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英明   作者:无边烟雨   文案:   小公务员杨榛工作一成不变,   以为到老都可以看得见了,   谁知一觉醒来,竟然穿越到了古代,   而且遇到一个超级自律又严格律下的上司。   可怜的杨榛既当下人又当侍卫,还要当捕快,   在家伺候上司衣食起居,出门保护上司安全,   被剥削得体无完肤,还不敢有半句怨言。   可是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上司,怎么办?   上司从小小县令变成了皇帝,怎么办?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榛,陈瘦石 ┃ 配角:忽略 ┃ 其它:主仆,侍卫   一句话简介:小侍卫爱上主子,最后成为皇后   立意:穿越到古代当男皇后 第1章 第一章 县令大人   迷迷糊糊中,杨榛听见窗外的鸟鸣声,叫得十分动听。应该是天亮了吧?可闹钟还没响,他根本不打算睁开眼睛。   平时闹钟起码响三遍他才肯起来,起来就要面对新的一天了——说是新的一天,可对杨榛来说是一成不变的。他是长洲县县长陈瘦石的秘书,每天有写不完的公文,还要写得让领导满意,常常一篇稿子改四五次,那位县长大人才勉为其难地放他过关。   不得不说,县长大人英明神武,为政确实卓有成效。而立之年就当上了县长,而且没有任何背景,全靠实力。这一点,令杨榛真心佩服。   所以,即使有时候火大得恨不得一拳打碎陈县长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可理智还是会战胜冲动,令他低眉垂眼,保持那副谦卑的态度。   慢慢的,他的棱角全没了,只剩下恭敬、谦卑、听话。   曾经也是个文艺青年,活泼、热情、浪漫,喜欢旅游、写文章,喜欢与谈得来的朋友喝酒、唱歌。   可是自从当上公务员,他就再也没有这些乐趣了。他的脑子里塞满了数字、口号、时事、政治。   他没有野心,也不想往上爬,所以,这辈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吧,活到哪儿是哪儿。他觉得他的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无论如何,能够睡到自然醒,是件幸福的事。   可是,为什么觉得下巴疼?好像谁在捏他的下巴。他无意识地挥手,“啪”,打到了什么。是真实的,不是做梦。   他猛地睁开眼睛,几乎在睁眼的同时,一个巴掌扇到他脸上,清脆响亮,他被打得眼前一黑,然后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一激灵,完全清醒了。   可是下一秒,他惊呆了。   眼前有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县长陈瘦石的脸。可是这张脸比陈瘦石年轻一点,皮肤更白,眼睛更亮。哦,对,因为他没戴眼镜。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眼眸漆黑深沉,像一个黑洞似地,要将他吸进去。   他忽然一阵心慌,不,心悸。   这事玄幻了。为什么县长没穿西装,却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还有这发簪挽起的头发、这千层底的布鞋,还有他身后的木质桌椅,墙上挂着的《宁静致远》的字画。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这里好像是一间书房,书柜里整整齐齐摆着许多书籍,“县长”身后那张书案上也摆着一些书册。   难道自己穿越了?毫无理由地穿越了?   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侍卫装,只是,这衣服有些旧了,衣角还打着一个补丁。   “县,县......”他想叫县长,可明显觉得台词不对,于是不敢叫出口,只好低下头。   “陈瘦石”斥道:“蠢材!我叫你抓捕采花贼,你让他跑了;我命你在这儿反省,你竟偷懒睡着了。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杨榛心里叫苦不迭,他现在肯定自己已经穿越了。可是穿越就穿越吧,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一过来就挨打受罚。陈县长最多会训斥自己几句,可眼前这位主子还要施罚。   抓捕采花贼,难道这位爷是当官的,自己是他的侍卫?   眼见着这人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冷,杨榛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该死,任凭主子责罚。”无论如何,叫主子应该不会错吧?   “陈瘦石”愣了一下,面色有些和缓了:“既然我已是这长洲县的县令,你拿的也是官府的薪水,于公,便叫我大人;私下里仍叫我主子是没关系的。只是这次,你有渎职之罪,所以现在......”   “现在主子是大人。”杨榛机智地应道,“属下受罚时不守规矩,错上加错,请大人两罪并罚。”   县令大人道:“你可是真的知错了?”   “是,大人。”   就在这时,一名老管家模样的人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少爷,请用早膳吧。”他看看跪在地上的杨榛,劝道,“孙县令留下一个烂摊子,衙门里没几个人可用。杨榛好歹是少爷的贴身侍卫,若是打伤了,少爷便少了个助力。请少爷略施薄惩,命他将功折罪吧。”   杨榛心里突地一跳,原来,穿越过来仍叫杨榛。那这位县令大人会不会也叫陈瘦石呢?   他偷眼一看老管家放在桌上的早点:一碗白粥,一碟青菜。他心道:县令吃得这么清淡?难怪,他的贴身侍卫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看来,跟着这位主子,自己的日子怕会过得比较简朴。在现代,好歹有许多美食。自己孤身一人,难得做饭,但可以叫外卖。公务员工资不薄,在吃上,他可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   不过,自己在现代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到了古代,竟然有武力值了。想到这点,杨榛不觉又欢喜起来。   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太丰富,县令大人投过来一道探究的目光:“蠢材,又在动什么心思?”   杨榛暗自腹诽:我在现代可是名牌大学毕业,从小到大,人人都夸自己学霸,没想到,到了古代,这位从天而降的主子总骂自己蠢材......在他眼里,自己就真的那么没用么?   他不禁扭头去看老管家,老管家肯替自己说话,看来是个好人。   老管家果然不忍心,趋前一步道:“少爷,杨榛虽然笨一些,可对少爷忠心耿耿。少爷,您就包容他一些吧。”   县令大人道:“秦叔,你以为我只是嫌他笨么?他根本不用心。自从我买下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亲自教他读书、习武,可他呢?面上老实,心里却鬼得很,总想着偷懒!”   杨榛心里长叹,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人设?   他偷眼看看县令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对我改观的。   突然,他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咕”声。他不禁脸上发烫,真丢脸!   秦管家听见了,慈爱心爆发,央求道:“少爷,杨榛跪了一夜,您就让他吃点.....再罚吧。”   县令大人哼了一声道:“他跪了一夜?他趴在地上睡了一夜!”   这下秦管家也用责怪的眼神看杨榛了。杨榛暗自叫苦,把头埋得更低。   “起来吧!”   杨榛意外地抬头,这是肯放过自己了?   “扣你一个月薪俸。”县令大人道,“聊作惩罚。”又对秦管家道,“秦叔,你去忙吧,我吃完让杨榛收拾。”   “是,少爷。”秦管家退了出去。   杨榛站起来,垂手站在县令旁边。他眼尖,看见书桌上有一本书册的扉页打开着,下面刻着个印章,署名“陈瘦石”。   果然!杨榛心里又是突地一跳。这冥冥中难道有什么神奇的安排?为什么他穿越到古代,遇到的上司还是陈瘦石?陈县长真是阴魂不散啊!   可是,这位明显不是跟他同时穿越过来的。此陈瘦石非彼陈瘦石。   听陈县令的意思,他不仅是自己的主子,还是老师,教他文才武艺......不对,这少爷还会武功啊?难怪刚才那巴掌打得自己半边脸都木了,现在肿起老高。   以后在这位主子面前,恐怕得更小心才是。   幸好自己在现代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知道对领导唯命是从。到古代只是换了个身份,性质是一样的。   陈瘦石长相俊美,举止也十分优雅,连吃饭这样的动作,都让杨榛觉得赏心悦目。   等他吃完,杨榛不待吩咐,主动道:“主子,属下去给您沏茶过来。”   “好。不过你先自己吃了早饭吧。”   “是,主子。”还是体贴下属的,没那么刻薄,只是有些严格罢了。杨榛暗自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   新开文,谢谢支持 第2章 第二章 挨打成双   书房外种着两株芭蕉,长得已有窗台高了,叶片绿得十分鲜嫩。沿墙根攀援着一树黄木香,花开得层层叠叠,香气浓郁。   院子里的布局疏朗有致,与这里的主人十分相衬——冒出这个念头,杨榛不禁呆了。虽然名字一样,可他不过是初次见到陈瘦石,而且,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可为什么会觉得那人是个磊落君子呢?   刚刚挨过打骂,转眼就夸赞起他来了。杨榛啊杨榛,你这是中了什么邪?   书房过去应该是陈瘦石的卧房,卧房旁边有个厢房,那会不会是自己的房间?突然闯进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具身体的原主竟也不给自己一点提示,要是露了馅怎么办?可是,他也没觉得身体有任何异样,难道,他并不是侵占了别人的身体,而是回到了前世?   不明白,那就不想了。活在现代时,他每天至少死掉一吨脑细胞,到了古代,最好活得轻松些。   杨榛想着,得先在这个地方安身立命,努力讨好那个主子,少受点皮肉之苦。至于将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相信,以他的能力,陈瘦石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他天生就是个乐天知命的人。   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乡村里,父母早亡,是奶奶将他拉扯长大。幸好他脑子聪明、学习勤奋,以百倍于别人的努力,一路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考上省里名校,毕业后又考上公务员。   他上大学时,年年拿奖学金,还在外面兼职打工,赚了钱就给奶奶寄过去。他以为从此可以报答奶奶的养育之恩,谁知道在大四时,他奶奶就去世了,没来得及等到他成家立业。   吃过苦的孩子,通常格外懂得隐忍。杨榛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锋芒,什么时候该顺势应命。   以前,自己是陈瘦石的手下;现在,自己是陈瘦石的奴才。不到古代,又怎知什么是卖身?   “自从我买下他”,陈瘦石说。他买下了他,所以,他是属于他的,连裸辞都不行。   “杨榛!”有人唤他。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出了陈瘦石的院子。   一个衙役打扮的人,浓眉大眼,下巴上有青青的胡子茬。怎么办?不认识,又不好胡乱叫,杨榛只好朝他笑了笑:“早啊。”   衙役打量着他的脸,道:“挨打了?”   “是,被大人罚跪一夜,我没扛住,偷偷睡着了,早起就被大人抽了一巴掌。”   衙役满脸愧意:“本来是我们俩一起去抓那个采花贼,没抓住,我也该受罚的。可谁叫我是孙县令的旧部,大人可能还留点情面。你是自小跟着他的,我听秦管家说,你家主子对你特别严格些。兄弟,你原谅老胡则个,下次再有事,老胡替你挨打。反正我皮糙肉厚的。”   原来这人姓胡,孙县令,想必是前任县令了。秦管家说,孙县令留下一个烂摊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烂摊子?   他笑着握了握老胡的手:“都是给大人当差的,分什么彼此?别跟我客气。我家主子打我骂我是为我好。”   老胡大为感动:“兄弟啊,你可真是通透的人。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你能文能武,又是大人身边的红人,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杨榛哑然失笑:“我哪儿是主子身边的红人?主子嫌我蠢笨,在他心目中,我可是朽木一根。”   老胡摇头道:“千万别这么说。大人从自个家中带过来的人总共只有你、秦管家和胖厨子三人,连个丫鬟都没有。你既是他的小厮,又是仆人,又是侍卫,现在还要充当他的捕快,你看看你有多重要?大人那么倚重你,将来肯定会提拔你的。”   简直是晴天霹雳,杨榛差点站不稳。什么?自己一个人做那么多事?这主子就这么剥削自己?   天哪,在现代自己虽然也常加班,可陈县长很会笼络人心,到年底会给他多发点奖金。   可现在......“薪水,我的薪水......”他喃喃,主子会不会多发点薪水给我?   老胡哈地笑出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杨榛猝不及防,被他拍得一趔趄。   “你这小子,眼里只有钱。”   杨榛虚弱地笑:“当然了,有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对。”老胡大为赞同,“陈大人太节俭了,简直不像当官的。你跟着他,恐怕享受不了生活。哎,我跟你说。”他压低声音,“倚翠阁来了几位雏儿,个个嫩得滴水,今晚没事,咱俩去玩玩?”   杨榛赶忙示意他轻声。老胡的嗓门本来就大,他觉得自己是压低了声音,可在杨榛听来,简直像昭告天下。   “我.....我从来没玩过。”杨榛有些心虚。在现代他可是洁身自好的青年,连恋爱都没有谈一次。大学里也有漂亮的女生追他,可他总想着奶奶养他不易,他若不好好学习,就是对不起奶奶。   老胡又拍他一掌:“就是没玩过才要去尝尝鲜。怎么样?我再叫上两个要好的兄弟,我们一起去?放心,我请你,就当补偿你今天受罚了。”   “我......”杨榛心动了。古代的青楼,那不是美女云集之地?何况,青楼女子多半有才有貌。作为文艺青年,有机会见识古代的青楼,他怎能放弃?   他点点头:“晚上你来衙门找我,我找个理由出来。”   老胡大喜:“好!兄弟爽......”“快”字还未出口,他脸上的笑容就冻结了,张口结舌地看着前面:“大,大,大人......”   杨榛一回头,就见陈瘦石负手站在他身后,面沉似水。   杨榛暗叫“完了”,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主子......”   老胡也跪下了:“大人,属下是跟杨兄弟说着玩的。”   陈瘦石二话没说,抬手一巴掌扇过来,正扇在杨榛另半边脸上。好,这下掌印成双了。   老胡吓得一哆嗦:“大人。”   陈瘦石沉声道:“胡地,你以前跟着孙县令吃喝嫖赌,本官不怪你,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如今你既然肯留下来跟我,就得守我的规矩。”   胡地连连称是。   杨榛暗道,这老胡怎么叫这个鬼名字?胡地?还有没有个哥哥叫胡天?凑一起就是胡天胡地了。   “杨榛!”陈瘦石怒喝。   杨榛忙跪直身子:“主子。”   “你在想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这个时候,你还能神游天外。你当我不存在是么?”   杨榛吓得脱口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那你在想什么?!”   “属下......”杨榛迅速搜索着谄媚的话,“主子英明神武,属下被主子的威严震慑了。”   胡地偷偷瞟他一眼,你小子,真能说!   杨榛已经顾不上脸皮厚薄了,他只想保住小命:“主子,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他颤颤地把托盘端起来,“属下正要去厨房,主子您这会儿出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陈瘦石气得指着他吼:“给我滚!”一回身喝令胡地,“你也给我滚到衙门口去守着,再到内堂来怂恿杨榛,本官打断你的腿!”   胡地爬起来,像兔子似地跑了。   杨榛端着托盘,躬身后退了几步,才像另一只兔子似地窜了出去。   陈瘦石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骂了句:“畜生,胆真肥!”   杨榛跑出好远,才敢伸手去摸脸颊。嘴里苦得像吞了黄连似的。这县衙里连个女孩子都没有,陈瘦石难道不近女色?   你不近女色倒也罢了,可我去青楼玩玩又怎么了?好歹是种人生经历啊。   他叹了口气,认命吧。   县衙不大,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厨房。秦管家和胡地嘴里的那位胖厨子正在厨房门口聊天,见杨榛过来,秦管家诧异地道:“怎么了?少爷又打你了?”   杨榛嗫嚅道:“老胡来找我,约我晚上去倚翠阁玩,结果主子不知道怎的出来了,正好听见。”   胖厨子哈哈大笑:“活该!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想着去寻花问柳了。主子长到二十二岁,从来没踏进烟花之地半步!”   毛还没长齐?我多大?杨榛心道,在现代,我已经二十六岁了。难道到了古代,我变小了?对啊,“陈县长”已经三十了,可这位陈县令只有二十二岁。   他心里想着,嘴里已经嘟囔出来了:“我多大了?”   秦管家笑道:“你是不是被少爷打傻了?你十八岁。”   十八岁,在古代也不小了啊。   “别打歪主意。”秦管家警告他,“你要是敢去妓-院,少爷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胖厨子也道:“主子刚来长洲县,立足未稳,再加上前任孙县令贪赃枉法,把这县衙都亏空了。主子等于白手起家,从头来过,他又不肯受家里接济,非要靠自己来,身上的担子不轻,你就别再惹他生气了。”   杨榛心里微微一沉,原来陈瘦石这么辛苦。这个县令不好当啊!   “长洲县是个穷县,少爷非要自告奋勇到这儿来,不肯留在京城享福。他啊,从小志气就比别人家孩子高。”秦管家感慨道,“皇上那么器重他,他若是肯留在京城,起码也是个翰林。结果,他却要到这个小县城来当七品县令。”   杨榛道:“为什么?”   秦管家道:“你天天在少爷身边,你不知道为什么?他是想替老百姓做实事。”   杨榛肃然起敬,这个陈瘦石,跟陈县长一样,是个有志青年啊。   我得帮他。他心想。   陈瘦石在书房里查案卷,查得投入,连杨榛进来都没看见。杨榛拎起泡好的茶壶,替他斟上茶,放到他手边,轻轻道:“主子,请用茶。”   陈瘦石回过神来,抬头看他一眼:“杨榛,你可怨我?”   杨榛垂眸道:“属下感激主子教导之恩。”   陈瘦石微微一笑:“你长大了,我知道,你也需要。你要是看上了谁家姑娘,我替你去下聘。若是看上了家里哪个丫鬟,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杨榛心道,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啊!   他露出腼腆的笑容:“主子自己还没婚配呢,倒关心起属下的婚事来。属下自然要服侍主子,直到主子有了少夫人,不再需要属下。”   陈瘦石道:“胡说,就算我有了夫人,你也还是我的侍卫,我怎会不需要你?”   杨榛道:“是,主子永远是属下的主子。”   陈瘦石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杨榛道:“主子,属下想向主子讨样东西。”   “哦?是什么?”   杨榛道:“县衙后面有块荒地,主子可否赐给属下?”   “你要他做什么?”   “属下想种点果蔬,贴补县衙用度。”   陈瘦石的唇角慢慢扬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杨榛:“你还会种菜?”   杨榛想,惨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买进陈府的,有没有种菜的背景。他只能含糊其词道:“属下可以学,属下只想替主子分忧,虽然......微不足道。”   陈瘦石赞许地道:“你有心了。”   紧接着,杨榛脸上一凉,原来是陈瘦石伸手摸到他脸上,和声道:“打疼了么?”   杨榛莫名觉得受宠若惊:“不,不疼。”   下一秒,陈瘦石肃容道:“下次再犯,可不是打两个巴掌这么简单的了。”   苍天啊,这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难道就不能多点温柔么?帅哥,你虽然颜值很高,可若是一直这么死板,会很难找女朋友的。   “你在腹诽我?”   “属下不敢。” 第3章 第三章 用心伺候   一上午,陈瘦石都在查阅县里的账簿、卷宗,并不时记录、批阅。   杨榛除了替他斟茶,就是站在旁边,默默观察着他。奇怪得很,这张脸本来是他熟悉的,可现在他越看越觉得县令大人很帅,比陈县长帅多了。难道是因为穿着打扮不同么?不是。自家这位新主子身上有种陈县长没有的气质,那是一种混合着高贵、俊逸的气质,即使穿着普通,也令他看起来像神仙中人。   当他微笑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而当他冷下脸来,又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也许因为他会武功吧,所以那种气场收发自如?   然后杨榛又注意到自己,陈瘦石没有看他,可他自觉地站得笔直。奇怪,明明是很守规矩的啊,可为什么受罚的时候会睡着,还会给大人留下偷奸耍滑的印象?   真傻,昨天的杨榛还不是他自己呢,当然会不同。杨榛这样想着,又挺了挺脊背,觉得自己英姿飒爽得很,面上不觉露出笑容。这感觉很奇妙。   就在这时,一道目光向他投过来,带着种探究的、研判的意味。陈瘦石终于从一大堆资料里抽出身来,注意到他了。   “你今天与往常不同,”陈瘦石道,“小动作、小心思特别多,怎么回事?”   杨榛吓一跳,赶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恭敬道:“属下是看主子工作得太久,怕主子辛苦了。”   陈瘦石勾了勾嘴角:“我看你是耐不住性子了。”他挥挥手,“你去吧,到外面转转,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杨榛道:“谢主子。”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他正想好好转一转,把县衙里的情形摸透。刚才出去走了一圈,但因为刚挨了打,唯恐耽搁了送茶再惹陈瘦石生气,所以他没好好观察。   他先去了前面公堂,见胡地与另外两人在公堂上松松垮垮地站着。胡地手里拄着一根棍子,杨榛知道,那是衙役用来打板子的。那两人一个文士打扮,想来应该是刑名师爷。另一人身穿灰褐色的衣服,身材短小,留着两撇小胡子。杨榛猜想,莫非此人是仵作?   胡地见他过来,大声招呼他:“杨兄弟,来,来!”   文士与小胡子一起唤:“杨侍卫!”   杨榛朝他俩拱了拱手,问胡地:“你们没事做?”   胡地一把拉过他来,朝他身上摸:“怎样?除了挨嘴巴子,大人还打你没?”   杨榛推开他,这家伙太热情,他都吃不消:“老胡,我没事,没受其它伤。”   “这是怎的了?”文士问道。   “刘师爷,你说我家大人吧,真的是太......太古板了。”胡地唉声叹气,“我不过是到内堂找杨兄弟,想约他晚上一起去倚翠阁玩玩,我们又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听听曲子,咪咪小酒,可大人他,他竟甩了杨兄弟一巴掌。”   他“啧啧”两声:“瞧瞧这小脸,本来白白嫩嫩的,这下肿得跟馒头似的。”   杨榛低声道:“老胡,你有完没完?再说,我哪儿脸白了?你都把我说成小白脸了。”   刘师爷“噗嗤”一声笑了:“杨侍卫,你本来就长得白,还不承认呢。我可听说,那采花贼高龙阳不仅采女的,还采男的。像你这么俊俏的男孩......哈哈!”   杨榛的脸腾地红了。高龙阳,这叫什么名字?那采花贼的爸妈难道天生知道儿子有龙阳之好?   没有抓住高龙阳,其中有什么不妥么?他不禁狐疑,瞧了瞧胡地。胡地掩饰地咳了一声,推推刘师爷:“有点过了啊,这事可开不得玩笑。若是被大人知道......”他用手掌做了个割喉的姿势。   杨榛羞愤交加,咬牙切齿地想:这是什么世道!姓高的,老子一定抓住你,将你碎尸万段!   刘师爷见他这样,打了个哈哈:“别气别气,我开个玩笑罢了。”   杨榛一拉胡地,悄悄道:“老胡,我有些事问你,能不能跟你单独聊聊?”   刘师爷见状,对小胡子道:“一刀,咱们回去,让他们聊。”   他俩走了。杨榛犹犹豫豫地道:“老胡,他们俩......叫什么名字?”   胡地愣了一下,伸手摸他脑袋,担忧地问道:“头晕不晕?”   “不晕。”   “那就好。”胡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被大人打坏了脑子,怎么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杨榛尴尬地道:“我记性差,大人教我念书,我也总记不住。”   “对,对。”胡地善解人意地道,“你们才来十几天,你跟他们也没怎么打交道,记不得是正常的。我跟你说,这师爷叫刘一手,那位呢,是我们这里的仵作,叫何一刀。”   杨榛想笑,这都什么名字啊!   “这衙门里的事,你能不能多跟我讲讲?你可是老资格了。”杨榛适时地奉承了胡地一句。   “你有空?”   “是啊,大人正埋头在案卷中,放我出来逛逛。”   “大人真是勤政爱民的好官。”胡地赞道,“跟前任孙大人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打开了话匣子,就开始涛涛不绝:“我跟你说啊,以前孙大人在的时候,那叫一个黑,真黑啊!”   “怎么黑?”   “贪财好色!”胡地道,“你现在住的偏院,当初是孙大人藏娇的地方。他家夫人没有跟他来长洲,他可是自由自在、如鱼得水,看中哪个女子,甭管她是良家妇女还是风尘女子,一律收回家来。这县衙里住不下,他就在外面金屋藏娇。”   杨榛一下子有些失望,偏院?原来主院里那间厢房不是自己的?那就是秦管家的了?他去厨房时也经过了偏院,可是没往里面瞧。   本来以为自己跟少爷会比较亲近些的,原来想多了。   胡地捅捅他:“你怎么了?有没有在听我说?”   “我在听,你继续说。”   “还有啊,孙大人那个贪哪,简直像老鼠,把这县衙都掏空了。咱们县丞、主簿还有我们几个,甚至牢里的牢头、狱卒,在陈大人来前,已经三个月没拿到薪水了。哦,这些你都知道吧?”   “我,我只知道一些大概,你再跟我说说吧。”   “好,好,那我就跟你唠唠。”胡地道,“三个月前,孙大人被朝廷革职查办,老百姓可开心了,满大街欢呼。你想啊,咱们长洲县本来就不富裕,哪儿经得起孙大人再这样盘剥?现在好了,陈大人来了,他可是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他来之后,自己贴钱付了我们的薪水。”   “原班人马就剩下你们三个么?其他人呢?”   “受不了孙大人,一个个辞了差使,另谋生路去了。哦,还有我哥也留下了,他是牢头。”   “你哥?”杨榛心道,还真有哥,“你哥叫胡天?”   “哈,是啊,你怎么知道?”   杨榛摸摸鼻子:“我猜的。”   胡地很开心地道:“我们幸好留下来了,遇到大人这样的好官,我老胡可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你不知道,大人这些天翻了好多陈年冤案,老百姓到处传扬,对我们大人崇拜得不得了。还有你——”   “我?我又没做什么。”   “你把大人照顾得妥妥贴贴,大人才有精力处理公务啊。”胡地又忍不住拍杨榛的肩膀,“还有啊,你就光在这公堂上一站,就是咱们县衙的门面。我们虽然人少,可都是精华不是?我老胡也不差,对吧?”   杨榛忍笑:“是,是,老胡你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站在公堂上,也威风得很。”   “就是。”胡地得意地道,“咱们大人是神仙似的人物,再加上你我帮衬,这衙门啊,可真是威风八面呢。”   杨榛点点头,大人原来做了这么多,才来十几天,已经博得那么好的官声。他心里十分骄傲。   “对了,咱们衙门后面有块荒地,那是干什么的?”   “哦,原先孙大人嫌衙门不够大、不够气派,想扩建后院,把那块地圈下来,结果还没动工呢,他就被抓了。”   “原来如此。”杨榛暗喜,“我已经向大人讨了那块地,打算种些水果、蔬菜,给府里增补食材。老胡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以后你也可以拿些果蔬回去,省点钱,还可以博嫂夫人欢心。”   “那敢情好啊!”胡地一拍胸脯,“我老胡有的是力气。这样,早晚我俩花点时间,把草都除尽了,把地捯饬捯饬。”   杨榛欣然:“那今晚就开始。午间咱有休息没?有的话也可以去干。”   “有,有。只是不知你主子要不要你在身边伺候。”   “我看他若是休息,就出来喊你。”   两人一言为定,干劲十足。分手后,杨榛就把前院、后院逛了个遍,把路都记熟了。   午饭依然吃素,不过胖厨子的手艺很好,素菜也烧得十分美味。陈瘦石与杨榛、秦管家、胖厨子四人一起用膳,杨榛看得出,秦管家与胖厨子对陈瘦石既爱护又敬重,而陈瘦石对他们就像对待自己亲近的长辈一样。   也许只有对自己,他才会疾言厉色吧?   饭后,杨榛给陈瘦石奉了茶,看陈瘦石有些疲倦,便道:“主子,您休息一会儿吧,属下替您按摩按摩。”   “按摩是什么?”陈瘦石奇怪地问道。   “哦,就是,捏捏肩,捶捶腿。”杨榛讨好地道,“主子休息会儿,养精蓄锐,下午便事半功倍了。”   陈瘦石点点头,在榻上躺下来。杨榛半跪在他身侧,从捶腿到捏肩,再揉太阳穴。这些活他经常给奶奶做,自然十分娴熟。陈瘦石被按摩得极舒服,忍不住露出微笑,轻轻拍拍他的脸:“做得好,你以前怎么没这么乖巧?”   “以前属下不懂事。”杨榛真心地道,“不知道主子的辛苦,以后属下一定加倍用心伺候主子。”尽管以前那个不是他,可他觉得与他已经合而为一了。   陈瘦石欣慰地道:“我的榛儿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杨榛心头狂跳。榛儿,他叫他榛儿?这,这也太亲密了。他的脸火辣辣地烫起来。   陈瘦石呵呵笑道:“夸你两句,你倒害羞了。打你的时候,你怎么皮那么厚?”   杨榛脸更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幸好这时,陈瘦石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他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杨榛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那么帅。   可是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一件让他很不安的事——这爷长着长发,明天早上要怎么替他梳头?他可从来没有这种经验啊!   一时心里万马奔腾,上帝啊,我该怎么办?   对了,对了,待会儿不是要和胡地一起除草么?可以拿他练手啊。   哈哈,我真聪明。杨榛开心地跳起来,跑了出去。   榻上的陈瘦石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露出疑惑之色。 第4章 第四章 误会重重   杨榛兴冲冲地去公堂旁边的耳房里找到胡地:“老胡,老胡!我家大人睡着了,咱们去除草吧!”   刘一手与何一刀本来跟胡地窝在一起假寐,闻言都睁开眼睛。   刘一手道:“杨侍卫,你们干啥呢?”   胡地道:“我与杨兄弟去开垦后面那块荒地,种点果蔬。”   刘一手笑眯眯地看杨榛:“杨侍卫,你细皮嫩肉的,可别伤着自己。”   杨榛不理他,拉着胡地就走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长相文弱,虽然现在有了武功,可外表没变啊。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苦练武功,练出一身肌肉来,让这些毒舌的家伙从此闭嘴。   “嗐,杨兄弟,你生什么气呀?”胡地见他气鼓鼓地,便安慰道,“长得俊又不是你的错,刘师爷八成羡慕嫉妒呢。嘿嘿,我早上那也是夸你的,真的。”   杨榛道:“我没想到,衙门里人还这么八卦。”   “什么八卦?”胡地没明白,“我们又不是道士。”   杨榛摆摆手:“我乱说的,走吧,去干活。”   两人边说边朝柴房走,去拿镰刀,又问秦管家拿了角门的锁匙,然后走到后园,开了角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地,只是长满了草。   “老胡,这工作量有点大啊。”   “什么叫工作量?”   “就是活儿多。”   “那怕什么?你没干过活?”   “我是穷苦出身,怎会没干过?”杨榛道,“只是跟了大人,握惯了剑,现在握这镰刀,有些手生了。”   “瞧你娇贵的。”胡地笑他。   “对了。”杨榛忽然想,如果割完草再拿胡地练习梳头,到时手上脏,不好操作,不如先试手,再除草。他看着胡地的脑袋,把它想象成了外科医生的实验器官。   胡地道:“你看什么呢?这么奇怪。”   “哦,是这样的。”杨榛凑近他,耳语道,“我家大人不是要我伺候么?我毕竟是个男人,梳头这事可真把我难坏了。”   “嗯?”胡地半信半疑道,“我看大人的发髻梳得不错啊。”   杨榛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不知道,每次都要梳七八回,才能勉强梳好。我家主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手脚这么笨,老是挨打受骂。老胡,你就可怜可怜我,帮帮我吧。”   胡地一头雾水:“我怎么帮?我又不是大人的侍卫,也不能替你去伺候他啊。”   “你把你的头给我练练手呗。”杨榛道。他从腰里掏出一把梳子,“我去主子房里找了把梳子带过来,你就让我多梳几次,别嫌我烦啊,等我练熟了,我请你喝酒。”   胡地明白了:“原来如此。”他很仗义,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行,你来吧!”   陈瘦石的头发乌黑顺滑,胡地的头发却又粗又硬,手感首先是不同的。不过为了给陈瘦石梳一个完美的发髻,杨榛也豁出去了。   从小到大,杨榛连小姑娘的辫子都没碰过,更不要说梳头了。男人嘛,三两下梳顺就行,有时候他甚至拿手指蘸点水,往头发上一撸就算了。哪儿想到有朝一日要梳这么复杂的发型?   他让胡地坐在地上,自己半蹲着,先解下胡地的束发布,用梳子将他的头发梳顺,两只手拢起来,拧个麻花,一手去掏发带,那也是他从陈瘦石房间搜来的。他像做贼似地闯进去,匆匆找了这两样东西就溜,也没仔细瞧房间的布置。   他自己的发型比较简单,只扎了根发带,看起来年轻帅气,像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   可是陈瘦石是当官的,头发肯定得梳得一丝不苛。   杨榛好不容易将胡地的头发挽好,用发带系住,想到发髻上要插簪子,便从地上找了根细枝,插-进头发里。   像了,可是毛毛糙糙,不好看。他叹口气,原来,写篇公文比这个容易多了。   胡地自己伸手摸了摸,夸道:“可以啊,杨兄弟,你手艺不错。”   是啊,第一回 ,已经很棒了。杨榛给自己鼓劲,拆了。“再来一次,这次肯定扎好了。”   又弄了半天,总算成型了,插上树枝,左看右看,不错。把胡地的身子扳过来,仔细看,终于有点满意了。   他自己没注意到这样子有多暧昧。胡地粗枝大叶,自然也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杨榛身后炸开:“你们在干什么?!”这声音太熟了,是陈瘦石!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倒在地,胡地傻愣愣地站着,头上还插着那根树枝,颤颤的,十分可笑。   陈瘦石面上布满严霜,盯着杨榛,咬牙切齿道:“畜生,你在干什么?”   胡地不知道陈瘦石为什么那么生气,可是他感觉到那股怒气要将自己吞噬了。“大,大人......我们,杨兄弟他......”   陈瘦石暴喝:“让他自己说!”   杨榛也不明白,可他知道陈瘦石在发怒,就算他答应胡地去倚翠楼玩,陈瘦石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   可是,他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初来乍到,不会梳头,所以拿胡地练手。那样岂非暴露了自己?   他斟酌着措词,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属下......和老胡来这里除草。”   “我问你刚才在做什么!”陈瘦石挥起手,杨榛已经感觉到掌风刮到他脸上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   陈瘦石几乎气晕了,一个窝心脚踹上去,将杨榛踢得飞了出去。杨榛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爬起来跪好,低声求道:“主子,是属下的错,要打要骂,属下一人承担,请您饶了老胡吧。”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只是替胡地梳个头而已,难道这坏了什么规矩?   陈瘦石喝道:“胡地,你走!”   胡地连忙跑了,不过慌乱中没忘带上他的束发巾。   陈瘦石居高临下地盯着杨榛,眼睛里风起云涌,不知道在想什么。“滚过来!”他喝令。杨榛跪爬过去,唯恐再挨打,低垂着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偏偏陈瘦石不放过他。   杨榛想,豁出去了,让他打吧。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浑身散发着冷气的人。   “主子,您......您怎么没休息?”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陈瘦石笑了,不过笑得很冷:“我若休息,就看不见这出好戏了。”顿一顿,他俯下-身,用手指掐住杨榛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你和胡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你知道你刚才替他梳头的样子像什么么?”   杨榛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难道陈瘦石怀疑自己跟胡地......?   他差点笑出来,可是下一秒,又恨不得哭出来。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让他怎么说?   “说实话,我就不罚你。”陈瘦石那双眼睛像能洞穿一切似地盯着他。   实话?什么实话?杨榛脑子里很乱。难道陈瘦石怀疑他了?不会啊,自己没露什么破绽,没理由。   还是说,他要自己承认与胡地的关系?   “冤枉啊,主子!”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脸面了,一把抱住陈瘦石的手。那只手掐着他的下巴,快把他下巴掐断了。“主子,属下是个直男......”他完全混乱了,语无伦次道,“属下跟胡地清清白白,刚才只是好玩......属下才认识他,怎么会......?”   说到这儿,一阵委屈涌上心来,他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陈瘦石倒愣了,没想到杨榛会哭出来。这么大个人,哭得稀里哗啦,被人看见像什么话。   他站起来,沉声道:“收起你的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跟我回书房去!”   杨榛一路恍恍惚惚,跟进书房,仍然傻呆呆的。下巴上铁定已经青了,很疼。他笔直地跪下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陈瘦石看着他,轻轻问道:“你来告诉我,什么叫直男?”   杨榛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自己说了这句话么?   “慢慢想,想清楚,不必急着回答我。”陈瘦石道,并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属下胡说八道。主子发怒,属下心里万分惶恐,口不择言,求主人恕罪。”杨榛只有逃避。   “胡说!”陈瘦石把茶杯放在桌上,只是轻轻啪的一声,却把杨榛吓得一激灵。   杨榛,你真怂,在现代,从来没有这样害怕一个人。难道是另一个杨榛在作祟?陈瘦石在他心目中积威太重,所以他把这种敬畏感都传给了自己?   他脑子迅速转动,现在挨打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只要不戳穿自己。撒个谎吧,要编得圆。   他终于冒死一般抬起头来:“主子,属下不敢欺瞒。属下曾去过一家妓-馆,认识了一个小倌。他给属下看一本书,那书里有男男......那个图。他们那儿有个说法,若是男子正常喜欢女子,便叫直男......主子刚才误会属下,属下觉得好难堪,所以脱口而出......”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了替自己圆谎,竟然不惜把自己变污。有谁的穿越这么凄惨?!   陈瘦石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扭曲:“那家妓-馆叫什么名字?那个小倌叫什么名字?”   “求主子别问了,属下以后再也不去了,再也不敢了。”杨榛磕下头去。   陈瘦石沉默了。   这沉默比他的暴怒更令人压抑。   “主子惩罚属下吧,属下知错了。”杨榛喃喃。   很久,陈瘦石才闷声开口:“也许,是我把你管得太严了,你终究要见识很多东西,好的坏的,你已长大,已经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分辨能力。所以,你在我眼里变得不一样了。其实,是我自己还停留在过去。”   他显得疲惫而无力:“起来吧,我不罚你。以后,你要跟着胡地他们出去玩,也尽管去,我不拘着你。”   不知怎么的,杨榛觉得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小榛子有些委屈,下章就云开雾散了 第5章 第五章 云开雾散   公堂耳房里。胡地一脸苦闷,把杨榛替他梳好的头发挠得乱糟糟的:“杨兄弟明明是好意,可大人又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呢?杨兄弟又不解释,我真纳闷,他为什么不解释?”   何一刀慢吞吞地道:“依我看,杨侍卫是太老实了,他觉得自己不会侍候人,唯恐大人怪他,所以不肯说。至于大人为什么生气,刘师爷,你说吧,你比较精通。”   刘一手瞥着胡地,鄙夷地道:“你白跟了孙县令那么久,孙县令荤素不忌,你还没长见识么?居然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胡地茫然。   “你真是迟钝!”刘一手道,“我问你,你若瞧见两个男人腻在一起,一个给另一个梳头,你会怎么想?”   “啊?”胡地顿悟,嘴巴张得老大,大惊道,“难道大人竟误会我和杨兄弟?哎哟!这可真是坑死杨兄弟了。怪我,怪我,怪我眼瞎,怎么没瞧见大人过来?”他懊恼得直敲脑壳。   刘一手摇摇头:“要我说,大人这叫过犹不及。古语有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大人自己太过自律,过得像苦行僧似的,难道要手下都像他这样?就算你跟杨侍卫真的有什么,那也不是什么大错……”   “刘师爷,你千万别这么说。”胡地赶忙道,“杨兄弟已经够委屈的了,你别再造成什么误会。到时,我和杨兄弟都吃不了兜着走。”   刘一手道:“你急什么?我只是打个比方。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何必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们正聊着,就见杨榛低着头走了进来。   “杨兄弟。”胡地忙唤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他。   杨榛抬起头,脸上红肿未消,下巴上又带着青紫的指印,样子有点惨,却挂着微笑道:“老胡,刚才的事,是大人误会了。你放心,我已经说清了,他不会对你有什么成见的。”   “哎哟,小祖宗!”胡地心疼地道,“我脸皮比城墙还厚,我怕什么?只要你自己没事就好。”   “我没事,大人没有罚我。”杨榛道,“是我自己做得不好……”   “你哪里做得不好?你一心想服侍好他。”   “千万别这么说。”杨榛抬眼看看胡地,又看看刘一手与何一刀,“请你们也都放在心里,别再提起此事了。大人他不是严苛之人,他只是像云端里的神,容不得一点尘世的污垢。”   刘一手大摇其头:“杨侍卫,你真是太善良了。大人有你,真是他的福气。”   杨榛道:“不是,我有大人这样的主子,才是我的福气。大人不嫌我身份低微,尽心教导我,我本来就该感恩戴德的。我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不要再议论此事,好么?”   “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胡地道,“那今晚,我们还去侍弄那地么?”   “今晚不了,明日我再来找你吧。”   “好。”胡地道,“那你晚上好好休息。”   杨榛依然微笑:“好的,我去了。”   等他离去,何一刀也感慨了:“真是个好孩子,不过,也是大人教导有方,才把他教得这么好。”   刘一手还是不赞同:“太过了,太过了,大人这性子,得改改。”   杨榛游魂似地来到后院。后院有个小池塘,塘边种着一棵高大的槐树。现在是春天,满树新绿,煞是养眼。他在池塘边蹲下,掬一捧水,洗洗自己的脸。   好清凉啊!脸上舒服多了。他低头,看着池水中的自己。虽然脸上青青紫紫,可这张脸真的很年轻、很俊美,依稀是他高三时的样子。那时年少,意气风发,有些许青涩,却又活力四射。   到二十六岁时,他已经有了岁月蹉跎的感慨。尽管在许多人眼里,他有着别人眼馋的好工作、好待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没有激情。   现在,自己回到了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华!他还有大把的青春可用,还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这个长洲县,他想为它出份力,也是为陈瘦石出力。   想到陈瘦石,他觉得心头一阵刺痛。大人对他失望了,他露出那种疲惫无力的样子……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来历,他不惜抹黑了自己。可是,他是多么希望得到大人的赏识啊。   为什么才来半天,这个人就已经对他有这么深的影响力?   不,杨榛,一点点事你就气馁了吗?这可不是你。他给自己鼓劲,你要加油,重新博取大人的好感。再说了,你一个现代大好青年,还搞不定一个古人么?   他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便起身回主院去。到书房门外,他站定。刚才大人已经叫他走了,说想自己清静清静。他不敢去打扰,就在廊下笔直地站着,站成一尊雕像。   时间过得特别漫长,这样的沉寂近乎煎熬。可杨榛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远远瞧着,瞧着那个埋头案卷的男子。他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敬仰、畏惧、依赖?这个人对他来说像什么呢?父亲?兄长?上司?老师?可是,心底深处,他还有另一种渴望,渴望成为他的朋友。他想亲近他,却又怕自己僭越了。   “杨榛?”秦管家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碗银耳红枣羹,他低声道,“你怎么站在外面?”   杨榛讷讷道:“我做错了事,主子赶我出来。”   秦管家叹口气,把托盘递给他:“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熬给少爷吃,让他补补元气。你端进去吧。乖一点,别惹少爷生气。”   说罢挥了挥手,就走了。   杨榛很感激秦管家给他制造机会,便端着银耳羹进去了:“主子。”他垂下眼帘,躬身道,“秦管家特意从家里带来的银耳,熬给您喝的。”   陈瘦石抬起黑眸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杨榛读不懂。半晌他道:“你放下,出去吧。”   杨榛心里一凉,也不敢争辩,默默地退了出去,依旧站成一尊雕塑。   直到黄昏来临,直到秦管家来请陈瘦石吃饭。杨榛依旧站着。陈瘦石经过他身边,杨榛垂首看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走近了。多希望他能停下来,看他一眼,跟他说句话.....   陈瘦石没有止步,却瞥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跟来用膳?”   杨榛蓦然抬头,惊喜交集地看着他,整张脸都亮了。   陈瘦石见他的样子,心头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   华灯初上。杨榛默默跟着陈瘦石回书房。陈瘦石拿了本《长洲县志》,对杨榛道:“去把你的被褥拿到我房里,从今天起,你在我房里打地铺。”   杨榛一愣,却不敢问什么,低头应道:“是,主子。”   他去偏院把自己的衣衫被褥抱到陈瘦石房间,陈瘦石已在房里点了两枝蜡烛。见他进来,他一指外间:“铺在那儿。”   里外只隔了一层珠帘。前任孙县令虽然掏空了县衙,可因为他在任时极奢侈,这房间的陈设非常高档。陈瘦石的床很大,屋里摆着屏风,屏风后面有个大木桶。   可惜这些物件都透出一种金光闪闪的华丽,不符合陈瘦石的人设。   杨榛忍不住嘟囔道:“主子是高雅之人,这屋里的东西太俗了,配不上主子。”   陈瘦石有些意外,看他半晌,道:“你真是变了,变得这么会说话。”   杨榛道:“属下说的是心里话。”   陈瘦石道:“现在衙门里缺钱,这些东西先用着。等将来有了钱,我会全部置换掉。”   杨榛应了声:“是,属下多嘴了。”把被褥铺好,又站到陈瘦石面前,等他吩咐。   陈瘦石道:“我今天颇觉心累,你去替我打热水来,我沐浴后,就躺在床上看书了。”   杨榛想,心累,是因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吧?他会生气,是不是表明他在乎自己呢?   “主子在看《长洲县志》,是想从书中找到致富之法么?”他问。   陈瘦石眉梢一扬:“你怎么知道?”   “属下猜的。”杨榛道,“主子想振兴长洲县,必须找到本地的资源。不过,主子既然想了解县里的情况,何不直接出去走走,考察一下民意呢?”   陈瘦石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杨榛说的。他玩味地看着杨榛,许久,叹息似地唤:“杨榛......”   杨榛被一声唤得心头一跳:“主子?”   “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陈瘦石微微笑起,笑容意味深长,“你说的正中我意,我本就打算明天出去走走,你随我同去。”   杨榛大喜:“是,大人!”他叫的是“大人”,而非“主子”,因为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正参与到陈瘦石的公务中来了。“大人英明!”他抑制不住喜色,眉眼都弯了。   陈瘦石有些发怔,这孩子,一会儿想放浪形骸,去逛青楼;一会儿与胡地厮混在一起,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一会儿主动要求种地贴补伙食,一会儿又给他提建议......今日种种,简直变化多端。他真的看不懂他,太奇怪了。   是一夜之间他突然长大了么?除此之外,他别无解释。   “好了,去打热水吧。”他吐出一口气,下了命令。   “是,主子。”杨榛的声音是轻快的,他终于又看见陈瘦石的笑容了。那笑容像一束光,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   厨房里。   “胖叔。”杨榛问胖厨子,“厨房里有艾叶么?”   “艾叶?要它干什么?”   “主子要沐浴,我想替他放点艾叶在水里,可以安神。”   “没有啊。”   “那我去摘点玫瑰花瓣吧。”   胖厨子笑了:“你今天怎么了?主子又不是姑娘家,还要玫瑰花瓣沐浴?”   杨榛一笑,飞快地跑到园子里,摘了几朵玫瑰花。再去厨房拎热水。   很快,浴桶里加满了热水,粉红的花瓣飘满水面。杨榛道:“主子,属下已经准备好了,请您沐浴吧。”   陈瘦石走过来,自然地张开手臂,等杨榛替他脱衣服。   杨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怎么没想到,服侍大人,还要为他沐浴更衣,面对“袒呈相见”的时候?   