还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小太子长大后那么厉害一个君主,没想到小时候也是个炮仗,这难道是秦人都有的特质? “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要去管,你们乖乖跟着老师学习,这样长大才能不被欺负。”卫霁低声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天色然后结束这个话题,“这些天赶路肯定吃的不好,饿了吗?” 西瓜吃了只是水饱,一会儿的时间就消化没了,秦公今天刚到,这小子一来就到了这里,应该还没正儿八经吃过饭。 公子骐眼睛一亮,就是不饿也挡不住肚子里的馋虫觉醒,当即重重点头然后可怜兮兮的说道,“二叔不让车队进城,一路上只有干巴巴的麦饭,不好吃。” “不进城是为了安全,魏王霸道不讲理,真将你们扣下,到时候找谁说理去?”卫霁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让人去吩咐厨房做好饭菜送过来,然后和第一次出秦国的小公子说在中原要注意的事情。 “霁哥哥放心,父亲和我说过中原的礼仪,骐儿懂。”公子骐很有信心的回道,他出来前不光写信问了父亲,还和夫子请教了许久,自认为对中原的各种礼数都有了解,肯定不会出乱子。 会盟是二叔和赵侯的事情,他的年纪还不够参与这种事情,所以就算有什么不妥之处也不碍事。 卫霁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信心十足的小少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把你父亲说过的全都忘了。” 公子虔讲中原的规矩,老天,这还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他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哪儿来的自信去教别人? 秦公这些天要忙着和赵侯打嘴仗,应该没有精力看孩子,这小家伙和他们家熙儿没差几岁,正好让两个孩子一起在戚邑转转,总好过从公子虔嘴里讲中原的事情。 饭菜很快做好送过来,想着小孩子不耐热,他特意让厨子做了一锅水饭送过来,米饭煮熟就停火出锅,倒进刚从深井里汲出来的水把米饭浸的冰凉,天气热的时候来上一碗,和冰镇西瓜相比也差不哪儿去。 最重要的是,水饭是饭,和西瓜那种水饱不一样,这东西是结结实实的挡饱,在第一次做出来之后,宫里人最近就都喜欢这么吃。 * 会盟台,秦公还没到行辕赵侯就已经坐不住了,四周只有秦赵卫三国的幡旗,夏日里一丝风也没有,旗子垂在杆子上和人一样显得有气无力。 秦军和卫国那边的轻松惬意不一样,数百铁甲精兵护在秦公车架旁边,煞气四溢气势汹汹,凶悍的气扑面而来,看的人胆战心惊不敢言语。 卫国重视礼仪,在看见秦军的旗帜后鼓号声就响了起来,在呜呜号声之中,赵侯的眉头越皱越紧。 秦国以这般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一时间竟猜不透他们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秦国已经强大到国内士兵皆如此强悍。 如果是后者,那可就麻烦了。 秦国境内铁矿不多,铁这种东西周边几国肯定不会轻易卖给他们,也没听说秦国从哪儿买到过精铁,只有之前公子虔到卫国走了一趟,然后带走了一批兵甲装备,可只有那些装备练不出来多少兵。 晋阳那边公子虔只带了两万精兵就连克几座城池,他赵军在秦军面前好似不存在般一击即破,这不正常。 赵侯已经在戚邑待了好几天,他毕竟当了几十年君主,耳边没有朝臣们争吵攻讦,静下心来一想只觉得背后发凉。 仔细想想,从秦国关闭函谷关开始,中原就完全没法再盯着他们,都说秦国是关起门来内乱去了,可他们究竟干了什么没人知道。 变法失败者居多,以秦国内忧外患戎狄侵扰不断的情况,变法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那也只是几乎。 赵国的主要兵力被他调到中原攻卫,在秦赵边境驻守的也不是歪瓜裂枣,几座城市的守军加上临时调过去的兵马已经五万有余,却还是被公子虔区区两万人马打的节节败退,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情况吗? 赵侯看着进了对面行辕的秦国兵马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公子虔从卫国带走那些兵甲装备,秦国在魏王扣下卫公子霁时陈兵函谷关外,在他赵国攻卫时莫名其妙开始攻赵,战后秦公又选了戚邑来做会盟之地…… 这一桩桩一件件,明摆着就是秦国和卫国商量好的,偏偏他们之前都被蒙蔽了眼睛,竟是丝毫没有看出来问题。 竖子果真狡猾!!! 作者有话要说:  赵侯(咬牙):寡人被骗了!!! 第91章 赵侯那边如何作想暂且不提, 如今事情已经走上正轨,就算山东诸国想联手打压秦国,秦国也不会和以前一样没有还手之力, 秦公既然敢打开大门出现在中原各国眼中,心里自然已经有了考量。 会盟台占地面积极大, 就算十几个诸侯国过来, 一家带上千余兵马也驻扎的下, 现在只有秦赵两国, 打眼看去还有些空荡。 待营帐全部安置好, 秦公心情极好的出来转转, 他们家大哥小时候还跟着父亲在魏国住过几年, 虽然他是一国之君,但是他长这么大,活了二十多年, 还真没出过秦国的地界儿。 会盟台周边没什么好看的, 对面还有赵兵虎视眈眈盯着, 秦公转了一会儿便无甚兴趣,回营帐里坐下然后问道,“景监,骐儿还没回来?” “君上,公子霁派人过来,说是会盟台不安全, 把小公子留在城里了。”景监抱着一堆竹简收拾着,旁边的木架子上挂着羊皮制成的舆图, 上面用炭笔划了不少条条道道出来,明显路上没少拿出来看。 秦公对侄子留在城里也没什么意见,几个小子吵着闹着要来中原也不是为了正事儿, 只是为了见他们的霁哥哥,再说过几天他的确没精力管那皮实小子,让他待在城里再好不过,“从秦国带的那些药材山珍送过去没有,霁儿身子骨弱,之前遇上那摊子事儿,不仔细养着只怕将来还要遭罪。” 本来就弱的跟个鸡崽儿似的,又被那么折腾一出,更是变成个病鸡崽儿了,也不知道养多久才能再养回来。 “君上放心,都送过去了。”景监一边整理书简一边回话,这些事儿不用他们家君上特意叮嘱,公子骐就会盯着。 秦公幽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脑袋然后站在舆图面前,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景监,你觉得赵侯这次能给出多少座城?” “赵侯老奸巨猾,想让他吐出城池没那么容易,君上应该让左庶长也跟着过来,这样在嘴皮子上也不容易吃亏。”景监把书简放好,面上依旧有些不放心,他和君上都是第一次参与中原会盟,什么都不懂,难保被人算计着给欺负了。 左庶长是卫人,对中原的规矩更了解,跟在身边好歹心里有点底,哪儿像现在,就算他们是获胜方,心里也还是紧张兮兮生怕出错。 秦公看着还没几年前稳重的景监啧了一声,指节在案上敲了敲然后说道,“秦国现在离不得左庶长,孙军师过两日会过来,我还没慌你慌个什么劲儿?” “孙军师要来?”景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之前的紧张尽数消散,论起耍嘴皮子,左庶长不及孙军师远矣,有孙军师在还要什么左庶长? 秦公看着瞬间精神起来的景监,笑骂了一声然后继续琢磨该让赵侯吐出哪几座城,这次来戚邑会盟是他们自己挑的地方,赵侯既然战败,说话就必然没有底气,如今天下诸国纷争不断,以后这种会盟的机会肯定不会少,习惯了就好。 到底还是准备的不够充足,若能多个三十万兵马直接打到邯郸,这会儿就不用如此费心了,有邯郸在手,赵国以前吃进去多少现在就得吐出来多少,就那还得看他们的心情。 现在的秦国还不够强大,远远没有赵魏在中原的威势重,不能打了一次胜仗就开始飘,他们底子太差,没那个资本飘。 秦公活动着手腕,将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抛出去,然后坐回去嘀咕道,“卫公如今也在戚邑,咱们好不容易来一次中原,总得找机会见上一面。” 卫鞅才能出众能力挽狂澜,霁儿容貌才华也是天下无人能及,卫公先前对他多有照拂,想来应该是和霁儿一样风华无双之人。 秦公现在对卫人有种没由来的好感,到底是知书达理的文人雅士,就是比他们这些刀剑中杀出来的粗人看上去赏心悦目。 城中,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的卫公笑意盈盈踱着步子,到宝贝弟弟处坐了一会儿,一直待到傍晚然后才慢悠悠说道,“明日去会盟台,霁儿可要一起?” 卫霁眨了眨眼睛,看着明显话中有话的兄长笑道,“哥哥想干什么?” “一起去看看秦公究竟是什么打算。”衣着华贵的俊美青年眯了眯眼睛,看着旁边乖巧坐着的弟弟,抿了口茶水然后才继续说道,“霁儿和他们关系比较亲近,到时若是有发生口角还能跟着劝劝。” 言下之意,明日肯定会有口角之争出现。 卫霁身子一顿,看着言笑晏晏的兄长大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如果只是让骐儿改口,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周折。” 他吃点亏而已,不用您亲自跑去秦公那里和人吵架,不值得,实在不值得。 “瞎想什么呢?”卫公抬眼看着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的宝贝弟弟,笑了一声然后温声道,“寡人去见秦公,自然不会是私事。” 卫霁眸中担忧更甚,连“寡人”都称上了,还不是私事,兄长大人这是要和秦公闹掰?为什么啊? 他原以为秦卫两国的关系起码能维持到几十年后秦军大举进犯中原,现在才到哪儿,兄长怎么就想和秦国一刀两断了? “哥,您要是不想让别国在卫国境内举办会盟,找秦公说一声就是,不至于开吵啊。”少年人脸上很是为难,看了一眼自家身姿挺拔的兄长大人,再想想秦公那强壮的身材板儿,犹豫了几次才又弱弱开口,“君子动口不动手,秦国没这规矩,真打起来您肯定吃亏。” 秦国那边不兴口角这一说,人家一般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动手解决了,和他们这儿不一样。 “乖,别乱想,哥哥像是那么胡来的人吗?”卫公无奈的看着不知道想哪儿去了的宝贝弟弟,过去在他头上揉了两下,然后才摇头叹息着离开,“孩子大了,都开始信不过哥哥了,为兄伤心呐。” 卫霁:??? 要不是确定这人是他哥,他甚至以为那总是不正经的老师忽然回卫国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哥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卫国和秦国究竟掰还是不掰,好歹给个准话,这话说一半弄的他提心吊胆的合适吗? 卫霁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哥到底要干什么,捏了捏眉心索性不想了,等明天见了秦公自然会知道,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平白吓的睡不着。 忧虑过多伤身又伤神,他身体不好,如今最忌讳的便是这个,兄长大人这是看准了自己不会为此发愁? 一夜安稳,第二日一早,卫霁收拾好自己,将公子骐喊来用饭,正想着该如何安置这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儿,他哥和大侄子就出现在门口了。 “小叔,公子骐初来乍到,正好侄儿这几日空闲,便带他在城里转转,如何?”太子熙一副小大人模样,眉清目润声音温和和他爹像了十成十,不等卫霁说话,公子骐立马就点头同意了。 会盟台除了秦军就是赵军,卫军在里面根本不够看,除了最外面守门的之外,里面连场面也不做了,直接交给两国自己布置。 小孩子不该掺和进这种事情中来,听说赵侯昨日在帐中大发雷霆,想来是猜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这种时候,公子骐就更不能出现在会盟台附近。 天知道那人被惹急了会干出什么事情,三晋不要脸面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是干不出对孩子下手这种事情。 太子熙早早被卫公叮嘱过,主动担起照看这个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的秦国公子的担子,和他们家小叔打过招呼,然后直接带人出门了。 卫霁看着神色极为相似的父子俩,放下筷子将嘴角擦干净,然后起身说道,“走吧,去会盟台。” 他还就不信了,凭他在秦国刷的那么高的好感度,还有他劝不下来的场合? 卫公看着挺胸抬头像极了要出征的战士的宝贝弟弟眸中笑意更深,也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想着待会儿见了秦公该怎么说。 在儿子面前他可以随便说,真到了正经场合,一切还是要以卫国为重,至少得将这一代秦公的想法探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虽见过公子虔,可公子虔毕竟不是秦国主事人,秦公是个有能耐的,如此他才更不放心。 秦国崛起的速度实在太快,只现在就能让赵侯捏着鼻子认栽,将来只能更强悍,百年之后的事情他管不了,近几十年还是能说上两句的。 马车慢吞吞朝着城外会盟台而去,卫公坐在里面,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两眼,然后才回头叹道,“秦公的运气果真极好,竟然赶在变法之前在山中寻到红薯土豆这些救命之物,不然他和卫鞅本事再大,变法也不能这么顺畅的推行下去。” 看看别人家的变法,再看看自己家的家变法,多说都是造孽,运势不偏爱卫国他也没办法,还能回到几百年前拽着老祖宗的衣领让他抓住时机强卫不成? 卫氏出了他这个天才已经是难得,能把弟弟和儿子教的这般出色也是他的本事,就不要强求前辈先祖多有本事了。 卫霁听着他哥感叹,摸了摸鼻子识相的没有说话,他最初把东西给公子虔也不只是因为贪那一口吃的,而是的确想让秦国的变法顺畅些。 后世之人对周时分封的诸侯国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从始皇帝建立第一个大一统的中国开始,整个华夏大地都是他们大天朝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最初在秦国醒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就算知道自己是卫国公子,想到秦国再过百年就能一统天下,又正好是在商鞅变法之前,自然想让变法变的轻松些。 后来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琢磨了许久卫国的处境,竟然觉得当时的做法并没有错处,以他卫国公子的身份,与秦国交好对双方都有好处,别的不说,至少能让卫国将来被吞并之前过的舒坦些。 回到卫国之后他哥的确也是这么打算的,卫国的位置实在太差,全盛时期尚且能被几千蛮族踏平国都,落魄了几百年早已无力回天,不管将来天下会被哪家抢去,最终都轮不到他们说话,他们能做的只是让卫人过的更好,仅此而已。 只是话是这么说,听他哥这么感叹,他心里也还是有些愧疚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对秦国有着来自后世的信心,万一哥哥想的是连秦国那么贫弱都能翻身,卫国难保还能救回来呢? “别多想,那些东西就算送到卫国也没多大用处,只有在秦国才能救命。”卫公在宝贝弟弟额头上敲了一下,看他开始胡思乱毫不掩饰的说道,“昨儿刚夸你聪明,怎么睡一觉就又迷糊了,连熙儿都知道的道理,用得着哥哥反复强调吗?” 天底下和他们卫国这般富庶的诸侯国不多,就连隔壁魏国那般强大,隔三差五也总会有灾荒需要救济,卫国地方小,又全部都是沃土膏壤,正好省了那些麻烦。 他们不求争雄称霸,只求在乱世中有自保之力,那些东西放秦国能让秦国起死回生,放卫国却能让卫国直接消失,就算霁儿没有在秦国拿出来,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让卫人耕种。 比起强国,还是存活下来更重要。 兄弟二人很快到了会盟台,如今还没到选出来的良辰吉日,秦公和赵侯都不见动静,两边的行辕隔着台子驻扎,一下马车便是迎面的肃杀之气,卫公眉头一皱,扫了一圈然后斯斯文文开口道,“若非会盟之地不可动兵,这两方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都是经常跟草原外族干仗的诸侯国,哪个都不是好脾气的,难为赵侯在猜出端倪后还能耐心和秦公耗下去,这么多年的确不是白活,果真老奸巨猾。 卫霁看着他哥满脸可惜的模样,似乎生怕两边打不起来一样,咳了一声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远远看到景监从帐中走出来于是走过去打招呼。 秦赵两国在这里打起来,热闹是热闹了,他们卫国也讨不到好处,哥哥难道是更年期到了,怎么最近老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对,男子没有更年期,而且哥哥才三十多岁,远远不到那个年纪,大概是他想多了。 秦公早早得到卫公要来的消息,没想到他连卫霁一起带来,许久不见心里也是惦记,就算传回栎阳的消息说这孩子没事儿,也还是在看到人气色尚可时才终于放下心来。 营帐中都是他的心腹,在卫霁面前也不用遮掩什么,安抚的看了一眼有些担心的少年人然后很是热络的将神色矜贵清雅逼人的卫公引到舆图旁,“卫公多次相助,大恩大德渠梁无以为报,正好赵国来犯,大哥看看想让他们还哪几座城。” 原本想着过来吵架的卫公愣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秦公看上去如此稳重一个人,行事说话竟然比公子虔还让人惊讶。 开口就叫大哥,这是服软还是另有所求? 而且,让赵国归还之前侵占的卫国城池,他真的没有听错话? 卫公若有所思的看着被划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舆图,再看看人高马大却异常认真的秦公,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终也没说出要哪几座城。 难怪霁儿昨天没有多问,和秦人打交道不能有太多弯弯绕绕,不然就会被他们给带偏,还是他主动出击更稳妥,“公子虔攻下晋阳,秦公不欲为秦国谋利,反而想让赵侯让出已经归赵的卫国城池,秦国朝臣岂会愿意?” 他来了,他来了,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来了。 卫霁心里疯狂闪烁着红灯,看他们笑意不达眼底果断将营帐内站着的士兵赶去外面守着,然后拉着景监在旁边坐下,做足了乖巧听话不惹事的样子。 景监还想再说什么,接受到他警告的目光后缩了缩脖子也不说话了,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卫公,可君上却还是第一次见着,今天这么话里带刺儿的有点不一般啊。 秦公虽然年轻,可毕竟当了好几年的国君,只是他心里对卫公的好感度实在太高,就算听出这人话中带着其他意思,也还是当做没听出来一样正色道,“大哥出兵攻赵便是为了救卫,攻下晋阳也没打算要,不如用来换几座卫城,此事我兄弟二人可以决定,不必朝臣愿意。” 卫公:……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再发难是不是显得过于没有人情味了? 不行,没有人情味也得问,将来等秦国不讲人情,他就没有机会再开口了,“秦公大义,若秦国此番出力不讨好,归国之后朝臣搅闹……” “大哥放心,秦人皆知恩图报,若非大哥和霁儿几番相助,秦国这几年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老秦人干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情来。”秦公肃了神色,弯腰朝卫公行了一礼,然后才继续说道,“不管大哥信还是不信,渠梁先将话放在这里,秦国近些年无意东出,即便将来想要东出,也绝对不会动到卫国城池。” 卫公负手站在那里,长身玉立身形修长,许久才又开口说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秦公只需保证在你我在位时秦卫两国不会兵刃相见即可。” 他最初想的和现在很不一样,虽然猜到秦公可能会迁就他,可再怎么迁就,也没猜到这人能将姿态放低到如此地步,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霁儿在秦国还干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忽然被亲哥的目光扫到的少年人满脸茫然的看过去,丝毫不知他哥又起了什么年头,他也没想到从来没多少话的秦公一开口能把他哥堵的说不出话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天然黑。 他以为公子虔就已经够自来熟了,没想到秦公比起公子虔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兄弟俩,卫霁在心里叹了两句,看他哥终于肯和秦公好好说话,正想问景监会盟准备的怎么样了,门口便有士兵来传信说是赵侯来访。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么个时间来,赵侯之意已经昭然若揭。 秦公挑了挑眉,让人将赵侯请来,低声和卫公说了一句,然后身上气势悄然变化,以至于赵侯进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容陈肃隐隐还有几分煞气的高壮青年。 这场合景监不适合再坐着,让人将赵侯的席案抬上来便退了出去,帐中几人简单见过礼后各自落座,卫公笑吟吟没有说话,一时间竟是沉默的有些吓人。 卫霁光明正大的看着已经上了年岁的赵侯,对这个传奇的君主很是好奇,毕竟除了后来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之外,这位治下便是赵国最辉煌的时候。 伐卫,取卫乡邑七十三;与秦战高安,秦败;伐齐于鄄;攻郑,郑败,取郑地予韩,韩侯以长子质赵;伐魏,败魏于弥泽,围魏王;伐齐,至齐长城…… 这位不可一世的君主在位二十余年,几乎把周围相邻的诸侯国打了一个遍,不光有卫国这样的小国,三晋内乱更是精彩,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毕竟赵国与秦国一样,不管在中原怎么打,永远都要分出一半精力来抵御草原入侵。 都道魏国嚣张跋扈,赵国也不逞多让,只是赵侯行事老练不似魏王那般张扬,所以才显得不怎么起眼。 赵侯被人看着也不在意,看秦公和卫公都不说话,捏了捏下巴正想开口,上首便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正好赵侯来访,也不用等良辰吉日,直接将该换下的城池敲定吧。” 秦公看着被划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舆图,沉默了一下然后从案底下抽出张崭新的舆图把旧的那张盖住,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满意的说道,“晋阳于赵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加上周边几座城池和山地,换与卫国接壤的二十座乡邑,赵侯觉得如何?” 赵侯脸色一沉,更加确定秦国和卫国是狼狈为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一下让他放弃二十座乡邑简直欺人太甚,“晋阳不过弹丸之地,如何当得二十座乡邑,最多七座。” 秦公不甚乐意,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比划着七座乡邑的大小,再看看晋阳周边的情况,叹了口气极为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便只能等我秦军再拿下赵国几座城,然后再和赵侯谈判了。” 赵侯:??? 竖子,尔敢?!!!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公(叹气):寡人给他选择了,他自己非要这么麻烦,寡人也很苦恼,中原人都这么喜欢弯弯绕绕吗? 卫公(微笑):干的漂亮! 赵侯(气炸):我¥*……%&……&¥……%¥……%¥…… 第92章 赵侯愣了, 他为君几十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会盟还没有开始便如此狂妄, 这是认准了他拿他们没有办法? 秦公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现在是赵国攻卫, 他秦国站在卫国这边反过来攻赵完全没有问题, 赵军自己守不住城, 拿来换前些年被赵国夺走的卫城有问题吗? “还是说赵侯想为了那些小城放弃晋阳?”一身黑衣显得格外冷肃的秦公抱着手臂站在舆图旁, 眉头微皱继续说道, “若赵侯要放弃晋阳, 那便是另一种谈法了。” 赵侯气的脸红脖子粗, 几十年为君的涵养差点儿维持不住,捏着拳头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咬牙切齿开口道, “换!但是乡邑的数量不可能有那么多!” 晋阳的地位不比邯郸, 但也绝对不是寻常小城能代替的, 曾经让赵氏力挽狂澜的不落之城乃是简子、襄子两代国君面对晋国诸卿攻讦时精心营建,如果没有晋阳,也就没有现在的赵国了。 城坚粮足的晋阳城好几次挽救了赵氏的危机,三家分晋后更是赵国向北部功伐的重要城池,从赵国立国开始,晋阳为赵都二十八年, 直到桓子迁都中牟,而后敬候迁都邯郸, 然后才渐渐走出众人的视线。 晋阳如今不为都城,却不代表那个地方就不重要了,秦国在犄角旮旯里被魏国揍到爬不起来的时候那边的确可以放松警惕, 现在秦国明显已经开始对中原虎视眈眈,赵国要是丢了晋阳,赶明儿他们就能直接打到邯郸。 赵侯拳头捏的咯吱咯吱想,看卫公在旁边悠哉坐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神色阴霾沉声道,“会盟之日未到,如今说这些为时过早。” 若是可以,他现在已经挥袖离去,可放着秦卫在他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他实在不放心,就算心里再恼火,如今也必须在这儿坐着。 他倒要看看卫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秦国蛮夷之地,竟也值得他大力扶持? 现在是得到好处了,等将来秦国胃口被养大,看他到时候是哭是笑,赵侯强行压下胸中火气,看着对面温雅贵气的俊美青年磨了磨牙,“卫公好算计。” 卫公微微颔首,“不及赵侯之能,开疆扩土乃历代为君者之愿,如赵侯这般出色之君古今亦是少有。” 秦国和卫国之间正好隔着三晋,就算将来秦国想要入主中原,最先挨打的也是他们三晋,和将来才可能会对卫国不利秦国比起来,还是三晋对他们的威胁更大。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卫不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选哪个。 卫霁看着他哥云淡风轻的怼人,眉眼弯弯看的开心,这还只是两个人,如果多几个会盟国,臣子君主齐聚一堂,那吵起来才是真的热闹。 几方谈判掀桌子撂棍子算什么,朝堂上吵上头了还能直接肉搏,这种关乎国家利益的时候,吵急眼了他们能直接上刀子。 当然,外面守着的士兵多,一般也就是拿刀子吓唬人,真正上手捅的没有几个。 秦公第一次参与这种高端吵架,沉思许久才反应过来赵侯是在讽刺卫公和秦国合作算计赵国,而卫公则是坦然应下,然后说赵侯费劲儿攻城略地,最后还是得迫于压力把城还回来。 身为那个让赵国妥协的压力,秦公挺了挺胸,感觉自己倍儿有牌面,等这二人你来我往打完嘴仗,然后才敲了敲案几问道,“所以赵侯觉得,要赵国几座城池才能换下那二十座乡邑?” 趁现在两边兵力还都没撤,如果实在不嫌费钱费力就给个准话,他好让晋阳那边赶在良辰吉日之前打下来足够的城池。 赵侯在言语上被卫公压着打,又听出秦公言下之意,心里的火气终于控制不住,掀了案几直接拂袖而去,“寡人一声令下便有二十万兵马援助晋阳,秦公好自为之。” 秦公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开,让人将案几挪出去然后一脸莫名的说道,“那二十万兵马在北方抵御狄夷,只要调离赵国北部就会有外族作乱,赵侯是当我傻还是他自己被气傻了?” “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也说不准。”卫公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唇角微扬扔出一句话,然后看着一直没有开口的宝贝弟弟道,“霁儿,刚才看了出好戏,现在有何感想?” 还沉浸在兄长和秦公第一次见面就如此默契的少年人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哥,方才是否太咄咄逼人了些?” “这便是咄咄逼人了?”卫公摇了摇头,看宝贝弟弟似乎担心赵侯回去后对他们不利,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你们记住,写在羊皮纸上的盟书尚且能随意撕毁,私底下说过的话听听就行,真放在心上便中计了。” 这话不是和卫霁自己说,而是连秦公一起教育上了,诸国会盟向来会欺负生人,做惯了恃强凌弱的事情,如今自个儿变成弱势一方,心里当然会不好受。 赵国现在只是将当初抢到的城池吐出来一部分便如此舍不得,他卫国身为受害者,如今有能耐把城抢回来,就算冒险了些该,抢的也一定要抢。 这才到哪儿,他刚继位时赵侯带兵堵在帝丘城下,和魏国一起逼的他只能割地求存,那才是真正的咄咄逼人。 卫霁敏锐的察觉到他哥话中的寒意,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然后在心中记下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卫国除了和隔壁魏国关系水火不容之外,和赵国一样处于敌对双方。 他原本以为赵国和他们没有多大的仇怨,现在仔细想想,不是他们和赵国没有矛盾,而是隔壁魏国的表现太过惹眼,压得别人的动作就显不出来了,然而魏王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表露过灭卫的意思,赵侯却是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卫国地方本就不大,赵侯夺取的卫国七十三乡邑足足占了小半个卫国,在卫国君主还是他那没见过的爹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他哥继位那几年国内乱象迭生,被趁机夺走的城池更不知道有多少,难怪哥哥和赵侯一见面就开启了战斗模式。 秦公坐正了身子听卫公讲,会盟中的弯弯绕绕太多,如果没有人带着,秦国必定要吃上许多亏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卫公真是好人,知道他们心里没有底气特意过来和他说这些,这声大哥叫的值了。 秦公心里感动的不行,待眼前人停下来喝水时出声表决心,“大哥放心,这次先让赵国还二十座城,下次再有机会,定然让他们把吞下去的都吐出来才能作罢。” “咳咳咳——” “哥!”“大哥!” 卫公忽然间听到这般雄心壮志,一口水没咽下去直接被呛到了,咳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来,看着一本正经和他保证的年轻秦君,嘴唇颤抖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赵侯这次是没有准备才吃了大亏,等他有了准备,孙伯灵的战术再高明也抵不过赵国的数十万大军。 卫公缓过气儿来,抬手示意想要说话的卫霁继续乖乖坐着,然后看着秦公问道,“若三晋此时联手攻秦,秦国可有抵挡之力?” 年轻的秦公很有自知之明的摇了摇头,“秦国新军尚在训练之中,国内如今只有左庶长主持政务,若三晋此时攻秦,晋阳那边的军队也来不及回援,秦国必败无疑。” “知道会败还如此狂妄,秦公若想让寡人先前的心血白费,尽管继续挑衅赵国。”卫公将案上的水渍擦去,起身走到挂着舆图的架子处看了一会儿,看秦公一直没有回话,眉头一皱转头道,“你是故意惹三晋联手攻秦?” 秦公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然后回道,“都是左庶长和军师的主意,这样的好点子我可想不出来。” 秦国想要东出,早晚要和三晋干上一仗,这一仗赶早不赶晚,左庶长接下来的变法比之前的更加伤筋动骨,此时外敌入侵,要么咬牙变法要么亡国,秦人必须得做出选择。 他明白变法需要流血牺牲,与其将血流在内斗之上,不如把性命留在函谷关外,如此还能得个为国而亡的名声。 卫公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卫鞅和孙伯灵能想出这般主意,定是秦国内部反对变法的力量他们压不住了,变法从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秦公还年轻,公室之前几代乱政,在国内的威势已经开始比不过扎根数百年的老氏族,不想办法从外部解决,就只能他们自己动刀子。 自己动刀子杀自己人,和将士们战死在战场上,这差别可大了去了,近些年或许显不出什么,等将来老氏族反扑,不只卫鞅,只怕连秦公都无法善终。 庶民在活不下去了都能聚众冲到宫中颠覆政权,老氏族势力庞杂,真要发难只怕整个秦国都会被拖垮。 “大哥不必担心,秦人虽然顽固,但是在家国之争上绝对拎得清,与三晋开战总好过自相残杀。”秦公自己倒是看得开,说了几句咧嘴笑笑然后看向卫霁,“霁儿是不是也觉得只要回来二十座乡邑有些少?” 卫霁坐在那里思考着可能会到来的三晋联军攻秦,听到问话抬头朝舆图上看了一眼,然后才慢吞吞说道,“不少了,赵侯能还回来十座便是万幸,君上不要抱太大希望。” 他现在有些懵,完全没有想到将卫鞅和孙伯灵俩人放到一起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用外在矛盾来转移内部矛盾,听上去比他最初设想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秦国是诸侯国中变法最彻底最成功的那个,为始皇帝一统天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商鞅身死,新法却深入人心,由此可见秦国变法之成效。 然而成效再卓然,也不能掩盖在秦公病逝后卫鞅便被陷害至死的下场,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战死后被车裂,全家老小尽数被诛灭,老氏族对卫鞅的恨意之深可见一斑,压制恨意并不能解决问题,而将恨意转移到攻秦的三晋身上,等老氏族发泄之后回来,会不会就不那么反对变法了? 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让秦人吃饱肚子变法就能顺利进行下去,殊不知老氏族本就不会为粮食发愁,庶民的生死和氏族的特权相比并不重要,只有下一剂狠药,让他们明白秦国不变法就只能被韩赵魏吞并,如此卫鞅将来才有生路。 这主意应该不是卫鞅师兄想出来的,他如果能想出来这点子,史书上也不会落得那么个惨烈的下场,排除掉他,剩下的就只有孙师兄了。 将孙师兄忽悠去秦国绝对是他这做的最正确的事情,没有之一。 卫霁心中忽然涌起无限豪情,他们家孙师兄认真起来能把卫鞅师兄从五马分尸中拉出来,三晋联军攻秦算什么,对他来说肯定都不是事儿。 此时,已经到了会盟台的孙大军师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身体一晃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把轮椅从马车上挪下来的士兵手上一用力,小心翼翼将轮椅放到地上然后擦了把冷汗。 他们自己被砸到不算什么,摔着孙军师就不好了。 孙伯灵捏了捏鼻子,一眼就看到会盟台周边属于秦公的营帐,挥挥手让人先去通报,然后自己推着轮椅过去。 刚来到就打喷嚏,谁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挺胸):师兄们超棒!!! 第93章 卫霁刚想到他们家孙师兄, 转眼就看到人出现在眼前,眼睛一亮赶紧起身过去帮他推轮椅,眸中的开心根本掩饰不住。 受宠若惊的孙大军师给旁边两位君主行完礼, 再回头看向眼睛亮晶晶的小师弟,不甚自在的搓了搓手臂然后小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只是忽然发现孙师兄的厉害, 比所有人都厉害。”少年人嘴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 当着兄长的面把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只把孙大军师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后才肯罢休。 卫公看着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夸过的宝贝弟弟, 再看看坐在轮椅上努力板起脸却还是难掩骄傲的娃娃脸青年, 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秦公倒没想那么多,因为他也觉得秦国能有孙大军师这样的人才那是上天眷顾,等这师兄弟俩黏黏糊糊叙完旧, 然后敲了敲案几道, “军师, 晋阳那边情况如何?” “长公子领兵,君上尽可放心。”孙伯灵拍了拍胸口,让秦公不用担心,那些兵被他训练了两年,又有天下最精良的兵甲武器,便是吴起带领下的魏武卒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除非赵国调来十倍之兵,不然秦军不会落下风。 赵国本来在晋阳就有五万被秦军打残了的兵马, 北部边境的军队不能动,就算把其他地方的兵全部调过去也凑不够十五万。 营帐里没有外人,秦公说话也没想着要避开卫霁和卫公, 也不说让孙大军师家去养足精神准备过几天的会盟,直接拉着人围着舆图说个不停。 卫霁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实在冒险,“师兄,若三晋真的攻破了函谷关,秦国该怎么办?” “如果秦军真的抵挡不住,便只能再请卫公来救命了。”孙伯灵笑的眉眼弯弯,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 卫公挑了挑眉,看着这让宝贝弟弟另眼相待的便宜师兄勾了勾唇,“卫国军队战力如何孙军师应该清楚,连秦兵都抵挡不住的三晋联军,我卫国如何挡得住?” “不必卫国出兵,只求卫公在齐公面前提上一句,齐国想要称雄,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三晋坐大。”孙大军师慢悠悠说着,目光在舆图上转了许久,然后伸手在卫国南边的一个小城处点了点,“函谷关太远,齐公只需兵发平陵,魏国自然会回援。” 魏国平陵城池虽然很小,但是管辖的地方却很大,这里是中原腹地,南面是宋国北面是魏国,正好是通商要地,这里人口众多,所以驻扎的兵力也很多。 大梁以东的地区,唯有平陵最为重要,只要齐军攻平陵,有八成的几率能将魏国主力吸引过来,只要有一点喘息的机会,秦军就能重振旗鼓,将三晋联军再打出去。 当然,这是最后的打算,三晋联军攻秦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以为自己能灭秦,却每次都被秦人打出去,这次必然也不例外。 西陲之地虽然是周天子分封,却是秦人实打实从犬戎手上抢回来的,周天子的话并不管用,只有他们自己拳头硬,才能真正拥有一片立足之地。 所以天下那么多诸侯国中,只有秦人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最为执着,跟着秦国公室一起打天下的老氏族更是如此。 没到要紧的时候便罢,真到万不得已之际,权势什么都得往一边儿站,再大的权势也没有脚底下踩着的这片地重要,秦人血性,所以这最后一道保障用上的可能性并不大。 卫公笑了一声,让他去齐公那边请援兵,不愧是鬼谷弟子,心思就是巧妙,“此后天下形势如何,寡人拭目以待。” “形势如何暂且不说,看刚才赵侯的反应,只二十座城是不是要少了?”秦公抱着手臂嘀咕着,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直接将黄河以南的城池全部要回来,正好还能给卫国多一道屏障,如何?” 卫氏兄弟俩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们觉得二十座城已经是狮子大开口,结果人家秦公竟然还嫌少,是他们太久不出门,已经看不透现在的情况了吗? 盔甲怎么也没城池值钱,这还是当初几十个人就跑来帝丘说他们带了很多人的穷光蛋? 卫国大部分土地都是良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黄河在卫国境内分叉堆出了大片肥沃的淤田,赵侯当初攻下的卫国城池,一半在北边支流北面,另一半在南边支流北边。 自古山川河流都是天险,这是上天赐予他们自保的法子,如果能将两条支流中间的城全拿回来,接下来但凡卫军争气一点,赵国再想把城池夺走就得费上百倍的力气。 可问题是,赵侯连二十座城池都跟从他身上割肉一样,将黄河以南的城池全都要回来……秦公真的不是在做梦? “君上,黄河以南足足三十五座城,是不是太过了点?”孙大军师撑着脸看着他们家君上,别说卫公,连他都觉得这话简直是异想天开。 然而秦公自己却不这么觉得,沉稳的年轻君主拿炭笔在旁边写了几个字,然后神色如常说道,“赵侯最开始听到二十座城池时并没有掀了案几,由此可见,二十座城尚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既然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赵国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和韩魏联合攻秦的决心,为了让接下来的事情顺利进行,这个会盟必须得让赵侯满肚子火气回去。 “可黄河以南那么多城,赵侯必定不会给。”卫霁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他怕秦公这条件一提出来赵侯就直接带人离开戚邑,到时候公子虔在晋阳压力更大,他们这边也落不到半点好处。 秦公挠了挠头,看卫霁和孙伯灵都不赞同他的想法,啧了一声转身看向卫公,“大哥怎么看?” 金尊玉贵的俊美青年抬眸看了他一眼,走过来揉了揉宝贝弟弟的头发,然后低声叹道,“秦公如此为卫国着想,寡人将来想多留几条后路都不好意思了。” 