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加冕为王前》作者: 是非非啊   文案:   希恩穿成了贵族们嘴里又残疾又丑陋的子爵。   爵位是捡来的,亲情是捡来的,就连爱情也是捡来的。   而这些种种原本都是属于他那英俊完美的兄弟艾瑞克斯的。   因为没有魔法天赋被嘲笑。   希恩背着家人凭炼金术考上了帝国魔法学院。   而不等他将好消息说出口,他的兄弟艾瑞克斯回来了。   ***   被设计关进了阴暗的阁楼,希恩拖着残破的身体亲手点燃了烈火。   当再次见面,就是清算所有的时候。   【死于灰烬,生而为王】   阅读须知:   1.1v1,主攻,单箭头很多,有修罗场,自行买股,盈亏自负。   2.此文非甜宠,非甜宠,非甜宠,剧情搞事为主。   3.架空,私设非常非常多,神学魔法,多种族,反转较多。   4.主角性格复杂,和傻白甜没有任何关系,想尝试塑造不一样的形象。   5.空。   6.以前没写过主攻文,如果不小心踩到雷点,不建议激情辱骂。【因为我也许会忍不住和你battle】   7.如果这样你还愿意追我的文,那你就注定是我的小可爱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爽文 西幻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希恩┃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于灰烬,生而为王   立意:封建社会必须推翻 第1章 玫瑰庄园01   等价交换是炼金术的基本原则。   往坩埚里投进多少材料,决定最后重组多少产物。   希恩接触炼金术的第一天,就将这条原则烙在他的脑海里。   然而他却忘记这条原则不仅仅适用于炼金术,人之命运也是如此。   当如潮水般的陌生记忆向他涌来时,希恩正从信鸽腿上取帝国魔法学院的邀请。   然而他还不来及喜悦,一幕幕如钢箭般锋利的画面就轻而易举得将他的幻想击碎。   他终于想起来了一些遗忘太久的事。   有些事需要追溯到最初的根源。   希恩小时候生活在乡下,独自一人住在一座木头房子里。   他脸部有烫伤,左腿有残疾,能够活着,完全是靠街坊邻居一口面包、一口奶水施舍大的。   等长大些,他就开始做一些简单的体力活来换取食物。   后来,遇上严重的虫灾,因为种不出东西,村子里的人都陆续迁走了。   为了一些说不出的念想,希恩坚持留了下来。   也就在这一年,希恩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他的养母,玛丽夫人。   玛丽夫人问了他的名字和年纪后,就将他带回了玫瑰庄园,给他了一张铁面具和一根银头手杖。   时至运来,希恩的身份也一下子从山野穷小子变成了子爵继承人。   然而贵族不是那么好当的,仪态、修养、学识都缺一不可。   为了达到玛丽夫人的标准成功继位,在这漫长的四年里,希恩可以说受了数不清的训诫和鞭打。   整个过程太过压抑痛苦,玛丽夫人对他无疑是极为严苛的。   希恩没有埋怨,相反他很感谢玛丽夫人。   在他看来,玛丽夫人愿意将他带回玫瑰庄园培养,已是对他的极大的恩惠。   好在他脑袋够聪明,顺利完成所有课程后,终于从里到外蜕变成一名真正的贵族。   然而就在继承爵位半年后的今天,希恩突然恢复了些许陌生的记忆。   他发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他现在所在的这个魔法世界却是源自于一本叫《神临王座》的书。   在迷糊的记忆里,希恩阅读了这本书后,就莫名其妙得降生在了圣维亚帝国。   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有这本书大致的情节。   整个故事有点类似王子成长记,情节围绕着主角艾瑞克斯展开。   艾瑞克斯是一个深受神明宠爱的人。   他身份尊贵,父亲是豪门世家卡贝德家族的家主,母亲是帝国赫赫有名的女魔导师玛丽·维多利亚。   他样貌英俊,天赋惊人,十岁接触魔法,十四岁就成为了圣维亚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级魔法师】。   如此完美强大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人们的追捧和崇拜。   男人们臣服于他的实力,女人们迷恋于他的容貌。   一路走来,仰慕着艾瑞克斯的人数不胜数。   而其中,对他情谊最深的是女主莉莉安。   莉莉安是世间罕见的精灵族,她美丽善良,伪装成人类游历于世间,寻觅着真爱的意义。   她的人类身份是艾瑞克斯的青梅竹马。   在时不时的相处中,两人渐渐被对方的闪光点吸引,暗生情愫,私定终身。   这是一段日久生情且跨越种族的平凡爱情。   如果这一切与他无关,希恩其实不会对这段无聊的爱情故事如此震惊。   精灵是一个神奇的种族,她们有着动人的姿容和漫长的生命。   为了在世间安稳生活,她们往往有着很多不同的身份。   就像莉莉安。   她是艾瑞克斯的青梅竹马。   她也是公爵家的千金小姐。   她还是名义上玫瑰庄园的女主人   就在上个月,因为某些原因,希恩迎娶了奥斯卡公爵的女儿,两人在圣德教堂神父的主持下许下允诺,完成了神圣的婚礼。   他的妻子恰好名为莉莉安·弗雷德里克。   事情的真相或许不纯粹,但绝不简单。   希恩自己也出现在书本的描写里。   希恩·卡贝德,男主艾瑞克斯同父异母的废物哥哥,一颗对方成神道路上不算起眼的绊脚石。   自古以来,真爱总是备受磨难的。   两情相悦没多久,艾瑞克斯在光明教廷协助神甫们封印邪恶圣物的过程中,意外被负隅顽抗的恶魔拉进了无尽深渊里。   无尽深渊是一个独立的时空,那里是恶魔狂欢的禁地,是罪恶与堕落的黑洞。   那是神明都无法踏足之地。   艾瑞克斯消失于虚无,整个帝国想方设法地营救,却无人能再次打开无尽深渊的入口。   艾瑞克斯无法再回来了。   所有人心灰意冷,都认为艾瑞克斯这颗璀璨的新星就此陨落。   艾瑞克斯的父亲诺曼子爵无法接受这个沉痛的消息,他对艾瑞克斯的成长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将其看作振兴整个家族的希望。   如此致命的打击让他心病突发,离开人世。   爵位无人继承,家族陷入危机,在如此绝境下,玛丽夫人只有到乡下接回了子爵前妻的孩子,保住世袭的爵位。   这个孩子便是希恩。   是的,诺曼子爵是他的亲生父亲。   玛丽夫人是他继母,而不是养母。   一个困扰希恩已久的问题今日终于解开了。   玛丽夫人为何要如此麻烦找他这样残疾且废物的人来继承爵位?   因为除了艾瑞克斯,只有他才能合法的继承爵位。   到这里,希恩原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被颠覆的事实刺激的麻木了。   然而命运告诉他,一切还能更糟糕。   艾瑞克斯是书中主角,也是受神明庇护之人,怎么会如此简简单单死亡。   在无尽深渊里五年里,他不断战斗求生,不仅找到无尽深渊的裂缝逃了出来,还隐隐感悟到了神秘的时间法则,抓住了日后登上神位的契机。   艾瑞克斯回到庄园就发现希恩的存在。   一个继承他爵位,迎娶他女人的冒牌货。   希恩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脏跳得愈发快速。   在书里,他没有明里暗里挑衅使坏,也没有因为莉莉安的感情争风吃醋,他更没有本事与魔法天才艾瑞克斯斗的不死不休——   他的结局平淡寂静。   在艾瑞克斯回家的那晚,他直接被玛丽夫人以失心疯的名义关在阁楼。   一个月后,他就被送到了郊外的老房子里。   一场突如其然的大火会来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希恩的背后已经生出一层薄汗。   到目前为止,书中的每一行描述都和他所经历过的现实完全符合。   他无法轻易地将书中的结局当作一个荒唐的臆想。   他现在的思绪很混乱。   从怀里掏出雪白的信封,今天他悄悄坐着马车跑到城里的驿站,就是为了取这个。   帝国魔法学院的入学邀请。   圣维亚是一个魔法至上国度,它顶端的资源属于贵族,更是属于魔法强者。   这不是矛盾,因为两方的人基本是重合的。   或许有些人天赋很高,出身贫穷,但只要有强大的实力,他们总会有途径荣升为上流圈子的新贵。   当然,这种情况下也会剩下一些尴尬的异类。   世袭了父母的爵位,却毫无魔法天赋。   这样的人会被上流圈子排斥,因为在那些高傲的人看来,不会魔法的贵族,就和光着身子的国王一样可笑。   希恩就是这样的异类,天生没有运用魔法的能力。   为了不让家族因自己蒙羞,希恩必须获得其他贵族的认可。   然而不会魔法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好在贵族们的修养不会让他现场表演,希恩想着只要弄到极为可信的凭证就行了。   于是,他将目标瞄准在魔法学院上。   这算是一个幸运的转机。   虽然对虚无缥缈的魔法不拿手,但希恩在需要繁杂演算置换的炼金术方面却颇有造诣。   在半年起早贪黑的炼金研究后,他炼制出了一种缓解人体衰老表现的魔法试剂。   确认试验成功后,他故意将自己的操作粗略写下并插入大量多余的理论将之转化为猜想,最后以希恩之名寄给了帝国魔法学院的炼金学教授。   果然凭借这份猜想帝国魔法学院破格录取了他。   这原本是希恩准备给自己家人的惊喜。   而眼下却只剩下惊了。   外面传来一声嘶鸣,希恩身子一怔,这才发现是马车停了下来。   “子爵大人?”门外传来仆人小心提醒,“马车已经到庄园了。”   希恩的喉头滚了滚,手紧紧攥着银头拐杖支撑起身子。   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时时戴着铁面具的习惯,至少现在,在面具之下,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子爵大人,晚上好。”贴身男仆乔正在门外恭候着希恩的归来。   镌刻着玫瑰花纹的铁艺大门吱呀呀打开。   只见一名妇人穿着宽大的裙摆在女仆的陪同下哒哒走了过来。细长的眉毛紧紧蹙着,细而多的皱纹在眼角绽开,雪白的绸缎领更给妇人血色不多的脸增了几分庄严。   “母亲。”希恩握住身侧的手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来人正是他的继母,玛丽夫人。   “为何回来这么晚?”玛丽夫人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抱歉,母亲,我在图书馆里没有注意时间。”   “图书馆?阁楼里的收藏不够你阅读的吗?”   “因为最近我在研究——”   “算了。”希恩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玛丽夫人直接打断了。   “你的兄弟回来了,你知道吗?”   “兄弟?”   希恩声音艰难,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的跳动。   不知不觉,杀机已然降临在他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开新文了。 第2章 玫瑰庄园02   银色的刀具划过带着血色的牛肉,芬芳的酒水流进价值不菲的高脚杯里。   除了轻微的刀叉声,氛围极为静谧。   贵族用餐有着一套很繁琐的礼节。   因为麻烦,很多家族都不会死板的遵守。   玛丽夫人很看重贵族礼仪,甚至会留意杯子与盘子间距离的误差。   她深信这些礼节是区分人与动物的标准。   玛丽夫人对举止仪态的要求很高,无论是约束自己,还是要求别人。   在学习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希恩没少吃苦头。   而现在希恩为此感到十分庆幸。   因为玛丽夫人用餐时,绝对不会开口说话。   他得到了非常珍贵的思考时间。   虽然还没有看见人,但他已经知道艾瑞克斯回来了。   这就意味着他不仅失去了巩固爵位的作用,还成了艾瑞克斯继承的阻碍。   玛丽夫人没有留着他的必要了。   玛丽夫人完全可以像书中所写的那样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   条件对他很不利。   就像玩惠斯特一样,玛丽夫人手里的牌比他好太多了。   明面上他是玫瑰庄园合法的主人,但最核心的权利依旧牢牢掌握在玛丽夫人的手里。   想要活下来的难度可想来之。   要知道他面对的可不是真的养尊处优的贵妇,而是动动嘴就能焚毁一座城池的魔导师。   铁面的后面,有薄汗从希恩的额头滑落。   想要获胜,他必须用最小的牌吃掉对方最大的牌。   走错一步就是死。   希恩抬起眼皮,此时玛丽夫人将刀叉并拢放在盘中,她的第一女仆珍妮丝为她奉上雪白的餐巾。   这是用餐结束的信号。   也是他与玛丽夫人博弈的开始。   “他叫艾瑞克斯。”玛丽夫人开口说,“是你的兄弟,也是诺曼子爵与我的儿子。”   “那他一定很出色。”   “确实。”玛丽夫人下巴微扬,目光扫向希恩,“和你不同,艾瑞克斯一出生就有着惊世骇俗的魔法天赋,在五年前他就是一位【中级魔法师】了。”   “真是厉害,”希恩像是没听出言语里的不屑,继续由衷赞叹,“像艾瑞克斯弟弟这样的资质就是皇室的殿下们也无法比拟吧。”   玛丽夫人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他是我的儿子,未来注定是圣维亚帝国的骄傲。”   希恩正要赞同的点点头,玛丽夫人的话锋突然一转。   “同样,他也背负着卡贝德家族复兴的希望,若非几年前的意外,依照遗嘱,子爵之位本该由艾瑞克斯来继承的。”   终于来了。   “母亲。”希恩顿了顿,正色说,“我认为子爵的位置还是由艾瑞克斯继承比较合适。”   玛丽夫人眉毛微扬,没有吭声。   不过显然,希恩的反应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希恩接着说:“这个位置原本就是子爵留给艾瑞克斯的,由我继承本就是不得已的选择。现在艾瑞克斯回来,我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该物归原主了。”   “你不想做子爵?”   “母亲,我只是卡贝德家族的养子。”   希恩语气卑微真诚,他特地加重了最后一个词,试图暗示玛丽夫人。   现在的他,如果没有恢复记忆,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诺曼子爵长子的真相。   既然他还是一个养子,那奉还继承权就是天经地义的。   以他现在的身份根本影响不到艾瑞克斯利益分毫。   这是希恩打出的第一张牌。   他的目的是让玛丽夫人轻视自己的价值,忽视他的威胁。   然而玛丽夫人的回答却是希恩意想不到的。   “谁说你是养子了?”   如此简单的一句反问,却让希恩的手心不由攥紧。   他心里十分清楚,要想活下来,他必须是,也只能是卡贝德家族的养子。   如果玛丽夫人执意摊牌,那就代表游戏无法进行下去了。   希恩瞳孔闪烁了下,缓缓开口。   “我知道我不是。”   玛丽夫人眼帘微微下垂,神情凝固。   这时,希恩低下头,声音带了些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我知道的。虽然没有血缘的连接,但您一直像亲生母亲一样养育着我。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可这就是事实。您对我有着父母的恩情,而却我霸占着自己弟弟的爵位……情理的谴责让我无比羞愧!”   “母亲,恳请您让艾瑞克斯继承子爵之位吧,不用顾忌我的感受。于情于理,卡贝德家族的家主都该是比我更有能力的人担任。”   屋里一片死寂,希恩垂着头,听着桌面上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等待着玛丽夫人对他最后的判决。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你也累了,最近待在书房里不要再外出了。”   “是,母亲。”   希恩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当转过身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汗水涔涔。   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希恩心里更多的是不甘。   如果他手里掌握着玛丽夫人一半的条件,就不至于陷入这样任人宰割的困境。   经历过今晚的生死一瞬给希恩敲响了警钟,让他对世界的残酷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走至旋转向上的楼梯,希恩的余光瞄向餐厅,阴影下,玛丽夫人脸色暗晦,她依旧坐在桌子顶头的位置,仿佛教堂内的一尊神像。   “夫人,今夜我可以动手。”一直站在后面的女仆珍妮丝说,“遵从您的吩咐。”   “虽然称不上阻碍,但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玛丽夫人眉头轻皱,“这让我很不舒服。”   这时,突然传来三下敲门声。   “夫人,子爵说有样东西忘送给您了。”   桌面上放着的是一只天鹅状的水晶器皿,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细长的天鹅颈上还贴心系着红色的绸带。   天鹅器皿的下面还压着一封雪白的信件。   干净工整的字迹在抬头写着“亲爱的母亲”。   “这是什么意思?”   “子爵说今天是您带他回庄园的日子,这是他为您精心调制的香水【天鹅王冠】,原本是想在用餐前亲手送给您的。”   玛丽夫人没有说话,望着送来的香水,眉头略微松了松。   “母亲喜欢我送给他的礼物吗?”希恩坐在书桌前,手中握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流畅迅速的勾画着有些怪异的几何图形。   “您送得礼物夫人会喜欢的。”希恩的贴身男仆乔恭敬说,“您真是有心了,还记得这样特别的日子,夫人一定很感动。”   怎么可能会记的具体的日子?   他那时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这只是个借口而已。   反正玛丽夫人也不可能记得。   “只要母亲喜欢就好。”希恩抬起头说,“乔,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是,子爵。”乔将书房的门关上。   希恩的书房很朴素,这屋子原是过世的诺曼子爵所用,玛丽夫人命人稍微清扫了一下就交到了希恩手里。   除了嵌在墙壁上的巨大书架,也就只剩下一张书桌和一把颜色褪得差不多的把手椅。   希恩的手边摊着一本牛皮本,这是他现在仅剩的一张底牌。   在圣维亚帝国,如果一个平民想要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跻身尊贵奢华的上流生活,那学习魔法就是他唯一的晋升途径。   而在这个世界,魔法主要分为两大体系。   自然魔法体系和仪式魔法体系。   自然魔法体系分为水火风雷土五大分支。   它需要魔法师对各个属性的元素拥有灵敏的洞察力和极高的亲和力。   而仪式魔法体系,也叫光明魔法体系,分为治愈和攻击两大分支。   这类魔法需要的则是信徒们对神明绝对虔诚的信仰。   这两类最主流魔法体系希恩都有尝试过,但无一列外的是他都失败了。   首先是自然魔法,圣维亚帝国学习人数最多的魔法。   希恩发现自己完全感知不到什么所谓的属性元素。无论他静心冥想多久,他也没瞧见家庭教师口中那些彩色的光点。   他所看见的只有阖眼后的黑暗。   接着是仪式魔法,光明神是圣维亚帝国信仰人数最多的神明,然而在这些成千上万的信徒中真正能使用光明魔法的也只有可怜的两三层,大多数还是教廷内的神职人员。   与那些天天将光明神挂在嘴边的人比起来,希恩施展不出来光明魔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学习魔法是立足与圣维亚的必修课。   面对已经完全堵死的两条路,希恩只有另辟蹊径。   除了掌握有一定原理可寻的炼金术外,希恩将目光投向了魔法体系里由炼金术衍生出来的一支极其冷门的分支。   魔法阵。   在希恩看来,人在施展魔法的过程中充当的是一个良导体的作用。   这与魔法阵的绘制是异曲同工的。   既然他自己不是一个优良的魔法导体,那他可以尝试用适合的材料导体来代替自己触发魔法。   从书上基本原理上看,像希恩这样毫无魔力的人似乎是有可能通过魔法阵来施展魔法的。   然而在实践中,希恩很快就发现了书中叙述中的盲点。   那就是魔法阵的触发依旧需要魔力引导。   就像水在引流过程中的轻轻一碰。   这份引导所需的魔力小到几乎微乎其微,可是希恩就是死活连这么星点的魔力也掌握不了。   结果可以说让人失望无比。   但希恩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翻阅了所有和魔法阵有关的古籍书册,都一无所获。   谁想最后他竟然在给这间书房做整理的时候,在一本厚厚的典籍里找到了一线希冀。   这本厚厚典籍里夹着一本不起眼的黑色牛皮本,本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   希恩不确定这本记录是不是出自这间书房的原主人诺曼子爵之手,但他对其中记录的内容无比感兴趣。   神通法阵。   一种据说能召唤神明降临的法阵。   这种法阵既不需要魔力,也不需要信仰。   它需要的只是比例苛刻到变态的媒介。   导体用的依旧是金、银、水晶、珍珠、翡翠这些最基本的材料,而充当引发共鸣的反应粘固液却不是常见的水银。   牛皮本上指用的材料名为【时之闪耀】。   “森林里悲伤流下的细雨,从纯净优雅的美丽上滴落,滴落,滴落,那是时光酝酿的闪耀。”   记录里的诗歌般的描述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希恩心里有猜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他没有气馁,他相信就算找不到,只要经过不断的试验自己一定能找到替代的反应液。   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放弃任何驾驭魔法的可能。   深夜,穆德森教堂的地下室。   暖棕色长发的少女正面色悲切地望着不远处的石棺。   “莉莉安,我是不是回来得太迟了。”男人伏在石棺边,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修长孤寂,他的额头抵着石棺上镌刻的名字。   “艾瑞克斯,请不要怪罪自己,这绝不是你的错。”少女快步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男人,“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伴在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惠斯特:一种卡牌游戏,同组的两名牌手面对面而坐,与另外一组的两人对阵。把牌一张一张地发出,将最后一张牌定为王牌花色。当发牌人要把此牌作为第一墩打出时,应将这张王牌拿在手中。发牌人左边的牌手首攻。所出的牌面朝上放在桌上。然后各牌手按顺时针方向依次出牌。如果打不出相同花色的牌,可垫牌或纂牌(有王牌时)。每出4张牌--即每人出一张牌--为一墩,牌大者得墩,赢墩者获出牌权,依此继续下去直到打完所有的牌,赢得多墩的一方以6墩为基数,每超过一墩得一分。   2魔法主要的两种分类:自然魔法和仪式魔法,圣维亚帝国主流的仪式魔法来源于光明神,故泛指光明魔法。   3已知魔法师级别:初级魔法师,中级魔法师,高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 第3章 玫瑰庄园03   “莉莉安——”艾瑞克斯的眼神柔和许多,然而当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少女时,他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转过身后撤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艾瑞克斯?”少女神情茫然。   “莉莉安,我们不能这样。”艾瑞克斯摇摇头,神色犹豫,“我们的身份已经变了。你现在已经是子爵夫人了,而我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从今往后,我们还是装作不认识吧。”   “为什么?是因为我嫁给希恩的缘故吗?可是我这么做是想帮你,如果没有这场婚姻,卡贝德家族将会陷入困境。”莉莉安的情绪有些激动,眼角涌出泪水,“我、我们……都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守住你曾经存在过的地方……”   “不是,都是我的错。”艾瑞克斯低下头,神情懊恼,“对不起,莉莉安。”   “艾瑞克斯,你莫非是……不爱我了吗?”泪珠一颗颗从少女白皙的脸庞落下。   “怎么会?”艾瑞克斯苦笑一下,“莉莉安,我在无尽深渊中能撑下来都是因为你。”   “若是这样,那你还爱着我,对吗?”少女哽咽问。   “当然。”艾瑞克斯神情纠结,“可是——”   不等他的话说完,莉莉安就扑进了男人的怀里,将人紧紧抱住。   “这就够了,艾瑞克斯。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眼下莉莉安什么也顾不上了。   第一次相见时,她就爱上了眼前这个像太阳一般闪耀的男人。   这份感情在五年来不仅没有消减半分,反而因为深深的思念愈发浓烈。   心之所爱失而复得,有什么能比之更让人喜悦的呢!   她明白艾瑞克斯所顾虑的是什么。   她嫁给希恩·卡贝德确实是无奈之举,但她绝不想让这件事成为自己与艾瑞克斯相爱的阻碍。   还好是希恩。   莉莉安如此想着,心里松了口气。   希恩是一个很好的人,和其他狂傲的贵族男人不同,结婚以来事事都合着她的心意。   虽然带着冰冷的铁面,看起来阴郁不苟言笑,但其实心底温柔善解人意。   希恩爱她,不会愿意看见她伤心的。   她相信只要将事情的缘由说清楚,希恩一定会理解她的无可奈何。   头顶传来轻轻一声叹息,艾瑞克斯最后还是情难自已将柔弱美丽的少女搂进了怀里。   “我爱你,莉莉安。”   听到男人深情的低喃,莉莉安的内心终于满足了。   她双颊泛着淡淡的绯红,很快就沉溺在爱人的缱绻的轻语里。   此时此刻,她感到无比幸福。   又通过实验排除了几种可能,等希恩从研究中回过神来,淡淡的晨光已经从绒布窗帘的缝隙倾斜出来。   希恩搁下手中的羽毛笔,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他总算熬过了漫长的黑夜,活了下来。   危机没有真正过去,希恩很清楚这一点,玛丽夫人昨晚说得话很明确,他现在就是相当于软禁的状态。   死亡随时都会如影而至。   洗漱的清水流入了银质的手盆里,希恩也摘下了铁面具。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   精致的五官看着颇为贵气俊美。   原本该是优雅贵公子的样貌,却全毁在了左半张脸狰狞的疤痕上。   额头至脸颊呈带灰的红褐色,凹凸不平,大片的皮肤像腐烂的树叶,看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心悸。   看症状像是烫伤,因为未及时治疗,肌肤已经全部坏死了。   希恩不知道这丑陋的疤痕从何而来,自他有记忆以来,这令人作呕的烙印就已经在他的脸上了。   “真是恶心。”   仿佛穿越时光,耳畔隐隐传来稚嫩的哄笑声。   他竟然还会想起这些来——   希恩的嘴角自嘲的勾了下,随后就将铁面具重新戴上。   类似的鄙夷唾弃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年幼的时候,或许还会悄悄窝在被子里悲伤委屈。   而现在,他已经没有这样闲暇的时间了。   走到书桌边,希恩轻轻摇了摇桌上的铃铛。   很快,乔就出现在了门口。   “子爵,您有何吩咐?”   “莉莉安,昨晚回来了吗?”希恩问。   “子爵,夫人一直都在庄园里,不曾出去。”乔说。   “原来是这样,昨晚没有见到她,以为她和谁有约出去了。”希恩倚在窗户边,瞧着底下的花园。   花园里少女正握着金剪子采摘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棕色的长发随着动作调皮地晃动。   美丽活泼。   年轻的身躯上涌动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今天阳光很好,上午我想在花园里看书。”希恩放下窗帘说。   “是,我这就去为您准备。”乔说。   淡淡的花香伴随着浓郁的红茶,吹着温暖的微风,希恩的神经稍微放松。   玫瑰庄园的花园在贵族们的圈子里很出名,宽阔的林荫道两边是馥郁的鲜花田圃,清澈的泉水簇拥着伟大神圣的光明神像。   这里的一切都有着严谨的规划,每天都有园丁准时提着工具来这里精心裁剪。   无论是草坪,还是花丛,一直都呈现出规整的几何形状。   “强迫自然遵循匀称的法则。”这就是玛丽夫人心中所认定的美。   即使是一草一木,玛丽夫人也不会放弃掌控的权利,放任它们自由野蛮地生长。   所以说,希恩相信书中的结局。   谁脱离了玛丽夫人的控制,谁就会像杂草一样迎来被裁剪掉的命运。   “听说昨天深夜莉莉安夫人和一个男人出去了。”   “那个男人有着和子爵一样的黑色头发。”   “不知是子爵的什么人?长得这般英俊的男人实在罕见。”   “我听老管家说,那位似乎是玛丽夫人的亲儿子,卡贝德家族真正的继承人……”   ……   ……   希恩静静翻着手里的书,没有人发现树丛另一边他的存在。   艾瑞克斯的到来就像一颗石子落在了平静的湖面里,整个玫瑰庄园无论在哪都能听见仆人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所有人都对昨日到来的英俊男人好奇不已。   “喂,喂!”一个无礼的声音响起。   希恩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简陋的少年正做在树上晃着腿,趾高气昂地望着他。   “你就是希恩·卡贝德吗?”   希恩微微皱眉。   一个平民在直呼他的名字?   这种行为就是放在陌生人之间也是极为失礼。   “我叫吉尔。”下一刻,少年就从高高的树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希恩喝茶的木桌上。   听到这个名字,希恩这才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吉尔·特纳,一个身手了得、颇有实力的矮人游侠,是艾瑞克斯在旅行路上结识的伙伴。   “吉尔先生,您不能这样,您快下来。”一个仆人匆匆忙忙赶来,显然他被吉尔的鲁莽的举动吓得不轻,“子爵大人!请您息怒,这位是艾瑞克斯先生的朋友,请您饶恕他的莽撞。”   那个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跃下了桌子。   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还有掉落在地上的书,希恩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而当他挺直腰背的时候,少年在他面前就便得矮小起来。   “吉尔?”希恩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你认识我?”吉尔皱紧眉头,撇过头去,他最不喜欢仰望着他人。   “嗯,现在认识了。”希恩嘴角微扬,“一个不知礼节的矮人。”   “你说什么?!”矮人这个词准确地刺中了吉尔敏锐的神经。   虽然他确实是矮人,但他最恨别人这么喊他。   “难道不是吗?”希恩的喉咙里滚出几声低笑。   “你这个躲在面具下的卑鄙家伙!”吉尔彻底被激怒了,“抢了艾瑞克斯的爵位的无耻人类,你真的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吗?”   “你这个肮脏的冒牌货!”   “吉尔,这话也太过分了。”   希恩闻言望去,只见走来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样黑色的短发。   碧蓝色的双眸明亮如星辰,衬着他雕刻般清晰的脸干净分明,英俊得让人无法逼视。   挺拔修长的身躯迎着阳光而立,在金色的照耀下,暴露在外的皮肤白的发光,希恩只觉得男人比花园里那尊雕像更有光明神的影子。   希恩无比肯定对方的身份,耀眼无比,犹如当空的太阳,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存在。   是艾瑞克斯。   而跟随他一起来的棕发少女正是希恩的妻子莉莉安·弗雷德里克。   吉尔咬了咬后槽牙,手紧紧攥着不知何时掏出来的铁匕首。   据希恩了解,矮人天性好斗且易怒。   然而这个吉尔在听到艾瑞克斯的话后,竟然真的忍耐下暴怒的情绪,后退几步,狠狠瞪了希恩一眼,不再争执。   “十分抱歉,希恩子爵,我代吉尔的无礼向您道歉。”在这僵持的气氛下,艾瑞克斯率先向希恩走来。   他弯下腰将掉落地上的书捡了起来。   “《自然魔法起源史》?我看过这本书,里面的知识十分深奥晦涩,您竟然能看得懂吗?”男人望了眼手中的书,语气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一样,十分温和。   “谢谢。”希恩接过书,语气也十分有礼“我还没有看完,读完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可以探讨。”   艾瑞克斯愣了下,他方才的话只是句谦辞。   其实他对这些复杂的魔法理论不怎么拿手。   只能含糊地应了声“好”。   “很高兴见到你,艾瑞克斯。”希恩由衷的说着,随后像是无意间发现身后的莉莉安,面露惊讶之色,“莉莉安,你也在这里。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吗?这位是我的兄弟艾瑞克斯。”   说完,希恩就明显察觉到莉莉安身上的局促不安。   连带着他身边的艾瑞克斯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简单的试探后,希恩再次验证了书中所言的内容。   他的头上确实有顶绿帽子。 第4章 玫瑰庄园04   外面的风有些大,三个人回到屋内。   对于另外两人的尴尬,希恩依旧表现得毫不知情。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真是太巧了。”   “我和莉莉安是一起长大的。”艾瑞克斯抿了下唇说,“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这样,”希恩转头问,“莉莉安,你怎么没和我提过?”   “我……”莉莉安眼神飘忽。   “应该是忘了吧。”艾瑞克斯接过话头,“毕竟我和莉莉安也很久没见过面了。”   或许是因为两人间不可多说的私情,身份尴尬的希恩反而在谈话里占了主导权。   闲聊的氛围不算轻松,聊了几句希恩倒有种在询问犯人的微妙感。   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后,希恩也不准备浪费时间,便找了借口离开。   当拄着手杖起身的时候,他明显察觉莉莉安僵硬的肩膀一下放松了下来。   对于莉莉安,希恩的感情有些复杂。   美丽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虽然谈不上强烈火热的爱意,但希恩也承认了这段政治婚姻,并努力践行着当日教堂内许下的诺言。   “爱惜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   奥斯卡公爵家的千金愿意嫁给他,在曾经的希恩看来,算是自己被收养以外另一个奇迹。   所以结婚以来,他对莉莉安有求必应,尽力习惯丈夫的角色。   希恩第一次见莉莉安就是在玫瑰庄园,那时他才十五岁,每天想着都还是如何在家庭教师的魔法课上蒙混过关。   那个时候的他不知道艾瑞克斯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永远达不到玛丽夫人的期待。   这个时候的他一边厌恶着自己的无能,一边压榨着自己的天赋,只为了得到身边人的认可。   每天的生活很压抑,他就想一块雪白的石膏,通过训斥和鞭打,玛丽夫人将他镌刻成想要的模样。   要优雅。   要自制。   要感恩。   这三条贵族的锁链每时每刻都在束缚着他的本性。   对莉莉安有好感,是因为和对方相处时的轻松。   大部分人都会害怕希恩阴森可怖的外貌。   这是人之常情,他很理解。   即使他是圣维亚帝国的子爵,谁又会喜欢和一个带着奇怪面具的瘸子独处。   莉莉安是个例外。   他与莉莉安初次见面时,美丽的少女只是微微诧异了下,随后就朝着他双腿略微屈膝,不慌不忙得提起裙摆的两侧。   “您就是希恩子爵吗?我是莉莉安,很高兴见到您。”   优雅的姿态犹如波光粼粼湖面上高贵的白天鹅,闪耀着飞落在他荒芜的精神世界里。   给人命中注定的错觉。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相识、订婚、结婚。   他们会以恩爱的样子参加宴会,而回到庄园后,他们又会默契地相敬如宾。   浪漫邂逅始于别有所图。   事实证明,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如果有,那也是他人故意送到你嘴边的鱼饵。   认清现实后的希恩也准备咬断这根鱼线了。   不想沦为棋子,自己就要成为棋手。   而如果想要操控棋盘,首先手里要准备足够的棋子。   在书房里安静呆了几天后,希恩就让乔向玛丽夫人提议为艾瑞克斯的归来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是将艾瑞克斯重新迎回上流圈子的好机会。   玛丽夫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在十日后,一场盛大的宴会在玫瑰庄园拉开序幕。   而身为艾瑞克斯兄弟的希恩,自然也得到了玛丽夫人的批准出席这场宴会。   当夜幕落下之时,玫瑰庄园打开了所有的水晶灯,透过五彩斑斓的玫瑰窗,散射出迷离绚烂的光芒。神圣的光明神石像屹立在芬芳的花园里,一辆辆马车陆陆续续停了下来。   圣维亚的贵族们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三三两两说笑着走来,男人们昂着下巴,带着波浪曲线的礼帽,女人们束紧着腰身,拖着性感雍容的裙撑,人人手里握着请柬和一只深红色的玫瑰,依次走进这座尖顶式的城堡里。   来的人比想象中多。   自诺曼子爵去世后,卡贝德家族早已不如往日,而身为废物子爵的希恩自是没有这么大的情面。   这些人能来都是看在玛丽夫人魔导师的身份上。   “奥斯卡公爵似乎来不了了。”希恩望向身边的少女说。   “嗯,女王陛下让父亲去了北方领地,赶不回来了。”如此大的场面,身为女主人莉莉安有点紧张,“好多人…玛丽夫人还不来吗?”   “母亲,应该会晚些露面,这场宴会是为艾瑞克斯准备的。”   希恩望向不远处,此时艾瑞克斯已经被贵族少女们簇拥在了中间。   “您是希恩子爵的亲弟弟吗?”   “您喜欢骑马吗?”   “听说这些年您都在外旅行,有什么有趣的见闻吗?”   ……   ……   艾瑞克斯面带微笑,言行举止彬彬有礼,而对于高大英俊的男人,少女们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热情。   而坐在希恩身边的莉莉安则显得不怎么高兴,有些无精打采。   过了会儿,清脆的铃声打破了融洽的气氛,客人们也不再交谈。   身着礼服的小提琴手和钢琴手从旋转的楼梯下走出,大厅内的灯光也变得格外明亮。   跳舞是宴会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希恩腿脚不便,无法参加。   因此,身为子爵夫人的莉莉安也只能在大厅边缘坐着,看着她心爱的艾瑞克斯将吻落在别的少女的手背上。   指挥棒随着经典的舞曲挥舞,当两具年轻的身体翩翩起舞时,莉莉安似乎忍耐到了极限,无法再保持安静观看下去了。   “我有些闷了。”莉莉安轻声说,“想出去走走。”   “要我陪你一起吗?”希恩问。   “没关系,就在花园里,过会儿就回来。”   希恩点点头,没有强求。   莉莉安走后没多久,一曲终了,灯光下英俊的男人也松开美丽舞伴的手,抽身离开了宴会,消失在了黑夜里。   见状,希恩挑了下眉,拄着手杖往大厅中央走去。   舞会结束后,丰盛的美食一盘盘送到长长的餐桌上,甘甜的美酒像喷泉一样散落供客人们自饮。   希恩的目光落在了两个妙龄少女身上,她们左右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露西小姐,海伦小姐。”希恩缓慢走了过去,“宴会还愉快吗?”   “希恩子爵,晚上好。”   “露西小姐,怎么不见您的哥哥西斯特男爵?”希恩问。   “哥哥去和人玩牌去了。”见到希恩,这位名为露西的少女仿佛看见了救星,“子爵,那、那个……您有看见艾瑞克斯先生吗?”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我想和他道歉。”穿着蓝裙子的露西小姐神情沮丧说,“那个……刚刚舞会的时候,艾瑞克斯先生中途离开了,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不小心踩到他的脚,惹他不快了。”   “怎么会?艾瑞克斯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希恩温和安慰道,“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刚刚我瞧见他往玫瑰花园的方向走去了,或许是为您准备惊喜了也说不定。”   “真、真的吗?”露西小姐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羞涩。   “也许吧,浪漫的魅力不就在于此吗?祝你们玩得愉快。”希恩的语气带了点玩笑,说完行了礼,举着酒杯就往另一处走去了。   大厅的中央一般是留给主人的。   而当主人或者主角都不在时,那个位置是留给权利的。   权利最高的人就像一座高塔,以他为中心,放射出复杂交错的交际分支。   希恩从人群中穿过,走到灯光最亮的地方,终于见到了这位穿着华贵挺着啤酒肚的“高塔”。   亨利大公,当今卡瑞娜女王的亲弟弟,有着帝国的唯一铸币权,在坊间传闻里他就是圣维亚帝国金钱的源头。   这样的大人物来参加艾瑞克斯这样小辈的宴会可以说是屈尊了。   玛丽夫人的交际手段令人佩服,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也是费尽心机。   而今晚,这位大公同样也是希恩的目标。   还未走到面前,希恩就被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拦了下来。   “子爵,请您稍等。”   希恩往里面望了眼,瞧见桌面上落成一堆的扑克纸牌,心里便有了数。   “没关系,想来大公正在兴头上。”   话音刚落,两具高大的身影后就传来了愉悦的笑声。   看来好赌的亨利大公又赚了一小笔财富。   “希恩子爵。”   听到声音,两个侍卫退后为希恩让出一条路来。   “亨利大公,晚上好。”希恩弯腰行礼,语气谦卑,“不知今日的宴会您还满意吗?”   “啊,刚刚我和西斯特玩了把牌,宴会很有意思,就是怎么不见玛丽夫人?”亨利大公倚在松软的椅背上,手里握着刚赢来的筹码。   “母亲身体有些不适,我正是代替她来见大公的。”   亨利大公抛筹码的手停了下来,语气迟疑,“你?”   “是的。”希恩的语气像斩铁般肯定。   “哦?是吗,虽说谁来都一样,不过我以为来的会是你的兄弟艾瑞克斯。”亨利大公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你的腿不好,站着多累啊。”   希恩没有推辞,依言坐下。   到目前为止,他都侥幸一一猜中了。   亨利大公的到来不同寻常,这中间确实和玛丽夫人存在着某些交易。   希恩正欲开口,继续诱导对方说出更多的信息。   谁料亨利大公却打乱了节奏,先提出了条件。   “玛丽夫人应该和你说过,我只和聪明人合作。”啪的一声,亨利大公将一枚印有女王头像的金币推到了希恩的面前,“先和我玩一局如何?”   “不知大公想玩些什么?”   “当然是聪明人的游戏。”亨利大公抓起桌上的纸牌,“别急着答应,我玩东西都是要带赌注的?”   “那大公想赌什么?老实说,虽然我是子爵,但口袋里的金币不见得比路上平民多。”   “哈哈哈。”亨利大公被希恩的话逗乐了,目光落在青年白皙的指尖,“确实你手上带着的竟然是枚玻璃戒指,我家仆人都不戴这种廉价的首饰。”   希恩的眼睛微微眯起。   “真有趣,那我就赌点别的。我想想……那就赌你的面具好了。”   “面具?”希恩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我很好奇你面具后面的脸。如果输了的话,你就在宴会上当众露出你的脸怎么样?”   这是想羞辱他吗?   还真是傲慢贵族做事的风格。   希恩望着亨利大公似笑非笑,满是玩味的脸,嘴角微微咧开,没有马上答复   就在亨利大公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突然一声响亮的巴掌割裂开宴会的空气。   希恩眼帘微微垂下。   “露西?!”   身后一直站着的西特斯男爵连忙赶过去。   人群中央,只见莉莉安放下手臂,情绪激动,神情有些无措。   而跌坐在地上的露西小姐则捂着脸小声抽泣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圣维亚货币体系。   金币:又称“女王币”,印有卡瑞娜女王头像,相当于现在一百块的购买力。   银币:印有皇冠太阳的图案,圣维亚国徽,相当于十块钱购买力。   铜币:印着教会十字架,相当于一块钱购买力。   惹,这本文是放飞自我之作,不是甜宠,不是甜宠。   男主也和我以往写得不大一样,他的三观与我无关。   c未定,单箭头不少,看剧情发展定,大家自行买股,盈亏自负。   【日更,暂定晚上九点,文不短,谨慎入坑,谨慎入坑。】 第5章 玫瑰庄园05   “天呐,竟然出手打人。”   “莉莉安打了西斯特男爵的亲妹妹,亨利大公还在这儿,真是有好戏可看了。”   “听说是露西在花园里撞见莉莉安和陌生男人抱在一起。”   “啧,真是不知羞耻。”   ……   ……   刹那的死寂后,大厅内的客人们又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握着纤细的酒杯,依旧保持着优雅端庄的姿态,只是眼角的余光都忍不住落在了更热闹的地方。   而身为玫瑰庄园的男主人,希恩依旧坐在亨利大公的面前一动不动。   “子爵,你不去看看吗?”   “我正要过去,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失礼。”希恩像是后知后觉一样撑着手杖站了起来。   “您要一起吗?”   “你邀我一起去?”亨利大公饶有兴趣问。   “西斯特男爵是向您效忠的人,这件事我不好逾越您来处理。”希恩说着,弯下腰拿起桌上的那枚金币,“而且我与您之间的赌局也要开始了。”   “哈哈,真是有意思。”亨利大公笑出声,在侍从的搀扶下站起身,“那就去看看好了。”   希恩低着头,默默跟在亨利大公的身后。   眼下所有的条件他已经凑齐了。   黑白两方的棋子一触即发。   他很清楚当一方的“王”随“车”易位后,迎来的会是更加激烈的对攻。   “露西,露西!”   西斯特男爵弯下腰,将哭泣不止的妹妹扶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露西小姐已是双眼通红,哭得说不出话来。   “是子爵夫人。”海伦小姐气愤地说,“她在花园做见不得人的事被我和露西看见了。”   “海伦小姐,注意你的言辞。”莉莉安的侍女安上前说,“子爵夫人的尊严不是你能随便冒犯的。”   “冒犯?那动手伤人算什么?”   “够了!”   西斯特男爵打断了争吵,随后冷眼望向安身后的莉莉安,“子爵夫人,是您动手打了我的妹妹吗?”   “没错。”镇定下来后,莉莉安没有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我做的。”   “您有何理由如此惩罚她?”西斯特男爵神情激动,他正要向莉莉安逼近,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西斯特男爵,请您冷静下来。”艾瑞克斯蹙眉说。   瞧见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男人,莉莉安攥紧裙子的手微微松了松。   西斯特男爵冷哼一声,直接打开艾瑞克斯的手,嘴唇动了动,冰冷的寒光在他掌心蓄势待发。   艾瑞克斯皱起眉头,准备防守。   “西斯特男爵,在私宅使用魔法可是不被允许的行为。”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大、大公。”西斯特咬了下牙,寒光渐渐散去,“希恩子爵。”   “你怎么样?”希恩走到莉莉安身边,轻声问,“有受伤吗?”   莉莉安轻轻摇头,紧抿着唇,声音微颤“希恩,事情不是你想的——”   “没关系,我相信你,莉莉安。”   冰冷的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听着男人不算温柔的安慰,莉莉安的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疼痛的收缩。   “事情我听西斯特说了,”询问后,亨利大公有些散漫说,“子爵夫人,您向露西小姐道个歉吧。”   “我——”莉莉安脸色惨白。   她是奥斯卡公爵之女,身份何其高贵。   而亨利大公竟然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向身份低得多的露西道歉。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不行。”   声音像斩铁般果断。   莉莉安身体一怔,有些发愣地望着自己身边的男人。   不只是她,周围所有人都以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位不怎么起眼的年轻子爵身上。   “希恩子爵,你是觉得我的处理不妥吗?”亨利大公语气沉了沉。   “大公,做错事的人才需要道歉。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我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何不妥。”希恩拄着手杖缓缓走向前,“而且,我觉得露西小姐更应当向我的妻子莉莉安道歉。”   西斯特男爵神情愤怒,“这是什么荒谬的话?”   “西斯特男爵”希恩问,“您知道贵族的本质是何物吗?”   “什么?”西斯特男爵皱眉。   “等级。”   希恩望向面目呆愣的蓝裙少女,不慌不忙地说,“等级赋予贵族存在的意义,这是我们在场诸位都遵守的规则。如果所有人都像露西小姐一样,低等之人随意污蔑高等之人,那眼下安稳的秩序将不复存在。”   “这种行径是帝国的敌人。”   “不!不、不是的!”露西小姐被希恩的一番话说得脸色煞白,连忙辩解,“我、我……没有污蔑,我和海伦都看见了!莉……子爵夫人,她和艾瑞——”   “好了,不要再说了。”亨利大公打断了露西小姐的话,但不少人也敏锐的捕捉那名字淡淡的前音,心思也变得各不相同。   指尖轻敲着手杖,事情的发展稍稍偏离了一点希恩的预期。   露西小姐没能完整说出艾瑞克斯的名字。   不过亨利大公让步让他诧异。   果然是和那所谓的交易有关吗?   “西斯特,你先下去吧。”   “是,大公。”纵然西斯特心中万般不甘,可他也不敢当众违背大公的命令。   临走前,他也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希恩一眼。   闹剧就这般散场了,众人也都收回目光。   “莉莉安,没事吧。”艾瑞克斯跑过来,双手攥紧,神色愧疚。   因为身份的尴尬,他方才没能站出来说话。   莉莉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带你到隔壁房间休息。”   希恩正要扶着莉莉安离开,却被人突然叫住了。   “等等,希恩子爵,你先别走。”   希恩停下脚步,转过身,“大公,有何吩咐?”   “不记得了吗?”亨利大公的神情有些阴沉,“我们的赌局。”   希恩眼帘微垂,望向艾瑞克斯,“能替我照顾下——”   “不必这么麻烦,”亨利大公的语气不容半分商量,“子爵夫人也一起来吧,赌局人多才有意思,你说是吧。”   哗啦啦。   五十二张花色各异的扑克牌在侍从的手心间来回穿插,宛如一条灵活的纸蛇。桌子上红绿蓝三色的筹码推挤成一座座小小的金字塔。   亨利大公靠在毛皮的椅背上,嘴里叼着一根冒着火星的烟卷。   “玩惠斯特怎么样?”吐着烟雾的嘴一张一合。   “我…我不会玩牌。”莉莉安声音轻颤。   “怎么可能有人不会?”亨利大公不以为意说,“玩牌很流行,每个贵族都会的。”   “可是——”莉莉安还欲开口,她的手被拽住。   她的瞳孔缩了缩,冰凉的指尖在她手心划过。   “不过,三个人玩不了惠斯特,你们介意我的侍从雷克兰加入一起吗?”亨利大公说。   “当然不会。”希恩淡淡说,“这是四个人的游戏,很公平。”   “呵,你似乎很有信心。”亨利大公抖了抖烟蒂,“年轻真是会给人带来勇气。在赌场里,后悔到痛哭流涕的大多是像你这样岁数的人。”   对于亨利大公的讽刺,希恩没有回应。   “每一轮都有十五秒的决断时间。”侍从一边讲解规则,一边将牌分发在四人面前,随后翻开最后一张牌,“王牌花色是黑桃。”   “既然都说清楚,那就开始计时吧。”   “请稍等一下。”希恩说。   “怎么?”亨利大公舔了舔嘴唇,“西恩子爵现在说后悔已经迟了——”   “大公,我们还没有下注。”   “下注?哈哈哈。你不是拿不出钱吗?我可从来不玩一千银币以下的局。”   “十万,如何?”   “十万?”亨利大公微微一愣,“十万什么?”   “十万女王币。”   没有人能看见铁面后面勾起的嘴角。   滴。滴。滴。   计时器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莉莉丝没有再犹豫的时间,颤抖地从手牌中抽出一张放在桌上。   她不会玩扑克。   她也不明白所谓惠特斯的计分规则。   她甚至没想通自己是怎么卷进这场价值十万女王币的赌局里的。   虽然卡贝德家族和她的家族都不缺少财富,但是要拿出十万女王币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希恩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和亨利大公这样危险的人玩这样可怕疯狂的赌局?   在出牌的空隙,莉莉安偷偷望了望自己身边的男人。   因为带着铁质的面具,她看不见对方现在的神情。   她只知道对方出牌的速度是他们四个人里最快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快。   快到她还没缓过神来,这场游戏已经结束了。   “大公,该计分了。”面具后传来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输过!”亨利大公的声音是激动,而神情则有些呆滞,“这怎么可能?!”   相比于即将损失的财富,他更无法自己败北的事实。   他很肯定那个女人根本就不会玩牌!   而他和自己的侍从是有过搭档的默契的。   为什么这个叫希恩的年轻人永远能猜到他们下一步走牌。   他们到底是怎么输给这个人的?   “大公,没有谁是永远的输家。有时候损失也是获得必要的过程。您想听听我获胜的秘诀吗?”   亨利大公忽然安静了下来。   莉莉安像一个旁观者默默地坐在一边。   直到她从位置上站起来,被送到隔壁的房间,她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希恩只是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了些东西,而亨利大公看完后,竟然就真的在协议上签了字,并承诺会在一个月内将十万女王币的赌注付清。   简直太不可思议。   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   莉莉安转过头,只见希恩拄着手杖踢踏踢踏缓慢向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宴会还没有结束吧。”   突然的单独相处,让莉莉安心里莫名有点紧张。   “过来看一看。”希恩一边说着,一边在莉莉安地对面坐下。   “我没什么事的,你不用担心我。”莉莉安低着头,不敢与男人对视,尴尬地转移话题,“你牌打得好厉害,刚才我都不知道怎么赢的。”   “其实没什么,只是一些技巧。”   “可是大公的牌技很好,你能赢他真的很厉害。”   “那是因为他是大公,所以牌技才好。”   “什么?”莉莉安没听明白。   “其实不难,只要把走掉的牌都记住就行了。”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莉莉安,我来其实是有件事想与你说。”   “什么事?”希恩的语气太过正式,莉莉安不由抬起头来,“发生什么了?”   “我们过段时间就离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0 19:28:46~2020-03-21 21:2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663335、我真的暴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十二 20瓶;许梦赋 5瓶;别耽误我看美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玫瑰庄园06   莉莉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愣愣的神情。   她从来没想过希恩会主动和她提出关于离婚的事。   离婚——   如果她未来想和艾瑞克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应该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可是为什么当她听男人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会有种空荡荡的难过。   “你说这个…是、是因为宴会上的事吗?”莉莉安的头越垂越低,说着说着,她竟然感到有些酸楚。   “不。”男人的声音带了些沙哑,“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幸福,我们的婚姻也没有爱情。”   “你不爱我,莉莉安。”   希恩的声音很轻,但却像木锤一样打在莉莉安的心上。   “不,不是,我其实是……”莉莉安下意识开口辩解,只是说到“爱”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喉咙就像被人捏住了一样。   希恩眼帘垂下,轻轻牵起少女的手。   “莉莉安,我没有谴责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莉莉安无法反驳,她声音微微发颤,“在贵族里,很多人都是像我们这样,不是吗?”   希恩轻轻“嗯”了一声,“平平淡淡的婚姻也很好,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你喜欢艾瑞克斯,对吗?”   莉莉安的身体猛得一怔。   “你不用瞒着我,莉莉安。”男人的声音像温柔低沉的琴音,“当我第一眼艾瑞克斯的时候,就明白你当初选择我的原因了,你说过喜欢我头发的颜色,对吗?”   莉莉安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自从你来到玫瑰庄园后,我就很担心你。你一直没什么精神,总喜欢独自在二楼落尘的屋子里默默坐着。而最近,艾瑞克斯回来后,你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看上去充满活力。虽然不是因为我,但我很高兴看见你的这种变化。”   “莉莉安,把一切告诉我吧。我很清楚,你一直在注视着艾瑞克斯,就像我在面具后面注视着你一样。”   “对、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希恩,我不是故意想隐瞒你的,也不是故意想欺骗你的。”莉莉安忍受不住心里的那份谴责,愧疚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我只是不想伤害你而已。”   “你对我很好,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莉莉安哽咽道,“我、我知道自己太自私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我知道,莉莉安。”修长的手指将莉莉安的下巴拖起,莉莉安能感觉到有冰凉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   男人帮她拭去眼角的晶莹。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女孩。我只是不想被瞒在鼓里。”希恩的手规律地拍着少女的背,声音难得的温柔,“放心吧,安心说出来,我是不会怪你的。”   “我只是希望你幸福,莉莉安。”   隐瞒不是沉默这样容易的事。   它需要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去隐瞒自己不可告人的事实。   不能被人戳穿,不能被人发现。   这样担惊受怕的情绪日日萦绕在心头,莉莉安已经无力再承受下去了。   所以面对着希恩宽容体贴的话语,她轻易得放下了心房,将一切缓缓倾吐了出来。   莉莉安的叙述很详细,从她和艾瑞克斯初识开始,言语里掺杂着丰富的个人情感。   希恩扮演着耐心的倾听者,过滤掉大部分无用的赘述后,他发现莉莉安所说的经过也和书中的内容基本契合。   当然,莉莉安还没有蠢到和他明说自己精灵的身份。   “希恩,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离婚的事……能不能在等一等。”莉莉安的脸上满是愧色。   她的处境太尴尬了。   即使现在真的和希恩离婚了,也无法立刻和艾瑞克斯在一起。   希恩没有很快给出答复,莉莉安的话让他有一点惊讶。   看来自私确实是万物共有的特质。   这时,传来三下简洁的叩门声。   莉莉安连忙慌乱地抹了下自己的眼角,离开男人的怀抱。   “我进来时将门锁上了。”   “那我、我……去开门。”   希恩坐在椅子上,望着少女匆匆忙忙的身影。   “珍妮丝?”莉莉安望着站在门口的女仆问,“是玛丽夫人有什么吩咐?”   “希恩子爵,您在吗?夫人现在要见您。”珍妮丝板着脸只见忽视了莉莉安的提问,望向屋中。   “这个时间?晚宴散了吗?”莉莉安皱了皱眉。   “客人们已经回去了,莉莉安小姐。”和其他仆人不同,珍妮丝没有用“子爵夫人”来称呼莉莉安。   “不用担心,莉莉安。母亲找我应该是因为宴会上的事,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希恩像是早知道珍妮丝的到来一样,拄着手杖走到门口。   “希恩——”莉莉安抬手,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珍妮丝已经领着希恩离开了。   宴会上的事?   是因为希恩为她说话所以得罪了亨利大公?   一定是这样。   玛丽夫人一直不喜欢希恩,一定会借着这个由头狠狠惩罚希恩的。   想到这,莉莉安不由慌了神,快步走出房间。   另一边,希恩正缓慢地跟着珍妮丝的脚步,一阶一阶得攀上这回旋楼梯延伸而至的顶层。   这对他残破不堪的身体是个不小的挑战。   等到他轻喘着气走到四楼时,珍妮丝已经在走廊的尽头等着他了。   望着门口散发的光亮,希恩强迫自己平静下混乱的气息。   屋内,玛丽夫人正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双腿上放着一根细长的金色教鞭,头上悬挂着卡贝德家族的光明玫瑰家徽。   自希恩进来后,这样诡异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   “母亲,宴会上的事是我的失误。”希恩低着头,没有辩解任何,直接承认自己的过错。   这也算是五年来养成的习惯。   面对玛丽夫人,解释只会换来更疼痛的代价。   他深知自己就想玛丽夫人身边饲养的小狗。   只要主人认定了,那打碎花瓶的事就一定是小狗干的。   “将你的面具取了。”玛丽夫人冷冷说,“跪下。”   这是惩罚的开始。   希恩将手杖放在一边,取下铁面具,双膝跪在地上。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动作或许太过屈辱。   但对于希恩来说,玛丽夫人的手段已经失去了折辱的作用,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啪的一声。   一道血红的痕迹就出现在了希恩右侧完好无损的脸上。   “谁允许你擅自找亨利大公的!”玛丽夫人脸色阴沉。   “抱歉,母亲。”希恩轻声说,“我不该惹怒亨利大公。”   又是一道血痕。   希恩咽下一声闷哼。   “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玛丽夫人面目有点狰狞。   “我错了,母亲,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想维护家族的名誉。”希恩低着头,嘴里依旧说着这些翻来覆去道歉的话语。   这样含糊的态度激怒了玛丽夫人。   片刻的轻语后,一束灼热的火光就直直地向青年的面容袭取。   望着那袭来的滚烫火球,希恩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阖上了眼睛……   一道光墙悄然出现在了希恩的面前。   火球在遇到那薄薄的光墙后,激烈地旋转了几下,随后就慢慢消散不见了。   “艾瑞克斯?”玛丽夫人抬起头,随后转向站在门口的珍妮丝斥责道,“谁准许你放他进来的?”   “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艾瑞克斯皱着眉头,脸上难以置信,“您竟然对一个普通人使用魔法?”   玛丽夫人收回手,板着脸说,“那是因为他犯了错误。”   “什么错误要动用魔法惩戒?”艾瑞克斯上前几步,挡在希恩的面前,“母亲,刚刚我要是没拦住,您的魔法或许会要了希恩的命。他是我们家族的一员,您怎么能这样做?”   玛丽夫人紧抿着唇,双眼紧紧盯着那依旧跪在地上的青年。   她这个过于正义的儿子来的也太巧了一点。   或许世界上确实有巧合。   但当一件事出现太过巧合的时候,那就是预谋。   玛丽夫人微微咬牙。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可能被自己养的狗咬了一口。   “你说得对,艾瑞克斯,我刚才做的是太过了。”玛丽夫人将手里金色的教鞭放到沙发的边缘,“将你的兄弟扶起来吧。”   希恩知道自己今晚再次顺利过关了。   不仅如此,他还在玛丽夫人面前抢到了一段不短的安全期。   希恩清楚敌人的强大。   对于玛丽夫人来说,杀死没有魔法的自己,就像摁死虫子一样简单。   但克制循环无处不在。   男主艾瑞克斯就是玛丽夫人的弱点所在。   艾瑞克斯一只手抓着手杖和面具,另一只手架着身旁孱弱的男人走出房间。   在晃动的黑色碎发间,他隐隐能看到希恩脸上狰狞恐怖的疤痕。   “希恩子爵。”艾瑞克斯欲言又止。   “直接喊我的名字吧。”希恩的声音有些虚弱,“艾瑞克斯,谢谢。”   “我没做什么,嗯…希恩,你还好吗?”艾瑞克斯脸上浮现内疚的神色,“真的很抱歉。母亲,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想或许是父亲的死让她的性情发生了变化。”   “放心,我是不会怪母亲的,无论她怎么对我,她的恩德都是我永远无法回报的。”希恩忽然伸出手,“可以请你将面具给我吗?”   “给。”   两人停了下来,希恩转过身将铁面具重新戴上,艾瑞克斯也正巧看见对方脸上的长长血痕。   “母亲,她、她经常这么对你吗?”艾瑞克斯内心复杂。   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分别五年后,自己的母亲竟然会变成一个如此残暴的人。   “当然不会,玛丽夫人大部分时候都很温柔,像今天这样是例外。”   “就因为那个公爵吗?”艾瑞克斯的手微微攥紧,低声说,“母亲,这次真的做错了,她不该这样,我不能让她这样错下去。你放心,以后我会劝着她的。”   “谢谢你,艾瑞克斯,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兄弟。”   送走了艾瑞克斯后,希恩就离开休息的卧室,走去了书房。   来到书桌前,他取下手上的玻璃戒指。   在昏黄的灯光下,玻璃戒指里闪烁着几滴晶莹透明的液体。   这是他今晚最大的收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1 21:24:36~2020-03-22 21:1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子 10瓶;正宗的垃圾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玫瑰庄园07   精灵是一种美丽长寿的种族。他们体态轻盈,有着尖尖的耳朵,是天生的舞蹈家。   在传说里,他们以森林为家,与花叶为伴,一般隐匿在绿色的海洋里不被人们所发现。   修长的手指快速翻阅着桌上的黑色牛皮本。   “森林里悲伤流下的细雨,从纯净优雅的美丽上滴落,滴落,滴落,那是时光酝酿的闪耀。”   象征、化用,还有指代都是诗歌中常用的手法,比起生硬的直面理解,将句子里的要素挑出来会更容易联想出答案。   森林与精灵。   美丽与容颜   滴落与眼泪。   时光与寿命。   ……   ……   所谓的【时之闪耀】或许指的就是精灵因为悲伤留下的眼泪。   这只是希恩毫无根据的猜测,是与不是,还需要他亲自来验证。   希恩小心地从戒指中将莉莉安的眼泪提取出来,在过程中尽量避免微小的杂质的掺入其中。   在大部分贵族眼里,玻璃的制品太过廉价,体现不出他们高人一等身份。   但在希恩眼里,玻璃是极其合适的器皿材料,它透明,稳定,耐腐蚀,适合储存大部分的液体材料。   关键价格还很便宜。   取出已经磨成细粉的材料,在火焰上加热,同时将刚刚提取出的眼泪稀释做成粘固液,混入其中缓慢搅拌。   随后,希恩拿出早就绘制好的通神法阵,用极为细长的银色小勺,将处理好的材料按着墨水勾画的纹路填铺。   最后,希恩掏出了一把银质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指尖的皮肤,将温热的血滴在法阵的中央。   在血滴落下的瞬间,法阵发出了淡红色的光芒。   希恩喉头滚了滚,心跳微微加快。   然而那奇妙的光芒没有停留太久,不一会儿就熄灭了。   神明没有降临,除了袅袅的几缕青烟。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是不行吗?”   希恩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虽然早有失败的准备,但心里难免会有些郁闷。   他拄着手杖离开书房,锁上门。   回到卧室后,希恩简单处理了下玛丽夫人留给他的伤痕。   现在,他的身体需要休息。   对于希恩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安稳夜晚。   多亏了他的好兄弟艾瑞克斯,今夜他至少不用担心在睡梦中被玛丽夫人的魔法轰成灰烬,死得无声无息。   睡意慢慢降临。   希恩的意识开始逐渐昏沉,听见雄夜莺高亢明亮的叫声。   悠长的鸟鸣随着夜风从窗户流淌进卧室里,似乎那几只灰褐色的鸟雀就立在他窗台的栏杆上。   夜莺是哀思之鸟。   在古老的典籍里,如果有孩子死于父母的手中,神祗就会因为怜悯将他变成歌唱的夜莺。   真是不合时宜的预兆。   希恩皱了下眉头,像将窗户阖上。   他光着脚走下床,来到敞开的窗台前。   没有夜莺,没有光亮,整片庄园像是沉睡着的巨兽,匍匐在广袤的大地上,鸦雀无声……   希恩猛得一惊,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腿,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来的。   他根本就没有借助手杖的支撑。   希恩抬了抬自己的左脚,又往前快走了几步。   身体的动作是如此的协调流畅,就好像他的残废已久的腿真的就这么神奇的恢复完全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希恩冷静下来,这一切都太过诡异了。   为什么之前有夜莺的叫声。   现在未到三月,天气也没有真正转暖,眼下还不是夜莺飞回来的季节。   为什么眼下又会如此安静?   玫瑰庄园里是有轮守的值夜人的。因为腿脚不便,他的屋子在二楼的楼梯口,右下方正好是值夜人的休憩室,往常除了脚步声,他还能听见嘈杂的玩牌声。   希恩猛得回头,高塔般的巨树代替了他屋中的陈设,一轮淡血色的圆月从万木峥嵘中缓缓升起,冰凉淡薄的光亮犹如雾气般弥漫开来,仿佛刚从冰川之下打捞出来的巨大珍珠,透着不可亵渎的寒意。   卧室已经消失不见了,地上是一条条如蟒蛇般扭曲荆棘。   希恩入睡的床倒是还在原来的位置,月光之下,四根脚柱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   ——床上有一具身体沉寂地躺在那,帷幔飘散,朦胧模糊。   希恩的瞳孔微微收缩,慢慢向床边走去,玫瑰庄园已然消失不见,在这静谧森然的空间内,只剩下他和这具陌生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是有人用了魔法,还是别的什么。   随着距离的靠近,他终于看见了帷幔下的真相。   这是一具被荆棘捆绑着的男性躯体。   金子般灿烂的长发萦绕在荆棘的尖刺间,衬着那张圣洁惨白的脸,完美地无可挑剔。男人的瞳孔是从未见过的血红色,就像空中的那轮血月,毫无温度的目光此时正在注视在希恩身上。   “人类。”男人泛白的嘴唇动了动。   “神明…”希恩望着眼前的一切,强压下声音中的震撼,“是因为我降临…你就是神明吗?”   “神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奇怪的闷响,“人类,从这里滚出去。”   血色的眸子里浮现出复杂的法阵,像是迸裂而出的滚烫岩浆。   希恩的精神在刹那间被吞没了,像是沉溺在无法呼吸的黑洞里,身体快速地无限下坠。   在濒临死亡的本能驱使下,希恩抬起手向自己的脖子摸去。   “子爵!子爵!您还好吧,是梦魇了吗?”乔站在旁边担心问,“您的额头上都是汗,我去为您拿毛巾。”   希恩坐在床上,微微弯着腰,嘴里还在喘着气。   他梦魇了?   梦到了一个有着血色眸子的男人?   一具无法动弹的男性身躯有什么值得他畏惧害怕的。   “子爵。”乔将温热干净的毛巾递到希恩的手里。   “已经是白天了吗?”希恩的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脑中那份无比真实的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   “是的,子爵。”乔轻声说,“要我伺候您起来吗?”   “我自己来。”希恩抿了抿唇,“帮我把窗帘拉开。”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中透了进来,象征着新一天的开始。感受到光线中的温暖,希恩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脸色也恢复了平静。   “子爵,还有一个小时,大公府上的马车就要到门口了。”乔恭敬地说。   “我知道,下去吧。”   希恩将自己穿戴打理好以后,就拄着手杖来到了书房。   昨天那张失败的法阵还好好得放在桌面上。   “只是梦吗?”   这个答案希恩无法得知。   他无暇再继续纠结昨晚的真相,因为亨利大公府上的老管家已经提着一个棕色的皮箱登门来访了。   “希恩子爵,这是样品,总共是五百枚。大公的意思是等您过目后,再请您到府上详谈剩下的条款。”   将东西送到希恩手上后,乔就将老管家送出了庄园。   希恩靠在椅背上,眉目松了松。   他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   随着书中的内容一再被证实,希恩已经对自己未来的惨死命运深信不疑。   要想彻底改变这一切,希恩的选择是逃离玫瑰庄园。   没有足够的金钱一直是他计划中最大的难题。   希恩在晚宴上没有和亨利大公开玩笑。   身为子爵,他名下有一座庄园,两座矿场,大片的土地,有近千名的平民在为他每日耕种作物。   这是笔庞大的数字。   然而这些钱和希恩毫无关系,都在玛丽夫人的管辖中。   无论在哪,没有钱能做的事就会很有限。   不过好在,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迎刃而解。   轻叩班锁,希恩将皮箱打开,里面是五百枚整整齐齐灿烂闪耀的女王币。   这是亨利大公刚铸造出来新币。   无论是材质,还是花纹,都和流入人们手中的女王币完全一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铸造的模具都是一套的。   如果硬要说那里不同的话,那就是金币侧面不易被肉眼察觉的数字编号。   因为制作女王币所需的用金量,远低于女王币自身赋予的价值。   所以按照圣维亚法典中的条理,每一枚女王金币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十八位编号。   这个编号是每年在铸币前,由卡瑞娜女王按照铸造数量亲自划定的范围。   一枚金币,对应一个编号。   而希恩手上的这五百枚新币编号却是一模一样的。   这就是玫瑰庄园和亨利大公合谋共利的交易。   在不久以后,还会有十万枚编号重复的女王币从大公府送到玫瑰庄园,再从玫瑰庄园流入到圣维亚帝国的整个货币系统。   十万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多。   但当它们真正汇入金钱的海洋里,谁又能再清楚得区分出来呢。   偷铸女王币是圣维亚皇室绝不允许的行为。   希恩清楚这其中蕴藏的危险。   但金币向来都有两面,他同时也抓住了玛丽夫人的一个不小的把柄。   为了获胜,他必须不择手段获取更多让敌人忌惮的底牌。   与此同时,玫瑰庄园的顶层。   棕发少女低头坐在桌边,玛丽夫人正端着一杯刚冲泡开的花茶,优雅地品尝着。   “玛丽夫人,”莉莉安低声说,“我不会做伤害希恩的事的。”   茶杯轻轻放下。   “嗯,我想也是。”玛丽夫人平静地说,“不过莉莉安,我很好奇一件事,在你心里我会允许你以艾瑞克斯妻子的身份再次踏入玫瑰庄园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2 21:11:53~2020-03-23 21: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檄jun、徐思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otai 20瓶;青林 19瓶;卿十二、日月拾言 10瓶;微生无月、别耽误我看美人 5瓶;玄夏、玥瑶 3瓶;云戈 2瓶;爱慕须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玫瑰庄园08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莉莉安的眼中带了些慌乱,似乎完全没想到玛丽夫人会说这样的话,“当初您明明说——”   “莉莉安,我说过会将你看作卡贝德家族重要的一员,但有些事你会不会想的太多了。”玛丽夫人的言语像剑刃般锋利,“艾瑞克斯是卡贝德家族的继承人,他未来的妻子必定是完美无缺的,我想最好还有着皇室的血脉。不过无论怎样,也不可能会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什、什么?”莉莉安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吧。我以为你在嫁给希恩的时候,就想明白这点了。”玛丽夫悠悠说,轻描淡写的话语很快就刺破了莉莉安的防线,“你早就失去资格了,不是吗?”   莉莉安的手紧紧攥着,直到这时,她才想明白玛丽夫人从未承认过她。   她甚至不想将“相爱”这个词提出口。   毫无疑问,这一点在玛丽夫人眼里根本不会有任何的价值。   莉莉安鼻子有些发酸,但她还是努力将情绪压了下来,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您说的对,艾瑞克斯的妻子不会是我,我已经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了。”莉莉安抬起眼,鼓足勇气反问,“所以您又为什么以为我会听您的话伤害自己的丈夫?”   “当然是因为爱。因为你爱着艾瑞克斯。”玛丽夫人语气忽然放柔了下来,“莉莉安,我相信如果有人要伤害他,你一定不会同意的,对吗?”   “我听不懂您说的意思……”莉莉安微微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你是说希恩…不,希恩是不会伤害艾瑞克斯的,他甚至说过愿意让出爵位……”   “那不过骗人的鬼话罢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因为艾瑞克斯而死的,你还会相信这样虚伪的说辞吗?”   莉莉安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玛丽夫人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就像血淋淋的岔开折磨着她做出艰难的抉择。   暗银色的四轮马车停在玫瑰庄园的门口,车夫已经坐在了上面,柔软的毛毯铺在车厢前。希恩拒绝了仆人搀扶的好意,拄着银色的手杖吃力地走进车厢。   等他坐下后,高大英俊的男人也弯着腰走进这有些狭窄的车厢里。   希恩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出门的机会,他被玛丽夫人要求带着艾瑞克斯处理矿场的人力采买的事务。   辘辘的滚轮声里,马车徐徐驶入小道,左右颠簸着向前。   “希恩,真是麻烦你了。我本是想自己去的,可能是母亲不放心我……”艾瑞克斯伸手挠了下黑色的短发,神情有点尴尬。   “没关系,矿场的事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希恩翻阅着手上的人员记录册,“独当一面总是需要时间的。”   “不是的,”艾瑞克斯叹了口气,神情有点沮丧,“其实我不想接手这些工作,我……也不想从你手里接过子爵的位置,希恩…无论你是否相信,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知道,但诺曼子爵将引领家族的使命赋予了你,这是他的遗愿。”希恩问,“莉莉安陪你去教堂见过他了吗?”   “是的。”艾瑞克斯下意识回答,随后又发现有些不对,磕绊解释道,“不,不,不是,你想得那样,只是因为我离开太久,不记得穆德森教堂的路……”   “你知道的吗?”艾瑞克斯小声问。   “嗯,我还知道你喜欢莉莉安。”希恩平淡地说。   艾瑞克斯的整个人一下烧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惭愧,他的脸上烫的厉害,心里控制不住得慌张起来。   他和莉莉安的感情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虽然这是在他产生感情前完全没料到的窘境,但是这确实是他人生之中唯一见不得光的隐晦。   对自己兄弟的妻子存有私情实在是让他的内心格外煎熬。艾瑞克斯一直将这件事藏在心里,因为无论他如何取舍,他的选择似乎都不是正确的。   “不必紧张,这件事我已经同莉莉安谈过了。”希恩又说。   艾瑞克斯被希恩的话惊得不轻,背部紧紧绷着,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心虚过。   “对不起。”所有解释的话到了嘴边都显得格外无力,到最后艾瑞克斯只能僵硬地憋出一句道歉。   “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只能说我们正好被命运恶作剧般戏弄了。”   铁面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开玩笑,艾瑞克斯很是意外,他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希恩,你不生气吗?”   “你觉得呢?”希恩淡淡说。   “抱歉。”艾瑞克斯耷拉下脑袋,“真的很抱歉。”   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遇到这种事正常男人都会愤怒的。   他怎么会问出这么蠢得问题。艾瑞克斯心里懊恼不已。   见男人丧气得垂着脑袋,希恩忽然想到了庄园里那条被老管家驯服得妥妥帖帖的鬣狗。   本性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这个男人明明有着碾压他的强大实力,现在在他面前却露出一副无地自容的可怜样。   “你和莉莉安之间有感情,所以我准备退出。”希恩说,“这件事因为五年前的意外出现了偏差,现在应该将一切调回正轨了。我的想法是将一切都归还给你。”   ”那你怎么办?“艾瑞克斯脱口而出,”这对你不公平。“   “我会离开玫瑰庄园,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希恩面无表情说,“艾瑞克斯,留在这里,继续扮演你的角色,对我来说才是不公平。”   艾瑞克斯一下陷入了沉默,他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马匹的鼻子发出闷闷的嘶鸣声,缰绳被马夫拉住,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请问是哪位大人?”马车外有人询问。   希恩身子向车窗微侧,“希恩·卡贝德。”   “啊,是希恩子爵。”那位士兵认出了希恩的身份,“不知您出城的缘由?”   “出去采买。”   “好的,例行询问,还希望您不要怪罪。”那位士兵拿着笔登记着。   墨菲望了眼面前上百码高的灰石墙。   这道墙可以说是圣维亚都城的分界线,走出之后,墙里墙外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是出了什么事吗?”希恩问,以前出入城门没有这么严格的排查记录。   “有一些亚兽人闹事而已,您放心,灰墙附近有巡逻兵,不会出现什么乱子的。当然,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派一队人马保证您的安全。”   “亚兽人吗…”希恩听了也不奇怪。   亚兽人是生下来就出现返祖体态特征的人类。   他们身体灵活强壮,基本没有魔法天赋,拥有尖利的牙齿、爪子,很罕见的一些头上会有兽耳,和尾巴。   因为百年前的一场兽魔瘟疫,他们中的大多数沦为了可以贩卖的商品,同时也成为了圣维亚帝国里最地位最为卑微的种族。   如果不按照规定拔取尖牙尖爪,带上特质的魔法监控项圈,他们是绝对不被允许跨过灰墙,进入圣维亚的都城的。   “不用了,我相信有你们在,圣维亚的治安就足够放心了。”希恩说。   “谢谢您的信任!为帝国尽忠是我们无上的荣光!”得到贵族的赞扬,那位士兵很是激动,手紧按着胸膛,满脸涨红。   面前的精铁大门咿咿呀呀打开,在那名士兵的目送下,车轮就慢慢加速向前继续行驶。   马车停在了一座环形的建筑前,巨大的黑色帆布将其遮盖。   敞开的铁门边是两座巨大的狮头石像,希恩下了马车,艾瑞克斯紧随其后。   灰墙外的地面和主城内石板地不同,不仅高低不平,还布满了砂砾。   这里是圣维亚帝国黑市里最大的奴隶场。   “我的光明神!没想到您会亲自到这里来,希恩子爵。真是让我等惶恐。”迎面一个体态臃肿的胖男人快步走了过来,“不知这次您需要些什么?”   艾瑞克斯四处张望着,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我需要开采矿场的人手。”   “您来的真巧,最近正好有一批新货。您这边请。”胖男人抬手在前引路。   此时正值午后,本该阳光灿烂,而这座奴隶场里却昏暗阴沉,不见天日。   据希恩了解,帝国内大大小小的奴隶场都是模仿的类似设计,似乎是因为这样阴暗的氛围能够磨灭奴隶抗拒的意志,更容易让他们变得更加乖顺听话。   胖男人提着烛灯走在斜前方,很快许多间铁质的囚笼出现在了希恩和艾瑞克斯的视野里。   艾瑞克斯皱着眉,这里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铁笼之中,狭窄的空间内挤着近十多个人影,他们一个一个紧紧挨着,四肢带着镣铐,嘴上带着特质的皮革嘴套。   啪啪啪。   艾瑞克斯转头望去,只见在一个角落里,有人正拿着一根鞭子如暴雨般抽打着一具骨瘦如柴的身体。   “太过分了。”艾瑞克斯正要上前阻止,手臂却一把被人按住了。   “你是准备买下他吗?”希恩问。   “不是,他——”艾瑞克斯的话被打断了。   “他是亚兽人。“   “亚兽人也不该如此被对待。”艾瑞克斯情绪有些激动。   “但是法律上是允许的。”希恩平静说,“如果你不准备买走他,就不要去干预。”   “可是,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暴虐的行径继续吗?”   “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希恩说。   望着那冰冷的铁面具,艾瑞克斯咬了下牙,陡然背过身,声音阴沉,“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考虑的,反正我无法做到熟视无睹。”   说完艾瑞克斯就大步走了过去,一把紧握住了那正在挥舞鞭子的手。   “你干什么?!”那人怒瞪过来。   “别在打了!你没看见他快死了吗?”艾瑞克斯大声说。   “你有病吧!这是我的奴隶!他死不死何你有什么关系!”那人怒骂道,“你再不放手,我喊人把你弄成残废!”   “你要把谁凑成残废?”一个冷冷声音响起。   希恩拄着手杖缓缓走了过来。   “奴隶场的人居然敢对贵族大呼小叫?”   “希恩子爵,都是误会,误会。”听到动静那胖男人连忙赶了过来,一边低声下气地道歉,一边对着那人骂道,”卡贝德家的少爷都不认得!还不滚出去!废物!“   那人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冲撞的竟然是个贵族,连忙慌张得跑的没了影。   “你没事吧?”艾瑞克斯扶起倒在地上的人,然而那人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希恩子爵,这个——“望着艾瑞克斯的动作,那胖男人欲言又止。   “两百个雄性亚兽人,还是这个,三天后送到席思林矿场。”   艾瑞克斯的身体一颤。   “好的,好的。没问题!”一听是这么大的交易,胖男人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子爵您这边请,我们去签订一下协议……”   墨色的印章摁在羊皮卷上。   交易十分顺利。   用的是玛丽夫人的钱,希恩出手阔绰。   胖男人满面红光地将希恩送出奴隶场,一再保证等手续下来,立刻就将这批货物送到。   登上马车,希恩就看着男人倚在车窗上出神。   “对不起。”马车行驶到一半,艾瑞克斯突然闷声说,“我刚刚说得太过分了。”   比起他的举动,显然希恩的处理比他更好,将那些奴隶买下,给他们工作,帮助他们脱离那个糟糕的环境才是真正的拯救。   “不用道歉,艾瑞克斯。”   希恩没有生气,他也不觉得艾瑞克斯之前的说得话有何不妥。   他们两人虽为兄弟,但个性上却截然不同。   这场出行让艾瑞克斯变得有些沉闷,两人分别后,希恩就准备回到自己的书房。   “莉莉安,你有什么事吗?”   希恩停下脚步,望着正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3 21:46:34~2020-03-24 20: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瑾 35瓶;19179585 10瓶;别耽误我看美人 5瓶;明月、子yy 3瓶;伯伦 2瓶;jiaa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玫瑰庄园09   “没什么,我、我……烘焙了一些甜点,想送来给你。”莉莉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结果,来了才知道你和艾瑞克斯出去了。”   “我们去城外采买了。因为矿场的事。”希恩望向莉莉安,只见对方手里端着一个花卉纹的盘子,盘子里放着两块菱形的司康饼,焗黄酥脆的外壳上撒着厚厚一层糖霜。   “进来坐吧。”希恩接过盘子,打开书房的门,而莉莉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了,我、我只是来给你送下午茶的。”   “看上去很好吃。”希恩望着少女,微微蹙眉,“莉莉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事,就是…还有七天,你——”莉莉安低着头欲言又止。   “嗯,我知道,是你的生日快来了。”希恩的声音温和,“是有特别想要的礼物吗?”   莉莉安的手微微攥紧,心口像要撕裂开得疼。   这时,她才忽然想起从相识起,自己每年生日都会收到男人准备的礼物。去年似乎是一只金丝雀,很漂亮,可她不记得后来养去哪了。   或许是从金笼子里悄悄飞走了,又或许是死了被仆人收拾了。   “什么都行,只要你送的,我都会很开心。”说着,莉莉安忽然抬起头,拽住男人的衣袖,“生日那天,我准备邀请很多朋友来庄园庆祝,如果你有空的话,今年能和我一起吗?”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出现的话。”希恩平静说。   “谢谢你,希恩。”莉莉安松开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继续工作吧,我去写下周宴会的邀请函。”   门被轻轻关了起来。   希恩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莉莉安送来的甜点随手放在桌上。   不等他走到椅子边,他身后又传出了一阵开门的吱呀声。   “是忘记什么了吗——”希恩他下意识以为是莉莉安忘记了什么,所以又折返了回来找他。   然而等他转过头,书房的门口却空无一人。   希恩皱了皱眉。   “在这里。”有人在右后方唤他。   希恩猛得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丝绸衬衣的金发男人正慵懒得倚在窗台边,面无表情地远望着风景。   这张面孔——   是他梦到的那个男人?   希恩眼睛微微眯了眯,拄着手杖缓缓走到男人的身边,迟疑了一下,忽的抬起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实实在在得触碰到了丝绸布料的柔软顺滑,还真切得感受到了男人温热的体温。   “人类,你准备将自己无礼的行为持续到何时?”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愠怒。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只是单纯想确定一下你的存在。”希恩收回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你自己解释一下吗?现在,还有那天晚上。”   男人轻轻嗤笑一声,随后偏过头,深玫瑰色的眸子转了过来,“你问我要解释?不是你召唤的我吗?人类。”   “召唤…你是说通神法阵吗?”希恩顿了顿,“你真的是神明?”   “是。”男人有些不耐地砸了下嘴。   “你是什么神?”希恩继续问。   “你的反应很奇怪。”男人的目光锋利,像是能透过铁铸的面具,看到希恩的本质,“知道我是神明,身为人类,你第一时间不该是向我俯首参拜吗?”   “没有信仰,也要这么做吗?”希恩看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问,“不做,神明会伤害我吗?”   男人像是被希恩的话逗乐了,嘴角微勾,“当然不会,神明是不会在乎人类做什么的,不会为之生气,不会为之喜悦,不会为之憎恶,也不会为之怜悯。”   “可是,上次见面,你看见我后似乎很不悦?”希恩望着走向书桌的高大身影。   “这很正常。沉睡时被人吵醒,即使是神,也会生气。”男人耸耸肩,饶有兴趣得打量着桌上的司康饼,“放轻松,今天不会了,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契约的事。”   “契约?”希恩不由联想到传说里那些恶魔诱惑人类灵魂的故事。   “应该在这个地方。”男人指了指自己脖子。   希恩会意走到镜子前,解开自己的领口,在他的脖子出,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血色的法阵。   法阵的纹路和通神法阵的纹路类似。   “这是远古人类和神明交互的法阵。施展法阵的人可以看见召唤的神明,拥有与神明对话、交易的权利。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这也是我召唤你的目的。”希恩一丝不苟将衣领重新扣上,他正欲说什么,却被男人突然的惊讶声打断了。   “嗯?这个好甜。”男人正在吃着莉莉安送来的司康饼,“真是意外的很好吃。你不尝尝吗?”   “你能触碰东西。希恩眯了下眼,拄着手杖将书房的门带上,“别人可以看见你吗?还有这块司康饼。”   “为什么不可以?放心,只有你能看见我,包括这块司康饼。”男人似乎对手里的司康饼很满意,“介意我都吃了吗?”   “请便。”希恩的眼帘下垂。   他本来就没有吃的打算。   方才他在莉莉安身上有闻到隐隐的香水味,那是他送给玛丽夫人【天鹅王冠】。   “为什么不吃?是怕里面有毒吗?”男人漫不经心问。   “不,我只是不喜欢太甜的食物。”希恩说。   “甜腻的味道能让人的胃感到满足。你应该试试。”男人将最后一口裹着糖霜的司康饼送进嘴里,“甜品可以救赎苦者的灵魂。”   希恩望着倚在桌边的男人,和神圣的长相完全不同,这位神明行为举止似乎有些不太正经。   “请问我现在可以和你交易了吗?”希恩问。   “不可以。”男人抬了抬眼皮,拒绝得很果断,”因为我没有和你交易的意愿。“   “为什么?没有协商的余地吗?”   “没有。因为你全身上下,完全没有一点让我感兴趣的地方。没有,没有情绪,整个灵魂就像一滩死水。”男人微笑,“而且最重要的,你快死了。”   “这算是神明开恩赐予你的忠告。”   “这样吗?我知道了,谢谢。”希恩不好久站,在书桌边坐下。   “谢谢?你这算什么反应?你是不相信我的判断?”男人很不满希恩平淡的反应。   “没有,我相信你说的。”希恩甚至没抬头,握起羽毛笔开始工作,“眼下的情况,我死亡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真是奇怪的人,算了。”男人愣了下,随后摆了摆手,似乎准备离开。   “等一下。”羽毛笔停了下来,希恩抬头将男人叫住,“我想请你帮个忙。”   “不记得了吗?我说过不会和你交易。“   “可是你吃了我妻子做给我的甜品。”希恩从桌子下面拿出那只棕色的手提箱,“所以说互通有无,天下没有白吃的甜品。”   “你——”男人的脸色有点难看,“黑心肠的人类。”   “等价交换,只是让你送样东西而已,不会很麻烦。”   “只此一次,别指望我会再帮你,人类。”男人沉着脸拿起那只棕色的手提箱,走了出去。   当门应声关上的时候,整间书房一下陷入了无声的死寂。   与此同时,在玫瑰庄园蜿蜒曲折的地下。   老管家汤姆斯提着一盏油灯,小心翼翼走在泛着潮气的地下石阶上。   “莉莉安小姐,还请您小心脚下。这里曾经是老爷研究炼金术的地方,后来老爷去了,夫人就让人将这里的门全等封死了,只剩下最后了一件屋子。”   “这里存放着狄妮亚小姐最后一些东西。”老管家从腰间拿出一把铜黄色的钥匙,摇晃破损的铁门发出了咿咿呀呀地怪响。   四壁的蜡烛被依次点燃。   “那是——”莉莉安的瞳孔缩了缩,她的正前方挂着一张用银框装裱的巨幅油画。   油画上是一位手里抱着婴儿的黑发女人。   “这是诺曼子爵的情妇狄妮亚小姐,还有其诞下的孩子。”老管家长叹一口气,“也就是现在的希恩子爵。”   “艾瑞克斯…和希恩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莉莉安的声音在发颤,“这件事……希恩他、他应当不知道吧。”   “莉莉安小姐,您没见过子爵的面容吗?”老管家问。   “我——”莉莉安愣住了。   那个男人铁面之后的模样,她似乎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   “哎,如果您亲眼见过子爵完好无损的脸,您就会发现希恩子爵和艾瑞克斯先生是有多么的相像。在两位还很小的时候,老爷都常常会分辨不清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4 20:59:14~2020-03-25 20: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月啊、别耽误我看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游猫 36瓶;物理猫、阿辰 10瓶;子yy 3瓶;就我没看网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玫瑰庄园10   “所以……希恩他是一直知道的?”莉莉安捂着嘴有些不敢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子爵应该是回想起了一些事吧。”老管家的神情变得很是悲切,“狄妮亚小姐是老爷从东洋带回来的,因为那时老爷和夫人已经有婚约了,所以狄妮亚小姐就成了老爷的情妇。不过在十五年前,一场大火夺去了狄妮亚小姐的生命,希恩子爵侥幸活了下来,可也落得现在的一身毛病。”   “大火?为什么?”莉莉安失神,“当时没有魔法师在场吗?”   “那不是一般的火焰,是极强的魔法。因为一般的水根本无法将浇灭。我记得赶去的时候,整幢房子都被火舌吞噬了,地上都是焦灼的黑印。”   “魔法?故意的?是谁做出如此过分的事?!”   “这个——”老管家欲言又止,“当时除了狄妮亚小姐和希恩子爵外,还有艾瑞克斯少爷了。”   “艾瑞克斯也在?”莉莉安震惊。   “是的,艾瑞克斯少爷是被老爷完好无损抱出来的。”老管家声音艰难,“因为魔法不会伤害施法者,所以当时猜测是艾瑞克斯少爷天赋失控造成的。”   “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莉莉安像一尊正在融化的冰雕立在原地,她愣愣得望着眼前那方方正正的油画像,内心坠入煎熬无比得绝望之地。   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绚丽斑斓的礼服裙随着少女们的轻拥摇曳着,如仲夏夜飘香的诗意花园。   希恩拄着手杖站在二楼回旋的铁栏杆边,默默注视着大厅中央被簇拥着棕发少女。   “希恩,你不下去吗?”艾瑞克斯从房间里出来。他换了一套参加舞会的白色正装,今晚他受到莉莉安的邀请,要在宴会上用钢琴为在座的淑女们弹奏一曲。   “在过一会儿吧。”希恩偏过身,打量了下艾瑞克斯,微微点头,“白色很适合你。”   “咳,是吗?”艾瑞克斯有点不自在抓了下头发,随后站在希恩的旁边,一同望着正下方的大厅,“莉莉安竟然邀了这么多人,真是有点紧张,其实我不怎么擅长弹奏钢琴。”   “你今天准备演奏什么曲目?”   “《少女的祈祷》。”说到这,艾瑞克斯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希恩似是随意发问。   “这曲子实在让人头疼。中间有一段连音,可能是我太久不碰琴生疏了,练习时,我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要打结了。”艾瑞克斯抬起手,指尖在栏杆上敲击着,发出叮叮叮地轻响。   “你指法错了。”   “嗯?”艾瑞克斯微微愣了下,还未回过神,冰凉的指尖就分别在了他无名指和食指的关节处轻轻敲了下。   大概是男人的指尖太凉了,艾瑞克斯身子不可见得颤了下。   “这两根手指换位,后面会顺畅很多。“希恩又在栏杆上演示了一遍,苍白的手指动作意外的轻巧干脆。   “你会演奏钢琴吗?”艾瑞克斯神色流露了一点惊讶。   “嗯。”铁面后,希恩的眸子沉了沉,“来庄园后,有上过乐理课。”   “一定是母亲逼着你学的吧。”艾瑞克斯像是想到了什么烦闷的事,皱着眉头,“做贵族真的很麻烦,需要遵守很多没必要的规矩,有时候简直就像背着壳的蜗牛一样傻。”   “嗯……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等艾瑞克斯抱怨完,他忽然发现男人正沉默地望着他。   “没有,只是有点惊讶。”希恩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你会抱怨。”   他以为像艾瑞克斯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应该是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要是人就会忍不住抱怨的。”艾瑞克斯嘴角露出一点苦笑,“我觉得承担别人的期许是件很累的事。就像父亲,似乎十分轻易得就相信我了,理所当然觉得我一定能给卡贝德家族带来荣耀。但其实,这事我自己心里根本没什么底……”   “没底也要做到,真是有些强人所难。”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希恩问。   艾瑞克斯被问得发愣,“因为…这是他们托付给我……”   “这只能说明你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希恩淡淡说,“况且他们自己也做不到的事,你做不到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样吗?”艾瑞克斯喃喃说,“做不到也不要紧吗?”   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人和他说,做不到也没关系。   “这是希望,不是负担。”望见底下提着琴包的绅士,希恩收回目光,“艾瑞克斯,似乎到你下去演奏的时候了。”   “这么快!”艾瑞克斯陡然回神,理了下自己的仪态,和希恩点了下头,就沿着灯光闪耀的痕迹走下了楼梯。   合身的白色礼服衬着男人格外英俊,一举一动宛如优雅尊贵的王子,惹得下面的淑女们面颊泛红,心动不已。   “你倒是对他意外的温和,不是他的到来,才让你落到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的吗?”金发男人揣着一只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倚在栏杆边轻轻晃着,血色的液体在杯子里转出深深的漩涡。   “能让自己狼狈的只有自己。”希恩注视着底下坐在钢琴边挺直腰背的身影,“他不是原因。”   “这可不一定。在别人眼里,你们两个人就是最适合拿出来比较的。”男人握着酒杯在嘴边抿了抿,“想来在他未归来之前,在你不知道的背后就早有这样的议论了吧。用消逝的太阳和现存的砂砾相比较,人们的内心可以收获更多的快慰和感叹。”   “美好因为死亡而更美好,丑陋因为存在而更丑陋。”男人忽然轻笑了一下,“怎么样?我可以赐予你一个恩典,帮你杀了他。”   “杀了他不是明智的做法,不仅不能解开我的困境,还会惹怒敌人加速我的死亡。”   希恩偏过头:“神明可以随意杀人的吗?”   玫瑰色的眸子一愣,随后微微错开,男人撇了下嘴:“真是见识浅薄,因为神明而死的人那可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大厅里,一个个欢快轻盈的音符从白色的钢琴里跳跃而出,希恩听着耳中单纯的旋律皱了皱眉。   曲子里没有其他乐器的合音,再加上演奏者的有心无力,整段音调单调的像张白纸。   “对了,你们请的小提琴师似乎出了点意外,我下去拿酒的时候,看到他在取乐器的时候狠狠摔了一跤。”男人忽然开口。   “你做了什么?”希恩望着男人的眼睛。   “好吧,谁让他吃了桌上最后一块乳脂松糕?那是我本来要吃的。”男人高傲的脸上忽然露出孩子似生气的表情,“这是罪有应得。”   “你来这做什么的。不是不愿意交易吗?”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神明能给他的判断带来太多可能的变化。   他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超出预料的情况。   “我自然是来看你如何走向死亡的。”男人挑了下眉,随后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枫木材质的小提琴,“怎么样?你准备下去救个场吗?”   大厅内的气氛就像掺了冰渣子的温水。   到场的贵族自身大多有些才艺,就是没有,那对音乐旋律也有着不低的欣赏水平,倒不是说艾瑞克斯谈得有多差,只是这样平庸的音乐实在是露不了这些尊贵的耳朵。   没有人表现在脸上,只是那种尴尬的气氛像瘟疫一样在人们的眼神之间流转。   艾瑞克斯坐在钢琴前,他的手指僵硬得在琴键上弹奏着,他不知道原本的配乐去了哪里,只是现在也容不得他细想了。   当第一个音按下后,他只有继续将这首《少女的祈祷》弹奏完。   看来无法避免的要当众丢脸了。   艾瑞克斯嘴角挤出无奈的笑容,耳廓因为紧张微微泛红。   一丝干净柔和的提琴音滑进众人的耳朵里。   大厅里的众人闻声往二楼看去,只见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左手把住琴头,右手握弓,站在雕花的栏杆前。   随着一个完美滑音的优美过度,光辉的木质声恰到好处得融合进了亲切柔美的旋律,一下子的升华,像是给整支曲子注入了灵魂。   希恩?   艾瑞克斯用余光向上望去,在光影间,那拉奏的身影如天鹅展开羽翼,美得让人心颤。   青春的旋律在重复中变快,整支曲子迎来了欢悦的。   一瞬间,众人眼前仿佛已然出现了那波光粼粼的湖畔,在沐浴着阳光的教堂下,少女双手合十,美丽的面容上神情宁静安详。   遐想之余,最后一个音符已悄然结束。   希恩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肩上的小提琴。   不过是拉了一支不算长的曲子,他竟然感觉意外的疲惫。   似乎哪里不对。   他的身体——   问题在哪?   自从宴会开始,他就没有用过任何饮品和食物。   希恩握着弓的手抵住自己的额头,目光冷冷移向身侧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男人。   “可不是我做的。”男人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真蠢,是有人用了魔法啊。”   魔法?   什么时候的事?   希恩的腰慢慢弯下,全身的无力让他整个人的重量渐渐都压在了栏杆上。   意识慢慢开始归于黑暗。   大厅内是雷鸣般的掌声,所有人还在回味着方才精彩无比的合奏。   “希恩?!”听到台下莉莉安的突然的呼唤,还坐在钢琴边的艾瑞克斯下意识抬起头。   一个身影眼看就要从栏杆上翻落。   作者有话要说:  注:类似古西欧那边皇室贵族收养情|妇是很正常的事。   ——————   感谢在2020-03-25 20:54:07~2020-03-26 21: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耽误我看美人、安子莫、清澈鸟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016001 35瓶;大星、silen 10瓶;凉壮壮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玫瑰庄园11   希恩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晨光透过白垩色的纱帘落在他的脸上,所见的一切都像蒙了层雾,视野里是大小模糊的色块,轮廓边都带着重重的虚影。   未知的环境让他微微有些恍惚,不过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变故后,他也习惯了种种无法预料的情况。   或许他现在在死后的世界也说不定。   希恩望向身侧那张没有瑕疵的脸,金色的长发披着淡淡的光色,像是降临的天使为苦难之人送来神圣的福音。   他微微扬起头,试图看清那天使真正的面目。   “竟然醒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昏迷到死。”在希恩的后脑勺离开枕头的时候,天使嘲讽地开口了。   “是你…”希恩的意识渐渐清醒,迎面吹来的,像是不知名药草煎煮翻腾上来的热气。   阖眼再睁开,周边的事物终于也清晰了起来。   这里不是玫瑰庄园,他身处在一间从未见过的屋子里。   “是不是觉得四肢发麻,软弱无力,头晕目眩,还特别口渴?”男人像是亲身体会了一样,将希恩现在的感受一点点揭开。   “我要死了?”希恩躺在床上,发绀的嘴唇微动。   “应该快了吧。你昏睡了三天,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放了你快二十盎司的血了。对了,现在他们正在用柠檬马鞭草和薰衣草对你进行熏蒸,以此来麻痹安抚你的精神。”   “没有死吗…”希恩回忆着,记着自己应该是从二楼一头摔下去的,他试着活动四肢,虽然沉重无比,但是骨骼似乎是完好无损的。   应该是有人接住了他,缓解了坠落的冲击。   “快了,快了,你所剩不多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男人说,“你猜猜现在自己在哪?灰墙外的荒郊野岭,被活埋了也没人知道。”   希恩眼帘微垂,神情平淡得像白水。   糟糕的处境是意料之中的,玛丽夫人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在众人面前病成这样,静养隔离合情合理,就算之后再对外说成病逝也没人会意外。   他孤立无援,想来这里所谓的治疗只会磨耗他仅剩一点的生命。   他被摆了一道,陷入了死局。   “何必呢?我觉得你似乎没那么想活着。”   “为什么这么说?”希恩问。   “不想死的人我见多了,绝不是你这样的反应。”男人翻翻白眼,“你甚至没有一件很想完成的事,不是吗?”   希恩的心微微一动。   “以前有过……我想尝试做好这件事,不过做到一半,它就突然碎成片了。”希恩轻声说,“你能明白吗?”   男人愣了下,随后哼了哼。   “你嘴上不是说不在意吗?原来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抱怨。也是,谁让你的人生就是一张反面的花毯,无论做的怎么样,永远也比不过原本的真切。”   “你有名字吗?”   “神明的名字人类是听不见的。”男人抬了抬下巴。   “那神明有想做的事吗?”希恩又问。   “我当然有。”男人忽然反应过,眼神带了点戒备,“狡猾的人类,你是不是又想套我的话?”   希恩拉动嘴角,他有些想笑,不过他面部僵得厉害,做出来的表情有点不伦不类。   “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教廷里的宣讲,说信仰神明能为迷茫之人指引道路。所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   “你都快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男人挠了下头发,没好气说,“先说好,就算你信仰我,我也不会和你交易的。”   “昏迷的时候,你一直在我身边吗?”   “那是因为契约!等你死了,我就可以回去接着睡觉了。”男人有点被这肉麻的说法刺激到了,“听到了吗,我对你这种毫无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希恩没有应话。   忽然的沉默让男人愣了下,随后偏过头,只见黑色的碎发下,长长的睫毛已经搭了下来。   希恩又睡着了。   “真是无礼的人类。”男人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收回目光,默默站在铺着白色棉布的木床边,屋里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死寂无声。   中午的时候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雨打在娇嫩的玫瑰花瓣上,女仆们拽着巨大的帆布,匆匆忙忙守护着庄园主人最爱这片的花园。   “艾瑞克斯,你要出去吗?”莉莉安望着正在戴骑帽的男人。   “啊,我想去看看希恩。至今没听到清醒的消息,我有点担心。”艾瑞克斯微微蹙眉,“我总觉得他在庄园里养病会好一点,灰墙外也不安全。”   “医生说,他的病要静养,庄园里的人太多了。”莉莉安低下头,“那里安排了很多服侍的人还有守卫,我想希恩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之前明明都还好好的。”艾瑞克斯声音沉重,他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几日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莉莉安的身子微微颤了下,“是啊,实在太突然了。”   “莉莉安,你有什么要话要我带给希恩吗?”   “我会在这等他回来。”莉莉安轻声说,“一直等着。”   “放心,希恩很快就会回来的。”见莉莉安神情悲伤,艾瑞克斯安慰了一句,随后就冲进了那漫漫雨雾里,没了踪影。   水花四溅,奔驰的马蹄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了一个个印记。   走了不少弯路后,艾瑞克斯终于根据老管家给的地图,找到了那座建在半山处的建筑。   “乔,子爵怎么样了?我想见见他。”艾瑞克斯接过干燥的毛巾。   “艾瑞克斯先生,子爵还没有醒。”乔说,“他可能不方便见您。“   “已经过了三天了,人还没有醒吗?”艾瑞克斯皱着眉头,“怎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子爵到底是什么病?”   乔欲言又止。   这时,一个穿着棕色长衣,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是?”   “艾瑞克斯先生,我是杰森,在这里负责治疗子爵的身体情况。您来的很巧,希恩子爵刚刚清醒了过来。”   “真的吗?我能看看他吗?”艾瑞克斯眼睛一亮。   “可以,不过不能太久,希恩子爵最需要的是静养。”杰森医生说。   门推了开来,希恩的目光转了过去,声音很轻,“艾瑞克斯,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身体有好些吗?”隔着一层白纱,艾瑞克斯只能看见一个单薄剪影。   “嗯,好多了,我想过几天就会好了。”希恩的声音不大,但还算有精神。   听到这话,艾瑞克斯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没事,你还好吗?”   “我都挺好的。”艾瑞克斯抓了下头发,“庄园的事务很多,我正在慢慢学习,你之前的工作都做的井井有条,我想和你一样。”   “嗯。”   “还有那些亚兽人,我也将他们都安置好了,你不用担心矿场的那边的事了。”   “好。”   ……   ……   艾瑞克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那位杰森医生拦住了。   “艾瑞克斯先生,希恩子爵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知道了。”艾瑞克斯眼神里满是担忧,“希恩,我明天要去南方领地一趟,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已经痊愈,对了,莉莉安让我告诉你,她会一直在庄园等你回去的。”   艾瑞克斯说完就被杰森医生送了出去,白纱另一边,希恩有些疲惫的阖上了眼睛。   “子爵,您刚刚表现得很好,没有说不明智的话。”没一会儿,杰森医生就回到了房间,“我知道您疲惫了,不过现在怕是还不能睡,因为还要请您再写一些东西。”   “写什么?”   “遗嘱。”   希恩沉默了片刻,“我没有握笔的力气。”   “没关系,我会帮助您。”杰森医生晃了晃手中的针管,将黄色的液体推进惨白的皮肤里,“正文已经帮您拟好了,您只要在条款处签字就行了。”   房间里的灯光一下暗了下来,拿走那份签过名的遗嘱后,杰森医生就将房间的门关了起来。   没有安排紧密看守,因为没人担心希恩会逃跑。   连续几天的放血后,希恩的身子已经废了。   如果不注射特殊的兴奋试剂,甚至连长时间的意识清醒都无法保证。   “你的身体已经垮了,最多还有两天的时间。”黑影里金发男人轻声说。   “嗯,我知道。”希恩呓语,艾瑞克斯凑巧的离开已经说明他的死期将至。   这座屋子是玛丽夫人为他专门打造的墓地,其他的,无论是医生,还是仆人,都是恪尽职守的守墓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保证他能真正得入土为安。   “你已经没有转机了,他们甚至不用再做什么,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说完,屋里传来的就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之后一天,杰森医生甚至都懒得给希恩进行放血治疗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床榻上躺着的年轻子爵已经油尽灯枯了。   乔端着今日的餐点走了进来,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经白到了透明,看得让人心惊。   不过或许是回光返照,希恩今天的精神倒是比之前都好上不少。   “子爵。”乔将餐点放在桌上,他低着头不敢看青年的脸。   他是十分心虚的。   他知道那位派来的杰森医生根本没有给子爵好好的治疗。   因为害怕玛丽夫人的权势,同时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财富,他终是选择了沉默。   “乔。”   “您有何吩咐?”   “你在我身边服侍多久了?”   “快、快三年了,子爵。”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咳咳——”希恩身体剧烈得颤抖着,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子爵——!”乔连忙拿起干净的毛巾为希恩擦拭干净。   “乔,我很感激你这些年的照顾。”希恩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能效忠您是我的荣幸,子爵。”乔不由露出哀切之色,他伸手将希恩的身体扶住。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在遗嘱之外,我有留一笔财富给你。”   “我想将那个地点画给你,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你能拿一点杰森医生的药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6 21:56:45~2020-03-27 20: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澈鸟鸣、小六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澈鸟鸣 20瓶;檄ju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玫瑰庄园12   雨渐渐小了,覆盖而过的是“嗡嗡”的狂风声,树枝带着脆弱的枝叶在风中狂舞着,击打着临近的窗户,发出宛如送葬般鬼哭狼嚎。   珍妮丝端着新沏的红茶走了进来,淡粉红发甜的香气弥漫在这间温暖奢华的屋子里。不同平日的庄重肃穆,今日的玛丽夫人披散着头发,穿着宽松的浴服半倚在长沙发上,阖着双眼,似乎在冥想着什么。   “夫人,艾瑞克斯少爷已经带着随从前往南方领地了。”珍妮丝双膝跪在地上,恭敬得将红茶捧到玛丽夫人的手边,“皇室的邀请已经在昨日送到府上了。”   “嗯。”玛丽夫人拖出了一个懒懒的尾音,“艾瑞克斯是我的儿子,他的道路必然宽阔光明,想来诺曼看见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消息传来了。今晚应该是灰墙外那位的最后一夜了,我会去亲自去焚毁那里。“珍妮丝顿了顿说,“听说艾瑞克斯少爷临走前还去见了那位。”   “这孩子总是会在没必要的地方心善,这性子不知道是继承了谁。”   “夫人——”珍妮丝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珍妮丝低下头,“我是想问如果艾瑞克斯少爷回来,问起灰墙那位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了,就是光明神降世也有救不回的该死之人。”   “艾瑞克斯少爷和那位关系亲密,我想如果因为这点小事,您和艾瑞克斯少爷之间生了嫌隙,那就……”   啪的一声。   珍妮丝的半边脸微微红肿。   “我是他的母亲。他难道会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的母亲作对吗?”玛丽夫人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红,神情带着些许狰狞。   “抱歉,夫人,是我多言了。”   “他是我的儿子,他永远不会背叛我。”   “是。”珍妮丝低声说。   “出去。”玛丽夫人的胸膛微微起伏,神情暴躁异常,“你这个卑贱之人。”   珍妮丝捂着滚烫的半边脸,跪在地上将狼藉的地面一一收拾干净。   “再添一点。”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无力倚在沙发上的女人开口道。   “是。”珍妮丝从玛丽夫人的梳妆台上拿起一只纹路精致的铁盒子,用勺子取出一些黑色的颗粒撒在燃烧的壁炉里。   这种黑色颗粒名为“拉戴尔”,是圣维亚贵族间极为流行的熏香,由天仙子、琥珀、珊瑚粉,独角兽的角还有一大堆昂贵的香料熬制而成,据说能带给人美妙的梦境体验。   这是财富的象征,穷人连接触的途径都没有。   因为如此小小的一盒就有着上万女王币的身价。   珍妮丝将门轻轻阖上,女人静静躺在那,嘴里自言自语着,甜腻梦幻的香气溢满了整间屋子。   希恩静静躺在床上。   乔不知从哪找到一大串钥匙回到屋里,随后背着身子在一个大箱子前尝试着和上面的铁锁配对着。   “杰森医生出去了吗?”希恩随意问。   “嗯,医生中午的时候就出去了,恐怕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乔的声音有点慌张,可见他是趁着杰森医生不在偷偷拿的钥匙。   “我记得杰森医生似乎用的是一把铜钥匙。”希恩说话声音很轻。   “铜钥匙?”有了希恩的提示,乔配对的范围一下子就小了许多。   “开了!”   乔眉头一松,随后从箱子里取出一只黄色的试剂,来到希恩的跟前,面露难色,“子爵,我、我不会注射试剂,要不等医生回来吧。”   “我……或许撑不到那个时候。”希恩的声音愈发低。   “那怎么办?”乔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手臂——”   在希恩的示意下,乔依言将那发软的手臂从被子里拿了出来,白皙到病态的皮肤上已经布满点点针孔。   “跟着医生注射的位置将针头打进去就好。”希恩说。   “好…好,我知道了。”握着针管,乔的手抖得很厉害,青年手腕上已经是不堪入目,一块块乌青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处,乔紧张得吐出一口气,终是哆哆嗦嗦得将针头没入惨白的肌肤里。   一针下去,摄入了药剂,希恩的精神顿时看起来好转了不少。   “能给我拿一下纸和笔吗?”希恩望向乔,神色平和,“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想再喝一次你泡得花茶。”   “好的,子爵,我这就去为您准备。”乔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垂死之人的请求实在是难以让人拒绝,更何况这个人还准备在临终前留给他一笔财富。   闪耀的金发微微晃动,男人在阴影里旁观着一切,当乔将门带上出去后,他就看见青年裹着被子从床上慢慢滚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他蹙着眉,看着青年以极其狼狈的方式爬到那个还未阖上的箱子前。   希恩没有回应男人的提问,他正在快速冷静地扫视着包内所存放的东西。   “这些药剂救不了你的命,它只能刺激你的精神和肌肉。”   玫瑰色的眸子骤缩,他眼睁睁看着希恩毫不犹豫地将箱子内剩下的五只兴奋试剂逐一打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摄入了大量的兴奋药剂后,希恩的脸上泛着亢奋的薄红。   他的身体依旧十分虚弱,但在强烈的刺激上,他麻木已久的四肢终于渐渐恢复了知觉,勉强可以在自己的控制下活动了。   接着,希恩从包里取出一根橡皮制的止血带,随后又打开了一瓶棕色的药瓶,闻了闻里面的气味。   “你到底要做什么?”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青年的所有行为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凭借这样一具残破不堪、毫无力量的身体能做什么?   他无法想象。   过了一会儿,乔就端着一杯冒着浓浓热气的花茶走了进来。   青年依旧静静躺在床上,然而只是泡杯茶的时间,瞧上去似乎又比之前虚弱许多。   看来他们很快就能回到玫瑰庄园了。   “子爵,您的花茶。”乔将茶杯递了过来。   “谢谢。”青年颤颤地抬起手。   他真的有端住茶杯的力气吗?   乔正这般想着,只听一声闷响,茶杯就已经翻在了雪白的被子上,蔓延出大片大片的水渍。   青年手臂上的皮肤也被茶水烫的发红。   真糟糕——   早知道就喂到他嘴边了。   乔心里忍不住抱怨着,随后连忙弯下腰捡起茶杯,准备着处理这床上遗留下的残局。   就在这时,一股突如其来的重力猛得压在了他的脊椎上。   不待乔反应发生了什么,潮湿的布料就糊在了他的脸上,刹那间他就被夺去了清晰的视野和呼吸的自由。   而更糟的是,他的脖子正在被像蟒蛇一样的东西死死地绞着。   缺少空气的痛苦让乔的身体本能地挣扎着,他像脱水的鱼一样活蹦乱跳。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渐渐不再有反抗的力气,彻底变成了一条案板上的死鱼。   过了几分钟,身下的人不再挣扎,希恩知道是麻醉药的诱导开始奏效。   他松开了手里紧拽着止血带,嘴里不断地喘着粗气,汗水也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衣。   “他死了?”男人问。   “没有,被迷晕了,我的力气不够勒死他。”   希恩费力得将乔拖下了床,随后就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那个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美观的象牙套。   套子里装着的事一把铁质的弹簧柳叶刀。   这就是杰森医生用来给他放血的工具,他身上有不少这玩意留下的划痕。   “这种尺寸的刀通常是给马匹这样的牲畜放血的。”希恩轻声说。   “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希恩已经冷静地将那把柳叶刀准确无误得送进了乔的喉咙里。   “现在他死了。”希恩没有着急将刀拔出,而是用止血带将伤口按住。   因为这样可以防止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你准备实施报复了吗?”男人发问。   “这几天昏迷,我在黑暗里想了很多。”希恩将柳叶刀果断地拔出,眼帘微垂,“或许如你所说,我是没有很想活着的。”   “但这不代表我愿意连死亡都要受人摆布。”希恩抬起头望向男人,平静地说着,“谁都不能把我当作棋子一样舍弃。”   “就算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也不行。”   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像是短暂的错觉,他仿佛能从中那双眸子里触碰到火焰般的灼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7 20:58:54~2020-03-28 21:0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月啊、别耽误我看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物理猫、等等 10瓶;角雕吃松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玫瑰庄园13   黑色牛皮的尖头鞋一脚踏进了浑浊的泥泞里,杰森医生终于忍不住狠狠骂上一句脏话。   这双鞋非同一般,可是曾经踩过圣维亚皇宫金丝绒的地毯上的。   他真不该穿着这双鞋来到这荒郊野岭的灰墙外。   杰森医生烦躁得叹了口气,因为他的魔法天赋不算好,所以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他真是花尽了心思。   若不是为了得到那位夫人的提携,像他这样身份不低的医生,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鬼地方。   好在这样糟糕透顶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等那位年轻的子爵顺利病逝,他的贵族人生将于要翻开全新的篇章了。   “真是!那些家伙难道都已经先回去了吗?”望着不远处昏暗的屋子,杰森医生不满得抱怨起来。   “竟然连门都不关上!”杰森医一把推开吱吱呀呀地门。   屋内漆黑一片。   他试着拽了拽灯绳,然而玄关前那小小的灯泡没有一点反应。   “下雨天断电了吗?真是倒霉。”杰森医生只好点燃了门边柜子里的备用蜡烛,跟随着微弱飘忽的烛光往走廊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庄园里派来接手的人就快要到了。   他现在得去看看那位希恩子爵的到底是死是活,如果不幸还剩一口气的话,他费点事再送对方一程。   房间的门是半开着,一走进去,杰森医生就闻到了那熟悉的熏香气息。   只来得及看清那白色的纱布晃了一下,随后杰森医生的镜片就因为屋内翻腾的热气蒙上了薄薄一层白雾。   “真是——”正欲抬手摘掉眼睛,一阵撕裂的疼痛就突如其来得刺进了他的脖子里。   与此同时,银色的光点洒落在空中。   “啊!”杰森医生发出了惨烈的叫声,疼痛让他下意识扔下手中的烛台,捂住自己受伤的脖子。   他惊恐地发现此时插在他血肉里的正是他最爱的那把放血刀。   白色的蜡烛滚落在洒满银色粉末的地上。   火焰的光芒骤然亮起,燃烧的白烟翻腾地愈发浓烈,散发出了极其呛人的气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袭击了他?   杰森医生惨叫地拔出脖子上的刀,虽然对方用劲不大,伤痕不算太深,但这拔刀的瞬间还是带给他近乎昏厥的疼痛,牵连着每一根纤细的神经,使他的全身本能得痉挛不止。   他扶着桌子踉跄得站起身,发狠得扯开那碍事的白纱,只见一具冰冷的尸体正安安静静得闭着眼躺在床上。   “乔?”杰森医生的瞳孔骤缩。   恐惧让他再次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熊熊的烈火困在其中。   火光之间,只见一个身影正倚在墙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怎么可能?”杰森医生神情发怔,不等他上前看个究竟,呛人的滚滚白烟就阻挡住了他的视野。   “水柱术!”炽热蔓延的火焰让杰森医生陡然恢复神智,他连忙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自己唯一掌握的水系低级魔法。   淡蓝色的法阵在空中隐隐闪现。   一条水流喷射进呲呲作响的火光之中。   火焰没有像他想象之中减弱或是熄灭。   相反,毫无预兆的巨大热能一下爆发出来,直接将杰森医生吞没不见。   撕心裂肺的哀嚎在跳跃的火焰中奏响,在激荡昂扬的高音过后,灵魂慢慢逝去在火红的薄暮里。   “你刚才撒的是什么?”   “白铅粉,可以用来制作软膏、橡皮膏。”希恩垂着头轻声说着,“还可以补牙。”   “为什么他的魔法灭不掉这些火?”   “白铅粉遇到水会放热……爆炸。”   “你知道他会这么做,如果他不用那个魔法的话,或许还不一定会被活活烧死,他只要转过身就会发现后面有一扇窗子。”   “是。”   “你笃定他会用魔法,笃定他会将自己送进坟墓。”   希恩微微阖上眼睛,他的呼吸变得快而浅,耳边有着轻轻的嗡鸣声。   希恩知道兴奋试剂的药效正在慢慢过去,后遗下的症状正在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上一一显现出来。   他正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   哒哒哒。   男人金色的长发在炎光下轻轻晃着,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接近那个缩在角落垂死的青年。   他目睹过各式各样的死亡,而像这样如此激烈又如此安静的却是第一次见。   就像一场精彩绝伦的默剧,无声之中,却让旁观者忍不住暗叹这意犹未尽的艺术。   如果他还是神明,或许会愿意给这个人类一个起死回生的机会。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靠近,希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男人低下头,只见那只瘦骨如柴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摆,将他拉向自己。   希恩的喉咙里发出像钝刀般粗重骇人的声音。   “我……不……想……死……”   细小的血流像虫子一样从希恩的身体漏了出来,嘴里,耳朵里,眼睛里,源源不断上涌着。   这具还很年轻的身体在肉眼可见的溃烂。   而滚烫鲜艳的烈火终将会燃尽这里的所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交易是没有办法实现的。”男人蹲了下来,与那双黯淡的黑眸对视,“你没有失算。如你所愿,我确实很欣赏你的能力。不过,希恩很可惜,你被骗了。”   “人类想和神明契约是天方夜谭,因为契约需要名字。然而人类是听不见神谕的。”   “名、字……”   “还不死心吗?”男人叹了口气,“听好了,这是人类无法分辨的声音。”   当男人再次开口,一个从未听闻的声音在希恩耳畔响起。   神圣、威严、空灵。   一瞬间,仿佛置身于高不可攀的峰顶,神光普照。   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的钟鸣。   男人舔了下嘴唇,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念过自己的名字了。   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拉着他衣摆的手无力的坠落到地上。   玫瑰色的眼睛再次对上黑色的,他静静地望着那双眼睛深处的微芒。   就像风雨夜里摇曳的烛火。   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慢慢消失。   他能看见其中的挣扎,可惜这份挣扎之后,只会留下呆滞和空洞。   “安息吧,人类。”男人转过身。   希恩脖子上印刻的法阵开始慢慢褪去,蔓延而来的火焰已经悄然爬上了他的四肢。   望着那离去的人影,希恩的嘴唇忽然不可见得颤了颤。   赫莱尔。   “怎么可能?”男人猛的扭过头,黑色如漆的巨大双翼毫无征兆得从他的后背伸展开来。   脖子上的法阵发出刺眼的血光,一道不可见的细线不断延伸直至两人的身体里。   冰冷柔软的黑色羽毛轻落在希恩的脸上,就像无情的神灵亲吻着信徒的额头。   这一刻,他被上窜的火焰完全吞噬。   在火炎中,希恩似乎隐隐看见了一些零碎封尘的画面。   女人的笑容,男孩的啼哭,男人的咆哮。   还有和此时此刻如出一辙的漫漫之火。   疲倦如潮水般袭来,他阖上了眼睛,静静归于了黑暗。   五日后,穆德森教堂的钟楼如期敲响,那尊打磨得锃亮的黄铜大钟摇晃起来,钟声响彻整座玫瑰庄园。一大群白鸽涌了出来,围绕在教堂的上空盘旋飞翔,将代表神明怜悯的白羽洒落在人们的视线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穿着肃穆的黑色。   因为今日是希恩·卡贝德子爵的葬礼。   棺椁上放置着菱形的花饰,松枝打磨出来的十字木架上绑着雪白圣洁的玫瑰花束。   “静静流逝的依旧永恒,没有什么是会真正终结的。安息吧,您的血肉,您的灵魂,您的存在都将谱写那希望的乐章,直到永远。将次悲伤之泪献给您,这是真诚不灭的敬意,我们将感谢您给予我们的梦想与幸福的日子,您的灵魂将于我们同在,于神明同在……”   众人默哀。   葬礼结束之后,也就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个人影。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男人咬着牙,拳头狠狠锤击在白色的墙面上,“要是我留下来的话,或许希恩就不会死!可恶!”   “艾瑞克斯,这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事,是流窜的亚兽人暴徒焚毁了屋子。”玛丽夫人轻声说着,“我们都为希恩的事感到无比难过。”   “他们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希恩他做错了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怎么能如此轻易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母亲,这是为什么?我无法理解!”   “艾瑞克斯,那些亚兽人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无论是谁,他们都能痛下杀手。”   玛丽夫人在那里安慰着痛苦不堪的青年。   而一身黑衣的少女则失魂落魄得独自离开。   她很清楚得知道着。   玛丽夫人嘴里的说辞全部都是谎言。   希恩的死根本不是遭遇什么亚兽人的袭击。   是玛丽夫人害死了希恩。   而她就是其中的一名帮凶。   莉莉安神情麻木,漫无目的得走着,她像幽魂一样在整座庄园里飘荡,一切景色在她眼里似乎都沦为了黑白两色。   她到底为了什么做了这样的事?   艾瑞克斯。   对,没错。   就是为了那个当年将她从高高的苹果树上救下来的孩子。   她爱着他啊!   第一眼的时候,她就将那个孩子视为自己毕生的信仰了。   不知不觉,莉莉安走到了之前老管家带她来过的地下室,她望了眼那幅方方正正的油画准备将其取下来。   她想将玫瑰庄园里所有和希恩有关的东西都收集起来。   这样或许能让她煎熬的心灵好过一点。   “希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莉莉安的嘴唇麻木得念着,这句道歉她已经挂在嘴边整整五天了。   她不断地念叨着,想到的时候说,想不到的时候也在说。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句话是说给谁听得了。   这副油画太过巨大,莉莉安瘦弱的身子无法将其抱走。   于是她费力地将整幅画翻了过来,准备将那沉重的画框卸下。   “这是什么……”莉莉安呐呐说着。   当她将油画背后落灰的木板取下,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恐惧呆滞的神情。   这幅油画被人折叠了。   莉莉安哆嗦着将画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整幅画展平。   一个身着礼服不苟言笑的黑发少年出现在了油画的下半部分。   他静静站在狄妮亚小姐的身边,黑色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闪耀。   莉莉安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她瞪大的双眼开始慌张的下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   最后,她在这幅油画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模糊的落款。   【此画献给闪耀的狄妮亚,及其长子希恩·卡贝德,次子艾瑞克斯·卡贝德】   莉莉安的双眼凸出着,血丝蔓延在她的眼球上,她趴在那巨大的油画上,胸脯激烈得起伏着,张大着嘴似乎想狂叫。   然而过去好久,她也没有成功,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只能勉强地从喉咙里发了咕噜咕噜的呜咽声。   她保持着这诡异状态,死死盯着那幅画上的少年。   直到有人缓缓走到她的身后。   轰的一声,石门再次关了起来。   那幅方方正正的油画再次裱好挂回了原来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注:白铅粉,相当于现在锌粉。   ——————   感谢在2020-03-28 21:04:45~2020-03-29 21: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安秋酒、别耽误我看美人、绥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薛的麦克风 20瓶;夏楚漓 13瓶;等等 10瓶;村长春树 9瓶;haha 2瓶;绥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赛奇镇01   希恩觉得自己正在躺在干燥粗糙的沙地之上,一束强烈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投射向他的额头。   这是哪里?堆成垛的茅草,简陋的木条窗,是……村庄?   他没有死?   他从那座焚烧成灰烬的屋子死里逃生了。   满鼻子都是炉灶窜出来的烟灰味,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奶腥味……希恩撑着麻木的身体从草垛上坐起观察着四周。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茅草房。   身处这样的环境让希恩有些恍惚。因为在他尚未进入玫瑰庄园之前,他就一直生活在类似这样的茅草房里。   身后传来女人惊讶的轻唔声。   希恩转过身,只见穿着粗布长裙扎着马尾的的少女站在门边,手里端着一个带着裂口的瓦盆。   “你终于醒了吗?光明神保佑,真是太好了!”少女欣喜地向希恩走了过来,她的口音有些偏,希恩分辨了一下才听懂对方的所说的意思,“先生,你还记得自己从哪来的吗?”   “你是——”   “我是雷娜莎,铁匠洛夫是我的父亲,我发现你晕倒在河里,就让父亲将你背回来了。”雷娜莎将手里的瓦盆放下,“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我们都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谢谢你救了我,雷娜莎。”通过与少女的对话,希恩了解了一点自己的处境。   他似乎流落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了。   “我做了些扁青豆焖土豆泥。”少女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希恩看,脸颊上带了点羞涩的红晕,“你的脸——”   “抱歉,是吓到你了吗?”希恩身体微微一怔,随后习惯性得偏过头,将自己左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他没有带着铁面具,想来是脸上丑陋狰狞的疤痕暴露了出来。   “确、确实是有些……被吓到了。”少女的脸愈发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老实说,我在村子里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英俊美丽的男人。”   隐隐约约听见少女的话,希恩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被人如此直白得赞美过容貌。   “谢谢你的心善,雷娜莎。”希恩望向那冒着热气的瓦盆,“可以让我尝尝你做的食物吗?我想我有些饿了。”   “当然,没问题,这就是为你准备的。”雷娜莎食物端了过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希恩沉默了一下,“希恩。”   “希恩?”少女悄悄跟着念了一遍。   “可以给我一点水吗?”   “当然,我去给你倒一些。”   黏黏糊糊的青豆焖土豆泥口味算不好,口感厚实,只有淡淡的咸味,与都城内精心烹饪的食物无法相比。   然而希恩还是全部吃完了。   他和一般的贵族不一样。他吃过比之好太多的食物,也同样吃过比之差太多的食物。   与虫灾那年仅剩的糟糠野菜相比,这样一顿热乎乎的食物就显得无比珍贵了。   填饱了肚子后,希恩准备将自己吃完的瓦盆送出去。   当他扶着墙面从草垛上站起来了那一刻,希恩瞳孔缩了缩。   “请问这里有水槽吗?我想清洗一下。”   “院子后面的马厩旁边有一个,我父亲早上才灌了水。”