心脏在停跳一拍后,又迅速反弹,疯狂地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指不听使唤,在微微痉挛。他拼命克制自己,告诉自己: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   住宿在学校里时,男生们在公共浴室洗澡,谁不是光溜溜的?甚至彼此开玩笑,说些荤话,也是寻常事。这会儿又有什么好害臊的?   外套、中衣,脱掉一层,又一层。陈瘦石玉石一样的胸膛露了出来,杨榛鼻子一热,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还好,没流鼻血。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陈瘦石就是最好的例子。这身材太好,在现代,足可以去当模特儿了。   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身材的人,今天一天之内被刘一手嘲笑,现在又被眼前的男人重重打击了。他眼馋地看着这个躯体,又不敢正眼细看,不停地眨眼睛。脸上慢慢变得潮热,心跳得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忽然,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杨榛顿时石化,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陈瘦石伸手拭他的额头,触手很热。陈瘦石蹙眉:“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属下......没有。”杨榛心道,被陈瘦石知道自己在眼馋他的身体,恐怕会扒了自己的皮。他心里一怕,那血就从脸上退潮似地退得干干净净,脸色发白。   陈瘦石眉头皱得更紧:“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你铁定病了。”   “属下没有。”杨榛只能苍白地重复这句话。   “你先洗,洗完就睡,不必伺候我了。”陈瘦石吩咐,“我去叫胖叔煮一碗生姜红糖汤。” 第6章 第六章 美男入浴   杨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今天好几次惹大人生气,可大人还是在关心他。   他收敛心神,恭谨道:“主子,属下真的没事,刚才可能是被水汽蒸的。这会儿已经好了,您看,属下真的好了。”呼,终于想到一个蹩脚的理由......   他主动拉着陈瘦石的手去探自己额头,陈瘦石摇摇头,对这怪异的小子有些无奈:“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没事了。既然没事,就继续做你的事。”   杨榛想,裤子怎么办?要继续替他脱么?心里祈祷着陈瘦石自己动手,一边试探地蹲下-身,替陈瘦石去解外裤。   陈瘦石用腿推了他一下,命令道:“去屏风外候着,一会儿替我搓背,还有那个......按摩,你按得挺舒服的。”   杨榛暗暗道了声“谢天谢地”,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到屏风外。   陈瘦石大约这会儿才发现浴桶里飘着玫瑰花瓣,在里面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你当我是姑娘么?还弄什么花瓣!”   杨榛暗暗傻笑,却一本正经地道:“属下原想放些艾叶,替主人安神。可是胖叔说没有,所以才用了玫瑰花瓣。主子身子金贵,若是姑娘家,属下还不会这么殷勤呢。”   陈瘦石忽然沉默了,杨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忐忑。过了会儿,陈瘦石才幽幽道:“这世上谁比谁金贵?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杨榛一阵激动。大人是个古代人,却已经有平等的观念了么?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道:“主子您在属下心目中可不是普通人,您志存高远,忧国忧民,愿意离开京城繁华地,到这个小地方来施展身手。属下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属下......”   “闭嘴!”陈瘦石斥道,“谁教你的这些奉承话?以后再这么油嘴滑舌,小心我掌你的嘴!”   杨榛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委屈道:“主子连真心话都不许属下说么?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陈瘦石被气乐了:“滚进来,给我搓背。手不动,你就光动嘴了!”   杨榛走进去,猛地僵住。   浴桶里水汽氤氲,玫瑰花瓣被水滋润着,一枚枚舒展开来,娇艳欲滴。而这个泡在水中的男人,一下子闪瞎了杨榛的眼睛。   他的发髻已解散,一头乌发垂落下来,衬着他白皙的脸,简直可以说眉目如画。他的胸以上露在水外,晶莹的水珠正顺着他的颈部缓缓滴落,没入隐秘的胸腹曲线。   杨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咕地咽下一口口水。这男人,简直活色生香啊。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是,是!”杨榛蹭到陈瘦石身后,拿起浴布,托住陈瘦石的背,替他擦起来。擦的时候悄悄用了推拿的指法,一举两得。“主子,属下擦得还行么?”他在他耳边低语。   陈瘦石扭头看他,漆黑的眸子被水气薰过,有些湿润,因此显得格外温柔。“很好,很舒服,你越来越会伺候人了。”他夸赞道。   “主子,”杨榛跟他商量,“属下今日做了蠢事、说了蠢话,惹主子生气,属下罪该万死。只是,这会儿属下伺候好了主子,主子能否原谅了属下所有的错。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咱们一切从头来过,好么?”   他一边说,一边感慨:幸好我是中文系高材生,这古人的话说得挺溜。看来,穿越是个技术活,没点本事,还真穿不得。   陈瘦石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他:“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属下不敢。”   “不敢就别废话。”陈瘦石道,“功是功,过是过,若是能够相抵,杀人犯做件好事,难道就能抵销杀人之罪了么?”   杨榛泪目,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再说了,杀人与犯错,这能类推么?   “不过,我白天说过,你已经长大,我管不了你许多了。有些事,你想尝试就去尝试,只要不出格,不玷污了我的名声就行。”   大人真是爱惜羽毛。杨榛道:“属下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坏了主子的名声。以后属下一定谨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那些烟花之地,除非主子您想去,属下才跟您去,绝不敢擅自行动。”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去的,对不对?”陈瘦石被杨榛按得很舒服,声音带着些慵懒的味道。   只是好奇,谁叫自己是个现代人呢?杨榛想,可他没胆子承认,连连道:“不是,不是。”   “好了。”陈瘦石闭上眼睛,享受着杨榛的指法。   伺候完陈瘦石洗澡。陈瘦石穿上一件雪白的中衣,躺在床上,捧着那本《长洲县志》看。杨榛将陈瘦石换下的衣服收拾好,把洗澡水提出去倒掉,又走到厨房旁边的一间下人房里。那间屋子是供下人们沐浴用的,类似于现代的公共浴室。里面摆着三个浴桶,他与胖厨子、秦管家每人一个。   秦管家已经洗过澡,回自己的厢房了,胖厨子刚收拾完厨房,正准备洗呢。见杨榛来,招呼道:“来泡个澡吧,洗洗一身的晦气。”   杨榛笑道:“哪来的晦气?”   胖厨子道:“我看你今年都没这么晦气过,这一天净挨打了。”   杨榛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胖厨子拿“瞧你这没出息的”眼神看他:“你啊,越打皮越厚,再打就不觉得疼了。”   两人泡进热水里,胖厨子就跟他闲聊起来:“要说我家小主子,从小就霸气。那一年,你才十二岁,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可怜见的,身上穿得破破烂烂,饿极了,去捡有钱人家小孩扔掉的点心吃,结果被那家狗奴才围着打。正好我家小主子经过,飞起几脚,就把人踢翻了。救了你,从此你就跟着小主子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签卖身契的时候,跪在主子面前,发誓说,从此你的命就是主子的。那小脸上的表情哟,可郑重了。”   杨榛想,怎么古代卖身的情节都差不多?   胖厨子继续道:“你那时候连字都不会写几个,主子就手把手地教你,还教你武功。我觉得主子对你,倒比对他的亲弟弟还亲。他只是爱之深、责之切吧,对你特别严格。你也没少挨打,不是巴掌就是藤条,这些你都记得吧?”   杨榛不禁替那个杨榛觉得疼。可怜的杨榛,遇到一个暴君似的主子,老受罪了。   “是啊。”他答,“可主子是为我好呢,我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胖厨子道,“主子那身份,要是换了旁人,都不把奴才当人。可他却是真的关心你、爱护你,对其他下人也都很温和。他从不仗势欺人,倒是处处见义勇为、抱打不平,活像一个江湖侠士。”说到这儿,胖厨子笑了,“他真是个好人。”   “是,我知道。”杨榛不觉露出笑容,“我跟对了主子。”   把自己收拾干净,杨榛便回到陈瘦石房间。掀开珠帘,见陈瘦石倚在枕上,认真地看着《长洲县志》,灯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如此安详、静谧。杨榛的心觉得格外宁静。   他看见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盘龙香鼎,还有薰香,也不认得那是什么香,只管点上,插-进炉鼎。   又斟了茶,弯腰递到陈瘦石面前:“主子,请用茶。”   陈瘦石抬眼看着他。此刻杨榛已洗过澡,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服,腰带松松地系着,浑身散发出一股清新的味道。弯腰凑到他面前时,眼神温顺而干净。   他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把白天的不快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其实早就原谅杨榛了,只是觉得这小子突然变得能说会道,他不想让他轻易得逞。   他接过茶来,顺手摸摸杨榛的头。杨榛暗暗吐槽:你把我当小狗么?可偏偏很享受他这个动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像......中了一个叫陈瘦石的蛊。   夜里,杨榛睡得并不踏实,他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见古代的陈瘦石,他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那么清晰,不像是第一天见面,倒像陪了他许多年;一会儿梦见现代的陈瘦石,戴着眼镜,斯文中透出沉稳,说话温和,却不容反驳。   “杨榛,把这篇《兰亭序》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   “杨榛,蹲半个时辰马步,然后练箭,不许偷懒!”   梦里的杨榛十四五岁的模样,还很稚气。而陈瘦石身材高挑,腰围玉带,头戴金冠,高贵如云中之神。   藤条一下下地抽在杨榛身上,杨榛躲闪着:“主子,饶了我吧。”   梦中的杨榛想,这难道是真正的杨榛在托梦给自己?把当初的情形还原了?   他好像与那个杨榛合而为一了,喃喃地唤:“主子,饶了属下吧。”   然后,画面一转,又出现了陈县长。   “小杨,你把这些数据好好跟职能部门核实,确保时间与口径一致。”   “小杨,这份报告明天早上给我,做得到么?”   他感到头痛,却不得不应承下来:“好的,陈县长,我今晚加班写出来。”   “主子,陈县长......”梦中的杨榛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   忽然,他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杨榛,你醒醒。”   他醒过来,看见陈瘦石站在他面前,窗外渗进来的月光衬出他白色的身影。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他坐下来,坐在他身旁,问道:“你梦里叫的陈县长是谁?”   杨榛猛地一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白天好不容易把“直男”两个字糊弄过去,没想到睡梦中泄露了“陈县长”。   他缓缓坐起来,利用这个动作急速思考着应对的办法。然后,他装作茫然的样子道:“主子,您听错了吧?属下怎么会叫陈县长呢?应该叫陈县令才对。”   陈瘦石盯着他,缓缓道:“你从来没有叫过我陈县令。”   “这......这不是在梦中么?做梦又由不得自己,属下哪儿知道......”杨榛勉强装出笑脸,“主子您最近压力太大,可能出现幻听了。”   陈瘦石扯了扯嘴角:“你现在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杨榛,我不想疑你,但是,若有一天,你让我知道你欺瞒了我,那么,我们之间恩断义绝!”   “属下不敢欺瞒主子。”杨榛连忙表态。   陈瘦石站起来,道:“睡吧。明天随我微服私访。”   这是过关了么?杨榛不能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小榛子的马脚会露得越来越多,不过,县令大人终归是心软的 第7章 第七章 采花大盗   唯恐自己再说梦话,杨榛后半夜几乎不敢睡着,他担心陈瘦石要他在自己房里打地铺,就是因为他已起疑,所以要就近监视他。   这人太精明了。自己连哄带骗外加示弱讨好,使尽浑身解数,他却仍然怀疑他。不过,杨榛咬咬后槽牙,反正我是如假包换的杨榛,他就算用刀刮我的脸,也剥不下一层人-皮-面-具来。   至于这壳子里装着的灵魂,大人又不是神仙,他怎么会知道已经换了?   何况,我绝对会比那个偷奸耍滑的杨榛要好吧?我的好处一大堆:聪明、勤快、虚心、乐观,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还能给你出谋划策,这样的完美侍卫,你难道还能不要么?   大人,迟早有一天,你会发现离不开我。他自信满满地想。   他睡不着,因此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院子里传来“嗒”的一声,像是一截树枝折断了,很轻微,可他听得真真的。他警觉地竖起耳朵,“嗖”,又一缕风声掠过。   听来像夜行人,杨榛跳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只是拎起放在一旁的剑,悄无声息地开门,跃入庭院。   月光有些朦胧,但并不妨碍杨榛观察。他发现穿越过来后,他的视力更好了。   一条黑影凑在厢房的窗子上。厢房里住着秦管家。这人在干嘛?放迷烟么?他为什么要迷倒秦管家?是贼,来偷东西的?   杨榛手脚比脑子更快,光着脚丫子飞扑上去,一剑刺向黑衣人。他没有出声,唯恐惊动了秦管家和正房里的陈瘦石。   悄悄把这个贼放倒就行。他想。   谁知,这贼本事不小,感觉到背后风声袭来,立刻闪身避开了。   杨榛一下子看到了这个人。虽然月光下看不真切,可他看出此人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在看清他的模样时,竟然笑了。是的,黑暗中,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眼里的笑意。   这人居然抽身就走,像夜鸟似地飞身掠起,掠上墙头。   杨榛紧追上去。黑衣人轻功极好,几个起落,已落到衙门外的街上。   “站住!”杨榛断喝一声,飞扑过去,“大胆贼子,竟敢夜闯县衙,意欲何为?”嗯,电视剧里的台词,说得很标准吧?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谁知黑衣人竟站住了,转身面对着他,向他招手:“小捕快,我是来找你的,没想到你竟自动送上门来了。”声音里、眼里都含着戏谑的笑意。   “你是谁?”杨榛顿生疑窦,这厮认得我?   黑衣人伸手扯下蒙面巾:“刚分手就不认得我了?我是高龙阳。哦,天黑你看不清楚,那我走上一点。”他果然向前迈了两步,“小捕快,我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哦。”   杨榛大吃一惊,高龙阳,那个采花贼!自己穿越过来第一时间挨了陈瘦石的打,就是因为没有抓住这个罪犯。   “杨侍卫,你本来就长得白,还不承认呢。我可听说,那采花贼高龙阳不仅采女的,还采男的......”刘师爷的话就在耳边回响,杨榛怒火中烧。   “原来是你这狗贼!害我昨夜被大人惩......”差点说出被大人惩罚,他及时住嘴,千万不能让这采花贼幸灾乐祸。   高龙阳“嗤”地一声笑了:“是不是没抓住我,受了罚?不过,你其实也舍不得抓我吧,像我这样风流倜傥的男子,你不心动?”   “放屁!”杨榛暴吼。   高龙阳“啧啧”叹道:“小捕快,我对你情深意重,你却如此粗鲁,真让我伤心。我还想着今晚与你春风一度,你若尝过,便会食髓知味了......”   杨榛气得七窍生烟。高龙阳那双眼睛贪婪地盯着他,简直像把他当成了盘中之物。自己是个钢铁直男,竟然被一个古代的采花大盗羞辱。这畜生真不是人,也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现在居然想糟蹋他这个良家妇男,不,衙门捕快。简直狗胆包天、龌龊之极!   “姓高的,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他怒不可遏地冲过去,一口气劈出三剑。   高龙阳频频闪避,却并不还手,一边闪,一边调戏杨榛:“小捕快,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是人下人,哦,你懂的,我不是说身份,我是说在床上,你就是躺在下面的那个人......”   杨榛气得心脏都要炸裂了,嘶声大吼:“狗贼,闭上你的臭嘴!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下作么?”   “下作?这明明就是人生享受,哪里下作了?”高龙阳身法奇快,像穿花蝴蝶似地在剑光中穿梭,杨榛竟刺不到他。他根本不打算闭嘴,“小捕快,你在自欺欺人哦。你天生喜欢男的,不是么?对了,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心里已经有人了,让我猜猜看,是不是你家那位俊美非凡的县令大人?我劝你千万别肖想他哦,他与你身份悬殊,不可能疼你的,最多把你当成玩物,你还是跟着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突然僵住。下一秒,杨榛的剑刺入他的肩膀。   而高龙阳的目光却在往下看——一把剑正扎在他腹部,尾梢还在微微颤抖,仿佛饱含着掷剑人的怒气。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瞪大眼睛。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正一步步走过来,身上杀气四溢,眼眸冰寒。即使在黑暗中,那道目光也似要将人绞杀!   是陈瘦石!那把剑是他射进高龙阳腹部的!   杨榛一时风中凌乱,呆呆地站在那儿。他本该高兴,因为大人出来保护他了。可是想到刚才高龙阳的那些污言秽语,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大人听到了多少?若是听到了,他会怎么想自己?还有,自己这么无能,抓不住那该死的采花贼,会不会下个月的薪俸也被扣掉,甚至,受到更重的惩罚?   陈瘦石已经走到他身边。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低下头,想死的心都有了,张了张嘴,好不容易听到自己的声音:“属下无能。”剑尖颓然垂下,几滴鲜血落到地上。   陈瘦石没理他,伸手握住自己的剑柄,猛地拔出,血花飞溅。   高龙阳呻-吟一声,捂着腹部蹲下去:“陈,陈大人.....”他发出短促的气喘声,混合着嘲笑,“你趁我不备,暗算我,胜之不武。”   陈瘦石沉声下令:“将他捆起来,丢到柴房里,明日扔进牢里!”他视线下垂,冷冷地落到高龙阳身上,“你所犯下的案子,本官会一件一件跟你追讨,你就准备好在牢里待一辈子吧!”   高龙阳笑道:“爷快活够了,死都不冤。只是你的小侍卫……”   杨榛闪电般冲过去,一拳打在高龙阳脸上,将那句话打断。又挥剑割下高龙阳衣服上的一块布来,塞进他嘴里。这一连串动作像行云流水一样,快得惊人。高龙阳看着他,竟然在笑。   陈瘦石转过身,拂袖而去。   此刻县衙的大门已经关了,钥匙在秦管家手里,而秦管家早已睡了。杨榛看着自家大人的身影飞上院墙,飘飘如月中之神。他呆了片刻,又从高龙阳身上撕下一条布,将他捆住手脚。   然后,他拎着他,跳上墙,落下,直奔后院柴房。后院里错落地点着灯,杨榛摘下一盏灯笼,摸进柴房,将灯笼挂好,打量了一下高龙阳。   刚才没有看清楚他的脸,此刻再看,这个高龙阳竟然长得不错,桃花眼、薄嘴唇,颇有几分风流样。他身上两处受伤,腹部的伤更重,衣服上染着血迹,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滴下来,却并没有显得太狼狈,反而死死地盯着杨榛看,嘴角噙着“我已看穿你”的笑容。   杨榛拿根绳子,将他绑在柱子上,然后站定,扬起手,正正反反掴了他十七八个耳光。   高龙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来,肿得像猪头一样,嘴角流出血来。可是他竟没有痛苦之色,他依然眼里带笑,冲杨榛抬了抬嘴巴,示意他拿掉自己嘴里的布。   杨榛一把扯掉那块布,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龙阳吐出一口血沫,笑道:“小捕快,你恼羞成怒的样子真可爱。咳,咳,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心病吧?”   “胡说!”杨榛气得指尖都发抖了。   高龙阳摇摇头:“小捕快,你骗不了我。刚才瞧见你家大人,你的眼神......呵呵,我采过的花已经不计其数了,这男女情-事,哦,还有男男情-事,我比谁都看得清楚。”他竟收了笑,十分正色地道,“你可能还不自知,不过,迟早你会明白的。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可我真的喜欢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杨榛只觉得满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他恨不得割了高龙阳的舌头,可是他不想再耗下去。他转身就走,到门口,听见身后飘来一句凉凉的话:“小捕快,你会后悔的。”   杨榛“砰”的一声关上柴门,毫不停留,举步往陈瘦石的主院走。他恨恨地想,这该死的采花贼最好流血而亡,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走了几步,他感觉到脚底疼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脚,攀墙时,他的脚底可能受伤了。   可他完全顾不上,只想马上见到陈瘦石。他在心里打了无数腹稿,想象着跟陈瘦石怎么说。   陈瘦石的房间里亮着灯,杨榛走进去,他告诉自己,除了未能尽职,我问心无愧。陈瘦石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桌前,分明在等他回来。   杨榛跪下,诚恳地道:“大人,属下已将高龙阳关进柴房。方才若没有大人赶到,属下恐怕依旧抓不住这个贼子,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头顶传来陈瘦石的声音:“我已经罚过你,一罪不二罚。何况,今天你已经尽力了。”语气平静中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   杨榛突然觉得,此刻不在大人的卧室,而在公堂。大人正用对普通捕快的态度跟他说话。   他心头突地一跳,忍不住抬头,正对上陈瘦石的目光。不辨喜怒。   “谢大人宽宥。”他扛住那道目光,坚决不闪避,“大人,那贼子恶意诋毁属下,也亵渎了大人,请大人明鉴,属下对大人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若属下对大人有半点不敬,请大人赐属下一死。”   陈瘦石的眸子静若沉渊:“我若要你死,轮不到你来求我。你记住,我是你的主子,我主宰你的命运。”   杨榛的心往下一沉,此刻的陈瘦石看似平静,却令他觉得冷酷。   他果然听到了,而且是介意的,对么?   他不敢多话,只能应了声:“是。”又低下头去。   陈瘦石站起来,走到靠墙一个柜子前,打开柜子,取出一个木盒,拿来放到桌上:“你的脚受伤了,自己处理一下。”   杨榛一愣,他怎么知道?一回头,见地上有血迹,这才明白,自己进来时在地上踩出了血印。   “明日还要出行,别误了公事。”陈瘦石淡淡地道。   只是为了公事么?   “是,属下遵命,谢大人体恤。”   陈瘦石自顾去睡了。杨榛处理完脚底的伤口,擦干净地上的血迹,将木盒放回柜子里,才爬到自己铺上睡了。   可是,他没睡着。他能感觉到,陈瘦石也没睡着。   两人在黑暗中干耗着,直到天亮。 第8章 第八章 误入陷阱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一点脸,鸟雀们已经开始撩妹的撩妹、聊天的聊天,这边啁啁,那边啾啾,热闹非凡。   杨榛持剑站在后园,听着这些鸟鸣声,觉得分外亲切。小时候住在村庄里,一到春天,满眼的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还有田野里铺天盖地的绿意。那些蜜蜂嘤嘤嗡嗡地忙着采蜜,而燕子成双成对地飞上屋梁。门前的小河里,春水饱涨,白色的水鸟掠水而翔,成群的鹅、鸭在水里游来游去。   虽然日子过得贫苦,可乡村留给他太多美好的记忆。   后来,乡村拆迁了,再后来,为工作,他在县里租了房子。每天不是单位就是家,很少接近大自然。   所以,当他重新看到花红柳绿,听到鸟雀啼鸣,感受到这大自然蓬勃的生机时,他沉醉了。身体里属于文艺青年的因子蠢蠢欲动,他不禁微仰起头,深呼吸,嘴角露出笑容。   这一幕被陈瘦石看到了。自从来到长洲县,他忙于公务,一直没有晨起练武。而杨榛却是天天来练的。   在京城时,他俩每天早晨都一起练武,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杨榛这副陶醉的表情。他看愣了,莫名有些心动。这小子身上有种东西感染了他,可他又说不出是什么。   杨榛正与春风亲密接触时,忽然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道剑光。雪亮的剑光“刷”地劈下来,要不是他反应快,身形疾退,恐怕一条小命就交待在这儿了。   杨榛吓出一身冷汗,这才看清是自家大人,他正拿盯靶子的眼神盯着他。   杨榛吭吭哧哧地道:“主子,您......您太狠了点儿吧?连招呼都不打。”   陈瘦石也不答话,又一剑劈过来。   杨榛心道:您是要杀了我么?谁知他心里这么想,嘴里也脱口说了出来。   剑气直逼他的脸颊,他连忙躲闪,一缕头发被剑削断,从他眼前飘下来。下一秒,陈瘦石与他擦身而过,拿剑柄拍在他脸上,训斥道:“若我是敌人,你早就死了两回了!”   杨榛吃痛,闷哼一声,心想,我这颜值早晚被大人毁了,打别的地方不好么?每次都打脸。   可鉴于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他现在一点也不敢反抗这位暴君。乖觉地道:“属下知错。”   陈瘦石冷哼一声,剑尖挽出朵朵雪花,将杨榛罩得密不透风。杨榛手忙脚乱地应付,心里暗骂以前的杨榛,怎么学的武功?这么没用!我好歹是学霸,是学霸啊!文的行,武的也一定行。   难怪陈瘦石说他不用心,看来没冤枉他。挨那么多打都没学好,真是......杨榛气的是这“前任”给他留下了个烂摊子,要是他一来就身怀绝世武功,那该多好啊!   心思一乱,招式就更乱,不过十几招,就挨了好几剑柄。   我干脆当个死靶子,站在这儿挨打得了。杨榛吐槽。   就在这时,他瞧见胖厨子飞奔而来,没想到胖墩墩的厨子跑起来还挺快,连气都不带喘的。杨榛怀疑他练过。   “主子,主子。”胖厨子边跑边喊。   陈瘦石停下来,问道:“胖叔,怎么了?”   “主子。”胖厨子跑到他面前,道,“我刚才去柴房,看见柱子边掉了根绳子,地上还有一串血迹,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杨榛悚然一惊。陈瘦石的脸色也变了:“人呢?”   “人?没人啊。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所以才来禀告您。”   陈瘦石抬腿就走,杨榛紧跟在他身后,一颗心已经缩紧。高龙阳逃了?他竟然逃了?昨晚自己明明把他绑得死死的,而且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能逃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穿过来一天一夜,自己简直险象环生。老天这是在捉弄我么?人家穿越到古代非富即贵,还动不动改变历史,自己穿越过来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奴才,被老板剥削得体无完肤,还慑于老板的“淫-威”,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样小心谨慎,却一件事都没办好。哦,唯一的安慰是,今天早上替陈瘦石梳头,终于没有露馅。   杨榛心里懊恼极了,跟着陈瘦石走进柴房。果然,柱子上空空如也,高龙阳已经溜了,那根绑他的绳子掉在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从柱子一直滴到门口。   陈瘦石俯身捡起那根绳子,绳子还套在柱子上,头上的结也未解开,显然是被高龙阳蹭脱的。   陈瘦石反手就给杨榛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力之大,竟将杨榛打得倒跌出去,扑通摔倒在地。   胖厨子吓了一大跳:“主子......”看看杨榛,嘴角已经沁出血丝,捂着脸望向陈瘦石,样子可怜巴巴的。胖厨子想伸手去扶他,陈瘦石厉声喝道:“不许扶!”   说完又唯恐胖厨子误会,放低了声音道:“胖叔,我不是怪你。只是这畜生太让我失望了,我教了他一身功夫,他却连绑个人都绑不好。”   胖厨子还想说什么,陈瘦石挥挥手道:“胖叔,你去做你的事吧,不必管他。”   胖厨子不敢多话,看杨榛一眼,退了出去。   杨榛爬起来,有些恍惚地看着陈瘦石,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我能逃吗?可是,他又马上掐灭了这个念头,他不想离开陈瘦石。   他甚至觉得,陈瘦石肯亲手教训他,远比昨晚那种公事公办的样子要好。   他叹口气,杨榛,你真是中了他的蛊了,你就这么贱么!   “大人,请允许属下去追捕高龙阳,弥补过错。等属下回来,要打要罚,任凭大人发落。”   他低声地,却字字清晰地道,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决心。   陈瘦石的面色微微放松了,语气也软下来:“好,我给你一天时间。高龙阳受了伤,应该跑不远。你将他抓回,立刻投入牢内。”   杨榛灰心地想,这是不信任我了?是啊,连绑个人都没绑牢,我真是太没用了。   陈瘦石走出柴房,杨榛跟出去,目送陈瘦石走远,便在地上寻找血迹。高龙阳既然是自己逃跑的,沿途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这血迹就是最好的线索。   可是,本来说好今天去微服私访的,不知道大人会不会一个人去?罢了,先抓高龙阳要紧,否则,自己在大人心目中的形象再也无法挽回了,哪里还谈得上今后为他出力?   他低头寻找血迹。   忽然,一道阴影挡在他面前,他抬头,又看见陈瘦石。   “大......主子?”杨榛愕然唤。   “先去厨房吃早饭吧,吃完才有力气抓捕逃犯。”陈瘦石丢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杨榛心里一暖,他发现自己找到了陈瘦石的一个规律:他再怎么生气,打他骂他,可心里始终是软的。   昨晚他几乎以为从此被陈瘦石“打入冷宫”了,刚才他更怕从此失去了陈瘦石的信任,可是......他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忍不住露出笑容。   “喂,你个傻小子。”胖厨子蓦然出现在他面前,瞧着他的脸,简直恨铁不成钢,“嘴唇都裂了,还笑呢!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厚,这样挨打都能没事,还偷着乐呢!”一把扯住杨榛的手,“走,跟我去吃早饭,再弄弄你这张脸。这模样跑出去抓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贼呢。”   杨榛暗暗傻笑。这些人都对他很好,让他觉得温暖。   到厨房里,胖厨子给他端了碗粥,拿了两个包子、一碟小菜:“吃饱点,才有力气抓贼。”   杨榛道:“主子才喝一碗粥,你怎么给我吃这么多?”   胖厨子没好气地道:“主子他想成仙,不用管他,你是要干活的,自然得多吃点。”   杨榛笑道:“胖叔,你背后说主子坏话,小心主子听见哦。”   胖厨子伸手给他一个爆栗:“别废话,吃你的吧。”   等杨榛吃完,他给他弄了点冰来敷脸。杨榛把冰抓在手里,道:“我边走边敷吧,今天一定要抓住那个淫贼!”   胖厨子道:“你注意安全。”   “好。”杨榛拎起剑就走了。   他到柴房门口。昨晚将高龙阳抓回来时,他是从衙门前面的院墙翻进来的,他查到了沿路的血迹。   出去也应该有一条血迹,可是并没有。杨榛想,狡猾的高龙阳,试图掩盖他的行迹,必定不是走的正途,他俯身去查路边的草丛,果然看到草有踩过的痕迹,而且草叶上有一些血迹。   他大喜,沿着那些痕迹一路查找过去,一直找到后园角门。原来这厮是从角门这儿翻出去的。   他跃上围墙,翻身落地。然后,他呆了,下面是那片长满草的荒地,在这一大片野草中寻找血迹,无疑难度增加了几十倍。   他咬咬牙,沉住气,放眼往前看去。   忽然,他眼前一亮,他发现百米之外的草丛里隐约躺着一条人影。难道高龙阳逃到这儿时昏过去了?   他迅速朝那个地方奔过去。   果然!草丛里躺着一个人,是高龙阳。杨榛狠狠踢了高龙阳一脚:“淫贼!你逃哪儿去,又被老子抓到了吧。”   高龙阳一动不动。杨榛想,莫不是这家伙血竭而亡了?他蹲下身,把高龙阳的身子翻过来,见高龙阳面色苍白如纸。他伸手到他颈侧,去探他的颈动脉。   忽然,眼前飘过一缕白烟,杨榛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高龙阳睁开眼睛,得意地笑,伸手摸着杨榛的脸,轻轻道:“小捕快,这下我不仅逃了,而且还抓住了你这条小鱼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了两章,周末有事,停更哦。   多谢支持~ 第9章 第九章 大人一怒   这时候天光大亮,早晨的阳光暖暖的,透过草叶,照在杨榛脸上。他半边脸被“冰镇”过,稍稍退了些肿,另半边脸很白。刚才挨过陈瘦石一巴掌,嘴唇碎了,现在微微张着,显出一种婴儿般的稚嫩与柔软。   高龙阳舔了舔嘴唇,收回手,嘬嘴打了个呼哨。一匹马拉着一辆小巧的绿篷马车跑过来,赶车的是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眼圈发黑,样子萎靡,近前来低声道:“二爷,我们快点回去吧,您这伤得赶紧治。”   高龙阳斜睨他一眼,骂道:“放心,我死不了!瞧瞧你,才熬了个夜,就一副瘟鸡似的模样,可知道爷昨晚受了多少罪?”   “奴才知道,二爷不是说了么?挨了两剑。还有,二爷您这脸上花花绿绿的,可真好看。好不容易逃出来,还不赶紧走,非要在这里装个鱼饵钓人。”小厮一边打哈欠,一边嘟囔,“寻欢作乐也得有个好身体不是?您为了这小捕快,可是连命都不要了?”   高龙阳怒道:“只会贫嘴!还不赶紧来帮我抬他上车?再耽误下去,爷又要被捉了!”   小厮赶紧把杨榛抱上车去,又扶高龙阳上车:“二爷,您怎样?”   高龙阳扯动伤口,疼得脸都歪了,不过痛并快乐着,眼里掩不住得意之色,挥挥手:“快走!”   小厮驾车掉头,朝北而去。高龙阳低头,检视了一下自己腹部的伤,他已用马车上备着的金疮药给自己简单疗了伤,也包扎过,身上一件夜行衣已被撕得破破烂烂,这会儿团成一团,丢在角落里。   “高乐,你这混账东西,我叫你学个武功,爷出去办事,你好掩护、接应我,可你偏偏不学。你说爷要你做什么?”他骂小厮,“你看看杨榛,一样是奴才,怎么差距这么大呢!他什么都会!”   高乐要紧驾车,也不回头,嘀咕道:“一样是奴才,人家跟着主子沾光,可我呢?您在外面做那些事,若是被大爷知道,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高龙阳啐道:“放心,要是我大哥知道了,他只会剥我的皮,不会拿你是问!”   高乐闷声道:“二爷,咱要回家么?”   “不回家去哪儿?”   “可是您带着这小捕快,万一……”   “爷将他藏在自己房里,丫鬟又不敢多嘴,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   “可是爷身上这伤,总瞒不过大爷吧?”   “我自有办法。”高龙阳道,“赶你的车,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高乐吞了口口水道:“二爷,您闯下这么大祸事,还露了真容。以前孙县令在的时候,您跟他关系好,背地里拿银子贿赂他,他跟您沆瀣一气,容得您胡搞。可现在这个大人却是清官,他铁定不会放过您。您该怎么办?”   高龙阳探出头,伸长手臂,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怒骂道:“死奴才,看把你伶俐的,动不动拿话损爷,什么叫沆瀣一气?爷独来独往,跟姓孙的可不是一路!”他收回身,坐定,又把视线落在杨榛身上,道,“等我把小捕快搞定,就带着他远走高飞,陈瘦石能奈我何?”   高乐惊讶道:“莫非二爷真喜欢上小捕快了?以后单恋一枝花?怎么可能?您是这种人么?”   高龙阳从鼻孔里哼笑一声:“爷是哪种人,你还真不知道呢。”   高乐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杨榛又在梦中看见了自己,不,自己的那个前身。年龄跟现在差不多大,一样的侍卫服,只是比自己穿越来时穿得光鲜。全身上下都是崭新的,背景是花园。   陈瘦石在凉亭里读书,神情专注,看到精彩处,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唇角微露笑容。那样子,无比高贵、优雅。   杨榛没有在他身边服侍,反而藏在一座假山石后,远远地瞧着他。   杨榛像在看电影一样,看到这个杨榛脸上露出痴痴的表情,好像渴望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像深深地迷恋,却又充满纠结与悲哀。   为什么他会这样?   明明是在看电影,可他却感受到了他的心痛。这少年像躲在黑暗中的蛾子,迷恋着一团温暖的火焰,却又怕飞过去被火灼伤了自己。   直到陈瘦石回过神来,唤道:“杨榛,杨榛!”   那个杨榛跑过去,若无其事地道:“主子,您唤我?”   “又跑到哪儿去了?”陈瘦石薄嗔道,“我明明吩咐你去拿纸笔来,你却半天不见人影。”   杨榛嗫嚅道:“属下……属下看见池子里的鱼儿争食吃,看得入迷,忘了主子的吩咐……”   “蠢材!”陈瘦石将书拍在石桌上,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马上就随我去长洲县上任了,还这样贪玩躲懒,你以为你还是十二岁么?你已经十八岁了!你这副样子,叫我怎么信得过你?不如你干脆留在府里,伺候老爷去吧!”   杨榛瞬间变了脸色,扑通跪下:“不,不,属下要一辈子追随主子的,求主子不要抛下我。属下知错了!”声音充满哀恳的意味。   杨榛看着这个“杨榛”,隐约体会到,他对陈瘦石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那不是一个仆人对主人的感情,那是什么?   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内心充满酸楚,还有忧伤,他使劲挣扎了一下,梦便醒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道:“二爷,药煎好了,您吃了吧。”   他有些恍惚,微微侧过头,看见自己正在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里,身下是一张湘妃榻。前面不远处有一张床,一名青衣小厮端着一个碗,弯腰站在床前,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床上的人。   那人支撑着坐起来,杨榛听到自己心里狂吼一声:高龙阳,是你这个畜生!   那个畜生却看见他醒了,嘴角露出一抹肆意的笑,盯着他,不说话,只接过碗去,缓缓地把药喝了,眼睛一直未从他身上移开。   杨榛被那道目光盯得浑身发毛,腾地跳下竹榻,想向高龙阳扑去。可是,他脚下一软,“噗通”一声,整个身子重重地跌在地上。   高乐被吓了一跳,回头叫道:“啊呀,杨捕快,你醒了?”跑过来扶他坐起。   杨榛怒视着高龙阳,高龙阳却浑不在意,冲他挤了挤眼睛,道:“乖乖躺着吧,我给你服了‘柔情散’,你现在浑身筋酥骨软,根本走不了路。”   杨榛大怒:“什么狗屁‘柔情散’,我只听过‘软筋散’‘化功散’!”他也是读过许多武侠小说的。   高龙阳哈哈一乐:“小捕快,你知道的真不少。其实嘛,效用是差不多的,只是,在我这儿,名字就该取得好听些。因为,我可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哦。”   杨榛恨不得将高龙阳生吞活剥了,可是,他发现此人厚颜无耻,你骂他,他只当耳旁风,不痛不痒。   他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落在这采花贼手里,恐怕凶多吉少,他得先想办法保护自己。   他闭上嘴,不再说话,目光里的火焰也熄了,化作一团冰。   高龙阳怔了怔,又饶有趣味地笑了:“小捕快,你无论什么表情都很好看。你知道么?你现在这种冷冷的模样,比刚才瞪我时更勾人。”   他吩咐高乐:“帮我把小捕快抱过来,放在我身边。”   “不!”杨榛脱口惊呼,“不要。你……你有话就在那儿说吧。”   “好,那我可说了。”高龙阳邪邪地笑,慢悠悠地道,“刚才,你一直在做梦,梦里胡乱地唤:主子,大人,陈瘦石……”   杨榛心道,我梦里有这么胆大么,竟然直呼大人的名字?   “你还说,你喜欢他。”高龙阳道。   “胡说!”若不是身子虚软无力,杨榛又要跳起来了,涨红了脸,吼道,“淫贼,你休要污蔑我!”   高乐听得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杨榛。杨榛气得发抖:“你,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没有……”   高龙阳摇头,语重心长地道:“小捕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内心。我是想帮你,帮你摆脱那道心结,然后,你可以向我敞开怀抱。男子汉大丈夫,不敢面对自己,那是懦夫!你看,你骂我狗贼、贼子、淫贼,我都没生气,是不是?因为我坦坦荡荡啊,我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你呢?”   杨榛简直气蒙了,这恶贼把作奸犯科的事说得那么光明正大,好像他是英雄似的。   他冷笑:“照你这么说,杀人放火、残害生灵的人只要坦然承认,便都是君子了?”   “非也,非也。”高龙阳道,“食色,性也,我又没有杀人,只是遵从了人的本性而已。小捕快,你只是从来没有尝过那种快乐,只要你尝过,你就会明白的。”   “姓高的,我问候你妈!”杨榛咬牙切齿地骂,把现代话全骂出来了,“这么丑恶的事,你都能说得冠冕堂皇,你的无耻刷新了我的认知下限!”   高龙阳完全听不懂,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话?”   “我在说人话!你这个人渣,不,你简直连人渣都算不上,你就是一坨屎!从天而降,落在我的头顶……”   高龙阳终于变色,不顾身上的伤,跑过来掐住他的脖子,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狠狠地道:“小捕快,我好心好意对你,你不仅不领情,反而这样辱骂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善茬,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上了你!”   杨榛闭上眼睛,一股绝望的情绪比高龙阳的手更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心一直往下沉,血气却往上涌,眼前发黑。陈瘦石,对不起,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高龙阳愣住了,杨榛脸上那种放弃的、绝望的痛苦震慑了他。他竟忍不住松开手。   杨榛昏了过去。   高龙阳捂着腹部,一步步倒退,脸上青白交错。   “二爷,您伤这么重,还是先养好了吧。那个……那事太耗精力……”高乐期期艾艾地劝。   高龙阳瞪他一眼,下令道:“将他放回榻上,药不能断,不能让他逃走。”   “可是,”高乐还是很不安,“您不是说陈县令跟您照过面么?万一他搜捕到这儿?”   高龙阳道:“昨晚黑灯瞎火的,月光也不亮,他应该没看清我的脸。只有这小捕快看清了,不过,我只要困住他,陈瘦石就找不到我。”   中午了,杨榛没有回来,陈瘦石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秦管家道:“少爷,您是不是在担心杨榛?”   陈瘦石道:“没有。他蠢事办了一箩筐,若不把姓高的贼子抓回来,我饶不了他。”   胖厨子悄悄对秦管家道:“主子总是口不应心,其实他心里是关心杨榛的。”   陈瘦石瞥他一眼,胖厨子掩饰地咳了一声。   到寅时了,杨榛还没有回来,陈瘦石开始坐立不安。他来到柴房,沿着杨榛搜寻的轨迹,搜到后墙外那块荒地,敏锐地发现,地上的草有被压过的痕迹,看样子,是车轮。不过,经过大半天风吹日晒,这些痕迹已经很浅了。荒地北面有街巷,有人家。上了街巷,车轮印子就看不见了。   陈瘦石转身返回,心里确定了一件事:高龙阳跳出围墙后,有人在这块荒地上接应了他,可见他不是“独行”贼,而且,他犯案的对象都是县城里长相标致的姑娘,还有小寡妇,甚至传言还有美貌的男子。那么,他熟悉本地情况,必定是本地人。   只是被强-奸这种事毕竟对女子名声有损,有勇气报案的不多。案卷里更是一个男子都没有,大约那些男子都当成是被狗咬了一口吧。但民间传言纷纷,说高龙阳已经犯案累累。   高龙阳每次犯案后都会留下一张纸,上面写:高龙阳来此采花,并且附上一朵花,品种随四季而变化。   他的案子是陈瘦石来到长洲县后翻出的悬案,人人都知道长洲县有名采花贼叫高龙阳,做案三年有余,而案子一直没破。他派出杨榛与胡地夜里巡街,本来是大海捞针的事,偏偏被他们撞上了这个高龙阳。最后的结果是,高龙阳溜了,杨榛被罚了。   陈瘦石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为找杨榛,夜闯县衙,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说明高龙阳胆大,或者有恃无恐;有备而来,并且还是马车,说明高龙阳贪图享受;犯案后留花留字,有些炫耀的意味,在他心里,可能觉得这是件风流事。   高龙阳会不会家世不错,是纨绔子弟?甚至,案件一直没破,他问过刘师爷,刘师爷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现在陈瘦石蓦然心中一亮,难道是高龙阳用钱打点,孙知县有意徇私?   他仔细回忆昨晚见到的高龙阳,昨晚有淡淡月光,还有街道两边朦胧的灯光,高龙阳一身都笼在黑衣里,却在杨榛面前拉下了面巾。虽然没有看得很真切,可陈瘦石大致记得他的轮廓。   他迅速回到书房,拿起笔,刷刷几下将高龙阳的脸勾勒出来,唤来刘师爷与胡地:“这是高龙阳的画像,杨榛去追捕他,可是一去不回。我怕他出事,你俩对县城熟,看看这张脸有没有印象?”   胡地一听杨榛去追捕高龙阳,立刻便急了,几乎是将那画像抢了过去:“大人,怎么让杨兄弟一个人去了?那高龙阳会不会对他……嗐,属下乌鸦嘴,不说了。哎?这张脸……”   “你是不是认得?”陈瘦石盯着他,眼里露出紧张之色。   刘一手敏感地道:“大人,您担心杨侍卫?”   “我没有!”陈瘦石断然否定,“我只是想将这恶贼早日捉拿归案。昨晚他夜闯县衙,已经被我与杨榛捉住了,没想到还是被他逃了!”   胡地悚然一惊:“他夜闯县衙?大人您有没有事?”   “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儿么?”   “那……”刘一手谨慎地问道,“杨侍卫呢?”   陈瘦石沉声道:“他没事,但现在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你俩无须多话,先认这个人要紧。我夜里见着他,看得不是很真切,可应该有六七分像。”   “大人,此人像八房巷高家的二爷高仲阳。”刘一手道,“属下曾见过他两次,隐约记得。”   “属下也见过他,他来过县衙找孙大人。”胡地道,“十之八九便是他了。”   果然,一切都对得起来了!陈瘦石腾地站起来,下令道:“胡地,你带着这张画像,去找团练孟襄,请他带上十名军士,去包围高府,见到此人出来,立刻拿下!刘师爷,你带路,我们立刻去高家!” 第10章 第十章 救出榛子   刘一手不会骑马,而陈瘦石又有事询问他,两人便坐了马车去八房巷。何一刀手头没有尸体要解剖,就临时充当了车夫。   陈瘦石宽肩窄腰,裹在一袭官袍里,不仅不显得瘦弱,反而格外英姿飒爽。再加上他的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眼睛特别深邃,随便看人一眼,就像能将人看穿似的,因此即使不动不语,也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   刘一手在背后插科打诨,甚至拿陈瘦石取笑,可他深谙世故,极有眼力见,与陈瘦石待在一起时,绝不敢有半点造次。   陈瘦石跟他聊家常似地开口:“刘师爷,据我所知,八房巷这个名字由来已久,百年前,这里曾经十分繁荣,有八大世家聚集在一起,分别是高、韩、赵、魏、楚、燕、齐、秦,他们都是富豪。因此,“八房巷”便以此八个世家命名。后来,随着年代更迭,由于天灾人祸,还有他们自身的原因,这八大世家渐渐式微,如今,八房巷里只剩下高、秦、楚三家依旧富裕,其余都沦为普通百姓了,对么?”   刘一手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大人,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看了《长洲县志》。”   “大人,您真是过目不忘。”刘一手由衷地钦佩。即使他在长洲县已经住了三年,这八家人家他也叫不全。可陈瘦石居然只是看了一本书,便记住了这八家姓氏。   “刘师爷,你给我讲讲高家吧。”陈瘦石道。   “禀大人,”刘一手道,“这高家在生意场上涉猎颇多,可以说,什么赚钱他们做什么,不过,最主要的营生是锦缎布匹。高家现在的当家人叫高伯明,他有个弟弟,就是高仲阳。说起高家这两子,真是有意思。那高伯明是长子,而且是嫡出,听说,十四五岁就开始跟着高老爷做生意了,天生精明强干,深得高老爷的器重;高仲阳是次子,而且是庶出,却从小娇生惯养,被高老爷宠得不像话。”   “哦?莫非是因为他母亲得宠?”陈瘦石问。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另一方面,属下听闻,高仲阳生性活泼,能说会道,极会拍高老爷的马屁。高伯明性子沉稳、内敛,从不刻意讨父亲欢心。所以,高老爷对长子只会严格要求,而对次子却放任纵容。”   “高家兄弟会武功?”   “不曾听说。”刘一手道,“所以,属下从来没有想过,采花贼高龙阳有可能是高仲阳。”   陈瘦石看他一眼,道:“高仲阳既是纨绔子弟,应该喜欢招摇过市,为何你与胡地都只见过他一两次?”   刘一手道:“大人有所不知,属下与胡地都只来此三年。三年前,高老爷过世了。属下听以前的衙役讲,高老爷自知不久于世,便将家产提前分割了。高仲阳自以为得宠,应该会得到父亲的眷顾。没想到,高老爷将绝大部分家产留给了高伯明,给高仲阳的不过是点零头。高老爷过世后,高仲阳完全不懂打理,很快就将家产败光了。后来,他竟寄居在兄长那儿,靠兄长生活。”   陈瘦石道:“如此看来,高老爷是明智的。”   刘一手不解:“大人此言何意?”   “高老爷在分割财产时,就已经为小儿子留了退路。”   刘一手不懂。   陈瘦石道:“他深知小儿子无能,他死后,小儿子恐怕很难立足于世,不得不依赖兄长,所以,他在分割家产时,故意‘委屈’了小儿子。这样一来,长子心中自然有愧,以后小儿子来依赖兄长,兄长也不忍拒绝。”