秦公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出这人话里的意思,在挂着舆图的架子上拍了两下然后继续道,“既然大哥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孙大军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朝他们家小师弟耸了耸肩然后小声嘀咕道,“两位君上大概另有想法,咱们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卫霁无奈点了点头,看他哥依旧云淡风轻于是问道,“会盟之日我能旁观吗?” “卫国是主,秦赵是客,霁儿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卫公心情颇好,难得宝贝弟弟想参与政事,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只是有一点,到时在哥哥旁边乖乖坐着,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插嘴。” 秦公回想了一下会盟台的布局,皱了皱眉提议道,“坐我旁边也行,习武之人反应快,真打起来霁儿在我旁边最安全。” 卫霁震惊的看过去,“打起来?” “嘘,心里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卫公笑的温柔,朝弟弟眨了眨眼睛,然后示意秦公和他去一边,现在情况有变,得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才行。 他今日过来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和秦公打个照面,确定这人不会对卫国不利而已,既然现在临时有了其他想法,自然要仔细打算,毕竟他们过几天要干的不是什么小事。 “哥,你们不用动,我和孙师兄去隔壁。”少年人恍恍惚惚把兄长拦下,让他们继续在这里商量正事,然后推着轮椅出去,被外面的阳光晃了眼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家老师当初并不是在哄着他玩。 他的确对他哥的本事不太了解,如果不是最近对卫国内政外政多了解了些,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他哥会是老师口中那个心机深沉手段凶残的家伙。 手段凶不凶残暂且不说,腹黑两个字绝对是为他哥量身打造的,看上去温温润润好欺负,实际上一点也不好欺负。 不说还好,怎么这么一想,竟然觉得更带感了呢? 哥哥不愧是哥哥,就是厉害! 孙伯灵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推了出来,看着脸上表情很是丰富的小师弟,摇了摇头只能任他推。 他今天才到会盟台,帐篷却在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问了旁边的士兵哪个是他的帐篷,然后才扭过身子说道,“帐篷里凉快,有什么不懂的师兄给你解释。” “好的,师兄。”卫霁顺着士兵的指引将人推去旁边的帐篷,一点也不意外他们家师兄会知道他现在脑子里还迷糊着。 他要是能直接把事情捋清楚,学起《捭阖策》也不会那么费劲了,天赋所限,这个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孙大军师的帐篷和秦公那边没什么区别,只是没有那个挂舆图的大架子,在这个地图极为难得的时代,除了各国国君和主将之外,详细的地形图谁都没法轻易看到。 卫霁在他们家师兄对面坐下,看着胸有成竹的娃娃脸青年很是严肃的问道,“师兄,我哥和秦公说会打起来,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打起来吧?” “最初师兄也不敢相信,后来看君上那般笃定能将黄河以南的三十五座城池都要回来,即便再不敢相信也只能相信。”孙伯灵靠在椅背上喟叹道,语气中非但没有紧张,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过几天的会盟台必定热闹非凡。” “那可是赵侯,哥哥也是,秦公心血来潮,他竟然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是我胆子太小了吗?”卫霁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惊,从案上拿了卷竹简反复蹂躏,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一定是我胆子太小了。” 秦昭王把楚怀王骗去武关会面然后将人扣留逼他割地保命竟然有遗传因素在里面,看看现在这情况,过几天就要发展成秦公骗赵侯来戚邑然后将人扣留逼他换城保命了。 所以问题来了,昭王囚禁楚王最终没能如愿以偿,秦公这儿能成功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瑟瑟发抖.jpg 第94章 秦昭王将楚怀王扣下在武关的确是想让他割地保命, 但是楚怀王不答应,这人怎么着也是一国之君,为了不惹怒楚国, 他们也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人放了等于心思白费,人不放又没法如愿, 僵持到最后, 秦国只能继续把人囚禁在武关, 在此期间, 楚国为了表达他们不屈服的决心, 直接立了当时的太子为王。 楚国有王, 被扣在武关的怀王是死是活就不那么重要了, 如此做法虽然可能会让秦国一怒之下害了怀王性命,但是也能让秦国知道,就算他们把怀王算计了过去, 想要的土地城池也绝对不会得到。 后来怀王也的确在秦国丢了性命, 楚国不去救他, 他自己想办法出了武关,跑了一圈愣是又被抓了回来,最后只能郁郁而终。 因为被骗而客死他乡的君王,上下几千年除了怀王还真找不出来几个。 如果现在把赵侯扣在戚邑,赵国会不会也和楚国一样放弃他们的君上,直接在邯郸立太子为君? 他们现在可没有几十年后的秦国那么有底气, 赵国新君一旦联络韩魏攻秦……等等,联络韩魏攻秦??? 合着不管怎么样, 总之最后三晋攻秦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跑不掉了。 孙伯灵听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知道他们家小师弟已经想到关键之处,真情实感的赞了他几句然后继续说道, “赵侯年岁大了,国内诸公子都有争夺君位的能力,他若不想让赵国内乱,就只能答应我们的要求。” 赵国有能耐的公子不少,只是赵侯身体强健,哪个儿子手里都没有太大权利,一旦他回不去,赵国的损失就不只黄河以南这几十座城了,魏王在旁边虎视眈眈看着,那边只要乱起来,魏国就能吞掉大半个赵国。 卫霁认真听他们家师兄分析,愈发觉得自己的见识太少,难为孙师兄能把事情和他说的这么细致,换个人过来怕是要被当成榆木脑袋打出去。 孙大军师对小师弟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他们家老师不在,当师兄的就得有当师兄的样子,小师弟年纪小,之前被家里保护的太过,如今刚开始接触这些事情,能接受的这么快着实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想当年他刚开始游历各国时,被这些纷乱嘈杂完全找不到头绪的事情搞的头疼了好长时间,小师弟学的这么快,一来是他自己有天分,二来肯定是他讲的好。 他孙伯灵当年也是让老师惊为天人的少年郎,如今看来亦是有成为良师的可能,他岁数也不小了,等这件事情结束,再回秦国后要不要找个徒弟带带? 嗯,是个好主意。 孙大军师满心愉悦的想着,将秦公和卫公的打算掰开来给他们家小师弟说完,然后正了神色叮嘱他到时候一定保护好自己。 看卫公方才的意思,似乎想让他们家小师弟学着如何处理政事,即便将来不会让他累着,该会的都学会了就不会轻易被底下人蒙骗了。 会盟那日只要安排得当不会真的有危险,小师弟之前经历那么多也算是命途多舛,区区扣押一国君主这种事情应该吓不到他。 卫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什么叫区区一点动静,会盟台当场动粗将赵侯扣押这种事情,在孙大军师口中竟然只是区区一点动静,口气这么大,您是跨越地域的阻隔吃到大蒜了吗? 这才多久不见,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拿事儿当事儿了? 俩人在帐中待了许久,另一边,秦公和卫公也把会盟当日的行动给敲定了,戚邑的兵马不多,在城门处站岗足够,掺和进这种事情无疑只会添乱,所以到时候只能靠秦兵以及秦公自己。 他们在这儿待的时间不短了,这两天还得注意赵侯的动向,在会盟之前消息不能传到韩魏,这种事情秦兵干不来,还得他回去安排。 “公子骐在城里有熙儿带着,秦公不必担心,这些日子不会亏待了他。”卫公走到帐外,想起还在城里的公子骐,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么像威胁。 不怪他会这么想,秦公大老远来戚邑会盟,带来的小公子连帐篷都没进就直接去了城里,不知情的肯定觉得他们将公子骐当做质子来让秦公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骐多大点,他连儿子都不敢带过来,那孩子就更不能来了,就算别人会多想也就这样了,安全第一,性命最重要。 秦公完全没想到这里,他早早就知道公子骐这些天要留在城里,毕竟他带那小子过来就只想让他在富庶的戚邑长长见识,正儿八经的事情有大人在,不需要他一个半大孩子跟着发愁,“骐儿在家里野惯了,大哥该揍的时候别心软……算了,还是让侍卫揍吧,伤着大哥的手就不好了。” 身高体壮的年轻秦君看着旁边温文尔雅的华服青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人揍孩子的样子,话到嘴边赶紧改口,自家孩子自己了解,闹腾起来不揍一顿绝对安静不下来。 卫公看着压根没往那里想的年轻秦君,顿了一下无奈摇头,让人将卫霁喊出来然后准备回城。 是他多虑了,秦公这脑子在国事上极为卓越,其他时候不比公子虔强多少,他自己在这里纠结的不行,结果人家根本没注意,白担心一场。 大中午的天正热,在外面站一会儿额上就出了一层汗,卫公在等到宝贝弟弟上了马车后想起了什么,将跟着的内侍招来吩咐几句,然后才让车夫驾车回城。 人既然到了他卫国,不管过几天要闹出多大的动静,这几天在吃食上总不能怠慢了,天底下数他们卫国新鲜东西最多,这两天先把赵侯和那群赵兵的嘴巴养叼了,以后就能多开几条去赵国的商路,何乐而不为? 有钱不赚是傻蛋,三晋的钱不赚更是天理不容。 卫公眯了眯眼睛,进城之后让车夫转道去相国子京先生的住处,“哥哥有事情要和子京先生说,孟轲和庄周也在戚邑,霁儿去和他们玩一会儿,哥哥很快就好。” 国君都到戚邑来了,相国和其他朝臣自然也要跟来,世家大族的族人遍布各地,各自都能找到落脚之处,没人肯屈尊住传舍,所以就算戚邑多了那么多人,传舍里也只有往来的士子以及小商人。 被氏族控制的可以在各国行走的大商控制着绝大多数的财富,但是他们的数量却远远不及寻常不怎么出城的小商人以及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囤积居奇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干的,不然在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也不会只有那几个。 卫霁来戚邑后没怎么出来逛,天气太热,人跟着也懈怠了起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在府里待着也不觉着闷,要不是今天跟着兄长出来,他还不知道孟轲和庄周也过来了。 未曾出仕的少年郎除了跟着他们家老师外没有其他进入宫廷的机会,就算有相国做老师,孟轲和庄周也不能经常进宫,这么一想,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两个月前春意融融的时候。 马车在孔氏府邸外停下,门口的下人看到他们君上到来吓了一跳,一人跑去通知主人其他留下来给卫公引路。 卫霁没有跟着去正厅,让他哥自己去和子京先生商量正事儿,自己跟着吓人找孟轲和庄周了。 算计赵侯什么的实在吓人,连他这个神经无比粗的人听上去都害怕,具体布置还是不要去管了,不然最后吓的睡不着的还是他自己。 孟轲和庄周没有住在一起,两个少年人听到卫霁过来都从房里出来,脸上都带了几分期待,年纪稍长些的少年笑着迎上去,“许久不见公子,庄周那小子又写了许多故事,正准备回帝丘就给公子送去呢。” 庄周脸颊微红,似是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是孟轲将人都带进书房,让下人添个冰盆进来,然后从堆满竹简的书案上翻出一卷递过来,“公子看看这几句,轲私以为,文采斐然,言语绝妙,已成一家。” 卫霁看着被夸到不好意思的小庄周,顺着孟轲的指引看到那几排工整的字迹,看了好几遍然后也没明白这人为什么特意挑出这一段给他看。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 ,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1】”孟轲促狭的念了几句,朝躲到书架后面的小庄周挤了挤眼睛,然后煞有其事的感叹道,“这姑射山上的仙人,怎么听上去有点熟悉呢?” 肌肤莹润若冰雪,体态绰约似处子,餐风饮露乘云驾龙遨游四海之外,所到之处万物不受病害甚至年年五谷丰登…… 咦~卫国这种几乎没有灾年的地方没法说,他怎么听说,自公子霁去了秦国之后,秦人的粮仓渐渐充盈了起来呢? 公子容貌之盛仙人尚不能及,小庄周悄悄在文章里写这些,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吧? 卫霁:大可不必如此。 少年人无奈的看着若有所指的孟轲,嘴角微抽没想到未来的亚圣也会有恶趣味,却也没有在意他的调笑。 方才看这几句话就有些眼熟,将竹简翻到最前面几句,果不其然:北冥有鱼…… 唔,可以准备烤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庄子*内篇*逍遥游》 第95章 孟轲看着面不改色从头开始翻看竹简的卫霁, 撇了撇嘴将庄周从书架后面弄出来,叹了一口气在案前坐下,只当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他怕再说下去这小子能把自己埋在竹简堆里。 卫霁耐心将几卷竹简上的文字全部看完,虽然他自己会背诵全文, 但是看到正主亲笔书写的文章, 心情和背书时总会有些不同。 这可是汪洋辟阖仪态万方的庄子之作, 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已经现世, 天才就是天才, 不管年纪多小都能让人移不开眼。 “周啊, 公子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的文章, 明明我写的也不错,老师每次夸的都是我,怎么偏偏在公子这里就看不上眼呢?”看上去很是沉稳的少年人撑着脸叹道, 扒拉着书案上的竹简, 挑了好久也没挑出个出彩的, 撇了撇嘴趴在那儿不动弹了。 庄周脸上的热意已经褪去,听他这么说也不恼,只是抿了抿唇微笑道,“公子和老师偏好不同,人生得一知己,三生有幸。” “就知道刺激我, 你知不知道知己难求四个字怎么写?”孟轲趴在那里嘀咕着,转头看向旁边的温润公子, 发现人家已经把竹简放了下去,顿了一下然后把头转向另一边。 只见身上几乎没有出现过少年朝气的小少年眸中闪着光芒,唇角扬起语气很是快活, “有知己的人,自然不知知己难求四个子怎么写。” 孟轲:…… 未来的亚圣一手捂着胸口,看着忽然间牙尖嘴利气不死人不罢休的小伙伴,嘴唇颤抖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已经沦落到被欺负成这样的地步了吗? 俩人四目相对,孟轲瞪了他许久,然后哼哼唧唧开始揭老底,“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恨不得抱着竹简睡觉,有些人呐,看上去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其实一个字就能纠结好几天。” “也……也没有……”小庄周脸上再次浮现出红晕,磕磕巴巴就要解释,纠结了好几天才写出来的文章他根本不会拿出来,那样的文章太过刻意,只有灵光闪现后一气呵成的文章才会拿到公子面前,孟轲这是在瞎说。 “好了,不说这些,你们饿了吗?”卫霁自觉年长稳重,听两个年岁不如他的少年拌嘴虽然好玩,但是他上午在会盟台待了那么就,现在刚看完“鲲之大,一锅炖不下”,“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满脑子都是烤鱼炖鱼炸鱼各种鱼,就算没有鲲鹏,有鲫鱼草鱼随便什么鱼都行,他不嫌弃。 孟轲和庄周待在府里没有出去,这会儿并不觉得饥饿,但是他们公子都开口说了,自然得让厨子做好饭菜送过来。 难得公子出来一次,总不能把人饿着。 卫霁脑子里想着鱼肉十八吃,待旁边俩人点头便让人去问他哥和子京先生要不要用饭,毕竟是在人家府上,总不能太霸道了。 等他和下人说完,看着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庄周和孟轲,心思一动满眼认真的问道,“小庄周,鲲鹏之大,如果捉来烤着吃,需要多大的烤架才能放下?” 庄周:…… 孟轲:…… 两个人都被这个问题给问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光风霁月饮露餐风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霁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 所以,如果真有鲲鹏这种生物存在,一只就足够一城的人填饱肚子了吧? 孟轲和庄周面面相觑,惊恐的发现他们的想法都被那一个问题给带偏了,不是,人家鲲鹏在北海好好的,为什么要抓来吃掉啊? 卫霁被他们懵懵的表情逗的不行,让人去和厨子说待会儿要吃鱼,然后看着两个将来会万古流芳的少年笑的开心。 这两年卫国的美食种类呈爆炸式增长,世家大族不缺钱,什么名贵的东西都能找到,厨子们似乎打开了体内的某个开关,天朝吃货的点瞬间被加满,就算调味料不够,他们也能琢磨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来替代。 卫公和孔箕正事没说完,让几个小的想干什么就继续干,然后继续说服循规守矩了一辈子不肯冒半点险的子京先生。 秦赵会盟,卫国身为东道主,该有的排场必须得撑起来,别人可以蒙在鼓里,相国必须是知情人。 头发花白的儒家传人看着他们家君上,说什么都不肯松口,将赵侯扣在戚邑来换回之前被赵国夺走的卫城,这主意亏他想的出来。 秦公究竟给他们家君上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非要冒这个险? 卫公看着闭上眼睛拒绝说话的相国大人,捏着眉心叹了一口气,“先生,卫国被欺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若寡人再不强硬,将来熙儿继位,天下动荡愈发剧烈,只怕卫国连现有的国土都保不住。” 孔箕不紧不慢睁开眼睛,看着满面愁绪的一国之君,一点面子也不给的直接说道,“这话君上登基时老夫便说过,君上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的吗?” 卫公身体一僵,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迅速将表情调整好,“先生说过吗?” “君上记性一向很好,当真不记得?”孔箕笑的慈祥,说出的话却不那么慈祥,“君上当时说,卫国已经落魄到这般境地,列国争雄称霸就让他们争,我们只需关上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卫公有些尴尬的抿了口水,将被子放下然后义正言辞道,“寡人当初年少无知,如今想要在动荡中存卫,还望先生助我。” “君上!”孔箕终于维持不住涵养,气的胡子都快炸起来了,“您要存卫老夫心中宽慰,可会盟时做出那种事情,这让卫国以后颜面何存?” “原来先生担心的是这个。”卫公愣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很快解释道,“先生放心,到时卫国不会参与,我们只需到场,其他皆由秦公来办。” 他们只是无辜的受到惊吓的旁观者,秦赵两国君主暴脾气上来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关他们卫国什么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妥妥的是受害者啊! “卫兵不会掺和进去?”孔箕眉头微松,看了一眼他们家铁了心的要和秦国一起搞事的君上,然后坐回去念叨着,“也是,秦兵和赵兵都是从戎狄手里练出来的,我们的兵掺和进去只能添乱,不掺和才是正常。” “既然先生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卫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绝了他拒绝的后路。 孔箕刚松开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他现在感觉他们家君上和前些年尊礼守法的性情越差越远,仔细一琢磨,不像是他带出来的,却像是被王诩那老东西教出来的一样。 他一辈子被那老东西挤兑,到老了竟然连辅佐的君上性子都更像他,天理何在? 头发花白的老者又一次叹气出声,不过还好,至少这性子不容易被欺负,太子熙和他们君上的性子如出一辙,公室两代三人,最后竟只有公子霁自己恭谦温和真正有君子之风,结果还被王诩那老东西给抢走了,命运弄人呐。 感叹归感叹,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们卫国和秦国不一样,秦公可以二话不说直接发兵,他们不行,弱国就得学会三思而后行。 书房里两人在讨论正事儿,另一边就没有这么严肃了,卫霁手里拿着笔,将他能想起来的鱼肉做法一一写在竹简上,每写一个名字就整理好语言将这道菜的滋味模样娓娓道来,惹的本来不饿的两个少年也跟着捂着肚子口水泛滥。 外焦里嫩酸甜可口的糖醋鱼,肉质鲜嫩色泽诱人的红烧鱼,汤汁浓郁风味绝佳的鱼片汤,还有什么酸菜鱼清蒸鱼水煮鱼粉丝鲶鱼青椒毛鱼松子茄鱼,别管这名字是哪儿来的,听上去就让人浮想联翩,可偏偏他们还吃不到,这就很折磨人了。 孟轲欲哭无泪的看着又写下几个字准备开口的清润少年,终于熬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庄周的脑袋,“你下次再敢写这种能联想到食物的文章,我们两个就绝交。” 庄周捂着脑袋面无表情看过去,“你在公子之前看到文章,联想到吃的了吗?” 孟轲:还真没有。 “我不管,总之以后不准写鲲也不准写鹏,更不准写鱼。”恼羞成怒的未来亚圣瞪圆了眼睛凶巴巴说道,压低了声音挥着拳头,看上去还真挺有那么一回事儿。 卫霁将笔放下,将竹简放在旁边晾着,然后温温柔柔继续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万物皆可下锅。” 身为食物链顶端的那一小撮,大天朝子民能吃尽天下万物,没有什么是不能纳入食谱的,照他这么说,庄周以后就可以不用写文章了。 孟轲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笑容愈发灼人的公子,终于自暴自弃不再抵抗,“我想吃鱼,烤鱼蒸鱼红烧鱼,没有烧烤巨鲲,拿鱼解解馋也行。” “没有烤鱼蒸鱼红烧鱼,不过有糖醋鱼,酸酸甜甜,你们小孩子应该会喜欢。”卫霁也放弃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逗人方法,算着时间等着厨房将饭菜做好送过来。 这府上的厨子是从帝丘带来的,相国的庖厨不比宫里差,红糖褪色制成的白砂糖已经能出现在贵族餐桌上了,再加上他们研究出来的糖醋汁…… 糟糕,刚才就不该想那么多,更饿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孟轲(爆哭):我好惨一孩子。 第96章 三人在书房里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脑子里都被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塞满,越想越觉得时间过的慢,孟轲性子比庄周活泼, 这会儿正拿着块点心味同嚼蜡的吃着,在心心念念的鱼肉呈上来之前, 他现在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明明在公子开口之前并没有饥饿的感觉, 为什么现在肚子一直叫个不停? 卫霁现在也是有苦说不出, 往外看了不知道第几次之后终于看到了食案的身影, 当即眼睛一亮让旁边俩小孩打起精神, “饭菜好了, 子京先生府上的厨子不比宫里差, 味道一定很好。” 鲜美的味道随着碗碟被端上来直接散在空气中,本就满心期待的三人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天知道他们在这短短一段时间中究竟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 将白砂糖和酱油做出来果真是造福天下的事情, 外焦里嫩酸甜可口的鱼肉配上一碗软糯可口的白米饭, 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卫霁一口一口将饭菜吃完, 看着已经抱着肚子瘫在那里的孟轲,让人将食案撤下然后笑道,“之前没有吃过这些?” “老师胃口清淡,府上饭菜口味也清淡,在自己家的时候又没有老师府上的厨子,之前的确不曾吃过如此美味。”庄周看孟轲瘫在那里, 擦干净嘴角然后替他回答。 他们这次跟着老师来戚邑所以才住在府上,在帝丘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而且他们自己家里的厨子当然没有老师府上的好,也做不出如此美味的饭菜来。 “待回到帝丘便给你们送些调味料,这些菜做起来并不麻烦, 只要把握住调料的用量即可。”卫霁抿了抿唇,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一句老话,说完之后自顾自笑了起来。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孟子和庄子就更不能苦了去了。 旁边两人莫名其妙的看过来,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茫然,摇了摇头索性绕过这个话题。 孟轲拍了拍脸在席子上坐好,先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然后幽幽说道,“公子,庄周过些日子就要回宋国了。” 宋国内政已经稳定下来,庄周是宋国人,如今执政的国君剔成君和他还有着一丝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血缘关系,结束了避难之旅,庄氏自然开始准备回故乡。 卫国再安稳,帝丘再富庶,总比不上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而且宋国也不穷,弱是弱了些,繁华程度却和卫国不相上下,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卫霁看着有些低落的小庄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商丘和帝丘离的不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很快就能传过去,送信什么的也方便,我们小庄周在那儿都一样厉害。” 儒学和道学的区别很大,庄周醉心老聃之学子京先生肯定早早就看出来了,这孩子心不在此,留在他身边也是蹉跎时光,不如放他自己研习。 被温柔注视着的少年人脸上爆红,刚升起来的离别惆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孟轲捂着肚子笑的不行,察觉到庄周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危险这才艰难的止住笑声。 公子这么哄,一定是把那小子当成三四岁离不开家人的小娃娃了,庄周平日里故作老成一直把自己当成个大人,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实在是太让人开心了。 庄周等脸上的热气下去,瞪了孟轲一眼然后回头说道,“宋酒和卫酒相比另有一番滋味,待周回到商丘,便让人送些宋酒给公子尝尝。” 公子霁对各地食材感兴趣已经不是秘密,各国商队入卫都会将在别处看到的新鲜东西献上来讨他欢心,毕竟卫公对弟弟实在疼宠,讨好了公子霁,商队在卫国境内便能畅通无阻。 卫国和宋国离那么近,帝丘城里自然不会缺宋酒,但是商人送来的和他让人送来的不同,商贾送的是酒,他送的是心意。 孟轲看着一本正经解释的庄周,实在没忍住又笑了出来,“周啊,咱们两个好歹师兄弟一场,为什么只有公子能得到你的心意,师兄不开心,师兄要闹了。” 庄周:“哦。” 少年人板着小脸面无表情,冷淡的吐出一个字后就不说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不是朝夕相处的同窗,而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孟轲夸张的捂着心口,满眼控诉的看着冷酷无情的家伙,就差扯着这人喊什么你无情你无义你无情取闹了。 卫霁笑吟吟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待孟轲安静下来然后问道,“什么时候离开?” 这般少年意气的孟子和庄子也只有趁他们年纪小的时候能见到,再过几年出了师门见识到外面的世事风霜就没机会了。 “等会盟结束后直接从戚邑回商丘。”庄周轻声回道,会盟就在过两天,秦赵双方签订盟书就算结束,算算日子他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了。 卫霁点了点头,等会盟结束,那怕是还要再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这次的会盟可不像以往那般太平,秦国不参与是不参与,一参与就坏了之前的规矩,不愧是秦公,对得起中原诸国对他们老秦人不识礼数的“赞誉”。 在会盟上动粗的做法对秦人的名声很不好,要不是秦公想借此机会进一步推进国内变法,应该也不会采纳这个办法。 不对,秦人在中原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孙师兄的这个提议,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么坏了,不介意再坏一点? 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很大啊。 卫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和旁边两个少年说了一会儿话,看日头已经偏西了于是让下人去询问他哥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家里还有俩孩子等着,他们在外面一整天了,再不回去孩子们该闹了。 尚未及冠的少年公子想着家里两个其实没比他小几岁的小辈,再看看面前两个和他相差无几的小友,喟叹一声挑起长辈的重担。 没办法,谁让他最稳重看上去最让人放心呢。 孟轲看着不知道想到什么的卫霁,搓了搓胳膊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讪笑两声赶紧拉上庄周一起没话找话。 总感觉等公子开口后他们要面对的就不是现在这么温柔可人的公子了,为了不让那点不祥的预感成真,他们还是主动点为好。 * 子京先生说教起来就算是卫公也有些扛不住,老先生觉得王诩欺人太甚,再加上卫公这次的动作实在太吓人,惊怒交加唠叨起来更是停不住,等二人从书房出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卫霁中午有午睡的习惯,今天不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又和孟轲庄周说的时间有些长,也就没有提出要在这里休息的意思,只是旁边两个少年都会察言观色,看出他脸上的困倦后就主动停下声音。 卫公找过来的时候,他们家宝贝弟弟正在软塌上睡着,卫霁身子骨弱,中午的时候没有睡,下午再睡就不容易醒了。 过了正经午睡的点儿,其他时间入睡的话再睁开眼睛就是第二天清晨,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原本也没准备在孔箕府上休息,只是孟轲和庄周态度强硬,他又实在困倦的厉害,最后还是拗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卫公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放轻了手脚把人抱回马车上,和在外间下棋的两个少年说了几句,然后才让车夫开始赶车,卫霁睡的深沉,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 子京先生说孟轲可堪大任,他如今年岁已高,孔氏子弟天赋皆不及孟轲,在没有收孟轲为徒时他的确想着在本族中挑个稳重的继任相国,现在有了孟轲,之前的那些安排就没必要了。 卫公对他的意见很是看重,只是孟轲的年纪还小,还得再观察几年才能决定究竟能不能担得起相国重任。 以卫国如今的形势,相国如果不是子京先生这般德高望重的孔氏门人就只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若不能做到让卫国在巨变中稳住根本,相国一位宁可无人也不能轻易任命。 会盟台处没有卫兵驻守,只有秦兵和赵兵面对面驻扎,两国的关系说好不好说不好却也没不好到哪儿去,秦国和魏国打的最多,赵国和周边几国都打的多,不会针对性的攻打某一国,所以这两个国家打完之后再议和并不稀奇。 连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在停战之后都能心平气和的签订合约,这点矛盾算什么,但凡封地接壤,就没见过没打起来过的。 不管私底下想干什么,明面上赵侯和秦公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只等会盟那日再次见面,其中跟来的两国臣子没少见面,可惜孙大军师那三寸不烂之舌实在不是寻常人比得过的,所以赵国至今还没占到好处。 会盟之日很快到来,赵侯面色不好,秦公也冷着脸不说话,唯有卫公一人言笑晏晏,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底下交锋。 他们这两天在戚邑四周拦截了不少赵国士兵,其中大半是往大梁方向,小部分才是回邯郸报信,大概是在这里见到孙伯灵有些吃惊,也更有把握让魏王出兵一道攻秦了。 天下皆知,魏国上将军庞涓和同门师弟孙伯灵关系势同水火,之前只知道秦国有个名叫孙膑的军师,见了之后一查才发现孙膑就是当年被庞涓施以膑刑的孙伯灵。 如今二人一个在魏一个在秦,庞涓能害孙伯灵一次,就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同门师弟在别处风光。 不巧,孙大军师也是这么想的,秦国和三晋关系不好,他们师兄弟二人分属两方,不好好较量较量怎么对得起庞涓之前的“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  孙伯灵(眯眯眼微笑):见过的都知道,我这个人呢,脾气很好的,就是有一点小毛病,有仇必报。 第97章 诸侯国的会盟有固定的章程, 天底下如果问哪国对这些规矩最熟悉,卫国敢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所以秦赵会盟卫公不用费心, 底下的官吏各自揽了活计就能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卫公继位之前卫国还没有稳定下来,孔箕当了几十年卫相, 他老人家辅佐了不只三代君主, 对会盟这种事情的安排更是信手拈来。 时辰尚早, 热气还没有上来, 三国的旗子在清晨的微风中缓缓飘着, 如果没有下面寒光闪烁的斧钺, 这么大的地方正适合结伴游玩。 可惜卫国建这么大的会盟台只是为了会盟, 别说游玩,靠近些都不被允许。 呜呜呜的鼓乐声绵绵不绝,台上秦公和赵侯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旁边一副巨大的舆图摊开挂在特制的木架上, 特别方便两国敲定究竟换掉哪几座城。 卫公笑吟吟看着面色不好的赵侯, 知道这人对他不合时宜的贴心很不满,然而他们卫国只是个提供会盟地点的效果,需要做的只是在会盟台上主持两国会盟,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换城这种事情他说了不算。 秦公想用晋阳和周边城池换取十几年前被赵国夺走的卫国乡邑和他有什么关系,有意见去找秦公说, 能发兵攻打赵国的是秦公不是他,想报仇也得找准正主。 往深里讲, 那些被赵国夺取的城池中,有多少人真正想生活在赵国的统治下大可以派人去统计,能超过十分之一, 那些城池就不要也罢。 隔壁魏国为了养那数十万的精兵,百姓赋役一年比一年重,赵国比他们没好哪儿去,整个中原只有卫国即没有征兵也不经常打仗,甚至连赋役都能免则免,毕竟他们真的不缺钱。 是生活在赋役沉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战场上的赵国,还是生活在只要努力干活就能生活的很好的卫国,只要不傻应该都能选出来。 庶民绝大多数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要能吃饱喝好活下来,生活在哪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这十几年来,从其他各国想方设法迁到卫国的户口远远比搬出去的更多,谁不喜欢安稳的生活呢。 铁甲精兵围在会盟台周围,一层又一层绕过去,最外面才是被拉来充数的卫兵,赵侯年轻时一仗拿下小半个卫国,对卫国兵马的实力了解的不能再了解,在场能入他眼的也只有秦公带来的这几百个装备精良的骑兵。 吉时到,孔箕上前宣读祭文,将该走的程序走完,接下来就是秦赵两国国君在盟书上盖上大印了。 两份相同的盟书被送到秦公和赵侯手中,以往常的会盟流程来说,到这一步基本上就完事儿了,可惜这次实在不同寻常,以挑起战争为目的的会盟,几百年来也就仅此一例。 卫霁端坐在他哥身后,尚未及冠的少年长发拢在脑后,难得和兄长一样一身湛然华服,眉目淡然飘然若仙,唇角带着三分笑意,即便是如此严肃的场合也让人忍不住悄悄往这里看。 公子如此风姿灼人,待到加冠不知又该是何等耀眼,可惜君上看的紧不常让人出来,不多看两眼回帝丘就又看不到了。 在场的卫臣眼神不断往四周飘,会盟这种事情在别处或许罕见,在他们卫国,但凡年纪大点就不会当回事儿,比起那些千篇一律的章程,还是他们家公子更赏心悦目。 话说回来,公子过两年就要加冠,君上也该为公子准备婚事了,怎么一直没听见动静,以君上对公子的偏爱,公子夫人极有可能是别国公主,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一国。 魏国肯定不可能,赵国和韩国的可能性也不大,他们的国君夫人已经是齐国公主,应该不会再娶回来一个齐女,这么一想,极大可能还是在中原选。 反正不可能是秦国公主,这几天他们对秦人的行事作风也算有了几分了解,秦国和他们中原不一样,养出来的公主肯定也是咄咄逼人,他们公子这般温润如水的性子,真娶个秦女回来还不得天天受欺负。 想多了想多了,君上肯定舍不得公子受罪,还是继续在中原挑吧,多等两年不要紧,可千万不要一时兴起毁了公子的后半辈子。 在会盟台旁边站着的卫国大臣心有余悸的抖了抖,要不是场合太过正经不好动弹,他们更想直接把自己抱成团。 卫霁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毛毛的感觉,不着痕迹的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一切如常,便只当自己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些紧张。 盟书已经送了过来,接下来就要动粗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干仗,不紧张才奇怪。 之前在魏国被公子卬劫过去那次不算,魏卬虽然带着兵,却也知道他们商队没有抵抗之力,带兵就是为了威慑,并没有要开打的意思,所以说这次会盟的确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见识什么叫堪比战场的血雨腥风。 坐在前面的卫公依旧神色从容,嘴角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腰间配着美玉,玄色的腰带却显得多了几分凌厉厚重。 卫国不与人争不与世夺,却不代表他们会一直心甘情愿受人欺压,如今机会到了,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赵侯在看完盟书上的内容后出奇的愤怒,猛的起身当场将羊皮纸砸到地上,“秦公这是什么意思,黄河以南三十五座城,真当我赵国不敢再打?” 二十座城已经是强人所难,没想到几天不见这人竟然变本加厉,蛮夷之国果真不通礼数,如此嘴脸简直欺人太甚。 赵侯当了几十年君主,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行径,将秦公骂了一通后将矛头转向卫公,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踢到旁边然后怒道,“卫公不是刚继位的毛头小子,应该知道轻重缓急,城我赵国不会给,今日会盟到此为止,晋阳那边秦赵各凭本事,看你们耗得起还是我们耗得起。” 祭台周围的卫臣已经被吓蒙了,不知道好好的会盟为什么会忽然变了气氛,卫公朝底下看了一眼,任他的臣子们慌里慌张,只是捻着指尖温声道,“既然如此,赵侯自便。” 赵侯:??? 已经不惑之年的赵侯气的满脸通红,没想到卫公会是这般态度,当即拔出随身带的宝剑将刚被踹到一边儿的案几砍成两半,“以后赵卫两国,如同此案,再无缓和的可能。” 卫霁抬起眼睛,看着从容淡定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的兄长,眉眼弯弯笑道,“赵侯若觉得赵卫两国关系颇好,不如将十几年夺去的七十三邑尽数归还,之后卫国一定和赵国亲近。” 在场所有卫人:!!! 公子就是公子,不说话是不说话,一说话就堵的别人无话可说,不愧是他们家公子! 