雷娜莎坐在角落里拿着小刀正忙着削土豆皮。   希恩出了门,走在满是泥巴的乡间小路上,绕到茅草屋的后面。   视野变高。   身体也变轻松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那条残废已久的腿竟然充满了活力。   希恩找到了雷娜莎所说的水槽,他弯下腰,清澈的水面上映出的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他抬起手摸上那张脸,倒影里的人也随着他做着相同的动作。   在这张脸上,希恩依稀能找到自己以前的影子,但总的来说,外貌的改变还是太大了。   皮肤变得更加光洁平滑,脸部的线条变得更加深刻清晰。   而他黑色的头发也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希恩眼帘微垂,他身上的服饰没有更换过的痕迹。   毫无疑问,在昏迷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发生了惊人的改变。   “还满意我为你修理的身体吗?”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希恩抬起头,高高的木架上,有一双玫瑰色的眸子正在盯着他。   那是一只黑猫,皮毛光亮柔顺,犹如上好的绸缎。   它轻轻一跃落到水槽边,细长的尾巴漫不经心摇晃着,以君主般高傲的姿态,向希恩走来。   希恩很平静,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必定和这位“神明”息息相关。   自从那一晚后,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然改变了。   “人类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黑猫的身体里发出了深沉的声音。   “赫莱尔。”希恩顿了顿,“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你不可能听得到神谕。”   “我确实没有听见。”希恩说,“当时我只能看见你的嘴型,按着那个念的。”   “读嘴型?神谕能够靠读嘴型认出来?你不会是在骗我吧。”黑猫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显然希恩的话让他格外震惊。   “你可以自己试试看。”希恩淡淡说,“是不是一样的。”   黑猫抬起了爪子,随后似乎是发现自己不是人形,又不自然地将前爪放了下来。   “呵,你可真会耍小聪明,竟然连神的空子都敢钻。”   “那个时候,无论什么方法都会试试吧。”希恩不在意对方的嘲讽,而是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现在我和你之间是存在那个所谓的契约了吗?”   “没错。”赫莱尔没有隐瞒。   “契约的内容是什么?”   “这正是我要同你说得。”黑猫弯曲后肢,坐了下来,“那天晚上,你唤出了我的名字导致法阵强制开始运行,于是我实现了你当时最迫切的心愿。”   “活下去吗?”希恩问。   “不,是不想死。”黑猫眯起了眼睛,“因为你原来的身体已经没一处可用的了,所以我用自己的神骨为你重塑了一具。”   “神骨?那是什么?”   “组成神明最重要的三样东西,神骨、神核和信仰。”黑猫正说着,忽然抬起眼,声音冰冷,“你这个目光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说得话吗?”   “我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你是以被困住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的。”希恩眼神认真,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疑问,“你真的是神明吗?”   “还是你欺骗了我,其实是恶魔之类不方便开口的生物?或者说,你曾经确实是一名神明,后来受到了什么惩罚失去了神明的身份?”   听着男人井井有条的分析,黑猫的嘴角抽了抽,身上的皮毛因为恼怒不自觉得竖了起来。   这个人类真的不是一般讨厌。   他还没有开口,竟然就已经被对方七七八八说得差不多了。   “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已经不是神明这种虚伪的存在了。”既然身份已经被戳穿了大半,赫莱尔也不再隐瞒,发出了阴冷的低笑,“恶魔?可以这么称呼我吧。怎么?你敢到害怕了吗?不过,很可惜,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订下了,你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不,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希恩缓缓开口,“神明也好,恶魔也好,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确认你的身份,你不用对我抱有情绪,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以后的命运将会有着紧密的联系。”   “你知道我不是神明,还故意和我交易?”赫莱尔愈发看不懂面前的男人了。   “对我来说,这都不重要。只要能达成目的,何谁交易都是一样的。”希恩淡淡说,“还是继续说契约吧。我想知道自己需要履行的部分。”   赫莱尔沉默地望着希恩,他发现换了一具健全的身体后,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种变化不是指□□上的,而是更内在的东西。   重压之下,破土而出。   “我要你带我杀一个人。”赫莱尔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用以往的肃穆。   “谁?”   “光明神。”赫莱尔一字一句地说着,“我要你找到他,然后让我目睹他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9 21:39:30~2020-03-30 20:5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六爷、别耽误我看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邱柏 30瓶;柚子汽水 8瓶;r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赛奇镇02   “雷莎娜,现在给我去酒馆打一杯冰麦酒来!”炙热的锻造坊里传来梆梆的敲击声,男人大声喊道。   “能不能等会儿,我正在做甜薄饼!您就不能晚点再喝吗!”雷莎娜捏着手中的面团,大声回喊道。   “该死!为什么是甜的薄饼?就因为昨天那小子多吃了几块吗?”老洛夫抱怨道,“真是没天理,现在家里多了张嘴,而我竟然连椒盐味的薄饼都吃不上了!这种事光明神都看不下去!”   “好的,好的,父亲!您别说了!甜的,椒盐的,我都会做,这样行了吗?”雷莎娜叹了口气回应道。   “不行,我还要冰麦酒!”老洛夫的声音在锻造坊里炸雷般响起,“没有冰麦酒我制不出好的剑!快点去!”   “那也要等我做好午饭啊!”雷莎娜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粉末,准备放下手中的活。   她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火爆,一旦任性起来,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去吧。”一个声音响起。   “希恩?你身体好些了吗?”雷娜莎询问着面前的金发青年。   “嗯,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希恩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从雷莎娜那接过买酒的钱,就出了茅草屋。   暖洋洋的阳光洒落在这座小镇上,村民们来来往往,为了生计,他们都在忙活着自己手上的事。   这是希恩在赛奇镇的第三天,他对这座不大的村庄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镇上唯一的一座酒馆开在街道的最南边,离雷莎娜家不算远,绕过两个街口很快就能找到那座堆满木桶的木屋。   踏上酒馆的石阶,希恩进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坐在木桌前开怀畅饮了。   “祝好。”希恩走向了那个正在擦拭着桌椅的妇人。   “哦,”妇人抬起头,瞧见希恩的长相后,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您需要些什么?”   “我想要一杯冰的麦酒。”希恩说。   “满满一罐?”   “是的。”   “好的,没问题,我这就给您去拿。”   冰麦酒要从冰窖里去拿,在希恩站在那等待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老兄,你竟然敢侮辱提希丰公主,你一定是喝醉了!”   “什么时候圣维亚变成女人掌控的国度了?老国王死了,我们迎来了卡瑞娜女王时代。可是现在皇室里不是还有三位皇子吗?为什么圣维亚的火器营还要掌控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醒醒吧,老兄,提西丰公主是一位高级魔法师,她在打压亚兽人的战役里立下赫赫战功,她有这个实力!”   “狗屎,在我看来,就连那个‘牛奶公主’都比她要好太多了!”   “拜托你,闭嘴吧,蠢猪,你这样的货色,提西丰公主抬抬指头就能把你摁死!”   ……   “您的冰麦酒。”这时,妇人走了过来,将水罐放在了希恩的桌上。   “谢谢。”希恩将两枚铜币放在桌子上。   “哦,不用了,您不是赛奇镇的人吧。”那个妇人好奇地问。   “确实。”希恩点头。   “难怪,我在这开酒馆十几年了,还从未见过像您这样英俊的面孔。”妇人笑了笑,拍了下希恩的肩膀,“我叫麦莉,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娘。这杯冰麦酒就算我请你的了,小伙子。”   “这不太好——”希恩愣了愣,他还从来没遇到被女人请酒的事。   “没事,没事,一杯酒而已。”麦莉摆了摆手,似乎是听到了后桌的声音,一下皱起了眉,“听听,这群无聊的年轻人又开始空谈白话了。”   “就是因为女人当权,现在都城里混乱一片,女王扶持她,可是看看贵族里有谁是支持她的。”   “我们领主罗伊男爵就是坚定的皇女派,他要是听到你这些话,一定会将剑插在你屁|眼里!”   “你这个家伙——!”   眼见着几个人就要动手,麦莉连忙走到中间,将几个人分开。   希恩将铜币放在桌上,望了眼面前的混乱,默默离开了酒馆。   这些人确实无聊。希恩对谁来掌权的事没有一点的兴趣,皇子也好,皇女也好,本质上没有任何的不同。他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利益背后的人。   “你这是干什么呢?你不会准备就在这里安稳住下了吧。”一只黑猫不知从哪了出来,窜到了希恩的脚边。   “如你所见,我在跑腿买酒。”希恩悠悠说。   “我当然知道你在跑腿,所以才会问你。你难道不记得我们的交易了吗?”   “我记得,”希恩顿了顿说,“我正在计划。”   “你的计划是帮忙买酒,顺便和女人搭讪?”赫莱尔的语气有点嘲讽。   希恩不可闻得叹了口气,他停下了脚步,望向那双玫瑰色的眸子,“我昨天晚上我进行了尝试,发现这具身体依旧不能感应到任何自然魔法的属性元素。”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黑猫冷哼了一声,“你以为魔法是什么,一种乡间手艺活吗?熟能生巧?”   “如果不能掌握魔法,我所做的事会很有限。圣维亚的皇权和神权事紧密相关的。你将目标定为光明神,那就代表着未来我要与站在光明教廷和圣维亚皇室对立面,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希恩认真解释道,“赫莱尔,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这个交易确实困难。”黑猫沉默了片刻,随后将目光移开,“我不缺时间,十年,几十年,几百年,与我而言都是瞬间。我只是提醒你,身为人类,你的时间是短暂的。”   “嗯,我知道。”希恩神色放缓了一点,“等做好准备,我就会返回都城。”   “为什么不现在就走?”赫莱尔问。   “赫莱尔,如果你能给我一张地图,一匹马和足够的路费,我很愿意现在就上路。”希恩的脸色带了点无奈。   赫莱尔脸上一僵,不再开口了。   前面传来一阵狗吠声,一个身影飞快得向希恩奔来。   “可恶!那只蠢狗!”   不等希恩反应过,黑猫就已经窜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怕狗?”希恩抬眼望着黑猫竖起的皮毛。   “怎么可能?我只是嫌弃它!昨天它竟然想跑过来舔我的尾巴?!”赫莱尔低下头望了眼那只不断扑在希恩腿上的土狗。   “小保罗,别闹了!快过来吃饭了!”雷莎娜站在门边高喊着。   听到主人的呼唤,小保罗很快就又跑了回去。   “真是谢谢你了,希恩。”雷莎娜转过头大喊,“父亲,希恩帮你把冰麦酒买回来了。”   “哼,他还算有点用。”锻造坊传出了冷哼声。   “抱歉,希恩,我父亲的脾气就是这样。”雷莎娜面上有点尴尬。   “没关系,确实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希恩自然不会将老洛夫的行为放在心上,“下午,我会试着在村子里找一份工作的。”   “其实你不用那么着急的,先吃饭吧。”   雷莎娜一家总共有三个人,除了铁匠老洛夫,雷娜莎还有一个名叫墨墨的弟弟。不过直到现在,希恩还没有见到这位行踪神秘的少年。   “墨墨他行为有些怪异,也不怎么听话。因为淘气,父亲老是会揍他。”谈到这个弟弟时,雷莎娜的语气也带了点苦恼。   吃完饭,希恩就准备在村子里找一份能够赚钱的活儿。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药剂炼金方面的工作,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村子里根本连药剂店的影子都没有。   “要不要来看看这里的好货,年轻人。”希恩正走在路上,忽然有声音叫住了他。   那是一个摆着商摊的穿着乞丐鞋的白胡子老头。   此时的希恩身无分文,他本想离开,结果无意间,他在商摊上瞧见了一块泛黄的羊皮卷。   “这是地图?”希恩蹲下身子,双眼飞速地扫过上面绘制的图线。   谁想他才看了两眼,那张地图就被老头一把阖了起来。   “一枚银币。”老头吹着胡子说。   “一枚银币?”希恩站起身来望向老头。   “没错,这张地图要一枚银币,你刚刚看了,必须要付钱。”   “你的意思是看一眼就要买走吗?”希恩淡淡问。   “当然。在这里地图可是很珍贵的东西。”老头抬起手朝着希恩晃了晃,“它能带你少走很多弯路。”   “确实,不过我想你的地图应该不值一枚银币。”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这张地图到旭麻亚山脉就戛然而止了,最重要的是连圣维亚都城的位置都标错了。”希恩望着老头平静地说,“如果你愿意给我一张地图,外加三十枚银币,我可以帮你绘制出更详细的。”   “你是什么人?我没有在赛奇镇见过你!”老头浑浊的眼睛里冒着精光,“你是不是从南边偷溜进来的难民?哼!给我十个银币,外加帮我绘制地图,不然我就喊卫兵来抓你!”   望着老头抓住把柄的得意模样,希恩微微愣了愣,随后嘴角不由一勾。   “要我帮你喊吗?看看最后被抓走的是我,还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30 20:54:10~2020-03-31 20: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耽误我看美人、无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ee 120瓶;瘋狂七號 98瓶;秋林林呀 20瓶;白熊绅士 10瓶;明月 7瓶;青衣 5瓶;某不知名楚咕咕咕 3瓶;邢茫茫茫 2瓶;曼陀铃、清澈鸟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赛奇镇03   “我想你经常倒卖赃物。”   “你在胡说些什么?”老头的眼珠子飞速转了一圈,“竟然敢污蔑我!混蛋小子!”   “这个摊位上还出售着撬锁器,一般人不会卖这个吧。”希恩弯下腰,从一块虚掩的白布下,拿起一根黑铁色的长条玩意。   见自己干的好事被揪了出来,老头收起摊位就要跑。   “你如果跑,我或许会喊人。我想你身上应该还有不少没卖出去的赃物吧。”希恩说,“虽然这里是乡间,你可能不会因此坐牢,但想来也要被卫兵罚上不少钱。”   听了这话,老头将迈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心里咒骂抱怨不止。   他扶了扶自己白色的头巾,瞥了下嘴,望向希恩:“说吧,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闭嘴,事先说好,我身上可没有多少钱。”   “放心,我不是强盗。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划算的买卖。”希恩坐在了老头的旁边拿起了一根树枝,就在地上勾画了起来。   “行了,行了,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等老头认出希恩所画的内容后,他连忙上前用脚将这些痕迹粗鲁得涂抹掉,“小子,你怎么会画这么详细的地图的?”   “你相信我画得内容?”希恩抬头问,他原以为证明这份地图的真实性要花些时间。   “是,我知道我卖这份有误差,不过这绝对是赛奇镇里最详实的了。” 老吉姆叹了口气,老实说,“你别小看我老吉姆,我最远可是去过‘放逐之地’的,看着图还是识路的。”   “你觉得这样的地图能卖多少钱?”   “卖给旅行者的话,三枚银币,如果卖给路过的佣兵,五枚他们也出得起。”老吉姆想了想说。   “既然这样,那你每卖出一张,我要分一枚银币。”   “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要给你三十枚的吗?”老吉姆一下就跳了起来。   “三十枚银币是画图的工钱。”希恩淡淡说,”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找找别的商人。”   “你——!”老吉姆气得胡子直吹,见希恩似乎要走,只能松口,“行,行,听你的,就这么定了!三十枚银币,加一枚银币的分成。”   从一脸肉痛的老吉姆手里得到了十五枚银币的定金,希恩拿着钱去购买了一支蘸水笔和一小盒墨,准备晚上回去后就着手绘制地图。   “你为什么选择和那个老头合作?他之前还想讹你的钱。”在希恩肩膀上目睹一切的黑猫忍不住开口。   “从别人手里赚取更多的钱是商人的本性,他的手段不过有些无赖。”希恩说,“我看见他的摊子上有很多外面的东西,说明他有远行的经验。我们想要离开,可能需要他的帮助。”   “你可真会盘算人。”黑猫正摇着尾巴,忽然身子一僵,“等等,那条土狗怎么又跑过来了。“   希恩闻言低下头,只见小保罗已经窜到了他身边,狂吠了几声后,就轻咬着他的裤脚,似乎想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这是怎么了?”   “这条蠢狗肯定是饿了。”赫莱尔没好气地说。   希恩蹙了蹙眉,还是跟在小保罗的身后。   穿过一处隐蔽的小树林里,希恩就听见了几个稚嫩的狂笑声。   “他就是个撒谎精!到处说自己是魔法师的儿子,赛奇镇的人都知道他分明是铁匠的儿子。”   “我没有说谎!”一个少年大声辩解道,“我是被收养的!我的父亲是都城里很厉害的魔法师,他说过会来接我的!”   “哈哈哈!他又开始做梦了!”为首的孩子大笑了起来,随后就从地上捡起了几块碎石朝一棵树上扔去,“那魔法师的儿子,你倒是用个魔法啊!看看能不能接下我们的【土球术】!”   “墨墨。”一个声音响起。   其他几个孩子见有希恩来了,不敢再胡闹,起哄着对树上的少年做了个鬼脸,接着就笑闹着跑远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树上了传来了闷闷的声音,“还知道我的名字。”   “是它带我来的。”希恩低着头,只见小保罗正围着树下打转。   “小保罗?哦。是你。你就是雷莎娜嘴里那个她未来英俊无比的男人?原来是她告诉你的。”   “我想…应该不是。”希恩抬起头,只见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瘦弱少年正抱着树枝,有些狼狈得趴在树上。   “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我……我是自己上来的。”   希恩没有戳穿少年的窘迫,他弯下腰将倒在草地里的梯子扶了起来,随口问,“你待在树上做什么?”   “我在研究自然魔法。”少年望了眼立起来的梯子,撇过头,“你先回去吧,我现在还不准备下来。”   “你的腿被石子擦破了。”希恩视线落在少年露出来的一小节腿上,“今天还是先回家吧。”   “不要,我不回去。”少年抿紧着嘴唇,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抱着树干,态度十分得执拗。   “小孩子真是麻烦。”赫莱尔语气有点不愉,“我最讨厌小孩了。”   希恩不可闻得叹了口气,虽说这个名为墨墨的孩子少年性格有点古怪,但是他也不可能将对方丢在这里。   “你很喜欢魔法吗?”   听到魔法这个词,少年的耳朵动了动,一下将头转了过来。   “喜欢!”少年回答得很大声,脸上甚至因为激动微微泛红,“我喜欢魔法。”   “是吗?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希恩仰着头与少年对视,“其实,我是一位魔法师。”   “真、真……真的吗?”少年声音颤抖,眼睛变得像星星般闪亮,“你是一位魔法师?”   “是。”希恩攀上梯子,朝少年伸出手,“如果你愿意下来的话,我会向你展示真正的魔法。”   “好、好的。我会听话的。”墨墨闻言用力点点头。   希恩终于顺利将少年从树上抱了下来。   有一瞬间,他隐隐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   不过,这种熟悉犹如空中迷烟,轻轻一吹,就消散无影了。   “你什么时候就成了一名魔法师了?”赫莱尔被希恩真着眼说谎话的本事震惊了一下,“恶魔都不骗小孩子。”   希恩没有应声,他将少年一路抱回了家,雷莎娜看见他们两人一起回来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腿受伤了。”希恩将少年放下。   “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去打架了?等等,我去拿绷带来。”雷莎娜简单给墨墨处理了一下伤口,“我做了你们爱吃的薄饼还有面包卷,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墨墨站起身,准备上桌。   “墨墨,先去洗下手。”希恩望了眼少年灰灰的手心。   “好的!”说完,少年就跑向屋后的水槽了。   “真的太神奇了,我从来没见过墨墨这么听一个人的话。”雷莎娜在旁边看得很是惊讶,“以前父亲就是骂他,他都不一定听的。你是怎么办到的,希恩。”   希恩只是笑笑,说是凑巧。   老洛夫喝醉了,在楼上的小床上呼呼大睡。   三个人吃完晚饭后,希恩就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里,用火绒袋点上蜡烛,开始绘制明天交给老吉姆的地图。   赫莱尔则卧着床上吃着希恩带回来的甜薄饼。   就在这时,传来了几下敲门的声音。   “请进。”希恩停下了手中的笔,少年小心翼翼从门后面露出了脑袋。   “墨墨,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魔法……就是……你答应我的。”少年红着脸说,“我、我想看你用魔法。”   作者有话要说:  惹,我才看见大家对头发的讨论,现在金发设定是因为赫莱尔神骨的影响,而且黑发比较特别,要是顶着黑发回去,不好搞事。   大纲里后期希恩是会恢复黑发的,具体不好说,说了容易剧透。   【封面是金发的希恩,等我有钱了,会再去约黑发版的。】   ---------   感谢在2020-03-31 20:56:05~2020-04-01 20:1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棉秋火 20瓶;邢茫茫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赛奇镇04   “呵,魔法师,这下轮到你表演了。”瞧着眼前这一幕,赫莱尔抱着怀里的甜薄饼,眯着眼卧在床上幸灾乐祸。   “抱歉墨墨,你能稍微等我一会儿吗?等我把手上的事做完。”希恩说。   “好、好的,我不着急的。”少年连忙摆摆手,望了望四周,自己安安静静坐在茅草堆上,耐心等待了起来。   “拖延可是没有用的,小孩子的精力可是最旺盛的!”赫莱尔坏心眼说,“你还是实话实说好了,不过这小鬼肯定要被你气得哭鼻子,哈哈。”   自从两人定下契约后,赫莱尔恶魔般的性格愈来愈明显。希恩明白现在的处境,在他绘制地图的过程中,他能清晰得感觉到自己背后那道火热的视线。   他要是不能在少年面前用出魔法,今晚怕是有的热闹了。   待最后一笔画完,希恩将图纸卷好收了起来。   听到有动静,已经枯坐好久的少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已经写满了期待。   “让你久等了,墨墨。”希恩神色带了点抱歉,“能再等我一下吗?我的手上沾到了墨水,需要清洗一下。”   “好的。”少年搓了搓手,他完全不在意再等上一会儿时间,“我终于要见到魔法了。”   现在他的心里已经被兴奋溢满了。   希恩出去的时间没有很长,他的手上沾着水,看起来真的就像只洗了个手。   见青年不慌不忙的样子,赫莱尔也不由起了点兴趣,他也想看看这个人类接下来准备做些什么。   希恩坐回到桌边,他抬起了右手,嘴里清晰得念着魔法咒语。   “【低级火球术】?看着倒是像模像样的。”黑猫摇了摇尾巴,悠悠说,“可惜一点元素波动都没有,怎么可能成功——”   整个屋子忽然一片漆黑。   桌上那唯一一根蜡烛不知怎么熄灭了。   少年愣了愣,他正不知所措着,忽然一点光芒在他的面前倏然亮起。   “天呐!是魔法!”少年惊讶得高呼起来。   只见一束鲜艳的小火苗在希恩的手里跳跃着,温温的焰光洒在那张英俊优雅的脸上。   “这真的太神奇了。”少年正准备凑上来细细看一看,那束火苗缺眨眼间熄灭了。   随后昏黄的烛光再次亮了起来。   “求您了,能不能再来一次。”少年跑到希恩身边哀求道,“我还想看。”   “不行的,墨墨。”希恩的神情温和,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魔法是一种很危险的力量,没有批准魔法师在外面是不能随便动用魔法的,刚刚那一次已经是破例了。”   “好吧,我知道了。”墨墨有点沮丧,但他也还是听懂了希恩的意思,乖巧得点了点头。   “墨墨?你不睡觉又跑到哪去了?”门外传来了雷莎娜的声音。   “你是偷偷跑来的吗?”希恩笑了笑。   “雷莎娜总把我当小孩子,老是逼着我早点睡觉。”墨墨撇了撇嘴,有点不情愿,“我一点也不困。”   谁想才说完,少年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快去睡觉吧。”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哥哥”这个称呼,希恩稍微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当然可以。”   “哥哥,晚安。”说完,少年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朝着希恩挥了挥手。   简陋的木门关了起来,希恩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简单整理了一下后,他就躺在了干燥的茅草堆上。   “那个火是怎么回事?”赫莱尔问,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希恩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是戏法而已。我从外面的火把上抹了一点松脂油。”   “那是什么东西?”   “裹上松脂油,下雨天火把不容易灭。”   “就算如此,你的手也受不了火焰的高温吧。”赫莱尔争论道。   “我提前在手里沾了水,而且火焰短时间内没有想象中那么烫。”希恩解释。   “你都从哪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的?”赫莱尔皱了皱眉。   希恩沉默了一会儿。   “以前经常一个人去图书馆,所以看了很多书。”   “你的爱好可真孤僻。”黑猫翻了个身,继续晃着尾巴。   “其实不算是爱好,只是觉得比做其他事有意义。”希恩顿了顿,忽然将话题转开,“你还没和我说过关于光明神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一个虚伪、自负又小心眼的老东西。”赫莱尔语气很是不愉。   “你说得这些太过主观了。”希恩淡淡说。   “那你想知道什么?”赫莱尔有点不耐。   希恩坐了起来,望向那双玫瑰色的眸子,“我想知道神真的会死吗?这是目标能够成立的前提。”   赫莱尔的眼神错了开来,缓缓手,“我没有目睹过神的陨落,但是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神也不例外。”   “是吗?”希恩又躺了下来,“我也同意你的观点。对于这件事,我有几种大致的想法。”   “你已经想出计划了?”赫莱尔很是诧异。   “想要击败对手,要做的无非是强大自己,或者削弱对方。”   听到这赫莱尔冷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大话,你别忘了,你是一个连魔法都不会的人类,就算是你们这个世界最强的大魔导师,在神明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我知道。”希恩说,“如果成为神的话,那两方牌的数量就一样了。”   “你在说什么?”赫莱尔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成为神?”   “你说过的神骨、神核和信仰,如果都能集齐的话,理论上就能成为神了吧。”说着,希恩停了一下,“我不是暗示你将神核教给我的意思,我只是在讨论一种可能。”   化身为猫的赫莱尔无法表现出自己的神情,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此刻震惊不已的内心。   他从来没见过像希恩这样的人。   在这个人眼里,神明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晋升成就。   赫莱尔知道世上缺失信仰的人很多,那是因为他们本就不知道神的存在。   而知道神明的存在却依然毫无半点敬畏之心的——   他找到的这个人类的本性究竟是有多么狂妄。   不过,或许真的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办到。   “我的神核被挖掉了。”赫莱尔开口道,“我说过,已经不是神明了。”   “抱歉。”希恩微微垂下眼帘。   这一夜,两人陷入了冰冷的沉默。   之后的日子里,希恩将地图交给了老吉姆售卖,每周老吉姆会将赚到的钱送过来。而平日里希恩会在镇里找一些轻松的杂活,有时候他也会帮着老洛夫在锻造室打磨长剑。而墨墨则成了一条小尾巴,只要有空就会跟在希恩后面转悠。   这样平静普通的生活让希恩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   “希恩,老吉姆来找你了。”雷娜莎在外面喊道。   希恩离开了打磨石,将手里锃亮的长剑放在了桌子上。   老洛夫正在敲铁,希恩知道这时不好打扰,就自己离开了锻造坊。   “这是这五日的钱,整整四十枚。”看见希恩走来,老吉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口袋。   “谢谢。”希恩将布袋收下。   “你都不点点吗?”老吉姆皱眉说。   “我不习惯数钱。”希恩嘴角微勾。   “呵,这是贵族才有的臭毛病,可不适用普通人。”   “没事,我信你。”希恩问,“那件事怎么样了?”   “两天后,我会跟老朋友的商队出去一趟。”老吉姆说。   “你们往南方走?”   “当然,都城在南方,好东西都在都城边缘打转。你真的要跟?”   “嗯。”希恩点点头。   “行吧,我会让他们给你安排马匹的。你收拾好,不要带太多东西,两日后我们碰头。”   “好,谢谢。”将老吉姆送走后,希恩回到了锻造坊立,却发现老洛夫正一言不发得站在铸剑炉前。   老洛夫饮了一口冰麦酒,忽然开口,“准备走了吗?”   希恩微微一愣,“是的,两日后。”   “不回来了吗?”   “或许要很长时间。”希恩说,“也有可能不会。”   “看来你要去做很危险的事啊!好好和那两个孩子道个别吧,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会的。”希恩低下头来,“我很感激你们这段时间的收留。”   “不用说这些话,你又不是在这白吃白喝,不用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问问墨墨的事?因为我可能会到都城。”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墨墨是他父亲托付给我的。如果有能力,他父亲是会回来找他的。”老洛夫似乎有点醉了,打了个酒嗝,“你要去都城?那里可不是黄金遍地的好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死。”   “我知道。”   “想好了?”   “是的。”   “去收拾收拾吧,愿光明神保佑你。”老洛夫摆了摆手,端着水罐,踩咯吱响的楼梯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惹,危险动作,不要模仿。   ————————————   感谢在2020-04-01 20:16:36~2020-04-02 20:5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耽误我看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物理猫、九州 20瓶;明月 5瓶;严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赛奇镇05   在赛奇镇的半个月里,希恩一共赚了两百多枚银币,撇开补贴雷莎娜家的,他身上还剩下一百八十多枚银币。   对于一名普通老实的农民来说,上百枚银币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哟,希恩。”希恩来到赛奇镇最大的杂货店,老板热情得向他打招呼,“今天怎么不见那个小孩子跟在你后面?”   “您是说墨墨吗?他还没有起床。”希恩走了上前,递上列好的清单,“能帮我准备下上面的东西吗?”   “你这字比领主大人的亲笔还好啊!”老板说,“让我瞧瞧,十张羊皮纸,两支羽毛笔……”   “谢谢,还有麻烦您帮我把这一百枚银币换成金币。”   “好的,没问题。”老板很乐意地收下这些银币,在赛奇镇这种地方做生意,银币远比金币好用。   希恩接过东西,离开了杂货店。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雷莎娜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雷莎娜,发生什么事了吗?”瞧见少女低着头,希恩问。   “抱歉,希恩……我不小心听到你和父亲的谈话了。”雷莎娜声音压抑着难过,“你…真的要离开赛奇镇了吗?”   “是。”希恩眼帘微微垂下,没有隐瞒。   其实,他本想留下字条悄悄离开,只是没有想到雷莎娜已经知道了。   “可、可以不走吗?”雷莎娜紧紧抿着唇,“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任性无礼的话的。”   “抱歉,雷莎娜,我还有自己未完成的事。”   “我知道的,总有这样一天的,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不可能永远待在赛奇镇的,其实我早就明白的。”雷莎娜吸了吸鼻子,将不知何时溢出的眼泪强行逼了回去。   “希恩,我……”雷莎娜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她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面前英俊非凡的男人,然而在与那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又像触电般立刻低下头来。   对于她来说,希恩就是从她美丽的梦境中走出来的幻影。   她曾经暗自得意于两人独特浪漫的邂逅。然而当真正相处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走进这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她甚至无法做到与之平静地对视,只有在对方伏案写字的时候,她才敢循着昏黄的灯光望着青年那像剑身一般孤寂笔直的背影。   在这短暂的半个月里,隔几天就会有几个镇里的年轻姑娘跑来向雷莎娜偷偷打听有关希恩的事。   遇到这样的情况,她都是笑着和这些姑娘们闲聊着,知无不言。   心里不存在所谓的嫉妒,只有一点酸涩的难过。   那时她才清晰得明白了一件事。   她救回来的这个男人不属于她,也不会属于赛奇镇。   哪个女孩不喜欢像王子一样英俊优雅的男人,但是她们都忘了一点。   真正的王子可是未来的国王陛下。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为平平凡凡的她们停下脚步呢。   “雷莎娜。”   “对不起,我是想说,我会给你准备了一些面包卷,还有薄饼,你可以带在路上吃。”雷莎娜背过身子,抬手胡乱得在脸上抹了下,“午饭还没有准备好,我先去准备了,过几日还要赶路,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希恩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他默默得望着雷莎娜仓促离开得背影。   “这小姑娘果然是看上你了,你不考虑一下吗?她做的甜薄饼还不错。”赫莱尔啧啧说。   “喜欢吗?我不觉的。”希恩平静地回到了房里。   “人家都为你掉眼泪了,你这人还真是无情啊!”   希恩没有再和赫莱尔争辩,他自然也观察到雷莎娜对自己有一点独特的异性情愫。   雷莎娜喜欢的不是他,而是他故意呈现出来的虚假“希恩”。   他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也没有忘记那天夜里自己手里沾染的污血。   真实的他远比雷莎娜心中所幻想的丑陋肮脏太多了。   “对了,刚刚你和那个小姑娘说话的时候,那个跟屁虫小孩也一直躲在门后面。”赫莱尔卧在床上,懒散地说。   希恩手上的笔停了停,过了会儿,又继续在羊皮纸上快速书写着。   “墨墨,臭小子,吃饭了!”到了午饭的时间,老洛夫端着水罐高喊道。   “我吃过东西了。”少年闷着头说了一句,就跑出去了。   “吃过了?他吃了什么了?”老洛夫转头问雷莎娜。   “可能是一些土豆。”雷莎娜神情恹恹,眼角有些红。   “这小东西,就知道贪玩。”老洛夫摇了摇头暗骂道。   希恩坐在桌边安静吃着饭。   之后,像是故意避着希恩一样,直到快要走的那个晚上,墨墨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希恩面前了。   “看来你被那个小鬼讨厌了。”黑猫轻轻跃上木桌,就瞧见希恩已经写了密密麻麻好几张羊皮纸了,“明天就要出发了,你还在熬夜写什么?”   “自然魔法基础理论?这是什么东西?”赫莱尔望着那端正流畅的字迹蹙了蹙眉,“不会是你自己编写得吧?”   “不是,以前看过几本相关的书。”希恩说得有些模棱两可,“虽然我不会魔法,但有了解过。”   “你可真是——”赫莱尔顿了顿,忽然疑惑,“你整理这些做什么?准备拿出去卖钱?”   “不是。”希恩没有多说什么,他还剩下不少的内容没有写完。   羽毛笔的笔尖划过泛黄的羊皮卷,发出沙沙的轻响。   当淡淡的曙光洒落进木窗,希恩才停了下。   “到时间了。”赫莱尔提醒。   “嗯。”希恩背上轻便的行囊,这个时间还很早,老洛夫他们都还没有醒来。   将那一小叠羊皮纸塞进门缝里,希恩就转身离开了。   “呵,原来是给那个小鬼写得。”赫莱尔说,“我还以为你没一点人情味。”   “我觉得他或许有成为魔法师的潜质。”希恩平静地说,“如果能成为魔法师的话,在圣维亚他们能过得轻松些。”   小路上空无一人,每家每户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大家都还在睡梦之中,除了清脆的鸟叫声,此时的赛奇镇无比安静。   “真是个平和无趣的生活。”赫莱尔微微感慨,“可惜,你要和这里说再见了,会留恋吗?”   希恩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讨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离开这里后,他将踏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而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他毫无瓜葛。   来到约好的地方,老吉姆已经在那等着了。他的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老吉姆。”希恩对着戴白色毡帽的老者打了个招呼。   “你可总算来了,走吧,马匹都在镇口,今天天气有点闷,云也不太对,估计晚点会下暴雨,我们可得在这之前赶到下一处落脚点。”老吉姆一边走,一边对着希恩小声说,“咳,另外那几个是罗伊领主的人,路上记得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嗯。”   “你不问我点什么吗?”老吉姆皱着眉头。   “原来资助你的领主大人不知道你暗地销赃吗?”希恩难得开了个玩笑。   “你这小子!”老吉姆被这话堵得够呛,“好啊,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才找上我老吉姆的。”   希恩笑了笑没有接话。   “好吧,好吧,败给你了。”老吉姆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的头脑确实比镇里那些小伙子好用太多,难怪每次买酒,麦提都会愿意多给你打一点。”   “有这种事吗?”   “当然,至少比我的多。”老吉姆耸耸肩,“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走?为了钱?我分你的银币完全够你用了。”   “我要去都城。”   “都城?你不会是那里面的人吧?”老吉姆的言语里满事儿诧异,“不会真的是什么躲到穷乡僻壤来逃难的落魄贵族吧。”   “也许吧。”希恩微微挑眉,回答模棱两可。   “哦,那拜托是真的吧,老吉姆和贵族老爷一起喝过酒?这可真够我在赛奇镇里吹十年的牛皮了。”老吉姆大笑了几声,脸上做出了夸张的神色。   “这老头要是知道你曾经是个子爵,怕是要吓得从马上跌下来。”似乎是想到了那喜感的画面,赫莱尔发出了几声低笑。   希恩踩着马镫,翻上暗白色的马背,调转马头。   “好了!要走了!”   就在老吉姆领着几人准备出发的时候,东面响亮急促的赶马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从他们几人的身边飞驰而过。   “是外面的斥候?”有人认出了士兵的身份。   “发生了什么事?”老吉姆问,“他怎么跑成这样?”   希恩微微蹙眉,望着那个斥候奔驰而来的方向。   这时,高亢凌厉的号角声忽然从树林那边响起,像重锤一般敲碎了整片宁静。   黑色的烟雾伴着火光幽幽飘出,飞鸟群扑扇地从林中冲出。   一大片看不清的陌生旗帜在视野的边缘缓缓升起。   “从、从哪冒出来这么多人?!疯了吗!”老吉姆的眼睛瞪大着,“光明神!他们、他们在向我们这个方向冲锋!要命!他们都高举着武器!这是要做什么?!”   “是敌袭!是敌袭!!”   “老吉姆,带着人往城堡那里走。”希恩快速地说。   “好、好……等等!小子!不是去城堡吗!你要去哪?!”老吉姆高喊着,“该死!这个臭小鬼!”   老吉姆的声音追赶不上,只见那道强硬的背影已经骑着马向村庄飞奔而去。   钟声敲响,战乱之初,死亡已经悄然计时。   作者有话要说:  惹,因为写文,我的额头竟然长了一颗痘。   ——————   感谢在2020-04-02 20:56:43~2020-04-03 20:4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早、金智秀的媳妇、别耽误我看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落做尘、邢茫茫茫 2瓶;严己、风星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赛奇镇06   黑云渐渐压低,沉重的铁蹄声和粗鲁的冲杀声惊醒了整座赛奇镇。   火种点燃了屋顶的茅草,飞流的箭矢划出冰冷的弧线。   手持利刃的不速之客开始在这没有几个守卫的村落里肆意践踏。   “父亲!父亲!是亚兽人!他们来了!”雷莎娜光着脚,满脸惊恐地跑向锻造坊,“可是我找到不墨墨?他不知道去哪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带着桌上的包裹,现在往城堡的方向跑。”老洛夫坐在磨刀石边,手里端着一柄长剑,“这里面是你母亲剩下的嫁妆。”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您难道不跟我一起逃走吗?”雷莎娜有些傻眼了。   “听话,快些走吧,我会留下来阻挡那些魔鬼。”老洛夫提着剑站起身来,此时的他不再像个颓废无赖的老头,整张面目严肃得骇人。   “为什么?我不走!如果仅仅留下我一人,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雷莎娜无法理解自己父亲的行为,忍不住哭喊起来。   “我说了让你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听到愈来愈近的马蹄声,老洛夫咬牙,一把拽住雷莎娜的手腕往屋外冲去。   惨烈的哭嚎从四面八方传来,脆落不堪在村庄大门根本经不住铁骑的用力一顶,零星挡在门口的守卫兵直接丧命于错落的马蹄下。   一场毫无悬念的厮杀游戏在飞溅的血肉里拉开序幕。   一具具被箭矢贯穿的尸体倒地不起。   老洛夫挥舞着长剑像一只发疯的狮子,在连续斩杀了三名身着硬甲的亚兽人后,他继续拉着雷莎娜向不远处的村口狂奔。   “啊!放开我!”雷莎娜的另一只胳膊被人猛得拉住,直接拖倒在地上。   “雷莎娜!”老洛夫瞪着眼睛大喊着,他挣脱了敌人的纠缠,冲向了那个试图压在雷莎娜身上的畜生,将锋利的长剑插进对方的后背里。   “小心后面!”雷莎娜抬起头,瞳孔骤缩,只见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刃已经向老洛夫的脖颈挥去,“不!不要!”   老洛夫猛得转过身来,然而他的剑还插在尸体里,格挡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   高举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箭精准得射穿了那只举剑的手。   老洛夫没有半分迟疑,抓住机会干脆利落得将剑从血肉里抽出,斜劈进肩甲的缝隙里。   于此同时,又是一箭命中了腹部。   那名亚兽人终于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希恩!”望见那骑在马上握着弓的金发男人,雷莎娜的泪水控制不住得涌了出来。   “希恩!快点带雷莎娜离开!快!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老洛夫对着希恩嘶吼着,“带着雷莎娜去城堡!”   希恩点点头,没有多言,强硬地将哭喊地雷莎娜拉上了马背。   “不!不!”雷莎娜疯狂地挣扎着,她抬着手想握住那个略微佝偻的背影。   马匹因为背上的骚动,惊慌起来,希恩稳住缰绳,果断将近乎崩溃的少女击昏,随后夹着马肚,冲出了城门口。   罗伊领主的城垛就在山上不远处,一路上都是仓皇逃命的村民。   “快些!抓紧!再过一会儿就要关门了!”守在城垛门口的两个卫兵一边高喊着,一边帮扶着那些重伤的村民。   “希恩!”老吉姆正好也带着人从另一路赶到了城垛前。   “还有箭吗?”希恩问。   “你要干什么?”   “给我。”希恩的声音不容反驳,他扔掉空掉的箭筒,将老吉姆递来的箭筒背上。   “照看一下她。”将少女放下,希恩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你还要去哪!马上就要关门了!你疯了吗!快回来!”老吉姆扶着昏迷的雷莎娜大喊道,“你不能回去!那里都是亚兽人!”   “你似乎在做多余的事。”赫莱尔的声音有些微妙,“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希恩没有说话,他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骑着马回到赛奇镇,黑烟滚滚,几乎每一间茅草屋的顶部都在燃烧着。   临近村门口,他一眼就看见了满身是血的老洛夫。   两个身强体壮的亚兽人围住了他,老洛夫喘着粗气,狼狈地抵挡着重剑的连击。   希恩拉开弓箭,瞄准目标,射中一人。   老洛夫也抬脚将另一个踹翻在地。   希恩不敢迟疑,伸手将老洛夫拽上马背。   “你还…回来做什么?雷莎娜呢?”   “她很安全。”希恩转过头,见有人骑马追了上来。   “太重了,马跑不快了,你把我……放下吧。”身后传来老洛夫的声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再逃了…”   “想想雷莎娜,你还不能死。”希恩一边鞭笞着马匹,一边回望着那慢慢缩短的间距。   “雷莎娜……我的女儿……”老洛夫的声音里是作父亲的人独有的惆怅,“如果换作她母亲陪伴着她,或许她会变得更温柔一点,哪有姑娘像她这样整日对着自己亲爹大吼大叫的。”   “那是因为你喝太多酒了。雷莎娜离不开你。”希恩分神与交谈着,他想让老洛夫的意识保持清醒。   “没办法,这个世道太混账了,不喝酒就冲不去心里的痛苦,我无法原谅……自己当年没能保护好她……真的太失败了……莉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卧在马背上的老洛夫突然像孩子一样无助的哭了起来。   无论如何去忏悔,时间都不会因为怜悯而回到当年抉择的时刻了。   不要命的搏斗是老洛夫为当年过错赎罪的方式,他卑微得希望战死的结局能抚慰自己孤寂已久的灵魂。   城垛上出现了一排弓箭手,在零星箭支的掩护下,希恩终于赶在木桥悬起前,带着老洛夫冲进了城堡里。   “你真是疯了!”老吉姆从人群里出来,把已经昏死过去的老洛夫从马背上接下来,“你是骑士吗?居然干舍己为人的蠢事?!”   希恩没有解释,他没有老吉姆说得这么高尚。   他的行为或许关乎于刻在他脑子里的贵族自尊。   再坦白些,也只是单纯得偿还恩情而已。   “你可真是个堪比神父的大善人!你瞧瞧这马,都快跑死了,你知道一匹马要多少钱吗?整整两百枚银币!”老吉姆有些气恼,“你还不下来吗?”   “抱歉,可能需要你扶一把。”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右腿中箭了。”   “真是!以为有一身射箭的好本事,别人的箭就不射你了吗?”老吉姆绕过去看了眼,一边抱怨着,一边小心地将希恩从马上扶下来。   希恩在老吉姆的搀扶下靠着墙坐下,接着抬手握住箭支。   “等等,你准备就这么直接——”   不等老吉姆说完,希恩就已经将箭头从右腿上拔出。   “是直箭头。”希恩脸色泛白,声音有些闷,“不深,没关系。”   “你真是……”老吉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叹了口气,给希恩怀里悄悄塞了药草和绷带。   “谢谢。”希恩将伤口简单的包扎好。   伴随着嗡嗡地雷声,如注的大雨从乌压压的云层倾覆而下。   城垛里挤满了人,仅剩不多的屋子都留给了重伤的人,而大部分的村民都蹲坐围墙里的空地上。   冰冷的雨水就让这些本身就身着单薄的人控制不住得瑟瑟发抖。   “真是多灾多难一天。”老吉姆叹了口气,“虽说打来打去是常事,但这会儿下起大雨来,外面怕是不会再有活人了。”   “你有看见墨墨吗?”希恩忽然开口问。   “墨墨?老铁匠的那个小鬼?没看见啊!或许在这座城堡的哪个角落里,又或许是死在赛奇镇里了。”老吉姆想了想,摇摇头,见希恩站了起来,忍不住说,“你不会想出去找人吧!别想了!整座城堡的大门都封锁了。”   “没有,我只是去找些吃的。”   希恩缓缓走上踏上通向围墙的台阶,他俯视而下,视线在密集的人群里快速扫视着。   随后,他又望了眼东西两扇被士兵严加把守着的大门,往城墙上走去。   “你是准备现在离开吗?”赫莱尔声音有点沉。   “是。”   “为了救那个叫墨墨的小鬼?”赫莱尔微微咬牙。   “不。”希恩的声音冷静,“每个地方的领主都有管辖地人口的名册,明天一定会统计伤亡,我继续留在这里,身份会有暴露的危险。”   赫莱尔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开口,“那为什么要现在就行动?你完全可以等雨停了再想办法,以你的脑子,就是蒙混过关也不是难事吧。”   希恩的脚步停了一下,金色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一起,他垂着眼帘似乎在思索什么。   随后雨夜之中,希恩继续沉默得贴着城墙的阴影慢慢前行。   “没想到你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   耳边传来的声音犹如沉重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3 20:40:39~2020-04-04 20:2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戯言スピーカー 3个;别耽误我看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yy 10瓶;戯言スピーカー 3瓶;楚云空、三五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赛奇镇07   雨滴啪啪地打在城墙的石砖上,在昏暗的天色下,所有人的脸上都染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些该死的亚兽人!他们就是一群吃人的魔鬼!”值守的卫兵咬牙切齿道。   “这真是一场无端的浩劫。”另一个卫兵望着眼前的荒芜一片内心感慨。   “提西丰公主说得没错,亚兽人和野兽没有区别,他们会狂化伤人,还会散播可怕的瘟疫,他们的存在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最好打过来,要是让我碰见了,我绝对要将他们都砍成肉泥!”   “兄弟,冷静点。亚兽人力量非凡,当他们狂化的时候,连尊贵的魔法师大人都会拿他们无可奈何。说实话,能有这么多人逃出来已经是奇迹了。我们得感谢这场大雨,不然他们冲锋过来,我们未必能守得住。”   “别说这些丧气话!提西丰公主总有一天会将这些臭虫铲除干净的!”   两个守卫低声地交谈着,嘈杂的雨声让他们忽视了身后脚步声。   城墙的顶头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希恩望了眼四周,见无人留意他,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确定里面无人后,他走了进去,将门轻轻关上。   城垛的构造大致相同,为了防止突发的敌袭,这座由城墙构成的简陋要塞,往往都有存放武器装备的地方。   根据他的观察,这扇门后里该就是守卫的一处军械库。   借着昏暗的烛光,希恩望见了挂在墙上的几块守卫盾,随后他很快就找到了放在角落的三个箱子,他蹲下身子,从腰间摸出了那根老吉姆硬塞给他的撬锁器。   现在这东西倒是派上实在的用场了。   “你不是贵族吗?怎么还会撬锁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赫莱尔望着将耳朵贴在箱子上的男人,“除了魔法和生孩子,你还有什么不行的?”   “安静。”希恩轻声说,开锁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纤细的撬锁器容易断开,更糟糕的情况是会卡在锁眼里。   因为没有真正实践过,所以失败的可能很大。   他能做的只有沉下心来,集中所有的注意力。   滴答滴答,细细的锥子声。   在到达某点的时候,希恩的手停了下来,随后向右一转。   第一个箱子顺利打了开来,里面摆放着几个锃亮的守卫头盔。   成功撬开一个后,希恩就准备抓紧时间向另外几个箱子下手。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紧闭着门猛得被打开,突发的情况让希恩的身子微微一颤。   一个执着火把的军官不知何时推门走了进来。   “可是你让我安静的。”赫莱尔的语气里带了点幸灾乐祸。   “站起来,给我转过身。”那名军官蹙着眉厉声说。   “抱歉,长官。”希恩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露出有些拘谨的神情,“我是新来报道的,罗伊大人让我来这里领一套装备,然后早些加入巡逻的队伍。”   “新来的?小伙子,你叫什么?”   “赫莱尔。”希恩恭敬得退到那名军官身后,让出路来。   背在身后的手将半开的门再次阖上。   “赫莱尔?我没听过你的名字。不过好吧,我现在知道了。”那军官想了想,语气严肃,“我给你拿你要的东西,但记住!这里不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地方!”   “谢谢你,长官。”希恩慢慢向前。   军官背过身,将手伸向自己的腰带,似乎在摸钥匙,就在这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动作猛得一顿。   “这个箱子怎么会——”   不等他将话说完,他的后颈就受到了一下重击,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希恩将这位失去意识的军官放倒在地上,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比以前强上太多。   单纯依靠力量,出其不意击晕这样一个健康的成年人,这样的事是他以前绝对做不到的。   “人类!你怎么能把我的名字告诉其他人!”赫莱尔声音愠怒,“真是卑鄙又小心眼!”   “抱歉,刚才想不到其他的了。”希恩声音淡淡,一边听着赫莱尔炸毛般的抱怨,一边麻利得扒下这位军官的衣服,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戴上银色厚重的头盔,耀眼的金发被完全遮住。   在视野不清的环境下,希恩已经和城墙上的那些巡逻兵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了。   “我一辈子存下的钱都还在外面,求求你!让我出去吧。”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吧,大人!我的孩子老婆还在外面啊!”   “我想安葬我女儿的尸体,求你了,求求你了。”   城门口拥堵着一些人,他们一个个趴着哭天喊地恳求守卫放他们离开这里。   “不行,有罗伊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放你们出去,而且现在外面很危险,谁都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亚兽人。”守卫们不敢动用武力,只能极力规劝着这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希望他们能够安分一些。   这时一名士兵骑马来到城堡门前,在雨声下喊道:“罗伊大人派我出去送紧急军报。”   “开门。”听说是领主的命令,守卫不疑有他,朝着城墙上的挥了挥手。   封闭的悬桥吱吱呀呀地落了下来。   马蹄踩在高高低低的乡间小路上,溅出大片大片水花,在离开城墙守卫的视野后,希恩拽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现在位于赛奇镇的边缘。   火焰在大雨里熄灭,而那一座座茅草屋上的黑烟还没有熄灭。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弓箭不再是趁手的武器。   希恩拔出了从军官身上搜刮来的长剑。   赫莱尔之前说得话不算准确,他不会的事情其实也有很多,比如说剑术。   打仗的时候贵族往往要身先士卒。   精湛的剑术也算是贵族们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   希恩没有学习剑术的机会,毕竟没有谁会指望一个在都城养尊处优的瘸腿子爵在战场上带领军队挥舞长剑。   盲目的行动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局。   希恩回到赛奇镇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但他可没有将自己性命搭上的打算。   除了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整座村庄廖无人迹,就好像希恩清晨离开的时候一样。   铁锈般的血腥味混着潮湿的空气涌入鼻腔,希恩小心翼翼地靠近着。而当他走进赛奇镇的大门,翻腾的恶心感就毫无征兆得涌上了他的喉咙。   放眼望去地上都是焦黑残缺的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或者有的很多具随意地堆积在一起,成群结队的苍蝇不用分不清他们生前是谁,只需要围绕着肿胀泛白的死肉嗡嗡作响。   赫莱尔神情冷漠,玫瑰色的眸子望向手扶木桩弓着腰背的男人。   在返回这里之前,希恩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死亡的惨状,已经能够做到以无关者的视角平静地目睹这一地的横尸碎肉。   然而很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纤弱的神经,暴力的残忍轻而易举得就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精神麻木被动地适应了一切,希恩才抹了下嘴角,直起身来。   此刻,他完全可以骑上马立刻逃离这个尸臭熏天的鬼地方,然而希恩却选择继续深入这座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   这是另一面他从未接触过的圣维亚帝国。   真实的残酷痛击在了希恩的灵魂上,敲碎了他仅存的那一点点虚妄的幻想。   他像这城镇里唯一的幽灵静静地走过那些在尸骸和血泊,他将眼前的一幕幕全都印在了心里。   “面对这样的惨事,神明为何都会选择冷眼旁观吗?”希恩忽然发问。   赫莱尔想了想,平淡地说:“因为这样的事对神明来说很普通,一旦投入永不停止的时间长河里,很快就会淹没,不值一提。”   “神明以永恒衡量世界,而人类却活在当下。”希恩轻声说,“因为蚂蚁与大象看见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大象根本救不了蚂蚁。”   “只有蚂蚁才能拯救蚂蚁。”   “真是有意思的话。”赫莱尔将目光投向男人,“你是准备做救世主了吗?”   “不,我做不了这样伟大的事。”这一点上,希恩很有自知之明。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老洛夫当时厮杀的地方,他找到了自己留下的箭支,却没有找到一具死去亚兽人的尸体。   “尸体不见了。”希恩蹲下身子,手探入潮湿的草丛里。   “兴许是被同伴搬走了。”赫莱尔随口说。   再搜索的过程中,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希恩的手。   那是一根细长条的透明玩意。   希恩蹙了下眉头,快步向雷莎娜家走去。   他先走进屋子后面的锻造坊,发现老洛夫打造的铁器依旧整整齐齐。   随后他走进屋内,发现自己留在桌子上的钱袋也摆放在了原处。   值钱的东西没有丢失。亚兽人不应该在搜刮财富的时候漏掉了这件屋子。   明明他们连前面自己人的尸体都清理干净了,不是吗?   希恩思索着这其中的反常,而他的脑中已经出现了一种荒谬的假设。   就在他准备离开这里,在去其他地方看看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握住手里的剑。   他那间屋子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了微弱的烛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4 20:25:22~2020-04-05 20: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别耽误我看美人、大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景优美拉莱耶 10瓶;囿珏 5瓶;爱慕须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赛奇镇08   希恩贴着墙壁向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的靠近,透过那条长长的细缝,他在地面上瞧见了一道细弱纤长的影子。   希恩隐约有了判断,推开门,走进屋里。   高举的利斧猛得向他的肩膀砍来。   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希恩抬起长剑轻轻松松格挡下了攻击。   “是我,墨墨。”   听到希恩的声音,握着斧头的手颤了颤,随后一下脱力松了开来。   那把用来劈柴的短斧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哥、哥……哥,希恩哥哥……哥哥……”少年像小兽一般冲进了希恩的怀里,恐惧害怕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抑制不住得放声大哭了起来,“我怕……我害怕……哥、哥……”   希恩的身体微微僵直,有点不习惯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他的腰身被那两条细弱的手臂紧紧抱着,望着面前痛哭流涕、瑟瑟发抖的少年,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有任何哄小孩子的经验,幼年时也没有被哄过的经历。   他想了下,最后选还是择抬起手拍了拍少年的后背。   如果他没有记错,似乎村子里母亲都是这般哄哭闹的小孩入睡的。   感受到后背上温柔的轻拍,墨墨的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哭泣的声音也小了很多,只是他的两只手依旧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角,不肯松开。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他经历从未有过的绝望。   外面有烧杀抢掠的恶魔,有堆积如山的尸体,而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于他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他抱着一把无用的斧头躲在茅草堆里,颤抖地听着墙外面一阵阵的哀嚎与狂笑。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卑微地向神明祈求成百上千遍,盼着有人来将他从这里救走。   可是,谁又会不惜生命跑来这里找他呢?   墨墨自己都想不出来。   老洛夫和雷莎娜是对他很好,可他们到底不是自己真正的血亲。   墨墨不觉得老洛夫和雷莎娜有拯救自己的责任。   对于老洛夫来说,他不过是个朋友相托的孩子而已。即使舍弃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毕竟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对他不管不顾了,他还能指望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在意自己的安危。   “别怕,我在这里。”男人的声音像温暖的阳光抚慰着墨墨紧张恐慌的神经,手心的暖流缓缓淌进他的身体离。   就在方才,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还好。   在最后的关头,神明终于回应他的祈祷了,他还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   发现怀里的人忽然没有了声音,希恩低下头,这才察觉墨墨竟然就这样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将少年抱到柔软的茅草堆上,希恩望了眼外面的磅礴大雨,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又搬了些干燥的木柴在屋内生起温暖的火堆。   坐在火堆边,希恩一边烘烤着身上湿透的衣服,一边接着研究那一节他在草地寻到的不明物体。   起初他以为是亚兽人利爪上的尖甲,然而到手的触感却更像是一种贝类。   “你又在想些什么了?”黑猫伸了个懒腰,随后又蜷缩起身子来。   “这场袭击有太多疑点。”希恩望着跳跃迷离的火光说。   “比如?”赫莱尔懒洋洋问。   “最大的亚兽人反抗军团已经被帝国被镇压在放逐之地了,而赛奇镇离放逐之地很远,这么一大群亚兽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的?”   “或许是才兴起的反抗组织也说不准。”   “如果真的是新组织,他们是怎么弄到这么完备的装备的,人人有马,有剑,甚至不少还有一定的剑术技巧。”   “……”   “几百号人的行军,斥候却那么晚才发现敌情。这群装备精良的亚兽人为什么要选择进攻赛奇镇这样一个不富裕的小地方?”   “不是说那个罗伊领主是那个什么公主的追随者吗?或许是打击报复。”赫莱尔漫不经心道。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不一口气攻下城堡?罗伊领主的城堡防御体系在他们的铁骑下脆落地就像纸一样。”   “他们没有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起到报复威慑的效果。他们杀了近百条人命是为了什么?”希恩冷静地抛出一个个疑问。   “就是他们一时兴起,又不是事事都能有道理可讲的。”赫莱尔有些不耐了,翻过身去似乎是有些困了。   希恩不这么认为,他有预感这其中隐藏着更深的秘密。他独自坐在火堆边沉思着,顺便等待着这场漂泊大雨的停止。   淡淡的曙光透光云层再次洒在这片物是人非的土地上。由于昨天晚上城堡内出现了极为恶劣的袭击事件,守卫们早早得就被部署了搜寻逃犯的任务。   在巡逻警戒的过程中,他们意外得在城垛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名尚未睡醒的少年。   少年怀里紧紧抱着几张皱巴巴的羊皮纸,脖子上套着一个小巧的布袋,他的神情安详,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   守卫们都惊奇不已,他们无法想象这名瘦弱的少年是如何度过昨晚可怕的风暴,平安无恙地来到城堡前的。   最后也想不通的他们只能将少年的幸运归于神明的庇护了。   起风了。   它从旷野而过,穿过矫健马蹄,轻轻翻开青年的衣襟,发出簌簌的声响。   希恩已经独自骑行整整半个月了,一路的风尘仆仆让他的钱袋渐空,餐风饮露的生活更是让他的身体精疲力竭。   不过好在,他终于能看见圣维亚都城外围那道高高的灰墙了。   “你这是往哪走?石碑上明明说是往右拐。”黑猫一爪子按在了希恩灰扑扑的脸上。   希恩微微侧头,躲过肩上黑猫的骚扰,“在进都城前,先去另一个地方。”   “神祠?真是恶心,里面肯定都是光明的气息!”还未赶到,赫莱尔已经炸毛地大喊起来,   “这里不是祭拜光明神的祠堂。”希恩问,“你来过这里,不记得了吗?”   听了这话,赫莱尔这才想起了什么,“这…是你骗我跑腿的地方,你是来取那个箱子的?”   “是。”希恩翻身下马,将马绳捆在神祠旁边的树干上。   这座神祠已经荒废许久,周边石缝里生长着高高的杂草,希恩进来的时候还发现门边堆积着一垒茅草,想来是有落魄的流浪汉曾经停留在这里过夜。   虽然说是神祠,但其实这间小石屋里根本就是空空如也了。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中间还有一块看不清模样的铜像。”赫莱尔说。   “应该是被住在这里的流浪汉偷走卖钱了。”希恩蹲在地上,用长剑撬动地上的石板。   “那他要是知道那座铜像下还藏着一大箱金币该作何感想?”赫莱尔低笑说。   “他不会知道。不义之财如流水。它有可能让你一夜暴富,也有可能让步被抓起来坐牢。”希恩打开那只棕色的箱子,里面放着的正是亨利大公送给他验货的那五百枚女王币。   不过比起这些,希恩更在乎的是被压在这些金钱之下的东西。   那张帝都魔法学院寄给他的邀请。   “你那个时候就给自己留有后路了?”赫莱尔语气有些怀疑,他不信希恩能算得这般准。   “当然不是。”希恩摸了几枚金币塞进口袋里,将箱子阖上,提在手里。   一切不过是碰巧。   这些原本是为他脱离玫瑰庄园准备的。五百枚金币足够他包下一大块土地,再盖一间结实宽敞的房子,有了这些,他能保证自己过上富裕充实的生活。   然而谁又能想到,现在他又要借助这些东西重新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圈子去。   大多数时候,他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想在前面的。   因为都城里坐落着圣维亚皇室辉煌的行宫,其中还住着大量的贵族,所以一般人想要跨过灰墙进入都城是件非常麻烦的事。   不过只要有足够钱这些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希恩在灰墙外找到了一支有贵族资助的商队,以一枚女王币的代价收买了拉最后一辆马车运货的伙计,躲进了马车的帆布下和海边鲜货一起运进了都城。   “你现在闻上去像一条腌臭的鲱鱼。”黑猫从希恩的肩上跳下来,语气嫌弃无比。   希恩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可能比教堂附近的乞丐还要寒酸。刚刚在店里买衣服的时候,那位年轻的老板娘已经是憋着气在和他说话了。   “请给我一间房间。”希恩找到了一家有些冷清的驿站。   “抱歉,我们这里不收留流浪汉,也不接受乞讨。”老妇人打着毛线瞥了一眼进来的流浪汉,语气冷漠,“更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供应。”   一枚金币放在看她身边的木桌上。   “这样可以了吗?”流浪汉问。   老妇人抬起厚重的眼皮,打量了下眼前脏兮兮的人,随后又望了那枚闪闪发亮的金币,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把钥匙,“走到头的房间,水槽在右手边。”   “谢谢。”拿过钥匙,这位行踪诡异的流浪汉提着棕色的箱子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脱掉沾身上沾染着海腥味的衣服,在一遍遍的冲洗下,原本干净的清水被染成了灰黑色。   金色的短发恢复了原由的光亮,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点点水珠沿着肌肉的曲线慢慢滑落。   当那位狼狈的流浪汉洗去污浊,换上干净整洁的衣物,铜镜里映照出的是一张无比英俊精致的面容。   看上去就像真正的贵族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惹,如果我能写出入v的大肥章的话,就后天入v。【如果写不出来,就再说吧qaq】   ————————   感谢在2020-04-05 20:57:43~2020-04-06 20:4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衫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yy、谭木木 10瓶;德常映物 9瓶;邢茫茫茫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赛奇镇09   “那个男人很可疑!他穿着破衫褴褛,身上邋遢恶臭,但是他居然能随随便便支付出一枚女王币的代价。毫无疑问,他绝对是流落在外的强盗扒手,或者是杀人越货的凶恶之徒。”男人离开没多久,老妇人就找来了路上巡逻的守卫,领着他们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旅馆。   谁想一进门,迎面就走来一位样貌不凡极为耀眼的金发男人。   他腰背挺着笔直,下巴微微抬着,虽然没有身着奢华昂贵的服饰,但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贵气,还是让进来的几位的守卫心中一惊。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出现在琼斯太太的小旅馆里,但是这几位守卫相信眼前的男人绝对是位颇有身份的贵族。   “愿光明神保佑您。”守卫拉着老妇人站到一边,为对方让出路来。   男人没有说些什么,微微点头,随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旅馆。   等男人走了好久,旅馆内的几个人才敢开口说话。   “琼斯太太,你怎么能如此怠慢一位贵族?还好对方没有和你一般见识。”一位守卫还有些心惊胆战,“你为何事先不和我们说明?若是刚刚不小心冲撞到对方,你还想继续经营这家小旅馆吗?!”   面对守卫的责问,琼斯太太有些发懵。   除了之前那名流浪汉,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接待过这样一位尊贵的客人。   都城的午后充满了悠哉闲适的氛围,特别是来到繁华的辛德拉大街,慵懒迷醉的酒精味更是携着微醺的风扑面而来,差不多每走上几步,就会出现一家竖着招牌的酒馆。   街道两旁立着上千棵修剪整齐的“方形树”,它们姿态挺拔统一,低矮的树枝都被减掉,看着像极了贵族家里的卷帘门柜。   男人们抽着烟卷,喝着红酒,聊天说地。女人们盛装打扮,坐着马车,赶去下一场欢宴。   据说在这条大街上打发时间的人,大多都不用为自己未来的生计操心。他们中间每一百人里就有一个是身份显赫的贵族。   一出生就坐拥着帝国绝大数的资源,每天醒来要考虑的事也只是想办法花钱寻到更多的乐子。   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娱乐要求,圣维亚帝国最大的赌场在这条辛德拉大街上孕育而生。   “真没想到你还是爱好享乐的人。”赫莱尔眯着眼睛,望着眼前造型颇为艺术的石灰岩建筑,那扇象征财富的镀金大门,在阳光下金光闪闪,逼退着底气不足的伪富人们。   “不过,人类现在都喜欢把赌场开在教堂的旁边了吗?”赫莱尔露出了坏笑,说话毫不留情,“要知道在那些教徒眼里,赌博可是恶魔吞噬灵魂的手段。这么堂而皇之,就不怕把你们敬仰的光明神气死吗?”   “光明教廷拒绝赌徒进入,但赌场在圣维亚是合法的。”希恩说。   “哦?皇权和神权为了钱对立了?”赫莱尔笑。   “只要权利握在不同人手上总是要交锋的。”希恩淡淡说,“圣维亚大大小小的赌场每年能为皇室供将近四分之一的总税收,如果取缔掉,这份巨大的损失光明教廷根本拿不出补偿。”   “啧啧,人类还真是有够现实的。”赫莱尔问,“你是准备进去玩一局吗?”   “嗯,这里是金币流动最快的地方。”   “明白了,你是想进去把这笔黑钱洗了。”赫莱尔点点头,“可是万一你运气不好,输光了怎么办?”   “我一般不参加只凭借运气的赌局。”希恩淡淡说。   穿着黑色礼服,头发油光锃亮的男人恭敬地为希恩推开面前的大门,和乡下那些闹哄哄的赌场不同,来到这样身份不同的场所,要做的每一步都是按部就班的。   “这里您的筹码。”身材曼妙的女人将四枚红色的筹码双手递到希恩的面前,“一百金币以上的客人,我们会为您准备专门的休息室,这是您的面具。”   “谢谢。”希恩接过半截金色的面具戴在脸上,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自己的包间。   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侍者将一本由烫金羊皮纸编成的小册子送到了希恩的手里,上面印有近百种娱乐项目,还有各式各样的酒水服务。   “我想赌一盘棋。”希恩阖上册子。   “您稍等一下,我为您查看下现有的棋局。”侍者愣了下,在赌场里玩棋的人不多,倒不是棋类游戏没有意思,而是相比之下,这里有太多比对弈更快速更刺激的娱乐项目。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侍者才回到了房间里。   “抱歉,先生,这里只有一局未开的棋局。可惜二位的筹码相差太多,您……”那位侍者言语间的暗示希恩加码的意思已经极为明显。   看来另一位赌棋者手里的筹码要比希恩手上多的多。   可惜,希恩加不了价,他全部的身家都已经变成这四枚小小的圆牌了。   正准备重新挑选项目,就在这时,希恩所在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侍者走了出去,和外面的人简单轻语了几句后,又返回了房间。   “先生,棋局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请您移步贵客厅。”侍者说。   “我的筹码不是不够吗?”希恩问。   “已经够了。”那位侍者说,“隔壁那位棋者说愿意分给您六枚筹码,所以您的筹码现在变成十枚了。”   希恩微微愣了愣。   “这是在挑衅你啊!看来他很有信心将你的钱全都赢走啊!”赫莱尔言语间有些兴奋,“快点动用你的聪明脑子将钱赢过来。”   “抱歉,我不需要他的筹码,也不准备下棋了。”话音刚落,希恩就直接向侍者冷漠拒绝了。   对方的举动让他有些不悦。   “这恐怕不行,先生。”那位侍者面露为难,“还是请您务必走一趟吧。”   希恩沉默片刻,这样强请的状况很少见。   看来那位傲慢的执棋者身份有些不简单。   希恩眼下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在几位侍者的陪同下走向那间神秘的贵客厅。   贵客厅里放着的一张特别的棋牌。   这张棋牌是与隔壁房间唯一共通的地方,也就是说两人是隔着墙下棋,而在下棋的过程中是无法看到彼此的长相的。   当希恩真正坐在棋盘前,他才发现原来对面的人已在等着他了。   “一手棋十秒。介意执黑吗?”墙那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我不介意后走。”希恩说。   隔壁的男人轻轻笑了一下,挪动了自己的棋子,直接攻击了希恩的中心禁卫军。   计时的沙漏开始翻动。   “对方打得很凶啊!你倒是快些还击啊!”赫莱尔催促道。   被白方抢了先机,黑方的棋面很被动,除了适当的还回,争取了几次主动,希恩基本都是在不停地接受弃子。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玩?刚那颗禁卫军明明能保下来的!”见黑子被白子强压着打,赫莱尔看得很不爽。   希恩没有因此改变自己走子的策略,严守阵营,对于白方的进攻皆是以退让为主。   两人走棋都十分迅速,倒计时的小沙漏还未过一半往往就需要重置了。   在如此快速的博弈下,没过多久,黑方的棋子基本都失去行动的自由了。   “好了,我们所剩不多的金币现在都要交还出去了。”赫莱尔没好气地说。   沙漏再次翻转,这时,希恩的嘴角忽然微微勾起,移动了自己的战车。   这是一招极为难得的杀棋,同时威胁白方主教和禁卫军。   沙漏继续翻转。   希恩能察觉对面的动作微微迟疑住了。   是发现不对劲了吗?   然而这又能怎样了,局势已定,他留给对方的是唯一选择。   白方只能选择将皇后后撤。   黑方上顶主教。   白方只能撤退战车。   黑方撤走主教。   白方也只能顶上战车。   ……   “看来是和棋了。”三次后,希恩淡淡说。   “是啊。”对方的语气有些感慨,“真有本事,硬是被你逼和了。”   因为这场没有胜负,按照规定,赌场要分别从双方手里抽走三成的筹码作为佣金费。   可以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棋局。   “真是有钱不拿,何必和钱过不去。”赫莱尔幽幽说,声音怨念。   “等会儿回去想吃点什么?”   “必须是乳蛋派!我要两个。”   “好。”   将希恩送出赌场后,那位侍者折返回来,打开了隔壁的房间,面对着依旧坐在椅子上的银发男人,缓缓跪下,战战兢兢地呈上了六枚圆形筹码。   “这是什么?”男人挑了下眉,指尖轻敲下巴问。   “是方才那位客人留下的,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帮您将刚才那局的佣金费一并付清了。”   银发男人愣了愣,随后忽然笑出声来。   “真是傲慢之人,我赐予他的筹码,他倒是不声不响都退还给我了。这是在拒绝我的赏赐吗?”   “殿下。”侍者吓了一跳,连忙将身子伏在地上,“我这去让他们将那个无礼之徒拦下。”   “不,”男人摇摇头,神情玩味,“比起驯服,我更喜欢他们自己臣服于我。算了,只要在这座都城里,总有再见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6 20:43:34~2020-04-07 23: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016001 60瓶;檄jun 5瓶;邢茫茫茫 4瓶;戯言スピーカ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帝都魔法学院01   一个月后, 希恩坐在冰冷的象牙木桌前,他握着纤细的羽毛笔, 在一张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 从现在起,希恩·米勒你就是帝都魔法学院的一员了,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充实有意义的三年。”女人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将希恩刚刚签署的文件装进了一只鼓鼓的牛皮袋里,“你的辅导员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他会带你了解整座学院的。”   “谢谢。”希恩点点头。   在夏日的末尾,圣维亚帝国最好的魔法学院终于开学了。在排了许久的长队后, 希恩赶上了新学员录取的最后期限, 凭借自己手中的那份叠印密布的邀请, 得到了在帝都魔法学院进修的宝贵名额。   这所学院崇尚因材施教, 内部有很明确的授课体系, 分为主修仪式魔法的约书亚学院, 和主修自然魔法的艾伯特斯学院。   作为一个异类, 两者都不太擅长的希恩因为炼金术的特长成为了艾伯斯特学院的一名普通学生。   “你就是希恩·米勒吧。你好, 我是艾伯斯特学院炼金术系二年级的史蒂芬·乔约翰, 算是你的直系学长, 同样也是你第一年的辅导员。”希恩刚出门, 就被一个头发卷卷,顶着黑眼圈的男人笑眯眯拦住了。   “你好, 史蒂芬学长。”希恩望了眼男人卷成圈状的头发, “很高兴见到你。”   “啊, 不好意思,最近尼克教授正带着我们分析金属构成……我大概快三天没合眼了。”史蒂芬挠了挠头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领着希恩离开了办公室。   走出这座别具特色的红砖建筑,外面是绿色的草坪,乳白色的石子路和一座座堪比贵族城堡的建筑群,远处的光明神石像附近还有几只白鸽盘旋。灿烂的阳光为这里洒上金辉,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希恩全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然而命运总是爱开玩笑的。史蒂芬领着希恩走向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他们绕到了红砖建筑的后方,那些典雅的建筑群越来越远。之后,他们又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几乎走到了学院的最边缘的地方,才在一座爬满绿色枝丫的残破建筑前停了下来。   “来,来,快进来,快进来。”史蒂芬推开生锈的大门,疲惫的面容上强挤出一分热情,“这里是蔷薇馆,我们未来三年的宿舍。”   望着门内的一片阴暗,希恩不由迟疑了一下。在真正进来的时候,他还发现那褪色的门框上还缠着一层层白色的蛛丝网。   “因为建造的历史有些悠久,所以外面可能看着破旧了点。其实里面的设施还是很齐全的。”打完哈欠后,史蒂芬眼角带了点泪接着说,“其实已经很划算了,谁让我们都是平民出身,一年的学费只用交十枚金币,还可以选择向帝国赊账,能给我们个窝住就很不错了。你刚刚看到的那些像城堡一样的都是给富家子弟暂住的。喏,三楼最里面这间就是你住的地方了,除了一楼的公共区域,其他几间屋子你不要乱去,那都是别人的房间。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我们炼金系的人脑子……嗯……大多都比较特别,接受不了特大的刺激,还是不要互相招惹的为妙。”   “好的,我知道了。”希恩说。   “收好,这是你房间的钥匙。我的房间在……二楼楼梯边第一个,尼克教授让我转告你、你……”说着说着,史蒂芬的头已经歪到了一边。   “史蒂芬学长。”   “啊,啊,抱歉,我真的太困了。”史蒂芬身体猛得一抖,又清醒了过来,“不小心就睡着了。”   “我一个人没有关系的。”希恩说,“学长,你去休息吧。”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过今天也不上课,你只要记得去宣讲厅参加下午的开学仪式就好……对了,记得换上学校的衣服,已经放在你的柜子里了。”   说完后,史蒂芬就揉着眼睛摇摇晃晃离开了。   整座建筑的隔音效果不算好,希恩关上门还能听见楼梯处木板被史蒂芬踩踏发出的吱呀声。   “果然软床要比茅草堆舒服得多。”黑猫已经爬到了床上,懒洋洋吩咐,“我要吃起士蛋糕。”   “不是早上才吃过吗?”希恩打开手提箱,开始整理自己的行礼。   “所以呢?这和我现在要吃有什么冲突吗?”   “晚上再说吧。”希恩打开了门后的衣橱,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黑色衬衫,一套做工讲究的深灰色男士礼服和一条玫瑰色领带。   这套衣服意外地合身,希恩低头系领带的时候,发现外套的胸口处印有一个烫金的五芒星。   “真是小气的人类!我要睡觉了,不准发出声音。”床上传来赌气的声音。   “你最近似乎经常入眠?”希恩望了眼蜷缩着的黑影,“没了神骨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能有什么影响?都说了,我又不是神。”黑猫不耐烦地钻进被子里,只留下一条尾巴在外面。   希恩收回目光,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拉开桌前的窗帘,往阴沉的屋内放进阳光。他的窗户正好对着蔷薇馆的大门,能够清晰看见那条必经的小路。   收拾完整间房间后,希恩坐在桌案前开始思索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说太大的目标都是不切实际的,希恩很清楚自己现在所值的分量,无法掌握魔法,自身实力的薄弱一直是他的致命弱点。   要对抗那些在都城蛰伏几十年的大家伙,希恩还没有这个资格。   只有通过魔法学院的学业考试,他才有机会提高自己的地位,接触到更上层的人脉信息,寻找到更多的有利机会。   希恩很早就研究过帝国魔法学院,这所比圣维亚帝国历史还要久远的古老学院。   学院里最优质的的资源不是有关魔法的授课教学,而是学院里学生们自发成立的兄弟会。其中最出名的是由帝都魔法学院第一任校长亲自创办的猎鹰会,一年只招收三名成员,就连故世的老国王萨尔菲德三世都是猎鹰会的重要会员。夸张些说,只要能加入猎鹰会,你的未来就不会偏离圣维亚帝国政治的核心。   当然,猎鹰会的对于会员出身背景挑选是极为严格,原本有爵位在身的时候,希恩还有试试的想法。   而如今沦为了普普通通的平民,这扇机会之门已经在希恩面前永远关上了。   平民的晋升竞争无疑是激烈的,前进的道路不仅狭长,还陡峭。帝都魔法学院每年关于荣誉学生的推选是平民学生再进一步的阶梯,参加评选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所有学业科目的成绩都要为优秀。   “看来选课的时候,要避开实技魔法类的课了。”希恩将未来要注意的点逐一在纸张上罗列下来。   午后,帝国魔法学院,宣讲大厅。   魔法学院的所有一年级新生都出席了开学仪式,当希恩找到这里时,宣讲大厅的作为已经俨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前排坐着的都是身着白色的学生,而和希恩一样身着黑色的学生都坐在大厅的最后几排。   “白色是贵族,黑色是平民。原来是这样区分的吗?”希恩坐在后排的角落里,俯视着整个大厅,发现在所有的新生里,平民和贵族的人数竟然是大致相等的。   “请问,你旁边的位置有人吗?”   “没有,请便。”希恩抬眼,只见一个戴着黑色毡帽,身形修长的青年站在他身边。   “谢谢。”青年声音冷淡,说完就坐在了希恩的旁边。   “你是艾伯斯特学院的学生嘛?”希恩随口问。   “嗯。”   “是炼金术系的吗?”   “不。”   见对方似乎不想多说话,希恩也不再发问,脑中开始思考别的事情来消磨等待的时间。   就在这时,高悬在中央的那只巨大水晶吊灯倏然亮了起来,宣讲大厅内的议论之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现在有请猎鹰会会长、学生会民选主席玛尔斯·萨尔菲德为我们致辞。”一个高昂的声音响起。   “玛尔斯·萨尔菲德?”希恩的瞳孔缩了一下。   “是尊贵的皇子殿下,圣维亚帝国顺位第二继承人。”坐在希恩身侧的男人冷声说。   哒哒。   宣讲大厅内一片死寂,唯有听见踏上大理石阶梯的脚步声。   在万众瞩目下,有人从第一排位置起身,朝四周摆了摆手,随后走向大厅的中央。   那是个银色短发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胸口上印着金色的五芒星图案,皮肤白皙光洁,身材匀称修长。   他从容地在大厅的中心停下,望向乌压压的人群,目光温和却无比坚定。   在场所有的人无论是身着白色,还是黑色,都同一时间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朝着男人微微弯下脊梁。   “这里是帝都魔法学院,皇室特权毫无意义,诸位都坐下吧。”银发男人开口说。   学生们左顾右盼,一个个都表现得有些迟疑,直到有人带头坐下后,其他的人才稀稀落落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诸位。能够进入帝都魔法学院的都是帝国最上等的精英,你们的优秀本身就是打开圣维亚辉煌时刻的关键。”   来自更加优秀的人的认可无疑让现场的气氛飞速上升,这种神圣的荣誉感让人激动,有好几个坐在下面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背。   可是紧接着玛尔斯的声音沉了下,“我一直坚信能承载帝国未来的人永远是少数,就像成功的大门只需要一把钥匙打开,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承担历史使命的觉悟!”   “而我们与之不同,因为我们是来自圣维亚最优秀学院的同类!”   沉寂片刻后,大厅内响起了疯狂的掌声,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让一双双眼睛泛着闪亮的光彩。   为了显得合群,希恩也跟着众人鼓掌,而他旁边坐着的人已经耷拉下了脑袋,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模样。   “强者会吸引强者,争锋相对的碰撞,能成就更加优秀的自己。这是我最喜欢帝都魔法学院的地方,因为无用的弱者早就在第一关就出局了。”玛尔斯抬起手,顿了顿,“现在,我以学生会民选主席的身份祝贺诸位来到这座精英乐园,开启自己的光明征途!同时我也以猎鹰会会长的身份向诸位发出最真诚的邀请,成为最优秀将是我们相遇的唯一契机!”   所有人似乎都被这番精彩激昂的说辞打动了,甚至是那些身着黑夜的平民学生也兴奋地握紧了拳头,似乎下一刻自己就能成为皇子殿下眼里欣赏的优秀精英。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背景限制,自己其实早就被大名鼎鼎的猎鹰会剔除在名单之外了。   “贵族说话还真是艺术,居然能将恃强凌弱说得这般动听。”身边传来冷冷的声音,虽然周边十分喧嚣,但希恩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没有表现出来,像是没听见这不合群的声音,继续有节奏的鼓掌。   “接下来,有请一年级代表,约书亚学院的艾瑞克斯·卡贝德发言。”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   事情发展的巧合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戏剧。他竟然忘了自己的兄弟也和他一样是在读书的年纪。   艾瑞克斯身着白色礼服走了上来,和玛尔斯不同,他衣服的胸口上印着的是一副十字架。   和上次相见比起来,艾瑞克斯似乎又长高了,头发则短了一点,看上去成熟稳重了很多,整个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的。   配上那张英俊阳光的面容,这样的风格比起方才高高在上的玛尔斯皇子,似乎更得少女们的青睐。   “在午后的晨光里,浮华的蝴蝶落在花枝顶头,和平的白鸽翱翔在云霭天际……”艾瑞克斯的声音低沉清晰,音质像晚宴上拉奏的大提琴。和方才玛尔斯殿下慷慨激昂的演说不同,艾瑞克斯的念稿倒是更像是诗朗诵。   “究竟是谁给他写的稿子…”希恩微微蹙眉,这样温柔的讲话很难激起众人的情绪。坐在这里的人大多争强好胜,艾瑞克斯如此平淡的演说很容易惹来一些人心里的轻视。   不过想来遇到一些挑衅也不是什么问题,艾瑞克斯自己变态的天赋外加玫瑰庄园的保驾护航,可以说是立在不败之地了。   想来猎鹰会今年招收的名额必然有属于艾瑞克斯的席位。   自己居然还有闲心想着别人的处境,希恩发现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多余。可能是之前教导艾瑞克斯接手家族事务时留下的习惯,他有时候会下意识指出对方所做的不足。   这个习惯应该改改了。   他应该铭记希恩·卡贝德已经死了。   希恩微微阖上眼,虽然现在就算见面,艾瑞克斯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但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不打算在艾瑞克斯面前暴露自己的存在。   他的计划是低调地在帝都魔法学院度过三年的学习。   大厅顶端的水晶灯忽然熄灭了。   这样的变故让台上的艾瑞克斯也旋即停止了演说。   死寂。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希恩·米勒。”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高空中响起。   新生们满脸惊讶,开始交头接耳。   希恩陡然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长袍身形佝偻的老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宣讲厅的上空。   他真实得漂浮着,清晰念出希恩的名字。 第24章 帝都魔法学院02   这显然不像赫莱尔营造出来的那种幻觉,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希恩·米勒。你们中间谁是希恩·米勒?”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达进所有人的耳朵里,“我知道你在这里, 不要浪费时间, 快些出来。”   这样莫名其妙的突发变故让希恩彻底怔住了。   见无人应声,老人皱着眉巡视四周,说:“听好了,我已经在大厅里洒落了绝对致命的粉末,希恩·米勒你要是再不出来, 我就让这个大厅的所有人在无知无觉间死去。”   “对了,你们最好都不要乱动。如你们所见, 我是一远比你们厉害的魔法师, 不要轻视我说得话, 不然毒素会迅速侵蚀你们的身体, 把你们变成一滩烂泥。”老人阴森瘆人的比喻刚说完, 忽然就有大量的粉尘从空中落下, 突然而来的风将这些粉末吹得到处都是。   底下的人惊恐万状, 一个个皆蹲下身子, 慌乱得捂住口鼻, 还有人不自觉的留下眼泪。   场内一片混乱。   这个人是谁?   能够使用【悬浮】这样高级别的风系魔法, 实力至少有着魔导师的水准。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强者会要找他?   难道他的身份被玛丽夫人发现了?   不可能, 就算真的被玛丽夫人发现,玛丽夫人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请别人出手。   可是, 还有谁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他的性命?   到底会是谁?   希恩的头脑飞速地运转着, 他的拳头微微捏紧, 后背微微生汗,脑中掠过无数毫无可能的假设。   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希恩·米勒,不要让我再次喊你的名字了!”老人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快点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希恩抬手捂住了脸,眼睛四处观察着情况,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议论着他的名字。   对方没有留给他任何逃走的可能,这时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被绑在了一起。如果谁离开座位,就代表谁是老人要找的希恩·米勒。   空中呛人的粉末落在希恩的手指上,恍惚间这熟悉的气味让希恩有些惊讶,随后他下意识尝了尝那奇怪的粉末。   艾瑞克斯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他是唯一一个处在老人后方视野死角的人。   他神情严肃,薄唇微动,藏在讲台后的手隐隐有光源涌动。   “我在这里。”忽然有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这有些耳熟的声音让艾瑞克斯瞬间分神,手里的魔法不得不终止了下来。   “你就是希恩·米勒?”白发苍苍的老人裹着他那条深紫色的袍子,飘近那位站起来的金发青年。   “是。”希恩抬起头。   “为什么刚刚我喊你那么多遍你都不出来?”老头摸了摸胡子皱眉抱怨道。   “那您刚刚又为什么要撒满地的胡椒粉吓唬大家?”希恩反问。   什么?胡椒粉?   所有的人瞬间就傻眼了,木愣愣地保持着狼狈的姿态,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的话。   “哼,因为我讨厌和愚蠢的人说话,和他们解释原因格外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见自己的小把戏被发现了,老头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自己所作所为,“你看看这是得有多笨,这些人连自己喝汤洒的调味料都不认得。”   希恩默默不语,这种事本就难以想象,谁又能想到一个魔导师级别的强者会无聊到用一大包胡椒粉来恶作剧。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有事!当然有事!希恩·米勒?你写得那份【青春永恒】的药剂理论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比我糊弄校长写的教学报告还要敷衍!什么叫用钨钢剔除原剂中的死物质?你写得这么不明不白谁能看得懂?要是真如你所说的这么简单,那我们人类还吃饭干什么,直接啃钨钢就能成为不死之身了!”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老头说到擅长的领域语速却是飞快。   “那只是一份猜想而已。”希恩抿了下唇说,“其中,很多都还没有证明——”   希恩的说辞似乎更加惹怒了老人,不等希恩把话说完,老人又一下子截住了话头,“哈?你居然说猜想,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吧。你这是什么自私的学术精神?你最后列出的药剂公式连每种材料的分量都测量出来了!这也都是你猜想出来的吗?!”   “这是——”老人说话犀利,咄咄逼人,希恩喉头滚了滚,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大厅的水晶灯忽然又亮了起来。   “尼克·弗拉梅尔!你闹够了没有?”   宣讲大厅的大门口出现了另一个神情古板,穿着一丝不苟的老头,“你可真是太会惹事,才从那间破研究室出来就将学院开学的第一个活动搞砸了!我要是校长早就让你滚蛋了!”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乌迪尔。你不知道吗?正是因为你这种糟糕的性格,所以一直连副校长都当不上。”尼克教授不以为意道。   “你说我性格糟糕?!你们这群搞炼金术的全都是是神经不正常的疯子!”发完火后,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乌迪尔教授拽了拽自己的脖子上的领结,望着坐在前排的银发男人,“玛尔斯殿下,您应该拦着点尼克教授的。您也知道他年纪大了。”   “嘿,你比我年轻很多吗?老伙计。”尼克教授翻了个不太灵敏的白眼,嘀咕道,“过了明年二月的忏悔节我才一百二十三岁。”   大概是不想看两把半只脚踏进坟墓里的老骨头斗嘴,玛尔斯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自己身上沾染的胡椒粉,打起了圆场,主动揽下过错,“抱歉,乌迪尔教授。前几日我听史蒂芬说尼克教授一直念叨着一个新生的名字,因为比较好奇,所以刚才没有出来维持局面。您放心,我会负责打扫这里的。”   说完玛尔斯转过头,似乎有意望向站在尼克教授身边的金发青年。   希恩眼帘微垂,他自然也察觉那道颇有侵略性的视线。   被这样麻烦的人盯上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对他来说,今天的开学仪式可以说不能再糟糕了。   经历了一场惊吓后,大部分新生的状态都不太好,有神学院的指导员赶来,对他们使用了群体【振奋】魔法,生怕今天的事会给这些年轻的帝国精英留下什么阴影来。   在有序的人员疏散之后,很快整间宣讲大厅就安静了下来,乌迪尔教授板着脸将自己的老同事拦了下来。   “你威胁校长特批入学资格就是为刚才那个年轻人?”乌迪尔教授蹙眉问。   “是,怎么了?”尼克教授摇了摇脑袋,语气有点不耐。   “他不会魔法。”乌迪尔教授再次强调这件事严重性,“一个不会魔法的人录取了帝国最好的魔法学院,这像话吗?这事要是弄得人尽皆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关我屁事,我只知道他是个天才。”尼克教授努了努嘴,神态讥讽,“我已经受够天天教导笨蛋的日子了,现在学院收的这些学生就没几个愿意好好学炼金术的。乌迪尔,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整天在给一群鱼类动物上课,他们还没有指甲盖大的脑子根本什么都记不住!更不要说指望他们对炼金术进行变通和创新了!这样下去炼金术就要走向灭亡了!”   “都一大把岁数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乌迪尔被尼克教授吓了一跳,其实他也能够理解尼克教授的心情,因为他负责教授的魔法阵设计课也是冷门课,上课宛如在演独角戏剧,想想也是格外凄凉,“好了,好了,这事我就当不知道,可以了吧。只是他要是自己暴露了,怕是要倒霉了。”   “我会私下和他好好说说这件事的。”尼克教授叹了口气,“如今已经不是人类掌控魔法了,而是魔法在驾驭我们。”   “没办法,格局不安定,只要战没打完,这所学院输送出去的就都是战争机器。”乌迪尔教授感慨,“引导历史潮流需要的是独一无二的领袖,我们这些快步入坟墓的人已经无能为力了。”   黄昏之后,餐厅坐满了人。   帝都魔法学院有两座南北两大厅为全校几千名学生提供晚餐。这样的划分原本是为了方便两大学院的学生赶课节省时间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个大厅用餐人员划分了改变,南餐厅被贵族学生霸占,而北餐厅则成了一些人口中的平民食堂。   这些事自然没有写在学生手册上,所以当希恩为了找起士蛋糕而踏进学院南餐厅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羊群里那只唯一的黑羊。   一道道视线像箭羽一样冷冷射在他的身上。   已经走进来了,就算现在退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希恩只能叹了口气,从身材有些肥胖的妇人手里接过餐盘,他买了一块铺满蓝莓酱的起士蛋糕放在纸袋里,自己又点了一块煎蛋、一份猪肉粒土豆泥和一碗蔬菜汤。   他一只手领着袋子,一只手端着餐盘,找了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位置坐下。   “原来吃得东西还能带走的吗?”   “这大概就是贫民的吃法吧。”   “估计是经常吃不饱才会有这样的饮食习惯吧。”   有不少人都以玩笑的心思一边看盯着希恩的言行,一边和身边人窃窃议论着。   然而除了那个装食物的可笑袋子,他们很快就缺失了乐趣,没什么好聊的了。   这个平民学生的用餐礼仪出人意料的完美,甚至比他们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要标准优雅。   “呵,还没进我们的圈子这些东西就先学上了。”不知是谁突然囔了一句。   这个声音有些突兀,而希恩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平静地用餐。   贵族轻视平民,平民嫉妒贵族。   这种源于立场矛盾的挑衅对希恩来说完全没有影响,他可能算是个比较特别的个例。   他既当过贵族,也当过平民。   然而很神奇,希恩对哪种身份都没有强烈的归属感。   “请问旁边有人吗?”   希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望向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   这样的再见大概已经算不上巧合了。   不顾身份、不分场合,无论何时都愿意向别人伸出援助之手,像这样乐忠于多管闲事的贵族实在是不多了。   如此一来,从某些角度看,他们兄弟两人都是世间罕见的奇葩。   “请吧,我已经吃好了。”希恩说完准备起身。   “那…你要不要再吃点?”黑发青年挠了下头,声音有些尴尬。 第25章 帝都魔法学院03   沉默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希恩静静地望着艾瑞克斯, 当看见青年叉着面包块去沾浓汤的时候,他轻轻咳了一声。   艾瑞克斯愣了下抬起头, 这才发现自己在陌生人面前, 表现的似乎太随意了。   硬邦邦的面包块沉浸汤底,艾瑞克斯不自然地将手中的叉子搁置在餐盘上。   “你真的不多吃点吗?这个学院的食物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不了,我晚上吃的比较少。”   “那…你是要吃夜宵吗?”   “我不吃宵夜。”希恩打断了这无聊的对话,“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抱歉,其实, 也没有什么事。”沉默了一下,艾瑞克斯低小头, “只是因为看着你一个人坐在着这里, 而其他人都在议论纷纷。”   “所以?”   “我不认可他们这种排挤的做法。”艾瑞克斯眼神飘向一边, “都是魔法学院的学生, 这种歧视的标准实在是太荒唐了。”   其实, 艾瑞克斯是个很好猜的人。他可以说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生在光明下, 故而不会畏惧黑暗。即使在不考虑个人得失的情况下, 这种人也愿意以一己之力践行正义的价值。   理由基本和希恩猜得差不多。   “那个, 你是叫希恩吧。你好, 还没有介绍, 我是艾瑞克斯。”艾瑞克斯的脸上染上淡淡的哀痛,“实在是巧, 我有一位亲人也叫希恩。”   “确实是巧。”希恩的眼帘微垂, “你好, 艾瑞克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在夜幕里,朦胧的雾气弥漫,黑衣白衣的分界不再清晰,树丛里昆虫的鸣叫声给沉闷的氛围添了几分喧嚣。   “那块蛋糕是带给你朋友的吗?”艾瑞克斯瞥了眼希恩提着的手袋。   “嗯。”   “第一天来学院就交到朋友了吗?真好,是女孩子吗?”   “不是。”   “男…朋友?”艾瑞克斯愣了下。   “不。”希恩微微叹气,“是路边捡的宠物。”   “能吃甜食的宠物吗?”艾瑞克斯皱起眉,认真思索起来。   “啊,是一只棕熊。”   “棕熊?比成人还高一个头的那种动物吗?”艾瑞克斯震惊不已,“你把它带进学院里了?活生生的熊!我能见见吗?”   “……”希恩没有想到这样不着边际的谎言也会有人信。   “这是真的假的?”   “假的。”希恩嘴角微勾,随后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沉了下来。   走到岔路口,他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艾瑞克斯也停了下来。   “就到这里吧。”希恩冷声说,金色短发下的眸子像结冰似的。   “什、什么?”   “到路口了,我们方向不同,没必要一道走了。”希恩面无表情说,“再见,艾瑞克斯。”   “再、再见。”艾瑞克斯被这疏离冷漠的眼神望着,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望着逐渐走远的背影,艾瑞克斯心里复杂,叹了口气后,也转身往南边的建筑群走去了。   夜晚的蔷薇馆看上去像极了童话里的女巫的古堡。   当希恩回来的时候,二楼史蒂芬的房间窗帘依旧是紧紧拉着,看样子对方还在补觉。   赫莱尔没有待在房间,他向来行踪成谜,不知道去了哪里。希恩将装着起士蛋糕的手提袋放在一边,换下修身的黑色礼服。   打开桌上昏黄的写字灯,他准备用睡前的时间再研究一下这个学期的选课。   周边十分安静,除了丛林里一些来自夏日的声音,整座蔷薇馆里就像只有希恩一人似的。   砰砰的敲门声,希恩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起身开门。   阴暗的走廊里一个裹着袍子的白胡子老头像幽灵一般飘荡着。   “尼克教授?您怎么来了?”希恩尝试询问门外的“老幽灵”。   “我就住这,在最完“老幽灵”落地,皱着眉头走进了希恩的房间,“这是怎么一会儿事?”   “什么?”希恩微愣。   “你的炼金器材呢?怎么一件都没有?身为一名炼金术研究者,怎么可以放下自己探索神秘领域的武器?你的学术精神呢!”尼克教授有些不满说。   “抱歉教授,我还没有来得及准备。”   “算了,明天到我研究室来取一套。”   “谢谢教授。”希恩将房门关上,望着老人试探发问,“教授,您是来和我探讨那份药剂报告的吗?”   “哼。”尼克教授的鼻子重重呼气,单肩耸动,“那种程度的药剂你觉得我无法推导出来吗?”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前的老人再如何不正经,也是一位真正的魔导师,希恩的态度保持着恭敬小心,“在炼金术方面,我的理解还很浅显,还需要您的教导指正。”   “嗯。”听了这话,尼克教授心里舒服了不少,额头上的周围都疏散开来,“放心,在帝都魔法学院的三年我会好好培养你的。今天过来我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见尼克教授的神情严肃,希恩也上心了起来。   “是关于你上学的问题。”尼克教授叹了口气,“你知道你的魔法实技很差,基本没有魔法天赋。按理说像你这样的是不可能进这所学校的。但是因为你的炼金天赋太好了,所以我用了点手段让校长特批了你的录学申请。”   希恩认真听着,他有猜想到这种可能,不过当真正听到尼克教授说为他争取名额的时候,他的心里忍不住有点触动。   可以说,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一次认可。   “教授,谢谢您。”希恩真诚说。   “我只是珍惜你的才华罢了。炼金术与魔法实技不算冲突,如此就这么将你淘汰,实在太可惜了。”尼克教授摆了摆手,继续说着正题,“录取这件事我算是帮你做了一半,如果你想完成学业,剩下一半还要你自己完成。”   “除了平常的学习考核、绝对不能被退学外,你最要注意的是不能让人发现你不会魔法的事实。今天乌迪尔和我说的话是对的,如果你不会魔法的事被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谁都没办法让你留下来了。”   “我知道了。”希恩点点头,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您放心,我会注意的。”   “你明白就好。”尼克教授抬了下白眉毛,疑惑地打量着希恩,“不过。你真的一点魔法都不会吗?真是罕见,说起来炼金术也算是魔法一种的衍生,自古以来,伟大的炼金术师往往也是优秀的魔法师。”   希恩露出一丝苦笑,“我尝试过不止一次,确实是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怎么会这样?”尼克教授摸了摸下巴,“你的父母也都是没有魔法天赋的吗?”   希恩愣了愣,他基本没有和自己亲生父母相处的记忆。不过身为贵族,他的生父诺曼子爵应该是有魔法天赋的。   至于他的母亲——   他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太清楚。”希恩的身份不能随便说明,只能含糊其辞,“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了。”   尼克教授一怔,似乎没想到会问出这样的情况,“咳,真是抱歉。”   “其实没有什么。因为当时年纪小,所以也没有怎么难过。”希恩温和说,“后来被村子里的人收养了,过得也是很普通的生活。”   “其实,有些人施展不出魔法不存在天赋的原因。”尼克教授说,“我的朋友研究过人体与魔法的关系,他发现有的人不是没有天赋,而是自己连接眼部的魔法感知系统发育不完善,出现这种病症的人能自发地对魔法持续感悟,但是在冥想的时候他们是看不见任何元素的。”   “老实说,我怀疑你会不会有类似的病症。”   这种情况在希恩看来就是微乎其微,但是尼克教授的话就像一颗种子深埋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尼克教授说过些日子会联系他的朋友过来为希恩瞧瞧,如果真的是这种病症,那希恩就有很大的机会在治疗下恢复对魔法的感知。   一切都想得太好了。   希恩心里难免被勾起了一点渴望,不过他还是让自己尽可能保持平稳的心态。   “希恩。”在前往教室的路上,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史蒂芬学长。”   “你的选课安排和登记都上交了吗?”   “嗯,刚刚才送过去。”希恩说。   “听说你昨天在开学仪式大出风头了?”   “学长,如果你听到些什么,想来也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吧,尼克教授他有时候做的事确实是非同凡响。不过,无论怎样,你现在已经是学院一年级里的第一号名人了,大家都知道有个叫希恩·米勒的聪明人。而且盛传你昨晚还独自一人去了南餐厅,光明正大挑衅了一大帮贵族子弟后还全身而退了。”   “那只是误入。”希恩叹了口气,“学长,谣言止于智者。”   “这不是开学的时候大家都比较闲吗?”史蒂芬挠了挠头,“而且平民派里确实好久没占过上风了。”   “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好名声。”   “谁说的,你现在平民学生里已经是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了,听说有很多的崇拜者,还有不少一年级的漂亮姑娘对你青睐有加。”史蒂芬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   希恩听了只是笑笑,他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不过,你最近还是要注意一下。”史蒂芬的神情忽然变得有点严肃,声音也放小,“贵族那一派里也有些看你不爽,想教训你的家伙了,虽然是学校他们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但难保不会在背后干些见不得人的坏事来。” 第26章 帝都魔法学院04   上课时间, 希恩坐在艾伯斯特学院灰白色的集会型石墙建筑里。这座建筑风格古老传统,中殿有着的半圆形穹顶, 四周十字结构的长条形走廊像迷宫一样复杂。   这节课是帝都魔法学院每个学生必修的魔法起源简史, 平民学生们分成两排,依着长长的木桌相对而坐,乌迪尔教授站在中央指着教板上的文字嗡嗡嗡地念着。   “创世纪之初,古代自然学者们更倾向将世界的起源归因于各类元素的分裂和结合,在无数种演变和塌陷中, 逐渐形成这个世界最原始的雏形——”   “老师,我们的世界不是光明神在七天里创造的吗?”不知是谁故意打岔提问, “我妈妈从小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底下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请你们记住, 这里是自然魔法系, 如果你真的更相信光明神创世说, 那你应该滚到隔壁的约书亚学院去。”乌迪尔的脸色阴沉下来,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们打断我授课, 当然, 如果你们有谁想明年想再见到我的话, 也可以继续。”   重修的威胁十分有用, 教室里立刻变得雅雀无声。   乌迪尔教授所说的内容都是摘自同一本书《魔法的根源》, 恰巧这本书希恩早就在帝国图书馆里阅读过, 所以在听课的过程基本不存在什么理解的难度。   希恩一边听着课,一边简单记录。只要是乌迪尔语气加重或者提到的地方他都会格外标注出来, 因为这些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考试的侧重点。   而在闲暇的时候, 他会去留意自己周边的人, 比如那个在宣讲厅遇见的青年。   这次又巧合得坐在了他的左边。   青年依旧戴着那顶黑色毡帽,神情冰冷,整节课一动不动宛如石像。希恩的注意力被对方的手吸引。   青年的手指远比一般人要长,指腹带茧,指甲整齐,边缘却是呈笔直的一线。   平民很少有修理指甲的习惯,就算有也是用矬子简单磨搓。   这样的甲型有些特别。   书页翻动,希恩自然收回视线,忽然发现有一张被撕的参差不齐的纸条放在他的右手边。   【我叫杰瑞,平民团结委员会的会长。很高兴和你上同一节课,希恩。你现在是我在学院最崇拜的人。】   希恩的余光扫向右边,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卷发男人正朝着他眨眼睛。   这算是昨日事件发酵出来的影响吗?   他可没有做什么团结象征的打算。   希恩视线转回自己的记录,装作认真听学的模样,直接无视了那张奇怪的字条。   然而这位精神兴奋斗志昂扬的委员会长没有轻言放弃,下了课后,又热情得跟上了希恩的脚步。   “你好,希恩,我叫杰瑞,很高兴见到你。”雀斑青年绽放亲切的笑容,露出自己雪白的牙齿。   “你好。”希恩淡淡应了一声,随后拐向楼梯。   “嘿,兄弟你实在是太酷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完美的人!头脑聪明、出手果断,还不畏强权,你简直就是天生的领袖人物!”杰瑞像是做足了准备,一长段的赞美之词都不带停顿的。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平民团结委员会。”   “抱歉。”   “我可以把会长的位置让给你的!”   “我暂时没有加入任何团体的打算。”走着走着,希恩忽然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前面圆柱边有四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里张望,时不时会拦下一两个平民学生。希恩忽然想起早上史蒂芬和他说的事。   “请问这个委员会是做什么的?”   “我们立志于建立公平和谐的学院环境,坚决反对任何歧视不平等行为,我们的目标是保护所有平民学生该享有的权利!”杰瑞握紧拳头,说着慷慨激昂。   “听上去很不错。”希恩淡淡说。   “是、是吗?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错,我们志同道合,你一定会对我们所做的感兴趣的。”见希恩隐隐有松口的意思,杰瑞眼睛亮了亮。   “啊,你说得对。”希恩点点头,随后指向前面,“那里好像有学生被贵族欺凌了,该怎么做?”   杰瑞顺着望去,瞧见前面聚在一起的白衣学生,喉头滚了滚,“这个——”   “你不管吗?”希恩问。   “当、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我们、我们是要宣扬公平正义的,这种事我也是经常出手解决的。”想到自己刚才的激情陈述,又想到希恩就在旁边,杰瑞不好反悔,只有重重呼了口气,硬着头皮向那几个贵族学生走去。   杰瑞似乎朝着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随后那些人就向杰瑞围了过去。   目睹这一幕后,希恩便掉头往楼上走。   “乌迪尔教授。”一脸严肃的老头刚从教室出来,希恩主动停下打了招呼。   “嗯,你怎么回来了?”乌迪尔已经认得希恩,就多问一句。   “我有东西落下了。”希恩说。   “门没关,去拿吧。”乌迪尔点点头,准备离开。   “教授。”希恩开口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尼克教授在楼下。”   “尼克?他今天没课来这里做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乌迪尔的头就隐隐作疼。   “抱歉,教授,我不太清楚了。”   “不行,我要下去看看,这老疯子万一要抓我的学生做什么危险实验——”不等话说完,乌迪尔教授就快步向楼下冲去了。   希恩进入教室,站在窗边,在确定乌迪尔教授将那几个闹事的贵族子弟臭骂走后,他从另一边下楼,离开了这座建筑。   所谓事与愿违大概就是如此。   他越不想招惹麻烦的事,麻烦的事却总是自己找上门来。   在大部分时候,希恩都会将自己视作精准的齿轮,因为有着明确的目标,所以他不会将自己的精力放在多余的人或者多余的事上。   他乐意和学院里的人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不过前提是对方不能成为妨碍他的一部分。   阳光从平整的水晶玻璃照进来,在紫罗兰盛开的花房内,玛尔斯殿下靠在椅背上望着桌面上那三张尚未署名的邀请函轻叹了口气。   “殿下,学院里已经开始流传一些言论了。”站在不远处的青年问,“那些平民学生里的不满者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我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抱怨的声音到处都是,你应该让他们发泄出来。无能者也是会有情绪的。”   “可是,就如此放任他们吗?”青年不解。   “为什么不呢?我又不是乌迪尔教授。我放弃政权来到这所学院的目的是什么?”玛尔斯笑了笑,“我是来打捞珍珠的,不是来筛选砂砾的。”   “是我愚钝了。”青年低下头来,“那今年猎鹰会的名额您有意向了吗?”   “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以为约书亚学院的艾瑞克斯·卡贝德,还有艾伯斯特学院的菲奥娜·卡桑德拉都是极为合适的人选,无论是能力,还是家室背景,都达到了我们猎鹰会的要求。”   “那还有一个呢?”   青年顿了顿,直言道:“其他人都太平凡了。”   “平凡吗?”玛尔斯微笑,“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很有意思。他在我心里的排序甚至高于你说的那两位。”   “您不会是指——”   “啊,就是他。”玛尔斯点头,“希恩·米勒,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他只是个平民学生。”青年蹙眉,“抱歉,殿下。我不明白您青睐他的理由,我实在不觉得他能担起这样的殊荣。”   “说一个让你惊讶的事吧。”玛尔斯指尖交叉,“希恩·米勒他没有一点魔法天赋,他连最简单的魔法都无法施展。”   “怎么会?”青年很是惊讶,“他到底是什么人?”   “如你所知,一个毫无背景的平民。”   “这怎么可能?”青年喃喃说。   “是啊,怎么可能?但他就是做到。”玛尔斯说,“我欣赏这种人,他们敢做别人做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事。”   青年沉默了,虽然他还是怀疑平民的能力,但是他相信自己效忠之主。   “我要得到他,得到他的忠诚。”玛尔斯望向沁香的花圃,斑斓的蝴蝶留恋于紫罗兰甜美的花蕾间,心甘情愿的完成自己授粉的天职,“我记得欧尼斯说,她想办一场舞会,结交一些学院里的新朋友。”   “公主殿下确实有说过。”   “既然这样,就邀请他们一起来吧。”玛尔斯在烫金的邀请函签下姓名,“想一想,还真是让人期待。” 第27章 帝都魔法学院05   午后, 希恩坐在教室里。教学台上一名鸡窝头的学生正握着两只空瓶,他战战兢兢地望着即将稀释出的银色液体滴落在火焰上,满脸都是不知所措。   砰的一声,风卷突然冲了进来,将那银色液体包裹起来。   “愚蠢至极, 连最基本的炼金符号都认不出。”尼克教授伸长着脖子,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贴近,鸡窝头学生紧缩着脖子, 模样像只被秃鹰恐吓的小鸡崽。   “现在告诉我,这上面哪个符号教你干出把水银放在火上烤的蠢事的?”尼克教授吹着胡子说,“你是准备表演毒雾提制吗?”   “抱歉……我、我不知道那是水银。”   “滚过去站着!”   鸡窝头学生耷拉着脑袋, 受了顿臭骂, 被赶到教室后面罚站。   “所以,下面有谁能看得懂这个式子的?”尼克教授扫视下方, 学生们的脑袋都快贴在桌面上,个个都生怕被他点中。   尼克教授用鼻子重重呼了口气, 望向不远处的金发青年, “希恩,你上来把这个公式做完。”   希恩放下笔,走上教学台, 不慌不忙得先带上薄皮手套。   “这是一个缓冲剂的制作过程, 水银作为常用的反应液, 需要注意它自身的毒性, 铝是比较容易产生反应的金属……”   希恩神情认真, 声音清晰,他将银色的液体滴在了铝板上,只见有白色的丝状物源源不断冒出来。   底下时不时传来轻微的惊讶之声,尼克教授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轻拍了下希恩的后背。   下课之后,希恩跟着尼克教授走出教室。   “明天上午有课吗?”   “有一门《魔法阵应用理论》。”   “乌迪尔的课啊!”尼克教授点点头,“好了,我会和他说的,明天你正好和我出去一趟。”   希恩微微抬头,“教授,是那件事吗?”   “没错,你的运气不错,我那位老朋友最近正好游历回来,会在都城呆上好几天。我正好带你去见见她。”   “教授,谢谢您。”希恩微微倾身,语气真诚。   虽然面上依旧平静,但他的眸子里有东西忍不住开始涌动。   “你的废柴魔法体质是有转机了?”回宿舍的路上,有声音在他的头顶懒懒响起,一根细长的猫尾巴在希恩的眼侧左右晃动。   “你这几天去哪了?”希恩淡淡问。   “这话问得像你想我了一样。”赫莱尔幽幽说,“难道是想让我陪着你上课吗?”   “……”希恩不再说话,见赫莱尔还有开玩笑的心思,想来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对了,起士蛋糕我还是比较喜欢草莓味,比蓝莓的要甜。果然甜味本身的极致才是王道。”   似乎是想到了甜品的好滋味,垂下的猫尾巴摇得更欢了。   想到像赫莱尔这样贪吃爱享受的家伙也曾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希恩摇摇头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回到蔷薇馆,希恩发现史蒂芬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着。   “亲爱的希恩学弟!”一个身影冲了过来。   “史蒂芬学长,发生什么了?”希恩有点不适应这个称呼,眼神飘向被史蒂芬激动拽住的衣袖。   “学弟!你快看这是什么?”史蒂芬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烫金的黑色信封,“你真是平民学生里的荣光,以后飞华腾达的千万不要忘记师兄我啊!”   希恩接过信,后面用金色的信戳封着,没有打开的痕迹。   在史蒂芬激动的催促下,希恩将这封信件拆开,望到那红色鹰状印章眼睛微微眯起。   “希恩·米勒:   见信好。   明晚紫罗兰庭院欧尼斯公主殿下将举行一场新生欢迎舞会。所谓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一辈子的财富。我们将邀请帝都魔法学院最优秀的学员共聚一堂。   真诚得邀请你参加,并且期待你的到来。   兰伯特·爱迪生”   史蒂芬凑过来看着,露出笑容,快速得拍着希恩的肩膀,“果然是来自猎鹰会的邀请啊!兰伯特把信给我的时候,还以为是要叫我给你递决斗信呢!我的天!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希恩来回扫视这封信,“学长,这位兰伯特·爱迪生是猎鹰会的成员吗?”   “兰伯特可是猎鹰会现任副会长,谢尔特伯爵之子,玛尔斯皇子的亲信。这封信说是他写给你的,其实就是玛尔斯殿下吩咐的结果啊!天呐!他还邀请你参加公主的舞宴。希恩,你这是被殿下看中了啊,真的是太好运了!你的未来注定前途无量啊!”   作为真正的被邀请者,希恩的神情倒像是个无关的旁观者。他别过史蒂芬,回到自己房间后,便将这份“价值千金”的邀请函随手放在桌上。   黑猫跳到桌面上,猫爪将信封展开,“你对这个邀请不感兴趣吗?这可是你跻身上流社会的好机会。”   “是机会,也是试探。”希恩说,“这位玛尔斯殿下在估算我的价值。”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对他来说,肯定是要提携对自己有用的人。”   “他想要什么?我又能给他什么?这是博弈的关键,谁掌握的多,谁才能占上风。”希恩缓缓说,“就目前来看,我还没有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为什么会向你递来橄榄枝?”   “橄榄枝…”希恩叹了口气,目光深深望着那张邀请函,“不。这是挂着饵的钩子,等咬住就挣脱不开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帝都魔法学院的铁艺大门上,一辆四轮马车悄悄驶进通往街区的道路。   今天的尼克教授有些不一般,难得的脱掉了自己那件长长的紫色袍子,穿上了一件墨绿色短款礼服。一顶深灰色的帽子遮住了他稀稀疏疏的头顶,手里还握了一根老贵族爱用的蛇头拐杖,整个人瞧上去精神抖擞得像个年轻人。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座造型典雅的三角顶建筑前。   希恩静静跟在尼克教授的身上,惊讶地目睹了这位向来胆大直率的老头踌躇纠结的一面。   在第三次放下手后,尼克教授咳了咳,红着耳朵退后了一步,“还是…你来吧。”   希恩微微愣了下,上前敲门。   “哪位?”门内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希恩转过头望向尼克教授,瞧见对方的拄着拐杖的手颤抖起来。   “尼克?是你吗?”似太久等不到应答,门推开,走出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梳着高高的棕色发髻,穿着一条红艳如郁金香的裙袍,面容柔和,依稀还能瞧出年轻时的美丽动人。   “卡、卡丽,好久不久。”尼克教授呐呐说,样子拘谨的像个小伙子,“这是我的学生希恩·米勒。”   “哦,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尼克,他看着比你年轻的时候还要精神。”卡丽笑了笑,“来,快进来吧,我去给你们泡茶。”   “……教授?”感觉投来的目光,希恩转过脸轻问。   “哼,也没那么夸张吧。”老头小声嘀咕起来,“分明还是我年轻时帅点。”   “尼克,听说你收了一个炼金术的天才,就是这位小伙子吗?”卡丽笑着端着茶杯坐下。   “也不算天才。就是比现在的那些年轻人强点。”尼克教授的声音带着份生硬,“离炼金大师地水平还差得远。”   “炼金大师?”卡丽笑眯眯望向希恩,“看来真的你很优秀,尼克是将你看作学术上的接班人了。”   “我也很庆幸得到教授的赏识。”希恩微笑。   尼克教授轻轻哼了声,抱臂默默坐着。   “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卡丽·维多克,一名水系魔法师,乐忠于魔法和人体研究,和尼克是六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六十几年?”   “是啊,时光不老人,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尼克的时候,我还是个漂亮姑娘。瞧着不像吗?”   “不,是我弄错了。”希恩微微低头说,“初次见面以为您四十多岁,实在抱歉。”   “真是……我瞧着有这么年轻吗?”卡丽惊讶地捂着嘴。   “确实如此。”   “小伙子可真会说话,再过一年我就八十三了。”卡丽开心地笑说。   “真是看不出来。”   见另外两人聊得其乐融融,似乎完全忽视了自己存在,尼克教授不满地咳了一声,打断了对话。   “卡丽,今天过来,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这个小子的身体。”   “我知道,你的信我看了。”卡丽望了眼希恩,随后又望向尼克,“确实有患病的可能,只是还是要看过后才知道。”   希恩跟着卡丽来到一个房间,房间内色调温暖柔和,还种了些娇美花卉,这样舒适亲切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感到放松。   “介意我对你用魔法吗?”卡丽询问。   “您说的魔法是?”   “卡丽是一位水系高级魔法师。她说的魔法就是通过操作血液流动来观测你身体内部的具体情况。过程中会有些不舒服,但是你不能去抵抗。”尼克教授说,“卡丽曾经是位专业的医师。”   “事实上,这种治疗有很多人难以接受。”卡丽接着说,“毕竟是让陌生人操作血液,过程中会有一定风险的,所以很考验病人和患者间的信任。”   “我明白,请您开始吧。”听完后,希恩点点头。   “你要不要再想想。”卡丽有点惊讶青年的果断。   “不用了。”西恩伸出手臂,“面对您的救助,我若还是心存疑虑。那便是辜负您和教授的心意了。”   卡丽愣了愣,望向老人,“真是个正直懂事孩子,以前我给那些贵族看病的时候,可都要花费大半天口舌才行。”   尼克教授抬起下巴,摸了摸鼻子,脸上一副“不看看是谁学生”的神情。   治疗开始,希恩躺在床上,他的手腕被轻轻握住。   蓝色的光亮在卡丽的指尖跃动,随后窜进了希恩的身体里,一股清晰的冰凉在希恩的身体游走,随后在他的头部滞留回旋。没有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过了会儿后,希恩已经适应了脑中这份突兀的感触。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抽走,希恩的脑中忽然赶到一阵晕眩。   “好了,已经没事了。”希恩被捂着头被尼克教授搀扶起来。   “怎么样头还晕的厉害吗?”卡丽问。   “还有一些。”希恩如实说。   “这是正常的,你可以去外面花园走几圈吧。”尼克教授忽然开口说,“去走走吧,走走就不晕了。”   闻言,希恩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后应了一声,就捂着脑袋向花园走去。   尼克教授见青年摇摇晃晃的走远,“说吧,卡丽。”   卡丽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难色,“尼克,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果然是没有天赋吗?”尼克教授面色沉重,很是遗憾,“确实是可惜了。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很看好希恩。这小子无论是头脑,还是性格都很出色,我相信就算他魔法这条路走不通,将来在其他领域必也能有所作为——”   “尼克,不是的。”卡里的眼睛晃了晃,表现地很是迟疑,“希恩,他…他不是没有天赋……”   “不是没有天赋?”尼克教授声音提高,嘴角微微咧开,“那就是他的眼部感知系统能够——”   “不,不……尼克……”卡丽的低下头,眉头紧皱着,话语间带着不忍与痛苦,“这个孩子,他的眼部感知的神经是…断开的。”   “断、断开?”尼克教授瞳孔收缩,还未提起的嘴角一下僵住,“什么叫断开?”   卡丽沉默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切断……”因为激烈的情绪,尼克的脸涨红,话说到一半也便也说不下了。   “真的太残忍了。而且怕是很小的时候……”卡丽抹了下眼角,也不忍说下去了。   屋子的气氛像封闭的罐子,沉闷得凝固,即使有风从窗边吹进,也无法消散。   黑猫站在窗台上,它偏过头,玫瑰色的眸子注视着青年隐在背阴处的侧影。 第28章 帝都魔法学院06   希恩下午还有课, 过了一会儿, 他就又坐上马车, 跟着尼克教授回到了学院。   一路上, 尼克教授只含糊说需要比对研究的时间, 没有马上给希恩一个明确的结果。   希恩一边耐心地听着, 一边点点头, 再次感谢之后,就与尼克教授分别了。   餐厅用餐、复习内容、上课学习, 下课甚至还和同学开几句风趣的玩笑……希恩的行为举止都和往日没有一点不同,他在规定的时间做规定的事,自律得像一块安装了齿轮发条的钟表。   所有人都无法从希恩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但赫莱尔知道事情没有这般简单,因为只有他一人目睹到了希恩背在墙后那一刻的模样。   他没有读懂其中复杂的呈现,他只瞧见青年的嘴角先是露出嘲讽的笑容, 随后在时间的推移下, 慢慢抿为僵硬的一线, 那双向来平静不惊的眸子里,也头一次暗涌起强烈疯狂的情绪。   就像被一场风波席卷而过, 在青年身上存留的更像是废墟上的死寂。   “你不说点什么吗?”黑猫跃到书页上,挡住了青年的视线。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希恩的语气平淡,“或者你希望我说些什么?”   “人类感到难过的时候, 不是最喜欢找人倾诉吗?教堂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不都是这样的人吗?”赫莱尔语气难得认真, “我们是有契约的, 所以你无法向他人开口的事, 可以说给我听。”   希恩垂着眼帘, 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望着那条左右摇摆着的毛尾巴,忽然伸出了手。   下一刻,指尖传来了真实的刺痛。   “人类!你是疯了吗?谁准许你碰我的!”耳边传来炸裂的声音,“给我放开。”   “抱歉,它一直在晃,就想摸一下。”希恩望了眼手指上的小血点,没有放在心上。   “你!”黑猫被希恩漫不经心的态度气的不轻,它恼怒得瞪了希恩一眼,随后从桌面跃下,消失不见了。   屋中再次恢复静谧,希恩独自坐在位置上,眼神微微放空。他明白赫莱尔的好意,只是他自己不是个擅长倾诉的人。比起激烈狼狈的宣泄,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默默去承受、去消化。   情绪无用,他需要的是事情背后自己拼凑完整的真相。   “先从第一步棋开始吧。”希恩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在镜子前简单整理了下衣着,随后拿起了桌上那张泛着光泽的邀请函,在昏黄的天色下,离开了蔷薇馆。   夜幕降临,紫罗兰庭院亮了起来,绚烂的灯光从玻璃面透出,宛若神话里的朦胧仙境。这座庭院坐落在学院内,但地皮的所有权是猎鹰会的资产。庭院内四季常青,温度宜人,外围有人工开凿的水渠,立在天使群像前的喷泉波浪起伏,从层层圆盘上流淌而下。   “公主殿下,殿下还在宫里商议事务,要晚些才能赶回学院。”兰伯特俯下身子恭敬说,“殿下说不用等他,希望您能在舞会上玩得尽兴。”   “玛尔斯哥哥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了。”庭院里,少女神情落寞,“舞会上的人我都不认识,根本应付不来嘛。”   “舞会开始后,我会一直陪伴您左右的。”兰伯特单膝跪地轻吻了少女的手背。   “谢谢你,兰伯特。”少女面容露出些许难色,说完悄悄将手背到身上,小声说,“我想出去透透气可以吗?”   “当然可以。”兰伯特起身说,“不过最好有人陪同。”   “放心,女仆会跟着我的,而且只是在学院里走走而已。”说完,少女就提着裙子像小鸟般跑出了庭院。   “欧尼斯公主,请您慢些,我跟不上了。”后面传来女人的呼喊,欧尼斯依旧向前小跑着。好不容易有了一次离宫来的机会,她可不想再被仆人们像犯人似的看管着了。   欧尼斯躲在了一个石像后面,等仆人们的脚步慢慢走远,她才露出脑袋,沿着幽暗的小径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玛尔斯哥哥真是的。”欧尼斯轻轻踢了下地上的石子,有些赌气地抱怨道,“故意让我和兰伯特独处,我明明都说不喜欢他了。”   “而且书里不是都说,公主应该和王子在一起吗。”欧尼斯正小声嘀咕着,踩在了滚落的石子上,不待她惊叫,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跌进了水渠里。   夜里的水冰冷,欧尼斯坐在满是泥污的水渠里愣住了。白色轻薄的裙摆飘在水面上,身下软湿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望了眼自己乌黑肮脏的双手后,更是她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她不敢叫人,身上又冷得刺骨,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窘境。   欧尼斯衣食住行皆有女仆们服侍,自出生以来,她还从未遭遇过这样的狼狈。一股委屈突然涌上欧尼斯心头,晶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下子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有轻轻的脚步声走来,欧尼斯连忙垂下头来,身体蜷缩在一起,将自己的脸埋在阴影里。   等脚步声消失后,欧尼斯的脸已经发白,她实在太冷了,只有含着泪尝试从泥泞里起身。   这时候,一件干燥温暖的外套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有人在她的身后说。   欧尼斯回头,男人站在她的背后,灰黑色的丝绸衬衣,修长笔直的身形,金子般闪耀的头发微微遮在额前,精致清晰的五官像是神明雕刻出来的杰作,在月光下笼罩下完美的不似真人。   她……她好像遇到书里写的王子殿下了。   男人四周望了望,“怎么不见您仆从的踪影?”   “我、我和她们走丢了。”欧尼斯小声撒了个谎。   “原来是这样。”男人声音轻柔,“您是受伤了吗?”   “好、好像扭到脚了。”欧尼斯低着头才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冰冷的水面。轻轻惊呼了一声,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男人横抱起来。   