他顿一顿,嘴角露出一丝饶有趣味的笑容,“不过,这个高伯明倒是个宽厚之人,换作旁人,未必肯养着弟弟。”   刘一手道:“属下听说的倒不全是这么回事。”   “哦?你说。”   “高仲阳自从住到高伯明那儿,就受到了兄长的约束。高伯明对他管得极严,在家里尽管锦衣玉食,却不准他出去花天酒地、风流快活,所以,近年来,高仲阳几乎与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来往了。听说,他有时偷偷溜出去玩,回家就会被兄长教训。他有些怕他大哥。”   “原来如此。”陈瘦石想,难怪要去偷香窃玉了。   到高家门口,陈瘦石看着眼前的朱门大院,心道:比县衙阔绰许多,难怪孙县令贪心不足,想扩建县衙,必是极眼红高家吧?   门房听说县令大人来了,连忙去通报。刘一手叫住他:“你家大爷、二爷都在么?”   门房道:“都在。”   “好,你只悄悄禀告你家大爷罢了,我家大人不喜欢张扬。”   门房应了,进去通报,一会儿便见一名身穿紫袍的男子匆匆而来,瞧见陈瘦石,纳头便拜:“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未曾远迎,反而叫大人等候,草民失礼了。”   陈瘦石见此人长得皮肤微黑,面目端正,样子沉稳,没有半点市侩气,也没有半点奸商模样,第一印象就很不错。   蔼然道:“高爷免礼。”   高伯明道:“大人如此称呼,真是折煞草民了,请大人直呼草民的贱名即可。”   陈瘦石微笑:“伯明兄,幸会。”   刘一手:“……”大人也太亲民了吧?   高伯明也看见了他,招呼道:“刘师爷。”   刘师爷道:“高爷,久违了。”   高伯明将他们请进去,直接请到了书房,又郑重行礼道:“大人吩咐不必张扬,伯明便擅自揣测大人的心意,将大人请到书房来。”   陈瘦石赞赏地看着他,此人不仅务实,而且很聪明。他父亲当年也是清楚的吧?只是儿子不争不抢,他便也乐得将重任交给他。所谓能者多劳嘛。   他虚抬了一下手:“伯明兄不必多礼。我的来意,恐怕令伯明兄为难,先行致歉了。”   高伯明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有事,请尽管吩咐。”   陈瘦石道:“既然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了。伯明兄可知,近三年内,长洲县出了一个采花贼,名叫高龙阳?”   高伯明面色微微一变。虽然这变化极细微,但被陈瘦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盯着高伯明,目光很冷静,却几乎是深入骨髓的:“昨夜,此贼擅闯县衙,意图对我的侍卫不轨,被我擒获,关进柴房。没想到,今早发现他逃了,并且是坐着马车逃离的。我的贴身侍卫杨榛去追捕他,至今未归,我担心他已被高龙阳擒了。”   说到“贴身侍卫杨榛”时,他几乎是一字字吐出来的,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钧。   陈瘦石注意到,高伯明额头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伯明兄,”陈瘦石道,“昨夜,我亲手用剑射中此贼腹部,并且看见了他的脸。”   高伯明猛地变色,惶然抬头:“大人?”   陈瘦石道:“我将他的样子画下来,给刘师爷与衙役胡地看过,他们都认出了,此人便是令弟高仲阳。”   “不!”高伯明失声道,“舍弟虽然顽劣,但尚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荒唐,这是犯罪!”陈瘦石沉声道,“伯明兄心里果然没有一点底么?或者,是念着兄弟情分,想替他遮瞒?”   “不,不。”高伯明双手乱摇,不自觉地倒退两步,“不会的,不会是他。”   陈瘦石微微一笑:“伯明兄若不信,不妨亲自去令弟房里搜一搜,看看我的侍卫是否被他囚禁了,看看令弟是否有剑伤在身,一处肩头、一处腹部。   “另外,我已通知团练孟襄带军士前来,但我并不想与伯明兄交恶。我虽与伯明兄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长洲县有伯明兄这样有才有德的富商,我身为县令,与有荣焉。这八房巷,甚至长洲县,要靠一批有识之士去振兴,伯明兄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伯明低下头去,一滴汗水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伯明兄,你想包庇令弟,还是做个大义灭亲的人,取决于你。”   陈瘦石的声音不高,也不急不躁,可是带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高伯明忽然重重跪了下去:“大人……”脸上露出纠结的痛苦。   “你其实已经料到我的来意了,是不是?”陈瘦石轻轻道,“你本来打算收买我么?”   “不,不,草民不敢。”高伯明愧疚得无地自容,“草民的确已经怀疑,可是草民不敢去寻求真相。直到刚才大人挑明,草民才……”   “既然如此,伯明兄意欲何为?”   高伯明站起来,垂首道:“请大人随我去。”   高仲阳焦躁得像头困兽,因为杨榛昏迷过去后发烧了。他自己是个重伤患者,身旁还多了个病人,简直雪上加霜。   唯恐被别人知道,叫大夫都是悄悄的。替杨榛看过后,煎了药,叫高乐喂给杨榛吃。可杨榛牙关紧咬,好像已经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意愿。   高仲阳又气又急,冲他耳边吼:“小捕快,我保证不动你,你吃药,好么?”反反复复说了几遍,杨榛才微微张开了嘴。   高仲阳恨得牙痒痒的:“我难道是恶魔么?他有这么憎恨我么?”   高乐瞥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放屁只管放,别憋着!”高仲阳怒吼。   “二爷,奴才只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您何必非要强迫别人呢?”   “快喂药,少废话!”高仲阳暴喝。   好不容易喂完药,杨榛昏沉沉地睡着,高仲阳身子吃不消,也睡着了。   高乐一个人守在房里,因为昨晚没睡好,他也打起盹来。就在这个时候,高伯明推门闯进来,陈瘦石与刘一手紧跟其后。   陈瘦石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湘妃榻上的杨榛,他冲过去,见杨榛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一摸他额头,触手滚烫。   高伯明此时已经呆若木鸡,脸色难看到极点。   陈瘦石冲到高仲阳床前,一把将他揪起来。高仲阳猛地惊醒,看见陈瘦石与自家大哥,吓得魂都飞了:“陈,陈大人,大,大,大哥……?”   高伯明指着高仲阳,气得浑身发抖:“畜生,畜生,你,你丢尽了高家的脸!”   这时,大门外传来马嘶声,陈瘦石对刘师爷下令:“叫人来,将这罪犯押走!”   刘师爷领命而去,很快带了团练孟襄与两名军士以及胡地进来,将高仲阳绳捆索绑,押了出去。   高仲阳边走边喊:“大哥,大哥,救救小弟,救救小弟!”   高伯明像石像似地站在那儿,面色灰败。   陈瘦石轻轻抱起杨榛,对高伯明道:“伯明兄,我先带我的侍卫回去治病,今日多谢相助,我铭记于心。”   高伯明这才回过神来,深深一揖道:“大人言重,草民……”   陈瘦石道:“伯明兄深明大义,瘦石钦佩。从此,我们是朋友。”   高伯明眼角含泪,低头道:“草民……伯明谢过大人。”   孟襄本来想跟陈瘦石打招呼,可看他抱着杨榛出去,竟好像完全顾不上他。他摸摸鼻子,悄声对刘一手道:“我白来帮忙了么?陈大人他当我不存在......”   陈瘦石蓦然回过头来,正对上孟襄的眼睛。孟襄尴尬地半张着嘴,愣在那儿。   陈瘦石微微一笑:“孟团练,多谢援手。等我招募些护卫,就不劳孟团练为这种小案子跑腿了。”   孟襄竟然老脸一红:“大,大人说哪里话?为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   陈瘦石抱着杨榛,坐上回程的马车。刘一手与何一刀一起在前面驾车。军士押着高仲阳,高仲阳此时伤痛,走得跌跌撞撞。   杨榛眉心紧蹙,像是陷在噩梦中。陈瘦石心疼地轻唤:“杨榛,杨榛。”杨榛的嘴动了动,陈瘦石凑到他耳边,听他梦呓:“大人,大人……陈瘦石……”   陈瘦石眉心一动,慢慢地笑了:“死小子,睡梦中胆子这么肥,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直面自己   杨榛在昏沉中感觉到身旁传来一股清凉的气息,那对他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露,他发烫的脸需要降温,于是,他探索着将脸凑过去,贴上陈瘦石的脸。   这小子大约觉得舒服,鼻腔里无意识地哼哼两声,并且蹭了两下。   陈瘦石:“......”   有异常的触感从他嘴唇上滑过,温热的,略微有些干燥,带来一种奇怪的、酥麻的感觉。他怔住了,有些惊讶,有些迷茫,然后突然明白过来,十分恼怒,几乎在刹那间举起手来,要去抽这个冒犯自己的小子。   可是,下一瞬,杨榛的双手抱住了他,满足地、放松地、充满安全感地呢喃了一句:“主子......”   陈瘦石抬起的手轻轻落下,轻轻摸到杨榛脸上。   出去的时候好好的,除了被自己打了一巴掌,身体并无异样,可是现在,他病了。这期间,他经历了什么?高仲阳有没有用龌龊的手段对付他?   看起来不像,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再说,高仲阳受了伤,不可能还有精力做那种事。   杨榛的双眉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唇角甚至露出一丝笑意——有些甜蜜。   陈瘦石无奈地想,这小子是在享受自己的抚摸么?平时是不是对他太严厉了,所以难得给他一点糖,他就觉得泡进蜜罐了。   杨榛又蹭了蹭,几乎整个儿埋进了陈瘦石的怀里。陈瘦石心中暗骂:生个病,倒变小了,瞧这模样,竟是跟我撒娇呢?   孟襄将陈瘦石送回县衙,才告辞回营。陈瘦石下令道:“胡地,你将高仲阳押入牢内。刘师爷、何一刀,天色不早,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他手里仍抱着杨榛,刘一手道:“大人,杨侍卫要不要交给属下?您身份尊贵......”   陈瘦石道:“他是我的人,自有我照顾。”   刘一手默默咽了口口水,拱手道:“属下告辞。”便与何一刀一起走了。   陈瘦石感觉到一道目光盯在自己背上,回头,见是高仲阳。高仲阳的神情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嫉妒。   陈瘦石心头微微一动,难道这个高仲阳对杨榛竟是真心的?可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陈大人。”高仲阳喊了一声。   “何事?”   “杨榛......我给他用了‘柔情散’,就是与‘软筋散’一类的药,让他浑身无力。我.....没碰他,但他自己昏倒,然后病了。”他的声音里充满懊恼。   胡地一听,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高仲阳,你个王八蛋,敢欺负我们杨兄弟,我揍死你!”还想再打,被陈瘦石叫住:“看在他兄长份上,饶了他,他的罪,自有律法制裁。”   高仲阳的眼睛亮了亮。   “陈大人,”他又道,“杨榛对你......”他看看胡地,没有把话说下去。   陈瘦石眸子一沉,他想起昨夜高仲阳对杨榛说的话。   “高仲阳,你若再议论杨榛半句,我会叫牢头特别关照你的。”他寒声道。   高仲阳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胡地又忍不住揍了他一拳:“敢对我们大人无礼?”   高仲阳啐了一声,脸上露出狂傲之色:“你什么也不懂!杨榛他不听我的话,迟早要后悔的!”   胡地踢了他一脚:“走!”把他押去监牢。   陈瘦石愣了会儿,抱着杨榛走进院内。   月上柳梢头,庭院中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屋内,烛泪轻落,细细的檀香味混合着药味,氤氲在空气中。   杨榛躺在床上。陈瘦石捧着本书坐在床前,他牵挂着杨榛,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时不时地去看看杨榛的情况。   敲门声响,秦管家的声音唤:“少爷。”   “进来吧。”   秦管家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端出一碗饭、一碗粥与几碟清爽的菜肴,一一摆在桌上:“少爷,您为杨榛忙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他大夫也看过了,药也吃了,没什么大碍了。您用膳吧。这粥是为杨榛准备的,要不要我把他叫醒,让他吃点?”   陈瘦石道:“你放在这儿,我来吧。”   秦管家看他一眼,眼里有话。   陈瘦石道:“你想说什么?”   秦管家斟酌着措辞,道:“少爷,您还是找个丫鬟吧。您怜惜老奴,不忍叫老奴劳累,可是您身份尊贵,怎能事事亲力亲为?您看,杨榛一病,您竟然还亲自照料他。若被老爷夫人知道,恐怕会牵怒于杨榛。”   陈瘦石一哂道:“杨榛是我的人,要赏要罚都是我的事。老爷夫人若怪,就直接怪我好了。不过.....”他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这府里确实缺一个丫鬟,杨榛是个男子,有些事叫他做,确实委屈了他......”   “不,”床上的杨榛突然发声,陈瘦石与秦管家一齐看过去,原来他已经醒了。眼神迷离,可样子却很急切,从床上跪爬起来,挪到床边,“大人,属下不委屈,属下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属下已经好了,马上就可以伺候大人。”   “胡说!”陈瘦石拂开他的手,轻斥道,“明明还病着,别逞能了,快躺好。”   “不,这床是大人的。”杨榛道,“属下去躺地铺。”   秦管家有些莫名其妙:“地铺?”   陈瘦石道:“昨日我命他将被褥搬到我屋里,打地铺,方便伺候我。”   “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陈瘦石摆摆手:“秦叔,这里的规矩,我来定。”   秦管家哑了声,半晌对杨榛道:“杨榛,你对少爷忠心是好事,可不能干涉少爷的决定。少爷远离京城,身边没个丫鬟照顾,实在不方便。”又转向陈瘦石,“少爷,老奴修书回去,向夫人讨个丫鬟过来,好么?”   陈瘦石点头。   秦管家欣然退出去:“那少爷您用膳吧。”   陈瘦石回头看杨榛,和声道:“发了烧,嘴里没滋味吧?不过大夫说,要吃些清淡的。来,这粥还温着,我喂你吃。”说罢便去拿粥碗。   杨榛呆呆地看着这个柔声细语、体贴入微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是他还是自己?他清醒了,却似乎更混沌了。   “还是傻呆呆的,是不是脑子依然不清楚?”陈瘦石摸摸他额头。掌心微凉,这感觉......杨榛忽然想起,自己在梦中有过这种感受,除了这清凉的感觉,还有谁的体温,令他安心,甚至觉得幸福......   是陈瘦石么?他好像贴着他的身子,贴着他的脸......他心头狂跳,是贴着他的脸了么?杨榛,你真是糗大了。   “怎么更烫了?”陈瘦石见他连耳朵都红了,不禁担忧道,“服过药了,不应该这样啊,难道是因为高仲阳下药下得太猛,害你身体损伤过度?”   杨榛艰难地避开陈瘦石的目光:“属下没事,属下惭愧,太没用了。嗯?”他突然醒悟过来,“高仲阳?您是说那个高龙阳么?他怎样了?”   “你现在才想到问?”陈瘦石笑道,“醒来在我床上,不觉得奇怪么?”   “属下.....属下猜到是被大人救了。”杨榛讷讷地道。   陈瘦石道:“高龙阳已被下狱,他其实是八房巷高家的二爷高仲阳,一个纨绔子弟。”   提到高仲阳,杨榛就想起了他说的那些话,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陈府里的梦。明明是个梦,可梦里的情景清晰得像刚刚发生过。杨榛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双手紧紧攥着,他呼吸不过来。有个声音在回响:“你还说,你喜欢他......你还说,你喜欢他......”   那是喜欢么?他抬起颤抖的睫毛,看陈瘦石一眼。那人此刻关切地看着他,样子好温柔。   他的心脏被放开了,取而代之的,又是狂跳。   天哪,我要得心脏病了。他在心里呐喊,为什么会这样?我一个钢铁直男,为什么到了古代会喜欢上男人?   让我昏过去吧,让我死了吧,不要面对这个人,尤其是在他这么温柔的时候,我受不住了......   “杨榛,杨榛!”陈瘦石拍拍他的脸,“抬起头,看着我。”   杨榛用尽浑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一点点抬起头,吭吭哧哧地道:“大人,属下自己下床吃。”   陈瘦石无奈道:“死小子,真不听话。好,你自己下来吧。”   杨榛蹭下床,坐到陈瘦石对面,陈瘦石道:“吃吧,吃了快点休息。”   “谢大人。”   陈瘦石微一蹙眉,有什么事不对劲。他想了想,蓦然明白过来:自杨榛醒来,他一直叫自己“大人”,而不是“主子”。为什么?   “杨榛?”他唤。   “是,大人。”   果然,又是“大人”!   陈瘦石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何一直叫我‘大人’?现在不在衙门,也并非有公务在身。”   杨榛手一抖,粥碗里的粥溅了点出来,他连忙去找布来擦。陈瘦石道:“说了我喂你,你不要,你看,吃个饭都吃不好,病了也不晓得乖乖的。”   杨榛托着额头站起来:“大人......”   陈瘦石微一抬眼:“怎么?我不是你主子了?”   “属下不敢。”杨榛赔笑道,“属下只是觉得,大人这个称呼很威风。”   陈瘦石隔空点了点他:“贫嘴!你被高仲阳灌了什么迷魂汤?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杨榛很明白自己,这声“大人”既是自然而然喊出口的,又是他“蓄谋”的。从他醒过来,从他理清了自己的心思,他就不想叫“主子”。   叫“大人”,他是属下;叫“主子”,他是奴才。主仆之间的差距太悬殊了,那是一层无法跨越的障碍。   做为现代的有识青年,既然明确了自己的性-向,既然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该勇敢去追求。杨榛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可他有清醒的认识。   “对了,你梦中还叫我陈瘦石呢。”陈瘦石托着腮,笑吟吟地看杨榛,那笑容有些危险。 第12章 第十二章 武功精进   杨榛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怎么会有说梦话这个坏习惯?难怪说梦话的人不能当卧底,这多容易暴露啊!   自家大人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可叫人看着背后发毛。他纠结着,是该跪下请罪,还是迅速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大人......”两个字刚出口,陈瘦石就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嗯?”不怒自威。   他连忙改口:“主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可是,总得想法子改变自己的薄弱地位,否则,如何去推动自家这位又刚又硬,宛如金刚石一样的大人?   “主子,属下......”他心一横,干脆跪下了,“属下并不知道梦中冒犯了主子,属下该死,请主子责罚。”   他说“主子”两个字时,显出轻微的排斥,所以语调听着怪怪的,口齿也不大清楚。陈瘦石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   杨榛浑身僵硬,视线东游西荡,就是不敢落在陈瘦石脸上。他心里最怕陈瘦石这个动作,这让他无所遁形。   陈瘦石轻轻道:“你心里有鬼的时候,总是不敢看我。说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杨榛觉得自己必须要想个充分的理由了,否则无法摆脱这尴尬的状况。他轻轻往后缩了一下,脱离陈瘦石的“魔掌”,埋下头去,道:“主子对属下有再造之恩,这恩情如同父母,而属下,仗着主子的疼爱......”是很“疼”,他在心里暗暗吐槽,继续把话编下去:   “不努力,不上进,心安理得地做主子的侍卫。其实,属下根本没有价值......”   “价值?”   “哦,属下的意思是,属下对主子来说是个无用之人。”   “不,你很有用。”   “不,属下太没用了。”这句话杨榛是真心诚意的,他现在已经知道前任杨榛为什么学武不用心,因为他的心思都花在爱慕他家主子身上了。那少年,内心一直是痛苦纠结的。   “遇到高仲阳后,属下一再失手,才知道自己是个废柴,不,废物。”说到这儿,杨榛总算觉得自己说话流畅一点了,才敢抬头看陈瘦石,“属下现在明白,正因为主子是属下的主子,属下才会这么没用。”   陈瘦石气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没用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主子?”   “不,不。”杨榛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怎么发个烧,把脑子烧坏了?话都不会说了,他连忙补救,“属下的意思是,正因为有主子罩着属下,属下才不思进取。如今,主子您已是一方父母官,您想造福百姓,属下若仍是原来的样子,不但帮不了主子,还会拖累主子。所以,属下想,只有在心里牢牢记住主子是大人,属下才会发愤图强。”   陈瘦石明白了,绕了一圈,杨榛解释了为什么一直改口叫“大人”。   “所以,你叫我大人,是为了鞭策自己?”   “是,是,大人英明。”杨榛喜形于色,大人这是接受了?   陈瘦石淡淡地看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不许!”   杨榛挨了当头一棒,说不出话来。   “来,先起来吃饭。你自己不吃,总不成让我也陪着你挨饿?”陈瘦石和蔼可亲地道,并顺手拉起地上的杨榛。   杨榛像牵线木偶似的,呆呆坐在凳上。陈瘦石叫他“吃”,他就举筷吃。陈瘦石在那儿吃得优雅、从容,他却吃得味同嚼蜡。   摆脱身份第一步,完败。   算了,路要一步步走,慢慢来吧。他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仍然充满了无力感。   吃完,陈瘦石才循循善诱地将“不许”的理由告诉他:“杨榛,你若说仗着我的疼爱,所以不努力上进,看来我对你还不够严格。没问题,以后我会加倍督促你。”   杨榛嘴里苦得像吞了黄连似的,这是不是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若只叫我大人,那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只有公事,没有私事。可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先有私,后有公。若非因为你是我的侍卫,我也不会让你在县衙当差。你明白没?”   “属下明白。”杨榛无话可说。   “所以,无论公私,你都必须给我做好,一样都不许懈怠。”   “是,主子。”这次杨榛叫得极顺口。他不想把事情搞砸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柔,他想多享受会儿。   来日方长,先管好眼前吧。杨榛是个极懂得变通的人。   陈瘦石亲自动手,替杨榛打好了地铺。杨榛躺进被子,身上开始冒汗,他吁了口气,希望明天病就好,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陈瘦石好几次过来摸他的额头,摸到汗津津的,方才放下心来。杨榛睁着一双雾濛濛的眼睛,半醒半梦地看他,样子无比温顺、乖巧。陈瘦石的心又软了:“死小子,要是早这么懂事,我也少费了许多心思。以后好好努力吧。”   杨榛觉得,陈瘦石的口气像在教训自己的儿子或学生。   这画风不对。   他闭上眼,迷迷糊糊地想,杨榛,你怎么弯了?弯得这么自然,难道是天生的,只是以前没发现?或者,是自己的意识被前杨榛侵占了?不,不会的,穿越小说里的人不都是占着别人的身体,但保留着自己的意识么,怎么可能到自己就倒过来了呢?   何况,他现在确定、肯定他是他自己,不是前任。所以,他的确是无可奈何地喜欢上了这个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男人了。   只能说,这人太有魅力……   陈瘦石看着他睡去,才脱衣躺进自己被窝里。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隔着珠帘看着躺在地铺上的人,目光深沉。他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回忆什么,许久,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从自己的嘴唇上划过,仿佛,那上面还留有某种奇怪的、酥麻的触感。   天还没亮,杨榛就醒了,他已退烧,脑子特别清醒,身体的力量也恢复了。   他记得昨日陈瘦石是卯时醒的,所以,在他起床前,自己还可以去练一会儿武功。   当务之急,是加强自己的武力值。拥有强健的体魄和非凡的武功,他才能真正帮上大人。   他提着剑,悄无声息地出来,舒展了一下四肢,飞身掠上院墙。   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这种感觉是前两日没有的。他心中一喜,这是怎么回事?连续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后园。   他拔剑,起舞,一首李白的《将进酒》伴着他的动作在心中响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越念越快,手下也越舞越快,舞得酣畅淋漓。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在前两日没有,甚至在他二十六岁的整个人生中,也从来没有过。   他的剑上散发出强烈的剑气,树叶被激得纷纷落下,他简直不敢相信,昨日与陈瘦石过招时,陈瘦石的剑上才散发出这样的剑气,而他自己根本一直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现在,这剑就像是自己有了灵魂一样,不,应该说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了。它让他真正明白了四个字:“得心应手”。古龙小说里常说人剑合一,莫非就是这种样子的?   他几乎欣喜得狂呼了,为什么一夜之间武功突飞猛进?难道病了一场,突然开窍了么?   他飞身掠起,一剑砍断头顶的一根枝条,“咔嚓”一声,在寂静的早晨,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这声音听来格外清脆。   “扑棱棱”,几只小鸟惊飞而起,掠过乳白色的天空。   犹如一道闪电劈开浑沌的天空,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明白了!以前的杨榛之所以武功不能精进,是因为他心中有障碍。陈瘦石就是他的障碍,他突不破这重障碍,他陷入了死胡同。   而现在,他直面了自己的内心,这就好像打通了仁督二脉,他“通关”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他更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坦。他直奔后园那道角门而去,然后,飞身跃上墙头,看着外面那处荒地,他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从此,开始帮助大人发家致富,振兴长洲县!   忽然,他觉得身后有异样。他回过头,看见一人身穿白衣,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是陈瘦石。他还没梳头,一头乌发随意地垂在肩上,衣袂被风吹动,轻轻飘飞。他身后有淡淡的雾气,而他就像是从雾气中飞出来的仙人,清绝、孤高。   杨榛飞掠下去,像燕子投林般奔到陈瘦石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主子!您起来了?抱歉,属下以为时间还早,您不会醒来,所以先来练武了。”   陈瘦石伸出一只手,杨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傻傻地站着。那只手伸到他脸上,上下左右捏他的脸皮。   杨榛有点疼,却不敢动,等陈瘦石捏完,他才嗫嚅道:“属下是真人……”   陈瘦石摇摇头,对自己笑笑,又摇摇头,看杨榛:“若非你的长相、声音、一举一动都与杨榛一模一样,我真怀疑你是假扮的。”   杨榛嘿嘿笑着,有点小得意:“主子是不是看我武功突飞猛进,所以不相信了?”   “不然呢?”陈瘦石道,“我该怀疑自己在做梦么?”   “您没做梦。”杨榛道,“属下也没想到,病了一场,倒好像打通了仁督二脉,一下子悟了,现在这剑在我手中,好像是活的。”   瞧他高兴得小尾巴都快翘起来了,陈瘦石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好了,别得意了,我教了你六年,你本来就该达到这种程度了!”   杨榛低声自语道:“才不是呢,是我比他聪明,以后,我会练得更好。”   “你说什么?”陈瘦石没听清。杨榛连忙道:“属下没说什么,属下只是为以前的愚蠢觉得惭愧。”   他脸上半点惭愧之色都没有。陈瘦石用手指点点他,一副“我懒得批评你”的神气。   杨榛的嘴角又悄悄上扬了。“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他在心里哼起歌来。 第13章 第十三章 飞来横醋   照例服侍陈瘦石梳洗,吃早饭,陈瘦石没去练武,杨榛也没问。他一心沉浸在自己武功精进这件大喜事里,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把餐具端去厨房时,秦管家与胖厨子都在。两人见他差不多是一路蹦进来的,非常纳罕。   “杨榛,你今天捡了金元宝了?瞧你这乐颠颠的模样。”胖厨子道。   杨榛咧嘴笑道:“不是,今天练武练得特别顺手,技艺大增,主子都看得惊呆了呢。”   胖厨子“噗”一声笑了:“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练得再好,在主子跟前都是这个。”他伸出一个小拇指,向杨榛晃了晃。   杨榛道:“胖叔净会打击我,我好歹比原先进步许多了,又不敢跟主子比。”心里却暗暗发誓,要超越陈瘦石。自己是他的侍卫,武功不如他,那到底谁保护谁?   秦管家招呼杨榛道:“我有几句话跟你说,你来。”   杨榛便跟着他出去,走到池塘边那棵槐树下,秦管家的面容有些严肃,看着杨榛道:“杨榛,你自小跟着少爷,少爷对你亲近些,那是少爷的恩德。可是,你应该知道分寸。”   杨榛觉得这话有些重,不安地辩解道:“秦管家,我没有逾越......”   秦管家神情复杂,道:“别人家的侍卫都是守候在主子房门外,你却睡在主子屋里。这是哪门子规矩?虽然现在少爷身边只有你一名侍卫,不能轮值,少爷也不需要你守在他屋外,但你也不能登堂入室啊!”   “可是,这是主子的命令。”杨榛总觉得秦管家的表情有难言之隐,便弱弱地问了句,“这也不妥么?”   “是不妥。”秦管家道,“若你是个丫环,少爷要你侍寝,你当然可以睡在少爷屋里。可你是男仆......”   “秦管家!”杨榛大惊失色,本能地替陈瘦石辩护,“主子不是断袖,他没这个癖好!”   秦管家气道:“正是因为如此,你睡在少爷屋里像什么话?”他的脸色已经近乎严厉了,“若是在京城家里,你这么做,家法难容!现在山高皇帝远,老爷夫人管不着少爷,少爷才这么无所顾忌。”   “可是,秦管家你也劝不了少爷。”杨榛低下头,本来高涨的情绪被秦管家三言两语打落下去,他的声音也低了,“我对少爷更是唯命是从,我能怎么办?”   秦管家面色稍缓,轻轻拍了一下杨榛的肩膀,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是我太心急了,为了维护国公府的声誉,我不得不做恶人。好在少爷已经允了找个丫鬟来,有丫鬟伺候他,你的担子会轻许多,以后,你要记得尊卑有别,恪守本分。”   杨榛感觉又被一道雷劈中了自己,耳朵里嗡嗡直响。国公府?国公府!老爷贵为国公?那少爷一定是小公爷了。原以为他与他之间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谁知不止。他们一个高到了天宫,一个低到了尘埃。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池塘,回到主院的。他像一缕游魂一样,找不着自己的落脚处。直到那个身穿官袍的人喊他:“杨榛,你磨蹭什么呢?去衙门里点卯!”他才激灵一下清醒了。   匆匆去前堂点了卯,刘一手看见他,笑眯眯地道:“杨侍卫,你的病好了?”   “是啊,谢谢关心,我好了。”   “看起来脸色还不太好,还得再将养将养。”   杨榛道:“我没事的。”叫胡地,“老胡,我们该动手干活了。”   胡地一把拉住他,将他拉到无人处,悄悄道:“杨兄弟,我跟你说,昨晚我把高仲阳送进牢里,交给我哥。他一直喊着要见你,还塞了我一点银子。杨兄弟,我看吧,他好像对你是真心的,其实见一见他也无妨,他现在被关了起来,又吃不了你。”说到后面,大约觉得有些不仗义,表情讪讪的。   杨榛无奈道:“老胡,你是看在银子份上才这样劝我的吧?”   “其实......也不全是。”胡地道,“我本来恨他伤害你,揍了他几拳,可后来见他挺可怜的,托我传话的时候有些低声下气。”   杨榛心中一动,道:“听大人说,他是什么高家的二爷?”   “是啊,八房巷高家,在我们这儿算得上首富了。”   “那我去见见他,你带我去牢房吧。”   胡地:“......”这么爽快?   胡天比胡地长得粗犷,胡子拉碴的,眼睛长得有铜铃那么大,一开口,声若洪钟:“这位就是杨侍卫?初次见面,幸会幸会!”上来搂着杨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杨榛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他拍碎了,这热情的架式,倒跟胡地很像。   “胡大哥,”杨榛极客气,“请带我去看高仲阳吧。”   胡天把他带到高仲阳的牢房,打开牢门,喊道:“高仲阳,杨侍卫来了。”   高仲阳本来背对外坐着,闻言迅速转过身,惊喜地想要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胡天伸手扶了他一把。杨榛心里雪亮,胡天肯定也收了他的银子。   “还是坐着吧,身上有伤呢。”胡天道,扶高仲阳坐在草铺上。   高仲阳一眼不眨地看着杨榛,却对胡天道:“胡兄,我想跟杨捕快单独说几句话。”   胡天:“好,好。”招手示意胡地与他一同出去。   杨榛站在那儿,视线下垂,盯在高仲阳脸上。高仲阳再也没有了那种狂妄、邪肆的表情,面色苍白,披头散发,他虚弱地笑:“小捕快,你来了?你还愿意来见我,我.....昨天,对不起.....”   大约很少说对不起,尤其是对一个他看中的“猎物”,所以他的样子挺难堪的。   杨榛不说话,只是听着。   “我......”高仲阳咽了口口水,舔舔嘴唇,困难地吐字,“我这个人,挺混帐的,没有我大哥的本事,却仗着父亲宠爱,为所欲为。以前,寻欢作乐的生活过惯了,后来靠着大哥生活,大哥对我很严格.....”   他声音沙哑着,眼里露出悔意:“他让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丫鬟小厮伺候着,我依然是那个养尊处优的高仲阳。可是,他严厉地管束我,不让我出去玩,我知道,他很爱我,但他.....也以我为耻。”   他呵呵笑,自嘲地续道:“他忙于生意,很少在家,有几次,我偷偷溜出去,与那些朋友逛青楼、进赌场,等我回来,他就给我一顿家法,打得我皮开肉绽......他总是说,我丢了高家的脸。我知道,他代表着高家的门楣,而我,却是阴沟。”   杨榛被震动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采花贼原来有这么复杂的内心。   “后来,我出去采花,我就是想寻求刺激。”   “你其实是在用这种方法反抗你大哥?你内心太空虚,所以才会寻找刺激?”   高仲阳笑了,眼里露出一丝温情:“小捕快,你果然懂我。”   “可你这是破罐子破摔!”杨榛斥道,“你连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么?你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事么?你真的感受到快活了么?”   高仲阳嘴角抽了抽,道:“当时的确很爽......”   “啪!”脸上挨了杨榛一巴掌。“爽么?”杨榛骂道:“你这混账东西!”   高仲阳摸着脸颊,喃喃道:“小捕快,你打我,表明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杨榛道:“我想打醒你!”   高仲阳苦笑:“别打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很好。”杨榛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好好养伤,然后等判决下来,好好服刑。”   高仲阳抬头看着杨榛:“小捕快,我知道你的心事,我这样子,也不敢再期望能与你......只是,我想帮你,如果你需要我的话。这,就当是我向你赔罪吧。”   杨榛叹口气,略微有些不忍:“如果你真想帮我,那就请给我列个名单。”   “什么名单?”   “你圈子里那些人,有钱的、附庸风雅的、喜欢玩乐的,你都列给我,行么?”   “好。”高仲阳爽快地点头,甚至有些因为杨榛需要他而兴奋。   拿到名单,杨榛将它收入怀里。高仲阳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小捕快,我可不可以抱一抱你?只是抱一下,我,我没有恶意......”   看到他这个样子,杨榛心里对他的憎恨都散了,叹口气道:“好吧。”   高仲阳走近杨榛,伸出双手,很小心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小捕快,谢谢你。”   杨榛没有回抱他。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杨榛,你给我出来!”   杨榛回头,就看到了陈瘦石铁青的脸。他暗暗叫苦:胡地,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肯定是你将我出卖的!   他跟着陈瘦石出去,看到胡天呆若木鸡地站在一边。这人铁定想不到堂堂县令大人会亲自到牢狱来,只为了将自己的侍卫提溜回去。   陈瘦石沉着脸,却一路无话,到主院,他指着芭蕉树下的青石小路:“跪下!”   “大人......”杨榛想解释。   恰在这时,堂外传来击鼓声,有案子,陈瘦石一拂袖子,将杨榛撂下就走了。   杨榛心里苦不堪言,又罚跪,这跪着特别难受,还不如挨顿打来得痛快呢。   大人看见高仲阳抱自己了,所以这么生气。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自己不过是看高仲阳悔悟了,觉得他有些可怜。   何况,高仲阳懂他的心思,这是最重要的——原来自己是在寻求安慰么?   杨榛,你真窝囊,不管陈瘦石是小公爷还是小王子,你喜欢他便喜欢了,怕什么?即使最后没有结果,也不能辜负自己的心意。   他翻来复去地想,两条腿跪得又痛又麻,宛如针扎似的。   难怪穿越过来的时候,前杨榛趴在地上偷睡,自己恨不得也趴下去,好逃过这熬人的刑罚。   四下没人,不如就偷会懒吧?   他正寻思呢,突然听见有人格格笑道:“小榛子,你到长洲县来还是老样子,惹少爷生气,罚跪挨打,看来真是没长进呢。”   他抬头,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娇俏女孩站在面前,大眼睛,小嘴巴,一笑两酒窝。   “你是......?”   “哟,被太阳晒昏了吧?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翠微啊,夫人的丫鬟,夫人派我来服侍少爷。以后,少爷就是我主子喽。”   杨榛一愣:“秦管家今天才发信,你怎么这么快来了?”   “秦管家今天发信?看来主子终于想用丫鬟了。”翠微笑道,“不过,夫人可是三天前就命我来了,一路马车颠簸,可把我累坏了。主子呢?”   “主子在公堂上审案吧。”杨榛有气无力地道,“不如你先去找秦管家。”   “好的。”翠微像蝴蝶似地飞走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创业构想   杨榛看着那个漂亮的背影,默默想:她叫我“小榛子”,这是她的专属昵称么?秦管家与胖厨子都叫我杨榛,没听过“小榛子”这个称呼,有点新鲜。对了,陈瘦石叫过我一次“榛儿”......一想到这个,杨榛就心口发烫,脸也微微热起来。   可是,这丫鬟是夫人派来的,难道陈瘦石在京城自己家中也没有贴身丫鬟么,为什么要用夫人的丫鬟?   夫人的丫鬟,在陈瘦石身边岂非成了耳目?自己那点小心思会不会被她发现?   杨榛心里已经敲起了警钟,不过,再一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大人搞事业,为了这个目标,自己应该勇往直前。   他这样下了决心,便暗暗舒了口气。嗯,虽然被罚跪,可跪在院子里总比在书房里好,至少可以看到蓝天白云、花草树木,闻到春天的气息。   正想着,那个翠微丫头又回来了,嗓音像黄鹂鸟似的:“小榛子,秦管家让我住偏院,以后我就跟你做邻居了。”她蹲下来,打量着杨榛的脸,嘴角漾出两个酒窝,“小榛子,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你不知道,你走后,府里的丫头们惋惜了好一阵呢。”   杨榛敷衍地笑笑:“多谢夸奖。她们有什么好惋惜的?”   “眼前少了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美少年,剩下一些不是粗糙就是愚钝,好没趣。她们当然惋惜了。”翠微说着,注意到杨榛衣服上的补丁,惊讶道:“咦,你怎么衣服破了都不扔,打个补丁还穿?这日子肯定过得很紧吧?”   她叹口气:“主子就是心高气傲,放着那么大的家底不要,非要自己出来打江山。夫人怕他手头拮据,这次叫我带了两百两银子过来。这下可以给你添置些新衣服了。”   杨榛道:“也不知主子肯不肯接受。”   翠微道:“我巴巴地带了来,他若再不受,就是不孝顺夫人了。”   “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车夫柱子,他送我来的。不过夫人说了,要是主子不要他,就让他再回去。”   “哦。”杨榛点点头,然后装出记忆模糊的样子,道,“对了,你刚才叫我小榛子,我怎么没印象了,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翠微睁大眼睛:“哈?你是变傻了还是失忆了?刚才不认得我,现在又不记得小榛子这个称呼。”   杨榛仿佛十分愧疚:“以前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翠微姑娘......”   “我比你大两个月呢,你叫我翠微姐的。”   “翠微姐,”杨榛虚心地道,“以后凡事还要请你多多提点。那个小榛子是......?”   “府里丫环们都这么叫你啊。”翠微笑道,“你可是人见人爱呢。说什么浑浑噩噩,我不许你贬低自己。哦,我明白了。”她脑子转动极快,语速也快,“想必是主子对你太严格,总挑你的毛病,所以你没自信了。”   “可不是,我在主子面前真是动辄得咎。”杨榛自嘲地道,“你看,你刚来就瞧见我受罚。”   “你做错了什么事,被主子罚跪?”   杨榛一脸委屈:“我也不知道啊,主子想罚就罚了,我哪敢问缘由?”他话题一转,“夫人怎么派你来了?”   “夫人心疼主子呗,原先少爷院里那几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夫人怕她们照顾不好少爷。”   是这个原因么?杨榛半信半疑。   “翠微姐,你能否帮我一个忙?”他恳切地道。   “你说。”   “少爷书房里有本《长洲县志》,你可否拿来给我看看?”   “你现在罚跪还看书?”   “就是因为罚跪,太无聊,所以要看书。而且可以分散注意力嘛,我这腿太疼了。”杨榛装可怜。   “好,好。”   “还有纸笔,也一并拿来。谢谢姐姐。”   嘴甜果然有用,翠微爱心爆棚,一会儿便拿来了书和纸笔,道:“我先去收拾我的行李,你慢慢看哦,我待会儿再来见主子。”说完便走了。   杨榛心道,这丫头活泼且爽快,说不定是个可交之人。   他一个人跪着看书,翻到县志里写着:“邑东有山,名云拥山,山下环湖,名镜泊湖。山有寺,始称天台寺,天佑七年改名永莲寺。出其西林,则苍松千章,修竹万竿。过峻岭而东,崇石夹道,迂回曲折,又北,则为深谷。大石丰积,如虎如象。援石而登,且数仞,是为龙虎洞。洞口之石,皆绝壁凌空,无容足焉。下石而行,回视洞口,而明月适当两崖之中......”   杨榛在纸上记下“云拥山”“镜泊湖”“永莲寺”“龙虎洞”“月悬崖”等字,心里浮想联翩。有山有湖,这里是个好地方啊,可以一用!   再写上:“人脉——京城:陈瘦石;长洲县:高仲阳,名单。”   写得起劲,竟忘了腿疼。   忽然,前面出现一道阴影,他正脑洞大开,那阴影就像一股冷风吹进了脑洞,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主,主子?”   陈瘦石已办完案子,想起杨榛还跪着,便赶紧回来。没想到看见这人竟跪趴在地,又翻又记。他在做什么?   杨榛慌忙想将纸收起来,却不料陈瘦石比他动作快,一把将纸拿了过去,看了两眼,十分疑惑:“你在做什么?”尤其看到上面黑纸白字写着“陈瘦石”三个字,他内心如同海啸,瞳孔缩紧,嘴唇绷成了一条线,显然在极力克制怒气。   杨榛绝望地想,这次恐怕又免不了一顿打了。他故意引开陈瘦石的注意力:“主子......回头属下再向您禀告。夫人派了翠微来服侍您,还带了两百两银子给您。翠微这会儿在偏院收拾行李,要不要属下替您唤她过来?”   陈瘦石微微蹙眉:“翠微是娘亲的贴身丫鬟,她怎么派她来?”   “夫人心疼主子吧。”杨榛用翠微的话回答。   陈瘦石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太乐意翠微来。但他什么也没说:“起来吧,回头再跟你算账,去把翠微叫来。”   秦管家与翠微一起来的。翠微拜过陈瘦石,一口一个“主子”,说“夫人非常牵挂主子,嘱咐奴婢好生伺候主子。还请主子百忙之余,注意身体”云云。   秦管家趁机向陈瘦石提出,让杨榛回他自己房里睡。翠微狐疑地看了一眼杨榛。   陈瘦石同意了。杨榛暗暗松一口气,以后自己的自由时间多了,可以做更多事。可是,一想到以后是翠微在陈瘦石身边了,他又觉得心里酸酸的。   非常矛盾。   陈瘦石道:“秦叔,翠微刚来,你带她去四处转转,熟悉一下府里情况吧。”   秦管家欣然带着翠微去了。   书房里剩下陈瘦石与杨榛两人。杨榛发现陈瘦石在默默调整呼吸,显见着极生气,却不愿发作。   “跪了这么久,有反省自己的错么?”他的语气有些冷,还有些不明的情绪。   杨榛诚恳地道:“属下去牢房是因为高仲阳要求见我,他已经诚心悔过了,他其实有些自卑、有些叛逆、有些玩世不恭,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属下便容他抱了一抱......绝没有其它意思。”   “他抱你是因为他喜欢你,”陈瘦石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你接受了。”   杨榛大惊,这是什么逻辑?这么大的帽子他可戴不起。   “属下只是接受他的抱,没有接受他的喜欢。”他分辩道,“这是两码事,主子您冤枉属下了。”   “如果他不是采花贼,而是堂堂正正的高家二爷,你会怎么样?”   杨榛怔住,他觉得陈瘦石那双眼睛又像初见时那样,仿佛要将他吸进去。他结结巴巴道:“属下.....并不喜欢他。”   “你若也喜欢他呢?”陈瘦石步步紧逼。   杨榛心想,我喜欢的是你,所以,你这么问我,我就按自己的心意回答了。   他鼓起勇气,凝视着陈瘦石:“我若真喜欢一个人,便会不顾一切去争取,哪怕如飞蛾扑火一般。”   陈瘦石目光微动,露出思索之色。半晌,他道:“我罚你,你觉得冤么?”   杨榛看着他:“主子,您罚属下,是因为觉得属下竟然肯接受一名采花贼的拥抱,行为不检;还是因为您怕属下喜欢上一个男人?”   陈瘦石腾地站起来,一把将杨榛揪到自己面前,几乎逼视到他脸上。杨榛感受到他身上那种男性的、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将他彻底笼罩,他腿都打颤了,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主子,您......”   陈瘦石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字字清晰:“你给我记住,我不管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喜欢了就坚定不移,不要做滥好人。你不喜欢高仲阳,就断了他的念想,不要跟他牵扯不清!”   “我没有......只是抱一下......”杨榛觉得自己变得拙嘴笨舌,根本说不清楚。   “你跟他不仅不是朋友,甚至前一天还是敌人,只是被他说了几句话,就给他一个拥抱,你跟人肌肤相亲,就这么随便么?”   杨榛从陈瘦石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有些狼狈。他觉得委屈,可实在无法分辩,只好认错:“属下知错了。”   陈瘦石这才将他放开。杨榛松了松衣领,默默后退两步,垂手侍立。鼻端依然萦绕着陈瘦石的气息,好闻而危险,令他沉迷又紧张。   “好了,现在我们来谈下一样。”陈瘦石拿出那张纸,放在桌上,“你罚跪时究竟在做什么?”   杨榛道:“大人,属下翻看县志时,发现县里有山有水,风景秀丽,这是大好的资源。我们可以拿来发展旅游业,以此带动经济。”   “什么业?”   杨榛一滞:“......属下是说,游玩也是创造财富的一种方法。县里贫穷,资源匮乏,但是有这天然的山水,便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宝贝。京城里那些富家子弟,见惯了都市繁华,这山清水秀又与世无争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陈瘦石挑了挑眉。从杨榛嘴里蹦出的这些词汇,他闻所未闻。   杨榛暗暗扶额。自己这是穿越到哪个朝代了?大人竟没听说过桃花源么?   “是这样的,从前有个渔夫,随着溪水漂流,迷失了方向,误入一个山洞,出了山洞后,他看见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桃花盛开,田地肥沃,百姓安居乐业,鸡犬之声相闻。他们看见渔夫,纷纷邀请他回家,捧出美酒佳肴款待他。原来,这些人是好几个朝代之前避战乱逃进这个地方的,已经生活了好几辈子,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这个故事流传下来,这个地方便被称为桃花源。文人士大夫普遍拥有一颗出世之心,都很向往这个世外桃源。”   陈瘦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杨榛被他看得很不安,讷讷道:“这是属下道听途说来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出谋划策   陈瘦石收敛了那种奇异的眼光,鼓励道:“不错,有意思,你说下去。”   杨榛的嘴角偷偷翘起来,大人对他的提议感兴趣了!   “是,大人。”他调动起以往写公文时所有的严谨与细致,认真道,“我们可以把云拥山与镜泊湖圈起来,建成一个类似桃花源的地方。名字么,就叫‘云拥桃源景区’。属下刚才跪着时简单构想了一下,至于细节,我们可以再好好探讨。”   “圈起来?景区?”陈瘦石眯起眼睛看着杨榛,氛围一时有些诡异。   杨榛要紧献计献策,顾不上看主子的脸色:“是,就是把它打造成一个封闭的景区,游人来玩,必须买门票才能入内。然后,里面再设置各种景点,比如永莲寺、龙虎洞都可以成为景点,单独收费。镜泊湖里可以设置游船,供游湖之用,当然,船票必须要花钱买。那些世家子弟、风流才子都喜欢香车美人,出外郊游,若我们把云拥山这个景区建好了,银子可以大把大把地赚。并且调动起其它产业,比如餐饮、住宿。   “属下对云拥山的情况不了解,若是实地考察,或许可以发现更多商机。”杨榛心情雀跃,说得兴起,一大堆用惯了的现代词汇像开闸的水一样流出来,“我们可以给每个景点都取一个雅致的名字,再加大力度宣传,让京城与我们周边富庶州县的人全都慕名而来......目前,属下只是根据《长洲县志》的描述,做了这些构想。大人您若觉得可行,属下再写一份详细的方案。”   空气中仿佛有细细的小火花在跳跃。陈瘦石的眼里似乎揉进了许多星子,发出梦幻般的光芒。   杨榛以热切的、期盼的目光看着陈瘦石,陈瘦石好一阵才从他那番宏论里回过神来,摸着下巴思索道:“幸好此地并无受封的王公贵族,山水还是天然的,没有归属。你说的这些从无先例,但我觉得可以试试。不过,若真要施行,一来必须得到陛下首肯,二来,长洲县穷,恐怕没有银子去打造......前者不是问题,我只要上一道奏折给皇舅,他必会支持,只是这第二点......”   杨榛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几乎摔倒。陈瘦石及时起身扶住他:“你怎么了?”   