赵侯连二十座城都不肯归还,更不用说当年那七十三邑,这话说出来之后,赵卫关系破裂就不是他们的问题,而是赵国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仗着自己强大就欺负他们卫国,他们打起仗来毫无还手之力,现在是不得已只能这么做。 卫公回过头来,看着满眼无辜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少年人,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不轻不重斥道,“霁儿,慎言,赵侯年岁大了经不住刺激,赵国不愿与我卫国重归于好,以后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卫国弱小,入不得赵侯的眼。” 兄弟俩一唱一和,气的赵侯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到底是征战了几十年的一代雄主,深吸了几口气将胸中戾气压下,神色阴霾的将在场所有人都记在心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带人离开。 孙大军师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看了一眼灵秀端方宛若谪仙的少年人,掩唇假咳了两声然后朗声道,“盟书已经拟好,赵侯当真不愿意?” 小师弟平时温温柔柔,在和他说话时才会偶尔带上些小脾气,没想到在面对敌人时杀伤力更大,鬼谷子门下弟子,果真个个不凡。 赵侯将剑收入鞘中,冷冷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笑眯眯说话的娃娃脸青年,扯了扯嘴角寒声道,“孙军师没了双腿感觉可好?庞涓在魏国被魏王重用出任上将军,你二人师出同门,境遇却如此天差地别,呵呵。” 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就算不说在场的人也能听出来,孙伯灵的双腿是因为庞涓才废掉,庞涓在魏国势力通天,若知道他没死,接下来秦国要面对的就不只赵国了。 “赵侯执意如此,伯灵无可奈何,只能动粗了。”孙伯灵要是能这么轻易被刺激到,他也不是孙伯灵了,娃娃脸青年看着赵侯走下会盟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慢。 他自己不好有什么动作,可他有个天下绝无仅有的轮椅,公子霁设计,公输家族传人制造,只有想不到,没有他的轮椅做不到的事情。 孙大军师怜惜的看着准备和赵侯离开的几百士兵,手指在扶手上按了一下,椅背上咔嚓咔嚓响了两下,破空声冲天而去,然后在空中炸开一朵烟花。 这东西没有任何杀伤力,离远一点就看不见,打仗的时候就是鸡肋,难得在这儿派上用场,只听个响儿似乎也不错。 会盟台下,听到信号的秦兵动作飞快,虽然人数与赵军相当却能直接压着他们打,没有人能想到会有人在会盟的时候忽然发难,赵侯没有,赵兵更想不到。 趁他病要他命,不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全打晕了扔一起,还等他们反应过来还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动作轻点别打死人,还得用他们换钱,这可都是金饽饽! 赵:??? 卫:??? 第98章 秦兵杀人掠阵很在行, 把人打晕却不怎么熟练,战场上不需要留后手,敌人就是敌人,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根本不存在先把人打晕然后再换军功这种事情。 会盟毕竟不是真的战场, 将赵侯和这些赵兵扣在戚邑, 和把赵侯带来的兵全杀了然后把赵侯扣在戚邑,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赵侯在听见动静后就意识到不对, 他没想到秦兵竟然真的敢在会盟当场发难, 眼睁睁看着带来的精兵反应不及被秦兵尽数拿下, 脸色比方才看到盟书的时候更加黑沉。 秦公、卫公, 这是算计好了在这儿等着他入彀呢。 他早该注意到卫国和秦国的小动作,卫国为了自保,秦国为了生存, 这两个从来没有入过他眼的小国, 私底下竟然已经亲近到了这个地步。 秦兵的战力天下皆知, 能在边陲之地和戎狄打了几百年还不落下风,天底下没有几个国家能做到,如果再有卫国的财力支持…… 赵侯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看着站起身来的年轻秦君,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 若秦国有卫国的财力支持,以秦人那彪悍的性子, 迟早有一日会打出函谷觊觎中原,卫公是疯了不成? 会盟台上, 秦公站起来在孙伯灵轮椅上拍了两下,他也是第一次见着这玩意儿,没想到还挺好用。 卫霁看着这人一本正经起来就为了拍两下轮椅, 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然后戳了戳坐在前面的兄长大人。 孙大军师轮椅里面的小机关是这两天才加上的,现在并没有杀伤力巨大到能开山炸谷的火药,只有术士们炼丹时不小心弄出来的药粉,想要伤人还得再研究研究,用来当信号弹也不够看。 声音小颜色黯淡还飞不高,要不是会盟时祭台上的动静下面不容易看到,秦公拿什么东西又容易让赵侯起疑心,他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东西可以用。 远距离传送不行,会盟台这点地儿还是可以的,让匠人在轮椅上加个小机关,不用鲁大师动手,戚邑的匠人就能搞定。 卫公回头低声安抚着有些紧张的宝贝弟弟,然后起身过去让秦公知道现在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将视线转到赵侯身上然后慢吞吞说道,“寡人为了会盟筹备多日,赵侯给个面子,坐下来好好谈,如何?” 赵侯:…… 现在这情况,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秦公收回手满脸严肃的回到自己位子上,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看着站在原地没有动的赵侯,咳了一声也跟着说道,“寡人从秦国大老远跑到中原,就为了和赵侯好好谈谈,若赵侯离开,这会盟还有何意义?” 赵侯面无表情回去,刚才被踹翻的案几已经恢复原样,将配剑重重放在案上,然后冷冷开口,“秦公可知做人不能太张扬?” “老秦人厚重务实,从来不会张扬。”年轻的秦公咧嘴笑笑,只从表面来理解这句话,看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于是继续道,“盟书上的内容写的很清楚,赵侯可还有要改动之处?” “三十五座城,改成五座城,改吗?”赵侯扯了扯嘴角,看着年纪轻轻却胆大包天的秦公,不明白秦国怎么会出现这么个君主。 看上去行事莽撞不管不顾,仔细想想却又让人找不出破绽,秦人都是些没脑子只知道仗着身强体壮行凶的家伙,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异类? 他带来的兵已经被控制起来,身边这几个大臣在和不在没什么区别,他如果不把盟书签了,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戚邑。 而赵国的兵马大部分已经撤回国内回防晋阳,他能想办法再调兵过来,秦国就能再夺他几座城,为了几座卫城实在得不偿失。 可足足三十五座城,让他就这么放弃,他不甘心。 在秦公言辞拒绝之后,气氛再一次凝固,眼看着日头升上来,所有人额上都热出了汗,如果继续在上面坐着,不出两个时辰就得晕倒一大半。 卫公屈起指尖在案上敲了两下,看着梗着脖子不肯让步的赵侯建议道,“今日吉时已过,二位私下再商量商量,我们再挑时间重新祭拜天地,今天就散了吧。” 如果要晕二十个人,这二十个里面有二十一个都得是他身后这帮子大臣,多出来的那个是他们家霁儿,这么热的天,这俩人在这里僵持着不要紧,他可舍不得让宝贝弟弟跟着一起受罪。 有过这次闹剧一般的祭天会盟,接下来才是正儿八经的博弈时间,赵侯带来的臣子中不乏能言善辩者,秦国这边只一个孙伯灵,这几天可就有的磨了。 他相信孙大军师的本事,却也明白赵侯的固执,不到万不得已,被夺走的城池没那么容易要过来。 赵侯杀伐果断,几十年来征战四方,在国内威势甚重,几个公子虽然到了掌权的年纪,却不一定有那个胆儿作乱,就只看秦国能在赵国掀起什么乱子了。 子京先生在乱象刚起的时候就被扶了下去,他年纪大了,即便已经提前知会过也怕吓着老人家,此时站在最前面的是太庙奉常。 白净的中年人擦了把额上的汗,被刚才几位君主搞出来的动静吓的腿还在发软,不是他胆小,而是他在奉常这个位子那么多年,就没见过刚开始就直接打起来的会盟。 君上发话,秦公和赵侯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今儿的会盟也就到此为止了,看赵侯这脸色,只怕再挑良辰吉日也好不哪儿去。 奉常小心的将两国君主请走,不管他们君上是不是和秦公有交易,明面上备受欺负的还是他们卫国,这么大的场合,不小心点不行啊。 底下的秦兵手脚麻利的把赵兵捆的结结实实,这会儿都眼巴巴看着会盟台,期待他们家君上能大发神威直接把赵侯给捆了。 抓几百个小兵也没一个赵侯值钱,三十五座城肯定要还给卫国,再多些银钱赵国应该也不会介意,不狠咬一口实在对不起在晋阳浴血奋战的兄弟们。 可惜他们等了半天,直到祭台上的人散去,也没等到他们家君上把赵侯给捆了。 * 卫霁推着他们家师兄走在院子里,寻了个凉亭停下,让下人准备些瓜果然后叹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会盟。” “说的跟你见过几次会盟一样。”孙伯灵笑着靠在椅背上,卫国自卫公继位后这是首次承办会盟,以他们家小师弟的年纪,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参与会盟,说的跟见过多少次一样。 卫霁从盘里扒拉出一颗青枣,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囔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这才只有秦赵卫三国,将来再多几个诸侯国,那才是真的热闹。”孙大军师撑着脸坐在那里,似乎已经想到将来乱成一团的情况,天底下比秦国不要脸的多得是,秦国的态度直接摆在明面上,别国是私底下搞小心思,说不准谁比谁更不要脸,“对了,你身边那俩小子去哪儿了,怎么一个都不在?” “他们俩留在帝丘没跟过来,我哥嫌他们碍事儿,这几天我身边的都是往日他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比一个眼尖,想多吃口东西都不行。”卫霁叹了一口气,很是想念被留在宫里的小甲小乙,那俩小子再怎么唠叨啰嗦,在他实在想干什么的时候也不会拦着,哪像现在这些。 说起来都是泪啊。 旁边候着的内侍头低的更厉害,不敢反驳也没法反驳,毕竟君上让他们跟在公子身边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公子想干坏事儿的时候拦着,就算公子再怎么闹,他们也不敢违抗君上的命令。 公子脾气好,劝两次也就放弃了,只是被抱怨两句而已,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孙大军师吃着单独为他准备的冰镇西瓜,看着委委屈屈只拿了颗枣儿的少年人,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等这次会盟结束,师兄就得和秦公一起回秦国,师弟如果不同行,接下来可能又要好几年见不着。” “秦公又要关闭函谷关?”卫霁看着浑身散发着愉悦气息的师兄,继续啃着手里的酸枣假装自己对西瓜毫无欲望,“卫鞅师兄的第二轮变法等你们回去就要开始,这次会更凶险,你们注意安全。” 宁可被人堵在家门口不出去也别没事儿出去乱逛,命只有一条,说没有那就真的没有了。 “你也觉得你卫鞅师兄的法子有些太严苛了是吧?”孙伯灵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把手擦干净,然后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轻罪重罚,严刑峻法,上次就得罪了不少老氏族,这次更是把老氏族往死里得罪,他也真是胆大。” “卫鞅师兄和秦公的想法一致,只要秦公支持,其他就都不是问题。”卫霁轻声说着,想到后世千百年皆以秦法为本,还有那句“商鞅虽死,其法不灭”,心里也是感慨颇多,“秦国变法太晚,所以卫鞅师兄用严刑峻法,他想的应该是以刑去刑,过了刚开始这些年,以后就好了。” ——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刑去事成。” 【1】 从重量刑,让百姓因为惧怕而不敢犯法,这样再重的刑罚也没有用武之地,便能达到以刑去刑的目的,听上去有些理想主义,但是这的确是卫鞅的想法。 “你倒是看的明白,卫鞅那些刑法律条各种书简看的我脑袋都要炸了,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只要不让我看,都是好想法。”孙大军师后怕的搓了搓手臂,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能想的回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赶紧转移话题,“大变之后要与民生息,卫鞅之能天下罕有,就是太会得罪人,师兄我脾气好最能讨人喜欢,再过个二十年能不能把那家伙踹到一边取而代之?” 虽然他没有真的把卫鞅挤走的准备,但是能在嘴上占点便宜,卫鞅听不见也打不着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孙大军师:先定个小目标,让卫鞅给我打下手。 ———————————————— 【1】《商君书*靳令》 第99章 孙大军师想的美得很, 卫鞅变法太过严苛,秦人心里对他绝对恼恨居多,这两年还显不住来, 等过些年秦人有了喘息的余地,即便有秦公护着, 再想掌权也不大可能。 大变之后应该让百姓休养生息, 即便卫鞅有这个本事总领内政, 秦人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是他们还没有回去, 等会盟结束他和秦公回到秦国, 和三晋一场硬仗之后, 老氏族就更不愿意了。 他们已经为秦国放弃了那么多,真发起狠来针对卫鞅,整个公室都站在卫鞅身后也不够, 更何况赢姓公室也并非都肯护着他。 “如果他的手段能温和些就好了, 现在这样下去, 将来说不准还有什么乱子。”孙伯灵低声叹了一口气,他们是师兄弟,感情和别人总是不一样,卫鞅要真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他这个当师兄的也是会伤心的。 卫霁听着他们家师兄感叹,想起史书上商鞅的下场也是唏嘘不已, 孙师兄不知道后世之事尚且能看出端倪,他这种知道清楚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的人感触只能更深, “那师兄要好好努力,毕竟和卫鞅师兄比起来,秦人大概的确更喜欢看到你。” 孙大军师愣了一下, 目光游移看向别处,“也不必如此认真。” 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是真相和卫鞅抢活儿干,当个左庶长就已经天天忙的脚不沾地了,升了大良造后只能更忙,比起天天埋头书简处理政务,他还是喜欢在府上优哉游哉闲着。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忽然出现另一道身影,孟轲顺着下人的指引过来,看到卫霁在亭子里坐着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公子,君上让您去书房一趟。” 孙伯灵转头看向举止得体气质宽和的少年,想起这是谁之后眼睛一亮,“这便是子京先生收的弟子,叫孟轲是吧?” “师兄!住脑!”卫霁看着这人忽然亮起来的眼睛,赶紧过去将孟轲护在身后,同时警惕的看着似乎想拐人的孙大军师,“秦国那边卫鞅师兄还能撑住,你要是敢把孟轲拐走,不用我哥动手,子京先生就会让你回不了秦国。” 这是子京先生按照卫相的标准来培养的人才,而且他哥也有要起用的意思,和卫鞅那种在卫国得不到重用的不一样,不能随便拐。 “慌什么,师兄只是看这位小友骨骼清奇,想要结交一下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孙伯灵哭笑不得看着他们家小师弟,表示自己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卫国的人才当然要以卫国为先,卫鞅在秦国少说还能撑二十年,就算十年后开始培养接班人也来得及了,没必要冒着和卫国关系破裂的危险抢人。 他只是看这孩子顺眼所以才多问了一句,真的不是要拐人,秦国的事情有秦公操心,他只是个小小的军师,看在卫鞅的面子上担心一下已经够意思了,其他的真的没必要去管。 老师说过,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才能活的长久,他还想和老师一样活个百十岁呢。 孟轲茫然的看着挡在他前面的没比他大几岁的少年人,再看看亭子中无奈扶额的娃娃脸青年,虽然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但是还是走出来朝孙大军师行了一礼。 老师之前说过鬼谷先生的几个学生无一不是大才,孙伯灵更是其中翘楚,鬼谷弟子,能以少胜多,令秦军战斗力大涨的天纵奇才,当得起他这般尊敬。 卫霁这会儿正警惕着,看他们家孙师兄怎么看怎么像人贩子,不敢让孟轲在这里多留,扔下一句话然后就要带人离开。 看不见就不惦记了,为了孙师兄的人身安全,还是被让他俩人再碰面了,“传话这种事情有下人在,何必亲自前来?” “公子,君上说如果看见孙军师,让他一起去书房。”孟轲难得看到他们公子这般反应,怔怔的忘了回答问题,直到走到门口才赶紧加了一句,“秦公也在书房。” 他和老师一起过来,待在书房有些紧张,便自告奋勇过来将公子请过去,难道方才公子和孙军师在说什么听不得的事情,他究竟撞破了什么? “小师弟,还有办法赶人吗?”孙大军师嘚瑟的推着轮椅跟上去,要不是腿脚不太方便,他甚至想蹦跶着超过去。 “师兄是不是忘了,这里名义上是我的府邸。”卫霁缓缓回头,看着快要飘上天的娃娃脸青年幽幽开口,“如果我想,你猜自己多久能连人带轮椅一起被扔出去?”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卫已经转过头来,只等他们家公子一声令下就开始赶人,连刚才殷勤准备瓜果递帕子的仆从,这会儿眼色也多了几分不善。 孙大军师:??? 这是亲师弟?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三人终于心平气和的到了书房,卫公示意他们随意找地方坐,然后继续听秦公接下来的计划。 他对这人的想法很是清楚,可子京先生不一样,赵侯被扣在戚邑不是小事儿,一个处理不好卫国就危险了,他自己对秦国有信心,子京先生却受不住刺激,正好秦公也在,就让他也感受一下儒家传人的犀利言辞吧。 想让赵侯将城池还回来,只靠晋阳还不够,最重要的是赵国得乱起来,逼的赵侯没有退路,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而让赵国诸公子鼓起胆量争权夺利……这种事情当然将还是得孙大军师提前布置,等公子虔有这个谋略,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刚被他们家小师弟毫不留情怼了一通的孙伯灵摸了摸鼻子,看卫霁和孟轲各自做好都不看他,心里的委屈那是一波又一波的往外涌。 他一手带大(?)的亲师弟竟然要把他撵出去,老父亲(?)实在是太难受了,他今天就要单方面宣布,他们的师兄弟情从此一刀两断,等明天再和好。 十二个时辰,少一刻钟都不行。 孙大军师独自伤怀了好久,直到秦公喊他过去,这才收拾好心情推着轮椅上前,他对孔箕的了解比秦公多的多,也更知道该怎么打动这位和他们家老师年岁相当的老人。 子京先生中规中矩了一辈子,胸中一样藏着颗想要强卫的心,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卫相的位子上一做就是几十年。 赵国成年公子不少,公子语、公子緤、公子范等个个手里都没有多大权利,却个个都想争君位,如果赵侯回不去,国内几位公子必定会抢破头。 算算时间,从赵侯入卫到现在也有小半个月了,赵国那边一直得不到他们君上的消息,内心惶惶朝堂也不会多安稳,这时候只需要轻轻一推,只要有一位公子沉不住气,其余的也都要为将来做打算了。 在诸位公子势均力敌的时候,如果其中一位有了别国的支持,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能压过其他兄弟顺利继位? 而这个别国,可能是魏,可能是秦,也可能是齐,赵国能够插手别国君位更迭,别国自然也能插手他们。 孔箕皱着眉头听着孙大军师侃侃而谈,最终只是感叹了一句,“不愧是那老东西的得意弟子,鬼心思就是多。” “子京先生谬赞,伯灵尚不及老师万一。”娃娃脸青年一脸谦虚的回道,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在夸他。 他们在围着舆图探讨正事,卫霁不用管那么多,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孟轲听,既然以后要进入朝堂,这些事情该听就要听,免得将来提及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 会盟台下,赵军营地中,驻扎在赵侯行辕外的士兵已经全部换成秦兵,赵侯黑着脸坐在帐中,从回来到现在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周围气氛凝固,仅剩的几个没有被绑走的赵臣坐在旁边,看着案上的酒樽果碟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出去查探消息的亲卫终于回来,带来的消息却不怎么好,“君上,先前派出去的送信的人都没能离开卫国,连人带马都被关在城里,无一例外。” “秦兵都守在会盟台,负责关押弟兄们的是卫兵,君上也知道卫兵都是什么德行,他们应该觉得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便将之前的那些兄弟和其他兄弟关在了一起。”亲卫脸色有些古怪,他也没想到消息能这么容易查出来,可是回头想想,关押他们的是卫兵,似乎就又想得通了。 卫国多少年没正经打过仗,士兵估计都没见过血,大概真以为把人关起来就万无一失了,殊不知这么关只能关住他们卫人自己,对他们赵人来说这招不管用。 手被绑住不代表逃不出去,一起被关的那么多兄弟,轻轻松松就能跑出来几个,只要他们自己不说,那群看守的家伙到死都看不出来少人了。 赵侯这几天被卫公气的理智全无,陡然听到亲卫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啊,秦兵能打,但是卫国还是和以前一样弱鸡啊。 他可以先假意同意,先把那些城给他们,等他回到赵国联合魏韩把秦国给灭了,回过头来再打卫国,到时候就卫国这些兵还能拦得住他不成? 秦国边陲之地,大不了灭了秦之后那些地盘任魏韩两国瓜分,他只要接下来攻卫没有障碍,卫不逝不是仗着有秦国护着腰杆硬吗,等没了秦国,看他还拿什么硬气。 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不把卫国整个儿吞了,他就对不起赵国的列祖列宗!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惊恐):我好怕怕呦~ 第100章 烈日当空, 炎热逼人,在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再次给出良辰吉日之后,赵侯虽然脸色不好, 却也没像上次那样当场掀了案几走人。 会盟台气氛凝滞,主持会盟的卫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会盟, 三国君主皆一言不发, 祭文宣读之后在盟书上盖了大印便算结束, 别说寒暄几句沟通感情, 眼看着就能打起来。 还好赵侯盖了大印就离开了, 不然真打起来他们也拉不住。 艳阳高照, 万里无云, 被绑起来的赵兵在赵侯在盟书上盖了大印后就被放了出来,几百个面带羞愧的士兵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垂头丧气蔫儿了吧唧备受打击。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能在卫国被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就算动手的是秦人, 他们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 虽然这周围可都是连血都没见过的弱唧唧卫兵, 但是他们也不能没有警惕到那种地步,几百个兄弟愣是没一个反应过来,他们之前的仗都白打了吗? 赵侯刚丢了三十五座城,这会儿没心情说话,清点了人数确定被关起来的都放出来了,连营帐也不收拾直接上马走人。 马蹄声由近及远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尘烟, 看的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卫国奉常胆战心惊,总觉得虽然盟书上把城还了回来, 但是赵侯转眼剑就能又会抢回去,唉,他们可怜巴巴的守着几座城在风雨飘摇的中原容易吗? 一群大臣摇头晃脑三两成群准备回城, 收回城池不只说说那么简单,城中户籍人口等等各种事情都要重新接手,那些城里的百姓在赵国治下十多年,年轻人中会不会有觉得自己是赵人的也说不准,桩桩件件都要着手处理,足足三十五座城,他们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秦公一身黑色长袍,大太阳底下一看就很热,不过士兵们身着盔甲只会更热,所以他也没在意那么多。 赵侯已经离开,他们也得尽快赶回秦国,如果三晋联军拉起大旗他却不在秦国那就糟了。 装潢精致的房间里放着冰盆,暑气儿完全被挡在外面,人刚走进来便是精神一振,感受着四周的清凉简直不要太舒服。 公子骐在戚邑待了几天,天天跟着太子熙到处玩,直接将城外的叔父忘的一干二净,在知道他们马上要离开的时候满眼茫然,“会盟不是要好多天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正常会盟的确要好多天,但是你们秦人不是正常人,这么快结束完全在情理之中。”太子熙和公子骐混熟了,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只从这小子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秦人平日里是什么样子,再加上他爹故意从中作梗,赵侯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公子骐神色有些低落,似乎还没有从马上就要离开中原的打击中缓过来,出来前和两个弟弟说好要在霁哥哥跟前多提起他们,结果来到之后玩的太开心,只顾得和熙哥哥在戚邑长见识,根本没见到霁哥哥几次。 要是让那俩小子知道他在中原误了正事儿,回去还不得闹成一团? “等小叔回来,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不然就找不到机会说了。”太子熙在刚收的小弟肩膀上拍了两下,小少年神色温和举止端庄,简直和他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耍起小心思来更是防不胜防。 可惜公子骐只能看到表面,被安慰之后感动的眼泪汪汪,只是还没等他说几句话,秦公那边就派人来接他回去了。 孩子在城里那么多天不见人影,也就是秦公这个当叔的心大,换个人过来妥妥以为是卫公将人扣下来当人质了。 太子熙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空中的太阳,实在不想这时候出去,想着他们家父亲和小叔应该也不会顶着大太阳回来,耐不住秦公催的紧,只能让公子骐骑马去会盟台。 难怪父亲对小叔那么上心,他要是有个弟弟,肯定也和父亲一样把人捧在手心里,当然,公子骐这样个头比年纪长的快的就算了,当他哥太累,弟弟还是得他们家小叔那样的更贴心。 小少年温声细气将人送走,然后双手负后故作老成的踱着步子回去,只希望公子骐不要在他爹面前提什么让小叔一起去秦国,不然这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到卫国来了。 在他面前说说还行,在父亲面前说,就算有秦公在也护不住他。 几匹快马很快从城里赶到会盟台,公子骐来中原后就直接进了城,此后就没再出来,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进入祭台的范围内。 赵国那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是营帐还没有拆,看上去空空落落有些凄凉,秦公看着几天不见就胖了一圈的大侄子,愣了一下将要说的话全忘光了,脱口而出便是,“你小子这几天只顾得吃了?” “哪有,二叔不要瞎说。”公子骐想也不想直接反驳,他才没有只顾得吃,这几天明明和熙哥哥一起把整个戚邑都逛了一遍,不光听了戚邑那么多次被当做会盟之地的悲惨史,还有周边各国如今的形势。 他很努力的在学习,只是学累了所以才会胃口大开,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才正常。 小少年大声反驳,坚决不承认自己短短几天就变圆润了,卫霁正听他哥说着赵国还回来的那三十五座城中哪几座能炼铁哪几座粮食产量高,听见公子骐故作凶狠的声音,仿佛看到一只圆嘟嘟的幼虎在发狠吓人。 “等骐儿长大,秦国又多一员猛将。”灵秀端方的少年人低声叹来了一句,然后回头看向他们家兄长,“哥,你刚才说要练一支什么兵?” “孙军师的轮椅不错,如果能将机关再缩小些,做成能随身携带的样子,会不会比弓弩长矛更适合卫兵?”卫公慢条斯理说着,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卫人安逸惯了,让他们和秦国一样往死里练最终只能真练死,身体比不过秦国那些强悍的士兵,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秦兵作战时经常会以弩阵打头,比寻常弓弩更粗更长杀伤力更大的箭簇铺天盖地过去,再厚重的盾牌也挡不住,他们用的弓和寻常的弓不一样,寻常的弓箭用臂力射出,秦国的弓弩必须用脚来蹬,借助全身的力量才能将弩箭发出,那玩意儿在秦国还行,放其他地方连上弦都做不到,力气太小,按不动啊。 秦弩卫兵没法用,但是他们可以换成其他武器,他们卫国的匠人比秦国的手艺好,还有公输家族的传人在,没道理做不出更简便的武器。 杀伤力不用多高,能比以前多撑几天等到援军就够。 他们如今已经和赵侯撕破脸,做些准备也不算突兀,而且让匠人研制新武器比大张旗鼓的练兵安静的多,谨慎些完全可以瞒过别国探子的查探。 帝丘各种机密技术多的很,要是连这些都守不住,那才是彻底没了保住卫国的希望。 卫霁惊叹的捏了捏耳朵,对他哥的奇思妙想感到万分敬佩,能想出这般借助外物来守城的法子,不愧是他哥。 当年墨子和公输子对守城器械和攻城器械都有研究,墨家子弟已经舍了老本行转而研究经义,公输家却没有放弃对这些的钻研,如今帝丘有个鲁大师,如果能把人说动,他们卫国将来在中原诸国中极有可能会画风突变。 听上去有点带感啊。 旁边,叔侄俩就胖没胖这个问题争论了许久之后,终于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秦公摸了摸鼻子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转身看向卫公,“大哥,赵国可能继续对你们发难,要不要我调两千兵马过来,虽然大军压境的时候不顶用,但也聊胜于无。” 赵国要联合韩魏对秦国用兵,就没有那个精力再对卫国出手,等他们腾出手来想对卫国出手,两千兵马也能多抵挡几天。 “不必,如果不放心,将这次带来的这些士兵留下便是,接下来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你们还是先撑过去然后再说其他吧。”卫公摇了摇头,留别国大军在国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篡权代政,即便秦兵现在看上去再老实本分,将来也可能会也哗变生乱,不过比起虚无缥缈的将来,眼前的危机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如果可以,他的确想招来万儿八千的秦兵驻守在卫国境内,但是现在这情况,还是秦国自己更要紧。 “也好,等眼前危局度过,渠梁再来向大哥致谢。”秦公沉声说了一句,让大侄子往边儿上站,露出被挡在后面的孙大军师然后道,“军师是随我同行,还是等几天再回栎阳?” “再等几天。”孙伯灵笑着回道,君上回秦国定然是一路疾行,他腿脚不方便,跟着反而拖累行程,等过几天再走也一样。 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公子虔的大军即将从赵国撤离,缺他一人并不碍事。 秦公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什么,在外面忙活的景监忽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他们家君上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卫霁下意识坐正身子,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景监这般反应,然后,在秦公的怒吼声中,七八岁娃娃灰头土脸从外面探出个脑袋,看见他后眼睛一亮,抹了把脸冲进他怀里大声喊道,“霁哥哥!” 秦公快要气疯了,将人拎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开揍,“一个人就敢往这儿跑,你小子嫌命长了是不是?!” 小太子:“嘤~”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懵):你们秦国的崽子,都这么虎的吗? 第101章 卫霁看见灰头土脸冲过来的小娃娃时整个人都懵了, 帐中只剩下秦公暴怒的吼声,眼看着太子驷从假哭变成真哭,景监赶紧过去试图让他们家君上停下别揍了。 就算小太子这次做的过分了点, 也不能照死里打啊,万幸现在平安找过来了, 如果人出了秦国就丢了再揍也不迟。 秦公刚才只是担心儿子路上的安全, 这会儿想起来秦国到卫国那么远的距离, 这熊孩子连个随从都不带自个儿就跑过来, 万一迷路找不到人该怎么办? 没想起来的时候下手还收了几分力气, 如今被景监一提醒, 心里满满都是后怕, 一时间揍的更狠了。 太子驷刚开始还能假装被打的很疼嘤嘤做戏,这会儿也不装了,眼泪汪汪哭的格外真情实感, 因为他爹打的是真疼。 卫公笑容僵硬的听着景监火上浇油, 不知道是担心小太子好还是担心秦公好, 有这么个近臣在身边,秦国朝堂真的不会乱成一团糟? 孩子真丢了到时候去哪儿揍,这不是跟着添乱吗。 小太子哭的眼泪止不住,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爹的舒服,捂着屁股躲到卫霁身后对着吼,“驷儿已经长大了, 大哥能来驷儿也能来,驷儿比大哥更厉害!” 要不是大哥临时变卦, 他用得着自己想方设法收拾好行囊躲开人把马牵出来逃难一样跑过来吗? 总之都怪大哥,驷儿没错! 公子骐听出他们家小弟话中的意思,不着痕迹的将自己挪到角落里, 生怕待会儿挨揍的人里面还要再加个自己。 出来的时候哄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又跑出来了,难道是在家太无聊了? “混账玩意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秦公气的手都在发抖,臭小子躲着不肯出来,他现在手上没轻重怕误伤到霁儿,只能憋屈的跟亲生儿子比谁嗓门更大。 小太子抓着卫霁的衣袖不撒手,看他爹拿他没办法了可怜巴巴抬头说道,“霁哥哥,阿父是个大坏蛋,驷儿身上好疼。” “你还喊疼,知不知道路上有多危险你就往外跑?”卫霁被小孩儿一扑终于回过神来,神色中罕见的带了几分怒意。 这孩子才多大,还没马高就敢这么往外跑,还好赵侯刚走三晋和秦国之间暂时还算安稳,不然只怕刚进入魏国境内就得被抓起来。 送上门的筹码,不抓起来还把人放回去吗? 太子驷躲过他爹的暴揍却没躲过来自美人霁哥哥的训斥,蔫儿了吧唧的低着头不敢说话,然而小家伙虽然没有反驳,心里却依旧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一个人出来完全不会有问题。 卫公看着自家宝贝弟弟将秦国的小太子训的抬不起头,对他在秦国的地位算是了解的比较清晰了,换了只手撑脸继续看,等人把孩子教训完然后才幽幽开口,“原来霁儿知道一个人跑那么远很危险。” 当年自己只带了一个经不住事儿的小随从,大冬天的一声不吭跑去秦国的是谁,他怎么有点记不清了呢? 卫公面色如常看过去,眸中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怨,现在看见别人家孩子冒险都知道着急,他这个亲哥知道宝贝弟弟被欺负了之后非但不吭声反而躲去山沟沟里的心情如何,某个不听话的弟弟考虑过吗? 卫霁身体一僵,看着忽然开始翻旧账的兄长大人,刚才教训人的气势散的一干二净,声音微弱小声为自己辩驳,“驷儿太小了,我比驷儿大,还带着小甲一起,我们是两个人去的秦国,不是一个人。” “哦。”卫公非常不给面子的转过头去,看着坐在旁边生闷气的秦公,莫名觉得看的更顺眼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同病相怜吧。 卫霁生怕再挑起他哥的情绪,捏了捏小太子脏兮兮的小脸,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身为有前科的人,就这么沦落到和小家伙一起准备挨骂的境地。 从他在秦国醒来到现在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想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回想起来,另一份记忆里的生活已经模糊不清了。 太子驷意识到自己连累了他们家霁哥哥,看卫霁有些失落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霁哥哥,驷儿错了。” 他不该一声不吭就从栎阳跑出来,不该惹阿父担心,更不该害霁哥哥被连累,大不了就让阿父再打一顿,男子汉大丈夫,他不怕。 秦公看着刚才还能和他对着吼,这会儿就低眉顺眼认错的便宜儿子,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不去看他。 也不知道这熊孩子究竟谁家的,要不是养这么大不容易,他都想直接扔了不要了,见过这么气人的兔崽子吗? 景监没那么多想法,看他们家君上能听进去话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才说道,“君上,太子殿下偷偷来了中原,栎阳那边怕是要乱起来。” 君上和长公子都不在国都,左庶长一人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子失踪不是小事,一旦消息泄露,只怕左庶长压不下来。 卫公听着这话挑了挑眉,看着刚刚缓过来气儿的秦公再次火冒三丈,忍不住对这深谙火上浇油之道的家伙另眼相看。 这秦国小太子的日子过的肯定不咋滴,亲爹是个暴脾气,大伯也是个暴脾气,还有个完全不知道谏言门道的家伙时常在旁边转悠,不经常挨揍实在不合常理。 看公子骐躲到现在都不敢出来就知道,秦公揍起孩子肯定不管是不是自己家的,霁儿说他们兄弟俩的孩子放在一起教养,揍起来应该也是一起揍吧。 他若是和秦公一样的暴脾气,只怕连儿子带弟弟都得离家出走,细皮嫩肉的娃娃经不住打,打过之后还得费心思去哄,还是从开始就讲道理比较好。 卫霁被他哥一个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只是身后还藏着个缩成一团的熊孩子,再怎么不自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哥,既然驷儿已经过来,让他在这里多待几天,你觉得怎么样?” 秦国已经要开始第二轮变法,卫鞅师兄在法度之上可以称得上铁石心肠,关系再怎么好也不会徇私枉法,虽然他们已经想了办法转移国内老氏族的仇恨,但是难保不会发生和史书上一样的事情。 公子虔第一次受刑,原因不是他自己犯事儿,而是太子驷触犯新法,太子是储君不能用刑便处罚教导太子的人,于是太子师公孙贾被施以黥刑,太子傅公子虔也因此受罚。 新法之下连长公子都不能幸免,庶民自然更不敢闹事,法令的推行自然就顺畅了下去,可是之后几年,大概公子虔心里憋屈,自己又犯了新法,这次的处罚就不像上次那么简单,直接被处劓刑割掉了鼻子。 秦国第二次变法能进展的那么顺利,公子虔功不可没,虽然这个功劳他不想要,但是拿他做筏子来威慑秦人,的确让老氏族老实了许多年。 再然后,便是孝公病卒,他联合老氏族将卫鞅置于死地,五马分尸。 公子虔在史书上一共只出现寥寥数笔,一次是自己鼻子被割掉,一次就是为了报仇让卫鞅没了性命,现在事情已经快到这个节点,太子驷已经到了能做坏事儿的年纪,不如直接让他留在卫国,等秦国变完法再回去也不迟。 小家伙留在秦国可能会被利用,留在卫国虽然可能让朝堂不稳,但是比起之后的大动荡,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他不能把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想把人留下没那么容易,公子虔兵权在握,谁能想到他将来会被割掉鼻子? 然而他觉得不容易,实际上却没有一点儿不容易,小太子自己的态度就不说了,听见这话后直接忘了疼,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停不下来。 秦公大马金刀在旁边坐下,黑着脸看着年纪不大想的却挺多的儿子,在心里念叨了好几句大庭广众下动手有失风度,然后才咬牙切齿道,“想留在这儿?” 秦国接下来的确不如卫国安稳,骐儿骅儿没有太子的身份,不会吸引那么多注意在身上,而这小子年岁渐长,正是经不住诱惑的时候,是非对错没有定数,对小孩子来说更是难以分辨,万一不注意被谁算计了就不好了。 “阿父要回去了吗?”小太子难以置信的看着亲爹,他才刚到,难道要在还没来得及看看卫国长什么样的情况下就直接离开吗? 那他历尽千辛万苦来中原还有什么意义,不能走,他得对得起路上吃的那么多苦头。 卫国离秦国老远了,他翻山越岭跑出函谷关,到中原后辗转问了好久才问出来卫国在什么地方,因为忘了问会盟在哪里举行还绕路去了帝丘,他历经磨难找过来容易吗? 小家伙目光坚定看过去,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走,要留在这里。” “行,那就留下吧。”