心脏热烈的跳动着。   “失礼了。”男人的声音带着歉意,“因为水里太冷了,所以擅作主张如此行事,希望您能宽恕。”   “没、没没关系。”欧尼斯脸上发烫,一路上她总是忍不住偷瞄男人的英俊的侧容。   真的和书中写得一样,王子与公主命运般的邂逅。欧尼斯心里忽然泛起甜来,跌落水渠的难堪也一下被她抛在了脑后。   男人十分悉心体贴,将她一路送到了庭院鲜少人经过的后门。   “快些进去吧。”   欧尼斯不好意思地轻“嗯”了一声,她两手捏紧正考虑在说些什么,却发现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都还没来得及问名字。”欧尼斯有点丧气,随后她望见肩上的男式礼服,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欣喜羞涩的笑容。   空中有艳丽闪烁的花火绽放,一片片香甜的花瓣从紫罗兰庭院的大门随风飘出,美丽的流光映照在希恩冰冷的面容上。   欧尼斯·萨尔菲德,圣维亚帝国第二皇女,皇室最受宠溺的小公主。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性格天真无知、不谙世事。六年前帝国北方干旱,畜牧死伤无数,贫民生活艰苦难熬。消息传进宫里,心善的欧尼斯公主听闻之后,在众贵族面前大胆提出“让贫民改喝牛奶”的好主意,从此沦为宫廷里说不得的笑柄,在民间也流传出了“牛奶公主”的绰号。   希恩独自像紫罗兰庭院走去,他格格不入的穿着打扮自然是被周边瞧见的人指指点点。   “平民,你就是这样对待殿下赐予你的恩典的?”兰伯特站在光亮如镜的大理石上,抬起手臂,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希恩停下脚步,眼神恰巧与兰伯特争锋相对,“有什么不妥的吗?”   “皱巴巴的衬衣,带着泥巴印的袖口,踩着出黑印的脏鞋子。”兰伯特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平民该有的模样。”   希恩点了下头,随后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眉毛微挑,“路上救了只猫,不小心弄成了这样。”   “救猫?”兰伯特的眉毛紧蹙在一起,这种借口简直荒谬,他只觉得希恩的神情更像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是啊,现在我能进去了吗?”希恩说。   “像你这般粗鄙的人就不配踏入这里。”兰伯特冷声说道。   “希恩。”这时庭院内有人唤了一声。   希恩抬头,看见身着白色礼服的艾瑞克斯朝着他挥了下手。   “居然已经搭上卡贝德家的少爷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能干。”兰伯特的言语带刺,分外尖锐。   烫金的邀请函轻拍在他的胸口,兰伯特微微一愣,耳边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您现在该做的是招待好殿下邀请的客人。要知道侍从做不好份内的事丢的是主人的脸面。”   男人轻飘飘的走开,与他擦肩而过。   他竟然被一个平民教训了。   兰伯特微微咬牙,脸上露出羞耻的神色,而那份邀请函也被他用力捏成了一团。   “你也是被玛尔斯殿下邀请来的吗?”艾瑞克斯问。   希恩“嗯”了一声,抿了口酒杯。他不知道这位天之骄子是怎么想的,像是感知不到周围人诡异的视线,依旧自说自话得站在他身边。   “希恩,看到你来真是太好了。除了你,这场舞会上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艾瑞克斯挠了下头尴尬说。   “我们也不熟吧。”   “别这样无情啊,我们也是一起吃过饭的关系。”艾瑞克斯小声说着,听着有些可怜。   为什么还是像只小狗似的?他还以为这些年下来这个人总会有点成长的。   希恩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你是生气了吗?”见久久没有声音,艾瑞克斯瞄了眼男人的脸色,“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交朋友?”听了这话,希恩的手捏紧酒杯,“你不知自己的身份吗?”   “我、我的身份…怎么了吗?”艾瑞克斯被这突然严肃的语气唬住了,声音有点结巴。   “那里才是你该呆着的地方。”希恩望向那边站着的五六个年轻人,他们都是猎鹰会的成员。   “可是——”   “你和我站在一起不伦不类,而你的行为也只会让我的处境更加尴尬。”希恩的声音冰冷,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艾瑞克斯,独自走向庭院的另一处角落。 第29章 帝都魔法学院07   真是让人无法平静。   在与艾瑞克斯的相处中, 希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态有些失衡了。如果他曾经遭受的种种不幸都不是意外的话——   希恩不想去讨论如果, 这在他认知里是属于最无用的思考。然而那份被人轻易拨弄命运的不甘,却无法轻易消逝, 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内心。   “玛尔斯殿下。”有人轻唤了一声。   希恩闻声侧目, 一身白衣的玛尔斯皇子从象牙色地毯顶头缓缓走来, 头发月光般铮亮,礼服上暗金色的单排扣嵌着珍珠, 嘴角挂着一丝亲切温和的笑,眸子深处却是遮掩不住的冷傲。   圣维亚帝国共有五位继承人, 三位皇子与两位皇女。国王萨尔菲德三世英年早逝后, 王后卡瑞娜接手皇室权杖, 成了圣维亚帝国史无前例的女王陛下。自从开创如此先河来, 卡瑞娜女王已经在位近二十年了,因为思虑劳神, 身体渐渐大不如前。当空的太阳正在下落,新生的太阳即将启程。眼下王位继承的问题成了帝都里危机四伏的暗潮。   以“帝国之矛”提西丰公主为首的皇女派和以帝国皇储弗恩皇子为首的正统派是这场权柄之争里最强的两位竞争者。而身为第二皇子的玛尔斯则没什么实力依仗, 不算是热门的皇位人选。   这些都是帝国内, 或者说像赛奇镇那样小村子都有所耳闻的事。   希恩不认为这些人尽皆知的消息会是事实的全部。猎鹰会的会长,一位懂得握住帝国未来核心血脉的皇室继承人,希恩不会轻视这样一位野心勃勃又深图远算的优秀博弈者。   像是在恭迎年轻的君王,猎鹰会的成员整齐站着,右手抵在心脏处。   “欢迎你的到来。”玛尔斯向男人露出淡淡的笑容, “艾瑞克斯。”   “玛尔斯殿下。”艾瑞克斯身子微怔, 随后迎上行礼。   “不用多礼, 我的朋友,玛丽夫人的身体如何?”   “劳烦殿下关心,母亲她的身体很好。”   “是吗?那真是件好事,还麻烦你代我向夫人问好。”玛尔斯文雅地说,他拍了拍艾瑞克斯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向庭院中央。   这个过程里庭院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留心着,他们发现这场宴会的主角是卡贝德家前途无量的少爷,因为自玛尔斯殿下进来以后,目光只停留在了他一人身上。   “不是谁都配称作客人的。”兰伯特在希恩面前停下,眼神藏着轻蔑,“你应该搞清楚这点。”   “不是您亲自邀请我的吗?”希恩举着酒杯淡淡说,“不记得了吗?请柬还附着您的名字,兰伯特先生。”   “你——”兰伯特一时语噎。   轻悦的铃声响起,花园舞会即将拉开帷幕。身着白色礼服的男士们伸出手向自己的舞伴发出邀请。所有人似乎都有备而来,玛尔斯将一位曲线优美的淑女介绍给了艾瑞克斯,自己则邀请了一位妆容精致的红裙少女。   希恩没有舞伴,也不会跳舞,他准备离开为这些成对舞蹈的男女让出地方。   “要逃跑了吗?平民!”身后传来挑衅的声音,“也是你应该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退下吧,免得出洋相。”   希恩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摸不清那位殿下的虚实意图,而现在看着兰伯特一再展现出的浓浓敌意,他倒是恰好找到玛尔斯殿下对自己格外关注的证明了。   一道滋滋的诡异声像利刃切割开舞会的宁静,希恩和所有人一起抬起头,只见一只由细小雷电组成的独角兽从空中优雅走来。   那个银色长发的少女,穿着雪白的珍珠缀长裙,戴着蕾丝手套,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轻搂着“独角兽”的脖子。   庭院里的人都望着那位身份尊贵的少女,兰伯特也不例外,他的心神也早就不在了希恩的身上,两只眼睛闪烁着热切,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   哒哒哒。   以雷电化成的马蹄在落地后消失不见,金色的鞋尖轻轻点在地面上。骑着“独角兽”的少女,或者说圣维亚的小公主欧尼斯提着裙摆向人群里走来。她身姿轻盈娇弱,面上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羞涩,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生怜惜。   没有人意外这位小公主的去向。在圈子里,出身显赫的兰伯特和备受宠溺的欧尼斯小公主可以说是佳偶天成的一对,一位是殿下忠心的侍卫,另一位是殿下疼爱的亲妹,这段门当户对、命中注定的爱情早就深深刻在了所有人的认识里。   所以,当小公主无视了兰伯特伸出的手,停在平民青年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认识也在这一刻被全部颠覆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欧尼斯微微低头,视线落在了男人衣服上泥印上。   “您是?”希恩神情微微诧异,随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单膝跪在地上,“真是万分失礼,公主殿下。”   “你别这样,是我该谢谢你才是。”欧尼斯红着脸小声说着,“要不是你刚才帮了我,我可就要当众出丑了。还有…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希恩站起身来,声音不卑不亢。   “欧尼斯公主似乎认识那个平民学生?”红裙少女语气里分外惊讶,“殿下是因为这个才邀请他的吗?”   玛尔斯没有应答,因为他和红裙少女一样,对欧尼斯的事毫不知情。他望着金发青年挺拔优雅的身影,忽然勾出一丝颇有深意的笑。这座庭院是他用来捕捉的囚笼,他本来有着十足的准备,然而现在又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数。   脱离,反转,掌控。   这样突然呈现的局面是那么的熟悉,似乎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不止一次碰到这样似是而非的巧合了,简直就像是有一只手在看不见的地方与他对抗。   悠扬的舞曲依旧进行着,欧尼斯瞧瞧望了眼周围已经成双成对的男女,羞怯地小声说,“要、要……先跳一支舞吗?”   “十分抱歉,公主殿下,我不会跳舞。”希恩的脸上微微露出难色。   “这、这样啊——”欧尼斯低下头,以为自己被拒绝了,沮丧难过一下子从她心里溢了出来。   “不过,我可以为您伴奏。”希恩扫了眼不远处的兰伯特,随后望向面前的少女声音温柔,“不知道您擅长什么样的舞步?”   一身黑衣的金发青年横穿而过,他的路径化为一线像一把尖刀切开整座庭院,笔直得向乐师的席位走去。没有人试图去阻止,因为根本没有人不知道青年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艾瑞克斯虚搂着少女纤细的腰肢,舞步还在继续,而他关心的是男人接下来的举动。   舞曲忽然停止,留出一段尴尬的空白。   青年握住琴弓,下巴微压,一道长音由弱渐强紧接而来,在轻快的三小节后,乐团的合奏也找到了切进的机会如潮水般浩浩荡荡的涌入。   庭院中央,在万众瞩目下,欧尼斯公主缓缓抬起了手臂,眼帘垂下,脚尖轻轻踮起。   这是一个典雅的起舞动作,接下来是公主殿下精彩绝伦的个人表演。   少女的烫金的裙摆旋转着,折射出点点光亮,像是曙光下绽放而出的花朵。皇室用心血培育出来的才艺无疑是惊艳无比,毫不夸张的说,眼下的这支舞蹈是帝国内难得一见的顶尖水准。   艾瑞克斯早已放开了身边的女伴,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沉迷其中,只是他眼里望着是那道在光影下演奏提琴的身影。   这是多么的…相似。在这样的距离里,那个男人在他的视野里变得模糊起来,但撇去容貌、发色、身形这些外在后,留下的却是最为直观的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着魔了,但是昔日的人影在他心里意外的重合了。   为什么他脑中会韵生出如此疯狂的想法?希恩,或许就是希恩,他的心无法控制慢慢向这个猜测偏离而去。   少女依照着音乐的韵律舞蹈着,当一个颤音过后,她忽然缩起了身子抱住自己。  最后一个让人颤抖的高音,少女脚尖交叉立起,纤细的双臂猛得展开,她挺起胸膛,宛如天使降临的完美收尾。   掌声响起,在玛尔斯动作之后,在场的人都跟着鼓掌。掌声起起伏伏,就像天堂之门打开时庄严的圣歌。   希恩放下手提琴,身为另一位表演者,他像无关紧要的人一样淹没在掌声里。舞会的聚焦点已经悄然转变,节奏也一并被打乱了,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完美的表演,欧尼斯,我真为你感到骄傲。”玛尔斯从容走了过来,他微微弯腰,吻了下少女的手。   “哥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欧尼斯望向不远处的青年,心跳加速,“这个表演是我们一起完成的。”   闹了如此一出,希恩相信高高在上皇子殿下应该没空在找他的麻烦了。说实话,邀请一个平民来参加宴会已经是很出格的行为,如果还让这个平民成为主角的话,那在贵族圈子里绝对是一件颜面尽失的事。   现在目光都落在了欧尼斯公主身上,玛尔斯殿下也无法暗中试探他,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希恩望了下漆黑的夜空,准备独自离开。   “希恩。”玛尔斯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   希恩眉毛微蹙,他转过身,只见玛尔斯遥遥向他伸手,“请站到我身边来,有一件事我正准备向诸位宣布。” 第30章 帝都魔法学院08   希恩的手微微捏紧, 对方看似不明智的做法他陷入了某种困境。此时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向玛尔斯走去。   过分的瞩目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而对实力背景不够的人来说,这甚至是致命的。在场有多少人想被这位殿下青睐,就会有多少人对他的幸运妒火中烧。希恩还没做好与大批贵族学生为敌的准备。   当然,风险和机会是在同一架天秤上的, 反之, 如果他真的能抓住皇子殿下这块跳板, 那他所有计划的进程确确实实都能提前一大步。   这枚皇子殿下别有用心抛来的金钩子, 无论是咬, 还是不咬, 都不是希恩最满意的选择。   他丧失了主动权。   希恩来到玛尔斯殿下的面前,他刚要弯下腰行礼,旋即一只手就轻搭在了肩膀上。就像是知己朋友这样亲密的关系, 玛尔斯竟然示意他与自己并肩而立,面向众人。   “我知道这个决定前所未有, 但所谓历史的车轮正是在这样一次次的突破下推进的。我坚信自己判断个人优劣的能力。”   “希恩·米勒,我代表猎鹰会向你发出今年第一份邀请。”玛尔斯嘴角微勾, “当然, 你也可以现在拒绝。”   所有人都在等待希恩·米勒的回答。   紫罗兰庭院内悄然无声。   这时,大钟被敲响了, 发出当悠远肃穆的当当当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帝都魔法学院唯一的教堂钟在约书亚学院内, 往日只有在祭献光明神大礼时才会敲响。   兰伯特快步上前,在玛尔斯殿下身后低语:“殿下,有人闯入了约书亚学院地下保管室,光明教廷的神眷者已经到门口了。学院要求立刻停止所有集会。”   “那个东西丢了?”玛尔斯蹙眉问。   “似乎是的。不过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兰伯特说,“您可能要亲自去一趟。”   “抱歉诸位,舞宴可能要先告一段落了。按照学院的要求,现在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玛尔斯向在场人宣布。   庭院内变得乱糟糟起来,希恩的喉头滚了滚,这突然的变故避免了他当众做出选择的局面,他的好运气难得降临了一次。   墨水般浓稠的夜色下,帝都魔法学院的门前聚集着上百名身穿紫色法衣、挂着沉甸甸十字架的人群。   “从现在开始到明天第一节 课前,整座学院由光明教廷接管。”乌迪尔教授拍对门口的守卫说,“校长的意思,放他们进来吧。”   铁门拉开的刹那,那群人像无质感的幽灵飘在空中,两人一组有序得四散开来飞往学院的各个方向。   “真、真是可怕。”守卫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声音哆嗦,“您确定他们是教堂里的神职人员吗?怎么穿得紫衣服?瞧着阴森森的。”   “啊,那是黑夜里的神眷者。紫色的法衣意味惩罚和补赎,他们干的活可和你白天见的神甫不一样。”乌迪尔教授解释。   “就这样放他们进去真的没问题吗?他们刚才用的是【神行】吧,五级攻击系光明魔法,这是人均高级魔法师的水平啊!万一他们发疯想做点什么,我们可怎么阻止啊!”守卫抹了抹额头的汗越想越怕。   “放轻松点,年轻人。”乌迪尔教授拍了拍守卫的肩膀,宽慰说,“这座学院的防护系统远比你想得牢靠,不会真指望你来誓死守大门的。而且说起来,刚刚那群里面好多我瞧着都面熟,估计大半都是从我们学院出去的。”   帝都魔法学院集议厅,玛尔斯殿下带着高年级的猎鹰会成员推门而入。尼克教授正气急败坏地指着一个中年男人的鼻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拳头送到对方脸上。   “校长,尼克教授。”玛尔斯向两位点点头,随后示意其他人到外面等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你应该问问我们伟大的校长。”尼克教授双手抱胸,“如果他将剩下的一半也给我研究,就不可能会发生今天这样丢人的事。”   “地下室也很安全,墙的四面都是秘银打造的,能抵抗四级以下的所有属性魔法。”校长摸了摸鼻子,小声为自己辩解。   “是啊,真是聪明绝顶的办法。”尼克教授耸肩,“可你没想到吧,人家都没用魔法,直接把你整面墙人敲成四分五裂了。”   “我也不知道——”   “二位,这件事非同小可。”玛尔斯打断了对话,神情严肃,声音像斩铁般果断,“那样东西是女王陛下以皇室名誉从光明教廷那借来供学院研究的,无论发生什么,也绝对不能发生丢窃不见的情况。我建议立刻封锁整座帝国学院,以防万一,整座都城也要暂时封闭。”   “乌迪尔教授已经去做了,光明教廷的神眷者们也赶来帮忙搜寻了。”校长说,“看守的人在听到地下室异响后,先敲响的鸣钟,后去勘察的情况,中间所隔只有一两分钟,我想偷窃者应该还在学院里。”   “有大致的怀疑方向吗?”玛尔斯问。   “应该是对学院布局很熟悉的人。”   “学生?”   “这一点还没法确定。”校长面露困惑,语气痛惜,“老实说,我还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靠一己之力粉碎地下室的墙壁的。那可是五寸厚的秘银板,几乎花了我等质的金币。”   “一个人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腐蚀性溶液吗?”尼克教授重重出了口气,“那种金属墙简直就和纸糊的一样。”   “那个…现场留下的是碎片状的痕迹。”校长轻咳了一声,“应该不是被溶解的。”   集议厅陷入了死寂,直到玛尔斯幽幽开口,“或许我们想的太狭隘了,有一种人就可以做到,比如狂化的亚兽人。”   希恩离开紫罗兰庭院,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希恩停下脚步,望向面色慌张的黑发青年。   “有危险的人在学院里流窜,要求大家结伴回宿舍。”艾瑞克斯眼神瞥向一边。   “所以?我们难道顺路吗?”希恩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发冷,“还是你觉得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担心。”艾瑞克斯垂下头来,“希恩,我真的…害怕你再出什么意外。”   希恩皱起眉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的意外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艾瑞克斯立刻回答,一股冲动涌上了他的头脑。   他紧紧攥着拳头,盯着面前的男人,声音染着悲哀,“我们是兄弟啊。这是你当初和我说的,希恩,你难道忘记了吗?”   对方似乎被他说得话怔住了,两人沉默之间,唯有夏日断续的虫鸣。   “兄弟吗?我当然没有忘记这种事。”声音犹如呓语。   艾瑞克斯双眼亮了下,然而不等他开口询问详情,就见金发男人正直面向他走来。   “希、希……恩?”艾瑞克斯有点发懵,事情的发展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男人像金色利刃,一步一步,逼近过来。这种极为压迫的气势让艾瑞克斯不自在地后退,直至抵到粗糙的树干上。   两人离得极近,在身高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艾瑞克斯甚至无法自如得抬起头来。似乎有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侧,艾瑞克斯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了,两只眼睛失神望着男人领口上的纽扣粒。   “这是贵族少爷们现在流行的玩法吗?兄弟?友爱?”男人的声音低哑,听着人耳朵痒痒的,“虽然以前也遇到过邀请,但是像你这样不依不饶到如此地步还真是罕见。”   “什、什么?”艾瑞克斯没有听明白,他只觉得自己心莫名跳得厉害。   “爱者与被爱者的关系,贵族间寻找同性欢|爱的游戏。”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艾瑞克斯身体却为之战栗,“就这么想要吗?明明已经在舞宴上拒绝过你了,不是吗?”   艾瑞克斯的脸滚烫,他终于听懂。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话说到一半,温凉修长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他的脸颊。   心脏停止,仿佛无法呼吸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跟着我,现在又说不是了。”男人喉咙里滚出的低沉的笑,缓缓凑近颀长的脖子,“骄傲贵族独有的情趣?”   刺眼的白光在黑夜里猛然闪烁。   “不是的,你误会了!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说完,艾瑞克斯就匆忙离开。   “真是麻烦。” 希恩身子半撑在树干上,因为中了一级攻击型光明魔法【麻痹】,他的身体短暂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   因为没有心力再去应付艾瑞克斯的猜疑,所以希恩选择了这种一劳永逸的方法。   崇尚男性美的风气在贵族圈稀疏平常,不过这种行为在教堂信徒眼里则是极为可耻的陋习。艾瑞克斯是被光明神眷顾的人,不可能了解同性|爱者,想来经历过今晚的事后,对方必定会对他避而远之,并且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   希恩半阖着眼,倚在树上静静等待,直到身体恢复知觉后,他才朝着蔷薇馆方向走去。 第31章 帝都魔法学院09   黑影站在约书亚学院的钟楼上, 看着几个守卫举着火把匆匆忙忙冲进地下的保管室之后火光消失。唯有钟声渐行渐远的学院里,无人看守的铁艺大门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他将东西塞进怀里,轻吐了一口气后, 忽然展开双臂, 一跃而下。钟楼距地面有三十尺的高度, 直面如此强大的冲击力足以要命,但黑影却像带了勾爪一般,牢固得攀在了铁门的挑檐上,翻身越过,向北方奔离而去。   阴暗的密林上空有点点白光闪烁,黑影紧贴在树干背后,等待着幽灵似无声的搜寻者们经过。   “竟然来了这么多的神眷者, 看来这样东西比想象中重要。”黑影的呼吸有些错乱,狂化是亚兽人独有的天赋,唤起体内的兽血, 短暂强化□□爆发、力量、速度的秘技。   然而这个秘技有着无法回避的弊端, 其一是,爆发的持续时间太短;其二是, 狂化后的反噬效果明显。   他在躲避搜捕上耗费太久,所以以防万一,他必须在仅剩不多的时间里赶回宿舍里。   帝都魔法学院的面积不小,黑影走的是地形上最短的捷径, 这条路不适一般人。围栏、建筑群、树林阻挡带……这些普通的障碍对黑影来说形同虚设, 在十几分钟持续的疾行下, 那座破旧不堪的蔷薇馆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黑影忽然停下脚步,隐藏在树丛里,没数到三秒,金发青年就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可恶。”反噬的效果比想象的要快,他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了,再过一会儿他很有可能连意识都会完全丧失。   为了确保整个过程顺利,他今天向学校请了病假,在白天利用上课时间,又去了一次约书亚学院勘察了行动地点。   现在他最好避免与见过的人发生在楼梯走廊碰面的可能。   简单思考以后,黑影扫视了一下四周,将尖锐锋利如弯月的爪牙插进砖缝里,随后在夜色里像壁虎一般攀爬而上。   身体兽化的迹象已经消逝,青筋暴起的大手攀在了窗框上,咣当一声,凭借最后的神志,黑影腰腹发力将自己摔进了屋里后,他彻底昏迷了过去。   希恩正走在楼梯上,四楼忽然传来的闷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去看看吧。”赫莱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希恩问。   黑猫没有给出回应,它从希恩肩膀上跃下,无声得跳上楼梯的台阶。   赫莱尔表现的有些反常,希恩只有跟了上去。   蔷薇馆是学院最早的的建筑,夜晚的走廊十分昏暗,每走上好几步墙壁上才会有星点的烛光,走到四楼,一扇没关好的门发出了咿呀的摩擦声。   希恩走向那扇门,他没有轻易推开,而是透过那条缝隙望进去。   迎面的窗户完全敞开,有风吹进来。黑猫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它摇着尾巴立在一具横躺着的尸体上。   希恩微怔之后,旋即走进屋里,将木门紧紧阖上。   “这是怎么会事?”希恩的望着那双玫瑰色的瞳孔,哑声问。   不等赫莱尔回答,希恩就低下身子,扫视着这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冷清暗淡的月光下,希恩认出了对方,是开学仪式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们一周有三节相同的课程,虽然彼此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希恩今天才知道对方就住在自己的楼上。   “凯森。”希恩回忆起乌迪尔教授唤对方的名字,随后伸出手指去探男人的鼻息。   凯森没有死,只是昏倒了。   “他自己倒在这的。”赫莱尔说,“而我是来拿东西。”   “你从他身上拿的事什么?”希恩抬起头,黑猫的爪子下似乎按着什么东西。   “我不打算告诉你。”赫莱尔直言说。   希恩蹙了蹙眉,与玫瑰色的眸子对视,语气认真,“今天晚学院里有一样东西被偷了。”   赫莱尔沉默不语。   “我观察过他的指甲很特别。”希恩握起男人肌肉紧实的前臂,露出对方的手,“而现在他指甲顶部变成尖型了。”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   希恩小心掀开男人从未脱离的黑色毡帽,撇开浓密柔软的棕发,露出的是一对野兽的耳朵。   “他是我们学院的平民学生,还是一只有明显返祖现象的亚兽人。”希恩将毡帽复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学校里的,但是赫莱尔,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你希望我放弃这样东西?”赫莱尔的语气不明。   “不。”希恩紧盯着黑猫的眼睛,声音清晰,“如你所说,契约结缔后,我们的命运已经捆绑在一起了。你需要的东西,我会帮你弄到手。”   “但是赫莱尔,你不该隐瞒我。”   “人类,你刚刚说话的语气让我有些恼火。”   “抱歉。”希恩淡淡说,“但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黑猫沉默了片刻,随后将爪子下的东西滚到希恩的面前。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黑色硬质物体,希恩用手触碰,却无法辨别出这个物体真正的材质。   “这是我的神核。”赫莱尔说。   希恩动作一顿,瞳孔微微收缩。   “只是一部分,虽然样子改变了,但我能隐隐感觉到。”赫莱尔声音平淡,“不过因为离开我的身体太久了,它已经失去活性,没什么作用了。”   “你的身体?”希恩想起,自离开玫瑰庄园后,赫莱尔就没再以人类形态出现过了。   “不记得了,不知道去哪了。”黑猫的语气带了些许疑惑。   “帝都魔法学院里怎么会出现你的神核?你说过你的神核是被人挖走的。”希恩顿了顿说,“不过我想能挖走你神核的应该只有光明神了。”   “我不清楚。”赫莱尔摇摇头,“我只知道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希恩想来一会,将所知的信息在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将你的神核拿走吧。”   “那这个人怎么处理?他醒了会发现东西不见了的。”毛茸茸的爪子摁了摁倒地不起的人,“要杀了他吗?”   “不,他要留下来,他是今晚偷窃的罪犯。”   “啊,你是要留着他做替罪羊。”   轻声的交谈渐渐消失,这间屋子的门再次紧紧阖了起来。   新的一周,美好的早上从乌迪尔教授的魔法起源简史开始。希恩坐在教室里,看上去在做着记录,眼神实则观察着斜对面戴着毡帽的男人。   “凯森,你来回答。”   “抱歉,老师,我没听清您的问题。”凯森歉意说,不过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乌迪尔教授的抱怨盖住了。   对他人的话语心不在焉,由焦虑引起的精神不济……这些种种表现都能反应一个人不安慌张的心境。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得揭过了,整座学院表现的风平浪静,对于那天突然的通知,学院也没有向学生们做出任何相关的结果和说明。但是希恩知道这件事怕是不会如此轻易结束,毕竟学院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回,而那位混在学生里的盗窃者至今也还没有抓住。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回去记得完成论述,下节课带过来。记住!它会决定你们这门课是否能得到优秀的成绩。”乌迪尔挥着教棒语气里满是威胁。   教室里乱哄哄一片,希恩整理好桌面,准备去上下一门课程。   有人在他的桌前站定。   “请问有什么事吗?”希恩微微眯眼,望着男人毡帽下冷峻的面孔。   “你好,希恩,我是凯森,是地系魔法的。”男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算温和,不像是脾气狂躁的亚兽人。   “我知道你,凯森。”希恩点点头,语气友好,“上周的课你没有来,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提到那日的事,凯森的声音明显很多生硬了很多,“啊,那天我生病了。”   “原来是这样,还好你现在身体看上去不错。”希恩说。   “谢谢。”凯森望着神情自然的金发青年,内心翻腾复杂。   那天夜里,他从地下保管室窃走的那样东西不见踪影了。   他清晰的明白这件事不是学院所为,而是有人趁他昏迷的时候,从他身上将东西摸走了。   凯森有一个习惯,每天都会在自己的门缝里塞上一小片树叶。而那天他醒来的时候,门缝里的树叶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说明对方不是从窗户,而是推门进来的。   以此他大致推断这件事极有可能是蔷薇馆里的某个人做的。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凯森的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这个叫希恩的金发青年。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他单纯凭借着直觉。   或许也是因为在失去意识前,对方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金发青年问。   “我……”   “是想要上周的笔记吗?”金发青年眉毛微挑,拿出一卷羊皮纸。   凯森忽然沉默着望着青年,不知怎么他反而因为对方无比自然的应对变得愈发疑惑。   太过顺畅了,有点像提前演练过一样。   “虽然上周生病了,但是上午乌迪尔教授的课我来了。” 凯森的眼中滑过一丝锋利的寒光,“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我没来呢?希恩。” 第32章 帝都魔法学院10   “怎么会呢?”希恩语气轻松, 摆了摆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节课乌迪尔教授可是点名了的啊。对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下一节课了,这份笔记等你誊写好再给我吧。”   “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凯森心烦地咬了下牙, 他本想用言语欺诈出青年的是否隐瞒,然而结果却是毫无收获。   离开教室, 希恩的脚步放缓了下来,神情也微微阴沉。他在观察着凯森, 凯森也在观察着他。虽然他提前设想过对方试探自己的可能性,但他没有想到这份怀疑会来的这么快。   如果按照时间去假设,或许那天夜里,他回蔷薇馆的时候, 凯森是有可能注意到他的踪迹。   有人迎面撞了上来,希恩微微退后一步, 书本和笔掉落在了地上。   不等他弯腰,那个同样穿黑色校服的人已经将地上的东西一样样全都收拾起来。   希恩一边握了握手心,一边站在那看着那人动作,当瞧见对方手腕处凸起的红点,眼睛微微眯起。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看清路。”那人将东西整理好递回到希恩的手上, 声音没有起伏像一条平线。   “没关系。”希恩轻声说, 眼神再次划过那人刚刚露出的手腕, 不动声色得转身离开。   手腕凸起的红点是一种特别的标志,意思是神明信赖的子民。如果一个天赋优异的平民被光明教廷选中,荣升为一名神职人员,那他身上就会出现这样的神迹。   刚刚那个人的动作十分巧妙,故意迎面相撞,同时瞬间麻痹他的手臂再恢复。整个举动的目的不像是针对他个人,而像是在随机抽查不同人的随身物品。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光明教廷和学院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像这样撒网似的搜捕也说明了他们相信失物和盗窃犯还在这座学院里。   搜不搜捕,这件事与希恩已经毫无瓜葛了。神核放在了赫莱尔那里,偷窃的罪名也绝无可能落在他的头上,唯一要上些心的就是那个亚兽人,那是枚不安分的棋子。   希恩暂时不想插手这件事,不过他的心里设定了一个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里,光明教廷和学院还是抓不住凯森,那他就会动手促进整件事落下帷幕。   这些将自己的企图镌刻在行动上的人还不足以让他费神。于希恩而言,除去未知,没有什么是无解的。   然而可知与未知比起来总是渺小的,希恩从不觉得自己能立在了不败之地。世界是庞大的,事物是复杂的,而人类是多变的。希恩会去故意探寻人心,但他实际上不喜欢这么做。有的人的思维跳脱,做事毫无依据,而揣摩这些人一时兴起的行为本来就是浪费时间的事。就像尊贵的玛尔斯殿下,就已经被希恩暂时归为这类人里了。   玛尔斯坐在桌前,他将手中的羊皮纸卷成一卷,用窄皮条扎捆,最后拿出代表他个人的火漆封缄。   兰伯特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放在桌子的右上角,“皇宫里在催消息了,女王对失窃的事很关注。”   “关注吗?我本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全是这样。”玛尔斯将羊皮卷递给了兰伯特,“现在的搜查部署未免太温和了一点。”   “因为考虑到学院里有大量的学生,校长不同意采取更加直接有效的行动,放神眷者进来暗中调查还是两方辩论许久折中下来的决定。”兰伯特说。   “平时学院的权利都放任不管,这个时候却意外的恪守底线。”玛尔斯微笑,“校长还真是以智者的标准衡量自己。”   “可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行动效率也太低了,”兰伯特摇摇头,“这样下去,我们何时才能向女王陛下呈报结果,要是拖得太久,女王怪罪——”   “如果这就是女王陛下想要的结果呢?”玛尔斯端起红茶放在唇边,“在这件事上,我们的信息和学院这边有落差。那个东西是什么?圣廷那边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女王将东西交于学院保管的目的是什么?学院又在利用这个东西研究什么?女王和学院之间是否存在秘密的协定?兰伯特,我们看似掌握学院的核心,但是真正的关键我们还是一无所知。”   “殿下……”兰伯特有些惶恐地单膝跪在地上。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兰伯特不敢言语,他跟随多年,能分辨出殿下语气里隐藏的愤怒。   “我依旧不得母亲的信赖,整件事的始末她都选择绕开我。”在兰伯特看不见的地方,玛尔斯的手攥紧,“我还是不被看重的那个。”   “殿下,是我无能。”兰伯特垂首说。   “不,这一切与你无关。兰伯特,起来吧。”玛尔斯的脸上早已恢复了贵族式优雅的平静,“对了,这几天有人来拜访吗?”   兰伯特愣了愣,“未曾有人前来。”   “这么久没有收到回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见。”玛尔斯忽然轻笑,“接下来,我不会还要收到人生第一次拒绝吧。”   兰伯特这才听明白玛尔斯言语所指。   “或许,是我的邀请诚意不够?”玛尔斯的语气不明。   “殿下,您对那个平民发出邀请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兰伯特声音有点激动,“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您不应该对他如此纵容。”   “没关系,我对有能力的人一向宽容。”玛尔斯眼皮抬起,淡淡说,“比如你,兰伯特。”   兰伯特身体微颤,一阵寒意爬上背脊,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否认玛尔斯殿下的决定,“抱歉,殿下,我刚才失态了。”   “给我们的希恩·米勒送去一点小礼物吧。”玛尔斯殿下说,“希望他也能像你一样明白我的心意。”   希恩站在蔷薇馆的门口。一群装扮统一的人扛着巨大的皮质箱子,从他身边走过,似乎是要将这些东西运向顶楼的房间。   “希恩,你过来一下。”尼克教授从楼上探出头来,脸上神情竟然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希恩微愣,跟在那些人的后面走进房间。   这里是尼克教授的炼金实验室,正中间立着一个高台上面架着一口没有运转的熔炉,地上铺着薄薄一层毛毯,四周都是书柜,唯一的通风口是墙上菱形的的窗户,不过现在已经被三根木条封住了。有一张长的夸张的方形木桌贴墙放着,上面放满数不清的瓶瓶罐罐。   “东西都放在这里,小心点,里面有许多易碎的材料!”尼克教授指挥着这些人将箱子放在他规定的地方,“轻拿轻放!里面有些物质是很活跃的,我不知道里面的保存方法是不是最佳的,如果颠簸太厉害,说不定会给你们提供一次接触热能爆发的难得体验。”   “教授,这些都是什么?”希恩问。   “皇室捐献的研究物资。”白胡子老头用手一一指点着,样子像极了一个守财奴,“那几箱是稀有的植物,这几箱是基础的金属材料,那边是好几种辉石类矿物……对了,那边有几箱是给你的。”   “给我的?”希恩有些惊讶。   “啊,玛尔斯殿下指名赠与你的。”尼克教授点点头面露欣慰,“这个帝国还算有人懂得人才培养的道理的。”   箱子上贴着一张张清单,希恩扫了几眼,上面所写的都是极其昂贵的炼金材料。而在一张清单的背面,他看见了一行清晰的斜体字迹。   【希望你能喜欢这份迟到的惊喜。】   “教授,这些东西有点贵重。”希恩问,“我们就这样收下吗?”   “为什么不收?炼金术,顾名思义,我们在炼金子。他们给我们材料,我们提炼出更有价值的东西,他们这个买卖很划算。”尼克教授耸耸肩,“而且这些都是皇室国库里的钱。与其留给那些像蛆虫样的东西吃喝玩乐,不如投给我们做些对世界有意义的事。”   尼克教授说得话是有道理的。希恩手上的钱只够平日的开销,如果他想要在学院继续研究炼金术,确实也需要这样一批价格不菲的材料。   这份惊喜送得如此合适,看来这位锲而不舍的殿下是将他能调查的都调查了。   尼克教授对这些炼金材料极其珍视,他甚至有一本五六寸厚的大牛皮本专门记录每一种材料的采购使用情况,这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是几十年不断研究的成果,上面还有不少推论演算,希恩只是看了一眼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了。   “臭小子,谁准你看我的记录了。”   “对不起,教授。”希恩忽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太过冒犯,诚恳道歉,“刚刚看见的理论,我——”   “是不是很想看?”老头摸了摸胡子,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希恩愣了愣,随后诚实说,“是的。”   “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学徒,我就把这本笔记给你保管,怎么样?”   “我愿意跟随您学习,不过您是…认真的吗?”希恩声音难得迟疑了,这本笔记的价值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里面蕴含的是尼克教授在炼金领域几十年的探索。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拿出自己几十年的辛劳成果拱手送于他人的。   “当然,这是知识的传承。”尼克教授拍了拍希恩的肩膀,“你还年轻,在炼金方面,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来吧,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这才是皇室给我们大笔投钱的真正原因。”   “我将这项研究命名为:魔法的湮灭。” 第33章 帝都魔法学院11   湮灭, 意味着互毁, 对毁灭。   希恩没有马上开口, 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否和他理解的一样。   “这个研究的理念非常的新颖, 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开始。”尼克教授进入状态, 眼神里是难掩的狂热,“你知道的, 自然魔法的构成始于元素的唤醒,召集和重组, 而决定魔法单向强弱的更多的是魔法师元素反复重组的能力,不断的重组能在瞬间叠加出爆发极强的能量。这种能量威力极大, 因为对魔法师自身而言是一种正向能量, 所以无论是最高的八级魔法,还是传说中禁咒, 它们都无法伤害到施法者。”   “可对外界而言,它们释放的则是一种负向能量,所以能够造成十分壮观的毁灭效果。炼金术里我们也可以将这个现象看做魔法元素守恒的表现。”尼克教授直视着希恩的眼睛, “这是其一原则, 但事实上还有其二。我们都知道理论上,物质—魔法是能够转换的。”   “确实,但世上没有能绝对转换的物质。”希恩说, “魔法无限,物质有限。”   “没错, 没错, 在一年前, 我也保持这样的观点。”尼克教授抬起右手,“直到发现这个。”   房间内有风涌动,一个密封严实外形普通着瓶子脱离了上百个与自己相似的瓶子堆,它在空中悬浮,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落在尼克教授的掌心。   “这就是实证。”尼克教授举着不大的瓶子,精神焕发,“我从皇室手里得到了它,它的存在足以说明这物质-魔法完全转换的可能。我不相信神明,但这件东西绝对称得上圣物。”   尼克教授用魔法清除瓶子上的法阵,揭开塞进的盖子后,希恩再次看见了那个不规则的黑色硬质物体,那正是赫莱尔的神核。比他们从凯森身上搜到的那块大的多,外层也更加光洁,像是有一层极薄的膜包裹着。   “摸摸看。”尼克教授说。   希恩双手接过这神秘的物质,触感和之前接触的相同,坚韧冰冷,不同于辉石类的质感,内部似乎蕴藏微妙的弹性。这时候尼克教授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周边的空气在瞬间凝于锋利的实体,像是有上千把锋刃抵着身体每一寸皮肤。   希恩的瞳孔骤缩,这是一个七级风系魔法。   “教授…”希恩的喉咙滚动。   重压加剧,无形的风刃旋即落下,希恩仿佛看见了四分五裂的自己,微微咬牙,阖上了眼睛。   没有鲜血,没有疼痛。   就像盛夏没有雨水的雷声浩荡。   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被吓到了,这样的感受才深刻。”尼克教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放轻松,虽然被七级的风系魔法命中,但是你毫发无伤。”   希恩的后背已经覆满了薄汗,他抬起左手轻抚了下额头,随后目光落到了自己右手紧握着的黑色硬质物体。和他的存活一样,恐怖的七级魔法没有在这个物体上留下星点痕迹。   简直就是奇迹。   “我称它为零物质。这东西的来历至今还是个谜,据我所知,它一直存放在光明教廷,由大主教掌管。刚刚亲身经历之后,你在深切体会下我刚刚所说的一切。”说完,尼克教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罐子咕嘟咕嘟倒进嘴里,“太久不用高级魔法,真是受不住。”   希恩还处在难以形容的震撼中,他轻轻摩挲着手里零物质,脑中快速吸收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教授,”希恩望着尼克教授,斟酌了下措辞,“女王陛下希望我们研究出怎样的结果?”   “皇室没有指定研究的方向,我们要做的自然从零物质里开发更多的可能。”尼克教授微微蹙眉,“他们哪懂这些?”   希恩没有接话,他知道尼克教授注重个人的学识才能,对皇室贵族那一套血统论颇为排斥。   然而身为帝国掌权者的圣维亚皇室,希恩很难相信这些人会对零物质全然无知。说实话他有些担心,因为尼克教授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研究背后的影响。   零物质,或者说遗落世间的神核,这恐怕是一样改变圣维亚帝国命运的东西。   “好了。”零物质就重新回到了尼克教授的手里,“我只是想帮你加深一下更加真实庞大的世界观念。身为你负责任的导师,在完全学习完这本笔记前,我是不会让你加入这项研究里的。不过,你要记住,今天的所见所闻皆是秘密,你不能和第二个人说起。”   希恩点点头,在余光里,他隐隐看见一只黑猫从窗户封住的空隙窜了出去。   离开尼克教授的炼金室,希恩的脑袋微微发胀,回到宿舍,黑猫已经立在桌子上,一双玫瑰色的瞳孔正盯着他。   “我拒绝。”黑猫背过身,摇起了尾巴。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希恩露出无奈的神情。   “呵,人类从来都将写在脸上。当我看不出来吗?你就是在打我神核的主意。”赫莱尔说。   希恩坐了下来,没有隐瞒,“确实,如你所说,我想向你借那半块神核。”   “你还真说得出口,”赫莱尔的声音蕴含着气愤,“如果现在我说想挖你的内脏充气当球踢,你会同意给我吗?”   “可以。”希恩想了想说,“不过我会向你推荐动物的膀胱,这个部分更加适合做球。”   “无耻的人类。”黑猫身上的毛竖了起来。   “赫莱尔,我想研究你的神核。”希恩摊开一张羊皮纸,“这样我就可以更加了解你,更加了解神明,我们要做的事需要赌上自己的所有。”   “杀死光明神…”赫莱尔的声音带了点说不出的意味,“说得像真的一样。”   “嗯,我答应了你,就会做到。”希恩声音很轻,却像斩铁般果断,“这一点毋庸置疑。”   赫莱尔微微发怔,这样毫无凭证的断言,听着简直愚蠢。   然而他内心某处还是在不经意间被感染了。   这大概算是天赋异禀,有些人总能轻易获得他人的信任,从而成为他人希望的托付。   “你在写什么?”黑猫沉默许久,玫瑰色的眸子落到那泛黄的纸张上。   “申请。”希恩说,“我准备加入猎鹰会。”   “你不是不愿意加入了吗?”黑猫问,“因为害怕成为众矢之的。”   “棋局已经发生变化,优秀的棋手不能只会一招。”   “呵,我还没答应借给你。”黑猫扭过头说。   希恩笑了笑,没有说话,在入会申请的最后一行署下自己的名字。   “猎鹰会会长的书房,是一个使命沉重的地方。不知道前代是怎样的,但我只会邀请自己最为信任的成员。”玛尔斯面带微笑坐在桌前,望了眼敲桌上的申请,又望了眼面前的金发青年,“说实话发出这份邀请,是一步极为冒险的棋。因为你是我今年最看重的精英,所以我不在乎过程中得失。但出乎意料的是,你是我等得最久的一个,”   “十分抱歉,殿下。”希恩微微弯腰,“因为邀请突然,我太过惶恐,所以不敢轻易回复,怕辜负殿下的青睐。”   “是吗?”玛尔斯发出一声轻笑,“幸好我足够耐心。”   “感恩殿下宽容。”希恩低声说。   “不,好在你给了一个我满意的答复,你应该谢谢自己。”玛尔斯眼睛藏着寒冬的锋芒,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欢迎你的到来,希恩。从现在起你就是猎鹰会的一员了。”   希恩走出书房,轻轻叹了口气,左右两边都有人在打量着他,似乎是在寻找着他身上的特别之处,他自顾自往前,一男一女正好向他迎面走来。   “你好,希恩。”留着棕色直发的少女向他打招呼,“我是菲奥娜·卡桑德拉,这位是艾瑞克斯·卡贝德,我们也都是猎鹰会一年级的成员。”   “你好,菲奥娜。”见黑发青年目光游离,不敢望他,希恩嘴角微勾了一下,“你好,艾瑞克斯,很高兴见到你们。”   “你…好。”艾瑞克斯声音僵硬,“那个,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可能要先走了。”   “嗯,那好…吧。”菲奥娜望着黑发青年离开的身影愣了下,“刚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我不太讨人喜欢。”希恩的语气带了点玩笑。   “别这么说,艾瑞克斯不是这样的人,”菲奥娜收回目光,“我刚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和我一样,不是那种看重身份的老派贵族。”   “是吗,看来你们聊得不错。”希恩心领神会点点头。   菲奥娜的脸上微微犯了点红,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几声,“不是你想得那样,艾瑞克斯在贵族圈里很出名,我只是听了他的一些传闻……”   “原来是这样。”希恩眼帘微垂问,“我听说他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子爵?”   “你听谁说的?”菲奥娜反问。   “难道不是吗?”希恩愣了下,随后平复下神情,“我记得,卡贝德家有世袭的爵位,之前是他兄弟继承的……”   “啊,那确实是件不幸的事,不过到现在,我还没听到艾瑞克斯继承了那份爵位的消息。” 第34章 帝都魔法学院12   “他应该具备资格了。”希恩沉默了片刻说, “是因为来学院上学耽搁了吗?”   “可能是的。听说他的母亲是不支持来学院的, 但是艾瑞克斯坚持想来,学院的毕业要求是达到【中级魔法师】的水平, 我记得他几年前就达到了。”   “那他来这所学院是为了什么?”希恩蹙眉。   “大概是不想待在家里吧。我挺能理解那种苦闷的, 因为曾经一起生活过,所以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影子, 就像深陷沼泽之中, 怎么也摆脱不掉。”菲奥娜低下头,指尖轻抹了下眼边,“抱歉, 有些多愁善感了。”   “没关系。”希恩侧过身子,礼貌回避,他的目光落在外面重重的建筑群, 似乎透过这些看向更远的地方。   “今年猎鹰会的人选已经出来了,其中竟然有一个平民。”   “希恩·米勒!怎么又是他?开学以来的消息都有他的名字。”   “猎鹰会招收平民,这种事放在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不知道玛尔斯殿下看重他什么?这难道说明平民会比贵族优秀吗?”   希恩拿着一本棕色牛皮本,从人群附近走过, 自他加入猎鹰会的消息公布后, 整个学院的人,无论见过他的, 还是没见过他的, 都在热议着“希恩·米勒”这个名字。一个打破学院潜在规则的平民, 是会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 还是成为一闪即灭的烟火,或者干脆沦为哗众取宠的小丑。   希恩不怎么在乎,他向来无心关注旁人的猜测,在他看来,倾听这些无用的言论对他的思考与行为没有丝毫益处。   “你好,猎鹰会需要你们提供去年一整年社团的开销记录,请尽量记录详细,这会关系到之后拨款的份额。”希恩将笔纸递给对方,作为一名新入会的成员,他平日的工作还都是些跑腿的杂活。   “好的,好的,请你稍等一会儿。”猎鹰会在学院社团里地位天然,或许很多人心里对希恩的入选难以认同,但真正见面时,还没有人因此公然挑衅生事。   为了争取到更多的社团费用,负责人恨不得将每一铜币的开支都写在记录里。在希恩等待的时间里,有力的击打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附近的阔地上有一片木桩,学院曾经开设过剑击课,后来因为选的人太少就取消了。平日那里就是落灰的地方,但今日有人正在那里挥舞着剑。   那人握着一把未开锋的手半剑,目光锐利,对着木桩进行一次次精准的劈砍、斩击。   手半剑是游侠常用的武器,因为剑身过细,一般的士兵和骑士都不会配备,希恩对于刀剑的了解不算多,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看出对方不仅有着精妙的剑术,还有着丰富的搏斗经验。   “凯森。”认出对方后,希恩没有回避,而是点头打了招呼。   “你好。”凯森高大的身躯一顿,回应后,将剑收回灰白色的布袋里,“真巧。”   “你的击剑很厉害,经常在这练吗?”希恩表现得十分友善。   “不怎么经常,只是难得想活动一下身体。”凯森依旧带着那顶熟悉的毡帽,只是穿着变了,棕色的短发刺在耳边,披着一件黑色的贴身软甲,微隆的肌肉线条隐藏在黑布下,看上去充满了力量,“听说你加入了猎鹰会。”   “是的。”   “嗯,祝你和那些贵族们相处愉快。”凯森的神情变得冷漠,他摆了下手,背着装剑的布袋就离开了。   收集好各个社团的开销记录后,天色已经昏黄。希恩将这些记录整理好,送至猎鹰会。他刚推门进去,就正巧碰见兰伯特准备出来。   “副会长。”希恩有礼得点点头,神情平和,不像两人有过任何不愉快。   “站住。”后面传来声音。   “有什么事吗?”希恩停下脚步。   “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兰伯特的脸色有些不好,希恩眼帘微垂,跟上前去。   两人来到冷清安静的走廊里,兰伯特转过身来,双目像刀子一般扫过来,“我明日要前往灰墙外调查一些事情,未来的一个月我都不会出现在学院里。”   “是需要我做什么吗?”希恩淡淡问。   “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兰伯特的声音很是压抑,“而是殿下选择了你。虽然我也不乐意发生这样的事,但接下来的一个月你要负责顶替我的位置。”   “具体是要做些什么?”希恩说,“我刚刚加入,还有很多事务没有熟悉。”   “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会里的事务我已经分配给了老成员,你要做的是跟随在殿下身边,负责殿下白日的起居生活,在殿下需要的时候排忧解难。”   “我每天还有课程,恐怕无法很好的服侍殿下。”希恩说。   “时刻服侍殿下那是贵族侍从才有资格做的事,”兰伯特的声音冰冷,“你的任务只限于下午到晚上的这一小段时间。”   “好的,我明白了。”希恩点点头。   “现在就去殿下的书房,从沏茶开始吧。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我都整理下来了。”兰伯特将一卷羊皮纸扔进希恩的怀里,“希望我不在的时间里,你不要把事情弄砸了。”   “我会尽力去做的。”希恩平静地说。   “最好如此。”冷哼一声后,兰伯特擦肩离开。   对于玛尔斯殿下,兰伯特可以说是极为忠心。纵然极为不待见希恩,但交接工作的步骤却做得十分详整。希恩打开那卷羊皮纸,望着上面密密麻麻近百条的注意点,微微叹了口气。   十五分钟后,希恩端着推着银色的餐车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   希恩推开半扇门,打开盖碗,将加入了橙片茉莉的红茶放在书桌的右前方。   “兰伯特,我需要上半年艾伯斯特学院收文档案。”银发男人低着头快速书写着。   希恩打量了书房的四周,走向窗户前分有四层的木架子,在简单的翻找后,将一捆厚实的牛皮袋抽出。   “您需要哪一个月份的?”   “三月份。”似乎发现声音的不对,流畅的字迹停了下来,玛尔斯抬起了头,一份详细的三月缴费记录已经翻查好,出现在了他的左手边。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这个?而不是别的?”玛尔斯略微惊讶。   “您在浏览去年的财务汇总,应该是要核对每月的入账数额。”希恩的目光落在那份正在被批注的文件上。   玛尔斯愣了下,随后微笑,“兰伯特今天就让你来了?”   “是的。”希恩说,“副会长让我来为您送茶。”   玛尔斯端起茶杯,茶水的温度适宜,味道也和他往日喝得一模一样。   “我果然没看错人。”玛尔斯放下茶杯,“之后的一个月就麻烦你代替兰伯特了。”   “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希恩微微垂首,默默站在了银发男人的身后。   深夜,蔷薇馆。   希恩正坐在上锁的房间里,研究着从赫莱尔手里借来的那小半块神核,在动手前,他列出了整整三页纸的实验计划,尝试从多个角度探析神核能够魔法免疫的原理。   “你在纸上画得是什么?看起来像条虫子。”赫莱尔无聊地问。   “受击后的能量幅度变化曲线。”希恩正注视着水面波动的频率,“它每一次都能完全匹配上已知的魔法共振,这很不可思议。”   赫莱尔嘴角微抽,看着自己曾经身体的一部分被人如此对待,他不由生起了一股诡异的麻木感。   黑猫不再理睬沉迷于研究的男人,自己轻跃到了窗台上。   雨点滴滴答答地落在窗上,水花溅开,沿着玻璃汇成一道道细流,玫瑰色的瞳孔印在透明的水膜上。   蔷薇馆外是黑茫茫的一片,雨水愈来愈大,过了会儿,远方还传来了渐响的轰雷声。黑猫轻晃着尾巴,望着如此雨夜,他仿佛一下被带回更加遥远的过去,零零碎碎的记忆分外陌生,恍惚之下,他发现自己已没有身为神明的自觉了。   “你想不想听神明平时都干些什么?”   “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男人说。   “你的反应真是没意思。”黑猫缩成一团,声音懒散,“能不能表现的渴望一点,至少说点‘好想知道,告诉我吧’之类的……”   “好想知道,告诉我吧。”   听着平淡如白水的声音,赫莱尔嘴角抽得更加厉害了,他刚想扭头说点什么,身子忽然一瞬间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沉默许久,希恩抬眼问。   “有人来了,讨厌的气息。”赫莱尔隔着窗户往下望,在深沉如墨的夜色里,十几个穿着紫色法衣的身影冒着冰冷的雨水向蔷薇馆而来。   他们轻飘飘地犹如幽灵游荡在空中,希恩停下手里的动作,只见翻腾的紫色衣袍从他的窗边一扫而过。   希恩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研究,紧接着就是刺耳响亮的破碎声。   尖锐的玻璃碎片从窗外掉下,刹那折射出的光影,犹如一颗颗坠落的星光。 第35章 帝都魔法学院13   “发生什么事了?发生什么事了!”史蒂芬戴着一顶花纹睡帽站在宿舍过道中, 表情看上去像一只受惊的黄鼬。   “史蒂芬学长,怎么了?”希恩也从屋里探出身子来。   “不知道啊, 那是什么声音?不会是亚兽人打过来了吧。”史蒂芬左顾右盼, 周围房间的学生也听到了响声陆续出来。   “所有学生都回到自己的屋子, 天亮前不准出来。”楼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天呐, 是神眷者。”史蒂芬从栏杆处收回探出的脑袋,小声惊叹道,“我们这有人摊上事了?”   “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冰冷声音不断。   没有人敢违背楼上传来的命令,纵然学生们心里满是疑惑,也不敢再在外面停留。   在陆陆续续的关门声后,深夜里的蔷薇馆再次沉入死寂。   第二天, 神眷者夜闯学生宿舍的消息就在整座帝都魔法学院里不胫而走, 所有人热议着真相, 然而没有多少人发现凯森的消失。   “希恩, 你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听说是在蔷薇馆?”希恩踏入教室就被几个人围起来询问。   “抱歉,我当时睡着了, 不是很清楚。”希恩礼貌回应, 就在那几个人失望时, 后面传来一个贼兮兮的声音。   “是神眷者哦!我看见他们紫色的法衣了!他们破窗而入,似乎将一个学生带走了。”杰瑞说, “我也是住在蔷薇馆,那个被带走的人就住在我隔壁。”   听了这话, 几个人转移了目标, 被吸引了过去。   “是谁?谁被抓走了?”   “这个……似乎是个男人……就是学生!”   凯森的行为孤僻, 在学院很少与人交际。即使身为相邻住的人,杰瑞其实也不是很熟悉,只能含糊其辞。   但只是如此,那几个人也听得十分起劲,直到上课的教授进来,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希恩坐在自己的位置,手中的羽毛笔轻轻晃动着。昨夜凯森被捕后,今天隐匿在学院的教徒就全部撤走了。   按照他的预估,凯森的身份必定会被揭穿。一旦事情与亚兽人牵扯起来,背后的可能就会变得复杂起来。最后无论光明教廷从凯森嘴里得到怎样的供词,他们的目光都无法再单一的聚焦在学院里了。   如此一来,凯森彻底消失,他在这件事上仅存的一点风险也就随之瓦解了。   结束一天的课程后,希恩按时赶到了猎鹰会,根据兰伯特留给他的工作流程,现在正好是玛尔斯殿下放松的下午茶时间。   “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玛尔斯端着花纹茶杯,他的面前还放着一份经典的三层点心架。   “您如何知道的?”希恩恭敬站在银发男人身后。   “感觉。”玛尔斯放下茶杯,掰开一小块司康饼,“你好像遇到什么好事了。”   希恩眼帘微垂,轻声说:“那殿下可能猜错了,我今天还没有遇到任何幸运的事。”   “现在还没有,或许等会就遇到了。”玛尔斯接过身边递来的毛巾卷,随口问,“你要吃一些点心吗?”   “这怕是不妥。”   “希恩,没必要如此拘谨,我与兰伯特平时也是像朋友一般相处的。”玛尔斯嘴角微勾,“如果还是不放心的,那你想吃哪一个,我赐予你便是了。”   希恩望了眼几乎没动的点心架,没有轻易表态。   “嗯?是没有你想吃的吗?”   “不是,”希恩平静说,“抱歉殿下,这些精美的点心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无法叫出它们准确的名字。”   “第一次见?”玛尔斯声音微顿,“我倒是忘记你是平民出身这件事了,话说回来,你的行为举止都像受过良好的教导,比起一些贵族还要懂规矩。”   “殿下谬赞,我还有许多欠缺的地方。”希恩说。   “不用妄自菲薄。”玛尔斯轻笑,站起身,“既然你无法选择,那我亲自帮你选一个好了。”   “殿下…”   “喜欢很甜的口味吗?还是更喜欢酸的?”玛尔斯自顾自发问。   “全凭殿下做主。”希恩注视着银发男人的动作淡淡说。   “好吧,司康饼永远是下午茶里的经典,贵族们还会因为争论‘吃司康饼先抹果酱,还是先抹奶油’而分为两派,贵族里很多人喜欢先抹奶油,他们认为这是圣维亚的国本。不过我的母亲,也就是女王陛下,更喜欢先抹果酱。因为她觉得先抹奶油的司康饼和蛋糕没有区别。”玛尔斯优雅拿起架子上的茶刀,“你是哪一派的?”   “殿下呢?”希恩思索片刻。   “我不喜欢抹,因为都太甜了。”   “或许原本的味道会更好。”希恩抬起头说,“既然是殿下赐予我的,那我相信殿下的判断。”   “你还真是合我的心意。”玛尔斯轻叹一口气,将茶刀放下,指尖捻着一小块松软芳香的司康饼走到希恩面前。   希恩恭顺得垂下头,摊开双手。   “张嘴。”玛尔斯声音温和,语气却不容反驳。   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金发青年身子微微颤了下,看到如此青涩不同的反应让玛尔斯心里莫名的愉悦。   他享受这种掌控的感觉。   玛尔斯嘴角微勾,将那一小块司康饼送到青年的唇边,在他的注视下,青年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指尖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玛尔斯微微一愣,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腕被青年握住了。   “你在干什么?”玛尔斯垂下眼睛,从金色的碎发间,望着青年俊美清晰的五官。   “殿下的手上沾到饼屑了。”青年拿起干净的毛巾,声音低沉,“我在为您擦拭。”   “需要擦拭这么久吗?”玛尔斯抬起另一只手,像是无意碰了下青年像金子般闪耀的头发。   “如果您觉得干净了,可以让我停下。”青年声音没有起伏,“我在等您的命令。”   两人靠得极近,因为有些微妙的站位,玛尔斯的腿只有轻倚在了书角上。   书房里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毛巾轻轻的摩挲,像是有一根不知从哪掉落的羽毛有意无意地扫过。   金发青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似乎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只是对方认真的目光太具有迷惑性,像是蕴含着无比宝贵的珍视之意。   玛尔斯刻意低垂眼帘,原本悬在头顶的手缓缓向青年脆弱的脖颈靠近。   “玛尔斯哥哥,我来看你了。”书房的门被推开。   希恩停下动作,偏过头,发现欧尼斯公主正站在门口,而她的后面还跟着分外震惊的黑发青年。   “希恩,你怎么在这?”欧尼斯公主愣住了,眼中有些茫然,“哥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甜点屑落在殿下的身上,我在帮忙清理。”希恩不着痕迹得退后一步,玛尔斯喉头滚了下,随后也站直了身体。   “原来是这样。”欧尼斯公主点点头,望了眼金发青年,面上微微有些羞怯,“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上次舞宴没有好好道别。”   “能与您再次相遇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希恩微微俯身。   “不,不,我、我才是…很高兴能遇见你…”欧尼斯头低下,声音越说越小。   玛尔斯将少女的模样望在眼里,他面色温和,往前走了一步,恰巧将希恩挡住,“欧尼斯,你怎么从皇宫里出来了?”   “皇宫里好无聊,弗恩哥哥在忙,拉斐尔哥哥和提西丰姐姐都不在都城。所以、所以,我就想见玛尔斯哥哥,然后偷偷去求了母亲,好不容才来的。”欧尼斯扬起头,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怎么会?”玛尔斯摸了摸欧尼斯的头,“这里正好做了些甜点,想要尝尝吗?”   “可、可以吗?”欧尼斯的眼睛亮了亮,   “当然可以。”玛尔斯面戴微笑,随后目光落到门外,“艾瑞克斯,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我…刚刚在外面正好碰见公主殿下,她说要找您,我就带她来了。”艾瑞克斯慌忙解释道。   “真是麻烦你了。”玛尔斯转过头,发现希恩已经站在少女身边,正在帮对方倒茶。   “希恩,你先出去吧,我要和欧尼斯说会儿话。”   “是,殿下。”希恩行礼退下,出去后将书房的门轻轻阖了起来。   他转过身,发现艾瑞克斯正捂着嘴木讷地站在走廊上。   “你站在这不动做什么?”   “我…我……”艾瑞克斯脸上有点红。   “一起走吧,不要影响殿下和公主说话。”   希恩推着那辆银色的餐车走在前面,而艾瑞克斯则有些心神不宁,离了一步的间距跟在后面。   经历了之前的事后,两人身上像是罩了一层厚厚的棉布,有些闷热难受。   “上次你走了以后,菲奥娜和我说了一些你的事。”希恩将银色餐车归位后,开口说。   “是、是吗?”艾瑞克斯心里莫名有点紧张,“你们说了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她和我说你曾经有一个兄弟,后来遭遇了一些意外。”希恩声音顿了顿,“是你之前和我提起的亲人吗?”   “嗯,他叫希恩·卡贝德。”艾瑞克斯的手微微捏紧,“被无辜卷进了亚兽人的混战里。”   “亚兽人吗…”希恩轻抿了下唇,“抱歉,我不知道这些。”   “没关系,是我之前冒犯你了才是。”艾瑞克斯挠了下头,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所以才拉着你说了些奇怪的话。真的很抱歉。” 第36章 帝都魔法学院14   将话说开后, 艾瑞克斯的神情放松了不少,没有之前那般不自然。   他和希恩一起走进猎鹰会的一号休息室。   “菲奥娜,还没有来。”艾瑞克斯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挠了挠自己的黑发,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去喂马了。”   “喂马?”   “是啊,我们分配到的工作, 猎鹰会在学院的马术场有专门搭建的马厩。”艾瑞克斯说, “我们每周要去喂一次马。”   希恩点点头, 能进猎鹰会的人基本都是玛尔斯嘴里的“精英”, 这些人资质远高于同龄人, 心高气傲也在所难免,安排这种有些麻烦的任务也算是对新生心性的一种磨练。   “走吧。”希恩望了眼时间。   “你也要去吗?”艾瑞克斯有些惊讶。   “这原本也是我的工作。”希恩淡淡说,“现在殿下有事不需要我陪同, 社团活动时间也没有结束, 我一个人坐在这也没有事情。”   “那个你——”艾瑞克斯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   “就是你和玛尔斯殿下——”艾瑞克斯想到自己之前看见的画面,欲言又止。他其实也略微了解些贵族圈里的风气,有些同性主仆间私下会多一层不为人知的暧昧关系。对于这种充斥的行为,艾瑞克斯谈不上反对,但也不觉得是件好事。   “我和玛尔斯殿下怎么了?”希恩扫了眼同行的人, 淡淡问。   “没、没什么。”艾瑞克斯耷拉下脑袋,他本想劝上几句, 但想了想自己的立场还是不太方便开口, “前面就是马术场了。”   希恩收回目光, 艾瑞克斯不说, 他也大致能猜到对方在乱想什么。解释在他看来是没必要的,加深艾瑞克斯这方面的印象,对他隐藏身份是有一定益处的。   猎鹰会的马厩十分宽敞,白色的木质围栏干净整洁,十几间马房里都饲养着极为优质的马匹,希恩和艾瑞克斯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有一个老头提着沉重的饲料桶喂食。   “您好,我们是猎鹰会的。”艾瑞克斯上前说明来意。   老头似乎是个哑巴,不过他倒是听懂了艾瑞克斯的话,取了一些干草、麦秸和玉米后,领着两人去了最里面的一间马厩。   马厩里是一匹毛色黑亮的大马,接近六尺高,肌肉强壮,希恩注意到马匹的头部的凸起,认出了这匹马不凡的品种。   这是一匹伊比利马,头上长有骨瘤,养马人称之为“角”。这种马以力量和迅猛著称,身价少说要两万女王币,价格昂贵的令人发指。   在玫瑰庄园的时候,希恩有从马贩子手里收购过一匹,他记得当时是给莉莉安的父亲奥斯卡公爵备的见面礼。   想到莉莉安,希恩的目光又不由落到了艾瑞克斯的身上。虽然称不上在意,但他也会好奇没了他这个障碍后,这两位情投意合的人有没有走在一起。   不过依照希恩的了解,只要玫瑰庄园还归玛丽夫人掌管,莉莉安基本上就没有和艾瑞克斯走进婚姻殿堂的可能了。   “艾瑞克斯,你有订婚的对象吗?”希恩开口问。   “还没有。”握着玉米棒的艾瑞克斯身体一颤,面色有点纠结,“为、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听说贵族成年以后都会确定姻亲关系。”希恩将干草放在马槽里,“那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艾瑞克斯的脸色暗淡下来,这个问题似乎有着什么隐晦,让他沉默了许久。   “曾经有过。”艾瑞克斯的脸遮在了阴影里,“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了,因为我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事。”   “是吗…”希恩微微有些诧异,这样现实的回答不怎么像从艾瑞克斯嘴里说出来的。   “那你呢?”艾瑞克斯侧过头,望向身边的男人,试探说,“欧尼斯公主似乎挺喜欢你的。”   “嗯…我大概也无暇考虑这些事吧。”希恩轻轻拍拍漂亮的马头,语意深长,“毕竟我现在在为玛尔斯殿下做事。”   艾瑞克斯一下语噎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希恩扫了眼黑发男人支支吾吾的样子,脸上没有表现分毫,心里却觉得有些可笑。   他承认自己有捉弄艾瑞克斯的成分,说不上算是哪一种心理,但这种行为能让他某种阴暗的情绪得到一定的纾解。   他也是普通人,虽然恪守自我狼狈遮掩,但本性里懦弱丑陋的一面还是无法完全祛除。   “艾瑞克斯少爷!艾瑞克斯少爷!”有人急匆匆地跑来。   希恩扭起头,这个跑来的少年曾经是玫瑰庄园一名普通男仆,跟在老管家身边工作,看样子现在似乎已经成为艾瑞克斯的贴身男仆了。   “劳,怎么了?”艾瑞克斯站起身,少年凑到他耳边低语了许久,艾瑞克斯脸上的神情有些许凝重。   “我知道了。”艾瑞克斯转过身,望向希恩,“抱歉希恩,家族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请便。”希恩点点头,表示理解,“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谢谢。”说完,艾瑞克斯就跟着劳离开了。   当希恩收尾完离开马厩,白日最后的辉光已经铺满了半片天空,社团活动时间已经结束,希恩路过猎鹰会,见大门已经封锁起来,就直接去了餐厅。   晚餐时间,希恩在平民餐厅正巧遇见了昏昏欲睡的史蒂芬,在用餐的过程里,史蒂芬的脑袋吃着吃着就垂了下来,若非希恩在旁提醒,对方险些就要将自己的脸扣进火腿洋葱浓汤里。   “学长,最近尼克教授还在通宵指导你实验吗?”   史蒂芬摇了摇手,纠结的脸上满是痛苦,“不,不是,我这一周都在准备魔法阵设计学的补考,我强背了上学期所有试题里出现的法阵,快上百个吧……导致我…现在看见圆圈形状的东西都会下意识的呕心,真的很抱歉,你能把那份甜甜圈收起来吗?”   “好的。”希恩将那份赫莱尔点名要的草莓奶油圈放进了纸袋里,“法阵学是乌迪尔教授的那一门吗?我记得是魔法阵类的课程都是开卷。”   “基础课是乌迪尔教授没错。”史蒂芬的手插进自己蓬松凌乱的头发里,神情崩溃,“但是高阶课程是校长亲自教的,我真的没见过如此笑脸藏刀的老家伙!平时笑嘻嘻连作业都没有,嘴里还说要与学生亲如兄弟,结果到了学期末考试说挂你就挂你,对待好兄弟绝不心慈手软,刀子插得又狠又准!”   “那你的补考过了吗?”   “本来是今天上午的,结果等我赶过去,那老家伙又不来了!”史蒂芬恶狠狠得吸溜了一口汤,“他竟然把补考推迟了!真是要命!”   “校长,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希恩说。   “一定是和昨天晚上的事有关。”史蒂芬扒拉着盘子里的肉排,头也不抬。   “神眷者……”   “学院的学生被光明教廷的人带走,这不是小事,校长总得出面将这事处理了。”   约书亚学院地下三十尺的深处,一个人影倚在柔软的沙发上,仰着头。地下室四周的秘银墙面上还留着硕大的一个窟窿。   “光明教廷那里算是勉强疏通了,会有死囚代替你接受火刑。”校长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还好大主教愿意给女王陛下几分颜面,不然明天早上你就得灰飞烟灭了。”   “我从不畏惧这些手段。”沙发上的人并不领情,头顶的兽耳微微动了动,“当我决定动手的时候,就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为什么总要站在帝国利益的对立面?与整个世界为敌你的下场必然是粉身碎骨。”校长说。   “我不在乎。有什么能比这样活着还要糟糕。”   “凯森。”校长眼里染上沉重的哀色,“你是我的儿子,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而改变。”   “是吗?”凯森抬起眼皮冷笑,因为强烈的情绪,他的指甲变得尖锐起来,眼睛通红,“那你敢让其他人知道吗?穆尔家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突然返祖了,一夜沦为了最卑贱的亚兽人。”   “冷静下来,凯森,我明白你的感受。”校长想安抚青年,然而手还是停留在了空中。   “开什么玩笑。”凯森猛得站起来,“没有真正经历过,你怎么可能明白。”   “你在给我些时间,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校长的声音满是疲惫,“凯森,相信我,我会将你恢复原样的。”   “不需要。”凯森冷漠拒绝,“我很庆幸自己的返祖,一直活在假象里才让人发疯。”   “你要去哪?”见青年要走,校长皱眉。   “回学院,如你所见,东西不在我身上。”   “不行,今晚我会将你秘密送出去。”校长说,“你不能在待在学院里了,你还不明白吗?神眷者怎么发现你的。”   凯森沉默。   “有人写了匿名信,这个学院里已经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了,对方做得很小心,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校长叹了口气,身形看上去苍老许多,“凯森,离开这里吧,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如今你想做什么我都管不了你了,但是答应我,让自己好好活着,可以吗?”   “我会活着。”凯森背过身去,从秘银墙上的窟窿离开,渐渐远去。 第37章 帝都魔法学院15   清晨, 希恩睁开了眼睛,屋子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哼曲声。他把头扭向一边,男人慵懒地倚在他的座椅上,长发宛如金色的瀑布披散下来,桌子上摆着一只他昨天买回来的粉红的甜甜圈,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花纹陶瓷杯。   “赫莱尔。”希恩微微有些晃神。   “你醒了,人类。”赫莱尔的心情似乎不错, 手里的刀叉平均分割着甜甜圈,嘴里继续哼着古老的小调。   这是一首颇有神学色彩的曲子, 希恩有听过教堂收养的孩子们唱过,歌词改编于大教堂图书馆收藏的教律手抄本, 据说里面记载了一条古老的咒语, 那是神明首次降临世间为人们祛除无尽病痛唱念的。   “以骨对骨,以血对血,如是伤处皆可接合, 光明众神, 告之。”赫莱尔挑了下眉,将一小块甜甜圈塞进嘴里。   “你刚刚念的是光明神赐福世人的咒语?”希恩从床上起来。   “或许吧。反正都是表面功夫而已,只要他想, 就是念‘一人一个甜甜圈’效果也是一样的。”赫莱尔耸耸肩, “做好事留好名,骗骗信仰的小把戏。”   “你今天是人类的样子”希恩对着镜子整理自己领口, “这段时间力量恢复些了吗?”   “大概吧。”赫莱尔的回答模棱两可, “不过猫的味蕾真是对甜食的侮辱。”   “猫尝不到甜味?”希恩手上动作一顿。   “猫对甜味无感。”   “那你还要吃?”   “我对甜食的喜爱, 可没有你想的那般肤浅。”赫莱尔的声音带着享受,“甜食是快乐汇聚成形的艺术。”   “确实,艺术只有懂得人才能欣赏。”希恩将黑色的校服外衣套上,拿起昨晚整理好的书本,“我要去上课了。”   “记得带一份水果塔。”赫莱尔背着身子搅和着手里的红茶。   “学院餐厅没有水果塔。”希恩说。   “昨天那个银发小子吃的。”赫莱尔幽幽说,“我看见了,上面有草莓和蓝莓粒。”   希恩微微愣了下,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赫莱尔嘴里的银发小子,应该指的是玛尔斯殿下。   “你当时在书房里?”希恩侧过头,望着男人悠闲适意的身影。   “你说呢?”赫莱尔语气上扬,“神明与你同在。”   屋子的门阖了起来,金色的长发在晨曦下闪闪发光,男人仰着头,高举着花纹瓷杯,像是在托着那轮刚刚升起太阳。   今天是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也是课程安排最少了一天。希恩赶到猎鹰会的时候,时间还早,不过恰巧的是,玛尔斯殿下已经出现在了书房里。   “你昨天跑去哪里了?”听到轻微的开门声,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了停。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熟稔地将沏好的红茶放在对方最方便饮用的位置。   “在我和欧尼斯说话的时候。”玛尔斯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去了马厩。”   “马厩?你去那里做什么?”玛尔斯皱起眉头。   “喂马。听说是布置给一年级新成员的任务,我就和艾瑞克斯一起去了。”希恩回答。   “你——”玛尔斯抬眼,“和卡贝德家的儿子很熟吗?”   “不算熟悉,说过几句话的关系。”希恩问,“殿下这么问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妥吗?”   “不。”玛尔斯的眼神又落回到文件上,“只是卡贝德家族支持皇子派,当然你知道的,我也更偏向于这边。”   希恩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玛尔斯的眼神有些深,“真的吗?”   “是的。”希恩的声音平静,“殿下支持皇子派。”   写字的笔旋即停住,有浓厚的墨点在纸卷上晕染开,玛尔斯将笔轻轻抬起,神色没有什么任何异常,“你也认为我的兄长更适合吗?”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希恩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殿下,圣维亚帝国不只一个皇子。”希恩轻声说。   在短暂的死寂后,玛尔斯的眉头微微松开,喉咙里滚出了几声低笑,“你说得很对。”   希恩没再多说什么,其实这时候,他可以再跟着说些奉承赞美的话,这样他会更容易俘获这位骄傲继承人的好感。   但这不是他需要的,他需要的是玛尔斯身份上的庇护和心里面的信任。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相处几日下来,希恩不得不承认玛尔斯有身为君主的天赋,他既是一头狮子,又是一只狐狸,他能强势得威慑众人,也能狡猾得分辨陷阱。在他试图攻略玛尔斯的过程里,玛尔斯也在尝试驯服他,这是一场充满欺诈的心理攻防战。   “今晚皇宫里会有一场隆重的欢迎宴。”玛尔斯忽然开口说。   “是需要为您安排回宫的马车吗?”希恩问。   “不,”玛尔斯抬起头,目光望了过来,“我想说的是,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去瞧瞧圣维亚的皇宫。”   “殿下,这怕是不妥。”这个提议对希恩而言,无疑是不小的诱惑,但他没有流露出半点渴求的神色,“我的身份不足以登上如此正式的场合。”   “你担心这个?”玛尔斯眉毛轻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希恩,你知道吗?你是少许会看着我眼睛说话的人。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在乎尊卑等级的人。”   “殿下…”希恩的喉咙稍稍发紧,旋即单膝跪在地上,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望着男人恭顺谦卑的模样,玛尔斯的眼睛些许眯起。过了一会儿,他才走了过去,手轻搭在希恩的肩膀。   “起来吧,这是在做什么?”   希恩的眼睛被额前的碎发遮住,他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声音不卑不亢,“我对您心怀敬仰,殿下。加入猎鹰会后,我便发誓忠诚于您,当您需要的时候,我发誓会与您的敌人血战到底,这一切只为了守护您的荣耀。”   气氛有些凝固。玛尔斯没有想到男人会说这些话,刹那间有些震惊,随后心里又变得复杂起来。这份效忠誓词来得突然,甚至让他感到分外的不真实,但就像手里攥了一把有裂缝的松子,他还是忍不住想剥开这层硬壳。   或者说,这样的相信能让他获得极大的成就与快慰。   过了一会儿,希恩的嘴角不可见的微勾,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肩膀上不紧不慢地三下轻触。   这是个颇有寓意的动作。在简单的骑士命名仪式里,候选人单膝跪地,而主礼人则会用剑背轻拍其肩部三次,并赠予一句谏言。   “承受重担首要学会自信。”手臂传来力量,希恩被玛尔斯扶起,“希恩,我听见了你的宣誓,就会保护好你。我对你抱有期待,也相信你不会辜负我。”   “殿下。”   “放心吧,以玛尔斯·萨尔菲德之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因为卑贱的出身而折辱你。”玛尔斯郑重地说。   “殿下,我不知该如何回报您的仁慈与恩德……”希恩轻声说。   “你的忠诚足够支付这一切了。”玛尔斯微笑,“回去整理一下,今晚跟随我同行。”   话说到这里,希恩没有再拒绝的借口,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玛尔斯殿下的邀请。   因为要准备晚上的宴会,希恩在得到玛尔斯的允许后提早回到了蔷薇馆,回宿舍的时候,他发现有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了他的门口。   希恩打开那只盒子,眸子里的光芒闪灭。玛尔斯比他想象的还要会收拢人心,盒子里放得是一套做工精致层次分明的黑色礼服,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柔软舒适的布料足以证明这套衣服价值不菲。   悄悄备好这样一份礼物,既解决了他的困扰,又维护了他的尊严。希恩微微叹了口气,如果这些都发生在他什么都未经历过之前,或许他真的会被这份关怀打动也说不定。   希恩推开门,发现赫莱尔竟然还如清晨一样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我晚上会去皇宫。”希恩望了眼背对着他的身影,淡淡说。   “我知道。”赫莱尔的声音极为冷漠。   希恩点点头,虽然不曾出现,但他身边发生的事赫莱尔似乎基本都知道。   “你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吗?”赫莱尔阴沉地说。   “解释?你指的什么?”希恩手上动作一顿。   “契约。”这个词像是赫莱尔咬着牙说出来的。   希恩以为赫莱尔在催他,刚准备说些什么,谁想那边又继续咬牙切齿得说了起来。   “我曾经是神明,那银发家伙连人类君主都不算不上……你在和我契约的时间里,竟然向他宣誓……”   “嗯,因为想获得他的信任。”希恩脱下校服外套,他抬起头,发现镜子里有一双玫瑰色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得怒视着他,“怎么了?”   “你这种行为是在亵渎神明的威严。我要是有这样的信徒,一定会亲手将你绑在十字架上晒成肉干。”赫莱尔抬着下巴,逼视着面前的男人,神情冷冽得像冰川下得冻流。   “你这是在和玛尔斯殿下争风……”希恩轻蹙着眉,似乎在思索。 第38章 皇宫晚宴01   “你说什么?”赫莱尔的脸上出现纷呈的颜色, “开什么玩笑。”   “因为神明的尊严吗?”希恩点头, 拿起盒子里单薄的银片置入领子的尖角, “知道了, 下次我会注意。”   “下次?”赫莱尔冷笑, 上前一步挡住了镜子里的人影, 拽住了男人雪白整齐的衬衫, 威胁道, “人类, 你不会以为契约真的是平等的吧,不要忘了现在这具身体是谁赐予你的, 我随时能收回现在的所有, 让你变回原来的模样。”   希恩垂下眼帘, 对上那双玫瑰色的眸子, “有这么生气吗?”   “……”赫莱尔嘴角一僵。   “嘴上说得话无法代表什么, 你可以当我用了一种诡计,它能让我重新跻身贵族圈, 也能给我触碰权利的机会。赫莱尔,我不会将自己的意志托付给任何人。”希恩淡淡说, “如果这样,你能理解吗?”   “谎话连篇的家伙。”对视片刻后,赫莱尔松开了手,转身坐回椅子上, “誓言在你们面前分文不值。”   “人都有恶劣一面, 在很多时候, 晕头转向的都是守信的人们。”希恩说。   “哼,我可不是人类,才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耍得晕头转向。你只需牢记违背你我契约的下场就够了。”赫莱尔的声音平复了不少。   “不会忘的。”希恩收回目光,望着镜子里皱巴巴的领口。虽然常常自称恶魔,鄙夷神明,但是有时候行为天真的又像个孩子,在遇到这样的赫莱尔时,希恩也只能叹上一口气。   见时间差不多了,希恩准备出门,他和坐在那的人说了一声,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希恩走出蔷薇馆,史蒂芬正好抱着厚厚的书回来。   “太时髦了,兄弟!我差点没认出你,还惊讶是哪来的达官显贵!”史蒂芬拍着希恩的肩膀,手忍不住在那光滑的面料上多摸几把,“你这是去干什么?和哪个漂亮姑娘约会吗?”   “啊,还请保密。”希恩温和说,“史蒂芬学长。”   “好的,好的!”史蒂芬拼命点头,满口答应,“你放心吧!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   希恩赶到猎鹰会的后门,第一眼就看见停在树荫下的红金色的四轮马车。   这显然是一辆无比奢侈的马车,华丽的金属铁艺扭曲弯折,线条流畅,镌刻了整座花园,金色灿烂的车轮在光照下像四只耀眼的火球。已经不是一般贵族用得起的代步玩意了。   “希恩先生,请上车吧。”马车后绕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玛尔斯殿下已经先行离开了,由我负责接送您。”   “好的。” 希恩微微点头,试探问,“不知今天欢迎宴是为谁举办的?”   “您不知道吗?”那人愣了下,“是奥斯卡公爵,他从北方领地回到都城了。”   “奥斯卡公爵吗…”希恩愣了下,嘴角微勾,“有些人怕是要忙碌起来了。”   辘辘的车声如雨水滑过,马车平稳行驶着,畅通无阻驶出了学院的大门,奔向这座都城最辉煌的处所。   玫瑰庄园,几个女仆提着厚重的粉绿色裙摆踩在旋转的阶梯上,匆促地跟着前面浓烈的香水味。妇人握着把扇子,脚步沉重,等她来到顶楼深远的走廊时,她的贴身女仆已经在那恭敬地等候她了。   珍妮丝望了眼妇人,随后迅速低下头来,语气愧疚,“抱歉,夫人,她还没有准备好。”   “怎么回事?她还是那副模样吗?”玛丽夫人一边冷声说,一边走进那间空空如也的阁楼。   乱糟糟的头发像稻草一样拖在地上,纤弱惨白的身影环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阁楼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玛丽夫人向身影走去,用沾染熏香的扇子挑开女人额前纠结的头发,一双失神含泪的眸子露了出来。   “她已经这样疯多久了。”玛丽夫人收回扇子。   “那位入殓没几天就这样了,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不说话,每天都会流泪。”珍妮丝轻声说,“每天都有医师来看,除了保证她活着,其他都没什么用处了。”   “她这副模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玛丽夫人将目光投向和木雕像一样的女人,“莉莉安,你的父亲奥斯卡公爵回来了,你不想去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吗?”   女人没有半点反应。   “今天晚上艾瑞克斯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去皇宫,我会让他陪同你去见奥斯卡公爵。”玛丽夫人微微俯下身子,在女人的耳边轻语着,“你的丈夫希恩·卡贝德死了,你已经消除了自己的阻碍,这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吗?”   玛丽夫人目光垂下,发现女人的手指不经意间颤了颤,久久没有恢复。   “她还有些意识。”玛丽夫人直起身子,扇子后面遮住了她厌恶的神情,“将她收拾干净,然后喂点那样东西,能让她站起来走动就行了。”   “是。”珍妮丝带着几个女仆将女人身上肮脏褶皱的衣服褪去。   冒着热气的洗澡水端进了这间小阁楼里,女人没有半点反抗,像一只柔软的布娃娃任凭女仆们费心得清洗与打理。   如玛丽夫人所要求的,至少表面上,她们需要将这位曾经的公爵小姐变成原来风光亮丽的模样。   地上散落了一把棕色的长发,不好打理的部分女仆直接用梳子直接扯掉或者剪掉了。胸衣、脚片、庞大的裙撑……纤弱柔和的淡黄色长裙被两三个人捧了进来,上面布满了金线勾边的彩绘,领口和袖口都叠着繁复的蕾丝边。   他们井井有条得将这一件件华美的部件套在女人的身上,就像在给金丝雀套上一层层镀金的鸟笼子。   珍妮丝捧着纹路精致的铁盒子进来,她用勺子舀出黑色的颗粒放进一只瓷器里,随后用钵杵一下下捣成更细碎的粉末。   滚烫的茶水将黑色的粉末冲开,珍妮丝端着瓷杯走了过来。   那个女人,或者说曾经的子爵夫人莉莉安,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除了没有神采,看上去和真正的贵族小姐没什么两样。   “请用。”珍妮丝的手捏住了那只尖尖的下巴,平淡地说。   阁楼里传来了痛苦的呜咽声,玛丽夫人不为所动得晃着手里的扇子,她走下台阶,走出挑空的大厅。   黑发青年骑在白色的马背上,腰背挺直,他的眉眼染着几分沉重,却依旧瞧着身躯凛凛,英俊不凡。   “母亲,莉莉安的身体有好些了吗?”见玛丽夫人走来,艾瑞克斯偏头问。   “好多了,她看上去精神不错,也愿意参加今天皇宫的宴会。”玛丽夫人安慰着自己的儿子,“放心吧。”   “谢天谢地。”艾瑞克斯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莉莉安正在恢复,他心里也好过了不少。   “莉莉安是个坚强的孩子,等今晚见到她父亲后,她一定会很高兴。”   “如果希恩在的话,那她会更高兴……”艾瑞克斯眼中流露出背上,手攥着马绳。   “艾瑞克斯,不要一味沉浸在过去的悲伤里。”玛丽夫人眼神暗了暗,走到马匹的身边,“时间会治愈一切,莉莉安会走出来,你也要学会放下。”   艾瑞克斯没有说话。   玛丽夫人轻拍了下青年的手,艾瑞克斯微微点了下头,随后调转马头,缓缓走向车队的最前面。   金红色的马车停在巨大的大理石门前。   这里是圣维亚皇宫的出入口,也被称为圣维亚之门,上方有几处瞭望亭,下面两侧站着守卫。希恩下了马车,望着那高大呈圆顶的通道,顶部刻着一些看不清的金箔文字。   “希恩。”不远处的马车里传出声音。   银黑色的高级军服,如星星般的荣誉勋章,硬朗华丽的暗红色披肩,以及圣维亚皇室独有的银色短发。出席这样庄重的宴会,玛尔斯可以说打扮得一丝不苟,即使对礼仪再挑剔的人,也无法诟病他今天的这身穿着。   “殿下,抱歉,让您久等了。”希恩在马车的窗户前站定。   “没关系,进去了也是等。”玛尔斯轻笑,“还要应付那些迂腐的人。”   “那现在要进去吗?”希恩请示问。   “等一下。”玛尔斯的手从窗户里探出,轻轻拽了拽希恩的领口。   “殿下。”希恩头微微侧偏,他无法动得太厉害,因为他的脖子后面还印有与赫莱尔契约的法阵刻印。   “领子有皱痕。”玛尔斯收回手。   “对不起,殿下。”希恩说,“穿的时候不小心折到了。”   “你也有不小心的时候。”玛尔斯从马车上下来,“过会儿到皇宫里,我让他们给你找个领结遮一下吧。”   “是。”希恩跟在玛尔斯的身后,保持着一步的位置,让他有点惊讶的是,玛尔斯今晚竟然只带了他一个人作为侍从。   “不用紧张,跟着我就行了。”   “是。”希恩走进用巨石砌成的圣维亚之门,他上次通过这里还是他十六岁继承爵位的时候。   物是人非。就是希恩这样不算敏感的人,心里都难得涌起了不一样的情绪。   不知等他第三次,甚至第四次跨越这里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自己。 第39章 皇宫晚宴02   第一庭院, 是圣维亚皇宫的周边以及部分花园, 两侧是排列整齐的皇宫禁军, 闪耀的秘银头盔,长长的火器枪管,血红的轧线软甲,这些禁军只对卡瑞娜女王一人负责, 他们的统领是女王的第一骑士伍德西斯。平时他们负责巡逻警戒,今天他们盛装列于路旁是为了等候晚宴宾客的到来。   庭院东面是辉煌的圣哥林教堂。这座教堂历史悠久,建造于圣维亚皇室上位之前,是历代国王加冕的圣地。暮色打在这座古老的建筑上, 雪白的墙面有些许的剥落, 青铜色的大门紧紧封闭透着凉意,唯有那镶嵌着彩绘的玫瑰花窗依旧美丽得让人炫目。   希恩跟随在玛尔斯殿下身后, 他们通过中门,来到第二庭院。这里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皇家宫殿,为了保证宫廷纪律, 它们的运作受到严格的约束,有的用来审判,有的用来娱宾,效力各不相同。   而今晚的宴会举行在帝国大殿,那座拥有最大圆穹顶的金色大殿。   “玛尔斯·萨尔菲德皇子殿下!”门外的侍者垂着头高声念着来者尊贵的名讳。   希恩的脚下是蓝白加错的花纹细砖, 在侍者的引领下穿过三层高的水池后, 他终于走进这间被称为“帝国沙发”的豪奢瑰丽厅堂。   “玛尔斯殿下。”四面八方的人陆陆续续涌来, 繁杂的香水味漂浮在空气里。这些宾客像一只只扑扇的飞蛾, 迫不及待聚集向宴会上新来的焰芒。   “诸位,晚上好。”玛尔斯面带微笑,他优雅得接过侍者递来的高脚酒杯,应付自如得体,希恩则安静地站在玛尔斯身后,专心扮演着侍者的角色,面容保持着绝对的平和。   都城贵族的圈子就那么大,更新换代一次至少要过几十年。身为曾经圈中的一员,希恩没能彻底融入这里,但他脑中已经有一份规整的档案,里面记录着都城每一位贵族有关的信息。   希恩了解这些贵族,然而这些贵族不了解希恩。他们视线汇聚在玛尔斯身上的同时,余光却都在打量着这位陌生的俊美青年。他们保持着多年来的默契,没有人张嘴询问,就像青年是隐形的,他们都在等着玛尔斯先开口。   “殿下,怎么不见兰伯特?”有人问。   “很不巧,兰伯特前几日离开了都城,所以他无法来参加夜宴。”这时,玛尔斯抬起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这是我现在的侍者,希恩·米勒,就读于帝都魔法学院,负责接手兰伯特所有的事务。”   在一闪即逝的沉寂后,所有人都根据自己的理解,给这位叫希恩·米勒的青年贴上了不同的标签……有玛尔斯的刻意引导,周围是一片热烈的赞许声。   希恩没有说太多,除了简单的感谢外,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和谦虚有礼的浅笑。   “米勒是哪位大人的姓氏?”忽然有人问。   “米勒是我父亲的姓氏,他是一位药剂师。”希恩缓缓说出自己编凑好的谎话。   众人发生了不易察觉的变化,药剂师和医师一样,在圣维亚帝国还算是受人敬重的职业。只是无论是再不同凡响的职业,青年终究也是个普通的平民。   优越贵族的排外情绪从未消失过,希恩深知这一点。他的出身注定会成为艰难的一环。面对这种遮掩不住的劣势,隐瞒是最狼狈的处理方式。比起泄露后的以讹传讹,希恩的选择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他的目的就是要所有人知道,今天有一个平民出现在晚宴上。   一些人渐渐散开,希恩目睹着他们带着这个震惊的消息传给一个又一个人,虽然不见得是多好的名誉,但他的名字正在贵族圈里快速的传播。   希恩很满意自己的第一次出场。在一个群体里,恶名昭著不可怕,籍籍无名才是最悲哀的。   “玛尔斯。”旁边传来浑厚的声音。   希恩目光转去,人群像被刀割断的潮水自动分流。那是个中年男人,有着和玛尔斯相同的银发。   “弗恩哥哥。”玛尔斯露出笑容,两个兄弟张开双臂,在亲切相拥后旋即分开。   “您不是在萨贡托巡检,怎么赶回来了?”玛尔斯问。   “原本是的。”弗恩殿下摆了摆手,“知道奥斯卡公爵凯旋,母亲就催我回到都城来。”   “是吗…”玛尔斯的眸子暗了暗,“那提西丰姐姐今天也会出席吗?”   “哈,怕是不会吧。她可是‘帝国之矛’,每天都要忙着和那群亚兽人厮杀。”弗恩的眉毛轻挑,“现在恐怕还带着帝国的火器营在夜晚驻扎。”   “有提西丰姐姐这样的勇者,实在是圣维亚的幸事。”玛尔斯点点头附和。   弗恩没有反驳,只是勾出了含义不明的笑,随后目光就落到大殿的另一处,“亨利舅舅来了,我先过去打个招呼。”   “是。”玛尔斯望着弗恩的远去,他转过身走向相反的方向,眼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   “殿下,您不去见见亨利大公吗?”   “何必赶在现在。兄长先去了,我跟着便不合适了。”玛尔斯平静地说,“再者,亨利舅舅向来随母亲的意思,自然也偏疼兄长一些。”   希恩默默观察着大殿内几百人的走向,这些人看似像尾鱼一般毫无目的的游走,实则都是奔着各自的饵食去的。在不知不觉间,这穹庐状的圆顶下,已经分成大大小小利益相互牵制的群体。   有些无形的差异是肉眼可见的,弗恩殿下走动的都是觐见大殿上露脸的大人物,而拥簇在玛尔斯殿下身边的,除了美丽柔弱的贵族少女外,大多是年轻有为但低等级的新贵族。   这些人属于圈子里的下游,有的甚至还没站住脚跟。眼高于顶的弗恩殿下没精力搭理他们,虽然玛尔斯未必真看得上这些人,但是与弗恩殿下不同的是,他愿意花时间做些漂亮的表面功夫,赐予这些人渴望的尊重。   权势的集合是无比真实的。打着第一继承人的旗帜,弗恩殿下轻松钓完一批鱼苗后,就能去喂亨利大公这类大鱼,而晚来的玛尔斯只有先退至边缘捕捞着虾蟹。   当然,在一片宽敞的海洋里,大鱼不会只有一条。   “请,玛丽·维多利亚夫人,夜宴快开始了。”门外侍者的声音传进了希恩的耳朵里,妇人左手握着扇子优雅端庄地走来,她的左边是高大英俊的黑发青年,右手则牵着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   “那位是帝国唯一的女魔导师,艾瑞克斯是你认识的,他是卡贝德家族的继承人,那位少女是与你同名的希恩子爵的遗孀,同时也是奥斯卡公爵的千金。”玛尔斯轻声说着。   希恩微微愣了下,他这才发现玛尔斯说这些是在教他认识人。   “是,我记住了。”希恩说。   “走吧,他们也算是这次夜宴的主角。”玛尔斯淡淡说着,举着酒杯向那三位走去。   “玛尔斯殿下。”玛丽夫人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玛丽夫人,很高兴见到您依旧容光焕发。”玛尔斯说,“晚上好,艾瑞克斯,还有莉莉安…夫人。”   “玛尔斯殿下。”艾瑞克斯弯腰行礼,而另一边的少女则微微垂下了头。   “抱歉殿下,莉莉安之前生了一场大病,精神还没有痊愈,希望您见谅。”玛丽夫人轻楼着少女的肩膀说。   “当然,您放心。”玛尔斯点点头表示理解,“希望莉莉安夫人能早日康复。”   “谢谢您的怜爱。”玛丽夫人话锋一转,“玛尔斯殿下,听说您邀请了艾瑞克斯加入了学院里的猎鹰会。”   “是啊,毕竟艾瑞克斯是难得天才。”   玛丽夫人和玛尔斯闲聊着,希恩站在原地,发现艾瑞克斯的眼神似乎若有若无的飘向自己,似乎是在诧异他的出现。   希恩没有与艾瑞克斯产生眼神上的交流,他正在打量正面前的少女。   细细算起来,他和莉莉安也就半年未见,然而今日的相遇让希恩尤为意外。   曾经湖面上优美灵动的白天鹅仿佛沦为了一具摆放在高台上的动物标本。   这样的变化让希恩都感觉有些惊讶。   或许其他人难以察觉,不过希恩一下就感受到少女身上种种的诡异。虽然他们之间只有段什么都算不上的婚姻,但无法否认为了维持曾经这段婚姻,希恩因此十分了解莉莉安。   少女今日的衣裙、首饰、搭配……都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选择,就连那盘起的头发都是莉莉安最拒绝的发式。   希恩微微眯起眼睛,他不确定这背后的原因。或许是在他离开后,莉莉安彻底改变了。   但有一点是什么理由都无法解释的。奥斯卡大公至今还未现身,玛丽夫人却主动牵着莉莉安的手……   这一出温情的戏码在别人眼里毫无破绽,但在希恩眼里实在是低装刻意。   毕竟玛丽·维多利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怕是没有人比希恩更加了解的了。 第40章 皇宫晚宴03   “玛尔斯殿下, 失陪了。”玛丽夫人象征着抿了一口杯中加冰的琴酒,望了眼与弗恩殿下在一块儿的亨利大公, 转过头向玛尔斯说。   “您请便。”玛尔斯眸子暗了暗,有礼说。   玛丽夫人微微点头, 带着莉莉安和艾瑞克斯离开了。   “看来想再进一步十分困难了。”玛尔斯抿了下手里的酒杯, 声音低沉,“我的兄长已经将那些权贵牢牢抓在手心里了, 而我在任何事总是慢上一步,包括出生这件事。”   “世上少有牢靠的关系。”希恩轻声说,“殿下只要耐心等到, 总能发现裂口。”   “呵,他们早有了复杂的交易牵扯,利益永远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粘合剂。”玛尔斯微微叹了口气,“希望如你所说吧,我能等到一个这样的契机。”   宴会的水晶灯依次熄灭,最后只剩稍高王位上那盏散落星雨状的吊灯还亮着。王位前的那层半透明的薄纱轻轻晃了晃,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串铃声,宾客们停止了交谈, 不分卑贱,所有人霍然俯下身子,手抵着自己的心脏,向来人献上自己最大的敬意。   薄纱抖动, 有人坐在了那价值连城的王位上, 身穿银色纱裙, 上面镶嵌着大量的宝石和星辰般的碎钻,宝气与金光在柔软的布料上争妍斗丽。希恩微微抬眼,他看不见薄纱后卡瑞娜女王的面庞,只能看见那根竖立着的代表无上权利的黄金权杖。   在女大侍官的示意下,所有人站直了身体,大殿上的灯也再次亮了起来。   “奥斯卡·弗雷德里公爵克觐见。”女大侍官朗声念。   啪。黄金权杖轻敲在王位的地基上,帝国大殿西面一直紧闭的门打开。   最后的主角终于来了。希恩望向大门,他与奥斯卡公爵有几面之缘。来者和他几年前所见没有半分的区别。棕色短发梳理得整齐发亮,岁月没有再这位元老级的权贵脸上留下半分衰老的痕迹,他的脸上依旧光洁干净犹如新做的皮纸,平静的眼眸里毫无波澜。笔挺的军装紧贴在他高大的身躯上,肩膀上挂着银色的细链,胸口前别着数量无人能比的金色勋章。   听说因为气候风土的原因,北方领地的人无论男女都颇为貌美,或许是这份美丽连时光都为之怜惜,他们连衰老都会比普通人要缓慢一点,比如莉莉安,比如他们的领主奥斯卡公爵。   希恩不知道奥斯卡公爵的年龄,他猜测应年长于玛丽夫人,只是望着这样青年似的面孔,谁又能轻易定论。   奥斯卡公爵目不斜视地走向王座前,他依照仪式的安排单膝跪在阶梯之下,手捧起那银色的裙摆俯身轻吻。   “欢迎回来,奥斯卡公爵。”薄薄的纱面后,卡瑞娜女王第一次发声,女性的声音温柔不失庄严。   “感谢您的庇佑。”说完后,奥斯卡公爵起身退下。   响铃声再次割裂开整座夜宴,宾客们依序入席,王座左右是亨利大公与弗恩殿下,玛尔斯的位置紧跟其后,而让希恩感到惊讶的是,身为主角的奥斯卡公爵竟然排在玛丽夫人的后面,被安排在了玛尔斯的右手边。   宾客们隔着整座大殿面对面坐着,大殿中央空了出来。悠扬高雅的小提琴声从四周响起,身穿白色蕾丝的少女惦着脚尖而来,犹如绽放的花朵,翩翩起舞。   “欧尼斯公主殿下似乎没来。”希恩望向四周,忽然发现少了人。   “欧尼斯身体不适。”玛尔斯意味不明说,“你似乎很关心我的这个妹妹,是喜欢她了吗?”   “不。”希恩微愣,“抱歉殿下,是我逾矩了。”   “兰伯特也很喜欢欧尼斯,我很看好他们。”玛尔斯声音很轻,“你如果抱有其他的想法,会让我很为难。”   “我知道了,请您放心。”希恩点点头,对于玛尔斯撮合这两人的用意他是明白的。   玛尔斯的眼睛转向前方,他的本性里有着极强的控制欲,越是钟意喜欢的东西,越想方设法把控在手心里。这听上去有些可怕,但自幼身在皇宫,玛尔斯一向掩饰得很好。然而所谓人的本性,就是意志难以克服的劣根。   他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有失控的时候。   高脚杯轻碰声不断,宾客们的兴致高涨,再向女王祝酒后,就开始有人下位游走起来。   希恩的余光落在右前方的奥斯卡公爵身上,至今这位主角还没有和任何人发生有意义的交集。玛尔斯有尝试与对方交流,然而奥斯卡公爵的态度不冷不热,在碰杯后,谈话就草草结束了。   “奥斯卡公爵。”女人握着扇子走来。   玛丽夫人主动带着莉莉安走了过来。   希恩眼帘微微垂下,他的位置离交谈有些远,无法听见具体的内容。三人间唯一的肢体互动也就是奥斯卡公爵摸了一下莉莉安的头而已,谈话看上去还算融洽。   没有发现?希恩蹙眉。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下,奥斯卡公爵竟然没有发现莉莉安身上的奇怪之处吗?玛丽夫人提了下裙边,牵着莉莉安离开。   这个场面与希恩想象的完全不同,在他的印象里,奥斯卡公爵对莉莉安有求必应,算是宠溺疼爱的。   是哪里与他的推测有了偏差。希恩身子微怔,奥斯卡公爵偏过头,一道深沉的视线与他直面对上。   “殿下,我想离开片刻。”希恩身子前倾,向玛尔斯请示。   “是站累了吗?”玛尔斯的语气轻松。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有些不习惯。”希恩接着话说。   “去吧,不过不要走太远,在殿外转转就好。”   等希恩抬起头的时候,奥斯卡公爵已经和别人交谈起来,不再望着他了。希恩眼睛微眯,沿着大殿的边缘悄悄离开。   在帝国大殿的另一边角落里。   “珍妮丝。”玛丽夫人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将少女交到了女仆的手里,“扶莉莉安下去休息。”   “是。”珍妮丝牵着那只白皙的手,向引导木偶人一样,将少女带到大殿外的休息室。   “您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等会就来。”珍妮丝声音平淡,她需要取点东西,能让莉莉安看上去更精神一点。   门锁转动了一圈,屋子里寂静无声。少女像石像一样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的头僵硬地向左转,窗外的冷风将她颊侧的发丝吹乱。   夜色下,希恩从侧面狭小的窄门离开了帝国大殿,除了零星几个侍卫外,第二庭院内没有太多的守备,他独自走到无人处,站在一棵盛开的紫藤树下,洋洋洒洒由花蕾拼凑出的紫色瀑布遮住了他的面庞。   “赫莱尔。”希恩朝着黑夜唤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我需要你的帮助。”希恩对着虚无轻声说着,为了尽快揭开玛丽夫人所暗藏的谜团,他想借用赫莱尔的力量,“这件事很重要。”   希恩确定赫莱尔听得他说得话,虽然不理解白天赫莱尔为何对他抱有那么强烈的不满,但无论对方愿不愿意他只有开口尝试看看。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的背后藏有至关重要的线索。   希恩的眼角微微下敛,赫莱尔没有出现,更没有给他任何的回答。   “还在生气吗?”希恩叹了口气,拽了下紧扣的领口,准备回到大殿采取其他的方法。   簌簌。希恩敏锐地转过头,有人穿过树丛,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   “莉莉安……”希恩的瞳孔骤缩,和那双含泪的眼睛对视。 第41章 皇宫晚宴04   月光是冰冷的, 它笼在少女身上,将那苍白的皮肤磨到透明,凌乱散着的发髻, 沾着树叶尘埃的裙摆。精灵的容貌是神明的恩赐,少女依旧美丽,就像一颗蕴含了瑕疵的粉晶石。   只是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希恩下意识后退, 想和少女保持恰当的距离,然而少女的手却不知何时拽进了他的衣袖。   这是什么状况。希恩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一边扫视四周情况,一边在排除着种种的可能。   试探?陷阱?亦或是阴谋?   根据现在的状况, 希恩能推算出了不下十种猜测。而在这些猜测中最合情的却是他最无法相信的。   莉莉安认出了他, 并用了某种方法摆脱了玛丽夫人,独自一人找到了他。   希恩不相信。因为在今天以前, 莉莉安甚至从没有见过他的脸,无论是铁面下的他,还是被神骨改造过的他。   而希恩·米勒这个相似的名字, 莉莉安也是不知道的。因为方才见面担心忌讳, 玛尔斯也没有在玛丽夫人面前介绍过他。   没有任何依据能让莉莉安做出这样荒唐的判断。   “您是莉莉安夫人吗?”希恩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他托起那只拽着他纤细的手, 然后轻轻放下,恭敬说, “我是玛尔斯殿下的侍从, 请问您是迷路了吗?需要我带您回到大殿吗?”   没有等到可以听懂的回答, 少女站在那肩膀微微耸动, 她的眼睛红肿着,晶莹一颗颗不断的往下落,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阵呜呜的怪响。   希恩沉默了,显然,眼前的少女似乎没有和他交流的能力。他不知道到莉莉安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这或许是一个探究线索的机会,但如果被人发现,他将面对着致命的风险。   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独自离开这里。   希恩自认是一个行为果断且精神麻木的人,就像他第一次动手掠夺别人的生命。即使没有一点的经验,他也不需要任何的心理准备。   执行自己的意志是他最擅长的事。   见金发青年转过身,似乎要离开,莉莉安空洞的眼睛有什么闪过,她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远去的衣角。然而青年离去的动作没有因此而停顿半分,莉莉安着急地想跟上前去,然而她病弱的身体难以追上青年的步伐。   衣角从手里滑落,莉莉安像断了一根提线的木偶人僵硬得摔倒在了地上,因为疼痛,她喉咙里发出了小兽般的悲鸣,但即使如此,她的右手一直努力得向前方伸着。   “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低哑的声音在莉莉安的头上响起。   希恩蹙着眉,他垂下眼帘,俯视着匍匐在地上的少女,满是泪痕的面庞,擦破了皮的臂膀,灰扑扑的手心。若是时间倒退在一年前,他会怜惜地将少女牵起,会帮她拭去眼泪,会帮她处理伤口,会给她准备都城最好的衣裙。他会轻声安慰少女,陪伴她入睡,然后转头找到那个让少女流泪的家伙用些手段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从前希恩尽心尽力扮演着合格的伴侣。他以为自己与旁人不同,他少有蠢蠢欲动的情思,这是他结婚以来一直觉得亏欠莉莉安的地方。   他甚至为此认真分析过自己无法对莉莉安产生爱的原因。   他不了解莉莉安,即使他知道莉莉安喜欢喝玫瑰花茶,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喜欢散着头发,他还是无法走进自己的妻子。   可这是为什么呢?直到他想起那些事后,他才明白莉莉安也没给过他了解的机会。   这样的婚姻本就没有意义可言,莉莉安也算是亲手剥去了他伴侣的身份。   现在,希恩已经不再对这位曾经天鹅般闪耀的少女负有责任。   他们没有瓜葛了。   希恩平静地将少女扶到紫藤树下,这一过程里没有做任何逾越的动作,“请您在这稍等,我去通知您的侍从过来。”   希恩的话才说完,两条纤细的胳膊就环上了他的腰身,少女垂着头呜呜声不断。   “放开。”希恩声音冰冷,他将少女的手掰开,旋即后退了几步。   少女身体微微颤着,像是被抛弃的小动物,那幅模样能勾起大部分男人保护的,但这对不爱她的人来说却是无用的。   希恩简单整理了下仪表,他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该回到玛尔斯殿下的身边了。   少女的身体依靠着树干支持着站立,摇摇晃晃,伸长着手像追逐着光点的虔诚信徒。   光亮消逝,她眼前是黑暗,用尽最后的力量,丧失了意识,坠入紫藤萝瀑布之下。   奇怪的呜咽声停止,希恩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他偏过头望了眼躺在地上的曼妙躯体,一股锋利的意识冲击着他神经。   有人从紫藤萝树后无声无息走了出来。那是奥斯卡公爵!他光明正大出现在希恩的视野里,却又像与周边静谧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希恩觉得血有些凉了,他一直保持着警戒心,却丝毫没察觉到距离一树之隔的地方就站着人。   这不像一种刻意的遮掩,男人的存在就像花草树木的一部分。或许奥斯卡公爵也是精灵?   很有可能,这样就能解释莉莉安是如何完美隐藏精灵的身份的了。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那他现在面对的奥斯卡公爵就是一只真正经历过岁月洗礼的强大精灵?   希恩不知道这位奥斯卡公爵是何时出现的,脑中没有任何的相关信息,他暂时想不到最好的行动,只有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着。   人都有感觉自己弱小的时候,因为无能为力。   希恩是个耐心的人,在玩棋的过程中,他最喜欢的是“禁卫军”。这颗棋子很弱小,但是它的蕴藏着巨大的可能。只要用心经营让它到达底线,它就能升变为极为强大的利器!   希恩相信自己能凑齐升变的条件,他试图与不同的棋子周旋厮杀,可是如果棋盘中毫无征兆降临了一颗最强力的“皇后”在他身边,那除了送吃,他还能做出怎样的抵抗。   棕发男人静静注视着希恩,像是想从他身上看见什么更深的东西。   皇宫内的钟塔响了,庭院内的几只飞鸟被惊动,扇动着翅膀从漆黑的树林飞出。   希恩与男人互相望着,这样的沉寂已经维持了许久。   “希恩·卡贝德,你的容貌与身体是如何改变的?”奥斯卡公爵开口了,他的声音像黑夜里闪烁的剑刃,简短有力,直击要害。   “公爵大人,我是玛尔斯殿下的侍从。”希恩声音坚定,俯下身子遮住自己险些失控的神情。   为什么会认出他?精灵异于常人的能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现在的掩饰又有什么意义。   希恩做出了决断,他抬起头发现奥斯卡公爵那张精致如艺术品的面孔不知何时已经出现离他极近的位置。   “elenath…”奥斯卡公爵嘴里吐露出了一个希恩从未听过的陌生音节。   希恩无暇思索自己这个音节的含义,他的身体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皎月之下,男人高高的抬起了手,希恩仰着头紧紧盯着奥斯卡公爵,预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一切。   “滚开。”森严古奥的声音悠远而来,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中,“不允许触碰他。”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隔断了,奥斯卡公爵的手在空中停止,随后放下,他依靠精灵敏锐的感官,发现了那个站紫藤树顶端的身影。   风停止了,月亮变得比往常要大得多,也亮得多,就像真的成为夜空里的全新的太阳。金子般闪耀的长发熠熠发光,男人用那双玫瑰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人。   “赫莱尔。”希恩的嘴唇翕动,他唤出了男人的名字,却没有发出确切的声音。   奥斯卡公爵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希恩看着他转过身,然后向紫藤树的顶端抬起了头。   这一刻,他确信了,奥斯卡·弗雷德里克和他一样都能看见赫莱尔的存在。   而且赫莱尔和奥斯卡公爵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   “ aiya elenath ,aranion an alta!”奥斯卡公爵眼中滑过一丝炙热,随后在希恩的注视下,他俯下了身子,虔诚地跪拜在了月亮的面前。   “isil cava tielyanna ”赫莱尔眼睛微微眯起,过了一会儿,他也发出了与奥斯卡公爵同类型的音节。   奥斯卡公爵的眸子亮了起来,他仰起了头,脸上露出了无比向往的神色。   奥斯卡公爵是赫莱尔以前的信徒?这个猜测出现在了希恩的脑中,他正准备进一步挖掘着事情的真相,难以抵挡的困倦却先一步控制住了他的神经。   熟悉的疲惫感,就像当年他从玫瑰庄园的楼上坠落的时候一样。   “我说了,不允许动他。”金发青年应声倒下,赫莱尔扫了一眼,随后眼神锋利地划向正跪拜着他的男人。   男人垂下头,优美高雅的音节像吟唱一般从他低沉的嗓音里发出。   “不要用辛达语,那种古老的东西早就淹没在历史里了。”赫莱尔以命令的口味。   “非常抱歉,至高无上的神主。”奥斯卡公爵望了眼倒在地上的青年,“请您放心,希恩·卡贝德只是晕过去了。”   “我说的是,不允许触碰他。”赫莱尔的声音一下变得凌厉冰冷起来,“你听不懂吗?”   “不敢违逆您的意思,请您赐罪于我,原谅我的过错。”奥斯卡公爵身体微颤,额头抵在了地面上。   赫莱尔有些不耐,玫瑰色的眸子转开,平息下心中的愤怒,“你为什么故意让我现身?你是我曾经的信徒?说出自己的身份。” 第42章 皇宫晚宴05   “您忠实的信徒,精灵一脉的传承者, 奥斯卡·弗雷德里克。”棕发男人俯身在地, 脸上满是谦卑的神色。   “我知道你是精灵。”赫莱尔像是踩着无形的阶梯, 从紫藤树上走下, “不过真是罕见,过了如此久远,你们还在坚持信仰我?”   “百年前若非没有您的恩赐, 天谴降临,精灵一族早已灭绝于世了。”奥斯卡的声音虔诚,“没有吾神, 没有吾等。”   赫莱尔的眉毛微微蹙了,脸上一副“真没想到我以前这么多管闲事”的表情。他走至奥斯卡公爵的身边,随后又望向了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这里没有其他人。精灵魔法已经扩张至整座庭院,所有草木都是眼睛,它们在做着警戒的工作, 就算有人突然出现,也无法感受我们的存在。您可以放心吩咐我做任何事。”   “我的苏醒, 还有降临,这一切都是预谋吗?”赫莱尔玫瑰色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慑人的光芒。   “是。”奥斯卡公爵没有半分隐瞒,“得知您受难, 精灵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五年前, 我们在世界树的遗迹找到了您恩赐于先祖的神器, 想以此召唤您降世, 但是被人阻止失败了。”   “所幸我们做了两手准备。”奥斯卡说, “我们本对另一种方法不抱什么希望,但谁想竟然意料之外的成功。”   “神通法阵,这东西是人与神明的牵连,只有人类才能使用。”赫莱尔冷笑一声,望了眼倒在地上的金发青年,似乎已经看透其中的所以猫腻,“我说呢,这种古老的玩意他从哪知道的。”   “这个计划我们经营了许久,一开始选中的是名为诺曼·卡贝德的人类,但是中间出现了一些意外。”奥斯卡的声音顿了顿,“不过好在功夫没有白费,最后的结局还是成功的,您从束缚中挣脱出来了。”   “你们修改了规则,我不是神明,神通法阵本是召唤不了我的。”   “是的,这是族里的大祭司钻研几十年的成果,为了能召唤您,我们培养了全新的媒介。”奥斯卡抬了抬手,昏迷的莉莉安被藤蔓轻柔地抬起。   “一只人与精灵的混血?”过了许久,赫莱尔才发出了声响,“做得好。”   “吾等是您锋利的剑,您坚实的盾,为了达成您的意志,吾等必将全力以赴。”奥斯卡公爵的眼睛有一丝狂热闪烁,“不知您准备何时前往精灵的领地,接受吾等的祭祀参拜。”   “现在不行。”赫莱尔直接拒绝。   “这……这是为何?”奥斯卡露出些许疑惑,“是因为契约的缘故吗?”   “……”   “您真的与希恩·卡贝德定下了契约?”奥斯卡的声音颤抖,面上镇定的神情有些难以维持。   “这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想到男人当时耍得小聪明,赫莱尔嘴角不由下撇,“我和他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因为契约的禁锢,我无法离开他。”   奥斯卡的眼帘垂下,面色变得冰冷,他站起身,走到金发青年的身边。   “既然如此,只有切断这个契约了。我愿意背负一切惩罚,换取此人的生命。”奥斯卡的嘴唇翕动。   地上一片不起眼的落叶旋即动了。它像剑刃一般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划过青年的脆弱的脖子。   边缘沾染血色的叶片被夜晚的风吹远。青年的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红的血流像蜿蜒的长虫沿着青年光洁干净的肌理下沿。   这是致命的伤口,青年的生命正随着血液的流逝而流逝,在昏迷之中,他的脸色开始泛白,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具年轻的身躯就会彻底失去生命的活力。   “神主,我愿意为您献出自己的生命。”做完这一切后奥斯卡公爵再次跪在了赫莱尔的面前。   “我说让你不要动他。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赫莱尔的嘴角勾出自嘲的弧度,“难道是因为怜惜他,怕你伤害他吗?”   奥斯卡公爵不由愣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旋即转过身。   他发现留在青年脖子上的那道致命伤已经消退成一道浅浅的疤痕了。   “这…怎么可能?”奥斯卡公爵喃喃说。   “我们订下了契约,他向我许了愿。”赫莱尔声音缓慢,似乎在回忆当时火光冲天的情景,“他和我说的是,‘我不想死’。”   “您——”奥斯卡公爵的声音发颤,“您赐予了他什么?”   “不想死,那就不死好了。”赫莱尔背过身去,他望着夜空中明如珍珠的圆月,淡淡说,“从订下契约那一刻起,我赐予了他这样的恩典,只要他不想,那他就不会死。所以你杀不死他,这世上所有人都杀不死他。”   “没有……别的办法吗?”奥斯卡公爵的眼睛微微失神。   “有。”赫莱尔抬起手,轻轻抹了下自己嘴角溢出的血渍,“除非我在他之前陨落。”   “将这里一切收尾干净,还有,今晚的事不允许告诉其他人,包括希恩·卡贝德。”金色的长发摇曳着,赫莱尔一边哼唱着,一边走进漆黑的树林渐渐远去。奥斯卡公爵默默注视着他神秘修长的背影,和百年前相比,他们曾经至高无上的神主已经变得不大一样了。   夜里,月亮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赫莱尔真的离开了。奥斯卡公爵轻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他眼睛飘至地下,青年脖子上的那道伤痕已经彻底不见踪影了。一会儿之后,他弯下腰抱起了晕倒在地上的少女融入了树丛的夜色里,就像他们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黎明,希恩睁开了眼睛,四周静悄悄的。疲惫感还没有彻底消失,他能够清醒过来依靠的是身体的本能。他偏过头,一边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一边打量着这间陌生的房间。   这样的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梦,若非希恩绝对相信自己的清醒,一般人或许都难以分辨出这其中的真实与虚妄。   这是一间陈设奢华且内敛的屋子,希恩仰起头望了眼头顶那花卉形态的玻璃缀灯,随后就翻身离开了柔软的大床。他发现了自己昨夜穿着的衬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沙发上。   “这里是哪里?”希恩系着胸前的纽扣,暴露在外的肌肤被单薄的布料一一遮掩住。   玻璃门敞开,赫莱尔懒散地倚着白色的栏杆上,金色的长发随意散至腰间,可看上去比贵妇们用心保养的秀发还要柔顺明亮。   “圣维亚皇宫,更准确的是第二皇子的寝宫。”赫莱尔发出低低的笑,“你可是第一位留在皇宫过夜的平民。真是可惜,如果你是个美丽可爱的少女,今天估计就能荣升为皇室的一员了。”   “皇室对血统要求严格。如果是少女,玛尔斯就不会留下我。”希恩淡淡说。   “你怎么知道呢?我觉得他十分青睐你,或许是看上我赐予你的这具身体了。”赫莱尔转过身,眉毛微微挑起。   “无论是多美丽的少女,他也不会为此放弃自己的继承权。”希恩说,“他的野心很坚定。”   “是吗?你还真了解他。”赫莱尔点点头。   “你不准备和我说明一下吗?”希恩走向阳台,望着玫瑰色的眸子直接问,“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赫莱尔有些吃惊了,“那你应该问那个银发小子,又不是我解得你的衣服。”   “你现在的样子是想隐瞒我的意思吗?”希恩的眸子微微眯着,“奥斯卡公爵是一只强大的精灵,而他是你的信徒,他一直在想办法召唤你出来。”   赫莱尔称赞地拍了拍手,“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莉莉安也是精灵,她的出现是凑巧吗?”   “我不知道。”赫莱尔的眼神飘向一边。   “那我通过法阵召唤你这件事是凑巧吗?”希恩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人类,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质问我?”赫莱尔的眼睛凌厉起来,“注意你的态度。”   “那我像奥斯卡公爵那样对你跪拜,你会告诉一切的真相吗?”希恩声音很认真,他没有再开玩笑。   “有信仰就一定会得到神明的回应吗?”赫莱尔发出轻蔑地笑,“可以,你若真心信仰我,我告诉你所有又何妨。”   “可是你做得到吗?希恩。”赫莱尔的手心轻拍在希恩的胸膛上,“你对我也有隐瞒,我知道的,你有动过杀死我的想法。”   希恩的身子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那你将神骨融入我的身体又是为了什么?”希恩眼帘垂下,“我记得你说过,你的身体没了。”   “还有我的眼部感知神经。这具身体本来是怎样的,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赫莱尔怔了一下,随后将手默默收了回来。   “原来在契约之下,我们已经有这么多无法达成的共识了。”   “那有什么影响。”希恩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交易,其他的事想再多也只能留在这一切完成之后。” 第43章 争夺的序曲01   “你能想得这般清楚实在太好不过了。” 赫莱尔冷哼一声,“这份契约确实是你唯一与我公平对话的筹码了。”   “我要见奥斯卡·弗雷德里克。”希恩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你大可打着我的旗号去利用他。”赫莱尔情绪平息下来, 他的背倚着栏杆, 往后仰, 金色的长发悬在外面, “如果你能做得到的话。”   希恩的眼睛从赫莱尔身上挪开,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了。往回想想,他和这位神明之间就是最简单的雇佣交易。交易本身就是相互压榨的过程, 其中出现一点隐瞒欺骗又有什么值得深究的。   形影不离的度过大部分时间让两人习惯对方的存在,这种过程真的很容易产生彼此熟悉信赖的错觉。   “只限于契约方面,我赐予你有求必应的特权。”   “这就够了。”   “不过, ”赫莱尔的身体依旧后仰着,他的腰身勾出好看的线条,双臂向栏杆外延伸,“如果最后失败的话,你将承担所有责任, 你的所有将不再属于自己。”   “我明白。”希恩望着男人像云雾一般从阳台无声跌落,不见踪影。   身后的门锁开合发出“啪嗒”的声音, 希恩转过身,发现一位女仆推着餐车走了进来,银发男人不紧不慢跟在她的后面。   “玛尔斯殿下。”希恩走回屋里, 微微弯腰行礼, 他知道赫莱尔方才说得话近乎玩笑, 但是希恩还是在玛尔斯面前表现得十分谨慎。   好在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面带笑容, 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你已经醒了?怎么就穿这么点站在阳台上?”玛尔斯走了过来,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件外套,温柔地披在了希恩的肩膀上。   “殿下……”希恩微微蹙眉,他能从玛尔斯的动作里感觉到了明显的违和感。   “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玛尔斯微笑,此刻这位皇子脸上,那份优雅的笑容就像破晓前的曙光,温暖美好,且都是你一个人的身影。若是面对这样的笑容,就算知道对方不是真心实意少女的情思也会忍不住为之心动。   女仆将银扣盖掀开,里面是一套奢华的瓷器餐具,两根煎得恰到好处的纯肉香肠,一面像太阳般规整的煎蛋,两块蓬松香酥的可颂,和几样配菜,烤番茄,焗蘑菇,牛肉粒以及一种鱼子熬成的酱料。   “给我。”玛尔斯从女仆手里接过分割的餐刀,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下,亲手将香肠分成方便使用的小段。   “你可以下去了。”玛尔斯吩咐道,“让他们备好马车,等会我们要去学院,希恩早上还有课。”   “是。”女仆说。   希恩注视着那位女仆将屋子的门阖上,他收回目光,只见一把戳着香肠块的餐刀正对着自己。   “谢谢您的恩赐。”希恩接过那柄刀具,他没有立刻食用,而是先发了问,“殿下,昨天晚上——”   “你晕倒在了庭院的花丛里。”玛尔斯离开了餐车,他坐在了沙发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所幸,我见你迟迟未回,先派人寻到了你。”   希恩喉头滚了滚,将手中的餐具放下,他正想着如何解释这样荒唐的场景,玛尔斯却接着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是如此不谨慎的人。”玛尔斯叹了口气,“想来是有人针对我,所有才牵连到你身上了。”   希恩愣了下,有些出乎意料,玛尔斯竟然为他找好了借口。   “殿下,昨天夜宴上是发生了什么吗?”   “女王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动了给我订婚的念头。”玛尔斯的手微微攥紧,语气深沉,“她钟意得对象是卡列子爵的亲妹妹塞丽娜小姐。”   希恩记得卡列子爵是弗恩殿下的随从,如果他没记错,那玛尔斯此时的愤懑也就难理解了。   “您准备接受订婚吗?”希恩问。   “如果母亲非要坚持如此,那我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玛尔斯的嘴角带了点苦笑,“她怎么能这般偏心,明明弗恩也没有订婚不是吗?在她的眼中,我难道就是兄长的附属品吗?”   “殿下。”玛尔斯流露出的情绪有些突然,希恩只能给出自以为合适的安慰,“女王还没有敲定这件事,这其中还有转机的可能。而且您方才在那位女仆面前表演得很好。”   说到这里,希恩也明白了刚才玛尔斯的一反常态。   “你还真是敏锐。”玛尔斯身体微微怔了下,“抱歉,希恩,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做了这样的决定。”   “您不必介怀。”希恩认真说,“我已经效忠于您,如果能帮助您,我不介意损失一些名誉,在众人面前逢场作戏,只是这样的方法真的能解决您的困境吗?”   “你的意思是?”   “或许塞丽娜小姐会因为您这些似是而非的绯闻拒绝订婚,只是您赶走这一位,如果不能改变女王陛下的心意,过不了多久,您还是会再次陷入同样的困境。”希恩冷静地分析着利弊。   “你说得对,这只是一时的办法。”玛尔斯点点头,希恩说得他是认同的,“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去做?”   “击败弗恩殿下,向女王陛下证明,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希恩望着玛尔斯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您就要彻底离开学院了,如果您真的想做些什么,一直隐匿在弗恩殿下的影子里是不行的。”   “你明白我要什么。”玛尔斯抬起眼皮,将右手伸向眼前的青年,“希恩,你会帮我的,对吗?”   “当然,我发誓会竭尽全力让您如偿所愿的。”希恩握住玛尔斯伸来的手,他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对方蠢蠢欲动的野心。   这一刻,这位自傲的皇子终于将他划入自己的阵营。   皇宫与学院的距离不算近,纵然马车在都城的街道上畅通无阻,等希恩赶到学院的时候,第一堂尼克教授的炼金术课程已经过去了大半。   “抱歉,教授,我来迟了。”希恩走进去的时候,整间教室已经雅雀无声,底下的学生都握着羽毛笔,面上都是一副到处见鬼的槽糕神情,他们的桌子上铺着的是和自己身高差不多长的羊皮纸试卷题。   “希恩·米勒。虽然你是我最为得意的学生,但是这不代表我会为你的成绩放水。”尼克教授的语气不待任何情面,“这次的考试会直接决定你的中间成绩,你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时间了。”   “对不起,教授,是我的疏忽,我会抓紧时间作答的。”希恩接过那折了几折的试卷,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这份卷子一共有十二页,六十道题,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交卷,”前面传来了一阵嘀嘀咕咕声,“除非你能一分钟解出两道题,不然这次测试的第一名一定是我的。”   希恩微微抬起眼,他的面前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扎着一个有些土气的小马尾,伏在桌子上,背影看上去像一只正在觅食的鼹鼠。 第44章 争夺的序曲02   “考试期间不允许发出任何声音!如果你们有谁作弊的话, 我就当他自愿加入我实验里的一号对照组。”尼克教授裹着他那件紫色的袍子声音阴森吓人, 像是童话里吃小孩心肝的黑心老巫婆。   希恩大致扫了一眼周围人做题的进度, 尼克教授出题是有一定规律的, 似乎整蛊学生是他天然的乐趣, 他喜欢将最难解的题目安插在一堆简单的题目里,或者是在一堆困难的题目后暗戳戳地放上一道送分题。   其实很多学生有着勉强及格的知识水平,只可惜他们基础不夯实, 心理防线又太过脆弱,不少人都撑不到将试卷上所有的题目看上一遍。   希恩低下头集中注意力开始作答, 羽毛笔不停歇地在试卷上书写着。希恩心思专注,他没有发现自己每翻一次卷面,他前面的那位少年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好了, 所有人将笔放下,不允许再继续作答了!”尼克教授挥了挥手, 学生们桌面上的眼皮卷就都悬浮了起来, 随后按照座位的顺序一张张地累成一堆排放在尼克教授的面前。   “你应该没有写完吧。”希恩抬起头,坐在前面的少年发出了极小的声音。   “嗯,没有。”试卷最开始有十道炼金符号听写题,面对一片空白, 希恩直接放弃了作答。   听了这话,少年藏在刘海下的眼睛亮了亮,语气有一点点炫耀的成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次试卷很难, 特别是那道晶体转换的阐述,原理已经涉及到我们对‘第五元素’这种未解之谜的认知了。”   “你知道‘第五元素’?”希恩略微有点意外,这算是极为生僻的理论,他之前和史蒂芬探讨过这方面的转换实验,结果对方还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那是炼金术师的不懈追求!”少年握着拳头,脸上充满了向往,“在性质上是不可理喻的,属于奥秘中的奥秘,我倾向于神学与炼金的极限反应产生的光辉。”   “神学是魔法的衍生,仪式魔法体系遵从魔法的基本定理,从最基础的原理去剖析或许会更妥帖一些。”希恩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   少年听得有些发愣。   “希恩,跟我过来。”尼克教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的,教授。”希恩站起身,望了眼瘦弱的少年微笑,“很高兴和你说上话,帕克,推荐你看看《贤者的原则》这本书。”   “嗯?好、好…好的,我会去看的。”帕克舌头有些打结,他望着青年离开位置,脖子控制不住的发烫。   难以置信,偶像竟然、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希恩·米勒实是帕克从小乡村来到大都城以来的第一位还活着的偶像。在这之前他上一位崇拜的是百年前魔法元素论的提出者迦加门农。或许是见得人太少,帕克还是第一次见到向希恩·米勒这样帅气的人。   他知道在一年级的学生里崇拜希恩的不少,他甚至还在角落里目睹过有两个女生为了“和希恩·米勒谈恋爱的先后”争吵起来,至于动手的原因是她们都想争夺宝贵的初恋地位。   帕克没有将自己和这些人归为一类,他的崇拜才不是出于容貌好看这种肤浅的理由。   在同年级的学生还在死记硬背炼金符号公式的时候,希恩已经开始研制属于自己的炼金作品,希恩将普普通通的水通过持续的反应变成性质稳定的晶体物质,不慌不忙地完成操作极其繁琐的炼金实验,就算当时他和所有人一样看不懂,也不妨碍他从中感受到了那种神秘的魅力。   这就是他拼命学习炼金术最初的动力,他本来幻想着如果有一天他能超越希恩·米勒,即使是这种不公平的书面分数,他也会无比亢奋。   因为只有这样他的偶像才会注意到他这样不起眼的存在。   帕克将脸埋在手心里,他还没从自己的名字被记住这件事走出来。说实话,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帕克抬起眼瞧着那几个高大壮硕的青年,这几个人是二年级的学长去年被尼克教授挂了科后,今年只有和他们这些新生重新学习一边。   在帕克看来这种重修制度作用实在有限,特别是对这些无心领略炼金魅力的人来说,强迫他们继续学习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乡下鬼,下周的那个什么药剂探究题,记得抄五份出来。”为首那个皮肤黝黑的学生硬声说。   “乌迪尔教授的探究题……每个都要写得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话还没说完,帕克的声音就被粗鲁的打断了,“给我出来,傻狗。”   帕克的肩膀被压住,被强硬得带出了教室。   在没有申请的情况下,无论是平民学生还是贵族学生,都是绝对禁止使用魔法的,一旦被举报查证,违反者就会被学院强制劝退。   面对这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帕克基本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他无法向路过的学生求救,只能被几个人带出了建筑,被推搡进两面墙之间狭小的通道里。   “傻狗!那你不会写五份不同的出来吗!你不是学得很好吗?这点要求对你很困难?”   帕克身体微微缩着,他耷拉着脑袋,飞出的唾沫溅在了他的头发上。   这种被欺凌的事帕克不是第一次遭遇了。在他还住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就因为有着和周围人迥异的追求,被同村大一些的孩子们嘲讽欺负。他想找一些和自己相似的人,于是费尽辛苦努力考进这座梦寐以求的学院。谁想因为奇怪的口音和土气的打扮,他还是沦为被排挤在外的那个异类。   “来,学个乡下猪崽的声音!”   一股力量拽住了他头上的马尾辫,他的脸被迫使仰了起来,那人在冲着他挤出两排牙齿,手握拳头放在前额,发出猪叫一样的咕噜声,这副滑稽的模样很快就引得他几个兄弟的哈哈大笑。   帕克知道这动作的含义,对方在骂他蠢得像猪,他觉得自己应该勇敢出手了,像不畏死的勇士一样于这些真正的蠢猪较量一番,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清醒的头脑告诉他就算自己不要命地搏斗,最后倒霉的还是弱方。   他等会儿还要上课,忍气吞声得熬过去才是最稳妥的。或许他就是一个天生的怪人了,周围的恶意是命运安排他必须经历的磨难。   他想他应该学着习惯这些,于是抿了抿干涩的唇,在其他人的鄙夷的视线里张了张嘴。   这时候,通道的一边的光被遮挡了起来,仿佛突然降临的夜幕,有人向他们走来。   人们有两种与自己的神明相遇的机会,一种是死亡的永眠,一种是神谕的降临,这是帕克从小就听村子里的信徒念叨的,他对这种装神弄鬼的话向来嗤之以鼻,直到现在,在他狼狈认命的时候,他的神明出现了。   他的神明沿着光明走进狭小的通道,神情淡漠,目光冰冷。   那几个二年级的学生沉默了,这个打断他们取乐的人,穿着和他们一样的黑色校服,看上去却显得耀眼无比。   “这是在做什么?”金发青年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气说。他的声音清晰,气势十分慑人。   希恩·米勒,猎鹰会唯一的平民成员,从开学起就风光无限的人物。这几个人虽然是二年级的老生,但也听过这个在平民学生里传来传去的名字。   那个为首的学生手移到了帕克的肩膀上,对着希恩露出了笑容,“没什么,我们几个朋友在开开玩笑而已,你说是吧。”   帕克的嘴角抽了抽,在看不见的背后,有只手在狠狠捏着他的皮肉。   他紧咬着唇,点点头,撇开被威胁的原因,他也不想眼前的人牵扯到这种麻烦的事情里。   “我刚刚看见你抓着他的头发。”希恩淡淡说。   “啊,这、这不是很正常的游戏吗?乡下都爱玩这种拽头发游戏的。”那人被希恩再三质问脸面有些挂不住了,“不至于吧,猎鹰会再厉害,不会连我们玩什么都要管吧。再说你应该也和我们的朋友帕克不熟吧。”   “我认识他,在不久前有和他聊过炼金方面的问题。”   “新生,你插手的事也太多了吧。”那人有些恼了。   “我没有说要插手你们的事。”希恩的目光望向肩膀发颤的少年,“我是在问帕克,你和他们真的是朋友吗?你愿意和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吗?”   希恩的眼神望向少年攥紧的手,“有些事情要自己说出来,其他人才能明白。”   “不,不是,不是的。我……不是他们的朋友,我也根本不想玩什么游戏……”帕克声音不稳,情绪也随之激动。   “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希恩走了过去,那二年级的学生还想说什么,却被希恩的冷冽不屑的眼神猛得震慑住了。   “你……”   “对了,听说猎鹰会的会长拥有对学生的直接劝退权,如果你们还想玩这种游戏的话,下次可以来猎鹰会找我。”希恩的嘴角勾起,对着那几个学生露出了一个冷漠无可挑剔的微笑。 第45章 争夺的序曲03   帕克跟在青年的身后, 没有人再阻拦他的离开。走出那幽暗狭小的通道, 中午热烈的阳光刺着他眼睛生疼。   他没有因此闭上眼,而是望着不远的背影, 心里像注满了水, 不知不觉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他知道那几个二年级生或许还在背后瞧着他, 疑惑着他如何得到希恩·米勒的庇护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几个家伙面前挺直腰背,第一次拒绝他们那些侮辱可耻的强盗要求, 他似乎应该扬眉吐气,但其实他已经不在乎。   他滋生的那些阴暗都如水面反射出的光, 散去了。   一直走到了灰青色的建筑前,见希恩站定, 帕克也连忙停下脚步。   “放心, 他们不会再追到这里了。”希恩望着面前瘦弱的身影, “如果还有人骚扰你, 你可以找我或者尼克教授。”   “不, 不不会的, 他们不敢的。”帕克知道那些家伙都是欺软怕硬的, 真正搬出猎鹰会的名头来,他们也是不敢找来的。   “对、对、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帕克忽然弯下腰,眼睛忍不住悔恨的闭紧, “我……我没想到将你牵扯进来的, 真的很对不起。”   “还好吧, 也不算麻烦。”一只手落在帕克的肩膀上,头,搏斗一直不是我的强项。”   “可是,猎、猎鹰会……”帕克还是有些自责。   “权利不就是这样用的吗?虽然徇情不对,但是难得一次也没什么不好的。”希恩微微耸肩,他不觉得借猎鹰会的特权恐吓这些人有什么不对。   这个世界本质就是肉弱强食的,他的身份强于这些人,而他所做的正是这些人对更弱者所做的事。   徇情吗?帕克愣了愣。   他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别人难得一次的特例吗?   帕克悄悄抬起眼,在碎发的遮掩下,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希恩没有察觉到这火热的目光,他的眼神飘向大殿的圆柱边,神情罕见流露出些许的惊讶。   “帕克,快到上课时间了,你先去教室吧。”希恩开口说。   “那、那你呢?不……上课吗?”帕克愣了下,声音很轻。   “啊,我可能要等一下。”说完,希恩就往建筑外走去,帕克站在楼梯的转角处,透过明亮的玻璃,望着希恩走到了一个银发男人身边,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就并肩离开了。   “那、那是玛尔斯殿下吧。”帕克喃喃说,因为暗涌着的嫉妒,他忍不住焦躁得咬起了自己的指尖。   直到皮肉破开,血味在他嘴里蔓延,他才将手垂了下来。   “对,没错的,我可以的。总有一天,我也能做到的,成为对他最有用的那一个。”帕克扶着楼梯缓缓向上,对自己轻声说着。   不想做无用的累赘,想成为他的助力。   即使付出所有,他也想努力站在离信仰近一点的地方。   “殿下,您怎么会来这里?”真正走到玛尔斯的面前,希恩还是觉得疑惑。   “我也是艾伯斯特学院的一员,这有什么奇怪的吗?”玛尔斯微笑。   “这里是平民学院,您的身份到底特殊,还是应当注意一点。”希恩微微蹙眉,经过亚兽人盗窃事件后,他不觉得这所学院还有想象中那么安全。   “希恩。”   “您有什么吩咐?”   “你的语气越来越像兰伯特了。”玛尔斯的语气带了点玩味,“像是把我当作到处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这么一点小事也啰啰嗦嗦,不肯放过。”   “那是因为我与兰伯特一样,都将殿下放在首位。”希恩轻叹了一口气,“您如果能更在意点自己,我们也不会说出这些让殿下厌烦的话。”   “你有把我放在首位吗?”玛尔斯心里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当然,我现在是用上课时间陪您在学院里散步。”希恩淡淡说,“这是我开学以来第一次逃课。”   “你没逃过课吗?”这次换玛尔斯惊讶了,“你竟然能忍受温格尔教授冗长的教案。”   “您指的是《圣维亚地理风情史》的教授吗?”希恩想了想,“说起来,上节课他还和我们细细推论了一遍圣维亚皇室的族谱。”   “为什么……是推论?”玛尔斯的表情复杂。   “可能教授本人喜欢阴谋论。”希恩摸了摸鼻子。   “那他推出了些什么?”玛尔斯忍不住问。   “您听了恐怕不会高兴。”希恩眉毛微扬,似乎不打算说。   “我以姓氏发誓不会追究这件事,就算他说出再荒唐的话,这样可以吗?”玛尔斯抬起手说。   “他说您小时候可能脑袋撞过石头,所以才对地理风情如此排斥,领略不到自然的美好。”   玛尔斯的脸色有些复杂,最后他轻吐了一口气,像是投降了,“好吧,我原谅他对我的这些污蔑,毕竟是我翘了他整个学期课程在先,之后还让兰伯特找他放我过关。”   “那确实是情有可原。”希恩点点头,“按时上课是一种尊重的表现。”   “不用在暗示我了,我不会放你回去上课了,因为我要占用你整个下午的时间。”玛尔斯说,“放心,校长签字的假条已经交到乌迪尔教授手里了。”   “您是有什么安排吗?”希恩倒是不惊讶,他也不觉得玛尔斯会空闲到专门跑来与他散步聊天。   “我们要去拜访奥斯卡公爵。”坐上马车,玛尔斯说。   希恩的眼睛微微眯起,“奥斯卡公爵接受您的拜访了吗?”   “我没有提前告知公爵今天的到来。”玛尔斯的声音平静,“想要拜访奥斯卡公爵的人很多,但真正能见到的人很少。准确来说,自回到都城后,公爵还没有接受除女王陛下以外任何人的邀请。”   “您的意思弗恩殿下也被拒绝了吗?”   “没错。”玛尔斯说,“正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我才想亲自前往面见公爵。”   希恩微微蹙眉,奥斯卡公爵的行为其实已经放出了明确的讯息,他只听命于女王,并且不想在继承权的问题上站队。   但对玛尔斯来说,这又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如果能得到奥斯卡公爵的支持,那他背后支持的力量就会整体上升一个台阶。   “奥斯卡公爵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希恩知道奥斯卡公爵的真正身份,像这种经历过漫长时间的生命,是不会被一般的轻易摆布的。   “我知道,我只能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玛尔斯的神情看上去还算轻松,“最差的结果是被直接被赶出去,我想我的运气应该没有这么糟糕。”   奥斯卡公爵的住所在都城的边缘。和沉溺享乐的贵族不同,奥斯卡公爵将自己的城堡建在了柯柯拉河边一处偏僻的丘陵上。   按照周边人的说法,这座城堡应该是建在三十年前。然而希恩望着眼前色彩丰富明亮的建筑群,砖红的楼房,乳黄的钟楼,宝蓝的塔尖,铁灰色的教堂……却能从中发现近乎混杂的艺术风格。   毫无疑问,奥斯卡公爵的这座城堡历史悠久,而且已经修造过很多次了。   正如玛尔斯所预料的,奥斯卡公爵没有将他们关在铁门之外。一位容貌俊美、四肢纤细的年轻管家将他们引入了城堡,带进了一座铺满灰色大理石的宫殿。   “我是林林,弗雷德里克城堡的管家。这里是镜像宫,公爵大人居住的地方。”年轻管家的声音很好听,即使简简单单的语句,也能让人听得舒适轻松。   希恩跟随玛尔斯走进了一间特别的房间,这里没有窗户,墙面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细碎的镜面,在门推开的时候,有光照射进来,整个房间立刻变得熠熠生辉,美轮美奂,宛若夜空星辰。   棕发男人从桌案前站了起来,朝着他们微微行礼。   “玛尔斯殿下,欢迎您的到来。”   “很高兴你愿意见我,奥斯卡公爵。”   两人面对面坐着。希恩算是以玛尔斯的侍从前来,按照规矩他应该和林林一起去沏茶。   “交给林吧,来者是客。”奥斯卡公爵的话让希恩停下了动作,林林礼貌得向他点点头,希恩回到原位,恭敬站在玛尔斯的身后。   “奥斯卡公爵,北方领地的事务还算顺利吗?”   “有女王陛下福佑,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林林举着托盘将印有金色花草纹路的热茶端了上来,让希恩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准备了四杯,而那多出的两杯,一杯放在了奥斯卡公爵书桌上,一杯放在了玛尔斯殿下身边的空位上。   这样奇怪的细节没有打乱玛尔斯言语间的节奏,希恩在旁聆听着。身为圣维亚帝国的第二皇子,玛尔斯生而就是上位者,在交谈的过程里向来喜欢牢牢把握着话语权。   这次也不例外。玛尔斯的言语向来很有艺术,虽然没有明言直说,但是各方面拉拢奥斯卡公爵的暗示已经十分清楚了。他的口吻没有十分严肃,不会给对方带来逼迫感。但是他的态度却十分认真,也绝不会让人感觉他在开玩笑。   玛尔斯的言行举止可谓完美,然而对面的男人反应平平,给出的回答也是简短模糊。   在持续了一个小时的交流后,玛尔斯微微蹙蹙眉,提出了离开。   “请您稍等,我准备了一份礼物给您。”奥斯卡公爵说,“林去取了。”   听说为自己准备了礼物,玛尔斯面上感谢,心里却对奥斯卡公爵的态度愈加疑惑。   “请您尝尝这杯花茶吧,这是北方领地特有的干花。”   希恩望着玛尔斯在杯子的边缘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接着,他就瞧见玛尔斯端着茶盏的手松了开来。   茶盏被一根藤蔓接住,安稳地放在了桌案上。   “殿下。”希恩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见玛尔斯阖上眼睛,没有回应,他伸手试了下对方的鼻息。   “奥斯卡公爵,您这是是什么意思?”希恩微微眯起了眼。   “请坐吧。”奥斯卡公爵说,“我想你应该有事要与我商谈。”   “我想方才玛尔斯殿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希恩坐了下来,望着正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茶瓷杯,“不过您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商谈的诚意。”   “确实。”奥斯卡公爵毫不避讳地承认,“因为我要商谈的对象不是他,而是你,希恩。” 第46章 争夺的序曲04   希恩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知道一定是赫莱尔向奥斯卡公爵传达了什么。   “我们就在这里谈吗?”希恩望了眼身边似乎处于昏厥的男人。   “如果没有解药,他至少会昏迷上几个小时。这里绝对隐秘。”奥斯卡公爵端起了面前的干花茶。   “我知道,昨天晚上我体验过了。”希恩顿了顿说, “但这不是魔法。”   “精灵翅膀上的粉末是天然的麻醉药。”奥斯卡公爵不紧不慢解释道, “不过不只昨天晚上, 你应该体验过两次。”   “精灵吗……确实是两次, 还有一次是在玫瑰庄园。”希恩注视着奥斯卡公爵,眼中没有感情, “您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   奥斯卡公爵手上的动作一停,随后放下茶瓷杯。“莉莉安是我的女儿, 但她身上只继承了一部分的精灵血脉。”   “什么意思?”希恩蹙眉。   “林。”   “希恩先生,接下来请由我来为您说明。”屋里的灯光稍微亮了一点,林林走到奥斯卡公爵背后的墙面前, 抓住黑色绒布的一角, 用力抖开。   那是一副巨型油画, 占据了整座墙面大半的位置, 颜色浓重厚实, 希恩将目光投向画作的瞬间, 觉得自己周围的时间都开始回溯到久远的过去。   这无疑是一幅极其古老的画。   画面上, 帷幔从两边拉开,背负雪白双翼的神明从混沌的夜空冉冉降落,他的左手托着闪耀的王冠, 右手手心朝下, 指缝里洒落下点点星光。他的脚下匍匐着一群形态奇怪的人, 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与花草树木连在一起,背上长着轻薄透明的翅膀。神明的面容模糊,形体均匀着神谕,底下的众人目光向下,高举着双手,神色虔诚喜悦。   希恩的耳畔似乎再次响起了那神圣未知的声音,他甚至感觉自己也身处画中。   “这幅画名为《辰星的救赎》,描绘了辰星之神降临于世拯救精灵先祖们的画面。精灵是森林中孕育出的生灵,我们生于森林,死于森林,森林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它赐予我们生命,同时也剥夺我们的自由。”林林望向油画,手抵在胸膛,“我们的先祖一直被禁锢在绿色的囚笼里,因为渴望外面的世界,他们的背上慢慢进化出蝴蝶般的双翼,但是即便如此,树死人死,我们还是无法脱离树木的本体。。”   “直到两百年前,一颗火种从天上落在了森林里。”林林的声音低沉下来,“没有行动能力的先祖们只能一边听着前面受难的同胞痛苦悲鸣,一边望着无法熄灭的大火蔓延逼近,在这最绝望无力的时候,黑夜降临,辰星之神垂怜,解开了先祖们的禁锢,以星辰之力赐给他们夜晚飞行的力量。先祖们逃脱了可怖的大火,获得了自由,至此精灵一族也将辰星之神奉为了唯一的信仰。”   “辰星之神…”希恩的脑中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赫莱尔。   “辰星之神,”林林的神情充满了敬仰,“我们精灵一族已信奉百年,即使后来族人们离开了森林融入人类中,我们也不曾改变信仰。直到有一天,精灵族的祭祀忽然失去了信仰的联系。接着,一夜之间,所有精灵的翅膀都蜕化成单薄脆弱的模样,我们变得不再能够飞行。那时,我们才开始意识到我们所信仰的神明或许陷入了什么困境。”   “他遭遇了什么?”希恩问。   林林的神情有点迟疑,奥斯卡公爵幽幽说:“虽然你与吾神订下了契约,但是过往种种你无需知道太多。这对你没有好处。”   “是因为光明神吗?”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希恩的指尖交叉,望着奥斯卡公爵身后的油画,淡淡问:“公爵大人,您知道契约内容是什么吗?”   奥斯卡公爵蹙起了眉头。   “抹去光明神这一存在。”希恩抬起头直视奥斯卡公爵的双眼,“这是我的交换条件,也是你们的神明所希冀的目标。对于这个目标,您还有精灵一族准备保持怎样的态度?支持?反对?还是旁观。”   “吾神所愿,亦是吾等所愿。”奥斯卡公爵给出的答案比想象之中还要果决快速。   “面对这近乎不可能的目标,您有相应的计划吗?”   “……”奥斯卡公爵抿了抿唇,眼神冰冷望来,“你想说什么?”   “我有计划。”希恩平静地说,“我想得到你们全面的协助。”   奥斯卡公爵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你想让精灵族服从你的命令?”   “您可以拒绝。”希恩说,“我只需要听从指挥的棋子。”   “希恩先生,您……”林林的神情有些微恼,似要说些什么,奥斯卡公爵抬手阻止了他。   “精灵族的加入不是成功的绝对条件,但的确是我准备的计划中最,“如果很遗憾你们选择拒绝的话,我希望你们至少能保持旁观的态度。”   “说说看。”奥斯卡公爵沉声说,“你的计划。”   “说出来会有泄露策略的风险,我只相信自己的盟友。”在这一点上希恩毫不退让。   “你有几分把握达到这个目标。”   “没有把握。”希恩没有隐瞒,“因为与神明交战没有先例可言。”   “你是笃定我会同意吗?甚至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理由吗?”希恩抬起眼,言语带了点感慨,“除了我,大概没人愿意向神明递上这份决斗书了。”   “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奥斯卡公爵终于开口了。   希恩嘴角微勾,从身上拿出一卷早就备好的羊皮纸,递给了奥斯卡公爵。   “玫瑰庄园?玛丽夫人?”奥斯卡公爵快速扫视了上面的内容,“这些事看上去和目标无关,更像是你在报复私人恩怨。”   “她只是一个切入点。”希恩面无表情说,“让皇室因为继承权陷入混乱才是我要的。”   “如果你想掌控皇权,扶持玛尔斯殿下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奥斯卡公爵说,“他虽然势单力薄,但他是位聪明的皇子,如果你想,我可以为你和弗恩殿下搭上线。”   “弗恩殿下的性格容易控制,但我想要的是绝对信赖,他的身后已经站着太多人了,我很难在他心里得到这样的位置。”希恩眼帘垂下,“而且,卡贝德家族也选择了支持他。”   “仇恨影响了你的决定。”   “仇恨这种情绪太强烈了。”希恩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顺便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你说得真相指的是希恩·卡贝德的身世,那我可以为你提供一点线索。”奥斯卡公爵的指尖敲了敲扶手。   林林手拎着一只褐色的手提箱,平放在了桌面上。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希恩望着奥斯卡公爵开启这只手提箱,里面拜访着一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您是如何做到对玫瑰庄园里的事这般了解的,莉莉安告诉您的吗?”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希恩皱起了眉头。   “将手放在上面,你可以看见一些自己过往的经历。”   希恩望着那颗透明的水晶球,似乎有灰绿色的光在球内游走,奥斯卡公爵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但是他居然能感觉到这个水晶球在吸引他快些触碰。   他的身世有什么值得探索的呢?他的记忆线是从落魄的小村庄开始的,如果按照他所知的推论,在此之前,他应该在……玫瑰庄园?   希恩愣了下,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点什么,他低下头,手心覆盖在冰凉的玻璃球上,萦绕其中的柔光将他的思绪包裹,零碎的画面穿越十几年浮现在他的眼前:   “母亲,我带弟弟去花园玩,他想吃树上的苹果。”   “怎么哭了?艾瑞克斯,你在树上不要动,我去找梯子。”   “又想听故事了吗?好吧,不过艾瑞克斯要答应哥哥,听完这个,就睡觉好吗?”   希恩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画面里的景象更像是一个人所见所闻的视角,他在其中看见了一个年幼的自己。那时候的他穿着华贵的小礼服,腿没有残疾,脸也没有毁容,看上去就像是大家族里备受宠爱的小少爷。   这个小男孩真的是他?他竟然喊了母亲?还有艾瑞克斯?弟弟?   那时候的他和艾瑞克斯生活相处在一起,关系亲密得就像真正的兄弟一样。   真是太荒谬了。   希恩想不明白,如果这些画面都是真的,他又是如何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的人生。   “我所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吗?”希恩将手放下,他的思绪回到了此时此地。   “是的。”   “抱歉,接下来的话有些失礼。”希恩眼中蕴含着极深的情绪 ,“但是我想请您发誓,发誓您没有骗我。”   奥斯卡公爵望着面前身体微颤的青年,缓缓举起手,“我向辰星之神发誓,所说没有半句虚假。” 第47章 争夺的序曲05   希恩沉默地站起身, 在玛尔斯的身后站定,奥斯卡公爵望着青年如深海般沉寂的神情,打了一个响指。   片刻之后, 躺在椅子上的玛尔斯睁开了还有些惺忪眼睛, 等他看清奥斯卡公爵那种俊美精致的面孔后,整个人像是被针刺了一样, 神志立刻清醒了大半。   “我睡着了……”玛尔斯抬手轻捂着自己的额头, 喃喃说着。   他的语气满是震惊,像是无法置信自己会在等待中睡着。   一块温热的毛巾送到了他的手边, 玛尔斯抬起头望着金发青年, 声音沉了下来,“为什么没有叫醒我?”   “抱歉,殿下, 是我的失职。”希恩说。   “出去等我。”   “是。”希恩微微俯身,退出了房间。   “抱歉,奥斯卡公爵。我竟然做出了这么失礼的事。”玛尔斯说,“我郑重向您道歉。”   “您不用道歉, 也不必苛责您的侍从, 是我让他不要叫醒您的。北方领地的干花有安眠定神的作用,我想您一定是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奥斯卡公爵说,“我从北方带回了不少特产, 林已经放置在您的马车上了。”   奥斯卡亲自将玛尔斯送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驶出弗雷德里克城堡的大门后, 他重新回到了镜宫。墙面上形状各异的镜面折射出星星璀璨, 桌案上的干花茶见半,有人背对着门坐着。   “他们离开了?”   “离开了。”奥斯卡公爵单膝跪在地上,“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做好了。”   “做的好。”那人抬手将自己嘴角鲜红色的草莓酱抹去,离开了座椅。   “您这就要走了吗?”   “没办法,谁让我现在离不开他。”那人叹了口气,漫不经心说,“我的半颗神核,还有神骨都压在他身上了。”   “您是准备以后——”   “奥斯卡,我有自己的打算。”那人打断了奥斯卡的话。   “是。”奥斯卡垂下头来。   “先按照他的话去做吧,你不好奇吗?区区人类能做到什么程度。”那人站在窗子前,玫瑰色的瞳孔从窗帘的缝隙里远望着那辆驶进蜿蜒山路的马车,注视着它化为小小的黑点,渐渐离去。   山丘上的路坎坷,马车里也因此十分颠簸。希恩望了眼倚在马车栏杆上的男人,将放在另一侧软垫递了过去。   “我不需要。”玛尔斯言语冷漠。   “殿下,您是生气了吗?”希恩偏过身子,轻托着男人的手腕,将软垫放在玛尔斯的手臂下。   “是的。”玛尔斯微微阖眼,“今天的事让我感觉有些丢脸。”   “或许您真的太累了。”希恩说。   “即使再疲惫,我也不觉得自己会在陌生的地点睡着。”玛尔斯轻声说,“我还没有松懈到这种程度。”   “您是觉得奥斯卡公爵——”玛尔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希恩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   “我不知道。奥斯卡公爵也没必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玛尔斯的疲惫没有完全消散,奥斯卡公爵有一点说得是对的,玛尔斯确实因为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许久没有安稳入睡了。   “殿下,您或许可以想得简单些,无论再强大的人,都会有累的时候。”希恩在旁边劝解着,“您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在这期间公爵大人甚至都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   玛尔斯是个思绪很重的人,像他这样的人会很聪明,也会很孤独。希恩常常能从这位皇子身上看到自己似曾相识的影子。玛尔斯和曾经的他很像,肩上明明承担着让人窒息压力,面上却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他们思虑周全,对大部分的事都应付自如,但是只要遇到一点超出预料的事,他们就会变成受惊的刺猬,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敌意戒备。   他们因为无比依赖自己精密的判断,而变得格外缺乏安全感。   “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我身边,对吗?”玛尔斯忽然开口问。   “是的,殿下。”希恩微微愣了下。   听到青年给出肯定的答复,玛尔斯的神情稍微缓和,像是放心了一样。   希恩默默坐在一边,马车颠簸得愈发厉害,摇摇晃晃之中,他的肩膀上忽然多了一份重量。   “希恩,我有些困了。”男人的头忽然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藏着深深的疲惫。   “您要休息一会儿吗?离学院还有一段时间。”希恩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我可以休息吗?”   “当然。”希恩轻声说,“您睡着的这段时间,我会陪在您的身边。”   青年的声音没有情绪的起伏,但是让人莫名的安心。玛尔斯阖上眼睛,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他感觉自己真的有些改变了,他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听上去简直就像个向大人撒娇的孩子。   或许真的是勾心斗角的太久,他难得也想装傻一会儿。   毕竟等这辆马车停止后,还有许多头疼的事再等着他解决。   深夜,位于都城与西方领地的交界处的耐克斯克村火光冲天。   穿着平民服饰的兰伯特借着风的助力灵敏地攀上几尺高的树枝,眺望着不远处的光亮,皱起了眉头。一群手握火器的人像蜂群一般气势汹汹涌进了这座偏僻的村子,即使隔着好一段的距离,兰伯特仍能隐隐约约听见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哭喊声。   “我们不出手吗?”在树的底下,一个穿着长裙的少女低开口说。她年纪不大,亚麻色的长发却和妇人一样盘在头上。   她叫艾琳,和兰伯特一年加入了猎鹰会,现在在外面扮演着兰伯特夫人的角色。因为同年级的缘故,虽然她和兰伯特不怎么默契,但是经常会和对方合作完成一些会长布置下来的任务。   “会长让我调查这里的情况,没有让我们插手。”兰伯特从腰间拿出望山,“不要自作主张,你只需要听从我的安排就好。”   “兰伯特很遗憾,和你在猎鹰会共事两年了,我对你的感观依旧没有好转。”盘发女孩艾琳说,“你确实是个讨厌的男人。”   “我加入猎鹰会也不是讨你喜欢的。”兰伯特拿着望山,从圆形的视野里,他看见了令他反胃恶心的场景。   戴着监控项圈的女人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围住,一只只手落在了那单薄如纸的身体上。   巨大的牢笼被木板马车晃晃悠悠拖了过来,无助的村民们像牲口一样被那群抵着枪|口赶了进去。   “那边情况怎么样,把望山给我看看。”艾琳踢着脚下的石子。似乎是有些无聊了。   “没有必要,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兰伯特从树上轻巧跃下,“现在回驿站,我要将新的消息传给殿下。”   “这就回去了?那我跟着来是做什么的?”艾琳十分不满。   “我说过,我一个人就可以。”兰伯特冷声说。   “我好心跟着保护你,你就这个态度?”艾琳的手指绕着耳畔的碎发,“自以为是的男人可不得女人喜欢哦。听说那个新来的平民一年级生外表英俊,性格温柔,难怪玛尔斯殿下还有欧尼斯公主都很青睐他,小心你的地位哦。”   “只能说明他有些本事。”兰伯特说,“一个平民能给殿下的帮助是有限的。”   “那可未必,”艾琳耸了耸肩,“加入了猎鹰会,他也算半只脚踏进我们的圈子里了,晋升为新贵族也是早晚的事。”   “他以后如何与我无关。”兰伯特的声音硬冷,“只要他不背叛殿下,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那如果他和欧尼斯公主——”艾琳语气带了一点玩味。   兰伯特的脚步停了下来,树林中的叶片簌簌作响,艾琳感觉有风向四面八方逃离而去。   “诶,诶,我只是做个假设而已。”艾琳垂下头,感受着四周乱窜不安的气流,“至于这么认真吗?”   兰伯特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紧攥的手忽然松了开来,快步向前走去。   “ 真是,搞什么痴情,倒是等等我啊!我也是女孩子,好不好。”   艾琳望着孤单离去的身影,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跟了上去,随着男人一起消失在了森林里。   蔷薇馆里黑漆漆一片,看上去像是闹鬼的古宅。希恩推开宿舍的门,昏黄的灯光下已经有人坐在那了。   黑色的修身礼服,白色的丝绸衬衣和黑色圆形礼帽的男人端着红酒杯坐在窗台上,他仰着头像是在数数星星,然而今日天气阴沉,黑夜里只有厚厚的云层。   “你今天见到奥斯卡了?”赫莱尔摇着酒杯,手法像个上了岁数的老贵族。   “你不是也在的吗?”希恩淡淡说。   “倒是骗不了你。”赫莱尔轻笑了一声。   “你不开口,我和玛尔斯未必能见到奥斯卡公爵。”   “我就当你在向我道谢了。”赫莱尔抿着手里的酒杯,“怎么?一切都按照你所想的进行了,你的情绪倒反而低落了。”   “我没有低落。”希恩脱下外衣,冷声说。   “因为讨厌的人可能是亲弟弟,自己的唯一亲人,”赫莱尔言语毫不留情,“所以开始担心会不会伤害对方。”   “我早就说了,无论怎么伪装,你还是太心软了。”赫莱尔的声音感慨,“暴虐的人伤害别人,温柔的人伤害自己。”   “我和你想得不一样。”希恩语气压低,他向来不喜欢像温柔这种美好又软弱的词。   “可是,你动摇了。”   赫莱尔正说着,玫瑰色的眸子向右偏移,他手里的酒杯突然被金发青年拿走了。   他目睹对方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你这是做什么?”赫莱尔微微皱眉,金发青年的行为一反常态。   “赫莱尔,你没有那么了解我。”金发青年的眼中藏着沉睡着野兽,在一瞬间赫莱尔像是看见对方锋利的獠牙,“所以不要理所应当的看轻我。” 第48章 争夺的序曲06   “希恩, 早上好,一起去上课吗?”史蒂芬在楼梯道里挥了挥手。   “抱歉,史蒂芬, 尼克教授让我在他的研究室里自学。”希恩和史蒂芬打了个招呼, 走向蔷薇馆的顶楼。他拿出尼克教授给他钥匙打开炼金术室的门,在长的木桌上放着那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   那天炼金术测试迟到后, 希恩就被尼克教授找去谈话。老头子很生气, 觉得自己的学生依仗着过人的天赋开始懈怠了。   他想给对方一个警醒,于是沉默地从试卷堆里找出希恩的试卷, 然而粗略翻阅完后他就变得更加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 尼克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课程太无聊了?”   希恩摇了摇头,“我认为巩固基础也是很重要的。”   “巩固基础…”尼克教授明了的点点头, “看来你跟着他们上课已经学不到新的知识了。从下周开始我的课你就不用来上了。”   听了这话,希恩本是一愣,以为是自己惹得教授生气了,后来他才明白是尼克教授决定改变对他的教学方法。   对希恩来说这算是件好事, 他不仅可以自己安排上课的这段时间, 而且尼克教授还允许他用这间炼金术室里的材料器械研究实验。   尼克教授的炼金术室的实验环境远远强于希恩那间简陋的宿舍,所以在高效完成每日的学习任务后,希恩还可以抽出一些时间, 在这里继续研究零物质运作方式。   大概推算到快下课的时候, 希恩停下了手中的记录, 开始着手清理实验留下的痕迹, 等他将一切收拾完后,尼克教授也在他预估的时间点回到了炼金术室。   “真是气死我了,为什么他们就是记不住我说得话!这个原理从开学起,我至少在他们耳边讲了十几遍了!为什么还有一半的人错!”尼克教授嚷嚷着推门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沓子漂浮在空中试卷,“我要让他们全部挂科!”   “教授,您这是怎么了?”希恩望着满脸涨红的尼克教授,站起身为对方沏了杯茶。   “真是该死!我每年改这些卷子都能感觉自己的寿命在缩减。我得让校长补偿我的损失。”尼克教授将那些羊皮卷撂在桌上,整个人确实是被气得不轻。   希恩将茶杯端到老人的面前,随后走到桌子前整理那些纷乱的试卷,“教授,上周的试卷您还没有改完吗?”   “没有。他们那些答案我看上一眼,晚上就能气得睡不着觉。”   “可是,这周学院就要上报分数了。”希恩听着老人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只能无奈地笑笑。   “那就让他们全都重上好了!我就不信同样的东西教他们四年,他们还学不会!”   “教授,您的炼金术课还是有很多人是认真听得。”希恩安慰道,“温格尔教授出去采风了,我到中午前都没有课,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处理这些卷子。”   尼克教授当然是极为乐意的,若非这些成绩还要上报,他现在恨不得将这些卷子一把火烧了。希恩的这个提议无疑是解决了他矛盾两难的境地。   其实批改这些试卷不是什么难事,尼克教授觉得困难是因为批改的时候情绪化,他急于教好自己这些学生,而对于希恩来说,他只要将所以的答案顺序记住,然后根据评分规则快速做出判断就行了。   半个小时后,希恩就按成绩高低将试卷排序清楚放在了尼克教授的面前。   “哼,这次肯定一个满分都没有吧。”尼克教授有点不高兴,“你听写都空着,不会还是他们里面分数最高的吧。”   “不是。”希恩笑了笑,将排在第一的那份卷子递给了尼克教授。“这位叫帕克的学生作答很清晰,后面的原理分析也很有自己见解,我看了之后感觉很有收获。”   尼克教授的白眉毛挑了挑,听自己的得意门生如此夸赞,他便接过那份卷子细细看了起来。   希恩站在一边,见尼克教授摸起了自己的胡子,便知对方应该也是欣赏帕克的。   “观点认识确实新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学生。”尼克教授点点头,对于优秀的人才,他也不会吝啬自己的夸赞。   “帕克似乎是自学的,他来到学院才开始真正接触炼金学,如果您对比看一下他开学以来的分数,您就会惊讶他的进步神速。”希恩缓缓说,“他很有可能是一个真正天才。”   “是不是感觉到压力了?”尼克教授笑道,“一个叫帕克的学生吗?我会好好留意着的。”   希恩点点头,如他所想得那样,几天以后,那个扎着马尾的瘦弱少年也成为了尼克教授炼金术室的常客了。   “谢、谢谢你,希恩。”帕克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人,“尼克教授说、说是你推荐我来这里的。”   “那是因为你的天赋确实,“最近尼克教授常常在我面前称赞你,教授还让我好好努力,小心被你抢了第一的位置。”   “不,不,不会的!”帕克头摇得飞快,“我离你的水平还差很远很远,而且我绝对不会和你抢第一的!”   希恩望着急得满脸通红的少年愣了下,他刚刚的话只是想开一个缓解气氛的玩笑,结果好像适得其反让对方更加不安了。   “总之,在我心里,你、你……你的炼金术才是最厉害的。”一段话说完,帕克感觉自己快死了,生怕自己在偶像面前再出什么洋相,他习惯性地缩着身子坐到了桌子的角落边。   一杯热水放在了他的面前,让他没有想到是希恩竟然坐在了他的对面。   “抱歉,帕克,我刚刚说得话有些不妥。”希恩的声音含着歉意。   “没、没有。是我说了奇怪的话才对。”帕克快将头低到桌面上,他心里很懊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表现得正常一点。   “帕克?”   “是、是。”少年的身体倏然一颤。   “不用这么生疏,”希恩温和地说,“以后我们或许还要一起参加教授的研究的。”   “好,好的。”帕克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他感觉这份幸福来得太突然,甚至让他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以后他不仅每周都能和偶像独处,未来他们或许还能在一起共事。   帕克悄悄抬起头,在碎发的遮挡下,他的眼神就会控制不住飘到金发青年的身上。   美丽,强大,聪慧,充满着正义的光辉……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见晃动的羽毛笔停了下来,帕克连忙收回目光,低下了头,接着他听见整理桌面的声音。   “你……你是要走了吗?”见希恩离开座椅,帕克忍不住轻声问。   “是的,我接下来还有事。”希恩望了眼时间。   “是去找玛尔斯殿下吗?”帕克一不留神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对、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   帕克感觉自己问得有些冒犯,不过好在对方没有生气。   “是的,下午我要去猎鹰会。”金发青年摆了下手,“帕克,下周见。”   “下……下周见。”望着已经关上的门,帕克心里空空的,他想着自己要是足够优秀也能成为猎鹰会的一员就好了,这样他也能每天和偶像待在一起。   帕克心里很羡慕猎鹰会的会长,同时心里又忍不住反感。虽然对方是帝国尊贵的皇子,但是在他眼里这个人霸占了偶像太多的时间了。   帕克染上了情绪,但一切也只是想想,他自认胆小,不敢奢求更多,然而他却忘了人心的复杂,越想得到,越会嫉妒。   猎鹰会的书房。   玛尔斯望着手中言语热烈,字迹可爱的书信,头疼得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殿下,怎么了?”在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后,希恩开口问。   “真的是步步紧逼,”玛尔斯脸上难得露出了不耐烦的情绪,“我上封信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可是她依旧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是您的婚事吗?”希恩问,“塞丽娜小姐不同意您的协商吗?”   “我怀疑她根本就没看我写给她的内容。”玛尔斯将那封信放在书桌的边上,“你看看。”   希恩拿起那封信件,里面是大段大段抒发爱意的词句,看着更像是热恋已久恋人间的情书。   “您之前认识这位塞丽娜小姐吗?”   “只在宴会上见过。”玛尔斯靠在座椅上,手背搭在自己的额头上,“我们甚至没有说过话。”   “可是您的未婚妻看上去对您爱意深重。”希恩声音里带了笑意。   “希恩,这个时候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玛尔斯声音很是疲惫,“你知道的,她不可能成为我的未婚妻。”   “抱歉。”希恩再次细细阅读手里的书信,眉毛轻轻挑起。   “殿下。”   “什么?”   “塞丽娜小姐在这封信里说,她今天下午会和欧尼斯公主一起前来拜访您。”希恩说完抬起头,他望见玛尔斯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对方没有将这封热烈的情书完整读上一遍。   “真是疯了。”玛尔斯的神情阴沉。   窗户外面传来了清脆的铃铛声,希恩推开窗户,他探头望去,一辆系着夸张蕾丝的白色马车在猎鹰会的后门缓缓停下。 第49章 争夺的序曲07   “玛尔斯殿下, 这是我亲手做奶油曲奇。”   “感谢你的心意,不过很抱歉, 我对奶油过敏。”   玛尔斯殿下含笑刚拒绝了那近在嘴边的花边曲奇, 满身珍珠的少女就又换了一块棕色的玛德琳小蛋糕递到了他的面前……两人一推一送的互动配合默契, 在无休止推让之后, 玛尔斯终于象征性吃下了一块粉色的甜点。   或许是味蕾感受到太过的甜腻, 站在一旁的希恩居然在这位尊贵的皇子眼里看见了雄狮被逼着吃草的绝望。   就在十五分钟前, 玛尔斯给猎鹰会全体成员放了假,希恩按照吩咐将猎鹰会的整座列馆清空了, 只留下了几位在会馆后厨服侍的仆从。   做完这一切后,希恩就陪伴着玛尔斯站在门口, 迎接即将到来猎鹰会的客人。   马车是圣维亚帝国常用的代步工具,也是贵族间展示身份的名片。就像名门望族会在帆布印上各自的家徽一样, 马车的拥有者也会在车辆的装饰上体现自己独特的品位。   老实说, 希恩还是头一次见到将昂贵的纯手工六边形蕾丝布大片大片笼在轿箱上的。雪白的骏马发出呼噜的声响, 它的头顶还绑着一只粉嫩的蝴蝶结。   一道道极亮的光围绕着下来的人闪烁。   那是无数水钻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芒。一位头发卷卷的少女手持着一把黏着天鹅羽毛的扇子踩在侍从的大腿上慢慢走下了马车,她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绸缎裙,裙摆间镶嵌着数不清水钻, 熠熠生辉,远远看上去就像地上第二个太阳。   “玛尔斯殿下。”那位“太阳”提着裙摆向希恩他们小跑着过来。   “塞丽娜小姐,很高兴见到你。”玛尔斯只能勉强维持男士该有风度,换上优雅贵族的假面。   希恩偏过眼, 只见一只白色的小高跟鞋从轿厢里走了出来, 欧尼斯公主搭着侍从前臂下了马车。   和塞丽娜小姐华丽的打扮比起来, 欧尼斯这位真正的公主倒显得太过朴素了。   “玛尔斯哥哥,午安。”欧尼斯偏过身子,面露羞怯,“希恩,好久不见。”   希恩对着少女微微俯身行礼。   “欧尼斯,你来了。”玛尔斯双手轻轻抱着自己的妹妹,然后带着对方先一步走进了大门里。   门外只剩下希恩和塞丽娜小姐两人。   面对先逃走的主人,希恩只能抬起左手尽心尽力扮演一位合格的侍从。   “塞丽娜小姐请。”   “你就是希恩?”娇柔的少女发出了冰冷的声音,她没有急于走进列馆,而是上下打量着希恩,“玛尔斯殿下最近养着的情人。”   “您说什么?”   “殿下以后有了我,你可以消失了。”说完,少女就抬着下巴,自己拎着裙摆与希恩擦肩而过。   望着塞丽娜小姐离开的背影,希恩才想起自己身上还背负着玛尔斯情人的流言蜚语。面对少女的示威,希恩无奈地勾了勾嘴角,随后就领着外面的车夫去了猎鹰会的马厩。   等希恩将一切安顿好回到猎鹰会的会客厅,他就看见了玛尔斯殿下几近崩溃的一幕。   “欧尼斯公主,您要喝些茉莉花茶?”看欧尼斯公主独自坐在那,希恩上前询问。   见金发青年走到自己身边,欧尼斯公主偷偷瞄了眼青年英俊的侧脸。   “这是手工窨制拼合的,茉莉花吐香都被茶胚完全的吸收,也是玛尔斯殿下的珍藏了。”希恩从瓷器茶壶里倾倒出一道清澈明亮的水流,带着茉莉花的清香,倾倒进瓷杯里。   “谢谢。”欧尼斯接过,暖流沿着她的指尖流进心里。   在青年的示意下,她尝尝了杯子里的花茶,只觉得比皇宫里的还要好喝。   “您喜欢这种口味吗?”青年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喜……欢。”欧尼斯只觉得脑中晕乎乎地,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回答什么了。   “您喜欢就好。”希恩正准备将茶壶收起,玛尔斯叫住了他。   “希恩,麻烦给我和塞丽娜小姐倒一杯。”   希恩偏过头,目光正好与玛尔斯的目光相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希恩还是感觉到玛尔斯眼神里包含地讯息。   男人在命令他立刻想办法将自己从无尽的“甜品地狱”里解救出来。   “是。”希恩推着餐车过去,在他倒茶的过程里,塞丽娜小姐手里已经捧着一块铺满了草莓酱的布丁。   如果是赫莱尔坐拥在这些甜点里,怕是会露出和玛尔斯殿下截然相反的神情。   希恩一边想着,一边将冒着延绵热气的茶杯递到了两人手上。   塞丽娜小姐捧着茶只能将草莓布丁放了下来,玛尔斯也悄悄松了口气。   “塞丽娜小姐,您今天的裙子很漂亮。”借着难得的空当,玛尔斯将话题从甜品岔开,“我在都城里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闪耀的裙子。”   “我喜欢闪亮的东西,莱茵石、珍珠还有宝石之类的,其中最喜欢的还是在阳光下发亮的莱茵石,这条裙子是找到都城里最好的裁缝定制的,融入了我最喜欢的元素,从出图到成品,我等了整整一年……”   “您衣服上的莱茵石看上去不是凡品。”希恩接着将话题引到少女感兴趣的内容上。   塞丽娜小姐低下头,微顿了一下,随后又露出骄傲的神色,“当然,这些都是极罕见的菱形钻,你们知道的捷克的莱茵石是最好的。”   希恩望着少女的裙摆上的闪烁,微微蹙眉。   “塞丽娜小姐还是第一次来学院吧,既然今天你和欧尼斯都打扮得如此美丽动人,外面天气宜人我们不如出去转转。”玛尔斯殿下提议说。   “好啊。”   玛尔斯的神情松缓下来,他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间会客厅闻继续闻那股甜腻的气息了。   “听说学院里有马场,我们不如去骑马吧。”塞丽娜说。   “骑马?”玛尔斯脸色微变,“你们两位都穿着裙子。”   “没关系,我喜欢骑马。”塞丽娜撩了下颈间的卷发,望向对面的欧尼斯,“而且公主殿下也很喜欢骑马,对吧?”   “欧尼斯?”玛尔斯望了过去,不知出于何种想法,他向来不喜欢靠近牲畜妹妹竟然红着脸点了点头。   在场的两位女士都同意了,骑马活动只能订下。希恩跟着玛尔斯走在前面,两位少女和撑伞的侍从跟在后面。   “为什么会变成骑马?”玛尔斯抬手捏了捏鼻梁。   “殿下,太阳很快就会落下了。等会您牵着马绳带着塞丽娜小姐绕着马场走两圈就好。”希恩说。   “我从来没见过……”玛尔斯欲言又止,教养不允许他在背后细说女人的缺点,但他的表情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您对塞丽娜小姐这般难以忍耐吗?”希恩有些奇怪,塞丽娜小姐虽然行为处事有些浮夸,但是也没有到玛尔斯表现的这种地步。   “希恩,我知道你或许没法理解我现在的感受。”玛尔斯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只能这么和你说,我讨厌甜得发腻的食物,讨厌女人身上大部分的饰品,包括绸缎、蕾丝,其中最讨厌的就是莱茵石,那种折射的闪光让我心烦。”   希恩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听说玛尔斯讨厌的东西。   “您讨厌的反应这么剧烈吗?”希恩有些纳闷,要知道今天的玛尔斯好几次都几近失态。   “以前我觉得是可以忍耐的。直到今天我经历那满满一桌子发腻的甜品和那条镶嵌着无数莱茵石的裙子。”玛尔斯挠了下银色的短发,“我尊重她的爱好,但是希恩,现在她就算不是卡列子爵的妹妹,我也无法和她订婚。”   喂过几次马,希恩与马场里的哑巴马夫已经算面熟了,他打算一个人去牵马过来,谁想玛尔斯也跟着他一同来了。   玛尔斯拍了拍黑色的马头,“希恩,帮我个忙。”   “您有什么吩咐。”   “等会儿出去,我牵欧尼斯,你牵另一个。”   希恩倒是无所谓哪种安排,不过他不认为塞丽娜小姐会轻易接受这样的分组。   “殿下,塞丽娜小姐已经误解了我们的关系。”希恩说,“她可能不会乐意让自己未婚夫的情人牵马。”   “未婚夫的情人?”玛尔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称谓指的是谁。   “她听到我的名字就断定了我的身份。”   玛尔斯轻轻咳了几声,“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   “殿下为什么道歉,这件事您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希恩直起身子望着玛尔斯,说着他的眼神飘到了一块木围栏的后面。   玛尔斯眼帘垂下,他看人很有自己的一套。虽然眼前的青年已经发誓效忠于他,但是他从没有用轻贱的态度使唤对方。   人是有优劣之分的,玛尔斯对此深信不疑。同样他的尊重只会给认可的人。   玛尔斯认可希恩,因为他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同类的气息。   他们都是喜欢掌控一切的那类人。   “殿下。”极为低沉的声音出现在玛尔斯的耳边。   玛尔斯的喉头滚了滚,不知发生了什么,希恩突然靠近凑到他的身边。   “你在做什么?”玛尔斯勉强保持声音的平静。   “塞丽娜小姐在看我们。”希恩淡淡说,“既然您制定了这样的计划,那至少达成它实施的目的。”   玛尔斯微微侧头观望,果真看见了木板底下闪耀的裙摆。知道是演戏后,玛尔斯恢复了镇定。   “从她那个角度看,她会以为你压在我的身上。”   “……”希恩有些不明白玛尔斯话里的意思。   “希恩,我是皇子,你应该照顾一下我的颜面。”玛尔斯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想表演主动的一方?”希恩微微蹙眉,他不确定自己理解得对不对。   “没错。”玛尔斯点点头。   “那您搂着我的脖子,我们换一下站位好了。”希恩想了想说,“这样应该会显得您主动一点。” 第50章 争夺的序曲08   玛尔斯点点头, 他抬起手想按着青年的后颈,忽然发现这个姿势不太对劲。   “你竟然比我高一点?”玛尔斯有点不可置信, 动作呈现出的效果和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可能是一点。”希恩微微低头说。   “简直就像我主动勾着你脖子献吻。”玛尔斯很不满意, 这幅模样显得他很弱势。   “那我搂着您脖子也行。”希恩有些不明白皇子殿下在纠结着什么,   玛尔斯还在想着, 一双温凉的手已经触碰上他的脖颈, 他的身体为之一颤。   脖子是人头部和躯干连接的地方, 皮肉之下隐藏着大量的神经血管。这里算是人类脆弱敏感的部分。玛尔斯曾经看过一本讲爱情的文学书,书上说女孩们的脖颈很特别, 只会给自己最爱的男人触碰。玛尔斯一直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他自己的脖颈真正被人掌控在手心里, 他才感受到那种来自灵魂的动荡。   在这一刻里,他就像自愿将生命献出, 心甘情愿被对方主宰。   “殿下, 塞丽娜小姐离开了。”希恩松开了手, 他现在还夹在木板和玛尔斯之间无法移动位置。   “嗯。”玛尔斯回过神来,往后退了几步。他站在一边默默看着青年将马匹从围栏里牵出来,心里涌起奇怪复杂的感觉。   “殿下, 我们出去吧。”见男人在发怔,希恩说。   “好……好。”玛尔斯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走出马厩,却发现只有欧尼斯公主一人在待在原地。   “欧尼斯,塞丽娜小姐去哪了?”玛尔斯微微蹙眉问。   “塞丽娜说想在附近转转, 我以为她去找你们了, 你们在路上没有看见她吗?”   “不曾见过。”希恩说, “想来塞丽娜小姐还在马厩里,不会走远。二位先去骑马吧,我去寻找塞丽娜小姐。”   “我和哥哥吗……”欧尼斯的兴致低了不少,她愿意来骑马为得不是这个。   玛尔斯瞬间明白希恩的用意,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只要他和欧尼斯先去马场,塞丽娜就难以开口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了。   希恩目送玛尔斯和欧尼斯离开后,他让侍从们在门口看着,自己独自返回了马厩里寻找塞丽娜。   希恩走回刚才他和玛尔斯取马的地方,在马厩的厚实的木头围栏前,一双暗紫色的高跟鞋歪倒在地上,亮晶晶的裙摆下,一双□□的脚悠哉得来回晃荡。   希恩走了过去,塞丽娜小姐光着脚坐在围栏上,她探着身子正高高兴兴得对着后面白色的小马驹摸来摸去。   “塞丽娜小姐。”希恩唤了一声。   似乎没想到有人喊她,少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整个人猛得一颤,身子摇摇晃晃,若非希恩上前拉住,她险些就好摔进了满是玉米棒和干草的马槽里。   “谢谢。”   “没事。”把少女扶稳后,希恩就松开了手。   少女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而她缓过神抬起头看到希恩的时候,她的神情又变得颜色纷呈起来。   就像夏日里说变就变地糟糕天气,少女的飞扬的眉毛耷拉了下来,她捂着嘴,眼中还挤出了几滴泪水。   “真是太过分了,真是让人难以原谅,你和我最爱的玛尔斯殿下竟然、竟然……”少女含泪谴责着,“我最爱的未婚夫竟然不喜欢我这样美丽可爱的少女,喜欢同样硬邦邦的男人,这实在太打击人了。”   “我和玛尔斯殿下怎么了?”希恩默默望着少女表演。   “你们在大白天做出那、那那种事情……你还好意思问我?真是不要脸。”塞丽娜脸颊微微泛红,语气里满是痛苦愤懑,“而且……玛尔斯殿下他……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您看见了?”   “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你们做得那些龌、龌龊的事情。”塞丽娜干脆用双手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的未婚夫喜欢男人,他竟然不喜欢我……以后结了婚,我难道还要看你们两个在我面前亲热吗?实在太让人心痛了。虽然、虽然我很爱玛尔斯殿下,但是我无法忍受这种事!光明神啊,因为这个可恶的男人,我无法和心爱的玛尔斯殿下订婚,美满得过完一生了。”   “您终于说出来了。”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什、什么?”   “您其实一点也不想和玛尔斯殿下订婚,对吗?塞丽娜小姐。”希恩静静望着少女说。   “你、你在说什么……我对玛尔斯殿下一见钟情,嫁给玛尔斯殿下是我毕生的梦想。”塞丽娜说得无比郑重动情。   “所以故意带了殿下讨厌的食物,打扮成殿下讨厌的模样?”希恩微微一笑。   “你、你乱说什么?我本来就很喜欢甜食,喜欢亮晶晶的装饰,我只是想把自己的喜好和玛尔斯殿下分享而已。”塞丽娜抽泣着,神情委屈,“谁想殿下竟然讨厌这些,反而因此不喜欢我了。”   “圣维亚最好的莱茵石不在捷克,在奥洛斯。那里产的莱茵石切割面有十几面以上。”   “是、是这样吗?我可能记错了,不过捷克的莱茵石也很不错的。”   “您裙子上腰部以上镶嵌的就是产自奥洛斯的,这些莱茵石工艺高级,价值不菲,您采买给裁缝的时候应该知道。”   “……”塞丽娜神色发愣,下意识说,“难怪这条破裙子这么贵,一堆玻璃制品我还以为镶得是真钻。”   “对于不喜欢的人,由玻璃打造的莱茵石确实不值这个价钱。”希恩弯下腰将地上的那双高跟鞋拾起,恭敬送到塞丽娜手中,“您似乎也不喜欢自己这身打扮。”   塞丽娜脸色僵了僵,接过自己的高跟鞋,“你说得对,我是故意的,我一点也不想和玛尔斯殿下订婚。”   “您为什么不和玛尔斯殿下明说?”   “怎么说?我的订婚对象可是圣维亚第二皇子,指不定就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我总不能和殿下说,我一点也不喜欢您,我能和您退婚吗?”塞丽娜弯下腰穿上她不喜欢的高跟鞋,“那我还不要被卡列哥哥骂死。”   “您没收到殿下寄给您的信件吗?”希恩若有所思。   “什么信?”塞丽娜的回答证实了希恩的观点,看来玛尔斯殿下的信没能传达到塞丽娜的手里。   “没什么。”清楚了所有的情况后,希恩有了自己的打算,“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我为什么告诉你?”塞丽娜撇撇嘴,忽然又像是想明白了,“对哦,你是殿下的情人,肯定也不想婚约成真。”   塞丽娜高兴的拍了拍手,“我们目的一致,现在是一伙的了。”   “是的。”希恩也没有解释,顺着塞丽娜的话往下说。   “其实我已经计划后面的剧本了。”塞丽娜悄声说,“等玛尔斯殿下回来,你要记得配合我。”   “这个方法……”希恩蹙眉,有些不赞同,“您想这样惹怒玛尔斯殿下怕是不行。”   “你们两不是那种关系吗?我都欺负到你头上,玛尔斯殿下本来就不喜欢我,一会儿肯定会护着你的。”   希恩想了想,玛尔斯基本不会对女性动怒发火,但是为了解除婚约应该也会抓住这样的机会。   “您这样做不怕得罪殿下吗?”希恩望了眼已经将鬼灵精怪的本性暴露无遗的少女。   “怕啊,当然怕了,万一要是他真加冕了,我岂不是要死得很惨。”少女吐了吐舌头,“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说些好话,让殿下留我一条性命。”   “这么害怕为什么要做?如果答应婚约你或许能成为帝国尊贵的皇后。”希恩眼帘微微垂下。   “那你呢?你和玛尔斯殿下在一起,也不能当皇后啊!你不是还跟着他吗?”塞丽娜耸耸肩反问。   “这不一样。”希恩微微愣了下。他和玛尔斯之间本来就不是塞丽娜想得那种关系。   “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喜欢呗。”塞丽娜说得理所当然,“为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肯定要做出自我牺牲的,那话怎么说的,‘真爱无坦途’。”   希恩点点头,虽然他是很理解塞丽娜所说的牺牲,但是去做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总是好的,“祝你们幸福。”   “谢谢。”卷发少女露出笑容提着她那条闪闪发亮的裙摆,向希恩微微屈膝,优雅行礼。   “玛尔斯哥哥,希恩……和塞丽娜怎么还没有来?”欧尼斯紧紧拽着马鞍上的铁环,手心冒着细汗。   “确实太慢了些。”玛尔斯牵着马停下,转头望向马厩。   “我、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吧。”欧尼斯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好。”玛尔斯眉毛微皱,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牵着马调转方向,等他们两人走回马厩的时候,耳边传来塞丽娜愤怒的声音。   “我和玛尔斯殿下马上就要订婚了。身为一个男人,你竟然、竟然敢在我的面前……不知羞耻。”   听到这些刺耳的言语,玛尔斯的身体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当他看到塞丽娜抬起手臂时,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唇。   一道雷光毫无征兆落在了两人的中间。   整座马厩刹那间陷入了死寂。 第51章 争夺的序曲09   帝都魔法学院里禁止学生使用魔法, 更加禁止对人使用魔法。不过事事有特权, 就像猎鹰会的欢迎会上欧尼斯公主可以骑着雷电化成的独角兽优雅出场, 身为猎鹰会会长的玛尔斯自然也享受着不同普通学生的特权。   不过自入学以来, 除了逃掉一些浪费时间的课程, 他几乎没有在学院里动用皇室持有的特权。   今天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个特例。   希恩望着塞丽娜,塞丽娜也望着希恩, 两人间的地面上还冒着眼,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如此严重的情况。   “玛尔斯哥哥。”欧尼斯望着男人冷峻的神情。   “塞丽娜小姐, 你这是在做什么?”玛尔斯向少女逼近, 眸子里流动着冰冷的光。   “我、我……”塞丽娜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玛尔斯的样子太过吓人, 让她难以应对, 她不由将目光投向对方身后的金发青年求助。   “殿下——”希恩想要劝说,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被玛尔斯截住了话头。   “希恩,我没有让你说话。”玛尔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大概是太久没听到对方用这种语气说话,希恩微微愣神。   “塞丽娜小姐,你刚才是要惩罚对我的侍从吗?”   “殿下, 我、我只是……”塞丽娜抿了抿嘴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太生气了。”   “能够处罚侍从的只有他的主人,这是帝国的法律, 即使是女王陛下也不能越权办事, 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这一点。”玛尔斯声音威严, 目视塞丽娜不容反驳, “你刚才的行为完全可以看作对皇室的挑衅。”   塞丽娜咽了咽口水,见玛尔斯真的动怒了,连忙开口认错,“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伤害您的侍从,求您宽恕我这一次。”   “玛尔斯哥哥,或许、或许这其中有些误会。”欧尼斯脑子里乱乱的,她在皇室里保护得太好,根本没听懂塞丽娜之前话中的意思。   她只是十分惊慌。不知道塞丽娜和希恩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也不知道为什么玛尔斯会对塞丽娜露出这样恐怖的神情。   明明不久前,他们四个人还相约着一起骑马的。   “欧尼斯,时间不早了。”玛尔斯的声音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学院的门禁也快到了,你带着塞丽娜小姐回去吧。”   “玛尔斯哥哥……”欧尼斯还想说什么,见后面的希恩对她摇了摇头,就不敢再多说什么,牵着塞丽娜的手离开了马厩。   临走的时候,希恩竟然发现塞丽娜还悄悄给他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待欧尼斯和塞丽娜离开以后,宽敞的马厩变成了冰冷无声的地窖,气氛让人忍不住哆嗦几下。   “有伤到哪吗?”玛尔斯忽然开口问。   “没有。”希恩说。   “你也回去吧。”玛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送您回到列馆。”希恩上前一步说。   “不用,你回去吧。”然而玛尔斯的态度意外地坚决,他摆了摆手,示意希恩不要跟上来,孤独一人走进沉默的黄昏里。   纵然一切都是塞丽娜计划好的戏码,事情的发展还是让希恩惊讶的,他确实没想到这位外表礼貌优雅实则目中无人的皇子殿下会如此维护自己。   希恩听从塞丽娜的安排,原本是想打一张感情牌。因为在他的猜测中,他和塞丽娜的身份相差悬殊,按照玛尔斯以往的处理方法,最多出言阻止塞丽娜的行为。他不会为了侍从和一位贵族女性闹得这般难看。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希恩觉得玛尔斯今日的做法不算明智,甚至可以称为失格。但是以希恩·米勒的身份看,他无法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评价。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今天的事说明在这位皇子殿下的心里他的地位可能比他自己估测得还要重要。但是希恩没有因此得意欣喜,相反他的心里有些复杂。   就像他不喜欢应对艾瑞克斯一样。比起和善良的人赤诚相待,希恩更擅长和狡猾的人虚与委蛇。   褪色泛黄的余晖在空中织出了一张暗金色的网。哑巴马夫似乎就住在马厩的边上,此时他正在做最后的收拾。   走出马厩的时候,希恩忽然想到了刚才玛尔斯离开时的背影,他隐隐地能从这个背影里感受到一丝懊恼和迷茫的味道。他想玛尔斯可能也在反思自己今日不妥的言行,毕竟加冕之路铺满了鲜血于骸骨,在这个过程里,任何微小的失误都有可能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路过马场的时候,希恩听到了嘶嘶的马鸣声。他看见有人驾驭着一匹黑马在这用木栅栏围着的圈子里痛快得驰骋,没有鞭声,没有吆喝,那人只是象征性地握着缰绳,那匹黑的发亮的骏马就会按照他的想法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希恩静静站在那里,温凉的太阳已经落到与他视线齐平的位置,在那最后一片浓烈的金色暮霭里,他看见那人骑着马披着烈焰似的光直面地冲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突然又离奇。希恩没有来得及避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亲眼目睹了那一人一马以流畅完美的弧线划过他的头顶,轻巧地落在地上。   “我已经好久没骑马了。”赫莱尔轻轻拍了拍马背,他坐下那匹以好斗凶狠出名的纯血战马就像孩子一样听话地停在了希恩的不远处。   薄凉的残阳斜斜地照在赫莱尔的脸上,修长匀称的青年挺直着腰背以傲慢懒散的姿态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希恩。希恩望着那张完美无暇的面孔,他能从那双玫瑰色的瞳孔中看见面容有些僵硬的自己。   他忽然思索起这个世界的神明是不是都有着如此欺诈性的样貌,他们明明站在高处不屑地嘲笑着世人,世人却还能从他们嘴角里臆想出圣洁美好的赞语。   “神明也需要骑马吗?”希恩淡淡说。   “不要以你的印象来判定神的模样,”那人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我曾经就是神明,你也不了解我,不是吗?”   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听出赫莱尔话中的讥讽。那天晚上的对话算是不欢而散,如今已经快半个月过去了,赫莱尔见到他的第一件事依旧是回击。争吵斗嘴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时候希恩也就当作没听见,不会你来我往的计较。   “你现在出现是要告诉我什么事吗?”希恩问。   “人类,我不是你饲养的信鸽。”赫莱尔露出不满的神色,“我只是因为契约来通知你一些必须知道的事,这是叫神谕,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赫莱尔的神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你安排奥斯卡做的事已经有头绪了,如你猜测的一样,小姑娘在那过得很差,几乎每天都有机会,奥斯卡询问你他行动的具体时间。”   “你们之间可以联系?”希恩没有给出答复,而是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去见过他了?”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吧。”赫莱尔撇了撇嘴,他当然没见到奥斯卡,不过他不想让希恩知道自己无法离对方太远这件事。   这事说出来有损颜面,弄得他像只被木桩拴着得小狗似的。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联系的手段是否安全。”希恩说。   “奥斯卡是我忠实的信徒,神明听到信徒的祈祷不是很正常的事。”赫莱尔冷笑一声,“所以不会有字据,不会被听见,你大可放心。”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希恩点点头,若有所思。   “这是神明与信徒间的羁绊。愿意效忠信奉我的人很多,也不缺你一个。”赫莱尔微微扬了扬下巴。   赫莱尔话中频繁带刺,希恩发现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赫莱尔不满他某些行为的时候。   听着这话中的意思,希恩微微蹙眉,他有些怀疑赫莱尔似乎还在对他向玛尔斯效忠的事耿耿于怀。   “我没有向任何人效忠。”希恩再次解释了一遍。   “放心,契约不限制你的信仰自由。”赫莱尔说,“你信仰谁,效忠谁都可以,当然,如果你选择的对象是光明神,最好保守好这个秘密,不要让我知道。”   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解释,将话题转向正事,“这个计划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玛尔斯最近在调查一些事情,他派去的是他的心腹兰伯特,可见这件事极为重要隐秘,我的初步猜测或许与其他几位继承人有关。”   “我想过几天这件事就会有一个结果。如果调查出来的原委是与弗恩殿下有关,我们就将时间定在下周。”   “下周?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具体点。”   “我现在也不法定出具体的日子,要看女王陛下将自己的诞生宴要安排在什么时候。”希恩说,“那段日子整个帝国会安排法定休假。”   “诞生宴?”赫莱尔皱眉。   “没错,麻烦你通知一下奥斯卡公爵,如果一切顺利,时间就暂定在那天晚上吧。”希恩低声说,“在女王的诞生日放下第一步棋。” 第52章 争夺的序曲10   夏日的清晨蝉鸣不断, 阳光从木板间的缝隙照进来, 有尘埃在光线里漂浮。时间还早, 约书亚学院的早钟还没有敲响。希恩坐在蔷薇馆顶楼的炼金术室里配制着他手里的试剂, 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尼克教授还在床上打着呼噜。   自从得到了出入研究室的权利后, 希恩会将一些学习实验内容安排在早晨。他握着一根装着深绿色试剂的细长玻璃管轻微震动,均匀加热后, 试剂的表面开始冒泡。   在等待试剂冷却的过程里,希恩拿出了一个密封的暗色玻璃瓶, 里面是装的是他自己调制的精油。   圣维亚的贵族们爱用香水, 这个喜好不分男女。曾经想要投其所好, 希恩为玛丽夫人配制过【天鹅王冠】用得就是这瓶精油。   酒精、精油、干净的水, 还有圣维亚的国花香根鸢尾, 对于擅长炼金的希恩来说,配制一瓶芬芳浓郁的香水很简单。   但他今天想做的不是这种普通的酒精溶液,而是要将【青春永恒】药剂的功效融合其中。   这是一款能够减缓衰老、青春焕发的香水。   “帕克, 今天是诞生假期,你怎么来了?”听到门轻轻推开的声音,希恩抬起头, 发现少年正在门后探着头悄悄望着他。   “放、放假不用上课,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教授做、做一点研究。”帕克眼神黏在地上, 这是他撒谎时会犯的小习惯。他来炼金术室纯属是来碰运气, 看看能不能碰见青年在这里。毕竟从今天起是为期十日的漫长假期, 除了尼克教授的炼金术室,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见到青年。   “原来是这样,不过尼克教授还没醒,你下次可以晚一个小时来。”希恩笑着说。   “要、要……帮忙吗?我可以给你打下手。”帕克闻到一股混合着酒精的香气。   “谢谢你,帕克。但是不用麻烦,我已经配制好了。”希恩将瓶子重新密封好。   “你是在炼制什么全新的药剂吗?”帕克的眼睛闪着崇拜的光。   “不,不是。我刚才只是为朋友配制了一瓶香水。”希恩微微挑眉,故意压低声音,“拜托,帕克,这是一个秘密,别告诉尼克教授。”   “我、我……不会说的,绝对不会说。”帕克脸上微微涨红,连忙再三保证,“一定不说。”   “谢谢。”希恩转过身,拿出了一卷羊皮纸递给了帕克。   “这、这是什么?”   “我整理的有关转化方面的原理,你最近似乎正在研究这一块,希望我的一些理解能对你有所帮助。”希恩温和说。   帕克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当他接过那卷羊皮纸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手心烫得像一块通红的烙铁,控制不住颤个不停。   “谢、谢……谢……”帕克脸完整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关系,我们都是尼克教授的学生,如果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希恩将东西收拾好,剩下的收尾工作他决定在宿舍里完成。   直到目送着希恩离开房间,帕克才紧紧捏着那张羊皮纸恍恍惚惚得坐了下来。他吞咽着口水,手指痴迷得抚着纸上清晰整洁的字迹,心脏飞速得跳动。   这是偶像写给他一个人的东西,只要一想到这一点,他就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希恩大人……”   帕克将脸贴在那张羊皮纸上,嘴里不断念着对他意义非凡的名字,在战栗的喜悦里,瘦弱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帕克,”过了一会儿,尼克教授穿着紫色宽大的睡袍走了出来,“你来得这么早?”   “没、没有,我……才到没多久。”帕克将桌上的羊皮卷小心收了起来。   “是吗?不过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生病了吧。”尼克教授皱起白色的眉毛。   “不是生病,是、是……天气太热了,身上出了很多汗。”帕克盯着炼制台下的台阶。   “教授,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说完帕克就快步离开了。   “虽说是夏天,但是不至于吧。果然是年轻人心火旺盛吗?”尼克教授望着来去匆匆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白色的胡子,无奈地摇摇头。   因为欢庆女王诞生日,帝都魔法学院停课十天,住在都城的贵族学生,不少都回了家,而平民学生们几乎都选择留在学院里。   希恩按照惯例沏好茶,端进书房。在这轻松的假日里,玛尔斯依旧待在猎鹰会的列馆处理着各式各样的事务。   “抱歉希恩,占用你宝贵的休息时间。”玛尔斯端起骨瓷杯,“按照帝国法律,我应该给你开一份优厚的工资。”   “如果您愿意支付,我不会拒绝。”   “是吗?那你觉得一个小时十金币如何?”   “殿下,这样的收入比大部分贵族都要高。”   那天之后,希恩和玛尔斯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相处模式,他们彼此保持着某种默契谁都没有主动提前那天的事。   “殿下,今晚女王陛下会在皇宫里准备家宴吗?”希恩随意发问。   “惯例如此。”   “那提西丰公主和拉斐尔殿下都会赶回宫里吧。”   “最近亚兽人阻止的骚乱太多,母亲让提西丰以国事为先,至于拉斐尔,他应该会从教廷里回到宫里吧。”玛尔斯说。   “那您的贺礼准备好了吗?”希恩问。   “当然。”玛尔斯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论起奢侈精美,我的这份自然是要低于弗恩的。听说冬天的时候他就让亨利大公为他谋划这件事了。”   “殿下,您要过目一下我为您准备的女王诞生贺礼吗?”希恩从怀里拿出那只事先准好的瓶子,“这是我特制的香水。”   玛尔斯打开那只瓶子,微微颔首,“挺好闻的,是香根鸢尾的气味。”   “我在这瓶香水里融入了【青春永恒】的药剂成分……”   “青春永恒?”玛尔斯听着耳熟,脑中回想的时候轻笑了一声,“就是你开学的时候尼克教授让你讲解配方的药剂。”   “是的。”   “它有什么神奇的功效吗?”玛尔斯对这个小瓶子产生了兴趣。   在希恩简单清晰的讲解里,玛尔斯这才明白这瓶香水真正价值。   青春永恒——这大概是他的母亲最希望收到的礼物了。   “希恩。”玛尔斯将那瓶香水收起,“看来一小时十金币的价格我还是开低了。”   “殿下,金钱只能衡量有价格的东西。”希恩恭敬说,“效忠的职责本就是为您提供帮助。”   “放心吧,我会证明这一点。”玛尔斯的声音像斩铁般坚定,“你效忠于我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希恩态度谦卑,没有再强调自己的功劳,说完就站回到玛尔斯的身后。   白色的羽翼落下,有鸽子扑扇着翅膀停在了窗台上的铁栏杆上,两点黑亮的眼睛来回张望。   “来消息了。”玛尔斯将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取了下来,神色逐渐凝重。   “兰伯特那里遇到了一点麻烦。”玛尔斯指尖交叉,坐回位置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竟然挑在这个时候。”   “是需要派人支援吗?”希恩轻声问。   “啊,但是这件事我不想动用皇宫里的人。”玛尔斯有自己的考量,“今天列馆里还有人吗?”   “我去确认一下。”希恩离开了书房,猎鹰会的成员大多是年轻优秀的贵族,这件事玛尔斯没有提前安排,应该是没有人会还停留在列馆里。   他来到张贴在角落的签到表前,扫视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在今天一栏中发现了除他以外的另一个墨水圈。   希恩走进一年级休息室,发现了正坐在阳光底下看书的黑发青年。   “艾瑞克斯?”希恩轻轻唤了对方一声。   黑发青年身子一怔,随后抬起头,“早上好,希恩。”   “你怎么在这里?假期不回家吗?”希恩问。   “嗯。”艾瑞克斯垂着头,声音有些低落,“暂时不回家了。”   希恩望着艾瑞克斯的神情,微微蹙眉,虽然他知道对方似乎有心事,但是他没有开口过问的意思。   “一个人待在列馆做什么?”希恩淡淡说,“就算不想回家,也可以和你的朋友们出去转转。”   “我……是不能待在这里吗?”艾瑞克斯小心问,他不了解猎鹰会详细的规定,希恩刚刚的话听上去像是在赶他走。   “我路过猎鹰会,看见你和玛尔斯殿下都在这里,就想着或许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艾瑞克斯挠了下黑色的头发,温柔地笑了笑。   “……”希恩微微眯眼,他还是无法相信像艾瑞克斯这种性格的人会是他的亲兄弟。   不过,他也有一直疑惑玛丽夫人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培养出艾瑞克斯这样的品性的。   他也曾经自嘲地想过,和艾瑞克斯比起来,他自己倒更像玛丽夫人的儿子。   “希恩,是不是有什么事?”艾瑞克斯问。   “确实,玛尔斯殿下找你。”希恩平静地说,“如果不幸的话,我们或许还要一起度过这十天的假期。” 第53章 耐克斯克村01   猎鹰会书房, 玛尔斯靠在暗金绣纹的沙发, 双手支着下巴, 目光在两位相貌不俗的青年间来回打量。   “一个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成员都没有吗?”玛尔斯叹了口气。   “是的,殿下。”希恩说,“现在还在学院的成员只有我与艾瑞克斯, 您是有什么任务要派遣给我们吗?”   “你们知道的,猎鹰会不是一般的兄弟会,我们在学院的地位超群, 身为会员的我们未来也能享有帝国最捷径的晋升道路。”玛尔斯的声音顿了顿,“但是,权利与义务相对。我们得到了更多的资源, 自然也要背负起相应的责任。”   听着玛尔斯这些忽悠人的话,希恩瞥见站在他旁边的黑发的青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半个月前,在西方领地和都城的交汇处,有一个叫耐克斯克的村子在夜里被一群盗贼闯入,他们烧毁了房子,抢走能抢走的一切,包括住在耐克斯克村的所有村民。”   “村民?”希恩微微皱眉。   “耐克斯克村是个特殊的村子,属于托兰男爵的领地, 村子里住得都是帝国的二等公民。”   希恩沉默。所谓的帝国二等公民就是指那些归顺帝国统治的亚兽人, 这些亚兽人为了避免被捕捉贩卖, 自愿拔取了尖爪、尖牙, 放弃自由戴上魔法监控项圈, 他们每年都要向收留他们的领主上缴六成的作物,比例是一般农民的整整三倍。   这样征税太过暴敛,大部分的二等公民也只能做到勉强存活。   玛尔斯的神情严肃,“副会长兰伯特路过那里正好目睹了所以,然而等到附近警卫兵赶到现场的时候,对方给出的却是耐克斯克村民全部叛逃至西方领地的结果。”   “怎么会?”艾瑞克斯有些震惊。   “信上就是这么说的,而更糟糕的是,兰伯特和艾琳还被托兰男爵暂时软禁了起来,限制了出行的权利。”玛尔斯说,“我需要你们带着我的手信去一趟耐克斯克村,将兰伯特和艾琳安全接回来。”   “放心吧,殿下。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一定能做到的。”玛尔斯一说完,艾瑞克斯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那真是太好了,你和希恩都是我最看重的精英,”玛尔斯的脸上露出了他惯用的微笑,“我相信你们。毋庸置疑,你们一定能将这个任务完美完成。”   “请您放心。”艾瑞克斯郑重说。   希恩站在旁边静静听着两人的一言一句,不得不说,在玛尔斯这条精明的狐狸面前,艾瑞克斯就像一只被哄得晕头转向的柯利犬。   “交给你们我很放心,”玛尔斯点点头,“时间不等人,我希望你们最好尽快动身。”   “明白。”艾瑞克斯说。   希恩也跟着点点头,他当然不会以为他和艾瑞克斯的任务就是送手信这般简单,所以再他和艾瑞克斯分别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又独自折回了猎鹰会。   果然,他回来的时候,玛尔斯已经换上更加沉寂的神情等着他了。   “希恩。”   “您有什么吩咐?”   “我需要你去耐克斯克弄查明白整间事的真相。”玛尔斯的眼神露出锋利的流光,“这是你此行的目的。”   “我明白了。”希恩颔首,“不过副会长——”   “放心。”玛尔斯举起手,“兰伯特已经摸到了一点端倪,我已经通知了他,等你们会合以后,他会尽全力配合你的任务。”   “您的意思是让我全权负责这次任务吗?”希恩有点惊讶。   “是的。”玛尔斯没有否认,“在判断分析上,我认为你的能力高于兰伯特。”   “好。”既然玛尔斯愿意将这件事交给他来主导,那他也不会再推让。   他的直觉告诉他可以通过这次机会挖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听着希恩,这件事或许比你想得要危险。”玛尔斯神情严肃,“千万不要大意,如果实在查不到有用的东西就先带着人回来,一切以你们几个人的安全为先。”   “我知道了。”希恩顿了下问,“不过您为何要让艾瑞克斯加入其中?”   “艾瑞克斯的魔法天赋很高,而且心思正直,他可以保护你的安全。”玛尔斯声音低沉了下来,“而且这件事或许有弗恩的影子,玫瑰庄园跟他们关系密切。艾瑞克斯是卡贝德家的独子,地位非凡,他跟随你们一起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能成为制衡对方的棋子。”   希恩微微愣了愣,听了这些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玛尔斯知道他不会魔法的事实了。   他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猜测。一是,玛尔斯发出邀请前一定调查过他,且对方有能力知道他真实的情况;二是,自他加入猎鹰会以来,对方与他的对话间从来没提过魔法的话题。   真正确认这一点后,希恩心里依旧很平静。既然玛尔斯没有戳穿他,说明对方看重的也不是他魔法方面的才能。   人心易变,利益永恒。希恩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相信只要自己还有价值,玛尔斯就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所以您希望我们尽早动身——”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希恩已经想明白了所有,他知道玛尔斯早已经将艾瑞克斯的作用安排好了,如果这件事真与弗恩殿下有所牵扯,玛丽夫人知道必定不会允许艾瑞克斯置于险地。   然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等他们出发的时候,玛丽夫人不会在玫瑰庄园,而是在圣维亚的皇宫里。   “没错,但是即使这样,危险也不会减少。”玛尔斯的声音难得带了些许犹豫,“希恩,我不知道让你去办这件事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殿下,您只需要相信我就够了。”希恩声音十分平淡,却能让听见的人意外地安稳,就好像他说得话永远不会错一样。   “好。”听着这有些命令口吻的话语,玛尔斯望着眼前的人,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希恩已经有远行的经验,他的行李一如既然的简单,干粮,清水、马匹,还有一些金币。他和艾瑞克斯的马都是直接从猎鹰会的马厩牵出来的,至于路上的花销,玛尔斯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人一袋金币,希恩大致掂了掂重量,里面至少有上百枚,这路费可以说完全绰绰有余了。   “希恩,出都城前,我能先回一趟家吗?”艾瑞克斯问。   “当然。”希恩点点头,在这个消息闭塞的世界,远行前告知家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在灰墙关口等你。”   “你不回一趟家吗?”艾瑞克斯愣了下。   “我的家乡离这很远。”希恩目视远方,随口说道。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话说出口,艾瑞克斯又觉得自己的邀请太冒昧了,尴尬得摸了摸鼻子。   “好啊。”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希恩竟然同意了。   等他们两人赶到玫瑰庄园的时候,已经是几近黄昏的时候了。希恩放眼望去,这座庄园的每一处景致似乎都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不差分毫。   可见,他这位子爵的离去的对整座庄园而言无关痛痒,在玛丽夫人的掌管下,这里的一切,即使是一草一木都能保持着原本该有的秩序。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片热烈鲜艳的玫瑰花园,在希恩离开的时候,这些娇嫩的花朵甚至还没有长出来骨朵来。   “艾瑞克斯少爷!您回来了。”出来迎接他们两人的是玫瑰庄园的老管家汤姆斯,“您身边这位是?”   “他是我在帝都魔法学院的朋友。他叫……希恩。”艾瑞克斯补充道,“希恩·米勒。”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老管家也不由愣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情,“您好,希恩先生,我是这座府邸的管家,欢迎您的到来。”   “汤姆斯爷爷,母亲在哪?”艾瑞克斯问。   “少爷您不记得了吗?”老管家提醒道,“今天是夫人是要去皇宫里的。”   “对了,女王的诞生日。”艾瑞克斯这时才想起了这件事。   “少爷您找夫人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假期我要和朋友出去几天,想告诉母亲一声,让她不要担心。”   “您……这是要去哪里?”老管家问。   “西方领地那附近。”艾瑞克斯没有说出准确的地名,“既然母亲不在,那就算了。汤姆斯爷爷麻烦你将这件事转告给母亲。”   “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老管家问。   “啊,是的,我们想尽快出发。”艾瑞克斯没有想太多说。   “艾瑞克斯少爷。”老管家的声音微微有些严肃,“希恩先生和您一起来到庄园,您这样待客太过草率了。”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艾瑞克斯微怔,这才意识到不妥。   “我想您不如邀请希恩先生在庄园用晚餐,等吃完以后再离开,您觉得如何?”老管家贴心地说。   “汤姆斯爷爷你说得对,那就这样。”艾瑞克斯听了以后点点头,偏过头望向希恩,“我们吃完晚餐再走吧。” 第54章 耐克斯克村02   银色的圆盘里盛放着分割好的雪白牛骨, 软糯的牛骨髓上撒着一小搓翠绿的罗勒碎。   玫瑰庄园准备的晚餐无疑是丰盛的, 依照玛丽夫人的苛刻的要求, 能摆在餐桌上的食材大部分都是应季新鲜的。望着烛光下肉块上酱汁反射出的光泽,希恩回想起在雷莎娜家围着小方桌吃饭的场景,四个人围着两叠烙饼和一锅野菜汤,大家都挤在一起聊天说话, 彼此手臂不可避免地相互触碰。   而在这里,隔着几米长的大理石方桌,希恩甚至都看不清艾瑞克斯的盘子里放着是什么样的食物。   谁是贫瘠, 谁是富裕,或许标准只存在每个人自己心里。   “汤姆斯爷爷,莉莉安的精神好点了吗?”艾瑞克斯将白色的毛巾放下问。   “您上学的这段时间, 莉莉安小姐已经恢复不少了。”老管家在旁说。   “是吗?那太好了。”艾瑞克斯点点头说,“我去看一下她。”   “抱歉,我想洗一下手。”希恩忽然歉意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的手上沾到了棕色的酱汁。   “当然,”老管家说,“我让人陪同您前往。”   “还是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希恩面色有点尴尬,做出有些不习惯被人服侍的神情。   “好的, 您从楼梯上去, 二楼拐角处。”老管家微微俯身。   希恩在洗浴室外, 手伸进了水槽里, 他听到门外有仆从走过楼梯的声音, 静了一会儿,他走到了斜对面的黑色房门,握着门把手的边缘轻轻转动。   门没有上锁,本来只想试一试,希恩没有想到他轻而易举就进入自己原先的书房。   好像没有人来过这里,整间屋子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从前的位置。   希恩直接走到书架边,目光落到了一本厚重的典籍上。他将典籍翻开,从里面快速抽出了一本黑色牛皮本。   这正是当初记载着通神法阵的本子,如果可以,希恩不想将这样关键的东西留在玫瑰庄园。   在离开之前,希恩在角落里看见了自己佩戴了几年的铁质面具,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将它戴在脸上,然而在感知到那冰冷触感的瞬间,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现在还不是时候。”希恩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他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确定走廊无人经过后,离开了自己曾经的书房。   “汤姆斯管家。”   走至楼梯拐角的时候,希恩瞳孔微微缩了缩,一身黑色礼服的老管家正站在那似乎在等他。   希恩的脸上没有显露出惊慌的神色,他平静地很快,在简单脑中模拟后,推断出老管家所在位置是无法瞧见洗浴室的门的。   “请问艾瑞克斯在哪?”   汤姆斯微微弯腰,引着希恩走上旋转的楼梯,走到了建筑的顶楼。在幽暗的楼道里希恩隐隐听见了艾瑞克斯不满地声音。   “莉莉安又睡着了?她真的有在好转吗?”   “为什么她的脸色看上去还是那么苍白,你们真的有好好治疗她吗?”   希恩慢慢走进,接着他又听见了女人解释的声音。   “艾瑞克斯少爷,莉莉安小姐的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痊愈的,她的病不是身体的损坏,而是她心灵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创。”   “这样的病症要慢慢缓解,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相同,少说也需要几年的时间。”   走廊里一片沉寂,希恩停下脚步,听到艾瑞克斯沉重痛苦的声音,“几年?她这副模样真的能等上这么久吗?”   “艾瑞克斯少爷。”老管家上前轻轻唤了一声。   黑发青年偏过头,稍微平复了下情绪,随后向希恩他们走来,“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上路吧。”   “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吗?”希恩轻声问。   “嗯。”艾瑞克斯的嘴角划过一丝苦涩,哑着声说,“我留下来也没有办法让事情变得更好。”   希恩没有再说话。他和艾瑞克斯上了马,在城门关闭前,离开了灰墙。夏日的黑夜来得要慢一点,黄昏也要比冬日长的多。   他们依照着地图又赶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希恩在勘测了附近的地形后,选择在一处邻近水源的地方露营休息。   艾瑞克斯负责去林子里寻找干燥的木柴,而希恩则将两匹马拴在了离他们不远的树干上。   希恩将艾瑞克斯捡来的木柴简单搭起来,他正准备摸出自己带在身上的火绒袋,结果不等他掏出,木柴之间已经窜出了亮眼的火星。   “你还会火系魔法的吗?”希恩望了眼与他并排而坐的身影   “会一点。”黑发青年挠了下头表现得十分谦虚。   希恩微微点头,没有再问更多。元素魔法和仪式魔法能够一起掌握的,在整个世界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然而希恩倒也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一直清楚艾瑞克斯在魔法上的天赋是登峰造极的。   围着火堆,两人没有什么交谈,都在想着各自的心思。于是过了一会儿,他们决定早些休憩。这样等明天太阳一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直接骑马,继续赶路。   夜色降临,圣维亚皇宫,第二庭院。   这是最上层的贵族才能参加晚宴,大厅内里有七八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侍者,他们手里或是端着菜色,或者捧着美酒,或是握着乐器……分布在大厅的边缘有序得忙碌着。   其实,真正来享受这场欢宴的人用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身为唯一出席的女性,玛丽夫人坐在主位右边起手的第一个位置,她的对面坐着得是整个帝国最富有的亨利大公,她的右手边坐着的是韦布执行官,提西丰公主的附属官,帝国火器营的后勤总管。   再往后坐着的也都是帝国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他们的背后要么有庞大的家族撑腰,要么掌握着绝对重要的身份地位。   顶级贵族的评判标准当然不只看爵位,如果是这样,玛丽夫人也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可能。剥去那些光鲜的称呼,她的出身与在场的人比很一般,再说清楚些她也不过是一位死了丈夫又死了个儿子的贵族遗孀。   她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她的背后有帝国第一继承人的支持,更是因为她自身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   她是一位能施展出高级魔法的魔导师。至少在这张桌子上,所有人都会暗暗忌惮着她恐怖的火焰魔法。   悠扬的乐声突兀地休止,所有人都挺直了下腰背。玛丽夫人和众人一起站了起来,戴着笑容望向金灿灿的大门,恭候女王陛下的到来。   因为是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宴会,卡瑞娜女王特意没有穿得格外隆重,修身得体的金丝长裙和一件嵌着淡粉色珍珠粒的披风,如果忽视她头上那顶意义非凡的王冠,看上去就像一位端庄优雅的贵族妇人。   身为亲弟的亨利大公先笑着迎了上去,引着女王陛下坐在了主位上。   “你们先行用餐吧,我刚才和几位殿下一起用过了。”卡瑞娜女王温和说,“今晚不是诞生盛宴,只是我们私下的庆祝,都不必太过拘束。”   所有人都点头称是。   “您今天似乎格外高兴。”亨利大公笑着说。   “啊,殿下们长大了。”卡瑞娜女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听说殿下们都为您准备了贺礼。”亨利大公微微顿了顿,“想来都是极有意思的珍宝。”   “他们确实用了心思。”卡瑞娜女王缓缓说,“弗恩那孩子也不知从哪找来了如此别致的瓷器,那种颜色我都不曾见过没,听说是他从东洋弄来的。”   见女王陛下满意,亨利大公心里一松,为了帮弗恩殿下找到圣维亚罕见的宝贝,他那只远航的船队可是烧了不少的金币。   “玛丽夫人。”女王陛下偏头望向右面,微笑着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您指的是?”玛丽夫人有些不解,她望向女王,忽然一股清淡幽远的香味弥漫在她的四周。   “这个香味……”玛丽夫人只觉得格外地熟悉,似乎在哪里闻过。   “是香水?您不是向来不爱用的吗?”亨利大公自然也闻到那淡淡的清香,“似乎是香根鸢尾的气味,很独特?”   “这是玛尔斯找的炼金术师配制出来的香水,名字叫做【永恒】。”卡瑞娜女王说,“听玛尔斯说,这香水有着永葆青春的功效。”   “永葆青春?这么神奇?”亨利大公蹙了蹙眉,其他人听了也是一惊。   “或许他描述得夸张了一些,但我试了试,确实有着不错的效用。”见女王陛下开口,桌上不敢再有其他质疑的声音。   “不知道这个香水是玛尔斯殿下找得哪位炼金大师配制出来的?”玛丽夫人忽然开口问。   “你也喜欢这个味道吗?”卡瑞娜女王笑了笑,“我也不知是谁配的,玛尔斯带那孩子也没说,改日你见到他可以问问看。”   “好的。”玛丽夫人勉强地露出笑容,她隐隐想起了什么,这名为【永恒】的香水她曾经似乎在哪里闻过。 第55章 耐克斯克村03   黑暗中, 木柴堆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火焰依旧在烧着。   希恩静静坐在火堆边,艾瑞克斯躺在一根老树干上,背对着他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 似乎是睡着了。   “就这么放心吗?”希恩望着蜷缩着青年摇了摇头。   和艾瑞克斯不同,他很难在有人的情况下入睡。即使知道艾瑞克斯不可能谋害自己,他依旧无法纵容自己放空意识。   希恩拿出从玫瑰庄园翻找出来的黑色牛皮本, 将有关通神法阵的那五六页全都撕了下来。   “你要将它们烧了?”有人在他身后问。   希恩肌肉微微发紧,认出声音的主人后, 背部僵硬的线条又不可见的松弛了下来。   因为艾瑞克斯就在不远的地方, 希恩没有搭话,他将手上的那几张纸探进火堆里。火舌很快就攀上纸的边缘, 一步步吞噬了上面记载的秘密。   “你为什么总和这小子待在一起?我太讨厌他身上的气息。”赫莱尔走路没有声音, 当希恩抬起头的时候, 他已经在了艾瑞克斯的身边站定。   “这么浓郁的光明气息, 那个老东西很眷顾他。”赫莱尔俯视着毫无知觉的黑发青年, 嘴角下拉,“以后总是麻烦,现在杀了他好了。”   希恩坐在那平静地望着,似乎在等赫莱尔动手一样。   “你不拦我?”赫莱尔偏过头,不满青年的反应。   “随你。”希恩的目光挪回了火堆,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不想惊动什么一样。   像是被希恩的反应的吸引, 赫莱尔不再关心黑发青年, 转过身向着火堆走来。   “还是不了。”赫莱尔嘴角勾出了上扬的弧度,“以后看你们反目成仇比较有意思。”   “我不会先动手。”希恩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   “要完成契约,争斗无法避免。”赫莱尔微微耸肩,“你和他是必然的对立面。”   “在那之前,他未必能成长到那样的地步。”希恩淡淡说,“现在他的各个方面都还没有资格成为我的阻碍。”   “你不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就像这小子的老爹吗?”赫莱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人类总喜欢自己骗自己。”赫莱尔声音无奈,“你们很闲吗?”   “我们只是不喜欢仔细考虑太远的事。”希恩手里握着干燥的木柴说,“毕竟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说不准,想太多没有用。”   “啧,还真可怜。”   “所以对我们来说,抓住眼下的事永远是最重要的。”希恩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皇宫那边怎么样了?”   “你说动手就动手呗。”赫莱尔摊了摊手,似乎不是很想管事的样子。   “她现在应该开始焦虑了。”希恩仿佛在自言自语,“她其实很容易被情绪影响,心里也远没有表现的那么镇定。”   “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就今晚吧,让奥斯卡公爵来点第一把火。”希恩的眼睛微微眯起,火星冒起,他将手里的那根干柴扔进了火堆里。   深夜,玫瑰庄园。   玛丽夫人还穿着正式的蓬裙礼服,珍妮丝帮她系得细绳还紧紧束缚在腰上。这身精致优雅的穿着很折磨人,一般在宴会结束以后,玛丽夫人都会尽快将这身衣服换下,然后再到珍妮丝事先准备好的玫瑰浴里好好放松一番。   但是今晚回到庄园,玛丽夫人却直接无视了珍妮丝的服侍更衣,停也不停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一把推开门,接着就开始毫无头绪的翻箱倒柜起来,各种凌乱的碰撞声从屋里传来,珍妮丝站在门口看着女人烦躁错乱的模样,猜测对方的情绪可能又要失控后,她悄悄地走进屋子,将“拉戴尔”加入熏香炉中。   “夫人,您想要找什么?”珍妮丝放轻声音问。   玛丽夫人没有搭理她,将妆台下所有的抽屉一个个拉了开来。 第56章 耐克斯克村04   “您告诉我, 我可以帮您一起找。”珍妮丝接着说。   “香水……那瓶香水……”玛丽夫人嘴里念叨着, 声音低沉地像蛇吐信子发出得嘶嘶声。   “夫人,您的香水都储存在这里。”珍妮丝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箱,她端着这个木箱走到玛丽夫人的面前, “您需要哪一瓶。”   珍妮丝没有等到回答的声音,因为玛丽夫人已经将两只手伸进她端着的木箱里快速地翻找了起来。   直到翻找出了一只天鹅状的水晶器皿,玛丽夫人的举动一下子停止了下来。   “夫人, 您怎么了?”珍妮丝认得这只形状奇特的香水瓶,这是已经去世的希恩子爵送给玛丽夫人的礼物。   “没什么。”香甜的气息开始蔓延开来, 或许是“拉戴尔”起了安抚的作用, 玛丽夫人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似乎恢复平常的模样。   玛丽夫人握着香水瓶, 抬起了双手, 珍妮丝愣了下, 随后来到玛丽夫人的身后, 为对方解开背后的层层束缚。   “珍妮丝。”玛丽夫人忽然开口, “香水的气味其实都很相似吧,毕竟翻来覆去也都是从那些花上取下来的味道。”   “您说得是。”珍妮丝不知道玛丽夫人怎么突然对香水感兴趣,她摸不清情况,只有顺着对方的心思说,“香水都是大同小异的。”   “是啊,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普通的香根鸢尾而已, 花园里长得到处倒是。”玛丽夫人褪下裙装, 身体慵懒得靠在了躺椅上,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您现在要沐浴吗?”珍妮丝低声问。   “艾瑞克斯呢?”玛丽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直起了身子,“诞生假期他怎么没有从学院回来?”   “艾瑞克斯少爷……他今天回来过了……”珍妮丝说。   “回来过了?”玛丽夫人皱起眉头,“什么叫回来过了。”   “艾瑞克斯少爷在黄昏的时候,有回来庄园一趟。”珍妮丝整理了一下言语,“艾瑞克斯少爷说他要去西方领地一趟。”   “什么?”玛丽夫人的声音有一点尖锐,“他去西方领地做什么?”   “艾瑞克斯少爷没有说去的原因。他是和学员的朋友一起回来的,或许是相约出去。他们来到庄园用了晚餐,然后少爷去看了一趟莉莉安小姐,少爷对医师的治疗很不满,后面还起了一些争执。”珍妮丝的声音很低,生怕刺激到面前的女人。   “你在说什么?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至少让他等我回来!”   “艾瑞克斯少爷执意要走……”   “撒谎!”玛丽夫人抬起手,直接打在了珍妮丝的脸上,“这里是他的家,他怎么会想走?”   “我、我不知道。”珍妮丝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玛丽夫人狰狞的面孔,她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那人说得话,“或许是、或许是因为……是因为莉莉安小姐……”   “莉莉安?她已经能说话了?”   “有、有时候……是可以的。”珍妮丝整个人匍匐在了地上。   高跟鞋从她的手背上踩过,珍妮丝死死咬住了嘴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听见门狠狠推开的声音,珍妮丝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今晚自己不用受折磨了,玛丽夫人已经走远了。   “珍妮丝。”屋子的门合了又开,有人走了进来将珍妮丝扶了起来。   “谢谢您。”珍妮丝看了眼老管家,轻声感谢。   “夫人的心情又不好了?我刚才在外面听见了一点。”老管家忧心地问。   “或许是宴会上遇到了什么事。”珍妮丝低着头说着,此时她的右手背上已经高高肿起了一块。   “有没有伤害?夫人有打骂你吗?”老管家重重叹了口气。   “没关系,一点小伤,我早就习惯了。”珍妮丝摇摇头。   “那就好,你不要怪夫人,她这样对你,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千万不要太苛责自己。”老管家好心劝解道。   “嗯。”珍妮丝点点头,“我知道的。您之前说得对,夫人只是病了,心里难受需要一个对象发泄出来。”   “确实是这个道理,你看见的这些行为都不是夫人的本意。”老管家感慨一声。   “夫人收留了我,给我饭吃,给我工作……我不会怪她的。”珍妮丝说。   “想明白就好。我要去那边看看,夫人刚才好像往莉莉安小姐的房间去了。”想到这,老管家也不敢耽搁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莉莉安小姐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我也一起。”珍妮丝想了想还是跟在了老管家的身后。   老管家点点头,两人提着油灯快步向莉莉安的休憩的房间赶去,刚刚走到三楼,他们就隐隐听到少女痛苦的哭喊声,那声音就像夜莺临死前最后的悲鸣。   “我们得快些。”感觉事情不好,两人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跑去。   这时一道冷光忽然从路过房间的窗户里直射出来,老管家和珍妮丝不得不用手遮挡。   刺耳的破碎声在一瞬间让人失去听觉,像潮水一般的藤蔓冲开了铁门,从莉莉安所在的房间涌了出来。   “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前面的路被堵死,眼看着带刺的枝条向珍妮丝袭来,老管家将她拉近了隔壁的房间。   珍妮丝惊心未定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生死一瞬里缓过神来,她想张开像老管家道谢,然而当她偏过头望向窗户的时候,她的脑中空白了。   通过透明的窗户,她看见了一根根竖起的火把在黑夜里燃烧。   珍妮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甚至觉得出现了幻觉。   这座府邸竟然被人围住了? 第57章 耐克斯克村05   玛丽夫人站在破碎一地的拼花窗边, 攀附在窗台上的荆棘藤蔓像编制的网充斥在她的四周,彩色的玻璃散落在地上, 像不同颜色的宝石, 折射出多彩的浮光。   她的对面,像雕塑一样精致的男人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荆棘高塔上,冷傲淡漠地俯视着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了玛丽夫人的神经,让她彻底平日里典雅疏离的高贵模样。   “奥斯卡公爵, ”玛丽夫人微微扬起下巴, “我姑且发问, 你是疯了吗?这里是玫瑰庄园。在都城使用如此大规模的魔法, 根据帝国法典,你的行为同反叛无异, 女王陛下会罢黜你的爵位, 在整个帝国的领土里通缉你。”   “玛丽夫人,女王陛下会理解的。”奥斯卡公爵嘴唇微微动动, 声音平稳,“这是人之常情,任哪位父亲看见自己的孩子被这样虐待, 都会做出不合情理的事。”   玛丽夫人嘴角抽了抽,男人义正言辞的说法让她有些发笑。   她望向奥斯卡公爵的身边,在不远的地方, 虚弱的少女像婴儿一样卧在柔软的藤蔓网上, 霜白色的月光照在她暴露在外的肌肤上, 上面的乌青抓痕让人触目惊心。   “我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莉莉安只是病了,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得虐待她。”玛丽夫人直视面前的男人。   “那这些伤是如何来的?”   “那是她自己弄得,医师能够证明。”玛丽夫人没有一丝慌乱说,“在我的养子希恩死后,莉莉安就完全疯了,她时常会通过自虐缓解内心的痛苦。”   “玛丽·维多利亚,这些荒唐的说辞你留给女王陛下来评判过。”奥斯卡公爵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我会轻易放过你,包括整个卡贝德家族。”   玛丽夫人微微咬牙,血红的指甲陷进了自己的掌肉里。   “奥斯卡公爵,你非要将事情闹着这般难看吗?”玛丽夫人声音像冰制的棒槌,“夜闯私人领地,毁坏庄园建筑,都城使用魔法……就算女王陛下宽容,这其中任意一条,你都会被驱逐出灰墙,永远待你那偏僻的封地上……”   轰然的响声瞬间炸开,所有入侵房间的藤蔓在同一时间像巨蟒一样疯狂抽向四面的墙壁,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建筑的尽头多了一巨大的窟窿,外表灰白色的墙体上爬满了震裂开来的枝丫纹路,一副随时会摇摇欲坠的模样。   庄园内的仆人们像惊慌的鸟兽们一样跑了出来,那十来个刚刚还在打牌的巡逻队成员端着配备的□□冲了出来,谁想还不等他们呵斥着维持秩序,火把下几十个漆黑的枪口直接将他们吓得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保持安静,按序排好,卡贝德家没有胆小怕事的仆人。”身为庄园资历最深的管家,一向慈祥的汤姆斯从恐慌的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苍老的脸上换上了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下拉的嘴角扯出锋利的弧度。   “诸位是来自弗雷德里克公爵府上的客人吗?”老管家汤姆斯站在了众人的前面,他的眼睛在火光下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先生,好久不见。您能出来解释一下吗?”   “很高兴见到你,汤姆斯,你似乎变老了。”有些清瘦的青年面带笑容走了出来。   “时光易逝,可惜在您和奥斯卡公爵身上它却败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能在二位的脸上留下一道痕迹。”汤姆斯声音十分感慨。   林林露出一丝富有深意的笑,没有说话。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奥斯卡公爵与我们老爷也施来往频繁的友人,是什么事让你们端着几十杆火器指着我们庄园的大门,这看上去也太危险了一点。”   方才还站在台阶上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一场毫无破绽的魔术,汤姆斯已经出现在了林林的身后。   “林先生,这些玩意比刀刃还难控制,所以还请您开口,让他们都放下吧。”汤姆斯的手按在青年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   有冰凉的尖锐抵在林林的背脊上,同样身为管家,他知道那是一把刀幅很宽的刀具,常常用来处理豪华的鱼类料理。   “你这样威胁我也没用,汤姆斯。他们都绝对听从公爵大人的命令。”林林的声音轻柔,“你就算当着他们的面把我切片摆盘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的刀工退步很多了。玛丽夫人不吃生冷的东西。”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记得你当年切的肉片,轻薄如花瓣。”   “那是生鱼片。”汤姆斯微微蹙眉纠正道。   “我知道搭配味道辛辣的黄绿酱料,是东洋的特色。”林林笑眯眯地说。   “那是芥子末啊。”老管家低下头,黑色的皮鞋将蓄势攀附上来的绿色植物碾踏在脚下。   两人慢悠悠地聊着过往的一些事,看上去温馨地像老友间的久别重逢,实际上身为称职的仆人,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动手的指令。   杀气弥漫,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黑夜骤亮。   火焰贪婪得攀上粗壮的藤蔓,像一条炽热的火蛇腾飞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   “所有人避让!”汤姆斯松开了林林,优先指挥了现场的局面。林林也抬起了手,示意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后退。他们都知道如果造成惨重的伤亡,今晚这件事的性质就会彻底改变了。   “看来快要结束了。”林林抬着头说。   “你们结束了,我这留下的可是一堆烂摊子啊。”汤姆斯望着已经不成样子的庄园心疼。   “彼此彼此。等女王的判决下来,赔偿费用过几天会送来的,你就当提前将这里翻修一下好了。”林林安慰。   “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座庄园的风格保持太久了,也到换换的时候了。”   “我老早就想移几株樱花树了,虽然我们这叫玫瑰庄园,但也不能只种这一种花啊。”老管家挠了挠银白的头发,望着火光下凌乱不堪的花园,神情像是一位专业的老花匠,似乎已经在悉心谋划起这座庄园将来的布置了。   海漫天横流,压抑的明红迫近而来。   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等待着火光吞噬最后的意识。   艾瑞克斯全身一颤,像是为了躲避被抹杀的绝境,他的意志命令自己必须立刻转身。   坠地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了。   艾瑞克斯英俊的面庞倒吸了一口凉气,蝉鸣鸟叫,将他拉回真实。此时,与他视线齐平的是自然生长的野草,还有早就烧干净的干柴堆。   “你睡觉的时候,这么不老实的吗?”有人在他面前站定说。   艾瑞克斯视线上移,瞧见在曙光下金子般闪耀的头发,他一下从地上直起身来,满脸尴尬。   “早上好。”艾瑞克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咳了一声,“抱歉,希恩,其实我很少这样的。”   “做噩梦了?”希恩将灌了温水的水袋递给黑发青年。   “大概,有点记不得了。”艾瑞克斯掰了掰自己的脖子,他脑袋里还有一些晕眩混涨的不适,“好像是大火什么的。”   希恩的眼帘微垂,朝着马匹走去,“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天亮了,该赶路,我们今天要赶到那附近。”   “那可真是感谢了。”艾瑞克斯神情无奈,背上行李,跟上希恩的脚步。   连续向西骑行了四五个小时候,希恩和艾瑞克斯在一处驿馆停了下来,准备花钱买些刚烹饪出来的新鲜吃食。   他们不缺钱,有条件自然没必要亏待自己吃干涩难咽的干粮。   “祝好。我们想从你这买些食物。”希恩对着驿馆里站着的中年男人说。   “走远些,我们这里没有多余的食物。”中年男人语气很是暴躁,“一个土豆都没有!”   艾瑞克斯皱了皱眉头。   “我们会支付你一枚金币。”希恩继续说。   中年人神情愣了愣,随后一下将那枚金币收到了手里,“猪肉土豆泥,我们这只有这个,没别的可选的了。”   “好,来两份。”希恩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和艾瑞克斯找了两把简陋的椅子围着驿馆破旧的木桌坐下了下来。   中年男人很快就端着两盘走了过来,盘子里的东西看上去不怎么美味,至少远远不值一枚金币的高价。   “你们稍微体谅点吧,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食物了。”中年男人摊了摊手,“实在不行,我再送你们两杯麦酒。”   “不用了。”希恩直接回绝了,淡淡说,“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托兰男爵的城堡在哪里,多出来的钱我们也不会向你要回。”   “你们认识托兰大人?”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在抑制着心里的某种恐惧一样。 第58章 耐克斯克村06   “不, 我们只是想投奔在托兰男爵领地工作的朋友。”希恩将中年男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听说这边比较富饶, 棉花产量很高, 就带了些钱想做些生意。”   艾瑞克斯有些发愣,希恩的话说得真切,他险些没转过脑筋来。“   见希恩说他们是从商的,中年男人的脸渐渐松了下来, 之前这两个年轻人出手大方, 又说要找托兰男爵, 着实将他吓得不清。   “如果你们打得里这里棉花的主意, 我建议你们还是放弃吧。”中年男人摆了摆手说“。   “为什么这么说?”希恩继续追问。   “我们这里的棉花确实不错,产量很高, 但那是以前的事了。你们是从外地来的, 大概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中年男人咽了咽口水说,“我们这的耐克斯克村被一伙不知来路的强盗洗劫了。这个村子是我们这片领地里每年上缴棉花最多的, 如今那里变成了,那上万亩的棉花田也就没有人打理了。你们现在再想弄到高质量的棉花,怕是有钱也不行。”   “想来以前的棉花应该还有多余的, ”希恩顿了顿说,“我们想找托兰男爵谈谈这笔交易,地图上标记在附近的山丘上, 可在来的路上我们并没有发现类似城堡的建筑。”   “你们当然看不见城堡了。”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就在前天晚上山丘那里发生了一场强烈的地震, 那座城堡已经塌陷了。”   “地震?这么巧。”希恩蹙眉, “麻烦你将城堡的具体位置指给我们看一下。”   中年男人带着他们走出驿站, 然后手指向西面不远处的山疙瘩上,“就是那里。”   希恩看见上面竖着高高的围栏。路过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里,不过他没有想到这里会是城堡的废墟。   “伤亡怎么样?”   “不知道,附近的人都不允许靠近那里,这些围栏是昨天搭建起来的,外面有士兵看守着,听说托兰男爵已经抛弃隔壁领地了。”中年男人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实在是太倒霉了,又是天灾又是的,现在领主也跑了,大家都陆续有搬走的打算了。”   事情比想象中复杂,简单吃完饭后,希恩他们就离开了驿站。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去城堡看看?不知道副会长他们会不会被地震牵连。”瑞克斯的神情有些担忧。   希恩也是这么想的,无论驿站的老板怎么说,他们都应该先去城堡附近看一看情况。   然而他们没有什么收获,因为还不等他们接近山丘上的围栏,就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卫兵拦在了外面。   艾瑞克斯想从行李里拿出玛尔斯殿下的手信,想以此让那些卫兵放行。然而希恩却阻止了对方的动作,示意他先行离开。   “我们要想别的办法,这样是进不去的。”希恩淡淡说。   “可是我们有玛尔斯殿下的手信。”艾瑞克斯十分不解,“只要那些士兵将手信转交给托兰男爵,我们就能知道耐克斯克村的真相,还有副会长他们现在的位置。”   “这些士兵隶属于谁,我们无从得知。而且托兰男爵已经不在这里了,你无法保证这封手信能准确无误地送到对方的手里。”希恩平静地说。   艾瑞克斯沉默了。   将希望寄托予玛尔斯的手信是十分不明智的,希恩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兰伯特是玛尔斯的侍从。这是贵族圈子里基本上都知道的事。   然而知道兰伯特的身份,那位托兰男爵还是敢将他们软禁。希恩不觉得送上一份殿下的手信,就能让对方乖乖听话。   “那我们该怎么做?先去打听托兰男爵的去向,然后去找副会长他们?”艾瑞克斯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希恩眼帘微垂说,“我们先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等天黑。”   “等天黑?”艾瑞克斯完全不明白希恩的目的,然而对方的语气不容反驳,他只有听从安排。   他们返回到驿馆,从老板那包了一个狭窄隔间,里面只有两张硬邦邦的木床和只容得下一人通过的通道。   “我们就在这里干等?”   “如果你想,可以去试着打听些消息。”希恩倚在墙边,似乎在闭目养神,“太阳落下前回来。”   “好吧。”艾瑞克斯还是想出门试试运气,结果他在附近闲逛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碰见。   当他有些沮丧地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金发青年褪去上衣,光滑苍白犹如玉石表面的后背微微隆起,肌肉的线条清晰流畅,透着些许冷峻的美感。   艾瑞克斯微微出神,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一件黑色的衣服就扔到了他脸上,落进了他的怀里。   “换上。”希恩命令。   “我、我们……这不会……是要入侵城堡?”艾瑞克斯看着对方递来的黑色衣服,声音有点结巴。   “没错。”希恩说。   “希恩,私闯领地是重罪。”艾瑞克斯喉头滚了滚。   “那地方已经塌陷了。”   “可是……即使这样,它也是隶属于托兰男爵的。”   “没人知道就行了。只要进去我们才能从里面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希恩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在这里等我。”   “那怎么行?万一你在那里出事了我都不知道。”艾瑞克斯担心地说。   “那就和我一起去。”希恩一锤定音,似乎早就料到了对方思考的结果。   艾瑞克斯纠结地挠了挠头,最后他还是换上了衣服,跟着希恩从后门悄悄离开了驿馆。   城堡废墟的围栏外还有两队守卫交替巡逻着,不过看守的力度远没有白天的时候那般密集,有很多疏漏的空子可以钻。   希恩的计划很简单,那就是寻找两队交错的空隙,直接翻过围栏。等到两队巡逻方向相反的巡逻队相遇之后,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那是用长木柱交叉捆绑而成的围栏。虽然有些高,但是有踩脚的地方,想要翻过去也没有很困难。   希恩现在的身体是改造过的,体力也比好上太多。然而希恩依旧遇到一点挑战,他的运动天赋一直不怎么样,攀爬这种事更是第一次干,手脚上多少有些费尽。   而与希恩相反的,当他才爬到一半的时候,黑发青年的手已经攀在围栏的最顶端了。   “希恩,把手给我。”头顶传来压着喉咙发来的声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希恩的面前。   希恩抬头望了望艾瑞克斯那张英俊非凡的脸,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他握住了艾瑞克斯的右手。   接着一股极强的力量直接将他拉过了围栏,两个人一起翻身落进围栏的里面。   “你很擅长这些?”希恩拍了拍身上的灰,平复着气息。   他明明记得,曾经的艾瑞克斯是个连爬树都笨手笨脚的小男孩。也不知怎么了,长大以后,身手竟然变得如此娴熟敏捷。   “以前出门游历的时候,和一个矮人朋友学过一些。”艾瑞克斯摸了摸鼻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如果你想得话,我也可以教你。”   “谢谢,但是我暂时不想学习如何像猴子一样攀爬。”希恩婉拒。   “猴、猴子……?”艾瑞克斯有些受挫,小声嘀咕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觉得还挺帅气的。”   希恩借着的月光观察着四周,整座城堡已经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破碎的大致框架,他们脚底下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像一座废弃的垃圾场,甚至在离希恩不远地方还有一只男人穿得尖头鞋。   “这真的是地震造成的吗?”艾瑞克斯抬着头望着黑夜里的这座庞然大物,忍不住发出惊叹,“可是我下午看附近村民的房子都没损毁地这般严重。”   “确实不至于,这是用石料砌出来的堡垒,而且外围塔楼的木桩也只是倾斜而已,按道理说,如果是山体震动的原因,出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情况。”希恩轻声分析着,“具体的情况还要再看。”   艾瑞克斯在旁听着点点头,他不是很明白,但是觉得希恩似乎说得很有道理。   “艾瑞克斯。”希恩忽然招了招手说,“你靠过来一点。”   “怎么了?”艾瑞克斯愣了下,走近,“是要我做什么吗?”   “弄些光出来。”希恩蹲下身子。   “光?”   “火焰魔法。”   艾瑞克斯这下才听明白了,他嘴唇动了动,一小簇火苗在他的手心里跳跃起来。   “低一些。”   艾瑞克斯伸着手弯下腰来,还不等他调整,他的手腕就被人握住,移到了合适的位置。   “不要动。”希恩轻声说。   “好……好的。”   在明亮的焰光下,他只能看见希恩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虽然不知道希恩能从这些乱七八糟的碎片里看出些什么,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好好扮演着照明灯的角色。   “这不是地震。”过了一会儿,希恩终于给出了确切的结论,他站起身,握着艾瑞克斯的右手手腕,继续向前,“去里面看看。” 第59章 耐克斯克村07   两人往废墟的更深处走去。   火焰外浅黄色的光将黑夜烧出一个洞。托兰男爵的城堡比想象中大, 这座建筑还没有完全塌陷,希恩抬起头寻找最高点,他初步判断这座城堡的高度为三十尺不到。割裂歪斜的建筑边缘远看高高高低低, 像一边充满未知的石头森林。   “如果不是地震的话,那是什么造成这样恐怖的威力?难道是魔法?”艾瑞克斯望着面前的一片瓦砾场, 残破不堪。   “不是魔法, 是火|药。”虽然空气里的硝烟味已经很单薄了, 但希恩还是能找到很多这里曾经发生过爆炸的证据。   “火|药?你说的是火器里填充的那种东西吗?它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力吗?”艾瑞克斯无法置信那些灰黑色的粉末能造成这样的惨状。   “可以, 只要数量够多, 再经过一些处理。”比起火器火|药这些东西, 圣维亚显然更加推崇魔法。民众在这种言论的耳濡墨染下,也都认为魔法才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力量。   但实际上,圣维亚最出名的守备军是提西丰公主手下的火器营, 而不是那群吃着国民税务养尊处优的贵族魔法师。   一般人没有机会领略火|药的恐怖,希恩得以了解, 还是当年玫瑰庄园开拓矿场的时候,几十桶粉末炸裂开来天崩地裂的场景,给当时的他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震撼。   “你身体怎么样?”希恩回头问,虽然是低级的火系魔法, 但是艾瑞克斯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了,“魔力不够就休息一下。”   “没关系, 我很好。”面对一般人难以承受的消耗, 艾瑞克斯脸色还算轻松。事实证明, 天才的能力是无法以常人的标准去推断。   尽管艾瑞克斯不感到疲劳, 希恩还是想弄两根火把出来,然而一路上他都没有找到能够助燃的油,这个想法只能暂且作罢。   希恩沿着那些黑色焦灼的痕迹继续探索,他领着艾瑞克斯往爆炸的中心前进。   走到一半,希恩的脚步忽然停下,艾瑞克斯在后面盲目地跟着,险些撞到前面的青年。   “怎么了?”艾瑞克斯从后面探出了头来。   希恩将火光移向一边,似乎是不想让艾瑞克斯看清前面的横躺在地上的东西。   然而即使如此,艾瑞克斯还是看见了那烧的黑红发皱的血肉。   他们发现了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火光熄灭了。   死寂。   接着就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干呕声。   希恩回过头,黑发青年弯下了腰,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微微痉挛着。   “抱歉,我马上就好。”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来,艾瑞克斯的声音强忍下干呕后的颤抖,“我稍微缓一缓。”   “第一次看见吗?”希恩问。   艾瑞克斯耷拉着脑袋,他见过血,见过尸体,但是死状如此惨烈地还是第一次。那股逐渐腐烂的恶臭味,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第一次见都这样,不要想太多,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亡,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男人没有情绪的声音在艾瑞克斯的耳边响起,一只手在有节奏的拍着他的后背,似乎是在引导着他紧张的神经缓缓放松。   谈不上有多温柔,但不知不觉间,艾瑞克斯的情绪真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真没想到我的神经这么纤弱,我以为自己绝对不算细腻的一类。”艾瑞克斯双手撑着膝盖,声音幽幽。   他的这种反应其实实属正常,只是和他身边的这个人比起来,就显得有些软弱了。   “和神经没有关系,生物都会本能得畏惧死亡,这是天性。”   “可是你表现得比我强太多了。”青年英俊的脸上微微犯苦,“你难道不是第一次见吗?”   气氛有些凝滞了。   “抱歉,希恩,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艾瑞克斯语气有点愧疚,担心自己勾起了对方什么不好的回忆。   “不,没什么。我确实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能是当初虫灾的时候见过太多惨死的人了。”希恩没有提自己在赛奇小镇经历过的那场人间炼狱,在那里他看见的是战争的缩影。   只要是经历过战争的人,见到尸体大概都会像他现在这样麻木。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遭遇。真的很抱歉。”艾瑞克斯面上有些难受,对于他这样的贵族少爷来说,饥荒虫灾都离得太远了。都城外的那道灰墙似乎将他们不知的苦难绝望都隔绝在外了。   “不用在意这些。”希恩的声音顿了顿,“我等会儿要检查那具尸体,你把手递给我后,可以将眼睛闭上。”   “没什么的,我已经习惯了,”艾瑞克斯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我可不是娇弱的女孩子。”   黑暗里,希恩微微眨眼,他显然是不信艾瑞克斯的刚才说得这些话。   跳跃的火焰再次从艾瑞克斯的手心冒出。   希恩走进那具黑焦的尸体,在旁边蹲了下来。   艾瑞克斯也跟着希恩身后蹲下,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那火光下的尸首,当他隐隐瞟到那双残缺凸出像眼睛一样的部位的时候,为了不让魔法中断,他果断地选择了闭眼。   希恩用布条包裹住指尖,接着就从头部开始在这具尸体上搜索着蛛丝马迹。   首先,他就在这人的脖子上找到了一道明显的切口,不是重物坠落切割的痕迹,而是一道掌控分明利器所为的伤痕。   到这里,希恩可以确定这个人不是死于爆炸,而是事先就被人用刀或者剑砍死了。   杀人者对致命处非常了解。因为希恩没有在这尸体上找到更多类似的痕迹了。   在爆炸来临之前,谁会动手杀人?   这个被杀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希恩的目光继续在这具尸体上细致的搜索着,然而这具尸体破坏得太过厉害,衣服裤子还有鞋子几乎已经和对方皮肉黏合在了一起,无法辨认。   希恩又在对尸体胸口和腹部两侧摸索,这里是衣服上布有口袋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一个指甲大小的圆饼硬物被希恩翻找了出来。   这应该是一枚特殊的金属块。经过爆炸的高温后,这枚圆饼状的金属已经不是原来的规整的形状了,然而它的表面却依旧金光灿灿。   希恩微微蹙眉,他原以为这是一枚女王币,然而等他握在手里,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后。根据上面已经模糊的纹路,他猜测这很有可能是一枚用黄金打造徽章。   作为金属黄金十分稳定。高温火焰很容易将黄金炼化,但是与别的金属不同。早冷却之后,黄金的重量不会改变,颜色也不会改变。   有这样一枚徽章,说明这个人不可能是一般的侍从,应该是在这座城堡里有一定的身份。   至于他为何会死于非命——   希恩站起身,他拍了拍还蹲在地上的青年,示意对方可以睁开眼睛继续往前。他仔细观察着周围,没走多久,他就在不远处发现一处深陷下去了的黑洞。   “这、这是什么?”艾瑞克斯望着向黑暗无限延伸的阶梯有些震惊。   “这里应该是托兰男爵城堡的地下室。”希恩俯视着底下的漆黑微微蹙眉。   “我们要下去吗?”艾瑞克斯问。   希恩没有马上回答。他当然知道这个地下室一定藏着非同寻常的秘密,但是根据之前的勘察这座城堡的结构已经很不稳定了。他也说不准,这堆只剩框架的建筑能够安稳支撑多久。如果正巧在他们下去的时候碰见塌陷,那就会变成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希恩想了想,他将下去的风险和艾瑞克斯说明,涉及到个人安危,他没有为对方做选择的权利。   “你是不是准备下去?”艾瑞克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是。”希恩说。   “为什么?副会长他们应该不会被困在这种地方吧。”艾瑞克斯有些不解,他不知道希恩此行真正的目的,所以也不怎么理解对方冒险的行为。   “耐克斯克村的事有蹊跷,下去也许能找到真相。”希恩给出的理由有些笼统。   艾瑞克斯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那我也下去好了。”   “不用勉强自己。”   “可是没有我的话,你下去什么也看不见吧。”艾瑞克斯的语气竟然微微上扬。   “我有带火绒袋。”希恩说。   “那么一点能亮多久,”艾瑞克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吧,我们现在可是搭档。”   希恩望着面前过于开朗的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好,那就一起下去。你应该会三级的光明魔法吧。”   “你说的是【守护】吗?”   “对,如果真的遇到塌陷,记住,不要使用破坏性极大的魔法。也不要马上冲上楼梯,这个楼梯是悬空的,与建筑主体互相碰撞时,很容易发生倒塌。如果遇到不对的情况,用你的光明魔法保护自己,等震感停下后,你在想办法出去。”   “哦。”艾瑞克斯点点头,他刚想问那青年自己该怎么办,结果对方已经牵着他的手腕率先走下台阶了。 第60章 耐克斯克村08   两人贴着墙壁往下走,与当下季节完全不合的寒冷扑面而来。   手心里的火光十分的微弱。艾瑞克斯站在后面也看不清四周的情况, 他只能跟着青年的脚步慢慢前行。   这里黑暗且寂静, 如果独自被困在这里, 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摧毁一个人逃生的意志。   火光微微摇晃, 艾瑞克斯连忙定下心来, 视线无意间落到希恩金色的短发上, 那样灿烂的颜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耀眼。   艾瑞克斯心里怪怪的,其实他觉得自己比起希恩更适合走在前面承担开路的任务。   然而对方强硬地语气根本不容他提出异议, 仿佛这样的安排早就习以为常了。   耳边只有两人有节奏的脚步声, 他们已走了一段时间了,然而这段回旋的楼梯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艾瑞克斯回头望了眼, 原本出口的那点光早已经看不见了,他的背后是绝对的漆黑。   “希恩。”艾瑞克斯忍不住唤了一声。   其实他才开口就后悔了,因为他根本就没话要对希恩说, 他这样做看起来就像是逗对方玩一样。   有点奇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要喊希恩。   “嗯, 我在。”低沉的声音清晰传来。   艾瑞克斯愣了愣, 他意外得等到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无法否认,这个答案让他安心了不少。   恍惚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希恩两个人。   他们孤独得潜行在黑暗里,唯一的温暖只来源于彼此的体温。   终于走完最后一节台阶, 希恩在平地上停下了脚步。他依靠火光观察地着眼前的路口, 这里的构造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就像一座地下迷宫,面对着通往三个不同方向的通道,希恩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艾瑞克斯有些被震惊了。托兰男爵不过是个小贵族,他的城堡之下怎么会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不知道。”希恩摇了摇头。   “这地下怎么、怎么会这么湿?”艾瑞克斯一不小心踩进积水里,英气的眉毛不由皱了皱。   “前几天应该下雨了,雨水排不出去,淤积在这里了。”希恩说。   他靠近路口,握着艾瑞克斯的手腕照亮前面的道路。   成百上前的细长铁柱整齐排列成两行,它们将这原本就有些狭窄的空间又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这里是一座监狱。”希恩轻声说,他走向不远处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声的铁门,在栏杆处随便抹了抹,他的手指就染上了生锈了似的血迹。   城堡属于贵族的私人领地。很多贵族也确实会设置一间私人监狱用来关押一些做错事的下人,或者是犯案小偷之类的人。但希恩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庞大的私人监狱,他大致估算下来这里的空间至少能关押上千人。   这十分不正常,如此大的监狱毫无用武之地。根据希恩所知道的,这里的民风还算淳朴。而居住在耐克斯克村的低级公民们更是出了名的温顺安分。要知道他们是选择放弃自由,屈服于安稳生活的那批人。很难想象这群像羊羔一样任人宰割的人能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那么这座地牢存在这里,到底是用来关押谁的呢?   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是否关满了人?   在那日爆炸来临的时候,关押在这里的人都有跑出来吗?   “不会都死了……”艾瑞克斯也想到了这其中的问题,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当天崩地裂的爆炸声响起,当整座城堡毫无征兆地塌陷,对于这些关押在监狱里的人来说,应该感受到了像天塌下来一样的绝望。   “他们逃走了。”希恩缓缓推开面前的铁门,拉着艾瑞克斯走了进去,“不,或许说有人救了他们才更加准确。”   “救了他们?”艾瑞克斯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劫狱?”   “这是显而易见的。种种痕迹都说明这里原本关押着很多的人,他们身体状态不好,大多都被用了些刑具。”希恩平静地分析着,他试图在脑中复原出当时发生的一切,“然而我们走到现在,基本每间牢房的门都是开着的,而地上更是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看见。”   “这样吗。”艾瑞克斯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笑容,“太好了。”   希恩扫了对方一眼。   接下来,十分幸运得希恩在一面墙上发现了一根干火把。   火把被点燃,发出明亮的光,艾瑞克斯照明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希恩手里握着火把,转过身望向艾瑞克斯,“你在这里等我,我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   “艾瑞克斯,听我把话说完。”希恩打断对方的疑问,声音很严肃,“我怀疑托兰男爵在进行不正当的贸易,他很有可能在贩卖关押在这里的犯人。”   “你是说他把犯人当商品……这是违法的!他没有这样的权利。”   “如果是亚兽人呢?”希恩反问,“贩卖亚兽人是允许的。”   “都是亚兽人?他从哪弄来这么多的亚兽……”说到这艾瑞克斯忽然怔住了,“耐克斯克的村民?”   “可是——,他们都是低级公民,也是圣维亚的子民。”艾瑞克斯的神情愈发阴沉了,“他真是疯了。”   “在大部分人眼里,低级公民算不上同胞,他们只是亚兽人。”希恩轻声说,他深知面对与自己不同的人,人群会在无意间施以多么残酷的排挤。   “这是错误的。”艾瑞克斯摇摇头,声音很轻,“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即使是亚兽人,也不该剥夺对方的人权,我一直认为大家应该以平等的方式相处下去。”   希恩毫不意外艾瑞克斯的回答,很符合对方那种向往光明的性格。人类和亚兽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这些话如果被其他任何人听到,恐怕都要觉得太过伪善。   但希恩知道,艾瑞克斯心里就是如此纯粹德渴望着,在对方眼中,这个世界远没有到腐坏透顶的地步,还有着许多变好的可能。   “你说得对。”希恩赞同了艾瑞克斯的观点,没有去打破对方充满希望的幻想,“所以这里的事必须要让其他人知道。”   艾瑞克斯点头。   “我现在要去前面搜索更多的线索,你留在这里观察外面的情况,如果发现整座建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喊我的名字。”   “好。”   “然后自己直接撤离,回驿站写信将这里的事如实告诉玛尔斯殿下。”   “那你——”   “我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这样行动只是为了分摊风险,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还算听话。”希恩拍了下艾瑞克斯的肩膀,握着火把转身向通道深处走去,越往里走,通道的高度变得愈来愈矮,希恩也不得不低下头防止撞上坚硬的石壁。   “他还在后面看着你,和条小狗似的。”   希恩往身后回望,赫莱尔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本人却没有现身。   “他不可能看见我,我和他之间有三百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他的能见范围了。”希恩平静地回答。   “你为什么不让他跟着,他好歹是个有些实力的魔法师,怎么也比你独自一人强。”   “他只是个累赘。”希恩停下脚步,在前面得不远处是堆积如山的各色毛发,“你觉得他接受得了这些吗?我没有时间一路照顾他的情绪。”   赫莱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他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赫莱尔。”   “是你的行为违背了你一贯的做事风格。”赫莱尔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发生些什么,你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策略,你只有死路一条。”   “不,我不会死。”希恩反应很平淡。   “什么?”   “在契约没完成前,你不会让我的死的。”希恩说得很笃定,“不然按照奥斯卡公爵的性格,在他回来那日,我就没命了。”   希恩的周围再次陷入了死寂。   直到过了好久,他才再次听到了赫莱尔咬牙切齿的声音,“卑鄙的人类,满脑子都是设计利用的肮脏点子。”   “我们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希恩也不生气,火光照向左手的墙,上面布满了扭曲密集的抓痕。这些痕迹足以反映关在这里人是有多么的痛苦。   赫莱尔发出一声冷哼,不再说话。   “找到了。”终于希恩发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低级公民佩戴的魔法监控项圈,它们以庞大的数量塞满了最后几间牢房。   希恩从栏杆的缝隙里掏出了一个项圈,出乎意料的是这个项圈没有任何的损毁,它是以正确的方法从那些亚兽人的脖子上卸下来的。   有咚咚咚的声音在希恩的头上响起,他抬手摸了摸抵在头顶的土层,似乎有水缓缓渗透了下来。   希恩皱了皱眉头,带上那个魔法项圈没有半点犹豫选择了折返。   外面下雨了。   夏日的骤雨大且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现在,这却是希恩最不想见到的状况。   这座城堡建造在山丘上,经历过爆炸的摧残后,它脆弱得像一张摇摆不定的纸,希恩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承受着暴雨的洗礼。   地面开始略微的晃动了。 第61章 耐克斯克村09   这条地道里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黑暗压抑的环境就像处在六百尺之下的深海世界, 当它翻起惊涛骇浪的时候,你只能随波逐流。   普通的人如果处于如此绝望的境地, 可能已经放弃求生的挣扎了。但是对于死过一次的希恩来说,他能够做到理智高于情绪, 让自己随时保持绝对冷静的状态。   在混乱的环境里准确寻找逃离的路径, 这对于希恩的记忆力和空间感来说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的运气实在太糟糕了一点, 被压弯了的铁杆以蜘蛛网般复杂形态封死了他前面的道路。   希恩无法原路折回,他转身跑进另一处交叉口。很多监狱内部都会设计的非常复杂, 故意设计几条死胡同更是再常见不过的安排, 就如圣维亚帝国最著名的魔鬼岛监狱,那里的建筑设计甚至还掺揉了魔法阵的要素,以此确保里面关押得极恶之徒绝无逃生的可能。   希恩不知道托兰男爵的这座私人监狱暗藏了多少防止囚犯逃跑的陷阱,他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不是一条令人绝望的死胡同。他唯一能确保的是逃跑方向的正确,从实际的距离看,他很快就能赶到阶梯口的位置。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剧烈,宛如一辆快要散架的巨大马车,贴着你的头顶往返驶过。此时那种担心它何时坍塌的焦虑远比轰响本身更让心惊胆战。   从一定程度上说, 希恩赌对了,他选择的这条路是通的, 他回到了和艾瑞克斯第一次碰见的那个三岔路口。   然而, 不幸的是, 那条逃出生天的阶梯在希恩的眼前从中间的某一级台阶坠落开始, 像被推动的骨牌往两头的方向逐渐崩溃,直至完全塌陷。   “暂时出不去。”希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现在的情况下,他只有寻找一个牢固的墙角躲避。至于会不会被坠落的巨石压扁,全凭个人运气。   希恩不介意在决断时做一个疯狂的赌徒,但他对自己的运气从来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对自己认知清晰,不认为玄奥的命运天平会再没有筹码的情况下向自己这边倾斜。毕竟稍微回想一下记忆里所经历的,他就能发现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好运的人。   尘土像倾覆的雨水丝丝缕缕飘落,此刻希恩仿佛置身于沙漏之中,等待着他所处的这个空间慢慢瓦解。   “希恩!希恩!”在轰鸣声里,有人在呼喊。   希恩愣住了,那是艾瑞克斯的声音。在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曾经一次,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似乎是在火焰与黑暗的交织虚幻里,在他闭上眼睛前有人也像这样呼唤他的名字从而唤起他的活下去的意志。漆黑之中,希恩的瞳孔骤缩,火把坠落在地上,有人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极强的冲力带着他们撞到墙面上。   近乎是出于某种本能的保护,希恩将那人护在了怀中,坚硬凸起的石壁猛击在他的后背上。希恩咬紧了牙,有腥甜的味道沿着喉咙翻腾上来,蔓延在他的整个口腔里。   那块巨石轰然落下,掉落的火把被碾成了木碎,那星点的光亮在黑暗里彻底消失。   “【守护】。”希恩嘴角溢出血,发出嘶哑地喊。   震荡还没有结束,希恩的声音传进了那人的耳朵里,他猛得回神,一道发着淡光的薄膜屏障将两个人的身躯完全罩住,尖锐的石块坠被阻隔在了外面,落在薄膜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艾瑞克斯低下头,只见青年倚在墙壁上,金色的碎发沾染上尘土不再耀眼,一道细长的血丝从他的嘴角边留下。   “你受伤了。”艾瑞克斯想查看希恩的伤势,却被拒绝了。   “没有。”希恩抬起手背抹了下嘴角,眼神依旧平静,“你怎么还在这里,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希恩,你受伤了。”艾瑞克斯的声音带了点恳求,“拜托你让我看一下,我可以用光明魔法为你治愈——”   “我了解自己的身体。”希恩打断了对方的话,声音严肃,“听着,艾瑞克斯,从现在起,你要节省体力,不要说太多的话,也不要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你所有的精力都要用来支撑魔法,这是关键。如果你在震动前就坚持不住了,那我们都会被活埋在这里,明白吗?”   艾瑞克斯愣了下,随后点点头。   “现在诚实得告诉我,你还能坚持多久。”希恩轻声说。   “一、一……两个小时。”艾瑞克斯忽然转变了语气,“我能坚持到结束,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希恩沉默了片刻,缓缓说,“坚持到塌陷结束不代表能活着,我们会被困在这片废墟底下。在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人只能存活两到三天。如果你按我说得出去,还能在塌方结束后,找人来解救我。”   “而现在谁也不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救我们。”