杨榛耳朵里全是那句“皇舅”,这比之前从秦管家嘴里听到“国公府”三个字更加震撼,简直是天崩地裂的感觉。   皇舅?也就是说,自家大人的母亲是长公主,皇帝的妹妹?   上帝啊,你不带这么玩我的,给我设置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不,天堑啊!为什么陈瘦石是皇帝的外甥?为什么他娘是长公主,秦管家、翠微他们却都叫她夫人?   父亲是国公爷,母亲是长公主,他的婚姻......杨榛第一时间想到那些宫廷剧里常见的情节:赐婚。   等等,陈瘦石二十二岁。古代男子二十岁成年,皇帝怎么还没给他指婚?而他一个人离开京城,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做个小县令,难道是因为他在逃避什么?他想获得自由?   如果是这样,那说明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他不会受那些世俗的羁绊。   一瞬间,他心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而目光一直呆呆地落在陈瘦石脸上。   陈瘦石眸中露出担忧之色:“究竟怎么了?是因为病没全好,今早又练了剑,累着了么?还是刚才跪得太久,身子受不住了?”   杨榛心里一阵欣慰又一阵酸楚,一阵甜蜜又一阵悲凉,简直五味杂陈。大人是关心他的,每次凶的时候凶,可自己身体一出现状况,他就立马担忧心疼了。   他收敛心神,露出笑容道:“属下没事,刚才晕了一下,害大人担心了。”   陈瘦石恍惚了一下,他隐约觉得,这笑容带着某种缱绻的、温柔的情感,可是当他再看时,却又是一贯的温顺与恭敬。他怀疑自己刚才眼花了。   他的眼前又出现高仲阳拥抱杨榛的情景,胃里痉挛了一下。那时候杨榛背对着他,他面上的表情是怎样的?   昨晚他还在昏睡中抱自己,转眼却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拥抱......当时他真想狠狠抽他几巴掌,可是忍住了,只罚了他跪,因为考虑到他身子刚好。   “没事就好。”他放开他,道,“我可不想我的贴身侍卫是个弱不禁风的人。”   “大人,关于您讲的第二点,属下有个提议。”   “你说。”   “属下知道县里没钱,不过,我们可以采用众筹的方式。”   “众筹?”陈瘦石蹙眉。他已经多次蹙眉,但都做得比较含蓄,对于杨榛嘴里蹦出来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词语,他已经从震惊到麻木了。他在等着看,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卫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   “哦,就是……属下给大人举个例子。”杨榛唯恐讲不清楚,擅自从陈瘦石桌上拿了个砚台,比划道,“比如说,这是一个项目——开个饭馆或者开家客栈,本来是张老板一个人出资,投入与经营所得都属于他自己。可是,他发现自己钱不够了,就发起众筹,向其他人募集资金。给他投资的人就称为支持者吧。发起人向支持者承诺,项目实现之后给予他们回报,可以是实物也可以是服务,当然也可以是金钱,全看双方能否谈得拢。   “我们这个云拥桃源,也可以向长洲县的富人,甚至京城的达官贵人募集资金,大人您可以许诺他们,将来让他们免费游玩,或免费食宿,或答应给们报酬。大人您在京城有人脉关系,而长洲县这边,属下问高仲阳拿了张清单,都是他以前圈子里的人……”   陈瘦石目光下垂,落在那张纸上,看到那行字:“人脉——京城:陈瘦石;长洲县:高仲阳,名单”,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笑:“所以,你说的人脉是指亲戚朋友?”   “是的,就是人际关系。”   陈瘦石指着那白纸黑字的“陈瘦石”三个字,斜睨着他道:“这回,你不是在做梦吧?”   杨榛心里长叹,终于要跟自己算账了。他屈膝跪下:“大人,属下这是在写草案,不是站在属下的角度,是站在一个客观......旁观者的角度。”   陈瘦石“啪”的一巴掌拍在那纸上,克制着低吼:“诡辩!什么客观,什么草案?你用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来哄骗本少爷么?”   杨榛吃了一惊。从穿越过来到现在,陈瘦石一直平易近人地自称“我”,从来没有在他与其他下人面前自称“本少爷”。可是现在,他竟然称“本少爷”了,这次是真的怒了吧?   他抬头,悄悄瞥他一眼,那人面沉似水,很恼怒。杨榛分辨着他的心思,生气是因为感觉无法掌控吧?毕竟自己一直在说“外国话”。可是,以后自己要用许多现代理念去辅佐他,还是让他慢慢接受的好。   “主子……”他乖觉地改了口,现在要讨这男人的欢心,免得受罚。他最怕陈瘦石再给他几巴掌,以前跟胡地、刘一手、胖厨子他们,反正大家嘻嘻哈哈,也不把他挨打受罚当一回事。可现在府里有了翠微这个女性,作为男人,他得维护自己的自尊心。   “属下的意思是,属下刚才这么写时,主子不是主子,是一个名字。属下也不是属下,是一个策划者。”他见陈瘦石面色有些松动,似是接受了这种说法,心想,大人还是开明的。   “主子您英明神武,以属下的愚钝,哪能骗得了主子?”他绽开一朵人畜无害的笑容,心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这样讨好您,您还下得了手?   “呵呵。”陈瘦石扯了扯嘴角,“你愚钝?我英明神武?杨榛,你现在主意可多了,胆子也肥,要欺瞒你主子,真是游刃有余。”   杨榛不敢接话。   “你去监狱看高仲阳,原是打的名单的主意,可你丝毫没有跟我提起过,你这先斩后奏的本事也不小呢。你眼里已经没我这个主子了,是不是?”   “不是,主子,属下怎敢?属下那时只是临时起意,属下原想着能够替主子出谋划策,好报答主子这些年的养育、教导之恩。属下昨晚就向主子禀告过,属下以前不求上进,如今十分惭愧,所以发誓要改。   “于是高仲阳说要见属下时,属下便想到了这点,然后刚才把草案写了下来。属下没有好好罚跪,是属下的错。”杨榛巧妙地转移陈瘦石的注意力,“主子您若生气,便再罚属下吧。只是求主子不要打脸……翠微姑娘在这儿呢。”说到最后一句,杨榛脸红了,这表情倒不假。   陈瘦石剔眉:“你在意她?”   “不是。”杨榛弱弱地道,“属下只是要面子。”   陈瘦石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一记,拍得不重,倒像宠溺,笑骂道:“知道在姑娘面前要面子了,看来你真的长大了。不过,我先警告你,翠微是我母亲的丫头,她如今跟你住在一个偏院,你得懂点忌讳,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她告状告到我母亲那儿,你吃不了兜着走。”   “主子不是说,属下是主子的人,只有主子能罚么?”   “这个你倒记得牢!”陈瘦石没好气道,“但那前提是你没做错事。你若做错了,我也护不了你。”   “放心。”杨榛又笑了,“属下心里只有主子,一定会离那丫头远远的。”   陈瘦石眼底有细微的光闪过,微微侧开头:“……别油嘴滑舌了。现在我问你:你那些稀奇古怪的词儿是从哪里学来的?若想欺瞒我,仔细你的皮!”   杨榛已经打定主意扛到底,所以极真诚地道:“属下乱七八糟的书看得比较多,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很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我看挺管用的,你不妨推荐点给我看看。”   “都在京城那些书肆呢,属下也记不得哪本是哪儿看的了。看过觉得新奇,便记了点。没想到到长洲县来,竟然有了灵感。主子,属下只想做个对主子有用的人,主子您就给属下这个机会吧。”   陈瘦石拿手指点着他,恨得牙痒痒。   “主子……”   “起来吧!”   “是,主子。”杨榛站起来,改口改得极顺溜:“大人,那属下的提议……?”   陈瘦石道:“我们下午去云拥山看一看,画份图纸下来,然后我马上写份奏折,你替我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托我父亲面呈皇上。拿到回复后,你马上回来,因为五日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那时候皇舅的回信应该到了,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日子,邀请县里富豪及其子弟一起去云拥山,我在那儿与他们商议众筹的事。”   杨榛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连老爷是什么国公都不知道,国公府和皇城朝哪儿开的也不知道,怎么去完成这件差使?   何况,要去见国公爷和长公主,怎么心里那么紧张呢?   “怎么了?”陈瘦石看出他的为难,问道,“你不想去?”   “不是,主子。”杨榛道,“属下觉得,这么重要的事,主子您还是亲自面见皇上,向他禀明的好。何况,皇上若是同意,或许您可以在京城就筹到点钱呢?”   陈瘦石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我与你一起回京。”他心中那些疑惑根本没有消去,可是,他并不怀疑杨榛的忠心。   作者有话要说:   纯爱频道推荐了,今天加更一章。   求各种支持哦~~ 第16章 第十六章 偏不信邪   陈瘦石留下了车夫柱子与那二百两银子。杨榛听说柱子这个名字时,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是个长相憨厚、敦实的小伙子,没想到,他竟是个清瘦伶俐的人,年龄与杨榛差不多。   由于府里添了人,秦管家坚持再不能主仆同桌了,于是陈瘦石便要求秦管家与他一起吃,其他人在厨房外间吃。   翠微听说陈瘦石与杨榛要去京城,立刻就叫起来:“我才来,你们就要走,怎么这么不巧?那这几日让我在这儿做什么?”   杨榛道:“你可以出去玩玩啊,看看长洲县的风土人情。”   翠微道:“不行,我要与你们一起回京城。”   杨榛道:“你才来,还没解乏呢,怎么可以再奔波?何况,我与大人是骑马去,你一个姑娘家,骑得了么?”   “骑马去?”翠微瞪着他道,“咱主子是多么尊贵之人,你竟然不劝他坐马车?”   杨榛道:“大人有要紧事办,时间紧,所以骑马。”   翠微还想说什么,杨榛站起来道:“有疑问你去问大人吧,我只是服从大人的命令。”说罢便先行撤退了。   翠微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捅捅柱子:“柱子,柱子,你瞧这人是不是变了?”   柱子琢磨半晌,一针见血地道:“现在有些雷厉风行,踌躇满志的样子。”   翠微哈地笑出来:“你还蛮有学问的啊。”   柱子瞥她一眼:“你才知道?不要因为我是赶车的,就瞧不起我。对了,下午大人吩咐我载他与杨榛去云拥山,我可要去游山玩水了。”   翠微往他头上打了个爆栗:“反了你了,口气这么狂!”   柱子嘿嘿笑:“这里山高皇帝远,跟着咱小主子,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的柱子刚载着身穿便服的陈瘦石与杨榛出县衙,就被人拦了马车。高伯明跪在车前,道:“草民求见大人。”   陈瘦石忙跳下马车,杨榛跟在他身后。陈瘦石扶起高伯明道:“伯明兄,以后休要行此大礼,我说过,我当你是朋友。”   高伯明微黑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伯明汗颜,为私事来求大人。”   “是为高仲阳吧?”陈瘦石善解人意地道,“我知道,他身上有伤,你担心他。没关系,你尽管去牢里探望他,给他医治吧。听杨榛讲,他现在已经悔悟,你若去看他,他定会欢喜。”   原来这位就是高仲阳的大哥。杨榛暗想,看此人相貌,倒像儒商,可以一用。真可惜,此人只会棍棒教育,把自家弟弟活生生打出“毛病”来了,要是能带着高仲阳经商,好好教他,高仲阳未必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又想到自家大人,比高伯明好多了,至少不会将他打得皮开肉绽,穿越过来后,不过是挨几巴掌、罚个跪,还算温和的。   咦,怎么竟然这么对比?人家那是兄弟,大人可是我的心上人……   他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陈瘦石与高伯明毫无察觉。   “多谢大人。”高伯明道,“大人如此宽仁爱民,伯明无限景仰。大人若有用得着伯明的地方,伯明愿效犬马之劳。”   陈瘦石微笑道:“我还真有事劳烦伯明兄。”他掏出高仲阳的那张纸,道,“这些名字都是高仲阳给的,我想三月三那天邀请他们去云拥山游玩。伯明兄是我最看重的人,还请拨冗参加,如果伯明兄也有朋友喜欢寄情山水,便请邀他们同来。”   高伯明拿着那张纸,认出是自己弟弟的笔迹,激动道:“这小畜生真的悔过了,愿意帮大人出力?”   陈瘦石道:“是我这位侍卫去请他写的。”   高伯明还记得杨榛的脸,打量着杨榛道:“杨侍卫身体如何了?”   杨榛道:“我已无碍。”   “杨侍卫肯原谅舍弟?”   “他乃误入歧途,如今已经诚心忏悔,服罢刑,便又是清白之人了。只是在下有一句话想奉劝高爷。”   “杨侍卫请说。”   “听高仲阳所说,他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我想,若高爷您今后肯多教教他,他未必不能成才。”   高伯明感动得几乎流泪:“多谢杨侍卫良言。”又转向陈瘦石道:“大人与民同乐,是长洲县百姓之福,伯明一定做到。”   “这是我在策划的一个项目,以后恐怕还有许多地方劳烦伯明兄。”陈瘦石补充道。他不知不觉间用了“项目”这个词语。高伯明愣了愣,但听懂了。杨榛不禁笑了,颇有成就感。   陈瘦石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那抹笑容,心里升起一股异常的滋味。   道路很颠簸,柱子在外面驾车,屁-股时不时腾空而起,再扑通落下,他忍着不叫,怕自家主子听见了训斥他。   车内,杨榛本来与陈瘦石面对面坐着,见车子颠得厉害,便主动站起来,想到大人身边护卫,谁知马车“咣当”震了一下,杨榛的身子便以一个投怀送抱的方式猛然扑向陈瘦石。   那一瞬间他差点惊叫出来,突然发现自己被接住了。是大人用双手托住了他的肩膀,可是由于冲力太大,他的脸离陈瘦石的脸只有一寸距离……   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呼吸可闻。   陈瘦石:“......这小子的睫毛挺长的,嘴唇的弧度很柔软。”   杨榛:“......大人的眼睛简直有魔力,这鼻梁像雕琢出来的,怎么能如此完美?”   “呼”的一下,杨榛脸上泛起红潮,他仓皇后退,垂下头,努力站稳身子:“大人,对不起。”   “干什么呢?”陈瘦石轻声斥道,语调一点也不强硬,反而带着种含糊的、慵懒的味道,好像刚才正在品茶,被一只猫跳到他膝盖上蹭了蹭。   “属下想到大人身边来......保卫大人。”   “怎么保卫?”陈瘦石英挺的眉梢微微动了动,杨榛莫名从他眼角看出些风情来,不由心跳加速。   “抱住你。”这句话是杨榛心里说的,没胆讲出来,只有不说话。   “退回去,坐好,”陈瘦石道,“冒冒失失的,差点摔倒。我可是思及你昨晚生病,明日还要长途跋涉,才决定坐马车前去。你别再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是,大人。”杨榛退回去,脸上发烫,为了掩饰自己,他掀开他身后的窗帘,往外看。   “主子,刚才颠着您了,还请恕罪。”柱子在外面喊。   “没事,我正是出来考察民情地貌的,如今知道了,便要着手重修道路。”   “对,配套设施要跟上。”杨榛脱口而出。   陈瘦石看看他:“这也是从乱七八糟的书上看来的?”   杨榛像炸毛的猫倏然收拢毛发,回头坐正,装乖巧:“是。”   陈瘦石一副“我懒得再跟你烦”的神气。   “前面是一直走么?”柱子又喊。   “是的,一直走,到三岔路口右转。”   杨榛惊奇道:“大人,您怎么知道?”   “出门不知道路,难道我们一路问讯过去么?我早就查过地图了。”陈瘦石漫不经心地道。然后,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似的。   杨榛发现他的表情很微妙。大人在想什么呢?他猜不透。   马车大约用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云拥山。陈瘦石与杨榛一前一后去考察地况,柱子则留在马车上守着。   陈瘦石几乎一下马车就被吸引住了,眼前的山不算高,但树木蓊郁,满目清凉,果然如县志上所说,有“苍松千章,修竹万竿”。   环山是一汪绿色的湖泊,那是满山树木倒映的绿色。“那醉人的绿呀”,杨榛不禁想起朱自清的散文《梅雨潭》,不见镜泊湖,怎知他写的绿是如何的美丽,“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原来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美丽的绿色。   他真想跳进湖里,像一条鱼儿般尽情游弋。   “美人鱼,鲛人。”他喃喃,“这里应该有她们的传说故事。”   陈瘦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像在研究一样新奇的事物。上一次在府里后园,这一次在湖边,他都露出了那种沉迷的、陶醉的表情。这表情真的令他心动。   他也听到了他的低喃。   “鲛人?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哦,大人。鲛人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美人鱼,鱼尾人身,美丽不可方物。她们生活在海里,可当她们喜欢上人类的时候,她们的鱼尾会变成脚,走到陆地上来……”   “我只听过鲛人会织鲛绡,入水不湿。她们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化为珍珠。从未听说什么美人鱼,还有鱼尾变成脚。”   “大人。”杨榛为这个灵感兴奋得有些忘形,过来直接拉住陈瘦石的手,“您想想,若是我们为镜泊湖编一个美人鱼的传说,那有多浪漫啊!一定会吸引许多诗人词人过来的。”   陈瘦石被他脸上洋溢的那种生动的喜悦而感染,嘴角也露出温柔的笑容:“好,那就由你去编。”   “是,是,大人。”   “我们走吧。”两人往上山的路而去,走了好长一段路,陈瘦石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杨榛拉着,一直没放。   蓦然,山里传来悠长的钟声,透过树木的间隙,可以看见寺庙的黄墙黛瓦,还有悬山顶的屋檐。   陈瘦石悄悄缩回了手,道:“永莲寺到了。”   他们从山门进入,来到正殿。一名面目清秀的中年和尚走出来,打量二人,须臾道:“两位施主,可是进香么?”   陈瘦石道:“正是。”   和尚看了陈瘦石一眼,道:“看公子面相,非富即贵,怎会到我们这穷山鄙寺来?”   杨榛心道:这和尚倒是精明,逢人就夸别人非富即贵吧,想多赚点香油钱。   他心中刚一转念,那和尚便看向他,郑重道:“这位施主,你眉间开朗,却心有郁结,若是愿意,贫僧为你开解一番,如何?”   杨榛吓一大跳,这人难道真是神僧,居然能看出他有心事?不,不会,肯定瞎蒙的。   陈瘦石倒颇有兴致:“哦?大师父瞧出他有心结?不妨说来听听。”   杨榛忙道:“属下不信,大……主子别听他瞎说。”   和尚道:“贫僧是鄙寺方丈,名唤秋临。”   “原来是方丈大师。”陈瘦石道,“我这下人无礼,还请勿怪。”   秋临方丈道:“不妨。小施主,佛经有云: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恐怕求不得啊!不如放下。”   杨榛胸口像被重拳砸了一下,几乎听到自己心脏被震碎的声音。他咬咬牙,这和尚神神叨叨,我才不信这个邪。 第17章 第十七章 亲密接触   “方丈大师真是慈悲,处处点化世人。”他扬起脸笑道,“不过我这人没心没肺,乐天知命,向来没啥追求。大师所谓的求不得,在我身上绝不会发生。”   秋临方丈合十道:“善哉,善哉,小施主果然这么想,那就是造化了。”   杨榛默然垂下眼睫。从陈瘦石站的角度看过去,他长而密的睫毛像一片羽毛似地盖在眼睑上,只是这羽毛似乎带了些雾气,轻盈中透出些朦胧与脆弱。   他心头一动,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慢慢涨起,像春天的水一样,很快涨满了他的心湖。   “杨榛,”他轻唤,“我们去寺里转转。”   杨榛应:“是,主子。”   陈瘦石向方丈欠了欠身:“方丈大师,我们随处看看,可以么?”   “公子请随意。”   永莲寺里香火不旺,但环境清幽,而且干净。秋临方丈将这略显古老而陈旧的寺庙打理得不错,一路行来,满目花草,耳畔鸟鸣婉转,身处其中,令人生出一种出世之感。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杨榛想起常建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平时读来没什么感觉,此刻身临其境,才觉出它的好来。   陈瘦石禁不住赞道:“好诗!”   杨榛往前一步,走到他身侧:“大人,您觉得这寺庙如何?可以单独做一个景点吧?”   “环境不错,叫人一洗尘世纷扰,身心皆空。”陈瘦石曼声道,“这禅房花木,令我也陶醉了。”   杨榛见他愉悦,心情便也好起来:“等大人空些,可以来此住上一宿,感受一下山中寂静。”   陈瘦石回眸看他,心头又是一动。杨榛此刻也正瞧着他,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注满柔情,简直是“楚楚动人”。   待他再看,杨榛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指着前面道:“大人,那儿有个塔,咱们去看看。”他一马当先地跑起来,倒好像在逃避什么。   塔名聆风,有九重,每一层的屋檐上都挂着铃铛。风吹过,清脆悦耳的铃声此起彼伏。   鸟儿贴着屋檐飞过,飞入云层。   考虑到时间有限,他们没有爬到顶上去,在寺内兜完一圈,就告辞方丈,继续登山了。   龙虎洞走完,上山顶。   陈瘦石衣袂翩翩,感觉似要临风飘举。杨榛也觉得天大地大,心胸开阔,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忍不住张开双臂,吼一嗓子:“哦——哦哦——”   山腰里,成群的白鹭款款而飞。山映湖,湖围山,层层叠叠的绿意滋润着人的眼睛。呼吸间都是大自然的气息,妙不可言。   “这里,简直像瑶池仙境一样。”杨榛呢喃。古代的生态环境就是好。   “瑶池仙境?可惜没有仙子。”陈瘦石难得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调侃。   杨榛脱口道:“大人就是仙子啊。”   陈瘦石斥道:“放肆!敢拿我当女子?掌嘴!”嘴里说着掌嘴,却绷不住笑出来,伸手拍了拍杨榛的脸,权当惩戒了。   杨榛摸着脸,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陈瘦石朝山下观望,道:“南北各有一个出口,若要建景区,只需将这两处封住便可。”   “是,这两处设售票处。”杨榛道,“湖畔再划出点地来,建个停车场,哦,属下的意思,是给游客们停靠车马的地方。”   “不错,想得周到。”   “然后,我们沿着入口和山脚种许多桃树,桃花开时,倒映在水中,上下一片,灿若云霞,多美啊!等长了桃子,又可以摘下来出售。”   “所以,这便是桃源了?”   “是啊,是啊。”杨榛眼睛发亮,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来的路上,属下看到一片桃林。回去之时,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那个种桃道士。”   “种桃道士?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陈瘦石皱眉。   杨榛大囧。他只觉得今天自己的脑子转得特别灵活,简直是天马行空了。说到桃树,他就想起了刘禹锡那句:“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他轻轻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把尾巴收起来,别被大人抓住了。   “属下说错了,是种桃农户。”   陈瘦石又做出他那个标准动作,拿手指点着他,一脸无奈。   杨榛赶忙献计,好补偿自己的过失:“大人,属下还想到一点。”   “说。”   “等景区建成,我们可以找人扮做渔夫,在湖边渡人,营造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情境。”   陈瘦石赞许地道:“好。”   “还有啊,这里可以设置垂钓处,供游人垂钓;设置茶室,供游人歇脚品茗;设置写生室,不,画室……”   “画室?”   “哦,就是替郊游的女子画像啊。您想,她们盛装来玩,在桃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若有人将这一幕画下来,那是多么美好的记忆。那些贵族女子肯定喜欢!”   陈瘦石不说话,看着他。   杨榛不安道:“大人,属下说错什么了么?”   陈瘦石笑了,伸手摸着他的脑袋:“你啊,这小脑袋里竟然装了那么多东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杨榛快乐得心都要飞起来了,轻声道:“我会的可多了,大人您会慢慢发现的。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说‘小’?属下已经不小了。”   千万别把我当儿子看待啊,我要的是爱情,是爱情……他在心里捂脸。   “怎么?你觉得我把你当成孩子了?”   杨榛瞥着他道:“以前大人打我骂我时,总是口口声声说:‘你已长大了’‘你不是十二岁,你已经十八岁了’,可今天却总说我小。”   陈瘦石哈哈大笑,笑得脸畔的两条流苏不停抖动。那双具有“魔力”的眼睛笑弯了,明媚而温暖,像此刻的阳光。   杨榛看呆了。这男人真是该死的有魅力,他对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下一秒,他头顶有一道阴影罩下来,然后,陈瘦石在他额上印上一个吻。   “榛儿。”这男人又叫他榛儿了,双手托着他的脸庞,笑意盈满黑眸,“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是上苍赐给我的宝贝。”   杨榛的脸腾地红了,陈瘦石的手掌怎么那么热,几乎把他浑身的血液都点燃了。   “大人……”他低下头,心跳如鼓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属下只求不让您失望……大人,您可不可以答应属下一个要求,很小的……”   “哦?说来听听。”   “以后若没有府里其他人在,属下想称您为大人,可,可以么?”   陈瘦石奇怪地道:“你为什么一直在纠结大人和主子的称呼?别再拿上进不上进那套说词来糊弄我。”   杨榛深吸一口气,道:“因为叫大人时,属下心里有更强的存在感,觉得自己的价值更高。而叫主子时,属下只是一名奴才……”   陈瘦石一震,突然伸手,握住他的双肩,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榛儿,我从来没有把你看成是奴才。你在我心里是不同的,我亲自教导你甚至管教你,我希望你成才。你是我的属下,无论在府里还是衙门里。我可能……理所当然地觉得你是我的,所以说过我主宰你的命运。你是不是介意了?”   “没,属下没有。”杨榛忽然一把抱住陈瘦石,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属下是大人的,全身心都是。大人要我生要我死,属下都心甘情愿。大人,您是属下的一切。属下愿意追随大人,直到天荒地老。”   陈瘦石紧紧回抱住他,喃喃地、叹息般唤:“榛儿。”   “主子,不,大人。”   两人感受着彼此的体温,陈瘦石甚至感受到了杨榛猛烈的心跳,他心口发烫,只觉得想要格外珍惜他。   “榛儿。”他替他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咱们看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去吧,我还要画地图、写折子。”   “是,大人。”   回程中,他们经过了那片桃园。由于时间有限,陈瘦石只是匆匆去看了看,正是桃花开得灿烂的时候,如锦如绣。桃树下散养着一些鸡。杨榛惊喜地道:“桃园鸡,味道可好了。”   桃园里的桃农是个四十左右纯朴的男人,闻言喜笑颜开:“小兄弟,你这个名字取得好。咱家的鸡,肉质嫩滑,确实味道很好的。”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陈瘦石道。   “我叫耿老二。”   “耿叔,我买只鸡回去。”   “好嘞。”   杨榛提了鸡上车,柱子惊讶地道:“主子,您怎么还买了只鸡?”   陈瘦石笑道:“杨榛说这鸡好吃。”   柱子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杨榛片刻。杨榛完全没注意,他想的是大人居然肯特意替他买只鸡。   回去后,陈瘦石叫上杨榛,两人直奔书房。在掌灯前,陈瘦石把云拥山的地图画了出来,又把奏折写好。   杨榛也在一旁描描画画,陈瘦石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等他把奏折写完,搁下笔,才发现杨榛画了一幅“云拥桃源景区设计图”。他把山、湖、永莲寺、龙虎洞、桃树、渔船、停车场、售票处一一标在图上。   “呀,可惜了,今日是白天游山,若是晚上,还可以看见县志上写的‘明月适当两崖之中’,那也是一景。等周边建起客栈,游人可以去夜游云拥山,正好赏月。”杨榛自言自语道。   陈瘦石真想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怀疑杨榛一夜之间被仙人点化了,否则,哪来这些奇思妙想?   胖厨子奉命烧了那只桃园鸡,晚上吃饭的时候,陈瘦石叫他将鸡切成两半,大份给了仆人那桌,小份他自己吃。   他吃了那鸡,果然觉得美味无比。于是想,县衙后园外杨榛想要开垦的那块地,也可以种桃树,养桃园鸡。   因为明天要早起上京,陈瘦石决定早点休息。他叫翠微:“去唤杨榛来,服侍我沐浴。”   翠微去找杨榛,杨榛正躺在床上发呆。一听说让他伺候陈瘦石沐浴,他跳起来:“怎么还是我?翠微姐,你不是来了么?”   翠微啐道:“你这呆瓜!难道忘了咱主子沐浴从来不让丫鬟伺候,总是叫你么?再说了,我这小手怎么提得动水桶?”   “那……那我负责打热水,你负责伺候主子。”   “别跟我讨价还价了。”翠微道,“我倒是想伺候他呢,可他不让。你还不快去?”   杨榛无奈地打了热水,注满那浴桶,这次没有放玫瑰花。再次看到陈瘦石那完美的身材,再次控制不住两眼冒星星。   陈瘦石这次竟然注意到了:“你那什么眼光?”   “啊?”杨榛大惊失色,赶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大人身材好好,属下有些羡慕。”   “羡慕我就好好练功。”陈瘦石道。   “是。”   “今日早点休息,明日一天奔波,争取能到京城。”   “是。”   “来,再替我按摩一下。”   “是。”   “杨榛。”   “嗯?”   “你叫我一声‘陈瘦石’听听。”   “啊?”   “啊什么啊?梦里喊过,纸上写过,当面就不敢了么?我想听。”   “属下不敢。”   “你敢得很,快喊!”   “陈……陈,陈……”   “说话利索些!”   “是,大人。不,陈瘦石。”杨榛简直如同在受酷刑,三个字喊出来,汗都流下来了。   陈瘦石回头看着他的囧样,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了   明天这边休息,更《仗剑倚兰舟》 第18章 第十八章 归家受责   这男人原来在作弄自己?真是好恶劣。   “大人,您取笑我?”杨榛手下猛地用力,捏得陈瘦石痛叫起来:“杨榛,你造反么?”   是,我就“造反”了,管它古代现代,管它身份地位,陈瘦石,我喜欢你,你哪怕是真命天子、玉皇大帝,我都喜欢你。   他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尽管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学习上占尽上风,被称为学霸,可是他出身寒微,他贫穷,所以,他一直活得低调。   出身,这是个现实问题,即使当他被女孩子追捧时,他也很清醒地知道,那只是脱离现实的一种虚浮的风光。一旦涉及到现实,他就会被打回到尘埃。   他从没有尝试过爱情,从没有跨出那一步,因为他怕,一旦涉及到现实问题,他藏在光鲜外套下已经磨破的内衣会彻底暴露了他。   当他成为公务员,他以为他在所谓的社会阶层中终于登上了“高层”,至少是中高层,可是,他发现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被那些教条式的公文程序化了,他失去了那个鲜活的自己。   社会地位与自我,他在这样的矛盾中游移。   直到他穿越到古代,这个完全不知道是何朝代的地方,遇见这个叫陈瘦石的男人。他的霸气与控制欲,仿佛代表着现代压抑着他的力量,而他的温柔与关怀,又诱发了他在现代蠢蠢欲动的自我。   他好像是他的宿命。他令他沉迷,令他顺理成章地接受现在这个身份,一面敬他,一面爱他。   他无法分辨原来的杨榛影响了他多少,或者,两人完全重叠了。他只知道,他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他甚至幻想过,如果陈瘦石要他,又碍于现实中的身份,他必须娶妻,他是不是甘心只做他的男-宠。   作为现代青年,他说No, 可是如果不,他将怎么办?完全失去他么?   这令他痛苦、纠结,可他又不甘。他从现代穿越过来,他渴望专一的爱情。他想打破这个朝代的规矩,他想成为他的唯一。   他想逆天改命。尽管,他以前并不是那么勇敢的,他活得谦逊而低调,甚至学会了向生活妥协。可是,此时此刻,他竟想要去改变一切。   “陈瘦石。”他又唤了一声,这次唤得极顺溜,语调微微上扬,就如他调皮的唇角。   那人转过身,屈指叩他的额头:“放肆!”眼里全是晶亮的笑意。他似乎突然发现,捉弄自己的小侍卫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杨榛摸着额头,委屈道:“是您命我叫的。”接着把脸凑前一些,一声比一声亲昵地唤:“陈瘦石,陈瘦石......”   忽然,陈瘦石将又湿又暖的手捂住他的嘴,双眸漆黑,盯着杨榛,眼神很危险:“闭嘴!”   杨榛心头一震,陈瘦石眼里那种危险的信息......像野兽看见了自己的猎物。   他迅速站直身子,垂下眼帘,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陈瘦石掉过头去,背对着杨榛,陷入沉默。   杨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静静地替他按摩肩膀,一丝不苟。刚才的一幕,他来不及消化。回去再细想吧,他对自己说。   “杨榛。”半晌陈瘦石才唤。   “是,大人。”   “明日我们卯时启程,你回去歇息吧。”   “可是,大人您还没有......”   “剩下的我自己来,明早叫柱子来收拾干净。你去吧。”   “是。大人晚安。”杨榛躬身行了一礼,便走了。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因为他感觉今晚的陈瘦石有些不寻常,他怕踩到雷上,把自己炸了。   这个人真的喜怒无常啊。明明是他命自己叫他名字,可是叫了,他又生气了。一会儿笑,一会儿怒,一会儿捉弄他,一会儿呵斥他。   害自己的心随着他的情绪起起落落,迟早心脏出问题。   杨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回偏院时踢飞了一粒石子,“当”的一声落在院中的石桌上,吓到了一个人——翠微。   翠微正坐在那儿,晃着小腿悠然自得,差点被石子砸到脑袋,顿时便跳起来:“小榛子!”她大喝,“你发什么毛病!”   杨榛连忙道:“抱歉,抱歉,翠微姐,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你进院我就瞧见了,低着脑袋,想什么心事呢?还一脸不快,难道是被主子骂了?”翠微借着廊上的灯笼光打量他。   “没有,我看错了。”杨榛引开话题,“你在这儿做什么?”   “赏月。”   杨榛抬头看看天上那一钩月牙:“这么小,有什么好看?”   翠微道:“这里的空气不错,微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横竖没事,我就坐会儿。”   杨榛心头一动,明日去京城,自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死的前任也不留点信息给自己。要不,探探这丫头的口气,也许能摸到些信息?   他便在翠微对面坐下来,摆出一脸“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笑容,道:“翠微姐,自打我们离家后,家里可有什么变化?明日我们回京,我好心里有点准备。”   “有啊,我已经禀告主子了呢。”翠微托着腮,“你想知道,我便也告诉你吧。”   “好的,好的。”杨榛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翠微笑盈盈地道:“咱家有件大好事。”   “什么事?”   “前几日,皇后娘娘将我们夫人召进宫去,说是要我们二少爷尚公主呢。”   “二少爷?尚公主?哪位公主?”   “当然是皇帝陛下的长女凤羽公主喽。我们二少爷十八,公主十七,两人年龄相当,正好配对。再说了,凤羽公主从小就喜欢跟我们二少爷玩,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咱们主子是小公爷,宫里怎么不先替他指婚?”   翠微横他一眼:“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家里的事都不记得了么?”   “我......”杨榛心里苦,只好瞎编,“这事主子没说,我做下人的也不好问啊。”   “哦,原来如此。”翠微道,“还不是主子一心建功立业,根本不考虑儿女私情?之前陛下想亲自给主子指婚,结果主子一口谢绝了,态度还挺强硬。为这事,老爷气得罚他面壁思过,还给陛下写了请罪书呢。”   杨榛心想,果然被我猜中了。大人远离京城,就是为了寻找自由。他是个有主见的、独立的人,真好。   “后来主子就到长洲县来了,他说京城那帮当官的都是高高在上,根本不知百姓疾苦,而他要真正为百姓做实事。”   “是啊,主子心系百姓,这是最令我钦佩的地方。”   “可是,主子这样,我很担心呢。”   “担心什么?”   “他远离老爷夫人,家中只有二少爷在承欢,等二少爷尚了公主,岂非风头无两?届时这小国公恐怕会挪位啊!”   杨榛暗道,我最好大人永远留在长洲县,在这里我们有更多自由,至于什么小公爷,就让二少爷去当吧,谁稀罕?   “你怎么还开心了?”翠微见他露出笑容,有些气愤,“你不为主子担心么?”   “主子自有主见,哪里需要我们替他担心?不过,谢谢翠微姐关心主子。”   一瞬间,翠微的表情有些不自在,脸上露出可疑的红色。只是在月光下,杨榛并没有看清。   帝都。鸿蒙。   当杨榛看到城门上那两个威严霸气的气时,不禁怀疑自己玄幻了。“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红楼梦》里的曲子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么这么巧,这帝都竟叫鸿蒙?   端国公府。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风不定,人初静。那守门的仆人却迎来了他们的大少爷陈瘦石。   陈瘦石与杨榛一白一黑两骑并驰,衣服也是一白一黑。到府门前,勒住马缰,风尘仆仆。陈瘦石道:“不枉一日疾驰,我们终于赶到了。”   仆人接过马去,举着灯笼引陈瘦石进府。杨榛跟在身后,打定主意,要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因为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高堂上,端国公陈敬亭与长公主姬若华正坐着品茗,二少爷陈奇峰在一旁陪坐。忽见下人奔进来禀告:“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陈敬亭的脸立刻有些沉下去,姬若华却大喜:“石儿回来了?”   陈瘦石带着杨榛走入堂来,紧走两步,上前跪倒:“孩儿拜见爹爹、母亲!”   杨榛也在他身后跪了。   若华公主连忙来扶长子:“儿啊,怎么这会儿回来?”   陈奇峰过来给兄长躬身行礼:“大哥,您回来了。”   杨榛心道,怎么兄弟之间要这么多礼数?还称“您”?再一想,可能人家公爵之家,本来就该如此吧。陈瘦石是长兄又是继承爵位的,所以弟弟对他更尊敬些。   只是,自己完全不知道老爷、夫人与这二少爷的名字,只能瞎蒙了。   陈瘦石站起来,见父亲面沉似水,并不见喜色,又躬身道:“爹,孩儿......”   “怎么?受不住长洲县的困苦了,所以回来了?”陈敬亭冷声道,“辜负陛下栽培,冒犯龙颜,自以为能耐很大。现在怎么顶不住了?”   陈瘦石“扑通”跪下。杨榛听着心里一疼,这一跪,恐怕膝盖很疼吧。陈瘦石跪下,他也不能站着,只好跟着下跪。   “爹,孩儿并非受不住,只是有些事,想来求得陛下恩准。”   “你还有何脸面去求陛下?”陈敬亭更怒,“你现在的身份不过是小小县令,没有奉诏,也没有吏部调令,你就敢擅自回京。你真是越发狂妄自大了!”   杨榛听得头皮发麻,原来大人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还命自己回来,托他父亲给皇帝上奏呢。若是自己一个人来了,恐怕会被这位老爷打断腿吧?   陈瘦石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倔强:“爹,孩儿以为您会支持孩儿的。”   陈敬亭还要斥责儿子,若华公主连忙劝道:“老爷,石儿一路奔波,必定辛苦了,先让他用膳吧。有事回头再说。”   陈敬亭挥挥手:“我们都已用过晚膳,你回自己院里去吃。”   陈瘦石道了声“是”,站起来,与杨榛一起退了出去。   杨榛跟着陈瘦石与引路的下人,兜兜转转,走了很久。端国公府实在太大了,若是自己一个人来,根本找不着北。   一抬头,看见“劲院”二字,便是陈瘦石的院子了。   “瘦石、劲,大人还真是硬邦邦的金刚石啊!”一句感慨从杨榛嘴里飘出来,陈瘦石瞟他一眼:“什么石?”   “哦,就是最坚硬的石头,叫金刚石。”杨榛胡乱解释,“金刚本来就硬,否则练武之人为何说‘金刚不坏之身’?所以这金刚石也是坚硬无比的。”   “整天胡说八道!”陈瘦石骂。   “属下只是想让大人开心些。”   陈瘦石转过身,正视着他。橙红的灯光映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暖暖的色调。他星眸灿然,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两名丫鬟飞奔出来,跪下唤道:“少爷,您回来了?”   “紫燕、紫藤,起来吧。”陈瘦石吩咐,“快去斟茶,这一路把我渴死了。”   “奴婢遵命!”两人喜滋滋地跑进去,“少爷您快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受刑、求   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天,终于可以歇下来,并且看到一桌子的菜......杨榛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并且馋涎欲滴。富贵人家真奢侈啊!想想自己穿越过来后,陪陈瘦石吃的可都是家常菜肴。可是回到端国公府,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人家这才叫“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食指恨不得马上动起来,可是突然发现自家大人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瞧着他,他尴尬地咽了口口水。   “累了吧?”陈瘦石用眼神取笑够了自家侍卫,便温和地道,“来,坐下吃吧。”自己率先坐下,指指身边的位置。   一边侍候的紫燕与紫藤差点惊掉下巴。   紫燕年长些,约十七八;紫藤身量还小,有些稚气。两人睁大眼睛瞧着杨榛,似乎已经不认识他了。   杨榛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表情,心花怒放地坐下:“谢大人。”一想现在在国公府,身边还有丫鬟,连忙改口,“谢主子。”   陈瘦石举筷夹菜,杨榛便也不客气了。少时贫穷,吃惯了苦,后来独立后,经济条件好了,杨榛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吃货。叫外卖恨不得天天换花样,满县的美食都被他尝够了。眼前放着这么好的菜,他怎么能错过呢?   于是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满眼都冒出幸福的泡泡。   陈瘦石见他吃得那么香,不禁笑了:“看来真是饿坏了。”   杨榛嘴里塞满东西,只能“嗯嗯”地回答。   就在这时,二少爷陈奇峰带着一名小厮进来了,小厮手里拎着个食盒。杨榛一见,忙站起来退到旁边。   陈奇峰长得高挑俊美,皮肤很白,腰肢很瘦,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   “大哥,”他斯斯文文地笑,“您离家多日,小弟甚是想念。前日凤羽拿了些宫燕来,小弟特意给您炖了一碗。”说罢从小厮的食盒中取出,放到陈瘦石面前,“请大哥尝尝。”   “二弟有心了。”陈瘦石起身拍拍他肩膀,“我听翠微说了你的事,恭喜你。我们陈家父子两代尚公主,真是无上的恩宠。”   陈奇峰腼腆地笑道:“小弟文才武艺样样比不上大哥,不过是跟凤羽年龄相近,自小玩得来......”   陈瘦石伸手拍拍他的脸:“再这么说,我可生气了。你的好处多着呢,比起你来,我冒犯陛下,令父母失望,简直可以说不忠不孝。”   “大哥休要如此说。”陈奇峰忙道,“大哥不辞劳苦,心系百姓,小弟钦佩之极。大哥尽管放心,小弟愿替大哥在父母面前尽孝。”   “好。”陈瘦石坐下来,“那我就享受你的燕窝了。”   “那小弟就告辞了,大哥好好休息。”   陈奇峰欠身一礼,带着小厮走了。   杨榛重新坐下,道:“二少爷真好。”陈瘦石没有应声,将燕窝推给杨榛,“你吃吧。”   “啊?”杨榛受宠若惊,“这可是宫燕......是公主送的......”   “宫燕你就吃不得么?”陈瘦石道,“这世上谁比谁金贵?   又是这句话,杨榛几乎感动得流泪了。边上的紫燕、紫藤也露出一脸感动的样子。   陈奇峰回到厅堂,若华长公主问道:“你哥吃完了么?”   陈奇峰道:“孩儿去时,他正与杨榛一起用膳。孩儿送上燕窝,大哥很高兴。”   陈敬亭勃然变色:“你是说,杨榛与他同坐?”   陈奇峰一愣:“是,是的。杨榛就坐在大哥身旁,他们的样子很亲密。”   陈敬亭的眉峰骤然耸起,眼里阴云翻涌,一双眸子几乎暗不见底,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微微抽搐。   而若华长公主的脸上也褪去了血色,她垂下眼睫,不知道有多少暗潮在眼里涌动,但她没有让别人看见。   陈敬亭命站在一旁的丫鬟:“去唤侍卫统领柏凌!”   若华长公主没有说话,陈奇峰垂首不语。   柏凌很快就来了,跪下行礼,朗声道:“属下柏凌参见老爷!”   陈敬亭下令道:“柏凌,侍卫杨榛胆大包天,竟与主子平起平坐,同桌而食,按府里规矩,应当如何责罚?”   柏凌道:“回老爷,应罚掌嘴二十,鞭刑二十。”   “你去处理!”   “是,老爷!”   待他离去,陈敬亭似乎疲惫不堪,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休息了。”既没看若华长公主,也没看陈奇峰,由侍女掌灯,离开了厅堂。   灯光映出他额角细细的汗水,他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微微颤抖。可是这些都没有人注意。   劲院。   柏凌带领两名侍卫走进去,直到厅中,陈瘦石与杨榛刚刚用完餐,正坐在那儿喝茶。   “大少爷!”柏凌行礼。   “柏凌,你来做什么?”   “请大少爷恕属下无礼。属下奉老爷之命,带杨榛去刑房行刑。杨榛不守规矩,与主子平起平坐,同桌而食,应罚掌嘴二十,鞭刑二十!”   杨榛腾地站起来,心却沉了下去。又要挨打?这悲催的生活......   陈瘦石没有动,冷冷道:“杨榛是我的私人侍卫,不受府里约束,我给他什么规矩,他就守什么规矩!”   杨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陈瘦石是护着他的。   柏凌铁面无私地道:“大少爷也是这府里人,大少爷的私人侍卫,也是府里的侍卫。属下只奉老爷的命令。”   “你?!”陈瘦石站起来,拦在杨榛面前,“我看谁敢动他!”   “我!”一个声音骤然响起。陈敬亭出现在面前。   他脸上已没有疲惫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愤怒。   “爹......”   陈敬亭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石儿,你越发放肆了。是不是在你眼里,陛下、为父都不算什么?你有你的那一套,以为可以纵横天下了?”   “不,孩儿没有。”陈瘦石撩衣跪倒,仰首看着父亲威严的脸,恳求道,“孩儿只是没想到那么多规矩,是孩儿命杨榛陪孩儿用膳。他一路随我奔波劳顿,孩儿念他辛苦了......”   陈敬亭一拂袖子:“起来!你想为他求情,责罚加倍。还有,我明日便面奏陛下,收回你的任命,你自己掂量吧!”   陈瘦石如受重击,怔在那儿,面色苍白。   杨榛心痛如绞。陈瘦石是那样骄傲的人,可现在却为自己下跪求情,还要忍受这样的打击。   “主子。”他跪下,朝陈瘦石叩头,“是属下该死,属下甘领责罚。”   他站起来,朝柏凌走去。那两名侍卫立刻过来扭住他。柏凌朝陈敬亭、陈瘦石一躬身,便押着杨榛走了。   “爹,为什么?”陈瘦石站起来,双眸直视着他父亲,“为什么对我的侍卫如此严苛?”   “为什么?”陈敬亭逼上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动了什么心思?”   陈瘦石猛地一震。   “为父告诉你,你、休、想!”陈敬亭背转身,丢下一句话,“明日随我进宫。”便拂袖而去。   陈瘦石跌坐在椅子里,感觉背上都被冷汗湿透了。   刑房。   柏凌命侍卫将杨榛用铁链绑在刑架上,对杨榛道:“你平日还算守礼,为何去了一次长洲县,变得如此放肆?教训你一次,也让你记住,以后再不可如此张狂了。”   一名行刑手拿着皮板走过来,杨榛吓得心都跳出腔子了。难道要用这东西掌嘴?那自己的脸一定会被打烂吧?古代这些刑罚真的很残忍啊!   柏凌低声道:“用手,我自己来。”   杨榛心道,这人看起来是侍卫统领,对自己挺好的,还给自己放水。   心念刚动,柏凌的巴掌就“呼”的一下轮了上来。杨榛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响,眼前发黑,然后,脸上火辣辣的疼起来。   “知错了么?”柏凌打完一掌就问一句。   杨榛嘴都麻了,勉强道:“知错了。”   “啪”,换了右半边脸。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杨榛的脸被抽得左右摇摆,眼前金星直冒,嘴角渗出血来。   他现在才知道,被自家大人打过那几巴掌简直是毛毛雨,现在才叫真正的刑罚。   说完最后一句“知错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指印,两颊高高肿起,嘴唇裂了几个小口子。   柏凌看着他,似乎叹了口气,道:“接下来鞭打,忍着点。”   当鞭子像毒蛇一样吻上他的后背,只一鞭,他就感觉自己的皮肤被撕裂了。他拼命咬着牙,不想在人前做出孬种的样子。   呼啸的鞭声,他强忍的闷哼。流下额头的冷汗,滑过面颊,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努力挺直脊背,去迎接那些鞭打。   现在,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生命无情。当你被剥夺了尊严,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那才叫无情。   而陈瘦石给他的教训,是温暖的,甚至是温情的......   当他脚步踉跄地走出刑房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住了他,陈瘦石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榛儿,对不起。”   他说:榛儿,对不起。他的眼里隐约闪动着泪光。他特意等在刑房外接他。   杨榛觉得,所有的疼痛都烟消云散了,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双温柔的、心疼的眼睛。   “大人,属下没事。”他报以微笑,尽管眉心疼得蹙成一团,冷汗淋漓。   回到劲院,陈瘦石吩咐两名丫鬟:“拿我的药来。叫人打热水。”   沁凉的药轻轻敷到杨榛脸上,陈瘦石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杨榛的脸,一遍又一遍,仿佛要为他抚平脸上的红肿。   “榛儿,我害你受苦了。”   “不,大人,我为您做什么都愿意,何况这区区皮肉之伤?”杨榛费力地,却面带笑容地道。   热水打来,陈瘦石吩咐丫鬟下去,亲自为杨榛擦洗伤口、上药。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抱住他,眼底有一丝疼痛、有一丝倔强,极认真地问道:“榛儿,如果,我要你成为我的人,你愿意么?”   “属下本来就是大人的人啊。”杨榛奇怪地道。   “不,我说的是,我要你,要你这个人。”陈瘦石温柔地道,“可能会遭遇重重阻碍,甚至万劫不复,你,愿意与我一起么?”   杨榛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我愿意,大人。”这一切来得太快,他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好,你好好养伤,明日随我一起进宫,但愿脸上瞧不出痕迹了......”他俯下-身,轻轻吻上他的唇,像羽毛落下,无比温柔。 第20章 第二十章 做我之妻   强烈的晕眩。   大人的脸就在眼前,连睫毛都根根可数。唇上轻微的触感,却犹如电流激过,激得杨榛满脸通红。幸好脸上本来就红,如此也不过多红几分罢了。   可是陈瘦石却看着他笑了,带着几分邪魅。手掌贴着杨榛的眼睛,感受到他的睫毛在自己掌心颤动不已,往下移,摸到他滚烫的脸颊,再往下,触到他混乱的气息。   “你本来就喜欢我,对不对?”他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犹如蛊惑。   “......是,大人。”杨榛觉得脑子缺氧,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大约“濒死”的感觉使他不自觉地流露出恳求之色,陈瘦石才开恩把手从他脸上移开。可是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我终于明白了......”他喃喃自语,“难怪你不肯叫我主子。难怪你不仅不肯叫我主子,还要叫我名字。”   杨榛恨不得拿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大人......”这一声,已经近乎哀求了。   “昨晚沐浴之时,你叫我名字,叫得那样......简直像在诱惑我。”   杨榛:“?!”我有么?   陈瘦石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当时有异样的感觉,所以及时捂住了你的嘴。”   原来如此,难怪当时他的样子像是野兽见到了猎物一样。恐怕自己再“诱惑”他几声,他便要将自己剥皮拆骨了吧?   “其实,我本来并不确定。”陈瘦石道,“我总是时不时有那种怪异的感觉,可我以为只是因为亲近。今日你受刑,我好心疼。我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你......”   “不,大人。您对属下太好了。”杨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   其实,是父亲的话唤醒了我,让我直面自己。陈瘦石心道,也是他的压制,反而激发了我的勇气。   受一次刑,却换来大人的告白,这刑受得太值了。杨榛心道,否则,他也不知道何时能发现自己的真心呢。   想着,他便忍不住笑了,幸福地笑。   陈瘦石又摸摸他的脸,道:“你等我一会儿。”说完,起身轻轻走了。   杨榛还没有从那种做梦的状态中缓过来,侧卧着身体,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的房间。这时才意识到,这是陈瘦石的房间,不是他的,他根本不知道以前的杨榛住在哪里。   他一惊,有点清醒了。不过是一起吃了顿饭,就招致一场刑罚。可是现在,大人竟让他睡在他床上?大人这是豁出去了么?不,不能莽撞。   大人虽然有胆识、有担当,可在这个时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他再怎样都逃不脱父亲的手掌吧?何况他还是皇帝的亲外甥,恐怕辖制他的不止他父亲一人。   自己得为他考虑周全才是。   他支撑着爬起来,牵动背后的鞭伤,疼得又是一阵冷汗。   “别动!”一个声音低声喝住他。   陈瘦石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原来他是换水去了。   “榛儿,你怎么不听话?”陈瘦石责备的语气里藏着满满的心疼,“我叫你好好养伤,你为何还要乱动?”   “大人,这是您的房间。”杨榛虚弱而坚定地道,“若被老爷知道,大人您恐怕受不住。属下死都无妨,可是绝不能令大人受到一丝伤害。请您允许属下去自己房间,只是今晚,属下不能伺候大人了。”   陈瘦石道:“丫鬟在外面,听不见声音。我已吩咐下人关闭院门,谁也不会进来。我自己院里的人,我已都叮嘱好了,谁都不许多话。你快躺下!”   “大人,您不能任性。”杨榛抓住陈瘦石的衣袖,“尤其这个时候,您在长洲县的宏图大志还未展开,京城中还需要陛下与老爷支持。您不能因小失大。”   陈瘦石伸手摸摸他的头,叹道:“榛儿,你太懂事。我知道利弊,可是我心疼你,你知道么?”   “属下知道。可是,求大人了,求您爱护自己。”杨榛想跪下,被陈瘦石拉住,“傻小子。”他无奈道,“我只是替你擦一下身子,擦完你就回房去睡。”   “属下可以自己来。”   “你来?你行么?一动就疼,还想不想养好伤明日随我进宫了?”陈瘦石瞪他一眼。   杨榛只好乖乖躺下。   陈瘦石看着他的脸,埋怨道:“挣得一头汗,值得么?”一边说,一边拧了温热的布巾,替他擦额头的汗。然后,沿着鬓角一直往下擦,慢慢擦到脖子、颈部,再往下到胸膛。   杨榛一把抓住他的手:“大人,您,您别……”   “怎么了?扭扭捏捏的,再啰嗦,我可抽你!”   陈瘦石一使出“强权”,杨榛就只好闭嘴了,可是当陈瘦石替他擦身体的时候,他身上每个毛孔都是绷紧的,连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陈瘦石忍俊不禁:“方才替你擦洗伤口,你倒不紧张,这会儿紧张什么?”   “这不一样。擦洗伤口的时候,属下光顾着忍疼了。可现在,现在您这样擦,属下只觉得痒痒的。”拜托,大人,我可是热血青年啊!   陈瘦石有些好笑:“没有被人服侍过,不习惯吧?”   “是,本该是属下服侍大人的。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还没沐浴呢。”   “没事,我叫小厨房烧好热水了,等你歇下,我再去洗。”陈瘦石道,一边没忘吃了杨榛一把“豆腐”,捏捏他的手臂、捏捏他的胸肌,戏谑道,“养肥点,没肉可不好吃。”   杨榛的脸再次“轰”的一声烧开了,这人连青楼都没去过,谁告诉我,他是怎么学会调戏人的?   陈瘦石见他如此,心情好起来。   身为小公爷,第一次替人擦洗身子,陈瘦石擦得一丝不苟,并小心翼翼,唯恐牵痛他的伤口。他甚至把杨榛的脚也擦了一遍。   杨榛呆呆地看着他那张雕塑般完美的脸,只觉得心都化了。   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   擦完,陈瘦石扶他出门,紫燕、紫藤候在阶下,陈瘦石吩咐:“紫藤,你送杨侍卫回房休息。紫燕,吩咐小厨房打热水来。”   “奴婢遵命。”紫藤来扶杨榛,低声问,“榛子哥,你疼么?”   杨榛心道,这小丫头挺懂事,没叫“小榛子”,她毕竟年纪还小。   “主子给我上了药,我好点了。”   紫藤扶他到了陈瘦石屋后的一个房间,替他把蜡烛点好,还拿了香来薰上,道:“这是主子特意吩咐的,有安神作用,你受了伤,得好好休养。”   “紫藤,谢谢你。”   “榛子哥,少爷对你真好。”紫藤又端来一杯茶,“我没见过他如此紧张一名下人呢。你被拉走之后,他失魂落魄的,后来就自己跑去刑房了。唉,老爷也太严苛了,你随少爷到长洲县去吃苦,少爷对你好一点也是应该的,何至于要这样罚你?”   杨榛道:“只是皮肉伤,我皮糙肉厚的,没关系。”   “你啊,心真大。”紫藤笑了。   主院。陈敬亭书房。灯亮着。   陈敬亭在房里烦躁地踱步,他并没有回去休息。   若华长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只是向里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又折身走了。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夫人,”丫鬟翠玉为她掌着灯,两人走过回廊,“您有心事?”   “我没事。”永远娴静优雅的长公主,微笑答道,“老爷恐怕要在书房过夜,你一会儿命厨房准备点宵夜送去。”   “是,夫人。”   窗外的梧桐树隐约晃动了一下,一条黑影落到陈敬亭面前,跪下道:“主子。”   那是陈敬亭的影卫。   “怎样?”   “禀主子,大少爷将杨榛扶回房,命人关了院门,替杨榛上药,还......”   “还什么?”陈敬亭厉声问。   “还替他擦洗身子。”   陈敬亭浑身一震,用手扶住书桌,五指抠得死紧。他背对影卫,道:“你去命大少爷到书房来!”   “是,主子。”影卫飞身掠起,像夜鸟般飘过重重楼阁,飘进陈瘦石房里。   陈瘦石刚洗完澡,影卫落下,跪倒:“大少爷,主子命你去书房。”   陈瘦石变色:“小八?”   影卫有八名,奴籍,随主人姓陈。   “是,大少爷。”   “你方才在此偷窥?”千算万算,没算到父亲派影卫来偷窥,真是防不胜防。   “是,大少爷。”   陈瘦石一巴掌甩过去,小八闷哼一声,身子一晃,几乎跌倒。随即跪直身子,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大少爷,请!”   陈瘦石甩袖站起来,也没开院门,随小八从屋顶飞了出去,直到父亲书房。   小八道:“主子,大少爷来了。”   陈敬亭一眼看见他脸上的指印,挥手命他退去,怒视长子:“你迁怒于小八?”   “是,父亲不也迁怒于杨榛么?”陈瘦石道。   陈敬亭猛地一拍桌子:“畜生,跪下!”   陈瘦石双膝跪倒,不卑不亢。   陈敬亭气得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儿子:“畜生,为父方才警告过你,谁知你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你是打定主意要违抗为父的命令了么?”   陈瘦石抬头看着父亲:“爹生气,是因为孩儿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么?”   陈敬亭犀利的目光盯着他,脸也逼近:“你承认了?”   “是,爹让孩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且敢于面对。”陈瘦石道,“谢谢爹。”   陈敬亭猛地举起手掌,想狠狠扇在那张倔傲的脸上,可是呆了半晌,又垂下来:“若非你明日要去见驾,为父早就教训你了。”   “谢谢爹顾及孩儿的面子。”陈瘦石的面容并无半点松动,“只是孩儿心意已决。”   “你心意已决?好,好,你告诉为父,你作何打算?”   “娶杨榛。”   “你说什么?”   “明媒正娶,让他做孩儿的妻。”   “胡说!他一个男子,又是一名奴才,你,你堂堂小公爷,居然想娶他为妻?”   “是,而且孩儿心里只喜欢他一个,所以,也不会纳妾。”   陈敬亭忍无可忍,一个窝心脚将儿子踹倒在地:“畜生!逆子!”解下玉带,没头没脑地往陈瘦石身上抽。   他的脸已气得铁青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双双见   陈瘦石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任由父亲抽打。陈敬亭抽了十几下,见儿子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甚至没有一点反应,他就像打在一块石头上一般,他忽然觉得一种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捂住胸口,踉跄后退,跌坐在椅子里。   手中的玉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陈瘦石放下手臂,怔怔地看着父亲。父亲像一下子老了几岁,腰背都垮了下去,白天的威严荡然无存。他甚至看到父亲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他心里一疼,跪起身来,膝行过去,捡起那根玉带,双手托起:“爹,您的玉带。”   陈敬亭清醒过来,盯着儿子问:“杨榛有什么好?他哪点蛊惑了你?”   这下还真把陈瘦石问住了,他愣了半晌,道:“孩儿也说不出,可就是喜欢他。”   “你与他到了何种地步?离开京城这些日子,你是否已召他侍寝?”陈敬亭的口气,简直像在审讯儿子。   陈瘦石有些迷茫,到了何种地步?可以说厚积薄发么?那份情藏在他心底很深的地方,像埋在地底的泉水,一旦被挖掘出来,便喷涌而出。   “没有,爹。孩儿初到长洲,忙于接手各种事务,哪有闲暇顾及其它?杨榛他只是尽职地做孩儿的侍从与衙里捕快,他没有逾越。至于侍寝,孩儿还不曾……况且,孩儿是要娶他当正妻的,他并非嫔妾,何来侍寝一说?”   陈敬亭握在椅子扶手上的十指有些痉挛,脸上的肌肉已经绷得像弓一样紧了,咬着牙沉声道:“你是小公爷,是要继承为父爵位的,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任性妄为,你想丢尽我与你娘的脸?你想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陈瘦石抬头,平静地道:“孩儿可以不要爵位,这爵位,就给二弟吧。”   陈敬亭终于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抽过去。“啪”的一声,响彻书房,在夜里听来惊心动魄。   陈瘦石被打得身子一晃,手里托着的玉带也几乎滑落在地。他耳畔嗡嗡直响,半边脸都麻木了,嘴里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爹,孩儿不孝,惹您生气了。”他磕下头去,“但孩儿所说,句句真心。请爹息怒,保重身体,早些休息吧。明日等孩儿见完陛下,回来任爹责罚。”   陈敬亭无力地挥手:“滚!”   陈瘦石起身,将玉带放到桌上,转身离开。陈敬亭闭上眼睛,许久,一滴眼泪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陈瘦石飞掠回劲院,看见杨榛屋里仍有烛光,心想,他莫不是疼得睡不着?想进去看看,又担心他看见自己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掌印,知道自己挨打会心疼,便隔着门说了句:“榛儿,快睡吧。”   杨榛趴在那儿,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陈瘦石的点点滴滴,这个人就像麻醉剂,竟让他忘了身上的疼痛。   听到门外的声音,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扭头看门外:“大人,是您么?”   “是我。你莫不是疼得睡不着?”   “不是,不是。”杨榛连忙爬起来。陈瘦石听到他的动静,轻喝道:“别动,好好躺着!我不进来,我只是看你屋里烛火未灭,有些不放心。”   “大人,属下不疼了。”杨榛慢慢蹭过来,“属下马上睡。”   “好,那现在就熄灯。”   真是霸道的人。杨榛心里吐槽了一句,嘴里却乖乖应了声:“是。”吹熄桌上的蜡烛,回到床上:“大人,您也早些歇着吧。”   “好。”陈瘦石举步欲走。   “大人。”杨榛又唤了声。   陈瘦石心道,这小子怎么变得粘糊了?“何事?”   “大人,属下忽然想到一件事。”   “何事?”   “属下与大人的名字:榛、石,合起来谐音就是‘真实’,您说是不是很有趣?可属下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呢,呵呵。”   陈瘦石虽然又听到了“谐音”这个新名词,可他没有深思,他实在忍不住扬起了唇角,露出一个极其宠溺的笑容。“傻小子。”笑骂了一句,他便走了。   可惜杨榛没有看见他那个笑容,否则,恐怕开心得一夜都睡不着了。   第二天,陈瘦石又是天刚亮就起来了。紫燕、紫藤进来向他请了安,伺候他梳洗穿衣。陈瘦石用了药,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但身上被陈敬亭抽到的地方都留下了斑斑青紫。幸好有衣服遮住,旁人看不见。   “去看看杨侍卫怎样了。”他吩咐紫藤,“我去父母那儿请安。”   他一身白衣,穿过清晨微凉的风,来到主院,见陈奇峰已经在那儿了。   陈奇峰躬身问安:“大哥,昨夜睡得可好?”   陈瘦石看他一眼:“二弟,昨夜你可有在父母面前说过我院里的事?”   陈奇峰道:“大哥所指何事?”   “昨夜你来过后,柏凌很快就来了,来执行父亲的命令——责罚杨榛,说他逾矩。父母远在前堂,如何知道我院里的事?”   陈奇峰惊呆了:“大哥,您怀疑小弟……?”   “不是他!”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响起。两人回头,是陈敬亭。   “府里有什么事能瞒过为父的眼睛?”陈敬亭面沉似水,瞪着长子,“你自己行为不端,倒责怪起你弟弟来了!”   “爹!”陈瘦石眼里泛起倔强之色,“孩儿不过是喜欢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何曾行为不端?”   陈奇峰更加吃惊地看着他大哥:“大哥,您莫非……莫非喜欢杨榛?”   “是!”   这时,翠玉从正房出来,唤道:“大少爷、二少爷,夫人请你们进去。”   陈瘦石忽然回过神来,看向父亲:“爹,您昨夜莫非宿在书房?”   陈敬亭一甩衣袖:“为父睡不着,怕扰了你母亲。”   陈瘦石歉然:“爹,对不起。”   陈敬亭没理他,径自进了正房。   兄弟俩进去给父母请了安。若华长公主脸色有些憔悴,像是没睡好,但气度依旧雍容。   “石儿,你今日进宫,见着陛下,休得再像上次一样无礼。”她叮嘱儿子。   “是,母亲。”陈瘦石应下了。   他们一家四口吃过早饭。陈敬亭要去早朝,叫陈瘦石与他一起进宫。陈瘦石道:“爹,您先去吧,孩儿稍后自己进宫。”   陈敬亭瞳孔微缩:“你是要带上杨榛?”   “是,孩儿怕父亲看他碍眼。”   陈敬亭道:“你以为他在我眼里么?我眼里的是你!不知自爱的东西!为父还不至于拿一个奴才开刀,昨夜他违反规矩,本该受罚。为父罚错了么?”   陈瘦石抿嘴不语。   “去,带上他!”   杨榛睡了一夜,脸上的伤消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眼角、嘴角有点发青。背上的鞭伤自是不容易那么快好,但他挺直脊背,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穿了一身崭新的侍卫服,倒比在长洲县更精神,何况由于陈瘦石的告白,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所以免不了容光焕发。   一早见到陈瘦石,还没跪下请安,就被陈瘦石拦住了:“以后别那么多礼数。”   可是杨榛坚持:“不,昨日属下跟大人说过,大人现在还需隐忍,所谓至刚者易折,大人还需外圆内方。待时机成熟,大人再露锋芒又如何?如今若做得太明显,只会徒惹麻烦。”   说着,他含笑跪下:“大人早安。”   陈瘦石伸手扶他,有点无奈地低声道:“榛儿,你哪来的这些处世之道?”   杨榛调皮地一笑:“无师自通。”   见他这样,陈瘦石才放心了。两人到前堂,杨榛见到陈敬亭,跪下行礼:“老爷,昨日属下逾矩,属下该死,谢老爷责罚。”   陈敬亭微愣,随即道:“杨榛,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杨榛恭敬道:“是,老爷。杨榛是主子的侍卫,陈府的奴才。”   “记得就好,侍奉好你主子!”   “是。”杨榛极温顺。   两辆马车载着父子俩进宫。   杨榛骑马跟在陈瘦石马车旁,第一次见识古代的京城,他好奇心爆棚,四下观望。柏凌跟在陈敬亭马车旁,听见陈敬亭在车里问:“柏凌,杨榛状况如何?”   柏凌看看杨榛,俯身回道:“回老爷,他看起来气色还好,心绪也不错。哦,大少爷在跟他说话了。”   大少爷这会儿正奇怪地问杨榛:“你东张西望在找什么?”   “哦哦,没什么。大人,属下只是觉得京城的清晨景致不错,所以四处观望。”   这傻孩子真是心大,陈瘦石在心里叹了口气,昨晚受了罚,今天还能有这好兴致。   皇宫。早朝后。   陈敬亭在宣帝姬泰的御书房。   “陛下,这逆子如今任性忤逆,且屡屡辜负圣意,臣惭愧,教子无方。”陈敬亭低垂着头,神色黯淡。   姬泰笑道:“你教不了,朕帮你教,是打断他的腿,还是折了他的翼,你说?”   陈敬亭“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陛下,臣,臣……”   “你舍不得,对不对?”   “是。”   “你舍不得,朕也舍不得。”姬泰摆手,“起来吧,别动不动跪了,毕竟,你也不年轻了。”   “陛下。”陈敬亭的眼里似有泪意,却忍着。   姬泰道:“放心,朕不会罚他的。这孩子一身傲骨,与当年的你很像,朕颇为欣赏。只是,他太干净了,干净得好像没有欲望。也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对那小侍卫如此专情吧。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他若喜欢,收他做个侍妾便罢,还娶为唯一的正妻?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陈敬亭的身子微微颤抖,好像急于逃避什么,语速很快地道:“陛下,犬子就在外面,陛下肯见见他么?”   “敬亭,你……”姬泰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变深,“你在怪朕?”   陈敬亭倏然抬头,面上已经平静如水:“陛下您说什么?臣听不懂。臣这就告退了。”   “罢了。”姬泰挥手,“你去吧,唤他进来。”   陈瘦石是带着杨榛一起进来的,两人一前一后跪下。陈瘦石道:“微臣长洲县令陈瘦石参见陛下。”   姬泰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石儿,你以前叫朕皇舅,现在跟朕如此生分了?”   陈瘦石抬头:“臣上回冒犯龙颜,心中一直惶恐,故重见陛下,臣不敢放肆。”   姬泰皱眉:“这不像你说的话。去一次长洲县,你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臣以前年少无知……”   姬泰猛地一掌拍在龙案上:“陈瘦石!别跟朕说违心的话!”   杨榛吓一大跳,这皇帝怎么说生气就生气?忍不住抬头看了姬泰一眼。   姬泰正想继续骂外甥呢,忽然对上杨榛的目光,倒愣了。   “这个就是你那小奴才?”他指着杨榛问陈瘦石。   陈瘦石一听这口气,就知道父亲刚才把什么都告诉皇帝了。他心中郁闷,自家的事事事都瞒不过皇家。真是……不自由啊!   “回陛下,他是臣的侍卫杨榛,也是臣的……”   姬泰极具威慑力的眼睛紧盯着他,那样子,像是他若说出“心上人”几个字,他就要将他拉出去砍头似的。   杨榛感觉气氛不对,连忙在陈瘦石身后拉拉他的袍子。   “也是臣的左膀右臂。”陈瘦石临时改了口。   “你胆儿肥了,你的一个侍卫,竟敢带进朕的御书房来,朕召见他了么?”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君臣甥   陈瘦石并无惧色,坦然道:“臣为陛下举贤而来,若陛下怪罪,臣甘愿领受。”   “举贤?你是指这个小奴才?”姬泰用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目光打量杨榛,杨榛抬头,不卑不亢地回视着他,姬泰眼里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向杨榛勾了勾手指,“跪前来。”   杨榛膝行往前两步,与陈瘦石平行。姬泰道:“再往前一些。”   杨榛道:“草民不敢越过主子。”   姬泰眼里研判的意味更浓:“长得不错,也貌似挺懂规矩,不过朕看你这眼睛,其实并不安分。”   皇帝你眼睛真毒!杨榛在心里道。   “陛下天生龙眼,看到的自是与旁人不同。”他不无讽刺地回道,可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敬。   姬泰扯了扯嘴角,笑道:“伶牙俐齿,看来,朕的文武状元将你调-教得不错。”   文武状元?大人?我去!杨榛被惊到了。大人您是天纵奇才啊,竟然是文武状元?文武状元去当一个区区县令,这多不科学啊。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这样惊才艳艳,怕是要招致无数忌恨吧?   “陛下!”陈瘦石唯恐皇帝针对杨榛,连忙回到正题上,“臣要举荐的正是杨榛。在臣心目中,杨榛不是奴才,而是贤才。臣不愿他的才能因身份而埋没,故擅自带他来见陛下。若陛下肯看一看臣的奏折,听臣禀报,便会明白臣的意思了。”陈瘦石说罢,取出奏折,双手呈上。   “哦?”姬泰下令,“呈上来!”他身旁的太监徐公公上来取了奏折,交给姬泰。姬泰挥挥手:“你俩先平身。”   陈瘦石站起来,极自然地扶了扶杨榛。他早已发现杨榛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珠,知道他背上伤疼。   他用眼神问杨榛:“还行么?”杨榛同样用眼神回复:“属下没事。”并报以恬然的微笑。   这小动作哪里逃得过皇帝的眼睛?姬泰咳了一声。两人忙垂手肃立。   姬泰展开奏折细看,脸上的表情极丰富,忽尔惊异、忽尔疑惑、忽尔思索,嘴里不由自言自语:“旅游业?带动其它产业......”   陈瘦石从来没有看见过皇帝如此丰富的表情,他悄悄看看杨榛,嘴角压抑不住喜悦的笑容。他觉得这个计划引起皇帝兴趣了。   杨榛也有同感,他内心激动不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瘦石。   可是当皇帝的视线从奏折上撤回时,两人同时收起了小表情。   “这是你这小奴才的主意?”姬泰问陈瘦石。   “陛下,他叫杨榛。”   姬泰横陈瘦石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陈瘦石抿紧嘴角,无声地抗拒。   “你将计划详细说给朕听。”   “是,陛下。”陈瘦石答了一声,便将杨榛提议在长洲县兴办旅游业,以云拥山为资源,建起云拥桃源景区,带动餐饮、住宿,为长洲县发家致富的计划详详细细说出来。   姬泰听得津津有味,陈瘦石便一直说下去,说到两人去实地考察云拥山,说到美人鱼。   “美人鱼?”   “便是传说中的鲛人,杨榛给它取的名字叫美人鱼。”   姬泰哈哈大笑:“胡说八道!鲛人住在深海里,岂是区区一片湖泊能容得下她的?”   “陛下,您的思维太局限了。”杨榛脱口道,“任何事皆有可能,我们可以幻想啊。”   姬泰听得不是太明白:“你说什么?”   杨榛道:“草民的意思是,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在广袤的星空里,也许住着与我们长相不同的外星人,哦,便如同我们的异族人。在大海里有鲛人,在江河湖泊里也可能有,纵然没有鲛人,我们也可以编出别的故事,比如说喜欢上书生的鲤鱼精。传说只是传说,就是将虚无缥缈的东西编出来给人听。比如龙、凤、麒麟,这些都是没有的,但只要......”   “杨榛!”陈瘦石猛地喝住他。杨榛一下子回过神来,皇帝都是号称真龙天子的,自己说龙是没有的东西,岂非正触了皇帝的逆鳞?   杨榛连忙跪下:“陛下,草民失言,请陛下恕罪。”   姬泰喝令:“掌嘴!”   徐公公上去抽了杨榛一巴掌。姬泰沉着脸道:“小奴才,管好你的嘴,否则就不是掌嘴这么简单了!”   杨榛心道,在古代当臣子的,真是如履薄冰啊,说错一句话都不行。伴君如伴虎,这日子真不好过。难怪大人要离开京城,远离这权力中心,也远离风暴。   姬泰对陈瘦石喝道:“管好你的人,否则,下次朕连你一起罚!”   陈瘦石应道:“是。”   姬泰命杨榛:“滚起来!”   陈瘦石一颗心放下去,他怕皇帝让杨榛长跪下去,那样,恐怕他身体受不了。“幸好,这会儿皇舅的心情应该不错吧?否则榛儿不会这么容易过关。”   他递给杨榛一个“谨言慎行”的眼神,杨榛眨眨睫毛,表示领会。   陈瘦石又将云拥山的地图与云拥桃源景区设计图一并呈上,姬泰唤他过去,他站在姬泰桌案前,细细讲解了一番。道:“陛下,景区周围配套设施也要跟上,臣在去云拥山上的路上,发现几处道路坑坑洼洼,不利于车马通行。”他不知不觉完全套用了杨榛的现代词汇。   姬泰点头:“想得很周到。可是,你长洲县底子薄,此事办起来有些困难啊。”   他一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自己去搞定”的样子,杨榛心想,这还是亲舅么?抠门得要死,还指望你资助呢,看来没门。   陈瘦石便提出了众筹模式。   姬泰龙颜大悦,几乎拍案叫绝:“好!好!果然好主意!”他身后的徐公公鉴貌辨色,知道主子高兴,适时地凑了一句:“陛下,这些奇思妙想,真是闻所未闻啊!”   姬泰摸着下巴,道:“这旅游业不仅要用在你长洲县,朕还要将它施于全国。朕这皇城鸿蒙,有濯翠园、古香刹、清浦池、玲珑塔......以及各处山峦,朝中这些臣子,背着朕中饱私囊,极尽奢靡。若遇到个天灾,叫他们拿点钱出来,便一个个跟朕唱穷!如今朕就让他们掏钱游玩。”   杨榛忍不住笑了,这皇帝前一刻还是睥睨天下的王,这会儿却一副算计的模样,像只老狐狸。   姬泰瞧见他的笑容,挑了挑眉:“小奴才,你笑什么?”   杨榛低头道:“陛下英明神武,草民想,主子能得陛下这样的明君,实在是主子之幸,故而为主子欢喜。”   姬泰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倒是乖觉,若是在你主子面前也这样便好了。”   杨榛不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   姬泰唤陈瘦石道:“石儿,你的这份奏折,朕准了。不仅云拥山,长洲县任何一处景点,你都可以去开发。”   陈瘦石道:“臣代长洲县百姓谢过陛下隆恩。臣还有一言。”   “说。”   “陛下方才提到濯翠园,臣想,这濯翠园本来只允许贵族进入,既然开放成景点,臣建议不拘身份地位,便是平民百姓,只要买票,一样可以进去游玩。如此,百姓会感激陛下宽仁爱民,对万民一视同仁。”   姬泰道:“官民同游,这合适么?何况,普通百姓进去,将园子弄得乱七八糟,岂非得不偿失?”   陈瘦石道:“京官多是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正要让他们放下身段,与百姓亲近,才能生出爱民之心。至于陛下所虑,不如在园中贴上游园规则,令游人遵守,若违规,便处以罚金。长此以往,百姓便知礼守礼,也是陛下教化万民的一项功德。”   姬泰赞许地看着外甥:“你说服朕了。”   陈瘦石微笑:“多谢陛下。”   姬泰扭头对徐公公道:“朕有些话要跟石儿说,你带杨榛下去,教教他如何做好奴才。”   陈瘦石一愣:“陛下?”   姬泰一个眼神过去,把陈瘦石逼退了。   徐公公带杨榛出去,陈瘦石沉声道:“陛下,您想把杨榛如何?”   姬泰怒道:“你是在质问朕么?”   “臣不敢。”陈瘦石道,“只是,杨榛是臣的人,教他做人,是臣的事。”   “放肆!”姬泰指着陈瘦石的鼻子骂,“朕念你献计有功,不罚你,否则......”   “否则便要将臣斩了么?”   “你.....你这畜生!”姬泰气极,拿起桌上一个砚台掷了过去,陈瘦石没动,砚台擦着陈瘦石的额头过去,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陈瘦石默默跪下。   “你不肯留在京城为官,朕放你去长洲县。朕给你指婚,你一口拒绝,当面顶撞朕。朕一次次容忍你,只因朕赏识你,朕看重你,甚至超过朕的亲儿子。可是,你回来不仅没有悔过之意,还一口一个陛下,将你我的关系撇得很清?嗯?你拿什么乔?”   陈瘦石见皇帝气得脸发青,想起母亲的话,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低声道:“舅舅,石儿错了,石儿只是害怕......”   一声“舅舅”将皇帝唤得软化了,表情复杂地看着外甥,半晌道:“起来吧。”   “是。”陈瘦石站起来。   姬泰道:“你害怕朕拘着你,是不是?”   陈瘦石不说话。   姬泰道:“你的前程,你要自己去博取,朕不拦着你。可是那小奴才......”   “皇舅,他叫杨榛。”陈瘦石再次提醒。   “好,杨榛。”姬泰道,“他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从何而来,你知道么?”   “石儿不确定。”陈瘦石心道,这也是我的一个结,“只是,但凡能为国计民生,何必非要细究根源?许是上苍降福于我宣国,将这灵光送给了杨榛。”   姬泰微微颔首:“不错。可是,你父亲告诉朕,你要娶杨榛为妻,并且绝不纳妾。你是要做不忠不孝之人么?”   陈瘦石道:“石儿承认不孝,只是,石儿娶杨榛,并不违背石儿为国尽忠之志啊。”   姬泰眸光闪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断然道:“朕允许你将杨榛收为侍妾,这是朕最大的容忍。你若想实现你的鸿鹄之志,便休要在儿女私情上纠缠。否则,朕立刻叫杨榛进宫做太监!”   “皇舅!”陈瘦石只觉得眼前发黑,做太监三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他痛得微微缩起了身子。   姬泰一摆手,阻断他的话,严厉地道:“考虑清楚再回话!”   “大人,您不能任性......尤其这个时候,您在长洲县的宏图大志还未展开,京城中还需要陛下与老爷支持。您不能因小失大。”杨榛的话在陈瘦石耳边回响。他想,先应承下来,只要不逼着我娶妻,我与杨榛待在长洲县,谁也管不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他深吸一口气,道:“臣遵旨。”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横插一   徐公公与杨榛在旁边的一间耳房里。杨榛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两鬓已经发白的老太监,他脸上细密的皱纹里藏着多少皇家秘辛、宫廷故事?在皇帝身边当差,恐怕早就修炼成精了吧?看起来温和无害,内心呢?   徐公公名叫徐植,从姬泰还是太子时就服侍他了,这么些年在皇帝身边的地位不曾动摇过。皇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准确地领会他的意思。   “杨榛,你坐吧,擦擦汗。”徐植和蔼可亲地道。   杨榛坐下来,暗暗放松了一下背部,拿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又摸了摸挨打的半边脸。徐植觉得挺有趣,这少年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请罪挨打都没有表现出一丝诚惶诚恐的样子,挨了打也并没有表现得更卑微。   “公公。”杨榛不知道他的姓名,只好含混地叫,“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徐植道:“你可知道你家主子想娶你为妻,并且是唯一的妻子?”   “?!”杨榛先是被“妻子”两个字雷了一下,心里大喊:我是男的!紧接着回过神来,什么?大人已经出柜了?这,这未免太快了,他昨晚才向我告白的啊!这位公公知道,那表明皇帝知道了,是老爷刚才向皇帝禀告的?   难道昨晚大人去向他父亲坦白了?   “他.....他一定挨打了吧?”他失声说出来。   他已经风中凌乱了,一面狂喜,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陈瘦石却只要他一个,说明他是真心喜欢他的;一面担忧,他努力维系着表面的假象,陈瘦石却非要捅破天,把事情昭告天下,他以后的路恐怕荆棘丛生......   “是,国公爷打了他。”徐植道。   杨榛心里一痛,想到那人默默承受着痛苦,还不让他知道,他就更加心痛。   虽然这世的杨榛才十八岁,可毕竟现代的杨榛已经二十六岁,比陈瘦石还大四岁,他觉得自己该比陈瘦石承担得多一些。可是碍于这个卑微的身份,他不能为他做什么。他只能在长洲县这个小小的王国里,把陈瘦石当成他的王,为他治国安-邦出谋划策。   可是一回到端国公府,陈瘦石就是端国公与长公主的儿子、皇帝的臣子。而自己,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一个“奴才”而已。   他帮不了大人,反而连累他挨打。若是事态发展下去,他不敢想象大人会遭遇什么。这会儿皇帝单独留下大人,不知道会怎样对他?   徐公公看到了他脸上的痛,他那双洞明世事的眼睛里隐隐闪过一丝惋惜之色:“杨榛,你真的清楚自己的身份么?”   杨榛抬头看他:“是。”声音有些沙哑。   “你知道怎样做个好奴才么?”   “大人没有当我奴才。”他的眸子依然是隐忍的,可是说出的话却在抗拒。   “所以,你便恃宠而骄,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徐植的声音很平和,他只是缓缓诉说着事实,“你我都是做奴才的,最大的本分便是服侍好主子。对主子,你只能心怀敬仰、崇拜、忠诚、服从,切不可奢望,更不可觊觎!”   杨榛被“觊觎”两个字震了震,瞬间有点心虚,在陈瘦石没有向他表白前,他可不正是在“觊觎”他么?   不过,他是现代青年,他才不管什么身份尊卑。   “主子也是喜欢我的。”他清亮的黑眸直视着徐公公,“我没有奢望也没有觊觎,我只是接受了主子的爱。”   徐植忽然觉得这小子不愧是陈瘦石教出来的,青出于蓝胜于蓝,那胆子比他主子大了好几倍。而且没羞没臊,竟然堂而皇之地说接受主子的“爱”。   “你......”   “公公不是教我服从么?那主子爱我,我要不要服从?”杨榛问。   “你要服从,但不能占有,更不能妄想独占。”徐植道,“小公爷的身份有多尊贵?他喜欢你、临幸你,那是对你的恩宠。你自是要满足他、取悦他,让他高兴。但你始终要明白,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并且,你是男子,你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正妻?你最多不过是个侍妾或男-宠。”   杨榛明白了,这是他曾经考虑过的问题,如果真有一天陈瘦石要娶妻,他是否甘心当个男-宠。   不,他做不到。以一个现代青年的认知,他无法与一个甚至几个女人一起“共享”丈夫,那太荒谬了,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会极度不适。他要的是专一的爱情。   可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陈瘦石制造麻烦。他很清醒地认识到,在强权之下,他必须学会变通。只有当他有实力的时候,他才能去搏击,现在他就像蚂蚁一样,人家一个小手指就可以将他捏死了。   “公公教训得是。”他低头,表示顺从,“我明白了。”   徐植道:“如此甚好,我们走吧。”   杨榛出来,见陈瘦石已经在等他了,而陈敬亭不在,可能是先走了。他紧走几步,到他身边,低唤:“主子。”   陈瘦石一愣,因为杨榛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只会叫他大人,现在突然改口,他有些奇怪:“怎么了?徐公公跟你说什么了?”   杨榛浅笑:“他叫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服从主子、取悦主子,甘心当主子的侍妾,不能妄想独占主子。”   陈瘦石道:“他跟你说了我的心意?”   “是,主子想娶属下为妻,还因此挨了老爷的打......”   “闭嘴!”陈瘦石忽然觉得“主子”两个字异常刺耳,他烦躁起来,“你听了他几句话就变了?一口一个主子!”   “没有。”杨榛道,“属下的心没变。只是,属下不想再加重主子的负担。以前属下很在乎这个称呼,因为属下心里偷偷觊觎着主子......”   陈瘦石看他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若非在宫里,他恐怕要忍不住将杨榛搂进怀里。   “可是现在,属下不在乎了,因为属下知道主子您心里有我。”   “是,我心里有你,而且,只有你。”陈瘦石低低地道,“我们边走边说。”   “是。”杨榛应了声,跟着他往前走,“主子,陛下责备您了么?”   陈瘦石苦笑:“意思与你听到的一样,只能将你当侍妾,不能当正妻。我答应了,否则,你现在就要被拉去当太监了。”   杨榛悚然一惊,背上刷地流下冷汗。这皇帝威胁的手段真是高明,如此一来,大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榛儿,我真无能。”陈瘦石的笑容更苦。   “不,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此事咱们要从长计议,主子与陛下、老爷死扛,最终是没有好结果的。主子现在退一步,不是屈服,是为了保全属下。属下万分感激。”   “榛儿,”陈瘦石皱眉,觉得这样好别扭,“我感觉,你又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杨榛摇头,唇边挂着一缕稳稳的笑容:“没有,心相近,又何必介意形相远?此处是宫里,恐怕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主子还是小心为妙。忍一时换一生,咱们划算。”说到最后一句,那笑容又显得有些调皮了。   陈瘦石心中五味杂陈,扭头看他:“榛儿,你总能开解我的心结。你这么好,叫我怎么舍得让你委屈?”   “属下不委屈。”杨榛道,“等回了长洲县,属下依然‘独占’着主子啊。”他故意把“独占”两字加重了念出来,惹得陈瘦石笑了,犹如春风化冻一般。   “我喜欢被你‘独占’。”他的视线斜斜地递过来,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宠溺,“我也喜欢......占有你。”说到最后三个字,低沉而磁性的语音里充满蛊惑。   杨榛的脸瞬间升温。   这时,就见一名太监匆匆走来,向陈瘦石躬身行礼:“小公爷,太子殿下有请。”他是太子姬凤鸣身边的太监梁肃。   太子姬凤鸣,是宣帝姬泰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就意味着没有人跟他抢那个龙位,不会上演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戏码。所有人都觉得,姬凤鸣这个皇子是得天独厚的幸运儿。   正因为是唯一一个别无分号的太子,姬凤鸣在太子之位上坐得稳稳的,毫无危机感。因此养得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才德皆不配位。   姬凤鸣如今二十二岁,只比陈瘦石大五个月。两人年龄相近,关系却若即若离。此时特意叫梁肃来请陈瘦石,陈瘦石有些不解:“梁公公,太子召我何事?”   梁肃道:“奴才也不清楚,小公爷见到太子便知道了。”   太子宫中,姬凤鸣正半躺在榻上,一名宫女跪着替他捶腿,一名宫女站着替他捏肩。他面前的矮几上有两杯茶,尚有余温,显见他刚刚待过客。姬凤鸣命宫女:“收了茶,换两盏来。”宫女便去办了。   这时就听梁肃在门口禀道:“小公爷到。”   姬凤鸣这才坐正身子,挥手示意宫女退到一旁。   陈瘦石带着杨榛进来,向姬凤鸣跪下:“参见太子殿下。”杨榛也在他身后跪了。   姬凤鸣连忙起身扶道:“我俩兄弟,无需如此多礼。来,快坐下。”   陈瘦石道:“多谢太子殿下。”坐了下来。杨榛站到他身后。   姬凤鸣不满道:“说了我们是兄弟,你就不像奇峰爽快——叫我太子哥哥。”   陈瘦石很为难,这声“太子哥哥”怎么也叫不出来,顿了顿道:“太子殿下,臣口拙......”   姬凤鸣挥挥手:“罢了,你非要与我生分,便依着你吧。以前也是如此,我与云华他们出去玩,你总不肯同行。心里怕是嫌弃我们,不肯与我们为伍吧?”   杨榛旁观着这位太子爷,见他貌似在开玩笑,可眼里隐约闪过一丝戾气,薄唇微扬间,几分傲慢便从唇线里流了出来。   他心中敲响了警钟,此人看来与大人磁场不合,大人恐怕真是不屑与他为伍的。   陈瘦石起身道:“太子言重了,臣怎敢?臣只是不爱玩乐罢了。”   姬凤鸣指指陈瘦石,一副“你就是这脾气”的无奈样:“坐下,坐下,你这人啊,真像块石头!”   陈瘦石重新坐下,道:“太子殿下召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我听说你回来并进宫了,想着许久未见,找你来聊聊。”姬凤鸣道,“我这里新进的‘眼儿媚’,好茶,你尝尝。”   他真摆出闲聊的样子,陈瘦石也不好拒绝,便拿起茶来饮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   姬凤鸣像突然发现了他身后的杨榛,用下巴指了指:“瘦石,若我记得不差,你这小奴才叫杨榛吧?”   杨榛心道,父子俩一个德性,一口一个小奴才。   陈瘦石心道,难道太子也要出面干涉我的事?想想不太可能,便道:“正是。太子殿下还记得他?”   姬凤鸣笑道:“当然记得,每回去你府上,都能瞧见他,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不过,没想到他越长越俊俏了。跟你去了回长洲县,我看他周身的气度都有些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陈瘦石微笑道,“他天天在臣身边,臣倒是看不出来。”   姬凤鸣摸着下巴,像在研究一样器物似地看着杨榛,杨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却没低头,尽量用平静的目光迎上去。   姬凤鸣笑出来:“他比以前自信。以前像你的影子似地跟着你,很容易叫人忽略了他。可现在,他站在这里,我一眼就瞧见了他。瘦石,这小奴才我喜欢,不如你把他送给我吧?”   陈瘦石吃了一惊,道:“太子殿下莫要与臣开玩笑了,臣此番回京,行程匆匆,还要赶回去......”   姬凤鸣忽然脸一沉:“本宫与你说真的,并没有开玩笑!”   一下子“本宫”,终于将君臣的界限划了出来。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大秀恩   陈瘦石漆黑的眸子盯着姬凤鸣,瞳孔缩紧,他并不认为太子殿下一时兴起,看上了杨榛,他与丞相之子缪云华等人经常出没于灯红酒绿之地,玩过的妓-女、小-倌恐怕已经不计其数了。   杨榛虽然长得好,可是太干净,完全没有那些人的妖娆妩媚,不该引起姬凤鸣的兴趣。   他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打压自己?   陈瘦石知道自己招人嫉妒,因为他相比于那些沉溺于红尘欲-望中的王孙公子、达官贵人来说,是一股清流。   身处鲍鱼之肆,你却自带芬芳;身处泥泞污浊,你却一尘不染。这样的人就是异类。而异类总是被排斥与忌恨的。   可是,自己已经“逃避”到了长洲县,为何姬凤鸣还要针对自己?   姬凤鸣也在盯着他,像盯上了猎物的猎人。   杨榛心里很着急,他不知道他家大人会不会冲动起来,与太子翻脸。但他什么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保持平静。   陈瘦石却没有怒,他波涛暗涌的眼眸渐渐平息,嘴角渐渐挑起,露出一个堪称风流的笑容,他忽然向后伸手,将杨榛拉到面前。   杨榛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大人附耳道:“跪下。”   杨榛跪下,下一秒,陈瘦石把他搂进怀里,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抚住他的脸,然后,温柔而热烈地,吻上他的唇。   杨榛一下子像被电流击中,浑身发麻,他茫然的视线对上陈瘦石漆黑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温情、爱恋,还有,像宣告主权似的......霸道。   姬凤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根本不能相信这是陈瘦石。这清心寡欲的人什么时候变得放荡不羁了?还有他那该死的吻技......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陈瘦石完全不顾旁人在,不断挑动杨榛的舌尖,杨榛从迷茫中回过神来,终于回应。两人唇舌相交。   杨榛觉得自己崩溃了,所有的堤防都打开,任由爱的洪水冲下,将他淹没。那男人浑身散发出浓浓的雄性荷尔蒙,将他完全笼罩。他沉溺在他的吻里,沉溺在他的气场里......无法逃避。   宫女们看得脸都红了。   姬凤鸣忍不住咳了一声。陈瘦石这才放开杨榛,把他拉起来,让他站在他身侧。   姬凤鸣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在浇灭心里的火,然后放下,冷声道:“瘦石,你这是做什么?”   陈瘦石偏了偏头:“如您所见,殿下。杨榛是臣的侍妾,此事臣已禀告家父、禀告陛下。太子殿下想要杨榛,恐怕不太合适。”   姬凤鸣愣了愣,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一向洁身自好的陈小公爷,从不沾花惹草,却原来不是不恋野花,而是身边有一朵家花供你赏玩。”他指着杨榛,“你这小奴才,迷惑你主子,手段倒是高明。”   杨榛皱眉,脱口道:“我没有迷惑主子,我们是两情相悦。”   陈瘦石投来一个温柔而愉悦的笑容,还带着赞许。   姬凤鸣勃然变色,两人之间氤氲的那种爱的气息像浓浓的花香,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发现陈瘦石现在的样子迷人极了,温柔、高贵,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流蕴藉。而杨榛也像变成了一个发光体,两人一坐一站,却有着奇异的和谐感,像一幅美好的图画。   宫女们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们,像是看痴了。   姬凤鸣的目光变得像针尖般锐利,他冷笑道:“两情相悦?杨榛,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胆大包天,说出这种话!”   陈瘦石站起来,平静地道:“杨榛不是东西,是臣的人。臣与他的事,是臣的私事。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便告辞了。”   说罢,他自然地牵住杨榛的手,在姬凤鸣气急败坏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姬凤鸣脸上阵青阵白,猛然拿起一个杯子,狠狠砸在地上,砸得粉碎。   宫女太监都吓得跪倒在地,姬凤鸣挥手命他们退下,并命梁肃守在宫外,然后说了一声:“出来吧。”   一人清瘦俊美,身穿宝蓝色的袍子,缓缓走到姬凤鸣面前,躬身道:“太子哥哥息怒。”   此人赫然是陈府二少爷陈奇峰。   姬凤鸣懊恼地看他一眼:“坐吧!”   陈奇峰坐下,微笑道:“太子哥哥您气什么?您应该高兴才是。”   “我高兴?他们俩在我面前那么放肆,你说我高兴得起来?”姬凤鸣恨恨道,“陈瘦石仗着父皇宠爱,一向不把我放在眼里。今日我不过试探他,问他要个人,他竟然公然挑衅,当着我面与杨榛恩爱......”   陈奇峰道:“我哥确实变了,以前他过着禁-欲的生活,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没想到为了一个小小的杨榛,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娶杨榛为妻,并且绝不纳妾。不过,方才他倒改口了,称杨榛是他侍妾,想必是陛下给他施压了吧。您看他额头还留着一丝血痕,恐怕是挨了皇舅的打。所以说,您应该高兴啊。”   “我本来指望他强硬到底的。”姬凤鸣眼神闪烁,“最好他彻底激怒父皇,将他永远驱逐在长洲县,永世不得返京。如此一来,你继承端国公爵位,我继承宣国的皇位,岂不完美?”   陈奇峰露出一个斯斯文文的笑容:“太子哥哥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与我哥又没什么关系,怎么把两件事相提并论了?”   姬凤鸣愣了一下,挥挥手:“我都混乱了。不过,我父皇太宠陈瘦石,有时候我感觉他比我更像我父皇的儿子。这事十分诡异。父皇处处拿我与陈瘦石比,夸他德才兼备、卓然不群,而我这个儿子却是朽木。气死我了!”   “太子哥哥气什么?我哥再好也是臣,将来也必定要侍奉您这位君王的。您难道还不会驾驭他么?”   姬凤鸣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开心起来:“正是,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奇峰,你果然心思细密。”   “不是,奇峰只是旁观者清罢了。”陈奇峰道,“至于杨榛,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我看我哥对他用情已深,我哥这个人,跟旁人不同,他从不三心二意。认定了一件事就像石头一样顽固,不肯动摇。”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不会娶妻?”   “对。他不过是在敷衍皇舅,口是心非,实为欺君。总有一天,他会自食恶果的。太子哥哥不用在他身上费什么心思,就让他自己折腾吧。”   姬凤鸣点头,拿起茶,慢慢地品起来。   端国公府。   陈瘦石与杨榛回到劲院,杨榛就拿了伤药去替陈瘦石擦额头上那道细小的伤口,心里想着,要是有个创口贴就好了。不过想想大人那么帅的脸,要是额头贴一个创口贴,那肯定很滑稽。   想着就不禁笑了出来,陈瘦石被他一笑,只觉得心神荡漾,想起太子宫中那个吻,仿佛意犹未尽。他吩咐紫燕、紫藤下去,一把抓住杨榛的手,把他带入怀里。   “嗯……”杨榛被牵动鞭伤,闷哼了一声。   陈瘦石连忙换个姿势,左手臂垫在杨榛的颈下,右手轻轻搂在他腰里,俯身,黑眸中泛起笑意,一点点凑近杨榛的脸。眼见着杨榛的脸上起了红晕,他轻轻用嘴唇去摩挲他的脸:“榛儿,害羞了?”   “主子……别,这是您家。”杨榛想推开他,却被陈瘦石搂得更紧:“他们都知道了,反正你是我的侍妾……”男人在他耳边道,呼出的热气喷在杨榛脸上,杨榛的脸几乎红透了。   “刚才在太子宫里,怎不见你如此害臊?”陈瘦石颇觉奇怪。   “刚才,主子是在做戏。”   “谁说我在做戏?我是真心的。”陈瘦石惩罚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挑开他的唇齿,又一番深深浅浅的吻。   一吻罢,陈瘦石将他抱起来。杨榛有些发晕,这公主抱......是对一个男人该有的姿势么?忍不住用抱怨的目光去看陈瘦石。陈瘦石根本没有自知,柔声道:“我抱你去我床上,再给你上点药。”   “主子,您呢?”杨榛道,“让属下看看您的伤。”   “我没事。”陈瘦石不容置疑地道,“去趴着。”   鞭伤比昨日看起来好了许多,大部分地方开始结痂了,只是好了之后,还是会留下印迹吧?陈瘦石心疼地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痕:“榛儿,今晚我们再住一宿,你好好养伤,我们明日便回长洲。”   “是。”杨榛应道。这时候主院里有下人过来,说老爷夫人请大少爷过去用餐。   杨榛叮咛道:“主子,您千万别顶撞老爷,我们回长洲县还有大事要做,老爷要是生气责罚主子,主子您皮肉受苦事小,耽误行程就事大了。”   陈瘦石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我挨打受罚你不心疼,耽误了公事你就心疼了?”   杨榛连忙摇头:“不,不是,主子,属下不会说话,属下说错了……”   陈瘦石道:“别解释,我懂你的意思。我不会莽撞了,你放心。”他知道,今天,在宫里、在府里,杨榛一直用“主子”两个字提醒他,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知道,他的杨榛期盼着与他并肩,但为了他,他愿意跪着,愿意将自己低到尘埃里。   午饭吃得很平静,陈敬亭与若华长公主像没事人一样,根本没有提起杨榛的事。一家人在一起,依旧是往日其乐融融的模样。   饭后,若华长公主叫陈瘦石陪自己走走。陈瘦石跟在母亲身后,沿着花园的青石小径慢慢走着,春风中,若华长公主裙裾翩翩,不惑之年的她依旧美丽、优雅,在陈瘦石的记忆中,她一直如此。他从没见母亲生过气、发过火。   “石儿,身上的伤还疼么?”   陈瘦石回道:“不疼了。是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杨榛那孩子不错。”若华长公主放慢脚步,却没回头,只看着前方,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是缘是孽都是天注定。你既然喜欢,娘也不拦你,让他做你的侍妾,既能保护你,又能服侍你,这挺好。只是,你若想单恋他一个,恐怕他消受不起,反而毁了他。石儿,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才是铁律。”   陈瘦石一怔:“母亲......”为什么觉得母亲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哀愁?   若华长公主回眸,微笑:“便是你皇舅那样的天下之主,也并非自由自在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枷锁与桎梏。”   陈瘦石目注着他母亲。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中都似已盈满了忧伤,这忧伤包裹着他,令他觉得酸楚。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若华长公主道:“娘叫翠微去服侍你,其实,原想让她做你的侍妾。”   “母亲......”   “放心,娘不逼你。现在有杨榛,你就先收了他吧。”   “是,谢谢母亲。”陈瘦石深深一躬。   劲院里。杨榛与紫燕、紫藤及小厨房的厨子、杂役一起吃饭,他机灵地套他们的话,终于弄明白了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这是宣国,皇帝名叫姬泰。皇后柳氏为皇帝生下一子姬凤鸣,便是他见到的太子;一女凤羽,就是二少爷陈奇峰要娶的那位公主。皇宫嫔妃众多,可皇帝的子嗣却少得可怜,除了太子与凤羽,另外只有两位公主。   端国公陈敬亭,爵位世袭,娶的是皇帝的妹妹长公主若华。   酉时初,在新安坊的一条深巷里,有一座修竹与垂柳合抱、壁上挂满藤萝的庭院。几条黑影伏在围墙上,一动不动,宛如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徐植在廊下肃立,看着廊上几盏粉色的宫灯,有几只蛾子绕着宫灯扑闪翅膀,一只夜莺不知藏在哪处叶底,发出清脆的啼鸣。   屋里,姬泰坐在椅子里,陈敬亭跪在地上,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死寂。   许久,姬泰开口,声音压抑着憋闷:“敬亭,你要跟朕怄气到何时?”   陈敬亭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陛下,时过境迁,您究竟还要臣怎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前尘往   姬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走到陈敬亭面前。他低头看陈敬亭,眼神晦涩难明。“敬亭,”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低哑,“朕明白了,这个地方,是否依然是你心中过不去的坎?你以为,朕叫你来是干什么?”   陈敬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么?   “朕只想跟你说说话。”   “陛下特意叫臣到这个地方来,只是想说说话么?”陈敬亭困惑地道。   那一瞬间,一丝疼痛掠过姬泰心头,模糊却又清晰。他记忆中,那个青葱少年也曾用这样困惑的、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喃喃道:“陛下,臣不明白。”   是的,那时候,陈敬亭不明白,年轻皇帝也不明白。有后宫那么多莺莺燕燕环绕,可他偏偏喜欢上了陈敬亭,这个虽然长相俊美,却缺少情趣的男子。   君子端方,这四个字用在陈敬亭身上再确切不过。   举世皆浊我独清,也许正因为他身上有那种出尘的气质,他才会爱上他吧?见惯了朝臣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见惯了富贵中人醉生梦死、骄奢淫逸,突然遇见陈敬亭,像地底涌出的一股清泉,饮一口,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于是,他想要细细品这甘泉,细细熨贴自己的心。每天,当他为国事忧心、焦虑,心浮气躁时,他想见陈敬亭,只有陈敬亭才能抚平他的心。   他在宫外召见他,便是在这个幽静的巷子里。第一次,他捧着他的脸,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一面小心呵护,一面又毫不犹豫地占有。   “敬亭,你忠于朕么?”   “臣誓死效忠陛下。”   “你能为朕做到什么程度?”   “无论陛下要臣做什么,臣都愿意。”   于是,他临幸了他,要了他青涩又美好的身子,像摘下了一枚尚未成熟的果子。   “陛下,臣不明白,臣不是女子。”   “你不是女子,却比所有女子都好。”   “这不合规矩。”   “朕是天子,朕就是规矩。”   少年流泪了,晶莹的两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没入枕头,无声无息。   这是他的陛下,他的天子,他侍奉的君王。他想为他尽臣子之责,却没想到,尽到了床-第之中。身为男子,他觉得屈辱,可是,这个人爱他、珍惜他,并没有抱着亵-玩之意。   “敬亭,你让朕觉得安心。”他总在他耳边低语,一声声地诉说,“朕在那龙位之上,总觉得孤单,唯有你,才能真正填充朕的心。”   “敬亭,朕喜欢你,就像中了毒,你让朕难以自拔。”   当他与年轻皇帝合而为一时,他分不清是谁填充了谁的心。他迷迷糊糊地想,陛下是真的用情了吧?他对那些后宫女子也是如此的么?   想到她们的时候,他的心一阵阵刺痛。那时他才发现,自己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男子。那个掳掠了他身体的人,也掳掠了他的心。   一次次召见他,从春花开时,到秋叶落时。从他十七岁,直到二十岁。年轻皇帝一点也没有厌倦,反而越来越食髓知味。可他,终究是男子,他的自尊、他的骄傲始终没有被磨掉。   “敬亭,进宫吧。”   “进宫做什么?当陛下的男-宠么?”   “朕封你为妃子,只宠你一个。”   “那臣一定会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成为陈家的罪人、宣国的罪人。”   “可是,朕不能只有你一个,朕是皇帝。朕肩上,担着江山社稷、天下苍生。”   “是,陛下是皇帝,陛下拥有三千佳丽还不够,还要臣这个不为世俗所容的男子。臣不愿进宫,不愿做陛下后宫的男人,不愿日日期盼陛下翻牌子,不愿与一群女人争宠,不愿青史上留下骂名……陛下,您放过臣吧。”   “敬亭,你也是喜欢朕的,不是么?”年轻皇帝紧紧抱着他,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心脏阵阵抽痛,舍不得放手。   “是,臣傻,臣混账,臣昏了脑子。臣早知道没有结果,便不该答应陛下。臣不能一生侍候陛下,是为不忠;臣一个男子,委身于陛下,过着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愧对父母祖宗,是为不孝……”   身下的人流下泪来,又是两滴,没有更多。   终于有一天,老国公发现了儿子与皇帝的事,他将儿子狠狠打了一顿,陈敬亭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好。   那期间,长公主若华来探望他,那美丽的女子用一双温柔而通透的眼睛看着他,对他道:“敬亭哥,我一直都喜欢你。我知道你的苦,我也理解皇兄的难处。你们是真心的,但你们皆不自由。若你需要,我愿意做你的妻,陪你走过一生,为你治愈。”   他流泪了,这次,他流了许多泪。   后来,皇帝赐婚,长公主下嫁,端国公府无上荣光。自嫁进来的那天起,若华便不再是长公主,她吩咐府里所有人叫她夫人,叫陈敬亭老爷。   “我既嫁给了你,便是你的夫人,再也不是皇室女子。从今日起,我们甘苦与共。”   对陈敬亭来说,若华恐怕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了,她完全没有皇家女子的娇骄二气,她总是那么温婉、娴静、优雅。   可是,有时候午夜梦回,他会看见身边女子藏着哀愁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梦中唤了“陛下”两个字。而若华,从来也没有提起。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能给出的真心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他能前脚抱着他极尽缠绵,后脚一道圣旨命他娶别人。   他怨么?他不知道。也许,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是他自己不该放入真心。   一转眼,沧海桑田……   当他得知儿子喜欢上了杨榛,他感觉五雷轰顶一般。历史重演了么?只是,地位倒了。当初的自己是臣,姬泰是君;而如今儿子是主,杨榛是仆。   但那又如何呢?他们家始终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姬泰对陈敬亭并没有放手,虽然两人再也没有身体上的交-合,但心灵上,姬泰有种强烈的控制欲。对陈瘦石,姬泰简直管得比对儿子还严。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陈敬亭从来没有想过反抗姬泰,一面是当年臣服后留下的惯性,一面是因为若华的关系。   可是自己的长子偏偏长着棱角,常常惹怒皇帝,这令陈敬亭不安。当他在御书房听到皇帝说“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他若喜欢,收他做个侍妾便罢,还娶为唯一的正妻?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时,他的心阵阵颤栗。   饶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会痛的啊。   他怒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愤而抽他。可是,他怒的也许不是儿子,而是命运。   当他再次被召到这个地方时,他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惶恐。在这座院子里被皇帝一次次“临幸”的记忆,已经像烙印一样烙在他心上。他想起他的卑微、他的顺从、他被这男人掌控着的欢愉......   他内心挣扎了许久,才来到这里。跪下,便不肯起来。他不想再次输了自己,他已经输不起了。   “不,朕食言了,朕想抱抱你,就抱一下。”九五之尊喃喃地道,听来竟令人产生了一种低声下气的错觉。   陈敬亭呆呆地看着他,也许是皇帝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他放松了警惕,他眼里露出顺从之意。于是,姬泰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他。   这种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包括这男人身上的气息。   “敬亭,咱们都不年轻了。”幽幽的感慨从眼前这人嘴里发出来,明明是睥睨天下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脆弱。   陈敬亭的眼角湿润了:“陛下。”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那么好哄。只要对方稍稍示弱,他就会丢盔卸甲。   “坐下吧。”姬泰摁着他坐下,“喝杯茶,解解渴。看你嘴唇都干了。”   “臣谢陛下恩典。”   他是故意的么?故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姬泰有些生气:“朕不会强迫你的,你就不能好好与朕说话么?”   “陛下,臣没有逾矩,也没有抗命……”   姬泰气得要吐血,这死板的父亲,才会生出陈瘦石那样死板的儿子。白白浪费了他们的仙人之姿,真没情趣!   可是,偏偏他就那么喜欢他们。   “敬亭,朕今日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他决定不去计较陈敬亭,免得给自己添堵。   “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陛下无需与臣商量。”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当初朕也没有强抢民男啊!虽然开始时你有些抗拒,可后来不是也很享受么?现在夹枪带棒的,是在讽刺朕么?   陈敬亭不知道怎么又惹怒了皇帝,茫然而无辜地望向他。   皇帝立马泄了气,只能好言好语道:“朕本来早就想跟你提了。都怪石儿那小子,急匆匆跑到长洲县去,害朕没来得及说。此次他回来,给朕提了一些治国之策,朕十分欢喜。石儿胸怀大志,心系百姓,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朕膝下仅有凤鸣这一个儿子,不知你可肯将石儿过继给朕,让他做朕的二皇子?”   陈敬亭惊呆了:“陛下,您疯了?”   “?”姬泰皱眉。   “陛下不可。”陈敬亭腾地站起来,想跪下,却被姬泰拉住:“你做什么?有话站着说!”   “陛下,石儿是陛下的外甥,并非侄儿,过继给陛下,名不正言不顺。”   “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若华是朕亲妹妹,石儿身上有皇室血脉。朕将他过继来,他就是朕的亲儿子。朕已问过丞相与朝中重臣,他们都赞成此事。如今只要你同意罢了。”   “可是,陛下有太子还不够么?”陈敬亭的声音低下去,有些无法言说的痛楚,死死忍着。   “太子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朕要用石儿来激励他。”   原来,你将石儿当成工具么?   “不是你想的这样。”姬泰敏感地察觉他的怀疑,连忙道,“敬亭,相信朕,朕不会做对不起你与若华的事。”   半晌,陈敬亭才道:“此事,若华知道么?”   “若华从来都听你的,朕知道。只要你同意就好。”姬泰在他耳边低声道,“敬亭,你生了个好儿子。你的儿子,不就是朕的儿子么?”   陈敬亭慢慢躬下-身去:“臣替犬子……谢陛下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了,明天休息~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浪漫屋   在满院星星点点的灯光里,两条人影飘上屋顶,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其中一人的手搂在另一人腰间。   紫燕与紫藤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紫藤睁大眼睛,看着紫燕:“紫燕姐姐,大少爷和榛子哥……”   紫燕拉她回屋,轻声道:“府里都传遍了,大少爷喜欢小榛子,要让他做侍妾呢。”   紫藤整个儿怔住,菱形的小嘴微张着,半晌才结结巴巴说出话来:“这,可,可是,榛子哥是个男人。”   “你这傻丫头,孤陋寡闻了吧?京里那些公子哥,十六七岁就蓄养男宠、侍妾的多的是。不过他们只是玩玩。我们大少爷一向洁身自好,他若喜欢小榛子,那肯定是真的喜欢了。”   “嗯嗯,一定是的。”紫藤重重点头,“难怪昨夜榛子哥被打,大少爷好心疼的样子。”   紫燕把两只手交握着,抵在下巴上,激动得两眼放光:“我早就觉得他俩之间不同寻常,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现在终于明白了。小榛子看大少爷的眼神,明明就是喜欢嘛。可他又不敢说,谁叫他是仆人呢。谢天谢地,总算大少爷也是喜欢他的。”   “榛子哥越来越好看了呢,难怪大少爷喜欢他。”紫藤喃喃道。   “是哦,是哦。”   两人在屋里小声地叽叽喳喳,而陈瘦石与杨榛正并排坐在屋顶上,陈瘦石的一只手仍然扶在杨榛腰间。   “主子,您要属下上来做什么呀?”静夜里,杨榛不敢高声,嗓音轻柔得像此刻吹拂在他们身上的风。   “看月亮。”   “这残月像蛾眉似的一弯,又不是满月,您叫属下看月亮?”杨榛不解。   陈瘦石笑,双眸在黑暗中像最亮的星辰:“本想拉着你一起饮酒,可你身上有伤,我便作罢了。就这样陪我坐坐,听听风声、看看花影,不好么?”   “可是,我们这样太招摇了。若被老爷知道……”   “他会知道的,府里的影卫指不定在哪儿窥视着我们呢。”   杨榛:“!”原来真有影卫这种职业,这些人是像鬼魅般的存在么?他立刻警惕地向四周观望。   “别找了。”陈瘦石丝毫不在乎,“不用在意他们,我就是要全府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从此再不用避讳,也不会害你再受罚。”   “可是,您的清誉……”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旁人说去。”   “主子。”杨榛心潮澎湃,这男人为他顶撞父亲、冒犯龙颜,与太子针锋相对,处处维护他,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誉,而自己不过是个小小侍卫……他胸口有一股滚烫的情绪,像火山爆发一样,再也遏制不住。   他主动抱住陈瘦石,将自己的唇凑过去,吻住了陈瘦石。“主子,我爱你,我爱你。”大胆的表白从唇齿间泄露出来,像细碎的水珠,晶莹透亮,落入陈瘦石口中。   陈瘦石忍不住笑了,他的榛儿这么大胆、这么主动,今晚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呢。那一吻像是倾注了他的全身心,他全部的感情甚至灵魂,热烈而虔诚。   “榛儿,叫我夫君。”陈瘦石磁性的嗓音被唇舌的搅动干扰着,有些含混,却更有一种惑人的味道。   杨榛的脸腾的一下烧开了。侍妾、夫君,这些古代的称呼他还是不适应啊!我是男人,我是现代男人,他在心里挣扎一般地喊,可是声音微弱得像即将熄灭的烛火。他无法抗拒眼前这男人的魅力,他觉得自己即将融化在他的吻里。   他想在吻的时候胡乱叫一声,蒙混过关,可陈瘦石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把他放开,黑曜石般的眼睛默默凝注着他,明明看不清,杨榛却觉得自己好像映在他眼底。   “榛儿,叫我。”这一次,他带了些命令的口气。   “主子,属下现在……只是侍妾。”杨榛困难地应对着陈瘦石强大的气场,喉结紧张地微微蠕动,睫毛也不停颤抖。在黑暗中,陈瘦石看得真真的。   他把杨榛搂进怀里,轻轻叹息:“你还是在乎的,侍妾只是权宜之计,我心里当你是我的妻。”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杨榛有苦说不出,我知道你是权宜之计,我也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只是喊不出那该死的称呼啊!   “那就叫吧。”男人又道。   杨榛知道避无可避,便凑到陈瘦石耳边,深呼吸,豁出去地唤:“夫,夫君。”轰一下,全身都像爆炸了一般,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化成了烟雾。   陈瘦石一把捧住他的脸,那张脸烫得能煮鸡蛋了。他问他:“叫我一声你就如此害羞,那到我们同房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又来了,那带点邪魅的表情简直让杨榛不敢直视。这人是君子么?是在古代二十二岁了还禁-欲的稀有物种么?他为什么那么会撩妹,不,撩……撩什么?作为被撩的对象,杨榛一时词穷。   “主子,属下身上的伤好多了,我们就喝点吧。夜色如此美好,若不饮点酒,就不够浪漫了。”他提议,其实只是想借酒掩盖他的窘态。   “好,既然你不怕伤口恶化,我们就喝一点。你等着我。”陈瘦石翩然落下,进屋去拿酒了。   杨榛傻傻地看着他飞落的身影,只觉得这男人真帅。那个落下的姿势,恐怕现代任何一个明星都演不出它的潇洒来。   这时候他发现不远处的树枝微微晃动了一下,只是激起了一缕轻微的风,便归于寂静。   是影卫吧?果然,端国公的耳目无处不在呢。   人影一晃,陈瘦石拿着一坛酒,重新坐回屋顶。   “主子,方才那棵树上好像藏着影卫。”杨榛道。   “没事,随他去。”陈瘦石开了酒坛,举起喝一口,给杨榛,杨榛也举起来喝一口,酒味醇香,口感不错。   “主子,衙后那块地,这几日属下叫胡地在垦,等回去……”   “公事回去再说。”陈瘦石打断他,“今夜你尽管放松。”   “是。”   陈瘦石将他揽入怀里,两人一下接一下地喝酒。那两张俊脸,在淡淡的月光里,影影绰绰,格外美好。   烛影摇红,铜炉里燃着的熏香散发出细细的轻烟。房间里很静,只有陈敬亭与若华长公主两人。   茶香袅袅,飘在陈敬亭面前。这茶,是若华亲手所沏。   “敬亭哥,”这名字已经很多年没叫了,她一直叫他老爷,“皇兄找你,有什么事么?”   陈敬亭被那声“敬亭哥”叫得恍惚了一下,凝眸看着妻子。这美丽的女子是他的救赎,她给了他最大的包容,像一个宁静的港湾,让他在风浪中颠簸了数年的心终于得到栖息。对她,他不仅有情,更有愧疚。   可是,自昨夜知道儿子与杨榛的事,他的心就乱了。他不该流露出来,不该独自在书房宿了一晚。   “若华。”他也唤她的芳名,深黑的眸子中流露出歉意与坦诚,他不想欺骗他的妻子,“陛下召我去了那个地方。”   若华微微一愣:“你……是不是很难过?”   “没有,不是难过,是难堪。”陈敬亭拿起茶,喝了一口,刚才,他一直口干舌燥。也许,再平静的外表,也不能掩盖他内心的焦灼吧。面对那个强势的爱人——不,曾经的爱人,面对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他无法保持平静。   尽管,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尽管,岁月已将他打磨得坚韧不拔,风雨不动,可他内心深处仍有恐惧、有担忧、有脆弱、有纠结。   若华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替他除掉玉冠,拿了梳子,轻轻梳起他的头发。   每次在陈敬亭心烦意乱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做。慢慢地梳理他的头发,就像梳理他的心绪。   “都过去了,敬亭哥。”若华道,“当年,皇兄向我承诺过,他会放下,我相信他。”   “是,是我自己心乱了。”陈敬亭苦笑,“石儿这孩子,他扰乱了我的心。”   “我懂。”若华道,“那段过往,一定是刻骨铭心的,纵然你将它尘封,它也依然在你的心底。”   “若华。”陈敬亭反手握住她一只手,“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若华微笑,“是我心甘情愿的。况且,这些年我们夫妻恩爱,我从来没有一次后悔过嫁给你。昨夜你那么生气,罚了杨榛,打了石儿,我知道,你其实在害怕,害怕命运的捉弄。毕竟,那是违背世俗伦理的。”   “若华,你……太懂我,太包容我。”陈敬亭低沉的声音充满愧意,“我只是个懦夫,一个提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别这么说。”若华纤细的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敬亭,我们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活在这世间,有万般不如意。”   “可是,我害你伤心了。”   “没有,我的忧伤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所有被命运束缚的人。”   “若华。”陈敬亭转身抱住她,“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好的女子?我陈敬亭何德何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妻子?”他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若华回抱住他,许久,陈敬亭才恢复平静:“陛下他……他跟我商量一件事。”   “关于石儿么?”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若华坐下来,就坐在陈敬亭身旁,两人手拉着手,“上回我进宫,皇嫂跟我提峰儿与凤羽的婚事,她当时暗示我,陛下对石儿超乎寻常的器重,可能有什么打算。她没有说是什么,但她的样子,我看着不对劲。”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皇兄跟你说了?是什么事?”   “陛下要我们将石儿过继给他,做他的二皇子。”   握在掌中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若华……”陈敬亭看见妻子的脸有些发白,“若华,你别难过。若你不同意,我去回了陛下。”   若华摇摇头,不知道是在跟陈敬亭说,还是在喃喃自语:“我明白了。太子不成器,又没有兄弟构成对他的威胁,他便理直气壮地骄纵着自己。这孩子怕是让皇兄太过失望了。皇兄这么做,便是想利用石儿来刺激太子。”   妻子真是冰雪聪明。陈敬亭无声地叹口气:“正是,我也是这么想。可陛下道,他绝不会做对不起我们的事,他将石儿当成他的亲儿子。”   “你答应了?”若华抬起眼睫,看着丈夫。   “我能不答应么?他是君,我是臣。何况,你是皇家之女,为了姬家的江山,你能不答应么?”   淡淡的湿气爬上若华的眼睫,她充满爱恋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只是声音轻轻发颤:“你总是满脑子江山、君王,而石儿也总是满脑子江山、百姓。你们父子要为姬家天下鞠躬尽瘁,我这姬家的女儿,难道还能反对么?”   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半晌才继续:“可是,我的儿子要去喊皇兄父皇,喊皇嫂母后,我……”   “他还是我们的儿子,不会变。”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云泥之   因为大少爷回来了,劲院里每个角落都仿佛被阳光照到了,温暖而明亮。于是,紫燕与紫藤便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把被褥拿出去晒。   所以当晚上杨榛躺在陈瘦石床上时,他闻到了被褥上阳光的味道。被子干净而柔软,令他感觉像睡在云端里一样。   而陈瘦石就是那个云端里的神,俊美无俦的脸庞近在咫尺,海洋一样深邃的眸子中有浅浅的波光在流动。   “您又任性了。”杨榛的口气像个无奈的兄长,“非要闹得如此出格么?”   “就是要闹得尽人皆知。”陈瘦石的嗓音低沉而柔和,就在杨榛耳边,“侍妾睡在主人床上,这不是正常的事么?”   杨榛苦笑,侍妾真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至少两人亲密起来,最多也只能被人诟病宠得太过罢了。   “是,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故意促狭地怼了陈瘦石一下,惹得那人发笑:“果然喝了酒胆子变大了。”捏捏他因为酒意而染了红晕的脸,“这是揶揄我呢?”   杨榛本来酒量不错,可毕竟这具身体受了伤,有些虚弱,没一会儿酒劲上来了,澄澈的眸子变得朦胧,声音也略略带了丝慵懒的味道:“主子......大人......陈......”   “嗯?”称呼轮流换,又出来个陈,是什么意思?陈瘦石静静地看着他。   “我回不去了,”杨榛呢喃,“回不去了。”   陈瘦石眉心一动:“回不去哪里?”   “我的世界......回不去了。”有些惆怅,有些迷茫,有些困扰。   “你的世界?”   “嗯......”杨榛侧过身,牵动鞭伤,疼了一下,理智终于回来了一些,反应不算慢,“我的世界,与主子有云泥之别,我不该试图靠近主子......扰乱了主子的生活......”   陈瘦石替他理了一下落到脸侧的发丝,笑道:“酒后净胡说!”   “我又没喝多。”杨榛咕哝着,“......主子。”   “嗯?”   “你真像石头,金刚石。”   陈瘦石失笑:“莫说是石头,我就是百炼钢,也被你化作绕指柔了。”   “石头,”杨榛的意识越发不清,他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否则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可嘴里还在嘟囔,“你身上有股香味。”   陈瘦石嘴角抽搐了一下,石头?这小子竟然叫自己石头,还说自己身上香?这香香的石头是什么东西?   他后悔让他喝酒了。“闭嘴!闭上眼睛睡觉!”故意用了严厉的口吻,习惯服从的人果然乖乖睡了。   “傻小子。”陈瘦石用手掌抚过他的眉眼、脸庞、唇角,耳语般道,“好好睡一觉,明日赶路,又要辛苦了。”   然后,他趁杨榛睡着,又轻柔地为他上了一次药。   翌日。陈瘦石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下子就落入一双澄清的眸子中,杨榛正在专注地看着他。   “主子早安。”他跪下请了安,自然地取过他的衣服来,“属下服侍您起来。”   陈瘦石下床,张开手臂,杨榛就替他穿衣。尽管这些事情杨榛不是第一次做,可今天陈瘦石有了种丈夫被妻子照顾的感觉。连空气中都仿佛流淌着脉脉柔情。   “榛儿,与我一起去向爹娘请安、道别吧。”陈瘦石道。   “不,这怎么行?”杨榛是学中文的,自然知道侍妾的地位甚至比妾都低下,他怎么可能陪陈瘦石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这不合规矩。”   “没事,听我的。”陈瘦石道,“我要让爹娘习惯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大人这是想让自己刷存在感?这大概叫潜移默化的心理渗透吧,原来他还是挺狡猾的。   杨榛忍不住弯起唇角:“好。”   陈敬亭夫妇的主院里。   当陈奇峰看见兄长带着杨榛一起来时,眸子变得幽深了,唇角掠过若有若无的兴味笑意:“大哥。”他躬身行礼,一如往常。   “二少爷。”杨榛也向他行礼。   “无需多礼,杨榛,昨晚睡得好么?”陈奇峰笑吟吟地,似有所指。   杨榛有些摸不透陈奇峰的意思,只是恭敬道:“谢二少爷关心,属下睡得很好。”   丫鬟出来唤他们,三人便一起进去了,但杨榛落后了陈家兄弟两步。   “爹、娘,孩儿今日带杨榛一起来给爹娘请安,是想在临行前正式向爹娘禀报,自此之后,杨榛便是孩儿的人了。”   杨榛灵敏地捕捉到“孩儿的人”四个字,陈瘦石没说究竟什么身份。这人,还真的有些小狡猾。   陈敬亭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命两个儿子起来,对依旧跪着的杨榛道:“杨榛,既然你主子收你为侍妾,你要好生侍奉他,不得有逾越之心,不得有损主子的声名、利益。若你做出出格之事,我绝不饶你!”   “是,老爷。”杨榛道。   “好,你起来吧。”   “谢老爷。”   杨榛站起来,走到陈瘦石身后。   陈敬亭道:“石儿,你还不能回长洲县去,今日陛下会有圣旨到,等接过圣旨,你再回去吧。”   陈瘦石一愣:“什么圣旨?”   “等圣旨来了,你自然知道。”   陈瘦石心中狐疑,却只能应是。   “杨榛,你过来。”若华长公主唤杨榛。   杨榛不明所以,走到若华面前,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若华吩咐丫鬟翠玉:“去取来。”翠玉很快捧了一个条形的盒子来,呈给若华。若华打开,从中取出一条黑色丝帛织成的抹额,上面缀着两块莹润的美玉。   “杨榛,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陈家父子三人同时动容了。陈瘦石惊喜交集,陈敬亭感慨万千,陈奇峰目光闪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杨榛心里砰砰直跳,这算是“婆婆”的见面礼么?这么贵重的东西,是赠给区区一名侍妾的?   抬头对上若华的眼睛,美丽的女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杨榛觉得眼眶发热,双膝跪下,郑重地接过那条抹额,磕下头去:“属下谢夫人赏赐。”   回到劲院,陈瘦石迫不及待叫杨榛把抹额戴起来,紫燕、紫藤也激动不已,一个道:“夫人对小榛子真好。”另一个道:“这简直是把榛子哥当大少爷的正牌夫人了。”   杨榛的额头本来就白皙光洁,戴上这黑色丝质的抹额,再配着蓝田美玉,顿时便显出一种高贵的气质来。即使身穿侍卫服,也像浊世翩翩佳公子。   “小榛子你好美啊。”紫燕赞叹。   “榛子哥,你简直像画中人一样。”   杨榛有些难为情:“你们别调侃我了。”一语甫毕,发现自己的下颌被陈瘦石修长的手指抬起,男人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榛儿,你真是......太魅人了。”   两名侍女简直惊呆了,这是他们的大少爷么?他们大少爷一直清清冷冷,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现在这样风流潇洒,简直像转性了。   “主子,别。”杨榛在他绵密的吻中试图逃避,“她们还看着呢。”   陈瘦石哑然失笑,自己真是情不自禁啊!   巳时未到,徐植来传圣旨,称端国公长子陈瘦石“皎皎君子,端方雅正,国士无双”,令继皇室正统,封二皇子。改封陈家二子陈奇峰为端国公世子。   陈家全家人跪接了圣旨。徐植笑容满面,向陈敬亭夫妇道贺:“恭喜国公爷,恭喜长公主。如今两位公子一为皇子,一为世子,如此殊荣,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杨榛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徐植的声音很遥远,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定在梦中,他想等梦醒来。   他两条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陈瘦石深黑的眸子就在眼前。“榛儿,你清醒些!”男人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杨榛清醒过来,怔怔地看着陈瘦石,嘴唇蠕动着,半晌才发出声音:“......殿下。”   从县令到小公爷,再到二皇子。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自己要怎样仰视他,才能看清他的容颜?   他跪下去,深深俯首:“属下......恭喜殿下。”   陈瘦石想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可陈敬亭在唤他了:“石儿!”   回头,看见徐植意味深长的目光。陈瘦石对杨榛说了声:“起来”,便随父母、徐植一起,进了厅堂。   徐植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落座后道:“二殿下,陛下有命,稍后请随老奴进宫,拜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赐欣和宫为二殿下居处,宫娥、内侍皆已配备,规制俱按皇子待遇。”   陈瘦石很平静,异常的平静。陈敬亭以为儿子会愤怒、会质疑,可他什么也没有。   “有劳徐公公了。”他那样温和地微笑,雍容而淡定,“我今日还要启程回长洲县,既是陛下有命,不如我们早些进宫。”   “如此甚好。”徐植道。   陈瘦石站起来,向父母深深一躬:“爹、娘,孩儿去去就回。”   若华有些担忧:“石儿,你要记得向陛下谢恩。”   陈敬亭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儿子一眼。   “孩儿省得。”   他出门,叫上杨榛:“随我进宫。”杨榛恍惚地应:“是。”神思不知游移到了何处。   “榛儿,有我在,相信我!”擦身而过时,陈瘦石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虚情假意   柳皇后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捏着茶杯,捏得死死的,像是恨不得将它捏碎。茶杯上袅袅升起的水气模糊了她的脸,叫人瞧不清她的真实表情。   姬凤鸣铁青着脸,把陈瘦石三个字用力在牙齿间撕咬:“陈瘦石,他凭什么得到父皇如此恩宠?让一个外姓人当皇子,父皇是要将我这亲生儿子置于何地?”   柳皇后终于放下茶杯,撩起眼皮,淡淡地看着儿子道:“你父皇这是为了敲打你呢,谁叫你不争气,处处比不过陈家小子?”   姬凤鸣腾地站起来,一脸挫败与不甘:“母后,您也将我与陈瘦石比?他有什么资格跟我比?”   柳皇后抬了抬手,示意儿子淡定:“坐下,你总是这么冲动易怒、心浮气躁,这种性子,将来如何镇得住朝中众臣,镇得住宣国的江山?不是母后要将你与陈瘦石比,是你父皇要这么做!平心而论,陈家小子的确不凡,宣国历史上,只出过他这么一个文武状元。他在京中备受推崇,那些名媛淑女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他。你父皇封他做二皇子,是与缪丞相、六部尚书商量过的,他们都一致同意呢。”   “这些老混蛋!”姬凤鸣咬牙切齿地骂,又转向他母后,质问道,“母后您没有反对么?”   柳皇后眯着眼,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却不见波动:“你父皇独断专行,他根本不听我的话,何况,若我不允,反倒显得我们怯了陈瘦石。你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是过继来的皇子,难不成他还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不成?你是太子,就该有个太子的样儿,别把那些小家子气放在脸上。”   姬凤鸣悻悻地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当上二皇子?”   柳皇后道:“不错,我们就大大方方接受他,你也亲亲热热把他当弟弟。明面上绝不能出任何纰漏,至于......”声音低下去,只有姬凤鸣能够听得到。   姬凤鸣一屁股坐下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柳皇后饮了一口茶,笑了,笑得像个母仪天下的人:“你父皇想一举两得呢,他打的如意算盘,只有我知道。”   “什么算盘?”姬凤鸣不解。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一次,她眼里闪过的不止有恨,还有不可言说的痛。   晏清宫。   陈瘦石依然带着杨榛进来,姬泰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带着杨榛简直要招摇过市,全无半点顾忌。   突然想到自己当初与陈敬亭的那段隐秘恋情,气就一点点缩了回去。他堂堂一国之君,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得偷偷摸摸,不成气候。而石儿这小子,在这件事情上倒的确是有担当的,虽然自己不赞成他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个杨榛看着是有主见的,若肯知足,全心为石儿效力,对石儿来说不失为一个助力。所以,且看他吧。   陈瘦石端端正正地跪下,道:“石儿参见皇舅。”   姬泰道:“你没接圣旨么?”   “接了。”   “既然接了圣旨,你便该改口了。”姬泰说着,偏头向一侧的徐植发了个指令,徐植心领神会地出去了。   陈瘦石抬头:“石儿姓陈,从古到今,未曾有外姓之人继皇室正统。皇舅这么做,有违祖宗规矩。”   姬泰微微一笑:“你也来跟朕讲祖宗规矩?朕初登大宝之时,那些老臣便整日搬出祖宗规矩来制约朕,后来他们一个个被朕踢走了。石儿,朕是一国之君,朕就是规矩!”   皇帝虽然在笑,可却给陈瘦石强大的压迫感,跪在他身后的杨榛也同样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这会儿已经不考虑自己与陈瘦石之间的身份差距了,只希望陈瘦石别触怒皇帝。   又悄悄伸长手臂,拉了拉陈瘦石的衣摆。一抬头,对上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九-五之尊冲杨榛抬抬下巴:“杨榛,你怎么想?”   杨榛一惊,简直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叫他名字,而不是“小奴才”了,而且还来问他意见?   他暗暗舔了舔嘴唇,恭敬道:“陛下如此恩宠,是主子天大的福分。”   姬泰笑道:“石儿,你还不如你这小侍卫懂事。朕做这个决定,是与朝中重臣商量过的,也征得了你父亲的同意,你若再跟朕使性子,看朕怎么收拾你!”   陈瘦石的眼里露出一丝倔强之色,姬泰一看就怒了,沉下脸喝道:“你再给朕做这种表情,朕大耳刮子抽你!”   杨榛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道:“陛下,要打就打草民吧!”   陈瘦石扭头看他,眼里满是心疼之色。杨榛给他一个“主子,您就从了吧”的眼神。   陈瘦石回过头,正视皇帝,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喊出一声:“父皇......”   姬泰大喜,嘴角止不住往上扬,却又用力克制着:“想通了?”   “父皇皇恩浩荡,儿臣岂敢不从?”陈瘦石道,“只是儿臣不想全了忠心,却丢了孝心,儿臣姓陈,就算当了二皇子,儿臣也依然姓陈,不想改国姓,求父皇成全。”   姬泰心道,这死小子硬得像石头似的,要一步步软化他,既然连父皇都叫了,其它的就慢慢来吧。   “那就先姓着陈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这皇帝怎么如此无赖?杨榛心里吐槽。不过又感觉皇帝虽然简单粗暴,但态度却真的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   “多谢父皇。”陈瘦石磕了个头,道,“儿臣今日原想一早回长洲县去,却因父皇的圣旨而滞留在此。父皇......”   “臭小子,你利用完了朕,转身就想跑!”姬泰骂道。   陈瘦石好不委屈:“儿臣只为公事,哪来的胆子利用父皇?”   姬泰觉得这样子的陈瘦石可爱多了,脸上又不觉露出笑容:“好了,你先起来,徐植去请皇后与太子了,等他们来,你一并见过,朕就许你回去。”   “是,多谢父皇。”陈瘦石站起来,杨榛便也跟着起来。   一会儿柳皇后与姬凤鸣来了。陈瘦石以为会看见姬凤鸣一张臭脸,谁知姬凤鸣笑吟吟地冲他喊了声:“二弟。”   柳皇后更是满面笑容:“恭喜陛下又得了一个好儿子。”   姬泰命他俩坐了,冲陈瘦石示意。陈瘦石便上去拜了柳皇后:“儿臣见过母后。”他长得俊美,再加上此刻态度温顺,那一声母后叫得姬泰心尖都痒了,觉得万分舒服。   柳皇后抬了抬手:“皇儿不必多礼。”   陈瘦石又拜了姬凤鸣,却依然唤太子殿下。   姬凤鸣有些无奈地道:“二弟,你到如今都不肯叫太子哥哥么?”   姬泰连忙挥挥手:“以后你俩多亲近亲近,石儿自然便叫得出口了,眼下不必计较。”   柳皇后看见杨榛,问道:“这孩子便是石儿收的侍妾么?”   陈瘦石道:“正是,他叫杨榛。”   “来,过来让本宫瞧瞧。”   杨榛过去,跪下-身:“草民参见皇后娘娘。”   柳皇后笑道:“你既是石儿的侍妾,以后便不能自称草民了。”   那要叫什么?   “要称贱妾。”柳皇后道,“在你主子面前也是如此。”   杨榛被当头一道雷劈中。自己堂堂一个现代青年,要自称“贱妾”?一口血在胸中翻滚了半天,险些吐出来。   他低头不语。   柳皇后又道:“你知道如何侍奉你家主子么?”   杨榛茫然,什么意思?   “你是男子,可知道如何承-欢?”   杨榛的脸顿时烧起来,连耳根都烧红了。这种事,是一个皇后该管的么?   陈瘦石也受不了了,插口道:“此事儿臣自会教杨榛的,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柳皇后有意无意地瞟了皇帝一眼,笑道:“看来石儿无师自通啊。本宫本来不会管这种小事,只是为了自家皇儿考虑罢了。”   姬泰的眸子沉了沉,却没说话。   “多谢母后。”陈瘦石有些急,他一心想逃离这个地方,看向姬泰道,“父皇,儿臣想启程了,可否告辞?”   “好吧,你先回长洲县,不过,以后要每月回来一次。”姬泰道,“你在长洲县搞旅游业,这京城里,朕交给太子与你父亲。”   姬凤鸣一愣。   姬泰肃容看他:“以后你与石儿多多商量、切磋。”   姬凤鸣恭声应是。   陈瘦石与杨榛便告辞离去。   两骑离开鸿蒙,杨榛才觉得自己喘过一口气来,脸上露出笑容:“大人,我们终于出来了。”   陈瘦石看着他那个无拘无束、明朗自在的笑容,心里也是暖暖的:“榛儿,你不介意了?”   “介意什么?”   “介意我被封皇子这件事。”   杨榛笑道:“属下与大人本来就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如今不过是多了几千里罢了。”   “傻小子。”陈瘦石宠溺地笑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客栈情   顾及杨榛身上的鞭伤,陈瘦石走得并不急,还时不时问杨榛是否受得住。杨榛心里像盛了一汪温泉,柔柔的、暖暖的。   “大人不必担心属下,属下又不是弱质女流。”说这句话时,想起皇后那句“贱妾”,心里又膈应了一下。   日薄西山时,陈瘦石便停下马来。他瞧见前面树荫里挑出一个旗子来,上面写着“归去来客栈”,对杨榛道:“今晚我们就住在此处吧。”   早有伙计来牵了他们的马去,两人进店堂,掌柜一见便是眼前一亮:“公子这是打京城来吧?瞧这周身的气度,公子非富即贵。”   杨榛心道,前一次是永莲寺的方丈,这次是普通的客栈掌柜,我家大人真是太养眼、太出众了。   眼里丝毫掩不住崇拜、爱慕之色。那掌柜瞧着,笑容里就多了几分意思。   陈瘦石也不接话,只温和地道:“请帮我准备一间上房,要大床。”   杨榛脸上一热,忙道:“大人,属下睡小床就行了。”   陈瘦石道:“只要一张大床。”   杨榛:“......”在外面就这样,真的好么?   掌柜的道:“好,好。”拿了个门牌,叫伙计领他们上楼,又追着陈瘦石的背影说了句:“公子若是有别的需要,只管吩咐,我们店里什么都有。”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杨榛尴尬得不行,偷眼瞧陈瘦石,却正好对上陈瘦石看他的目光。那人眼里全是笑意。杨榛硬把自己的脸皮加厚了三寸,才扛住他的目光,佯装懵懂无知。   进客房,安置好行李,伙计替他们上了茶,又问了他们要吃些什么,便下去安排了。   陈瘦石推开北面的窗子,窗外是片竹林,微风徐来,带着竹叶的清香。他深深吸口气,觉得心胸都舒展开来。   “榛儿,这儿就我们俩,感觉真好。”   “是的,大人。”杨榛在他身后轻轻道,“您在宫里,是不是很不舒服?”   陈瘦石苦笑:“我想远离是非,可是非总是缠绕着我。陛下他,把我放在火上烤,我即使是只凤凰,也要烤成焦炭了。”   杨榛道:“凤凰只会涅槃重生,怎会被烤成焦炭呢?大人您多虑了。”   陈瘦石回头看他一眼,眼睛黑而深,杨榛清晰地从他眼里照见自己,少年的脸上没有青涩,只有自信。   我变了。他暗暗在心里道。这张脸,不是他刚穿越过来时看见的样子了。   下一秒,陈瘦石的手掌摸到他脸上,从眉峰开始,到鼻梁、脸颊、嘴唇、下颚,好像在重新辨认他的五官,又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爱恋。   “大人?”杨榛有些不安。   “榛儿,你是我的。”陈瘦石喃喃地道。   “是,大人,属下是您的。”这男人怎么那么爱宣示主权?杨榛腹诽了一句,可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出门在外,又只有我们两人,你就不能换个称呼?”陈瘦石捏了捏他的脸,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属下......我......”杨榛结结巴巴地,“大人......”   “叫我夫君。”男人柔声下令,“你总要熟悉这个称呼,我们是夫妻。”   “为何不能是夫夫呢?”杨榛嘟囔。   “荒唐,哪有夫夫这种说法?难不成我也叫你夫君不成?”陈瘦石睨他一眼。   “不,不是。”怎么跟一个古代人讲BL 杨榛觉得好困难,只好另外想个说词,“我胡乱说的。大人,夫君是普通人家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官宦或富贵之家,人家都称老爷。您如今是皇子,那您的姬妾自然称您殿下......”   絮叨的唇被陈瘦石用手指挡住,男人轻轻拍拍他的脸:“我说一句,你倒说了一箩筐,哪来那么多主见?你就把我当普通人,我们就像普通的夫妻那样过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不好么?”   这男人,明明没有煽情,却为何总叫人感动?   杨榛微笑,温顺地应:“好的,夫君。”好像一下子就跨越了障碍。为何非要叫一个古代人去适应现代人的认知呢?是自己穿越过来的,理该“入乡随俗”吧?   何况这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便依着他吧。   陈瘦石满意地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吻。   就在这时,两人蓦然感觉到什么,彼此眼中都露出警惕之色,迅速分开。陈瘦石对着窗外的竹林喝道:“出来!”   一条人影像一缕轻烟似地飘进来,浅灰色衣裤,脸上戴着个银灰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他返身关上窗,跪倒在地:“小八拜见大少爷,不,二皇子。”   摘下面具,是一张年轻的脸,刀刻般的五官。   杨榛想,这人来去无踪,应该就是陈府的影卫了吧?   陈瘦石摆摆手:“起来,还是叫大少爷吧,我还是陈瘦石。”   小八起身,抬眸看了陈瘦石一眼,眼里除了忠诚,还有尊敬:“是,大少爷。”   “你怎么来了?”   “回大少爷,主子命属下来保护大少爷。”   “我有杨榛,父亲为何还要派你来?”   小八瞥杨榛一眼:“主子道,杨榛是大少爷的侍妾,恐怕主子宠他太过,他不能尽侍卫之职。”   杨榛急着分辩:“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我一定会保护好主子的!”   小八不与他争,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杨榛:“这是柏统领命我带给你的,他说你用得着。”   杨榛接过来,看封面上没写字,打开一看,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那是本教科书,教男子如何“承-欢”的教科书。   陈瘦石见他模样,伸手去拿那本书,杨榛死命抓住。陈瘦石一把抢过去,翻了翻,脸上的表情煞是精彩。   杨榛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古代人这么开放的么?柏统领竟然还有这种春-宫图?还有那皇后也操心自己与陈瘦石的婚姻生活,简直......   陈瘦石最后气笑了:“柏凌如此有心,还管这个?”