秦公非常干脆的扔下一句话,让景监出去继续收拾东西,然后眯了眯眼露出一丝危险的意思,“留下可没那么简单,如果父亲在秦国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小子在卫国可就危险了。” 卫霁无奈的看着吓唬小孩儿的秦公,知道这人明白他刚才说的不是这意思,这宝贝疙瘩在身边疼着还来不及,看上去像是做质子的样儿吗? 你知道归知道,还这么吓唬人干什么? “有霁哥哥在,驷儿不怕。”小太子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家父亲的目光有些不解,“所以阿父你为什么要干坏事?” 干坏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连累他? 秦公:…… 这赔钱孩子还是扔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公(微笑):此时应该有西瓜呈上来。 第102章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秦公终于带着满肚子火气离开了戚邑,没有任何和儿子相处几天的意思,就这么把人扔下了。 小太子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他从小被扔在雍城,长大了几岁后到了栎阳又跟着大伯过日子, 就没怎么正经和亲爹相处过, 这会儿看着气势汹汹连背影都带着几分煞气的车队, 挺起胸脯骄傲的不能行。 他把阿父气走了哎, 有霁哥哥在还不用挨揍, 这日子简直太美了。 大哥走的时候那哀怨的小眼神他看的一清二楚, 肯定是担心回去要挨揍, 让他为了来中原欺负人,回去挨揍驷儿一点都不心疼,甚至还感到美滋滋。 二哥还在栎阳, 阿父回去后大伯估计也回去了, 到时候二哥把状一告, 大哥要挨的揍可就不只一顿了。 外面热气还没散开,卫霁和卫公没打算这会儿回城,看太子驷一点也不认生,还一副骄傲的小模样,将人带回放着冰盆的营帐然后才问话。 等听完这小家伙的话,包括卫公在内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小崽子那么多小心思,真是秦国那犄角旮旯里长出来的? 同样留下来的孙大军师拍了拍胸口低声问道, “小殿下,老师是不是偷偷给你补课了?” “夫子说驷儿聪明,不用教就很厉害。”小太子下巴一扬, 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有点骄傲过头了赶紧揉揉脸把心思遮掩住,可惜那亮晶晶的眼睛就算他再怎么遮掩也掩饰不住。 卫公被小家伙逗的乐不可支,转头看着宝贝弟弟小声说道,“我们霁儿小时候背完书也是这么骄傲的来找哥哥讨赏,宫里没有其他同龄人,所以我们霁儿每次都是第一,哥哥小时候都没这么厉害过。” “哥。”卫霁无奈的看着拿他取笑的兄长大人,没法让哥哥住嘴,只能带着太子驷去一边躲着。 当年宫里的小孩儿除了他就是大侄子,他比大侄子大了四五岁课业当然不能放在一起,连个能比的都没有,不是第一还能是第几? 秦公把人留下的干脆,他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人扔在一边,这小子在公子虔府上的生活没有任何参考,还得问明白才好安排。 公子虔奉行疼痛教育,有什么做错了直接上手揍就行,知道疼了就改了,一顿不够就揍两顿,两顿不够就揍三顿,三顿还不改的话,呵呵,就别怪他用些在军中才会用的小手段了。 他们从来不会打骂孩子,换句话说,他哥如果真被气着了开始教训人,这小家伙真不一定听得懂那是在骂他。 住处不用担心,住外面他不放心,直接随他住在宫里就行,课业也不能拉下,只是文化课容易安排,骑射之类的却有点麻烦。 他们卫国的将军这小子应该看不上,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人选,就这么荒废下去的话,回到秦国后就该比不上其他几个孩子了。 “公子不必担心,小殿下知道课业不可荒废,在宫里找地方圈出块草场再立块靶子,他自己知道按时训练。”孙伯灵转着轮椅过来,他在秦国待了几年,和公子虔打的交道最多,对他府上的几个孩子也有所了解。 别国公室的公子们养尊处优长大,总能冒出来几个好逸恶劳的出来,秦国不一样,他们从上到下都一样的穷苦,除了不会饿肚子之外,日子过的和庶民没什么区别。 小太子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不努力以后就会受欺负,他身为秦国储君,自己受欺负不算什么,让秦国跟着被欺压就是大事儿了。 总而言之,卫霁需要担心的事情没有多少,小太子非常好养活,只跟在他身边做个小尾巴就行。 孙大军师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太子驷不由扶额失笑,他只知道公子虔府上的几个孩子,尤其是小太子,都喜欢黏着他们家小师弟,没想到能黏到这个地步。 千里迢迢跑来卫国也就算了,留在这里竟然也不怕,以他的年纪来说,这胆量怕是天下无人能及。 卫公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说话,让人先会帝丘将要准备的东西准备好,秦公能这么干脆的把儿子留在这里,说实话,他很吃惊。 各国之中即便是交换质子也都是选择不受宠的公子去别国,如秦公这般把太子送来的还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哦,他们不是交换质子,需要换地方住的只有这小太子一人而已。 这小家伙也是胆大包天,不敢秦公将人留下是为了让他放心,还是和回秦国相比,太子驷留在中原更安全,这份心意他算是领了。 那人能让秦国在濒死之际活过来就足以说明不是看上去那样傻不愣登,而是大智若愚,这小太子小小年纪便有他爹的几分风范,长大后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让霁儿熙儿和他交好对卫国百利而无一害。 待到傍晚,一行人回到城中,太子熙有些牙疼的看着跟在他们家小叔身边的另一个小娃娃,嘴角抽搐不知道说什么好。 中午才把公子骐送走,这又是哪个? 卫霁牵着依旧有些灰头土脸的太子驷过来,不等大侄子开口便主动将人介绍给他,顺便将这小家伙怎么过来的以及接下来要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事情一起说了。 太子熙震惊的看着比公子骐还小了两三岁的小家伙,不敢相信这小子竟然能一个人从秦国翻山越岭找到戚邑。 路上那么多关卡他怎么过来的?就没有碰到过山匪拦路? 这才多大点个娃娃,秦国是怎么教出来这么虎的太子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从秦国到卫国这一路岂止是危墙,这直接是踩着独木桥过河,稍不留心就会掉下去啊。 暂时找不到衣服可换的小太子笑的灿烂,看着眼前和他们家霁哥哥一样温润宽和的小少年,无师自通直接喊道,“熙哥哥好!” 卫霁:……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熙哥哥很好。”太子熙眼疾手快将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小太子拉到身边,看他们家小叔大有立刻给他降辈分的意思,当即以联络感情为由将人带去一边。 小孩子初来乍到得熟悉环境,正好他闲着能带人四处看看,住处也得安排上,正好公子骐刚走,东西还没怎么动,他这就带小家伙去看看满不满意。 孙伯灵不敢掺和进这种事情,他这几天还得住在这里,开口的话可就没地方住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下人去自己的住处为好。 该跑的跑该躲的躲,到最后除了低着头看脚尖的下人,在场就只剩下卫公一个能够开怀大笑的了。 卫霁气鼓了脸,又没法和兄长大人计较,憋了半天只是凶巴巴扔出一句,“都怪公子虔,要不是他,我才不会和熙儿差了辈分。” 少年人学不来别人身上的凶悍气息,漂亮的眼睛满是怒火,看上去却只能让人更加怜爱,卫公忍着笑意将宝贝弟弟揽在怀里,边走边哄道,“对,都怪公子虔,等下次见面哥哥一定帮我们霁儿出气。” 天色渐晚,府里很快灯火通明,会盟结束,秦公和赵侯都离开了戚邑,他们也不能在戚邑留太久,今夜休息一晚明早就要启程回帝丘。 太子驷对陌生环境适应的非常快,他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看府里无处不精巧的物件哪哪儿都好奇,好在太子熙已经带过一个公子骐,再来一遍对流程熟练的很。 戚邑的府邸还不算什么,等回到帝丘宫里才是重头戏,秦国这些年虽然有他们的帮助,但是也仅仅从冻死饿死的边缘爬了出来而已,比起中原城池还是差了太多。 小叔说过秦国的城池都很小,想有个和帝丘差不多繁华的大城,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等强大起来有余力营建国内时直接建一座新城。 连国都栎阳都比不过他们的边陲小城,真要翻修重建,还是找个风水宝地从头开始比较省事儿。 随着戚邑会盟散去,得到确切消息的各诸侯国都震惊的不行,能让赵侯让出了足足三十五座城池,秦公是个人才。 可就算秦公态度强硬,赵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晋阳没有了再打回来就是,这么直接的把城还回去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各国朝堂上对赵侯如此反应的猜测一波又一波,被迫签了盟书的赵侯有苦说不出,他也没脸说出来,在卫国被人扣下这种事情说出去能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 卫不逝那小子最不该的就是拿了城池后就把他放了,如果直接把他杀了,赵国必定会陷入内乱,他那些儿子都不是什么安稳之辈,等赵国的形势安稳下来或许会给他报仇,不过其中这些年也够卫国喘息了。 内乱之后赵国的实力必定会衰弱,但是现在不一样,等他回去和魏韩商量好,再联合西边的戎狄一起将秦国给灭了,他卫国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三十五座城就能让他铤而走险丧失理智,等卫国尽数并到赵国的版图,当时候看他卫不逝还能不能继续张狂。 魏国对打秦国向来积极,韩国在赵魏一致要干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会落后,于是连理由都不用怎么找,上午赵侯提议,下午联军就组建了起来。 三晋联军,就这么杀气腾腾到了函谷关。 帝丘,孙伯灵得到消息后便准备启程回栎阳,战事不到最紧要的时候一般不会耽误商贾进出关卡,他直接跟着商队进入秦国,正好还能沿路看看魏国的情况。 联军主帅乃魏国上将军庞涓,时隔多年,他们二人终归还是在战场上碰到了。 孙大军师唇角微扬,可惜笑意不达眼底,他孙伯灵睚眦必报,庞涓的性命他要定了。 第103章 渭河平原莽莽苍苍八百里秦川, 南倚秦岭东至潼关,关中披山带渭,以秦人之血性, 迟早能够吞并天下。 秦国的根本所在易守难攻,关塞地势险要, 打的赢便东出, 打不赢便死守函谷关, 只要秦人有一口吃的, 中原想打到关中难于上青天。 秦魏边境, 商队经过盘查后顺利出关, 孙伯灵在车上没有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戒备比以往森严了许多的城池,将帘子放下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关卡后便是秦国的地盘,前两年中原前往秦国的商队多了些, 只是后来秦国闭关拒绝所有外国商贾, 商路也跟着荒废了, 直到不久前秦公到卫国会盟,商路才再一次打开。 商人趋利而动,永远是得到消息最快的那一批人,前几年去秦国已经有利可寻,中间隔了这些年忙着变法,如果变法失败他们自然会谨慎行事, 可秦公都敢掺和中原的会盟了,秦国境内肯定比前几年更好。 行商最重要的是抓住时机, 前些年卫人在秦国赚的盆满钵满,魏国离秦国最近,函谷关打开,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卫人抢先。 孙大军师在路上不赶时间,商队是卫霁手下的商队,一切以他的心意为先,在看到路上不断有魏国的商队超到他们前面往西去的时候就猜到这些商贾是怎么想的了。 如今的秦国不像献公时那般穷苦,这几年不缺粮食也就有精力干其他事情了,变法对庶民的影响虽大,最终却是往好的地方发展,现在去秦国的确有利可图。 至于卫商当年有没有在秦国赚的盆满钵满……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钱财上的确是吃亏,不光吃亏还费钱费力,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至少在秦公在位期间,天下诸国再想欺负卫国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扛不住秦国大军压境,最好还是别去招惹卫国,除非他们觉得秦国离的远永远打不到他们,仗着秦国鞭长莫及为所欲为。 巧了,除了和秦国接壤的几个国家之外,燕国的精力都放在抵御外族之上,发兵中原劳心费力还不一定得到好处,所以对卫国基本没有威胁,齐国和卫国有姻亲关系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撕破脸皮,其他的泗上诸侯国力和卫国不相上下,甚至连卫国都不如,更不敢主动挑起战事。 纵观天下,对卫国威胁最大的三晋和楚国将来都不能轻易对卫国用兵,将钱财花在秦国身上可比兵临城下被抢走好太多了。 商队不紧不慢朝秦国的方向走着,丝毫没有因为三晋已经陈兵函谷关外而慌乱,等他们到了有秦兵驻守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秦军阵地灯火通明,营帐乌压压一片坐落在山上,对面的三晋营地同样戒备森严,时不时还有被惊吓到的野兽吼声,大晚上听上去还真挺吓人。 孙伯灵让人将放在其他马车上的轮椅取下来,有些艰难的扶着车厢下去,慢吞吞迈腿走过去坐下,然后看着燃起来的篝火出神。 经过这些年的修养,他的腿已经已经不会再隐隐作痛,除了不能和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之外,偶尔离开轮椅走两步也不是不行。 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的都不是胆小之人,将帐篷搭好点燃篝火留下守夜的人便钻进去休息了,商队主事端着几个烤饼过来,待孙大军师将盘子接过去然后问道,“先生,不远处便是秦军阵营,可要过去传个消息?” “不用,大晚上过去太危险,等天亮再过去也不迟。”孙伯灵食不知味的吃着饼子,才离开几天就开始想念在卫国时的伙食了。 等商队回去一定让他们给小师弟带句话,就说老师年纪大了牙口不好,非常需要一位他调教好的厨子来做饭,有卫国来的厨子在府里大家伙都有口福,老师应该不会介意借用他的名头。 商队主事看这人说完之后就继续发呆,只劝了几句早些休息然后也进了营帐,秦军本就强悍,如今更是今非昔比,大晚上闯过去的确容易出事,万一被当成敌方探子,那可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送命了。 去过秦国的都知道,在别的敌方被当做细作还可能凭嘴皮子留下一条性命,在秦国这地界儿,因为秦人大多不善言辞,所以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抓了直接杀了便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野蛮的跟关外的戎狄一个样。 想想也是,秦人大多数习惯能动手绝对不动口,真给了对方说话的机会,只怕没一会儿就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如今马上就要打仗,秦军的防守只会更严,他可不想在这里浪费人手。 孙伯灵在篝火旁坐了一会儿也回去休息了,明天到军中就没机会再睡这么安稳,以他对庞涓的了解,接下来必定是场恶战。 乌云遮月,天气渐凉,夜里已经需要盖上薄被才行,再过两个月,这周遭的草木也该要枯黄入土了。 待到夜色散去,天边一抹紫气转瞬即逝,篝火燃了一夜在凌晨时分才彻底灭掉,从商路上远远望去,秦军的营寨旌旗猎猎,炊烟袅袅生气,显然已经开始开伙了。 孙伯灵伸了个懒腰,梳洗干净后将商队主事招来,让他按照之前的路线继续往栎阳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当商队里从来没有其他人一样,只有他自己,大白天的直接去秦军营寨外面喊一嗓子就有人来接了。 商队主事欲言又止,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派人将他送过去,看他态度坚定无奈只能作罢,去秦军外面喊一嗓子,秦军军规森严,是这么随便的样子吗? 孙大军师摆摆手让他们放心走,待人走远然后才拍了拍轮椅,和会盟时极其相似的场景再次出现,刚没过树梢的信号弹“biu——”的一声弹出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前几天就得到他们军师快过来的秦国大兵们一直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他们知道军师在卫国时搞出了传信的好东西,听见商道那边的林子处传来的动静后就赶紧派人过去查看。 如此非同寻常的动静,必定是他们军师无疑了。 这次装进去的信号弹是工匠新研制出来的,动静没戚邑的那次大,不过烟火却带点颜色,不抬头看的话就不容易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人往信号弹那儿猜。 哦,不对,赵侯在戚邑见识过一次,如果这次直接坐镇军中,还真有可能让魏韩跟着一起长见识。 这次领军大将依旧是公子虔,秦国如今能担重任的大将不多,年轻一辈虽说有几个资质不错,但是毕竟年纪太小,独当一面还欠缺火候。 此战事关秦国存亡,除了公子虔,便只有秦公亲自带兵才能服众,国内事端未平,就算秦公想带兵也不能出来,只要他再敢离开栎阳一步,朝中的老臣就能直接撞死在栎阳宫前。 出来接人的几个秦兵直接把他们军师带去中帐,对那能上天的信号弹好奇的不行,可惜孙军师轮椅上一共就装了三颗,不然还真可以拍出来让他们看个新鲜。 公子虔这会儿没心情研究什么信号弹,将胆大包天的兵痞子们赶出去然后回过头来,肃着张脸看着面前的娃娃脸青年,满眼都写着难以置信,“军师,驷儿那小子真的一个人跑卫国去了?” 他原本从晋阳撤军后就要返回栎阳,只是赵侯的动作实在太快,他前脚刚撤兵,后面三晋联军就打到家门口了,弄的他也没法回栎阳,只能赶紧过来布兵防守。 三晋不愧是三晋,一听见要和他们打跑的比兔子还快,栎阳那边的情况传到军中已经是几天后了,太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想瞒也瞒不过去,也没人敢瞒着,要不是景监派回来的人消息传的及时,左庶长府都能被那些老家伙们给平了。 公子虔撑着案几一脸严肃,看到孙大军师点头这才捶了下拳头赞道,“这胆子,是我们老秦人的种没跑了。” 孙伯灵:……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呢? 您身为太子的大伯,就不担心他在路上出事儿吗? 话说回来,小太子是您一手带出来的,这么一想,他能干出这种事情就一点不奇怪了呢。 好在公子虔没激动多久,在心里把大侄子从头到脚夸了一遍然后细致的问那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栎阳那边来信说的简略,还是直接听这人说比较靠谱。 他家大小子跟着队伍去的中原,听说还因此把两个弟弟给得罪了,差点儿就被另外俩小子联手揍的出不来门,没想到驷儿平时看着机灵胆子也不小,不过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知道他平安到了卫国还好,真在路上遇到山匪,就他那小身材板根本不够看。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不是凭着心头一口热气儿就什么事儿都能干,没出事还好,真出事儿了哭都没地儿哭。 公子虔听完大侄子的英勇事迹,对那小子留在卫国也没说什么,只是将话题转回了当前的战事上,“国内有渠梁在,秦国二十万精兵尽数调来函谷关,这一战军师尽可放开手,老秦人知道轻重,绝对不会有人趁这时候在背后捣乱。”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公子虔也有底气这么说。 秦人从在陇西站稳脚跟开始就很少发生内乱,直到他的祖父灵公逝世,父亲身为嫡子,但是只有五岁稚龄,便被公族中手握兵权的悼子接口年幼放逐出国都,而后悼子继位,是为简公,这才开始了秦国几十年的乱政。 父亲离开秦国在外流浪时只有五岁,回到秦国继位时已经三十有五,是当时的左庶长发动政变将只有两三岁的出公废掉,然后才被迎回国都。 出公年幼,当时掌权的是他的母亲,儿子继位后后那女人就商议着要把秦国的地盘割让给魏国,放弃关中退回陇西以求安稳,然后就被暴怒的公族氏族联手废掉,直接将人沉到渭水喂鱼去了。 从魏国任吴起为将开始,几十年间魏武卒纵横河西,把秦国欺压的只剩下最后一点立足之地,如果不是吴起深陷朝廷争斗被迫出逃,他们在几十年前就可能被魏国吞了。 秦国当时难成那样都不会让魏国在他们头顶撒野,如今只是变个法而已,和打魏人相比什么都不是。 谁敢在这时候搞事儿,下一个沉渭水的就是他们,不信的话大可以来试试。 谁他娘的想退回陇西养马就自己去,老秦人现在种地种的可好了,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秦国前几十年丢掉的地盘,他有生之年必定会夺回来,阿父没做到的事情,儿子继续努力肯定能做到。 他和渠梁现在有两个人,总比他爹当时单打独斗强。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区终于有小可爱意识到某个问题,再次为驷儿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问:作者为什么从来不写驷儿全名。 答:还不是因为驷儿的名字太魔性!摔键盘.jpg 第104章 秦国几代乱政之时, 魏武卒在吴起的率领下从函谷关一直打到龙门渡,就差把秦人赶到陇西大山自生自灭了。 献公在位二十三年,将国都从雍城迁到栎阳, 吃住都在军营年年和魏国打仗,大大小小三十多场战役才堪堪将秦国门户的给夺回来, 秦人被魏人压迫了几十年, 到当今秦公和公子虔这里, 不说国内不缺粮食, 就算和以前一样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他们也必须将黄河西岸那些土地给抢回来。 只要河西还在魏人手上他们就永远没法安心, 这片地方对秦国来说太重要了, 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不过现在抢地盘的事情得往后靠,在他们有能耐将地盘抢回来之前,更重要的是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公子虔在外面时对三晋联军丝毫不惧, 可私底下和孙伯灵坐在一起, 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三晋和秦国是世仇,赵韩各出十五万,魏国庞涓挂帅带兵二十万,联军足足五十万兵马,比秦军的两倍还多,说不慌张那是假的。 孙伯灵将轮椅推到舆图旁边, 撑着脸想了一会儿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三晋联军韩赵魏皆派了大将过来, 魏国虽说有庞涓执掌帅印,不过公子卬的权利也不小。” 整个魏国朝堂都知道公子卬和庞涓不和,庞涓身为上将军, 在魏国几年至今没能将魏武卒全部握在手中,就是因为公子卬从中作梗。 若单论才能,公子卬拍马也赶不上庞涓,可他是魏王的弟弟,在身份上能将庞涓压的死死的,鬼谷弟子身上都带着傲气,他们行事可以狠辣,却做不出谄媚求权的事情来,而公子卬不一样,他自小就靠着一张嘴才能得魏王看重,甜言蜜语张开嘴就停不下来,两人起争执闹到魏王跟前,吃亏的十次有八次都是庞涓。 秦国的兵力只有那么些,此次三晋足足五十万大军,他们已经做好了把秦国灭掉的打算,这么好的挣军功的机会公子卬自然不会错过,在魏王身边求了几天最终如愿将兵权拿到了一半,前脚刚拿到虎符,后脚就得意洋洋到庞涓面前嘚瑟了。 庞涓这人的控制欲很强,偏偏公子卬就喜欢和他对着干,这俩人凑在一起魏军就绝对不会是铁板一块,更何况还有赵韩两国。 娃娃脸青年唇角微微扬起,就算赵侯对秦国的怨气再大,三晋攻秦时也不会全力以赴,他总得防着魏韩在背后可能搞出的小动作。 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利用的东西,只要对方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就有机会从中谋划。 兵力多有兵力多的打法,兵力少有兵力少的战术,兵家排兵布阵胜负并非由人数来定,只要谋略得当,胜过十倍之敌并不是没有可能。 孙大军师的心态很稳,正想和旁边的主将商议接下来的战事,转头看到这人捏紧拳头咬紧牙关一副强忍怒火的模样,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这是在气什么,“长公子,可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公子虔深吸了一口气,石头一样的拳头砸在案上差点砸出一个坑,“魏卬那鳖孙还敢带兵?这次不打的他趴地上求饶老子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孙伯灵:…… 倒也不必如此。 魏国公子卬是秦国公族在栎阳的这两代人最厌恶的人,没有之一,连魏王都不及他万分之一,追根揭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公子卬三番两次家欺负他们家小师弟让这群护短到不讲道理的家伙们惦记上了,说起记仇,他在长公子和几位小公子面前自愧不如。 不过也好,如果公子卬不来,只庞涓自己或许能凭借他这些年攒下的威望将联军中的其他声音压下去,那样的话他们不好下手,有公子卬在反而易于行事。 公子虔怒骂了几句后才沉下心来,顺着孙伯灵的目光看向舆图,仔细看着被这人格外关照的山谷,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名堂,“军师,这块儿不是险地,赵魏的骑兵皆是精锐,想挡住他们不能只靠关外那些小山小坡。” “长公子能看出来的情况,三晋联军那边肯定也能看出来。”孙伯灵摇了摇头,他对庞涓太了解,庞涓同样也了解他,若想取胜只能出其不意,关外的这片谷地的确平庸,而他看中的正是这儿的不起眼。 兵家谋划天下,对山川河流自然铭记于心,他当年和庞涓一起学习时没少研究舆图,老师当年游走列国画出来的舆图乃是无价之宝,他们二人能有幸钻研,自是没少在上面推演兵法。 关隘高谷等兵家险地向来最惹人注意,看透用好地形,一道不起眼的山沟都能抵得上十万大军的作用。 函谷关是关中的大门,崤函古道深险如函,此关扼守函谷道中最险要之处,所以名为函谷,有这么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好之处在,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将原本就没有多少的兵力再分散到别处。 他或许没法短时间内让庞涓中计,可庞涓旁边不还有个公子卬吗,秦国的山川从来不会拒绝敌人的鲜血,莫说五十万,便是再翻一倍,只要敢进来,他就敢将人永远留在这高山峻岭之中。 公子虔捏着下巴看着舆图,啧了一声低声说道,“这地方可不怎么安全,离大河太远,山势也不高,一共才二三十里,骑兵冲阵眨眼间就冲过去了,实在不适合做埋伏。” “长公子,你仔细想想此处的道路,外面大道可以冲锋,再往里走五里,同时还能走几匹马?”孙伯灵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回想着那片谷地的实际地形,庞涓没有正儿八经的和秦国打过仗,舆图上的地形太过简略,没有亲自查看过谁也猜不到实际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片山地越往里走道路越窄,最窄的地方只能同时通过两匹马,单骑通过的确是眨眼的事情,但是大军想过去肯定会耽误时间,五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是敌军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的距离。 山地越往里地势越高,而那里还没到正经的石山,只能算是山坡,土多石少草木很是茂盛,即便只有一片密林对他们来说也够了。 秦国的强弓劲孥杀伤力之巨赵国已经有了教训,这些年训练出来的精锐不只有弩兵,骑兵步兵样样都拿得出手,他有自信自己练出来的兵不比吴起当年的魏武卒差。 吴起过世多年,魏武卒这些年走的是下坡路,和他训练出来的精锐相比,孰优孰劣一战便知。 公子虔这个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的尚且不觉得那里能做埋伏,庞涓对秦国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舆图以及别人口述,必然也不会过分小心。 就算庞涓心生警惕,公子卬事事都要和他过不去,这俩人总会有一个会中计,到时不管是谁他都不介意,打谁都是打,都来的话就直接包圆了当决战。 “军师,我们兵力太少,最多只能分出两万在涧谷,其他还得驻守函谷关。”公子虔听明白他的用意,但是到底不敢太过冒险,那地方实在太寻常,兵力多了也藏不住,一旦被发现其他地方兵力减少就麻烦了。 “劳烦长公子调来五千弩兵,剩下的只需步兵即可,瓮中捉鳖无需铁骑出场。”孙伯灵点了点头,两万兵马对他来说足够了。 公子虔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说道,“时候不早了,召各军将领前来议事,具体怎么安排军师布置就行,魏国这两天已经开始有小波斥候进山,想来离大批进犯也不远了。” 兵贵神速,他们倒是不介意在这里僵持着,但是三晋联军可没这个耐性,毕竟他们不是一家,天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内斗然后分崩离析,不趁着盟军刚组建起来矛盾不明显先打一波,磨蹭下去只能各回各家了。 * 三晋联军大营,营帐密密麻麻占据了洛水东岸很大一片地方,中帐之中,庞涓坐在主位上看着下方的韩赵两国将领以及面露不忿的公子卬,眸光一寒继续安排。 上好的羊皮制成的舆图在木架上铺开,看上去比公子虔的那幅好了不知多少,只是细细看来却能发现两幅舆图在细节处却有许多不同。 秦岭和黄河之间有大片的平原,上面密密麻麻长的全是树木,想要从中通过绝非易事,林地中间只有一条峡谷可以通行,函谷关便处在峡谷东边的入口处。 上天在这里的确眷顾秦人,只有峡谷地势便足够险要,偏偏关隘东边就有一条大河浩浩汤汤流向黄河,想进关中就得通过函谷关,想通过函谷关就得过这条河,好在现在河流在魏国境内,不然要打进函谷关就比现在费事儿多了。 有“丸泥可塞”的险关又能如何,当年吴起能拿下河西攻破函谷一路打到秦人老家,他如今一样能做到。 庞涓对舆图上的地方已经了如指掌,从他知道孙伯灵化名孙膑出现在秦国之后,心里就一直想着要如何再将他置之死地,此次三晋攻秦机会难得,若能在战场上将其打败,看天下还有谁敢碎嘴说他是才能不足所以嫉妒暗害同门。 孙伯灵本事不如他,谈何嫉妒? 公子卬衣着华贵,随身带着魏王赐给他的宝剑,看庞涓无事他也不在意,反正他手中有调兵权这家伙尽管安排,不合他意就是不出兵。 全魏国都觉得庞涓有能耐,有能耐也没见他打多少大仗,三晋灭秦何等霸气,若主将换个人当岂不更好? 可惜不管他怎么说也只求来了半数兵马的调兵权,王上对庞涓过于信任,现在还不是扳倒他的时候。 庞涓说完之后,看公子卬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强压怒气面无表情道,“如此安排,公子可有异议?” 公子卬掏了掏耳朵,故作惊讶的坐正了身子,“讲完了吗?上将军见谅,卬刚才不小心走神了,劳烦上将军再说一遍呗。” 作者有话要说:  韩赵:我们就静静看着不说话。 ——————————————— 接上章作话,看有小可爱没反应过来驷儿的名字为什么魔性,那就来个不算科普的科普吧。 战国时期男子称氏女子称姓,秦国公族以目前来说接受度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嬴姓赵氏,当然也有说是以国为氏赢姓秦氏的,这个我也没办法(PS:不准杠,杠我也不会改),现在没有确切的说法,只能说嬴姓赵氏的接受度最广。 我们现在叫政哥嬴政是因为秦汉之后姓氏就不区分了,为了迎合后人的习惯才直接叫嬴政,但是在战国时期,政哥可以叫公子政太子政秦王政等等等等,同理前面的秦王秦公也是这样,咱们国家的史书避讳特别多,不懂各朝的避讳直接看史料很大的可能就是什么都看不懂,因为没人敢直接写他们的大名,所以政哥他们家的氏到现在还是个有争议的话题。 明白了这些那我们就再掰扯一下,驷儿吧,他是嬴姓赵氏名驷,所以是我们尼古拉斯*赵四过气了,还是这是个暴露年龄系列的梗,猫猫式疑惑.jpg 第105章 营帐之中, 韩赵两国的将领坐在旁边当透明人,公子卬朝庞涓发难不是一次两次了,最开始他们还会吃惊, 现在却学会不该掺和的事情绝对不掺和,仗还没正儿八经开始打, 魏国内部就已经起了争执, 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只希望公子卬在真正开战时别再胡闹, 联军攻秦不是玩笑, 兵马已经到位, 若功亏一篑最终谁都没法交代。 赵韩的将领明白这个道理, 庞涓自然看的更清楚, 此战不光不能输,还得光明正大的赢的利落,不然他这些年攒下来的名声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所以就算公子卬再怎么故意搅闹, 他现在也只能忍着火气不能发作, 公子卬不在乎名声, 他庞涓还要脸。 主位之上,盔甲加身的盟军统帅悄然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冷静,看着玩世不恭故意和他过不去的公子卬,眸光微闪将刚才的布置又说了一遍。 秦人坚守函谷不肯出来,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七月流火,夏去秋来, 天气转凉,洛水的河面也大大缩减,空出了很大一片河谷, 夏日里没有河滩可以行走,这些天却不同。 行军讲究天时地利,如今地利归秦,天时归联军,接下来就看他和孙伯灵的本事了。 公子卬漫不经心听庞涓说着,目光转到舆图上看了一会儿,暗恨自己怎么就想不出这些策略来,如果他比庞涓先想出来,多来几次帅位不就非他莫属了吗。 华贵的大帐布置的非常符合公子卬的心意,他虽然带过几年兵,但是却是个吃不得苦的,能过的舒服绝对不会亏待自己,魏国也有这个资本让他这么舒服。 而庞涓不一样,打仗就是打仗,主将和士兵的区别只在于一个下令一个执行,营帐能住人就行,如果都按公子卬的要求舒服的和在家一样那还打什么仗,直接卷铺盖回家得了。 这俩人的矛盾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不过公子卬也不是一心只想胡闹,他费了那么大劲儿到军中来是为了打胜仗,给庞涓找麻烦只是顺带,最重要的还是灭秦。 没了公子卬捣乱,帐中的气氛很快恢复如常,韩赵两国的将领也敢说话了,众人讨论到日上中天,传令兵出去了一个又一个,直到饭菜送过来才堪堪停下。 灭秦的诱惑实在太大,谁都想让自己的名字因为这件事情名留史册,韩赵魏五十万大军压境,任秦人再怎么挣扎,这个坎儿也绝对过不去。 三晋联军中如此作想,中原乃至整个天下也都这么觉得,秦公在国内稍有起色时便得意忘形,这么被三晋灭了不亏,就是三晋这次出兵太快没法掺一脚分杯羹有些不好,秦国再怎么穷也是正儿八经的诸侯国,地盘拿到自己手中谁还会嫌他穷? 卫国帝丘,宫里大大小小也都在关注西边的战事,秦国的输赢并不只代表着秦国,他们两国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国要是输了,他们卫国也得跟着凉。 傍晚的凉亭中,卫霁带着大侄子和太子驷玩,听到最新战况时不由得再次庆幸魏王派去当主帅的是庞涓而不是老将龙贾。 庞涓在兵法上的天赋的确够高,可他毕竟年轻气盛,通晓兵法却不熟悉河西秦魏交界的地形,只这一点就足够孙伯灵将他算计死。 龙贾是老将,历经文侯武侯再到如今魏王三朝,年少时便在军中摸爬滚打,当年吴起在魏国为将,更是随之打足了七十六场战役。 吴起拿下函谷关拿下龙津渡一直打到关中,每一战都有他的存在,他对河西地形的了解不比公子虔等秦人少多少,如果联军主将是龙贾,孙大军师想从地形上算计他,成功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万幸,魏王对龙贾老将军心存忌惮,自继位开始到现在和周边大大小小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一次都没让老将军参与,这次三晋攻秦也不例外。 当年吴起的威名太盛,逃到楚国后返回来打魏国让魏国吃了不少亏,龙贾老将军身上最大的战绩便是跟在吴起身边的那几十年,就算老将军对魏国忠心耿耿,魏王也还是忍不住心生忌惮。 赵魏边境这么多年来没安定过,这次三晋联合起来,主帅是上将军庞涓,龙贾老将军便被派到那边防备赵国去了,以如今的情况来看,那又是一个不可能出现战事的地方。 卫霁幽幽叹了一口气,对那如今已经古稀之年的老将军不知道该如何作想,说他遗憾吧,也的确够遗憾的,当年献公重伤去世,秦国君主继位国内乱象迭生,多好一灭秦的机会,偏偏魏王不让他带兵,也幸好他没法带兵攻秦,不然接下来秦国能不能撑住还要另说。 老将军已经遗憾那么多年,再多一次也不多,为了让秦卫两国继续生存,他还是继续遗憾下去吧。 太子熙手里拿着棋子,将对面秦国小太子杀的片甲不留,看他们家小叔从出来就一直再发呆,耸了耸肩无奈说道,“小叔,这已经是第十七局了,您再不说话,这小子马上能输第十八次。” 小太子一声不吭的把棋子收回来,然后挥了挥拳头目光坚定,“再来一局,下一局驷儿一定能赢。” 太子熙将棋子扔回去,掩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天色不早了,明儿再继续吧。” 他已经不是七八岁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了,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不然以后可能会长不高,太子驷小小年纪就有超过他的趋势,他可不能在个头上落后太多。 不过想想父亲和秦公的身高差距,等太子驷长大后他还真不一定能赶上。 太子驷听话的点了点头,他学东西快,只是下棋这种技术活之前没人教所以才会一直输,等他上手后找到感觉,一定能在棋局上将敌人杀的屁滚尿流。 卫霁捏了捏眉心,让小乙过来把棋盘收了,“回去休息吧,熙儿记得去你父亲那里看看,他一整天没从书房出来了,晚上总不能睡书房。” “小叔放心,阿父愁两天知道累了自己就恢复过来了,书房睡着不舒服,天黑了他自己就回寝殿了。”太子熙对他爹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不过话是这么说,该去看也还是要去看看,毕竟他是个孝顺的儿子,父子关系就靠他的主动来维系了。 卫霁看着大侄子走远,拍了拍小太子的脑袋温声道,“我们也回去吧,明天带你出去玩,起不来可就不带你了。” 卫宫除了太子熙之外没有其他孩子,让这孩子去其他地方也不合适,索性就直接跟着他住了,小家伙过来不是正儿八经的邦交,没人会在意这些细节。 太子驷摇头晃脑跟在后面,对自己的自制力很有信心,“霁哥哥,驷儿起的比你早,还从来不会赖床。” 言下之意,就算明天早上有起不来的人,那也绝对不会是他。 卫霁脚步一顿,想想以往他们俩的起床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那驷儿明日记得早起,我们有正经事情要干,出去不只为了玩。” 小太子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跟上去,看伺候的下人离的比较远于是神神秘秘问道,“霁哥哥要带驷儿去见识那个能做各种机关的大师吗?” 他对那个大师好奇很久了,军中用的重弩就是在匠人研制了许久才研制出来的,鲁大师比寻常匠人更厉害,做出来的机关肯定比他们秦国的更厉害。 卫霁点了点头,看这小子眼睛亮晶晶叭叭叭说个不停,心里的担心忽然就这么散出了,他在这里着急也没用,打仗是公子虔和孙伯灵的事,他就是过去也只能添乱,不如安心的等他们的好消息传过来。 小太子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只他们家霁哥哥,连那个和霁哥哥一样好看的卫公这些天脸上也很少见到笑容,秦国那边战事正焦灼,他身为秦国太子,一样很发愁啊。 “霁哥哥,你要相信大伯,还有孙军师,他们很厉害,一定能把韩赵魏给打回去。”太子驷故作老成的想在卫霁肩上拍拍,只是年纪太小身高不够,抬手只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大伯从小就跟着大父在军营,这么多年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三晋联军中没一个能比得上他,你不要太担心。” 疾医之前说过什么来着,思虑过重伤神又伤身,和他一样相信大伯一定能把韩赵魏那三家龟孙子赶出去就是了,就算失败……不对……大伯不可能失败…… 小太子煞有其事的在心里为自家人打气,只恨自己生的太晚,他要是早生十年、不、五年,他要是能早生五年,这会儿就能亲自抡着长矛上战场杀敌了。 别管是赵兵还是魏兵,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他长这么大,每天勤练骑射可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秦国没什么单纯的文官,就他爹那天天埋头书案看上去跟个花架子一样的家伙,上了战场都比中原寻常士兵强,他比他爹更厉害,如果有机会上战场,肯定是和大伯一样的猛将。 “霁哥哥,你说当了国君时不时就不能随便带兵打仗了?”小孩儿眉头皱的紧紧的,想起他爹天天过的日子,抿了抿唇有些失落,“阿父说为君者要慧眼识珠,最重要的是任贤用能而不是什么都自己去做,打仗这种事情有将领就足够了,国君要以自身为重,不能轻易涉险。” 卫霁看着满眼都写着“求安慰”三个字的小太子,眸中笑意划过,点点头很是郑重的说道,“你父亲说的对。” 作者有话要说:  驷儿(懵):霁哥哥这时候不应该说当国君其实也可以出门打仗并且再列举出亲自打过仗的国君甲乙丙丁吗? 第106章 卫公说要给军队装备上机关自然是说到做到, 帝丘的匠人们早早就开始研究,有公输墨斗这样的人才在,将士的装备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儿。 从公输家族祖师爷鲁班大师开始, 各国攻城时都会用到云梯等大型器具,所有人都觉得工具越大攻击力越大, 研究的时候也都朝着攻略城池那边走, 装备到士兵身上的小型武器, 说实话, 除了弓弩之外基本没有人注意过。 天底下杀伤力最大的弓弩是秦国的重弩, 他们和中原军队的弓不甚相同, 使用起来难度更大, 需要用脚来给弓上弦,两军起冲突时箭阵打头,遮天蔽日简直吓死个人。 