希恩望着艾瑞克斯的脸,声音变得极轻,“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吗?”   “对不起,希恩。我记得你说的话,但是我做不到。”艾瑞克斯垂下头来,黑色的短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是我不想这样,我这次想立刻就做些什么……希恩,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迟钝的像一只陆龟,我想用坚硬的甲壳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所有爱的人,但是当他们真的遭遇危险的时候,我却都无法在他们身边……等我背负甲壳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都离开了。”   “我很愧疚,”艾瑞克斯的声音颤抖,插在他心里的那根尖刺开始作痛,“可是太迟了,回想起来,最无法接受的,是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我无法原谅……”   “你的情绪波动太大了,这样是在耗费心力。”希恩冰冷得截断了艾瑞克斯的话,与他的语气相反的,他做了一个和缓的动作,温凉的手心贴着艾瑞克斯的脸,指腹抹去了面颊上还未落下的泪水,“即使是神明,也无法拯救所有人,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一点。”   艾瑞克斯呆住了,抚摸着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接着撕心裂肺地咳嗽声,让他心慌不已。   “希恩。”艾瑞克斯将虚弱的身影搂在怀里,他的手触碰到希恩的后背,摸到了大片黏稠温热的血。   咳嗽声停止了,希恩昏厥了。   “我要冷静下来。”艾瑞克斯望着自己满手的血渍嘴唇颤了颤,希恩和他说得那些话在他的脑中不断回放。   不要浪费精力,他的精力只能留给眼下最重要的事。   艾瑞克斯脱下外衣,用携带的短刀,将它裁成一根根地布条,圣维亚学院有教授简单施救的课程,他懂一些止血的方法。   将希恩背部的伤势简单处理好后,艾瑞克斯紧紧抱着希恩,将这虚弱的男人护在怀里。   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只剩下他们两人紧紧依偎,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深夜里,一场雷雨轰鸣的交响曲在废墟的上空开始了。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水花飞溅至黑色的伞面汇聚在一起,像涨水的溪流,湍急流下。   “回去啦,下这么大的雨,有什么线索也都被水冲走了。”艾琳撑着一把小花伞,她无聊地低着头轻踩着地上的水塘,“反正都是那个什么男爵搞得鬼,还有什么好查的。”   黑伞下,兰伯特紧紧抿着唇,他和艾琳假意跟随托兰男爵离开领地,就是不想引起对方怀疑,等待今天折回调查的机会。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们的计划前功尽弃了。   “我早就说了,应该将时间提前。”兰伯特语气冰冷,“就是为了等你那一盘炖牛肉,浪费整整半个小时。”   “喂喂喂,这怎么会是炖牛肉的错,聪明人都不会把错误怪在食物身上。”艾琳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明明是有人弄错了方向,害我们绕了远路。”   雨声太大,兰伯特没有听清艾琳后面的话,但他不听也知道是些没用的抱怨。   外围巡逻的守卫还在,不过因为恶劣的天气,他们值勤的态度显然变得散漫起来。当两队守卫交叉的时候,兰伯特望了眼自己的怀表,时间比他之前观察地满了整整十分钟。   “我说!我们回去吧!我的裙子还有鞋子都湿了,黏在身上难受死了。”艾琳彻底厌倦了这糟糕的环境,“什么也不做,我们在这淋雨有意思吗?”   “你想回哪里?”兰伯特淡淡说,“准备继续被软禁吗?”   “那就找一个地方避雨也好啊!”艾琳大声说。   “在天亮前不会有落脚的地方,你跟着我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清楚这一点。”兰伯特说。   艾琳紧握着伞柄,缓缓吐出了一口,她快要被这个男人气死了。她要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但她好歹也是一个女孩子,稍微安慰她一两句不行吗?   如果是欧尼斯公主的话,这家伙肯定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艾琳嘴巴不高兴地撅了下,她身上穿着还是单薄的裙衣,这个面料夏日穿着很舒服,但现在被雨水打湿后,就想冰块一样贴在她的肌肤上。   她冲着双手哈了口热气,环抱着自己冰冷的手臂。   “拿着。”一件灰青色的男式外衣递到她的伞下,“在等一会儿,这场雨不会很长。”   “大笨蛋兰伯特。”艾琳愣了下,随后轻哼了一声,将带着男人体温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肩上。 第62章 耐克斯克村10   希恩睁开眼睛, 没有轰鸣, 没有雨声,在昏暗狭窄的空间里, 除了耳边淡淡的呼吸声,他的附近静悄悄的。   塌方已经停止了。   天色微微亮, 头顶夹杂铁板的缝隙里有些许的光透了进来, 他和艾瑞克斯被困在了城堡的废墟之下。   “艾瑞克斯。”希恩唤了一声,搭在他肩膀上的脑袋没有半点反应。   希恩又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艾瑞克斯的脸, 对方依旧陷入昏睡,无法恢复意识。   在魔法定义上, 【守护】只能算光明魔法分支里一个低级的三级魔法。然而即使是施展同样的魔法,消耗的魔力也是不同的。【守护】本质是一种防御魔法, 用施法者的魔力抵消外界的伤害, 魔力越大抵消的伤害自然也就越大。   就当时塌陷的情况看,艾瑞克斯要在几个小时的震动里, 阻止一次次利石的坠落,魔力的消耗显然是极其恐怖的。   这也导致了他现在因为魔力透支而昏迷不醒的情况。   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将紧紧扣着自己的双臂慢慢掰开,自己控制着身体小心挪到角落里, 让艾瑞克斯僵直的身体缓缓平躺下来。   希恩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隔着满是血迹的布条,他有些惊讶得发现自己的伤势竟然好得差不多了。   “真蠢。”希恩望了眼身边昏睡的青年, 他记得自己伤得有多重, 能恢复成这样, 显然是被人用魔法治愈过了。   在这样的生死困境里,竟然还将自己仅剩的那么点魔力用在非亲非故的人身上,除了愚蠢,希恩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评价这样的自我牺牲的行为了。   “热爱世人,天然的神性吗?”希恩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虽然他以希恩·米勒的身份活下来后很多事都改变了,但是他还清楚记得那本书最后的预言——有关他这个兄弟艾瑞克斯的结局。   不过,在希恩看来,神明的性子还是要自私冷漠点比较好。   “赫莱尔。”希恩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对着黑暗的虚无轻轻唤了一声,“我需要你的帮助”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有风从他的右手边吹来,发出微微的“嗡嗡”声。   希恩的手摸向右侧的石板上,他试着推了推发现这块石板竟然是松动的。   “这就是神的指引吗?”希恩心里有些感慨,他双手用力,那块堵住出路的石板啪的一声翻倒在了地上,风声变得更响了,说明这条通道与外界相连。   兰伯特收起了雨伞,他身边的少女正倚在树干上眯着眼像只懒猫。   清晨的阳光从树林间洒了下来,兰伯特没有叫醒正在打盹的少女,他从衣服里掏出怀表最后核对了一次时间,在昏昏沉沉的巡逻队离开后,借助风的力量,像飞鸟一般越过高高的围墙。   兰伯特愣了愣,他曾经见过这座城堡完好无损的模样,而现在他眼前是满地的瓦砾、碎渣和石块。   托兰男爵的城堡夷为平地,彻底成了一片废墟。   兰伯特皱了皱眉,地震这个理由有太多的疑点,让他无法相信。当时他和艾琳被托兰男爵要求住在另一处庄园里。事发的时候是在夜里,他和艾琳都听到了轰响,也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感,然而这一切持续的时间都不长。   比起地震,他觉得更像一场爆炸。   兰伯特蹲下身,他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小教堂的位置,绚烂的玫瑰玻璃像一把把匕首深深插在地面里呈现出一种破碎奇异的美感。   想到昨晚那场无比凑巧的暴雨,兰伯特的手不由攥紧,嘴角下压。   要在这样一片垃圾堆里找到有用的线索,难度不亚于在大海里打捞珍珠。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天全亮之前到处走走碰碰运气。   然而让兰伯特没想到的是,他今天的运气非凡,还没走到废墟的中央,就有了见鬼一般令人震惊的发现。   他不远处的地面微震了起来,地下发出怪异的声响,像是有怪物从地底爬了出来。   兰伯特嘴唇动了动,高速旋转的气流在他的指尖萦绕,他紧紧盯着那个从废石堆冒出来的怪物,做好了随时动手的机会。   然而当对方的头部暴露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兰伯特整个人怔住了。   从地下爬出来的是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是两个人。   金发青年两只手紧紧扒在地面上,手背上青筋凸起,两条手臂上更是布满了各种各样摩擦撞击的痕迹,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他就像蜗牛一样缓慢费力地向上攀着。   “希恩·米勒?”兰伯特难以置信,随后他就发现那个晕过去的人也是他认识的。   “麻烦搭把手。”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兰伯特立刻回过神来,他手里的气流消散不见,跑了过去帮助两个人从废墟里挣脱出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兰伯特望着瘫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见金发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他会意地将自己水袋扔给了对方。   希恩弯着腰,全身的肌肉都有些发颤,虽然艾瑞克斯不算重,但到底是一个成年男人,没有食物和水源的补充,将对方一路背上来后,他也是完全脱力了。   直到清凉甘甜的水流入喉咙,希恩才感觉自己的头脑恢复了正常的运转。   他偏过身,沿着艾瑞克斯的嘴角喂了点水。   “你们昨晚被埋在下面了?”兰伯特沿着希恩攀爬上来的通道,瞳孔微缩,“能沿着排水管道上来,你们真是有够幸运的。”   希恩点点头,现在他身上没一处都像撕裂了一样的躺,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   “走吧,先离开这里。”兰伯特摸了下艾瑞克斯鼻息,见对方呼吸平稳,就将抬手将对方揽到了自己的背上。   “能自己起来吗?”   希恩点了下头,双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尽管心里很不喜欢希恩,兰伯特还是抬手扶了对方一把。走到高高的围墙边,兰伯特选择折返了两次,因为希恩已经没有攀爬的能力,兰伯特只有先背着艾瑞克斯翻过去,再回来接希恩。   “谢谢。”手臂被人架起,希恩轻声说。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帮你不是在释放善意,更不需要你的回报。”兰伯特沉着声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你为殿下做事而已。”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你的帮助是事实。这与表达歉意不冲突。”希恩感觉到风将自己的身体轻轻托起,他才知道原来兰伯特擅长的是和尼克教授一样风系魔法。   “我果然还是很不喜欢你。”兰伯特的脸色微微发黑,带着金发青年飞跃过了高墙。   “兰伯特!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艾琳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我一睁开眼,就见到一具尸体躺在我脚边,真是吓死人了!”   “那是艾瑞克斯,一年级的成员,他还活着。”兰伯特说,“这个是希恩,他们两个是玛尔斯陛下派来寻找我们的。”   “啊,原来是学弟。”艾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们…这是从沙漠走来的?怎么弄成这副可怜模样?”   “他们遭遇了一些事。”兰伯特打断了艾琳的问话,“你帮他们简单治疗下,我们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艾琳是水系魔法有一定的治愈能力,简单治愈了一下希恩和艾瑞克斯的外伤后,他们三个人带着昏厥不醒的艾瑞克斯回到了驿站。   兰伯特和艾琳守着昏迷不醒的艾瑞克斯,而希恩得空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整。   “怎么样沙土好吃吗?”阖上门,希恩的耳边传来赫莱尔的坏笑的声音,“听说活埋是最绝望的死法,心里上的恐惧远比死亡更痛苦。”   “确实。”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当时崩地裂的场景,他依旧能深切地感知到人类本身的渺小。   “那边进展如何?”希恩解开满是尘土的外衣,用干净的水擦拭身体,他的余光瞄向后背,他的伤痕已经都结疤了。   “奥斯卡去玫瑰庄园大闹了一场,现在整座都城都知道那小姑娘被虐待的事了。”赫莱尔懒洋洋说,“坊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如你所愿,皇室的人介入进来,过几天好像就是两方对峙问话的日子,应该很快就会有决判吧。”   “辛苦公爵了。”希恩点点头,“做的很好。”   “别高兴的太早。你安排的这个戏码最多让那个女人名声扫地,想借此扳倒她呢是不可能的。”赫莱尔轻哼了一声,“魔导师的身份才是她的底牌,决判对她最多也是小惩大诫,皇室不会真的动她。”   “小惩大诫就够了。”希恩淡淡说,“莉莉安还是名义上的子爵夫人,即使她要脱离卡贝德家族,判决书上也可以争取到更多的资产分割。”   “你看中的是家族资产?”   “席思林矿场。”   “矿场?”赫莱尔不解。   “没错。等决判那天,奥斯卡公爵只用认定这一点就够了。”希恩眼神微沉,他的食指弯曲下来,这代表的他的所需的条件又凑齐了一个。 第63章 耐克斯克村11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雨越下越大, 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   安静躺在床上的人像条件反射似的猛得抽搐了一下,他的反应让守着他的两个人震惊, 只见一道淡淡的金色薄膜将整间屋子罩住。   “这就是天才吗?连睡着的时候都能用魔法?”艾琳轻捂着嘴。   “对于有天赋的人来说,魔法生来就是他们的本能。”兰伯特微微蹙眉,望向窗外,“应该是外面的雨声刺激到他了, 他的身体自己做出了应急的反应。”   “真是个可怜学弟, 我去叫醒他。”艾琳准备上前, 却被兰伯特握住手臂。   “他现在整个人处于警戒的状态, 不要随便靠近他, 让他自己平静下来。”兰伯特冷声说, 将少女拽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少女轻轻哦了一声。   看见艾琳漫不经心的态度, 兰伯特嘴角下拉, “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轻举妄动。入学第一节 课就明确告诉过你魔法有多么危险。”   “好啦,好啦, 你说得都对。我乖乖呆着不动就是了。”艾琳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兰伯特身体一僵, 松开了握着的手腕,向躺着床上的艾瑞克斯走去。   “艾瑞克斯醒醒, 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兰伯特对着紧缩着眉头黑发青年说, “你和希恩都已经从废墟里逃出来了。”   “希恩, 希恩, 希恩……”艾瑞克斯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得发出相同的音节。   “希恩·米勒他十分得安全,你做到了,你保护了他。”兰伯特继续用言语疏导对方的紧张的情绪,“现在放松下来,周边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   像是能听见兰伯特的话,黑发青年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淡光色的薄膜消退不见过了一会儿,艾瑞克斯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希恩。”望着站在面前的人,他张了张嘴,“希恩。”   “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一醒来就念叨着对方的名字。”少女清脆的调侃声让艾瑞克斯意识清醒了起来。   “兰伯特……副会长?”艾瑞克斯的视野渐渐清晰,他身边不再是碎石尘土,而是躺在一间狭窄的简陋的屋子里,“艾琳学姐?”   突然的时间跳跃让艾瑞克斯有些不真实,若非他的鼻腔喉咙还有着厚重的尘土味,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你没有在做梦哦。”艾琳将水袋递给艾瑞克斯,“真是惊险,你们能活下来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希恩,希恩他怎么样了?”艾瑞克斯问。   “他很好,”兰伯特说,“至少看上去比你好得多。”   “可是,他受了很重的伤。”艾瑞克斯的瞳孔微缩,望向自己的手心,“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我甚至以为他……”   “应该只是皮外伤。”见艾瑞克斯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兰伯特打断了对话,“如果他伤得很严重,是无法做到背着你从排水管道爬上来的。”   “你说是希恩……”艾瑞克斯神情有点呆滞,兰伯特的说辞反而让他更加不安,“这怎么可能?他当时那么虚弱怎么可能……”   “是我背你上来的。”门推了开来,希恩走了进来,清理过后,他整个人又恢复了原本实话,你有点重,艾瑞克斯。”   “我的天。”艾琳捂着嘴小声惊叹道,“之前灰头土脸的没看出来,希恩学弟真得长得和王子一样。”   兰伯特意义不明地冷哼了一下,随后沉默地离开了房间。   艾琳愣了下,回过神来,她对着屋子里的人摇了摇手,离开前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幸亏在废墟遇到了副会长,不然还真是够呛,我怕是没办法带着你翻过那么高的围墙。”希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望着耷拉着脑袋的黑发青年,“你怎么了?”   艾瑞克斯摇了摇头。   “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艾瑞克斯抬起手轻抵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想遮挡些什么,“我……”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雨声,沉默持续了许久,希恩没有催促,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抱歉,我只是想说,你能活着……真的太好了。”艾瑞克斯微微吐了口气,试图缓解自己食管处莫名的刺痛感,“真的…太好了。”   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就像是身体里被割去的某个部分在有一天重新生长了出来。   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   “我就在这里。”希恩望着那微微耸动的肩膀,不可闻得叹了口气,将手伸了过去,“你要亲自确认一下吗?”   艾瑞克斯发怔,他回握住那只修长干净的手。那只手没有什么热度,甚至有些冷,但是在接触的一瞬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输入他的身体。   我在你的身边,别再做无所谓的担心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不用开口言语,只是如此简单的触碰,就好像心灵感应一样,他好像就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再乖乖休息一会儿。”艾瑞克斯平躺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希恩的相处时的违和感,但是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依赖对方。   简直就像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一样。   “你的魔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开这里,返回都城了。”希恩站起身,帮艾瑞克斯掖好被子,走向门边,“不用去想任何事情,你已经完成玛尔斯殿下交代的任务了。”   他朝着床上的人微微点头,艾瑞克斯听话地阖上了眼睛。   希恩从背后轻轻关上了门。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艾琳坐在椅子上玩手指,而兰伯特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等着他。   “吃些东西吧。”兰伯特抬了抬下巴,桌子上是一盘熟悉的猪肉土豆泥。   “谢谢。”希恩没有推辞,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他早已经饥肠辘辘。   “说说看吧,你们在废墟里发现了什么?”兰伯特问。   希恩握着木勺搅拌着盘子里浆糊状的食物,“城堡底下有座私人监狱,托兰男爵私一直做着贩卖低等公民的生意。”   “你是说耐克斯克村发生的事是托兰男爵自己动的手?”兰伯特皱起了眉毛,“你有证据吗?”   希恩望向角落里放着的监控项圈,“除了我带出来的这个,其他都埋在了地下了。”   “可这说不通”兰伯特有些想不明白,“这不是一笔合理的买卖,托兰男爵有上万亩的棉花田,他将主要耕种的劳动力出售掉,那他后续的收益怎么办?这显然是得不偿失。”   “没错,这里棉花的产量很可观,亚兽人的体力本就优于一般的人类。”希恩点点头,“我想耐克斯克村的那些村民大部分都满足帝国终身上缴的数量了,在这之前他们种出的棉花都要上缴八成给当地领主。”   “而现在根据新的税率,他们只用上缴四成?”兰伯特微愣。   “是的,对于托兰男爵而言,从今年开始他未来的收入都要减少一半。”希恩淡淡说,“如果按照他的计划,将这些亚兽人贩卖到黑市能让他大赚一笔,不仅如此,村庄遇上抢劫焚毁,帝国还会给他拨款免税。这其中的利润是极其庞大的。”   “难怪他庄园里的食物都那么高级,原来都是黑钱。”艾琳做了个呕吐的的表情。   “那地震是怎么一会儿事?也是他自己弄的?为了抹去证据?”兰伯特问。   “那么多亚兽人处理起来没那么简单。”希恩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处理证据,他也没必要将自己的城堡直接夷为平地。”   “那是为什么?”   “他的计划被另一波人发现,那些村民被救走了。”   “另一波人?”   “应该是亚兽人自发组织的反抗组织吧,所以托兰男爵才敢编出村民们逃跑的谎话。”希恩握着木勺说。   “即使如此,他也触犯了圣维亚帝国的法律。”兰伯特目光冷冽,“这件事必然和弗恩殿下脱不了干系,不然如此大量的亚兽人奴隶,托兰男爵自己如何处理得掉。”   “副会长,你要去哪?”见兰伯特要走,希恩问。   “将托兰男爵抓回来,押解回都城判罪。”兰伯特冷声说。   “托兰男爵是贵族,抓捕贵族需要女王签字的抓捕令。”希恩平静地说,“而且你没有绝对的证据,如果中间出了差错,不能让托兰男爵伏法,那受损的是玛尔斯殿下的名誉”   “我们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   “希恩·米勒。”兰伯特停下了脚步,语气阴沉,“你想做什么?命令我?以你平民的身份?”   “兰伯特副会长。我希望你能以平稳的心态看待每一件事,而不是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发泄自己的个人情绪。”希恩放下手里的木勺,手指交叉,“确实,你的身份比我更加尊贵。但是耐克斯克村这件事,玛尔斯殿下托付给了我,我必须全权负责。”   “你想用殿下来压制我?”兰伯特微微咬牙。   “不,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殿下的用意。”希恩站起身,直视兰伯特的眼睛,“为什么这件事殿下无法放心地交付于你。” 第64章 耐克斯克村12   “我伴随殿下整整十年, 而你才来了多久。” 兰伯特被希恩的话激怒了,眼神有些吓人,“殿下是怎样看我的,你怎么可能会明白?”   房间里的沉闷得像封闭的罐头, 那种让人窒息的挤压感让艾琳微微咽了咽口水,打起了圆场,“要不我先写信将这里的发现告诉殿下吧。”   “我们在调查的事托兰男爵早有察觉, 在他警醒的时候,我们很难再发现决定性的证据。”希恩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我的想法是尽早回到都城。”   兰伯特不屑得嗤笑一声。   “希恩学弟,我们就这样回去吗?”艾琳也不解希恩的决定。   “这里是托兰男爵的领地, 我们毫无,“在这里我们无法开展任何有效的进攻。”   “所以我们就应该听你的夹着尾巴逃跑吗?”兰伯特讽刺说。   希恩没有因为兰伯特的态度懊恼,他的目的不是与对方无意义的置气, 而是劝说对方听从自己的安排, “托兰男爵不知道我和艾瑞克斯的到来, 他也不知道我们去过了城堡废墟,并且推测出了大致的真相。这是我们的优势。”   “地下监狱设施完善, 这种违法贩卖不会是第一次, 以前一定也发生过相同的事, 而那些曾经被贩卖的亚兽人奴隶无论过程如何,最终都会迎接相同的命运。”   “关在奴隶场, 或者是被贩卖给有钱人?”艾琳眼睛亮了亮, “对啊, 有钱人可不都在都城里吗!那那些奴隶岂不是——”   兰伯特愣了愣。   “是的,艾琳学姐。”希恩接着说,“人只要是存在,都会留下痕迹。他们都是控告托兰男爵最鲜活的证据。”   “希恩学弟,你的脑袋也太好用了吧。”   希恩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得意的神情,他以阐述事实的语气推延自己最后的结论,“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有某位殿下的影子,那都城就一定会是他们完成交易目的地。金钱装入口袋的时候,也是罪犯最疏忽的时候,只要我们有心去查,一定会有所收获。”   “兰伯特,我觉得希恩学弟说得有道理。”艾琳望着向门口走去的男人轻声说,“我们应该抓紧时间赶回都城,留在这里反而会错失机会。”   “随你。”兰伯特硬生生吐露了两个字后,离开了房间。   “兰伯特……”门被紧紧阖上,艾琳不由叹了口气,“抱歉希恩,还希望你不要介意,兰伯特……他平时不会这样意气用事的……”   “看来副会长不怎么喜欢我。”希恩说。   “大概是你太优秀刺激到他啦,毕竟两位殿下都那样看重你。”艾琳的神情有些苦涩,“他大概心里有些失衡了。”   “艾琳学姐……”   “放心吧,兰伯特会以大局为重的。他就像一只挥着钳子的帝王蟹,你知道的,他只是因为自尊在耍些小性子。我会劝好他的。”艾琳的脸上又扬起了笑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吧。”   希恩点点头,兰伯特怕是不会想立刻再见到自己,剩下的事交给艾琳处理显然效果会更好。   “明天早上在驿站门口集合出发。”   “好,我会将兰伯特带到的。”   在回房间休息前,希恩轻轻推开了隔壁的门,目光正巧与那双黑色的眸子相撞。   “醒了?”希恩端着盘子走了进来,“饿了吧。”   艾瑞克斯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空空的肚子,“啊,好像是有点饿了。”   “可惜这里只有猪肉土豆泥。”希恩将盘子递到艾瑞克斯的手里,“将就吃一些吧,明天我们就往回走了。”   “嗯。”艾瑞克斯握着木勺子也不吃,有些心不在焉得来回搅拌着盘子里土黄色的酱状物。   “不想吃?”   “不、不是。”   “那你在等我喂你吗?”希恩淡淡问。   “没、没有,没有,不是的。”艾瑞克斯猛得回神,他慌忙摇了摇头,立刻舀了一大勺塞进自己的嘴里。   “咳咳咳——”驿站老板的口味有些奇怪,也有可能是这里的特色,做菜会放一些辣味的辛料。刚刚艾瑞克斯吃得太急,一不留神辣味就呛到了喉咙里。   望着毛手毛脚的青年,希恩微微叹了口气,将水袋递了过去,又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怎么总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谢。”艾瑞克斯脸有些发红,小声说。   “你是笨蛋吗?被人骂了,还说谢谢。”希恩愣了下。   “这怎么算是骂?”艾瑞克斯挠了挠自己黑色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希恩说得话是在关心我啊。”   希恩的眼神从青年英俊的面孔瞥到了一边,轻声说,“你真是没救了。”   “别这么说啊,我还是分得清谁对我好的。”艾瑞克斯忍不住为自己申辩,小声说,“明明是希恩一点也不坦诚。”   “你说什么?”希恩蹙眉。   “就是啊,再说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艾瑞克斯想了想,语气坚定,“不对,至少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兄弟。”   “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希恩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真是薄情。”艾瑞克斯露出了一个有些委屈的表情,“那我只能以个人名义宣布,希恩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是还没有睡醒吗?”希恩扫了眼在床上阳光灿烂的青年,背过身收拾东西。   艾瑞克斯笑了笑,他目光不由落到希恩的后背上,神情变得担忧,“希恩,你的后背上的伤怎么样?”   “你不是帮我治愈过了吗?”希恩漫不经心地说。   “可我只帮你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你当时流了好多血,那种根本算不上治疗。”艾瑞克斯说。   希恩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恢复了动作,“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艾琳学姐帮我治疗过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大部分都已经结痂了。”   “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说的。是要亲眼看看吗?”   “不,不是。”艾瑞克斯低下头,“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将你自己的身体看好就够了。”希恩走到门边,“你的行礼收拾好放在桌上,多睡一会儿,明天还要赶路。”   “嗯。”艾瑞克斯点点头,望着准备离开的人影,“晚安,希恩。”   “好梦。”希恩平静说,从身后将门关上。   驿站门口,有人握着黏土做的水罐坐在台阶上,低着头。路上十分冷清,只有夕辉洒在街道上,没有人能看到他脸上神情。   “我和你搭档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喝酒。”艾琳的声音,“亏我以为你是极少数不爱喝酒的男人。”   “这世上没有不喝酒的男人。” 兰伯特望着酒面上冒着的白泡,“别傻了。”   “是吗?可我就是不喜欢喝酒的男人。”艾琳用手压着自己的裙摆,也坐了下来,“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喜欢酗酒,一喝醉了他就会变成怪物,会在家里发了疯一样扔东西,有时候还会动手打我,打我的母亲,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打家里的仆人。”   “他是人|渣。”兰伯特端起水罐,“和酒没关系。”   “虽然我也不喜欢我父亲,但是你说话还真不留情。”艾琳的目光投向兰伯特手中的酒,“给我尝尝,我还没喝过平民的麦酒。”   “苦的不好喝。”   “有什么关系,我不怕苦。”   “女人还是少喝酒。”兰伯特仰头就水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啊,你居然有这样的偏见。”艾琳气鼓鼓地说,“男人难过就能喝酒,女人难过就不能喝吗?”   “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兰伯特扫了少女一眼。   “我怎么就不难过了。”说着说着,艾琳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听不见了,“还有什么比喜欢一个自大迟钝的笨蛋还要糟糕的事。还真有,就是笨蛋喜欢别的女孩,不喜欢你。”   “你非要在我身边说我的坏话吗?”听到艾琳在旁边嘀嘀咕咕的,兰伯特声音有些无奈。   “谁说你坏话了!”   “小声就以为我听不见了。”兰伯特低哼了一声。   “ 大笨蛋兰伯特!我说你坏话都是大声说的。”艾琳被气得不轻,大声说,“亏我好心来开导你,你这个大笨蛋!我不管你了,明天早上乖乖和我们回都城,不然我就到欧尼斯公主面前说你的坏话!”   “你能不能不要和个小孩子一样。”兰伯特一只手塞着耳朵,“每次生气就大喊大叫。”   “你——”艾琳气得站了起来。   “好了。他说得都是对的,我明白。虽然我或许已经不是殿下最需要的那个人了,但是为了殿下的愿望,我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兰伯特声音低哑,“放心吧。你昨晚也没怎么睡早点休息,我在外面再待一会。”   “我也要在这。”艾琳愣了愣,随后又负气似的又坐了下来。   两人坐在同一级台阶上,不再交流,目睹着白日最后的余光消逝褪去。 第65章 混乱的都城01   深夜, 距离耐克斯克村两百里外克罗斯城堡。   纤弱的少女头顶一对白色的兽耳陷入极度的恐惧中颤抖不止,在优雅的小提琴声里,她的手依照音律的节奏轻轻揉捏着男人的腿,男人腿上惨白的赘肉晃动着像一块放置许久的死猪肉。   醇美的葡萄酒在银杯里轻轻摇晃着, 脸部浮肿的男人躺在柔软的毛皮躺椅上,躯体舒缓,脸色愉悦, 他仰起头将价值一百金币一品脱的美酒送入喉中,眯着眼睛夸张得咂了咂舌头,他的动作不像在品酒,更像是在沉湎于金钱权利背后的迷醉。   房间的门打开, 有人推着金色的餐车走了进来。   “托兰男爵,您要的牛排来了。”   “嗯……帮我切开,每条都要和她手指一样的粗细。”男人微微睁开眼, 以一种饿狼般的目光望向跪在他脚边的少女。   “是。”高大的侍者轻声应道。   “哦, 可爱漂亮的小猫, 我的小猫,你叫什么名字?”托兰男爵身子前倾, 手落在少女蓬松柔软的长发来回抚摸着。   “……”少女颤抖着, 瞳孔里溢满了恐惧。   “说啊!我养得可不是一只不会叫的猫!”手猛得缩紧, 托兰男爵紧拽着少女的头发,神情骇人, “快点回答我!你这只披着人皮的牲畜。”   少女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哀嚎, 她身体疯狂扭动着, 想要逃离托兰男爵的掌控,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现在惊慌恐惧的反应正是托兰男爵想看见的。   “你这样叫的声音不对啊!宝贝,你是一只猫,猫咪可不是这样叫的。”托兰男爵另一只手钳制住少女的下巴,迫使对方直视自己,“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了,一只蓝色的,一只黄色的,野猫不是这样的,只有都城贵族家的猫眼睛才是这种颜色,高贵美丽,漂亮得和水晶球一样……”   一丝酸耳的金属声打断了托兰男爵美好的回忆,他皱着眉头转过身,只见他身边站着的侍者手里握着两把餐刀相互摩擦着。   “你这是在做什么?”托兰男爵松开了少女,瞪着面前噪音的制造者,“停下。”   “如您所见,我在磨刀。”   “这是牛里脊,整头牛最嫩最顶级的部位,根本用不着磨刀。”托兰男爵站起身,向这个侍者逼近,“你这个蠢货,没见识的乡下人,”   侍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眼神里冰冷的寒流让托兰男爵为之一震。   “这刀可不是为牛排准备的。”薄唇无声地开合,“你这只肥猪。”   “什么?”托兰男爵瞳孔骤缩,不等他反应,一股蛮狠的力量直击在腹部,让他不得不重新跌回躺椅上。   少女惊恐得抱住脑袋,她鼓足勇气睁开眼,那位身份低微侍者一只脚踩在托兰男爵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托兰男爵那张猪肝色的脸。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托兰男爵睁大了双眼,两只手死死拽着男人的裤脚。   侍者嘴角微压,将头上的假发摘下随手扔在一边,他挠了下短发,两只灰色的兽耳显露了出来。   “亚、亚兽……你们是……”话说一半,托兰男爵的喉咙就被银色的刀刃切割开。   “恶臭的贵族蛆虫,以蚕食别人的生命为乐的废物。”那人声音像斩铁一般果决“我会亲手将你们送进地狱。”   那人收回了手上的刀,动作流畅干脆,手臂划出的线条赏心悦目。   “凯森,外面都处理完了。”有两个男人走进来,他们是一对双胞胎,长相完全相同,“那个男爵……”   “死了。”凯森将身上侍者的外套退去。   “啊,这里还有一个美丽的异瞳少女。”双胞胎里的一个走了出去,“别怕,我们是好人,是来救你的。”   少女微微蜷缩着身体,愣愣地望着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   “你叫什么名字?”   “铃…兰。”   “铃兰?那不是一种白色的小花吗?哈哈,你知道兽人联盟吗?我们是他们分支——”   “华纳,我说过不要随便提起组织的事情。”凯森直接打断了对话。   “抱歉。”华纳连忙捂住嘴。   “我们该走了,凯森。”华纳的双胞胎弟弟华德说。   凯森点点头,将手中侍者的外套扔进少女的怀里,“你现在自由了,拿着这里值钱的东西走吧。”   “请……请带我一起离开!”少女忽然开口说,“我想加入你们!”   三个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凯森”华纳望向为首的男人,“我们组织里都是男人,要不——”   “开什么玩笑。”凯森向华纳低吼,“你不知道我们所做的事有多危险吗?”   “我不怕危险!我一点也不怕!我可以做到任何事,绝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少女望向凯森眼中满是恳求。   凯森偏过头,“你杀过人吗?”   “……”少女愣住了。   “这是最基本的底线,我们没有空教你怎么握刀。”凯森声音冷漠,他正要收回目光离开,少女忽然捡起那把餐刀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赤着脚奔向托兰男爵的尸体,将手里的刀精准地捅进了男爵的心脏,刀刃黏着血浆喷出,她抬起手又将刀插进相同的位置。   “这……”华德看着有些震惊。   “你在干什么?”凯森皱着眉头上前,一把拽住了那纤细的手腕,银色餐刀重新落回地上,少女的眼中满是泪水。   “我……我的爸爸在屠宰场工作……我有帮过忙。我可以把人当作猪崽,我可以杀死他们的。求你,求你让我加入,我要给爸爸妈妈报仇……求你了……我想报仇。”   凯森身体微怔,他松开了手,少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痛哭不止。   “光会杀人是不够的。”凯森望向漆黑的窗外,“我们这里不缺少杀人的刀,少的是一位执刀的人。”   铃兰眸子渐渐绝望。   “你会做饭吗?”凯森突然问。   “会、会的。”   “华纳做饭太难吃了,以后你负责做饭。”   少女的神情有些呆滞,直到华纳将她扶起,他才明白凯森是同意收留自己了。   “你竟然答应了,还真是出乎意料。”华德跟在凯森的身后,“你准备将那个女孩也打磨成像我们一样锋利的刀具吗?”   “这取决于她是哪一块材料。”凯森说,“弱小的人也有自己的的话。”   “我曾经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这件事让我明白了杀人不一定要会用刀。”   “我记得你说过那人可能一个学生!”华德回忆起来。   “是,直到现在我每天晚上都会回想这件事,然后我越来越确定了,那个人是他,一定是他,我被他的演技外貌欺骗了。”凯森的手紧紧攥着,尖锐的獠牙露了出来,“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跟着那位皇子身边,我相信迟早会再见到他的。”   “希恩,我听兰伯特说了,你做出的判断很准确。”玛尔斯低着头,将代表身份的红章印在羊皮纸上,“果然将事情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殿下谬赞了。”希恩微微俯身,一赶回都城,他就被传唤进这间书房,在之前半个小时里,他向玛尔斯汇报了这几日他们在耐克斯克村的所有经过。   “低等公民被贩卖进奴隶场的事我已经派人去暗地调查了。”玛尔斯的声音顿了顿,“可惜托兰男爵的事无法深究了。”   “是发生什么了吗?”希恩抬眼问。   “就在前天晚上,也就是你们离开的那天夜里,克罗斯城堡被反叛亚兽人入侵,托兰男爵被残忍的刺杀了。”玛尔斯摇了摇头,“今天早上,女王还在皇宫里追封了他一枚英勇铁勋章,我们也不好再拿死人的事做文章了。”   “那只能先缓缓了。”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现在揭穿托兰男爵的恶行只会让女王不快。”   “确实是这个道理。最近都城里发生了太多让母亲糟心的事了。”玛尔斯倚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挠了下银色的短发,“好好的假期也变得一团糟。”   “看来殿下这些天也没有休息好。”希恩走了过去,拿着软枕垫在玛尔斯腰后。   “是啊。”玛尔斯轻笑一声,“这些天你不在,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一点您可以放心了,兰伯特副会长明天就能回来服侍您。”希恩说。   “你不愿意跟着我?”玛尔斯忽然仰起了头,毫无征兆得望向站在他身后的青年。   “您误会了,没有这会儿事。”希恩低下头,平静地说,“不过殿下,这本来就是副会长的工作,我只是暂时顶替而已。”   “兰伯特是谢尔特伯爵之子,他马上快三年级了,也该独当一面了。”玛尔斯收回目光,“我会安排他别的工作。”   “那我是要继续扮演您侍从的角色吗?”希恩轻声问。   “怎么?你愿意吗?”玛尔斯握着手里的公文,漫不经心地说。   “当然,乐意至极。”希恩淡淡说。   “为什么我听着声音这般不情愿?”玛尔斯笑了笑,“是我对你不好吗?知道你和艾瑞克斯被埋在地下我可是担心得连觉都睡不好。”   “我想您应该今天早上才收到了信件。”希恩脸上有些无奈。   “是啊,午觉没睡好,有什么问题吗?”玛尔斯耸了耸肩,语气轻松,“你知道的,一刻钟的午觉对我来说必不可少,它关系着我下午的效率。希恩,这可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是。”希恩叹了口气,声音温和,“那您希望我怎么补偿这个过失呢?” 第66章 混乱的都城02   “补偿过失吗?我想想, ”玛尔斯摸了摸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 “那就麻烦你帮我把书案上的文件按类别分好吧。”   “这是我应该做的。”希恩将一杯冒着热气花茶送到玛尔斯的手里,他走将文件堆积如山的书桌前, 按照轻重缓急的程度将它们分成三个级别。这样的分类可以帮助玛尔斯更效率得安排每日的工作量。   这是难得的机会, 希恩可以在这个过程里了解到都城贵族圈里大大小小的事。当然,这都是玛尔斯批准的, 也可以说是玛尔斯有意为之,希恩知道对方是想以此培养他了解处理各类公务的能力。   玛尔斯抬眼望着正在快速浏览公文的青年, 嘴角勾了一下, 端起了手里的骨瓷茶杯靠近唇边。   在翻阅到一份文件的时候, 希恩停顿的时间变长。   “怎么了?遇到什么把握不准的事了吗?”玛尔斯放下茶杯。   “没什么, 殿下。我第一次见到皇室的判决书。”希恩说。   “判决书?确实是罕见。”玛尔斯微微点头,“贵族们的事情大多办私下解决,大概是形成了某种安定的平衡,这些年让皇室出面来仲裁的情况少之又少。谁会想到闹出这样的丑闻?以端庄优雅出名的玛丽夫人竟然会虐待奥斯卡公爵之女,而且还是被公爵当场发现的。”   “在女王诞生日假期里,都城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希恩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 “那玛丽夫人应该如何赔偿奥斯卡公爵及其女儿呢?他们有提前达成一定的协议吗?”   “审判安排在明天下午,不过听说, 奥斯卡公爵想要玫瑰庄园的一处矿场……”玛尔斯的声音顿了顿, 他眉毛微压, 似乎是从希恩的话语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似乎对这件事意外的感兴趣。是因为艾瑞克斯吗?”   像是没想到玛尔斯会提到艾瑞克斯的名字, 希恩微微愣了下, 短暂思考后,便顺着玛尔斯的话说了下去。   “嗯,玛丽夫人是艾瑞克斯的母亲。在离开都城前,我和他去了一趟玫瑰庄园,他似乎与奥斯卡公爵的女儿相熟。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心里应该会不好受。”   “这种事也没有办法。我想他很快就会知道了,因为明天下午的审判,他要以玫瑰庄园未来继承人的身份与玛丽夫人一起参加。”玛尔斯无意问,“你很担心他吗?”   “嗯,毕竟也算是朋友。”希恩声音平静,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黑发青年当时过于灿烂的笑容。   “去了耐克斯克村一趟,你们已经成为要好的朋友了吗?”玛尔斯的语气淡淡,声音里夹杂了一些琢磨不透的深意。   “只是一般的朋友。”希恩没有停止手中的分类,“毕竟在这次任务中,他也算救了我的命。”   “嗯,还好他当时也在。”玛尔斯站起身,“不然这次任务后,我也许会损失一个无比贴心的侍从。”   “……”   “你这样一说,我倒也算欠他一个人情了。”玛尔斯轻笑说。   希恩没有接话,心里则有些感慨玛尔斯高超的话术技巧。他发现不只一次了,即使是在几句话的交流里,这位皇子殿下也能在潜移默化中向你灌输一种无形的从属观念。   你属于他,是他这一边的人。   希恩不确定这是对方有心钻研的结果,还是言语上天赋异禀的御下能力。身为君王,让自己的部下拥有归属感是极其重要的。这甚至决定了他们能不能心甘情愿的为之效命。   被看重、被关怀、被保护……来自高位者的温柔会让低微的人忍不住感恩戴德,为了回报,只有将自己呈上。   这种方法极适用于那些没有太多阅历又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希恩有时会想,如果不是玛丽夫人与玛尔斯殿下的政见立场不同,那现在代替他这个位置无疑是更好被掌控的艾瑞克斯。   “有受伤吗?”耳边传来声音,玛尔斯不知何时走在了他的身后。   “让殿下费心了,只是小伤,并无大碍。”背对主人是极为不敬的举动,希恩准备转过身,一只手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吗?”   “嗯,只是背后磨破了一些皮,已经快好了。”希恩望着前方,其实他不喜欢如此的对话方式,他更喜欢直面得捕捉对话人的神情,因为这样更方便他探测到对方的真实想法。   而现在他根本看不到这位殿下在做些什么。   玛尔斯只是单纯得在看着他,眼神像一只沾染了颜料的笔刷勾画着青年后背轮廓的线条。   “希恩,你会责怪我吗?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玛尔斯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问句语气平淡如陈述,“我险些让你丢了性命。”   “您会有这样的顾虑吗?”希恩眼帘微垂。   “当然,”玛尔斯低下头,嘴角勾出了一丝苦笑,“我还没有冷血到那种地步,如果有人因我错误的判断而死去,我也会感到愧疚伤感的。”   听到这样的话,希恩略微有点惊讶,同时他似乎也明白玛尔斯要以这样的姿势进行对话。   玛尔斯竟然因为他遇险的事感到迷茫了。   有点意外,或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未来君王的标准衡量玛尔斯,希恩倒是忽略了对方本身还是一个二十多岁不算成熟的青年。   “殿下,我觉得您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希恩平和地说。   “因为我特殊的身份,所以不被允许多愁善感吗?”   “您要做的应该是坚定自己的判断。”希恩说,“仅此而已。”   “即使这个判断也许是错误的?”   “如果因为担心失误而不去做,那一切担心都将毫无意义。只有您坚信它是正确的,那些跟随着您前进的人才会和您一样坚信着。”   玛尔斯的身子微微一怔,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希恩已经转过身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殿下,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您还记得我向您效忠时,您赐予我的谏言吗?”   “承受重担首要学会自信…吗?”像是想到了什么,玛尔斯忽然笑了,“这算是回赠吗?”   “殿下愿意收下吗?”   “当然,这句话让我无比受益。”玛尔斯眉毛舒展开,重新坐回沙发上,“起来吧,以后私下不用在我面前行跪礼了。”   “殿下,这怕是不妥。”希恩在态度上表现得比较保守,“我是您的侍从,这样不合规矩。”   “那你就再多扮演一个角色吧。”玛尔斯说,“就像你和艾瑞克斯一样,没有旁人的时候,就麻烦你扮演朋友的角色。”   “殿下…”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希恩,朋友之间,可不是这样称呼的。”玛尔斯说,“你应该喊我的名字。”   “……”   “这是命令,希恩。”   “玛…尔斯…会长。”直呼皇室姓名是极其冒犯的行为,如果被有心人听见,很容易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希恩想了想说,“这样可以吗?”   玛尔斯摇了摇头,表示不满。   “玛尔斯……学长?”希恩继续试探。   “这个称呼倒是意外的顺耳。”玛尔斯动作微顿,点了点头。   希恩不知道高傲的皇子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这样的提议,但他不介意进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取代了兰伯特的席位后,他知道自己离对方心里最信任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在几近黄昏的时候,希恩才离开了猎鹰会的列馆。女王诞生日的假期还没有过去,贵族校区十分清净,宿舍大多都是空着,道路上也几乎没有什么走动的人。   看见一只熟悉的黑猫窝在树干上休憩,希恩停下了脚步,当他将目光投过去的刹那,那双玫瑰色的瞳孔已经睁了开来。   “怎么又变成猫的模样了?”希恩声音不大,但他知道对方听得清自己说得话。   “难道你想我以人的模样趴在树枝上吗?”黑猫摇着尾巴说。   “我要去餐厅,想吃点什么吗?”希恩抬着头继续问。   摇动的尾巴停了下来,望向希恩的眼睛微微眯起,“人类,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只是想到你似乎很多天没有吃甜的东西了。”希恩说,“要一起去餐厅吗?”   “哼,你是不是又想求我办事?”吃过一次亏后,黑猫变得谨慎了起来。   “不是。”看着对方有些戒备的模样,希恩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次是免费的甜点。”   黑猫将信将疑。   “现在是假期,贵族学生还没有回来,可以去南餐厅,艾琳学姐早上说那里的栗子蛋糕很好吃……”希恩的话说到一半,就发现黑猫已经从高高的树枝上轻轻跃下。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接,结果那几只猫爪已经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不光要栗子蛋糕,还要别的。”头顶传来了发号施令般严肃的声音,“很多很多的甜品。”   “好。”   接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希恩几乎包场了学院餐厅的所有的甜品。回到宿舍后,黑猫立在桌子的最中间,希恩则将这些甜品一样样全都放在桌子上,直至将整张桌子放满。   毫无疑问被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包围是无比幸福的事。黑猫望着那份离自己最近栗子蛋糕,玫瑰色的瞳孔诚实地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然而他没有选择先吃那份栗子蛋糕,而是不经意得用尾巴扫到自己的身后。   “怎么不吃?”希恩坐在桌子对面,指尖交叉。   “好的东西要放在最后。”黑猫眯着眼,捧起了一份水果塔享用起来。   “甜食是快乐汇聚成形的艺术。”希恩说。   “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   “这是你自己说得。”   “怪不得。”   希恩望着桌子上黑猫,淡淡说,“我记得你还说过,猫的味蕾是对甜食的侮辱。”   黑猫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难得这么多的甜品,为了尊重这份艺术,你不准备恢复人形享用吗?”希恩坐在那里轻声发问。 第67章 混乱的都城03   猫爪将最后一小块水果塔塞进嘴里, 黑猫歪着脖子回望着眼前的金发青年, 思考着自己亲手塑造的完美躯体里为什么会寄居着这么让人不愉快的家伙。   “人类,你未免管得太宽了点。”   “在废墟里,你帮我修复了身体。”希恩说, “当时艾瑞克斯已经没有帮我治疗的魔力了。”   黑猫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摇起了尾巴, “是啊, 你是想感激我吗?”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人类姿态,在复活我之后,你就变成了黑猫。”希恩似在回忆缓缓说,“信仰你的奥斯卡公爵归来后, 你又恢复人形,而在废墟之后,你又变成了黑猫。”   “这能说明什么?”黑猫语气有点不屑,“你的记忆力好?”   “变成黑猫说明你进入了一种虚弱的状态。”希恩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玫瑰色瞳孔,“或者说每次我受重伤的时候,因为契约你都必须消耗力量救治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人类,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黑猫发亮纤细的四肢精准优雅地避开桌上一份份甜点, 一步步走向希恩,“虚弱?开什么玩笑。即使我不再是神明, 也是远胜于你们人类的存在——”   话还没说完, 一只温凉干净的手落在他的头顶上, 近乎身为猫的本能,毛绒绒的脑袋抬起无意间蹭了蹭青年的掌心。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黑猫呆滞了,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像。   “可以摸吗?”虽然是在发问,那只手已经轻轻抚摸上黑猫的柔软光泽的皮毛,头部、下巴、直至背部……希恩眼皮微低,顺着毛发的方向梳理着。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黑猫开口气势汹汹,但是因为身上的抚摸太过舒服,气息倒是弱了许多。   “你觉得舒服吗?”青年的低沉的声音让黑猫倏然清醒,脑中某根敏感的神经被狠狠刺痛。   紧闭的窗户被强风猛得推开,灰白色的窗帘鼓动,遮蔽住月光的视线,当风停止下来的时候,赫莱尔那张精致完美面孔与希恩近在咫尺,傲慢的眉眼间写满了恼怒愤懑。   希恩平静得坐着,金色耀眼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臂上,此时他以一种被圈禁的状态被困在了男人和椅子之间。   赫莱尔在愤怒,他从未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人类耍得团团转,竟然真将他当作猫用如此轻浮散漫的态度对待,这种羞辱感简直比当时被挖去神核还要更强一些。   “人类,不要尝试激怒我。契约不是你手中缠有羊绒的橄榄枝,它无法成为你所想的庇护。”赫莱尔的声音蕴含着威胁,“而你的生死决定于我开口前一秒的想法。”   “我知道。”希恩声音淡淡,他将手伸进外套里,出来的时候摸出了一把银质的匕首,“你能轻易杀死我,也必须救活我。”   “你做什么?”赫莱尔眉头皱起,只见希恩将那把匕首抵上自己的脖子,刀身流动着冰冷的寒光。   “我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希恩举着匕首,神情毫无波动。   “太可笑了……你想拿自己的生命威胁我?”   “嗯,你会耗尽力量一次次复活我。”希恩点头承认了,“根据我的推测,这应该是契约的一部分,你隐瞒我的一部分。”   “你——”赫莱尔的嘴唇抿紧,后槽牙咬紧。   这确实是契约里极不利于他的一条,对于真正的神明来说复活一两个人来自然不算什么,然而失去了神核、神骨,剥去了神位后,他的力量早就大不如前了,根本经不起对方故意一次次的自杀。   赫莱尔不知道自己力量用尽会发生什么,而他隐瞒的原因,就是想避免眼下被动糟糕的情况。   “卑鄙的家伙!”赫莱尔从喉咙里挤出声,“简直是得寸进尺。”   “我很感激你,赫莱尔。”希恩开口说,“你给了我一种新的可能。”   “所以将恩赐当作威胁?这就是你们人类感激的方式?”赫莱尔真是被气笑了。   “对不起,”希恩轻声说,“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有些事我很难得知真相。”   赫莱尔的眼睛眯起,他的手直接握上了锋利的刀刃,接着希恩手里的匕首就当场碎成了一堆铁屑粉末。这是他发泄,也是他的让步。   “你想知道什么?”赫莱尔抬起身,后退到桌边。   “在弗雷德里克城堡的镜像宫,奥斯卡公爵给我看的那个水晶球是某种影像,还是谁真实的记忆?”希恩发问,“为什么我对这段回忆毫无印象?”   “不知道。”赫莱尔拿起栗子蛋糕咬了一口,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这是奥斯卡弄出来的玩意,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奥斯卡公爵是不是杀死过我?在皇宫里。”   “确实。”   “你知道我的眼部神经被切断了,但是没有帮我修复,对吗?”   “没错。”   “是因为存在魔法元素的身体反而容易被神核排斥吗?”希恩的声音顿了顿,“你将神骨给我,是计划在以后占据我的身体重返世间吗?”   “原来你都知道?”赫莱尔愣了下,发出低笑。   “零物质,魔法的湮灭,物质-魔法的无限转换…其实不是很难猜。”希恩轻轻吐出一口气,“读过的书里说,命运所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明了价格。更可况是来自恶魔的馈赠。”   “没错。我确实是这般考虑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赫莱尔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可惜,我的神核已经坏死了。”   “还有修复的可能。”希恩说,“它基本运作的功能还是存在的。”   “呵,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的身体就是我的了。”赫莱尔嘴角勾起,他倚在桌子边,冰凉的手指像刀面划过希恩脸部清晰的线条,“我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可以。”希恩声音平淡。   “什么?”赫莱尔动作顿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可以?”   “等契约完成后,这具身体归你所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赫莱尔收回手,眼睛微微眯起,“有些话说出来是无法反悔的。”   “我明白,这是我对你的允诺。”希恩微微点头,“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隐瞒我的吗?”   “我觉得你极其讨厌,算吗?”赫莱尔神情不爽。   “不算,这个我知道。”希恩认真说,“毕竟我确实动过抹杀你的念头。契约是平等的,如果你觉得我有隐瞒什么,你也可以询问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赫莱尔嘴角抽了抽,他根本不明白青年逼着他坦诚一切的意图。   “我想改变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恩缓缓说,“将这些隔阂摊在明面上有助于构建信任。”   “信任?”这个词让赫莱尔感觉发笑,“你只是个人类,无论做什么,对我来说最多也只是困扰,不会真正伤害我。我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彼此的背叛也是一种信任。”希恩站起身,逼近那双玫瑰色的瞳孔,“如果能做到不在乎,善意也好,恶意也好,都没有隐藏的必要了,你说对吗?”   赫莱尔望着那张他亲手刻画的脸,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他努力回想自己当时创造这幅作品的初衷,他当时到底抱着怎样的情绪塑造得这具身体。   一个像蚂蚁般活着的青年,看着他奔向某个地方,即使故意阻挡了他的去路,他还是会找出新的路线。   感觉放在身边很有意思,如果就让他这样死了,会有点可惜。   好像是这样的想法。   身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希恩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他偏过头望向宿舍的门,神情略微有些疑惑。   而当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倚在桌子边上的赫莱尔已经消失不见了,一道黑影从窗台跳了出来。   “居然逃跑了?”希恩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宿舍的门再次被人轻轻叩响。   希恩不缓不慢地转过身,向门边走去,说实话,他不知道在这个即将休息的时间点,有谁会来敲他的房门。   “请问门外是哪一位?”希恩没有马上开门。   “是我。”门外传来了一个颇为沉闷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希恩皱了皱眉头,他打开门,青年耷拉着脑袋像木桩一样站在他的门口,黑色的碎发遮住了对方所有的神情。   “艾瑞克斯,有什么事吗?”希恩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不对劲,如果平常的艾瑞克斯给旁人的感觉是天上温暖的太阳,那现在的他则像一只被冷水浇灭的烛台,沮丧、悲伤,纠结……种种负面情绪从他的身上不断溢出。   “抱歉,希恩,这么晚来打扰你。”艾瑞克斯声音很轻。   “是发生什么了吗?”希恩问。   “我暂时没有地方可去了,你能收留我一晚吗?”艾瑞克斯抬起头,他似乎是想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可惜失败了,因为他的嘴角满是苦涩。   希恩望着青年脸上不伦不类的笑容,眼帘微垂,像是明白了什么。   “进来吧。”他将门完全打开。 第68章 混乱的都城04   在艾瑞克斯心里, 希恩的房间应该是和他本人一样简洁干净,然而当他看见一桌子堆满的甜品后, 整个人停住了。   “好多甜品。”艾瑞克斯神情有些呆滞,“这…是要准备下午茶吗?”   希恩在旁边沏茶,“如果想吃, 不用客气,这些甜品也无法存放太长的时间, 坏了就可惜了。”   “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艾瑞克斯还在望着桌上各种各样的甜品发愣, “这些都是在学院餐厅买的吗?希恩,你很喜欢吃甜食吗?”   “是给一位朋友准备的。”希恩语气淡淡, 他示意艾瑞克斯坐下,又递上了一杯加了奶的红茶。   艾瑞克斯捧着温暖的瓷杯,绵密的白色蒸汽飘飘扬扬弥漫在他的视野前,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经常让你帮忙带甜品的朋友吗?”艾瑞克斯问。   “嗯, 是他。”希恩动作微微顿了下,“你有吃晚饭吗?”   “没, 没有, 但是我不太饿。”艾瑞克斯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如果不介意,就用一点吧。”希恩将一份点缀了蔓越莓粒的司康饼放在了艾瑞克斯的面前, 还贴心地抹了一圈果酱。   “可以给我吃吗?”艾瑞克斯说,“你说是给朋友准备的……”   “这个时间他大概不会来了。”希恩声音平和, “甜品不能摆放太久, 如果你不吃, 它们就会浪费了。”   “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艾瑞克斯将面前的司康饼掰开,神情愈发落寞,“就算是无法赴约也不会生气,无条件得相互信任包容着,真好。”   “他的脾气大概没有这么好。”希恩一边回答着,一边从柜子里取出备用的床褥被子,将它们一层层铺在地上。   “对不起,希恩,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艾瑞克斯望着青年的忙碌,心里愧疚,“其实,我可以回自己宿舍的,但是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找人说说话,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想来找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一间的?”   “我在大厅碰见了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学长,他告诉我的。”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发。   “那大概是史蒂芬学长。”希恩说,“介意睡在我的床上吗?”   “啊,我、我睡在地上就好了!”艾瑞克斯脸上有些发热,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你愿意收留我,我就已经十分感激了。”   “既然来了,你就是客人,客随主便也是一种礼仪。”   “对、对不起。”艾瑞克斯小声道歉,看上去像一个做错事被父母批评的孩子。他偏过头,目光落到手里的司康饼上,眼神不由沉了下来。   希恩没有说话,艾瑞克斯在烦恼什么并不难猜,想来也是因为玛丽夫人的事情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艾瑞克斯将那块司康饼分从中间撇开两半,咬了一口,神情有些惊讶。   “这是咸的?”   “是吗?”希恩翻着手里的书,“不过司康饼确实是有咸口的。”   “大家都说司康饼是女孩们第一个从她们母亲那里学会的点心。”艾瑞克斯喉头滚了滚,抿了一口红茶。   “啊,毕竟它是贵族们下午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觉得咸味更好吃,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家里的下午茶从来只有甜味的,”艾瑞克斯再次掰开手里的司康饼,望着那些洒落下的碎末似乎在回想什么,喃喃说,“我不知道有咸味的,一直以来,他们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我一直以为大家的司康饼都是甜的。”   希恩默默听着,他知道现在艾瑞克斯的心里满是说不出的苦水,玛丽夫人的所作为颠覆了艾瑞克斯的认知,曾经优雅端庄的母亲竟然变成了残忍阴狠的毒妇,这种纠结的负罪感无疑会让性格善良正直的儿子陷入痛苦的煎熬。   “吃完后,记得洗漱。”希恩望了眼钟表上的走针,现在是他睡觉的时间了,“那里有一套我没穿过的衣服,换上后再睡觉。”   “我……我睡觉一般不穿……”见对方望着自己,艾瑞克斯说到一半就没了声。   “我知道了,我会换的。”艾瑞克斯叹了口气,忽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希恩,你说话的样子好像汤姆斯爷爷。”   “是上次遇见的那位管家吗?”   “嗯,小的时候都是汤姆斯爷爷照顾我的。”艾瑞克斯吃完后,将餐具桌面收拾干净,“这些剩下的甜品怎么办?”   “放在那吧,也许晚上有的猫饿了会跑来吃。”希恩随口说。   “竟然有吃甜食的猫吗?”艾瑞克斯有点震惊,“我只分过它们一些鱼干和肉。”   外面的天色漆黑,艾瑞克斯去隔间洗漱,换上轻便的棉质衣服,他和希恩的体型相差不大,就是手臂那里稍微有些紧。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希恩正坐在那里给自己后背上的伤抹药。   “我帮你。”艾瑞克斯眼神沉了下来,走了过去。   “谢谢。”希恩没有拒绝,将烫着金纹的圆形铁盒递给艾瑞克斯。   “这个药效果很好,用一段时间,疤痕就会消失的。”艾瑞克斯说,“我以前用过这个,是奥尼恩斯大师亲手配制的。 ”   “这样吗,我不知道,这是玛尔斯殿下恩赐给我的。”   听到“玛尔斯”的名字,艾瑞克斯的表情愈发纠结了,然而想来想去还是将一些规劝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心里十分担心,但是他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更何况他自己就有给希恩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艾瑞克斯紧紧抿着唇,枝丫状清显的伤痕爬在那光滑白皙的后背上,不同于女性的肌肤,起伏的线条透出一丝不可触碰的冷峻感。   这些都是希恩保护他留下的伤痕,艾瑞克斯喉咙发疼,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静地帮青年将药膏涂抹均匀。   指尖上凹凸不变的触感让艾瑞克斯万分愧疚,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这么糟糕没用的人。   “有点痒。”前面的人淡淡说。   艾瑞克斯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快滑到青年腰间了,连忙将剩下的地方认真涂抹好,“对、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好了吗?”   “好了,好了。”艾瑞克斯将药膏交还给希恩,“还是我睡在地上吧,你背上受了伤,地上太硬了。”   “没关系。”在希恩看来,这样的条件已经很好了,他一个人住在村子里的时候,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层破烂的草席,村子里的人大多是这样,有些下面会塞一点柔软的茅草。   这样的生活绝对不是在圣维亚帝国最艰苦的,但即使如此,也已经是生活在都城里的人无法想象的了。   “可是——”   “你只要保持安静就够了。”希恩掀开被子躺了下来,阖上了眼睛,他明天还要早起。   “我睡觉很安稳的。”艾瑞克斯将桌上的灯熄灭,小声保证道,“绝对不会发出任何动静的。”   “但愿如此。”希恩声音没有起伏,“希望明天早上你不会从床上滚下来。”   “那次真的是一个意外。”艾瑞克斯躺在床上强忍着尴尬辩解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做梦的原因。”   “嗯,晚安。”睡在地上的人背过身去,结束了这个无聊的话题。   艾瑞克斯叹了口气,整间屋子寂静无声,他心中也愈发焦虑,毫无睡意。   今天下午他第一次和自己的母亲发生了争吵,而明天下午他还要以继承人的身份出席判决。   他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母亲。   艾瑞克斯轻轻侧过身,在月光的沐浴下,金色的头发折射出暗淡的光,就像藏在黑夜里的无数星星。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光是看着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心里的烦躁就会慢慢平息下来。   艾瑞克斯有很多的朋友,他也一直是个受欢迎的人,但他从来没有在与其他人的相处中体会到这样的安稳。   他眼睛微微眯起,疲倦慢慢袭来,似乎他早已习惯了望着这样一个背影入睡。   “晚安。”艾瑞克斯小声说,不知是对谁。   希恩睡着很浅,当床上的被子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彻底清醒了。   他睁开眼,望着那条快延伸到他头顶的手臂,恍惚了几秒,坐了起来。   时间还早,黑发青年以极其舒适自由的姿态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而昨晚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早已没了踪影。   “这都是什么习惯。”希恩叹了口气,简单整理了一番后,就离开了宿舍。   因为不在学院,所以这些天他都没有去尼克教授的炼金室,今天是放假结束的第一天,希恩准备早些过去,将假期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实验收尾,也好在尼克教授从卡丽医师那回来前有个交代。   希恩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意外地发现门没有上锁。   他推开门,一张写满算式的羊皮纸落在他的脚边,希恩瞳孔微缩,让他惊讶的是这样的羊皮纸竟然散落得满地都是。   整个炼金术室杂乱不堪,看上去像是被人肆意翻找过了一样。   希恩捡起地上被□□成一团的算式纸,简单扫了几眼,上面的推导的过程让他微微愣神。   这上面的实验记录竟然涉及到有关零物质,也就事赫莱尔神核测试出的基本性质。   接着,他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啃咬声。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他咬着左手的指甲,握着笔疯狂书写着什么。 第69章 混乱的都城05   “帕克。”希恩唤了一声。   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坐在桌前的身影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炼金世界里了。希恩没有再出声打扰,而是默默站在帕克的身后,浏览纸上一行行密集的推演过程。   “这样不行, 这样是不行的,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重新还原抵消现象。”在写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一直安静地少年忽然念念有词, 情绪变得暴躁起来。羽毛笔从左手调转到他的右手,咬出血的指尖勾着笔杆来回摩挲,右手则垂了下来,五根手指无规则地屈伸变化。   过了一会儿,他右手动作停止了下来, 左手握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不平衡…怎么可能……又错了?”比对前后的数据后,少年的嘴里发出清晰的咬牙声, 笔尖重重划过纸张,想要将最后的几行推论全部划去。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停止了他的动作。   “停下来,帕克。”   “别来烦……”话说到一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被阻拦的人旋即哑了火。   他像一只受惊的灰兔,身体抑制不住的发颤。   “帕克, 放松下来,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研究了。”见帕克不再动作, 希恩将对方手中的笔取下, 放在一边。   “希、希……恩……”坐在那的人缓缓张口, 他声音抖得厉害,精神似乎处于一种极为紧张恐慌的状态,“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帕克的眼神有些呆愣,张着嘴呼气,他手脚局促地轻动着,脑中疯狂回想着自己之前的言行举止。   “你太焦虑了。”   “是,是的,我想我太焦虑了。”帕克脸色僵硬地低声重复着。   “先喝点水。”   “谢…谢谢。”帕克急切地想接过杯子,然而手腕上瞬间的无力让他没有握住。   “小心。”希恩用指腹抵住杯底。   “对不起,对不起……”帕克一边慌忙道歉着,一边盯着两人无意间相触的手,喉头不断地下咽。   像是想压抑住内心不断翻腾的灼热,他紧紧握着杯子,大口大口喝着水。   “还要一些吗?”希恩问。   遮掩在碎发下的耳朵滚烫发热,帕克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淡红色的水流沿着曲线优美的壶嘴注入茶壶内,手心上传来的热度,沿着肌肤缓缓蔓延到帕克紧绷的全身。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希恩望了望周围杂乱的环境。   “我、我不知道……大概是一天……星期五的时候,尼克教授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有可能是两天的样子……”帕克的声音有点艰难。   希恩轻轻叹了口气,“帕克,今天是星期一。”   “星期一……星期一?已经星期一了?!”帕克神情有点呆滞,他眼底沉积着乌青,眼中满是茫然懵懂。   “是的,你待在这里快三天了。”希恩弯下腰,开始收拾满地的废纸。   “三天?那尼克教授快要回来了!”帕克这才发现有些不妙,当他看见希恩在帮自己做清理的时候,连忙碰的一下站起身想阻止,“我自己来……”   视野一下消失,帕克的眼前一片漆黑,失重感充斥着头脑让他辨别不出方向,接着会整个人忽然后仰直接跌回到座椅上。   当帕克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嘴里满是糖浆,口腔满是甜滋滋的味道。   他动了动发麻的肩膀,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   “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希恩坐在他的斜对面,“你这几天几乎没有休息,也没有按时进食,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对、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忘记了时间。”帕克将脸埋在手臂悄悄望着青年完美的侧面,“当时一心想着解决问题,然后就和着了魔一样。”   “你怎么会想研究…零物质的?是尼克教授让你这么做的吗?”希恩的声音顿了顿,“抱歉,刚才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研究内容。”   “零物质?那是什么?”帕克微微抬起头,有些好奇。   “就是你正在研究的那种物质。”希恩微微蹙眉,他望着少年的神情不似作假,好像真的对零物质一无所知,“我看见你已经在实验它的一些基本属性了。”   “零物质是你给它取得名字吗?我就知道,如果是希恩的话,肯定能理解我的猜想。”帕克的情绪忽然兴奋起来,眼中仿佛冒着光。   “猜想?”希恩微愣。   “对,希恩也相信的吧,世界上存在这样的物质,无限转化魔力的存在。”帕克声音有点激昂,“所以当时在讨论‘第五元素’的时候,你才会推荐我《贤者的原则》这本书,提醒我神学是仪式魔法的衍生,让我去倒推其中的原理……”   少年十分激动,他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倾诉者,不停说着自己疯狂的构想,眼中是溢出来的狂热。   希恩望着帕克,面上平静温和地听着,心里却是十分震惊。   如帕克所说,这话确实都是他提醒的。   可本质上,这些话不过是他重塑了炼金体系认知后的无心之言,要想真的证实其中的合理性,一切都要基于零物质确实存在这个事实上。   希恩基本可以断定帕克不知道零物质,而尼克教授也不可能亲自指导对方的研究。   在从未接触了解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他的几句话,帕克就敢倒推出零物质存在的可能,希恩能想到的词语是天才。   或者说是疯子。   将看似无关的概念放在一起联想比较是天才特殊的思维,而将别人随口说得话坚信不疑地去论证是疯子才有的偏执。   “帕克,你真的很有天赋。”沉默片刻,希恩说。   听到偶像的夸奖,帕克受宠若惊,嘴唇激动地有些颤,不知说什么才好。   “但是这个研究很危险,你明白吗?”希恩轻声说。   “危险……”帕克不明白。   “魔法一直被少数人掌控,而你的研究正在尝试剥夺他们的特权。”希恩的声音有些低沉,“影响他们的利益。”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探究里面的原理……”帕克终于想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脸上有些发白,“我没有想做什么坏事,我……”   “他们未必能理解你。”希恩眼神微暗。   “我知道的,”帕克耷拉下脑袋,“这个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一直是个性格阴郁的怪胎,他早就习惯被那些不知进取的人各种误解。   打击也好,嘲讽也好,其实他完全不在乎,只要——   “希恩,你相信我的,对吗?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吗?”帕克抬起头,眼中暗含着恳求,模样像极了在教堂忏悔的罪人。   “当然,我理解你的本意,你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听到肯定的回答,帕克松了口气,他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说,“那就够了。”   “不过这个研究你还是先停止下来吧,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担心你会遭遇危险。”   “嗯,那我不研究了。”听到偶像的关心,帕克脸上微热,听话地点点头。   “你的那些稿纸需要——”   “处理,全都处理掉,干脆把它们都烧掉吧。”帕克连忙说,生怕招惹什么麻烦,他似乎一点也不心疼自己这些天彻夜的研究,仿佛它们都是一堆没用的废纸。   “烧掉未免太可惜了一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保存起来。也许以后有你还有研究的机会。”希恩温和地提议道。   “好的,好的就这样吧。”帕克轻咬着嘴唇,根本谈不上介意,倒是有点羡慕,看着男人的指尖滑过那些稿纸,有一刹那他竟然妄想着自己要是那堆稿纸就好了。   “你早上有课吗?”希恩随和地问。   “有,有的。”   “时间差不多了,要一起去吃早饭吗?”希恩看了眼时间。   “可、可以吗?我可以和你一起、一起吃……吃……”   “当然。”希恩微微笑了笑,“这几天我不在,尼克教授这边还好有你应付着,请你吃饭作为答谢是理所应当的。”   “没、没什么的。”帕克忍不住嘴角上扬,跟着希恩兴奋地走出炼金术室。   “我先回一趟宿舍,把这些放起来。”希恩指了指怀里抱着的稿纸。   “好,好的。”帕克乖巧地跟在希恩的身后。   他其实早就知道偶像宿舍的位置,然而他从来不敢靠近那里。   对于他来说,那里相当于神圣的禁地,一般人踏足那里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请稍等一下。”希恩拿出钥匙,转动门锁。   帕克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他即将看见心目中圣地的模样。   干净整洁的窗帘,井井有条的书桌,木质的架子上立着一本本专业的炼金学著作,整个房间一定就和偶像本人一样充满了智慧理性的气息。   这是帕克的美好的幻想,然而当门推开的时候,伴随着咔嚓地破裂声他的幻想碎成了玻璃渣。   干净整洁的窗帘,在井井有条的书桌,木质的架子上也确实立着一本本专业的炼金学著作……可是为什么会有一个光着上半身的黑发男人?   “希恩,你早上去哪了?”瞧见希恩回来,那个男人似乎十分兴奋,“你知道吗?难以置信这世上真的有吃甜品的猫,昨天晚上剩下来的那些甜品全都不见了。”   吃甜品的猫?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弱智的言论。   帕克站在门外听着,脑子里近乎一片空白,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场景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他的偶像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偶像的房间里?还在这样的时间。   他……和偶像是什么关系?   一个个问题像游动的水蛇攀爬上帕克的脑袋,用硬冷的鳞片狠狠摩擦着他的头皮。 第70章 混乱的都城06   “先把衣服穿起来。”希恩望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   “我正在找,我明明记得昨天挂在衣架上的。”艾瑞克斯挠了挠自己黑色的头发, 抬起的手臂伸展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我把它扔了”希恩补充道, “太脏了。”   “那不是因为被埋在沙子里了一整天么。”发现门还开着, 艾瑞克斯偏过头望着帕克愣了愣, “门外有人站着,是来找你的吗?希恩。”   “他是帕克, 我在炼金课上的同学。”希恩相互介绍一下,“帕克,这是艾瑞克斯, 是猎鹰会的一员。”   “你好, 帕克。”   帕克微微垂着头, 那个黑发青年正向他微笑着打招呼,隆实有型的肌肉在自然光下像是裹着一层薄膜,高大匀称的身形完美得像图书馆门前陈列的石膏雕塑。   “你好。”帕克声音不大, 反应远没有艾瑞克斯那般热情。   “有一件新衬衫在床头柜上, 你可以穿回宿舍。”希恩将稿纸锁进柜子, 转向帕克, “帕克, 我们去餐厅吧。”   “嗯。”帕克忍不住露出笑容, 光是想到马上就能和偶像两个人一起用餐, 他的脸上就热得厉害。   “你们要去吃早餐吗?”艾瑞克斯从墙那边探出头,“可以等等我吗?我也想去餐厅。”   帕克身子一怔, 还没散去的笑容在冻结在了脸上。   “我们上午还有课。”希恩停下脚步。   “马上, 马上, 再给我一分钟。”艾瑞克斯一边单手系着纽扣,一边匆匆忙忙走出来。   希恩扫了一眼,“第三颗纽扣错了。”   “啊?”艾瑞克斯低下头,肌肉分明的胸膛在领口前若隐若现,面露尴尬,“抱歉,我没有注意。”   望着黑发青年手忙脚乱的模样,希恩轻叹了口气,阖上了宿舍的门。   早餐时间,三个人坐在餐厅挑空的穹顶下,晨间的阳光透过两侧的玻璃窗打在泛着漆光的木桌上,除了土豆,熏肉,煎蛋这些常见的菜品,中间还有一大块涂抹着红色烩肉酱的火腿馅饼。   今天是假日结束的第一天,很多学生还没有回到学校,餐厅里显得有些冷清。   “北餐厅的食物也很好吃啊。”艾瑞克斯将一小块的馅饼送入嘴里,开始补偿自己饥饿了一晚上的腹胃。   帕克坐在艾瑞克斯的斜对面,他手里握着刀叉,神情隐藏在碎发的阴影里。他分割着盘中的食物,在他精准的目测下,那根美味的黑香肠已经被他等分成几十块边长不到一寸的方形肉粒了。   希恩的手边是一杯加了奶的红茶,他面前摆着一份学院公告栏最新的报纸。   《每周纪闻》是圣维亚帝国唯一的公报,版面不多,只有五六页的内容,却扮演着政治斗争里重要的角色。这份公报算是普通公民获取政治要事的唯一途径,它由萨尔菲德二世创办,创办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争取舆论支持,扩大皇室在政治方面的主导权。   希恩翻开报纸,目光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前两页的内容一般是帝国政事,而在上一周最大的事自然是女王的诞生日,希恩跳过大段大段的称赞歌颂后,报纸竟然已经翻阅过半了。   在最后的两页里,三分之一的篇幅是关于帝队清剿反叛分子的捷报,剩下的一大半篇幅放得是支持公民税务减负改的撰文,出自帝国第一继承人弗恩殿下的亲笔。报纸的最后则是最近的一些民事和刑事案件。   翻阅整份报纸希恩没有翻阅到任何有关耐克斯克村的消息,包括托兰男爵去世追封的事也因为女王诞生日半字未提。   几百条生命的凭空消失对庞大的帝国来说,似乎就是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丢进壮阔的海面后,连点水花都来不及看见,就下坠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严严实实得被隐藏起来。   “希恩,你在看报纸吗?”帕克坐在旁边小声问,“是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没有,随便看看而已。”希恩将报纸阖起,放在一边,淡淡说,“上周是诞生日假期,大家都在休息能发生什么大事。”   “也是,而且无论怎么样,我们在都城里总是安全的。”帕克点点头。   “没错。”希恩笑了笑,目光扫到面前已经空了大半的馅饼盘,微微愣了愣。   帕克顺着目光望去,见黑发青年还在吃着馅饼,微微皱眉,忍不住提醒,“艾…瑞克斯,那个馅饼希恩还没有吃。”   艾瑞克斯的动作一顿,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吃了这么多,脸上微有些不好意思,“对、对不起,要不我再去买一份。”   “我不吃馅饼。”希恩说,“你分点给帕克吧。”   “我也……不吃。”听见希恩不吃,帕克也立刻选择拒绝。   “那岂不是就我一个人吃了吗?”艾瑞克斯小声问。   “酱汁沾到脸上了。”希恩望着对面的那张俊脸叹气。   艾瑞克斯脸上控制不住泛红,他想拿手帕擦去污渍,结果低头才想起身上穿得不是自己的衣服。   “好歹是贵族,稍微注意点。”希恩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条橄榄色的手帕,瞧着艾瑞克斯嘴角刺眼的红色,抬手直接抹去。   这一幕让帕克的瞳孔猛得收缩,指甲也随之嵌进手心的皮肉里。   他记得很清楚在开学仪式的时候,这个叫艾瑞克斯的人还登台致辞俨然一副沉稳有礼的模样。   这个人一定是想故意干一些蠢事吸引偶像的注意!   竟然让偶像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脸——他有什么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   帕克安静地观望着,他的指甲扣着手心,眼睛里的血丝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谢谢。”艾瑞克斯没有感觉到阴冷的视线,他还陷在刚才的尴尬里,想到还有希恩的朋友在场更觉得十分丢脸。   他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规矩,然而他也知道要保持身份,在旁人眼里注意礼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希恩相处的时候,总是容易放松过头,一不小心就原形毕露了。   “帕克,你还要吃些什么吗?”希恩收起手帕,偏过头问。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好了。”帕克连忙摆了摆手,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希恩,时间差不多了。”   希恩望向艾瑞克斯说,“我和帕克要去上课,你如果想,可以再吃一会儿。”   “我也吃好了。”艾瑞克斯连忙也放下餐具。   三个人离开北餐厅,往教学的建筑群走去。帕克一直悄悄盯着那个黑头发的青年,他以为对方马上就会离开,谁想竟然跟着他们走了一路。   “约书亚学院的似乎不是这个方向。”帕克嘴角抽了抽忍不住说。   “嗯,我知道,其实我今天一天都没有课的。”艾瑞克斯摸了摸鼻子说。   “你的宿舍也不在这边。”希恩淡淡说,“你准备去哪?”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呆在宿舍里。”艾瑞克斯耷拉下脑袋,想到下午不得不去的判决他的神情就变得沉闷起来。   “你总不会和我们一起去上课吧。”帕克说。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艾瑞克斯眼睛亮了亮,望向希恩,“我可以去旁听吗?”   “学院没有说不允许,但我不建议你那么做。”希恩平静说,“毕竟从来没有贵族来平民课堂旁听过。”   “没关系,我不是没穿校服吗?大家不会认出我的。”艾瑞克斯笑了笑说。   希恩瞥了眼对方极为罕见的黑发,没有说话,继续向不远处砖红色的建筑走去。   “希恩,我怎么感觉大家都在看我?”黑发青年轻轻咳了一声,偏过身子,望向左边金发青年。   “你的错觉。”金发青年淡淡说。   在帕克咬牙切齿的目送下,艾瑞克斯跟着希恩走进了一间教室,两人坐在了木质长条桌的顶头。   “你们的教室好大,上课的人也好多。”艾瑞克斯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四周,发现有几个人在望着他后,他就有些做贼心虚地低下头来。   “平民班是大课,不分专业体系。”希恩翻了翻上节课的记录。   “原来是这样。”艾瑞克斯望向希恩牛皮本上清晰工整的字迹,莫名有些发愣,“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安静,乌迪尔教授来了。”希恩顺手将笔记本阖上。   乌迪尔教授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或许是休息了七天的缘故,以往板着的脸难得舒展开来,嘴里还哼着一段不知名的小调。   他望着坐得满满当当的教室,满意地点点头,走到高高的讲桌前,忽然微微蹙眉。   “艾瑞克斯·卡贝德。”乌迪尔教授声音清晰地喊出了青年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一进来就发现我了。”艾瑞克斯轻声抱怨道。   希恩嘴角微勾,没有说话。   艾瑞克斯站了起来,对着白胡子老者笑了笑,“你好,乌迪尔教授。”   “放了七天假,你是不记得自己教室了吗?”乌迪尔教授对艾瑞克斯的印象还行,语气还算温和。   教室里有轻轻地闷笑声。   “不是的,教授。我今天上午没有课,我是来旁听的。”艾瑞克斯的头脑飞速运转着,“因为我很喜欢您上的课,每次都有许多收获,所以就过来了。”   “哦,是吗?”听了这话,乌迪尔教授愣了愣,见自己的课竟然被学生如此喜欢,眉毛有些得意地上扬,“行吧,你坐下好好听课。”   “谢谢,教授。”   “好了,现在开始上课。”乌迪尔教授握着细长的教棒敲了敲黑板。   艾瑞克斯坐下,悄悄松了口气,目光不由又落在希恩阖上的那本笔记本上。他神色慢慢有些落寞,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事情。 第71章 混乱的都城07   课程讲授渐入佳境, 耳边是一阵阵书本的翻页, 听上去像极了花园里蜜蜂的嗡嗡声。   乌迪尔教授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古董派”, 对学生的课堂表现尤为关注。在他的课上, 所有的人都一副很忙的样子, 或是为了成绩认真笔记,或是为了装样信笔涂鸦,放眼望去,只有艾瑞克斯两手空空坐在那里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他垂着头, 搓了搓指尖,以此来缓解这种心里上窘迫。   孤独的个体容易效仿其他人的言语举止,行为一致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安全感。长期以来, 艾瑞克斯都在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合群。然而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有难言之隐, 这是他的秘密,他的人生记忆中有一段是模糊不清的。身边的人都说他失踪的那几年是被恶魔拉近了一个叫无尽深渊的可怕地方, 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光明神的垂怜庇佑。   但实际上,艾瑞克斯对什么恶魔,什么无尽深渊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躺在一片长有白色小花的草地上。   之后, 他依循着记忆, 像探险似的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家, 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青梅竹马, 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兄弟。   说实话,时隔几年回到所谓的家,反而让他有点不安,值得庆幸的是大家依旧喜欢着他,赞美着他,疼爱着他。外人说他是被神明选中的孩子,家人夸他是万万中无一的天才。一开始他很高兴,后来他开始变得心虚。因为人们记忆里的他实在太过完美闪耀,他慢慢发现真实的自己似乎配不上这样高的评价了。   那时候的他,像一只缩头缩脑的陆龟,心里抵触着与亲近的人相处,害怕着自己哪一天突然达不到他们的期待。   也就在那个时候,因为接手各类公务,他开始和自己的兄长希恩·卡贝德相熟。   起初,艾瑞克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有些孤僻阴冷的兄弟,他不讨厌对方,心里更多的是无法表达的愧疚和同情,后来他们有了更多的接触,他渐渐喜欢上和对方相处的感觉。   就像真正的兄长一样,当遇到问题的时候,对方会为他详细清晰的解答。当犯了错误的时候,对方会向他毫不遮掩的指出。当陷入难堪的时候,对方会帮他恰当好处的解围。   慢慢的,原本繁琐复杂的事务变得不再头疼了,他有些得心应手,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兄长忽然陷入了晕厥。   医师说,病因是心累疲惫。艾瑞克斯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庄园里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日积月累无论换作是谁都会累垮的吧。   不过好在,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只要自己尽快独当一面,承担起责任,接手庄园的工作,到时候兄长的身体就会好起来,所以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轨了。艾瑞克斯在心里是如此打算的,他隔着窗户看着病床上虚弱惨白的男人,想起对方和自己的说过的话。   “继续扮演你的角色,对我来说才是不公平。”   是的,他终于想明白了,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怎样的决定可以让所有人都获得快乐圆满的结局了,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兄弟已经死了。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接受了父亲的离开,葬礼那天艾瑞克瑞斯悲伤的情绪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无能的愤怒和自我的谴责,除了发狠地锤击墙面,他不知道向谁发泄这份压抑的情绪。   死亡,是真正的逝去,是永远的遗憾。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这其中深藏的东西,唯有等待时间来降温他激烈的情绪,最后融化为冰冷的空虚。   艾瑞克斯手背抵着下巴发愣,在小小的教室里,他眼前是坐满的人。人又不是金子,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数量很多,却没有一样的。   所以他想,之前遇见过很好的人,以后应该都没法再见了。   “艾瑞克斯。”   乌迪尔教授的点名提问让黑发青年猝不及防地回归了现实。   “教授?”   “这个问题我在你们那节课上仔细说过了,正好就由你来解释给大家听吧。”乌迪尔教授挥了挥自己手里的教棒,言语里带了点威胁,“我相信你一定认真听讲了。”   艾瑞克斯张了张嘴,他刚才都在胡思乱想根本没留意乌迪尔教授说了些什么。   答不出来也没什么可耻的,主要是上课前他才说地那些话怕是要被戳穿了。   “我想应该是……”艾瑞克斯低下头,他愣了下,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他下意识地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很好,很好,很不错。”乌迪尔教授频频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称赞。   艾瑞克斯坐了下来,他望着手边的字条,又望向正在认真记录的金发青年,一股陌生的暖流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挑了下眉将那张字条折叠,裁出一张正方形的空白面,随后偏过头向右侧陌生的同学借了只笔。   过了一会儿,有东西“跳”到了希恩的笔记本上。   希恩垂下眼帘,那是一张形状奇怪的折纸,大概是一个不太归整的八边形,纸面上一些线条,还有两对墨点。   如果抽象得去看,这似乎是两只陆龟,大的那只背上趴着一只小陆龟。   希恩皱了皱眉,他用余光扫向身侧,只见青年正注视这他,英俊不凡的脸上笑得有些说不出的傻气。   “真是幼稚。”希恩收回目光,再次望向那两只丑陋的陆龟,更觉得那两对芝麻大的眼睛说不出的奇怪,于是尾指将它们推到了笔记本的边缘,继续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艾瑞克斯抬起手有意地遮住脸,生怕被乌迪尔教授发现自己张扬的神情。   这个折纸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学的,虽然不记得是谁教他的了,他现在还记得这个折法步骤。   不过他不擅长手工,确实折得有点丑。   他原本以为希恩一定会将直接将这两只陆龟扔掉或者遣返回来,没想到竟然勉强留下了。   艾瑞克斯偷偷瞧着那两只折纸陆龟,回想起它们与男人默默对视的场景,糟糕郁闷的情绪忽然散开,心里揣满的是说不出的愉悦。   午日,都城,弗雷德里克城堡。   林林站在走廊,白色手套轻轻叩响洋红色的木门。   “莉莉安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木门的另一边传来了极轻的回应。   “昨晚您休息地怎么样?”林林推开门,房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一具纤细脆弱的少女躯体伸展着双臂,平躺在铺着花艺绸缎的大床上。   “昨天晚上的月光很好,我望着月亮做了一场梦。”少女的嘴唇微微开合着,“林林,我想起了一些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大概是三岁或者四岁的时候。”   “莉莉安小姐,您确实是在做梦。年幼的精灵只能伴生在树木上,度过最脆弱的五年后,才能离开伴生的植物,选择性别塑造自由活动的身躯。”林林将少女从床上扶起,他帮少女褪下白色的蕾丝睡裙,手里捧起少女下午出席所穿的华服。   “林林,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性别呢?”莉莉安歪着头,棕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散落在颈间。   “因为我不需要啊。”林林愣了愣,笑着说,“我这一生都会以侍者的身份跟随奥斯卡大人,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成为女性。”莉莉安缓缓抬起手臂,方便穿过层层花纹的袖口,“大家一般等会选择成为身体更加强壮的男性。”   “确实是这样,我们诞生于丛林,生命悠久,繁衍也不需要两性繁衍,只需要用血脉灌养……”林林单膝跪在地上,为莉莉安套上皮质的鞋子,“那您想起原因了吗?”   “嗯,因为我想和那个人结婚。”莉莉安低着头轻声说,“他救了我。”   “在您伴生期的时候?您居然还记得?”林林有些惊讶,要知道那个时候大部分的精灵甚至还没有自己独立的意识。   “不是很清楚。”莉莉安抬起手比划着,声音温柔,“他大概这么高,黑色的头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嘴里一直念着艾瑞克斯,艾瑞克斯……”   “您指的是——卡贝德家的艾瑞克斯少爷吗?”林林抬头望向莉莉安,谁想对方竟然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的……”莉莉安的喉咙压抑着翻腾的情绪,“我弄错了,那不是他的名字,他是在叫艾瑞克斯,他不是艾瑞克斯……”   “不是艾瑞克斯少爷?”林林有些听不明白了,“那您说得是?”   “是……”莉莉安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那个名字像一个刺卡在了她的喉咙里,无法说出,也无法下咽。   “莉莉安小姐,”林林望着莉莉安的神色担心说,“您的精神还好吗?下午的判决公爵大人一个人也可以……”   “我很好。”莉莉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不断阵痛的心脏平复下来,声音轻而坚定,“我是这场纠纷的受害者,也是那场谋杀的帮凶。无论怎样我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就算是赎罪,我也必须去那里,将一切的丑恶公之于众。” 第72章 混乱的都城08   “你想公布什么?” 门无声无息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 “莉莉安。”   奥斯卡公爵, 雍容雅步, 握着印有弗雷德里克家徽的银质手杖, 一头发亮的棕发丝丝分明,精细的梳理充满老贵族的讲究, 一身灰黑色的礼服,搭上了一块臻白色的丝巾。   林林起身, 恭敬地站在了一边。   “父……亲。” 莉莉安声音藏了些畏惧, 睫毛轻颤, “玛丽夫人…她是一个杀人犯, 我知道一切,因为是我帮着她害死了希恩……是她让我用魔法造成希恩在众人面前昏厥的假象,让所有人以为希恩病得很重, 然后她就借着治病的理由, 对希恩……”   少女怀揣着不安缓缓道出实情,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 可每次回想起来她的心里还是会有针扎般刺痛。   “还有,希恩他不是养子,他是诺曼子爵的儿子, 是卡贝德家货真价实的继承人。”   奥斯卡公爵默默听着,他的神情不以为意, 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父亲, 坐牢也好, 唾骂也好……我都不在乎。”莉莉安的手紧紧攥在胸前,“我只想让玛丽夫人,这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女人受到应得的惩罚。”   “那弗雷德里克家的名誉呢?”奥斯卡公爵声音冰冷,“你的决定将家族放在哪里?”   “我……”莉莉安一下哽咽住。   “你能呈上有关的证物或是证人吗?”奥斯卡公爵继续问。   莉莉安不由低下头来,“我不能。”   “那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你不会觉得凭借一份自首的供词,帝国就能给一位魔导师判罪吧。”奥斯卡公爵的话语像挥出的利剑,精准地击打在少女言语间的漏洞上,“你什么也做不到。”   “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什么也做不到,我也想去试试看。”莉莉安抬起头,目光含有渴求,神情几近崩溃,“父亲,您收回我的姓氏吧,这样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拖累家族了。求求您了,我真的必须做些什么,您不明白我的处境,呼吸间的每分每秒,我都在厌恶痛恨着自己。如果再不做些事,我会死在这样无休止的煎熬里。”   “你在痛苦什么?因为希恩·卡贝德死了?”奥斯卡公爵微微蹙眉,不解少女复杂的情绪。   “不是因为……,是我爱着他……”莉莉安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放弃了更多的解释。她不觉得那个连笑容都不曾流露过的父亲能与自己感同身受。   “你的丈夫还活着。”奥斯卡公爵淡淡说,“以另一个身份。”   莉莉安有些呆滞,“父亲,您在说什么?”   “按照我说的去做,我可以让你见他一面。”奥斯卡公爵转过身,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比起漫无目的的劝说他更喜欢开出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大人,将这件事告诉莉莉安小姐没关系吗?”林林跟在男人后面轻声问。   “她有权利知道自己丈夫的生死。”奥斯卡公爵说。   “您说的是。”   “将所有的材料、人员再检查一遍,唯一条件是让玫瑰庄园索赔名下的席思林矿场,下午的判决不允许发生任何的意外。”   整点的钟声如期敲响,滚烫的阳光照耀在这座庄严的米绸色建筑上,象征着公平,正义、诚信的三根镀金尖顶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圣维亚的国徽精细地雕琢在雪白的石膏上,血红的旗帜在风中微微晃动。   圣维亚帝国法庭。   这是一座古老悠久的建筑,由萨尔菲德一世修缮,专门负责处理贵族们向皇室的各种申诉。在五十年前,皇室尚未集权的年代,这里每天都会上演数不尽的官司纠纷。土地、金钱、奴隶、女人……互不服软的贵族们可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在这里耗上大把大把的时间,有时候还会有不服判决的人做出付诸暴力的行为。   但这里已经冷落了,卡瑞娜女王每年都在组织学者们修订法典,圣维亚的律法愈发细致严苛。如今的贵族间依旧存有摩擦,不过比起大庭广众下的公审,他们大多愿意选择请人仲裁,或者私下了结。   可以说久违的,今天圣维亚帝国法庭的圆拱门再次打开了。   巨大的橡木桌前坐着三个人,充当着今日法官的角色,他们分表代表着皇室,教廷和法院本身。   普里斯特利·毕夏普学士,也是帝国唯一的首席官,再次敲击法槌提醒两方保持庄严的庭审秩序。   这场判决已经进行三个小时了。   这次案件非同小可,作为住持庭审的负责人,普里斯特利学士自然有提前过目整件事情的来由经过,从他的角度看,两方提供的证据证词都很充分具体,过失点也十分清晰,几乎没有什么纠结的地方。   然而他没有想的是,在最后协调补偿的环节,两边陷入了难解的僵局。   问题的关键是补偿内容的协商。莉莉安·弗雷德里克以子爵夫人的名义索要席思林矿场的条件,被玛丽夫人一口否决了。   “法官大人,玛丽夫人愿意分割给莉莉安夫人其他的资产,慕斯皮革制作和加工行会,一间格林牧场,五万金币,十万银币,外加五千英亩的沃土附和三百奴隶,我们所提供的的条件已经远远超过一间矿场的价值了,这笔补偿对于莉莉安夫人来说,足够她一生……”   “我们只接受席思林矿场。”林林以发言人的身份站在法庭中央,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发言,态度坚决无比,“法官大人。”   对话再次中断。   “现在休庭。”普里斯特利学士望着如此局面,只有再次敲击法槌。   说实话,他不知道两方为何会卡在一座矿场上互不让步,或许矿场的收益确实很多,但还不至于两方不顾颜面撕扯到这个地步。   而且奥斯卡公爵和卡贝德那位年轻的继承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过口——   至于最后这个矿场判不判,他还是要与身边两位商量一下比较好。   “伍德西斯大人,您有什么看法吗?”普里斯特利学士望向右侧佩戴长剑的第一骑士。   “普里斯特利学士,我只是女王陛下派来维护秩序的。您是女王陛下认命的首席官,代表着圣维亚法典的最高精神,我自然支持您的一切决定。”伍德西斯骑士有礼的说。   普里斯特利学士干笑了几下,随后偏头望向另一边,“克拉拉主教,您的想法呢?”   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人抬起手,在胸前画起十字,“莉莉安夫人是受害方,应该将受害方的要求放在首位。”   普里斯特利学士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他左手百年伍德西斯忽然开口了,“可是,玛丽夫人开出来的条件确实很有诚意,公爵大人接受也不算吃亏,一味索要反倒瞧着意图明显了。”   三人间的气氛变得凝滞。   普里斯特利学士只有轻咳一声,打起圆场,“我们再听听,或许他们自己已经协谈好了。”   阴影下,艾瑞克斯沉默地坐在席位上,耳边是都城有名的律师和玛丽夫人不断的交谈声,下一步他们准备打出莉莉安神经恍惚的旗号,进行反击。   艾瑞克斯的目光望向对面戴着白色头纱的身影,比起什么财产赔偿,他更想知道莉莉安的身体是不是好些了。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眼前这个地步呢?   他和莉莉安是自小就认识的朋友,但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面面相觑。   他很想过去问一问对方最近的情况,然而从始至终莉莉安都不曾望向他,他自己也实在没有脸面主动上前。   莉莉安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他,当听到对方恍惚间念着希恩名字的时候,艾瑞克斯就已经明白了。老实说,知道这件事后,他第一个反应是悄悄松了口气,心里的负罪感也因此减轻了不少。   他原本想着以后可以把莉莉安当妹妹一样照顾,谁想就爆出了他母亲虐待对方的丑闻。   那个教他礼仪尊重的母亲竟然做出这样龌龊不齿的事,简直让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真相。   艾瑞克斯用余光瞄向身边正襟危坐的妇人,望着对方冰冷苍白的侧脸,除了难以言喻的失望外,他感觉到的是从未有过的寒冷。   休庭结束,两方再次开始了对垒。   林林再次陈述了自己的观点,坚持索赔的要求,甚至表示为了让对方伏法,莉莉安夫人愿意公开验伤取证。   听到这样的话,公众席上传出了阵阵议论。   “不要脸面。”玛丽夫人微微咬牙低语道,“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   艾瑞克斯的手不由攥紧。   庭审的话皆会记录在案,普里斯特利学士望向另一边,准备询问玛丽夫人方的意见的时候。   一直沉默的黑发青年站了起来。   “以艾瑞克斯·卡贝德之名,我同意上述所有条件。” 第73章 混乱的都城09   普里斯特利学士扫了眼坐在那的妇人, 随后望向黑发青年, 清了清嗓子:“艾瑞克斯先生,作为玫瑰庄园的唯一继承者, 您说得话具有法律效力, 您确定刚才做出的决定吗?”   “法官大人, 艾瑞克斯少爷的话明显是在开玩笑——”那名律师额角出汗,不断回头望着。   “我已经成年了, 我可以对自己的话负责。”艾瑞克斯直言,他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少女,在众人面前微微俯身,“莉莉安夫人, 对于您在玫瑰庄园所蒙受的痛苦, 深感歉意”   这样的变故是出乎预料的。公众席里传来不断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位名为艾瑞克斯的黑发青年。有人说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有人说他狠狠坑了玫瑰庄园一把, 也有人说卡贝德母子可能已经决裂了。   猜测众多。   无论真相如何,这场案件已经因为青年的发言一锤定音了。   人群之中, 站在极后面的金发青年悄然退出庭审的大厅。他独自一人站在僻静的走廊上, 光洁的大理石上是他拉长的黑影。   “为什么要专程跑过到这里?奥斯卡能将事情办好, 你是在怀疑我说得话吗?”突然响起的声音满是不悦。   希恩的脚步微滞, 望见地上多出来的猫影, 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步伐。   “我是代替玛尔斯殿下过来的。”希恩轻声解释。   “哼, 别想欺骗我。明明是你主动提起, 那个银发小子才让你过来的。”黑猫冷笑, 声音带有嘲讽,“还故意说什么彼此信任,人类真是张嘴就是谎言。”   “我对你说谎毫无意义,赫莱尔。”希恩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那是当然的。”黑猫尾巴摇了摇,语气很是自信,“我才不会像那几个笨蛋,被你的几句话耍得团团转。”   “确实,对我来说,想欺骗你是件困难的事。”希恩顺着对方的话,继续安抚道,“那些甜点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顺口回答后,赫莱尔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僵硬改口,“你说什么,什么甜点?”   “就是那天晚上买给你的。”希恩说。   “我就尝了几口。”黑猫抬起爪子,声音有点激动,“吃得还没有你那个满身光明臭味的兄弟多!”   “你最喜欢其中的哪一个?”希恩走出那高高的圆拱门,离开庄严的圣维亚帝国法庭,坐上候在外面的马车,“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去餐厅带上一份。”   “乳脂松糕,要底部配上塞西尔酒的。”沉默片刻,黑猫扁了扁嘴恶狠狠地说。   这样极致甜蜜的搭配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塞西尔是圣维亚出了名的甜酒,百分之九十都是由葡萄酿制的,气味极为香甜,还掺杂了些奶酪味。而乳脂松糕本就是由水果、果酱、奶油、蛋糕之类叠加而成的,两者混合的味道足够让人腻到吃不下第二口。   但是赫莱尔显然不是一般人,他就喜欢这一口。   在猎鹰会的书房里,黑猫抱着一只木盒躺在松软的沙发上,四人份的大盒乳脂松糕让他无暇说话,暂时心满意足了。   玛尔斯端着茶杯坐在书桌边,他当然不知道有一只猫正抱着甜食躺在他珍贵的鸵鸟皮乳胶沙发上大快朵颐,他正思考着如何利用都城混乱背后隐藏的机会。   “艾瑞克斯真的是这样表态的吗?”听了希恩的汇报,玛尔斯有些惊讶。   “是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以为他和他的母亲关系很好。”玛尔斯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些想不通,“那座席思林的矿场显然藏着玛丽夫人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从奥斯卡公爵强硬的态度上不难看出这一点。”   “他这样做…可能单纯是对子爵夫人感到歉意。”希恩的声音顿了顿。   “你的意思他为的是心中的那份公平正义不惜与自己的亲人、未来的利益为敌?”玛尔斯轻笑了一声,“你觉得这世上会有这样无私正直的人吗?”   “或许吧。”这次,希恩也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耳边传来有些刻薄不屑的笑声,希恩的目光扫了过去,甜品和猫已经不见踪影了,突兀得消失就像是被小刀刮去的墨水痕。   “希恩,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吗?”玛尔斯的声音响起。   “对于您来说,这应该算是件好事。”希恩平静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玛尔斯像是猜到希恩的回答了一般,继续问。   “玛丽夫人与奥斯卡公爵不合,也就意味着奥斯卡公爵与弗恩殿下不会走到太近。”   “奥斯卡公爵是北方领地的领主,身份非凡,有他的支持自然很好。但他的态度,我们上次拜访的时候,已经十分清楚了。”   “可以再等等看。”   “是等奥斯卡公爵查出些什么吗?”玛尔斯指尖交叉,似乎不怎么看好这个结果,“不过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在交接前,玛丽夫人也会处理干净吧。”   “这种事只有查了才知道。”希恩说,“在没有结果前,不安的人心里会像藏了一条毒蛇。”   “你在暗示我的兄长吗?”玛尔斯笑了笑,“他确实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至少最近塞丽娜小姐都没有给您写信了。”希恩点点头说。   “希恩,你已经敢开我的玩笑了吗?”玛尔斯眼帘垂下,语气不明。   “抱歉,殿下。”发现玛尔斯语气的变化,希恩微微俯身,他当然没有忘记对方真正的身份。   “你又说错了,希恩。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把我说得话放在心上。”玛尔斯偏过头,声音表现有些冷淡。   希恩愣了一下,脑中开始回想,他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有些迟疑地开口,“抱歉,玛尔斯…学长。”   “幸好你及时想起来了,不然你可能就要错过我为你准备的女王诞辰日礼物了。”玛尔斯脸上早已没有不愉的神情,他嘴角微勾,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份封印的文件递给了希恩。   “女王诞辰日有送礼物的传统吗?”希恩接过那份文件,扫视了几行,神情微愣。   “怎么这么较真?这显然是我想送你礼物找的借口。”玛尔斯耸了耸肩,坦然承认,“恭喜你从今天起你拥有随身持有火器的权限了。”   “您……”希恩低下头,一个盒子放在了他面前,“这也是给我的吗?”   “当然,打开看看吧。”   希恩将面前这只漆皮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由铁与黄铜打造出来的短|枪。这把短|枪全身大约五寸长,样子更像是一把女士用枪。和黑市里贩卖的那些粗陋的点火|枪不同,玛尔斯给他准备的是燧发式火器,这类武器是帝国火器营的宠儿,可以做到真正的单手射击。   “它经过改装,为了方便携带,威力没有原本那么强,但还是有防身的作用的。”玛尔斯说,“经过上次的事后,我想了想还是要给你添置些东西。你会用吗?”   “我还没有摸过枪。” 希恩摇了摇头,一般的平民自然是没有触碰火器的可能。   “不是很难,我喜欢‘三点一线’的姿势,改天抽空教你一下好了。”玛尔斯拿起了那把短|枪,左手围握住右手腕,作出射击的动作,“只要学会瞄准好他的头部。”   希恩站在边上,他不知道在端着枪的时候,玛尔斯的脑中想起了谁的身影,他十分碰巧得在对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凶残,一闪而过。   啪。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那张英隽的侧脸上,面对发怒的妇人,黑发青年没有说话,他微微歪着头,情绪藏在细碎的刘海下。   “艾瑞克斯,你必须收回刚才说的话。”玛丽夫人的胸脯起伏着,平日的端庄不复存在,“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能对我说这样的话?”   “您确实是我的母亲,您养育了我,这一点无法改变。”艾瑞克斯抬起手背摸过嘴角,沉声说,“也正是因为身为您的儿子,我才有责任纠正您做错的事。”   “做错的事?我没有做错任何事。”玛丽夫人盯着那双黑色的眸子,“你看不出来吗?他们咄咄逼人、强人所难,按得是什么样的坏心肠。”   “确实,我看不出来。”艾瑞克斯低着头说,“我认为给出一座矿场的赔偿很合理。”   “你——”玛丽夫人咬着牙,手又抬了起来,然而当她瞧见青年那泛红的半边脸,手还是忍不住停下了。   “母亲,我不明白。”艾瑞克斯抬起头,直视玛丽夫人的眼睛,“我们家族名下有三座矿场,莉莉安是希恩的妻子,她以后也不会再住在玫瑰庄园,只是分给她一处矿场的开采权根本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您到底在害怕什么?”   玛丽夫人脸色发白,布着细纹的手不可见地颤抖。   “或者说,您还隐瞒着我什么事吗?”艾瑞克斯轻声问,“母亲。” 第74章 混乱的都城10   “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了些什么吗?是莉莉安吗?”玛丽夫人瞪着眼睛质问。   艾瑞克斯摇了摇头。   “是你在学院认识的人?是学生?还是哪个老师?艾瑞克斯, 他们都是骗子, 你怎么能听信他们的话?”玛丽夫人浑身轻颤着,“我是你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 比起他们, 你不应该相信我说得话吗?”   “您确实是对我最好的人,父亲死了以后,是您将我抚养长大。我很尊敬您, 您是帝国唯一的女魔导师, 一直是我从小到大的榜样,我也确实一直相信您说得所以话。”艾瑞克斯的嘴角划过一丝苦涩, “可是您为什么要虐待莉莉安?”   “我没有虐待她,是她自己精神恍惚,都是她自己!”玛丽夫人抬起手摇着青年的肩膀上, “艾瑞克斯你要相信母亲的话,这是一个圈套,他们就是想从我身边夺走你。”   “都是她自己……您是说她身上的那些淤青红肿都是莉莉安自己弄的吗?”艾瑞克斯低下了头来, “为的是让我与您反目成仇?”   “没错,艾瑞克斯,这都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戏码……”玛丽夫人抬手环抱住自己的儿子, 这具年轻的身体凝聚了她所有的心血, 她所有的期待。   这是她和诺曼最爱的孩子, 是诺曼最杰出的作品。   艾瑞克斯默默地从妇人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往后退了一步。   “艾瑞克斯?”   “母亲, 您太让我失望了。”艾瑞克斯转过身。   “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站住,艾瑞克斯。”玛丽夫人尖着嗓子大喊道,她抬起手的瞬间,强烈的火光化作蟒蛇,将艾瑞克斯圈在其中。   “这也是圈套吗?”艾瑞克斯站定,偏过头望着身后歇斯底里的女人,“用魔法限制我的自由也是有人逼迫您这么做的吗?”   “不,艾瑞克斯……”玛丽夫人张了张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知道您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我希望您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对我来说,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对他们动用暴力,更不会用这样危险的魔法。这是我想要您明白的,这才是亲情。”艾瑞克斯嘴角闪过一丝苦涩,他转回头,没有动用任何防护的魔法,毫不犹豫地走近那滚烫灼热的火焰。   “艾瑞克斯!站住!”当看见身影即将淹没在火焰中,玛丽夫人瞳孔骤缩,冲着对方尖叫起来。   像是被浇了一大泼冷水,所有的火焰在青年跨入的一瞬间熄灭了。   青年的动作没有一点停顿,像是笃定她会终止魔法一样。玛丽夫人轻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她伸手想阻止自己儿子的离去,然而留给她的只有青年挺拔笔直的背影,与过去相比,如此强硬坚决的姿态是她从未见过的。   房门开合,玛丽夫人这才意识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真的离开了。   “艾瑞克斯。”菲奥娜轻唤。   撑着脑袋发愣的黑发青年旋即回神,他望着菲奥娜,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怎么了?”   “我和希恩刚刚说得话你有听到吗?”菲奥娜抬起手在黑发青年的面前晃了晃。   “抱歉。我刚刚没听清。”艾瑞克斯挠了挠黑色的头发,状态像刚睡醒了一样。   “绘画社的预算申报有问题,希恩说需要人去核实一下。”菲奥娜说。   “嗯?上次申报有问题?”艾瑞克斯站起身,“是要我去核实吗?”   “你不要紧吧。”菲奥娜眼神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艾瑞克斯,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要不还是我和希恩去吧,你在这里休息休息。”   “没事,我身体很好啊,只是昨晚睡得太晚了。”艾瑞克斯露出笑容,语气轻松,“放心,我没事。而且外面太阳这么大,跑腿这种事当然应该交给男生来做,你说是吧,希恩。”   “菲奥娜,如果殿下有事找我,就说我很快回来。”希恩没有回答艾瑞克斯的话,而是推开门望向少女。   “好的。”菲奥娜的指尖摸了摸脸,有些羞怯,“都怪我不太擅长数字方面的事,麻烦你了,希恩。”   “没关系,不是多么复杂的事。”希恩转身离开,艾瑞克斯向菲奥娜挥了挥手,跟了出去。   树上的蝉叫个不停,在这样的无风的日子里,走在路上的学生少得可怜。   艾瑞克斯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他微微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将衬衫的袖子撸到了小臂后。   “今天真的好热啊。”   艾瑞克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他扫了眼身边安静的金发青年,发现对方依旧穿戴地整整齐齐,就连衬衫第一颗纽扣都是好好扣着的,全身似乎没有出一滴汗。   是体质问题吗?   说起来,他记得希恩身上的温度似乎也是偏凉的,就和对方平日的神情一样。艾瑞克斯脑子里胡乱想着。   “你昨天晚上是回自己宿舍了吗?”希恩忽然开口问。   “嗯,是的。”正觉得有些尴尬,艾瑞克斯马上接话,“前天晚上是个意外,对不起,希恩,给你添麻烦了。”   “你精神不太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艾瑞克斯愣了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我不是和菲奥娜说得吗,就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说谎者容易不断的重复某句话。”希恩淡淡说,“因为他心里知道哪句是最没有说服力,只能通过重复来强调。”   艾瑞克斯像是被话噎住了,眼神有点呆滞。   “我不关心你的私事,但是你这个谎话太明显了。菲奥娜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望着你脸上的伤。”   “对不起。”艾瑞克斯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有人打了你?”   “不、不是……”艾瑞克斯脸上僵硬,最后声音变低,“就是发生了一些争执,不小心受伤了。”   “和家人吗?”   “嗯。”艾瑞克斯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她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我那时因为很生气,也说了很过分的话。她是我重要的家人,或许我应该再耐心点。”   “每个人判定对错的标准都出于自己的立场。你觉得错误荒唐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就是理所应当的。”希恩停下脚步,“有时候即使用强硬的手段,你也很难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约束好自己。”   “可是——”艾瑞克斯抿了抿嘴唇,他觉得希恩说得话有些不对,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希恩所说的这种关系太冷漠了。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上去。”希恩走到建筑前。   “嗯?都到这了,我和你一起去吧。”艾瑞克斯抬起头说。   “你想让他们都盯着你的脸看吗?”希恩声音不容反驳,“自己找个地方用魔法处理一下,回去后记得再弄个冰袋敷着。”   “嗯……嗯,我知道了。”艾瑞克斯摸了摸自己的脸,望着独自走进建筑的青年,英气的眉毛不由皱起,“希恩……这是在关心我吧。可是,为什么他脸色表现得这么严肃,明明他多其他人都很温柔的,我不会又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了吧 。”   绘画部是学院里比较小的社团,位置也在较为偏僻的地方。昨天晚上突然发来重新核实预算的申请,并且提出了将预算翻整整一倍的要求。这显然是猎鹰会不可能答应的事。   “你好,请问,绘画部的活动地点在哪里?”希恩询问一个出来的学生。   “绘画部?似乎是在……最顶层吧。”那位学生有些惊讶地问,“不过你去那做什么?他们已经好久没组织过什么活动了。”   希恩踏上楼梯,虽然那个学生说可能没有人,但他还是决定上去看看。如果这个绘画部真的已经无人活动了,那对方就存在了骗取预算的嫌疑了。   一楼二楼还有一些学生来来往往,而越往上走,楼层间便愈发寂静了。   希恩走到五楼,发现这里大部分的房间都是锁死的,他一路过去,一直走到顶头的房间才停了下来。   这个房间的门是轻轻掩着的,没有完全关上。   出于礼貌,希恩敲了敲门,“你好,我是希恩·米勒,猎鹰会的成员。”   没有应答。   “抱歉,我擅自进来了。”希恩将这扇吱呀呀作响的门推开。   在这间背阳的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画框和半途而废的雕像。清晰的光影线将整个空间分成了和谐的两块,有人坐在中央支起的画架前,握着笔似乎在全心全意涂抹着什么。   希恩眼睛微微眯起,向那正在作画的人影走去,随着视野的移动,那被画布遮住的人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那是个盘着头发的女人,也是希恩再熟悉不过的人。   莉莉安。   希恩的瞳孔微微缩起,他内心的震惊无法描述。   “希恩,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少女的声音很轻,和上次见面时不同,对方的眼神不再空洞,“我等你很久了。”   希恩没有开口,他面无表情得盯着这个美丽的少女,右手伸进口袋,轻轻握住里面折叠着的医用刀具。 第75章 混乱的都城11   美丽的事物往往致人于死命。   此时在希恩眼里, 莉莉安早已不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女 ,而是一只神秘危险的精灵。   相较于莉莉安心里久别重逢的喜悦, 希恩的心里只有冰冷的提防戒备。他打量着四周, 目光最后落到了莉莉安跟前的画板上。   这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   画布上, 天空大地都是昏暗的熟褐色, 唯有一棵颜料浓厚的苹果树矗立着,茂盛的圆形树冠像一把大伞,下面站着一个还未尚色的模糊身影。   “是奥斯卡公爵告诉你的吗?”希恩收回目光, 听到对方笃定的语气, 他基本已经能猜到其中一些经过由来了。   “嗯。”莉莉安点点头,她的眼睛盯着眼前英俊高大的男人,轻声说, “希恩, 你真的变了好多,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头发不一样了, 身高不一样了,腿……”   “奥斯卡公爵让你来有什么事吗?”希恩直接发问,打断了莉莉安的话。如果可以, 他不想再和任何人谈起过往那段狼狈不堪的回忆。   “不是父亲让我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是我想见你。”听到男人冷淡疏远的话语,莉莉安颤了颤放下画笔,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漠视的准备, 但是她的心像蓄满水的海绵, 只要碰上一下悲伤就会源源不断地溢出。   差距实在太大了,就像从天堂直坠地狱。她没办法不去回想,在一年前,不,在半年前,她还拥有着男人种种的温存关怀,而现在已经变成她无法奢求的存在了。   棕发少女偏过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抬起手捂着脸,紫罗兰色的绸缎袖下无意间露出了一截纤细柔软的胳膊,希恩眼看见了上面一道道乌青斑驳的痕迹。   屋子里很寂静,断断续续有一些隐忍的抽泣声。莉莉安极力想平复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没有流泪委屈的资格,然而在见到深深念想的人后,她感性的神经早已没有了控制力。   希恩沉默地站在边上,他无法理解莉莉安如此难受痛苦的原因。没有安慰,更不会有拥抱,最多出于教养,他递给了对方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   “谢…谢。”在指尖接触的刹那,莉莉安的心猛得跳动,她下意识想要挽留,拽住了男人的袖子。   希恩蹙眉,正欲开口,谁想莉莉安已经肩膀耸动,泣不成声了。   “对不起,对不起……希恩,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弥补,只是,只是求求你……不要这样……喊喊我的名字也好,求你了……不要像陌生人那样对我……”莉莉安充满绝望,男人淡漠的态度,让她的内心几近枯死。   “莉莉安,我原谅你了。”如她所愿,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莉莉安的头顶响起,然而不等她的情绪复苏,男人下一句话却再次给她判下了死刑,“因为希恩·卡贝德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了。”   莉莉安瞳孔收缩。   “我不会揭穿你,不会怨恨你,也不会报复你,这是我们两人间仅存的情谊。”希恩的声音十分清晰,“同样也是我对你最后的宽恕。”   莉莉安的眼前有些发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肆意的揉捏着,搅弄着,她的指甲陷进皮肉,唯有疼痛让她勉强保持了清醒了。   “你不能原谅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帮了玛丽夫人害了你,你不能——”莉莉安欲言又止,她没有想到希恩连赎罪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我有自己的判断,你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了。”希恩将袖子从莉莉安手中,声音没有起伏,“另外希望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以后也最好不要来找我了,这样的会面被人看见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想他们从未见过一样,希恩向坐在那的少女俯身行礼,辞别后,他便毫无留恋得推开画室的门离开了。   推门开合。画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少女一人,像是灵魂被夺走了一样,她先是坐在那像石像一样发愣,之后又握起了画笔,尝试描绘着封存在她心里的少年。   刮去,刮去,刮去……她重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刀片划出窟窿,无法再着色描画,她又哭了起来,眼泪沿着脸颊的轮廓无声无息地下落。   再也画不出来了。   她无力得松开了手,画笔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少女干净的裙摆被渐起的颜料弄脏,染上了点点漆黑的印记。   “兰伯特,你来了。”玛尔斯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轻声呼出一口气,望向走进来的人,“可以帮我泡一杯红茶吗?”   “当然。”兰伯特微微俯身,他侍奉殿下多年,这些琐碎的事早就是得心应手,“希恩,今日怎么没有在旁侍奉您?”   “希恩吗……他好像去帮菲奥娜处理预算上的事了。”玛尔斯的指尖轻柔着发胀的太阳穴。   “这不是他擅自离职的理由。”兰伯特将茶杯端上,面目严肃。   “兰伯特,放轻松点。你们是我的侍从,不是我的宠物犬。”玛尔斯端起茶杯说,“人心是强迫不来的。我也从未拿链子拴过你,不是吗?”   “是。”沉默片刻,兰伯特眼皮垂下,“听说您还为了希恩·米勒动用了关系,找了韦布执行官特批了一份特权文件。”   “没错,怎么了?”玛尔斯大方承认。   “虽然您听了会不愉快。但是我还是要说,您对希恩·米勒太过纵容了。”兰伯特神色认真地说,“无论您将他看作什么,也不该在行为上表现得如此宠爱。”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绯闻?”玛尔斯淡淡说。   兰伯特没有说话,他回到都城后,很快就从别人嘴里听说了玛尔斯殿下将平民学生豢养在身边,甚至在晚宴后让对方留宿在寝宫的桃色消息。   初次听闻,兰伯特当然是不信的。然而当他得知自己侍从的位置被希恩·米勒取代后,现实让他不得不多想些什么了。   “回答我,兰伯特。”玛尔斯的声音微微低沉。   “我确实是听说了一些有关您的事。”兰伯特的声音有些艰难,“我知道我无权对您的私人生活指手画脚,只是殿下,您的名誉远比这件事本身要重要。”   “名誉重要吗?据我所知,我的兄弟姐妹们,除了拉斐尔,在宫廷坊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玛尔斯微笑,“对了,就连第一骑士伍德西斯,在传闻里还会是我母亲秘密情人遮掩的角色。”   “殿下……”兰伯特不知玛尔斯为何说起这些,喉头不由滚了滚。   “你觉得这些可信吗?”玛尔斯笑着问。   “自然……不可信。”兰伯特低下头,“我明白了,殿下,请宽恕我的多言。”   “我当然不会责怪你,兰伯特,你对我向来忠心耿耿,我明白这一点。”玛尔斯抬了抬手,转入正题,“半个月过去了,谢尔特伯爵那里有什么发现吗?”   “这正是我过来找您想说的。”兰伯特正色说,“父亲派人探听了最近在耐克斯克村附近活动的所有佣兵团,其中有一只名为秃鹰的佣兵团和弗恩殿下有所联系。”   “哦?这群人现在在哪儿?”玛尔斯微微挑眉。   “正在都城外围附近游晃。这次耐克斯克村他们遭遇了亚兽人的攻击,想来损失惨重,我猜测可能是在佣金上与弗恩殿下那边出现了分歧。”兰伯特说,“那些人都是些极恶之徒,父亲那边准备抢在弗恩殿下前将这些人扣押下来。”   “好,很好。”玛尔斯点点头,“这件事就交给谢尔特伯爵了,如果能将这些人控制住,那我们想要什么证据都是有的。”   “您说得没错。”兰伯特说。   “身为未来的继承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违反帝国律法。”玛尔斯轻笑了一声,“我这位平庸的兄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贪婪是人最可怕的。”兰伯特轻声说。   “是啊,不过既然他自己走向了灭亡之路,那我也不会再给他任何翻身的可能。”玛尔斯眼中闪烁着冷冷的敌意。   回到宿舍,将门关上,希恩将甜点放在桌子上,低声喊了“赫莱尔”的名字。   这大概算是希恩探索出来的诀窍,光向神明祈愿是无用的。唯有事先准备好“贡品”,才是让对方最快现身的关键。   “干什么?”漂亮的玫瑰色瞳孔从黑影中显露。   “没什么,请你享用。”希恩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贡品”。   “少来这套。”黑猫轻哼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伸进纸袋里,“对了,奥斯卡问你准备怎么处理那座矿场?一座矿和几百劳工,别说文件记录了,里面连一张纸片都没有。”   “这很正常。当年这座矿场开采的金矿玛丽夫人大部分都私下以低价出售给亨利大公了。”希恩说。   “你是说铸造私币的那个交易?”赫莱尔终于回想了起来。   “是的,玛丽夫人之所以不肯让步,是因为席思林矿场是玫瑰庄园和亨利大公之间重要的一根纽带。”   “你想将这件事捅出来?”赫莱尔明白了,“但是你让奥斯卡强要这座矿场不等于给对方提了个醒吗,现在相关的记录怕都被一把火烧掉了。”   “不,我还没打算翻这张牌。”希恩摇了摇头,“这个矿场还有别的用处。”   “别的?”赫拉尔不解。   “耐克斯克村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半年前,因为艾瑞克斯,我曾经为席思林矿场采买过一大批亚兽人奴隶,仔细想想那时正是新税法起草的时候。”希恩眼帘微微垂下,“你说这是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第76章 混乱的都城12   “这么巧。”黑猫摇着尾巴, 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于他来说,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远没有他手里的奶油酥饼来的重要。   “查查看吧,或许会有意外的发现。”希恩顿了下说, “对了,还请转告奥斯卡公爵, 希望他能将我的秘密好好保守。”   “因为下午的那个小姑娘。”黑猫舔了下自己的爪子上沾着的淡奶油, “啧,还真是薄情,好歹你们也是夫妻一场。”   希恩没有接话。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加引起了赫莱尔的兴趣,玫瑰色的瞳孔眯了眯, “精灵的美貌可是在所有种族里数一数二的,她在你面前哭成那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你竟然一点都不为所动?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是这种反应吧。”   “正常男人应该是怎样的反应?”希恩淡淡问。   “当然是顺其自然地将美丽的少女搂进怀里,然后——,做点快乐的事。”赫莱尔的声音意味深长,“男人的脑子里不就这些东西吗?”   希恩微微耸肩,不以为然。   “你不信?”赫莱尔不服气地跃上了男人的头顶,“权利、金钱、美女, 我还没见过人类能逃脱这三种的束缚。”   “嗯。”这话希恩倒是认可的, 所谓人性, 沾染再正常不过了。   “你……不喜欢女人?”赫莱尔饶有趣味地分析起来, “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一定是这样, 难怪你愿意假扮银发小子的情人,还对那个光明气息的……你做什么?!人类?!谁允许你触碰我的?”   黑猫脊背上原本光亮的皮毛,全都是像刺一般竖了起来,希恩抬起两只手,将盘在他头上张牙舞爪的家伙抱了下来。   黑猫的身体很软,很轻,皮毛摸起来也很舒服,希恩略微诧异了一下。   “人类,我最后警告你,把你的手挪开。”