把书塞回到杨榛手里,又恢复了气定神闲,“好好学吧。”   杨榛:“?!”你这缺德鬼!   “属下会在暗中保护大少爷,不会打扰你们的。”小八道。   “不。”陈瘦石道,“我不想你总是待在黑暗中,餐风露宿,你既跟来了,就光明正大地当我的侍卫吧。”   小八跪下道:“属下感激大少爷仁慈,只是属下不能露面。”   陈瘦石微微蹙眉:“是不是父亲担心有人暗箭伤人?”   “是,大少爷被陛下认做二皇子,主子担心有人会对大少爷不利。”   父亲并不是事事逆来顺受,他的思维还是很敏锐的。陈瘦石想。   杨榛第一时间想到了太子和皇后,尽管他们表现得很接纳陈瘦石,可那是真心的么?至少他觉得太子不是善茬,因为之前已经领教过他的戾气。   “主子道,忠于陛下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可身为臣子的人,也要懂得自保。请大少爷遇事多加思考,善于变通,能弯勿折。”   这是陈敬亭浸淫官场多年熬出的智慧吧?杨榛想,这位“公爹”挺不一般呢。   陈瘦石点头:“那就暂时先委屈你了。”   “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不委屈。”小八开窗,飘了出去。   陈瘦石看着杨榛,略有些无奈地笑道:“这下,我们夜夜同宿,外面总有个人......”   窗一开,小八又飘回来:“属下会待在听不到的距离外,请大少爷放心。”   陈瘦石笑骂道:“滚!”   小八便滚了。   陈瘦石扶额。杨榛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突然觉得自家大人被磨得无可奈何的样子十分可爱。   陈瘦石一巴掌拍过来:“臭小子,被人听到难听的是你好吧?”   杨榛挠挠脸:“大人,您......”眸子里冒星星。   “怎么?”   “您以前让属下觉得像云端里的神,高不可攀,可现在,您是活生生的。”   陈瘦石微笑着凝视他,然后伸出双手,将他揽入怀中,在他耳畔道:“是你改变了我。”   “大人,您也改变了属下。”杨榛回道,“跟您在一起,属下有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先过过自己的幸福生活 第30章 第三十章 横生嫉妒   回到县衙恰是第二天中午,一宅子的人闻听少爷回来了,全都欢天喜地。陈瘦石吃过午饭,将京城发生的事告诉秦管家,包括自己被封二皇子,杨榛当了他“侍妾”,还有小八在暗中保护,需要食物“补给”,若是厨房里少了什么东西,不必大惊小怪等。   饶是秦管家定力强,也差点惊掉了下巴。比起少爷被封二皇子,杨榛当侍妾更为惊悚。不过他想起少爷让杨榛睡在他房里,杨榛生病后少爷亲自照顾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记得杨榛说过:“主子不是断袖”,秦管家暗暗苦笑,觉得有点讽刺。   陈瘦石只休息了片刻,便去处理这几天落下的公务了。秦管家便召集胖厨子、翠微、柱子,告诉他们少爷被封二皇子,不过按少爷的吩咐,此事不必外传。又说杨榛从此不仅是少爷的侍卫,还是侍妾。特别嘱咐翠微,该避的时候避着点。   翠微像瞬间被抽空了魂魄,脸色苍白,她一个人跑到后院,蹲在池塘边的槐树下,双手捂脸,不一回儿,压抑的呜咽声便从她手掌中漏了出来。   杨榛正想去后门外看看那片地,经过这里,看见翠微一个人在哭,连忙走过去,轻声唤:“翠微姐,你怎么了?”   翠微的身子猛地一僵,慢慢从手掌中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斑驳。阳光照在她噙泪的眼里,折射出针尖般的锋芒。   “啪”,一耳光狠狠抽在杨榛脸上,杨榛一怔:“翠......”后面的字还没吐出来,他就被翠微推进了池塘。   杨榛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水,好在池塘不大,他站直身子,愕然问:“翠微姐,你为何打我?”   翠微冷笑,眸子中充满轻蔑的讥讽:“杨榛,我以为你品性纯良,却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心机。你怎么引诱主子的?用你这张脸么?堂堂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狐媚?你不觉得羞耻么?”   杨榛明白了,必定是大人宣布了自己是他“侍妾”的事,而这翠微,看来是想被少爷收房的吧?如今,被自己“鸠占鹊巢”了,她自然恼恨。   真复杂啊!我不过就想与大人过两人世界,帮他实现他的理想罢了。   他爬上岸,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流下来,还沾了些叶子,看起来有些狼狈。可他面容平静,就那么目光清明地看着翠微:“翠微姐,我和主子两情相悦,此事又征得了老爷夫人还有当今圣上的同意。夫人赐了我抹额为凭,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可耻的事。”   翠微盯着他额头戴着的那条抹额,像是恨不得用目光将它烧成灰烬,嘴角因为愤怒与不甘而扭曲着:“夫人命我来,本就是要我当主子的侍妾。可她,她竟然......这不可能!不可能!”   “你可以回去,亲自问夫人。”杨榛道,“不过,我相信主子不会喜欢你这种无理取闹的样子,你若想安安稳稳待在主子身边,便做回原来的自己。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   翠微呆了两秒,转身走了。   杨榛抖了抖身上的水滴,不得不先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照照镜子,这小姑娘一巴掌打得不轻,竟然红了,唯恐待会儿被陈瘦石看出来,他用冷水敷了敷。   后面那块地上的杂草已经全部除尽,地也被翻过一遍,杨榛看着很是欢喜,到前衙找到胡地:“老胡,咱们可以去种地了。”   胡地用力拍他肩膀:“这几天我可一有空就扑在那块地上了,干得不错吧?蔬菜种子我也买了些,走,我们一起去种!”   两人兴致勃勃地往后头走,胡地咧着嘴笑:“杨兄弟,你去一次京城,整个人都贵气了,头上这条抹额真漂亮,老贵了吧?哪来的?”   “是我家夫人赏的。”   “不错,不错,这夫人够慷慨。”胡地道,“你遇到了好主子啊!”   “嗯。”杨榛应道。   “对了,那个高仲阳......”他瞧瞧杨榛。   “他怎么样?”   “这两天他在牢里倒是蛮安分的,他大哥高伯明去探望他,给他送药、送吃的,两人关系挺融洽。”   杨榛有点安慰:“这便好。”   两了种了一畦青菜、一畦萝卜、一畦番茄,杨榛道:“剩下的种水果吧,大人也说过,要种些桃树。我认得云拥山下一个桃农叫耿老二,明日上巳节后,我去问他要点苗。还可以种樱桃、梨什么的。这些都要等明日忙完后再说了。”   “明日要忙啥?”   “稍后大人会吩咐的。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杨榛回去书房,见陈瘦石一个人在伏案阅卷,便敲了敲门:“大人,属下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陈瘦石抬头看他,“怎么弄得一头汗?”   “属下去种地了。”   陈瘦石掏出帕子,替他擦汗:“赶路辛苦,也不休息会儿。”   “大人您自己都在工作,属下怎么敢懈怠?”杨榛道,“属下想去八房巷找高伯明,问一下他那边安排得如何,确保明日顺利。”   “好,我本来也想去的,只是手头还有一堆事,分-身乏术。你就替我去吧。”   “是,大人。”   八房巷,高家,高伯明恰在府中。下人领杨榛进府,高伯明欣然道:“杨侍卫,你们回来了?这一趟赶路辛苦了。来,来,请坐。”吩咐下人上茶,“喝点明前茶,解解乏。”   “高爷,不知道明日聚会,您约到了多少人?”   高伯明拿出一张清单:“加上我,总共十八人,全是长洲县的名流。”他指点着,“这两位,是我们八方巷秦、楚两家的家主,秦文治、楚希玉。这几个,是书香门第,家境中等以上,但都好风雅之事。这几个,是......”   他一一介绍完,又道:“明日上午巳时,我们齐聚云拥山下。我会先在那儿摆下宴席,酒水菜肴都由我布置,不需陈大人操心。”   “这,这怎么好意思?”杨榛心道,这高伯明可能一半因为敬佩大人,一半为替他弟弟求情吧。   高伯明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含笑道:“我没有半点私心,只是敬仰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也希望能为长洲县略尽绵薄之力。请回去禀告大人,说高某心甘情愿。”   杨榛歉然道:“是在下小人之心了,请高爷原谅。”   “哪里?”高伯明道,“你那么想,本是人之常情。”他略略一顿,道,“县里状况我知道,大人手头拮据,当然还是我来比较好......这句话就不必对大人说了。”   杨榛不禁笑了。   “如此多谢高爷,我这就回去向大人禀报。”   他回衙见陈瘦石,将高伯明的安排一一禀告。陈瘦石欣慰地道:“长洲县有高伯明这样仁厚的富商,真是长洲县之幸,也是我之幸。”   杨榛道:“是因为大人英明,才受百姓敬仰与追随。有大人这样的好官,才是长洲县之幸。”   陈瘦石轻轻捏了捏他的嘴角:“你这张嘴啊,越来越会阿谀奉承。”   杨榛调皮地道:“那大人要掌属下的嘴么?”   他还记得上回陈瘦石说过:“谁教你的这些奉承话?以后再这么油嘴滑舌,小心我掌你的嘴!”   陈瘦石轻轻拍了拍他的嘴,笑道:“记得这么牢,是怀恨在心啊。”   不知为什么,杨榛只觉得陈瘦石的表情生动极了,这样的大人,令他心尖上都痒痒的,像被羽毛拂过。   “属下哪敢?”这话说得竟有些撒娇的意味。杨榛暗暗老脸一红,自己可是实际年龄比陈瘦石还大四岁呢,为什么在这男人面前会变“小”了?   陈瘦石拉他低下身来,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唇,嗓音低哑地道:“我可不是神,别勾我白日宣淫......”   杨榛腾地脸红了,连忙退出几步,垂手肃立。   陈瘦石瞧他窘迫的模样,又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等明日忙完,你就来履行‘侍妾’的义务吧。”他戏谑地道,语声却温柔得叫人沉溺。   杨榛发现身后异样,一回头,看到翠微逃一样离去的背影。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上巳佳   杨榛摁了摁额角,觉得头疼。自己一个现代大好青年,竟然沦落为跟一个女人抢丈夫了。别人的穿越也这么狗血么?暗暗自嘲了一下,以后这种情况恐怕越来越多。自家大人现在可是二皇子了,以后顺理成章地被封王爷,妻妾成群......   打住!明知道陈瘦石不会,自己也不能接受,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杨榛,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刚刚才说过自己对陈瘦石有信心的,这会儿又动摇了么?   陈瘦石像与他有心灵感应似的,完全看懂了他的小动作和小心思,他轻声开口:“去把她叫来,我有话跟她说。”   杨榛猛地回过神来,从陈瘦石黑色的眸子中捕捉到一丝了然的笑意,他不禁脸上发热,急忙应道:“是,大人。”   转身去追翠微,喊住她:“翠微,主子叫你进去。”   翠微回头,眼角有些发红,并不看他,径自走进书房。杨榛收到陈瘦石一个“回避”的眼神,便退到了院中。   翠微低着头:“主子有何吩咐?”声音微颤。   “翠微,”陈瘦石和声道,“你抬头看着我。”   翠微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爷,他就近在眼前,可却感觉很遥远。   她记得那天夫人对她说:“翠微,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大少爷如今在长洲县没人服侍,我想派你过去。那里的条件不比家里,会清苦许多。”   她惊喜交集,眼睛都亮了:“夫人,奴婢不怕吃苦,奴婢愿意去服侍大少爷!”   夫人便笑了:“你这丫头,是不是比起我来,你更愿意服侍大少爷?”   她想,府里哪个丫鬟不想去贴身伺候大少爷?大少爷是她们心目中的神祗啊!若能服侍他一辈子......   她脸红了,心跳得很快。然后,她听见夫人说:“这样最好,我正想着,让大少爷收你为侍妾。他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还不肯成亲,这孩子啊......”只是轻轻的感喟,没有再继续。   翠微欢喜过度,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这种状态,直到她来到长洲县才结束。   她满怀憧憬,满怀期待,期待着成为大少爷的侍妾。可是,大少爷回了趟京,突然宣布收了杨榛为侍妾。这对翠微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不相信洁身自好的大少爷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一定是杨榛,是他勾引了大少爷!   一个男人,被主子喜欢,最多当个男宠,玩物而已。可是大少爷竟然正正经经收他当侍妾!看他们亲密的样子,翠微妒火中烧。   她无法分辨侍妾和男宠哪个地位高一点,她也不去想,如果大少爷把杨榛当男宠、玩物,那是不是更不符合大少爷洁身自好的形象。她只是不能接受。   她觉得被杨榛骗了。不,不仅是她,府里的丫鬟都被杨榛骗了。人见人爱的小榛子其实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他一点也不单纯,他觊觎他的主子。   她恨杨榛。   “主子......少爷,不,大少爷。”她混乱地称呼着,眼泪悄悄洇湿了眼眶。   陈瘦石明白,主子、少爷,那是直接的从属关系,而大少爷,是基于陈府的从属关系。翠微在心里一步步退远了。   他注视着她,声音如春风般和煦:“翠微,你的事,母亲同我说过。可是,我已经喜欢了杨榛,人世间,只这情字无法言说,也没有道理。我很抱歉,不能收你为侍妾。其实,你一个姑娘家,来到这偏僻的县城服侍我,本来就委屈了你。若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翠微跪了下去,一滴眼泪悄悄从眼角滑落下来,等她抬头时,她的样子已经很平静,“大少爷,夫人派奴婢来服侍大少爷,奴婢若回去了,如何向夫人交代?”她努力让声音扬起来,变得轻快,“大少爷虽然有了侍妾,可杨榛还是您的侍卫与衙门捕快,恐怕不能尽心服侍大少爷。请大少爷允许奴婢留下吧。”   陈瘦石点头:“好。”   “谢大少爷。”   “起来吧,帮我重新沏壶茶来。”   “是。”   翠微捧着茶壶出门,与杨榛擦身而过,杨榛看她一眼,翠微也看她一眼。   杨榛从她眼里看不出情绪。他觉得这女子与他初见她时不同了。那时候她咭咭呱呱说话,又活泼又爽快,可现在......他暗暗叹了口气,说到底,是自己害了她吧。   “你若想安安稳稳待在主子身边,便做回原来的自己”,他想起自己劝告翠微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姑娘已经十八岁,普通女子十五岁及笄就要嫁人了。继续待在大人身边,她的终身怎么办?   他在心里挥了挥手。杨榛,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想这么多干嘛?翠微的婚事,自有夫人考虑,自己对这个朝代的状况也不了解,何必操这份闲心。   是夜,杨榛被唤去与陈瘦石一同用膳。“以后,我俩便同食共寝、休戚与共了。”陈瘦石道。   “大人,您不是说明日才要属下履行侍妾的义务么?”杨榛不解。   陈瘦石忍俊不禁,伸手捏捏他的耳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对杨榛做些小动作:捏他的脸、捏他的耳朵:“那是另一种义务,你没看柏凌给你的书么?”   杨榛满脸飞红,愤愤地瞪了陈瘦石一眼,用控诉一般的语气道:“大人,您变了!”   陈瘦石挑眉睨他:“你没变么?”   何止变了,连芯子都换了。杨榛心虚,不敢接话。   陈瘦石夹了一块鸡蛋塞进他嘴里:“吃吧。”   杨榛感觉被宠,嘴角抑不住笑容。   “傻小子。”   夜晚两人相拥而卧。杨榛的鞭伤还未痊愈,再加上赶路辛劳,身边靠着一个温暖的躯体,特别安心,特别幸福,早早地便睡着了。   陈瘦石用目光一点点描摹杨榛的五官,那么熟悉的面孔,却已给他不同的感受。太子虽然浑,可对杨榛的评价却非常恰当,如果说他当初只是自己的“影子”,被自己遮挡,那么现在,他已自带光芒,不容忽视。   杨榛,你一直在隐藏自己么?还是突然“脱胎换骨”了?   何必去多想呢?只要这个少年是自己的就好。陈瘦石心里隐隐地波动着,一层层的涟漪,渐渐恢复平静。低头,轻轻吻上杨榛的脸颊,呢喃:“榛儿。”   杨榛微微动了动,往他怀里凑,模糊地咕哝:“大人,夫君。”   傻小子,醒着时叫夫君那么不自然,梦里倒叫起来。陈瘦石心里泛起一股细细的暖流,伸手虚虚抱住他,没有触碰他的伤处。   第二天,上巳日,陈瘦石带着杨榛、刘一手、胡地,驱车去云拥山。陈瘦石没有穿官袍,而是一身白衣,清绝出尘。杨榛则穿着陈府的天青色侍卫装,戴着若华长公主送的抹额,身姿修长,面容俊美。   胡地捞个空子便在杨榛面前赞:“大人这风度、这仪表,啧啧,我若是女子,定被他折服了。”   “大人自然是最好的。”杨榛脱口道。   胡地道:“你也不差。我若是女子......”   杨榛推他一把:“去去,你若是女子,便见谁爱谁了!”   胡地哈哈大笑,一回头看到陈瘦石递来的目光,隐约感觉陈瘦石有些不开心,忙收敛笑容。   陈瘦石招手唤杨榛上车,道:“榛儿,以后不许对别人那么亲密。”   杨榛心道,这男人怎么控制欲这么强,嘴里却乖乖应:“是,大人。”   陈瘦石真想拍他一巴掌:“榛儿,我跟你说这句话时,不是大人。”   “是,夫君。”杨榛转变得很快。   陈瘦石满意地笑了。   我败给你了!杨榛在心里愤愤地吼。   “大人,我们要曲水流觞么?”   “今天到场的并非都是文人墨客,何况是高伯明在安排,应该不会。”   “哦。”杨榛心里极羡慕古人曲水流觞的雅集,自己在现代也是个文艺青年,不,曾经的文艺青年,所以,遇到上巳节,便很想看看古人是怎样玩曲水流觞的。顺便遥想了一下王羲之的风采,心向往之。   云拥山下,镜泊湖边。   陈瘦石与杨榛下车时几乎被惊到了。他们只知道高伯明邀请了十八个人,可没想到,湖边不仅有男子,还有许多女眷。衣香鬓影、云鬟雾髻、环佩叮当,这场面不亚于京城的集会。   “大人来了,大人来了。”高伯明喊了声,率先过来行礼。   一群人跟过来拜见县令大人,陈瘦石连忙止住他们:“诸兄、贤嫂免礼。今日集会,没有大人,只有朋友。”一抬手,一摆袖,都潇洒得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女眷们已经被陈瘦石迷得晕了眼,有几位未出阁的女子一眼不眨地盯着陈瘦石看。杨榛悄悄碰了碰陈瘦石,低声道:“大人,你好有魅力,她们都看着你呢。”   陈瘦石不答,微微笑起。那一笑,又令女子们悄悄红了脸。   高伯明已在湖畔摆好了几桌宴席,邀请陈瘦石入席。   胡地跟在杨榛背后,嘚瑟道:“我就说吧,我们大人太迷人,那些女子啊,一个个像蝴蝶见了花蜜似的,恨不得将大人吸进嘴里......”   杨榛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别胡说!”   胡地噗嗤笑了:“怎么你好像吃醋了?”   “不是,哪有你这样比喻大人的?太无礼了。”杨榛骂他。   胡地挠挠头:“我说得不对么?话糙理不糙嘛。”   杨榛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心里从来没有这样自豪过。他知道自己只是个策划者,构想仅仅是第一步,实施还得靠一个雷厉风行的领导。而他恰恰遇到了陈瘦石,这个既有抱负又有魄力,更有魅力的领导——这个古代的上司。   一场称不上豪华的宴会,但极富情调。陈瘦石很快以他的个人魅力博取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尤其是那些女子。   本来陈瘦石和杨榛都担心一件事:从天然开放的场所变成收费景点,大家会比较抗拒,毕竟谁也不愿意吃亏。可是当陈瘦石拿出皇帝的批复,并描绘出云拥山的前景以及由此带来的百姓福祉后,大家都动心了。   杨榛心里对自家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发现陈瘦石比他们陈县长的口才更好,给大家画蓝图时,那真是美妙无比的诱惑。   “大人,我们愿意出资,大不了少买些珠宝。”那是八房巷的几位家眷。   “大人,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秦文治愿意在云拥山下建客栈。   楚希玉愿意在云拥山下建茶馆酒肆。   其他人也纷纷包了一些建设项目。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缱绻柔   聚会结束的时候,高伯明这个四平八稳的人也露出了激动之色:“大人英明睿智,深得民心,伯明真替大人高兴。”   陈瘦石向他拱手:“此番多亏伯明兄鼎力相助,这份恩情,小弟铭记在心,定当后报。”   “大人这么说,真是折煞伯明了。”高明伯道,“伯明只是尽了点微薄之力。伯明说过,大人若有用得着伯明的地方,伯明愿效犬马之劳。”   陈瘦石道:“我有意将云拥桃源这个项目交给伯明兄全权管理,不知道伯明兄是否愿意?”   他向站立在身后的杨榛伸手,杨榛取出一份文件交给他。   “这是我拟定的云拥桃源项目实施方案,项目主管一项空缺,不知伯明兄可愿填上自己的名字?”   杨榛本想向陈瘦石建议,成立云拥桃源开发公司,让高伯明当总经理。可他想想太多的新名词恐怕陈瘦石一下子难以消化,而自己露马脚的风险更大,只能悠着点来,慢慢潜移默化,所以便忍住了,只提了项目主管这个说法。   陈瘦石昨日连夜将项目实施方案制定出来,而今日又落实了各个子项目的承包人,只差一个总负责。   “大人看得起伯明,伯明万分荣幸,伯明愿意。”   陈瘦石与杨榛一起露出笑容。   “我的侍卫杨榛可以给伯明兄当助手。”   高伯明看看杨榛,眼里尽是欣赏之色:“多谢大人。”   这时候来宾已经散尽,有的回家,有的上云拥山游玩。高府的下人也已经将宴席撤掉,桌椅餐具等装上马车,纷纷离去。高伯明向陈瘦石告辞,带着项目实施方案走了。   杨榛突然瞧见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们,竟是那永莲寺的方丈秋临。秋临向杨榛合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没等杨榛细品,他便转身翩然而去。   杨榛想起他所说的“求不得”三字,暗暗握了下拳,和尚,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命由我不由天!   “怎么了?”陈瘦石注意到他的表情,问了声。   “没什么。大人,我们回去吧。”   “走。”他带着衙门里几人走向系着的车马。   刘一手悄悄捅了胡地一下:“你有没有发现,大人和杨侍卫之间不太一样了?”   “哪有不一样?”胡地懵懂地问。   刘一手眯着眼睛:“以前大人动不动教训杨侍卫,又苛刻又严肃,而杨侍卫在大人面前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一步,那模样,真是敬畏得紧。而现在,杨侍卫在大人面前很轻松,两人的样子也很亲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车马前,陈瘦石回头道:“刘师爷、胡地,你们先回衙,我与杨榛还要去一下耿老二的桃园。”   胡地听杨榛提过耿老二的名字,知道杨榛要去讨树苗,便应了声:“是,大人。”拉着刘一手,让他上了马车,他坐在前面驾车,抱怨道:“刘师爷,你能不能学一下骑马?出个门还得坐车,真麻烦!”   刘一手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道:“我这身筋骨,骑马怕不是要被马颠散了骨架。”胡地回头,鄙视地瞪他一眼。   过一会儿,见前面陈瘦石的马车走远了,刘一手又道:“咱大人和杨侍卫的样子有些诡异,我觉着他们去了趟京城,肯定发生了什么。回头我去府里跟胖厨子打听打听。”   胡地道:“能有什么?你这人,闲得没事了!”   刘一手叹口气:“可不是闲得没事么?大人弄这个云拥桃源景区,涉及文书案牍全自己干了,不,还有杨侍卫在旁边协助他。我这个正经师爷倒成了废物!我看杨侍卫现在不像侍卫,也不像捕快,倒像大人的贤内助。”   胡地愣了一愣,爆出一阵大笑:“贤内助?杨榛?你说笑呢。他一个小侍卫,跟贤内助挨得上么?”   刘一手嘿嘿笑道:“我看杨侍卫比去京城前漂亮了许多,容光焕发的,瞧着大人的时候,眼神既敬且爱,不像看自己的主子,倒像看丈夫。大人瞧他的时候,样子也很宠溺。”   “别胡说,怎么可能?”   刘一手道:“怎么不可能?你不是说他戴的那条抹额是夫人送的么?他一名小侍卫,又没立什么功劳,夫人凭什么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胡地忍不住摸摸头:“是啊,我也纳闷呢,这夫人未免太慷慨了。”   “这个吧,必定是夫人送的定亲礼。”刘一手一锤定音,“杨侍卫铁定是大人的人了!”   胡地惊悚了半天,吭吭哧哧道:“那,那也行啊。京城里的贵公子,多,多有养男宠之风。咱大人这样,也不稀奇。”   话是这么说,心里怎么也无法把杨榛与男宠联系起来。   从耿老二的桃园出来,杨榛看着那几株树苗,满心欢喜,眼底光彩流动。陈瘦石忍不住伸长手臂,将他捞到怀里。杨榛吓一跳:“大人,柱子在外面驾车......”   “没事,你安安静静坐着就好。”陈瘦石在他耳边道。那声音低沉磁性,听得杨榛心尖上阵阵酥麻。   “大人。”他只好顺从地让陈瘦石抱着,先是觉得别扭,慢慢又贪恋起男人温暖宽厚的怀抱来了,感受着陈瘦石心脏的跳动,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同步。   这一刻,他感觉两人的生命息息相关。   “大人,今天真顺利,我好开心。”场景太温馨,以致于他都忘了属下的自称。   “嗯。”陈瘦石温柔地应了一声。   “大人太迷人了,那些女子都是花痴,净盯着大人看......”杨榛嘟囔。   “怎么?你吃醋了?”   “我,我没有。”杨榛不肯承认,“我不过是一个侍妾,将来大人会有诸多妻妾,我哪敢......”   陈瘦石抬手抽了他一巴掌,打得很轻,斥道:“你故意的吧?惹我生气?”   杨榛心里说,这男人怎么开不得玩笑?真是块石头。嘴里却小声道:“不敢,我只是开个玩笑,大人......夫君?你别生气了。”   角色转换得真快,陈瘦石却听得格外舒心,对杨榛道:“好,我不生气。以后我俩独处时,你便这么称呼。”   “是,夫君。”杨榛算明白了,“夫君”两字就是对付陈瘦石的杀手锏。他被陈瘦石再次搂进怀里时,悄悄笑了。   回到府里,杨榛见翠微没在,便去厨房准备茶水。柱子正捧着个大碗,舀了水缸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吞着,杨榛道:“怎么喝凉的?”   柱子看他一眼,满不在乎地道:“我是个粗人,喝凉水喝惯了。赶车赶得有点热,解解渴。”然后揶揄他,“你如今不一样了,得娇贵着点。”   杨榛道:“胡说什么?我还是原来的我。”   胖厨子在旁边哼哼道:“那可不同,没准以后当了如夫人,我们都得敬你三分。”   杨榛有些难堪,可胖厨子又笑了:“好了,傻小子,当什么都是为主子效命,作用不同罢了。我和柱子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多想。”   杨榛这才释怀,露出笑容:“谢谢你们。”   “别客气。”   “你们看见翠微了么?”   “她上午出去买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   “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杨榛有点担忧,“我去找找她。”   “不用了。”秦管家走进来,“柱子,你去找吧。杨榛留下来伺候少爷。”   两人走后,秦管家叹了口气:“翠微这丫头,失魂落魄的,想太多,终是不明白。”   杨榛给陈瘦石送了茶水,劝陈瘦石睡一会儿,又替他按摩身体,陈瘦石便在湘妃榻上睡着了。   杨榛转身出来,直奔县衙大牢。胡天见到他来,喜出望外:“杨侍卫来了?”   “是的,胡大哥,我来见见高仲阳。”   高仲阳更想不到杨榛会来,顿时露出久旱逢甘露的喜悦:“小捕快!”   胡天放杨榛进去,杨榛期期艾艾地道:“高仲阳,我,我来是为了......”高仲阳奇怪地看着他脸上可疑的红晕:“怎么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忸怩了?有事尽管说。”   杨榛挣扎了几下,讷讷道:“我是来取经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取经?”高仲阳吃惊非小,“你莫非也想去采花?”   杨榛瞪他一眼:“怎么可能!”   高仲阳眼珠转了几圈,蓦然醒悟过来:“你,你难道已经......?”   “是。”杨榛索性豁出去了,“我想问问你,房事的时候......”虽然有柏凌给的“教科书”,杨榛还是很担心,毕竟自己与陈瘦石都没经验。   高仲阳神情几变,有些失落、有些伤感,然后又哈哈大笑,拍着杨榛的肩膀道:“好,好,虽然我心好痛,可你能想到问我这么私密的问题,便是不把我当外人。我开心,很开心。”笑着笑着,眼里似乎有了点泪光。   杨榛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当他返回府中时,翠微也回来了,是自己回来的。杨榛问道:“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吃饭?”   翠微的脸色有些苍白,她避开杨榛的目光,垂下眼帘:“我去买点日常用品,在街上吃了一碗面条,这儿的面条挺好吃的。大少爷在书房么?”   “主子在休息。你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你的脸色不好。”   翠微猛地抬头看着他,眸子黑沉沉的,里面像有阴云呼之欲出。杨榛被她吓了一跳:“翠微你......”   翠微笑了,摇摇头:“我没事,我没事,有点累了,我去睡一会儿。大少爷醒来,你服侍他吧。”   杨榛见她状态不对,却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点头:“好,你好好休息。”   翠微跑一样回到自己房里,关上房门,将背抵在门上。嘴角慢慢露出一个僵硬的、冰冷的笑容。   夜里下起了一场雨。沙沙的雨声宛如情人间的喁喁细语,给这静夜平添了几分温馨、缱绻的味道。   烛影摇红,帘幕低垂,淡烟流水画屏幽。   “榛儿。”陈瘦石抱着杨榛的身子,眸子煜煜发光,像是有无数星子揉碎在里面。他的声音比雨丝更加温柔,“怕么?”温热的气息拂在杨榛脸上,杨榛觉得,不仅是心尖,浑身都起了酥麻的电流。   “不怕,”杨榛答,末尾又加了句,“夫君。”   “不怕你还去请教高仲阳?”男人挑眉,“嗯?”眼神有些危险。   杨榛脑子里像炸开一团烟火,脸上简直要冒烟了,睫毛颤抖着,不敢正视陈瘦石,结结巴巴道:“我,我,属下......大人,属下......”   完全语无伦次。   “大人?属下?你觉得现在,这称呼合适么?”   杨榛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我错了,夫君,我错了。”   “哪里错了?”   “我太蠢了。”杨榛捂脸。   手被陈瘦石从他脸上拿走,握在了温暖的掌心中。耳边听见陈瘦石的低笑:“傻小子,怕我弄伤你么?”   “不是,我只是......想服侍好夫君,让你舒服。”真是——丧权辱国的话,为了哄这男人开心,自己的脸皮得练得多厚啊。   为何无论自己做什么,这人都能知道?杨榛愤愤地想。   陈瘦石闷声笑,杨榛感觉到他胸膛里发出颤动,悄悄用双手抱住了他:“夫君?”   “榛儿,你好可爱。”他附耳道,“那就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服侍我。”声音如同蛊惑,让人沉溺。   夜的潮水涌上来,忽高忽低。那叶小舟,在潮水中起起落落,沉没又浮起。   顾忌到不知在何处藏身的小八,杨榛忍耐着,只是低低地,发出宛如拨动琴弦的颤音。   爱着,以及被爱,感觉如此美好。   “榛儿,我好喜欢你。”   “米兔......”晕眩中的杨榛呻-吟着道,修长的脖颈仰起,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什么兔?”陈瘦石轻轻抚着他的颈部。   “没,我也是。我爱你,夫君。”脸上一片潮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母亲节,来点轻松愉快的。   谢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小天使,mua一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小人暗   第二天早上,杨榛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鸟雀的啁啾声第一时间送入他耳中,他只觉得今天的鸟鸣声格外热闹,好像在讨论一件盛大的喜事。   他为自己这个念头而心头鼓噪,喜事么?虽然没有婚礼,没有仪式,可昨晚,当他与陈瘦石合而为一时......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那种被爱充实的感觉还在他体内。满满的,占据着他的身体、他的心。   人生第一次恋爱,竟然如此离奇,又如此美好。   红晕悄悄爬上了他的脸颊。他自己都觉得惭愧,动不动脸红,像个女孩子似的。于是闭了闭眼睛,默默调整呼吸。   “怎么,刚醒就害羞了?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陈瘦石的眼睛。那双眼睛像一汪湖泊,春天的湖泊,闪动着温柔的波光。唇角含着同样温柔的笑容,令人心醉。   昨晚,这双唇细细地吻过他,吐出情话。想到这个,他心头滚烫。   “大人,”他小声道,“我睡过头了,还没去衙门点卯呢。”脸上还带着残留的红晕,他顾左右而言他。   想想自己方才的表情全被陈瘦石看了去,心里更加难为情。   “不用去了,今天我放你的假。”陈瘦石道。   杨榛爬起来:“不,属下没事。”嗯,有点事,腰腿都跟自己过不去,刚一下地就身子一软,被陈瘦石扶住。   “没事?”陈瘦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别逞能了。”   “属下......”   “嗯?”陈瘦石抬起他的下巴,“又忘记我的话了?”   “夫君,我真没事。”杨榛定定神,站稳了,恳求地看着陈瘦石,“你别当我弱女子好么?我是习武之人。”   陈瘦石拿起他的衣服:“好,那就起来吧。”   “我自己来。”杨榛赶忙自己穿衣服,尽量做出利落的样子。   这时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碗银耳红枣羹。陈瘦石道:“去洗漱一下,把它吃了。”   这,好像是女孩子补气养血的东西吧?杨榛默默地想,我哪有那么弱?看陈瘦石一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些嗔怪。陈瘦石弯了弯嘴角:“这可是我亲手炖的,不赏脸么?”   杨榛暗自吐槽,这男人真是变了,变得有些......用现代词来讲,是腹黑。   总之自己没有招架之力,只好乖乖听话。“谢谢夫君,我马上吃。”想到他一早起来,亲手炖羹汤给自己吃,心里又甜蜜又不安。他这样的贵公子,竟然也会下庖厨,而且是为了自己。秦管家他们会怎么想?怕是觉得自己恃宠而骄了吧?   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流露出来,怕扫了陈瘦石的兴。   洗漱完,神清气爽,杨榛坐下吃红枣羹,发现凳子上加了个软垫。心想陈瘦石真贴心,不过又忍不住脸红了。   陈瘦石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杨榛吃得很快,陈瘦石道:“慢慢吃,急什么?”   杨榛道:“我已经迟了,耽误公事。”瞥一眼陈瘦石,调侃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若是被旁人知道,岂不骂我祸国殃民?”   陈瘦石屈指弹了一下他的嘴,笑骂道:“胡说什么?你这张嘴,真该打。被陛下知道,要活剐了我。以后说话小心着点。”   杨榛眨眨眼睛,嘟囔道:“是,夫君。这里就我们俩嘛,样样都要忌讳。”   陈瘦石无奈:“调皮!”他觉得好笑,自家小妻子一会儿脸皮薄得一捅就破,一会儿又厚得像城墙似的。真是看不懂他。   不过,他享受着两人之间这种无拘无束的状态,真希望这样温馨的生活能够天长地久。   杨榛很自觉,他知道陈瘦石是个严以律己的人,公归公,私归私。虽然私下里他也放纵自己,跟陈瘦石说笑打趣,但公事上绝不含糊。   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做错事被陈瘦石罚。他绝对相信自家男人在处理公务时不会徇私。   所以他还是一丝不苟地侍奉陈瘦石。公堂上充当衙役捕快,书房里为他铺纸磨墨。两人在一天之内把昨日那些项目的协议都拟了出来。翌日召集高伯明、秦文治、楚希玉以及其它出资或承包的人员,一一签定协议。   纯出资的人以众筹方式,回报是景区建成后免费游玩、免费采摘。而承包的人分两种情况:承包景区内部的项目,将来分成;承包外部项目,诸如客栈、茶馆酒肆,则自负盈亏,但县里给予税赋优惠。   陈瘦石还将耿老二请来,介绍给高伯明。耿老二听了陈瘦石的介绍,开心极了。他可以带动几名农户,一起在云拥山脚种桃,并传授他们技艺。   将细节都定下来后,高伯明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启动项目。陈瘦石非常高兴,因为他托付对了人,高伯明果然是经商高手,头脑灵活、思维缜密,处事极有条理。   建设景区,首先需要人手。招工启事一贴出,全县的百姓都闻风而动。偶尔有人悄悄嘀咕:好好的天然山水,凭什么要收费?可是看到县令大人发的告示,明白这个项目可以给百姓带来工作、带来发财致富的机会,大家便都兴奋起来。   高仲阳的案子审了,判决三年□□。那些状告高仲阳的苦主,都得了高伯明的赔偿,心里的气平了,并且感谢陈大人破了这桩案子,替他们申了冤。陈瘦石的青天之名更响了。   连续七八天时间,陈瘦石既要管衙门里的公务,又要操心项目的事,每天都很忙碌。杨榛一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刘一手很郁闷,因为他这个师爷只能写写案卷、做做笔录,于云拥桃源一事,他全然插不上手。倒是杨榛充分发挥了他在现代写公文的本事,成了陈瘦石的贴身秘书。   陈瘦石越来越发现,自家小妻子是个宝贝。以前用他,只觉得处处不顺手,现在不用他吩咐,他样样事情都能想在前面,并给他很大的帮助。他有了种与他共事的感觉,两人相得益彰。   他再也没有苛责他,偶尔杨榛犯错,也是极小的错误。轻轻拍一巴掌、拧拧脸、捏捏耳朵,就算是惩罚了。在杨榛看来,这些简直像夫夫间的调-情。   两人过得忙碌而充实,夫夫生活蜜里调油。   秦管家他们渐渐对杨榛刮目相看,开始觉得,他的能力已远远超出他侍卫、捕快、侍妾的身份。   翠微比以前沉默,常常出神想心事,但在服侍陈瘦石的时候,依然尽到了本分。   僻静的院落,一棵浓密的树几乎将窗子全部挡住,只从树缝间漏下些光,斑驳细碎。   翠微的身影出现在院内,门开了,她闪身进入。   明暗交错的光影里,一人淡淡开口:“你来了?”   “是,让先生久等了。”翠微垂着眼帘,像在克制,又像在纠结,嘴角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抽搐了两下。   “这些天你家大少爷很忙。”那人身子往后靠,拉长了声音道,“百姓有口皆碑,他,的确很能干。对了,还有杨榛,听说也出了不少力。”   “是,大少爷很宠他、很器重他,他俩夜夜同宿、形影不离。”   “看他俩日日欢-好,你是不是很难过?”   “我......”翠微咬住唇。   “所以,上回我就跟你说过,我可以帮你。”那人鹰隼一样的目光从翠微脸上掠过,没有停留,收回来时,又变得淡漠而平稳,“你今日来,想必是已经决定了?”   翠微点点头:“可是,你要怎么做?”   “我只要把他俩分开,放心,不会害人性命。”那人道,“而你,只需把陈瘦石府里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你了。”   “全部?”   翠微犹豫了一下,抬起头:“大少爷身边有名影卫,叫小八,我知道他在,但从没见他露过面。”   “好,很好,这对我来说很重要。”那人眯了眯眼睛,“你想个法子让杨榛单独出去,你来通知我。”   “你为何不派人监视县衙,监视他们的行踪?”   “这办法太笨,而且我不想打草惊蛇。我已经等了好多天了,你要尽快行动。”   “我该怎么做?我想不出法子。”   那人用极低的声音跟她说了几句话,并塞给她两个小纸包。   当天夜里,高伯明做东,请陈瘦石主仆、秦文治、楚希玉等人聚餐。席间气氛融洽,宾主皆欢。陈瘦石与杨榛被大家的热情感染,喝了不少酒。本来杨榛顾及自己身为侍卫的职责,不想饮酒,可陈瘦石考虑到有小八在暗中保护,便放了心,让杨榛不必顾虑。   等他们回到府里,酒劲上来,两人都有点晕。翠微替他们做了醒酒汤。   夜里,陈瘦石觉得浑身燥热,他胡乱地蹬开被子,而杨榛睡得很沉,没有察觉。   第二天醒来,杨榛发现陈瘦石的半边被子被踢开了,身上滚烫,他吓了一大跳,暗骂自己睡得死,竟没发现陈瘦石的异状。   慌忙爬起来,拿冷水蘸湿了布巾,敷在陈瘦石额头。陈瘦石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半醒半梦地看看杨榛,唤了声:“榛儿。”声音沙哑。   杨榛半跪下去,握住他的手,自责道:“昨夜我不该饮酒,没有照顾好夫君,是我的错。”   陈瘦石摇摇头,意识不太清楚:“奇怪,我......怎么这么弱?不该啊。榛儿,不怪你,只是小小风寒,无碍。”   杨榛道:“我去请大夫,叫翠微来伺候你。”   说着往外面走,又朝空中轻唤:“小八,保护好主子。”屋顶传来“嗯”的一声。   主子生病,惊动了一宅子人,秦管家、翠微都来看他。杨榛便去请大夫。   翠微瞧着他出去,眼里闪过一丝冷芒。   杨氏医馆离县衙最近,只隔了一条街。姓杨的老大夫胡须斑白,总是笑得和蔼可亲。杨榛虽没进过医馆,但与陈瘦石坐车经过时,看见过铺子里帮人诊病的老大夫。   此刻医馆还未开门,杨榛心急如焚地跑到医馆前,刚想敲门,忽然背后传来一股阴风。他下意识地闪身,躲过偷袭的那根棍子。下一秒,一个布袋当头罩下,将他蒙住,他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人便昏了过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针锋相   干燥的嘴唇里被注入清凉的液体,陈瘦石感觉如饮杨枝净水一般,他贪婪地吞咽着。眼前是秦管家着急的面容,和翠微满含关注的眼睛。   水杯拿在翠微手里,两只手捧着,近乎虔诚。   “主子,您感觉如何?”翠微的嘴唇轻轻蠕动着,吐出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底狂热的光芒,像飞蛾扑向的那一团火焰。只是深藏着,不能被近在咫尺的主人看见。   陈瘦石摇摇头,闭上眼睛。他的意识仍然浑沌,身子仿佛泡在灼热的水中,载沉载浮。脑子里有许多杂乱的影子,无法捕捉。   心悸,像是某种不祥之兆。   “秦叔。”他唤。   “少爷,您有何吩咐?”   “杨榛去了许久了吧?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是挺久了。”秦管家道,“老奴去看看。”   翠微低下头,嘴角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翠微,你去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漱。”   “是,主子。”   听到了,又是“主子”,陈瘦石迷蒙的眼睛看着翠微出门的背影。他用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唤道:“小八。”   小八飞身落下,跪在床前:“大少爷。”   “小八,起来回话。”   “是。”   “昨晚你在屋顶?”   “是,大少爷。”   “有没有发生什么?”   “大少爷指什么时候?”   “从我与杨榛回来后起,你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   小八有些奇怪:“大少爷,您没失忆吧?”   陈瘦石斥道:“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即使在病中,那样子也很有威慑力,小八低头道:“是,大少爷。昨晚您与杨榛回来时,脚步有些不稳,翠微来服侍您,您吩咐她去做碗醒酒汤。你们喝了汤之后,就熄灯睡了,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   “是,就这样。”小八道,“你们没做什么,连床都没动,属下听着呢。”   陈瘦石真想拍他的嘴,无奈没力气,瞪他一眼:“滚吧。”   小八“嗖”一下没影了。   陈瘦石闭上眼睛。他有种直觉,什么事不对。受凉感染风寒?以自己的身体,怎会轻易得病?何况杨榛与自己一床同寝,竟会全无察觉?   翠微端着热水来了,服侍陈瘦石洗漱完,道:“主子要吃早餐么?奴婢去给您端来。”   陈瘦石点头。   不久,秦管家回来了,还带着姓杨的老大夫。   “少爷,杨大夫说,没有瞧见杨榛,他根本没去医馆。”秦管家道,“老奴将杨大夫请来了,您先看病吧。”   陈瘦石心头一沉,那种不祥的感觉愈发浓烈了。   杨榛醒来时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着。   身子在颠簸,好像在一辆马车上。手指能触及的地方毛茸茸的,像地毯,感觉上价值不菲。   被绑架了么?自己一个小侍卫,没什么价值。绑架我,难道为了勒索我家大人?他想。   一想到陈瘦石,杨榛就心急如焚。他还病着呢,病势汹汹,自己突然失踪,大人一定急火攻心,病势加重。   怎么办?   虽然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杨榛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无论此人是何目的,他唯有冷静应对。他绝不能让自己成为大人的负累,一定要尽快逃回去。   对面坐着一个人,即使眼睛被黑布蒙着,他也能感受出来。   他淡淡开口:“阁下是谁?迷晕我、绑架我,所为何来?”   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长眉、鹰目,下颌有着坚硬的弧度,可是打扮却像个文士。他观察着杨榛的动作表情,仿佛饶有趣味道:“不慌不忙,有这份镇定,难怪陈瘦石欣赏你。”   杨榛从黑布后“看”着他:“听你说话,不是一个普通的绑匪,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么?”   “到了地方,我自然会给你解开的。”   “你要做什么?”   “你猜?”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人听出轻视与不屑。   杨榛冷然道:“左不过拿我对付我家大人,小人伎俩!”   “啪”,狠狠一巴掌打在杨榛脸上,杨榛被打得身子一晃,差点跌倒,耳边轰鸣。   “想逞口舌之利?”那人声音冰冷,“信不信我打掉你满嘴牙?”   杨榛用背抵着身后座位,坐直,无所畏惧:“我家大人淡泊名利、正直无私,他有什么可供你们拿捏要挟的?”   “淡泊名利、正直无私?”那人哈哈大笑,“你居然这样评价你主子,可笑!陈瘦石虚伪透顶,明明一心往上爬,偏要装出一副清高的嘴脸。”   杨榛心念一闪,听这人口吻,难道会是皇后与太子的人?他们认为大人费尽心思邀宠,爬上了二皇子的高位,所以恨他。   可抓自己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逼迫大人放弃二皇子之位?可那是陛下的命令,大人自己也做不了主。   他本来以为,会有人来行刺,结果,却是自己被抓。这不科学。   “他不是!”他愤然替陈瘦石辩驳,“你这小人,竟敢污蔑当今二皇子......”   凌厉的掌风刮到,又一个耳光打断杨榛的话,杨榛嘴里尝到血腥味,一缕血丝沿着他唇角渗出来。他的左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   紧接着,那人一脚踢在他腹部,他的后背与座椅重重撞击,前后俱痛,几乎一口血喷出来。   他强忍着没有发出惨叫,人却倒了下去。不,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他告诉自己,又勉力支撑着坐正身子。   “你对你家主子倒是死心塌地。”那人道,“甘心做他的狗,是么?”   杨榛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我是二皇子的狗,你呢?是不是太子的狗?”   那人似是僵了僵。杨榛呵呵一笑:“果然被我猜中了。只不过,太子殿下这种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一国储君,竟然做出这种强盗土匪的勾当,真是令皇家颜面扫地。”   那人脸上阵青阵白,猛地一脚踩在杨榛胸口,用力碾压:“一个小小男宠,牙尖嘴利,心高气傲,你觉得你可以倚仗你家主子么?”   杨榛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只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然后他真的笑,愈疼愈要笑:“我从来没有倚仗谁,是你,是你在倚仗你家主子的势力,为非作歹。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样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收回脚。尽管杨榛看不到,却似乎感觉到了他冷冷的视线:“本来我以为你是个以色侍人的人,根本瞧不起你。不过现在见你倒有几分骨气,只要你闭上你的嘴,我便不打你。”   杨榛不再说话,他默默调息,缓解身体的疼痛。他思索着,太子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想起上回在太子宫中,太子问陈瘦石要他。难道,这次太子想抓他回去当他的禁-脔?   想到这一点,杨榛不寒而栗。   陈瘦石服了杨大夫开的药,困意上来,可他支撑着不睡。因为杨榛还没回来。他命小八去找杨榛,他知道府里的影卫都学过追踪术。   小八不肯,说他的职责是保护大少爷,陈瘦石气急,怒斥道:“你这混账东西,老爷命你保护我,你就只会保护我么?你不知道有人会拿杨榛逼迫我么?他这么久不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小八跪直身体,恭敬却固执地道:“大少爷,侍卫、影卫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我们的命都是主子的,杨榛也是,他会为主子万死不辞。若属下置大少爷安危于不顾,杨榛第一个就会怪属下。他走时,叮嘱属下保护好大少爷。”   陈瘦石气得肝疼,觉得跟小八这死脑筋根本沟通不来,无力道:“我问你,侍卫、影卫除了保护主子,还有一条准则是什么?”   小八道:“服从主子的命令。”   “既然如此,你想违抗我的命令么?”   小八没话说了,叩头道:“是,大少爷,属下这便去找杨榛。请大少爷保重。”   小八走后,翠微拿了茶盏上前:“主子,您息怒,喝点茶,润润嗓子。”   陈瘦石看着她:“翠微,你知道杨榛去哪儿了么?”   翠微手一颤,杯子里的茶几乎泼出来。陈瘦石眸光乍冷,他此刻已清醒了,全身都罩着一股冰寒的气息。他死死盯着翠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对么?”   翠微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想要避开陈瘦石身上散发的寒意:“主,主子,奴婢......怎会知......知道?”   “你抬头看着我。”陈瘦石下令。   “翠微,你该知道,你上面有人罩着,所以你根本不必害怕。”翠微耳边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她发抖的心脏渐渐平复,抬起头来,看着陈瘦石。   “你是为了你本该得到的东西,所以,没什么好愧疚的。”   是的,没什么好愧疚的。翠微在心里对自己说。   “主子,奴婢一直在您身边,并没有跟着杨榛,奴婢怎会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说话连贯了。   陈瘦石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你前些日子一直叫我大少爷,今日为何又叫主子了?”   翠微一僵,她没想到陈瘦石如此仔细。   “是不是你觉得,杨榛不在了,你可以取而代之,成为我的侍妾?”   如此直逼人心,如此残忍的问题,像一巴掌扇在翠微脸上。翠微面上迅速褪去血色:“大少爷,您这是......在羞辱奴婢么?”那一瞬间,她竟生出对眼前之人的恨意,她的眸中也带了针芒。   陈瘦石缓了面色,沉声道:“翠微,我不想如此对你。对府中奴仆,我一向一视同仁,可你亲手打碎了我的信任与尊重。”他顿一顿,道,“昨晚那碗醒酒汤里,加了一点作料吧?”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祸事不   “啪”的一声,茶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翠微踉跄着倒退两步,身躯颤抖得像一枚秋风中的落叶。   陈瘦石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残骸,吩咐道:“打扫干净。”他英俊的面容宛如石刻,纹丝不动。   翠微拿了笤帚来打扫茶杯碎片,用尽力气,才控制住手指的颤抖,终于收拾完。   