在面对骑兵冲锋时, 弓弩是最好的武器之一, 寻常弓弩射程太近, 不等轮几轮马蹄子就已经才过来了,而且力道小不容易射穿盔甲,所以在打仗时作用有限。 但是秦人不一样,那重弩也不知道是哪位前辈研制出来的,射程足足能达到三百步,弓弩用脚蹬上弦, 借助全身力气才能完成,力道更是大的惊人, 除了精铁铸造的盔甲之外,其他轻而易举都能射穿。 前些年秦军和西戎打的那几场大仗弩兵没少立功,在别国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弓弩在秦人手里简直无坚不摧, 还好箭阵使用需要大量的箭簇,以秦国的国力支撑不了几场战斗,都是留在要紧的时候才会使用,不然只怕也不用骑兵登场,只他们的重弩就足以让中原各国吓破胆。 卫公让匠人们研制的武器自然不能按照秦国那样的来,秦人个个身高体壮力大如牛,真按照那边的来,做出来的武器在卫国没几个能派上用场。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想强大也不能不顾自身条件,总得想想他们仅有的那点军队是什么模样,然后才好研制武器。 公输墨斗原本不想研究武器,他已经造了十几年的农具,这些年也一直没有碰武器这方面的研究,独来独往这么些年,忽然让他和其他匠人一起研制武器实在有些不习惯。 但是再怎么不习惯,在看到卫霁拿出来的图纸后也瞬间倒戈了。 公子霁不通武艺,光风霁月似乎生来就该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不过看上去再怎么不似凡人,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卫霁会的东西很多,虽然除了医术之外没有几项专精,但是如果将他会的种类一一列出来,肯定会惊掉一群人的眼睛。 天工机甲玄奥晦涩,钻研到深处甚至能做出以假乱真的假人来,有人形的机关偃甲,也有各种机关精巧,研究的方向不同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同。 小的可以小到苍蝇蚊子一般,大的能直接充当城池供人生存,现在卫国需要的是让士兵在外敌入侵时多撑些时间的保命武器,所有匠人依旧觉得还是弓弩最合适。 主要是,其他什么杀伤力大点的武器,在卫军中也推行不起来。 弓弩并非只有军中常用的那几种,各种机关弩种类繁多,公输家族流传下来的典籍里记载的也不少,家传之宝别人不能看,但是卫霁是个例外,公输墨斗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思妙想很是看重,别说只是翻看,就是带走……额……这个还真不行。 第二日一早,卫霁和兄长说了一声便带着小太子去了城西的武器作坊,那地方旁边就是铁器铺子,帝丘城的卫兵有一半在王宫,剩下那一半中大部分都在这儿了。 太子驷看着戒备森严的一片房子,绷着小脸跟着卫霁往里走,时不时往旁边看两眼,碰到感兴趣的只是悄悄记在心里,等着回去后再问问题。 他们秦国新军身上的盔甲武器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大伯说过天底下那么多诸侯国,卫国炼铁的技术也能排得进前三,这里的匠人一个个都是宝贝,放出去能被各国哄抢的那种,得好好养着让他们干活。 过两天问问霁哥哥可不可以让他带几个匠人回栎阳,那边打完之后左庶长的政令也发布的差不多了,军中精兵的数量肯定还会增多,兵器这种东西从卫国运回去太危险,还是买了精铁自己铸造比较安全。 卫霁带着人往里走,发现小孩儿安静的不太正常,有点不放心的回头问了几句,听他小声说着这些,有些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忽然被秦公给附身了。 这么正儿八经的说正事儿的模样,像极了他那还在栎阳坐镇的爹,这就是遗传的强大吗? 都说三岁看老,小小年纪就懂得关注这些,秦公和公子虔的确将人教的够好,卫霁无声感叹一句,揉了揉个头拔高了不少的小孩儿的头发,表示匠人已经安排上了,不用和他一起就能去秦国。 工匠和其他什么人不一样,帝丘现有的这些得紧着他们自己的活儿干,不能直接把人弄到秦国,早在几年前他哥就想到这一点让人挑了许多有天资的年轻匠人教导,这么些年过去,能送去秦国的也不少了。 帝丘的老匠人基本上都是所有事情都会干,这样的匠人最少都有了二十年的工作经验但是秦国那边等不及那么多年,所以挑出来的年轻将人都只紧着一样活计来学。 如果后世的流水线,不同的人制作不同的部件,最后拿到一起组装起来,比现有的办法效率高多了。 秦国接下来的战事不会少,兵甲箭簇这种东西的消耗也大,不提高效率就只能耗费更多人力,在有更好的办法可以用的时候继续费力气去培养新人实在划不来。 小太子吃惊的抬起头,张了张嘴最终捏紧了拳头喊道,“霁哥哥最好了!” “行了,看见什么好玩儿的喊上小甲再去看,这儿的东西都挺危险,伤着了疼的还是你自己。”卫霁哭笑不得让小甲过来看孩子,然后朝更里面的院子走过去。 真正危险的东西不会放在外面,看这小家伙眼睛放光的模样,把人拘在身边岂不是强人所难。 小太子兴奋的不行,得到准许后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要不是年纪太小没法上手耍,他都想挨个儿玩过来一个遍儿。 小甲在旁边看的胆战心惊,这些东西他也是最近才被允许上手,一不小心掉地上砸到脚都能疼半天,这小祖宗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放心,霁哥哥肯让我碰,那就是觉得我足够稳重不会伤到自己。”小孩儿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在一张硬弓前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然后更觉得自己的话没毛病。 他都比这张弓高了,霁哥哥对他放心是应该的。 小甲嘴角抽搐的看着和弓比个头的小太子,捶了捶脑袋无奈跟上,公子一定不是觉得这小祖宗稳重,而是觉得他小甲能堪大任。 不足十岁的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想他这些年接受的那些训练,要是连个小孩子都护不住,君上估计得把他扔狼群里自生自灭,光人扔进去还不算,还得带块生肉吸引野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他已经听腻了。 小甲在心里为自己掬一把心酸的泪水,然后继续尽职尽责的守在安全范围内保护小太子的安全,这是单纯的保护别人吗,不,这是证明他小甲的能力。 至于隔几步就杵着一位的士兵……不好意思,还是继续当透明人吧。 最里面的院子是公输墨斗的地盘,自从他被卫公喊来研制兵器,城里的木匠铺子就很久没再开门了,卫霁看过公输家族的典籍,上面记载了许多鲁班大师想做却做失败甚至没来得及做的各种机关,不只有攻城的大型器械,还有些装备在士兵身上的。 卫霁根据上面的内容,加上自己学过的天工,倒腾出来的东西弄的公输墨斗完全没有要离开的念头。 这里聚了不少能工巧匠,天下最出名的是墨家和公输家,却也不是只有他们两家传承了下来,帝丘隐藏的人才比他想象中的更多,在这儿能和人一起研究,比他自己在家抱着竹简钻研好多了。 卫霁进来的时候,几个中年人正吵的不可开交,看到他过来也顾不得行礼,只是脸红脖子粗的让他评判究竟谁的法子更好。 公输墨斗坐在几个老伙计后面完全被挡住,这几人起身后才露出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他都说了这盔甲没法在冬天穿,非不听非不听,让公子评判这些精铁打造的盔甲就能挡得住酷寒了吗? 盔甲盔甲,要是里面的士兵因为穿了盔甲没法穿厚实的衣物给冻死了,那还要盔甲干什么? 别说什么将这些精甲造的大些,这玩意儿里面装了不少机关本身已经够大了,再大下去人就没法走了,打起仗来站在那里给人当活靶子不成? 也怪他最开始的时候没想这么多,终于把各种机关安置好却发现最大的问题出现在盔甲本身上,不气到昏厥已经是万幸,吵到掀房顶又算得了什么? 卫霁看着羊皮纸上画着的机甲小人,当初在他哥说要装备军队时的预感终于成真了,他们卫国,画风可能真的和天下诸侯格格不入。 在别人还拿着大刀长矛的时候他们就能穿着别人没有的机关甲“突突突”弓弩连发,这难道还不够厉害吗? 现在是没有做出来杀伤力足够的火药,要是有的话,他们是不是能把枪管儿给弄出来? 唔……大概不行,技术含量太高,难度太大,想想就成了,话说回来,这些人方才吵的是穿了机关甲士兵冬日无法御寒,御寒的话,似乎得想办法把棉花弄出来。 少年人有些懊恼的垂下眼眸,棉花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他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战国机甲战,就问流不流批! 第107章 绫罗绸缎锦帽貂裘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拥有, 绝大多数人在冬天还是靠着破布碎麻勉强御寒,填充枕头被褥的是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 卫霁看了一会儿画着机甲小人儿的羊皮纸, 将东西放回去然后回想棉花是从什么地方传到中原来的,从中原一直往西走会经过什么地方来着, 有棉花的那地方现在叫身毒还是天竺? 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偏, 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究竟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能织布能取暖的棉花, 只能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 等回去后让商队再往外开几条商路, 去的地方多了总能找到需要的东西。 和这些机关甲比起来, 果然还是取暖更重要, 毕竟这玩意儿真给士兵装备上,估计也没几个兵能学会用。 这东西当衣服穿太过笨重,带着的弓弩武器用完之后也没法补给, 有这功夫敌人都冲过来了, 与其想着怎么改小, 不如造些大块头直接固定在城墙上,他们要的是守城不是冲锋,防守才是最重要的。 卫霁让一群吵的不可开交的大师们停下来,委婉的说出自己的意思,然后拿出另一卷羊皮纸递过去,这是他最近从公输家的祖传之宝中画出来的几种武器, 上面记载的制作方法太过繁琐,他给简化了一下, 反正他们不需要攻城,自然是怎么稳重怎么来。 机关甲可以继续研究,但是在他把棉花弄过来之前, 大概率在冬天是没法用的,而就算商队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棉花种子,种植培育织布甚至弹棉花都需要时间,最最最重要的一点,他总感觉这东西就算最后能派上用场,上的也不是他们卫人的身。 盔甲本身就不轻,里面再加上各种精巧零件,再装些弓弩刀片甚至银针飞镖,重量实在不是寻常人扛得住的。 卫霁想着所有东西加起来的重量,摇了摇头觉得能扛得住的士兵还得从秦军里找。 图纸送过去后他这个人就不重要了,这些天一直在研究这些费脑子的东西,接下来说什么也不会再过来了,有事儿让其他人来,他还是觉得在宫里侍弄那块药田更适合他。 种地耗费体力,琢磨这玩意儿掉头发啊! 少年人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定它们依旧光滑柔顺,没有和那些倒霉的兄弟一样掉出去随风飞扬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年轻,真的不想聪明绝顶,头发是宝贝,说什么也不能少。 卫霁看着面前几位头发稀疏的大师,唏嘘几声然后转身出去,他今天过来不只是为了送东西,还得去查看新一批盔甲铸造的怎么样了。 帝丘前两年建了几个炼铁的炉子,是用新法子炼出来的精铁,打造出来的盔甲比之前的防御力更佳,炉子前两年就已经建好了,只是炼出令人满意的精铁不容易,配方研究了两年才确定下来,这次打造的盔甲还是第一批。 外面太子驷和小甲远远看见他出来,将手里的长矛放回兵器架上然后开心的跑了过去,霁哥哥对他最大方,现在只是因为他太小拿武器不安全,等过几年他长大了,霁哥哥肯定会把武器盔甲全给他安排上。 也不用太好,和大伯的一样他就满足了,大秦的公子没有不敢上战场的怂货,阿父身子骨硬朗还能再干个几十年,所以他将来一定有机会上战场。 等他能带兵打仗,魏人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别管安邑还是大梁,他大秦的铁骑所向披靡都会踏平。 卫霁看着比刚才更兴奋的小孩儿,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转头看向一直跟在这小家伙身边的小甲,无甚询问这是怎么了。 然而小甲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情绪为什么会变化,他已经快要二十岁了,不是不到十岁的小娃娃,实在搞不明白小娃娃的心理。 “行了,去看看盔甲的情况怎么样,如果没有意外,里面可能会有你的一份。”卫霁笑了笑然后换了个话题,没有管他们家小护卫惊喜的目光,只是让他赶紧跟上。 卫国将领不多,能带兵的将领更是屈指可数,小甲难得有天赋,年纪小的时候不明显,随着这些年的训练该显现的也都显现出来了,以他哥的意思,接下来将这小子扔秦军里锻炼几年,回来后就能直接走马上任。 士兵没见过血没办法,将领总不能也都没见过血。 太子驷羡慕的看着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没有直接蹦起来的小护卫,扯了扯卫霁的衣袖眼巴巴说道,“霁哥哥,驷儿也想要。” 他的骑射学的很好,能上阵的兵都不一定有他厉害,别人都有盔甲,他也想要。 “驷儿乖,小孩子长的太快,盔甲穿一年就得换,等你长到比霁哥哥还高的时候就给你准备。”卫霁不紧不慢说着,盔甲的诱惑他明白,要不是自己实在撑不起来那重量,他也想弄一套来穿。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谁不想策马边疆弯弓射大雕呢? 额……似乎有点串戏了。 少年人摸了摸耳朵,将心里自己枪扫一大片的场景抛之脑后,正好也到了存放盔甲的仓库,让守卫将门打开然后借此将话题略过。 只是他想略过,小太子显然没那么容易放弃,没看见盔甲的时候还只是有那么一点儿小心思,看见之后何止想要,那口水都快要留下来了。 他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盔甲,如果穿上这么一身走到太阳底下,会不会和天神下凡一样威武? 小太子托着脸看着一排排放的整齐的白亮盔甲,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让自己回过神来,站直了身子比划了一下身高,再想想自己这几年长个的趋势,眼睛一亮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糟糕。 比霁哥哥高就可以的话,再过三四年就可以了啊! 他们秦人本就比中原人体格壮,霁哥哥就算再长个儿也不会比卫公高多少,可他爹却比卫公高的多,所以他肯定不会等到十七八才能长这么高。 有盔甲就等于有资格上战场,有资格上战场的话,再奋斗几年他就能亲自带兵了,未来如此光明,不努力简直对不起他们家祖传的大高个儿。 小甲看着刚还闷闷不乐瞬间又原地傻笑的小太子,挠了挠头再次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懂小孩儿在想什么。 * 卫宫,许久没有出现在帝丘的秦国士兵难得没有风尘仆仆跟难民一样过来策马奔腾,而是换上粗布麻衣赶着马车来到帝丘,要不是他们的身材板儿比中原人壮实太多,守城的卫兵都不一定认得出这是秦人。 城门令匆匆忙忙出来,看着和前几次完全不一个风格的秦兵,到底还是照例询问然后将人带去宫里,这些人拿着的是君上的信物,不是坏人伪装的,可以放人。 城门令满头问号的将人带到宫门口,歪着脑袋看着宫里的侍卫和他刚才的反应没差多少,这才小声嘀咕回去。 秦人什么时候这么斯文了? 秦人其实并没有变斯文,而是不得不弃了快马选择马车,因为他们这次带的除了战场上的消息外,还有西戎进献的几只狗崽儿。 狗崽子刚断奶经不得颠簸,稍不注意小命儿就没了,他们就是能骑快马也不敢骑,西戎一共就送了两只过来,还全被君上送卫国来了,自己出事儿了不要紧,狗崽子颠坏了谁负责? 宫殿里,卫公看着软垫上趴着的两只小狗崽,将战报放在一边然后蹲下去戳了戳看似无害的软肚皮,“这是胡地野犬幼崽?” 这么小一点看不出将来能长成什么样,不过能被西戎进献,应该不是什么凡品,西边的部族来洛阳朝贡的时候送过獒犬,听说甚是威猛,不知道这两只胡地野犬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獒犬是王室贡品,周王室昌盛时,九夷八蛮都会上贡,现在周室衰微,别说中原之外的蛮夷,正儿八经的诸侯国都没几个想去雒阳朝见天子,所以他也没见过獒犬到底是什么模样。 卫人好诗书不好田猎,国内虽然有猎场,使用到的时候却不多,偶尔出去骑马溜溜足矣,搭弓射箭又射不到猎物,没比要丢人丢到外面去。 带队的秦国大兵听到他的话憨憨的挠了挠头,“君上,这不是獒犬,是青犴,长大后也比不过寻常猎犬,比狐狸还要小些,不过看家护院也够了,青犴看上去小巧,其实比獒犬更有灵性。” 卫公有些惊讶的看着呜呜咽咽舔他手指的小狗崽,没想到这俩竟然是青犴这般稀少的珍贵名犬。 青犴似狐而小,黑喙善守,相传当年商纣王囚禁周文王,文王的臣子为了营救身陷朝歌的君主,花重金搜罗天下奇珍异宝,最后得到一只青犴献给周王,然后周王就把文王给放了,传说有些夸大,却足以说明此犬名贵。 西戎不是傻子,秦国和三晋正打的不可开交,就算之前被秦国打怕了,这时候也不会上赶着送东西,除非战事已经有了分晓,而且秦国还赢的特别漂亮。 被放在旁边的战报终于又被拿了起来,卫公站起身将羊皮纸打开,一边看一边往回走,看到上面写着的东西后脚步一晃差点儿摔在台阶上。 孙军师神机妙算,将联军骗入埋伏圈后仅以万余人马坑杀了对方十万精兵,是他看错了还是秦公写错了? 十万精兵! 足足十倍于孙伯灵的兵马! 就这么全被坑杀了?! 卫公震惊的睁大眼睛,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孙大军师果然是个人才! 作者有话要说:  孙伯灵(谦虚摆手):正常发挥正常发挥~ 第108章 卫霁刚回宫就被喊去书房, 因为他对政事不算排斥,所以卫公时不时会让他干点活来练手,免得将来到自己封地被底下人欺瞒拿捏。 他以为这次和之前一样不是什么大事儿, 然而刚到书房就被他哥郑重的表情给镇住了,旁边还站着两位黑布麻衣的秦兵,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事儿。 什么情况, 秦国打败仗了吗? 少年人忽然绷紧了心神, 庆幸自己刚才先把小太子送回去休息了, 秦国打败仗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希望是他猜错了。 卫公坐在那里愣了许久, 看到宝贝弟弟过来才堪堪回神, 想对秦军此次的战绩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将战报递过去让他自己看。 太猛了,孙军师实在是太猛了, 联军十万精锐就这么葬送在函谷关外的峡谷之中, 庞涓就算不死也难辞其咎。 以庞涓的为人必然不会接受自己输的这般惨烈, 更难以接受的是对手还是之前被他暗害的同门师弟,此战大败简直比杀了他更难受。 孙军师这仇报的,有水准! 卫霁的心情过山车般短短一会儿经历了巨变,战报上的内容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秦国非但没有打败仗,反而赢得漂亮, 他已经能从战报上的短短几行字中想象到那边的激动了。 十万精兵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少,以秦国如今的国力, 倾国之力也只能养得起三万的锐士,三晋富裕不假,却也没法轻易承受如此损失。 五十万联军, 只此一役便损失十万,消息传到三国君主耳中,庞涓的日子绝对不好过,这一日之间便筹集起来的盟军更是没有再攻秦的心气儿。 打着灭秦的主意攻秦,还没打进关中就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兵马,他们扛不住这般损失,秦国以三晋为筏子解决国内老氏族反对变法的目的,至此算是基本达成了。 孙师兄就是孙师兄,能名留青史的果然都不是庸才。 卫霁将战报放回去,拍了拍脸将心中激动压下去然后问道,“联军退了吗?” “退了,孙军师埋伏的是公子卬的兵,如今公子卬在秦国手上,他们不敢不退。”卫公捏了捏眉心,看宝贝弟弟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然后才继续说道,“公子卬那个废物,自以为凭他那点兵马就能打下秦国,如今被孙军师逮个正着,准备拿他和魏国谈判,就算河西没法全部要回来,能拿回几座城也是好的。” 公子卬的确有些带兵之才,可这也要看和谁比,让他带着魏国强悍的兵马去攻打周边小国当然不会吃败仗,实力相差悬殊,直接打就是了,现在对面是连庞涓都忌惮不已的孙伯灵,他那点本事就不够看了。 虽然同样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孙军师在手段上比他高明太多,他又不听庞涓的指挥,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不亏。 先前霁儿的仇还没报,秦公那边他已经想好该怎么让人带话,那家伙在秦国要是能不受磋磨,他卫不逝这些年也就白和秦国打交道了。 敢将注意打到他们家霁儿身上,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他卫国当初弱小可期,不代表永远没法报复回去。 卫公眸光微暗,指节在书案上敲了两下,唇角的弧度带了些冷意。 卫霁干巴巴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好刚被下人带去一边照料的狗崽儿被送了回来,注意力直接被软萌萌的小团子给吸引了。 圆滚滚的小崽子被洗的干干净净,蓬松的毛发圆润的鼻头水汪汪黑珍珠一样的大眼睛,跌跌撞撞的扒着软垫探出脑袋,看的人心里一颤一颤简直可爱到窒息。 两只小崽子都不怕生,软垫对他们来说有点大,小短腿扒拉了半天也没能成功下来,最终小点的那只踩着哥哥的脑袋颤颤巍巍抓住边缘,晃悠了一下直接滚了下来,刚好撞到卫霁脚边,奶声奶气叫了两声,漆黑的豆豆眼满是无辜。 “哥,这是哪儿来的小崽崽?”少年人小心的将小狗崽抱起来,摸了摸小家伙身上蓬松的毛发,动作温柔生怕伤到它。 小奶狗的声音软软绵绵充满奶味儿,小乳牙还没长齐,含着他的手指抬起头,湿漉漉的眸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萌的卫霁当场就要把小家伙儿带去自己宫里。 另一只小狗崽不满弟弟踩着它的脑袋出去,扑腾了半天终于把自己弄了出去,抖了抖毛摇头晃脑跑过去,嗷呜一声咬住他的衣角往后扯。 要不是那力道实在太小,就这姿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咬到什么不得了的猎物了呢。 卫公看他玩儿的开心自然不会和宝贝弟弟抢,将写好的信封上把笔放下,交给殿下候着的秦兵然后说道,“秦公派人送来的,这小崽子可不简单,西戎进献而来,乃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小奶狗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听到卫公在它,松开嘴里的衣角换个人继续咬,卫霁看着表情逐渐变化的兄长,揉了揉怀里的小崽子然后蹲下来看着另一只,放软了声音哄道,“乖,快松开。” 再不松开待会儿就要挨揍了,他哥没揍过孩子,可不一定不会揍狗子。 小崽子呜呜咿咿低吼这,抖了抖耳朵继续四爪用力往后扯,大有不扯下来点东西誓不罢休的架势,可惜卫公的衣料华贵,就它那还没长几颗的小乳牙扯八百年也扯不破。 卫霁眼里的喜欢控制不住,将小家伙也抱进怀里让他们兄弟挤在一起,捏了捏那只白白胖胖的小爪子然后眉眼弯弯抬头,“哥,你国事繁忙没有时间管这俩小崽子,不如将两只都放在我那里,我会好好照看它们的。” “没打算和你抢。”卫公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他对小狗崽也只是看一眼的兴趣,过两天就腻了,难得宝贝弟弟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喜爱,他当然不会再将这俩小崽子弄其他地方去。 不过这胡地野犬身上野性大,现在这么大一点表现不出来,长大后危险性就该显出来了,得派几个懂得训犬的下人看着。 小狗崽是用来讨弟弟欢心的,不是用来伤人的,知道护主就够了,其他没有太多要求。 卫霁心满意足的撸着小狗崽,将今天在外面查看的情况一一汇报,有棉花的地方和商队之前去的方向不太一样,想找到地方得花大力气。 红薯土豆产量高能救命,棉花御寒一样能救命,没想起来也就算了,现在已经想起来还有这等御寒神器,自然是不管花多大功夫也得找过来。 卫国的商队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开辟商路这种事情只能靠秦人,关外变数太大,有军队护送的商队才更稳妥。 * 秦国,栎阳城。 大军打了胜仗,秦人的兴奋溢于言表,整座城都充满着胜利的喜悦,和三晋联军的那些损失相比,他们的损失根本就不算什么。 秦国憋屈那么多年,多少年来一直吃败仗,就算打赢也是惨胜,伤亡比战败国还多的胜仗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叫胜仗,这次秦军以少胜多打败三晋联军,至少五年之内他们是不敢再轻易出兵了。 栎阳宫,秦公上扬的嘴角就一直没下来过,这些天心情好,连吃饭都能多吃两碗,孙大军师的能耐实在超乎他的想象,原以为能将三晋联军挡在函谷关外就已经算是秦国取胜,没想到还能忽然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公子卬能调动的只有魏国兵马,在联军主帅是庞涓的情况下,他就是想动用赵韩两国的军队,那两国的主将也不会轻易听他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庞涓和公子卬谁是真有才谁是真草包,主帅不下令,他们不敢拿自家兵马冒险。 在公子卬兵败被俘之后,韩赵两国主将不只一次后怕庆幸没将军队交给他,但凡他们的态度有一点松动,现在长眠在秦国土地上的就不只那十万魏武卒了。 是的,公子卬带领的兵马,全是魏国精锐中的精锐——魏武卒。 自吴起离魏,魏国武卒的实力就不断下降,不过数量倒是没怎么变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武卒就算没落也比寻常军队厉害的多。 公子卬被俘不要紧,被坑杀的十万魏武卒可是魏国仅剩的精锐,就算庞涓之能堪比吴起,再想训练出这么一只军队也得数年。 天下形势变幻莫测,可没时间给魏国重新训练新兵了。 三晋联军不欢而散,起事的时候来的快,出事儿的时候散伙散的更快,主帅庞涓的脸色这些天一直没好过,他知道公子卬是个废物,可没想到公子卬能废物到这种地步。 他自己废物也就算了,偏偏还带着魏军一起作死,孙伯灵的手段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能看透的吗? 现在被俘到秦国,魏王施压要他将人赎回来,他拿什么赎? 城池是大风刮来的吗? 不说他们俩本就水火不容,就算关系还算不错,公子卬私自调兵犯下大错也不值得再用城池去赎,河西这大片土地但凡有一处缺口,秦人就能顺着这个缺口逐渐将之蚕食殆尽,最终只是得不偿失。 孙伯灵啊孙伯灵,你可真是好样的。 此时,被庞涓咬牙切齿怒骂的孙大军师打了个喷嚏,捏了捏有些发痒的鼻子将衣服裹的更严实了些,天冷了,不小心点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旁边营帐,公子虔手里拿着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看着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公子卬,嘴角一咧笑的凶残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虔(不屑):就这弱鸡,老子一个打一百个! 第109章 秦魏两国是世仇, 两国之间除了兵戎相见就没有别的事儿,魏人想把关中占了将秦人赶去更西边过茹毛饮血的日子,秦人也想一朝翻身直接把魏国给吞了。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 秦人如愿的可能更大。 公子卬惊恐的看着在眼前来回晃动的短刀,喉结耸动咽着口水使劲儿往后缩, 不知为何, 他总有着刀子会划到他身上的不祥之感。 秦人残暴, 对待俘虏必定不会友好, 当年公叔痤被抓了又被放回去纯属意外, 现在这反应才正常。 他怎么说也是魏国公子, 秦人就算想杀他, 看在他能为秦国带来好处的份儿上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魏国国力强大,远在大梁的兄长一定不会不管他, 这公子虔肯定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公子卬心里如此想着, 睁开眼睛看见那闪着寒光的利刃, 心里依旧慌的不行,都说秦国公子虔脾气不好性子难料,这人拿着刀子在他面前坐了那么久究竟想干什么? 公子虔把玩着锋利的刀子,看着面前脸色惨白吓的不敢吭声的小白脸,嗤笑一声更想直接一刀子了结他的性命。 就这玩意儿还敢肖想他们家霁儿,不将他大卸八块是他大发善心, 魏国那边要拿城换人不能直接杀了,得另外想办法让他长点记性, 这小白脸满脑子都是淫秽之事,不如…… 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停下转刀的动作,目光移到公子卬双腿之间, 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凶残了。 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公子卬:!!! “你想干什么?”满眼惊恐的公子卬艰难的给自己换个姿势,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刀子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能色厉内荏的惊叫出声,“赵虔,我可是魏国公子,魏王之弟,你敢伤我回头魏军就能踏平关中!” “魏王之弟?老子还是秦国长公子呢!”公子虔向来吃软不吃硬,在外人面前更是软硬不吃,公子卬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是威胁简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魏军要是有能耐踏平关中,你小子能落到我手里?” 他这辈子最烦别人拿身份压他,秦国在中原诸国眼中是蛮夷小国,那些诸侯都觉得高他们一等,连中原人看秦人都瞧不起,他出生后的那段日子正是秦国最艰难的时候,虽然近几年好了点,但是不代表他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忘光了。 中原人都眼高于顶,除了卫国之外没几个好的,等将来秦国能够打出函谷关,看他们一个个还拿什么瞧不起他们。 “是你们秦人阴险,若非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本公子怎会落得如此境地?”公子卬强撑着反驳,丝毫不觉得魏国如今会打不过秦国。 这次只是他大意入了圈套,秦国被他们压着打了几十年,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练出一支和魏武卒相媲美的军队出来? “兵不厌诈,自己蠢还怪别人,你哪儿来这么大脸?”公子虔冷笑一声,刀刃一转将这人腿上的绳子斩断,然后瞅准位置跃跃欲试的比划着,“如今魏国三面强敌,你才魏王会不会因为一个败军之将再与秦国开战?” 秦魏两国多年交战不假,但是魏国真正的劲敌却并不是秦国,他们国内贫弱了几百年,就算年年和魏国开战,在魏人眼里也不过是纠缠不清的小部,入赵国一般,他们的确三天两头打仗,却对魏国造不成什么大影响,真正被魏国视作劲敌的是南边的楚国以及日渐崛起的齐国。 不过那都是以前,如今魏军三番两次拜在秦军手上,他们再瞧不起秦国,接下来只能败的更惨。 公子卬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敢动刀子,只能靠怒骂来掩饰心中的惊恐,他堂堂魏国公子魏王之弟,竟然被秦人这般折辱,公子虔也太不把他魏国放在眼里了。 只是听了公子虔刚才的话,这会儿骂人也没什么底气,魏国不只秦国一个敌人,如果他真死在秦国,魏王也只会在魏国有精力的时候给他报仇。 在有庞涓从中作梗的情况下,给他报仇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之后了,甚至有可能庞涓会将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他身上,让他连命带名一个不剩,甚至连死都是咎由自取。 公子卬越想越怕,越怕声音越大,尤其在刀子已经贴着大腿的时候更是眼泪都要出来了,被魔音灌耳的孙大军师从外面进来,怕公子虔真弄出人命来赶紧让亲兵将人喊出来,活着的公子卬才能给秦国换来最大的利益,不能为了一时之爽就把河西的城池弃之不顾。 “军师这是作甚,我又没想要他性命。”公子虔不甚乐意的扔下被吓的屁滚尿流的公子卬出来,短刀入鞘收回腰间然后推着轮椅去隔壁帐篷,“魏国那边有消息了吗?这小白脸怎么处置?” “明日魏国使节便会过来谈判,探子来报,魏王给庞涓下了死命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必须把公子卬活着带回去。”孙伯灵笑的一脸无害,说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时更是笑的眉眼弯弯,魏王已经把底线设置好了,他们不多要几座城简直对不起公子卬大老远跑这一趟。 话说回来,公子卬刚才叫那么惨,这人怎么吓唬他了? 孙大军师坐在轮椅上捏着下巴,确定公子虔身上没有血腥味,然后好奇的问他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公子虔咧了咧嘴,拍了拍腰间的刀鞘,然后往他腿间扫了一眼,非常遗憾的表示要不是得拿他换城池,他就真让公子卬血溅当场了。 孙伯灵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将轮椅转去一边,待身上的凉意全部消退然后才松了一口气,难怪公子卬叫那么惨,这谁受得了? 营帐里的气氛越来越奇怪,公子虔耸了耸肩,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做的过分,若论过分,公子卬之前的所作所为才是真的过分,“先不说那小白脸,军师,过来赎人的魏国使臣是庞涓吗?” “正是庞涓。”孙大军师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舆图上落的灰尘,然后微笑着回头说道,“长公子觉得将那些城池要回来比较好,想好了明天就直接要,庞涓在谈判之上不是我的对手。” 论起吵架,他孙伯灵还真没怕过谁。 “军师这话说的,深得我心。”公子虔煞有其事的感叹着,很想直接把河西那五百里土地全部要回来,可再一想,公子卬怕是卖不到这个价钱,无奈之下只能作罢。 但凡公子卬再争点气,他们就能多拿几座城。 孙伯灵失笑一声,让他自己挑着,然后找出竹简写信送去栎阳,城池的交接得有国君的玺印,接下来的人口土地户籍交界也得国君派人接手,不能他们这边拿下城池栎阳那边还一无所知。 他们原本只想利用三晋攻秦将国内老氏族的逆反情绪压下去,没想过还能因此抓个魏国公子和魏国谈判,以他们之前的计划,将河西慢慢打回来应该在三年后开始。 三年的时间足够卫鞅将法令推广到秦国全境,随着秦国国力的增强,栎阳当国都就有些不够看了,栎阳宫狭小,栎阳城也容纳不了多少人,秦国要继续发展,国都必须得重新营建。 别的不说,面子上总得过得去,总不能这么大个国连座像样的城都没有。 秦国从被分封至今迁都迁了得有两位数,而且是一路向东迁,西边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供他们选择,所以只能选东边,而东边离魏国太近,想要建个令人安心的都城,河西就必须得拿回来,就算没法将那五百里的土地全部夺回来,拿回几座城池也是个好的开始。 一座城拿回来,离两座城还远吗,两座城都拿了,四舍五入整个河西就都拿回来了,只要河西到手,中原各国对关中的威胁便能彻底解除。 公子卬这神来一笔让他们能提前把河西的城池拿回来几座,迁都的事情也得提上日程了。 * 栎阳宫,秦公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卫鞅和景监在旁边坐着等候,看他还得一会儿才能结束,摇了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原本过来是要商量秦境内没有设县的地方该如何划分,结果话还没说两句函谷关那边就有军报传来,和他们的事情相比还是函谷关那边更要紧,他们自己先划着也没什么大碍,景监一边整理文书一边朝卫鞅低声说道,“大良造,韩国也开始变法了,韩侯启用了一个叫申不害的士子,听说和你一样是法家的。” “申不害去了韩国?”卫鞅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和申不害有过几面之缘,虽然同是法家内里却有不同,申不害欲要变法,侧重点和他应该也有不同。 景监把书简放下,看他们家君上依旧在奋笔疾书,又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小声透露消息,“韩侯对申不害很是看重,甚至放任他拿侠氏段氏和公厘氏开刀,现在韩国人人自危,生怕被他盯上然后拿他们的钱财充盈国库。” 他以为他们大良造行事就够大胆的了,没想到韩国那申不害丝毫不比大良造胆小到哪儿去,上任便大刀阔斧行事难道是他们法家的传统? 景监拍着胸口想着,觉得虽然这俩人变法的气势都很吓人,但是韩侯绝对没有他们家君上靠得住,天底下没几个诸侯能比得过他们家君上,当然,卫公不在参比范围内。 卫鞅将舆图放下,低声叹了口气然后回道,“拿强族开刀,是申不害会做出来的事情,且等着,真正的刀子还在后面。” 他在秦国变法讲究的是法度的建立,而申不害的术治讲究的是君主对臣子的控制,孰优孰劣暂且没法评论,总之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魏国在中原的霸主之位即将保不住了。 不只齐楚燕赵,连历来被中原强国欺负的韩国都开始变强,群雄并起之时,这大争之世才算真正拉开帷幕。 秦公将回信写好交给传令兵,看他们俩在旁边小声讨论不由问道,“二位在说什么?” “说韩国变法之事,君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卫鞅抬头回了一句,将自己已经起好的草稿呈上去然后说道,“秦国边远处一直不曾施行县制,鞅以山川地域为区分划出诸县,君上以为如何?” 秦公将舆图大致看了一下,眉头微皱到底还是说道,“你看着来就行。” 以地域取代血缘来划分,接下来那些氏族少不得又要闹一场,不过这样将氏族的力量削弱,接下来的事情就没那么难了,早削晚削都是削,索性一起削了吧。 “对了,该挑个好地方营建新都城了,中原各国接下来没心思针对秦国,正好趁此机会把地方定下来先建着。” 现在河西大部分还在魏国手里不要紧,等新都城建好的时候,地盘可能就都拿回来了。 “渭水之北九嵕山之南的关中腹地,正是营建新都最佳之地。”提起这个卫鞅立马精神了,他琢磨着迁都琢磨好长时间了,有事儿没事儿就拿着舆图看,还时不时找他们家老师帮忙参考,山水阴阳都考虑到,栎阳以西六十里处的那片平原就是上上之选。 迁都不只看上去更气派一个好处,秦国虽然日渐强大,但是想要东出面对的不是一个诸侯国,而是山东所有国家,所以他们现在的强大和山东诸侯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西南巴蜀两国和他们相交甚少,位置却很是重要,在新都对巴蜀用兵比在栎阳方便许多,秦国若能拿下巴蜀之地,再对中原用兵就能再无后顾之忧了。 左崤函右陇蜀,南有巴蜀环绕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如此一来,秦国何愁不能争天下。 卫鞅说起新都选址滔滔不绝,似乎明天他们就能拿下中原击退胡虏成为世上最强大的国家,可现在问题是,他们非但没有巴蜀之地,甚至连河西都没有夺回来,新都更是连影儿都没有。 “可以,等过两日清闲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如果可以就定下。”秦公无奈让人先停下,然后转头看向景监,“墨家有一脉传人在秦国,将人找着带到栎阳,还有公输先生,在外面走山访水那么多年也该回来了。” 既然是新都,那就得往好了建,大哥之前说帝丘的卫宫就很不错,城池的规划和宫室建造都可以照着卫国来,秦国没有营建大型城池的经验,卫公应该不会介意这些。 景监点头应下,总觉得他们家君上其实是想把卫国的公输家族传人给拐过来建城,算了算了,为了以后有钱建城,还是不要从卫国要人了。 被迫住口的卫鞅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压下去,幽幽的看了秦公一眼,第一次觉得君上对他太过信任也是个问题。 他刚说完新都地势的优越,阴阳周易还没来得及说,腹稿打好了几个月却没有说出来的机会,啧,憋屈! * 帝丘,卫宫。 卫霁坐在台阶上看着在脚边儿玩闹的小狗崽,捏了捏那软乎乎的绒毛,再一次觉得自己将两个小崽子都要过来的选择无比正确。 再没有什么比小崽崽更可爱的生物了,尤其两个团子打成一团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可爱,萌的他心都要化了。 太子驷撑着脸坐在旁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前些天他还能骗自己,可现在霁哥哥的注意力一直在两只狗崽儿身上,从他过来就没分过来过,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大秦太子驷,失宠了。 如果输给别人家的小孩儿也就算了,可偏偏夺取他们家霁哥哥欢心的是两只小狗崽儿,还是他爹送来的小狗崽儿,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导致他失宠的罪魁祸首,竟然是那远在秦国的亲爹,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伤心的眼泪简直能流满整条渭水。 太子熙看了一眼黯然伤神的秦国小太子,嘴角微抽回过头来继续说道,“所以现在韩国挟封地自重的大氏族该削的削该抄的抄,甚至还有不少逃到别国的,韩侯这次态度如此强硬,应该是看秦国如今形势大好,所以想仿照他们而行。” “不一样,申不害和卫鞅虽然都是法家,但是仔细分辨下来,他们二人变革手段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卫霁将被咬住耳朵的狗崽弟弟抱在怀里,动作轻柔的安慰了一会儿然后才又放了下来。 