玫瑰色的瞳孔瞪得浑圆,黑猫弓起的躯体里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希恩倒也没有进一步惹怒对方,松开了手,黑猫就自己蹦到了桌面上。   “还有下次,我就砍断你的两只手!”   “那样会流很多血,我会死的。”希恩轻声说,“没人给你买甜点吃了。”   赫莱尔微微一滞,头偏向一边,嘴硬道:“那又怎么样,愿意给我上供的甜品的人类多得是。”   “如果我死了,你还要治愈我。”希恩弯下腰,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只小巧的纸盒。   “真是厚颜无耻!你以为我会一直任你摆布吗!人类!你这样的家伙我绝对不会——”赫莱尔正向青年放着你死我活狠话,正说到关键,一个黑色圆滚滚的东西落进了他的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赫莱尔望着面前毫无表情的青年,内心冰凉,阴狠说,“哼,你不会以为人类的毒|药这种东西会对我有用吧。”   “毒药?我以为你会喜欢。”希恩说着,自己也吃了一颗,细腻甜美的味道让他略微皱眉。   赫莱尔愣了愣,接着,极致的味蕾享受从他的口腔爆发开来。他不可置信这又小又黑平平无奇的东西会有如此奇特香甜的味道,竟然刷新了他心中的甜品排行榜,直接登上了第一的宝座。   “这是什么?”黑猫忍不住问。   “似乎叫朱古力,里面有蔗糖、蜂蜜、肉桂、香草,还有一种叫可可豆的海外水果。”希恩将面前的纸盒推向赫莱尔,“这是下午菲奥娜给我的答谢。”   黑猫盯着面前的纸盒,爪子不动声色地又摸了一块放进嘴里,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得摇摆着。   “你…都给我了?”   “嗯,我不是很喜欢吃这些。”希恩没有看见赫莱尔不太自然的神色,他弯下腰,打开抽屉上的锁,将之前帕克演算的稿纸拿了出来。   “你又要开始研究了?你的生活还真是规律到无趣,就没有一点娱乐休闲的时间?”   “刚刚算吗?”希恩朝黑猫伸出手。   赫莱尔撇了下嘴,将自己保管的那半块神核扔到希恩手心里。   “谢谢。”希恩说。   赫莱尔哼了一声,抬眼望向那满纸奇奇怪怪的符号,过了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你最好小心点。”   “你指的什么?”希恩停下手上的动作。   “那个像鼹鼠一样小个子的家伙。”赫莱尔漫不经心说,“他身上有极强的,算是极少数那种执念很深的人。”   “你说帕克?”希恩想了想说,“你看重他的灵魂了?”   “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虽然他的灵魂闻起来确实很美味……”赫莱尔转回正题,“咳,总之用你们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标准的疯子,如果失控的话,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嗯。”希恩点点头。   “你已经被他盯上了。”赫莱尔冷笑一声说,“你肯定不知道他已经连着两个晚上蹲在这件屋子门口睡觉了。”   “还有这样的事。”希恩有点惊讶。   “你不觉得他很恐怖吗?”赫莱尔皱起了眉头。   “门外是公共区域,他睡在哪里都和我没有关系。”希恩说,“所有行为都是他的自由,只要不妨碍我就够了。”   “说得还真是冠冕堂皇,你就是看重他的天赋吧。”赫拉尔翻了个白眼,“反正我给你提过醒了。”   “我知道了。”希恩继续忙着手里的事,似乎不怎么在意。   “你研究的都快一个月了,到底有没有进展?”似乎是站累了,黑猫换了个姿势,半圈着装着朱古力的纸盒伏在桌案上。   “只知道缺少刺激活性的导体,还没有具体的解决办法。”希恩摇摇头,“帕克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但尝试了三十六种不同性质活性试剂的后,最终得出了永恒无解的答案。”   “那他也没有很天才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会得出和他相同的结论,何况尼克教授在炼金术领域也算是里程碑式的人物了,面对零物质,他至今也是束手无策。”希恩望向赫莱尔,“你觉得谁有能力分割了你的神核,会是光明神吗?”   “不然呢?”赫莱尔声音有些凶狠,“除了那个老东西,还谁能是?”   “能说说吗,”希恩似乎随意的问,“你和他之间的矛盾。”   黑猫沉默了下来,他背过身,细长的尾巴高高翘着,紧紧绷成一线。他回避这个问题,即使他知道这可能已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了。   都城,埃弗瑞兹堡。   “埃弗瑞兹”在古语里是源源不断的意思。亨利大公坐在堆满金币的地下金库里。作为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打发时间,满屋的金碧辉煌不仅能让他的身心愉悦安稳,同时还能刺激他获得更多金钱的。   这一点很重要,虽然他已经是圣维亚帝国最有钱的人了,但是这个世上还有很多财富等着他去收集。   金钱是万能的。这是亨利大公深信不疑的座右铭,所以当他清晰意识到自己掌握了多么惊人的财富的时候,他常常会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然而今天,亨利大公却表现的有些焦虑。   “帝国法庭竟然把席思林矿场判出去了,那个法官的脑子是进水了吗?”亨利大公沉着声音说,“我不是让你打点清楚的吗?”   “那位普里斯特利学士深居简出,再加上伍德西斯大人一直在他身边,我们实在不方便出面接触。”西斯特男爵微微躬身,他的额头不由冒出些许细汗,“后来,我们打算在交接程序上拖延一番的,谁想玛丽夫人今天一早就将矿产转交出去了。”   “什么?”亨利大公的手紧紧攥起,“玛丽·维多利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关键的事,她甚至都没有和我商量一声,她简直和她的那个儿子一样不可理喻,真是没有半点信任可言。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走漏风声会是怎样的后果?”   “大公,她终究是个妇人……卡贝德家族也已经大不如前了。”   “我知道,可谁知道她那残疾的养子当年莫名其妙就病死了,他倒是成了唯一一个聪明人。”亨利大公冷哼一声,“这卡贝德家族也差不多要走到头了。”   “您说的是。”西斯特男爵应声说,“不过您放心,根据消息,玛丽夫人交出去的矿场基本上是空的,之前的交易,她也是没有记录的,奥斯卡公爵那边很难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记录?那种东西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亨利大公握拳击打着自己的手心,“我想知道的是原因!奥斯卡公爵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打席思林矿场的主意!是不是有谁走漏了什么风声,是不是他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他的企图到底是什么!你能明白吗!西斯特。”   “明白,我现在就去调查。”西斯特的喉咙滚了滚。   “记住接触就够了,绝对、绝对不要得罪他。”亨利大公强调,“女王陛下很信任他,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是。”西斯特男爵退到门口,亨利大公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妹妹海伦怎么样了?”   西斯特犹豫了片刻,“海伦她还在学院念书。”   “什么学院?”   “白丽思教廷女子学院。”   “哦,那里是培养大家闺秀的好地方。”亨利大公点点头,“我记得奥斯卡公爵的妻子已经过世许多年了……”   “公爵大人,海伦…她才十六岁。”西斯特男爵忍不住说。   “十六岁?我的姐姐十七岁就已经是圣维亚的皇后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不到三十就能成为圣维亚历史上唯一的女王。”亨利大公挥挥手,“下去吧。”   “是。”西斯特的手微微攥紧,转身离去。 第77章 深涧01   包着浸油鹿皮片的弹丸装入膛口, 男人的手指扣引扳机,燧石冲向火门,□□瞬间引燃。   “砰”的一声, 树林里群鸟腾飞而起,几缕轻淡的白烟从枪口飘出,炸裂声的余响在空阔的训练靶场回荡。   身着黑金华服的男人直视前方, 见原本立在木桩上的苹果在强大的冲击下碎裂了一地,微微挑了下眉, 握枪平举的手缓缓垂下。   他的背后传来几下拍手声。   “精准的枪法。”金发男人走上前,双手接过短|枪, 接着拿出备好的手巾, 将温度适中的红茶递到对方的手里,“您现在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希恩, 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弱不禁风, ”玛尔斯望着身边的人, 面色有些无奈, “而且我们今天的目的是让你学会基本的射击技巧, 结果你到了这来却一直忙着为我准备下午茶?”   “抱歉,玛尔斯学长。”希恩认错很快,毫无辩解的意思。他做事依照规程,虽然玛尔斯殿下都是以友人的身份待他,但他自己的言行向来恪守侍从的本分。   “好了, 我们抓紧时间。”玛尔斯将骨瓷杯放在餐车上, 手搭住希恩的肩膀,引着人走到靶场边, “我送你的那把枪呢?”   “在这。”希恩从皮套里拿出玛尔斯送给他的礼物。   “嗯, 我想想,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教别人。”玛尔斯摸了摸下巴,“来吧,先从握枪的姿势开始。”   “看见眼前的圆圈了吗?那是瞄准器械。你要做得是让你的眼睛,准星,还有目标汇成一线。”   希恩稳稳平举着手,和一般的初学者不同,他精通箭术,在瞄准猎物方面,有丰富的经验。   “这样做就能射中吗?”希恩轻声问。   “当然不能。”玛尔斯先是一愣,随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笑,“你亲自试试就知道了。即使是阅历丰富的士兵,瞄头打脚的情况也是再常见不过。想别想太多,无论击中与否,你先尝试着扣动扳机,很多人第一次接触枪都会产生恐惧,这是总要迈出的一步。”   希恩没有吭声,呼吸放缓,他知道射击时枪会猛烈的跳动,所以他的手心握得很紧,好像那把短|枪就是他身体精密安排的一部分。   “嗯?第一次就射到靶子上了?你还真是意外地有天赋啊!”玛尔斯拍了拍希恩有些僵硬的肩膀,语气有点诧异。   “大概是碰巧。”希恩甩了甩有点发麻的手,燧发枪的使用比他想象得要困难很多,瞄准得偏差更是远超出他的预估。   接下来又是两发发,都未脱靶,而更让玛尔斯震惊的是希恩命中的位置越来越靠近靶心了。   “希恩,你确定今天是第一次摸枪吗?”玛尔斯的目光带了些疑问,他很难相信有人能如此快速地掌握一个全新的技能。   希恩眼帘微垂,握枪的手腕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指腹再次扣动扳机。   “嗯,看来我的运气也到头了。”希恩有些遗憾得垂下枪口。   这一次他没能击中靶子。   “你的表现在初学者中已经是很出色了。”玛尔斯收回目光,笑着安慰,“我也练习了整整半年,才在野外狩猎到自己第一只猎物,大概是我十岁的时候,那是一只耳朵很长的野兔,我记得那天我可是高兴坏了。”   希恩也跟着笑了笑,“看来您很喜欢狩猎?”   “啊,喜欢。”玛尔斯擦着手中的枪,“无论是一个人狩猎,还是收集各类枪|支,我都乐在其中。对了,我送你的这把枪你可要好好保管,它本来是今年我献给女王的诞生礼,同时是我人生中第一件战利品,也是我收藏中绝无仅有的珍品。”   希恩低头望着手里形态优雅的短|枪,他没有想到这份礼物竟然还有这样重要的意义。   “这实在太过珍贵……”   希恩刚欲开口,玛尔斯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打断了。   “好好收着,希恩,我现在不想见到它。如果你觉得有压力,就当作为我保管,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从你手中再取回它。”玛尔斯拍了拍希恩的肩膀,走向靶场,“休息一会儿吧,换我了。”   希恩将短|枪放回皮袋中,在坐在木墩上等待的时候,他发现身后有人骑着马快速赶来。   希恩望了眼正在认真射击的玛尔斯,站起身迎向骑马的人,一阵嘶鸣后,套着铁块的马蹄在希恩几近处停了下来。   “不知道让开吗?”马背上的男人语气不太友好,“你是想被马踏吗?”   “兰伯特学长。”希恩微微行礼,“我相信您优秀的骑术。”   兰伯特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你干什么阻拦我?是想向我炫耀殿下对你的恩宠吗?”   “我从未如此想过,只是殿下正好在做射击准备。”希恩解释,“我担心枪鸣声会惊扰到学长的马匹。”   兰伯特撇了下嘴角,不再多言,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兰伯特学长,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希恩牵住马绳问。   “难道你在的时候,我就不能来找殿下吗?”兰伯特的语气十分不快,“我现在已经需要为你让路吗?”   希恩自然能感觉到兰伯特的语气里的针锋相对,如今的他顶替了过去对方在皇子殿下身边的位置,这也算是他意料之中的情况。   “兰伯特学长一路赶来想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还请稍等。”希恩对兰伯特的敌意已经习以为常,他准备转身通知,谁想又被兰伯特拦了下来。   “不用,我自己过去找殿下。”兰伯特抬起手臂挡住希恩的去路。   “我和您一道去吧。”希恩缓缓抬起头,直视兰伯特的眼睛。   兰伯特盯着面前这个不算强壮的青年,微微咬紧后槽牙。他不知道支撑对方继续站在这里与他作对的勇气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那明明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甚至连魔法都不会的平民小子。   他不懂自己哪里比不上对方。   “你这个家伙……”兰伯特声音压低,他上前一步逼近希恩,隆青筋的手臂拽住了贴服的校服衣襟,“不要再挑衅我了。”   “我希望您不要这样做。”希恩望了眼自己褶皱的校服,偏头望向兰伯特的身后,轻声说,“虽然不知道兰伯特学长为什么总是对我充满敌意,或许中间有些误会,但是无论怎样我想在殿下面前,我们都应该表现得平和相处。殿下不会喜欢制造麻烦的人,您觉得呢?”   “殿下……除了搬出殿下,你能想出一些其他的说辞吗?希恩·米勒。”兰伯特语气带着嘲讽,“还是说离开了殿下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确实。我本身就是属于殿下的。殿下所在之处,就是我所在之处。”希恩转过脸,没有半点被惹怒的神情,“那兰伯特学长,你离开殿下后准备去哪里呢?”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离开殿下了!”在言语刺激下兰伯特忍不住怒火中烧,冲着青年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低吼,“想赶我走?你可以趁早打消念头了,殿下最信任的人永远是我。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你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家伙待在殿下身边的。”   “你们在说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玛尔斯的声音,兰伯特狰狞的面庞先是一僵,接着松开了紧握的手。   希恩往后退了一步,抬手行礼时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殿下,兰伯特学长正在向我展示他新订制的黄金袖扣。”   “哦?袖扣?”玛尔斯有点惊讶,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望了望。   兰伯特的脸色不算好,心里更是震惊。虽然对方说得话纯属胡扯,但是今天他确实换了一枚全新的袖扣。他没有想到这样细小的改变对方竟然也能察觉到。   “我们确实在谈论…有关袖口的事。”兰伯特望向身侧的皇子殿下,恭敬行礼,“殿下,我有要事告知。”   “什么事?说吧。”玛尔斯摘下皮质手套。   “殿下,是有关佣兵团的事。”兰伯特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玛尔斯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将手套递到希恩的怀里,“今天就到这吧,希恩,你先坐我的马车回学院去吧。”   “是。”希恩点点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恭敬行礼退下。   见皇子殿下将金发青年支开,兰伯特的情绪恢复了往常,心里那股控制不住的胜负欲总算得到了平复。   他抬起头,身体一怔,只见玛尔斯正静静地凝视着他,就像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一样。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那些人已经在控制之中了。”兰伯特低下头来,“我们得到了很多有力的证据,包括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弗恩殿下与耐克斯克村一案的关联。”   “很好。”玛尔斯淡淡说,“我要见见这些人,他们是在你父亲的府邸吗?”   “是的,这两天父亲正依照您的命令严加审问了这些暴徒,希望能从他们嘴里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兰伯特轻声说。   “走吧,去你的府邸,我要面见谢尔特伯爵。”玛尔斯转身说。   兰伯特点了下头,他知道殿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解开捆在树桩上的马绳,他站在旁服侍玛尔斯踩上锃亮的马镫,跟随在马侧走出安静的靶场外围。 第78章 深涧02   一碧无际的草地, 希恩下了马车,走在学院的林荫道下,头顶是扎染天空的霞光, 约书亚学院钟楼最细的指针正好移动至“十二”的中央,厚重低沉的钟声震起停歇的鸟群。黑猫在他的肩膀上伸展开柔软的身体,一直紧闭着的玫瑰色瞳孔懒洋洋地睁了开来。   “睡醒了。”希恩视线移到肩膀上, “是力量恢复好了吗?”   “怎么可能?睡觉能有什么用,躺在棺材里睡上十年, 还不如招揽几个信徒有用。”黑猫撇了撇嘴,脸上透明的胡须晃动, “而且我也不算睡着了, 我的意识一直清醒着,只是身体不动了。呵, 我可是知道的, 你在靶场吃了瘪, 被银发小子赶出来了。”   “只是先行离开而已, 玛尔斯殿下当然也有不想我知情的事。”希恩没有放在心上, “这很正常,就算亲近如家人彼此间都会需要独立的空间,更何况我与他是君臣之间。”   “你倒是看得挺开的。”黑猫眼珠转了一圈,语气带了点戏谑,“你就不好奇吗?银发小子瞒着你什么事?”   “你知道吗?”希恩的脚步放缓。   “不知道。”黑猫坏笑说, “不过我想知道的话, 当然有的是办法。如果你低声下气地求我——”   “没有必要。”希恩不在意地说,“既然殿下不想让我知道, 那就说明在他心里, 这件事我没有插手的权利。无论是好的, 还是坏的,我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你没有好奇心的吗?真是无聊。”黑猫咂嘴。   “说正事,公爵那边矿场调查出什么线索了吗?”希恩问。   “这才过了多久几百个人的底细哪有那么容易调查清楚。不过奥斯卡似乎已经锁定了几个可能相关的目标了,想来再过几天就会有进展了。”   “这件事请公爵尽快。”   赫莱尔有些疑惑地将目光投向男人完美的侧脸:“真是罕见,你竟然会特意地催促?”   “出兵的速度往往直击战争的结果。我们在准备的时候,对面也在布兵防线。作为主动出击的一方,拖得时间太长,就会错过最佳的机会。”希恩平静地说,“殿下最近动作这般大,皇宫里的人不会没有察觉。”   “是吗,我只知道古语说,‘匆忙行事容易出错’。”黑猫说到一半,尖尖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因为听到了讨厌的犬吠声,它的神情有些不悦,玫瑰色的瞳孔眯起望向林荫道的右侧,“就像不看路的狗会掉进土坑里是一个道理。”   希恩继续往前走,虽然他的听觉比不上赫莱尔敏锐,但是他也能隐隐听到了一阵闷闷的狗叫声从远处的地下传出来。   最近学院里似乎在大兴土木,听说是他们约书亚学院的邓巴院长出了一趟灰墙,疯狂迷恋上了别的学院具有神庙风情的来香树和洋槐树林荫,所以强烈要求校长在学院里打造出一片由榕树和葡萄架组成的“圣林”,他的理由是要在学院营造更加神圣的氛围,这样能让学院里还在迷茫的学生们更贴近地感受光明神的指引。   帝都魔法学院历史悠久,除了翻新过几处建筑外,学院基本园林布局都没有变化过,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可以说这里随便一棵树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古董,几百年前就土生土长在这里了。很多人都觉得“圣林名目”实施可能性不大,然而谁也没想到校长竟然真的满足了邓巴院长的请求。   几晚后,学院原本平整好看的绿茵草地上就多出了许多用来栽树的深坑,虽然魔法学院也考略到学生的安全在这些坑上面铺了网,但一些身材瘦小的动物还是容易掉进坑中。   “啊,你的兄弟来了。”黑猫饶有兴趣地望着跑到深坑边伏下身体的男人,“嗯?他是准备营救那条狗吗?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   希恩停下了脚步,他沿着赫莱尔的目光望去,黑发青年正狼狈地趴在土坑边,他的右手臂穿过白网的洞眼费力下伸,左手握着坑边的金属拉钩勉强地保持平衡。   “这是在表演杂耍吗?快,走近些瞧瞧。”黑猫的脸上一副“看戏”的神情,当他看到那白色的身影连人带网一同栽进坑里时,发出了一阵阵类似“男孩扯完女孩辫子”后幸灾乐祸的坏笑声。   希恩望了眼赫莱尔,他了解对方极为恶劣的兴趣,别人的不幸就是他欢乐的源泉。不过今天他还是头一次见赫莱尔笑得这般开心的。   或许恶魔的快乐比人类来得还要简单些。撇开表示礼貌的微笑不谈,希恩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对于刚刚艾瑞克斯出丑的场面,他也同样没有任何想笑的。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土坑的边缘,低下头时正好与裹着一身白网的黑发青年对视。   “希、希恩?”黑发青年正坐在坑底,怀里还抱着一只脏脏的小狗。他明显没想到希恩会出现在这里,整个人一瞬间变得十分的窘迫。   希恩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对方的招呼。   两人沉默着,艾瑞克斯在想方设法地将缠在身上的防护网弄开,而希恩则站在平地上默默观望着。   将白网扔到一边,艾瑞克斯喉头滚了滚,从坑底缓缓站起来,因为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目睹了整个过程,所有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安静的氛围反而让他更觉得尴尬,他想着如果希恩真的看见的话,他倒是宁愿对方直接开口嘲笑他几句。   脑中乱糟糟的一片,这时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艾瑞克斯愣了一下,他没有别的选择,这个坑很深,一只手还有抱着受伤的小狗,他只有接受帮助。   希恩手上用力,将灰头土脸的青年拉了上来。   “谢谢你,希恩。”艾瑞克斯的目光望向那只自己握住的手,“抱歉把你的手弄脏。”   “没关系。”希恩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你有受伤吗?”   “我没事。”艾瑞克斯摆了摆手,低头望向自己的怀里毛茸茸的一团,“不知道nono受伤了没有。”   “nono?你的宠物?”   “不是,nono是我给它取得名字,它应该没有主人。”艾瑞克斯挠了挠小狗的脑袋,眉眼十分温柔,“不过我认得它,它也认得我,中午的时候,它经常在这条路附近晒太阳,小小的一只躺在草地上很可爱。”   大概是感受到了自己被喜欢的情绪,nono舔了舔艾瑞克斯的手。   “乖,别乱动,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艾瑞克斯轻轻将nono放在了地上,“是这条腿吗?还是这条?”   nono发出低低的呜声,脑袋蹭着艾瑞克斯的手背。   “真是谄媚的生物。”黑猫望向nono语气满是嫌弃,或许是见不得这种场景,它甩了下尾巴,从希恩的肩膀上跳下,不知去向了。   这个世上或许真的有能与动物交谈的人,就像面前的这一人一狗。不过希恩对这种神秘的自然现象不怎么感兴趣,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我先走了。”   艾瑞克斯抬手拽住了他的衣服,将他拦下:“那个……希恩,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希恩转过头看着艾瑞克斯,那张英俊的不像话的面庞已经和天上的夕辉一个颜色了。他想他可能就不该将这个麻烦多事的人拉上来。   希恩回了一趟蔷薇馆,接着去了餐厅,等他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风里,一人一狗孤零零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可怜的像灰墙外无处可去的难民。   “你要的东西。”希恩将袋子递给了对方。   “谢谢。”艾瑞克斯接过袋子,透着欣喜的眸子在月光下像两颗上等的黑曜石。   “希恩,你从哪里弄到的医用绷带?”艾瑞克斯有些惊讶,他本来都准备用一般的布料帮nono包扎下腿了。   “尼克教授炼金术室。”希恩坐在长椅的另一边,看着艾瑞克斯蹲在地上给nono包扎。   “好了,下次自己小心点,明天我再看你。”艾瑞克斯将nono放在了地上,见nono跑远了,才重新坐回到长椅上。   希恩将餐厅卷好的肉馅饼递到了艾瑞克斯面前,“吃吧。”   艾瑞克斯愣了下,望着眼前肉香四溢的食物,不可见地咽了咽口水:“希恩,我已经吃过——”   不等话说完,肚子里发出的饥饿声音,让艾瑞克斯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再吃点。”希恩淡淡说。   “谢谢。”艾瑞克斯声音小了不少,一系列的洋相让他坐立不安,而当他真正吃起手里的馅饼的时候,所有的纠结忽然就全部都想开了。他其实用不着不自在,希恩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细细想来似乎他人生里丢脸的时刻对方都有目睹到。   艾瑞克斯心头一松,而想到自己在对方心里印象可能很差,情绪又忍不住有点沮丧。   “你看起来很饿。”希恩打量着身边的青年,“你难道很多天没吃东西了吗?”   “不是,我只是每顿吃的比以前少,然后…天气热就饿的比较快。”   “为什么每顿要少吃?”希恩抓住了话语里的关键问题。   “因为……”艾瑞克斯顿了顿,似乎这个理由有点难以启齿,“好吧,其实我被家里赶出来了,然后出来的时候,身上正好没带什么钱。”   “你被赶出来了?”希恩皱了皱眉,依照他对玛丽夫人的了解,这种事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或者说,是我离家出走了。”艾瑞克斯脸上露出一点苦笑,“你应该也听说我家里的事,最近都城里挺多人讨论的。”   “听说了一点。”希恩说,“你和家人吵架了?”   “嗯,和我的母亲。”艾瑞克斯弯下背,手臂压在腿上,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神情,“我从来没有和她起过这样的争执,这还是第一次,她无法理解我,我也无法明白她。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改变了,这种感觉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希恩望着面前枝丫重叠的阴影,沉默地听着,他没有安慰艾瑞克斯,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希恩,你有和家人争执过吗?”艾瑞克斯忽然停下询问,“你经历过像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况吗?”   “我没有和家人争执过。”希恩说。   艾瑞克斯耷拉下脑袋,叹了口气:“这样啊,连你也不知道吗?也是,你头脑比我聪明,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将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抱歉,我给不了你有用的建议。”希恩很少承认自己有做不到的事,他这一辈子最无力的时候,也只有刚踏入玫瑰庄园的那段日子。为了不再体验那种束手无策的无奈,他尽最大的所能的充实自己,强大自己,然而他确实从来没有研究过该如何真心实意的维持一段感情。   这和处理一般的人情世故是两个问题,他的长项是博取别人的好感,而不是与别人建立感情。   艾瑞克斯愣了下,摆了下手说:“不用道歉,这只是…我们随便聊聊而已。说实话,从认识到现在,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希恩,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我没有帮过你。”希恩低声说,这才是真实,他心里很清楚。和艾瑞克斯想法完全相反的,他做的一些事正在剥夺对方所拥有的。   而且他的行为不会就此停止,在未来他还会剥夺对方更多。   “怎么会?你刚刚才请我吃了馅饼。”艾瑞克斯冲着希恩笑了笑,晃着手里只剩一小半的馅饼,“我知道的,你很关心我,对我很好。”   “你是傻子吗?”希恩冷着脸站起身。   “别这样,希恩,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艾瑞克斯朝着离开的身影喊道,一股暖流涌进他心中,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虽然直到他将手里的馅饼全都吃完,也没有等到对方任何的回应。 第79章 深涧03   玛尔斯阖上文件记录, 扫视捆绑在铁柱上的暴徒们。   对外称在谢尔特伯爵的城堡参加觥筹交错的晚宴,实际上他正在大厅下的地牢里翻阅这几天审问的结果。其实玛尔斯不用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浪费太多的时间,谢尔特伯爵手段了得, 这几个佣兵受不住疼痛,嘴也早就被撬开了,只要与耐克斯克村有关的事无大小都全盘说出了。   根据记录, 大约在一个月前,有人带了五百金币找到了这个秃鹰佣兵团, 这个人让他们扮作强盗,绑架一村子的低等公民送至交易点。雇佣人是一名有钱的贵族, 说交易之后托兰男爵会付清剩下的钱。佣兵团接受了这笔买卖, 然而还不等他们去收取尾款,那所谓会付钱的托兰男爵就莫名其妙死了。   事情太过的巧合, 佣兵团的老大觉得自己可能被耍了, 就查了这个雇佣人的底细, 发现对方在都城附近, 就派了他们十几个人过来, 命令他们用存留下的交易证据来要挟对方支付大量的赎金。   “交易证据呢?”玛尔斯手指点了点记录,抬眼问。   “在这里,殿下。”兰伯特端着银子的方形盘子,从暴徒们身上搜到的证物都放在了这个密封良好的金属盒子里。玛尔斯朝盒子里望了望,其中有两张传递消息的字条, 一份两方都按了手印的契约, 还有一颗银质的袖扣。   “这是什么?”玛尔斯低头打量着那枚花纹复杂的袖扣。   “说是在交易的时候,他们的同伙从雇佣者身上偷来的。”兰伯特说。   “很特别。”玛尔斯捻起那枚袖扣, “和你的那一枚很像。”   “我的?”兰伯特没有反应过来, “您是说…我的?”   “对, 边缘都刻着一个很小的‘h’,应该是由同一个人制作的。”玛尔斯转过头问,“你没有发现吗?”   兰伯特低下头望着自己袖扣愣住了,确实是有一个不怎么起眼的“h”。   “你的这枚袖扣是从哪里来的?”   “似乎……似乎是我家仆人从香格尔大道的一家银器店买来的。”兰伯特用力回想,“请允许我询问一下。”   “你今天下午不是才向希恩炫耀过吗?”玛尔斯问。   “我们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兰伯特的脸色有些僵硬。   “是吗。”玛尔斯点点头,将袖扣放回盒子里,“带着它去你购买的地方查一查,或许就能知道他的主人是卡列·维克。”   “卡列·维克?卡列子爵?”兰伯特好奇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他是弗恩殿下的侍从吗?”   “我记得他在去年欧尼斯举办的舞会上佩戴过。”玛尔斯站起身,往地牢外走去,“兰伯特,你的父亲怎么还没有回来?”   “抱歉殿下,父亲下午进了皇宫议事,按理说应该回来了。”兰伯特也有些奇怪,他明明和父亲说好了晚上面见殿下,“您要先用些晚餐吗?”   玛尔斯停下脚步,抬手打断了兰伯特的话:“进宫?为什么?”   “为了半个月后的国务会议。”兰伯特笑了笑说,“我们现在手上握有弗恩殿下的把柄,父亲正在私下疏通关系,毕竟聪明人都知道该如何站队。这样等到公之于众的时候——”   “愚蠢。”玛尔斯厉声斥责让兰伯特猛得一怔,“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殿下,您…怎么了?”兰伯特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皇子殿下如此愤怒。   玛尔斯盯着兰伯特,额头的青筋突起,他强忍着情绪:“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殿下,我与父亲都……只是想帮助您。”兰伯特有些慌神了。   “停止,让你的父亲停止所有的行动。”玛尔斯不容辩驳地命令。   “可是——”兰伯特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兰伯特,你的父亲要领着权贵们在女王面前揭露我亲兄弟的丑行,你们这不是在帮我,你们这是在……逼宫!”玛尔斯挥了下手,随后扶着作痛的头,“你们明白吗?”   “逼宫?!殿下,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家族世代侍奉着圣维亚帝国,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我们只是希望女王陛下看清弗恩殿下丑恶的嘴脸,明白您才是帝国最适合的继承人。”兰伯特单膝跪地,低下头快速说。   “干预子嗣继承加冕,这还不是逼宫吗?”见兰伯特还不明白,玛尔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兰伯特的额头上冒出汗珠,铺着羊毛毯的走道上寂静无声。玛尔斯没有说话,兰伯特也不敢擅自起来。   身着黑色正装的侍者快步走来。   “少爷。”面对这会儿冻结的气氛,侍者咽了咽口水,“皇宫里来人了。”   “是父亲回来了吗?”兰伯特在玛尔斯的示意下站起身来。   “不,不是,是女王陛下的侍女。”侍者小心翼翼说,“包米尔夫人。”   玛尔斯的嘴角下压,眼神慑人,他现在的脸色极差犹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棱。   穿着内敛低调的妇人笔直地站在空荡荡的大厅内,见到玛尔斯的到来,她提起裙摆微微行礼。   “玛尔斯殿下。”   “包米尔夫人,你怎么会来这里?”玛尔斯急于知道情况,也不在注重表面上的那些虚礼。包米尔夫人是菲奥娜的亲姐姐,与一名男爵结婚后就住进了皇宫,成为了卡瑞娜女王的一名侍女。因为菲奥娜是猎鹰会的成员,他与对方还算有几分的交情。   “听说谢尔特伯爵府上举办了夜宴,女王陛下命我前来,说谢尔特伯爵今夜不能回来主持了。”包米尔夫人环望四周,顿了顿说,“不过现在看来,伯爵府上的夜宴已经提前结束了。”   “包米尔夫人,伯爵到底是怎么了?”听到自己父亲的消息,兰伯特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询问。   “兰伯特少爷,具体情况我也一无所知,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您的父亲了。”包米尔的目光落在了玛尔斯的脸上,“殿下,女王陛下要见你。”   “母亲知道我在这里,她要见我?”玛尔斯低声问,似在思索什么。   “是的,殿下。马车已经在外面,请同我一起回宫。”包米尔垂下眉眼说。   “我知道了。”玛尔斯攥紧的手松开,吐出一口气,包米尔夫人的言语间已经给他了许多的提醒,显然女王陛下已经知道了什么,而实际的情况也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他必须马上回宫。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玛尔斯想喝一杯烈酒在走。这也不奇怪,那巍峨辉煌的宫殿是他的家,也是一个权力回旋的风眼,他不知道风眼内是怎样的……大部分时候是风轻云淡,而有的时候也会是狂风暴雨。   马车一路向都城的中心驶去,在寂静的夜晚留下滚滚的车轮声,直至庄重高大的拱门才缓缓停下。   宵禁后的皇宫除了巡逻的侍卫,没有其他的人,这个时间宫门紧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就算以玛尔斯的身份也没有私开宫门的权利。不过,包米尔身上有女王的信物,他们的马车便从右侧的小门驶入。   “小心台阶。”包米尔夫人举着宫灯,走在玛尔斯的前面照明。这一路上玛尔斯都沉默,包米尔夫人不由安慰,“你不要紧吧,玛尔斯殿下。”   “谢谢,我很好。”玛尔斯低着头望着脚下,忽然开口问,“包米尔夫人,您知道这大殿前一共有多少台阶吗?”   “这…大概只有修建宫殿的人才知道吧。”包米尔夫人说。   “一共一百零八阶。先是一百级小台阶,然后是八级大台阶。而在萨尔菲德三世以前,是一百级小台阶,加五级大台阶。”玛尔斯缓缓说,“一百由十个十组成,象征教廷中的‘十戒’和‘十恕’。”   “原来如此。您真是学识渊博,想来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连这样的事都知道。”包米尔夫人点点头,玛尔斯·萨尔菲德是女王子嗣里公认最聪明的。   “书里没有,其实是我自己数的。”玛尔斯神情淡淡,“大概有数了二十几遍。”   包米尔一愣,想了想以为玛尔斯是在开玩笑。   她不知道玛尔斯不是个幽默的人,他现在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他确实干过数台阶的傻事,也是在这样一个闷热的晚上。母亲在大殿里抽查哥哥的学业,而他被赶到殿外百无聊赖地候着。   玛尔斯知道其实母亲将逐出殿也不是故意区别对待他和弗恩的,主要是他小的时候太调皮捣蛋了,仗着天生的好记性,总是故意在他哥哥还没开口前说出母亲问得答案。他很清楚弗恩一定会因为在母亲面前输给年幼的弟弟而坐立难安,他喜欢看弗恩出丑,他就是要这样的效果,他就是要捉弄自己这位傲慢无知,毫无优点,却能轻易得到所有的哥哥。   包米尔夫人轻咳了几声,她想可能是因为穿着行动不便的长裙,自己才觉得这大殿前的阶梯意外的长,她试着找一点话题过度下气氛:“您刚才是说女王陛下继位后又新砌了三级台阶吗?这是为什么?”   “你感兴趣原因吗?”   包米尔夫人自己挑起的话题,只有点点头。   “这个原因是我乱猜的。你了解命运占卜之类的吗?”玛尔斯大步跨上台阶,转过头挑了下眉,“可以试着用大阿卡那牌算算看。”   包米尔夫人皱了皱眉,青年说得话听上去就像答非所问,根本就没有在回答问题。不过现在她也无法追问了,因为青年已经推开门走进大殿内了。   宫殿里一片死寂,只听见玛尔斯一个人的脚步声。   晶透尊贵的王座泛着暗光,庄严优雅的女人坐在上面,像一副交织了美丽与权力的油画,让人向往的同时,也不忘心生敬畏。   那圣洁的光不是什么魔法,而是王座自己在夜里发出的光。这把圣维亚帝国独一无二的宝座是由一大块从岩浆里打捞上来的多彩萤石打造成的。这块石料一问世,就很有名气,因为没人能解释为什么这块宝石不需要能量就可以自己在夜里发光。人们开始将其称为神迹,直到传进都城,最后萨尔菲德一世将其买回宫里,打造成了眼前的王座。   “母亲。”玛尔斯行礼。   “玛尔斯·萨尔菲德。”女人一反常态的喊了青年的全名。   玛尔斯的瞳孔微缩,他低下头,一股慑人的压迫让他低下了头,无法直视女人的面庞。   “对不起,陛下。”玛尔斯知道了女人的态度,也随之改变了称呼。   “你为什么道歉?”   “因为谢尔特伯爵所做的一切。”玛尔斯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抬起头神情恳切,“但是请您相信,我对此事毫不知情,我愿以自己的姓氏发誓……”   “玛尔斯,我很失望。”卡瑞娜女王打断了玛尔斯的誓言,“你很聪明,但你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直到现在也没有长大。”   当听到“失望”这个词的时候,玛尔斯的面孔闪过一瞬的狰狞,他低着头隐匿了神情,却无法抑制住心中激烈的波动。   他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情绪复杂的低笑。   “孩子?那您认为的成人是什么样的?”玛尔斯抬起了下巴,掰着手指,“罔顾人性,无视法典,随意践踏生命,为了利益出卖自己封地的子民……我想这样的成人应该比您眼中的孩子更加罪不容恕吧。”   “玛尔斯。”   “您现在是全都知道的吧。”玛尔斯没有停止,步步紧逼,“我的哥哥在外面做得好事,他在贩卖你的臣民来牟取利益。”   “玛尔斯,你被禁足了。”卡瑞娜女王以权杖敲击地面,“一个月的期限,你不能离开自己的寝宫。”   “您的决定是禁足我?您认为这对我公平吗?”玛尔斯仰着头望着女人那张青春不变的面孔,整个人忽然安静了下来,声音也不再激动,恢复了往常。   “陛下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为之前的冲撞和失礼请罪。我会听从您的吩咐好好待在寝宫里,反省自己所有犯下的过错。”他没有看女人的神情,站起身行礼后退,推门而出。   两面推门阖上,宫殿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卡瑞娜女王将权杖横在王座的两个扶手上,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佩戴长剑的男人从王座后走了出来,步伐有力坚定,他走到王座的面前站定,恭敬地单膝跪在女人面前。   “陛下,谢尔特伯爵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男人说,“等到国务会议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说出任何有损皇室的话。”   “伍德,起来吧,玛尔斯已经走了。”卡瑞娜说,“你现在是帝国的第一骑士,不用对任何人下跪。”   伍德站起身,笑着说:“确实,不过您不属于任何人,您是我的唯一。”   卡瑞娜的神色缓了缓,像是没有听到那句充满误解的话,直接忽略了:“弗恩殿下在皇宫里吗?”   “弗恩殿下今晚没有回宫,应该是在都城的列馆休息。您是要召见他吗?”   “不。”卡瑞娜的眼神微暗,“太晚了。”   “那您决定怎么处理弗恩殿下的这件事?”伍德问。   “不要泄露,等我命令。”卡瑞娜摆了下手,神色有些疲惫。   “是。”伍德点点头,“那玛尔斯殿下呢?真的要禁足一个月吗?如果殿下一个月不露面,外面怕是要有不少流言蜚语。”   “至少在国务会议前,他需要好好反省自己。我还在这里,他居然已经想着要自己的亲兄弟身败名裂了。”卡瑞娜女王的脸上染上了怒色,“而且还是为了一些亚兽人。”   “陛下,我想这件事应该是谢尔特伯爵等人的主意,玛尔斯殿下如果知道,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做出这样荒唐的事的。您是明白的,玛尔斯殿下从小就很尊敬您,也很爱您。”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伍德,他不该这么做,不该去伤害自己的兄弟。”卡瑞娜缓缓说,“我是圣维亚唯一的女性继承者,也是历史上的唯一。我和其他的男性统治者都不一样,我的子嗣都是我亲自孕育的,我拒绝皇位争夺,我拒绝流血内斗,我拒绝失去自己的任何一个孩子。”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您是女王,也是母亲。”   “长子顺位继承,是我的坚持,我不会让这个规则被破坏,因为我很清楚如果这一铁则被打破,那血腥的风暴必将席卷整座皇宫。”卡瑞娜微微阖上眼,“我是公平的。我会给他们每一个人足以依靠的力量,即使我不在了,我的每个孩子都会很安全。”   “陛下,殿下们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伍德安慰道。   “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如我所想的一样。”卡瑞娜说,“对了,写一封信给提西丰,让她在冬天前回都城来,欧尼斯最近一直念叨着想她了。”   “是。”伍德笑了笑。   “拉斐尔还在教廷进修吗?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卡瑞娜问。   “是的,拉斐尔殿下神性难得。听说有主教私下向教皇推荐拉斐尔殿下,作为下一届圣子的人选。”伍德说。   “圣子?他们想培养拉斐尔成为下一任教皇?”卡瑞娜微微蹙眉。   “是的,一般圣子就是下一任教皇的人选。”伍德欲言又止,“但是他们的这一决定,似乎还有其他的意图。”   “他们想要神权和王权的统一,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卡瑞娜摩挲着手里的权杖轻声说,“两头狮子就是两头狮子,要想留下一头,只能杀死另一头。”   宫灯昏暗的光照亮锁眼,包米尔服侍女王陛下睡下后,另一名贵族侍女顶替了她的工作,她打开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菲奥娜,你还没有休息吗?你明天不去学院吗?”包米尔望着门缝里透出的光亮喊道。   “我睡了,我已经睡着了。”门里传来女孩慌乱的声音,紧接着那溢出的光亮就消失不见了。   包米尔夫人叹了口气,拿自己这个像男孩子一样的亲妹妹毫无办法。她走过敞开的书房,望着乱七八糟的书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总是这样,以后谁会要你呢?”包米尔轻声抱怨着,走到了书桌边。   书桌上摊着两本书,中间铺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爱,还是不爱”的选择问题,她拿着那张纸,翻到背面,发现了两个小小的名字,一个是她亲妹妹的名字,还有一个叫“艾瑞克斯”。   “这是在做什么?艾瑞克斯?似乎是卡贝德家族的少爷。”包米尔瞧着这稚嫩的字迹嘴角不由上扬“难道菲奥娜喜欢这个男孩子?”   包米尔笑着摇了摇头,准备将这张纸放下。这时,她才注意到这张纸下还排列着许多印有华丽花纹的纸牌,它们随意地摊在那里,有的背面朝上,有些正面朝上,似乎是被人带着怨气故意打乱了。   “大阿卡那牌……菲奥娜在用这些牌占卜。”包米尔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在宫殿前银发青年与她说得话,对方说让她试着算一算。   包米尔望着这些牌一筹莫展,她没有学过占卜,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排列抽取这些牌。   “想这些做什么?殿下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包米尔很快就放弃了,她整理了下书桌,准备将所有的纸牌收进盒子里。   “嗯?”等包米尔理顺之后,她忽然发现了这些大阿卡那牌的背后竟然是标着数字序号的。   “四级台阶?”包米尔抽出了标号为四的纸牌。   “【教皇】这是什么意思?”   包米尔又快速从牌堆里找到了标着数字八的纸牌,她将那张纸牌翻到正面,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纸牌上美丽的女人穿着华丽的长裙,抚摸脚边匍匐着的雄狮,她弯着腰,脸上挂着征服世界后胜利的微笑。 第80章 深涧04   弗恩跪在冰冷的地上, 不敢抬头,丝丝的翻书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着他敏感的神经。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今天一大早,他甚至没来得及洗漱用餐, 就被侍官急匆匆地传唤进了皇宫里,说女王陛下要立刻见他。   “母亲。”见久久没有回复,弗恩有些忍不住着冰冷的气氛, 准备站起来再次行礼。   “啪”的一下突兀阖书声让他忍不住心头一紧。   “你怎么会昏昧到这个地步。”卡瑞娜女王漠然地望匍匐在地上的儿子,“弗恩。”   “母亲, 我是做错什么了吗?”弗恩慌张地抬起头,他望向端坐在桌案前的女人, 脸上满是不知所措。   “你自己看。”卡瑞娜冷声说, 站在左侧的伍德·西斯将早就备好的文件递到了弗恩的手中。   弗恩不安地低下头,揭开文件的封蜡, 瞳孔因为纸上的内容收缩, 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这……母亲……您听我解释……”   “这个时候不要喊我母亲。”卡瑞娜打断道, “我在以女王的身份问话于你。”   “陛、陛下, 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我不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弗恩摇着头磕绊说道。   “你对这件事不知情?”卡瑞娜问。   “陛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书信、契约,还有印章我都是第一次见,您是从哪找到这些的……贩卖公民…我不会做这样的事,卡列子爵也不会这样做, 这些证据一定都是伪造的!是陷害!”弗恩急切地说, “陛下,我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我与卡列子爵是冤枉的, 您要相信我, 陛下。”   “弗恩殿下。”伍德·西斯不慌不忙截过话头,“我听说托兰男爵出事前曾经送给卡列子爵一只皮箱。”   “什、什么皮箱?”弗恩的脸上微微泛白。   “一只墨绿色的皮箱,并且里面装满了金币珠宝。如果您不记得的话,我可以为您将它取来,它现在应该还在您的府上。”伍德·西斯微笑着,语气恭敬,然而弗恩望着这样一张脸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不、不用了,伍德骑士,我似乎想起来了。”弗恩的嘴角微微扯了扯,“托兰男爵似乎是有送来了这样一个箱子,我不清楚那里面装了什么,就记得卡列子爵放在了我的府上,我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原来是这样。”伍德·西斯点点头,“听上去弗恩殿下确实是无辜的。”   “是的。”弗恩微微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我是——”   “那您一定不知道两个月前,卡列子爵曾偷偷拿着您的信物离开灰墙,前往托兰男爵领地的事吧。”   弗恩愣住了。   “看来是如此了,”伍德·西斯转过头望向卡瑞娜女王,“陛下,这整件事都是卡列子爵隐瞒了弗恩殿下,自己一人所为。”   “是这样吗?”卡瑞娜凝望着自己的儿子。   弗恩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我在问你,弗恩·萨尔菲德。”   “大概……”弗恩嘴唇颤了颤说,“也许是,可是——”   “将卡列·维克关入地牢。”卡瑞娜命令道。   “是。”   “等等,等等,母亲…不,陛下,卡列子爵他或许是无辜的”弗恩殿下眼看着伍德·西斯离去,连忙望向自己的母亲。   “会有专人审问他,他坚持有冤,出来后可上诉法庭。”   “母亲,母亲,地牢是死囚待得地方,能活的出来的人少之又少。卡列·维克是我的侍从,他跟随我已有十多年,您知道的他的父亲曾经为帝国牺牲,您能不能——”弗恩忍不住恳求道,“陛下,就算真的是卡列所为,这个处罚也太重了些。那只是一些低等公民,他们……不过是一些懦弱无能是亚兽人,和奴隶商品没有区别,为此赔上贵族的性命……”   “你是在质疑我的哪个决定?是低等公民的政策?还是皇室对一个子爵判决的权利。”卡瑞娜用权杖指向弗恩。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母亲。”弗恩连忙解释。   “‘君王没有错’。我很早就教过你这句话。”卡瑞娜俯视着自己的儿子,“但你忘记了,身为第一继承人,在未加冕前,首先要学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成为萨尔菲德四世。”   “母亲,我……”   “卡列·维克只有一个。”卡瑞娜阖上了眼睛,朝跪在地下的男人推了推手,“不要有下一次,出去。”   午后,帝都魔法学院,猎鹰会。   灿烂的阳光从休息室的窗户倾泻进来,六张翻面的纸牌排成倒立的三角状平铺在桌案上。年轻漂亮的“女巫”坐在窗台下,头上披着丽红色的窗帘,手在六张纸牌上来回晃悠,嘴里念念有词,听起来像从远古流传下来的诅咒。黑发青年坐在对面,撑着下巴,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神色。   “艾瑞克斯·卡贝德,现在再次在心里重复你想向命运提出的问题?”年轻的“女巫”故意哑着嗓子问。   “我要不要尝试在学院里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女巫”猛得站起来大叫道: “等等!你不要说出来啊!是在心里问!”   “啊,对不起,菲奥娜,我没注意。”艾瑞克斯被少女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那我收回之前说得话。”   “真是,说出来就没用啦!”菲奥娜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语气虔诚,“只有你真心实意地发问,命运才会给你正确的指引。”   “可是,我没有想问这个问题。”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小声说,“是你让我问的。”   “那、那又怎么了,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算得准不准而已,又不是想知道你的答案。”菲奥娜的脸上泛红,望向另一边握着书的人,“算了,我去帮希恩算。希恩,你有没有想要知道的问题。”   金发青年坐在对面,目光盯着和书本,没有回答。   “希恩。”见青年在发愣,艾瑞克斯挥了挥手,又接着喊了一声。   青年回过神,目光望了过来。   “希恩,你怎么了?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艾瑞克斯走了过去,有些担忧地问。   “没什么。刚刚在想一些别的事情。”希恩阖上书本,“怎么了吗?”   “那个,菲奥娜想用纸牌帮你算一些问题,以此提升自己占卜的水平。”艾瑞克斯说。   “占卜吗?原来是这样。”希恩站起身来,朝着菲奥娜面露歉意,“不过我刚才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抱歉,菲奥娜,可以等下次吗?今天就让艾瑞克斯陪你练习吧。”   “啊,没关系的。”菲奥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希恩,你是要去哪里吗?”艾瑞克斯问。   “嗯,有点事要做,明天见。”希恩朝着两人挥了挥手,阖上休息的门,他温和的神情很快就沉了下来。   “哎呀呀,看来你又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麻烦了。”他的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很不寻常,玛尔斯殿下已经连续一周没有在列馆出现了。”希恩低声说。   “哦,是吗?可能是生病了吧,毕竟你们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男人的语气上扬,“你不会是想他了吧。”   “他不是无缘无故缺席的人,除非发生了超出他预料的事。”希恩望向前方走来的少女,主动迎了上去。   “学姐。”希恩唤了一声。   “嗯?希恩,”艾琳抬起头说,“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知道兰伯特副会长现在在哪里吗?”   “兰伯特?我想今天是周四,他这个时间还在上课。”艾琳摸着下巴说。   “可以麻烦你带我去找他吗?”希恩直视着少女的眼睛,虽然是请求,语气却让人无法拒绝,“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询问他。”   学院放课的钟声响起,没过多久,教室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迈着节奏不紧不慢的步伐陆续走出。和平民班级授课结束后的吵吵闹闹截然不同,他们所在的整幢楼几乎没有什么喧嚣的声音,更不见那些追逐狂奔的身影。   希恩和艾琳站在走廊里,在教室外等候着兰伯特的出现。   “哦,艾琳,你怎么来了?”一名卷着棕色波浪的长发少女,挂着玩味的笑容朝两人走了过来。   “我在等兰伯特。”艾琳似乎不想搭理眼前的人,声音不冷不热。   “等兰伯特?你终于被他抛弃了吗?这个是你另找的新欢?”少女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希恩,“身材、长相还不错,可惜是个平民。”   “你是闲的没事做吗?露比。”艾琳扬了扬纤细的手臂,“需要我来管住你的嘴吗?”   “真是野蛮,难怪兰伯特看不上你。”少女撇了撇嘴,见艾琳似要靠近,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丢下嘲讽后就作出一副“不与你计较”的神情掉头离开了。   “要是再走慢一步,我绝对会用魔法冲掉你脸上所有的妆容,让你变成一个丑鬼。”艾琳冷哼一声,退回到原位,忽然想到希恩在她身边,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   “那个刚才她说的话不是真的,你千万别信。”   “嗯。”   “我才没有被兰伯特抛弃。”   “我知道了。”   “不对,我的意思是我才没有喜欢兰伯特。”发现语句里藏有歧义,艾琳立刻面向希恩解释着,“当然,更没有追过他,谁会喜欢他这样臭脾气的人,就算要喜欢我至少会找一个像学弟你这样英俊温柔……”   “兰伯特学长。”希恩忽然开口,艾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抽了抽嘴角,面上露出了槽糕透顶的表情。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兰伯特气色不是很好,他眉眼沉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暴躁。   “你下课了?那个,学弟说有重要的事找你。”艾琳转过身,然后悄悄将自己的位置挪到了希恩的身后。   兰伯特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希恩按住了兰伯特的肩膀。   “别来烦我。”兰伯特的声音冰冷。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了。”希恩的神情也沉了下来,他语气严肃,甚至不再对兰伯特使用尊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   “我不想管你的事。”希恩缓缓说,“我只想知道玛尔斯殿下现在在哪里。”   “殿下…”兰伯特低笑了一声,转过身来,“就算告诉你,凭借你低微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   “殿下?玛尔斯殿下出了什么事?”艾琳在旁问,“兰伯特,你倒是快点说啊。”   “一切都完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兰博尔特倚在墙边,垂下的手逐渐握紧,“殿下和父亲都还在宫里,两个人已经七天没有消息了,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   “为什么?”希恩问。   “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自己不再是殿下的侍从,以后殿下也无法再给你提供任何的庇护就够了。”兰伯特的手心松了劲,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连带着对希恩的敌意也淡化了,“自己退出猎鹰会,不要再掺和进来了。老老实实做一个平民学生,顺顺利利的毕业,你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你和殿下找到了一些证据是吗?”希恩平静地问,“和那件事有关。”   “什么证据?”艾琳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   “你怎么知道的?”兰伯特愣了一下,抬起头与金发青年的对视,他想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找出些强撑伪装的破绽,结果却一无所获。   “和我进来。”希恩话语简短,率先走进空无一人教室,“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等等,为什么要回避我啊!你们两个人真是太没礼貌了吧。说悄悄话就算了,还要人帮你们看门,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艾琳忍不住嘀咕着,教室的门应声落了锁,独自站在无人的走廊上。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父亲太急切了,想用最直接的方法剥夺那位的资格,谁想女王陛下早就知道了一切,并且依旧维护那位。结果父亲被圈禁在了皇宫里,还连累了殿下。”兰伯特背倚在墙上,他将事情从头叙述了一遍后,情绪变得更加低沉,就像他的眼前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这些天晚上他基本都没有真正的入眠,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女王这么做的原因,想他父亲此时的境况,想殿下最后的结果,想他自己接下来的抉择。   他想不出答案,唯一能确定的是玛尔斯殿下已经从皇位之争中出局了。   这就是女王陛下表现出来的态度。   兰伯特不知道玛尔斯殿下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就以他自己的位置看,他都觉得灰心丧气,这些年的经营积累也变得毫无意义。   教室里一片死寂。兰伯特望了过去,金发青年坐在那里,十指交叉,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虽然看面前的人不顺眼,但是兰伯特能理解对方此时的沉默。能被前途无量的皇子看重是怎样的幸运,简直是和走在路上被上了年纪的老贵族认出是丧失多年的儿子一般的可能。   本来那张能够突破阶级,进入贵族圈的门票都紧紧攥在手心里,现在突然被人撕了个粉碎,换作一个心态差点的人怕是会当场疯掉吧。   对方能保持沉寂已经是很不错的表现了。   “我需要见殿下一面。”希恩突然打破了沉寂。   “你说什么?”兰伯特皱着眉,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见希恩起身要离开,他大步向前,死死搭住对方的肩膀,“站住。”   “谢谢您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兰伯特学长。”希恩对兰伯特再次恢复了尊称,“您帮了很大的忙。”   “你要做什么?”兰伯特盯着青年的脸很快得到了答案,“你要去见殿下。你疯了吗?你不知道殿下被圈禁在皇宫里了吗?”   “我知道。”   “你知道还准备做什么?皇宫有多大,殿下有带你见识过吧。你知道殿下具体的位置吗?”兰伯特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如果陛下足够狠心,以逼宫论罪,或许殿下还有我的父亲已经被关押进地牢。”   “殿下和谢尔特伯爵不会在地牢的。”希恩说,“兰伯特学长如果女王陛下真的以逼宫论罪,我们怕是无法进行现在的谈话了。”   兰伯特面上一怔。   “虽然情况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但也没有乐观到听其自然的地步。”希恩轻声说,“接下来怎么安排只有见到殿下本人才能决定。”   “你……是认真的吗?”兰伯特没有发现自己的神态渐渐变了,即使根本不相信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青年能力挽狂澜,创造奇迹,他的心里也已经有一个渴望听到的答案。   “当然。我也不想回到原点,老老实实做一个平民学生。”希恩淡淡说着,抬手推开了教室的门。   “你和希恩学弟谈完了?你们应该没有在教室里大打出手吧。”艾琳打了个哈欠,瞧了会儿金发青年离开的背影,又抬头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人,“怎么看上去你像是被揍的那一个?”   兰伯特视线下移,望向少女写满“打趣”的笑脸:“你喜欢他什么?”   “啊?什、什么喜、喜欢?”少女眼睛瞪得极大,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是被揍傻了吗?一开口就在胡说些什么?”   兰伯特昂起头,自顾自地往前走:“放弃吧,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男人。”   “喂,喂,你不会是在吃醋吧。”艾琳眼珠机灵地转了一圈,连忙迈着两条纤细的腿跟了上去,故意说,“那你……觉得我能驾驭怎么样的?我自己比较喜欢那种不太聪明,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还喜欢板着一张脸的男人……”   艾琳正说得开心,前面的人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险些一头撞进对方怀里。   “你、你干什么……停下?”艾琳心在狂跳,男人正低着头注视着她,目光里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到了这个关头,艾琳不由抬手捂住脸,她忽然发现自己刚才说得话似乎太直白了,听上去就像表白了一样。   “那个…我不是在指……”   “你挑男人的眼光还真差。”   男人的话犹如突入起来的暴雨,“唰唰唰”将所有的悸动热情都冲灭了。   “啊,是啊,确实挺差的。”艾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句话,“还真是让人绝望。”   兰伯特微微偏头,他和少女的对话向来是互不示弱的,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回击,倒是让他有点不太习惯。   他瞥了眼那张阴郁无比的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你的条件没那么差,眼光可以开阔点,完全可以找个对你好一点的男人。”   “要你管,我就喜欢这样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少女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就往掉头相反的方向走了,留下兰伯特一个人在原地发懵。   “用的着这么麻烦吗?干脆放弃那个银发小子好了,这个国家的继承人不是多的是吗?”黑猫盘着柔软的身躯,趴在书桌上,看着青年搁下笔,将写完的信件封蜡。   “我不喜欢被动放弃一件事。”希恩说。   “因为这样会让你感觉自己输了?”黑猫摇了摇头,“我越来越确定了,你一直隐藏着的自尊心其实比谁都强,本质上无限接近狂妄。”   “我只是不喜欢‘输’这个词。”希恩不同意赫莱尔的观点,首先在他看来,自尊和狂妄是一对反义词。   狂妄者,多是自卑者。自卑者,多是失败者。   而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沦落为一名失败者。   “希恩,你怎么回来了?” 希恩推开休息室的门,菲奥娜看见他的出现惊讶地问。   “菲奥娜,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希恩将手中的信封递到少女的手里,“可以请你将这封信转交给欧尼斯殿下吗?” 第81章 深涧05   尊敬的欧尼斯公主殿下:   见信好。   圣维亚的夏季几近结束, 猎鹰会列馆外三色堇花圃的已经完全盛开了,有时会有茶褐色的鼠兔在跑来。植物药剂课的教授让我们制作植物标本,我采摘了一些三色堇制做了几枚花卉书签, 记得您说过喜欢白色,冒昧让菲奥娜寄于您一份。   药剂能保留瞬间的美丽, 但终究不及亲眼所见的动人。希望您在皇宫里也能见到这份生机盎然的美丽。   希恩·米勒   宁静的午后,欧尼斯公主趴在柔软的大床上, 她已经将这封不长的信件来来回回在心里读了十几遍了。可即使如此, 每一次重新阅读,她都控制不住内心的狂跳和脸上的笑容。   欧尼斯翻过身,望着自己指缝间垂下的小白花,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公主殿下, 您这是怎么了?”侍女琼望着床上傻笑的少女, “自从上午菲奥娜小姐来过后,您就一直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希恩给我写信了, 还送了一枚他亲手做的书签给我。”欧尼斯坐了起来, 炫耀地晃了晃手里那朵小花,“怎么样好看吧。”   “希恩?是您经常嘴里念叨的那位‘王子’?”琼的眼睛亮了亮, “难道他和您表白了?”   “不,不是的,他应该只是单纯地作为朋友送我的礼物, 而且他好像做了很多……也不是我独一份有的。”欧尼斯不好意思地将信件递到了琼的手中,自己走到了梳妆台前,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铁盒,往里面喷了些香水, 又垫了层红色的绒布, 最后才将那枚小白花标本小心放了进去。   “三色堇有白色、黄色和紫色三种颜色, 他还专门选了公主最喜欢的颜色,说明他还是很上心的。”琼笑了笑,望向欧尼斯的目光里夹杂了些许暧昧。   “琼,你再开我的玩笑,我……会害羞的。”欧尼斯低下头,脸上微微发热,她和琼虽然是主仆关系,但从小一起长大,再加上她向来待人友善,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   琼愣了愣,她见欧尼斯的模样,连忙走过去轻声问:“公主殿下,你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吗?”   欧尼斯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发誓不告诉其他人。”   “我发誓。”琼立刻举起手。   欧尼斯撇了下嘴,点了点头。   “那你们是已经……”琼的神情有些微妙。   “当然不是,希恩是玛尔斯哥哥的侍从,他之前有帮助过我,只是这样而已。”欧尼斯坐下,情绪有点低落,“他对我可能没有什么感觉。”   “公主殿下,您听过三色堇的传说吗?”琼牵住欧尼斯的手,安慰说,“原本三色堇只有白色,后来被爱神的箭射中后流下了血与泪,才有了另外两种颜色。所以白色的三色堇花也象征着纯洁的初心。”   “真的吗?”欧尼斯眨了眨眼睛。   “无论真假,等您亲自见到他不就知道了。”琼将欧尼斯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你、你是要我去找他吗?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您如果不好意思,就当作去找玛尔斯殿下好了。”琼晃了晃手里的信封,露出狡黠的笑,“而且信里也说了‘终究不及亲眼所见的动人。’,这也算是对您的一种邀请了吧。”   “今天就去吗?会不会太急切了一点。”   “大家都说:‘趁热打铁’。”   欧尼斯心里是矛盾的,在矜持与的纠结中,琼已经为她换好了新做的裙子,梳理好了头发,备好了出行的马车。   心里的天平在某种未知力量的影响下摆动了,或许就想相遇时命运的指引,欧尼斯最后还是屈服于内心想见一见那个人的想法,在琼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   学院里静悄悄的。   现在还是大部分学生的上课时间,等下了马车,欧尼斯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早一点,整间列馆除了她和琼以外,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怀里还抱着一条腿上扎着蝴蝶结布条的小狗,神情极为认真。   艾瑞克斯做事向来全神贯注,他正在给nono重新包扎伤口,顺便看看nono的恢复情况。   这种时候艾瑞克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他现在还是第一学年,贵族学院的精英教学早就给他安排满了课程,如果按照课表,他现在应该和同学们在教室里捧着《光明旧约》探讨人性论与神性论的来源以及最终归宿。   艾瑞克斯对这个论题实在提不起兴趣,他决定逃课,没有告诉任何的人。因为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违反规则,所以当他发现身后站着两个人影的时候,险些将nono摔在了地上。   “欧尼斯公主……殿下……”艾瑞克斯将nono放在身后,双腿站立好,向少女行礼,“很抱歉,我——,nono,小心,别乱跑。”见nono要向公主跑去,艾瑞克斯立刻弯下腰,将nono捞回了怀里。   “殿下,就是这个人吗?倒是长得很英俊,还有点可爱。”琼凑到欧尼斯身边耳语,“就是感觉有些傻傻的。”   “不是他啦。”欧尼斯小声说,“他是卡贝德家的那位。”   琼皱了皱眉:“那他岂不是虐待死去儿子遗孀——”   “琼,别说了。”欧尼斯当然知道琼说的这件事,她认识莉莉安,自然也讨厌玛丽夫人的所作所为,可她觉得在青年面前提这件事是失礼的。   “十分抱歉,欧尼斯公主殿下。”艾瑞克斯将nono放到了列馆外,赶了回来,“您没有受惊吧。”   “我很好,艾瑞克斯。”欧尼斯抬了抬手。   “谢天谢地。”艾瑞克斯松了口气,“您来这里——”   “嗯……我是来找玛尔斯哥哥的。”欧尼斯抢先说。   “玛尔斯殿下……您和玛尔斯殿下约好了吗?最近玛尔斯殿下好像都没有来猎鹰会。”艾瑞克斯说。   “玛尔斯哥哥最近都没有来这里吗?这怎么可能?”欧尼斯很惊讶。   “殿下,最近确实没有来过列馆,不仅如此,也没有来过学院。”有人淡淡说。   门被推开,金发青年沿着太阳的光束走了进来,他抱着像刚采摘下来的艳丽花束,被神明眷顾的面容与娇嫩的花朵出现在同一画面里,染上了艺术里常提及的“忧郁”气质。   其实那束花的颜色混杂得很,说难听点毫无层次可言,但欧尼斯转过身,直勾勾望着青年,神情紧张。   “欧尼斯公主殿下。”青年手握花束,弯腰行礼。   欧尼斯公主愣愣地站在那,她的耳边好像响起了教堂的钟声。王子,公主,信鸽飞舞,再加上一束捧花,这样的场面让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我愿意”了。   然而花束没有像想象地递到了她面前,而是被随意地拍进了男人的怀里。   艾瑞克斯愣住了,下意识将那一大捧花抱住,“这、这是什么?”   欧尼斯公主眼睛睁大,神情险些控制不住。   “你今天逃课了,是吗?”希恩直起身,目光似剑冷冷扫向艾瑞克斯。   “额……我……”艾瑞克斯的脸上一红,支支吾吾起来,然而他实在没法在青年的目光下撒谎,最后老实的“嗯”了一声。   “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你们学院一个女生,她说你今天没有来上课,让我把这束花转交给你。”希恩说。   “啊,抱歉,麻烦你了。希恩。”艾瑞克斯挠了挠头,“这是谁送的?”   “不知道。”希恩平静说,“对了,她还说你逃课被教授记下了。”   这下在场的两个人都傻了。艾瑞克斯很感慨,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逃课的料,第一次就被抓了个现行,而欧尼斯公主还没有从自己幻想的大起大落里缓过神来。   “欧尼斯公主。”温热的水流从骨瓷茶壶里倾倒出来,希恩唤了一声还在出神的少女。   “嗯?”欧尼斯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跟着希恩来到了玛尔斯哥哥的书房,她心里莫名有些慌,扭头发现琼还在自己的身边,整个人才镇定了下来。   “您是来找玛尔斯殿下的吗?”希恩将红茶交到琼的手里,自己退后一步站定。   “嗯,是的。”欧尼斯抿了口茶,点点头,“但是玛尔斯哥哥好像不在这里。刚才你们说玛尔斯哥哥一直没来学院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希恩。”   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单膝跪在了少女的面前。   “希恩,你怎么了?”欧尼斯连忙放下茶盏,走过去想将青年扶起来。   “欧尼斯殿下。”希恩轻声说,“玛尔斯殿下恐怕被囚禁在皇宫里了。”   “什么?怎么会?”欧尼斯十分吃惊,她抬头望向琼,琼也不知情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已经很多天过去了,我们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不知道殿下现在的情况是好是坏。”希恩微微阖上眼睛,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不难感觉他言语的担忧。   欧尼斯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看到自己喜欢的人露出这样的神色,她仿佛也感同身受着对方的痛苦。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欧尼斯想了想说,“或许我可以带你进宫,这样你就看到玛尔斯哥哥了。”   希恩微微愣了下,望着少女的眼睛,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自己提出这个方法。   “欧尼斯殿下。”琼走了过来,抓住了欧尼斯公主的手摇了摇头,“不行的,您怎么能带一个男人回皇宫。”   “可是——”见琼不同意,欧尼斯有点着急。   “这个方法确实不妥。”希恩说,“如果公主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我进皇宫,第二天都城定然流言蜚语,这样做会伤害到殿下的名誉。”   琼点头附和。   其实希恩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他身上已经背负了一段有关宫廷的风流韵事了,如果再加上欧尼斯公主殿下这段,那可能神圣的卡瑞娜女王会很有兴趣见一见他。   “我……其实不在意名声的。”欧尼斯耷拉下脑袋,“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对我指指点点的,所以就算我做一些出格的事,也——”   “公主殿下,请不要这样说。”希恩打断了对方的话,认真说,“这世上会有人千方百计地为您染上污名,也会有人浴血奋战为您献上荣耀。”   真的吗?那你会是为我献上荣耀的人吗?   欧尼斯张了张嘴,她不敢说出这些话,害怕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可能。她抽抽鼻子,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谢谢你,希恩。”   这时,站在旁边的琼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拍了下手,打破了两人间沉寂:“欧尼斯殿下,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艾瑞克斯坐在桌案边,身边放着希恩转带给他的花束,他的手里捧着一本红色的羊皮书,书皮卷着细小绒毛的表面烫着“光明旧约”的金字。   如今,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神学课的教授已经对他印象深刻,下节课的问题抽查他注定会被“特别招待”,所以他今天逃课欠的债,硬着头皮也必须还上,不然明年他很有可能会继续相伴在这位教授左右。   艾瑞克斯的身背挺直,像骑士手里的大剑,此时他的精神正进入于一种极为专注的状态,用心背诵着书上拗口晦涩的字段。   忽然,有什么像女人衣物般轻柔的布料滑过他的手臂,弄得他有些发痒。将手上的句子读完后,艾瑞克斯随即抬起头,只见两个身穿裙装的女人前脚离开了列馆。   “欧尼斯公主是要走了?”艾瑞克斯愣了下,出于礼仪准备出去相送。   侍女琼从后面走来,在他的身边停下。   “再见,艾瑞克斯少爷,谢谢您的招待。”琼微微行礼,随后也离开了列馆。   “难道我刚刚看错了?”艾瑞克斯自言自语,他阖上书,去找希恩。   书房的门敞开着,他走了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深夜,圣维亚皇宫,第二庭院,皇子寝宫。   银发男人赤着脚横躺在被海獭皮包裹的沙发上,麻木地喝着手里的冰镇红酒。他自顾自地喝着,鲜红色的酒水沿着嘴角流淌过他脖子上细长的青筋,留下一道淡红色的水痕。   随便来一个经常品酒的人,都会痛骂男人的饮酒方式实在是暴殄天物。男人喝的是“托卡伊”,是一种贵腐酒,它还有个美名叫“液体黄金”更能反映它非凡的价值。“托卡伊”是特供的,每年产量紧俏,在贵族圈子里更是大受膜拜。如果小贵族里有谁能得到一瓶,那肯定是要拿出来炫耀一番,然后再在众多羡慕嫉妒的目光下好好收藏,留着以后独自细品。   玛尔斯不是小贵族,他不会在乎。他是猎鹰会的会长——“帝国未来的核心”,这是多么难得的成就,就连他的父亲萨尔菲德三世在他这个年纪也只是猎鹰会里的会员。   这样的他心里曾经装着整个帝国,自然精贵如“托卡伊”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消遣用的普通酒水,不值得他为之迟疑片刻。   鹰,象征着力量。展开双翼的鹰,象征着胜利。   第一任校长创办猎鹰会的寓意就是将帝国最具“力量”的年轻人聚集起来,而根据他的标准,猎鹰会的会长必定是一名能“猎鹰”的人——“能够驾驭力量,能够征服胜利。”   玛尔斯坐了起来,血液里的酒精让他内心燥热。他随手解开胸前束缚的纽扣,从冰桶里拿出玻璃酒瓶。他像意识不到一样,任凭冰冷的酒水从圆形瓶口源源不断地注入玻璃酒杯,直至装满,溢出,再沿着细长的高脚流着到处就是。   有人从他的手里夺走了酒瓶。   似乎被这个强硬的举动触怒,玛尔斯微挑眉眼。   昏暗的灯光下视野晃动模糊,长裙金发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脖子上系着一条玫瑰色的丝绸巾。   “我没有喊任何人进来。”玛尔斯望着眼前的女人,冷声说,“滚出去。”   女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或者说,根本没有将他说得话放在心上,俯身靠近,沉默地望着他。那双眼睛让他有些熟悉,就像阳光下无风的海面,宁静神秘。女人离他越来越近,温凉的肌肤缠绕上他的滚烫的手臂,这样对比明显的触碰让玛尔斯燥热的心猛烈跳动了起来。   沉溺情|欲比长期酗酒更容易腐蚀人的心志。在这一方面,玛尔斯对自己有着严苛的要求,在他看来怀里经常抱着女人的男人,在天性上已经软弱了一半。他周围不缺这样纨绔的贵族血统继承者,这些人无所事事,整天游离于男男女女间,早就什么花样都玩腻味了。   这些对于玛尔斯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曾经为了得到他庇护,匍匐在他脚边的女人或者男人也有很多。他根本看不上这些青春美丽,充满诱惑的躯体,因为当时的他很清楚,值得他这双手拥抱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未来圣维亚的皇后。   不过现在,玛尔斯没有必要这样的坚持。   他觉得自己应该尝试一下禁|果的滋味,那种能让神明堕落的美妙,想来一定能缓解他这颗快要被痛苦捏碎的心脏。   “你是来找我的。”玛尔斯轻笑了一声,手猛然环绕上女人腰身,将整个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女人身上淡淡的花香笼罩着他,玛尔斯摸了摸那柔顺的长发,他喜欢这样的金色,耀眼的像太阳,让人忍不住为之迷恋,就像一个人。   玛尔斯躺在沙发上,他搂着的这个女人压在他的身上,毫无动静:“你是又后悔了吗?这是不行的,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要自己争取。”   女人似乎开始拒绝他的触碰,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这样的故作姿态让玛尔斯彻底恼怒了。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失败,从各种意义上毫无道理的失败。   他所有的努力不值一提,他的命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随意搓揉捏打。   比起输给他那个平庸的兄长,他更不甘心于母亲拒绝他的理由。   为什么都在拒绝他?   这次他不想再接受任何荒诞离奇的理由。   “你无法离开这里,在你安慰我之前。”玛尔斯的手臂青筋暴起,他扯掉了女人脖子上的丝巾,控制住那白皙的脖颈,直接咬上了对方的嘴唇。   腥甜的酒精味在唇间滋生,比想象的还要和他的口味。   玛尔斯的情|欲彻底被挑起了,当他的手解开自己第一颗纽扣的时候,刺骨的寒冷像断头台的斩刀沿着他的头顶劈开。   冰桶里的冰水裹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将两个人完全打湿,激烈的刺激让玛尔斯短暂的昏厥,重新躺回到沙发上。他皱着眉头,太阳穴一下一下清醒的跳动着,指尖狠狠捏了下自己鼻梁。   强行醒酒后,玛尔斯终于缓过神来,喉咙里闷哼了几声,似乎在懊恼自己的失态。他用力睁开眼睛。   女人的金发,身形,还有平淡的神情,给他一种极为强烈的熟悉感……就像他们朝夕相处了很久一样。   “对不起,你能先出去吗?我之后会补偿你。”玛尔斯冷静了片刻,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可能喝得太多,酒还没有完全清醒。   “我想您应该足够清醒了,玛尔斯殿下。”女人摘掉了自己长发,露出金子般耀眼的短发,声音没有起伏,“我来见您,不是来看您发酒疯的。”   “不,我知道我醉的很厉害,已经出现严重的幻觉了。”玛尔斯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不愿面对惊悚的现实,“我或许应该睡一会儿再睁眼。”   “无论您过多久睁眼,看到也只会是我。”那人走了过去,将玛尔斯的手腕拽开,逼迫着玛尔斯与自己对视,“您最忠心的侍从。” 第82章 深涧06   “不不, 这一定有哪里不对。”玛尔斯仰望着熟悉的面孔,极力梳理自己的思绪,“第一, 你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的寝宫里。这显然是个怪诞的梦境,在这梦境里, 你穿了一套款式老套的长裙,有了长长的金发, 嗯……还多了一对女人才有的胸部。”   玛尔斯一边说这话, 目光一边慢慢下移,接着他亲眼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了长裙的领口,取出了两团鼓鼓的布料。   平坦的胸部,凸起的喉结, 利落的短发……他迷醉拥吻的女人其实是希恩, 确实是他朝夕相处的熟人,难怪他刚才搂人的时候, 还在想这个女人的手臂怎么硬邦邦的, 肩膀的宽度都快赶上他了。   “该死。”接受事实的那一刻,玛尔斯二十几年的贵族修养险些毁于一旦。   “我想您需要冷静一会儿。”希恩松开了男人的手腕, 走向那辆和他一起进来的银色餐车。   “确实,你知道的,虽然我只喝了一整瓶酒。”玛尔斯瘫坐在沙发上, 将额前银色的碎发推到脑后,声音沙哑,“但那时脑子里只有酒精,其他都是乱糟糟的。”   “我很清楚, 因为您绝对不只喝了一瓶。”希恩扫了一眼地上东横西倒的酒瓶, 将冲泡好的蜂蜜水递到玛尔斯的面前。   “谢谢。”玛尔斯抿了口瓷杯里的甜水, 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直视希恩的模样,似乎只要看上一眼,刚才他做得所有蠢事就会在脑中倒放。   “你是怎么进到皇宫里的?”玛尔斯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尽量让自己忽略之前的所有,“又为什么会扮成女人的模样。”   “我拜托了欧尼斯公主殿下,扮作了她的侍女,潜入了皇宫。”希恩简单陈述了过程。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这么做?”虽然也隐隐也猜到用的是这个方法,但是亲耳听到后玛尔斯还是感到气愤,他从沙发上站起,望着那双始终没有情绪的眼睛,   “如果被发现了,面对这样的罪名你指望谁来庇护你。”   “我不会牵连欧尼斯公主,我会独自承担下罪名。”希恩平静说,他早就评估过这次行动的风险。   最糟糕的结果是死刑,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自从与赫莱尔结下契约后,他早就经历过好几次的死亡了。   “你确实不该将欧尼斯牵连进来。”玛尔斯的心里郁结,他背过身去,“但是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   “殿下,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任何事都会有风险。”希恩有步骤地引导着,“您想得到权利的王冠就必须经历一段很长的征途,这期间您会遇到坠石,陷阱,亦或者野兽,您可能不知道它们何时出现,也不知它们埋伏在哪里,但您没必要就此止步。因为排除这些隐患正是我们这些效忠之人应该做的事,这是立下誓言时的约定,您不会忘记吧。”   “我当然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玛尔斯阖上眼睛。   “那就足够了。”   “但我放弃了。”玛尔斯扭头,像没有思想的傀儡麻木地望着希恩,“我的期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在试图争取不属于我的东西。或许我早就应该换一个目标,而不是让你们为了我可笑的野心忙前忙后,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希恩,这不值得,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很确定的答案,在圣维亚的宫殿,未来加冕为王的人不会是我。”   融化的冰水沿着玛尔斯的发梢落下,希恩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透男人深藏的内心。   “您是想告诉我,我的选择错了吗?”希恩一步步向玛尔斯靠近。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很遗憾,希恩。”玛尔斯的嘴角抿成一线,“或许,我当时就不该强迫你跟随我。”   “即使我保证帮助您扫除前方所有的阻碍,您也依旧坚持自己现在的想法吗?”在距离玛尔斯一个身位的时候,希恩停下脚步站定,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阻碍?什么是阻碍?”玛尔斯率先收回了视线,他的手慢慢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阻碍就是,我不是她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她不是在否认我的能力,她是根本没有给我留下机会。”玛尔斯嘴角流出一丝苦笑,“说到底,她才是圣维亚真正的掌权人,或许她有什么我想不到的考量。我是她的儿子,我服从她的就行了,有什么好执着的,她让我辅佐弗恩,我就这么做好了。”   “如果弗恩殿下是合格的继承者,那就不会发生耐克斯克村那样悲惨的事了。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圣维亚帝国交到这样一个残暴贪婪的人手里吗?”希恩没有放过玛尔斯的眼中任何的情绪。   “弗恩其实不算是暴君,他只是看不起身为亚兽人的低等公民而已。无论是皇室,还是贵族里,像他这样的偏激派还有很多。”玛尔斯从希恩的身边走开,坐回到沙发上,“他也不是无可救药,只是平庸,愚蠢,毫无主见。。   “让帝国接受一个平庸,愚蠢,毫无主见的国王陛下吗?”   “是,是的,事实就是这样。”玛尔斯手里重新端起酒杯,他的喉头滚动着,将樱桃色的酒水一饮而尽。   “您这样说是想让我放弃您吗?”希恩低声问。   “砰”的一声巨响,玛尔斯将手里冒出了激烈的闪光,高脚酒杯被电流爆成了粉白色的玻璃碎渣,像晶莹的流沙四溅在暗色的地毯上。   “那你想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我不能背叛母亲,也不能改变这该死的出生顺序。”玛尔斯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母亲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弗恩做的事,可结果是什么?母亲只惩罚了他的侍从,谢尔特伯爵没有消息,我自己也被囚禁了起来,无法参加接下来的国务会议,而弗恩他什么惩罚都没有!这公平吗?在母亲眼里,谁更重要已经十分明显了,我和弗恩之间,我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玛尔斯微微阖眼,胸膛上下起伏着,他终于把深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痛恨现在歇斯底里的自己,无能地发泄情绪,就像一只被剪断翅翼的苍鹰,在丛林里漫无目的得胡乱扑腾,连仅剩的贵族颜面也没有了。   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玛尔斯愣在那里,看着男人用干净的手帕小心处理着遗留在他手心的玻璃残渣。   “我不会放弃您。”希恩神色认真,他的声音没有夹杂一丝动摇,“我希望您做的事也是您能够做到的。”   “什么……”   “我希望您相信我。除了时间,没有谁能给出最后的结果。”希恩抬起手,摸了摸玛尔斯银白色的头发。这是一个逾矩的动作,不过希恩知道玛尔斯不会责罚他。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主动冒犯对方的机会,因为现在的此时此刻是极为特殊的。   他心灰意冷的皇子殿下需要这样的安慰,或者说认可。   “只要相信你就够了吗?”玛尔斯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振旗鼓。他的声音很轻,犹如呓语。   “不只是相信我,也恳请您相信自己。”希恩的声音低沉,就像是在讲述着古老的故事,“在很久以前,鹰永远是鹰,苍穹是它永恒的国度,谁也夺不走。”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耀广袤的大地,一辆不显眼的采购马车从侧门驶出神圣威严的圣维亚皇宫,在帝都魔法学院前短暂停下。   现在的时间很早,寄住在学院的学生们都还在香甜睡梦中,希恩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人。   他回到蔷薇馆的寝室,摘下了和琼借来的女式假发。   “其实你这身打扮还不错,除了裙子穿得紧缩了些,脸蛋瞧着还像个性感撩人的尤物。”有人赞叹地拍了拍手。   希恩将满是水渍的长裙脱下,他扫向身侧的镜子。身着亚麻衬衫的金发男人吹着口哨倚在窗台边,俨然一副在舞会上调戏淑女的放荡老贵族模样,玫瑰色的眸子幸灾乐祸地上下打量着他。   “谢谢。”希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毕竟是张脸是按你的喜好捏出来的。”   “不客气,我的审美当然是无可挑剔的。”赫莱尔摆了摆手说,“早知道你这么合适,我就应该赐你一具曼妙柔美的女性躯体。这样昨天晚上你再主动点,今天早上我们就能荣升为皇室成员了。”   “昨晚只是个意外。”希恩换回自己的衣服,捋起衬衫的袖口,“玛尔斯殿下显然是误把我当成了女人。”   “那可不一定,他的眼神不是那么说的。”赫莱尔的眼神微动,“我可以确定他对你有。”   “是吗?”希恩微微挑眉,“我应该觉得荣幸吗”   “可不是。”赫莱尔故意说,“如果任凭他为所欲为,你现在应该全身瘫软地躺在他床上。”   “那也未必,从他昨天展现的吻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经验可言。”希恩实事求是地分析,“我不觉自己会是被支配的那一方。”   “难道你认为自己经验丰富?”赫莱尔脸上写满了不信,“你可骗不了我,你的底细我可是清清楚楚。”   “有些人不需要积累经验,也能将一件事做得很好,大家称这些人为天赋异禀。”希恩盯着那双玫瑰色的眼睛,“你想试试吗?”   “试、试什么?”赫莱尔震惊了,如此放肆的言语让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没什么,只是开一个玩笑,就像你刚才对我说得那些一样。”希恩推开门,朝着没有缓过神来的某人微微勾了下嘴角,“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见。”   门啪的一声阖了起来,在锁扣落下的时候,赫莱尔完美的面庞因为愤怒出现了瑕疵,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那个狂妄的人类戏耍了。   希恩离开了蔷薇馆,他走至猎鹰会的列馆,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马车边等待的兰伯特。   他们约定了在这个时间见面。   “你真的见到玛尔斯殿下了吗?”一上车,兰伯特就立刻提出了问题。   “是的,殿下很好。”希恩说,“女王陛下对他只是小惩大诫,我没能见到谢尔特伯爵,不过我想至少性命无虞。”   兰伯特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这次事对殿下的打击很大,丧失了王位争夺的斗志。”希恩平静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女王陛下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决绝了。”兰伯特微微蹙眉,“她直接否决了殿下这些年付出的一切。”   “所以我们要让殿下重拾信心。这一点至关重要。”希恩轻声说,“如果殿下真的放弃了,那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他。”   “可是怎么做?女王陛下甚至不想让殿下参加这次的国务会议。”兰伯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是眼下的情况让他完全束手无策,“你有办法改变女王的决定吗?”   “你知道女王惩罚殿下的原因吗?”希恩望向坐在对面的兰伯特。   “我知道,因为我的父亲,”兰伯特以为希恩再怪自己,脸色不由暗了下来,“不用你提醒,等这件事结束,我会替父亲向殿下交代的。”   希恩摇了摇头:“谢尔特伯爵只是这次事件的□□而已。女王陛下真正恼怒的是玛尔斯殿下针对弗恩殿下的行为,她认为殿下为了继承权攻击自己的兄弟。”   兰伯特愣住了:“女王陛下不希望看见皇室内部斗争?”   “啊,大概是出于母亲的天性,希望自己的孩子们永远是和睦友爱的一家人。”希恩没有批判卡瑞娜女王决策出发点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卡瑞娜女王的判断被母性影响了。   毕竟这世界上的母亲都容易忘记自己的孩子是会长大。   兰伯特眼神暗了暗:“可是就算知道了原因,我们又能做什么?”   “兄弟吵架只是误会而已,和好了自然就没事了。”   “你是说让弗恩殿下去向女王陛下求情放了玛尔斯殿下?”兰伯特脸上写得不认同,“弗恩殿下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求情的人不一定要是弗恩殿下。” 希恩说,“这个人只要能代表他的立场就行了。”   马车在一座灰青色的建筑前缓缓停下,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抱歉,没有什么能招待你们的,家里的仆人不少都被我遣散了,这是我第一次泡茶,只会单纯地用热水冲开茶叶而已。”少女端了两个瓷杯放在希恩和兰伯特的面前,“如果你们不喜欢,我不介意你们立刻放下杯子离开这里。事实上,如果你们能这么做,我会很感激你们,我想你们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没有接待贵客的兴致。”   “十分感谢,塞丽娜小姐。不过我们可能还要打扰您一会儿。”希恩温和地端起瓷杯,像是没有听见塞丽娜语气里的驱逐。   这里是卡列子爵府邸,一间看上去低调却很有品位的会客大厅,旁边是一片紫罗兰花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希恩和兰伯特坐茶桌的临边,塞丽娜小姐坐在他们的对面,离桌子有些距离。她的眼睛红肿,眉毛像两根毛线纠结在一起,没有打理过的长发乱蓬蓬,整个人黯然无神,和希恩之前见到那个身穿莱茵石裙古灵精怪的女孩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如你们所见,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塞丽娜的背靠在椅子上,举止毫无贵族小姐的风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卡列子爵看起来不在家。”兰伯特说。   “他被皇宫的侍卫带走了,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个消息都城里已经传遍了。”塞丽娜直接说,“大家都说他被调查审问了,如果有罪,就不会再出来了。”   “抱歉。”瞧见少女憔悴无助的模样,兰伯特不知道说什么,望向身边的希恩。   “我有确定的消息。”希恩选择了实话实说,“卡列子爵被关进了地牢,如果不出意外,他会死在里面。”   “你说什么?”塞丽娜脸色惨白,声音颤抖,“地牢?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会被关进地牢。”   “塞丽娜小姐,你应该也知道你的哥哥和弗恩殿下走得很近,因为一些原因,他算是做了弗恩殿下的替罪羊。”希恩简略了很多过程,当然为了调动少女的情绪,他也修改了一些事实,比如,卡列子爵不算冤枉,与其说是“替罪羊”,不如说是“被丢弃的棋子”来的确切。   “怎么、怎么会这样?”塞丽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就想离开这里。   “你去找弗恩殿下是没有作用的,他会很难过你哥哥的事,甚至给你一些补偿,但他不会提供你任何有效的帮助。”像是猜到少女的想法,希恩站起身说。   “那我应该寻求谁的帮助?我不能看着我的哥哥就这样死去。”塞丽娜转过身来,她的眼珠布满了血丝,她望着希恩,语气充满了哀求,“我应该寻求谁的庇护,到底是谁……”   “塞丽娜,这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希恩抬起手,“请先坐下。”   塞丽娜抬手抹了抹眼角,强打着精神坐回到了位置上。   “事实上,我们遇到了和你一样的困境,因为这件事玛尔斯殿下也被囚禁在皇宫里,所以我想我们很有必要相互帮助。”希恩对事情始末进行了一些补充。   “所以说,害得我哥哥进地牢的罪魁祸首,其实是玛尔斯殿下。”塞丽娜的脸上有些冷。   “我可以发誓,这绝非玛尔斯殿下的本意,他的初衷只是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即时停止自己的错误。”希恩淡淡说。   “你是玛尔斯殿下的情人,这是我亲眼所见的。”塞丽娜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兰伯特崩裂的神情,“你帮他说话不奇怪,可是我也不傻,我哥哥显然是成为了两位殿下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我为什么要去女王面前为哥哥的敌人说话?”   “首先,卡列子爵不算玛尔斯殿下的敌人,虽然有些冒犯,但子爵他确实还不够资格,”希恩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其次,你是玛尔斯殿下的未婚妻,是卡列子爵的亲妹妹,由你开口这番说辞会更加可信;最后,如果你帮助了玛尔斯殿下,那作为交换,玛尔斯殿下会将这个人情回报给你的哥哥。”   “你是说,如果我去找女王陛下求情,玛尔斯殿下就会救我的哥哥。”塞丽娜的手捏紧,神色十分动摇,“我不一定能说服女王陛下,就算真的成功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这不是玛尔斯殿下本人的决定,对吗?”   兰伯特扭头望向希恩,塞丽娜的话提醒了他,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和玛尔斯殿下交代过。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至于玛尔斯殿下那边,我会负责。”希恩指尖交叉,凝望着少女的眼睛,“塞丽娜小姐,请相信我,这是你唯一保住卡列子爵性命的机会,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兰伯特坐在那里,说实话他不知道这位塞丽娜小姐会不会答应。希恩开出来的条件确实诱人,但毫无凭证,可以说完全是空头支票,而他自己也不确定玛尔斯殿下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终于塞丽娜小姐错开了目光,微微阖上了眼睛:“我答应你。”   兰伯特站起身微微行礼:“塞丽娜小姐,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的。”   “谢谢你的信任。”希恩也站了起来。   “我信任你的保证,是因为玛尔斯殿下曾经为了维护你对我动用魔法,我相信你们之间纯粹的感情。对了,我现在要沐浴,换衣,打扮,还有准备进宫,有很多事要坐,就不送你们了。”塞丽娜摆了摆手,转过身不再看身后两个男人,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第83章 深涧07   第二庭院, 玛尔斯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橄榄树下,移动了棋盘上的白皇后。坐在他对面的是男人抬起手, 请求暂停。见倒计时的沙漏横放下来,他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汗珠。   “殿下,您还真是步步紧逼啊,都不留给我喘息的机会。”男人望着黑白两方势如水火,皱着眉头,直至沙漏几近流净, 才匆忙做出了决判。   “伍德骑士,您起初发起的攻势也毫不逊色。”玛尔斯转了下手中的棋子,这次他直接吃掉了黑方的主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下棋就像战争。”伍德骑士笑了笑, “赢家的位置只会有一个, 我们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敌人仁慈?”   玛尔斯手上动作一顿,将自己的一枚棋子后撤:“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战争都要赌上性命为筹码的。”   “是吗?真是出乎意料,我以为殿下的想法会是和我一致的。”伍德骑士右眉轻挑,“胜利也好,权利也好, 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握在手里。”   棋盘上的白皇后被黑色战车碾碎。   “我想我没有能听懂您的意思。”玛尔斯抬起头。   伍德嘴角微勾, 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挥了挥手,两人身边的仆人都退到了远处。   “玛尔斯殿下, 我一直很欣赏您的处事方式,您的判断向来正确果断, 各个方面也表现出了远超其他皇嗣的才智。”伍德骑士凝视着玛尔斯的眼睛,“我想帮助您。”   “我想……我似乎没有陷入什么需要帮助的困境。”玛尔斯面露疑惑。   “当然, 当然。对您来说, 眼下的一切都不算困境。只能说是一点小麻烦。”伍德骑士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我想,国务会议马上就要来临了。这是一个您不该错过的机会。”   “伍德骑士,您今天来与我下棋的原因到底是……”   “我可以恳请女王陛下解除您的软禁,也可以帮助您在国务会议上公开弗恩殿下犯下的错误。”伍德骑士继续劝诱说,“这样一来您离王冕就会近上很多。”   两人直接陷入了短暂的沉寂。玛尔斯的神色沉了沉,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端起了桌边的瓷杯,轻抿了一口。   “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伍德骑士。”玛尔斯缓缓说,“我对帝国的王位继承没有兴趣。”   伍德骑士愣住了:“您是在开玩笑吗?”   玛尔斯摇了摇头:“伍德骑士,为了一个王座和自己的兄弟斗的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呢?我不否认曾经想到达那个位置,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骨上位的想法。”玛尔斯叹了口气,“无论您信不信,我也从来没有动过胁迫母亲,伤害亲人的念头。”   “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伍德骑士皱了皱眉。   “嗯,您想想,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王座是多么的痛苦。如果得到权力的代价,是失去亲人,背叛母亲,那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玛尔斯眼帘微垂,没有遮掩神情中的悲伤。   “殿下……”伍德骑士欲言又止。   “谢谢您,伍德骑士。这些天我一直都待在寝宫里,除了您也没有其他人来看过我。”玛尔斯说,“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您的帮助。我和弗恩哥哥之间不是您想得那样,我的本意只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哥哥走上错误的道路,毕竟他未来还要帮助母亲管理这个国家。”   “现在是我走棋了。”玛尔斯将黑王前移,自己走出了层层的守护。   “玛尔斯殿下,这局我认负了。”男人叹了口气,放下棋子,面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伍德骑士,您不准备再试一试了吗?”玛尔斯问。   “不了,我这双握弓挥剑的手,想要赢殿下,还差得远。”伍德·西斯笑了笑,“刚刚殿下问我来的原因,我只是见殿下一个人,所以才卖弄浅薄的谋智陪殿下解会儿闷。”   “伍德骑士。”有侍从走来,似乎有事。   “我想我也该回到寝宫了,我们下次再好好分出胜负吧,伍德骑士。”玛尔斯站起身。   “是,殿下。”伍德骑士骑士行礼,等候玛尔斯离开后,他才直起身体,向身后辉煌的帝国宫殿走去。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卡瑞娜女王坐在王位上,微微阖上眼睛。   “是的,陛下。我愿以自己的姓氏发誓。”伍德·西斯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按住自己的心脏。   “他的精神怎么样?听说这些天他喝了许多酒。”卡瑞娜女王淡淡问。   “玛尔斯殿下看上去精神一般,行为举止都和往常无异,说话比以前温和了不少,有时候会露出一些悲伤的神色。”伍德·西斯回忆说。   “你说他很悲伤?为什么?”   “我想……或许是因为陛下对他的责罚吧。”伍德·西斯抬起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玛尔斯殿下真的对谢尔特伯爵的做法毫不知情,他也没有与弗恩殿下为敌的想法。毕竟这些年来,玛尔斯殿下都认真完成自己的职责,虽然与弗恩殿下不算亲密,但也从未和弗恩殿下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矛盾。”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伍德。”卡瑞娜女王挥了挥手。   “是,陛下。”   伍德骑士退出大殿,侍女包米尔走到了卡瑞娜女王的身边。   “怎么了?”   “陛下,欧尼斯公主带着卡列子爵的妹妹塞丽娜小姐进宫了,说是有些话想与您说。”   “她是担心自己的哥哥,所以才来的吗?”卡瑞娜的声音冰冷。   “陛下,塞丽娜似乎是来找玛尔斯殿下的。”包米尔顿了顿说。   “来找玛尔斯?”卡瑞娜的眼神动了动,“为什么?”   “听说两个月前,弗恩殿下将塞丽娜小姐介绍给了玛尔斯殿下。”包米尔说,“两人所以认识。”   “他们的关系很好?”卡瑞娜女王不由蹙眉。   “玛尔斯殿下和塞丽娜小姐虽不常见面,但常常互通书信,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包米尔轻声说,“听说是因为塞丽娜小姐给玛尔斯殿下寄了信,一直没有等到回复,所以才来到皇宫里。”   “她知道玛尔斯的事情?”   “是,应该是从弗恩殿下那得知的,塞丽娜小姐想向您求情。”包米尔问,“陛下,您是否要见她。”   “我接下来还有事务要处理,让她有事直接去找玛尔斯吧。”卡瑞娜女王说,“就说他的禁足就快结束了。”   新的一天,希恩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教室的展板上写满了冗长的古老咒语,从他这个位置看,就像一条条歪歪扭扭的黑色四脚蛇。   “这写得都是什么东西?这是语言吗?真是完全看不懂。”现在是乌迪尔教授的《古魔语》课时间,所有人都握着笔不敢出神。而男人慵懒地坐在窗台上,丝绸般柔顺的金色长发沿着他臻白的衬衫倾泻而下,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异样的存在,就好像大家都不会留意旧衣服上新增的补丁的一样。   “这是百年前刻在石碑上魔法咒语,你不认识吗?”希恩眼睛望着展板,没有人知道他在和看不见的恶魔交流。   “为什么我会要认识这种爬虫一样的文字?”赫拉尔蹙眉,语气有点嫌弃。   “这种语言属于你存在的时代,不是吗?”希恩缓缓说,“传说中的诸神时代。”   “或许吧,我不记得了,但没落的文明终会安息于尘埃下。”赫莱尔说,“我不留恋被淘汰的事物,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没用了就扔掉,还真是绝情。”   “你确定不是在说你自己吗?人类。你一直所做的可比我残忍多了。”赫莱尔的目光扫向窗外,“我可是很期待有一天,那些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人发现你的真面目,想想都格外有趣。”   “我只是让他们看见他们所想,得到他们所求。”希恩声音毫无起伏,他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残忍的,周围人人都有很多假面,他只是擅长物尽其用。   久久没有等到回复的声音,希恩偏过头,就像他头脑自己分裂出的幻象,赫莱尔又悄然无声的消失了。   窗台上只留下了一张字条,希恩将它卷开,上面写得正是乌迪尔教授正在讲解的古文字。   “自我的辩护,亦是自我的告发。”希恩轻声翻译后,将这张字条夹进了书本的扉页里。   下课钟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像听到救赎神谕一般立刻丢下了手里的笔,然而他们却忘记了下节课还是乌迪尔教授的课。身为帝都魔法学院最严苛的“老古董”,乌迪尔教授绝不是那种在传授知识过程中半途而废的人,他非常愿意牺牲这一丁点的休息时间来保证自己的教学质量。   讲台上的老头挥舞着细长的教棒,他翘着胡子精神抖擞,就像处于交响乐高|潮部分的指挥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神情不断强调着“最重要的部分就要到了,听不到的考试做不出统统都是活该”。   底下的学生们发出绝望的唏嘘声,不得不控制着发麻的手臂,再次握起笔。   “乌迪尔教授,请问现在是下课时间吗?”有人礼貌地问。   教室的门打开了,由嗡嗡嗡地古文字组成的交响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耳朵在这一刻得到了清净。进来的银发青年嘴角挂着标准的贵族笑容,朝着乌迪尔教授眨了下眼睛:“可以暂停一下吗?”   谁能强制熄灭一个老教授的教学热情,并且让对方在说到关键知识点时暂停闭嘴?能做出这样壮举的人,必须非同一般,至少他毕业前的课表上不能还有乌迪尔教授未授的课程。青年没有穿校服,一身黑色真丝衬衫,领口前两颗扣子都没有系,看起来像是匆忙赶来的。   对方这身打扮没什么了不得的,甚至可以说草率到不修边幅的程度了,但是在座的人都直愣愣地盯着他,有的人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有的人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希恩也望着青年,他的反应没有其他人那么激烈,但脸上也因为对方的出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玛尔斯殿下,你有什么事吗?”乌迪尔的神情阴沉,虽然是个疑问句,但硬是被他讲出了狠狠质问的味道,“我还在上课。”   “十分抱歉打扰您授课,乌迪尔教授。但其实我已经在门口等很久了。”玛尔斯的目光望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想借一位您的学生,我可能要分走他一点时间,请您不要责怪他。”   教室里传来一阵阵隐蔽地倒吸声。帝国皇子殿下亲自来见一个人,怕影响对方,还曾在外面耐心等候!周围的八卦之心也随之骚动起来。   “玛尔斯殿下,对于学生来说,学业永远是第一位。”乌迪尔脸上的皱纹明显加深了不少,两颗眼珠子冷冷瞪着玛尔斯。   “我认为他足够,我认为现在他的第一位应该是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石化了,怀疑玛尔斯殿下走错地方了,他们可是一个平民班,每个人都是血统纯正的平民,他们中间根本没有人有资格成为皇子殿下的侍从。   “乌迪尔教授,十分抱歉,我想出去一下。”希恩站了起来,他不知道玛尔斯殿下为什么会突然向众人宣告自己的身份,但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出来表态,事情会变得更加难以收场。   人群里终于忍不住发出惊讶声。身为寥若晨星的一年级猎鹰会成员,希恩·米勒这个名字原先在平民学生中已经足够响亮,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对方的传奇远不只他们听的那些。如果说希恩·米勒争取到今年猎鹰会三个席位之一,是打败了一大批和他同年级贵族学生的胜利,那现在被选择为帝国第二继承人的侍从,就是干掉了都城所有年轻贵族的结果。   乌迪尔教授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以为希恩有其他的事,基于对方平时优良的表现,所以点了点头。   希恩微微行礼,他走出教室的时候,动作稍微滞缓,因为他发现玛尔斯竟然帮他按着门。   “他下节课应该要请假了。乌迪尔教授,打扰您了,请继续。”玛尔斯略微低头,以示歉意,跟在后面离开了。   走廊里回荡着玛尔斯自己的脚步声,当他走出建筑楼,希恩已经外面等候着他了。   “你是生气了吗?”玛尔斯向站在阳光下男人走去。   “当然没有。”希恩摇了摇头,平静说,“只是有些惶恐您竟然亲自来教室来找我。”   玛尔斯耸了耸肩:“好吧,我或许不该这样做,但是我真的在教室外等了很久。除了我的母亲,我还是第一次心甘情愿花费时间等一个人。”   “殿下。”希恩叹了口气。   “如果你觉得还不够,之后我可以再去和乌迪尔教授好好解释这件事的。”玛尔斯表示再次让步。   “没关系,殿下,这不是什么重要事。”希恩不认为玛尔斯的解释能起什么正面的作用,他将话语转向正题,“我们应该庆祝您禁足结束了,不知女王陛下是什么批准您离开寝宫的?”   “今天早上。”玛尔斯拿出了携带的怀表,看了一眼,“确切说是一个小时前。”   “一个小时前?那您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希恩蹙眉,有些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因果联系。   “因为我一结束禁足就坐马车赶到了学校,甚至没来得及换一件衣服。”说着玛尔斯皱着眉头,拽着自己的衣领闻了闻,似乎在辨别身上有没有奇怪的气味。   希恩微微一怔,玛尔斯这句话理所应当的语气,像极了在回答“白天为什么要出太阳”的感觉。   “我想您应该先面见女王陛下。”希恩停下脚步,直视玛尔斯的眼睛,“这应该是您解除禁足后的第一件事。”   “你说得对。”玛尔斯点点头,没有反驳希恩说得话,“但是我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您为什么会这样做?”希恩不太明白玛尔斯的意思,他想不出有什么更重要的理由。   两人相望着。玛尔斯忽然错开目光,叹了口气,然后和朋友似的拍了拍希恩的后背。   “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能做到。”玛尔斯轻声说,“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话说到这里,再结合玛尔斯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希恩开始怀疑他身边的这位皇子殿下似乎真的和赫莱尔所说的那样对他抱有一些别样的情愫。具体的原因他还不清楚,或许是对方本就喜欢男人,又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醉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   希恩眼帘微垂,脸上没有展露更多的情绪。自从拥有了这具完美的皮囊以后,他收到过各种各样类似的爱慕,对于这种情况,他大多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深知这些人的命运轨迹不会与他的轨迹有过多的重叠。   而玛尔斯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是计划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此希恩必须认真思考该如何维持两人间的关系。   不过好在,这件事不算棘手,皇子殿下的暧昧感情似乎只是有点苗头。对于希恩来说,只要一切没有挑明,他都会装作一无所知,恪守自己侍从的身份。   毕竟人的感情是最多变的,而爱情也大多是分泌性|欲的得到的产物。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去面见母亲了。”两个人走到了猎鹰会列馆的马厩,玛尔斯说。   希恩点点头,正欲开口再次嘱托,玛尔斯却抬起手打断了他。   “希恩,我知道你有不少要交代的事。”玛尔斯的眉峰微微一挑,“你干脆以侍从的身份,和我一起回宫吧。”   “这可能不太合适。”希恩想了想说。   “我觉得很合适。”玛尔斯说,“昨天上午伍德·西斯来找我,他说我是王位最佳的继承人,说要给我提供帮助,在国务会议上铲除弗恩。”   “这是女王的试探。”希恩眼神微暗。   “没错,所以我拒绝了他,并表示自己对王位已经没有一点兴趣了。”玛尔斯点点头。   “您做的很正确,让女王陛下对您放下警惕才是最重要的。”希恩说。   “所以,我带着一个平民侍从现身,想来会更有说服力。”玛尔斯朝着希恩微笑,“你认为呢?”   希恩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还记得自己答应塞丽娜的承诺。   “玛尔斯殿下,有一件事我想恳请您。”坐上马车,希恩就垂下头,态度十分谦卑。   “希恩,抬起头,看着我说话。”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希恩不好辨别玛尔斯声音里的情绪。   “您可能会觉得这一个十分不合理的请求。”希恩缓缓说。   “是我不会同意的请求的吗?”   “或许,我不知道。”   “是吗?如果换一个人,我可能不会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了。”玛尔斯说,“不过是你,我倒是很有兴趣。毕竟你一向是最注重礼仪的,从来不会说任何出格的事。”   “谢谢殿下。”希恩说,“我希望您等会儿和女王见面的时候,能为卡列子爵求情,保下他的性命。”   “我知道了。”玛尔斯点头。   希恩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玛尔斯答应的如此简单,他甚至连理由都没有说出来。   “殿下您是答应了?”希恩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嗯。”玛尔斯再次点点头,“你这是什么表情?”   “有些惊讶。”希恩坦白说。   “你觉得我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因为卡列子爵是弗恩最重要的侍从。”玛尔斯说,“希恩,我没有这么急功近利,这件事已经教会了我耐心等待。”   “殿下,你变了很多。”希恩望着对面的男人,对方渐渐变得内敛,不再像他们初遇时那般锋芒毕露。   “我没有变。”玛尔斯笑了笑,“只是你说了,让我相信你。” 第84章 深涧08   卡瑞娜女王坐在桌案前, 手边放着的几封她还没来得及拆开的信件。弗恩·萨尔菲德有点拘谨地站在一边。因为不久之前才犯了罪,眼下他不敢轻易试探女王此时的情绪。   “坐吧, 你的兄弟马上就到了。”卡瑞娜女王没有抬头,随意说。   “是。”弗恩殿下愣了愣,他一共有两个兄弟,此时一个正被关在自己的寝宫里反省,而另一个,常年侍奉神主左右, 他都不记两人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女王说得是哪一个。   “女王陛下,玛尔斯殿下及其侍从到了。”侍女包米尔走上前来。   “终于来了, 我以为他要拖多久。”啪的一下, 卡瑞娜女王搁置下手里的钢笔。   宫殿的门缓缓打开, 刺眼的阳光像一把圣剑斩入地面上的阴影。玛尔斯换了一身华丽整洁的贵族服饰率先踏入了辉煌的宫殿,他迈着从容的步伐,目不斜视,看上去就像一位年轻的君王。金发青年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两人一步的间距, 他的动作和玛尔斯一致, 就像对方身上的影子。   “玛尔斯……”弗恩殿下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的出现。   “女王陛下日安。”玛尔斯停下脚步, 恭敬行礼,“弗恩□□安。”   “你怎么离开寝宫了?”不经意间, 弗恩殿下将自己的心里话问了出来。   “弗恩哥哥,我提前结束了的禁足, 之所以前来, 是因为感激母亲对我的宽容。”玛尔斯再次朝着卡瑞娜女王行礼。   卡瑞娜女王抬了抬手:“起来, 你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我听从母亲的教诲,一直在寝宫不断地反省。经过这些天的日夜苦想,我深感自己品德上的失格,决心从今天起端正自己的一言一行,不再犯相同的失误。”玛尔斯微微垂下,脸上满是后悔的神色。   “是吗?都想了些什么?”卡瑞娜女王继续问。   “首先,我想向弗恩哥哥真挚的道歉,因为谢尔特伯爵的过失我险些成了损害自己兄弟名誉的罪人。其次,我有听说,母亲因为这个误会将卡列子爵关进了地牢。我心里愧疚万分,所以想恳请母亲宽恕卡列子爵的罪行。”玛尔斯抬起头说得情真意切。   听到这,弗恩殿下皱了下眉,一脸惊讶地望着身边的玛尔斯。   “你要为卡列子爵求情?为什么?”卡瑞娜女王也在凝望着玛尔斯的眼睛。   “母亲,耐克斯克村的事其实还没有调查清楚,证据的指向还很模糊,我细细想了想,这件事也未必就与卡列子爵有关。况且正如您说得,这次事件的受害者都是低等公民,虽然维护法典条例本身很重要,但是,母亲您想想,如果我们为了低等公民而去惩罚一名贵族,甚至剥夺他的生命,这会是多么可怕的事。传播出去,那必然会在都城范围造成强烈的舆论攻势,大大小小的贵族们都会因为这个判决而不安。如果正巧被有心人利用颠倒黑白,更是容易造成都城内不安的动荡。所以因为这些原因,我才想恳请母亲赦免卡列子爵。”   大殿内鸦雀无声,玛尔斯说完这段话后,久久没有人开口。   弗恩殿下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兄弟会为卡列·维克求情,而卡瑞娜女王也对玛尔斯态度的转变感到有些意外。   “玛尔斯,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卡瑞娜女王再次确定玛尔斯的意思。她本来对伍德骑士的汇报还有所疑虑。   “是的,母亲,请您认真考虑一下。我再次恳请您暂缓对卡列·维克的处罚。”玛尔斯单膝跪在地上,声音坚定有力。   卡瑞娜女王望着自己的儿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会和主审人员商量。”   “是。”玛尔斯站起身,“如果母亲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行退下了。”   “等等。”卡瑞娜的目光忽然转移到了别处了,“他是谁?”   玛尔斯望向希恩十分自然地介绍,“母亲这是我的侍从,希恩·米勒。您还记得吗?我在诞生日送给您的那瓶香水,就是由他亲手调制的。”   “哦,你说的杰出的药剂师就是这个孩子吗?”卡瑞娜微微点头,打量着希恩,“走近一些,你的父母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母亲,希恩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玛尔斯顿了顿说,“他其实是平民出身。”   “平民…”卡瑞娜女王微微蹙了蹙眉,随后又松了开来,“虽然出身一般,但是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就知道母亲会喜欢希恩的。”玛尔斯微笑,“那我平时可以带他入宫吗?”   卡瑞娜轻轻“嗯”了一声:“他是你的侍从,去吧。”   玛尔斯微微行礼转过身,向宫殿外走去。   “回去记得喝些蜂蜜水。这个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不要再喝太多的酒了。”   玛尔斯的身体微微颤了颤,这样一句普普通通的关心,他似乎很久没有从母亲口中听见了。   因为他选择了让步,母亲终于想起自己也是她的儿子了吗?   “是,母亲,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玛尔斯扭过头对着卡瑞娜女王笑了笑。   弗恩望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随后仓促收回目光,语气里藏着试探。   “母亲,您是决定放过卡列·维克这一次了吗?”   卡瑞娜女王的目光暗了下来,冷冷扫向自己的大儿子:“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弗恩殿下悄悄咽了下口水,他这才想到玛尔斯都已经开口了,那他更应该为了卡列子爵表示一番。   想明白了后,弗恩殿下连忙单膝跪在地上:“恳请母亲再给卡列·维克一个机会,他是我的侍从。他的过错,也是我的过错。我会为这件事好好反省,惩罚自己将……《帝国法典》完完整整抄上一遍,我发誓绝不会再犯。”   卡瑞娜女王叹了口气,抬起手暗了暗太阳穴:“有誊抄的时间,不如将心思花在政务上。”   “是,母亲。”弗恩殿下抬起头,“那卡列——”   卡瑞娜摆了摆手,弗恩不由松了口气,不敢再打扰,立刻转身离开了。   “伍德。”卡瑞娜女王唤了一声。   佩戴长剑的男人从大殿一处隐蔽的隔间走了出来。   “女王陛下,你准备怎么做?”   “都不重要了,既然玛尔斯也不追究了,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卡瑞娜女王将自己的姓氏签在了一张羊皮卷上,“将他放出来吧。”   “是。”伍德骑士双手接过这份正式生效的赦免令,“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次的国务会议先交给玛尔斯来主持吧。”过了良久,卡瑞娜女王终于开口了,“让弗恩在旁协助他。”   “我明白了。”伍德骑士抬头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面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您还是不放心吗?玛尔斯殿下他……”   “再看看吧。”卡瑞娜低下头,轻声说。   “玛尔斯,等一等。”弗恩殿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玛尔斯停下脚步,扭过头对着自己的兄长笑了笑。   “有什么事吗?我的兄长。”玛尔斯语气轻松。   “为什么要帮卡列·维克求情?”弗恩殿下眯了眯眼,“你在后面捣鬼,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现在又想上演什么戏码?”   “什么戏码?我想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玛尔斯眉峰微微一扬,“至于救卡列的原因就像我刚才和母亲说的那样。”   “是吗?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在母亲演戏。”弗恩打量完玛尔斯,嗤笑一声,目光又转移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希恩。   “你今天是换了新人?怎么没有带着兰伯特?”   玛尔斯身体侧了侧,迎上了弗恩的目光:“这应该与你无关吧。”   “希恩·米勒。”弗恩清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几天前从塞丽娜那里听到过,你还真有本事居然真的说动了玛尔斯。”   “你是我弟弟的情人?”弗恩的脸上露出促狭地笑,“你们玩过几次?”   “注意你的言辞,弗恩。”玛尔斯声音沉下。   “看来是真的生气,都敢直呼我的名字了。”弗恩没有管玛尔斯,而是昂着头望向那个金发青年,“希恩是吧,我很欣赏你,跟我走。只要是玛尔斯答应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双倍。”   玛尔斯紧紧盯着那张得意炫耀的面孔,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他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愤怒,然而愈是压抑,他愈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隐藏极深的东西逐步膨胀,挤压着他最后那一点清醒的理智。   有人按住了他肩膀,走到了他的前面。   “恕我拒绝您的邀请,弗恩殿下。”希恩的回答十分简洁明了。   “为什么?”弗恩皱起了眉头。   “因为玛尔斯殿下开出的条件比较高。”希恩平静地说。   弗恩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他能给你多少,一百金币,一千金币,又或者是一万金币?”   “一千万。”希恩淡淡说,“他开出这样的条件。”   玛尔斯的头脑一片空白,愣住了。   “一……一千万?”弗恩殿下的脸有点扭曲,他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耳朵坏了,还是玛尔斯的脑袋坏了,“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一千万是多少吗?足够买下你背后的整座宫殿!玛尔斯就算把自己的寝宫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   希恩点点头:“确实,这笔钱不少,所以我暂时还不能另寻他处,直到玛尔斯殿下把钱付清。”   “你……在耍我吗?”弗恩殿下的脸上变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或者您愿意立刻支付我两千万的代价吗?”希恩的脸上毫无情绪,“‘摔一跟头,长一教训’这次我恐怕不能再接受赊账了。”   “你——,你给我等着,我总会给你教训的时候。”弗恩被气得不轻,转身离开。   “看来弗恩殿下是付不起的样子。”希恩望着恼羞成怒的背影低声说,“所以说,无论何时,开口前都应该抱有谦逊的态度。”   他转过头,发现玛尔斯正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捧着腹部。   “您是在笑吗?”希恩问,他有些不太确定皇子殿下的状态,直到他走进听到对方喉咙里憋着闷笑声。   贵族不能在他人面前放肆大笑,这是很不雅观的姿态,所以玛尔斯确实憋得很辛苦。希恩走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背,他知道对方受过极好的仪态教养,但是他不得不说对方现在宛如餐盘里熟虾的模样,也没什么尊贵可言。   玛尔斯笑得有些狠,过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希恩直起身来,他微微吐气,控制自己的气息,面上的血色还没有完全褪下。   “忘记刚才你看的。”玛尔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您是指从哪开始?”希恩问。   “希恩。”玛尔斯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明白了。”希恩点点头。   “所以说,你不准备解释一下那个一千万?”玛尔斯紧抿着唇,似乎在隐忍笑意,“我们之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约定了。”   “什么一千万?”希恩说,“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玛尔斯微微皱眉:“你刚刚才和弗恩说起。”   “我已经忘记了。”   玛尔斯愣了下,随后嘴角不受控得往上勾起:“你知道吗?弗恩总是试图夺走我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大概五岁的时候,他当着我的面,把我的斯雷普尼尔拽走了。”   “斯雷普尼尔?”   “斯雷普尼尔是母亲送给我的第一条猎犬,我很爱它,我以为弗恩也很爱它。”玛尔斯的眼睛划过冰冷的波动,“但是后来我发现它的尸体被扔在了一口井里。”   希恩默默听着,他发现玛尔斯越来越喜欢将过去的事与他分享。他不用说话,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弗恩总是这样,他对这种行为乐在其中,似乎这样做能证明什么。”玛尔斯发出不屑地笑,“比如他拥有的比我更多之类的。”   “殿下,我不是斯雷普尼尔。”希恩说,“我做出的是自己的选择。”   “啊,我知道,希恩,你和斯雷普尼尔不一样。”玛尔斯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是我无法忍受他觊觎你。”   “殿下,你说什么。”玛尔斯说得后半句希恩没能听到。   “我想说我一会儿不回学院了,这些天实在积累了太多的公务没有处理。”玛尔斯有些头疼地说,“当然也有一些学院的作业。”   “没关系,我可以独自回去。”希恩说。   “你要不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吧?”玛尔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侍从了,可以住在我的寝宫。”   “住在您的寝宫?”希恩皱了皱眉。   “我的意思是其他的房间,”玛尔斯脑中不由闪过一些画面,“你知道的,我的寝宫有上百个房间。”   “可是我每天都还有课程,住在您的寝宫会很麻烦。”希恩说。   “不麻烦,你可以每天和我一起去学院”玛尔斯的语速有些快,“还是说,你希望我单独给你配一辆马车。”   “殿下,如果我每天来往于皇宫和学院间,时间太过紧张了。”希恩解释说,“而且尼克教授也需要我去他的炼金术室通宵帮忙。”   “他为什么要你通宵待在炼金术室里?”玛尔斯皱起眉,无法理解,“他有付你工钱吗?为什么要占用你休息的时间。这是压榨剥削。”   “殿下,我是自愿跟随尼克教授学习的。”希恩叹了口气,他其实想说,作为侍从全天跟在主人左右,才是真正的压榨剥削。   “哦,好吧,我也只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玛尔斯摊了摊手,表示放弃劝说,“毕竟是你侍奉我,不是我侍奉你,对吗?”   “殿下,我会尽量平衡好学业和侍从的工作的。”走到马车边,希恩微微行礼说,“如果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我感到十分抱歉。”   “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玛尔斯望着青年的脸忽然叹了口气,最后像是认负了一样,挠了挠银色的头发,“上车吧,明天见。”   都城,玫瑰庄园。   淡粉色烟雾充斥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星点的火光从烟头前冒起,随后在焚烧干净的时候,被血红色的指尖掐灭。   “珍妮丝。”躺在床上的女人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   见无人应答,女人烦躁地翻过身,拼命拽动着头顶处的摇铃。   “珍妮丝!珍妮丝!夫人在找你!”听到金色的铃铛“叮叮叮”响起,厨房里的女佣发出了十分凄厉的叫声,像是即将有魔鬼降临似的慌乱,“快!快!她去哪了!你看到了吗?”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在寻找珍妮丝,然而珍妮丝其实早就站在了玛丽夫人的门口。   她听到了女人在叫她,也听到了疯狂的铃声,她的内心不想进入这扇门,但是她没有办法。   “夫人。”珍妮丝小心推开门,啪的一声就有东西狠狠砸在了她的脚边。   “你去哪了?”女人阴冷问。   “我……我去找艾瑞克斯少爷了。”珍妮丝小声说,现在在独自面对女人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撒谎。   这是她掌握的规律,玛丽夫人暴躁的性情已经不是“拉戴尔”熏香能缓解的了。唯一能稍微减缓的,也只要在她提到“艾瑞克斯少爷”的时候。无论什么方面,玛丽夫人的情绪总会比一般时候稳定一点。   “艾瑞克斯……他回来了吗?”玛丽夫人幽幽地问。   “艾瑞克斯少爷,他还没有回来。”珍妮丝的声音微微颤抖。   “没有回来,还没有回来。”玛丽夫人轻声说,“他之前离开了五年,这次他有准备离开多久。”   “你说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他还在责怪我吗?为什么?我对他不好吗?”玛丽夫人的眼神陷入一种迷惘,“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儿子怎么可以离开自己的母亲呢?”   珍妮丝不敢回答,更不敢刺激妇人,她只想尽可能减轻自己的存在。   “他是不是去找那个女人了!狄妮亚!一定是狄妮亚!”玛丽夫人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就像诺曼一样,她把我的艾瑞克斯也抢走了!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干瘪的脚踩在地毯上,玛丽夫人站起身,像门口走去。   见有翻腾的火焰在她的指尖跃动,珍妮丝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去,抱住了玛丽夫人的腰身。   “夫人,狄妮亚小姐已经死了,很早以前她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她没有!她一定还像臭虫一样活在某个角落,为了抢走我的诺曼,为了抢走我的艾瑞克斯。”玛丽夫人低吼道,手背的指骨用劲凸起。   “可是艾瑞克斯少爷不在那里啊!”珍妮丝望着女人手中可怕的火焰,脑袋急速的转动,“艾瑞克斯少爷他没有去找狄妮亚小姐!他在帝都魔法学院!没错,他就在帝都魔法学院学院里,在学院里上课。”   女人的动作顿了顿。   见这番说辞起了作用,珍妮丝连忙继续劝说:“夫人,艾瑞克斯少爷不回来的话,您也可以自己去见他啊!他就在帝都魔法学院,你只要去了那里,就能见到艾瑞克斯少爷了。”   “帝都魔法学院……对,帝都魔法学院。”玛丽夫人嘴里念叨着,手里的火焰也一下消失不见了。“我可以去学院,去学院就能找到我的孩子了。”   见妇人情绪平稳了下,珍妮丝松开了手臂,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的背后溢满了汗,仿佛经历了一场死亡之旅。   “帮我换衣服。”玛丽夫人将身上的衣服褪去,她展开自己的手臂,望着面前模糊不清的镜子,嘴唇动了动,“还有准备好马车,我要去帝都魔法学院将艾瑞克斯接回来。” 第85章 深涧09   希恩离开马车。   木质车轮碾过积水潭, 激起浑浊的泥水花,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外面已经下了一场急雨。   上午在皇宫时还是艳阳普照, 可当他赶回学院,煤黑色的云层已经积压在了他的头顶上,似乎随时都会有雷声暴起。   毫无预兆的,成千上万的水珠开始下坠。学院的林荫道上,男孩们脱下外套为身边的女孩遮挡风雨,他们像爱情故事里描述的那样, 相处搀扶得跑向附近的建筑。很快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路边还没有埋上的土坑里已经蓄了小半的水。   树木孤独地左右摇摆着,所见之处都是空荡荡的冷清。   雨幕下只剩下希恩一个人, 之前有个褐色头发的女孩举着伞过来邀请他一起走, 他有礼地拒绝了。猎鹰会的列馆已经近在眼前, 他身上也湿得差不多,没必要接受这份好意。   “希恩,你怎么淋着雨在这散步!”有人冲了过来,拍了下他的后背。   “没有伞。”希恩偏过头,艾瑞克斯头上抵着一本红皮书, 细碎的黑发黏在额头上, 雨水汇成流沿着他英俊的侧脸流下。   “我知道,我也没带, 所以快些跑过去。”艾瑞克斯隔着雨幕说,不等对方回应, 他就一把抓住希恩的手臂向列馆的大门狂奔。   “你们……是在玩追逐游戏吗?”艾琳收起自己的小花伞,抖了抖, 望向门庭前浑身湿透的两个男人, “难道后面有人在追杀你们吗?”   “我也想知道。”希恩微微喘气, 目光冷冷扫向身边的人,“是不是有人在追杀他。”   “别这样说,如果像你那样慢慢走,我们现在还在淋雨。”艾瑞克斯委屈地辩解说,“没有伞,我当然只能拽着和你快跑了。”   “早就湿了,走和跑有什么区别。”希恩不想再争辩,率先走进了列馆。   “当然有区别了,淋雨淋久了身体会冷,容易生病。”艾瑞克斯小声说,望着男人的背影有点丧气,“啊,真是,我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哎,别放在心上,这不是说明你和希恩学弟关系很好吗?”艾琳笑着走了过来。   “学姐认为希恩和我关系好吗?”艾瑞克斯微微皱眉,“可是,我经常会做一些让他不高兴的事,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生气。”   “这是因为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其他人不一样。”艾琳微微偏头小声说,“希恩学弟很少和别人争执的。兰伯特那个大笨蛋,他当着希恩学弟面干了好多次蠢事,希恩学弟都可以忍让他,每次见到他依旧和颜悦色。”   “为什么?”艾瑞克斯的脸色一白,“难道我在希恩心里的排位比兰伯特副会长还要低?天呐,不会吧——”   “你也是笨蛋吗?”艾琳抬手想狠拍一下身边迟钝的男人,最后瞥见对方衣服下显露出的肌肉线条,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你好好想想,大家一般都容易对自己亲密的人发脾气,不是吗?”   艾瑞克斯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是这样吗?”   “相信我,绝对没错。