这小家伙儿叫芝麻,哥哥叫棉花,两个小崽子都是蓬松软和的棉花糖模样,只是弟弟是个心机切开黑,在人前故意被哥哥咬然后讨安慰,就是个芝麻馅儿的小可爱,所以才叫芝麻。 卫霁将小团子哄好放回地上,看旁边的大团子一脸幽怨没忍住笑了出声,“驷儿说说韩国变法和秦国有何不同。” 他们这边的消息比秦国畅通许多,韩侯任用申不害已经有两年之久,变法也初见成效,这小子将来要接受秦国,对政事自然不能一无所知。 小太子揉了揉脸,不着痕迹的瞪了两个小狗崽一眼,然后才条理清晰的说道,“秦国变法之前国弱民穷,韩国分得晋国旧地,形势比秦国当初强得多,不过我秦国国君说话所有人都得听着,有意见也能商量,变法的首要重任是强国,而韩国臣子势大国君说话不顶用,所以申不害打压氏族势力让国君手里的权利更大,再过几年,他们的国力也将比如今强大许多。” 卫霁有些惊讶的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小太子,想想自己这个年纪在干什么不由心生惭愧,人比人气死人,还好世上和他一样的普通人更多,“还有?” 小太子挺起胸脯,对自家变法信心爆棚,“还有就是,韩国输不起,而我们秦国变到如今这种地步,即便接下来出了差池,只要封锁函谷关,二十年后就又是一条好汉!”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震惊):这就是大佬的童年吗? 第110章 卫霁看着骄傲的不行的小孩儿, 虽然很想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并没有错,小小年纪能看的这般透彻不容易。 申不害在韩国为相十五载, 内修政教外应诸侯让韩国实力大增,终其一世国治兵强, 天下莫有侵韩者, 甚至让韩国在诸多强国的包围中成为与齐楚燕赵魏秦并称的七雄之一, 变法成效不可谓不大。 但是他的变法中掺杂了太多的人治, 术治讲究的是国君对臣子的控制, 有能耐的君主可以控制朝臣, 没有能耐的君主就控制不了朝臣, 所谓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只要遇到一位平庸之主, 韩国就没法维持之前的强盛。 卫鞅的变法让秦国血流成河, 申不害的变法却还在世家大族的接受范围内, 秦国伤筋动骨,韩国只是换身衣服,以后世的评价来看,孰优孰劣清晰可见。 但是现在不是后世,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就如没有人会觉得秦国的变法可能会成功一样, 韩国的国力不差,只是国内氏族势力比较大而国君势弱, 申不害变法首要任务是削弱氏族力量也没有错,韩国变法最终失败,只败在了他们的实力还是太弱。 正如驷儿说的那样, 韩国输不起。 秦国变到如今如果出了问题,只要封锁函谷关,中原各国就没法再干涉他们,但是韩国不一样,中原那么多诸侯国,不只卫国生活在夹缝中,韩国同样也是四战之地。 申不害变法能让他们称霸一时,想因此成为中原霸主却是没有可能,周边几国不会容忍他们忽然强大起来,之后遭到各国联合打压是必然。 申不害之术在齐楚魏实施的话,等他死后或许还能将成就保留下来些许,但是韩国不行,他们太弱了。 卫霁低声叹了一句,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直接强卫,还不是因为史上韩国已经给了足够的教训,昙花一现般的强盛过后,迎接他们的便是国破家亡。 他哥不是傻子,卫国的位置比韩国还要惹人觊觎,就算外面打疯了,他们也绝对不能掺和进去争雄称霸,风险太大,他们玩儿不起。 太子熙看着昂首挺胸却说着最怂的话的小太子,捏了捏眉心表示不愧是秦人,上到秦公下到国人,但凡他见过的就没几个能正经起来的。 太子驷觉得他们秦国在变法之上底气的确比韩国强,被夸过后更是开心,将两只和他争宠的狗崽儿拽到脚边儿然后抬头说道,“霁哥哥,青犴太小了,长大后也没法保护你,等我回秦国后给你找几只獒犬,肯定比这俩崽子威风的多。” “不必,棉花和芝麻挺好,獒犬还是留在驷儿身边吧。”卫霁回想了一下獒犬的个头儿,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发抖,他养两只小狗崽儿就够了,威风的还是别放到他这儿了,他怕见了之后天天被吓到不敢出门。 太子驷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戳着脚边儿的小狗崽感觉更不顺眼了,就这只会吃的小崽子,长大后能干什么? 青犴的确能打猎,可是霁哥哥不喜欢打猎,身边养两只青犴也没啥用,换成威风凛凛能保护他的獒犬多好。 小太子撇撇嘴悄悄将两只小狗崽贬的一无是处,然后转过头看向太子熙,“獒犬真的特别威风,熙哥哥想要吗?” 虽然他现在没有,可是草原上的獒犬养的特别多,尤其是义渠那边,狗子不用主人就能直接把猎物咬死带回家,不光能保护主人还能养主人,这么好的狗子难道真的没有人想要? 太子熙下意识想摇头,但是看人家小孩儿眼巴巴的模样,迟疑了一下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驷儿将来得了獒犬幼崽,可以送来帝丘给熙哥哥养。” “熙儿如果养了獒犬,兄长大概会和我去戚邑长住。”卫霁揉了揉大侄子的脑袋,眨了眨眼睛感叹一句,然后带着小狗崽回屋暖和去。 天气越来越冷,太阳还没下山凉气儿就上来了,棉花和芝麻还是小崽崽,得精心养着才行,或许可以让人给他们俩做些小衣服,冬天那么冷,没有衣服可不行。 太子熙听着他们家小叔的碎碎念,再看看地上活泼的不行的两个小狗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然后跟着起身,“小叔,胡地野犬能在草原上活下来,中原这点寒冷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霁哥哥都没有给我们准备过衣服,这两个小崽子何德何能?”太子驷小声接了一句,想着自己堂堂秦国太子不能和狗崽子一般见识,这才忍住没有直接躺地上打滚儿。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崽子计较?”卫霁在炉子旁边暖了一会儿,将棉花抱在怀里撸毛,小狗崽穿衣服是为了保暖吗,只是为了可爱啊傻小子。 天色不早了,两个小的都知道他在冬天容易困倦,让下人仔细守着然后去了隔壁殿里,太子驷趴在书案上瘫了一会儿,然后不怎么高兴的说道,“熙哥哥,我大伯要将魏国公子卬囫囵个儿的还回去了。” 送回去就送回去,竟然还完好无损的送回去,大伯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公子卬那种恶人落到他手里身上竟然连点伤都没有,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公子卬跑一次不要紧,他再把人抓回来第二次,到时候别说魏王,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让他放人。 他凭本事抓的人,凭什么让他还回去,就凭那些原本就是秦国的城池吗?他先把城抢回来,再去抓公子卬,看到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太子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秦魏两国要谈判,自然得将公子卬送回去,真卸了他的胳膊或者留下一条腿,河西的城池就要不回去了。” 小太子叹了一口气,将头发揉的乱糟糟的也不想收拾,只是带着几分期待的抬眸问道,“阿父过些天就该派人来接我回栎阳了,熙哥哥,打个商量,能让霁哥哥和我去秦国做客吗?” “不行,大冷天的小叔不能出门,好不容易把身体养好一点,阿父绝对不会允许小叔离开帝丘。”太子熙拒绝的非常坚定,小叔要是再出什么事儿,他爹估计能哭死,为了他不必小小年纪就肩负起家国重担,小叔还是乖乖留在帝丘吧。 “冬天的确太冷了,那就等明年春天吧。”小太子自顾自点点头,觉得等天气暖和了就能在栎阳再见到他们家霁哥哥,刚升起来的离别之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子熙:…… 行吧,你开心就好。 卫霁不知道两个小的私底下又说了什么,将棉花和芝麻喂饱后放进软和的小窝里,又点了几盏灯然后在书案前坐下。 秦国要营建新都不能全部按照帝丘的格局来,中原的都城好几个都很不错,魏国鲁国都挺好,综合几家之长才更好。 帝丘的繁华中原少有城池能比得过,宫殿的建造也很大气,但是这里毕竟是几百年前卫国重建时仓促修建起来的,比起当年的朝歌城逊色了不只一点半点。 朝歌是商朝国都,卫国被分封时捡了个大便宜,别的诸侯国都要费心国都的修建,唯有他们直接得了前朝王都为都城,连修改都不用,人到了就行。 后来卫国被戎狄所灭,迁都帝丘后死而复生,宫殿的确是建起来了,对城池的营建却没有当年在朝歌时上心。 当时只剩下五百的卫国遗民经历过国破家亡,能有个落脚之处就心满意足,其他是再也顾及不到了,后来卫人逐渐起来,也没怎么按照之前朝歌的规模来修缮帝丘城。 秦收天下,咸阳为天下之中,从头开始建造一座城自然要怎么大气怎么来,集中原所有国都的优点来修建不比仿照帝丘好? 卫霁在羊皮纸上画着城池的草图,等画好之后送到栎阳还得秦公再改,城池的建造不是一两年能完成的,现在开始选址,想要迁都还得等个五六七八年。 以秦国国力增长的速度,大一统可能真的不用等到始皇帝了。 待秦军东出函谷,山东诸国听话的给钱,不听话的给公子虔,啧,完美。 * 在魏王的施压下,庞涓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捏着鼻子亲自前去函谷关谈判将公子卬赎回来。 此战之败乃是奇耻大辱,罪魁祸首落入宿敌手中还要他去救,若非公子卬是魏王之弟,他甚至想直接一剑剁了他。 孙大军师从知道庞涓要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期待这一天很久了,虽然没能达到最终目的,但是能让庞涓心里不舒服他就开心,他的愉悦就是建立在庞涓的痛苦之上,没得解释。 就庞涓那名比命重要的性子,这般出现在他面前怕是比死还难受,他可真是太开心了。 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靠在椅背上抱着热水袋,听到旁边的嘈杂声忍不住捂住耳朵,“长公子又去公子卬那儿了?” “不是长公子,是长公子送到公子卬处的那些女子被赶了出来。”身后的亲兵一脸难以言喻的说道,想起他们长公子安排那些女子去公子卬帐中时的表情就浑身发凉。 每到关键时刻都被打断,再美的美人儿也无福消受,公子卬以后要是还能硬的起来……只能说他天赋异禀到死都不忘这档子事儿,看现在这情况,比起美人儿怀里的软玉温香,公子卬还是更想要命。 不动刀不见血还能将人折磨到如此地步,长公子才高齐天谋深如海,实乃吾辈楷模!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虔:本公子就是才高齐天谋深如海,淡定淡定。 第111章 谈判的地点没有特意收拾, 就在他们平时议事的帐篷里,秦国这边只有公子虔和孙伯灵,魏国那边除了庞涓之外也没几个能派的上用场的人。 神色萎靡的公子卬在旁边坐着, 只要有人能让他离开这片伤心地,就算来捞他的是庞涓他也不会再嫌弃了。 有对比才有伤害, 公子虔他简直不是人! 公子卬迫不及待想让庞涓结束谈判把他带走, 庞涓却恨不得直接让他血溅当场这样就不用割地赎人了, 河西的口子打开再合上几乎没有可能, 秦国如今虎视眈眈, 城池交接完毕之后便是魏国提心吊胆之时。 魏国迁都大梁后已经将重心放在中原, 安邑旧都短短几年已经衰败下来, 谁能想到秦国能忽然崛起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果河西全丢了,秦人可以说就直接打到魏国家门口了。 庞涓沉着脸看着笑眯眯坐在对面的孙伯灵, 即便心中再不甘愿, 也只能同意他们的条件先把公子卬给换回来, 拿城池赎人是魏王的主意,魏王还不心疼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至于将来的事情……河西大部分还在魏国的掌控之下,这一战魏国损失惨重,却也没伤到根本,此战失败归咎于公子卬,将来没有公子卬的干扰, 孙伯灵还能不能这么嚣张就说不准了。 看公子卬这模样,以后估计也不敢再上战场了, 正好他可以趁此机会将魏武卒的控制权全部拿到手中,待拿到魏国所有的兵权,魏秦两国终究还会再有一战。 孙伯灵将盖了大印的羊皮纸收好, 笑眯眯的让人将腿软发抖的公子卬送到魏国的马车上,然后推着轮椅将脸色黑沉的庞涓送到营寨门口,“这次的大礼伯灵铭记于心,期待下次见面,师兄~” 后面两个字的语气九转十八弯,听的庞涓攥紧了拳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要不是公子虔虎视眈眈在旁边看着,他甚至想直接动手给这人一顿教训。 他们俩早就不是无话不说的师兄弟,孙伯灵还这般称呼绝对是挑衅。 庞涓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等下次魏秦交锋,孰胜孰败还未可知,这人未免高兴的太早了。 魏国的车队慢慢走出秦国大营,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视线之中,公子虔这才兴奋的捶着拳头跑回营帐,“军师,刚才庞涓盖的大印在哪儿,快来给我看两眼。” 这么多年了从魏国要回城池还是头一遭,他激动点怎么了,凭本事拿下来的城还不准他激动了? 孙大军师无奈的看着高兴的找不着北的领军大将,将刚收起来的羊皮纸又拿出来,然后推着轮椅去一边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他这个军师要干的活儿实在太多,当年的他怎么就会觉得来了秦国就真的能无所事事只在打仗的时候露个脸就行了呢? 该他干的活儿要干,不该他干的活儿也要干,军中可用之人太少,能处理军务的更是寥寥无几,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只能自己受累把活计揽在肩上,现在不只军务,连城池交接户籍税制的事情都要管,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尽职尽责的军师了。 各国君主都是怕底下人掌权太重,一件事情一个人能做还要再派个人监制弄成两个人的活儿,也就秦国现在人手不足秦公对底下人也足够信任,等将来可用之才培养出来,他就能过上梦想中有仗露个脸没仗在家瘫的生活了。 他这次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也不知道老师把家里折腾成什么样了,要是看他长时间不在就把他的房间改成授课的地方,这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孙大军师皱着眉头想着,竟然感觉那可怕的猜想可能会成真,他们家老师对教学有着非一般的执着,要是真在栎阳看见聪慧的小娃娃又想和在安邑一样开书院,别说他的房间,连隔壁小师弟的院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不行,等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了他得赶紧回栎阳看看,卫鞅现在有自己的宅子,他可还跟着老师过日子,万一老师心血来潮将他赶出家门,难不成要他去投奔卫鞅? 还是别了,那小子这些年越来越正经,在一起待久了他怕折寿。 公子虔乐呵呵的将羊皮纸卷成卷塞衣服里,他从来没想过能这么快就开始朝魏国反击,明明渠梁继位才五六年,当时的秦国穷困潦倒贫弱交加,但凡老天降点灾祸就可能灭国,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才过了多久他就能带兵夺回河西的城池了,再过个五六年岂不是就能把河西所有的地盘都抢回来? 身高体壮的秦国汉子拿着高兴的不行,和孙大军师说了一声然后风风火火带着同样激动的文吏出关去最近的城池。 魏国为了养兵不停的欺压国内百姓,河西的秦人更是他们欺压的重点,什么苛捐杂税都往上加,生怕他们过的好,魏军在河西的布置那么严密每年也还是有人逃回秦国,可见他们在那儿过的有多苦。 他们秦国已经不是那个举国上下都饿肚子的秦国了,他们现在是所有人都吃得饱肚子的秦国,吃饱穿暖不成问题,许多中原国家都比不过他们。 孙伯灵看着消失的飞快只剩下尘土飞扬的营寨大门,摇了摇头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留下守官的士兵,剩下的都和他回栎阳,公子虔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怕是没那么容易喊回来。 函谷关的大军井然有序的撤去,魏国要回了他们的公子,这次又丢了那么大的人,也没脸在河西继续对峙,就算他们想,河西一时间也筹不到那么多兵。 孙伯灵那一下就灭了魏武卒中最精锐的那部分,剩下的庞涓没有调兵权,公子卬又说什么也不肯再上阵,赵韩两国早早撤兵,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先回大梁然后再做打算。 三晋联军不欢而散,赵韩两国虽然没得到什么好处,却也没什么损失,三家一起出兵,最后却只有魏国损失如此惨重,魏王心里自然不怎么舒服。 攻秦是你赵侯先提出来的,现在他们魏国有损兵又丢城的全然是无妄之灾,你赵侯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他们魏国就这么好欺负? 打秦国要从其他地方调兵,打赵国可不用那么麻烦,老将军龙贾就在魏赵边境,之前忌惮着不敢用,现在已经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再不反击别人都以为他们魏国以后只能挨打了。 公子卬带着精锐兵马自投罗网被秦人一网打尽,庞涓即便不知情,在魏王跟前也得做足姿态,身为戴罪之将,这次和赵国的仗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龙贾许多年没打过仗,这次终于有带兵的机会,原本只有十分的水平硬是发挥到了十二分,恰巧赵国忽然地震,邯郸大雪整月不停,秦国之前在赵国诸公子间挑起的争斗趁此机会再次爆发,赵侯怒极攻心一病不起,竟是没撑过冬天就去地下见列祖列宗了。 一代雄主最后落得如此下场,直教人感叹老天不厚道,地龙翻身加上大雪连绵已经够艰难,偏偏还有几个不省心的儿子,赵侯也是惨呐。 总之不管怎样,魏国在秦国吃的亏全在赵国身上找回来了,新继位的赵公子语也是个有魄力的,继位后便任命其弟为相邦,封安平君,兄弟二人共同主持国政,雷霆手段将国内不好的声音镇压下去,然后和魏王在阴晋会面,魏国在河西丢了多少城,赵国双倍补回来,只求赵魏两国重归于好。 魏王好面子,看新继位的赵侯如此识大体,城池到手后便大度的表示此事就此揭过,倒是龙贾老将军因为此战有功,似乎又再次被重用的迹象。 庞涓原本想着将魏国兵权尽数拿到,没想到龙贾会忽然出现,老将军是魏国老将,在军中的威望他拍马也赶不上,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就这么成泡影了。 对于庞涓的悲惨遭遇,得到消息的秦卫两国都表示喜闻乐见,在士兵心里没有一寻常老将地位高的上将军,纵观诸国也就他庞涓一个了。 这些事情他们只是在旁边看着,偶尔会在背后悄悄推一把,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忙自己的事情,都是大忙人,没那么多精力去关注别国朝堂的勾心斗角。 卫霁在冠礼之后便搬去了戚邑,卫公原本想多留他几年,如今公子卬已经受到惩罚,宝贝弟弟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考虑成亲之事了。 然后,在亲哥催婚的压力下,他就直接匆匆忙忙搬家保平安了。 天高哥哥远,他们兄弟俩要隔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哥哥到时候肯定不会再想起这些不重要的小事,偏偏事与愿违,卫公这次铁了心的要给宝贝弟弟挑个枕边人,卫霁无奈,只能带上小甲小乙“再次”离国出走。 距他上次去秦国已经有五六年,也不知道栎阳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听说咸阳城快要完工,估计再过两年就能迁都,新营建的国都一定比栎阳这个随随便便选出来的小城威严的多。 函谷关的官道往来商人络绎不绝,除了经常在各国游走的卫商魏商,甚至还有从燕国远道而来的商队,秦国近些年越发强势,商贾逐利,见到这里有利可寻争着抢着往这儿来。 栎阳离函谷关不算太远,他们这次没隐藏身份,函谷关的守卫得到消息后立即传信去栎阳,公子霁来了秦国,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传令兵的速度比车队快的多,在车队刚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栎阳城快马飞出的几骑就已经和他们遇上了。 卫霁眉头微蹙,看着高头大马上格外壮实的……额……姑且称之为少年人,从他眉眼中找到那隐约的几分熟悉,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岁月是把猪饲料! 这壮汉是谁?他乖巧可爱软萌萌一团的小太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懵):这怕是吃了金坷垃。 第112章 宽敞舒适的马车被几匹马堵住路, 如果不是知道来的是谁,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拦路打劫,卫霁懵懵的看着个头儿似乎已经比他还高的太子驷, 抿了抿唇将帘子拉下来,然后有气无力的靠在车厢里挽救自己所剩无几的自信心。 没事, 他虽然个头不长了, 但是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够了, 而且目前的个头儿也不算低, 只是和秦人比起来有些逊色而已。 随便从街上找个秦人和卫人站在一起, 更受欢迎的还是温和有礼的卫人。 在前面赶车的小乙回过头来, 看他们家公子看到太子驷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 “公子,前面是太子驷。” 不是什么挡道儿的劫匪,不需要害怕, 不是哪国都有公子卬那么不要脸的敢无缘无故当街拦路, 以他们的身份, 在秦国更不会遇到不好的事情。 公子几年不来,还不知道他在秦人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现在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知道秦人能衣食无忧卫公子霁功不可没,只要他们报出身份,就是真的山匪也会主动退去。 说实话,这年头他们在秦国比在卫国还要安全。 “我看到了。”卫霁语气飘忽的吐出几个字, 想到刚才看到的长大后的小太子悲伤的不能自已,“这才几年不见, 他怎么就长这么高了?” 明明上次见面是还是个只到他腰间的软萌小可爱,怎么眨眼间就比自己还高了,这不科学, 你们秦人的生长速度简直不符合人类平均值,这也太欺负人了。 太子驷翻身下马,以为刚才的动静把人吓着了所以才把帘子拉下,结果刚走过来就听见这话,咧了咧嘴看上去高兴的很。 这是夸他长的高,好事儿啊! 心情不错的小伙子和小时候一样乖巧喊人,想着挡在路上不方便许久,只说了几句话就上马在前面带路,秦国太子在前面带路,这待遇除了马车里这位之外也没几个人能享受了。 卫霁捂着脸听着那一声声“霁哥哥”,总觉得他们俩的称呼现在得反着来,喊什么霁哥哥,再过两年他喊驷哥都不违和。 卫国公族基本都是温和如玉白白净净的文弱形象,一大特点就是看上去显小,他哥虽然比公子虔大了近十岁,但是俩人站在一起说公子虔年轻绝对会有一堆异议出现,他比太子驷大了那么多,可是长相实在太具有迷惑性,再过几年就真的没法端起长辈的架子了。 这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马车里凄凄惨惨戚戚,外面却是阳光灿烂,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太子驷身上的愉悦丝毫不加遮掩,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非常好。 个儿高就是开心就是骄傲就是牛气,他现在还在长身体,以后能长更高,霁哥哥夸早了。 他爹和大伯小时候吃的穿的都不好还能长那么高,他自小也算是没缺过好东西吃,将来个头肯定比他爹更猛,到时候再夸也不迟。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小伙儿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儿,马车的速度比不过单骑,回时没有来时那么着急,他现在就是闭着眼睛傻乐也掉不下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栎阳城,不等太子驷将人带去自己的太子府,慢一步得到消息的公子虔就堵过来了,“霁儿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还好函谷关的守卫机灵知道给栎阳送个信儿,不然就是到了城门我们都不知道。” “大伯辛苦。”太子驷心情颇好的回了一句,不等马车里的人有反应便继续说道,“霁哥哥路上辛苦,我府上已经让人收拾好房间,大伯可要一起去?” “去你那儿不方便,霁儿当年来栎阳就住在我府上,还是直接去我那儿吧。”公子虔摇了摇头,想也不想直接提出另一个建议。 问秦国谁和霁儿最熟? 除了他再没别人了啊! 卫霁看着谁都说服不了谁的俩人,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让小乙转头去他们之前住的小院儿。 争什么争?他来栎阳还能找不到住处吗? 争执不休的俩人回过神来发现马车已经只剩下个影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死,怎么忘了霁儿/霁哥哥在栎阳有地方去! “连声招呼都不打,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公子虔嘟囔了一句,瞪了一眼旁边愣着的大侄子,冷哼一声翻身上马追了上去,霁儿在卫国待的好好的,他得问清楚这次来秦国是为了什么,别是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欺负了。 卫国离秦国还是太远了,传个消息费老大的劲儿,要是和直接接壤就好了,没有中间国碍事儿,就算帝丘和栎阳距离远传信也方便的多,过几年他们挪到新都后还会更方便。 有王诩老爷子和孙大军师在,酒肆附近的几个院子都有人洒扫,没有长时间不住人就没法住人的顾虑,卫霁让小乙去收拾东西,带上准备好的见面礼去隔壁见他们家老师,然后看到的就是被教训的惨兮兮的孙伯灵。 额……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孙大军师看着从天而降的救星,轮椅也不要了直接扑了过去,只要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谁来谁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师兄,你先放开,老师杀过来了。”卫霁费力的将人从身上撕下来,看着拎着扫帚怒发冲冠的老师,嘴角微抽终于还是露出笑容,“许久不见,老师的健壮一如当年。” 老爷子扯了扯嘴角,扫帚一扔扬起下巴,“遇到事儿就知道躲师弟身后,孙伯灵啊孙伯灵,你可真有出息。” 孙大军师摸了摸鼻子,一边往后躲一边嘀咕,“这不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 他虽然能离开轮椅活动一会儿,但是站久了也会累,老师行行好,放过他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残疾人吧。 卫霁小小的退后一步,看着没那么容易消气的老师,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小声问道,“师兄,你怎么惹到老师了?” 孙伯灵长叹一声,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老师嫌我年纪大要把我赶出家门,好腾出来地方给他带孩子。”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爷子的火气就又上来了,捡起刚扔到一边儿的扫帚又要冲过来,“你小子还有理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不成亲等着将来你老师我给你送终?” 卫霁:…… 这叫什么,难兄难弟吗?怎么什么地方都逃不过催婚? 端方自持的温润青年看着他们家师兄腿脚不甚利索的躲着打在身上的扫帚,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然后唏嘘不已。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家长,都要走这一遭,谁也不比谁好过。 不多时,公子虔和太子驷赶到这里,从院子角落里搬出两个西瓜洗干净切开边吃边看孙大军师挨揍,看他们俩这熟练的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 卫霁看了看受苦受难的师兄,再看看红壤绿皮看上去就很诱人的西瓜,果断的抛弃他们家师兄选择吃瓜看戏。 公子虔过来不只是为了看戏,他得弄清楚卫霁为什么会来栎阳,连护卫都没带几个,一看就是离家出走,万一卫公不知道他还得赶紧送信过去。 卫霁:手里的瓜他忽然不香了。 向来淡然温和的青年有些躲闪的低下头,到底还是磕磕巴巴的把自己过来的原因说了出来,公子虔拿手帕擦了擦嘴,看着声音越来越小的卫霁,拳头一捏低声咒骂,“老子当年就该直接剁了魏卬那鸟玩意儿。” 太子驷重重点头,觉得他们家大伯的主意非常好,虽然听说公子卬回大梁后就不停的寻找名医吃药治病,但是看他现在找疾医的频率,估计比当年还要废。 药吃多了会吃出毛病,祝福公子卬这病更重些,不然等将来落到他手中,到时候可就没当年那么好的待遇了。 大伯要从魏国手中要城池,所以得好吃好喝供着,甚至还给他找美人伺候,虽然这美人可能另有任务,但是待遇他总享受了,他的手段可没这么温柔,太子驷眸中划过一抹暗光,在心里将攻打魏国的计划又提前了许多。 等他解决完草原上的烂摊子,魏国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和公子卬有什么关系?”卫霁有些茫然的看着忽然提起外人的公子虔,眨了眨眼睛无奈道,“只是不想成亲而已,兄长又催的紧,不得已就只能来这里避难了。” 刚挨过一顿揍的孙大军师回到自己的轮椅上瘫着,听完之后跟着感叹,“太惨了。” “师兄不也一样吗?”卫霁转身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反问道,“在栎阳老师不会催我成婚,但是师兄就不一样了,相比而言,还是师兄更惨。” “师弟为什么这么想?”孙伯灵诧异的看着他们家小师弟,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为自己正名,“老师生气只是师兄没有定下婚期,不是说师兄我没有心上人。” 这不是老师三天两头说一个人住太孤单要多找些孩子来带,即便不收做亲传弟子,有些小孩儿在身边心情也好,他只是不放心老师,所以才将婚期往后推了一段时间。 他心上人长的可好看了,性子也好,甚至机缘巧合之下名字就叫松花,简直和他天生一对,他一点儿也不惨。 卫霁懵懵的看着眨眼间就脱离单身联盟的师兄,张了张嘴愣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还带这样的? 他千里迢迢来这一趟,终究还是错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汪的一声哭出来。 第113章 孙师兄有对象了, 孙师兄竟然有对象了,孙师兄怎么就又对象了呢? 卫霁一脸茫然的看着心情格外明媚的孙大军师,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也是,孙师兄也不小了, 有对象不稀奇, 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不喜欢身边多个不甚熟悉却要共度一生的人。 公子虔最受不得他这委屈巴巴的模样, 大掌在孙大军师肩膀上拍了一下反手将轮椅转个方向, 然后才回头安慰道, “霁儿放心, 在秦国你怎么舒服怎么过, 绝对不会有人给你找气受。” 孙伯灵龇牙咧嘴的揉着肩膀,默默将自己挪到他们家老师跟前,然后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 在自家地盘还要被欺负, 这日子没法过了。 “哼唧两下就够了, 宅邸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成亲,给个准信,你不急人家女郎还着急呢。”王诩老爷子一眼瞪过去,也不管旁边还有人看热闹继续教训,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不知道年纪大了不能劳心费神吗? 卫霁收拾好心情,按他们家师兄又被教训到缩成一团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不知道师兄的心上人是哪位?” “师弟竟然不知?”孙伯灵瞬间精神起来,看着面前周身气质皆是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温润青年,故作惊讶的叹道, “也是,隔的时间有点长,师弟记不得也是情有可原,我的松花美人终于修得人形与我相见,待到成亲之日,师弟少不得一份大礼。” “松花?!”卫霁吓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松花美人修得人形,这不是小甲小乙当年忽悠景监时编的故事吗,孙师兄要不要这么吓人? 偏偏孙大军师依旧一本正经,轮椅一转挺直了身子开始讲述他和松花美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如果不是他的语气实在太过严肃一听就是假的,卫霁几乎真的以为他这是穿到了有妖魔鬼怪的神话故事之中。 松花蛋成精……着实画风清奇,孙师兄就不怕心上人知道他私底下这么编排然后感情破裂吗? 有问题就要问,瞎捉摸不是他的风格,卫霁无视了旁边滔滔不绝的师兄,转向旁边很认真的将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真心觉得,就孙大军师这张嘴,能受得住的都是勇士。 王诩老爷子被气到没脾气,在旁边坐下然后气哼哼说道,“别听你师兄瞎扯。” “松花是我秦国女子,自小被父兄当做男子养大,实话实说,孙军师扛不住她一拳的力道。”公子虔笑的开心,他们秦国男女皆可上马作战,尤其是氏族女子,自小都是和男儿一起练习骑射,这样将来才不会被夫家欺负,“孙军师不良于行,有松花在家里也算有个顶梁柱,鬼谷先生不必担心。” 卫霁忍着笑意看向刚还说个不停的娃娃脸青年,没想到这人非但没有反驳,甚至还骄傲的挺了挺胸,“我家松花可厉害了,上马能入阵下马能揍人,我们两个在一起简直绝配。” “可不是吗,万一哪天吵架了,嘴皮子利索屁用没有,一拳头过去就安静了,连劝架都不用。”公子虔小声嘟囔着,对孙军师这小身材板儿实在担心。 也就是他们关系好,换个人过来说这话,孙大军师就能直接怼回去,他们家松花在他面前那么温柔,要揍也是揍别人。 长辈们说话太子驷不好插嘴,尤其还是这种他没法插进入的话题,听了一会儿瞧见长大后的芝麻和棉花在外面探头探脑,打了声招呼然后去门口教训狗子去了。 上次见这两个小家伙时还是两个团子,现在看上去已经能放出去打猎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到猎物,霁哥哥对它们能宠上天,大概连吃东西都得喂到嘴边。 在卫国时它们可以什么都不干,在秦国可不行,不能护主的狗子要来何用? 当年争夺宠爱之仇,他今天就要全部报回来,狗子长大后没小时候可爱,到时候霁哥哥绝对不会再偏向它们,他一定能再次迎回霁哥哥的宠爱。 气势汹汹的大太子似乎忘了自己长大后也没有小时候可爱,看着门口熟悉环境的两个狗子走路带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是他的仇家。 青犴是胡地最优秀的犬种之一,就算好吃好喝在没有危险的环境中长大,骨子里也依旧带着野犬的天性,比如说,对危险的警觉极为敏感。 长大后也不过小腿高的两只狗子警惕的竖起耳朵,隐约觉得来人的气息有些熟悉,不等它们想起来这是谁便开始凶狠的嗷呜个不停。 不管这是谁,反正绝对来者不善。 卫霁看着一人俩狗在门口对峙,嘴角微抽终于找回了当年小太子的感觉,“驷儿怎么还是喜欢和棉花芝麻过不去?” 公子虔很疑惑,他们精心培养茁壮成长的秦国太子这会儿没有往日的稳重自持,反而蹲在地上和两只狗子……额……吵架,难不成刚才西瓜吃多了脑子进水了? 看来回去后的功课还得往上加,看这闲下来都傻成什么样了,渠梁之前说过两年让他带着小子见见世面,现在看来也不用过两年,过两天就得带出去溜溜。 卫霁好笑的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坐在旁边的王诩老爷子温声问道,“老师,卫鞅师兄最近怎么样?” 此话一出,身边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老爷子摇头叹息,孙大军师欲言又止,公子虔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一拍桌子骂了起来,“这次谁都别拦,老子就是要骂他,开阡陌行授田推行县制等等干的好好的,秦人也不是不识好歹,他说什么我们就踏踏实实的干,现在可好,让父子兄弟分家,还禁止兄弟住在一块儿,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其他的政令他都能理解,只这一条实在让人愤怒,秦人宗族观念甚重,他这般发布政令,整个秦国不乱套才怪,现在天天有人守在左庶长府破口大骂怪谁,还不是他太过分。 父子兄弟分开居住比住在一起麻烦太多,万一遇到敌人来袭,等他们拿上兵器聚集在一起半个宗族都没了。 公子虔显然憋屈了许久,骂起来就止不住,惊的卫霁瓜都掉了,门口正在吵架的太子驷和棉花芝麻也停了下来,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看向骂声源头,听了一会儿确定被骂的是左庶长卫鞅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是没有接触过政事的无知孩童,最近左庶长搞的事情实在太大,即便政策推行下去的确利大于弊,秦人一时间也接受不了,大伯忍到今天才骂实在辛苦了。 棉花和芝麻仰着脑袋看着里面的情况,一时不慎便被长大了的太子捞进怀里,太子驷眸中闪过胜利的光芒,唇角扬起非常愉悦,“想跟我斗,你们还嫩了点。” 芝麻/棉花:??? 我们不是人不假,但你是真的狗。 太子驷一左一右抱着俩狗子找片空地开始他的训犬之旅,院子里面,卫霁也终于从公子虔的怒骂和孙大军师的解释中挑出了重要信息。 就是新政推行到尾声,卫鞅说秦人是正儿八经的诸侯国,和草原上那般聚族而居不好管束,于是又提出要革除戎狄旧俗,这一革不要紧,接下来可就捅了马蜂窝。 别说氏族,举国上下的国人都反对,卫鞅最近被刺杀的次数即将赶上当年刚和老氏族对上的那些日子,如果再没有转圜,超越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父子兄弟分居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国人私斗他们都清楚,但是清楚归清楚,政策那是真的推行不下去,孙伯灵以前遇到什么事情还能给个主意,这次想了许多天也还是束手无策,卫鞅被堵在家里那么多天没法出门,他也愁的慌。 卫霁眉头微皱,看着火气上头的公子虔,转头小声问道,“师兄,是秦国上下全都反对吗?” “也不是,毕竟利大于弊,秦公扛着骂声也还得把政令推行下去。”孙大军师慎重的看了公子虔一眼,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之前公子虔在朝堂上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谁敢闹到议事厅就直接宝剑伺候,没想到他心里反对的意见也这么大。” 能忍住怨气到现在才露出端倪不容易,心里反对却依旧维护秦公的政令,公子虔这个兄长的确难得。 “那就让他再骂一会儿吧,这里没外人,附近也都是自己人,他骂的再狠也不会传出去。”卫霁跟着放低了声音,觉得需要想办法让政令顺畅的推行下去。 连公子虔都气成这样,可见其他秦人会恼成什么样,不尽快解决的话秦国朝堂得乱成一团糟。 话说回来,这种一步到位直接得罪全国的局面要怎么破解来着,史书上商鞅变法杀的人不少,以至于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积怨之深在他死后秦人依旧怨恨不已,现在这状况,似乎没比史书上容易哪儿去。 难不成真的要把闹事儿的杀掉才能平复民乱? 卫霁看着同样发愁的聪明师兄,再看看神神在在看着远方出神的老爷子,认真的琢磨了许久终于还是看清了现实。 解决朝堂大事,从入门到放弃只需要一瞬间。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秦公头疼吧,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外来人,不好参与进秦国内政,万一因为多嘴被赶出去就不好了。 而且孙师兄的主意向来很多,关键时刻肯定靠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师兄加油!奥利给—— 第114章 秦国国力日渐强盛, 用外界危机来解决内部矛盾这招已经不好使了,而且这次的矛盾实在太大,就算有别国要攻打秦国, 秦人也不一定分给他们眼神,家都没了还打什么仗? 卫霁对这种要命的问题束手无策, 就算比在场所有人都多活了一辈子也没用, 弟弟就是弟弟, 脑子这东西不是多活一世就能变聪明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 为了不弄巧成拙, 所以这种事情就不瞎掺和了。 孙大军师眼睁睁看着他们家小师弟从斗志昂扬到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指望能有什么好主意出现,结果就这? 他聪明机灵的小师弟, 怎么就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 “行了, 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宫里和秦公商量对策, 不然想想成亲的良辰吉日,你师弟今儿刚到,就不能让人家清静清静?”老爷子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旁边的徒弟,看小乙刚好路过于是将人招呼过来,指了指孙大军师的房间低声说了几句,然后面带微笑继续坐着。 孙伯灵被自家老师看的胆战心惊, 不祥的预感陡然而生,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 小乙听了命令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就带了几个下人一起过来,进了他的房间就开始搬东西。 孙大军师:!!! “老师, 你好狠的心!!!” “等等!!!竹简别碰!!!我自己搬!!!” “枕头也别碰!!!” 孙大军师吼的撕心裂肺,顾不得轮椅直接起身把被搬出来的竹简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才摇摇晃晃倒回轮椅上双目无神承受着被赶出家门的噩耗。 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沦落到被赶出家门的境地了? 卫霁笑吟吟看着他们家师兄明显在掩饰什么坏事儿的模样,很好奇竹简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想想孙师兄如今是有心上人的人,难道是给心上人写的情诗? 噗嗤,如果真的是情诗,几百数千年后被将后人发现,秦风就要多一种风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孙大军师已经快自闭了,现在满脑子都是被赶出家门……赶出家门……赶出家门! “老师,我有主意了!” 孙伯灵垂死病中惊坐起,目光灼灼看着他们家老师,发现公子虔也跟着看过来了于是讪讪摆手,然后推着轮椅到他们家老师跟前咬耳朵说悄悄话。 他现在被赶出家门的模样,像不像卫鞅那小子政令中需要分家的父子兄弟? 连他都要被赶出家门了,栎阳城里再多几波家长主动赶人的事情,其他人会不会跟风把待在家里啥事不干只会捣乱的成年孩子赶出去? 当然,他不是啥事不干只会捣乱,他会派兵布阵会带兵打仗还能找到对象,他超优秀。 秦人现在闹的厉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卫鞅的政令太过强硬,二话不说就让分家,别说他们本来就重视宗族观念,就是关系不好,逆反心思上来了原本想听话这会儿也不想听命。 他劝了卫鞅多少次,让他稍微委婉点,不说和他一样人见人爱,好歹别搞的满城都是仇家,这弄的出门都不敢说他们俩私底下关系好,生怕被牵连着一起被揍。 想他孙伯灵在秦国人缘多好,谁见了不说句军师威武军师厉害军师神机妙算谋略如神,卫鞅倒好,明明干的都是苦活累活,最后还落得个万人唾骂的下场,你说说这图什么。 孙大军师边说边吐槽,对这个师弟实在没辙,他知道卫鞅要严刑峻法整顿吏治,同时还要冷酷无情树立威望,不然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在秦国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可是再怎么需要树立威望,也不能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啊。 卫霁离的不远,正好能听见他们家师兄和老师说什么,卫鞅做的事情他不好评价,但是对孙大军师的崇拜已经溢于言表。 让对新政没那么抗拒的氏族登场演一出动静超大的戏来震慑全国,不用流血不用杀人,这么好的主意,不愧是孙师兄。 端方灵秀的温雅青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家师兄,就说肯定会有好主意出现,这才多长时间,孙师兄真乃神人。 只是崇拜归崇拜,这主意还真不是什么正经主意,王诩老爷子皱着眉头听着,想着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便让他直接去找秦公或者卫鞅商量,赶紧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他还想抱孙子。 虽然不是亲的,但是亲传弟子的孩子,换句话说也就是他的嫡亲孙子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身边多点小孩儿热闹热闹。 孙大军师瘪了瘪嘴,“老师,有伯灵在还不算热闹吗?” “你小子那叫热闹吗?那叫要命!”老爷子眉头一竖,磨了磨牙不知道想起什么,冷哼一声起身就要回屋,“在说服秦公之前,先想想怎么样公子虔同意你这主意吧。” 卫霁猛的一激灵,想起公子虔身上还有个被割掉鼻子的诅咒,赶紧扶着他们家老师进去,同时还不忘回头说道,“师兄放心,公子虔那里我去劝。” 没有鼻子实在太惨了,他们公子虔多好一大兄弟,绝对不能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 站在旁边什么也没听明白的公子虔:??? 啥情况?劝什么?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孙大军师缩了缩肩膀,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数着怀里的竹简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少了一卷,下人粗手粗脚别给弄丢了,得赶紧找回来才行。” 说着,娃娃脸青年一手抱着竹简一手推着轮椅,头也不回的去了不远处给他准备好的成亲的宅院。 卫霁把他们家老师安抚好,出来看见公子虔看着孙大军师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二话不说将人带到自家院子里。 自家地盘说起话来有底气,他这次来秦国虽然没带小甲,但是带了其他的护卫,万一真把人惹急了还能拦两下,怎么着都比在这儿老弱残齐全了的地狱模式安全。 公子虔狐疑的看着面前容貌极为出色的温润青年,捏了捏下巴直接开门见山,“要劝什么?先说好,我在外面没反对过卫鞅的政令,惹事儿的都是别家的,我可什么都没干。” 坏事儿的确没干,悄摸着推波助澜也没有,但是冷眼旁观却还是干了几次,不然现在秦国也不会闹的这么厉害。 但凡他和以前一样谁敢反对直接宝剑伺候,氏族们也不敢把事情闹这么大,他们敢这么做的原因就是看出了公子虔心里也有意见。 秦人对血脉再重视不过,卫鞅这是逼着他们斩断血脉亲缘,谁受得了这委屈? “其实也没这么严重,只是分家而已,就跟孙师兄和老师一样,挨边儿住就很好啊。”卫霁耐着性子听完公子虔的抱怨,斟酌着言辞试图将分居的利弊说的明白些。 他感觉自己现在不是在劝大佬收刀,而是在哄闹脾气的三岁小孩儿,毕竟现在的秦国一大家子都住一起的情况并不算太多,分家又不是把整个村寨宗族分散到全国各地,秦人怨气这么大,大概率还是之前的事情攒到一起,碰到这事儿彻底爆发了。 能闹一场也好,闹完这场平定下来后将来卫鞅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比脑袋上时刻悬挂着出鞘的利剑好多了。 “所以说,骐儿骅儿长大后肯定也要分出去开府,如今秦国不像以前那般穷困,咱们盖得起房子养得起孩子,何必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呢?” 公子霁小课堂开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天下就没有他拿不下来的事儿。 公子虔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啧了一声随意应道,“行,这事儿我回头和渠梁说,让他去办。” 孩子都劝到这个地步了,他不给点回应有点说不过去。 卫霁紧张的看过去,“为何要秦公亲自去,您还对卫鞅师兄心怀怨怼?” “瞎想什么,这事儿只能渠梁去。”公子虔撇了撇嘴,他要和卫鞅过不去早就过不去了,还要等到现在? 卫霁捏了捏手腕,想了一下继续问道,“为何?因为秦公口才好?” “屁的口才好,因为他会哭!”公子虔一点儿也不给自家兄弟留面子,他又没说错。 卫霁以为自己听岔了,懵懵的看着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的公子虔,“会什么?” “会哭,渠梁是干大事儿的人,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骗过去。”公子虔耸耸肩解释了两句,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骇人听闻,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越说越来劲,大有不把自家兄弟的名声败坏干净誓不罢休的架势。 也不算败坏他名声,纵观整个秦国,几家没被他招上门哭过? 真正不好惹的氏族都留在雍城,栎阳的这些都是他们爹当年的亲信,对他们兄弟不会太为难,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君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没什么事儿是渠梁哭一场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第二天再去哭,总能把哭到如愿以偿。 滤镜的破碎,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卫霁心如死水,听完公子虔讲的秦公发家史只觉得最近不能再见到秦公,不然他会忍不住去想那身材高大的汉子哭成一团是什么模样。 此时,门口,黑着脸的一国之君看着依旧在侃侃而谈的亲哥,捏了捏拳头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忍着没去踹门,“驷儿,去把你大伯喊出来!” 无辜被牵连的太子驷脚步一颤,在心里为自家大伯祈祷了一下,然后大步跨过门槛进去,不关驷儿的事,是阿父不让驷儿提醒,驷儿是无辜的! 第115章 少年人吞了吞口水, 小心翼翼的走到他们家大伯跟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脖子一横闭眼喊道, “大伯,阿父找你有事。” 公子虔身子一僵, 扭头看到门口黑着脸的亲兄弟, 状似不在意的回道, “说是什么事儿了吗?如果不要紧的话就过几天再说, 大伯现在忙着呢。” 他忙着和霁儿沟通感情, 没工夫挨亲弟弟的教训, 在孩子面前总得给他留点面子, 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像话吗? 刚才还说个不停的大秦长公子理不直气也壮的将视线转回来,让大侄子把他爹打发走,然后拉着刚来秦国的卫霁回屋, 看那模样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卫霁假装没有看到门口站着的秦公, 无奈跟上公子虔的脚步, 朝太子驷使了个眼色然后小声说道,“秦公现在过来应该是正事儿,长公子真的不过去?” “来你这儿能有什么正事儿,待会儿我们俩打起来吓着你了怎么办?”公子虔振振有词,想着外面有人又把声音压低,“渠梁这些年身上功夫疏忽许多, 在孩子面前被揍到哭鼻子太丢脸,好歹是一国之君, 总得给他留点面子。” 卫霁:您还真敢说。 门外,秦公气极反笑,头也不回和儿子说了一句然后直接进去将坏他名声的大哥拖来出去, 他怎么不知道他身上功夫疏忽了,不带兵不打仗不意味着他整天只待在书房,谁输谁赢打过之后才知道。 太子驷及时把门关上,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转过头便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霁哥哥,这个时候别出去了好不好,不然待会儿要挨打的就是驷儿了。” 三头身的小太子这么软乎乎的开口的确惹人心疼,被岁月这把猪饲料喂过后的大太子这么说话,不得不说,和他爹哭鼻子的冲击力有的一拼。 卫霁虚弱的靠着书架,摆手让他不用堵着门,公子虔和秦公打架那么大动静他当然不会过去凑热闹,万一最后那俩人没事儿他却被误伤了怎么办? 太子驷摸了摸鼻子在窗边坐下,正经起来还是那个沉稳可靠的秦国太子,他们家霁哥哥好几年没来栎阳,对这里的变化肯定不了解,家里还多了几个整日闹腾不休的弟弟妹妹,他和两个兄长要学着处理政事军务,正好可以让几个小的过来给霁哥哥解闷。 五六岁的小孩儿乖巧起来尤其惹人疼,折腾起来也是让人恨不得直接扔出去心净,如果听话就让他们过来玩,不听话还是继续跟着师傅念书习武吧。 很有兄长架势的太子驷将弟弟妹妹们安排的明明白白,说完之后挺直腰板开始邀功,为了让霁哥哥在秦国待的舒服他也不容易啊,“还有公输先生,他回来后没几天就又离开了,说是要在关中修水渠,等天气凉下来就开始征调民夫,到时候渭北就能种出来更多庄稼了。” “公输先生回来过?”卫霁挑了挑眉,对接下来秦国即将发生的变化很是期待,如今秦国境内几乎没有像样的水渠,公输矩的本事不小,如果在最初就计划着将秦国境内甚至整个中华大地的水渠系统的连起来,将来大一统后再治理水患时能省不少力气。 俩人在里面随意聊着,不多时就听到门板上传来爪子划过的声音,棉花和芝麻瞧不见主人急的直转圈,但是门关着它们也进不去,只能锲而不舍的挠门。 卫霁轻笑一声,出去将两个黏人的小家伙放进来,看它们身上不知道在哪儿滚的泥土,手指一顿喊来小乙给狗子洗澡。 太子驷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待狗子们被抱走才继续说道,“霁哥哥,大良造前些天将国内说新法不好的书全烧掉了,总之就是,国人反应很不好。” 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该知道的事情他爹不会瞒着,大良造的行事风格他很清楚,可是将所有不利于变法的书籍全部烧毁未免有些太过了,秦国内部本就积压着不满,他再这么下去以后真的不好办。 “难怪这次连孙师兄都束手无策,卫鞅师兄烧书的时候你父亲没有拦着吗?”卫霁皱起眉头,他知道卫鞅在事关变法时态度很强硬,却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焚书在民间绝对没有好名声,不管烧的是什么书都是这样,始皇帝因为焚书坑儒被后世书生拿笔杆子骂了几千年,即便他坑的只是骗他的术士,狠戾暴君的名声也再和他脱不开。 太子驷老成的叹了口气,撇了撇嘴撑着脸说道,“阿父现在也有些急躁,大良造的提议只要对秦国没有坏处他就不会拒绝。” “焚书还没有坏处?”卫霁眉头皱的更紧,觉得不能再让卫鞅这么强硬下去,他得找机会和这个师兄谈谈,变法是要紧,但是他的性命也很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开了先河,之后数代秦国二把手的下场都不咋滴,他自己被车裂,驷儿家的张仪被赶出秦国,之后武王时期甘茂也被迫离开秦国,庄襄王时期吕不韦自杀,始皇帝时期李斯被腰斩,一代一代数下来竟然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现在努力将悲催下场的源头扭过来,接下来几代的二把手会不会就不那么惨了? 卫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觉得只他自己还不够,得喊上他们家老师和孙师兄一起,他和卫鞅师兄相处的时间不多,这种事情还是让老师和孙师兄跟着更为稳妥。 院子外面,秦公和公子虔打成一团,兄弟俩仗着附近人少一言不合就开始上拳头,虽然他们俩从小打到大,但是秦公继位之后就再没真真正正动过手,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后,爬不起来的意料之中是接地气儿的一国之君。 公子虔活动着手臂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儿,把不远处躲在门后面看热闹的孙大军师砸回去,哼了一声这才在旁边坐下,“你这个时候过来,应该不是单纯找霁儿叙旧吧?” “要不是这个时候过来,也听不到大哥在背后这么编排我。”秦公喘着气儿回道,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生气的意思,会哭也是本事,他哥编排他编排的快,有本事倒是去从氏族手里扣东西去啊。 要不是他撇下脸面去干这些,国内变法能那么容易?秦国会这么快变强? 为了秦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国之君整理着沾满泥土皱成一团的衣服,感觉这么去见卫霁有些不好,无奈之下只能放弃,“算了,左右这两天清闲,明天再来也一样。” “你清闲个屁,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你还清闲,有事说事儿别磨叽。”公子虔低声骂着,直接拎着他的衣领回到院子里,“衣服脏点不算啥,霁儿又不会嫌弃。” “大哥,你这样要是放在中原得被夺爵抄家信不信?”秦公好脾气的把衣领拯救出来,趁还没见着人赶紧把身上滚出来的土拍掉。 “至少在卫国就不会。”公子虔回头看了他一眼,放慢脚步等他把自己捯饬的能见人了才提高声音示意里面的人他们回来了。 他在外人面前知道注意分寸,这次是特殊情况,毕竟卫鞅那身材板儿经不起揍,只能在另一个人身上出气了,而且先动手的不是他,所以错不在他。 长公子很有条理的为自己辩解,轻车熟路的去旁边洗把脸,同样把泥土拍干净后才肯进屋,自家地盘说进就进了,但是他们霁儿干净惯了,太脏了回头屋里又得费劲儿收拾。 刚还在侃侃而谈的太子驷反应极快的翻身起来站在一边,确定了这俩人已经打过架平静了下来,然后才躲到他们家霁哥哥旁边坐下。 卫霁轻咳一声,打过招呼后笑着说道,“驷儿说君上和长公子家里多了几个小娃娃。” “咦,舍得把你家霁哥哥让出去了?”公子虔啧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眨眼间便被反应过来的太子驷缠着推了出去,“大伯大伯大伯,驷儿当初出年少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驷儿一般见识,要不你再揍阿父一顿解解闷?” 秦公:??? 得,这儿子是亲生的! 卫霁笑着看着他们闹腾,在人出去之前顺便让他们去隔壁把孙大军师喊来,然后眉眼弯弯说道,“君上发愁的事情孙师兄已经有了主意。” “看来你已经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过我这次过来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你之前提过的棉花,种出来了。”秦公如今已经意识到中原之外还有很大一片他们感到陌生的地方,即便那些地方可能刀耕火种茹毛饮血,也依旧有着对他们来说很有用的东西。 他之前派去身毒的商队人数众多,其中个个都是善于骑射的好手,可就算这样路上也是历尽艰辛,好在结果是好的。 商队不光带回来许多中原没有的种子,还带了许多身毒奴隶回来,他们自己不清楚那边的作物如何种植,让身毒奴隶来种再合适不过。 卫霁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次除了种子竟然还带回来不少人,那边的植物这边没见过,从本地人手上学的确是个好主意。 丝绵与丝绸都很昂贵,能把棉花种出来,用不起丝绵的人冬日里也不必再用麻絮缊袍,就是棉花种起来难度大,以目前秦国的状况,推广到全国有些不现实。 秦公也是这么想,没有棉花只是过的苦点而不是过不下去,对百姓来说,还是食物更要紧,秦人能吃饱肚子还没几年,对以前的穷苦生活记忆深刻,这东西只开出几片地育种就行。 孙伯灵推着轮椅过来,看他们正谈的开心,行过礼后自觉没有插话,他对棉花不怎么关心,他关心的是其他几种没见过却能吃的果实。 都说越好看的东西越危险,现在看来却不一定,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多得很。 卫霁没再耽误他们说正事儿,表示他们在这里或者去隔壁都可以,然后自己带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狗子准备去城外看看。 小乙把芝麻递过去,揉了揉棉花的脑袋然后说道,“公子,今天先好好歇歇,明天再去怎么样?” 赶路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今儿刚到城里,歇过来之后再出去也不碍事,把自己累着了就不好了。 公子虔和大侄子站在院子里说话,抬头看了眼天色果断将人拦下,“先吃饭,有事儿明天再说。” “霁哥哥,你知道身毒国为什么叫身毒吗?”太子驷也跟着过来,问完之后不等卫霁有反应便自顾自答道,“因为那儿的人都又黑又瘦,看上去跟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一样,所以才叫身毒。” “那边离城里有段距离,想看什么明天让人送过来,不必特意跑一趟。”公子虔往屋里看了一眼,让太子驷去把鸠占鹊巢议事不分场合的俩人喊去他们该去的地方,然后才又说道,“我刚让人送信去帝丘,免得你哥发现你丢了再着急。” “不用这么麻烦,我到栎阳时就让侍卫回去送信了,我都这么大了肯定丢不了。”卫霁哭笑不得的说着,让想进去喊人的太子驷老实待着,这时候进去打扰像话吗? 房间里秦公和孙伯灵讨论着解决秦人抵触心理之法的可能性,外面几人闹了一会儿,正好日头偏西没那么热,便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秦国不稳当,中原也不平静,卫公知道宝贝弟弟抵达栎阳后便放下心来,他们家霁儿在哪儿都能被欺负,唯独在秦国不可能,有人看着或许比让他自己在戚邑更好。 卫国还好,不平静的是隔壁三晋。 几年前三晋联军在攻打秦国时吃了大亏,要命的是韩赵两国只是走个过场,亏全让魏国吃干净了,大魏王心高气傲惯了,损兵折将也就算了,公子卬被俘回来之后就废了,这能忍? 当然没法忍! 秦国现在是没法打了,韩国很识相的直接送了几座城平息他的怒火,赵国最开始强硬,换了新君后为了稳定国内局势也选择了割让城池,这事儿按理说就算过去了,但是架不住魏王经不住公子卬的哭着求着要报仇,打不动秦国可以打赵国这个罪魁祸首,正好赵侯正在攻打中山,兵力集中在太行山一带分身乏力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机会。 中山国是鲜虞人建立的国家,早在五十多年前中山国已经被魏国灭了一次,魏武侯在继位之前还被封为中山君,将当时的鲜虞人赶到太行山深处才算作罢,后来武侯回国继位,中山一带也就放松了注意,中山桓公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十几年前再次复兴。 好巧不巧,新复兴的中山国定都在灵寿城,正好把赵国南北分成两半,赵侯赵种在位的时候试图除去这个心腹大患,奈何中山国几十年的励精图治不是白干的,把赵军打退后就在边境修长城,任赵侯气的吐血也拿他们没办法。 当今赵侯也是个杀伐果断的,知道不把中山国解决了赵国就没法将全部精力放在称霸中原上,趁现在花了大代价将魏国安抚下来,就想着赶紧把中山灭了,只是如今列国之间的盟约说不算数就不算数,赵国想平定后院,魏国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的三晋早就不是一家了,韩国实力弱小经常充当透明人挨欺负,赵魏两国分分合合那么多次,谁都不会看着对方坐大。 魏国朝堂,龙贾对大举攻赵坚决反对,如今的魏国已经不是当年吴起还在时的魏国,他们灭不了秦国,同样没法在短时间内灭了赵国,攻赵需徐徐图之,绝对不能如此轻率。 只可惜对魏国君臣来说,这种老成持重的法子不太符合他们的心意。 大魏国强盛了那么多年,就算在秦国吃了点亏可底子还在,硬碰硬就能打赢的仗在他们眼里都不是事儿,三年能搞定的战事非要拖到三十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秦国侥幸取胜都是用了阴谋诡计,他们山沟里出来的也就这么小家子气了,大魏国乃是中原霸主,速战速决堂堂正正作战,这才能彰显他们大国的底蕴。 庞涓也觉得大举用兵有些草率,却也没有像龙贾一样觉得魏国如今实力大减不是赵国的对手,灭赵的确困难,但是将赵国打到接下来几十年没法给他们找麻烦却不是问题。 天下诸侯不是傻子,不会眼睁睁看着赵国被灭,但是也不会过早插手,各国之间的斗争有着无形的限制,小国的存亡没人在乎,但是像齐楚燕韩这些大国不行,哪个没了对天下都会带来巨大动荡,承受不住其他诸国合而攻之的反噬,就绝对不能突破这条底线。 如今秦齐逐渐崛起,魏国之前一场大败正是要重整威望的时候,赵国就是他们稳固霸主地位的最佳选择。 前任赵侯赵种在位时赵国不断对外扩张,魏国燕国齐国卫国但凡接壤就没有他赵国不敢要的,周边各国被得罪的差不多了,没有亡国之险绝对不会有人帮忙。 魏国这些年虽有波折,但是家底还在,将赵国的实力削弱,三晋就会再次回到魏国当家作主的时候,即便韩赵两家尚存,在外也只有魏王一个掌权者的声音。 若魏国能强大到昔年晋国强盛时的地步,此后若能将韩赵慢慢蚕食,要是再一不小心把秦国也给灭了,这天下间谁还拦得住他们? 庞涓如此作想,说与魏王听过后更得魏王欣赏,他大魏国乃中原霸主,秦国蛮夷小国擅使阴谋诡计,他们上当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庞涓乃鬼谷弟子,兵法谋略中原无人能出其右,待他们整合三晋再灭掉秦国,攻取中原指日可待。 龙贾老将军气的浑身发抖,他年轻时经历无数场战争,如今魏国最需要的是稳妥,秦齐两国愈发强势,他们就算打下赵国短时间内也稳定不下来,秦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赵国不是中山国,想打下来并不容易。 “老将军,赵军善用骑兵,而骑射善于追击,却不适合守城,且赵国和魏国相比,不管在兵力还是在粮饷上都落尽下风,北方的戎狄也不是吃素的,到时赵国四面受敌,绝无可能是我魏国大军的对手。”魏王不甚满意的看着瞻前顾后的老将,觉得不让他带兵果然是个好主意。 他们的军队训练有素,乃是天下诸侯中纪律最严明的,赵国骑兵再精良也得看地方,攻城战的确难打,可骑兵守城同样没好哪儿去。 庞涓面容沉着站在下首第一个位子,看龙贾被魏王说的哑口无言,转过身去以晚辈的姿态劝道,“老将军,此战我大魏国获胜的几率极大,赵侯年轻,对国内的掌控远不如我王,老将军莫要涨他人威风。” 他敢在朝堂上说起这件事情,自然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 太行山和旁边的大片谷地养活了赵国,但是邯郸和晋阳之间并没有通顺的道路,南北道路不通是赵国最大的弱点,如今又有中山国插在中间,想要从邯郸到晋阳只能绕更远的路。 北部边境经常有草原上的异族入侵,赵国一半的兵力必须留在北方边境防御,而赵国产粮的地区在南边,北边连百姓的吃喝都要靠南方供给,更不用说还有几十万大军,所以晋阳周围以及北部边境的粮草运输是他们最大的问题,同样也是他们攻赵时需要重点照顾的地方。 他是鬼谷子弟子,熟读兵法极擅谋略,赵国邯郸在魏齐卫安国的交界处,防御压力本身就很大,一旦晋阳出现问题国内必乱。 这就是为什么秦国拿下晋阳后赵侯宁可在卫国受辱也必须将城池拿回来,他们根本不敢冒丢掉晋阳的险。 “上将军,秦国攻打晋阳有地利之便,以我魏国离晋阳之远,该如何拿下晋阳?”龙贾眉头紧皱,听庞涓剖析着战事部署,心里竟然没那么重的抵触了。 他经历的战事虽多,但多是在河西与秦人交战,和赵国并没有太多交锋,上将军能得王上重用,又是鬼谷门下,或许真的能完成魏国前几代君主没有完成的伟业。 魏王伸了个懒腰,看着三两句就把老古板劝住的庞涓,赞了声不愧是他的上将军,然后撑着脸瞥像旁边的公子卬,“除了主帅其他位置任你挑,去不去?” 他为了这个弟弟也是费尽了心思,等拿下赵国之后,秦国那边的仗也该好好算算了,魏卬之前多嚣张,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神色萎靡的公子卬抖了抖嘴唇,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咬了咬牙点头应下,“去。” 第116章 公子卬身上的问题知道的人不多, 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大肆宣扬,就连找疾医都是打着旧伤复发的名头,天知道他一个公子就算带兵打仗也从来不会冲到前头, 不用上阵哪儿来的旧伤? 然而不管找了多少大夫,“旧伤”该治不好还是治不好, 公子卬看着后院一群美人儿却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 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魏王身为知道真相的那几人之一, 看在这个弟弟已经这么惨了的份儿上, 只能好吃好喝供着, 把秦国骂一遍然后琢磨怎么让公子卬出气。 这回打赵国就是为将来打秦国做铺垫, 公子卬怎么着也是个武将, 这么些年在家都快瘫废了,必须得拉出去放放风。 有上次的教训在,他这回不给这人太大的权利, 只跟在庞涓旁边当个透明人, 领功劳的时候出现就够, 军中一切事宜都由庞涓一人掌控,总不会再出现上次那般情况。 朝堂上离的太远不好说太多,魏王和公子卬只是简单说了两句,旁边庞涓和龙贾说的就多了,到底是有真本事的名将,条理清晰分析的极其到位。 魏国攻赵容易, 但是将目标定为晋阳却有些艰难,然而赵国地方狭长, 中间又有中山国挡着,阻挡了魏国军队深入,同样也是赵国的致命弱点。 粮草没法从南边运过去, 以晋阳的存粮根本撑不了几年,更何况,他真正想打的并不是晋阳城,而是晋阳旁边的小城榆次。 晋阳对赵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魏国强盛几十年,和赵国争端无数,自然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每次都是讨论完就放一边,因为他们发现这个主意听上去好,但是魏国来实施的话,第一步就会被卡死。 晋阳是赵国旧都,防御不比邯郸差多少,攻城本就是世上最难打的仗,晋阳被赵人营建的城高池深,防御比之邯郸更胜一筹,魏军历尽艰辛过去已经士气低迷,对上士气强盛的守军,就算攻下城池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晋阳防御坚固,所以赵国历代君主对之都极其放心,正是因为有晋阳走后盾,他们才敢明目张胆的把新都建在魏国齐国卫国三国的家门口。 邯郸地方好啊,附近屯几十万兵马都没事儿,晋阳可没地方安置这么多兵马,旁边魏国齐国卫国想打哪儿打哪儿,赵国骑兵战无不胜,往东往南都不是问题,今儿打卫国俩城,明儿拿齐国俩城,后个再和魏国较量一番,小日子过的实在舒坦。 就算哪天运气不好打不过了,拍拍屁股跑回晋阳,过两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天下诸侯中最精锐的骑兵在赵国,两条腿的人跑不过四条腿的马,撤退对他们来说再容易不过,秦国前些年能攻下晋阳只是仗着出其不意,晋阳的主力军也不在,赵侯怕国内出现变乱不敢冒险,其实只要他不作回应,最多一年秦人就会被赶出晋阳。 魏国拿不下晋阳,但是晋阳附近其他城池却可以,大城附近的小城本就没有多少兵力,当所有人都以为魏国的目标是晋阳的时候,附近城池的兵力只会更少。 榆次城池不大,只是周围土地肥沃,赵国北部的粮食基本都是那附近的几座小城提供,将这些小城打下来,攻赵的计划就算完成大半。 若赵魏两国开战,附近城池的民众为了自保就会拖家带口去晋阳避难,若是魏军人数多些,直接便可让晋阳守军不敢出城。 秦军拿下晋阳时赵侯没有从北部边境调兵援助,如今也不会削弱对北边的供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榆次附近几乎提供了晋阳以及赵国北部半数以上的粮草供给,魏军占据之后将粮草据为己有,赵国北部无法得到供给又要抵御草原异族入侵,此番先来能撑几年? 更不用说挡住赵国粮草运输的不只魏国,还有已经掀起动乱的中山国。 庞涓将计划说完,目光在下方听的出神的同僚身上扫了一圈,他今日说的有些已经称得上是机密,若被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人平时怎么爱说他不介意,但是这次谁敢多嘴,他手上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被扫过的大臣们神色惊惧,一个个战战兢兢表示他们绝对不会泄露消息,然后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吭声。 龙贾听完之后神色稍缓,朝庞涓行了一礼然后叹道,“上将军果真不凡,魏国能有上将军实乃我王之福。” “老将军谬赞,有老将军这般赤心爱国者在,我王方可高枕无忧。”庞涓侧过身将礼数避开,将老将军扶起来然后朝上首的魏王说道,“既然老将军没有异议,还请君上下令,集结大军,兵发赵国。” 魏王开怀大笑,对朝堂上将领一心的状况非常高兴,连一向看不过眼的龙贾都显得顺眼了许多,“那便命上将军为主帅,老将军为河西将军继续镇守河西,公子卬随军监军,尔等配合得当,我大魏必将大出于天下。” 龙贾本就熟悉河西,防备秦国对魏国来说同样重要,因此对这个任命没有半点意见,几人抱拳领命,眸中尽是灼热战意。 * 魏国从来没有什么主战派主和派之说,文侯武侯再到如今魏王,他们正是最强盛的时候,即便之前在秦国吃了点小亏也没有搓去魏人的傲气,朝堂上下意见一致,十万魏武卒以驱虎吞狼之势将晋阳以南的城邑清扫出一条通道,百姓竞相逃入晋阳,不过短短数月,晋阳的人口陡然增加至先前两倍有余。 人多粮食消耗的快,而榆次等产粮的城池被魏军占领,邯郸的粮食根本没法运到晋阳,更不用说还有北地边境的粮草补给,晋阳的存粮撑不了几年,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赵国要么放弃边郡将大军调回来两面夹击和魏军决一死战,要么就只能投降。 北地边郡是赵国发家的地方,战马都是在那几个郡养出来的,一旦放弃边郡,赵国引以为傲的铁骑将彻底不复存在,但是让赵侯就这么投降,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秦都栎阳,因为变法引起的动乱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不知道是戏演的好还是秦公态度坚决让想闹事儿的人自觉死心,总之在中原乱起来的时候,秦人不自觉的将注意力转到了赵魏两国身上。 卫霁裹着狐裘抱着手炉,很是悠闲的和他们家老师对弈,棉花和芝麻懒洋洋的趴在脚边儿,气氛祥和舒适极了。 王诩老爷子皱着眉头看着棋局,纠结半晌然后再次悔棋,上一步走错了,放右下才好,至于落子无悔什么的,老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下棋而已开心最好,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老师,您再这么下去棋可就没法下了。”卫霁无奈的看着越发孩子气的老爷子,这一局开始就悔了不下五次,这已经不是放水了,这是泄洪。 明明老爷子自己水平更高,偏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来逗他玩,有意思吗?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霁儿啊,你说待会儿要不要喊伯灵和卫鞅回来吃饭?”老爷子笑呵呵说着,转移话题的事情干的异常娴熟。 正说着,孙大军师已经推门进来了,外面风大,出来一会儿鼻子就红了这会儿听见他们家老主动留他吃饭,也顾不得冻的僵硬双手,热泪盈眶就要给老爷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小师弟说的果然不错,离的远了什么都是好的。” “你除外。”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把人推开,甚至觉得身边没了这整天聒噪个不停的小子他能再多活二十年,“卫鞅呢?你们俩这几天不是形影不离吗?” “正事儿办完了可不就回来了,老师不能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孙大军师哀叹不已,看着旁边裹成球的卫霁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卫鞅说他实在怕了小师弟,得缓几天再来看您。” “他还知道怕?”王诩老爷子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问题解决了比什么都好,那小子敢有意见得先问问他这个当老师的同不同意。 卫霁把棋子收起来放好,然后眨了眨眼睛看向孙伯灵,“师兄今天回来这么早,是对策商量好了?” “当然,师兄我出马,抵得上十个卫鞅。”孙大军师挺直腰杆,轮椅一转挪到另一边开始说个不停。 虽然赵国前几十年把周一圈全得罪光了,但是这不代表所有诸侯都会眼睁睁看着魏国将便宜全占光,庞涓能联合燕国和中山国,秦国也可以联络齐国。 赵国没有人能挡得住庞涓的攻势,如今北边云中雁门外的异族蠢蠢欲动,在粮草没有着落的情况下两面作战,赵国亡国不是说说而已。 万一魏国真的拿下赵国,秦国以后想东出麻烦就大了,倒不如让赵国苟延残喘,缓过来气儿三晋继续内耗才是最好。 齐国崛起势头已显,且齐侯这两年就想对燕国用兵,田氏代齐之后齐国就一直攒着劲儿,齐侯要的是一个强大的齐国,如当年姜齐桓公那般强大的齐国。 云中雁门一带对魏国来说是累赘,不光没有粮食产出,还要耗费大量兵力抵御外族,与付出的代价相比,养出来的战马也没什么吸引力了,但是燕国不同,燕地本就苦寒,他们打外族有经验,如果能拿下赵国北部的土地,将来或许有机会进入中原。 燕国已经开始行动,齐国会什么都不干? 孙伯灵眯了眯眼睛,凑过去在他们家小师弟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靠在椅背上笑的开怀。 “既能打压魏国又能施恩于齐国赵国,一举三得,不愧是孙师兄。”卫霁真情实感的感叹道,只觉得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他这种心胸宽广的也就算了,碰到庞涓那种小心眼的,不闹出点事情来简直不正常。 唉,师兄太有才了也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霁崽:在?拼师兄吗? 第117章 孙伯灵靠在椅背上, 摇头晃脑笑的开心,“四方出兵乃兵家大忌,魏国再强也扛不住周边各国围攻, 庞涓不傻,就算赵国再弱势他也不敢再打下去。” “还是师兄技高一筹。”卫霁眉眼弯弯很给面子, 他真情实感夸起人来没几个能扛得住, 没一会儿孙大军师就被夸到脸红了。 王诩老爷子眯了眯眼睛, 哼了一声说道, “小子, 有没有听过一个词, 叫傲卒多败。” “老师说的是, 庞涓就是因为打了胜仗就骄傲,所以现在才不得不退兵自保,啧, 才只是差点打下赵国, 这还没打下来就这么傲气,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孙大军师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接着他们家老师的话往下说,要不是旁边俩人对他太过熟悉还真就以为刚才说的不是他。 老爷子看着挺直腰板胡说八道的徒弟,难以言喻的摇了摇头,抱起棉花撸了一把然后转身出门,“教会徒弟气死老师, 老夫当年为什么要收这臭小子?” 孙大军师摸了摸鼻子,“当然是为了全册的《孙子兵法》。” 老爷子脚步一顿, 磨了磨牙将怀里的狗子放下,“棉花,咬他!” 非常通人性的狗子抖了抖毛发气势汹汹跑到轮椅正对面, 看着上面坐着的娃娃脸青年“嗷呜嗷呜”叫的格外凶残。 芝麻懒洋洋的看着自家兄弟的傻样儿,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丝毫没有过去帮棉花壮声势的意思。 卫霁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怕他们家老师气出什么好歹赶紧将话题转移,孙师兄和卫鞅师兄待一起时间久了,嘴皮子的战斗力成倍的增长,为了家里的和平,还是拿东西把他的嘴堵上为好,“我哥前些天让人送来些海味,今天刚到,师兄让卫鞅师兄过来吧,今天不说事,只吃饭。” 孙伯灵眼睛一亮,在好吃的面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当即出门让人把卫鞅弄过来,卫公特意让人送过来的海味,这可是秦公都享受不到的美味佳肴,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卫霁看着连背影都带着几分荡漾的孙大军师,把傻乎乎想跟过去的棉花安抚下来,然后询问他们家老师待会儿想吃什么。 说句不客气的,在秦国境内,上到秦公下到庶民,他这里的伙食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的不说,反正秦公舍不得花大价钱从别的地方运新鲜食材过来。 相反,他哥不缺钱不缺时间,最喜欢的就是遇到什么好吃的就顺便往这里送一份,生怕宝贝疙瘩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渴了饿了累了瘦了。 海鲜这种东西齐国出产的多,因为不好运输,所以一直是奢侈的象征,海中水产错杂非一,在这时候还称为“海错”,一般和山珍一块儿说,叫山珍海味。 周天子祭祖时经常会用到海味,宫廷里也经常会见到,但是这不包括秦国,秦人知道吃河鲜就已经不错了,他们还没奢侈到大老远跑齐国运海鲜回来的地步。 在老秦人的眼里,那一条鱼一只螃蟹都能铸一副盔甲,有这个闲钱去装备军队不好吗? 于是乎,从上到下一起省,他这个从来不会在吃食上委屈了自己的人就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即便如此,该吃还是要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呀。 螃蟹蛤蜊海参大虾都非常适合冬天吃,尤其是大螃蟹,母的有黄公的有膏味道简直不要太好,就是性寒不能多吃。 好在还有各种海鱼,冬天的鱼儿已经为过冬做好了准备,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油润肉厚滋味甚好,还有养肝养发的功效,师兄们为了秦国殚精竭虑,头发一定得好好保护。 卫霁摸了摸自己乌黑柔顺的头发,唇边带笑将给俩师兄补身子的计划提上日程,这俩人如今都成家了,万一英年早秃被妻子嫌弃,啧,丢人。 老爷子非常熟练的点好菜,拍了拍棉花的脑袋让狗子跟他出门,芝麻太缠霁儿哄不过来,还好有个傻乎乎的能作伴。 接到主子的命令,厨房那边很快开始磨刀霍霍向鱼虾,当然也不能只有鱼虾,其他吃食也还是要准备的,芝麻闻见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抖抖耳朵出门扫了一圈,正想过去抢点东西吃就被抱了起来。 “不会缺了你的,耐心等一会儿。”长大了之后的狗子也没多大,抱在怀里虽然没有小狗崽软和,但是撸起来感觉也不差,卫霁让人将火炉挪到门外,看着外面细碎的雪花心情极好,“螃蟹性寒,正好佐以黄酒祛寒。” 在屋里忙活个不停的小乙停下脚步,当即表示,“好的公子,黄酒马上送来,温好之后才好入口,不要贪凉。” 说完之后,不等他们家公子说话,勤快的小乙便继续忙碌去了。 卫霁摸着芝麻的脑袋,摇了摇头叹道,“我是那么不省心的人吗?” 不多时,孙大军师带着绷着脸的卫鞅过来,看门口已经摆好火炉和食案眼睛一亮,不用招呼自己便找了个好位置。 卫鞅警惕的去厨房看了一眼,确定里面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实在被这小师弟折腾怕了。 