就像兰伯特那家伙,他对我的刻薄和别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变本加厉。”想到之前的不欢而散,艾琳不由咬牙攥紧自己的手。   “所以,学姐你和兰伯特副会长关系很好吗?”艾瑞克斯看向艾琳,有些好奇地问。   艾琳回望艾瑞克斯,认真回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特别喜欢我。”   “真的吗?”艾瑞克斯眨了下眼,脸上写着诧异。   “真的。”艾琳眼神闪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过你可别和他说,他这个人特别害羞。”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艾瑞克斯表示了解。   艾琳满意地点点头,翻了翻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对了,上次去耐克斯克村的个人陈述你什么时候给我?一共四份就差你的了。”   “我昨天晚上写好了…好像忘在宿舍了。”艾瑞克斯愣了下,转身有跑进细细密密的雨丝中,“艾琳学姐,我马上就回来。”   “喂,其实没有这么急,你……要不要我的伞……”不等艾琳说完,青年已经跑得没影了。   “真的是和第一眼看上去完全不同的性格啊。”艾琳心里感慨,走进了列馆,将沾着雨水的小花伞放进了门边的黑桶里。   “艾琳学姐。”希恩将一条干燥的毛巾递了过去。   “谢谢,希恩学弟,你真是太贴心了。”艾琳接过温暖的毛巾,发出咯咯的轻笑,“像你这样的好男人实在是太少了,真不知道以后哪个女人会有幸嫁给你。”   希恩微笑,目光望向门外:“他去哪了?”   “你说艾瑞克斯,他想起自己忘记带材料过来,然后就又冒着雨跑回去了。”艾琳说。   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轻声说:“总是这么冒失。”   “希恩,你是怎么认识艾瑞克斯的?”艾琳有点好奇的问。   “大概是在学院的餐厅。”希恩说,“艾琳学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啊,没什么。只是感觉你们很熟悉彼此,然后希恩你也很照顾艾瑞克斯,就像他的哥哥一样。”艾琳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很久了。”   “怎么会?艾琳学姐弄错了。”希恩温和地说,“艾瑞克斯是卡贝德家族的少爷,而我只是偏僻村庄里一名药剂师的儿子。”   “说得也是,抱歉,有时候我老是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艾琳挠了挠头。   希恩微微笑了笑,艾琳思绪的敏感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   列馆的门敞着,有风卷着雨珠打进,洋红的地毯上染了点点的水痕。希恩擦干了头发,换上备用的衬衫,走出前厅,第一眼就看见了停在树下的玫瑰色马车。   男仆打着伞从马车前跳下,小跑着打开车门,随后平举着手臂,用来给主人搀扶。一只深红色的高跟鞋踩在了阶梯上,条纹规律的直裙端庄优雅。希恩的瞳孔微微收缩,从马车走下的是一位盘着头发的妇人,她穿着昂贵典雅的连腰裙,外面罩着一件黑纱披肩,不苟言笑的脸比一年前还要苍白,神情看上去就像在参加一场葬礼。   “她来了。”隔着暴雨织成的帷幔,希恩的指尖动了动,在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他隐隐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回了那火光漫天的夜晚。   “那个女人是谁?”艾琳走到了希恩的身边,“她来这里做什么?”   “玛丽·维多利亚。”希恩转身走进了大厅,低声说。   “玛丽·维多利亚?玛、玛丽……夫人?那她不就是帝国唯一的女魔导师,艾瑞克斯的母亲!”艾琳十分震惊,说话有点结巴,“怎、怎么办?她怎么会来?听说她特别严苛,现在就我们两个,我们要不要出去迎接一下。”   “我想她应该是来找艾瑞克斯的。”希恩眼帘低垂,淡淡说,“艾琳学姐,可以麻烦你——”   “可以!我这就去找艾瑞克斯!我现在就去。”艾琳连忙说,她宁愿在暴雨里狂奔,也不想面对脾气差的老女人,“这里就先交给你应付了,希恩学弟。”   艾琳拿着她的小花伞,从列馆的后门溜走了。   女孩前脚才离开,后脚妇人就踩着前厅的地毯走了进来。   “这里就是玛尔斯殿下的猎鹰会吗?”妇人的眼神四处打量。   “是的,尊敬的玛丽夫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金发青年站在正厅的左侧,弯腰行礼。   “你认识我?”玛丽夫人的目光望向说话的青年。   “有幸与您第二次见面。”金发青年露出礼貌的微笑,“我是玛尔斯殿下的侍从,第一次见您是在皇宫夜宴上。”   “哦,是吗。”玛丽夫人收回目光,“我从来不会去记侍从的长相。”   “您是来找艾瑞克斯少爷的吗?”金发青年没有在意对方轻蔑的态度。   “他在哪?”玛丽夫人冷声问。   “他现在不在这里。”见妇人转身就要走,青年的嘴唇动了动,“但是他马上就会过来。”   “您需要坐下来等一等吗?”金发青年面露微笑,举起手将妇人引入楼上的会客室。   “没有想到您突然的拜访,今日玛尔斯殿下不在列馆。”希恩拉开窗帘,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汇成细长的流水,“我代殿下对您抱以十分的歉意。”   玛丽夫人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没有说话。   “您要喝点什么吗?”希恩走向墙角的桌台边轻声问。   “不。”妇人神情似乎有点疲惫,拒绝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然而希恩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从骨瓷茶壶里倾倒出淡红色的水流:“北方庄园最近才采摘的红茶,送来的时候就带着醇厚的香味,我想您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玛丽夫人抬了抬眼皮,眼前的这个金发青年让她有点意外。从两人见面起到现在,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举止,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地达到了她对礼仪的理解。   “请用。”青年将冒着白色热气的茶盏端至她的面前,“如果您想加点奶,或者蜂蜜可以告诉我。”   玛丽夫人视线下移,望着桌上的茶盏,忽然出声问:“你叫什么?”   “夫人,我叫希恩。”   会客厅内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声不断轰响。   “你……叫什么?”   希恩微微眯着眼,盯着玛丽夫人面部神情的变动:“夫人,我叫希恩,全名是希恩·米勒。您怎么了?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好。”   “没什么。”玛丽夫人收敛起脸上震惊的神色,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真是个难听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我的父母取得,他们没有什么学识,很难给自己的孩子取出,“不过,夫人,您为什么会不喜欢我的名字呢?”   玛丽夫人的脸色有点沉。   “您不是也给自己的孩子取了和我相同的名字吗?”希恩轻声说。   砰的一声,窗外闪过青蓝色的亮光,玛丽夫人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在了地面上。   “请让我为您收拾。”希恩走到了玛丽夫人身边,蹲下身子,捡起滚落到地上的茶杯。   他准备直起身,脸在抬至一半的时候忽然停止不动了,他看见玛丽夫人两只收缩的瞳孔死死盯着他的脸。   “您在看什么?”希恩保持这个姿势低声问。   “走。”玛丽夫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您到底透过我的脸看见了什么?”希恩眼帘微垂,“我很好奇您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恐怖的神情呢?”   “滚开。”玛丽夫人咬着舌尖用力吐出这两个字,感觉到深深的冒犯,恼羞成怒的她抬起了自己右手,狠狠打向那张让她不适的面孔。   像是早就料到了玛丽夫人的举动,希恩直接摁住了对方的手腕。   “您这是做什么?”希恩的手渐渐用力。   “松开。”玛丽夫人的眼珠突出,激烈的情绪让她右手手心的温度飞速攀升。   “我劝您不要使用魔法。”希恩没有松开,相反他握紧的手更加用力,“我必须提醒您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   “我让你松开。”玛丽夫人声音十分危险,“你就算是玛尔斯侍从又怎么样?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希恩松开了手,他的掌心已经通红一片,然而他的神情没有因为痛觉的刺激产生任何的变化,就像那只手不是他的一样。   “您这次又想做什么?”希恩站起身,他望着玛丽夫人身边环绕着的烈焰,不慌不忙地说,“听说您之前因为虐待奥斯卡公爵的女儿上了法庭,这次您又想做出怎样惊人的举动?在帝都魔法学院里用恐怖的魔法杀人?”   玛丽夫人的神情阴沉的吓人,她挥了下手,很快希恩背后两侧的窗帘就燃烧了起来。   希恩望着头顶窜动的火蛇,拍了拍手,像是在欣赏精彩的马戏节目:“真是美极了,动人心魄的魔法。”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是他,不,你到底是谁!”玛丽夫人的言语有点混乱,积攒在她身体里的“拉戴尔”开始躁动她的血液,火焰在整间房间里到处乱窜。   “你忘记了吗?我刚刚才介绍过,我是玛尔斯殿下的侍从。”希恩直视着夫人的眼珠,“我是希恩。”   玛丽夫人捂着自己的脑袋,她的视野开始扭曲模糊,火光烈焰下,金发青年的脸变得暗沉,暗沉,不断暗沉,最后变成一张冰冷沉重的铁质面具。   “希恩……希恩……,你是希恩·卡贝德!你没有死!你居然没有死!”玛丽夫人抓紧自己的头发,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披着人皮的丑陋怪物。   “啊,没有死。”希恩转过身,双手推开面前的窗户,随意地问,“您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你……必须死,希恩·卡贝德,我要杀了你,亲手杀了你。”玛丽夫人眼珠布满了血色,嘴里念着咒语,火焰将她周围的一切包裹,她右手的手指瞄准了站在窗台上男人。   “杀了你,我也是这样想的。”希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房间里那个已经彻底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女人,“但是我要做的不仅于此,我敬爱的母亲。”   “死……杀了……你……”火焰脱离了玛丽夫人的周身,向青年冲去。   “对了,您知道吗?一个月前,您最爱的儿子曾经对我说,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希恩张开手臂,嘴角勾出上扬的弧度,身体向后倒去,“我很高兴,因为您即将又要杀死我了。”   “这是什么?”艾瑞克斯举着一把小花伞,艾琳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的列馆。   瓢泼大雨中,有火焰在剧烈的燃烧!奢华的建筑在他们的眼前被熊熊大火一口吞噬,浓密的黑烟像一只巨大的烟囱冲向天际,白色的蒸汽围绕在建筑四周扑面而来。   “母亲……希恩……”艾瑞克斯手里的小花伞伞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想冲进火焰里救人,却被艾琳用尽全力拽住。   “你疯了吗!”艾琳大喊,“这么大的火!你就准备这样不要命的往里面冲吗!”   “母亲,还有希恩,他们……还在里面!”艾瑞克斯回头吼道。   “你傻吗!列馆一共就三层,而且玛丽夫人不是魔导师吗?她和希恩肯定能安全逃出来的。”艾琳死命拽着艾瑞克斯的手臂,“我们先在外围找……”   “这不是一般的火。”艾瑞克斯忽然低下头来,猛得抽出手臂,朝着列馆的方向狂奔。艾琳没有料到艾瑞克斯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脚下失去了平衡。   就在她要摔倒的时候,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   “兰伯特。”艾琳抬起头。   “这不是普通的火灾,遭遇如此大的雨势,也不受任何的影响。就像永远不会熄灭一样。”兰伯特的神情凝重,“这是魔法,而且是及强大的魔法。”   “怎么会?难道是……不会吧……”艾琳的脸逐渐煞白,“我们该怎么办?”   “这实在太危险了,保持距离,不要靠近。学院高层已经注意了,很快就会有人赶过来,将这座建筑封锁,防止火势蔓延。”兰伯特冷静地说,“不用害怕,不会有事的。”   “不能封锁。”艾琳的声音在发抖,眼角已经发红,“还有人在里面。”   火焰冲碎玻璃,迸发出无数像刀刃一般锋利的碎片。   即使提前脱离,希恩还是被恐怖的能量冲击了出去,他的身体就像出膛的弹丸,四面滚烫的气流都在疯狂挤压着他,想将彻底的粉身碎骨。   旋转的天空,呼啸的哭嚎,无处躲藏的疼痛,临近死亡的时候人所有的感受的都是不真实的。希恩很平静,他在这样诡秘的间隙里挣扎过很多次,而这次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死。   他所在的会客厅在列馆的第三层,北面不到十几尺的地方就是学院人工挖凿出的湖面,按照他的设想,他最后会坠入那一片长久没有流动的死水里。落水渐起的巨大水花会造成很大的动静,如果运气好,很快就会有人将他打捞上来。   整个计划对他的身体损害是可承受的,希恩默默计算着,如果在落水的刹那他能暂停一秒的话,那他全程甚至不会有机会感到剧烈的疼痛。   希恩阖眼倒数着落水的时间,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再数到最后一秒的时候,他没有坠入湖中。   他的坠落真的暂停了。   “乐于找死,却又不想死。这世上怎么会你这么麻烦的人类?”   希恩缓缓睁开眼,他看见的不是铅色的云层,而是一丝丝璀璨的金色,那是男人随风飘荡的长发。   “赫莱尔,我不会死。”希恩轻声说,“你这样做可能会打乱了我的计划。”   “当然,你当然不会死。因为那份倒霉的契约,你就是被烧成灰,我也得给你掺点水捏回人形。”男人完美的脸上写满了恼火,“最后给你修修补补的都是我。”   “听你这么说,我感到很愧疚。”   “如果感到愧疚,就少给我添一点麻烦。”赫莱尔凶狠地说,“或者早点对这个世界失去留恋,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你对我的身体还真是执着。”希恩闷声问,“这么想要吗?”   “你要弄清楚这本来就是我的。”赫莱尔咬着牙强调着,“别忘了我的神骨还在你的身体里。”   “这话听起来就像合为一体似的。”希恩阖着眼淡淡说。   “合为一体?什么东西合为一体?”赫莱尔皱起眉,还没有弄明白,忽然就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上。   “就是要试试吗?”男人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砰的一声,列馆旁边的湖面上炸开了激烈的水花。赫莱尔松开了手,男人如愿以偿重新坠入了死水里。   “真是个糟糕的人类,去死吧。”曾经的神明捂着耳朵恶狠狠地念出最毒的诅咒。 第86章 深涧10   圆形的黑檀木桌摆在了敞亮的大厅中央, 围绕着这张桌子的都是年迈的面孔。这些面孔都是为帝都魔法学院的学生们所认识的,表面上他们的身份是古板严厉的学科教授,其实一个个都是实力极强大的魔法师。   学院的会议厅里寂静得像午夜的墓地, 穹顶上的橄榄花壁画延伸至四面, 阳光穿过巨大的十字窗, 照亮了这些“老骨头”满是皱纹的脸。   参加会议的一共九人,所有人的年纪加起来向两千岁进发。这群被时代遗忘的人聚集在一起,是因为学院发生了极其恶劣的魔法伤害事件,他们必须商讨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会议开始。”校长摇了摇手边的银质铃铛,“首先, 很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我想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三天前我们学院的猎鹰会列馆着火,导致一名学生受伤昏迷。对于这次事件, 我想听取了一下各位——”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谋杀!”尼克教授直接打断了校长的话,他狠狠拍着价值千金的黑檀木桌,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对于这样的疯女人就应该立即送上绞刑架执行死刑。”   “尼克教授, 请你冷静一点。”裹着白色长袍的邓巴院长手中握着一本《光明旧约》,“神告诉世人, ‘严刑本身也是一种恶’, 我们不能因为情绪随便剥夺任何人的生命, 更何况你所说的‘疯女人’还是一位和你一样稀有的魔导师。”   “该死, 不要把我和那种疯子混为一谈。” 尼克教授的表情满是厌恶, 像是吃了一只恶心的苍蝇, “在学院里肆意使用高危魔法的人根本不配拥有魔导师的尊称。还有也不要和我谈冷静, 我已经足够冷静了, 这个疯子不是在烧房子玩, 她差点杀了我的学生。要是在五十年前那会儿,我就不会坐在这听你们废话,早就亲手送她见光明神了。”   “尼克,你稍微注意点言辞,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五十年前了。”乌迪教授尔用力摁住尼克教授的肩膀低声说,对邓巴院长僵硬的笑了笑。   “好了,好了,两位的意见我都听到了。”校长抬起手打起了圆场,“温格尔说一下你的研究报告吧,我想这样结合档案,能帮助我们更好的了解整间事的真相。”   “我和我的学生们勘测了现场,现在整座建筑都已经沦为了一片灰烬。残骸里的火系魔法元素十分活跃,可以证明这场火灾的原因是七级火系魔法的滥用,我们复原了猎鹰会的列馆,可以推断出魔法爆发地点是在三层靠北的位置,那里是一间会客厅。”   “一堆废话。”尼克教授冷哼,“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确实,我只是阐述我推断的。”温格尔推了推眼镜,“接下来,我会说一些你们脚指头想不到的事。”   “玛丽·维多利亚,帝国唯一的女魔导师,五年前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还有自己的儿子,后来收了一名养子,结果一年前这名养子也病逝了。”   “你想说明什么?这个疯女人很可怜,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尼克教授毫不客气地说,“我对她的个人经历毫无兴趣。”   “让温格尔把话说完,尼克。”校长说。   温格尔整理了下情绪,继续说:“玛丽·维多利亚一生遭遇坎坷,丧夫丧子。调查中,我们一直在疑惑她这次动用魔法的原因。她与那名希恩·米勒的学生毫无瓜葛,按道理,是没有可能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的。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希恩’也是她死去养子的名字。”   “就因为一个相同的名字?”乌迪尔教授皱了皱眉。   “如果是一般人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名字痛下杀手,所以我们开始怀疑她施法时的精神状态,事实证明,我们猜测方向是对的,可以说玛丽·维多利亚确实疯了。我们询问了她的侍女珍妮丝,平时玛丽·维多利亚精神上就有严重的狂躁问题,她睡前需要点燃熏香,其中她最喜欢点的熏香是‘拉戴尔’。我想这种熏香就不用我过多介绍了,它的成分包括洋金花粉。它之所以深受名贵们的喜爱,正是因为它有致幻的效果。”   “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尼克教授翻了个白眼。   “如果按照温格尔教授的报告,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一种可能,玛丽·维多利亚的攻击行为不是出自本意。”邓巴院长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她或许没有想伤害谁,只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我想吸食致幻物,不是玛丽·维多利亚脱罪的理由。”见尼克教授就要一脚踹向桌子了,乌迪尔教授连忙开口说,“邓巴院长,如果这样就赦免一个人的罪行,对受到伤害的人未免太不过公平了吧。没有人应该为他人的失控买单。”   “她当然要承担自己的责任。”邓巴院长重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只是觉得死亡的代价太过沉重了。从结果上看,我们损失的是一幢建筑,也没有人因此失去生命。”   “没有人因此失去生命?”尼克教授猛得站了起来,手指戳着邓巴院长的圆圆的鼻头,“我的学生能保住生命那是因为出现了奇迹!他正好被强大的魔法冲击力弹射进湖面里,如果不是那片湖,他现在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会碎成渣,就算勉强保住性命,他这辈子也只能瘫在床上,那时候谁能为他本来璀璨的炼金前程负责,难道你可以吗?邓巴·布兹。你这个连教廷圣水和自己口水都无法分辨不清的蠢货!”   “你——”邓巴院长被说得满脸通红。   “够了,肃静。”校长再次摇动手里的银铃铛,“尼克,我了解你的愤怒。这次事无论换成任何一个学生我都会为此悲痛愤怒,因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这件事无疑是极为恶劣的,它打破了我们学院的安宁,同时也玷污了我们一直守护的净土。我们不会轻易饶恕了这名罪魁祸首,但是就像邓巴院长所说的,我们只是一群快入土的老头,没有资格掌握一个人生杀于夺的权利。我们能做的只有提出自己的诉求,尽力去维护自己的权益,然后将剩下的交给帝国的法律。”   尼克教授的脸深沉的厉害,乌迪尔强拽着他坐回到座位上,叹了口气:“校长,请允许我再说几句。”   校长点点头。   乌迪尔教授轻咳了一声,神色严肃:“我不想争辩这件事的结果,这件事大家自有判断。但是我知道有的人或许会顾忌玛丽·维多利亚魔导师的身份,所以在这里我不得不提醒各位一件事。我想大家应该都记得学院给学生们上的第一节 课。”   “我们告诉学生们‘魔法犹如深渊,需时刻警戒,时刻慎重,时刻敬畏。’。这是身为一名魔法师该具备的基本素养,无论任何时候,都应该放在心里的东西。在座的大部分人恐怕都经历过,那个滥用魔法遍地疮痍的世界。”乌迪尔教授说,“我想说的很简单,如果一个人心里放弃了对魔法的敬畏,那从这一刻,他就不配称为一名魔法师了。”   “这就是我想说的。”   “好了,我想讨论到这里,大家心里其实应该都有了主意,我们还是直接跳到表态环节。”校长拿出了一只铁质的花纹盒子,“最后的票数决定我们学院的上诉的态度,一人一票,其他的赔偿条款我们已经拟定了,至于玛丽·维多利亚需要付出的代价,我心里有一根底线。而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底线,支持死刑记叉,否决死刑记圈。”   校长看着其他八枚被做了标记的木牌被塞入盒中,等到所有人离开会议室后,他没有马上验证最后的结果,而是走到了圣洁的壁画前,轻轻敲了描绘在墙面上凸起的橄榄花纹,“出来吧,教授们都已经走了。”   隐蔽在壁画后的小门开了,黑发青年耷拉这脑袋走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刚才在这里开会的尼克教授肯定没想到,他嘴中疯女人的儿子也在这间屋子里旁听着。   “坐吧,艾瑞克斯。你要不要喝点红茶。”校长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他在示意对方坐下,也是在无声的安慰,“或者是红酒?”   艾瑞克斯站在原地,他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您为什么要让我听这些?”   “这次会议谈论的主要内容是关于你的母亲玛丽·维多利亚,过几天她就会被我们移交至皇家军队,然后我们会统计损失向帝国法庭上诉她。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态度。”校长举着酒杯坐回到位置上,“事实上,我也想问问你的想法。”   “什么想法……要不要让自己的母亲判死刑?”艾瑞克斯的神情隐藏在黑色的碎发下,低声说,“您不觉得这样的问题太残忍了吗?”   “十分抱歉,我的孩子。”校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此时心里很痛苦。”   艾瑞克斯沉默着,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绝非痛苦两个字能够概括的。而比起面对残酷的事实,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更想逃避所有的一切。   “我想你刚才也听见了。这只铁盒里的投票数会决定最后学院的态度。”校长轻轻拍了拍桌子,“而现在,因为你的身份,我想特例给你一次投票的权利,你可以在面前的小木板画上圈,或者叉。”   “我可以放弃吗?”艾瑞克斯轻声问。   “当然,孩子,我不想逼迫你。”校长手指交叉,缓缓手,“如果你确定要放弃的话。”   艾瑞克斯望着桌上的铁质盒子,过了一会儿,他低着走到了校长为他准备的位置,拉开座椅坐下。   “放心吧,这是真正的匿名投票,所有的小木板都取自同样的木材,我不会知道你的选择。”校长说,“而且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参加投票的这件事。”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片木板上画的是什么。”   艾瑞克斯紧紧握着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他的这次选择或许无关紧要,又或许会直接决定自己母亲的生死。   他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当他选择坐下接受校长提议的时候,他心里的选择就应该十分明显了。   玛丽·维多利亚。那是他的母亲。就算所有人认为她是个疯子,认为她该付出死亡的代价,他也无法在面前的木板上画下叉。   可是,他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自己母亲一次次让他陷入矛盾的原因。   他想知道原因。   他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一刻考虑过他这个作为儿子的感受。   他想应该是没有的。   艾瑞克斯沉默地将手里的木板投进了铁盒中。   “你想知道现在的结果吗?”校长招了招手,铁盒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他的手心底下。   “不,如果可以,我想现在离开这里。”艾瑞克斯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   “嗯,确实也不急着揭晓结果。其实这个投票还没有结束,学院方面是九个人,加上你,这里面一共有十张票,会出现两方持票相同的情况。”校长拍了拍手里的铁盒,“所以还缺一个人。”   “那……为什么还要我……”艾瑞克斯不能理解校长的做法。   “因为还有一个人需要表态,他的这一票很重要。”校长轻声说,“我想他现在应该快醒了。”   希恩缓缓地睁开了眼,眼前是模糊的灰白色。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很安静,除了一点笔尖摩擦纸张沙沙声。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才发现有人一直坐在他的身边。那人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在书上细心记录着什么,笔直的腰背倚在窗子前,伴着温暖的光,看着安静美好。   “希恩,你醒了吗?”那人发现了他的注视,啪的一下阖上了书,俯身到他面前。   “玛尔斯?”希恩看清了那张脸,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他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阳光透过象牙色的纱帘,他的身上除了被子外,还放了一只熟透的苹果。   “那是艾琳放在你床上的。她和兰伯特昨天有来看过你,但是那时候你还没有醒。”玛尔斯拿起那只苹果,“要吃吗?”   “嗯。”希恩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吃不了任何东西,他的喉咙灼烧得疼。   “在吃之前,先喝一点水。”玛尔斯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端了过来,“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这期间只敢喂你一点糖水。”   “谢谢。”希恩想抬手接过,然而玛尔斯已经将茶盏靠在了他的唇边。   “喝吧。”玛尔斯轻声说,“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乱动,肩背手脚的骨头都出现了细碎的裂痕,虽然有让拉斐尔给你治疗过了,但是你还是需要好好静养。”   “拉斐尔…”希恩微微愣了愣。   “我的弟弟,从十岁开始,他就一直在光明教廷进修。”玛尔斯放下茶盏,“他在神性感悟方面很有天赋,听说教皇很看好他,很有机会成为新的圣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好,就是不能动。”希恩说。   “总比永远不能动要强。不要提那么多要求,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玛尔斯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将苹果切割成一半一半月牙的模样,“你根本不知道你刚被救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   “全身冰凉,没有一点血色,喊你的名字也没有反应。”玛尔斯低声说,“就像要永远离开我了一样。”   希恩眼帘微微垂下:“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玛尔斯笑了笑问。   希恩摇了摇头,玛尔斯以为他是不知道,其实他是无法说清道歉的原因。   “怎么感觉你醒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玛尔斯微微挑眉,“就像表演里托着线的木偶。”   “木偶?”希恩有些不解。   “张嘴。”玛尔斯将切好的苹果递了过来。   希恩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苹果肉上咬了一口。   “嗯,就像这样,我说一个动作,你就做一个动作。”玛尔斯扬了扬下巴,“不觉得很像吗?”   希恩无声地笑了笑。   “这里是哪里?”希恩扫视房间的四周。   “我在学院休息的地方。一二年级的时候早课特别多,我就不回寝宫,住在这里。”玛尔斯耸了耸肩,“因为可以多睡了一会儿。”   “抱歉,占用了您的房间。”希恩轻声说,“等明天我就——”   希恩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块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   “我不同意。”玛尔斯直接拒绝,语气不容反驳,“直到完全恢复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希恩艰难地将苹果咽下:“我是被您禁足了吗?”   “啊,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玛尔斯自顾自擦着手里的匕首,“总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您…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吗?”希恩望着这位蛮不讲理的皇子殿下问。   玛尔斯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下来,偏过头回望希恩:“你猜猜看?”   “我想您有很多的事没有处理。”希恩望了望房间的四周,他服侍玛尔斯以来,对对方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他没有在这间房间里看到任何玛尔斯平时会用到的东西。   就像现在是下午,如果玛尔斯真的这几天都一直住在这里,这个时候应该会有仆人送来几道甜点和一杯加了茉莉橙片的纯正红茶。   “所以?”玛尔斯似乎对在等他的回答。   “我猜您是用了下午茶过来的。”希恩微微阖眼,他有点疲倦,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因为玛尔斯没有立刻搭话。   “希恩。”   “是。”希恩睁开了眼睛。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玛尔斯叹了口,“现在是困了吗?”   “抱歉,殿下。”希恩忍不住阖上眼睛,他的身体还十分的虚弱,意识的模糊不是他能强行控制的。   “没关系,想睡就睡吧。”玛尔斯扶着希恩躺平,在离开前,还把被子重新掖了一遍。   他望着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神游离,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男人线条冰冷的唇角。   “好梦。”他抬起身,房间的门开阖。   “你来这里做什么?”玛尔斯的手臂搭在圆头花式栏杆上,冰冷俯视着站在楼梯下的男人。   “玛尔斯殿下,我听说他在这里。”艾瑞克斯低着头,“他的身体怎么样吗?”   “很好。”   “那他醒了吗?”艾瑞克斯轻声问。   “和你没有关系。”玛尔斯淡淡说,“醒过来,或者没有醒过来,我都不会让你见他。”   “我没有奢望见他。”艾瑞克斯紧抿着唇,“我只是…想知道希恩怎么样了?我很担心他。”   “这三天我一直陪在他身边,连眼睛都不敢阖一下。”玛尔斯眼帘微微垂下,“老实说,我已经没有心力和你多说一句话了,艾瑞克斯·卡贝德。”   “你真应该来看看三天前的他。”玛尔斯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如果你那时候过来,我或许会让你进去。因为那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艾瑞克斯的手紧紧抓着木质栏杆。   “现在你已经不需要因为可笑的罪恶感来见他了。”玛尔斯再踏下一节楼梯,从艾瑞克斯身边走过,“他没有被你的母亲杀死,我说了,他很好。”   “我不是为了减缓罪恶感,我是真的……”   砰地一声,艾瑞克斯还没有说完,就被玛尔斯一下拽住了衣襟,狠狠地摁在了楼梯的栏杆上。   “听清楚了,趁我还没有把对你母亲的怒火发泄在你的身上。”玛尔斯的眼睛闪着冷光,宛如暴风雨前宁静的海面,“立刻滚出去。” 第87章 深涧11   “希恩, 我可怜的孩子,你的身体恢复如何?还有什么缺少的可以和我说。”校长张开双臂,态度热情地走进了房间。   “校长。”希恩心里有点诧异老人的到来, 面上依旧保持有礼的微笑,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不少了。”   “那真是太好了。”校长走到床边, 满脸和蔼,“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其实我已经醒过来好一会儿了。”希恩说,“校长,您有什么事吗?”   “你在学院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作为校长当然要过来看看。”校长扶着希恩从床上坐起, “当然,也有一点事想询问你的意见。”   “是关于玛丽夫人的吗?”希恩问。   校长愣了愣:“是。学院正在准备上诉,我想问问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毕竟你才是这件事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能先问问原因吗?玛丽夫人…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希恩轻声问。   “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希恩微微阖眼, “我记得她听到我的名字后就变得十分激动, 然后就——”   “她的精神失常了。”校长叹了口, “你可能知道玛丽夫人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然后你们的名字正巧相似。”   “原来是这样。”希恩低下头。   “放心。”校长拍了拍希恩的肩膀, “学院会保护好你的权利,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做坏事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会是什么?”希恩问。   “这取决于很多的因素。你希望是什么?”校长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试探什么, “她的生命?”   希恩想了想, 摇摇头:“不。”   校长微微扬眉, 继续问:“真的吗?即使她差点杀了你。”   “我现在还活着。”希恩眼帘低垂, 缓缓说, “您也说了她只是生病了,而且她是我朋友的母亲。”   校长一愣,随后站起身抱了抱床上的青年,“希恩,你真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   “善良单纯的孩子……还真是被你的假象骗惨了。”校长离开没多久,一直倚在墙边听着的男人就笑了,“居然用善良单纯这种词来形容你,这老头也太蠢了。”   “他不蠢,”希恩坐在床上淡淡说,“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你是说,他本来就是要保你继母?”赫莱尔眼神微斜。   “杀了玛丽夫人会很麻烦,这个罪名可不够。不过,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希恩抬眼,这几天赫莱尔经常会出现在这间房子里,一般在他醒来的时候,或许也在他沉睡的时候。他待坐在窗边,或者倚在墙角,像幽灵一样注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却不说话。   “你最好不要提之前的事。”赫莱尔的脸沉了下来。   “哪件事?”希恩问。   赫莱尔一下语噎,脸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都没有。”   “我有点相信你以前是神明了。”希恩收回目光,低声说,“真是意外的单纯。”   “你在嘀咕什么!”赫莱尔皱了皱眉。   “我好像有点困了。”希恩慢慢平躺了下来,“身体恢复的比想象的要慢。”   “早就说了,你非要自找麻烦。”赫莱尔冷哼一声,“折腾来折腾去,你还是没能干掉你的继母。”   “赫莱尔,死亡一点也不可怕,人们害怕的是临死前的无能为力。”希恩盯着惨白的天花板,他能听到窗外倾斜而下的雨声,“她会体会到的。”   “这是你的亲身体会吗?”赫莱尔问。   希恩没有回答,似乎在听着雨声发呆。   “身体有点疼。”过了会儿,他忽然平静地说。   赫莱尔愣住了,之前这人被火焰炸出几十尺都不见咧嘴叫的,这会儿躺着床上休息竟然开始喊疼了:“疼……哪里疼?”   “身体每个地方。”希恩说。   赫莱尔撇了下嘴:“所以怪谁了?是你说要靠自己恢复的。”   “这样比较真实,好的太快会很奇怪。”希恩说,“而且大家会觉得我很弱势。”   “有点意思。”赫莱尔低笑了几声,“这就叫弱小有弱小的优势。谁能想到大象发疯是因为蚂蚁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呢?”   墨点大的雨水打在黛青色的钟罩上,约书亚学院的钟塔树立在风雨中。在它的地底下,有人收起了老式的长柄伞,打开了由纯秘银打造的密封空间。   “这几天待在这里的感觉如何?玛丽夫人。”那人甩了甩伞上的雨珠,“虽然比不上庄园,但是这里胜在坚固安全。”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妇人坐在木椅上,头发披散着,“你们没有资格处置我。”   “确实,两天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您就要被帝队接管了。”校长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根卷烟,“我们这毕竟教书育人的地方,擅长讲道理的,和他们那不好比。”   玛丽没有说话,脸上是不屑的冷笑。   “昨天中午,我收到了一封信,还有一只装满金币的破皮旅行包。”校长吐了一口白烟,“亨利大公希望我在其中为你周转。”   “你同意了?”玛丽夫人抬了下眼皮。   “我把那些钱以匿名的方式捐进学院专属的修建款里了。”校长抖了抖手里的烟灰,“然后我回复了亨利大公,上诉法庭是不会变的,但是惩罚不至于要了你的性命。”   玛丽夫人发出了阴沉地低笑:“惩罚?我是贵族,是万万分之一的魔导师,我不接受任何惩罚。”   “玛丽·维多利亚,魔法不是万能的,个人在群体面前是渺小的。”校长摇了摇头,“谁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像现在,你已经像笼中鸟一样被囚禁在这里了。”   “那是因为你们对我的身体动了手脚。”玛丽夫人愤怒说。   “是的,我们给你注射了一些具有麻痹效果药剂。”校长大方承认,“没有办法,为了防止你精神错乱,我们向上面递了药物控制申请,皇室已经批准了这份文件。”   “精神错乱……你们认为我精神错乱?”玛丽夫人的眼珠突出,“开什么玩笑。”   “事实上就是如此,不然没有理由解释,你那天一切反常的行为。”校长摊了摊手,“还是你现在愿意说说自己杀人放火的动机?”   两人对视陷入寂静。   “他……没有死,”玛丽夫人低声说,“他回来了。”   “他指的是谁”   “希恩·卡贝德。”玛丽夫人的手紧紧攥起,尖锐的指甲刺进手心的皮肉,“他还活着,他换了一张脸依旧活在这世上。”   “希恩·卡贝德,那位已经病逝的希恩子爵?”校长愣了下,“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希恩子爵的葬礼还是你一手布置的。”   “那棺椁里是空的。”玛丽夫人的情绪激动起来,“他就是他,他没有死!从香水开始,不或许更早!他一直潜伏着,谋划着什么,他故意进入这座学院,故意加入猎鹰会,故意接近艾瑞克斯……他想要报复,报复我,报复艾瑞克斯,报复整个卡贝德家族!”   “看来希恩子爵的死,对你的刺激很大。”校长抿了抿嘴,“不过他为什么会找你复仇呢?这听上去就像是你害死的他。”   “你不会明白的。”玛丽夫人的眼神深沉,“他是杀不死的魔鬼。”   “嗯,书里说,‘魔鬼无法杀死,只能驱逐。’”校长微微颔首,“所以我们还是谈谈你的事情吧,玛丽夫人。基于你精神不稳定的现状,我们这边提交给帝国法院的建议是为你佩戴特制的魔法监控项圈。”   “你说什么?”玛丽夫人愣住,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们理解你的精神情况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但是你必须接受治疗,而且在康复前你需要被严格监控起来,以防再发生这样的恐怖的伤害事故。”校长说,“这些都是很正常的防范措施,不是吗?”   “你们疯了吧!魔法监控项圈?那是给亚兽人带的东西。”玛丽夫人咬着牙说。   “其实不太一样,我刚刚说了是特制的。”校长顿了顿说,“如果你十分介意的话,我们也可以把项圈改成戒指,或者手环。”   “开什么玩笑,你们想要羞辱我!”玛丽夫人的肩膀颤动着,“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东西——”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玛丽·维多利亚。”校长抬起手打断了玛丽夫人的话,“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选择的权利,魔导师的身份确实尊贵,但是你犯了致命的错误。这里是圣维亚都城,不是什么乡野小镇。女王陛下再怎么仁慈,也不会放任一个精神失常的魔导师待在都城。你现在就像不安稳火药,今天你能在学院放火,谁能保证你明天不会将这把火放进皇宫。”   “还是说比起佩戴魔法监控器,你更想被驱逐出灰墙?”   玛丽夫人怔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校长不是在吓唬她。   至始至终,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希恩的身上,这让她忽略了很多关键点。   而现在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已经有些脱离她的控制了。   “不,我不能离开都城。”玛丽夫人低声说,“不能离开。”   校长转过身,声音没有起伏:“那要看上面的决定,你只能安静地等待结果。”   “我知道等待的过程会很难熬,如果撑不住,就想想艾瑞克斯。因为你,这个孩子很可怜。”他握着伞柄推门离开。玛丽·维多利亚瘫独自坐在木椅上,眼神渐渐涣散。   天气放晴,艾瑞克斯坐在树下,他身边的草坪放着一束包好的粉白雏菊,只是因为他在这徘徊很久,娇嫩的花瓣已经蔫耷下来。向北几十尺的建筑就是他的目的地,然而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无法继续走近了。   他要看望的人住在这间房子里,然而房子的主人厌恶他,不允许他靠近,所以他只能在外面干望着房子发呆。   其实,艾瑞克斯觉得自己像丧家犬这样坐在这也挺好,如果玛尔斯殿下那天真让他进去,他也未必真的敢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虽然都是预料之中的事了,但是他还是会害怕那个人用仇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我还真是个胆小鬼。”艾瑞克斯叹了口气,他心里很清楚任何事情逃避都是没用的,解决的方法只有勇敢面对。然而说起来容易的事,往往做起来都是极为困难的。他内心深处不想走进那间屋子,就好像不进去,所有的事就没有真正发生,他和希恩之间也能保持原来的样子,不会有任何的裂痕。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在干什么?”有人轻声问。   艾瑞克斯转过身,看见少女吃了一惊:“欧尼斯殿下?”   “嘘。”欧尼斯连忙捂住了艾瑞克斯的嘴,“不要说话,我是偷偷溜出宫的,要是被玛尔斯哥哥发现,我会被骂的。”   艾瑞克斯点点头。   “听说希恩受伤了,我想过来照顾他,但是玛尔斯哥哥不允许我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欧尼斯松开了手,一只手提这裙子弯下腰,另一只手捡起摆在地上的雏菊花束:“艾瑞克斯,你也是来看望希恩的吧。”   “我……”艾瑞克斯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   “正好一起进去吧。我一个人会紧张死的。”欧尼斯公主愉快的拍了拍手,“趁现在玛尔斯哥哥不在。”   “可是,我——”艾瑞克斯有点发愣。   “没有可是,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哦。”欧尼斯朝着黑发青年笑着眨了眨眼。   希恩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他躺在床上,放眼望去都是鲜花,水果,牛奶,还有各种各样昂贵的瓶装酒,这些都是来看望他的人送给他的慰问礼。   鲜花是一大群女孩子送来的,她们中有些是同班或是同年级的,有些希恩也不认识,她们蜂拥而来,又蜂拥而走,留下的只有这满屋子的色彩斑斓。   瓶装酒和水果是猎鹰会的成员们送的,派来看望他的代表是兰伯特和艾琳。希恩不怎么喝酒,这些价值不菲酒水摆在他这十分浪费,他本来是想退回去的。然而艾琳学姐则偷偷告诉他,猎鹰会一起送来的只有水果,那些酒都是兰伯特的珍爱私藏。就是因为怕被退回来没有面子,所以才悄悄混在大家一起买的东西里送过来的。   听了这话,希恩只能收下。收下后,他还让艾琳当场开了一瓶,后来因为他身体不适,那一瓶基本被兰伯特喝完了。   至于剩下的牛奶,是史蒂芬学长和帕克送来的,两个人在这里呆了很久,帮他消灭了很多水果,最后一直到天黑,才被玛尔斯殿下冷着脸请了出去。   今天上午的时候,尼克教授和乌迪尔教授也来看过他,只不过两位很忙,呆了一两个小时就走了。   现在是下午,又有两个人来到了他的病房。   “希恩,你身体怎么样了?”少女站在他的床边小声问。   “已经快痊愈了。谢谢你的关心,欧尼斯公主殿下。”希恩温和地说。   希恩和少女一问一答的交谈着,虽然都是一些回答过很多次的问题,但是希恩依旧很耐心地回答着。而在对话变得枯燥的时候,希恩也会故意挑一些少女感兴趣的话题,比如“皇宫里的蔷薇花开了吗”“学院里的又多出了几只小白猫”。这个时候少女就会高高兴兴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而希恩就会在旁边倾听点头。   从谈话开始到结束,另一个到来的人都保持着沉默。希恩观察了他很多次,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刚进来的位置,空荡荡的眼神就像没有思想的木头人,直到欧尼斯公主必须离开的时候,他才将自己手里的雏菊花束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过身就准备离开。   “等一等。”希恩叫住了他,“艾瑞克斯。”   “木头人”僵硬地转过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半天也只憋出了一个“嗯”字   “过来坐吧。”希恩说,“你应该有话想和我说。”   他站在那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低着头走回了房间,坐在了病床边的木椅上。   “你最近怎么样?”希恩先开口问。   “还好。”艾瑞克斯低声说。   “真的还好吗?”希恩望着满面愁云的青年。   “假的,一点都不好,一切都糟糕透了。”艾瑞克斯心里想着,然而在遭遇更加悲惨的人面前他说不出口,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才变得这么惨的。   他哪里有抱怨的资格。   “嗯,我能承受地住。”艾瑞克斯轻轻呼出一口,终于抬起了头,“对不起,希恩,因为我母亲的事。我…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你所有的态度我都能接受,总之,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的补偿过错,所以、所以……”   艾瑞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那句“你能不能在校长找你投票的时候,不要投叉”像一根长长的鱼刺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说不出口。   他必须说出口。   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里,无论开口,还是不开口,良心的谴责都无法避免,他都会成为自己厌恶的那种人。   “你很喜欢哭吗?”希恩忽然问。   艾瑞克斯的头脑一下空白了,他下意识偏过头抹眼睛,然而他发现自己眼底是干的。   “我、我没有哭。”艾瑞克斯用力眨了下眼睛。   “现在没有,但是很快就会了。”希恩说,“需要我给你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吗?”   “我的脸…怎么了?”艾瑞克斯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很丑。”希恩淡淡说,“就像跟着哥哥到大森林里探险的小男孩,心里害怕得要哭了,还怕在哥哥面前丢脸。”   艾瑞克斯愣住了。   “我不喜欢看见别人哭,尤其是男人。”希恩直视着艾瑞克斯的眼睛,“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哭第二次。”   艾瑞克斯眨了下眼,咽了咽口水:“之前情况特殊,我已经成年了,早就过了哭鼻子的年纪了。”   “希望如此。”希恩收回目光,“校长昨天找过我了。”   艾瑞克斯的身体不由一颤。   “他和我说了事情调查的结果,然后询问了我一点意见。”希恩缓缓说,“问我希望对方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是以命换命吗?”   艾瑞克斯的手紧紧攥着,他低着头,不敢看希恩的神情。   “你认为我的回答是什么?”希恩偏过头问,“艾瑞克斯。”   “我不知道。”   希恩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我回答的‘是’,或者说,我让你的母亲失去了生命,你会恨我吗?”   “我不知道。”艾瑞克斯的神情隐藏在碎发的阴影下,声音低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不知道。希恩,我不想做任何的假设……这样的假设让我很痛苦,非常的痛苦。”   “我不想恨你……”艾瑞克斯抬手遮住眼睛,“我想我可能无法真正恨你。”   “这样吗。”希恩低下头,他摸了摸自己心脏处,猛烈的跳动虽然只有一瞬,但格外的真实。在那一刻,沿着流动的血液,他好像能与面前的人感知到相同的痛苦。   就像褪去所有,独自冻结于深海之中。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在精明的头脑没有反应过来前,希恩看着自己抬起了手,摸了摸那黑色的短发。   意料之中的沉默。艾瑞克斯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有什么破碎的影像在脑中卡顿的倒放,这样亲密的动作,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母亲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她生病了。”希恩收回了手,声音很轻,“我不会……”   那句话没有能说完,因为有人像巨型树懒一样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上半身。希恩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就像时空交叉后另一个自己在发言。   他刚刚的思绪完全断了,就像一场错觉。 第88章 深涧12   “你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希恩侧过头, 他隐隐从那黑色的短发上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气息。   “可能是……三天前。”拥抱着他的人回答犹豫。   “松手。”希恩说,“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真的吗?”黑发青年表情有点尴尬,他连忙松开手, 退回到自己位置上。   “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去清洗一下自己, 然后睡觉休息。”希恩说, “明天早上你还有课,不是吗?”   “确实,我是应该回去了。”艾瑞克斯望了眼时间,“不过,希恩, 你怎么知道我早上有课的?”   希恩微微愣了下,沉默片刻:“我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所有人的课表?”艾瑞克斯神情有点呆滞,“我们学院里至少有上千名学生, 你怎么可能记得所有人的课表?”   “你可以离开了。”希恩收回目光,忽然感觉耳边的声音格外吵闹。   “希恩, 你是不是在不好意思啊。”艾瑞克斯摸了摸下巴, 像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因为被我发现记得‘朋友的’课表。”   “我要休息了。”希恩说。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艾瑞克斯站起身, 走到门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希恩, 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对吗?”   过了会儿, 背后传来轻轻的“嗯”声。   “我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勾了下, 轻声说,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   “玛尔斯殿下……”   艾瑞克斯阖上门, 抬头就看见了玛尔斯。玛尔斯穿着一件刺绣样式的黑色丝绸衬衫, 头发梳理地井井有条,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红漆木盒。他沉默地倚在墙边,似乎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殿下,我……”艾瑞克斯的喉头滚了滚,对方那天的警告犹在耳畔。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会这么巧的撞面。   他低下头,心里已经做好了承受对方怒火的准备。   玛尔斯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往他刚刚出来的房间去了。   艾瑞克斯扭过头望向玛尔斯的背影,什么争执都没有发生,对方就像默认了他的存在一样。   “殿下,您怎么回学校了?不是说要接待东洋来的使者吗?”希恩说。   “已经结束了。我又不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剩下出风头的场面还是留给其他人吧。”玛尔斯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而且我给你带了东西。这是东洋那边的食物,叫作米。”玛尔斯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只手心大的小碗,“他们会用东洋的茶冲泡米,配上一些鱼肉,味道十分别致。”   希恩接过细长的木勺,望着面前白色颗粒状的食物微微出神。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玛尔斯轻声问。   “不是。只是没有……见过。”希恩低下头,舀了一勺米粒放入嘴里,“很柔软的食物,很好吃。”   “我当时看见得时候,就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的。”玛尔斯声音有点得意。   “这种特供的餐食应该是东洋使者为皇室成员专门烹制的。”希恩放下木勺,望向玛尔斯的眼睛,“我现在吃得是属于您的那一份吗?”   玛尔斯愣了一下:“有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这样不合礼仪,殿下。”希恩叹了口气说,“这是皇室才能享用的食物,我没有享用的资格,如果被人看见——”   “那又怎么样?”玛尔斯学着希恩的样子跟着叹了口气,“他们现在都已经当真了。”   “您指的是什么?”希恩微微皱眉。   “你是我情人的这件事。”玛尔斯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希恩愣住了,他感觉自己昏睡的时候,可能错过了什么事情。   玛尔斯支着下巴,回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下午。他也没想到自己在收到兰伯特传来的消息后,会在会议讨论的关键直接离席,然后直接闯进光明教廷,粗鲁地打断了赞格威尔主教神圣的布道会,当着一群教众的面将他们未来的圣子直接掳到了学院。   因为这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他已经彻底成为贵族们下午茶时刻的谈资了。   “不知道,应该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玛尔斯说,“谎话说多了,人人都当真了。”   “您也当真了吗?”希恩说。   玛尔斯神情微微僵住了,望向坐在床上的男人。   在这短短的几秒里,他的情绪发生了极为跌宕的转变。“您也当真了吗?”这句话很有意思,搭配上不同的表情可以暗示截然不同的意思。玛尔斯想,如果希恩是微笑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有和他一样难抑的冲动,他可以主动点直接表明自己的心迹。如果希恩是愤怒着说的,那就代表对方嫌恶更加亲密的关系,他也可以装出被冒犯的样子蒙混过关。然而,他忘记了,希恩就是希恩,这个男人鲜少流露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个精密的零件,能轻而易举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会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   那张完美的脸上不会在他面前出现雀跃,更不会出现恼怒。   他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就像午后花园里的橄榄木,知更鸟可以停在它的枝头鸣叫,常青藤可以攀附它的主干生长,孤独的少年也可以在它的沉荫下入眠。他们亲密无间,相依始终,却都无法等到橄榄木开口的那一天。   “有时候会。”玛尔斯直视着希恩的眼睛,想看清橄榄木真正的情绪。   然而他失败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已经习惯你无微不至的服侍了,你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小部分。”玛尔斯微微阖眼,神情有点颓废,“不要误解,就是字面的意思,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吗?”   “是的。”希恩轻声说,“我会用心扮演好这一小部分。”   “当然,这是你应该做的。如果连这最起码的小事都做不到,我还留着你做什么?”玛尔斯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他的目光落到角落里蔫蔫的粉白花束上,“这束花是谁送的?”   “应该是艾瑞克斯。”希恩顿了顿说,“他来过这里。”   “粉白雏菊的花语是愉快,幸福,希望,纯洁,”玛尔斯单手抓住那束花,“还有……深藏在心底的爱。他是在追求你?”   希恩摇摇头:“不,我想他分不清各种花卉背后的含义,他只是单纯的想买一束花捧着过来。”   “可他刚刚在这里抱了你。”玛尔斯低声说,“艾瑞克斯也不知道拥抱的含义吗?”   “殿下。您看见了?”希恩微微蹙眉。   “我不想多管闲事,希恩,这是你的私事,但我必须确认清楚一点。”玛尔斯松开手,任凭那束花坠落回不起眼的角落,“所谓合格的侍从,他的身心都应该完全属于他的主人,只有这样的忠诚才足以让主人将软肋展现给自己的侍从。”   “所以希恩,你是合格的侍从吗?”玛尔斯向床上的人走进,“我真的能放心让你看见我的软肋吗?”   “您希望我如何证明?”希恩沉默片刻,抬起头问。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玛尔斯俯视着希恩说,“应该如何让我对你满意。”   “我可以做到您说得任何的事。”希恩平静地说,“就如宣言里所说的那样,‘您的意志,即我长剑所指。’”   “这是谎话。”玛尔斯毫不客气地揭穿。   “如果您认为这是谎话,那您就应该亲自论证这一点。”希恩说。   玛尔斯愣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你是在向我宣战吗?”   “没有,殿下。”   “不,你是在向我提出挑战,你认为自己的伪装无懈可击,而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玛尔斯缓缓坐了下来,指尖交叉,脸色深沉,“很好,我会证明这一点,你在说谎。”   “现在脱掉你的衣服。”   希恩解开衬衫的纽扣,敞着胸腹,斑驳的阳光打在他还未痊愈的身躯上。   他走下床,脱掉了唯一的衬衫,将上半身暴露在湿润的空气里,残留的疤痕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他站在那里,等待着皇子殿下接下来的命令。   玛尔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具年轻洋溢的身躯。男人身上印着丑陋的疤痕,没有女人那般起伏的曼妙线条,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然而,对他而言,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牵引着他的心脏砰砰跳动。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玛尔斯保持着面上镇定。   “不知道,或许是女人。”希恩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喜欢过谁,但他娶过名义上的妻子,所以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是吗?”玛尔斯的手微微捏紧,语气一转,“那你一定接受不了和男人发生性|欲关系,对吧。”   “殿下。”   “现在过来安抚我。”   希恩的眼帘微微垂下:“您是认真的吗?”   “我没有强迫你,你可以直接说‘做不到’。”玛尔斯微微阖眼,声音冰冷,“这很简单,然后我会证明你——”   他的手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抓住。   玛尔斯睁开眼,他处在高大躯体的阴影下,被困在了狭窄的座位里。   “接下来,对于安抚您的指示,您有更加明确具体的要求吗?”他的头,需要我自行发挥?”   玛尔斯的脑中已经沦为空白,他不知道如何应答,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真的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他低着头,紧紧盯着那只为他解开纽扣的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他无法看见的地方。   “停下。”玛尔斯声音有点不稳,“够了。”   “我还没有完成您上一条命令。”   “我说,不需要了。”玛尔斯紧紧闭着眼睛,声音难得示弱了,“停止你的动作,已经可以了。”   那只紧握着他的手松了开来,希恩后退了几步站定,玛尔斯的灵魂不再战栗,得以从丧失自我中脱逃。   “把衣服穿起来。”玛尔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他想要的像是这个,又不是这个。   玛尔斯已经分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就在这时,他脑中忽然浮现了自己在门外看见的画面。   “走到我面前。”玛尔斯开口说。   希恩再次靠近玛尔斯,一个脑袋重重抵在了他身上。   “摸摸我的头发。”玛尔斯低声说。   希恩愣了下,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银发:“我现在算是合格了吗?殿下。”   玛尔斯轻轻“嗯”了一声:“稍微重一点。”   见皇子殿下情绪平复下来,希恩轻声问:“您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想我生病了。”玛尔斯在心里说,“就像书里说的那样,嫉妒是恶毒之症。”   “生病了?”希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您又头疼了吗?”   玛尔斯没有说话,过了会儿,点点头。   “我去为您准备冰的手帕。”希恩说,之前玛尔斯头疼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做的。   “不用了,现在已经好了。”玛尔斯摆了摆手,“你的伤还没好,想跑到哪里去,谁允许你下来的,躺回床上去。”   “是您让我下床的。”希恩提醒道。   玛尔斯一阵语噎:“那需要我道歉吗?”   “不需要,是我应该道歉。”希恩躺回到床上,端起了桌上的木碗,一口口吃着里面的东西。   “不是不合礼仪吗?”玛尔斯坐在一旁看着,低声说,“为什么还吃?”   “我刚刚已经做过更加不合礼仪的事了。”希恩想了想说,“而且这个很好吃。”   玛尔斯微微发怔,随后重重叹了口气。   “您是想到了什么严重的事了吗?”希恩问。   玛尔斯后仰靠在椅子上,一脸深沉,不知说给谁听:“啊,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更严重的是我已经拿他束手无策了。”   柯柯拉河边,镜像宫,奥斯卡公爵坐在烟雾缭绕的浴池中,碧色的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瓣。这些都是林林早晨采摘下来的,即使脱离了脆弱的伴生期,也没有哪只精灵会不喜欢新鲜的花朵。   这是奥斯卡公爵每天唯一放松的时段,林林坐在浴池边,手里拿着一只小木盆,将温热的水浇到奥斯卡公爵的肩膀上。   “您今天见到东洋的使者了吗?”林林问。   “见到了。”奥斯卡公爵阖着眼睛说。   “他们都是黑头发吗?就像狄妮亚小姐——”林林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浴池里奥斯卡公爵抬起了右手。   这是屏退的意思。林林立刻站起身离开,并将整间浴室的门紧紧关上。   哗啦啦的水声,奥斯卡公爵从浴池中站起,随后又恭敬地单膝跪下:“神主,请原谅我的失礼。”   “奥斯卡,我现在十分的愤怒。”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男人从渺渺的烟雾中走了出来,“前所未有的愤怒。”   “您怎么了?”见男人现身,奥斯卡公爵微微蹙眉,担心说,“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希恩·米勒他应该没有——”   “不允许提这个的名字。”男人完美的面庞上神情阴沉得吓人,“奥斯卡。”   “是。”奥斯卡公爵低下头,低声问,“不知您发生了什么?”   “我被背叛了。”赫莱尔咬着牙说,“区区一个卑微弱小的人类他竟然敢……”   “您是说那位背叛了您?”奥斯卡公爵眼神深沉了下来,“如果他不想死,就不应该这样做。”   “没错,我今天才算想明白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赫莱尔手不由捏紧,“我早就该看穿他的真面目,他平日都是对谁毕恭毕敬、百依百顺!这个该死的亵渎者。”   “难道…他信仰的是光明神?”奥斯卡公爵身上慢慢浮现杀意。   “比这个还要可恶千万倍。他竟然敢拿着我未来的身体去取悦那个银发小子,”赫莱尔血色的瞳孔眯起来,“这个不知感恩的人类。”   “银发小子……”奥斯卡公爵有点听不懂了,“您指的是?”   “我决定了,从此刻起他将失去我的庇护,”赫莱尔背过身说,“现在我需要你去转达我这条神谕,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您希望我…转达给谁?”奥斯卡公爵犹豫了下问。   “亵渎者。”赫莱尔嘴里凶狠地吐出这个词, 第89章 深涧13   希恩将桌上的一只只小碗装进了木盒里, 玛尔斯背倚在柔软的椅垫上,翻阅着一本没有标题的档案,那里面是都城内各级大臣的详细资料, 年龄, 履历,家境,甚至是癖好都会一一记录其中。两人个做个的事,就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您准备好了吗?下周的国务会议。”希恩打破了沉寂。   “问题比想象的多。”玛尔斯说,“帝国的国库没有想象的充盈,女王陛下对内政策从松,各个封地的税务有的几年都收不齐,还有各种各样的开销, 这几年在战争军队上花的钱越来越多了, 支出的金币远远追不上收入,按照这样发展下去, 帝国内部周转会出大问题。”   “帝国不准备放松对亚兽人的打压吗?”希恩问, “即使他们已经缩紧在角落里了。”   “两个种族间的仇恨是难以化解的。你知道的,我的皇姐是出了名的激进派。”玛尔斯淡淡说, “只要还有亚兽人在试图反抗,她就会用武力解决他们。母亲很支持她的决定, 因为, 灰墙外面亚兽人和人类的矛盾远比都城内的人想得要激烈, 最近的局势很不太平,低等公民叛逃的情况频发,我想或许与耐克斯克村的事有关, 有人走漏了风声, 鼓动了亚兽人们愤怒的情绪。”   “是杀了托兰男爵的那些人吗?”   “不知道。”玛尔斯摇了摇头, “都城内对亚兽人的反派组织了解甚少,贵族们对这些人态度轻蔑,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至于母亲也全权将这些事交给了提西丰负责。”   “所以最大的开支无法被砍掉。”希恩很快就冷静地得出了结论。   “没错。”玛尔斯叹了口气,“总而言之,帝国现在很需要钱,这也是为什么皇室会宴请东洋的使者,母亲也希望和他们达成一定的通商契约。”   希恩点点头,和他想的一样,自命不凡的圣维亚帝国愿意招待偏远的东洋使者,这个举动背后定然赋予了深意。   “玛尔斯殿下,玛尔斯殿下。”窗户外传来了男人的呼喊声。   玛尔斯皱了皱眉,推开了手边的窗户,往楼下望去,印有“弗雷德里克”烫金家徽的马车停在门外的樟树下,古板的绅士礼帽探出车门,银色的手杖在阳光下灿烂生辉。   “公爵大人。”玛尔斯注视着身体颀长挺拔的男人,正巧男人也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他。   “殿下,是有谁来了吗?”希恩问。   “嗯,一位尊贵的客人。”玛尔斯按了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阖上了窗户,“我可能要离开一会儿了。”   希恩独自呆在寂静的房间里,玛尔斯一脸严肃的离开让他对这位前来拜访的神秘贵客有点好奇,只是现在的他无法了解外面的情况。   既然要会面贵客,那就意味着玛尔斯无法短时间回来。希恩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那份遗留在桌子上的大臣档案,一张张翻阅着上面的内容。   “英斯特财务大臣,瑞德税务官……”希恩的目光沿着泛黄的皮纸转移,他快速阅读着上面记录的每行文字,将这一份份档案分门别类地存在自己的脑中,“竟然连公爵级别的资料都收录其中了吗?”   “奥斯卡·弗雷德里克……”翻动的书页停止了下来,希恩眼帘微垂,原本应该记录着“奥斯卡公爵”的那页除了书写了一个花体的名字,底下全是空白的。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张空白的纸页,希恩将档案举起,将前后页一起对向窗外的阳光,记录着“奥斯卡公爵”资料的那页明显更加透亮。   “是被药物强行抹去笔记了吗?是想隐藏什么?”希恩望着那唯独的空白页,陷入了沉思。   啪的一声,房间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希恩扭过头,一个管家打扮的清秀男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林管家,”希恩望着男人淡淡说,“原来与殿下会面的是奥斯卡公爵吗?”   “希恩少爷,日安”林林弯腰行礼,态度恭敬。   “日安,不过还请不要这样称呼我,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毕竟我现在只是一个平民学生。”希恩再次拿起桌上的档案继续翻阅起来,没有避讳眼前的人,“您独自前来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奥斯卡公爵有些话想要转达给您。”林林忽然顿了顿,“不对,应该说是神主有话要传达给您。”   “神主?”希恩翻阅的动作停止了下来。   “那位大人的原话。” 林林按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了一种庄严愤怒的声音:“‘可耻的亵渎者,从此刻起,我要收回对你的庇护。’”   “他去找了奥斯卡公爵?什么时候?”希恩抬了下眼皮,眼神没有离开面前的档案。   “在我服侍奥斯卡公爵沐浴的时候……或者说一个小时之前。”林林想了想回答,“神主突然现身了。”   “一个小时之前吗?”希恩轻叹了口气,“所以说,奥斯卡公爵专程前来就是为了转达他的这一句神谕吗?”   “可以这样说。因为神主他表现得十分……”林林抿了下唇,欲言又止后换了个说法,“如果您也在场,大概就明白当时的情况应该称得上刻不容缓。”   “我明白了。”希恩将手里的档案归为原位,“让奥斯卡公爵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林林望着眼前毫无情绪波动的青年,心里十分敬佩对方此时的从容镇定。就好像迎接他的不是神明的愤怒,而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闹脾气一样。青年和神主之间的关系一直透着些许诡异,林林看不出这种关系是属于好,还是属于坏,他只关心青年到底能不能让神主平息怒火。   “既然您已经知晓此事,那我就先退下了。”将一切交代清楚后,林林就转身准备离开,毕竟他很清楚公爵大人已经不想沉默地坐在另一件房间拖延时间了。   “等一下。”希恩走上前叫住了林林,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把钥匙,“正巧我有一样东西想请奥斯卡公爵过目。”   “他是这样说得。”林林将自己与希恩的对话重新复述了一边。   到日暮的时候,他已经跟随着奥斯卡公爵站在了陈旧的蔷薇馆前。门框上的蜘蛛网还没有处理,在昏暗的自然光下,破旧得像尘封已久的魔鬼巢穴。   奥斯卡公爵皱了皱眉,他抬起手抹了下门面,指尖上满是厚厚的灰尘。他难以相信他们至高无上的神主竟然和那个人类一直居住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   “你们两位……是来找谁的?”穿着睡衣出来觅食的史蒂芬被楼道里的两个人影吓了一跳。   “请问您知道希恩·米勒的房间在哪里吗?”林林笑着询问受惊的某人。   “你们是谁?要干吗?”史蒂芬的眼珠转了转。   “我们是他的朋友,”林林晃了晃手心里的钥匙,“来帮他取点东西。”   “我是他炼金系的学长,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史蒂芬声音越说越小,望着面前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孔,一看就知道对方是不能惹的狠角色。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讪讪说,“当然啦,我和希恩也不熟,他的朋友我认不全很正常。”   “他的房间在哪?”   “三楼最里面的那一间。”史蒂芬飞快说。   “谢谢你的指路。”林林朝着史蒂芬露出温和的表情,安抚着对方的情绪,而奥斯卡公爵已经握着银色的手杖朝楼梯上走去。   “应该就是这间了。”林林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把钥匙,用其中的一把打开了阻挡在面前的这扇门。   房间内的空间比想象中的还小,甚至还不如镜象宫的浴池大。奥斯卡公爵随手打开了门边的衣柜,里面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套成衣,其中还有两套是魔法学院的替换校服。   “他说得东西在哪里?”奥斯卡公爵收回目光,淡淡问。   “桌案下最底层的抽屉里。”林林走到窗边的桌案前,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每一层抽屉上竟然都挂了一把黄铜材质的锁。   “这样的把戏有什么用。”奥斯卡公爵轻轻打了个响指,所有的黄铜锁都应声坠落到地上。   “大人,这样好吗?”林林有点担心问。   “无妨,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神主的庇护了。”奥斯卡公爵面无表情地命令,“打开所有的抽屉。”   林林蹲下身子将桌案下的抽屉依次打开。所有的抽屉都是空的,除了最底层的那一个。   “狡猾的人类。”奥斯卡公爵的眼睛微微眯起,注视着林林呈到他手里的物件, “看来他已经安排好收尾的所有事了。”   那是一封被蜡封好的白色信封和两枚金灿灿的女王币。   希恩缓缓睁开眼睛。虽然现在是深夜,但是他没有困意。因为玛尔斯殿下的要求,他这些天几乎每时每刻都躺在这张床上。   他偏过头,窗户大开着,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如果换作一般人发现深更半夜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怕是要忍不住惊恐的尖叫连连。希恩不会惊恐,他早就习惯了这个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存在,尽管有时候他也会冷静思考对方会不会是他精神分裂出来的幻觉。   “赫莱尔。”   “闭嘴,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喊我的名字了。”站在窗户前的人凶巴巴地说。   “那我从现在起应该如何称呼你?”希恩轻声问。   那人偏过头,冰冷的月光倾斜在他的脸上,希恩终于看清了他此时的神情,那双玫瑰色的瞳孔闪烁着混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愤怒,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呵,不需要称呼,因为今天会是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那人的嘴角抿成一线。   “倒数第二次?那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你惨死的时候。”那人冷声说,“我会出现直接取走你的身体。”   “听上去你不想见到我。”希恩缓缓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有今天倒数第二次的见面?”   “这是个失误。”那人咬牙切齿地说。   “这不是失误。如果你不想出现,那我永远都见不到你。”希恩用平静的声音像针尖一样戳破了对方的谎言,“赫莱尔,你内心希望我看见你。”   “简直可笑。”赫莱尔恼怒地扭过头,“人类,明明是你假装睡着了,想欺骗我现身!”   “我承认,我欺骗了你。”希恩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不过我如果想骗到你,那也要建立在你愿意上钩的基础上。所以这只能换种角度说明你想要见到我。”   赫莱尔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从嘴里吐出了“诡辩”这个词。   “你不敢承认希望和我见面这件事。”希恩说,“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承认!”赫莱尔的眼中有像岩浆一般滚烫的东西在闪烁,“自大无礼的人类,我警告你不要揣测我的想法,不然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回答不出来吗?”希恩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威胁,“那就换一个你能够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要表现地如此愤怒,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理由?”赫莱尔被气笑了,他一步步向希恩走进,“当然是因为你亵渎背叛的行为,奥斯卡没有清楚地告诉你吗?”   “我将不再庇护你,你已经被我抛弃了,人类。”赫莱尔的嘴角勾出了残忍的笑容。   “你对待所谓的亵渎者都这么温柔的吗?”   “什么?”赫莱尔皱眉。   “我以为对于这样无礼的人,你应该会直接结束他的生命,或者让他这辈子都活得痛不欲生。”希恩冷静地分析,“这才附和你的性格。”   赫莱尔愣住了,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是,人类,你提醒我了。”赫莱尔恢复了面上的凶狠,有些僵硬地说,“左右都是无视契约,我确实应该……直接抹杀你。”   “不,你不会抹杀我的。”希恩抬起手将男人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叹了口气说,“因为你想要的是独占我,赫莱尔。”   “你在说什么?”赫莱尔反握住那只手,声音不可查觉地颤抖。   “你希望的到底是什么?你应该清楚。堕落为恶魔以后,你比我更明白本身。”希恩低声说,“仔细想想,你很容易就会发现,我对你来说,已经是这样重要的存在了。” 第90章 深涧14   夜晚, 帝队,圣维亚地牢。   亨利大公举着火把走在阴冷潮湿的地道里,他眉头紧皱, 面色阴沉, 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此刻的坏心情。地牢里里糟糕难闻的空气,还有耳边源源不断的哀嚎声,都不是真正让他心烦的理由。而真正让他心烦意乱的人正在最前面的地牢隔间等着他。   “您终于来了,大公。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见我了。”玛丽夫人坐在破旧的木椅上,她披着长长的头发,穿着一件暗色的长裙,神态保持着往日的端庄。   “我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见你,玛丽夫人。”亨利大公将火把插在了墙边, “但是看看你做的好事, 现在谁都无法帮你收拾残局。”   “我是被算计了。”玛丽夫人脸色阴沉,“您要帮我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亨利大公望了眼妇人脖子上黑色的项圈, 附近的肌肤布满了狰狞的抓痕, “只要你尽快适应没有魔法的平凡生活。”   “魔法是我的本能,我是绝对不可能不会放弃的。”玛丽夫人声音充满隐忍, “我需要您的帮助!大公。”   “玛丽夫人,对于这件事, 我也无能为力。帝都魔法学院是什么地方?都城权贵未来的继承们人大多就读在那里。出了这样的事, 女王陛下很是震怒, 谁都无法庇护你,即使请求弗恩殿下也一样。”亨利大公冷哼一声,“这把火点燃得其实是你自己, 将你自己彻底烧毁了。”   “是, 希恩·卡贝德, 都是因为他!他还活着!”玛丽夫人快速地说,“大公,他知道你私铸金币的事,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他不能活着,我们必须要杀了他。”   亨利大公微微挑眉,喃喃自语:“看来是真的疯了。”   听见了亨利大公的自语,玛丽夫人的情绪变得激动:“我没有疯!我很清醒!希恩·卡贝德他一直活着,他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亨利大公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希恩·米勒就是希恩·卡贝德是吧,你在那封信里已经写了很多遍了。”   “没错。”玛丽夫人咬牙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放心,我已经安排可靠的人去办了。”亨利大公说,“他今晚就会死在病床上。”   玛丽夫人抬起头,眼中恢复了一点神采:“真的吗?”   “没错,我满足你的愿望。”亨利大公点点头,嘴角露出贪婪地笑容,“作为交换条件,诺曼子爵曾经炼制出的那块点金石……”   “点金石我会给你。”玛丽夫人垂下头,低声说,“在确定希恩·卡贝德死了以后。”   赫莱尔拍开脸侧的手,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脸,月光下的侧影像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黑纱。他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警惕着不被青年的言语蒙骗鼓动。他很清楚青年的狡黠,只要按着对方的思维迈出第一步,就会踏进他精心布置的重重迷宫,沦为迷途的羔羊,再无出去的可能。   蛊惑是恶魔的本能,而他面前的青年远比恶魔更擅长蛊惑人心。   “我说过,我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赫莱尔注视着那双沉寂的眸子,“我和他们不一样,不要忘记,我不是人类。”   “所以?”希恩低下头,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探向他的左胸膛。   “我的这里是空的。”赫莱尔缓缓说,“我……亲眼看着它被挖出来,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血洞。”   他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一股凉意沿着背脊而上,那份空荡荡的疼痛持续了太久太久,似乎至今也仍未消散,真实无比。   “赫莱尔。”希恩微微蹙眉。   “所以,我不会在意任何东西,没有什么对我来说是重要的,更不会像你们人类那样感性。”赫莱尔渐渐放松,他感觉自己彻底摆脱了逻辑的怪圈,找到了绝对站得住脚的反驳理由。他有些得意地望向青年的脸,青年的神情和他预料中一样忽然变化,脸上的皮肤紧绷着,一向平静的眸子开始骤缩,仿佛旖旎在深海下螺旋形的水涡。   赫拉尔愣住了,青年这样的神情很罕见,和他想象中的惊慌完全不一样。   啪,有人推开了窗户,一道黑影灵活地翻入希恩所在的房间。   “你是谁?”希恩将手探入枕下,望着那名深夜闯入者。   黑影没有说话,他快速地冲向房间里唯一能看见的人,泛着银光的刀刃强硬地抵在了希恩脆弱的脖颈上。   “可以告诉我吗?”希恩静静坐着,眼睛望向正前方:“你是代表谁来除掉我的?”   黑影没有说话,希恩平静的反应让他微微皱眉。   “他是一个女人吗?”   “不……你不需要知道太多。”黑影没有多言,手上用劲,匕首面上很快溢出了刺眼的血色,“痛苦很快就会结束。”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希恩轻声说,“把刀放下,他现在还在生气。”   “他?你在胡说什么?”黑影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在刺杀行动前,他有进行极为周密的调查,在这个时间点除了这名为希恩·米勒的青年,这间房间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人。   “他现在正在捏住你的脖子。”希恩淡淡说,像是在陈述着简单的事实。   骤雨暴风般的恐惧无声地向黑影袭来。在青年声音结束的刹那,他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困难,好像真的有一只冰冷的魔爪扼住他的喉咙。   “魔法?怎么可能——”黑影失去了声音,他的心跳加速,呼吸却变得又浅又弱。金发青年依旧坐在不远处的床上,血沿着脖颈的脉络往下爬,青年没有忙于处理脖子上的伤口,而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在嘲笑他的弱小吗?因为他不自量力地来刺杀一个怪物。   银色的匕首应声坠落。黑影的双手软弱无力地垂下,视线变为一片漆黑。   黑影其实误会了自己的刺杀目标,希恩的叹息不是在嘲笑他,那声叹息的对象是他身后眼眸血红的人。   “赫莱尔,你的翅膀露出来了。”希恩轻声说,“还有你快把他的脖子扭断了。”   惨白色的大手松开。那位不请自来的擅闯者像断线的傀儡一样跌落在了恶魔的脚边,希恩看见有黑色的羽毛无声地落在地上。   “真是无礼又肮脏。”恶魔望了眼自己手上沾染的污秽,嘴角流露出冷冷地笑,“像蠹虫一样。”   淡漠的笑,冷若冰雪,精致的面庞丝毫没有遮掩厌恶的情绪。漆黑的双翼将他修长的身躯包裹其中,金色的发丝飞扬在夜风里,像天幕中辰星残留下的轨迹。希恩凝视着赫莱尔,他忽然想到了奥斯卡公爵府上珍藏的那幅油画,神明,亦或是恶魔,在不同的身份对待死亡时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情,却意外地展现了如出一辙的高傲。   “他死了。”希恩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当前的状况,那名刺杀他的人已经成为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怎么?你是想指责我没有给你问话的机会吗?”赫莱尔偏过头,希恩脖子上的血痕让他看得心烦。   “不会。”希恩站起身,“正好相反,我要谢谢你,赫莱尔。你又救了我一次。”   赫莱尔嘴角抽了抽,心里有点懊恼,他没有忘记自己不久前才说得话。   “幸亏有你,不然今天就不是倒数第二系,要变成最后一次见面了。”希恩手站起身,手里握着玛尔斯殿下赠给他的那把短|枪。   “你又在骗我。”赫莱尔望见那把精致的短|枪,愣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青年是假装受制意图是逼着他出手。   “这次没有,我的枪里没有放燧石,如果你选择放任不管,我就会没命。”希恩取下短|枪上的发条钢轮,将一小块燧石放在击锤的钳口上,“但是就像我之前说得,赫莱尔,你不会这样做,因为我对你很重要。”   “真是疯了。”赫莱尔喃喃说,他已经分不清对方嘴里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每一句都像真话,却没一句是事实。每一句都像假话,却没一句有破绽。   “其实还有一种更简单的验证方法。就像银币的两面,如果你认为我说得是虚假的,那你就可以将它视为虚假的。”希恩的指尖落在扳机上,漆黑的枪口瞄准尸体的脖子,“不要被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影响情绪。”   “证明自己是对的,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几下枪击声割裂开寂静的夜空,鸟群从树林里惊起,就像神奇的魔法,整座建筑的灯在一瞬间全都亮了。   很快皇子殿下就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房间,他望着地上的尸体愣了几秒,就大步走到了金发青年的身边,怔怔的望着对方脖子上可怕的伤势。   平日负责希恩起居健康的医生立刻走上前施展有治愈效果的魔法。   “怎么会这样?有人想要杀你。”这个认知让玛尔斯的声音有点颤抖。   “殿下,”希恩说,“那个闯入者…已经被我杀死了。”   “他划伤了你的脖子,如果你手里没有枪……”玛尔斯有点说不下去了,面色如铁,“既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很好,殿下。”希恩安慰,“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这个伤口很浅。”   “我不好,”玛尔斯沉默了片刻,继续说,“这种刺杀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后晚上你睡在我的房间,白天我不在的时候,我会让其他人来陪着你。”   “殿下,您不用……”希恩话还未说完,就被玛尔斯抬手打断。   “不要让我担心,好吗?希恩。”玛尔斯低声说,他走上前轻轻抱了下面前的人,“按我说得去做。”   “是,殿下。”希恩轻声说,他站在原处,望向敞开的窗户,莹白的月光下一片黑色的羽悄然飘落。   赫莱尔坐在尖顶的钟塔上,两根指针在这一刻重合,现在是整整的午夜,他的脚下是一幢幢漆黑的建筑,看上去像一群以匍匐姿势入睡的石头怪物。   赫莱尔喜欢沐浴在月光下,安静的月光能让他遗忘所有麻烦的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高脚酒杯和一瓶包装严实红酒,准备好好享受一下今天的夜晚。   “如果这个时候,再来点甜的就完美了。”赫莱尔抿了口红酒,一边自我感慨着,一边想拿出点甜食,然而他摩挲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个有点破旧的纸盒。   他这才想起因为昏迷的缘故,那个人类已经很久没有给他上供甜点了,而他也很久没有吃最爱的甜食了。   “只好吃这个了。”赫莱尔打开了纸盒,盒子里面整齐排放着一枚枚褐色的朱古力块。他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等待甜蜜丝滑的口感取悦自己的味蕾。此时此刻,他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画面,他创造的那具身体被不同的人触碰,拥抱,玷污。而更让他不愉快的是这样的画面或许正在发生着。赫莱尔皱了皱眉,又将一块、两块、三块的朱古力逐一扔进嘴里。有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吃太多了,味蕾开始麻痹,他竟然从朱古力中尝出了隐秘的苦味。   他的“甜品圣经”在这一刻被推翻。甜蜜的滋味没有满足他空虚的胃,也没有能救赎苦者的灵魂。   “我不会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赫莱尔摸着空荡荡的胸膛轻声说,不知对谁。 第91章 深涧15   希恩走在种满百合花的院子里, 两侧是修建整齐的绿篱,被勒令躺在床上整整两周后,负责治愈他的医生终于向皇子殿下谏言, 让他拥有了每天两个小时放风散步的时间。   这座精致典雅的院子在建筑的向阳面, 虽然属于学院的范围,但是这块土地归建筑的主人拥有,不对其他人开放。为了防止有人误入,院子的外面栽种了一竖排的香樟,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围栏,将这里和学院划分为块不同的区域。   希恩走到香樟树下停了下来,在十几尺外,有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扒在铁栏杆上朝着他不断的招手。   “还真是夸张, 每次来看你都像来探监一样。”史蒂芬眨了眨眼, 悄悄打量希恩身后装备齐全神情如铁的侍卫小声说,“不过这次的阵仗也太吓人, 一个个全副武装的, 我是不是应该和你保持一个较远的距离,我怕他们突然拔剑出来砍我几下。”   “不会, 那些长柄剑只是用来象征他们身份的,都没有开锋过。”希恩微笑, “但他们会不会对你用魔法就不知道了。”   “魔法?他、他们都是魔法师?”史蒂芬吃了一惊, “还真是没有最夸张, 只有更夸张。魔法师现在这么不值钱了吗?这里是学院,不是战场,玛尔斯殿下也太护着你了点吧, 这待遇, 啧啧……”   “希恩, 你的脖子怎么了?”帕克打断了史蒂芬喋喋不休地说辞,从刚见到偶像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那一道结痂的痕迹。   “没什么,不小心弄得。”希恩摸了下脖子,重新理了理衣襟。   “伤在那样的部位怎么会是不小心……”帕克看到青年平静的神情声音慢慢弱了下来。   气氛有些沉寂。这时,结合周围的魔法师,史蒂芬和帕克也不蠢,隐隐明白希恩最近可能又碰见了什么危险的事。   “抱歉,我有点激动。”帕克捏着手道歉。   “不用放在心上。”希恩的语气依旧温和,没有责怪的意思。   史蒂芬有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手肘拱了下帕克,岔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他的吗?”   “嗯……嗯。”帕克回过神,从随身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本子,双手有些紧张地将本子递到希恩的面前。   “帕克,这是什么?”希恩接过本子。   “那个……是我记得的笔记,都是最近的……你没有听到的课程内容……”帕克低着头,小声说,“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希恩翻了几页纸,本子上的字迹不算好看,但是排版十分工整清晰,可以看出书写者的用心,而最关键的是里面记录的内容让希恩有点惊讶。   “希恩你能认识帕克这样的朋友,真是幸福啊!”史蒂芬在旁边说,“知道你受伤后他就一直在想办法怎么帮助你,于是我就让他帮你记录记录课堂笔记。谁能想到他不仅把你们同堂的课笔记誊写了一遍,竟然为了整理记录齐全还把你单独选得课程全都旁听一遍。真是太让人羡慕了,我也想要帮我做笔记的朋友,特别是乌迪尔教授的古魔法课啊,我真的不想再……”   史蒂芬的声音渐渐淡去,帕克不关心身边这位学长再啰啰嗦嗦地说些什么,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个在他世界里唯一耀眼的存在。或许大部分人无法理解他此时狂热的偏执,但他知道这其中的理由。自己愿意为这个特别的人做任何事的原因。   在神话故事里,邪恶的巨龙除了喜欢抢公主外,最大的爱好就收集闪闪发光的东西。帕克以前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设定,他不明白身为一只强大邪恶的龙囤积那么多人类的货币能有什么用,既不能拿去交易,也不能置换需要的东西,这些金银财宝早藏在山洞里早就失去了使用价值,就是趴在上面扯呼噜睡大觉还远没有稻草铺着舒服。   然而现在他慢慢理解了,不只是巨龙,就是人类也喜欢对自己来说耀眼夺目的存在。以前村子里的神甫在布道时说过,世间万物都有向光性,植物会朝着阳光生长,人心会向往温暖光明。有些喜欢无关价值,就像巨龙喜欢金币,他只要站在你的面前就能让你感到幸福满足,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宽慰你像死水般枯燥无味的人生。   在这段见不到希恩的时间里,帕克一直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知道必须这么做,否则自己的精神会先崩溃掉。算上今天,他一共就来这里看望了三次。然而事实上他每天都会至少路过这里两次,只要有空暇的时间,就会站在铁栏杆外望向那个房间所在的位置。心脏像被万蚁咬噬,他也想坦坦荡荡地走进去,将人接到自己的住处,理所应当地肩负起照顾责任……可他没有这样的能力或者说底气……高不可攀的皇子殿下比他强太多了。   所以,他只能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以此争取那人目光片刻的停留。   “谢谢你,帕克,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希恩阖上手里的本子,望向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小小的马尾扎在头顶,看起来像小狗的尾巴。   “没、没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麻烦,那些课很有意思,我、我本来也想去旁听的。”帕克有点磕绊解释,生怕自己的举动给对方造成了什么负担,“其实、其实也只是顺手的事。”   “即使是这样,我也要感谢你。”希恩微笑说,“老实说,我也正在为课程的事发愁,是你解决了我的难题。”   “对了,还有尼克教授那边。帕克,幸亏有你帮忙。”   “这……是我应该做的。”帕克的脸忍不住发热,感谢的话像温暖的水流淌进他的每一根紧缩的血管,舒服极了。   “还有我,还有我啊!希恩你也要感谢感谢我。”史蒂芬说。   “为什么也要感谢你?”帕克的神情有点沉,不想有别的人分享他的愉悦。   “因为……”史蒂芬想了想,“因为我把希恩的消息告诉了所有见到的女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漂亮女孩来看望他。”   “原来是你散播的消息!”帕克的手攥紧,咬牙说,“拿别人的消息去换搭讪的机会,真是恶心。”   “喂,喂,这怎么就恶心了。我是好人,我做得可是三方全赢的大好事,”史蒂芬不服气地掰着手指说,“生病请假一堆年轻女孩来看望,希恩有了面子。从我嘴里得到暗恋对象的消息,女孩们有了机会。至于我,拥有了和漂亮女孩聊天的契机,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人吃亏,大家都能收获幸福。”   “真是让人鄙夷的行为。”帕克的脸上满是嫌弃。   “你说什么?”史蒂芬拍了下大腿猛得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了木椅上,抬了抬手臂,“帕克我可是你的直系学长,你这样不懂尊重,小心我等会儿狠狠教训——”   唰唰唰的拔剑声。   史蒂芬的狠话还没来得及放完,只见那些一直沉默的侍卫们拔出了佩剑冷冷地指着他。   “他、他们这是做什么?”史蒂芬望着那银光闪闪的剑身被吓得不轻,“你快让他们把剑放下。”   “史蒂芬学长,他们禁止一切暴力行为。”希恩侧过脸,低声提醒,“而且只听玛尔斯殿下的话。”   “我只是开个玩笑,维护一下作为学长的尊严。”史蒂芬连忙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们可能当真了。”希恩微微挑眉。   “真是要命,他们还真是恪尽职守。”史蒂芬小声抱怨后,麻利地收回腿脚,扭过头对着那些侍卫友好的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坐回原处。   长柄剑一一垂下,侍卫们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姿势。   史蒂芬松了口气,朝着帕克做了个鬼脸。   帕克嘴角抽了下,不再搭理另一个多余的人,有这个时间他更愿意花在重要的人身上。他望向自己的偶像小心翼翼问:“希恩,那个伤害你的家伙抓住了吗?还有你和艾瑞克斯怎么样了?”   希恩淡淡说:“我受伤的事和艾瑞克斯没有关系。”   “可是那个放火的人是艾瑞克斯的母亲……这是真的吗?”帕克问。   “你听谁说的?”希恩问。   “就是上课的时候,无意间听旁边的人说的。”帕克想了想说。   “这件事有很多人在议论吗?”希恩微微蹙眉。   “当然,那天猎鹰会整幢列馆都烧起来了,那冲天的火光在学院里不瞎的都看见了,而且你在一年级里又那么出名,这么大个事谁会不知道呢?”史蒂芬摊了摊手,“把猎鹰会烧成灰烬损害了贵族学生的脸面,把你弄得遍体鳞伤刺激了平民学生的愤怒,这事算是把学院黑白两个阵营都得罪了。艾瑞克斯以后怕是会很难过,他现在都快成为全校公敌了。” 第92章 深涧16   药剂治疗实验室, 艾瑞克斯坐在最后一排,疲倦让他撑不住阖上了眼睛。   这几天因为母亲的事他疲于奔命,整个人像陀螺一样奔走于学校、治安处、法庭……各种不同的地方, 上午他像犯人一样被治安官审问了几个小时, 中午他连饭都来得及吃就匆匆忙忙赶回学院上课……结果赶到教室一个人也没有,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忙昏了头,看错了时间提早到了。   “算了,不吃了。”艾瑞克斯趴在桌子上,放弃了在半个小时内往返于餐厅与教室的念头。   他感到很累,而且内心的疲惫远超于身体的负荷。所以他宁愿什么都不想休息一会儿,也不愿动一动身体填饱自己饥饿的胃。内心的疲惫来自于这几天积累下来的挫败感,当真正遇到风浪时, 他才发现自己是怎样的手足无措。脑袋里空空一片, 经过老管家的提醒后,他才开始学着走动曾经与家族交好的那些世家。   说实话, 他根本不擅长交际谈判, 然而身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母亲现在唯一的依靠, 他只能扛起责任,硬着头皮去一家家的敲门, 恳求他们打听母亲在地牢里的情况。努力的结果让人绝望, 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说出拜访的原因, 那些家族只是听到报上的名讳就直接将他拒绝门外。   卡贝德家族昔日荣耀不再,没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贵族圈的人情冷暖。   “今天餐厅的炖牛腩真是太难吃了,让人难以下咽, 就像一块卡在喉咙里的牛皮糖。”走廊里传来了男生张扬的议论声, 艾瑞克斯连忙直起了身体, 恢复贵族应有的仪态。   门开了,进来了几个穿着白色的校服的人,有说有笑。   “日安。”艾瑞克斯向对方微笑问好。   谈笑声戛然而止。那几个人瞧见艾瑞克明显一愣,也没有回话,凑着门口的位置坐下,私下小声说话。   艾瑞克斯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只能装作看书的模样。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上课的学生走进来,他们和之前那几个人差不多,见到艾瑞克斯都是瞳孔紧缩,接着就三三两两挑着远些的位置坐下,过一会儿,余光就时不时地向后方扫去。   很快整个教室都坐得满满的,除了他相邻的几个位置。   艾瑞克斯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心里却总觉得附近的人都在议论着他。他悄悄看了眼怀表,见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离摆脱尴尬的现状不远了。   事实上,他想错了。   “老师,我可以独自完成吗?”艾瑞克斯站起身。   “为什么?”教授皱了皱眉头,“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艾瑞克斯挠了下头,低声说:“因为没有人和我一组。”   上课没过十分钟,教授就布置了学生们两人合作炼制药剂的任务,艾瑞克斯理所当然的被单出来了。倒不是药剂课的教授故意找难堪,教室里坐着的人数是双数,只是有一个学生突然声称自己手受伤了,无法炼制药剂,这才出现了眼下的局面。   “那你就自己完成吧。”教授挥了挥手示意艾瑞克斯坐下。   其他的学生都是两人一组,一个捣碎药草,一个加热坩埚,分工清楚,教授的指导也是按着正常的节奏进行教学。艾瑞克斯只能边做边记,一人干两人事,进程远没有其他学生来得快。等下课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准备药剂提纯了,他才趁着药草煎制的空当,拎着个小木桶跑出来换水。   真是窘迫,艾瑞克斯叹了口气,他原以为回来上课是放松的,谁想比在外面奔波还要难熬。艾瑞克斯劝自己想开一点,不要胡乱猜测,不要太过敏感,搭不搭理自己是别人的意愿,至少还没有人对他表现出明显的恶意……   艾瑞克斯推开门,拎着装满水的小木桶走回教室。   最后一排的坩埚已经熄灭了火,铁盖被掀开,发出一阵阵恶臭的气味。艾瑞克斯望着桌上用药草梗拼写出来的“恶心”,又抬起头望向整个教室。他紧紧握着小木桶,没有人将目光施舍给他,所有人不是聊得热火朝天,就是埋头做自己的事。   砰的一声,艾瑞克斯将木桶重重放在了桌面上。   这声异响太过突然,所有人都不约而合地望过来,周围忽然一片死寂。   艾瑞克斯长臂一挥,将桌上的药草梗都扫进了那口坩埚里,他面无表情地提着这口臭味熏天的坩埚在所有人瞩目下走到教室的最前面……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几分钟后,闹剧谢幕,教室里再次议论纷纷起来。   树上的叶子像下雨一样往下掉,在湖面上砸出一环环接连不断的涟漪。艾瑞克斯蹲在建筑物的背阴面,一手抓着坩埚,一手握着帆布,逆着水流像较劲一样和那些焦糊的不明黏着物做斗争。   他的动作看起来气势汹汹,水哗哗的响惊得湖面上的鸭子不敢靠近,远远看上去不像是在洗锅,倒像是捏着什么人的脖子拼命地摇晃。   “你在做什么?”有人淡淡问。   “在洗锅。”艾瑞克斯没抬头,他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那与他作对的污坑上。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就喜欢洗锅,喜欢浪费时间,不可以吗?”艾瑞克斯不明白自己都躲到这么远的地方了,怎么还有人要专程跑过来嘲笑他一两句。那平淡陈述的语气就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会忍不住恼火,艾瑞克斯也不例外。然而当他抬起头,望向说话的青年,眼神不由呆滞了,神情也变得紧张。   “你拿这个坩埚做了什么?”那人继续问。   “我……在炼制凝神药剂。”艾瑞克斯结巴说。   他悄悄望着面前的青年,一身白色的衬衫,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灿烂如金,精致的面庞朝着他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安宁花瓣遇水加热,会分泌出黑色的胶体,这种胶体黏在坩埚上用水难以祛除,回去加点桦木油一擦就没了。”那人望着倒在地上的坩埚说。   “可是,安宁花是要干煎的,怎么会有——”艾瑞克斯说一半闭嘴了,他想明白了,有人趁他出去那会儿往他的坩埚里加了水。就像那用花梗拼出来的辱骂一样,有人在故意整他,想看他出丑。   “你今天又逃课了吗?”似乎是因为他久久不说话,那人又开口问。   艾瑞克斯收回目光,没吭声。他心里怪怪的,被希恩这么一说竟然莫名有点委屈。按理说,这种酸鼻子的感觉应该是小时候被父母误会才有的体验。但委屈的心情不分年龄,成年人也有不平衡的时候。他不想逃课。他饿着肚子不停歇地赶回来,就是不想再逃课的。可是,糟糕的事情都是一起来的,他的难处无从辩解,只能自己憋着心里。   “我路过你的教室,在后门看了一会儿。”   艾瑞克斯身体一怔,他震惊地抬起头,他十分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教室的。   “第一列的第三个,第二列的第三个。”希恩平静地说,“是他们做的。”   “你,你怎么……”艾瑞克斯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得不是指出的那两个位置坐的是谁,而是在想自己进出教室两次,怎么会没瞧见这么大一活人的。   既然这么早就到了,那……肯定也看见他提着坩埚落荒而逃的样子了吧。   真是丢脸。艾瑞克斯捂着脸,虽然在对方面前丢脸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每一次都会比前一次更让他心慌意乱。明明他也有很多的闪光点,比如魔法很拿手,体能也不错,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就从来没能好好帅气过。   “为什么要跑掉?”希恩又问。   “我没有跑掉,我只是……嗯,出来洗锅。”艾瑞克斯想要努力维护下自己的尊严,然而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强撑不过几秒就坚持不住耷拉下脑袋,“我待在那里只会让所有人都感觉不舒服,我不舒服,他们也不舒服,所以咯,我就干脆出来了。”   “那是他们的问题,”希恩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你没做错任何事。”   “希恩……”艾瑞克斯用力眨了眨眼,虽然这么说有失男人尊严,但是他确实被希恩说得话感动得不行。孤独其实很简单,当所有人手里拿的是橘子,而你手里拿的是橙子的时候,你就是孤独的。迷茫同样也很简单,当大家都说你手里拿的也是橘子的时候,你慢慢也就分不清自己手里拿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   艾瑞克斯管不了别人嘴里说的橘子,苹果,还是其他什么,他只想从这些嘈杂中寻找一个声音——那个愿意认同的他的声音。   “你已经逃课十五分钟了。”希恩打开怀表看了一眼。   “啊?”艾瑞克斯愣了下,他的思维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维节奏,他还没从刚刚煽情对话中将深埋的情绪发泄出来。   希恩将怀表放回胸前的开口,弯下腰将那口烧得发黑的坩埚捡起来,递到还保持着呆愣神情的黑发青年面前:“现在你应该回去上课。”   “我……”艾瑞克斯眼神错开,他一点也不想回到那间教室,不想一个人待在最后排,不想一个人坐在那炼制药剂,更不想被所有的人在背后议论不止。   “走了。”见对方一副迟疑的模样,希恩收回了手。   “什么?”艾瑞克斯傻眼了。他瞪大眼睛望着,希恩已经拎着那口黑乎乎的坩埚往建筑楼的方向走去了。   教室里是瓶瓶罐罐清脆碰撞的声音,每个小组的成员都在抓紧时间对药剂进行最后的调试。   人人都有要忙碌的事。   “嗯?艾瑞克斯去哪了?”教授走进教室,没过多久就发现最后一排少了一个极为显眼的身影。   底下有窃窃地说话声,却没有人站起身应答。   “为什么没有人回答?难道他没有和你们任何人说请假,或者去干什么了吗?”教授皱了皱眉。   依旧无人开口。   “很好!竟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逃我的课!我教课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这样不尊重老师的学生。非常好!下节课你们替我转告他,这学期他不都用来,等明年再来找我吧。”教授彻底被这种目无尊长的行为激怒了,他不是没遇到过逃课的学生,但课上到一半玩失踪的还是头一次见。这行为是什么意思?是指他的课不值一听吗?   忽然,教室门被敲了几下。教授偏过头,只见一个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口黑黝黝的坩埚,几乎是同时,刚刚让他气得牙痒痒的逃课学生就从青年背后冒了出来。   希恩上前一步,朝着教授微微行礼:“抱歉,教授,我们上课迟到了。”   “你是这个班的吗?”教授皱了皱眉,他看这青年眼熟,但又不像是刚刚才见过的。   “教授,打扰了。我是来旁听的。”希恩说,“我的朋友艾瑞克斯说您的授课非常优秀,教学内容通俗易懂,强烈推荐我过来旁听学习。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到您的指导?”   艾瑞克斯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看着前面希恩认真好学的神情,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在做梦的时候推荐过这门课。   “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教授的干咳了一声,“虽说我们班的课按理是不能旁听的,但是我向来追崇知识面前,人人平等,我的职业素养是绝不允许将渴求知识的学生赶出课堂的。”   “真是太感谢您了。”希恩问,“教授,那我可以和艾瑞克斯一起完成您布置的任务吗?”   “当然可以。”教授点点头,“艾瑞克斯正好是一个人,不过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会抓紧的。”希恩再次行礼,随后拎着坩埚就坐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上。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迟到快小半节课教授竟然连一句责怪的话没有?艾瑞克斯看着身边井井有条开始分割药草的青年,只觉的一切都不太真实。这整个过程也太奇怪了,怎么每当他有无法处理的事情的时候,希恩总会极为巧合地出现在他身边帮他化解所有的难题。   简直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   教室里其他的学生也都瞪着眼,被回来的这两个人惊得不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艾瑞克斯怎么做到邀请希恩·米勒来旁听课程的?按照传闻,他们两不应该是死敌一样的关系吗?怎么还会跑过来给对方撑场子?   “你还在发什么呆?”希恩皱眉,“按我刚才告诉你的,把坩埚处理干净。”   “哦哦,”艾瑞克斯回过神,其实他已经放弃这次任务的成绩了,他上节课的成果全都被毁了,现在重头开始已经不可能来得及了。   “时间有点赶,但是来得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希恩忽然开口说,“到达结果的路径都是有办法简化的。”   “所以别急着放弃。”   艾瑞克斯悄悄揉了下鼻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窗外的阳光缓缓向西偏离,两个人站在桌子边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艾瑞克斯专注做着自己手上的事,不知不觉间,他完全忘记去留意他人的目光,就好像这间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93章 深涧17   “希恩, 你不是在殿下的宿舍休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艾瑞克斯垂着脑袋,望着坩埚里咕嘟咕嘟翻滚不停的药剂原液。   “路过,尼克教授正好在这里授课, 我过来送这些天研究的资料。”希恩握着一只小巧的柳叶刀,将蓝色的花瓣分割成规则的几何形状。   “原来是这样。”艾瑞克斯顺时针搅拌着沸腾的药剂,心里有点温暖。虽然希恩嘴上说是来送资料, 但是对方也是出于担心才来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朋友向来是嘴硬心软的。   希恩将坩埚里浓稠的药剂倒出, 扫了眼艾瑞克斯, 见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傻气的笑,他就确定对方又在想漫无边际的事情了。   为什么要帮这个人出头呢?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多余的。   理智开始敦促他自我反省。希恩无法做到自问自答,他想来想去,或许是出于一点内疚的心理, 所以才会对艾瑞克斯释放善意,勉强算是微不足道的补偿。   “好了。”希恩将密封好的凝神药剂递给了艾瑞克斯。   “这就做好了?”艾瑞克斯摇了摇那墨蓝色的小瓶子, 满脸不可置信。   “如果不信, 你可以自己试试。”希恩冲洗了下手。   “还是算了吧, 我现在可没有倒头就睡的时间。”艾瑞克斯摇摇头,握着那一小只药剂瓶排到队伍的末端, 等待教授最后的检验。   希恩坐在原位收拾桌面, 有两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希恩·米勒。”   “有什么事吗?”希恩抬起头, 来找他的正是捉弄艾瑞克斯的那两个学生。   “你为什么要帮着艾瑞克斯?”或许是忌惮希恩与皇子殿下间的传闻,两人的语气还算谨慎。   “那你们为什么要针对他?”希恩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而是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   “当然是为了玛尔斯殿下出一口恶气。”其中一人回答, “玛丽夫人烧了猎鹰会, 显然是因为派系斗争, 她看不起我们, 想给我们下马威。”   小小的蝴蝶挥动翅膀可以酿成毁灭性的灾难。而玛丽夫人原本只为了发泄怒火的举动, 早已经被过度解读成两派间激烈的挑衅。   希恩微微垂眉,明白这两人行为的动机是为了支持二皇子殿下。   “玛尔斯殿下没有做过类似的指示。”希恩淡淡说,“你们这样做反而有损殿下仁德的名声。”   “可是——”那两人有点不甘心。   “感谢你们支持玛尔斯殿下,但是希望你们选择更上等的方法。一个艾瑞克斯不会成为玛尔斯殿下未来道路上的绊脚石。”希恩缓缓说,“成为殿下需要的精英人才,化为帝国荣耀不可或缺的力量,这才是你们应该为之付出努力的方向。”   “刚刚他们找你说了什么?”离开教室,艾瑞克斯忍不住问。   他在教室前上交任务药剂的时候,看见那两个找他麻烦的人和希恩说话。他本来以为对方因为他要找希恩的麻烦,谁想不等他走过去,那两个人就顶一副怪异的表情走开了。   “他们来询问我快速配制药剂的方法。”希恩随口说。   “就问了这个?”艾瑞克斯面露疑惑,有点不信。   “交上去的结果怎么样?”希恩岔开话题。   “成绩当然是优秀。”艾瑞克斯露出笑容,“多亏了你,希恩,你简直就是我的幸运星。”   “幸运星。”希恩皱了皱眉。   “就是形容带给自己幸运的人。”艾瑞克斯说,“菲奥娜说得,每个人的命盘上都会有一颗幸运星,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好事。”   希恩没说话,艾瑞克斯的这番言论在他看来只是人们用于心理安慰的说辞,但他不否认这个世界存在命运的安排,因为他已经成为了那个打破秩序的特别存在。   今后的历史该镌刻些什么,不仅取决于命盘的旋转,还有他的选择。   “少爷。”   艾瑞克斯和希恩同时偏过头。玫瑰庄园的仆人劳朝着他们跑了过来。希恩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而艾瑞克斯则神态紧张。   “劳,发生什么事了?”艾瑞克斯问。   “少爷,西斯特男爵传来的消息,夫人从地牢出来了,我来接您过去。”劳气喘吁吁地说。   “你……说母亲被放出来了?”艾瑞克斯有些愣住了,明明几天前他连打听消息都做不到,今天竟然就被放出来了。   “少爷,我们赶紧走吧,马车已经学院门口等着了。”劳劝说。   “嗯。”艾瑞克斯的头脑有点懵,他转过头想和希恩道别,却发现对方正注视着他。   “一起去吧。”希恩开口说。   “啊?你……你也要去吗?这是说认、认真的吗?”艾瑞克斯没有想到希恩会提这样的要求,虽然他母亲的状况似乎控制了,但是亲自去接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出狱……这场面未免太尴尬了点。   希恩点点头:“你不是说我是幸运星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艾瑞克斯的神情纠结,他没有拒绝的说辞,如果希恩能和他的母亲解除误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未必会像他想的那般顺利……   “放心,我会注意的。”希恩淡淡望了眼劳,示意对方在前面带路。   “希恩,你真的要见…我的母亲吗?”坐在马车上,艾瑞克斯呼出一口气。   马车停在了空地上,他们已经来到地牢的出口。希恩坐在窗户边,两只狰狞的巨兽石像与他对视,那条歪歪扭扭的石阶通道延伸下幽暗的地下,隐约闪现的火光呈现出惊悚的氛围。   “夫人,出来了。”驾车的劳忽然大喊了一声。   笨重的铁链门缓缓打开,阴冷的气流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一个消瘦惨白的女人缓缓攀上石阶。艾瑞克斯和劳已经冲下了马车,希恩还坐在远处静静观赏着女人狼狈费力的模样。   “母亲,您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竟然这么早就妥协了。”希恩嘴角不可见的上扬,他原以为皇室让这位女魔导师甘愿戴上监控器要耗费不少的时间,没想到连半个月都不到对方的意志就屈服了。   希恩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他不慌不忙地走下马车,准备鉴证女人自尊彻底粉碎的那一刻。   玛丽·维多利亚抬手遮住了眼睛,在昏暗潮湿的环境待久了,她还不能马上适应外面强烈的日光。   亨利大公让她先遵循法庭的判决,军方里面人脉有限,等出了地牢后会再想办法帮她周转。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地牢里的时间让一分一秒都无比难熬,因为她是贵族女性,军方没有对她动用任何严苛刑法,但是只要她一天不签署那份《危险魔法监管请愿书》,注射进她身体里的麻醉药剂就不会停止,事到如今除了相信亨利大公的话,暂时选择妥协,她已经没有其他的出路了。   她放下手,无意间瞥见了自己左手拇指上的黑色戒指,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从她的胸腔涌出。   玛丽·维多利亚停下脚步,弯下腰干呕起来。   “母亲,您怎么了?”艾瑞克斯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艾瑞克斯。”玛丽夫人连忙捂住了嘴,她强忍下自己呕吐的,放松了表情缓缓抬起头来。   刺眼的阳光下,有两个人影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俯视着她,一个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另一个则是……   她杀不死的梦魇。   金发青年静静地站着,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是站在台阶上看着她……她从那道淡漠的目光里看到了……隐匿的笑意。   他在嘲笑,他在嘲笑她此刻跌落尘埃的处境。   玛丽夫人一步,一步迈着颤抖的腿爬上阶梯,艾瑞克斯跑下来想搀扶她,却被她用力地推开了。   “母亲?”艾瑞克斯站在那愣住了。   玛丽夫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早该死在烈焰之中的青年,她冲到了男人的面前,抬手打在对方的左脸上。   啪。希恩没有躲开,他选择承受了下了玛丽夫人这充满愤怒的一巴掌。   “母亲,您做什么?”艾瑞克斯赶了过来,横插在两个人中间,扭过头,“希恩,你没事吧?”   “没事。”希恩轻声说,平静地抹去嘴角被女人指甲划出的血迹,“看来夫人的精神还没有恢复。”   “希恩·卡贝德你是废物,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永远是一个无用的残次品。”玛丽夫人恶毒地诅咒着,“你和那个女人一样卑贱。”   “抱歉,希恩你能不能先回去……”艾瑞克斯听着自己母亲粗鲁的咒骂,脸上只剩下羞耻难堪,“我……”   “艾瑞克斯你是我的儿子,你怎么能给这个贱种道歉。”玛丽夫人的声音几近疯狂。   “母亲!够了!”艾瑞克斯忍受不了,他转过头低声说,“够了,求您了,母亲,拜托您……拜托您,不要这样……”   艾瑞克斯愣住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的母亲正在用看仇人的目光看着他。   “母亲……他是我的朋友。”艾瑞克斯喃喃地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看着母亲再次高高举起手,不过这一次巴掌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希恩在半途拽住了女人的手臂。   “松开!”玛丽夫人厉声说。   希恩像是没听见,目光扫向女人的指尖提醒:“夫人,您还戴着戒指。”   “放手!贱种!”听到戒指,玛丽夫人血液翻腾,声音变得更加尖锐。   “刚从地牢出来,您难道不觉得疲惫吗?”希恩望了眼对方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希恩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样,难以置信的,艾瑞克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就像喝醉了一样,失去意识昏倒了。   “母亲,母亲……”艾瑞克斯抱着妇人,抬头茫然地望向希恩,“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凝神药剂而已,刚刚才做的。”希恩沉默了一下,“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艾瑞克斯望着青年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有点落寞的低下头。其实他刚刚的话没有质问的意思,他根本没觉得希恩会伤害自己的母亲。他只是……被突然变故吓到了而已。   “我真是蠢透了。”艾瑞克斯很自责,他内心懊恼,然而眼下他无法找希恩解释,和劳一起将妇人送回玫瑰庄园。 第94章 深涧18   希恩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离开阴寒的地牢,走进了辉煌壮观的皇家庭院。   有一辆金色的奢华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庭院门口的紫藤树下。   这辆马车在自然光下很扎眼,珍贵的绿玛瑙大大方方地镶嵌在车壁上, 前方拉车三匹骏马鬃尾几近白色,是价值千金的纯正马种。   所有权贵的马车都必须停在圣维亚之门外,而这里是第二庭院的别院, 按理这里除了女王的御驾是不会出现别人的马车的。希恩微微眯眼, 车窗从里面推开, 马车的主人穿着鲜艳的贵族套装,头上的假发锃亮,脸上的横肉挤出了油腻的笑,像招呼小狗似的朝他勾了勾手指。   “亨利大公。”希恩走上前去, 微微行礼。   “哦?你认得我?”亨利大公倚在马车上贪婪注视着青年俊美的面孔,“真是聪明, 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是玛尔斯殿下的侍从。”   “嗯?玛尔斯的侍从?”亨利大公皱了皱眉, “我记得玛尔斯现在的侍从是一个叫作希恩·米勒的学生。”   “是的, 大公,我是希恩·米勒。”   “你就是希恩?”亨利大公愣住了, 上下打量着青年, “难怪玛尔斯会选择一个平民在身边侍奉。”   “确实是个漂亮的孩子。”亨利大公想摸一摸青年脸上光洁的肌肤, 却被对方侧头躲开了。   “大公,您有什么吩咐吗?”希恩脸上戴着淡淡的微笑。   “吩咐啊。”亨利大公舔了下嘴唇,“我想要你。”   “这恐怕不行。”希恩摇了摇头, “请宽恕我无礼的拒绝, 大公。您知道我现在正在侍奉皇子殿下。”   “那又怎么样?我不介意别人用过的。”亨利大公挑了下眉, 语气暧昧, “我只是想让你服侍我这一晚。”   “放心, 玛尔斯不是小孩子,他不会怪罪你,更不会怪罪他的舅舅。”亨利大公再次向青年的脸摸去,“这是难得的机会,放心,我对漂亮的男人很大方,想要多少都可以,不会亏待你的……”   希恩握住了亨利大公的手。   “你要拒绝我?”亨利大公的脸变得阴沉,虽然他很满意青年的相貌,但对方只是个卑贱的平民,他忍受不了被再三的拒绝,“我劝你想清楚,不要以为玛尔斯会庇护你,如果我主动提出,他会亲自将你送到我的府上。”   “我没有怀疑您的权势,您是女王陛下的亲弟弟,是整个圣维亚数一数二尊贵的大人物。”希恩轻声说,“但是如果您主动和殿下提起这样的请求,怕是不合适。”   亨利大公眯起眼,等着青年之后的应答。   “我想您应该不想为了我这样一个平民欠下玛尔斯殿下的人情。”希恩嘴角微微上扬,“而且这样的请求被殿下知道,对我也不是好事。”   “所以?”感觉到手腕上轻柔的触碰,亨利大公心变得痒痒的。   “还请您耐心等待几天。国务会议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那时候殿下会很忙碌。”希恩语气微转,语气温柔,“到时候……我会来找您。”   “你要怎么找我?”亨利大公喉头滚了滚,“凭你的身份想见我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会写信给您。”希恩俯下身亲吻了下大公金色的指环,抬起头,“尊敬的大公。”   “好,我等你的来信。”青年行礼退下,亨利大公有些痴迷地望向渐渐走远的身影,强烈的情|欲在他的腹部涌动。   一旁的仆从低声问,“大公,之前我们派去刺杀的人……”   “玛尔斯将他护得不错,还好没死,不然就太可惜了。”亨利大公摩挲着嘴皮,似乎在回味什么,“真是不错。”   “您想要的话……让他这样离开……”那仆从欲言又止。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能从他的眼中看见深沉的。”亨利大公笑了笑,“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会来找我,因为我的身上有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是。”仆从点点头,“大公,我们等会儿去哪?”   “去赌场。”亨利大公眼中的情|欲翻滚着,现在他想这个地方发泄一下自己被挑起的冲动。   金色的马车缓缓向即将落下的太阳行驶,紫藤树林后,银发男人也放下了手里的骨瓷杯,离开了造型厚重的穹顶凉亭。   希恩面无表情地擦拭了一下右手,将手巾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他坐上雇佣的马车,回到了帝都魔法学院。等他到达贵族宿舍没多久,玛尔斯殿下的马车也在庭院的门口缓缓停下。   “玛尔斯殿下。”希恩朝着银发男人行礼,“您现在准备用餐吗?”   “我在皇宫用过了,你今天自己吃吧,我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完。”银发男人声音平淡,说完就走上了楼梯。   “是。”希恩的眸子暗了暗,没有多说什么,独自用了仆从们端上来的丰盛晚餐。   气候已经步入秋季,夜晚的到来也越来越早。希恩推开了房间的门,玛尔斯正坐在大床上阅读有关税法的书籍。   希恩微微行礼,没有发出声音打扰,走向自己的床。自从那夜刺杀后,他就被玛尔斯要求搬到了这间更为宽敞屋子。玛尔斯殿下的床榻和他的床榻在一个空间里,唯一的阻隔是过道上拉起的那道红色绒布帘子。   希恩穿过绒布帘,阖上眼睛平躺在自己的床上。   “你今天拒绝了他们的保护,去做了什么?”帘子那边传来低沉的问话。   “我去找了尼克教授。”希恩睁开了眼,平铺直叙地诉说了一天的经过,“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艾瑞克斯,然后听说他的母亲从地牢出来,就一起去了地牢。”   “没有了吗?”   “没有了。”希恩说。   “为什么要去地牢见差点害死你的人?”   “玛丽夫人当时的行为是出于精神原因,我想见面后能解开这其中的误会,让这件事彻底平息。”希恩轻声说。   “又是为了艾瑞克斯?”帘子那头发出了轻笑,“所以就轻易放过要杀死自己的人。你原来是这么善良的人吗?”   “殿下,这件事应该尽快平息下来。”希恩说,“玛丽夫人是弗恩殿下一派的,愈发激化矛盾,只会将您重新推向争夺继承位的风口浪尖上。”   “所以你这么做是因为我?”暗红色的绒布帘被掀开,玛尔斯穿着白色的长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希恩的眼睛,“是这样吗?”   希恩愣了下,准备从床上坐起,肩膀却被玛尔斯按住。   “殿下,您怎么了?”希恩感觉到了玛尔斯情绪不对,轻声问。   “你的嘴角破了。”玛尔斯伸出了手,指腹在触碰上嘴唇的时候不可见地颤了下,“疼吗?”   “当时有一点。”希恩顿了顿,“现在不疼了。”   “怎么弄得?”玛尔斯低声问。   希恩只是望着玛尔斯,没有说话。   “我有说过,让你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玛尔斯的神情严肃,“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希恩说。   “你上次做的很好,以后也要这样,我帮你取得持枪权不是用来做摆设的。”玛尔斯的手上移,摸了摸男人金色的发丝,语气放缓了,“下次谁对你动手动脚,你要自己学会用枪抵着他的脑袋。”   “谁的脑袋都可以抵吗?”希恩笑了笑。   “也不全是,我到底不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玛尔斯微微挑眉,神情像是开玩笑,语气却意外的认真,“但是拿枪吓唬一下我舅舅还是可以的,他还有很多财富没有挥霍,他很怕死。”   房间里陷入了沉寂。   “您都瞧见了吗?”希恩坐直了身体,直视着玛尔斯。   在希恩和亨利大公谈话的时候,玛尔斯就带着自己的仆人坐在后面的凉亭里,他的目光穿过迷幻的紫藤花瀑布,望着那个永远不会失态的男人。   起初他过来这里,只是出于保护。听到亨利大公荒谬的要求后,虽然心里很愤怒,但是他没有立刻现身。   希恩一定会拒绝,他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出于某种心理,他想听听对话拒绝大公的理由。   这个理由很大概率会是他。他了解自己的侍从,对方人情处事上向来滴水不漏,如果不想被亨利大公纠缠不休,那拿他出来做挡箭牌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我已经属于玛尔斯殿下了。”真心也好,托词也好,他原本想从男人口中听到类似的答案。   不过很可惜,他的侍从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   “你会写信给我舅舅吗?”玛尔斯没有回答,“认识这么久,你还没有给我写过信。”   “我想我应该写过。”   “执行任务的汇报不算。”玛尔斯直接接过话头,“我指的是私人方面。希恩,你从来没有说过你自己的事情。”   “您想知道些什么?”希恩顿了下问。   “所有。”玛尔斯低声说,“我想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殿下,我的人生十分普通,不值一提……”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逼迫你。”玛尔斯站起身,掀开了绒布帘,声音里带着他独有的自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讲给我听的。” 第95章 深涧19   深夜,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辛德拉大街一路向南,悄然无声地穿过了白日的闹市区,来到了烟雾缭绕的帝都生产区。   大型的焚烧炉和蒸汽机依旧在不间断的运作, 就像庞大的野兽发出一阵阵轰鸣的嘶吼。奥斯卡公爵骑着战马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穿着皇宫夜宴那件黑色军装,肩膀上挂着银色的细链, 胸口的金色勋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银剑, 轻轻松松斩断了面前的阻碍, 工厂外延长的铁丝网破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把这里围起来,调查期间任何人不允许进入。”奥斯卡公爵调转马头,面向士兵们低沉说。   “是。”整齐的应答。   他举起了那把象征权利的银剑,所有的士兵得到了命令, 背着长长的火铳冲进了工厂内。   清晨,赌场内的顶级包厢里, 亨利大公躺在松软凌乱的大床上, 怀里还依偎着一具清瘦白皙的少年身躯。   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沉睡中吵醒。   “滚!吵死了!”亨利大公睁开了眼冲着门外大吼了一声。   “大公发生什么了?”裹在被子里的少年睁开惺忪的眼睛轻声问。   “没什么, 不懂规矩的下人。”亨利大公抚摸着少年的腰身,像是在幻想什么, 痴迷的吻了吻那淡金色的头发。   “大公……”少年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身体微微颤抖, “昨天不是……”   “昨天很好,我很满意,不过你父亲欠我的钱可不是一晚能还清的。”亨利大公翻过身, “来, 宝贝……”   “大公!大公!”这次门外传来男人的呼喊声。   亨利大公吐了口气, 阴沉着脸抬起肥硕的身体:“滚进来。”   门被推开, 西斯特男爵穿着正装大步走进来, 他扫视了一下房中的混乱,然后直视着坐在床上的清瘦少年。   亨利大公挥了挥手,那少年愣住了。   “滚出去。”亨利大公已经没有昨晚的好脾气,声音暴躁。   少年颤抖着掀开被子,满是伤痕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他找不到自己那些被撕碎的衣服,只能□□地走出来。   西斯特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解下了自己暗红色的披风扔到少年的身上。   “谢谢您。”少年低垂着头,裹着披风,赤着脚跑出了房间。   “西斯特,你最好能说些重要的事。”亨利大公语气里掺杂欲求不满的怒火,“不然我会将你送上绞刑架。”   “抱歉,大公。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属下不敢打扰您。”西斯特微微行礼。   “说。”亨利大公坐在床边,点燃了烟卷。   “昨天夜里,奥斯卡公爵将我们名下的两处金属加工厂全部封锁了。”西斯特说,“外围的士兵将我们的人全部拦在外面,不允许开工,也不允许进入。”   “什么?奥斯卡?”亨利大公皱着眉,“他疯了吗?谁允许他这么做的?金属厂一天能给我带来多少利润他算得清楚吗?”   “不知道。”西斯特说,“那些士兵说要对厂内的器械进行安全检查。”   “安全检查?什么狗屁安全检查!”亨利大公被气笑了,“他是故意的,故意拿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找我的麻烦。”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西斯特男爵垂下眼眸,“是否要集结人马……”   亨利大公皱着眉头吐了口烟云,摇了摇了食指:“我说过不要和奥斯卡争斗,他是个可怕的人,而且这里是都城,我们的动作会影响弗恩殿下。”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明天带上五万金钱去一趟奥斯卡公爵府邸。”亨利大公摁灭掉火星,“还有你的妹妹,让她打扮着成熟漂亮点。”   “大公……”西斯特男爵的手心攥紧。   “西斯特,别忘了是谁赐给你如今的地位,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了。”亨利大公没有将眼神施舍给面前的男人,“滚出去,按我说得去做。”   房门开阖,西斯特离开了奢侈旖旎的房间,在走廊上碰到了刚刚的少年,此时的少年已经换好了粗陋的平民服饰,手里捧着他的披风。   “大人,这是您的——”少年低着头,声音如蚊。   “扔了吧。”西斯特的脚步没有停顿,与对方擦肩而过。   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在镜像宫的尖顶上,雪白的餐布上放着一叠叠精致香甜的点心,陪衬它们的是今天才采摘下来的玛格丽特,淡金色的花瓣上滴着清晨的露水,浓郁的花香优雅迷人。   奥斯卡公爵站在餐桌的侧面:“是今天这些食物不合您的口味吗?”   “或许吧,我不知道。”赫莱尔后仰在冰冷的花纹椅背上,“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丧失对甜食的兴趣了。”   奥斯卡公爵愣了下:“您不爱吃甜食了?”   赫莱尔摇了摇头,神情寡淡:“味道很相似吧,吃多了也会觉得腻,很难吃。”   奥斯卡公爵瞳孔微微收缩,听了这番说辞,他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您是遇到什么困扰了吗?”奥斯卡公爵斟酌了一下问。   “困扰?”赫莱尔双手垫在脑后,轻声说,“奥斯卡,我是神明,我也会遇到困恼的事吗?”   “不敢揣测您的心意。”奥斯卡公爵弯腰,语气谦卑,“或许是有些事让您感到不愉快……”   赫莱尔突然站了起来,走向了窗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前院的石像边。   看到走出来的几个人,赫莱尔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恶臭的肥猪。”赫莱尔打了个响指,窗台下那具肥硕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绊住,狼狈地栽在了地上。   “您如果讨厌他,我可以为您处理掉他。”奥斯卡的眼中划过冰冷的杀意。   “不必了,你和那个人类不是已经在暗中计划了吗?”赫拉尔缓缓走向门边,“愚蠢的赌徒因为贪婪失去所有,他已经掉入了你们狩猎的蛛网中了。”   亨利大公擦掉了鼻下的血迹,整理了下衣服后,他站在了古典厚重的大门前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西斯特男爵站在了他的左侧,手里拎着两只纯黑的牛皮箱。露西小姐站在最后,改良过的淑女裙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腰身,她紧跟在西斯特身后,手牵着哥哥的衣摆,像森林里受惊的雏鸟。   过了很久,那扇门终于开了。   “亨利大公。”年轻俊美的仆人走了出来,面上挂着温和亲切的笑容。   “奥斯卡公爵呢?”见出来的只是一位管家,亨利大公的脸色有点维持不住了。   “奥斯卡公爵在午睡,请问您前来拜访有什么事吗?”林林恭敬地问。   “奥斯卡公爵不知道我来吗?”亨利大公沉着声说。   “不知道。”   “那你还不快去通报!”亨利大公声音不由太高。   “十分抱歉,大公。公爵休息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的。”林林微笑着回复。   “任何人?”亨利大公说,“我诚意拜访,公爵是在故意刁难吗?”   “大公请您不要多想,公爵绝没有刁难您的意思。”林林声音温和,“而且公爵午睡的习惯是女王陛下都知道的。”   亨利大公的脸上气得发青:“那公爵大人什么时候才能睡醒?”   “这……”林林的表情有点犹豫,“公爵大人刚刚消食,现在才躺下。您要进来坐坐用一杯茶吗?”   已经到了这里,自然没有回去的道理。亨利大公虽然心中恼火,但还是跟着林林走进了镜像宫的大厅。   露西望着四周闪烁如星辰的装饰,忍不住发出羡慕的赞叹。   “公爵大人,还没醒吗?他不觉得这样太过失礼了吗!”时钟上的分针已经赚了两圈,骨瓷杯里的花茶也已经几底不知道多少回了,亨利大公终于忍不住这样无止境的拖延了。   “确实是太久了,我去催一催公爵大人。”林林也面露愧色,微微行礼,转身离开。   厚实的鞋底焦躁地拍在地面上,当大厅的门再次开启,亨利大公猛得站起了声。   进来的依旧只有林林一人。   亨利大公正要发火,林林率先开口:“公爵大人说,一切都是女王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代为执行。”   “什么?陛下的意思?”亨利大公身体渐渐冰凉,脸色一下变得唰白。   “是的。”林林望了眼西斯特男爵手里的箱子,微笑说,“公爵大人还说,谢谢您拜访的心意。他建议您如果钱真的太多了,可以交给帝国来保管。”   “要找弗恩殿下,一切都乱套了。”回到埃弗瑞兹堡,亨利大公的恐慌不安彻底掩饰不住了,他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在价值不菲的羊毛编织地毯上来回踱步。   “大公,西斯特男爵已经去找了,很快就会有回复的。”旁边的仆人安慰。   这时有人小跑到门边。   亨利大公立刻扭过头,见不是西斯特,神情变得愈加狰狞可怖。   “大公,有信……”那人被房间里压抑的气氛吓得不轻,“您之前吩咐,这几天如果来信,要第一时间送来给您。”   “滚出去,我现在没心情看什么信。”亨利大公吼道,“滚!滚出去!”   “可是,信封上盖了加急的标志,送信的人说是十分重要的事务必让您过目。”那人颤颤说。   亨利大公走过去,一把夺过信件,直接将信封粗暴的从两边扯开。   “这是……谁寄来的?”亨利大公的声音因为恐惧开始颤抖,他在信封上翻找,却不见署名。   “不知道,是一位带着黑色毡帽的小孩送来的。”   “这是恶魔寄来的……”亨利大公紧握着信封里夹着的两枚金币,他哆嗦地掀开信件,读完后整个人像孩子一样瘫坐在了地上。 第96章 深涧20   下午的阳光很好, 金灿灿的树叶窸窸窣窣落下,希恩坐在窗边正推演着尼克教授给他的新课题。从皇宫回来后,皇子殿下哼着古典小调, 大步走进书房,不用开口说希恩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好心情。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殿下。”希恩放下笔,端上早就备好的下午茶。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玛尔斯抵着下巴, 嘴角微扬, “皇宫里的消息, 母亲把亨利大公名下的几处产业都封查了。”   “女王对亨利大公一向宽容。”希恩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现在还不清楚。”玛尔斯摇摇头,“这件事显然非同寻常,马上就要国务会议了, 母亲却有这么大的动作。”   “这或许会是您等待的一个契机。”希恩说。   “你也这么感觉吗?”玛尔斯倚在沙发上,摊开双手, “亨利大公是弗恩的最重要的支持者,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母亲不能原谅的蠢事, 那弗恩的势力将会在短时间亏损失惨重。”   “这样想来弗恩殿下现在很头疼。”希恩说,“因为亨利大公的事。”   “当然, 我很期待这件事接下来的发展。”玛尔斯微微挑眉, 向希恩高举起骨瓷杯, 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胜利提前干杯,“幸运的天秤总算公平一次了。”   “愿好运陪伴在您的左右。”希恩微笑,回到桌边, 拿起书本。   “你要出去?去哪里?”见希恩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玛尔斯皱了皱眉。   “缺席了这么久, 我也应该回去上课了, 殿下。”希恩解释。   “你为什么不在休息一段时间?”玛尔斯顿了顿说, “我的意思是,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现在去,你还要参加考试不是吗?”   “殿下,正是因为要考试了,我才要去上课。”希恩望了眼时间,朝着皇子殿下行礼,离开了书房。   “这是……我还没有考试有吸引力吗?”玛尔斯挠了挠银色的短发,望着青年的背影露出了无奈的笑。   与此同时,圣维亚皇宫,第一皇子寝宫。   寝宫外围每隔一段就有一位士兵看守,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靠近这里。帝国第一继承人弗恩·萨尔菲德和他的权贵支持者们正在进行一次几位重要的秘密谈话。   寝宫的石板下放置着巨大的沙盘,街道、建筑、河流……甚至是圣维亚之门,都能在这座精细沙盘上的相应位置找到缩小后的黏土模型。以灰墙为界,整个都城包括圣维亚皇宫的方位概要都能尽收眼底。   一位身着老旧黑青式礼服的老贵族,一手握着细长的教鞭,一手模拟着夜晚帝国巡逻军的行程路线,弗恩殿下站在他的对面俯视这整块沙盘,两手的大拇指打着圈,神情有点焦躁不安。   “殿下,你认为这个方案怎么样?”老贵族彬彬有礼地说,“我们手上的人,刚好足够把皇宫的四个出入口封死,剩下的事交给卡列子爵和您的精锐就足够了。”   “不怎样,就算提西丰不在,还有皇宫里还有直属的十二骑士团……”弗恩摇了摇头,语速极快,“这种事实在是太冒险了,和在城墙上骑瞎马有什么区别?”   “殿下,有冒险才有希冀,我们这做都是为了您。”老贵族低声说,“而且这个安排是最后的防范措施,除非女王彻底放弃您,不到万不得已,我们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亨利大公到底是怎么搞的?私铸金币的事是怎么传到母亲的耳朵里的?”弗恩皱着眉头,“这件事不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吗?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知道。我们在猜测会不会是玛丽·维多利亚。”卡列子爵说,“她这段时间待在地牢里,精神也不正常,之前她想脱罪被大公拒绝,难保她不会说出些什么?”   “她确认是疯了吗?”弗恩问。   “大公亲自确认过了,精神有时候会很混乱。”老贵族说,“而且如果不是疯了,也不会想放火烧了猎鹰会的会馆,这件事影响极为恶劣,甚至有人再说是刺杀二皇子殿下的阴谋。”   “真是个疯女人!如果真是烧死那个人就算了,眼下反而给我们添了一堆麻烦。”弗恩恨恨说。   “这件事也未必是出自玛丽夫人之口。”卡列子爵说。   “如果不是她说的,那这件事就糟糕了。”老贵族的眼睛沉了下来,“这说明我们中间有人背叛了大公,背叛了殿下。说起来,卡列子爵你也进过地牢吧,你不会说了些不该说的吧。”   “你——”卡列子爵捏紧拳头。   “够了,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弗恩殿下沉声说,“与其漫无根据地会猜忌,不如想想接下来应对的方法。亨利大公人在哪?”   “殿下,亨利大公不方便四处走动,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西斯特男爵上前说,“我会将您的吩咐带到。”   弗恩殿下收回目光:“现在最重要的是信息,到底有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   “殿下,一般的证据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老贵族说,“无论是模具、指认、交易清单,这些东西都有弄虚作假的可能,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只要亨利大公不承认,那女王就不能随便处置这件事。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已经找了一只替罪羊,他是都城铁器店的老板,在大公的赌场里欠下了还不起的债务,他答应会出面承担下所有的责任。”   “好,很好,就按这样准备,国务会议在即,我们不能出任何纰漏”弗恩说,“西斯特,你回去一定要安抚好大公的情绪,让他不要太过惊慌。”   “是。”西斯特男爵行礼退下。   “玛丽夫人现在在哪?情况稳定吗?”弗恩五指插入自己的短发,语气不耐。   “玫瑰庄园被奥斯卡公爵的人马看守着,她已经佩戴了魔法监控器,不用军部的钥匙取下就无法使用任何中级以上的魔法。”卡列子爵汇报。   “那就好。”弗恩殿下头疼地叹了口气,“我可不希望现在再出什么乱子。”   希恩推开了教授休息室的门,将这段时间没完成的练习整理成册放在了尼克教授的桌上。   “我说过,你可以不做这些练习。”尼克教授扫了眼那一叠纸,“对你来说,这种程度的题目就是浪费时间。”   “教授,根据学院的评分规定,平时练习的成绩要占学科总成绩的一半。”希恩说。   “有这种规定?”尼克教授一愣。   “教授,学院的《师生必读手册》第四章 第三条有提及相关的内容。”希恩无奈地笑了笑。   “真的假的。”尼克教授嘟哝,“我从来都是按印象给分的,好的就多给点,差的就少给点。”   “凭借印象?”坐在对面的乌迪尔教授冷哼一声,“明明连自己学生们的名字都记不清。”   “没印象也是一种印象,这说明他们上课还不够努力。”尼克教授毫不在意地说,“优秀的学生总会有让老师记住的理由。”   “都多大岁数了,还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乌迪尔教授叹了口气,他和尼克教授相交多年,已经对其随心所欲的性格彻底放弃了。   “规则都是用来突破的,这是天才应该具备的思维。”尼克教授哼哼道,“普通人很难理解。”   “好的,半截入土的老天才,请问您什么时候能把近十年来拖欠的教案补完?”乌迪尔教授眼皮满是褶皱,这让他翻白眼的时候不太明显。   尼克教授闭上了嘴,安静了。   “乌迪尔教授,这是您上周布置的论文?请您过目。”等两个老人争论完,希恩走到了乌迪尔教授身边。   “下次上课,我会批注完给你。”乌迪尔教授点点头,“放心,我比那个老家伙靠谱。”   “谢谢教授。”希恩准备离开,乌迪尔教授忽然叫住了他。   “对了,希恩,你是不是和约书亚学院a班的艾瑞克斯很熟?”乌迪尔翻开了名册问,“我记得他之前有跟着你来听过课。”   “是。”希恩扭过头,“有什么事吗?教授。”   “没什么,如果碰到了,请你转告他,他这学期的两门课成绩很危险……要是他继续不来上课的话。”   “他最近没有来上课吗?”希恩微微皱眉。   “是的。”乌迪尔教授点点头,“他们班的学生都说,这两天没有看见过他,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第97章 玛丽之死01   艾瑞克斯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女人的阴影斜印在他的脸上。   因为这几天太过疲惫,在守夜的时候,他不小心趴在床边睡着了。他捏了捏鼻梁准备被起来,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母亲, 您什么时候……醒了?”艾瑞克斯抬起头, 只见妇人正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我也刚刚睡醒。”玛丽夫人望着艾瑞克斯说。   “那怎么不叫醒我呢?睡了这么久, 您一定口渴了吧, 我去倒点水。”艾瑞克斯呼出了一口气,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看你睡得很熟的样子。”玛丽夫人声音温和,“孩子,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 母亲。”艾瑞克斯转过头,他有点意外母亲和自己说话的口吻, 不再和之前那样歇斯底里,仿佛恢复之前端庄有礼的模样。   “您精神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艾瑞克斯将温水端过来, 小心问。   “睡醒以后, 感觉好多了。”玛丽夫人拉住艾瑞克斯的手, 语气歉意,“抱歉, 孩子,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您别这么说,身为儿子怎么会觉得自己的母亲麻烦呢?”艾瑞克斯笑了笑,见玛丽夫人的精神确实好转了不少,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比起家族的名誉或者是个人的荣耀,他更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珍妮丝推着银色的餐车走了进来, 餐车上放着刚烹制出来的松软蛋糕。   “这是——”艾瑞克斯愣住了, 他记得自己的母亲向来不怎么爱吃太甜的食物, 忽然见珍妮丝端上来这么多蛋糕,他实在是有点惊讶。   “饿了吧,珍妮丝说,你这些天都没有吃什么。”玛丽夫人轻声说,“现在吃晚餐还太早,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些蛋糕是哪来的?”艾瑞克斯问。   “是珍妮丝做的。”玛丽夫人笑着说,“我教她的配方。”   “母亲,您竟然会做蛋糕吗?”艾瑞克斯十分惊讶。   “当然了。傻孩子,等你以后结婚,你就会知道每个女孩子都会学着做一两种拿手的点心。”玛丽夫人的眼中带有回忆,“你父亲当年就说过,他最喜欢我做的蛋糕了。”   “母亲。”提到已经逝去的父亲,艾瑞克斯有些许的伤感,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亲一直很忙碌,鲜少在家中露面,但每逢节日都会给自己和母亲准备精美的礼物。   “快尝尝吧。”   “嗯。”艾瑞克斯接过珍妮丝递来的蛋糕,漂亮的摆盘看着也让人很有食欲。   “好吃吗?”玛丽夫人望着自己的儿子,低声问。   “很好吃,母亲。”艾瑞克斯点点头,“你也尝尝。”   “不用了,看着你吃,我就很高兴了。”玛丽夫人说。   其实艾瑞克斯对甜食兴趣不大,但听母亲说高兴,他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还来不及好好夸赞几句,忽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向了他的头部。   “怎么……回事……”艾瑞克斯扶额,不等想明白,头脑先失去了意识。   吃了一半的蛋糕连着碟子掉落在了地上,黑发青年趴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样你就不会背叛我了。”玛丽夫人伸出手,摸了摸青年英俊的面庞,自言自语:“真是……长得越来越像他了。”   珍妮丝双手紧紧攥着餐车的把手,其实她从进来这个房间起,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瑟瑟发抖的恐慌中。   她麻木地盯着从坐在床上的妇人,勉强地咽了咽口水。   “将少爷搬到床上。”   “是。”珍妮丝无法反抗,即使知道妇人此时无法使用魔法,她也不敢违背对方的命令。   她十二岁被玛丽夫人待在身边培养,这么多年下来,她对这个女人的恐惧早就镌刻在了灵魂里了,摆脱不掉。   玛丽夫人顶着高高的发髻从床上走下,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长裙,衬着干瘪的肌肤无比惨白。   “现在所有的人都认为我疯了是吗?”玛丽夫人轻描淡写地发问。   珍妮丝哆嗦了一下,吃力的将青年搬到床上,不敢发出一丝异声。   “一个人怎么会死而复生?样貌又怎么会截然不同?”玛丽夫人光着脚走在冰冷的石面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我又确认无疑。”   “他和那个女人一样阴魂不散,像苍蝇一样侵扰着我的生活。”玛丽夫人咬牙,“如果不是诺曼……早知道在他降生的时候,我就应该亲手除掉他。”   “算了,”玛丽夫人叹了口气,她走到了餐车边,指尖在分割食物的餐刀上游走,“现在也不迟,废物永远是废物,即使换了一张完好的脸,也是一只随手能捏死的小虫子。”   “夫、夫人……你要做……”珍妮丝的瞳孔紧缩,女人拿起了一柄细长的刀具,将锋利的刃口对准了自己的小指。   “我是玛丽·维多利亚,高贵的火之魔导师,他们显然忘记了,燃烬一切是我天性。”女人的嘴角露出了疯狂的微笑,“烈焰即我,我即是烈焰本身……那是属于我的,谁都无法夺走我与生俱来的天赋。”   “疯了……真的……疯了……”珍妮丝怔怔地望着窗外直冲天际的火焰浪潮,   血色的夕阳下,玫瑰花瓣在燃烧。烈焰之墙以庄园为中心矗立而起,滚烫的气旋向四周蔓延,翻腾不止。   “国务会议明天就要开始了,棋盘上的棋子都已经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空荡荡的教室里,落日的余晖撒在完美的侧脸上,钢笔在青年的手中一圈圈的旋转。   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影倚在墙边。他穿着棕褐色的修身长衣,金色的长发和窗外的阳光一样夺目。   “你就这么自信吗?所有的事都一定能如你所想。”赫莱尔淡淡说,“人类可不是走法规矩的棋子,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吗?”   “战车横冲直撞,士兵前进不退,而高高在上的王,困在四面紧闭的宫房。”希恩低声说,“赫莱尔,我们和棋子没有差别,为所驱使,为身份所束缚,留给每个人的选择始终是有限的。”   “你刚刚用的是‘我们’。”赫莱尔偏过头望向青年,“所以你的呢?你为何物所驱使?”   “你问住我了。”   “难道不是为了你效忠的殿下吗?”赫莱尔收回目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铺路,为他扫除皇位前的障碍。”   “如果这么说的话,”希恩想了想说,“我也同样是为了你。”   赫莱尔身体不可见地一颤。   “呵,我还以为你早就将我们之间的约定抛在脑后了。”   “不会。”希恩摇摇头,“我喜欢做有挑战有难度的事情,就像……一个游戏。”   “游戏?”赫莱尔皱了皱眉,“你把这个当作游戏?”   “或许说的不太准确,但是那种感觉很相像。”希恩的手背抵着下巴,“为了得到一种快感。”   “你真是……”赫莱尔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男人处事的态度。   “游戏能够缓解人们压抑的。”希恩缓缓说,“我想我不该被排除在外,就像你问我的那样,我也很好奇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的烦恼还真是够与众不同的。”   “抱歉,我不应该和你谈论这些。”希恩轻声说。   “出事了。”赫莱尔忽然直起身。   “奥斯卡公爵那里发生什么了?”希恩抬起眼皮问。   “你的那个继母逃脱了控制。”赫莱尔说,“玫瑰庄园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她摆脱了魔法监视器?怎么做到的?”希恩蹙眉。   “奥斯卡没有说,”赫莱尔望向希恩说,“但你不用担心,这不会影响到明天的计划,奥斯卡已经带着他的人赶过去了,晚上有月光的庇护,你的继母根本不会是奥斯卡的对手。”   “等一下。”希恩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冰冷,“让奥斯卡公爵先等一下。”   “为什么?”赫莱尔不解。   “等我过去。”希恩霍然站起,转身离开教室。   “你在想些什么?疯了吗?”赫莱尔神色沉了下来,“人类,站住。”   “这件事我会处理。”希恩停下脚步,声音像斩铁般果决。   “我说了交给奥斯卡。”赫莱尔的语气也毫不相让,“一次次的自寻死路……人类,我的神力不是给你随心所欲的挥霍的。”   “不会。”希恩顿了顿说,“如果这次死了,就当作我违背了契约。你可以不用救我。”   “你当我们之间的契约是什么?”赫莱尔怒火忍不住涌起,“威胁的筹码?”   “赫莱尔。”希恩望向那双玫瑰色的眼睛,语气认真,“我是在恳求你。”   “你……”赫莱尔看着青年的神色愣住了,“为什么?这的行动不在你的计划中。”   希恩眼帘微垂,没有说话。   “是什么驱使了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赫莱尔低声说,“告诉我,我就答应你。”   “我无法回答你。”希恩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或许去了,才会知道答案。” 第98章 玛丽之死02   都城, 玫瑰庄园外围。上千名士兵将这座泛着深红光芒的建筑包围,滚烫的烈焰形成一道燃烧的屏障,那恐怖的魔法波动像海浪一般宣泄而出,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魔导师展现出的魔法吗?”军部的副官望着冲天的火光, 这样惊人的火势已经持续几个小时了。   “公爵大人, 这样大的火, 士兵们根本无法靠近这里。我想……面对这样强大的魔法, 人数压制毫无意义。”副官掏出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望向坐在马背的男人。   “你们的任务是封锁这里,不让任何人逃脱。”奥斯卡公爵目不斜视地说。   副官有点尴尬的咳了几声, 公爵大人的言外之意显然是从没有指望过他们来处理眼前的局面。虽然被这样直接指出有些没有面子, 但是副官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火焰,而是魔导师的怒火。他们这些人只要沾染上一点火苗, 下场就是被活活烧成灰烬。   “大人,我先进去查看下情况。”林林站在马下轻声说。   “再等等。”奥斯卡公爵说。   “您在等什么?”林林问。   奥斯卡公爵抬起头:“等到月亮升到顶空, 如果他还没有——”   一道亮光从远处照射而来, 吸引了奥斯卡公爵和林林的注意力, 疾驰的马车像咆哮的野兽,辘辘的车轮声撕裂了沉寂的夜晚。那是一辆被雇佣的普通马车, 黑漆车门推开,希恩走了下来,暗色兜帽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奥斯卡公爵等待的人已经来了。   “站住!你是什么人?这里已经完全封锁了。”希恩才落地站稳,几个举着火铳的士兵就围住了这个可以的男人,“如果你不听劝阻继续往前——”   “放他进来。”坐在马背上的人开口。   “是。”听到公爵大人的命令,那几个士兵后退, 给希恩让出了一条路来。   “奥斯卡公爵。”兜帽下, 希恩的脸遮掩在了深深的阴影里, “麻烦您了,剩下的请交给我。”   “我不想同意,因为我认为你毫无应对的能力。”奥斯卡公爵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神主命令的话,你无法走到这里。”   “那如果我不来的话,您准备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希恩注视着不灭的火焰低声问。   “玛丽·维多利亚的行为与叛国无异。”奥斯卡公爵缓缓说,“死亡是她唯一的结局,我会将火焰覆盖之处夷为平地。”   “这是您个人的想法,还是女王的意思?”希恩追问。   “我有做这个决定的权利。”奥斯卡公爵俯视身侧的青年。   “如果您亲手杀了玛丽夫人,就相当于处在了弗恩殿下的对立面,所有人都会以为您站队了。”希恩说,“而玛尔斯殿下将成为您最后的选择。”   “你难道不希望这样吗?”   “怎么会?这对您不是一件好事。”希恩摇摇头,“您知道的,女王陛下不会重用站错队的人。”   奥斯卡公爵收回目光,声音发冷:“看来在你眼里,我也是一枚可用的棋子,应该乖乖待在合适的地方为你做事。”   希恩不慌不忙,微微行礼:“一切都是为了伟大至高的神主。”   “收起你虚假的言辞,人类。”奥斯卡公爵说,“你最好不要辜负神主的恩赐,不然我们一族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惨痛的代价吗?身体,还是精神……”希恩喃喃说,“可惜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奥斯卡皱了皱眉。   “放心吧,帮助过我的,最终都会如愿以偿。”希恩双手推开庄园的第一道铁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至于玛丽·维多利亚,我会让她死得更有价值。”   狭长的月亮在黑夜缓慢的移动,希恩再次回到了玫瑰庄园。又是在秋天的晚上,和他离开的日子时隔只有一年,他却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了。   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前往哪里?这是哲学教授嘴里人类最终极的三个问题。希恩很少去思考这种虚无唯心的问题,如果他是奥斯卡公爵,或者是光明教廷虔诚的信徒,那这三个问题就会变得无比简单,他可以张开说一切都是神明的指示。   然而他是希恩·米勒,他没有信仰,没有指引,甚至不起源于这个世界,他注定没有答案,只有迷茫。   希恩走近那炽热的火光,地下投出了两道长长的身影。   “你准备直接走进去吗?”赫莱尔绷着脸,冷声说,“如果死后想火葬的话,那确实是最省事的选择。”   “我不喜欢火焰,它太过灼热了。”希恩沿着火墙往前走,“如果有一天我决心面对死亡,我会选择沉入海底。”   “泡在水里身体会臭的,而且会被鱼群当作食物。”赫莱尔嫌弃地说,“你们人类不是最忌讳自己的尸体不完整吗?”   “不觉得很浪漫吗?它们会带着你身体的一小部分前往海域任何一个角落。”希恩望向赫莱尔微笑,“就好像你在死后拥抱了整个世界。”   “死心吧,你的身体是我的,不是拿来喂鱼的。”   “那也不错,尽管我的灵魂消逝了,可□□成为了永恒。”希恩点点头,“献祭神明是我的荣幸。”   赫莱尔哼哼了几声,虽然知道青年是个狡猾的欺骗者,说的话从来都是半真半假,但是望着那略显孤独的侧脸,脸上的神情是只有他见过的……没有缘由心里总是感觉有点堵得慌。   “你在做什么?”赫莱尔偏过头,发现青年走进了茂密的树丛里。   “庄园的地下有酒窖。”希恩将蹲着身体,脚下是一扇十分隐蔽的推门,他用携带的匕首几下砍断了上面泛着锈色的锁链,“后来被封死了,我可以从这里进去。”   “你怎么知道……哦,忘了,这是你以前的家。”赫莱尔摸了摸鼻子。   “家吗?你知道这个出口为什么会上锁吗?”希恩拉开那扇沉重的门,底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十五岁那年,因为活得太压抑,我曾经试图从这里逃出庄园,后来被抓回来了。”   “哈,原来你也有失算的时候。”赫莱尔还是很乐意听听青年倒霉的过往,“怎么回事?”   “我用所有的积蓄买通了一个照看我的女仆,希望她晚一点告诉母亲我没去上课的事情,这样我就能争取到足够的出逃时间。”希恩一边说着,一边抓着出口的边缘,落在酒窖的地上。   “然后呢?”赫莱尔饶有兴趣地问。   “她收了钱转头就出卖了我。”希恩沉默片刻说,“后来她成为了我继母的第一女仆。”   赫莱尔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在如此死寂的地下听着倒是有几了分深渊魔鬼的意思。   希恩神情有点无奈,被嘲笑是他早就猜到了,事实上,他也是知道赫莱尔喜欢听他出丑的经历,才故意说起这件往事的。他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火绒袋,很快就出现了一点光亮。   “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从地窖连接的通道走到建筑的一楼,希恩已经不再需要手心的那一点火苗,窗外的火幕已经将他的视野照的足够清晰。   他没有瞧见一个仆人的身影,希恩脱掉了自己的披肩,在烈焰不断的烘烤下,整座建筑就像一只不断运作的熔炉,热量似乎还在攀升,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事外正常的温度了。   “你倒是一点也不急,如果不快点解决这一切的话,再过过,你说不定就直接被蒸熟了。”赫莱尔看着青年不紧不慢地步伐。   “不会的,艾瑞克斯还在这里,我的继母可舍不得他死。”希恩沿着弯转的楼梯向上走去。   “真是有趣,艾瑞克斯也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吧。”赫莱尔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她对待你们兄弟两人的态度为什么会相差那么大。”   希恩没有说话,以前他也会疑惑玛丽夫人的区别对待,反思自己的过去的种种行为,后来他真正见到了艾瑞克斯后也就不再纠结了。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玛丽夫人爱着艾瑞克斯的原因,但是他明白了如果没有爱的话,那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你准备戴着那个去找她吗?”赫莱尔的目光望向墙面,“做一个最终的了解。”   “不错的提议。”希恩抬起头,小心取了自己佩戴四年之久的铁质面具,声音充满了回忆,“说起来,这还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要我帮你吗?”赫莱尔沉默了片刻,见希恩偏过头望着他,声音不由提高几分,“你…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希恩收回了目光,“你是在可怜我?你越发心软了。”   “心软……?谁心软了!”赫莱尔有些炸毛,“真是胡扯!我都没有心,我只是——”   “谢谢你,赫莱尔,你给予我的帮助已经足够了。”希恩转过身,冰冷的面具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庞,“接下来的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第99章 玛丽之死03   房间内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干涸的血迹斑点和焦黑的人形灰烬印在地板上,窗外的火焰闪烁,在白色纱帘上投射出明暗交替的诡异光影。   玛丽夫人坐在床边,就像一边等待丈夫归来一边哄着孩子入睡的妻子, 惨白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黑发青年的面庞。   “这么大的火, 他一定会来的……”玛丽夫人喃喃自语说, “你是他最爱的孩子, 他一定不会抛弃我们的……”   就像是无声的回应,房间的门打开了。   玛丽夫人的身体怔了一下,她的脖子像生锈的零件, 僵硬地转向门的位置。   男人带着铁质的面具站在那, 像无处安息的幽魂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不去死?”玛丽夫人离开了床,烦躁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像吸血的蜱虫一样永远驱赶不尽!”   “我怎么会死在您的前面呢,母亲。”铁面下发出清冷的声音, “身为您的孩子, 我还肩负为您筹备葬礼的责任。”   “什么?”玛丽夫人紧皱眉头。   “对了, 您喜欢什么花?应该是玫瑰花吧。”他向妇人一步步走进,不紧不慢地说, “不如在入殓那天,安排他们洒下无数的玫瑰花瓣,就像花雨一样,您觉得怎么样?”   “你想杀我?”玛丽夫人愣了下,随后捧腹发出了刺耳的笑声,“你居然想要杀我!区区一个没用的废物竟然想杀我!”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将自己困在这座用火焰铸造的鸟笼里是为了什么?”希恩没有被妇人的疯癫吓到, 他微微偏头看向依旧沉睡的黑发青年, “你是要带着他一起寻死吗?”   “呵, 寻死?你们怎么可能理解——”玛丽夫人的夸张的神情忽然停止了下来,语气认真严肃“艾瑞克斯和你天壤之别,他是我和诺曼的孩子,他是最杰出的作品,他会成为神,成为唯一的永恒!”   “你们怎么想的,他哪有点神的样子。”希恩叹了口气,轻声说,“明明一直还活在编织的谎言里。”   “你这个废物懂什么!”   “确实,我不懂。”希恩微微仰头,语气淡淡,“我对你嘴里的‘造神理论’毫无兴趣。但是有一点你是不是弄错,母亲。”   “艾瑞克斯不是您的孩子。”希恩的嘴角勾出了弧度,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他或许是您眼中的杰作,不过事实上是诺曼子爵和其他女人的。”   “他和你毫无关系啊,你其实一无所有。”希恩凝视着玛丽夫人逐渐狰狞的脸,手伸进了衣服中。   “闭嘴!闭嘴!闭嘴!”她嘶声尖叫起来,窗外的炎焰明光高涨,像是被匕刃刺破了体内隐藏已久的毒瘤,恶臭的汁液从她的每一个毛孔倾泻而出。   她彻底变成了地狱里的魔鬼,嘴里念着凶狠歹毒的咒语,火之尖刺凭空出现在了希恩的所有方位,猛得突出,像硕大的兽口将猎物撕咬成碎。   熊熊烈火点燃了帷幔,灰烟在整间房子里弥漫不散。   玛丽·维多利亚忍不住开始狂笑,似乎在嘲笑刚刚谢幕的无聊戏码,她知道青年死了,身体的每一块骨骸,每一滴血液都已经化为了虚无,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里了。   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玛丽·维多利亚的面部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神情以一种怪异的状态停止在了她的脸上。高举着手臂不可见地颤抖,整个人硬得像庭院外的光明神石像。   烟雾慢慢散开,冰冷的铁质面具出现在了妇人的身后。   漆黑的枪口压着凌乱的发丝,强硬地抵在了玛丽·维多利亚的太阳穴上。   那是一把印有漂亮花纹的女式短枪,并非玛尔斯赠送的,而是希恩花了一百金币自己从黑市上购买的。这把枪的威力不算大,离远了甚至连野兔都打不死,但是在这样近的距离,弹丸足以穿过皮肤和头骨,让玛丽夫人致死是毫无问题的。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没事?”玛丽夫人的瞳孔因为恐惧收缩,“你明明被魔法击中了!怎么会毫发无伤?”   “魔法不是万能的。”希恩的另一只手里攥着赫莱尔的半块神核。   “不,这不可能。”   “您永远不愿相信事实,”希恩轻声说,“明明内心懦弱又卑微,嘴上却总不忘强调自己的尊贵和强大。真是可悲,直到死亡来临,依旧自欺欺人。”   “你不能杀我,”玛丽夫人大喊说,“如果你杀了我,艾瑞克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您不觉的这个威胁很可笑吗?”希恩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您这是在提醒我,将他一起解决掉吗?”   “不,不……”玛丽夫人的身体一寸寸凉了下来,“你不能杀他,不能。”   “为什么?”希恩问得有点随意。   “他是你的……兄弟。”玛丽夫人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声音无比艰难,“你不能杀他。”   “终于承认了吗?我这个废物的真实身份。”希恩声音淡淡,“真是难为您了,所以我的母亲是谁?”   “一个贱货。”玛丽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双眼溢满了毒汁。   希恩眼帘微垂:“看来您很嫉妒她,是因为诺曼子爵更偏爱她吗?”   “诺曼最爱的是我!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女人!不然,他也不会将艾瑞克斯交给我来照顾!”玛丽夫人用力反驳。   “那我呢……”希恩轻声问。   “你早就该死了,在十五年前的时候。”玛丽夫人说,“你就应该和那个女人一起死了。”   “可是,您还是让我苟延残喘的活下来。”希恩的手指落在了扳机上,“放心,我不会和您犯一样的错误。”   “无论是杀了我,还是杀了艾瑞克斯,神明都不会放过你。”玛丽夫人尖声喊,“你会受到天谴,必将死得无比凄惨。”   “您口中的神明指的又是什么?”   希恩的眼像结冰似的寒冷:“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存在,就让他来找我吧,我很想见见。”   “不——!”玛丽夫人嘶吼,有烈焰不死心地袭向她身后的青年,然而疯狂的攻势都无法突破那层看不见的屏障。   “再见了,母亲。”他轻声说。   白色的帷幔上绽放出血色的花。   像拉断了闸门,世界在一瞬间归于黑暗和死寂。   “诺曼……救……”玛丽夫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不太清晰的音节,她的瞳孔渐渐涣散,身体失去了支撑缓缓瘫倒在地上。   这个瘦的只剩下骨架的妇人不再动弹,像一朵被人精心摆弄的名贵花束,脱色,枯萎,谢落,最后腐烂在了这个平凡的秋天。   “大人,火焰全都熄灭了。”林林惊讶地望向奥斯卡公爵,“希恩少爷竟然真的做到了。”   奥斯卡公爵注视着面前悄然无声的建筑,眼神微微有点松动,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的顺利。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林林询问。   “玛丽·维多利亚已经死了。”奥斯卡公爵平静地说。   “需要我进去确认一下吗?”   “不,神主说,我们只要等天亮后回去复命,一切都已经落幕了。”奥斯卡公爵勒紧马绳,调转方向。   希恩站在原地,似乎在出神。   过了会儿,他走向了房间唯一的软床,注视着闭着眼的黑发青年。   不知道玛丽夫人做了什么,艾瑞克斯神态放松,依旧处于沉睡不醒的状态。   “我该怎么处置你……”希恩手里握着枪,溅到血迹的枪口轻柔地拨弄着青年乱糟糟的碎发,最后缓缓停下,抵在那光洁的额头上。   在前往耐克斯克村的时候,赫莱尔有说过,他和艾瑞克斯注定会站在对立面。他很清楚这不是毫无根据的推断。如果不是他打破了命运正常的运转,那艾瑞克斯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坐拥整个帝国,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祗。   虽然只是个空有天赋,毫无头脑可言的傻小子,但他没忘记对方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   他的对手是无形的强大,自己应该保持百分百的小心谨慎,将这个隐患解决……   希恩的身体忽然一怔,背后传来了吱呀呀地开门声,像是晚风无意间吹开的。   然而希恩知道,有人来到了这间屋子,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有留意将门锁上。   他缓缓转过身,指尖轻放在扳机上。黑色的阴影下,那人笔挺地站在门边,修长的管家服贴合在他有力的身躯上,就像战壕上树立的军旗。   他也在望着希恩,眼神坚定如铁,染着淡淡的杀伐气息,丝毫不是一个五六十的老头该拥有的目光。   希恩很快做出来判断,他举起了枪,锁定了对方,然而没有立刻进行射击。   什么都没做的理由不是因为犹豫,而是没有把握。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判断,他现在面对的这个人都很危险,希恩心里没有击毙对方的把握。   他只能等待对方先表明来意,再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是您杀死了玛丽夫人吗?”那人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月光下,露出了一张和蔼熟悉的老脸,“希恩少爷。” 第100章 玛丽之死04   “汤姆斯管家。”希恩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疏忽了, 忘记了这位在玫瑰庄园服侍时间最久的仆人,虽然外貌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但是希恩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希恩少爷, 您长大了。”汤姆斯管家低声说。   这位隐藏颇深的老管家显然知道很多的秘密, 眼下被对方戳穿了身份, 希恩也不感到意外了。   “站在那里,不要动。”希恩举着□□, 冷声说。   “少爷,您手上是黑市的拼装货, 弹丸轨迹很飘, 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是您想要击中我还是很困难。”老管家说话温和, 听上去就像一个和蔼的老人家。   希恩微微咬牙,随后枪口转向了床上的青年,勾起唇角。   “确实。”希恩眼神凌厉, “但我挟持的目标不是你。按照我说得做,你应该不会想要我杀了他。”   似乎威胁起了作用,老管家停下了脚步。   “您不会这么做。”汤姆斯声音坚定。   希恩低笑了一声:“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自己的兄弟。”   “艾瑞克斯少爷是您的兄弟没错,但玛丽·维多利亚怎么配称作您的母亲。”在希恩的视线下,汤姆斯管家单膝跪在了地上, “希恩少爷,您和艾瑞克斯少爷都是狄妮亚小姐的血脉啊。”   “狄妮亚……”希恩的眼神有一瞬的空洞,这个女性名字似乎有着奇特的魔力。   “您不记得了吗?”汤姆斯叹了口气, “也是, 当初分别的时候, 您才五岁。”   “你是指我忘记的童年记忆吗?”希恩眼帘微低。   “没错, 我可以帮您——”   希恩打断了老人的话,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我为什么相信你说得?至少先坦诚自己的身份。   老管家愣了下,低下头:“抱歉,少爷,是我失礼了。”   “我是您母亲的仆从,出生在东洋,奉家族之命追随您的母亲来到了圣维亚帝国。”老管家说,“曾经我的使命是保护您的母亲,现在是守护您和艾瑞克斯少爷。”   “你是……母亲的人?”希恩皱了皱眉,“那我的继母怎么可能会容你待在庄园?”   “玛丽·维多利亚以为我效忠的是诺曼子爵。”汤姆斯说,“我也为了能留在庄园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   “希恩少爷,请您相信我说得每一句话。”汤姆斯神情认真,右手放在心脏处,“狄妮亚小姐是我一生的信仰,我绝不会欺骗小姐的血脉。   “而且,这座庄园还存在着证明一切的证据。””   希恩的眼神终于松动了。   玫瑰庄园的地下通道,希恩跟在汤姆斯老管家的身后,沿着漆黑的楼梯向下,冷热的温差让这里升起朦胧的白色薄雾。   “玛丽夫人一直很排斥狄妮亚小姐,所以在诺曼子爵离世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抹去狄妮亚小姐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老管家拎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所以,他们三个人是什么关系?”   老管家幽幽说:“诺曼子爵出使东洋的时候认识了狄妮亚小姐,两人在东洋结婚后,狄妮亚小姐就跟着子爵来到了圣维亚。”   “而玛丽·维多利亚是诺曼子爵曾经名义上的未婚妻。”老管家说,“等狄妮亚小姐死后,她就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住进了玫瑰庄园。”   “你是说我的母亲死后,玛丽·维多利亚才来到了这里?”   “那是当然的。”老管家说,“狄妮亚小姐才是诺曼子爵的终身伴侣,而玛丽·维多利亚甚至都没有和子爵举行过正式的婚礼。”   “那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希恩继续问。   “因为一场恐怖的火灾。”老管家的声音跟着沉了下来。   老管在一面普通的墙前停了下来,他伸手按住一块微微凹陷的砖块,用劲一推,整面墙就像搭建的积木轰然坍塌。   一个宽敞的空间出现在了希恩的空间。   “地下原本是诺曼子爵的炼金室和储物室,后来玛丽夫人让我将这里全部封死,我将与过去有关的东西都藏在了这里。”管家取出燃烧的蜡烛,将壁灯的灯芯点亮,房间内的布置陈设变得清晰起来。   “抱歉少爷,太久没有打扫,到处都是灰尘。”老管家脱下自己的黑色外套,平整地铺在了颜色暗沉的沙发上,“您请坐,我去拿东西。”   希恩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正面那幅巨大的油画上。   “这是艾瑞克斯少爷出生没多久的时候,诺曼子爵请帝国鼎鼎有名的画师绘制的。”老管家抱着一个木制箱子走了过来,“画上的女人正是您的亲生母亲。”   “旁边的那个……是我?”   “是的,您当时长得可爱极了。”老管家笑着比划着,“只有小姐腰那么高,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是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太多了。小姐常常夸您像个小大人,性格和诺曼子爵很像……”   希恩一边听着老管家说着当年的种种,一边翻着木箱子里的东西。箱子里塞得满满的,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小木马,有弹弓,有不会倒的偶人,……这些玩意有的是粗糙手工的,有的是罕见的东洋货,无一例外都是旧物,确实不像是编造谎言准备出来的东西。   希恩从箱子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牛皮本,里面的笔记有点稚嫩,但还是能看出是小孩子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的拥有者看上去性格内敛,每天写得内容都不多,一张纸上往往只写一两个简单的句子。   “暴雨天,和母亲、艾瑞克斯待在家里,母亲讲了六只天鹅的故事。”   “太阳天,和母亲一起教艾瑞克斯说话,艾瑞克斯没有学会。”   “太阳天,艾瑞克斯喊了‘母亲’,母亲很高兴。”   “阴雨天,艾瑞克斯喝牛奶吐了,哭了很久。”   都是些格式相似的注释,每天的内容只有一件事,开头还会出现母亲这个角色,翻到后面几乎都是以一个相同的人名开头,这甚至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日记本,更像是一本有关名为艾瑞克斯个体的观察记录,大到发烧生病,小到摔了个跟头,都会被日记本的主人认真地写下。   希恩面无表情地翻阅完了这本有些无聊的日记,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纸上的字迹变丑了,只有两个让人难以识别单词,“喜欢”和“哥哥”。   希恩平静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无法理解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涌起如此复杂的情绪。   通过脑中的残留的零碎画面,他早就推断出曾经卡贝德兄弟两人亲密的关系,但他一直不相信这个时间的“希恩”就是此时的他,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记忆是从孤身一人的村庄开始的。   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为什么看见眼前的这些自己会有种感同身受的共鸣……他曾经无比疼爱艾瑞克斯,疼爱自己的弟弟。   希恩将那本日记放在一边深深吸了口气,阖上眼睛开始整理自己混乱的意识。老管家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汤姆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希恩闭着眼,低声问。   “这有些难解释,可以说是东洋的秘法。我是狄妮亚小姐的家仆,能感应到主人的血脉所在。”老管家说,“您身上有狄妮亚相同的气息,虽然没有以前浓郁。”   希恩明白了汤姆斯的意思,虽然赫莱尔用神骨改造了他,但这具皮囊的一些原材料还是存在其中的。   “你之前说得火灾是什么?”希恩依旧闭着眼睛沉思,“能详细说说吗?”   “是。那是十五年前,庄园里发生了一场火灾,当时您,艾瑞克斯少爷,诺曼子爵和狄妮亚小姐都被困在其中,当我赶到的时候,只有诺曼子爵抱着艾瑞克斯少爷狼狈逃了出来。”   “那我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当时我差点以为您和狄妮亚小姐都……后来那场火终于烧净了,我在寻找狄妮亚小姐的时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您。”老管家的眼角有点湿润,“您伤的很重很重,但还有气息。我抱着您找到了教廷的神甫,您的腿还有脸上的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是你把我送到了村子里?”希恩的逻辑脉络终于全部连上了。   “是的,狄妮亚小姐死后,诺曼子爵意志变得消沉无比,整日将自己困在房里谁也不见,玛丽夫人收养了艾瑞克斯少爷,并且趁机掌握了玫瑰庄园。”老管家说,“我怕她伤了您,所以才将您藏在了灰墙外的村子里,有空就悄悄照看您。”   “原来……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希恩想起了以前莫名多出来的食物衣物,他一直都以为是邻里村民的施舍。   “是,后来向玛丽夫人谏言接回您的,也是我。”老管家说,“那时艾瑞克斯少爷不见了,您是诺曼子爵唯一的血脉,我以为她不会再伤害您,谁想——”   “汤姆斯管家,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希恩睁开了眼睛,接过老管家的话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汤姆斯眼中似有触动,跪在了青年的面前:“您言重了,您是狄妮亚小姐的骨血,我理所应当像侍奉狄妮亚小姐一样,侍奉您。其实我一直很自责,那年玛丽夫人囚禁您的时候,我应该更早些赶过去救您。”   “过往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汤姆斯。事实上,正是这些磨难造就现在更强大的我。”希恩声音淡淡,“我没有因此屈服,你也不必为此悔过。” 第101章 玛丽之死05   圣维亚帝国大殿。   典雅的玫瑰窗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日光, 在这一尘不染的大殿上,一年一度的国务会议如期召开。这是圣维亚帝国政治层面意义最高的会议,所有的议程结果将决定帝国未来的走向。同时这也是难得一次,主持不是第一继承人弗恩殿下担任。所有人都能在这儿嗅到点权柄争夺下的血腥气。   玛尔斯走进了辉煌庄严的殿堂, 面戴附和身份的浅笑, 向已经到场等待的贵族们点头致意。参加这次会议的是帝国拥有爵位的少数人, 身穿礼服, 肩带勋章, 围绕着巨大的圆形樟木桌就坐。这群贵族的年龄差距跨度很大,有的朝气蓬勃, 有的腐朽垂暮,他们代表着不同阶层的利益相聚在了这里。   “人都来齐了吗?”   “当然, 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争取权利的机会, 即使半只脚踏进坟墓里,他们也会拼着最后一口气赶到这里。”兰伯特站在玛尔斯的身后, 低声说, “简直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吸血虫。”   “吸血虫?”玛尔斯笑了笑, 望了眼手里的整理出的两百多条提议, “这些老贵族是帝国这些年的支撑,也是支持弗恩的中坚力量, 但你说得对, 他们像吸血虫一样贪婪, 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这些老家伙很难缠,女王陛下突然让您来主持实在是——”   “这件事最适合的人选是我。”玛尔斯嘴角划过一丝冷漠,“母亲想敲打借机他们, 而我就是她手中的锥子。”   “可是, 如果您不满足他们的条件, 他们会因此忌恨您。”兰伯特担忧说,“这样他们更会站在弗恩殿下那边反对您。”   “所以说,没有无缘无故的选择。这就是她设想的最好结果。”玛尔斯站起身,和所有人一起向走进大殿的圣维亚女王弯腰行礼。   巨大的圆木桌在无形间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他的哥哥弗恩殿下坐在正对面,被一群穿着规整戴着花白假发的老骨头们簇拥着。而玛尔斯的身边都是些稚嫩的年轻面孔,这场国务会议危机重重,年幼的雄狮很难斗不过垂老的狐狸,毕竟这是比谁更会挖坑有心眼,而不是比谁的毛发更旺盛。   伍德骑士点了点头,兰伯特得到示意敲响手里的小银钟。   “国务会议正式开始。”玛尔斯缓缓朗读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在进入第一个议程前,让我先有请荣耀不灭圣维亚的卡瑞娜女王致辞。”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望向坐在王座上的女人。   “国务会议与整个帝国息息相关,首先,十分感激今日诸位不远万里来到我们的都城,我们的帝国大殿。”卡瑞娜女王声音平平,但十分清晰,“其次,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则我听说的轶事。”   所有人皆是一愣,包括玛尔斯,流程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安排。   “有人告诉我,现在帝国里流行着编号一样的金币。”卡瑞娜女王声音顿了顿,扫视着底下的每一张脸,“众所周知,每一枚帝国金币的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我亲自框选的范围,而金币加铸的数量则是经过学士们精细推算的,所以对于这样的传闻,我是不相信的。然而当我准备将这个污蔑之人关进地牢时,他却拿出了让我无法反驳的证据。”   伍德骑士拿出一个黑色方盒,两枚金色的女王币放在一块红绒布上。玛尔斯过目完之后,瞳孔缩了缩,随后依次传递了下去。他抬起头,观望着对面人的神色,弗恩的脸色微微泛白,但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像是早知这件事了一样。   “陛下,铸币一事我记得是由亨利大公负责的。”玛尔斯眼睛望向身侧的人,很快就有人站起来禀告,“应当向大公询问详细情况。”   弗恩殿下的脸沉得更厉害了。   一个老派贵族模样的男人,清了清喉咙反驳道:“这件事亨利大公未必之情,而且铸造□□也极有可能是其他人所做。”他转身面向女王,“陛下,这件事极为恶劣,应该彻查,不知您是怎么认为的?”   “正是困惑才会提出来。我想问问诸位的意思。”卡瑞娜女王淡淡的说。   “陛下,关于铸造□□的事,前几日卡列子爵正好在集市里抓到一名很有嫌疑的人。”弗恩殿下开口说。   “是吗?这个人是谁?”卡瑞娜女王问。   卡列子爵起身行礼,过了一会儿,他从大殿外带上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老人的脚有些坡,走路磕磕绊绊,四肢都被黑色的铁链捆绑着。   “陛下,这个人是集市的意味铁匠,卡列子爵的家佣在他家定制了刀剑,结果交易时意外发现了伪造的□□。子爵立刻将人扣下进行调查,我们确定这个人一直在以此获利,经过审问后,他已经交代了全部的罪行。   “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我自己铸了这些金币,想用它们当作真钱用。”老头耷拉着脑袋,声音虚弱得厉害。   “陛下,我想您手上的这两枚金币应该就是由这个人伪造的。这个铁匠身欠巨额赌债,所以他会想着铸造□□来赚取更多的金钱。这样荒唐的事只有贫穷的赌鬼才做的出来!”弗恩殿下说得铿锵有力。   这时有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全场肃静,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玛尔斯。   “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弗恩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玛尔斯摇头微笑说:“抱歉,弗恩殿下。我只是觉得您刚刚的那些话似乎有点自相矛盾。”   “自相矛盾?”弗恩感觉受到了耻辱,神情十分恼怒。   “您真的确定是这位老人铸造的□□吗?”玛尔斯说,“弗恩殿下,您不要忘了,即使铸造□□,那用料也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如你所说,一个欠着赌债的人从哪儿能搞到这么多的黄金?”   “这……”弗恩有些语噎,“兴许是借的,他先跟别人借了黄金,然后再铸造成□□,再支付给别人。”   ”   玛尔斯叹了口气:“帝国矿场的所有权都是在权贵们的手上,您是说在座的当中有人将金矿私下贩卖给了这位铁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都城里拥有金矿的人是屈指可数的,我想想似乎玛丽夫人名下就有一座黄金矿场——”   “玛尔斯,你……不要张口胡说!”弗恩结结巴巴地说。   “这只是我随意的推测。”玛尔斯的目光转向另一方,“请问卡列子爵,你有在这位铁匠家中搜到铸造金币的模具吗?或者是别的有力的证据?”   卡列子爵眉目微沉:“我们没有找到您说的模具,我想可能是被提前毁掉了。玛尔斯殿下,这个人已经自己交代了罪行,你又为何一直帮他开脱呢?”   “卡列子爵,我没有在为他开脱的意思,这个人就算真的伪造□□,可是如果没有模具就无法证明女王陛下收到的两枚金币就是他所做的。”玛尔斯不慌不忙地说,“我们不能排除还有其他人在铸造□□的可能。”   权贵们不由议论纷纷,冒名顶罪的事出了点马脚被玛尔斯搅了浑水,眼下状况有些超出预料,弗恩不由咬了咬牙。   “确实,玛尔斯说的有道理,纠结这个铁匠毫无意义。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亨利大公所做的,那我们为何不直接问问当事人呢?”弗恩声音抬高了几分。   全场归于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望向了卡瑞娜女王。谁都知道弗恩殿下说得是对的,毫无疑问让当事人出来回答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今天的国务会议亨利大公没有出席。   “亨利大公在哪?”卡瑞娜女王问。   “大公现在还在府上,我去请他过来问话。”伍德骑士说。   听了这话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一直有亨利大公被问罪的传闻,今日又不见对方出面,很多人都猜想,大公会不会已经被女王关入地牢里了。   现在女王发话将亨利大公请来,那问罪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弗恩殿下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他有些挑衅地望向玛尔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在等待的时间,国务会议继续进行,在结束了第一个议程后,亨利大公挺着肥硕的肚子,在众目睽睽下姗姗走到大殿中央,他穿着华贵的衣服,朝着卡瑞娜女王恭敬行礼,接着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都是我的错,那些编号一样的□□都是从我这里铸造的。我知道是我辜负了您的信任,但这一切都是玛丽·维多利亚威胁我做的,她将黄金原矿运到我饿工厂,逼迫我在一星期内铸造一个月内铸造十万金币!”   听到十万这个数字,底下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是大公,怎么会被一个女人威胁?”伍德骑士皱眉问。   “玛丽·维多利亚说……这都是弗恩殿下的意思。”亨利大公身体抖了一下,“说需要这笔钱有很急的用处。”   听着亨利大公后悔自责的声音,弗恩·萨尔菲德险些直接昏厥过去。 第102章 玛丽之死06   “亨利大公怎么会说出这些话?”老贵族们震惊了, 脆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卡列子爵也同样陷入了震惊之中,前几日他分明见过西斯特男爵,所有的细节两方都相互沟通过, 怎么说也不可能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情况。   “弗恩·萨尔菲德,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卡瑞娜女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弗恩脑中一片空白, 望着跪在地上的肥硕身影, 如果不是女王权贵们还在场,他恨不得冲上去撬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是不是稻草。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任何人的指认, 他根本想不出亨利大公招认罪行,还拉他下水的理由。他甚至要怀疑亨利大公是玛尔斯那边派来的卧底了!   “母亲, 我不知道大公……他在说些什么?”弗恩干巴巴地说着,他现在还怀疑自己在做梦。“他或许是得了失心疯!”   “弗恩殿下,您不要在隐瞒了,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亨利大公语气深沉,“我的府上有您寄来的手写信和金币交易的记录,还有我没有得失心疯, 我只是不想再做错误的事了,我效忠的是陛下!虽然是为您做事,但违背陛下的意愿让我日夜难安。”   “一派胡言!铸造金币的事分明是你为了积累财富,自己勾结了卡贝德家族肮脏交易,与我有什么关系!”弗恩指向亨利大公。   “殿下, 您怎么能这样说!我的财富都是您的啊!”亨利大公露出苦涩, “您今年的诞生礼花费上万金币的钻石星座石板, 也是从我府上的金库支出的啊!”他转向卡瑞娜女王, “陛下, 如果不是殿下的命令,我为什么要做伪造金币的蠢事?我名下的工厂赌场,每日的收益就足够我挥霍一辈子了,我又何必冒这样的险?”   “你这是诬陷——!”见亨利大公将脏水都泼在他身上,弗恩的眼眶快要裂开。   “够了!”卡瑞娜女王说。   全场寂静,弗恩紧紧咬牙。   “大公,你是说弗恩皇子逼迫你私铸金币?”卡瑞娜女王微微抬高。   “是的,我很抱歉陛下,做了这样的事……”亨利大公肩膀微微颤抖,不敢直视自己的亲姐姐。   “那今天,你为什么突然想坦白这一切?”卡瑞娜审视着匍匐在地上的身影,似乎想看出些什么隐藏在背后的东西。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的良心备受煎熬……还有……”亨利大公咽了咽口水,面露畏惧的神情,“因为玛丽夫人,她是被弗恩殿下逼疯的,我害怕自己也……”   “真是越说越荒唐了,玛丽·维多利亚可不是柔弱的妇人,她是位魔导师!我怎么可能逼疯她?”弗恩真是被气笑了,他实在没想到亨利大公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好,你说是我逼迫的玛丽夫人,你能拿出什么证据吗?”   见亨利大公沉默不语,弗恩心里有了把握,他站起身,望向卡瑞娜女王用全场都能听见的音量大声说:“陛下,我愿以萨尔菲德的姓氏发誓,我从来没有胁迫过玛丽夫人,亨利大公所说的都是谎言!请您一定相信我的清白!我愿意和玛丽·维多利亚当场对质——”   “玛丽夫人怕是无法和您对质了。”有人的声音比弗恩还要高,“很可惜弗恩殿下。”   所有的目光转向大殿外,奥斯卡公爵穿着军装走了进来,微微行礼。   他用平淡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事实,“女王陛下,玛丽夫人已经死了。”   “这绝无可能!她前几天才从地牢出来!”   奥斯卡公爵没有理会弗恩大喊大叫,继续自己的汇报:“昨天夜里,玛丽夫人强行摘去了魔法监控器,玫瑰庄园被烈焰魔法包围难以靠近。火势一直持续到了清晨,当我带着人潜入庄园时,玛丽夫人已经躺在血泊中,死在了自己的寝室里。”   “太可笑了吧,既然玛丽夫人已经恢复了魔法,那帝国内还有谁的实力能与她敌?!难道是那位一直被囚禁的大魔导师吗?!”   “闭嘴,弗恩。”卡瑞娜女王呵斥,弗恩脸色一白,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到了帝国的禁忌。   “事实上,玛丽夫人是自杀的。”奥斯卡公爵从军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袋子递给了伍德骑士,“自杀的工具是一把女式□□,她用这把枪击穿了自己的头部,还留下了一份手写的遗书。”   “真的自杀了……”没有人听见亨利大公的喃喃自语。   卡瑞娜女王打开了那份印着血手印的羊皮卷,声音像冻结的湖面:“弗恩·萨尔菲德,你竟然敢说出这样无知狂妄的话?”   弗恩懵了,连忙跪在地上:“陛下,我不明白。”   “这份遗书上说,你以诺曼子爵儿子的前程威胁玛丽夫人,说自己注定是圣维亚未来的弗恩大帝?”卡瑞娜女王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究竟还做了多少愚蠢的事情?弗恩大帝?你是在盼着我的死期吗?”   “母亲,母亲……我绝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弗恩慌忙说,他望向奥斯卡公爵,眼中一片通红,“奥斯卡公爵想陷害我!这份遗书一定是假的!”   奥斯卡公爵淡淡说:“陛下,皇宫内应该有玛丽夫人的笔迹留档,如果您不信遗书的真伪,可以拿出来比对。”   “没有这个必要了。”卡瑞娜女王握住黄金权杖敲击地面,“将弗恩·萨尔菲德关入地牢,至于亨利大公,先囚禁宫在军部,等待盘查。”   “陛下,请等等。”卡列子爵开口,“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外面手握长|枪的士兵冲了进来,控制住了弗恩。   “母亲!母亲!这不是真的……我是冤枉的!”弗恩殿下不死心的大喊着,直至他被士兵狼狈地拖拽出帝国大殿。   “陛下。”有人想站起来说些什么,被卡瑞娜女王直接打断了。   “已经浪费很多宝贵的时间了。”卡瑞娜阖上眼睛,面无表情说,“玛尔斯,现在继续会议的议程。”   玛尔斯站了起来,圆桌对面那些腐朽的躯体都在战战兢兢,他预感接下来的商议会很顺利,因为那些人已经切实感觉到女王对于帝国“蛀虫问题”的决心。   与此同时,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玫瑰庄园,老管家捧着刚泡好的花茶,放在金发青年的面前。   “他怎么样了?”希恩坐在地下房间的沙发上,翻阅着有关家族矿场的各项记录。   “艾瑞克斯少爷只是摄入了麻醉药剂,身体的状态很好,但要清醒过来可能要到明天早上。”老管家说。   希恩阖上账本:“将这些都烧掉吧。”   “是。”老管家撕下一张张写满记录的纸掷入燃烧的火堆。   “汤姆斯,你不会魔法吗?”希恩十分随意地问。   “少爷,东洋没有魔法这一概念。”老管家说,“我们习惯使用刀具战斗。”   “擅长近战吗?那我的母亲也不会魔法,是吗?”希恩问。   “是的,少爷。”老管家说,“不过狄妮亚小姐是神女,能倾听天上的指示,有时候能预测未来发生的事。”   “预知?”希恩皱了皱眉。   “这不是十分稳定的能力,大部分时候狄妮亚小姐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希恩象征性地抿了口瓷杯里的花茶,“汤姆斯,我的身世你应该没有和谁提起过吧。”   “有一个人。”老管家站直,停下手上的动作。   “是谁?”希恩声音低沉下来。   “是……您的妻子莉莉安夫人。”老管家语气十分自责,“玛丽夫人曾经编造过这段往事欺骗莉莉安夫人加害您,莉莉安夫人还曾偷看过那幅油画的全貌……十分抱歉少爷,当时因为莉莉安夫人是您名义上的妻子,我没有动手抹杀掉她。如果您需要,我现在可以为您除掉她。”   “算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希恩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指交叉,“你知道奥斯卡公爵和我父亲的关系吗?”   “诺曼子爵和奥斯卡公爵应该算是志趣相同的朋友,曾经有段时间奥斯卡公爵经常会带着他的侍从来庄园拜访。”老管家想了想说,“后来狄妮亚小姐去世后,就不曾来过了。”   “对于这位公爵,你还知道什么吗?”   “那位公爵和他的侍从林都是很厉害人物,他们的魔法很怪异,我没有击杀他们的把握,还有就是这么多年,他们的容貌几乎没有改变。”老管家如实说,“这一点很奇怪。”   希恩点点头,从老管家口中了解了想要知道的信息后,他望了眼怀表上的时间,站了起来。   “您要离开吗?”老管家有点惊讶   “是的,我该离开了。”希恩说。   “您不准备留下来吗?”   “汤姆斯,我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身份了。”希恩淡淡说。   “怎么会?您是诺曼子爵的长子,您怎么会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老管家的神情一僵,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您这是不打算将真相告诉艾瑞克斯少爷吗?您不准备和他兄弟相认吗?”   “一切都结束了。”希恩望向那幅母子三人油画,眸子的暗处有什么在涌动,“把曾经的东西都处理掉吧。”   他用更加直接的行动回答了汤姆斯的问题。   “我觉得您应该告诉艾瑞克斯少爷,他会理解您的难处——”老管家还想劝说。   “我了解艾瑞克斯。”希恩眼眸微垂,“我杀了玛丽夫人,那终究是养育他的人,这是我和他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您不应该一个人背负所有。”老管家脸色深沉,“这太沉重了。”   “在动手前,我早就做好了直面所有的觉悟。”希恩的声音像斩铁般果断。   “那请让我跟随您——”   “不,”希恩转身离开,“你留在这里,跟着艾瑞克斯。等他醒来,还会有一堆麻烦等着他。” 第103章 玛丽之死07   豪华的单人宿舍传出优雅的小提琴声, 餐桌上摆着烹调考究的昂贵菜肴,墙上多了一幅少年直面惊涛骇浪的油画,色调阴郁, 颇有张力。   希恩坐在桌边微仰着头, 似乎在品鉴着画作中蕴藏的神秘之美。   玛尔斯坐在他的对面,随着旋律轻轻摇晃着细口的香槟酒杯,蔚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酒面上逐渐消亡的泡沫,嘴角勾起不怎么明显的弧度。   “这幅油画上的少年是您吗?”希恩忽然开口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画像上的少年的头发是银色的, ”希恩回答, “还有,我想您应该不会把弗恩殿下的画像挂在自己的餐桌边。”   “好吧, 你猜对了。” 玛尔斯莞尔一笑,“这画像是十二岁那年, 我站在利西斯海边的礁石上, 一位宫廷画师为我绘制的。”   “很壮美的一幅画,小时候的您看上去英勇无畏, 像大海的征服者。”   “都是伪装的啊。”玛尔斯耸了耸肩,“事实上, 我当初害怕极了, 担心自己被浪卷进海里,可是没有办法, 后面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临阵脱逃会成为耻辱的懦夫,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了。”   “没有谁是天生的勇者。”希恩轻声说, “是命运迫使他们义无反顾。”   “确实。”玛尔斯点点头, “我们终究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就像小时候, 大家都会幻想自己能成为怎样的人, 然而长大后,就会发现事与愿违。你是什么根本不取决与你,而是取决于其他人的评判。”   “听起来有些讽刺。”   “但这就是眼下的秩序。如果我是渔夫的儿子,我就应该架船捕鱼。如果我是商人的儿子,我就应该买卖经营。”玛尔斯说,“而现实里我是女王的儿子,我就必须加冕为王。”   “您会如愿以偿的。”希恩说,“国务会议的成功已经为您打牢了基础。”   “你是知道什么了?”玛尔斯有点惊讶。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希恩微笑说,“但显然您已经做好举杯庆祝的准备了。”   “真是——,又被你猜对了。”玛尔斯叹了口气,“希恩,你实在不适合作为分享喜悦的对象。”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看了一场狗咬狗的闹剧,亨利大公在会议上控告了弗恩,女王震怒狠狠惩戒了两人。”玛尔斯抿了口香槟,“虽然整件事的经过十分的蹊跷,但是这个结果简直是不能再好了。可以说,是今天我收到最好的生日惊喜。”   希恩有点惊讶:“您的生日不是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六吗?”   “那只是皇室对外的宣称罢了,因为很不巧上一个继承人也是出生在十月。”玛尔斯淡淡说,“私下里,我更愿意过真正的生日,不然庆祝将毫无意义。”   “祝您生日快乐,殿下。”希恩端起面前的玻璃酒杯。   “谢谢你的祝福,希恩。”两人隔空碰杯,玛尔斯微微挑眉,“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   希恩一愣,完全没有想到玛尔斯会主动开口索要礼物。毕竟按照尊卑分明的宫廷礼仪,他低微的身份甚至还不具备向皇子献礼的资格。   “抱歉,殿下,我还没有准备。”希恩试探问,“或者说,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什么吗?一般来说,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玛尔斯说。   “因为皇室成员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吗?”希恩反应了过来,“抱歉,殿下,是我的疏忽。”   “一部分原因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想要的向来都喜欢自己争取到手里。”玛尔斯支着下巴注视着对面的青年,“那就……为我调制香水吧,独一无二的那种,可以吗?”   “当然,一切如您所愿。”希恩站起身,微微行礼,“您现在准备用餐吗?”   “今天不用你侍奉,坐下和我一起吃。”玛尔斯说,“这些事可以交给其他仆人。”   “这是侍从工作的一部分,殿下。”希恩走到皇子殿下的身边,拿起对方的餐具,“还请交给我来完成,如果这些事谁都能做的来,那说明我的存在是可以被取代的。”   “你会有这样的担忧?”玛尔斯脸上写着不信。   “这里理所当然的,每个侍从都会关注主人的需求。”希恩像是开玩笑地低声说,“您没有感觉到我言行中的讨好吗?”   玛尔斯故作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感觉,你可能需要再努力一点,热情一点。”   希恩笑而不语,握着刀将牛肉分割成适合食用的大小。   “你会弹钢琴吗?”玛尔斯忽然开口问。   “不会,您为什么问这个?”希恩动作顿了顿。   “因为我发现你的手指很漂亮。”玛尔斯注视着希恩握刀的手,“感觉很适合。”   “如果是您的吩咐,我会尝试学习。”   “啊,不用。”玛尔斯有些无奈地说,“我只是表达一下喜欢。”   希恩点点头,虽然他自认很了解玛尔斯,但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跟不上对方交谈间突然的转折。   “对了,殿下,今天晚上我就可以从这里搬出去了。十分感激您这段时间的照拂。”希恩放下餐具。   “为什么要搬出去?”玛尔斯皱起了眉。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弗恩殿下和亨利大公也被控制住了。”希恩轻声说,“我也应该回去了。”   “我知道了。”玛尔斯沉默了片刻,“确实,你已经没有继续住在这儿的理由了。”   话题就此终止,原本愉快的用餐氛围变得怪异起来,希恩能感觉到皇子殿下情绪转变了,像在瞬间经历了春去秋来的变迁,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希恩知道这样的现象代表的什么,当一个人的情绪无意识被你的言语牵动,说明你已经步入他的内心,或者说得再简单点这是他对你产生爱的征兆。   希恩什么都知道,但他装作不知。其实无论从哪个方面,皇子殿下对他都是无可挑剔的。但希恩不是天真浪漫的少女,他可以去满足皇子殿下所有的幻想,但他不会选择主动去做这些事,更不会失去理智投入所谓的感情。   “对了,玛丽夫人自杀了,虽然在我看来不值得同情,但想来艾瑞克斯,你知道他怎么样吗?”玛尔斯忽然问。   “不。”希恩轻声说,“我不知道艾瑞克斯的状况,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他了。”   用完晚餐,希恩就收拾了东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在规定的时间安排里,整理清洗,演算研究,最后赶在夜宵钟声敲响的前一刻,熄灭光源。   希恩平躺在床上。   外面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水珠打在窗台上。   他没有办法向往常那般入眠,因为在昨晚的同一时候,他枪杀自己的继母,妇人尖锐怨毒的诅咒至今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无论是杀了我,还是杀了艾瑞克斯,神明都不会放过你。”   “你会受到天谴,必将死得无比凄惨。”   咒骂没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还是已死之人无力的发泄,他只是还没有想明白玛丽夫人那夜总总反常的行为。   她将自己和艾瑞克斯囚禁在火焰的牢笼里,究竟是想做什么?看样子不像是带着艾瑞克斯寻死——   倒像是在吸引或者等待谁出现。   尽管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可就像缺失了一片空白的拼图,无法构成完整的真相。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墙外的过道传来,宿舍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希恩皱了皱眉,望了眼外面糟糕的天气,不知谁会在这个时间找他。   “请等一下。”希恩走下床,左手握着燧发式短|枪背在身后,右手解开了门上的链条扣锁。   门缓缓打开,他看见了藏在阴影里的人,衣服凌乱,潮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上。他垂着头站在那里,身体紧紧绷着,像一把被用力拉开的弓。他湿|透了,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哆嗦。   希恩怔住了,他有考虑过很多种假设,即使到来的是玛丽夫人口中无所不能的神明,他都能做到冷静理智的应对。   可到来的是艾瑞克斯。   希恩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艾瑞克斯前来的意图,怀疑对方是知道真相后来找他复仇的,他甚至做好了下一刻被利刃贯穿的准备。   “我可以拥抱你吗?”艾瑞克斯低声问着,身体试探地往前移了一点,“就一下,不会很久。”   “嗯。”沉默片刻,希恩发出了简短的音节。   艾瑞克斯僵硬地抬起了双臂,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保持着这个姿势凝固不动。   希恩将握着的东西丢进换下的衣服里,主动张开拥抱。   “对不起,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艾瑞克斯的神情藏在背面,用劲全力抱着面前的人,肩膀耸动。   “没关系。”希恩轻拍着他的后背。 第104章 玛丽之死08   房门悄无声息的开阖, 希恩睁开眼睛,他把头偏向一边,地铺上整整齐齐, 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就好像昨晚艾瑞克斯根本没有来过。   床下的人一宿没睡, 窗外才透露一点曙光,耳边就传来轻微的窸窣声,黑发青年整理好睡过的床铺后,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希恩直起身, 或许是不想面对昨晚的失态, 又或许是不想给人凭添麻烦, 青年在毫无预兆的到来后, 又选择了一声不吭的离开, 除了遗漏在墙角的那两件湿衣服, 一切都匆忙得宛如做梦。   他将丢进衣服堆中的短|枪翻找出来,又有条不紊地将房间复原,最后将所有需要清洗的衣服泡进了水里。   “日安。”希恩望了眼镜子里忽然映射出的身影,轻声招呼,“之前的事还没有感谢你,赫莱尔。想要吃点什么?食堂新出的甜品可以吗?”   “不,我已经戒掉甜品了。”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双手抱胸,像刚睡醒那样慵懒地倚在墙面上, 拒绝地干净利落,“你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   “戒掉了?”希恩有点诧异。   “啊,吃多了也会腻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就算是之前多么喜欢的东西, 也会有迎来厌烦的一天。”赫莱尔斜眼望向水池边的背影, “更何况是一时感兴趣的。”   “你在暗示我属于你感兴趣的那类吗?”希恩琢磨了下话中的意思。   “哼,我说得是你终究会被我厌烦的。”赫莱尔微微昂着下巴,“不要自以为是地强调自己的重要性,或许比起其他人类你更得我的关注,但你的地位还远不上甜品。”   “嗯,我知道了。”希恩点头,“你最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吗?”   “当然……没有。”赫莱尔险些说出实话,语气坚定,“根本不用细想,问题的答案显然易见。”   “所以,你的答案是现在没有厌烦我,对我感兴趣?”希恩将衣服晒在阳台的晾衣杆上。   “人类!你在胡、胡说什么?!”赫莱尔面色瞬间崩裂了。   “我只是重复了你刚刚说得话。”希恩淡淡说。   “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收起你的把戏!我是不会被你轻易迷惑的!” 赫莱尔音量立刻提高了不少。   “是吗?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希恩服软的很快,嘴角在赫莱尔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他承认自己有些无聊,自从发现恶魔单纯的一面后,就会故意说些意味不明话惹得对方炸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真的太无聊了,有时候会希望被一些嘈杂喧嚣的声音环绕着,阻止他漫无目的的思考还未发生的事。   “赫莱尔。”希恩打断了背后气急败坏地声音。   “干什么!”赫莱尔没好气地问。   “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相遇?”希恩转过身,注视着血色的眸子,语气随意地问。   “你问我?不是你用法阵召唤了我吗?”赫莱尔皱起了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神奇。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却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希恩轻声说,   “人类,你在讽刺我的信徒数量少?”赫莱尔忍不住咬牙,“不如光明神那个老家伙人尽皆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希恩愣了下,叹了口气,“赫莱尔你误会了。”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召唤赫莱尔的事充满了巧合。   恰好记录法阵的牛皮书本,恰好提供材料的精灵妻子,恰好一无是处的废物体质,隐约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促使着他和赫莱尔定下契约。   就好像他和恶魔的相遇是蓄意安排的结果。   “那你想说什么?希望你最好能解释清楚。”如果说光明神是赫莱尔的敏感神经,那说光明神的好话就相当于拿针尖戳他的脊骨,“不然的话——”   “赫莱尔,相信我,你会回到曾经的神坛,被无数人信仰追随。”希恩擦肩而过离开宿舍,“作为救命的回报,我会帮你实现这一切。”   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狂妄的保证,玫瑰色的眸子一缩,整个人愣住了。   “真是——,还说帮我实现什么愿望,他到底弄没弄清楚谁才是曾经的神明啊!”赫莱尔撇了下嘴,在心里嘟哝。   一周后的下午,猎鹰会临时列馆。   之前被烧毁的列馆还在维护修建中,现在这座尖顶式的灰墙建筑是玛尔斯殿下以一千金币的价格从学院手里租赁来的,虽然陈设比不上原来豪华,但也配得上猎鹰会在师生眼中高人一等的形象了。   猎鹰会在校的成员们围坐在圆桌前庆贺,没有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没有爱板着脸的副会长,高年级的学长们拿出了珍藏在宿舍的好酒拉着学弟们谈论光明的前途,几个女孩子自告奋勇去厨房帮忙,将提前准备好的食物端上桌。房间里的气氛轻松愉快,午间的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谈笑风声的脸上。   “艾琳学姐。”希恩推开厨房的门,热气裹着烤肉香涌了出来。   “希恩,你怎么过来,不和那群混蛋小子一起喝酒吗?”艾琳低着头,小心地将蓝莓粒排放在圆形馅饼上。   “学姐,其实我不太喜欢喝酒。”希恩说。   “不爱喝酒?该死,不会是那群家伙因为身份排挤你了?”艾琳猛得抬起头,“等着,学姐帮你教训他们。”   “没有。只是我自己想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希恩立刻解释。   “真没有?”艾琳有些不信。   “没有。”希恩有点无奈。   “也是,现在你有殿下护着,他们也不敢因为出身轻视你了。”艾琳皱眉有些犯难,“只是帮忙——,我们正在做饭后甜点,你会做甜点吗?”   “我可以做些体力活,或者在旁边帮忙。”希恩温和说。   “那麻烦你去帮菲奥娜做面饼吧,对了,记得用这个会做的比较好看。”艾琳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根细长的木棍交到了希恩的手里,“喏,去吧,她一个人在那边。”   希恩望向艾琳学姐所指的位置,扎着高马尾的少女站在桌案前,锤打着白软的面团,发出砰砰砰的拍打声,她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动作没有半点女孩子做甜点的优雅精细,倒像是在对着面团发泄抑郁不满的情绪。   “艾琳学姐,让我来帮你。”希恩走到了菲奥娜身边。   “嗯,谢谢,不过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搞定。”菲奥娜握着木棒推平桌上的面团。   “你心情不好吗?”希恩观察了一下菲奥娜的动作,接着就有模有样地学着做起了面饼。   菲奥娜紧抿着唇不说话。   “是发生什么了吗?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毕竟我们是同年级的。”   “艾瑞克斯……他要退出猎鹰会了……”菲奥娜低声说。   “是他和你说的吗?”希恩手上动作一滞。   “今天早上我在会长桌上看到了这封信件……”菲安娜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过几次的纸张,递给了希恩,“他想申请退出猎鹰会。”   希恩皱着眉快速浏览了信件的内容。   “我不想他退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菲奥娜吸了吸鼻子,“听姐姐说,玛丽夫人自杀了,他现在一定很难过。虽然我也为玛尔斯殿下获胜高兴,但只要想到艾瑞克斯经历的那些,我就高兴不起来了。我们都在这里庆贺,只有他一个人悲伤……我真的很想帮助他。”   “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希恩轻声问。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信上说了,他在忙于玛丽夫人的事。”希恩将信还给菲奥娜,“应该是在穆德森教堂,卡贝德家族的葬礼都在那举行。”   “真的是。”菲奥娜愣了愣,她当时心里太乱,这封信都没有看完,她低着头,面色犹豫,“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些什么,我怕自己的太笨,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好。”   “他现在可能感觉很孤独。你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够了。”希恩低声说,“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嗯,我知道了。”菲奥娜用力点点头,握紧拳头“作为朋友,这种时候就要成为彼此坚强的后盾。希恩,我们一起去找艾瑞克斯吧!”   “我就不去了。”希恩愣了下,摇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艾瑞克斯最好的朋友吗?”有人望了过来,菲奥娜轻咳了一声,小声说,“这是他自己说的,不是我乱编的,而且说了不止一次,我听得都有些嫉妒了。”   “希恩,我知道的,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担心艾瑞克斯,不然也不会劝我。”少女忽然来了干劲,解开了身上的围裙,拽住希恩的手臂往门外走去,“所以走吧,我们一起去。”   希恩站在橡树下等待。   天上巨大的云团遮蔽了太阳的光辉,墓地里阴沉沉的。   如信中所说,他和菲奥娜确实在穆德林教堂找到了艾瑞克斯,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正好赶上了玛丽·维多利亚下葬的日子。这是一场冷清无比的葬礼,除了家属和神甫,唯一站在下方的就是菲奥娜,很不凑巧她今天穿了条白色的丝绸裙子,为了对逝者表示尊重,希恩将自己的黑色校服外套借给她披在身上。   神甫念着祷告,黑发青年站在棺椁的底下,垂着脑袋,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汤姆斯管家神情肃穆地站在青年的身后,陪伴着他直至葬礼结束。   石块墓碑上刻着女人的全名,无论她喜不喜欢,最后她还是被埋葬在了“希恩·卡贝德”的旁边,与她最爱的“诺曼·卡贝德”相隔了一个位置。   秋天的风吹着橡树叶子直颤,有剥落的白色玫瑰花瓣随风而过,坠落泥泞。   像是灵魂消逝前倾诉的终殇。   希恩不恨玛丽·维多利亚,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可悲又疯狂,而且在曾经的某一刻,他也有想试着将对方当作真正的母亲来看待。   可惜事事有代价,当承担不起自己的罪孽后,只能用生命来抵付。   【往坩埚里投进多少材料,决定最后重组多少产物。】   没有人能逃过万能的“炼金原则”,尊贵如弗恩殿下,富裕如亨利大公,强大如玛丽夫人……他们都没能跑过的吞噬,贪婪地想要更多、更多的产物,最后自己沦为了坩埚里的材料。   这些前人的失败足够作为借鉴,或许维持现状,老老实实跟着皇子殿下混也很不错。   可是希恩知道自己不会安于现状。   橙红色的暮色笼罩在墓园头戴冠冕的光明神雕像上,乌鸦嘶哑的哀鸣在象征轮回的橡树上响起,希恩看了眼怀表,继续等待。   “希恩,你来了?菲奥娜说你就在教堂外面,我还有点不相信。”黑发青年从橡树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他的声音低沉,透露着无法遮掩的疲惫。   希恩微微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艾瑞克斯会出来找他。   “我出来透会儿气。”艾瑞克斯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回答说,“虽然没有多少人来,但是还是会担心自己不小心出错。”   “抱歉,我们唐突过来,”希恩说,“因为穿着不太得体,所以没有进去。”   “我知道的,你把校服借给菲奥娜了。”艾瑞克斯语气尽量轻松,不想让两人的谈话太过沉重,“对于她来说那个太大了。”   “菲奥娜,来得很仓促,她很担心你。”   “嗯,我很感谢她。”艾瑞克斯点头,“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这个时候还愿意来看我的,大概算是真正的朋友吧,”他挤出了一点笑,“真好,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不想笑就不要强迫着自己。”希恩收回目光,望向远处错落有致的墓碑。   艾瑞克斯摇摇头:“我也该学着成熟些,不能老是和小孩子一样。以前有家人可以依靠,现在他们不在我身边,我要是再不成长……他们肯定会不放心我的。”   希恩眼帘微垂:“为什么要退出猎鹰会?”   “你知道了?”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待在那里不太合适了,于其等玛尔斯殿下开口,我不如自己提出来。”   “你害怕了吗?害怕曾经身边笑脸相迎的人失望,担心他们看重的是你的家族,而不是你。”   “是……”艾瑞克斯无力地承认了,“你知道的,应付这些人很累,故意问你遭遇了什么,嘴上说些同情难过的话,眼神却再重新评判你的价值。”   “但是,我不害怕,希恩。我已经想好了,我会继承爵位,然后像母亲希望的那样,重新让卡贝德这个姓氏披上荣光。”   “决定好了吗?”   “嗯。”艾瑞克斯轻声说,“之前我不愿意继承爵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兄长,现在是母亲的遗愿,这个爵位,我也该承担起来了。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想,如果我早些继承爵位结局会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就算你当时继承爵位,也无法和帝国第一继承人抗衡。”希恩淡淡说,“玛丽夫人依旧会选择保护你,隐瞒一切,向弗恩殿下妥协。”   “你说得对。”艾瑞克斯的手紧紧攥着,“说到底,还是我太弱小了。”   希恩能清晰地感觉到艾瑞克斯心态的转变,渴望力量,渴望强大,这一切都来自于玛丽夫人的死触动了青年内心深处的无能为力。   这样的心理过程他也曾经历过。   无望的挣扎。   这个时候只要指出一条路,无论是通向天堂,还是通向地狱,陷入绝望的人往往都会选择孤注一掷。   “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想投靠玛尔斯殿下——”希恩缓缓开口,他早就考虑好了一切,只要将艾瑞克斯拉进同一阵营,那他就有信心改变赫莱尔所说的命运。   “谢谢你,希恩,但是我不需要。”然而艾瑞克斯拒绝了。   “为什么?”希恩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我不想加入任何的阵营,他们都说我母亲是自杀,但我知道,其实她是被逼死的。”   希恩的喉头滚了滚。   “她是权柄争斗中的牺牲品。即使知道这件事和玛尔斯殿下无关,我也不想再卷入其中了。”艾瑞克斯顿了顿说,“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让它更加美好,我不想看见圆满的家庭破碎,也不想其他人经历这样悲惨的事情。希恩,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   “确实。”希恩轻叹了口气。   “就算是……说得稍微委婉些也好啊。”艾瑞克斯的手指摸了摸鼻子。   “不过,历史上许多伟大传奇的事迹都始于一些荒唐的念头。”希恩淡淡说,“虽然几率微乎其微。”   “嗯,我知道。”艾瑞克斯眉头松了下来,嘴角露出一点笑容,“希恩,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   “我想请你…指导我学习。”   “你的成绩似乎不差。”希恩说,“如果只是拿学分绰绰有余。”   “我想跨级。”艾瑞克斯说,“和你一样,想尽快完成学业。”   “你知道我要跨级?”希恩斜眼问。   “我不是故意打听的,有一次去办公室听尼克教授向乌迪尔教授炫耀来着。”艾瑞克斯摆摆手解释,“然后我才知道年级排名前五的学生可以申请跨年级学习。”   “我知道了。”   艾瑞克斯偏过头,小声问:“这是……同意帮忙的意思吗?”   “每周四下午猎鹰会列馆,我会指导你。”   艾瑞克斯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那我岂不是不能退出猎鹰会了?”   “这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希恩说,“只是在学院期间参加兄弟会,你可以不选择站队。”   “你希望我继续留在猎鹰会吗?”艾瑞克斯用力揉了揉鼻子。   “是的。”   艾瑞克斯愣住了,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坚定的答案,一时间竟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就这样吧,听你的,不退出了。”艾瑞克斯抿了抿唇,低声说,余晖照着他的侧脸发红,“希恩,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我开始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不愿意做我的朋友了。”   “所以,那天早上逃跑了?”   “……”艾瑞克斯感觉自己被言语的利剑戳中。   “你的衣服还留在我的房间里。”   “能不能不说这个了。”艾瑞克斯尴尬地抬手遮住脸,“希恩。”   希恩的目光注视着黑发青年。   “好吧,好吧,对不起,”艾瑞克斯低声求饶,“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找你,就……突然很想见你。”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得话会有些奇怪,可能是还有点歧义。但是……”艾瑞克斯吐出一口气,认真说,“希恩,你现在是对我最重要的人,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第105章 尾声一   光明神感恩节, 都城街道到处都是系着红丝带的十字架和色彩丰富的玉米穗轴,各大教堂门口都有神甫带领教徒们吟唱赞歌,妇人们挽着装有南瓜肉馅的菜篮子, 赶着回家准备家庭聚餐,男人们提着刚从酒馆打得好酒说说笑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是神明赐予世界光明的圣洁之日,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心里都多了份难得的宽和, 就连向来受人嫌弃的乞丐都受到了路人的垂怜, 受到了远多于往日的施舍馈赠。   帝都魔法学院, 约书亚学院的钟塔如期敲响。多彩炫目的玫瑰窗下, 年轻的男孩女孩站成三排,穿着雪白的长袍沐浴在斜晖中,在老神甫的指挥下整齐唱诵。   感恩圣洁, 感恩光明, 感恩伟大的神!   神惩罚恶人的罪行, 信仰他的人永不迷惘。   我们赞美你,跟随你, 感谢你,   太阳停留在我们的头顶, 月亮停留在我们的脚尖,   神的旨意直到诸天, 不能违背, 不能违背!   虔诚的朗诵声从小教堂传出, 宛如神迹,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学院寂静无声, 直至赞歌朗诵结束。   “好了,现在开始我们的感恩宴会吧。”银发男人穿着昂贵笔挺的礼服,微笑着拍了拍手,银铃声响起,悠扬美妙的乐声在紫罗兰庭院内响起。   “不过在舞会正式开始前,有请副会长上台为大家致辞。”玛尔斯往左迈了一步,让出中央的位置,率先拍了拍手。   掌声一片,兰伯特穿着银白色的衣服,胸口印着烫金的猎鹰花纹,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台,向玛尔斯殿下点头行礼,随后面向庭院里的众人。   “很荣幸能在感恩节这一天和各位相聚于此……在未来的一年半的时间中,我会担任猎鹰会会长的要职,将猎鹰者的意志传承下去……”兰伯特目不斜视,声音坚决如铁。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玛尔斯殿下就要离开学院了。不过,我还以为下一任会长的位置会是学弟你的呢。”长发少女手肘轻轻拱了下金发青年的手臂,“结果,没想到殿下最后还是选了兰伯特这个大笨蛋。”   “艾琳学姐,我今年才加入猎鹰会,无论是身份,还是经验,都远远不如兰伯特学长。”希恩说,“毫无疑问,殿下的选择很正确,兰伯特学长是最适合接任会长职位的人。”   “也是啦,我和兰伯特马上也要毕业了,过个一年半载猎鹰会迟早会交到你手里的,所以不要丧气呀,学弟。”艾琳象征安慰地拍了拍希恩的肩膀,“放心,要是以后我们的新会长大人找你麻烦,学姐会帮你的。”   “谢谢,学姐。” 希恩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像是默认了艾琳的说法。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玛尔斯殿下就单独和他在办公室谈论过会长人选的问题,问他有没有信心胜任猎鹰会会长的位置,如果有的话,玛尔斯会安排兰伯特提前毕业,提拔合适的官职,而今天站在高台上致辞的就会是他。   希恩拒绝了,他知道玛尔斯考虑很多,其中也有他未来在学院处境的担心,但是让平民新生作为猎鹰会领袖这个决定有些太疯狂了。   从长远来看,这都不是个有利的决定,无论是对皇子殿下,还是对希恩自己。   新会长的发言结束,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没有人对这个决定感到意外,兰伯特的当选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玛尔斯殿下拍了拍兰伯特的肩膀,重新走回众人面前,像是完成最后的交接仪式一样,将那枚代表猎鹰会的刻章交到了兰伯特的手上。   兰伯特将金色的刻章高高举起,底下有男男女女高呼起他的名字,见兰伯特走下来,立刻就围了上去。   “啊,真是太傻了。”艾琳忍不住吐槽,“拜托,今天不是感恩节宴会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跟着起哄啊!”   “因为兰伯特学长是今晚的主角,学姐不一起喊吗?”希恩笑着问。   “我才不要呢,傻透了。我又不是他崇拜者中的一员。”艾琳望着那些满是狂热的少女,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希恩,好久不见,我们又见面了。”身后传出一个细如蚊蝇的声音。   希恩和艾琳扭过头,娇艳如花的少女穿着嫩黄色的纱裙正向他们走来。   “欧尼斯公主殿下。”希恩和艾琳都愣了一下,向少女行礼。   “艾琳,真巧,你也在。”欧尼斯公主的眼神微微流转在青年少女间,语气带了些试探,“你和希恩是在聊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公主殿下,其实我和希恩没聊什么。”艾琳摸了摸耳边的碎发,她总不能说自己在和学弟吐槽新上任的会长大人,外加公主殿下未来的结婚对象。   “可是,我看见……你们似乎聊得很高兴的样子。”欧尼斯抬起头,抿了抿嘴唇,“我应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怎么、怎么会打扰呢?”艾琳讪讪笑,莫名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她望了眼身边的金发青年,这才猛然想起她这个学弟也是个颇受女孩子喜欢的人物。   虽然……她和欧尼斯公主殿下暗地里确实是感情上的竞争关系,但是这竞争的对象是不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致?   “其实,我正准备去那边找我的朋友。非常抱歉,公主殿下,请允许我先行离开。”艾琳向希恩飞快使了个眼色,接着就朝着欧尼斯公主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没关系,艾琳,你不用这么拘谨的。”欧尼斯也绽露出了笑容,“今天是感恩晚宴,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谢谢您的仁慈。”艾琳悄悄望了眼坐在被人群簇拥的身影,微微弯腰向欧尼斯公主提起了裙摆。   ***   “抱歉,贝蒂小姐,我已经有舞伴了。”玛尔斯绅士地拒绝了貌美女人的邀请,“或许你可以问问别人。”   “好吧,是我冒昧了,殿下。”女人点点头,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羞怯,临走前还不忘挑逗地眨眨眼,“希望下次我能有机会与您共舞。”   玛尔斯没有说话,贵族的社交圈不乏想借着美貌游走的女人,对于这样的搭讪诱惑,他也早就习以为常,直到女人离开,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贵族模样。   他举着红酒杯走向了倚在墙边的兰伯特,对方避开了庆贺的人群似乎正在无所事事的发呆。   “你在看什么?”玛尔斯走近随意地问。   “那个家伙,真是——”说到一半,似乎反应过来是谁在问话,兰伯特像是断了弦的乐器,忽然没了声。   玛尔斯沿着兰伯特目光望去,只见他温柔娇弱的亲妹正挽着金发男人的手臂走入舞蹈的人群中。   “虽说我一直很看好你和欧尼斯,但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你主动争取的,兰伯特。”玛尔斯抿了口红酒,远处翩翩而舞的男女仿佛亲昵相拥的恋人,“不然,欧尼斯也许就要爱上别人了。”   “殿下,这和欧尼斯殿下无关,您、您怎么能容忍他……这般行事?”兰伯特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只能隐晦地提出自己的不解。   “你说希恩?”玛尔斯低声说,“你指的行事是什么?他只是邀请了我的妹妹跳了一支舞。”   “他……”兰伯特皱了皱眉头,情人这个身份在贵族圈相当于附属的关系,低位往往不仅要取悦高位,还要无条件服从高位。换句话说,高位者决定低位者的身份,今天他认定你是伴侣,你就是伴侣,明天他认定你是宠物,你就是宠物。   兰伯特见过很多权贵者的情人,包括他的父亲谢尔特伯爵也有过情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他认为玛尔斯殿下对希恩·米勒实在是宠溺得太过分了。   “他不是我的情人,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玛尔斯摇了摇手里的酒杯,淡淡说,“外面的谣言很多,可他确实只是我的侍从。”   兰伯特愣住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已经将“不相信”写在了脸上。   “那您为什么不…解释?”兰伯特脑子有些懵,他已经不知道是殿下不承认,还有他打听到的消息有误,“如果他不是您的……”   “没有解释的必要。”玛尔斯耸了耸肩,语气平常,“因为这个谣言很快就要成为事实了。”   兰伯特傻眼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好?”玛尔斯收回目光,望向兰伯特。   “恐怕要一周的时间,如果您急需的话,我可以催促一下那位银匠师,让他赶工完成。”说到交代的工作,兰伯特混乱的思路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时间很充足,不急在一时,让他好好打造吧。这是件很重要的东西。”玛尔斯从仆人手里换了杯新酒。   “是,我会处理好了。”兰伯特低头行礼,目送皇子殿下前往别处应酬。   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些捉摸不透的话,他有些头痛地叹了口气,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呀,你嫉妒得眼睛都要出血了,兰伯特勇士,是真正的男人就不要等待,冲上为爱去决斗吧,将心爱的公主殿下抢回来!”耳边传来“女恶魔”低声的怂恿。   “让我去抢人。”兰伯特斜眼望向凑过来的少女,“然后,你就可以如愿以偿和希恩·米勒一起跳舞了?”   “嘿嘿,希恩学弟确实不错啦!能和这样英俊的男人跳舞我当然很乐意。”艾琳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真是肤浅。”兰伯特冷哼一声。   “喂喂喂,你不要说希恩学弟的坏话,好不好?”艾琳双手叉腰维护说。   “我是在说你。”兰伯特板着张脸冷声说,“轻而易举就被外表所蒙蔽了,根本就不知道了解一个人的内在。”   “就跳个舞而已,难道还要提前相处一个晚上吗?”艾琳皱着眉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老古董吗?”   “你不是喜欢他吗?”兰伯特说。   “你是想和我吵架吗?兰伯特。”艾琳伸出手指声音压低威胁,“在感恩节的晚上。”   想到那次在教学楼的不欢而散后少女像幽灵般阴沉的神情,兰伯特选择沉默不再说话。   艾琳鼓着嘴,轻哼一声,她感觉自己要是这样继续喜欢兰伯特下去,怕是还没有毕业,就要被对方活活气死了。   艾琳正双手抱臂生着闷气,忽然她发现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女扭着腰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兰伯特,快点邀请我跳舞。”艾琳猛得转过身,“快点,快点。”   “为什么?”兰伯特蹙着眉,思维跟不上少女的节奏。   “先别问了,情况紧急,就当帮我个忙。”艾琳轻轻踢了下男人的小腿,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她干脆直接拽着兰伯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拜托你了,过会儿和你解释。”   “哟,艾琳。你这是……准备和兰伯特会长一起跳舞吗?”   “原来是你,露比。嗯,如你所见,我正准备和亲爱的兰伯特一起过去。”艾琳挺了挺胸,昂起了下巴,“倒是你怎么一个人,没有男人愿意和你跳舞吗?”   露比抬起左手捂住嘴,轻笑了一声:“怎么会?看见了这个吗?”   艾琳撇了撇嘴,扫了眼对方手上耀眼的红宝石戒指。   “亲爱的昨天才送给我的,你知道吗,我们快要订婚了。”露比的语气颇为得意,“所以,你还是要抓紧些,艾琳。”她凑到艾琳耳边小声说,“不然,哪天兰伯特对你突然又没兴趣了,你怕是又要难过了。”   “不用你操心。”艾琳嘴角僵了僵,瞧着露比举着左手眉飞色舞的离开,她的神情仿佛吃进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她是谁?”兰伯特问。   “露比·贝娅特。你不认识她吗?”艾琳惊讶说,“拜托,她和你是一个班的。”   “不知道,”兰伯特摇摇头,想了下,“也可能是因为化了妆,我没认出来。”   艾琳愣了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兰伯特低头问。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有时候说话真是意外的恶毒。”艾琳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兰伯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人也走了,不会真的要跳舞吧。”   “为什么不跳?”艾琳一边说着,一边将男人拽向人群中,“难得跳一次舞!”   “你不是为了做给那个露比看得吗?”兰伯特有些不自在地握住少女柔软的手。   “是啦,因为我看她不爽啊!”艾琳大方承认,“要是让她看见没人邀请我跳舞,我会被她嘲笑的。”   “明明有人邀请你的,不是吗?是你自己没答应。”兰伯特搂着少女的腰旋转。   “我也要选择的,不是谁来我都答应的。”艾琳轻哼了一声,“我和露比那个交际花可是不一样的,你没看见吗?她刚刚炫耀戒指的模样,谁都知道,送她戒指的男人都快和她祖父一样大了。”   兰伯特脚下动作忽然一顿。   “你怎么停下来了?害的我不小心踩到你脚。”艾琳望向男人绷着的一张脸小声抱怨。   “艾琳,戒指这种礼物一般都会送给谁?”兰伯特蹙着眉开口问。   “当然,是……喜欢的人啊!”   “如果是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呢?”   “那、那……肯定是一生挚爱,意味着“你属于我”这种真诚浓烈的爱意吧。你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艾琳不解。   “殿下真是疯了,不会真的是送给他的?”兰伯特喃喃说,如果假设成立,所有的疑问就全都解开了。   因为殿下要他准备的重要礼物……正是一枚刻着“玛尔斯·萨尔菲德”的银质戒指。   作者有话要说:惹,磕磕绊绊,第一部 这几天就要完结了!   感谢在2020-08-05 20:58:58~2020-08-08 21: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六爷、九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老婆姓顾、雾隐 10瓶;九冥 6瓶;分分、白泽 3瓶;su?h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尾声二   宫廷圆舞曲一向备受上流贵族们推崇, 是隆重宴会的必备曲目,名贵娇嫩的鲜花,华丽优雅的纱裙, 晶莹迷离的吊灯,在犹如梦境的地方翩翩起舞, 可以说是另一种身份尊贵的象征。   空气里弥漫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 金发青年的手臂用力托住,嫩黄色的裙摆随着音乐旋转成美丽的花, 点缀其上的珠宝璀璨如星辰。   “希恩, 你还记得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紫罗兰庭院,玛尔斯哥哥邀请我们来的。”   “是的,公主殿下, 那时我还不知道您的身份, 有些行为太过冒犯, 实在抱歉。”金发青年声音低沉。   “我……从未觉得你冒犯我。”欧尼斯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相反的, 那时真是令人怀恋, 虽然遭遇了一点狼狈的事情, 但是现在想想……能遇到希恩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幸运吧。”   希恩面色温柔, 要背挺直, 他虚握着少女细软的腰身, 配合着对方优雅精准的舞步。   “对了, 我记得那次你和我说自己是不会跳舞的。”欧尼斯回想起以前的事,有些难过,小声说, “那……不会是推脱我的说辞吧。”   “不是,我没有欺骗您,能跳成现在这样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希恩轻轻叹了口气,用幽默的语气说,“事实上,我很一直担心迈错脚,要是踩到您那可就太糟糕了。”   “才不会呢,玛尔斯哥哥说,希恩做什么都是最完美的。”欧尼斯脸有点泛红,“就像书里写得能够战胜一切的王子殿下。”   “您谬赞了,我只是身份卑微的平民,远没有您说得这么优秀。”希恩谦逊地回答。   “但是在我看来,你就是我的王子殿下啊。”欧尼斯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   希恩微笑着像是没有听见,小提琴的主奏已经步入高潮,很快就到圆舞曲中交换舞伴的环节。他的余光扫视四周,目光无意间落到了在庭院边缘游离的身影上。   黑发青年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餐桌边,眼睛空荡荡的,像是处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宴会欢愉的气氛格格不入。   “艾瑞克斯,还请你务必照顾好欧尼斯公主殿下。”欢快的音乐渐渐淡出,厚重的大提琴声响起,希恩计算好了交换的时间,在路过黑发青年的时候,自然地让出了自己舞伴的位置。   艾瑞克斯一愣,有些慌张地望向希恩,接着欧尼斯也不由一惊,显然忘记了交换舞伴的环节,脚下的步伐一乱,还好艾瑞克斯及时扶住才勉强站稳。   “谢…谢。”欧尼斯轻咳一声,重新挺起胸脯,恢复公主应有的矜持与高贵。   “能帮助您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艾瑞克斯声音和他的舞步一样僵硬,前一刻他还在桌边发呆等着宴会结束,下一刻就莫名其妙成了公主殿下的舞伴。他不知道到希恩打得什么主意,虽然很想找对方询问清楚,但是眼前的欧尼斯公主身份尊贵,他必须全身心得应对好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两人的舞步还算合拍,英俊的青年和美丽的少女在一起,看上去也十分赏心悦目,然而相处的气氛中却有一份说不出的尴尬,他们都没有做好和对方跳舞的准备。   “艾瑞克斯,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过了会儿,欧尼斯开口打破了沉寂。   “当然,您请说。”艾瑞克斯立刻提起了精神。   “希恩……他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我想应该是没有的。”艾瑞克斯不太确定,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女孩子的事。”   “这样吗?那我或许还是有机会的。”欧尼斯脑中乱想着,心里还沮丧着自己竟然忽略了交换舞伴的环节。   她从小就很有舞蹈天分,即使跳得有些心不在焉,脚下的舞步依旧轻慢庄重。她目光忍不住望向其他方向,金发青年已经握住了一个棕发少女的手,他优雅地伸手护在少女腰身附近,少女在他的引导下旋转,轻快如随风坠落的紫红樱草。那是她最喜欢的模样,就是故事中的王子,永远温柔地注视着你,他站在你的身后,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你的安危。   欧尼斯心里涩涩的,有点嫉妒,又有点难过,身处宫廷里的她,少许有这样的情绪。   同样的,也是在这座美丽的紫罗兰庭院,闪烁艳丽的花火下,“王子殿下”将她从泥潭中横抱起来,温柔体贴的像她理想中的模样。   可现在,他依旧温柔体贴,却是对着另一名不认识的女孩。   ****   “抱歉,我有些事,先跳到这里吧。”希恩露出有些歉意的微笑,松开棕发少女的手,微微行礼。   圆舞曲的音乐还在继续,像是永不落幕。希恩独自走出了紫罗兰的庭院,远离纸醉金迷的宴会,银色的月亮悬在夜空,他回过头,隐隐约约见还能看见青年和少女相拥而舞的轮廓。   王子和公主……是浪漫爱情的常见主角,就像童话里所说,真正的公主拥有最娇嫩的皮肤,而真正的王子拥有最美好的品德。   希恩解开领口上规正的扣子,夜风吹进衣襟。欧尼斯公主殿下总是说他是故事中的王子殿下,希恩只能沉默,不去打破少女的美好幻想。   他和所谓的王子形象大相径庭,如果硬要类比,他可能更接近故事里坏心眼的巫师,为了自己的所求,用甜美有毒的果实欺骗单纯的王子公主们做出不公平的利益交换。   这么一想,他似乎干着和某只恶魔一样卑劣的勾当。   “你的内心真是硬得和石头一样,你牵别人手的时候,那小姑娘难过得都快掉眼泪。”身后传来冷漠的声音。   “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希恩轻声说,“是一类的人。”   “没看出来,你是有去教堂兼职牧师的志向吗?到处撮合年轻的男男女女,鉴证他们的美好爱情直到白发苍苍?”声音嘲讽道。   “听上去挺不错的,下学期可以尝试考个牧师证。”希恩点点头。   “你是疯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回应你的幽默。”希恩向身后望去淡淡问,“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吗?今天怎么愿意现身了?”   “这里的灵魂都沾染着浓烈的欲望,闻起来像甜美鲜红的罂|粟花。如果不是和你签订了契约,我现在就可以蛊惑几个人类,好好饱餐一顿。”赫莱尔不知何时从黑夜中出现,和希恩一起欣赏着庭院中央的轻歌曼舞。   “你一般怎么蛊惑人类?”希恩有点好奇,侧目问。   “金钱,嗜好,渴望,肉|欲……蛊惑人类比垂饵钓鱼要简单的多,等待的时间也要短的多。”赫莱尔双手抱头,神色轻蔑,“总之,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你怎么没尝试过蛊惑我?”希恩又问。   “谁说我没有……不对!我为什么要蛊惑你?”赫莱尔皱起眉头,“你的灵魂对恶魔来说就像一块难以咀嚼的老马肉,根本毫无吸引力,蛊惑你就是浪费时间。”   “是吗?”希恩收回目光,轻声说,“我的灵魂一直都这么不合你的口味吗?”   “也不是,除了那天晚上。”赫莱尔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说。   “哪天晚上?”希恩微微挑眉。   “我们签订契约的那个晚上。”赫莱尔的喉头滚了滚,似是回想起那双炙热的黑色眼眸,顷刻间迸发出的汹涌欲望,像渺小的蚁虫爬如脖颈,让他心痒难耐。   “美味到让你咽口水了吗?”希恩低笑了一声。   “呵,怎么可能?”赫莱尔收敛心思,紧绷着脸说,“依旧是是最普通的级别,连一般的佳品都算不上。再说我可是不是一般的恶魔,灵魂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只能说是可有可无的饭后甜点。”   “所以说,比起吞噬灵魂,你更需要的还是信仰,对吗?”希恩淡淡说,“那是你力量的来源,你不习惯恶魔的生存方式,想来一定很怀恋身为神明的日子吧。”   “怀恋?恶魔和神明,都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赫莱尔眼帘微垂,记忆似乎随着话语慢慢飘远。   “赫莱尔,我之前和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希恩开口打断了赫莱尔的深思。   “你说过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谎言,谁知道你说得哪句是认真的。”赫莱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万万人信仰追随,重新被奉上神坛。”希恩指尖交叉,“眼下正是‘造神’的契机。”   “‘造神’?你又在说些什么?”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从青年嘴中听到这种狂妄的话,但是赫莱尔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快要崩溃的神情。   “信仰的摧毁和建立往往只在一瞬间。”希恩抬起了右手罩住了远处的光亮,缓缓说,“当信徒们濒临死亡而不见神明回应,再坚定的信仰也会在绝望痛苦中粉碎彻底。”   “所以,自古以来,摧毁信仰最快的方法是战争,残酷的战争。”   很神奇,赫莱尔是个地地道道的恶魔,但刚刚他竟然隐隐从青年的话语里感觉到了一丝恶寒。   “圣维亚帝国从来都不是一块坚固的铁板,和平安稳的假象支撑不了多久了。”希恩张开手,透过指缝看见的是四分五裂的帝国旗帜,“都城是宁静的风眼,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意识到血腥的风暴早已酝酿而成。”   “看来你的头脑里已经想好了计划。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光明神统治延续千百年,这期间人类的争斗可从没有停止过。”赫莱尔忍不住泼了泼凉水,“它是信仰的化身,在人类心中根深蒂固,可不是那么容易移除的。”   “不过是因为世人只知道光明教廷和光明神,我们完全可以给出更好的信仰选择。”希恩望向赫莱尔,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真正想说的是建立信仰最快的方法。”   “那是什么?”赫莱尔愣住了,下意识问。   “战争,残酷的战争。”   ****   夜幕降临的时候,灰墙之外,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在丛林中行驶,一个肥胖的身躯哆哆嗦嗦地坐在马车里,咯吱咯吱的怪响从四只滚动的车轮发出,像是随时就要散架了似的。   两侧的丛林忽然出现了十几道高大的人影,他们头戴毛制的半遮面具,手里紧握着粗|长的铁质火铳,一齐瞄准从前方驶来的马车。   砰砰砰。   马车内战战兢兢的人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整辆马车就在顷刻间翻倒旋转,肥胖的身躯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车板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月光冰冷地流淌进马车内,有人出现在了车窗外,冰冷的兽瞳往里面观察情况,他摘下毛制的面具,露出一张英挺硬冷的男性面庞。   “凯森,周围没有更多的人,逃跑的车夫已经被华纳解决掉了。”少女无声地走到马车边,一双蓝黄色的异瞳在黑夜里闪烁着妖冶的光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不,我们的任务失败了。”凯森冷冷说,他握住车门的边缘,指甲在瞬间变得尖长,肌肉发达的手臂微微隆起,整块铁铸的车门竟然被他硬生生地拉扯了下来。   “这辆车里坐着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亨利大公,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冒牌货。”凯森的兽瞳里燃起被戏耍的怒火,“我们被狡猾的贵族欺骗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可能搞错的,兽人联盟的消息里明明是这样说得,因为私铸金币而被流放的亨利大公会从这条路经过,前往偏僻的瓦西利科湾。”铃兰有些难以接受事实,她轻盈地跳上车身,想要爬进倾倒的马车里一探究竟,却被凯森伸手拦住了。   “不,不是你的问题,消息没有错误。”凯森举起火铳往那具躺在马车里的身体又补了一枪,决定对方死亡后,转身离开,“都城的判决确实是如组织里传递出来的消息一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铃兰在后面追问。   “亨利大公是卡瑞娜女王的亲弟弟,女王不会真的将亨利大公流放到荒无人烟的村野里,亨利大公一直以来得罪过很多人,那样做和判其死刑毫无差别。”凯森说,“所以说,那只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处决结果而已。”   “可恶,我们……差点就能除掉他了。”铃兰攥紧了手,虽然现在她已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组织成员,但是想起了曾经关在铁笼中像奴隶般的痛苦折磨,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不仅仅是耐克斯克村,这个家伙为了金钱一直将我们的同胞像商品一样贩卖,他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枉死的灵魂。”   “冷静些,铃兰,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杀死一个亨利大公。要知道像亨利大公这样自命不凡的贵族蛀虫在这片土地上数不胜数,这个庞大的帝国早就从骨子里烂透了。”凯森低声说,“放心吧,组织攻打都城的计划已经部署下来了,用不了多久,我们亚兽人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嗯,我明白。”铃兰点点头,她相信凯森说得话。而且从她加入组织的那天起,就一直坚信着亚兽人的胜利终会到来。   “走吧,去和华纳华特会合。”凯森说。   “是。”铃兰回答坚定,小跑着跟上男人的步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8 21:29:13~2020-08-12 11: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金智秀的媳妇 3个;慕冷寒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智秀的媳妇 50瓶;我老婆姓顾、紫若曦21 10瓶;分分 6瓶;月漓潇 4瓶;su?h、七七十五、水湛江涂、彩楼、jiangfenghan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尾声三   与此同时, 一辆形态相同的黑色马车趁着月色缓缓驶出灰墙。虽然外表看上去是简陋破旧的平民用车,但是马车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奢华陈设。   亨利大公躺在松软的沙发坐垫上,右手捏着一颗流汁的葡萄, 左手搂着像猫咪般稚嫩的金发少年,眯着满是褶皱的眼睛, 嘴里哼唱着欢快的宫廷小调。   “宝贝,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都城了,前往和平安定的南方领地, 那里除了贫穷了点, 酒水难喝点, 比现在的都城好上成百上千倍。”亨利大公嚼着葡萄肉, 汁水,“没有党派争斗,没有亚兽人骚扰, 阳光充足, 土壤肥沃, 还有无数赚钱的途径……你知道吗?那里是我梦寐以求的净土,有大片大片雪白的洋金花。那些都是结满金币的财富之树, 拥有了洋金花粉, 我们可以雇佣廉价的平民配制出昂贵的‘拉戴尔’香料, 一盏司的分量轻轻松松能卖出五个金币!用不了两年时间, 百万金币就能重新聚集起来, 我还能在南方领地这开一个完全属于我的赌场……”   金发少年乖巧地靠在亨利大公的胸口, 脸上挂着温和虚假的笑容, 他根本听不懂那肥硕身体里发出的含糊声音,更无法理解百万金币是怎样庞大的概念。   他只知道五枚金币能买下两头奶牛,而他自己的人生是按五十金币的价格被他的亲生父亲出售掉的。   “你在听我说话吗?”腰间的软肉被人死死握住, 阴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起。   “是的,大公,我在认真听您说话。”肉像是被螃蟹的钳子狠狠卡住,金发少年忍着痛笑着回答。   “是吗?那你说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亨利大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说了百万金币……还有,还有……”金发少年小声说着,他努力回忆却实在想不起后面男人所说的内容。   “你在敷衍我!你这个只知道钱的贱|货!”金发少年被巨大的冲击推倒,瘦弱纤细的身躯陷进了温热的坐垫里。   贵族马车的坐垫真的很柔软,恍惚间,少年甚至误以为自己躺在天堂的云朵上,但是当他睁开眼,望着那张恐怖狰狞的肥大面孔,很快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依旧身处在黑暗的地狱之中。   “你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认为我失去了权势,没有了金钱,成为了贵族圈的笑柄?!”亨利大公发出了阴冷的低笑,“你们都一样的愚昧无知!你们根本不知道都城里藏着怎样可怕的家伙!”   “他们都以为我是害怕女王的权势才背叛了弗恩殿下……确实,我害怕我那个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姐姐,从小我就被她数落责骂着长大,但是我不愚蠢,一点也不。”亨利大公的声音压低,凑到了少年的耳朵边,“嘘,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是被要挟的……被一个早就死去的人,一个诱人的魔鬼。”   金发少年无助地颤抖,忍受着是快他三倍重的身体疯狂起伏。   “都城所有人都以为我愚蠢胆小,就像当初所有人都以为玛丽·维多利亚疯了一样,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她其实没有疯,她说得那些疯话都是真的!我收到了那封信,他不仅知道所有的真相,还有着我签署过名字的交易原件。你知道吗?我向来都很谨慎,交易时从来都是让西斯特签名,就是防止有一天秘密暴露,我也能全身而退。”亨利大公声音停顿了片刻,“除了有一次,那是我玩惠特斯第一次输,我在那张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哈哈,他真的太棒了,智慧强大美丽,就像白日下庭院里盛开的波罗花,冠冕时权杖上闪耀的祖母绿。”亨利大公神情激动,声音夹杂着喘息,“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真相呢,反正我就要带着巨额财富离开都城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他们迟早会见识到自己是被什么玩弄在手心里。”   金发少年耳朵嗡嗡的响着,听不清亨利大公在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肺部的空气全被挤压了出来,像沉入海底,几近窒息。   他必须做些什么……在不做些什么……他就真的要死在这辆肮脏的马车上。   “我没有要求你这么做,我只是提醒你,这是你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他忽然想起在上车前那位贵族大人和他说得话。   满是淤青的纤细手臂垂了下来,在坐垫下的暗格里左右摸索着,直到指尖触碰到那柄早就准备好的匕首。   马车继续颠簸着,亨利大公还沉溺在欲望之中无法自拔,丝毫没察觉到那像海蛇一样柔软的两条手臂缓缓攀上了他的后背。   再快感攀升到最高峰的瞬间,金发少年紧紧拥抱住亨利大公,将匕首的锋刃送进了那堆积满脂肪的后背心。   他做到了!   疯狂的暴虐戛然而止,金发少年手上不敢松劲,死死抵着那把匕首,见许久没有声音,他终于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亨利大公凸起的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瞪视着他。   金发少年张了张嘴,无声地尖叫着。他不敢动作,注视着匍匐在他身上的男人伸出巨大的双手用全部的力气死死钳制住他的脖子。   “去死……死……死……”亨利大公乌青的嘴唇发出颤抖的音节。   就像恶毒的诅咒,宣告着他短暂的一生走向终结。   ***   “如果早些动手,匕首的毒汁充足,他就没有动弹的力气。”有人淡淡说,“我还以为等不到你的信号,要自己动手解决了。”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进来的男人手握长剑将亨利大公肥重的身躯用力挑到另一边,左手将抱着的长袍扔到了金发少年的头上,“谈好的报酬在口袋里。”   长袍的阴影下,金发少年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吸着气,他的左手还拽着车门的挂铃没有松开。   那是他和西斯特男爵在上车前约定的刺杀信号。   金发少年小心翼翼地从长袍里探出头来,西斯特男爵似乎正在亨利大公的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证明身份的文件不在他的身上,我记得应该是放在一个深红色的皮包里。”金发少年小声说。   西斯特抬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乱猜的。”金发少年眨了下干涩的眼睛。   “我要是你,现在就拿着金币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在这里逗留。”西斯特收回目光,走到马车后面,继续翻找。   金发少年望了眼奄奄一息的亨利大公,他的双腿发颤没什么力气,裹着长袍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倚在车门前:“我……不是为了金币才听您的吩咐的。”   “我不在乎你的原因。”西斯特将深红色的皮包取了出来,里面装满了文件,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看见羊皮纸上象征皇室身份的红色印章。   “是因为袍子,您当时在赌场也给了我一件袍子……”金发少年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光着的脚悬空轻晃着,脚面上沾着黑黑的污血。   西斯特的动作顿了顿,扫了眼少年脖子上被掐得发紫的痕迹:“你是为了自己。如果不动手,你现在可没机会和我在这说话。”   “西斯特大人,我一点都不畏惧死亡,真的,或者说,我很早就有想死的念头了。”少年仰着头望着空中孤独的月亮,“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价值呢,给父亲用来抵债,供别人发泄欲|望……剩下的只是一具纯粹的年轻肉|体,连思考都不需要,如此活着连牧场里的牲畜都比不上。”   “或许对您来说,那个动作只是出于怜悯,或者别的什么。”少年挤出了一点青涩的笑,“但我真的很感激您,您让我有了被当作人的感觉,而不是一件任意贩卖的商品。您给我留了一份尊严。”   有时极为渺小的行为也许正能救赎一个快死去的灵魂。西斯特努力回想在赌场时的情景,最近发生太多重要的事,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否有给过少年那样一件袍子。按理来说,他不会去干出这样多余的事情,但也有可能是有一瞬他在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影子。   毕竟他们看上去差不多大,都是需要被家人照顾的年纪。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记得你说得那些事。”西斯特头也没抬,将皮包重新用捆绳扎起。   “没关系,您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不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很正常。”少年歪着头说,“我记得就好了。”   “……”西斯特皱了皱眉,隐隐感觉到少年性格中莫名的固执,不在说话。他有预感要是不小心被这个小家伙缠上,自己就会多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您为什么想杀掉亨利大公?”少年继续问。   “这和你没有关系。”西斯特冷声说,“还有你最好忘记所有的事。”   “是因为……露西吗?”少年轻声说,“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露西’的名字?”西斯特的眼睛流动着冰冷的杀意,他手里握着剑,目光锁定着面前的少年。   “我、我……是从大公口中听到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奥斯卡公爵是喜欢露西的,大公听到公爵赞美过她很漂亮。”少年抿了抿嘴唇说。   “还有什么?”西斯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还有的,我觉得您不会想知道,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少年垂头小声说。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所以他付出了死亡的代价。”西斯特静静地注视了少年的几秒,啪的一声将剑收回鞘中,翻身上马,“现在我要走了,你也拿着钱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少年紧紧握着斗篷,有些慌张地说,“也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那是你自己该烦恼的事。”西斯特面无表情地说。   “西斯特大人!您能带我一起走吗?”少年仰着头望向骑在马上的男人,模样十分可怜。   “不可以。” 西斯特有些头疼,不耐烦地说,“你对我毫无价值,只是个麻烦的拖累。”   “我、我可为您以做任何的事情,洗衣做饭扫地,可以做您的仆人,也可以为您打磨武器……实在不行,您也可以把我当作见面礼送给南方领地的贵族,他们中或许有喜欢我这样的……”少年的声音因为哽咽变得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流泪了,可能是森林太黑了。他其实不想哭的,因为哭了会变丑,如果变丑了,那他唯一有价值的地方也就跟着没了。   “闭嘴,你是嫌动静不够大吗?这里离灰墙还不够远。”西斯特压低声音凶狠说,“如果被巡逻队发现,我们谁都走不了。”   “对、对不起。”少年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在斗篷下不断耸动着,像一只乖顺的小野兽,在听了主人的吩咐后,他将所有的声音都咽了回去。   西斯特深深叹了口气,似是厌倦了这样浪费时间的纠缠。他用力把少年拽到了马上,将深红色的皮包扔进少年怀里,一声不吭地骑着马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   圣维亚都城,第一庭院,圣哥林教堂。   约书亚学院的邓巴·布兹院长坐在高大繁茂的裟椤树下,松开了手心里金色十字架,从长袍里抽出了一根上好的烟卷,递到了克拉拉主教的手中。   火绒袋上晃过一丝火光,烟卷头上被点着。   “点烟不方便,大概是神圣光明魔法唯一的缺陷了。”坐在对面的克拉拉主教叼着烟卷说,“光明诞生于火焰,按理说,我们这些虔诚的信徒都应该触类旁通。”   “光明是万物的起源,应该是火焰诞生于光明,主教大人。”邓巴院长皱了皱眉,望着满眼的烟云纠正道。   “邓巴,不要这么死板,这种问题追溯起来没完没了,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相信我,无论是教皇大人,还是伟大的光明神都不会因为一句话怪罪我们的。”克拉拉主教拍了拍身边的雄狮雕像。   邓巴院长撇了下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您将我约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圣子的候选人。”克拉拉主教简洁地应答。   “这……确实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但这和我有什么关联吗?”邓巴院长有些不解,他身处光明教廷的体系,又是帝都魔法学院的一院之长,看上去确实颇具影响力。但事实上,他的职位远离教廷的内部中心,在各项事务上也没有什么定夺的权利,别说是圣子候选了,就是一般的修女调离也没有需要他经手的程序。   “不,不,不。”克拉拉主教捏着烟卷,朝着邓巴院长摇了摇手指,“圣子是未来的教皇,他关系着教廷的未来,也关系着我们的未来,这件事和我们每个信徒都息息相关。”   “可是,这件事有什么疑问吗?”邓巴院长望了眼四周,压低声说,“除了拉斐尔殿下还有谁能胜任这个神圣的位置。难道你有——”   “我尊重教皇和光明神的选择。当然,拉斐尔殿下很适合,虽然他出身皇室,这一点有些敏感,但他的信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克拉拉主教打断了邓巴院长的话。   “拉斐尔·萨尔菲德殿下,他是一位真正的圣人。”邓巴院长顿了顿说,“见过几次面,我对他的想法依旧一无所知。”   “确实,不慕名利,严于律己,谨遵教义,就连布道的时候都鲜少露脸,整个人充满了神秘感。如果换作别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筹备着在平民之中舆论造势了,比如像以往分发一些印有头像的纪念币什么的。”克拉拉主教肯定地点点头,“而他现在应该还在神像面前用心祈祷,真是堪称完美的形象。”   “所以说,如果圣子候选另有其人才是奇怪的……”说到这邓巴院长感觉到了一丝一场,目光转向克拉拉主教,“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反对的声音?”   “赞格威尔主教。”沉默了很久,克拉拉主教吐露出了一个名字。   “赞格威尔主教?他算是拉斐尔殿下的老师。”邓巴院长完全弄糊涂了,“难道他会对人选存疑吗?”   “不是这样简单的事。”克拉拉主教摁灭了烟卷的火星,“昨天傍晚,我在赞格威尔主教的桌上看到了一份密封文件,里面是教皇大人倾听到的神谕。”   “哦,至高伟大的光明神。”听到这话,邓巴院长低头亲吻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金色十字架,“您不会偷看了其中的内容吧,主教大人。”   “拜托你,不要在赞美过神明后,若无其事地说出我犯得罪行,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像个记仇的妇人吗?”克拉拉主教嘴角抽了抽,“行了,晚间的时候,我会亲自去忏悔室向光明神赎罪。”   “您早应该有这样的觉悟。”邓巴院长淡淡说,“在您踩着我的肩膀当上红衣主教的时候。”   “邓巴,我的朋友,不要老提起陈年往事,你现在这样也不错……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们可能会在教堂的忏悔室相见了,因为接下来,我会告诉你神谕的内容,你和我很快就是共犯的关系。”克拉拉主教语速极快像飞驰而出的弹丸。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邓巴院长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经验告诉他和不靠谱的主教在一起准没好事。   “那份文件上是圣子候选的名字。”克拉拉主教说。   “不是拉斐尔·萨尔菲德?”邓巴院长瞳孔收缩。   “当然,有‘拉斐尔·萨尔菲德’这个尊贵的名字,”克拉拉主教说,“但是神谕上记录的名字还有一个。”   “两个名字?这怎么可能?”邓巴院长倒吸了一口凉气,“狮群只能有一个首领,光明教廷不可能出现两个圣子,未来也不可能出现两个教皇。”   “不知道,这是神谕,是我们都猜不透的神的旨意。”克拉拉主教伸出手,“劳烦再给我一根。”   邓巴院长默默掏出烟盒,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他现在知道自己身边的主教大人为什么又犯起烟瘾了。   “最近这是怎么回事?就像地震前表现出的种种不同寻常的迹象。”克拉拉主教感慨,“我感觉都城要出大事了。”   “就算有大事也没办法,我们还是要待在都城,不管怎样,灰墙外只会更乱。”邓巴院长有点烦躁,“说实话,主教大人,这种不好的秘密您就应该自己憋在心里,而不是拿出来和其他人分享。”   “我也不想这样,我亲爱的朋友。”克拉拉主教拍了拍邓巴院长的肩膀,“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恐怕和你有些关联。”   “你是认真的吗?和我?”邓巴院长皱眉,“我连最基本的教务投票权都没有!”   “准确说是和你任职的地方有关系,帝都魔法学院的约书亚学院。”克拉拉主教说。   邓巴院长十分不解。   “艾瑞克斯·卡贝德,卡贝德家族的继承人,最近在都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人物,隔几天就能听到他的名字。”克拉拉主教从红袍里掏出了一张字条,“再过段时间或许就该叫艾瑞克斯子爵了,他现在还在你手下的约书亚学院就读,没错吧。”   “是,怎么了?”   “艾瑞克斯,这就是神谕上出现的另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惹,加冕第一部 写完了,第二部在作者专栏,恳请大家收藏。   1.这篇文我自己写得自我感觉良好【其实是错觉】,但实不相瞒,收益教我做人,写了几个月和投入的钱加起来,等于一分钱没赚,现在还亏了几百的样子。【不愧是我,商业鬼才】   不过现在我也不在意钱了,不然我也不会开第二部 。因为最近也找了工作,所以也不用指望写文吃饭了。   2.感谢各位天使读者的支持,真的,没你们估计第一部 我都写不完,接下来的一周,我会精修全文。   3.关于第二部 开坑的时间,如果这个月收藏能有一千,我列完大纲就会着手开吧。如果没有,我可能会开一本别的短文赚钱,然后回来继续更。【今年肯定会开第二部!】   ps:我心里大概规划是三部的样子,唯一能保证的是不烂尾,把它写完,不愧对大家对它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