孙伯灵笑吟吟看着卫鞅小心翼翼坐过来,想起上次在他府上闻到的味道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得罪谁也别得罪他们小师弟,谁能想到这做出来许多美味佳肴的温润公子竟然能丧心病狂的做出那般可怕的食物? 因为那一顿饭,卫鞅愣是足足三天没敢出门。 这俩人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卫霁将炉子上温着的酒递过去一壶,自己倒了一樽慢慢啜着。 只是一碗螺蛳粉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懂得欣赏美食的人都知道,螺蛳粉的精化就在于那独特的辣与“臭”,闻之开胃,想之流涎,吃之打滚,而不懂得欣赏美食的人……就眼前俩人这样咯。 卫鞅喝了樽热酒压惊,怕他们家小师弟再想出什么点子折腾人,不等询问主动将外面这些天的情况交代个干干净净。 他最近行事很谨慎,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别管要干什么,面对面的时候肯定是面带微笑的,虽然这样会让对方心里更不踏实,但是不能说他不注意。 因为最近外面乱象四起,秦国闹也闹过了,他们没什么打仗要打,都蹲在家里兴致勃勃的看戏,新法的推行势不可挡,无用功做多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保存实力看隔壁干架。 秦国没有对外大举用兵,但是国内也没闲着,关中水渠正在如火如荼的修建中,还有草原那边,公子虔亲自带着太子驷在外造作,这些和他都没关系,他最近可老实了,不需要再被“臭味”绕梁三日不绝。 “难得看到师兄这般紧张,老师待会儿回来一定甚感欣慰。”卫霁欣慰的看着终于不再头铁的和秦国老氏族硬杠的师兄,若不是年龄实在对不上,那眼神说是在看儿子都可以。 旁边坐着的孙大军师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明明老师出去遛狗了,为什么还有种老师在旁边盯着的感觉? 不对,他们家老师对徒弟从来都是放养,这种温柔中有带着点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小师弟是不是想当爹了? 孙大军师晃了晃脑袋赶紧将里面奇奇怪怪的想法扔出去,看他们提起公子虔和太子驷直接加入话题。 那俩祖宗这次带兵出去不是正儿八经的打仗,而是去震慑草原上的部落,西北边义渠趁秦国有些动荡都打到洛河边儿上了,不给他们点教训,草原各部落连带着山东各国都会觉得秦国好欺负。 太子驷不愧是公子虔一手带出来的,俩人在战场上如出一辙的莽,其他各国遇到外敌入侵都是想办法防守,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撤,和草原各族拼骑兵,他们还没飘到这种地步。 义渠人到底忌惮秦国的兵马,只是进入秦国境内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来得及抢就被听到消息后迅速集结的秦兵赶了出去。 再之后,就是太子驷带人纵火烧草原了。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损,但是的确有效,秦国和义渠边境那么大一片草原被烧的干干净净,义渠人是游牧民族靠天吃饭,没有水草就等于骏马牛羊都要饿死,到时候不光没了战马,连吃的肉都攒不住。 寒风萧瑟中,面对着大片被烧的连草根都不剩下的草原,义渠人将秦国骂了个底儿朝天,最后还是骂骂咧咧收拾东西往更北边撤。 不撤不行,再和秦国挨着连人带牲畜都得饿死,他们再傻也不会干出为了争口气就拼命的事情。 孙大军师说起这些就滔滔不绝,他自认为自己在战场上已经足够出人意料,没想到秦国这小太子更让人惊喜。 这年头秦国不缺打仗莽的,就缺这种又莽又不要脸让人想群殴揍死的,看看天下列国,要脸的最后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太子驷成长到如此地步,秦公后继有人呐! 屋里炉火融融,外面的雪花渐渐变大,厨房的香味愈发让人难耐,师兄弟三人围在一起看着外面,谈论起天下大势,眸中都带着嫁给光芒。 卫霁将空了的酒壶换上满的,在暖洋洋的炉火旁继续听两个师兄意气风发想象将来秦国东出的盛况。 最多百年,这天下便会如他们所料,秦军东出,天下归一。 双眸含笑的温润青年举起酒樽,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想起一句很应景的话。 敬,那大争之世。 敬,这小酌之时。 【注】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秦帝国2纵横结局时,张仪和公孙衍的对话。 ———————————— 第118章 @历史圈, 把你圈最漂亮的美人给我康康! 0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有没有姐妹给我看看漂亮美人,除了潘安、宋玉、兰陵王、卫玠这流传度最广的四大美男还有谁漂亮,大半夜的就想看美人, 撒泼打滚就想看美人! 1l:我真可爱 刚想说卫玠来着,就问被看死的美人够不够格。 “美风神, 善清谈;常以为人有不及, 可以情恕, 非意相干, 可以理遣, 故终身不见喜愠之色。” 要不是楼主嫌弃我们卫玠名气太大, 能得太史公如此盛赞的美人肯定榜上有名。 2l:想吃热干面 +1 3l:兔子和胡萝卜 又低调又漂亮的美人, 这时候就轮到推我们卫公子霁出场了,冰肌玉骨谪仙人,漂亮到史书留名, 恨只恨除了我圈没人知道我们霁儿的美名! 4l:我与江山共美 霁儿盛世美颜, 名气比不过上面四位绝对是太低调的缘故, 几代秦王都待他极其亲厚,说是秦国传家宝也可以了,从秦孝公往下一直传了好几代,即便年岁大了也是光风霁月风骨卓然的大美人。 5l:江山如此剁椒 霁儿?鸡儿?这名字简直笑死个人! 鸡粉做个人吧,到处给你蒸煮拉cp,秦孝公、公子虔、卫鞅、孙膑、甚至还有秦惠文王, 秦国几十年的君君臣臣就没你们不能拉的,要点脸成不? 6l:神的小雏菊 楼上滚, 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秦国君王倒贴我家霁儿的,眼睛不需要请捐给有用的人,别在您老身上当摆设。 要不是我家霁儿人美心善帮秦国解决了最大的吃饭问题, 秦国那个时候还在给人当弟弟呢。 7l:满江红 cp粉勿cue我霁儿,让我霁儿一人独自美丽行不行? 8l:不见长安 有眼睛回去看看书,终孝公一代,秦国从弱到强费了多大劲儿,秦人不光从挨打挨饿翻身到吃饱肚子还能把魏国按到地上摩擦,看看功劳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 9l:羊肉泡馍臊子面 要说强秦的功劳,我们孙大军师也应该有一份。 除此之外,鬼谷子、公输矩、司马错、白起、公子疾、公子华,甚至连远嫁他国的孟嬴公主都有功劳。 秦国强大是那一代人努力的成果,周天子压不住治下诸侯,没有秦的大一统,天下还不知道要乱多少年。 10l:江山如此剁椒 最大功劳当然是商君,鸡粉脸真大,连商君的功劳都敢抢,要不是商君变法强秦,就你霁那点本事能干啥? 11l:瑞脑消金兽 嘿我这暴脾气! 鞅粉欺负我们霁儿低调没人护是吧,要不是我们霁儿几次护着,你鞅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承认别人有本事就那么难吗? 12l: 神的小雏菊 还最大功劳是商君?回去看看为秦国建设添砖加瓦的人都是谁带过去的?敢说你鞅能得善终不是霁儿的功劳吗? 你鞅为了变法杀了多少秦人,别看影视里秦人多爱戴他支持他,回到那时候秦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好不好。 要不是霁儿每次在法令发出后都费心周旋,你鞅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13l:江山如此剁椒 鸡粉就是脸大,商君变法有孝公支持,关他一个卫国公子什么事儿? 在秦国分量最大的当然是秦公,我商君有秦公护着,还需要他一个不好好待在卫国却舔着脸跑去秦国的家伙瞎掺和? 14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楼上发疯去其他地方疯,别在外面败坏商君粉的名声。 公子霁对秦国的重要性史学界早有定论,如果不是他,秦国崛起的速度绝对没有这么快,都说他抛弃母国跑去秦国是忘本,可是稍微了解当时形势的人就知道,就卫国那情况只要敢蹦跶就会直接被周边几个强国给摁死。 吴起没本事吗?商鞅没本事吗?卫成公是平庸之君吗? 都不是! 成公为什么放着国内那么多大才不用,而是选择沿着商路全送去秦国,因为卫国留不住他们,与其让这些大才去齐楚赵魏等国发光发热最后欺压卫国,还不如直接把人送去秦国。 中原腹地危机重重,秦国好歹离他们远,就算秦君翻脸不认人,最先挨打的也绝对不会是他们,当然,几代秦公待卫国都很亲厚,没有说秦公不好的意思。 商君变法强秦名垂千古,但是他的手段过于强硬也是事实,秦国他们的努力下强大起来,那一代的秦人受了很多罪也是真的,如果不是公子霁的调和,秦国老氏族绝对有更多后手等着他。 他们都是秦国的功臣,蒸煮感情那么好,你们在这儿吵什么吵? 15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我是楼主看看我!!! 这楼不是说美人的吗?剁椒哥是怎么混进来的? 引战出门左拐,楼里讨论美人不讨论功绩,满足一下卑微楼主的心愿QAQ~ 16l:陌上人如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知道这楼会有霁儿!!! 我霁儿盛世美颜,史书为证,连秦惠文王都能看呆的美貌够不够格!!! 楼主听我的,入坑绝对超值,我霁就是个宝藏男孩,每当你觉得他已经够优秀的时候就会发现,他还能更优秀啊啊啊啊啊!!! 17l:江山如此剁椒 呵呵,又是霁粉在臆想。 18l:神的小雏菊 公子霁宛若谪仙,眉清目润飘飘然仙人下凡,这儿是秦王驷自己说的,有史书为证,只有霁黑找不到证据反驳才在那里酸。 19l:抱着瓜来看傻砸 霁粉也就能抱着几本史书在那里酸了,也不看看秦惠文王小时候秦国是什么模样,穷山沟里的小孩儿看见个容貌稍微出色的人愣一下很稀奇吗? 20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想撕另外开楼,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欣赏美人了? 霁黑想黑人提另外的美人不行吗?找不出来比公子霁更好看的在这儿瞎瘠薄当什么搅屎棍!大半夜的不睡觉都精神了?不开麦真当没人敢骂你们啊! 21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红薯姐姐威武! 22l:抱着瓜来看傻砸 什么叫找不出来比公子霁更好看的人?18l好好看看楼主的要求,最开始就把潘安宋玉卫玠兰陵王给排除了好不好,上面哪个不比你霁好看? 23l:神的小雏菊 名气比霁儿大真不代表长的真比霁儿好看,要不是近些年对秦朝的考古有了大发现,在座各位谁知道有卫霁这个人? 秦国几代君王把人护那么严实,史书各家纷纭说什么的都有,黑子也就能欺负我们霁儿低调了。 24l:江山如此剁椒 酒香不怕巷子深,要是真好看怎么可能没有名声传出来,鸡粉天天都活在梦里吧? 25l:寡人无疾 引战狗滚滚滚滚,撕逼出门左拐不行吗? 好好一个楼,还没说几句就被毁了,有病赶紧治,别在外面祸害大众。 26l:江山如此剁椒 合着现在不夸你霁就是黑,得,爷出楼,你们就继续活在梦里吧。 27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Emmmmmmmm 楼上是不是有病病? 28l:喵喵喵喵 这楼不是被他污染的吗? 自己不占理所以无能狂怒了? 奇怪的见识增长了.jpg 29l:羊肉泡馍臊子面 言归正传,其实我们孙大军师长的也不错,虽说比不过公子霁的盛世美颜,但也是个难得的翩翩少年郎啦。 30l:我与江山共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大军师大概一辈子摆脱不了娃娃脸带来的阴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多有本事一军师,愣是因为一张娃娃脸所以没人敢带他去战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1l:神的小雏菊 楼主还在吗? 真心安利我们公子霁,虽然现在关于他的史料还不多,但是霁儿真的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最最最重要的是,听说最近惠文王的陵墓要进行抢救性发掘,那里面有霁儿的画像! 就问谁家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蒸煮真容! 激动到搓手手.jpg 32l:羊肉泡馍臊子面 震惊!惠文王陵墓里竟然有霁儿的画像?!! 尖叫到破音.jpg 33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震惊!惠文王陵墓里竟然有霁儿的画像?!! 尖叫到劈叉.jpg 34l:寡人无疾 震惊!惠文王陵墓里竟然有霁儿的画像?!! 尖叫到邻居过来敲门.jpg 35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我是楼主,弱弱举手问一句,公子霁真的终身未娶吗? 36l:满江红 回楼主,霁儿没娶妻也没嫁人,独自美丽莫得对象,别被cp粉给带歪了! 嘶吼.jpg 37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谢谢楼上,我……我尽量…… 可是莫得cp嗑起来才更爽嗷嗷嗷嗷嗷嗷嗷! 38l:羊肉泡馍臊子面 得,又疯一个。 楼主,真心建议多了解然后再入坑,不然一直爬墙太累,不要为我为什么知道,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 沧桑吐烟圈.jpg 39l:花间游不动啊离经道不通 霁黑们虽然很讨人厌,但是有一点说的没错,秦国上下几十年的君臣拉出来和公子霁站在一起,都他娘的有cp感,要不是这是个正经论坛,我就…… 你们懂得! 40l:满江红 我霁唯粉何在?! 唯粉天团何在?! 可怜我霁儿清清白白,脑补归脑补,别把新人带歪就好,看脸就够了,离男神的生活远一点。 那啥,楼上,借一步说话。 41l:羊肉泡馍臊子面 …… 世风日下啊…… 42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 人心不古啊…… 43l:寡人无疾 …… 道德沦丧啊…… 44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萌新瑟瑟发抖.jpg 45l:曾无忌而行 话说除了我之外没人关注公子霁弄出来的各种美食吗? 《山珍海味经》多经典,后世传了多少代,惠文王陵墓简直太多料了,听说研究院那边有关于这本书的最新成果,作者很可能就是公子霁。 46l:诉不尽恩怨别离 再一次感觉公子霁就是个穿越者,太尼玛神了。 47l:枯骨埋岗 自从公子霁的相关史料公布出来之后,他就没下过史上最牛穿越者的排行榜前三。 48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所以公子霁真的长的超好看吗? 流口水.jpg 49l:满江红 这么说吧,就是最不长眼睛的黑子,都不敢在霁儿的容貌上找事儿,他们只会那各种歪曲霁儿的身份和功绩,但凡说到长相就左右而言他,楼主懂了吗? 50l: 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实话实说,楼上说得对。 51l:生死契阔 人美还能干,霁儿真的超级厉害。 52l:羊肉泡馍臊子面 惠文王的陵墓为什么会有霁儿的画像? 消息已经传出来了,是不是代表着复原图也快来了? 苍蝇搓手.jpg 53l:物外逍遥 合理怀疑大秦几代君主陵墓里都有公子霁的画像,只是惠文王的陵墓现在需要抢救性发掘,所以才显得他比较特殊,以现有的资料来看,他爹孝公那一代才是真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54l:诉不尽恩怨别离 以公子霁的本事,放谁手里不宝贝着? 从他入秦开始,秦国就年年风调雨顺,等风不调雨不顺了,公输大师的关中渠也修好了,水渠到现在还能投入使用,几千年了啊姐妹们,说公子霁是神仙下凡我真的举起双手双脚加幻肢赞同啊! 55l:羊肉泡馍臊子面 可不是吗,秦国开始被打的多惨,就差灭国了,还好撑着一口气儿等到了那一群大佬,不然战国指不定还要乱多少年。 秦国也是够意思,强大起来后还护着卫国不挨打,谁敢动卫国转头就打人家老家,霸道总裁范儿十足。 56l:我与江山共美 卫成公怕不是知道宝贝弟弟有本事,在卫国他又不护住,所以才大老远把人送去秦国发光发热的吧? 57l:水晶猪皮冻 不然还能咋办,谁让公子霁长的太好看太惹人觊觎,不然谁舍得把一手养大的弟弟送去当时还是犄角旮旯的秦国? 58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似乎嗅到了瓜的味道,求个大佬来科普。 乖巧可爱但能吃.jpg 59l:满江红 公子霁为什么大老远从卫国跑去秦国,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既然说来话长,楼主就自己找资料吧,你只需要知道公子霁长的特别特别特别好看就够了。 60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这就是传说中的先把狗骗进来再杀吗? 汪的一声哭出来.jpg 61l:我与江山共美 霁儿最开始为什么会去秦国……那可就真得从他的盛世美颜上开始说起了。 62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虽然知道公子霁最后没吃亏,但是不妨碍我骂一句公子卬煞笔玩意儿痴心妄想。 63l:穿梭人群的风 他还敢强迫!要不是霁儿身子骨弱打不过!公子卬估计就原地升天了! 霁儿为什么一辈子没有成亲?肯定是被魏卬弄的有心理阴影了! 64l: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想想卫成公知道弟弟不肯成亲时哭成什么样,这哥哥当的简直太惨了,尤其是把弟弟当儿子来养的哥哥,碰上这种事儿简直哔——了狗了。 不过公子卬也没好哪儿去,卫国虽然打不过魏国,但是他们有大腿能抱啊! 秦卫两国的关系那时候已经很亲近了,卫公自己没办法,可他告状告的贼溜儿,秦国那些大佬本来就护着公子霁,听明白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儿可不都气炸了。 于是乎,魏国凉凉。 65l:恩怨情仇喜怒烦忧 可不是吗? 魏国原本可以不凉那么快,毕竟是中原霸主,苟着苟着也能再苟几十年,谁让他们自己作死,偏挑最不能惹的往死里招惹。 孙大军师虽然长了张娃娃脸,可人家是真不好惹,尤其在面对魏国时,本来就怒气值爆表,再被公子霁这事情一刺激,可不就超常发挥了吗。 66l:情缘缘你在嘛情缘缘我是你对象丫 商君和公子卬是老朋友,不过对商君来说,朋友就是用来坑的,尤其在公子虔亲自带兵的情况下,不坑的魏国连底裤都扒下来就对不起他的名声。 孙大军师加上商君同时出动,魏国不凉才怪。 67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哇哦,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公子霁的人设已经渐渐丰满。 这不是人,这是个小妖精啊!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他给活成了现实,果真是个宝藏男孩。 68l: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 看上去光鲜亮丽那么多人宠着,可霁儿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虽然可能不全是因为公子卬,但是就算这样,公子卬也罪无可赦。 霁儿原本可能会在卫公或者秦公的安排下娶妻生子,不说娇妻美妾环绕,好歹能有人陪着,女人不行还有男人,他要是喜欢男人,身边人顶多是劝上一阵,也没人会真反对,结果可好,其他人孩子都一堆了,就他孤孤零零过了一辈子。 魏卬出来挨打!!!!! 69l:基建大魔王 楼上别急,万一咱们霁儿就是喜欢一个人生活的感觉呢? 70l:诉不尽恩怨别离 主动不婚和被迫单身还是有区别的,就算霁儿本身可能不想成婚,那也是他的选择,可现在问题是,霁儿有心理阴影的可能性更大。 呜呜呜我可怜的霁儿,快到麻麻怀里来。 71l:倚楼听风雨 所以公子卬凉的不亏,魏国凉的也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卫国那是什么地方,举国皆君子,换句话说就是从上到下全是小心眼啊。 打不过的时候忍着,等打得过的时候直接捶到你爬不起来,让你再欺负人。 72l:圣火昭昭圣火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其实也是他们自己作死,看看魏国的位置,西边秦国北边赵国,两边都是狠人,南边韩国好欺负,但是紧挨着的就是楚国,东边卫国也好欺负,可再绕过去齐国也不好惹。 别人家好歹知道和人打仗的时候拉同盟,他们可好,周边几国打过来个遍儿,跟生怕别人以后不会报仇一样。 那几十年雄主辈出,秦孝公就不用说了,大家伙儿都清楚,赵国赵肃侯可是与魏、楚、齐、燕、秦等许多国家轮番恶战还不落下风的主儿,齐国齐威王沉迷酒色不理政事不管是不管,一管他就搞大动作,周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魏王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要挨个儿挑衅个遍儿,他爹给他的胆子吗? 73l:甜豆腐脑是什么黑暗料理 可不就是他爹给他的胆子吗? 魏文侯把魏国发展成中原霸主,魏惠王继位的时候虽然费了点儿劲儿,但魏国的底蕴还在那儿放着,他们是最先强大起来的国家,看周边几国肯定是轻视蔑视甚至无视。 如果不是周边几个国家强大起来的速度太快,就算魏惠王嚣张跋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以魏国的实力也能让他肆无忌惮的这么那打仗当游戏。 谁让他命不好摊上那么个时候,前半辈子将人得罪完了,后半辈子可不就只能挨打了。 74l:岁月是把杀猪刀 不作不死,现在谁不说一声大魏王流批。 75l:兔子和胡萝卜 撇开公子霁的事情不说,魏王真的太适合玩坦克,开嘲讽拉仇恨一拉一个准,可惜就算肉厚也抵不过大家伙儿一起揍他,蚁多还咬死象,虎狼凑在一起还不得把人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76l:山上桃花开了 不管,魏国把霁儿害的那么惨,就算魏王再可怜也没用,谁让他没霁儿好看! 77l:牛排七分熟 三观跟着五官走,姐妹们果然都是同道中人,还好霁儿人美心善,如果是个大反派,接下来这楼得撕的昏天黑地。 我们霁儿身上没什么缺点那些黑子还不放过,要真是个恶毒美人,啧啧啧,黑子们怕是能将嘲几千楼。 78l:情缘缘你在嘛情缘缘我是你对象丫 恶毒美人?不不不!漂亮废物就挺不错! 如果霁儿什么都不干就只乖乖巧巧的当个团宠,大佬们干完活回来撸一把就能回满血的那种,天啦噜,我嗑爆! 79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可公子霁不是废物,非但不是废物,他还能搞出来各种各样的美味,想想《山珍海味经》,大佬们干完活回家就有好吃的难道还不够吗? 吸溜.jpg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80l:水晶猪皮冻 艹啊啊啊啊啊!!! 楼上来报社的吗?!! 深夜放毒!!! 尼玛!劳资看饿了!!! 第119章 @历史圈, 研究院公布了公子霁的复原图,霁粉快去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姐妹们快去官网看,点击直接美颜暴击, 之前的楼里被姐姐们科普了公子霁的事迹,被可爱的小吃货圈粉, 为了美食而强国, 团宠人设苏到爆, 他已经那么有才了, 为什么还要长那么好看?!!! 从看到图的那一刻起, 小说里温润如玉朗月清风潇洒从容的男主全都活了!!!! 呜呜呜他怎么可以那么好看!!! 1l:真他娘的见神了 如id, 我他娘的这次真的见到神了, 你们知道我打开官网后的感觉吗?你们知道我刷出来图片后舔了多长时间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 2l: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霁儿真的把人生活成了传奇, 明明能靠脸吃饭, 他怎么就偏偏选择靠才华呢? 3l:红薯粉条真好吃 但凡他高调一点也不会最近几年才有热度, 我大天朝上下几千年,秦朝就占了半截儿,公子霁身为秦朝一统天下的功臣,怎么就不能多留下点事迹让我们舔……呸,怎么就不能多就下点史料让后人研究? 淦!!!劳资只恨没生在先秦时期!!! 要是能亲眼看到公子霁活着时的风姿,死也值了啊啊啊啊啊!!! 4l: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 楼上带我一个! 什么时候才能研究出来穿越机器? 只复原图就那么好看, 霁儿活着的时候究竟有多美? 终于明白公子卬为什么找死了,这么个大美人儿放眼前谁把持得住啊!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求老天开开眼让我风流一次吧。 谁能研究出来穿越机器,劳资倾家荡产也要去体验!!! 5l:大家好我叫任漂亮 阿伟死了!!! 公子神仙下凡辛苦了!!! 6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原谅我文化程度低, 瞳孔地震半天只能吐出来“好看”俩字,麻麻问我为什么舔手机,还不是因为图片上那人太美! piapiapiapiapiapia~ 停不下来呜呜呜呜~ 7l:让我康康这是谁家小美人儿 穿越大神快快眷顾我,霉霉我没什么志向,不想大杀四方也不想君临天下,就想亲眼看看霁儿的盛世美颜然后把他带回家藏起来。 霉霉家里没有矿,就是房子有点多,到时候霁儿想住哪里住哪里,全球各地随便挑,房子准备好了,现在就缺一个公子霁。 8l:酒酿团子 舔屏舔到停不下来,霁儿太美呜呜呜~ 车房存款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有个公子霁过来和我结婚,我家不要彩礼,是公子霁的话还倒贴。 霁儿考不考虑脱离单身大军,妹妹不满意的话看看姐姐,姐姐养你!!! 9l:对酒当歌歌不成 小女子刚查出来不治之症,眼看着没多少日子可活,如今别无他求,但求一睡公子霁! 10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小女子刚查出来不治之症,眼看着没多少日子可活,如今别无他求,但求一睡公子霁! 11l:羊肉泡馍臊子面 小女子刚查出来不治之症,眼看着没多少日子可活,如今别无他求,但求一睡公子霁! 12l:人间不值得 小女子刚查出来不治之症,眼看着没多少日子可活,如今别无他求,但求一睡公子霁! 13l:江山如此剁椒 一个不知道美化了多少倍的图就把你们忽悠成这样,怪不得别人都说这里是智商盆地,可不就是智商盆地吗。 你霁死的时候都那么大岁数了,复原图怎么可能那么年轻,把头发变白就能是老年人了吗?也就忽悠忽悠你们这些脑子里全是水的家伙! 还倾家荡产去体验穿越,你们知道先秦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就穿越? 那时候吃的喝的都没有,不打仗的时候还养不活人,更不用说几百年来各国之间不停的打仗了。 没有奶茶没有西瓜没有火锅没有灯没有电没有电脑,你们过去是想体验一下穿越的n种死法吗? 哦,的确是个好主意,冻死饿死战死等各种死法等你体验,听说那时候的刑罚很有意思,那时候尊卑有别,贵族和庶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要不知死活去见卫霁,估计还能体验一下当时的各种刑罚。 一个二个不知所谓,看脸看疯了不成? 14l:就尼玛离谱 楼上有病? 太长不看,下一位!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霁儿好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鸡.jpg 15l:杠上开花 楼上的楼上杠到令人无法呼吸,对穿越这种事情竟然还真情实感了,杠精这种生物的脑回路果真和正常人不一样,人家的脑子会开花。 16l:神的小雏菊 穿越过去等于找死这句话先不做评论,毕竟我们正常人有脑子,他们杠精却不一样,万一杠精不小心真穿越了,以他们这万事万物无所不杠的脾气,指不定真能搞出来个穿越死法大全出来。 可你他妈说霁儿的复原图是美化过的就是不行,历史研究院什么尿性大家都知道,官网上发布出那么多历史名人的复原图,有几个是美化过的? 霁儿长的就是好看怎么了,黑子们之前暗戳戳守着官网等,就想等复原图出来后打霁粉的脸,现在图出来了不如他们的意就开始说复原图不可信,谁给你们这么大脸说出这话的? 有能耐去研究院官网和大佬们撕,这楼大家都在舔屏,你丫的出来跳脚不是找骂吗? 17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研究院官网是什么地方圈内人都明白,人气高人气低都不妨碍人家做事儿,官网上也不是没有其他好看的美人,怎么就霁儿是美化过的? 过来找茬稍微动点脑子,别张嘴就说连逻辑都没有让人笑话。 18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上面的杠精看着有点眼熟,上次美人楼出来跳脚的也是你吧剁椒哥? 你是看不得霁儿好还是怎么着?他一个先秦时期的小国公子,现在相关的史料也不多,怎么就招来这么真情实感的黑子呢? 你们黑就黑吧,能不能找点让人信服的黑料出来? 既然连小论文都写起来了,那就说说公子霁究竟哪点惹您不开心了,大晚上的让大家伙乐呵乐呵,也算对得起您颠倒黑白出来撒泼了。 19l:追梦追梦追梦的小少年呀呀呀 这楼戾气真重,不是出来看复原图的吗,怎么就吵起来了? 霁粉果然是圈内一大毒瘤,合着别人只能说公子霁好,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意见就开始喷,别人小论文你们就不是小论文了? 13哥也没说什么,先秦时期那么落后,到时候让你们过去肯定都没人愿意,没必要为了见个毫无关系不只真假的人冒那么大险。 复原图P了怎么样不P又怎么样,惠文王陵墓里只是公子霁的画像,又不是他的尸身,那时候的画师画出来的东西你们也信? PS:纯路人,不黑不粉,只是看不过去出来说两句。 20l:我快控制不住我的洪荒之力啦 呦,路人这么快就到场了,今儿速度够快啊! 21l:杠上开花 谁说不是呢,大概在霁黑眼中,他们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说什么都是有理有据不偏不倚不黑不粉,要不是见多了这个套路,霉霉我就相信了。 21l:公子霁在床榻上等着本王宠幸 既然开麦就别装什么理中客假路人,先秦时期的画作流传下来的屈指可数,但是那时候的一大特色就是写实,后来才慢慢发展成注重意境。 惠文王一代雄主,身边什么能人没有,能被他带进陵墓的画作怎么着也得有霁儿的三分神韵吧。 复原图复原出来的就算失了几分真色,那也是没能将霁儿的美貌完美的表现出来,你们蹲官网蹲了好几天,怎么,被官方被打击傻了吧! 22l:抱着瓜来看傻砸 呵呵,名字叫官方就真把自己当神了? 研究院发出来的东西看看就行,傻子才会当真,还没能把你霁的美貌完美的表现出来,图P成那样研究院内部肯定混进去霁粉了。 23l:江山如此剁椒 早说过霁粉都是疯子见人就咬,楼里真的表现的淋漓尽致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有才又好看,史书上不会丁点儿都没有记载,先秦与现在相隔几千年又怎么样,秦孝公商鞅和他一个年代也没有被埋没啊。 正史野史浩如烟海,里面提到的东西多了去了,霁粉看见几句夸他蒸煮的就当成宝,天知道人家可能只是随口一提。 别说什么秦国几代君王把你霁护的跟眼珠子似的,真正有才之人难道不是和商鞅一样被委以重任吗,偷偷摸摸藏起来算什么事儿? 你霁长的好看,别不是卫国为求自保特意送去秦国给秦君玩弄的那啥吧? 24l:江山如此剁椒 霁粉天天活在梦里,也怪我说大实话,毕竟正常人看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这样,你们要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 25l:寡人无疾 楼上我【哔——】【哔——】【哔——】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他妈脑子里就只剩下黄色废料了是吧?! 【哔——】【哔——】【哔——】 还我们天天活在梦里,你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哔——】【哔——】【哔——】 26l:我与江山共美 25哥别气,当他们疯了乱咬人就行,我们是文明人,不和黑子一般见识。 27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红大衣红大衣红大衣,能把引战的号封了吗? 28l:圣火昭昭圣火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打黄扫非打的就是24l这种,看见什么东西都能和下半身联系在一起,你就是那种女孩子在外面出了事情就怪人家长得好看穿的漂亮的人呗。 奇怪的见识增长了.jpg 29l:羊肉泡馍臊子面 冷知识:公子霁入秦之时,秦国正被隔壁魏国按在地上摩擦,如果不是公子霁入秦,秦国在之后几十年依旧是弟弟。 30l:我与江山共美 冷知识:公子霁是鬼谷弟子,鬼谷子收别的徒弟是对徒弟千挑白捡,在公子霁这里是躺地上打滚儿闹着要收徒弟。 31l:神的小雏菊 冷知识:我大天朝的基建是从先秦开始,秦国的基建是从公子霁开始,挖山修渠盖房筑路,每一件都和公子霁有关系。 32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烫知识:公子霁真的不靠脸吃饭! 33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楼上说得对! 34l:满江红 楼上说得对! 35l:寡人无疾 楼上说得对! 36l:满江红 官网更新了,建议剁椒哥过去看看,别震惊到砸电脑就好。 冷笑.jpg 37l:沧桑吐烟圈 秦国的强大之路霁儿功不可没,为什么总有人要无视他的功劳,低调有错吗? 38l:折戟沉沙铁未销 怪就怪霁儿太低调,还一辈子都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不然也不至于让那些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家伙瞎瘠薄YY。 39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现实中日子太苦了,可不得靠着YY续命,公子霁光风霁月何等尊贵,他们也只能嘴上酸酸了。 40l:花间游不动啊离经道不通 官网更新啦!!! 姐妹们别讨论黑子了!!!快去官网看看—— 嘶吼.jpg 41l:满江红 你们快去看啊啊啊啊啊!!! 新发布的是看过之后能把黑子们头给打掉的大料,求你们了快去看看吧!!! 42l:烤红薯为什么能这么好吃 艹! 我看到了什么?! 43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当年杏花微雨,终究是我错付了。 公子霁他竟然…… 44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震惊! 818那个身为卫国公子却在秦国住了大半辈子的公子霁! 45l:老板我的黄焖鸡好了没 他,容貌昳丽,让城北徐公黯然失色; 他,才华横溢,让秦国君主惊为天人; 他,神秘莫测,所到之处春风化雨走向太平。 究竟是神仙降世还是异世之人扭转乾坤,是春秋大梦一场还是惊天骗局,预知详情如何,今晚十二点,绿江小粉红,我们不见不散。 46l: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他,容貌昳丽,让城北徐公黯然失色; 他,才华横溢,让秦国君主惊为天人; 他,神秘莫测,所到之处春风化雨走向太平。 究竟是神仙降世还是异世之人扭转乾坤,是春秋大梦一场还是惊天骗局,预知详情如何,今晚十二点,绿江小粉红,我们不见不散。 47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他,容貌昳丽,让城北徐公黯然失色; 他,才华横溢,让秦国君主惊为天人; 他,神秘莫测,所到之处春风化雨走向太平。 究竟是神仙降世还是异世之人扭转乾坤,是春秋大梦一场还是惊天骗局,预知详情如何,今晚十二点,绿江小粉红,我们不见不散。 48l:我嘞个大槽 他,容貌昳丽,让城北徐公黯然失色; 他,才华横溢,让秦国君主惊为天人; 他,神秘莫测,所到之处春风化雨走向太平。 究竟是神仙降世还是异世之人扭转乾坤,是春秋大梦一场还是惊天骗局,预知详情如何,今晚十二点,绿江小粉红,我们不见不散。 49l:这是谁家的小可爱鸭 楼上几个哥正常点好不好,你们这样霉霉害怕。 官网究竟发什么了,我网不好刷不出来,别是霁儿翻车了,要真是这样,预感五百个黑子每人五百个小号正在赶来的路上啊! 谁给透个准话,别这么吓唬人,我霁儿长那么好看可不能翻车啊! 救救孩子,快来人! 50l: 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官网已经打不开了,我才粉了霁儿没几天,救救孩子,别真出什么事儿啊! 51l:追梦追梦追梦的小少年呀呀呀 得嘞,翻车翻的彻底,霁粉们洗洗睡吧,你们蒸煮洗不干净了。 52l:满江红 楼上是哪家的小号? 我蒸煮怎么就洗不干净了,人家白白净净漂亮的很,不洗脸也比你好看。 说话之前先去官网看两眼,还敢回来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53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黑子们尽管砸电脑,要是还有钱买新的算我输,官方打脸,以后再有霁黑跳脚,呵呵,把头留下再走吧! 54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不是翻车了就好,就说霁儿那么美好一个人,才不会翻车。 55l:我与江山共美 吃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网络爆炸,等一个课代表。 乖巧可爱但能吃.jpg 56l:这是谁家的小可爱鸭 吃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网络爆炸,等一个课代表。 美丽漂亮但废物.jpg 57l:大河向东流啊鹤归的藏剑不回头啊 吃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网络爆炸,等一个课代表。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给二少爷让个座。 58l:满江红 一句话简介:惠文王真是个宝藏男孩。 59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一句话简介:秦国不愧是虎狼之国。 60l:定风波 一句话简介:那个苏破天际的男人 61l:情缘缘你在嘛情缘缘我是你对象丫 我寻思着网也快好了,那咱就说点正经的吧,最新消息,惠文王陵墓里的竹简或将在史学界掀起腥风血雨,甚至颠覆之前对先秦的所有研究。 62l:这是谁家的小可爱鸭 emmmmmmmm 这和没说有区别吗? 63l: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61哥出来挨打!!! 64l: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 61哥出来挨打!!! 65l:恩怨情仇喜怒烦忧 61哥出来挨打!!! 66l:情缘缘你在嘛情缘缘我是你对象丫 略略略~我就喜欢你们原地跳脚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67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哼,讨打! 姐妹们别急,官网已经可以看了,楼主身为霁儿新粉,来当一次不太标准的课代表,最新消息,孝公惠文王那几代关于公子霁的记载并不少,只是被惠文王全部收集起来了,因为民间见过公子霁的人不多,所以才造成如今只有寥寥几笔记载的情况。 68l: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 公子霁在秦史中实在太过重要,因为却了他这关键的一笔,所以很多东西研究起来才会困难重重,按理说以孝公一代对秦国的贡献,资料不该这么少,现在千古谜题终于解开了,不是时间太久史料遗失,而是惠文王他不让我们看啊! 69l:情缘缘你在嘛情缘缘我是你对象丫 惠文王是霁粉实锤了。 70l: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现在那些史学家怕不是想打死惠文王,将公子霁相关的记载全带进陵墓不让人知道也就算了,他还特意让人写了许多虚假消息流传出来。 是个人才! 71l:霁儿是你吗霁儿 也就秦君会这么玩儿了,举族上下都是霁控,还好史官实诚都给他记上了,虽然记载的也被他儿子一股脑全扔进了陵墓,好歹还有重见天日的希望,要是连记都没记,那才是真的没地方哭。 72l:情缘缘你在嘛情缘缘我是你对象丫 难怪驷儿老挨打,都是自己皮的。 73l:你们算哪块小饼干 我对不起霁儿,我又想嗑cp了。 74l:天啦噜我竟然那么漂亮 唉,谁又不是呢,这下驷霁姐妹又该有动力产量了,谁来可怜可怜我们卬霁大冷圈,虽然公子卬一出场就是挨打挨骂挨教训,可这魏卫双公子真的很香啊! 75l:红薯丸子 嗑cp的先缓缓,听说大佬们从惠文王陵墓带出来了好几卡车竹简,重点不应该是先秦史料大爆炸吗? 76l: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快来,这里有个老实人,让我们一起孤立她! 77l: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 快来,这里有个老实人,让我们一起孤立她! 78l:这是谁家的小可爱鸭 快来,这里有个老实人,让我们一起孤立她! 79l:满江红 先秦史料大爆炸,里面究竟记载了多少东西是正经学者需要研究的,我们是谁,我们是在各块瓜地里来回窜的猹哈哈哈哈哈。 80l:乌鸦坐飞机 官方发糖,驷霁党一本满足,世界如此美好,大家来一起嗑糖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