此时秦管家走进来,感觉气氛不对,问道:“少爷,怎么了?”   陈瘦石没有回答,冷冷瞧着翠微,命令道:“跪下。”   翠微扑通跪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大少爷......”   “你这称呼真是转变得快,一如你这个人。”陈瘦石道,“我一直以为你活泼开朗,胸无城府,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心机。说吧,从头至尾说,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秦管家意识到事情不对,也盯着翠微。   翠微掩面抽泣:“大少爷,奴婢不甘心,杨榛是个男子,他凭什么......凭什么......”   “翠微!”秦管家喝住她,“主子的事,容不得你来置喙。你入府多年,怎的还不懂规矩,不守本分?!”   陈瘦石愤怒而无力:“此事我亲自向你解释过,你却执迷不悟。你说,谁叫你下-药害我与杨榛?杨榛是不是被指使你的人俘走了?他是谁?”   秦管家吃惊非小,不敢置信地瞪着翠微。翠微颤声道:“他,他是......”声音戛然而止,翠微瞪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恐之色,可是瞳孔中已经失去光彩。她的人伏地倒下,背上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   陈瘦石腾身而起,冲出门去。他虽然脑子清醒了,可全身依旧乏力,脚步虚浮。当他奔到门外,只瞧见一条一闪而逝的背影。一张纸笔直地朝他射过来,他接到手中时,掌心一阵刺痛,竟是被纸的边缘割破了手掌。   一张柔软的宣纸,不仅如暗器般飞射过来,还有余力割伤他的手。此人好身手、好功力。   秦管家追出来:“少爷!”   陈瘦石摊开手掌,秦管家大惊失色:“少爷,你受伤了!”   “破了一点皮而已,没事。”陈瘦石的嗓音依旧喑哑。他额头有冷汗沁出来,心脏阵阵收缩。   “江湖高手,他们竟然出动江湖高手来对付我和杨榛。”他冷笑,“真是太高看我了!”   他展开那张纸,低头想看,秦管家伸手扶他:“少爷,进屋再看吧。”   进屋,触目便是翠微的尸体,陈瘦石喘息道:“我不该把小八派了出去。若他在,翠微便不会死。”   秦管家黯然道:“少爷您太仁慈了,是翠微背叛少爷,自食恶果。若不是她给少爷下-药,少爷也不会生病,此刻也不会让杀手得逞。她,是自己害死了自己啊!”   陈瘦石拿起那张纸,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杨榛必死无疑。   陈瘦石胸口剧痛,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   “少爷!”秦管家大喊。   陈瘦石定定神,慢慢躺回到床上,他告诉自己必须尽快冷静下来。   “少爷。”秦管家劝道,“您先别急,歹徒既然拿杨榛要挟少爷,就不会轻易要了他的命,他暂时是安全的。您的身体最重要,您得尽快好起来。若是杨榛知道您为他急成这样,他也会愧疚的。”   陈瘦石捏紧那张纸,捏得死死的,一言不发。   “老奴先处理一下翠微的尸体,再来伺候少爷。”秦管家去叫胖厨子与柱子,两人闻听此事,不免叹息翠微太傻,被人利用,做出背主之事,最终还被杀人灭口。   然后又担心杨榛受苦,担心主子急火攻心,病势加重。   陈瘦石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以致于他们几人去搬尸体,陈瘦石都没有注意他们,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胖厨子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秦管家示意他不要打扰主子。   等他们走后,秦管家就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陪着陈瘦石。   许久,陈瘦石才回过神来,看着秦管家道:“秦叔,你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   秦管家道:“少爷偏居在长洲县这个小地方,几乎与世无争,有谁会对少爷不利?难道是......”他没说下去,但陈瘦石知道他想的与自己想的一样。   “若是如此,他们的手段也太卑劣了。”陈瘦石冷冷一哂,“他们是想用杨榛来控制我么?可控制我什么呢?我对他们热衷的权势毫无兴趣。除非,他们想用杨榛来毁了我......”   秦管家悚然一惊:“少爷的意思是,他们想用杨榛来摧垮少爷的心智,让少爷做出疯狂之举,自毁前程?”   陈瘦石点头。   秦管家背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少爷,您千万要稳住。”   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八像一片叶子般飘落到陈瘦石床前,跪下道:“大少爷,属下没有找到杨榛,请大少爷责罚。”   陈瘦石摆摆手:“起来吧。怨不得你,他们行事周密,且动用了江湖高手,劫持杨榛。连翠微都被他们暗杀了。”   “翠微?”小八大惊,但立刻明白了,“难道此事与翠微有关?她被那些人利用,然后杀人灭口了?”   “你很聪明。”陈瘦石道,“我要你做一件事。”   “请大少爷吩咐。”   “我写了一封信,你替我回京一趟,交给我父亲。我需要动用府中影卫、侍卫,去查杨榛的下落。”   “可是没有蛛丝马迹。”   “没有线索,我就只能用笨办法。从可能的敌人入手,跟踪他们。”   “大少爷是说......?”   “东宫太子、皇后的娘家人柳国舅,还有他们可能用到的人,我已一一列明在信中了。”   “属下走后,此处无人守卫大少爷。”小八又为难了。   陈瘦石向他示意:“你过来。”   小八走近几步,贴着床跪下,陈瘦石伸出手指,打了他一个爆栗:“你这脑袋,我真想敲开来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小八摸摸头,一本正经地答道:“属下脑子里装的全是忠诚。”   “好,那我告诉你。杨榛对我而言不是侍妾,是妻子,所以,他对你来说是大少夫人,你一样要忠于他。如今他被歹人劫持,不知会受多少折磨,我必须尽快救他出来,你听明白了么?”   小八道:“是,属下明白了。”   “那么,带上我的信,赶紧走!”   “是。”   京城鸿蒙,端国公府,清晨。   侍卫统领柏凌刚刚在府里转了一圈,检查值守情况,就见眼前人影一闪,小八刷的落在他面前,身上还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像是穿透了茫茫夜色过来:“统领!”   柏凌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小八奔波了一夜,头发上沾着几片碎叶子,鞋子上全是灰尘,他躬身行礼:“统领,属下奉大少爷之命回来,有要事、急事。”   柏凌伸手拿掉他头上的叶子,摸摸他的头。小八傻笑,睫毛忽闪忽闪的:“统领......我真的有事。”   柏凌道:“你要没事偷着跑回来,这会儿我就该拉你去刑房抽鞭子了。”   小八身上的皮紧了紧,小声道:“属下不敢。统领,老爷是不是上朝去了?”   “是啊。”   “那我去见夫人吧。”   “先说什么事。”   小八拿出陈瘦石的信,又将长洲县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柏凌的一张脸顿时凝重起来:“竟有此事。我们赶紧去见夫人!”   此刻的杨榛被关在一间密室里,手脚都被铁链锁在刑架上,蒙眼的黑布已经拿掉,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方密室,一张小桌子,还有墙上燃烧的蜡烛。   他以一个大字型被绑在刑架上,完全无法动弹。   押他的人在他的饮食中下了药,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像被高仲阳下了所谓的“柔情散”。   他知道现在已经是白天,可密室里暗无天日,那种感觉令人压抑,压抑得透不气来。   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   “老爷,就是这里。”这声音他太熟了,就是马车上那个长眉鹰目的男人。在被关进密室,解开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后,他看见了这个人。   “我去看看。”   门开了,鹰眼男人与一位身穿紫袍、四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那人长着一双肉里眼,眼神犀利,肚子上有一圈赘肉,可并没有显示出痴肥的样子,反而很威风。   他盯着杨榛,杨榛也在回视他。   “你打他了?”紫袍男人问鹰眼男人。杨榛脸颊上还有青紫的痕迹,很明显挨过打。   “是。”鹰眼男人道,“他口口声声称他家主子君子,说我们是小人。”   紫袍男人哈哈大笑,他笑的时候,肚子上的肉也抖动起来,可是他眼睛里完全没有笑意。他伸出手,钳住杨榛的下巴,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打得不重,却极轻蔑:“难怪讨你主子欢心,果然是头忠犬。”   杨榛冷冷地盯着他,不言不语,仿佛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老爷,我们要一直关着他么?”   “不,关着他未免太无趣了。”紫袍男人道,“这小子长着一副好皮囊,我们要废了他的武功,把他放到窑-子里去,让他伺候更多男人。不知道陈瘦石知道,会做何反应?”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歹毒用心   鹰眼男人怔了怔,不由自主地看向杨榛。   杨榛脸上已经褪尽血色,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克制住灭顶而来的愤怒、屈辱与心寒,可是他手脚上的铁链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泄露了他身体的颤抖。   紫袍男人掀唇而笑,笑得残忍而得意。鹰眼男人回头:“老爷......”   紫袍男人眼里倏然射出利芒:“怎么?你不忍心?”   鹰眼男人垂首:“不是。属下是想,陈瘦石毕竟是二皇子,事情闹大,会有损皇家颜面。”   紫袍男人冷笑:“那杂-种也配称二皇子,也配代表皇家?”   杨榛听得气血上涌,两耳轰鸣,对方侮辱陈瘦石,比侮辱他自己更令他愤怒。   “姓柳的!你竟敢骂长公主的儿子为杂种,你侮辱我家主子,就是侮辱皇家,侮辱陛下!你罪该万死!”   他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音已经嘶哑。   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他想,能与太子同仇敌忾,并替他出头做恶的,必定是他的至亲之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是皇后的兄弟?   所以,“姓柳的”只是一个试探,而紫袍男人果然变色了:“你认得我?”   杨榛心中冷笑。一丘之貉!   “我不认得你,可你这副样貌,我一见便知道你是柳国舅。”杨榛嘴角划过轻蔑的笑容,“皇后、太子、国舅,权势滔天,将他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对陛下亲封的二皇子也敢算计,你们真的是一群豺狼虎豹......”   “闭嘴!”柳国舅狂吼,猛地扯下墙上挂着的一根鞭子,劈头盖脸向杨榛抽去,“你这狗奴才,爬上你主子的床,便忘了自己是奴才的身份。跟陈瘦石一样,野心勃勃,费尽心机往上爬,然后真的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了!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鞭子撕开杨榛身上的衣衫,撕裂他的皮肉,留下一道道血痕。杨榛痛得冷汗如雨,惨叫声一次次想冲破他的嗓子,可他硬生生将它们吞下去。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咬出了鲜血。   “呵呵,呵呵。”他咬牙冷笑。   柳国舅停下手,脸上青白交错,厉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胆怯,笑你害怕。”   “我害怕?我害怕什么?”   “你,不,你们,都在害怕。”杨榛的眸子因为疼痛而失神,可他笑的时候,脸上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他在骄傲,为陈瘦石而骄傲,“你们害怕我家主子。若你果然认为他什么也不是,那么,又何必用这种卑鄙的伎俩将我虏来?你们想看他出事,看他跌落尘埃,因为他本来就是云端里的神!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你们也只能仰视他!”   柳国舅气得发抖,眼里闪过狠戾之色,一字字道:“杨榛,你落在我手里,逞口舌之利对你没好处。聪明的,你应该求我,求我让你少受点罪。”   杨榛淡漠地看他一眼:“我虽身份卑微,可此生除了我主子,我还没有求过任何一个人。”他轻轻吸口气,想要缓解身上的疼痛,“柳国舅,你若明智,应该劝太子励志,教导他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储君。宣国只有他一位太子,他在顾忌什么?为何顾忌?因为他没底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德不配位!”   柳国舅的脸已经扭曲,显得异常狰狞。他狠狠将鞭子扔到地上,命令那个鹰眼男人:“将他废掉武功,关进静室,叫大夫替他看伤。”   “老爷?”   “等他好一点,我便将他卖到南风馆去。”柳国舅道,“现在我要进宫。”   他转身出去。当他走到门外的时候,脸上所有的戾气都消失了,依旧威风八面、气度非凡。仿佛刚才上演禽兽一幕的不是他。   鹰眼男人拔出剑来,走到杨榛面前,杨榛冷眼看他,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鹰眼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生硬地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叫什么名字?”   “吴刚。”   杨榛想起月亮里被罚斫桂的吴刚,他暗暗自嘲,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有这等闲情。   当厄运来临的时候,哭泣有用么?   “刷刷刷刷”,四剑划过,杨榛的手筋脚筋俱被挑断。他终于控制不住发出声声惨叫。吴刚将铁链解开,杨榛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他昏了过去。   在昏迷前一秒,他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失去了武功,如何保护陈瘦石?   国舅府院墙外有棵大树,树冠浓密。柏凌与小八伏在树顶,透过树缝观察着国舅府里的情形。   府里有三队侍卫在巡逻,每队十人,大白天,想要混进去搜索难于登天,他们只好监视着里面的动静。   “小八,你一天一夜没睡,该累了,你睡一会儿吧,我来盯着就行。”柏凌道。   小八摇摇头:“属下担心大少爷,担心杨榛,我睡不着。”   “老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柏凌浓眉紧皱,握紧了手,“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冲杨榛下手。”   “哎哟,统领。”小八低声叫出来,“你抓疼我的手了。”   柏凌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小八的手,连忙松开:“抱歉啊,小八,我没注意。”   小八轻轻嘀咕一句:“呆子。”   柏凌没听清,侧过脸来看他:“你说什么?”   两人的脸庞贴得太近,小八的睫毛根根可数,柏凌眼见着他的脸慢慢红了,连耳根也有点发红。他问:“怎么了?阳光并不烈,你热么?”   小八瞪他一眼,扭过头去,不看他,半晌喃喃道:“杨榛和大少爷,他们幸福么?”   柏凌愣了愣,道:“你这几日保护大少爷,看他们幸福么?”   小八道:“他们在长洲县很幸福,形影不离,杨榛是大少爷的得力助手,我看大少爷不仅喜欢他,而且赏识他。”   “是因为赏识,所以才喜欢吧。”   “可能的。杨榛很能干,我以前都不知道他这么能干。他当侍卫真是屈才了。可是,他终究只是侍卫和侍妾,终究不会是大少爷的唯一......将来,他们还会一直幸福下去么?”   柏凌拉住他一只手,轻轻道:“小八,你是我的唯一,我们会一直幸福的。等你回来,我去求老爷成全我们。”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两辆豪华的马车驶进国舅府,前面那辆马车有清一色的宫廷侍卫守护,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锦衣。   柏凌道:“是太子!   小八道:“太子来得真巧,莫非杨榛真的是被国舅抓来了?”   姬凤鸣有些急不可待的样子,跟柳国舅说了两句话,急匆匆往后院走。后院的情形被府苑当中的楼挡着,柏凌道:“走,我们绕到后面去!”   两人贴着墙游走,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后院外,飞身上墙,扒着墙头往里看。   一名长眉鹰目的男人迎出来,向姬凤鸣跪拜行礼,伸手指了指一座假山石后。姬凤鸣一甩衣袖便往里走。   两人相视一眼,都起了警惕之色。   姬凤鸣带来的侍卫,团团守卫,目光四处查看,柏凌与小八连忙缩回脑袋,唯恐被发现。   柳国舅引姬凤鸣走进去,命吴刚留在外面。他对姬凤鸣道:“太子殿下,这间静室,就是先母参禅之处,十分僻静,除了平日打扫的下人,没人进来。”   姬凤鸣道:“在舅舅府里,就不要叫太子殿下了。外祖母的这间屋子我也知道的,只是没来过罢了。”   杨榛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双手双脚上都缠着白布,里面还有血渗出来。   “他没死吧?”姬凤鸣问。   “没,只是挑了手筋脚筋,废了外功。”柳国舅道,“等他稍微养好一点,我就把他卖到南风馆去,让他们好好调-教他。”   姬凤鸣道:“光是废了武功还不行,他会说话,若说出是我们害了他,就达不到我所要的效果了。”   “你的意思是......?”   姬凤鸣掏出一个小瓷瓶:“这里的药可以使人失忆,他没了记忆、没了武功,就成了彻底的废人。然后顺理成章地在南风馆当小倌,南风馆调-教人的手段我见识过,任杨榛再坚强,也不由他不屈服。等陈瘦石找到他,他已经被无数人睡过。到时,我们再派人杀掉那些睡过杨榛的人,嫁祸给陈瘦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陈瘦石为了一名小倌疯狂杀人。到时候,呵呵......”   柳国舅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继而笑道:“没想到凤鸣你有此手段,连舅舅都不得不佩服你。”   姬凤鸣摸着下巴,看着昏迷中的杨榛:“在此之前,舅舅你一定要把他藏好,绝不能让端国公府的人查到他的下落。另外,我今天要好好尝一尝杨榛的滋味,看看他到底怎么迷住了陈瘦石。”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地狱之火   小八在墙头心急如焚,乌黑的眼睛都瞪圆了:“太子和国舅鬼鬼祟祟的,在这后院隐蔽之处,肯定没好事。我赌杨榛就在里面!他们要对杨榛做什么?太子生性放荡,我怕他对杨榛......”   简直不敢往下想了。一扭头,看见柏凌的眉心皱成川字,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守卫,面色冷峻。   “统领,你想硬闯么?”   柏凌顿了顿,沉沉地看他一眼:“若是硬闯,我们必定寡不敌众,结果便是被擒。杨榛若在里面,国舅一定马上将他转移,我们没有证据,被国舅倒打一耙,倒叫老爷为难。”   “可若是等到晚上,不知道杨榛会发生什么。”小八涩声道,“若是杨榛被他们侮辱,一定比死更痛苦。”   “你回去禀报老爷,请他定夺,我在这儿继续盯着。”柏凌道。   小八忽然道:“你看那是谁?”   柏凌探了探脑袋,吃惊道:“二少爷?他怎么来了?”   陈奇峰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衫,步履匆匆,出现在后院。吴刚上前道:“小公爷,您怎么来了?”陈奇峰是小公爷,又是明羽公主的未婚夫,算起来是国舅的外甥女婿,平日又与太子交好,所以吴刚态度很恭敬,可是又有些防范,毕竟他还是陈瘦石的弟弟。   陈奇峰道:“我要见太子殿下。”   吴刚道:“太子殿下与我家老爷在静室参禅,不便打扰。”   陈奇峰沉下脸来:“你去通报一声,太子殿下必定见我。”   “请小公爷不要为难小人。”吴刚依然恭敬,却寸步不让。   陈奇峰猛地扬手,一巴掌抽在吴刚脸上,怒声斥道:“放肆!国舅爷惯得你么?敢如此对我!”   他骤然发难,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斯文,吴刚倒被他打愣了,身子僵在那儿。   这时,姬凤鸣与国舅一起走出来。姬凤鸣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奇峰啊。”   陈奇峰撩袍跪下:“太子哥哥,请恕奇峰无礼。”   姬凤鸣拍拍他的脸:“怎的跟我还客气起来?别跪了。”   “是。”陈奇峰站起来,又向国舅行了一礼,“国舅爷,奇峰擅闯贵府后院,还请见谅。”   柳国舅淡淡地掀了掀眉毛:“太子殿下在这儿,我听殿下的。”   陈奇峰对姬凤鸣道:“太子哥哥,我有要事,可否跟太子哥哥单独说几句?”   姬凤鸣目光闪烁了两下:“好!那就到前堂去吧。”向柳国舅丢了个眼色,柳国舅点头。   姬凤鸣带着侍卫,与陈奇峰往前面走,柳国舅吩咐吴刚:“盯紧杨榛!”吴刚应是,进了静室。   早在姬凤鸣走进这间静室时,杨榛便已经醒了。姬凤鸣与国舅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他的身子一直像浸在冰窟里,彻骨的寒冷冻结了他的血液,手脚与身上的疼痛都似已经麻木了。   堂堂太子无耻下作到这种地步,超出了杨榛的想象。他的身子麻木,脑子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似的。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气息混乱,他假装继续昏迷,努力思索着对策。   当姬凤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这畜生竟想强上他!自己现在如同砧板上的鱼,等着被剖腹宰杀,根本没有招架还手之力,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听见外面有吵闹声,紧接着,姬凤鸣与柳国舅出去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来者是谁,至少暂时解除了自己的危机。   他睁开眼睛,从窗口看出去,有繁密的枝叶遮挡,叶缝里隐约可见一块高大的假山石,外面的情形就看不到了。   这间屋子很简单,一张床、一张矮塌,矮塌上摆着经书、木鱼,墙上挂着几副字画,一张香案摆在北面靠墙处,香案上有一尊佛像,一个香炉。   看起来是有人参禅修佛之处,今日却被用来行龌龊之事,简直亵渎神明。   他的手筋脚筋俱断,不能走路,逃,是不可能的。正想着,有人进来,杨榛立刻闭上眼睛。吴刚走到床前,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杨榛:“你醒了,还装什么?”   杨榛睁眼,声音沙哑地问:“是谁来了?”   “陈奇峰。”吴刚道。   杨榛眼睛一亮,二少爷来了,是为救我么?   吴刚冷冷一哂:“别心存幻想,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就算他知道,他是太子一党,你觉得他会帮你?”   陈奇峰是太子一党?杨榛心头剧震。大人他,并不知道自己弟弟与他不同心吧?   前堂,姬凤鸣坐上主位,国舅侧面陪坐,陈奇峰道:“太子哥哥,我想与你单独谈。”   姬凤鸣道:“我舅舅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陈奇峰道:“我哥刚刚到家了,他样子很憔悴,下马时几乎跌倒。我从没见过他如此虚弱,可是他眼里烧着一团火,一团地狱般的烈火。”   姬凤鸣“吃”地一笑:“奇峰,你在作诗么?”   陈奇峰微微低了头,有些赧然:“太子哥哥,我只想说,我哥现在这样子,很虚弱,但也很危险。”   “你究竟想说什么?”姬凤鸣的脸色冷下来。   陈奇峰抬眸看着他:“太子哥哥,杨榛被绑架了,您知道这件事么?”   姬凤鸣扯了扯嘴角:“杨榛被绑架了?这倒是奇事,他值得别人去绑架他?”他好像倏然明白过来,“不是,你问我做什么?难道你认为是我做的?”   陈奇峰道:“太子哥哥,记不记得上次我跟您说过,只要有杨榛在,我哥迟早会违逆皇舅的旨意,自食恶果。您把他抓来,能起什么作用呢?”   姬凤鸣瞳孔收缩,满眼戾气:“我自有打算,我可没有耐心等下去,等着陈瘦石失去我父皇宠爱,那要到何年何月?”   柳国舅看太子一眼,心里暗道:这孩子还是沉不住气,被陈奇峰轻易就套出话来了。   “那太子哥哥有何妙计?”陈奇峰小声问。   姬凤鸣道:“我叫人废了他的武功,打算......”   柳国舅咳嗽一声,示意姬凤鸣不要全盘泄露。   陈奇峰微笑道:“太子哥哥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想帮您参谋参谋。废不废武功其实并不重要,依奇峰之见,既然您已将杨榛抓来,那就不妨以他为质,跟我哥订一个君子协定。”   “什么协定?”   “让他立个字据,永远待在长洲县,不回京城。让他一辈子做个县令,他便再也不会碍太子殿下的眼了,不是么?”   “这不行。我父皇若要调他回京,这协定有个屁用!”   “我哥视杨榛为心头肉,为了杨榛,他必定会抗旨。这一来,不是正好激怒皇舅么?”   姬凤鸣不禁沉吟:“听着好像是有点道理。”   正在这时,国舅府西面突然传来惊呼声、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杂沓的脚步声纷纷往西面去。   柳国舅猛地一惊,跳起来奔出去,只见西面烈焰腾空,那里是柴房、厨房与马厩所在的地方,干柴烈火,愈烧愈旺。   府里侍卫、仆役纷纷跑过去救火。马厩里的马受了惊,疯狂地冲出来,四处乱蹿。   国舅府一时沸反盈天。后宅的女眷们也受到了惊吓,纷纷跑到前堂来。   柳国舅大吼:“来人!”几名侍卫奔过来。   柳国舅伸手指点着:“你去找管家,传我的话,命他们不许慌乱;你,你,你,你们三人,跟我去后院,快!”   姬凤鸣也奔了出来,陈奇峰跟在他身后。   “去后院!”姬凤鸣领着他的宫廷侍卫往后院走。陈奇峰喊道:“太子哥哥,这里不安全,您还是回宫去吧。”   姬凤鸣铁青着脸,径自往后院去。   走了不到百步,他与柳国舅蓦然怔住。西边火光冲天,而正前方,一条雪白的身影一步步走过来,他手中抱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染血的人。   他的脚步很稳,每走一步,都仿佛震动了地面。   他的两侧,有两名戴着面具的影卫守护着他。剑光雪亮。   他眼里有火,地狱般的火焰。   他是陈瘦石,而他怀里抱着的,正是杨榛。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怒扇太子   姬凤鸣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懊恼地盯了柳国舅一眼,咬牙切齿地骂:“舅舅,你养的废物!”   “吴刚,他......”柳国舅一语未了,那个被称为“废物”的人就出现了,不过不是竖着走过来的,而是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过来的。   拖他的人正是柏凌,小八就在他身旁。柏凌露着脸,而小八则戴了影卫的面具。   阵势分明:陈瘦石那边一名侍卫统领、三名影卫。姬凤鸣这边国舅府侍卫加上宫廷侍卫,人多势众。   姬凤鸣扭头看一眼,发现陈奇峰没有走,但看见自家兄长出现,他也没有露出惊慌之色,依然那样从容、斯文。   杨榛被陈瘦石抱在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胸膛,还有那颗在他胸膛里跳动的心——沉稳而有力。   他痴痴地看着他的脸,这张脸遍布寒霜,从来没有过的冷峻,可在他眼里,他俊美如神祗。   “夫君。”他轻轻唤他,“请别为我......”   陈瘦石垂眸看他,目光充满怜惜与温柔:“我知道。”他只说了三个字,却令杨榛瞬间安心了。   陈瘦石停在姬凤鸣两丈开外,偏了偏头,柏凌便将吴刚拖到柳国舅面前,往地上一丢。柳国舅猛地吓了一跳,他发现吴刚的手腕、脚腕处血迹斑斑。鼻梁被打断了,满脸血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瘦石盯着柳国舅,目光中掺满冰碴子。   吴刚的长相本来颇为威武,可现在这副模样,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对任何一个武者来说,被废武功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柳国舅脸上阵青阵白:“你什么意思?”   陈瘦石道:“请问国舅,你将我的侍妾杨榛抓进府来,废去武功,意欲何为?”   柳国舅又惊又怒:“陈......二皇子,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盯着地上的吴刚,厉声喝问,“吴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刚颤声道:“老爷,是属下该死,属下对杨榛心存不轨,将他掳来,悄悄藏在后院静室,废掉他武功,是想让他乖乖听话......”   柳国舅暴怒:“你,你这畜生!竟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还敢瞒着老夫!”   陈瘦石气得发抖,方才他救出杨榛,杨榛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可柳国舅竟然睁眼说瞎话,让吴刚背了锅。   “国舅爷果然好手段,只可惜,杨榛并没有失忆。”说到失忆两个字,他的目光像利刃似地剜向姬凤鸣,姬凤鸣眼角的肌肉跳了跳。   “他在国舅府经历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与太子所说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姬凤鸣几乎跳起来:“陈瘦石,你,你竟敢诋毁本宫?你为了杨榛这个小奴才,想迁怒于本宫与国舅?好啊,你去陛下面前告我一状,看看他会不会相信这奴才的话!”   柳国舅立刻道:“正是!二皇子为了区区一名奴才,到我府中纵火,我看在二皇子救人心切,不与二皇子计较。只是二皇子若为此想将我与太子殿下拉下水,就尽管去试试。陛下圣明,自有裁断。”   杨榛听得明白,心里冷笑,他自然听出了这两人的弦外之音。   这弦外之音,陈瘦石也听得清清楚楚。一面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独一无二的太子,加上位高权重的国舅,另一面是二皇子的一名侍妾,身份卑微的奴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皇帝陛下再英明,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奴才重罚这两人,最终不过是拿吴刚顶个罪,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揭过而已。   何况,自己这个二皇子是用来干嘛的,陈瘦石心知肚明。不过就是皇帝嫌自家儿子不争气,拿这个外甥充当二皇子,给太子施施压、敲敲鼓。   他抱着杨榛,走上两步,直逼姬凤鸣。姬凤鸣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又生生克制住,眯起眼睛:“陈瘦石,你想怎样?本宫方才一直与国舅,还有你弟弟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后院发生的事,奇峰可以作证。奇峰,你说是不是?”   陈奇峰站出一步:“大哥,我来拜访太子哥哥,他正与国舅爷在厅堂内闲聊,并未去后院。”   陈瘦石看着他,无比悲凉,一个字也没说。   “大哥......”陈奇峰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劝道,“您还是早点带杨榛回去疗伤吧。这个罪魁祸首,您也已经惩罚过了。国舅、太子哥哥、您,都是一家人,切莫伤了和气的好。”   陈瘦石点点头:“很好,很好。二弟,你果然够聪明。”他把目光又投到姬凤鸣身上,一字字慢慢道,“太子殿下,奉劝你一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父皇的苦心你看不到,大臣的期盼你看不到,你眼里看到的都是名利,心里想到的都是龌龊。我不恨你,我只觉得悲哀,为宣国的社稷悲哀!今日之事我不会追究,但并不表示我会忘了,盼你以后好自为之,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我无礼!”   姬凤鸣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嗷”的一声吼出来:“陈瘦石!你竟敢如此冒犯本宫!来人,将他抓住,掌他的嘴!”   柏凌“呛啷”一声抽出长剑,沉声喝道:“谁敢!”   宫廷侍卫面面相觑,竟不敢上前。姬凤鸣大怒:“你们这些废物,给我上!”一语未了,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已被陈瘦石狠狠扇了一记。   姬凤鸣被扇得倒跌出去,陈奇峰及时将他扶住。   姬凤鸣只觉得两耳轰鸣,眼前金星乱舞,嘴里泛起血腥气。   柳国舅惊呼出声,赶紧来扶他。   陈瘦石已带着侍卫、影卫扬长而去,姬凤鸣与柳国舅的一众侍卫竟都没敢动。   杨榛看着自家男人,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夫君威武。”尽管想让陈瘦石忍耐,可当陈瘦石这样霸气侧漏地扇了姬凤鸣一巴掌时,杨榛又从心底觉得畅快。   几乎在同一时间,小八也轻轻说了声:“咱大少爷好威武!”   陈瘦石的面容却异常沉重,他的心也异常沉重。   “榛儿,对不起。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他低头,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杨榛道。   “不,我是您的侍卫,可以后都没法......”一念至此,杨榛心痛如绞,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榛儿,你是我的妻。”陈瘦石道,“以后,换我保护你。”   杨榛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可是,我今天居然钻了回狗洞。”小八跟柏凌嘟囔。   柏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要不是你钻狗洞,又如何成功放火,顺利救出杨榛?你钻得值得。”   小八冲柏凌一笑:“嗯,值得。”   端国公府,劲院。   陈瘦石替杨榛换了衣服,给他胸口的鞭伤上药。杨榛放松下来,整个人虚弱得不行,可是偏偏不肯闭眼,就那么痴痴地看着陈瘦石。   陈瘦石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傻小子,我有那么好看么?一直盯着我瞧。”   “您今天帅极了。”杨榛喃喃。   “帅?”陈瘦石没听懂。   “就是又好看又威风。”杨榛咧开嘴笑,“气场好强。”   陈瘦石伸手试他额头:“没烧,怎的尽说胡话。”   这时候柏凌进来道:“大少爷,老爷派人去请胡太医了。夫人吩咐厨房送饭菜过来,您先用膳吧。连夜奔波,您也累了。”   陈瘦石点点头。事实上,小八走后,他根本不放心,稍微有点精神,就连夜赶着回京了。   幸好赶得及时,否则,杨榛若是失去记忆,他真不敢想象后果。   饭菜端来,陈瘦石又一口口喂杨榛吃,紫燕、紫藤瞧着,不胜感慨,觉得自家大少爷对杨榛真是好得没话说。   胡太医与陈敬亭交好,来劲院替杨榛看伤。杨榛眼巴巴地瞅着老太医,问:“我会不会残废?能不能恢复武功?我是主子的侍卫,我要保护主子的。若是没了武功,我就没用了。”   陈瘦石气恼而威胁地瞪他,意思是:你忘了我说的话了?再说自己没用试试?   胡太医呵呵笑道:“殿下,您和这小侍卫眉来眼去的,影响老臣看病哦。”   杨榛赧然,陈瘦石站到旁边点:“我不妨碍您,请好好帮他看。”   胡太医仔细检查了一遍,道:“幸好还有老臣在,殿下您放心,老臣替杨侍卫接好手脚筋脉,他只要勤加练习,身体康复后日常生活无碍。至于武功,老臣也不敢记妄言,要看杨侍卫的恢复情况与他自身的造化。毕竟挑断手筋脚筋只是废了外功,内功还在。若他能运用得当,恢复武功也是可能的。”   杨榛看到了希望,心头稍稍舒服些。   下午杨榛服了药,睡着了,陈瘦石去拜见父母。若华长公主叹道:“没想到杨榛这孩子无端遭受如此残害,我本以为太子只是任性狂妄,谁知他竟心术不正。皇兄若不好好教导他,今后这宣国江山如何交付他手?”   陈敬亭道:“我派小八去保护石儿,便是担心石儿遭遇危险,可我没想到,太子竟会对杨榛下手,并且手段如此下作。这实在有失国格,有失皇家体面。石儿,你打算怎么做?”   陈瘦石道:“孩儿今日打了太子一巴掌,教训了他几句,可孩儿不会将事情闹大。明日孩儿进宫去拜见陛下,顺便带杨榛去住一下欣和宫。若太子客客气气的,孩儿便会配合他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他微微一笑,“他最好客客气气的......”   陈敬亭忽然发现儿子变了,他怔视他良久,道:“石儿,为父一直担心你至刚者易折,可如今,为父倒有点放心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朝堂暗流   若华长公主道:“翠微那丫头竟如此糊涂,被人利用,做出叛主之事,最后还成了冤死的亡魂。早知今日,娘当初就不该派她过去。”   陈瘦石道:“娘也料不到今日的。孩儿已吩咐秦叔好生安葬她,也不枉她伺候娘亲一场。”   劲院。杨榛躺在陈瘦石床上,睡得正熟。陈奇峰轻轻走进来,紫燕、紫藤道:“二少爷,您怎的来了?”   陈奇峰道:“我来见大哥。”   “大少爷去老爷夫人那儿了。”   “那我等他。”陈奇峰道,“我看看杨榛怎样了。”   杨榛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但眉心舒展着。十八岁的年轻容颜,在熟睡中露出孩子般的安详、纯净。   陈奇峰站在床前,默默地打量着他。紫燕、紫藤面面相觑,露出疑惑之色。二少爷这是怎么了?她们看不懂他的表情。   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紫燕、紫藤忙道:“大少爷,您回来了?”   陈奇峰迎上去:“大哥。”   陈瘦石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陈奇峰示意紫燕、紫藤不要跟着,自己却紧走几步,追上陈瘦石,又唤了一声:“大哥。”   陈瘦石没理他,径自走进书房,坐进椅子里,目光落在陈奇峰身上,没有温度。   陈奇峰躬身再唤:“大哥。”   陈瘦石道:“我不是你大哥。”   陈奇峰一滞,抬眸看了他一眼,缓缓屈膝,跪在他面前:“二皇子殿下。”   陈瘦石心头充满愤怒,却没发作,只是眸色更冷:“跟你的太子哥哥跪去,我消受不起。”   陈奇峰脸上未见惶恐或不安,只是向前膝行一步,低声道:“无论是大哥还是殿下,奇峰都敬着您。”   陈瘦石简直要笑了:“敬我?你就是这样敬我的?你今日在柳府是如何昧着良心帮太子说话的?你竟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   “大哥!”陈奇峰打断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弟这么做,大哥终有一天会明白的。若大哥生气,便罚小弟吧。”   陈瘦石摇摇头:“不,你不值得我动手,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陈奇峰也未做争辩,道了声“是”,便起身走了。   陈瘦石回到卧室,杨榛已经醒了:“主子,您脸色不好,怎么了?”   陈瘦石示意紫燕、紫藤出去,柔声道:“没事,方才陈奇峰来过。”   杨榛想起吴刚的话,忍不住道:“我听柳府那个吴刚道,二少爷是太子一党。不过,今日若不是他来,我已被太子下-药,失去记忆。所以,夫君不要生他的气好么?”   陈瘦石道:“榛儿,你太善良了。那个小畜生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我没有他这个弟弟。”   杨榛劝道:“趋炎附势,乃人之常情、世之通病,太子是储君,谁不巴结他?至于二少爷,我想也不单单是附势的问题,他与太子确实有交情吧?何况,他马上就会成为太子的妹婿。有这么多层关系,他帮太子也是正常的。夫君,他到底是您亲弟弟,您别为我伤了家人的亲情,好么?”   陈瘦石笑了,笑得有些悲凉:“权利面前,亲情也可以薄如纸。罢了,我们不说他,榛儿,明日我们进宫去,陛下不是赐了我欣和宫么?我带你去住上两日,请太医好生调理你的身子。”   杨榛道:“我没事,我们可以坐马车回去,如今县里事务繁忙,夫君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陈瘦石微微一笑:“你在担心我么?怕我进宫与太子再起冲突?怕他挨了我一巴掌,要找我算账?”   杨榛没说话,但眼睛里分明在问:难道不会么?   “放心,我自有主意。”陈瘦石道,“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陈瘦石与父母共进晚餐,陈奇峰出去与朋友聚会了,没有参加。晚上陈瘦石与杨榛相拥而卧,杨榛睡得很踏实,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可是京城里却有暗流涌动,一些消息像插上了翅膀,悄无声息地传播出去。   第二天早朝,丞相缪永培当堂参了太子姬凤鸣与柳国舅一本,称他俩用卑鄙手段绑架二皇子的侍妾,废掉武功,囚禁在国舅府。一个身为太子,一个身为国戚,行事实为“荒唐”,请陛下查处。   朝中听到这个消息的不在少数,一时群情哗然。这种行事作风,岂止是“荒唐”二字能够形容的?   皇帝姬泰勃然大怒,凌厉的目光盯着自己儿子,结果看见太子嘴角有些淤青,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事实在意外,因为昨日陈瘦石说了“今日之事我不会追究”,姬凤鸣便以为没有外人会知道此事。他还心心念念着要报一掌之仇,没想到今天竟被缪丞相参了一本,而且当着满朝文武。   “绝无此事!”他大喊。   柳国舅连忙跑出来,跪倒在地:“陛下,此事乃是臣的属下吴刚所为,与太子殿下、臣毫无关系。如今有人借此生事,故意诋毁太子殿下,恐怕别有用心啊!请陛下明察。”   姬泰仍盯着儿子:“太子,你脸上怎么回事?”   “这......”姬凤鸣目光闪烁了一下,“儿臣不小心磕到了。”   姬泰又叫陈敬亭:“端国公,你知道此事么?”   陈敬亭站出来道:“回禀陛下,二皇子昨日早晨匆匆回京,未及进宫拜见陛下,便向臣借了几名影卫,前去柳国舅府救人。后来二皇子抱着他的侍妾杨榛回来,杨榛确实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武功尽废,还遭受鞭打。臣请胡太医帮他看过,胡太医可以作证。至于个中详情,臣并不知晓。”   姬泰命徐植:“宣二皇子进宫,朕要亲自过问此事。”   徐植道:“二皇子已在宫外候旨,待陛下退朝,他即刻便来见驾。”   姬泰道:“候什么旨?宫中便是他的家,你去传旨,命二皇子进欣和宫歇息。待朕退朝,自会召他。”   “奴才遵命。”   大臣们一阵窃窃私语。姬凤鸣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皇帝的口吻,简直比对亲儿子还亲。   姬泰又看了儿子一眼,那一眼充满压迫感。姬凤鸣垂下眼帘,掩住眼里汹涌的戾气。姬泰坐在龙椅上,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胸口憋得生疼。   下朝后姬凤鸣直奔欣和宫,门口内侍刚上前行礼,唤了一声“太子”,姬凤鸣就暴吼:“滚!”他冲进宫去,见陈瘦石坐在正中,杨榛靠在他身旁的软塌上,两人正在喁喁细语,姬凤鸣冲过去,揪住陈瘦石的衣襟,像一头发怒的野兽:“陈瘦石,你说话等于放屁么?”   陈瘦石倒是一愣:“你什么意思?”   姬凤鸣脸色铁青,嘴角抽搐:“你昨天说不追究,可为何今日满城尽知了?缪永培那个老匹夫,枉本宫与他儿子交好,他竟在朝上参我一本!”   陈瘦石与杨榛都不禁错愕。杨榛自然知道陈瘦石什么也没做,陈瘦石却在想,别人是如何知道的?谁散布了消息?自己府中之人,他已严令禁止他们外传,那是柳国舅府的?   姬凤鸣见他那样,又惊又怒,又不敢置信:“你没有?你真的没有?”   陈瘦石将他揪着自己的手扒下去,冷冷道:“我说话算话。”   “不是你也是你爹!”姬凤鸣还在叫嚣。   陈瘦石道:“我爹对皇室的忠心,不必我说,陛下心里一清二楚。纵然你做出再过分的事,他也不会与你计较。”   “这一点,朕的确很清楚。”姬泰的声音突然响起。   姬凤鸣像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怔住。他没想到他父皇会亲自到欣和宫来,他刚才明明说“待朕退朝,自会召他”,他几时来的?竟然消无声息,他听到了多少?   姬泰走进来,屏退宫女太监,走到儿子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掴过去。这一声几乎响彻整个欣和宫,杨榛都被吓到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父子”   姬凤鸣被打得整个身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姬泰一脚踹上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怒骂:“畜生!”   姬凤鸣一手捂住脸,一手捂住腹部,身子缩成一团,唯恐父亲再打上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他这辈子第一次受到如此严厉的打骂,父亲暴怒的样子给他强大的压迫感,令他几近窒息。即使天天在朝堂上见惯了父亲驾驭群臣的帝王模样,他心里也只当他是父亲。可此刻,他强烈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天威”。   不,明明他是用“父亲”的身份在打骂自己,可为何自己却产生了这种臣子面对天威时的恐惧感?   混乱的思绪在姬凤鸣脑子里交织,他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也不明白那种恐惧从何而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   姬泰还要再打,陈瘦石却跪下来拦住他:“父皇!”   姬泰蓦然怔住。父皇,他开口就叫父皇,叫得那么自然,没有半点不情愿。姬泰心里竟有些酸楚,然后他听见自己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从最深的胸腔里吐出,带走了所有压抑、纠结与无奈的情绪。   一瞬间,陈瘦石与杨榛都发现,姬泰老了。仿佛刹那间老了,在卸下全部支撑的强大后,他露出了一丝脆弱。   可那只是瞬间,当姬泰伸手去扶陈瘦石的时候,他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威严的帝王。   “石儿,起来。”   姬凤鸣的眼睛已经被妒火烧红,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双手上,父亲竟然,亲手扶起陈瘦石,那么和蔼可亲。   “父皇,请上坐。”陈瘦石扶姬泰坐上正中的位置,并把杨榛的软榻移到下手,然后端端正正地跪下,叩拜道,“父皇,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姬凤鸣这会儿已经爬了起来,手仍捂着脸,站在一旁,眼神阴鸷地盯着陈瘦石。   姬泰道:“石儿,你何罪之有?”   陈瘦石道:“儿臣冒犯太子殿下,以下犯上,儿臣知罪。”   “陈瘦石!”姬凤鸣怒吼,“你少在父皇面前惺惺作态!你胆大包天,根本就敢骑在我头上!”他指着杨榛,“你为这小奴才火烧国舅府,还打了本宫,本宫在你心目中竟不如一个小奴才,是不是?”   杨榛心道,太子这是要故意挑火啊!他猛地从榻上滚下来,陈瘦石惊道:“榛儿,你干什么?”想去扶他,无奈皇帝还没命他起身。就见杨榛支撑着跪起来,膝行到他身边,落后一步跪直身子,伏身道:“陛下,主子并非为奴才冒犯太子,实在是为了皇家颜面。”   姬凤鸣气得七窍生烟,一步跨到他俩前面,喊道:“父皇,儿臣只是......只是气不过陈瘦石仗着父皇宠爱,在儿臣面前趾高气扬,所以才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父皇您看,他,他连儿臣都敢打了,以后岂非还要冒犯龙颜?”   姬泰深深地看了陈瘦石一眼,对儿子道:“石儿冒犯龙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姬凤鸣整个儿僵住,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父亲。   姬泰命令道:“你跪下!”   姬凤鸣在陈瘦石侧前方跪下,犹自不甘:“父皇!”   姬泰不看他,道:“石儿,你太子大哥做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朕。”   “父皇,此事儿臣本不想声张,毕竟乃是我皇家私事。”陈瘦石道,“只是儿臣不曾想到,事情竟会传到大臣们耳朵里,儿臣委实不知......”   姬泰抬手:“朕知道了,你做事有分寸,也顾及到了你太子大哥的颜面。朕只想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陈瘦石道:“受害之人乃是儿臣的侍妾杨榛,让他回禀父皇吧。”   姬泰点头,命陈瘦石起来。陈瘦石心疼杨榛还跪着,唯恐他身体吃不消,真想把他抱起来。杨榛默默地看他一眼,用眼神道:“夫君不必担心,我没事。”   他敛起一切情绪,语声平静而清晰,神情不卑不亢,从翠微被买通给他俩下-药,自己去请大夫被掳,一直讲到太子要用药夺去自己的记忆,再将自己卖入南风馆,引陈瘦石去。   “污蔑!”姬凤鸣跳出来打断他,“这些都是你编的!”   “父皇,儿臣只是将杨榛掳来,囚禁在国舅府,并没有做其它的,这小奴才在污蔑儿臣。”他急急澄清自己。   姬泰眼底阴云翻涌,他的手指攥紧椅背,抓得青筋凸起。汹涌的怒意几乎将他的胸口撕裂,若不是苦苦忍着,他恐怕要一口血吐出来。   他知道自己儿子骄纵、恶劣,可是没想到他如此不堪。   他冷冷地用眼神制住儿子,对陈瘦石道:“石儿,朕知道杨榛受了委屈,你在宫中多住几日,叫御医给他好好疗伤。他受的打击比较大,有些神智不清、胡言乱语,朕也不怪他。总之,此事是太子的错,朕会罚他。但他是储君,又是你兄长,犯上之举,下次不可!”说到最后一句,皇帝的声音变得严厉。   陈瘦石恭敬地应了声是。   姬泰转向儿子:“太子失德,罚禁足一月,去吧!”   姬凤鸣气得眼前发黑。陈瘦石打了他,一句“下次不可”就揭过去了,而自己挨了打,还要被罚禁足。   他恨恨地盯了陈瘦石一眼,退出欣和宫。   陈瘦石忙道:“父皇,杨榛身体孱弱,可否容儿臣扶他回榻上歇着?”   姬泰点头。陈瘦石抱起杨榛,让他重新靠回榻上。姬泰招手,示意他走近。陈瘦石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姬泰看他半晌,道:“你这孩子,变了不少啊。”语声中满是感慨。   陈瘦石静静地看着他,道:“父皇,儿臣只是明白了父皇的苦心。”   “哦?”姬泰道,“你明白?”   “是。”陈瘦石道,“父皇贵为天下至尊,高坐于龙椅之上,令万民景仰,无限风光,却有多少人知道父皇的苦与累?驾驭群臣、肃清朝纲、福泽万民,样样都要您殚精竭虑,您如何不累?这朝廷、后宫,处处勾心斗角,父皇您纵然再英明神武,也毕竟是血肉之躯,精力有限。您的精力都用在国事上,便疏忽了父子之情。太子殿下如今这样,是父皇您疏于管教......”   “石儿,你放肆!”姬泰怒起。   陈瘦石却不退缩,他双眸清亮,笔直地看着姬泰:“父皇的江山有太子继承,可父皇又担心太子托不起这江山。父皇您封儿臣为二皇子,不就是想给太子一个警醒,一个督促么?若儿臣能够为父皇解了心结,求父皇允儿臣一件事。”   姬泰道:“何事?”   陈瘦石道:“儿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儿臣要杨榛,只要杨榛。”   杨榛听得心跳漏了半拍,陈瘦石,你怎么......那么傻呢?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不该在此刻提啊。前面说得好好的,连我都要替皇帝感动了,可你却在这儿等着他。   姬泰果然生气了,指着陈瘦石便骂:“你个混账东西,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这个小奴才。你哪有半点忠心与孝心?你不过是想跟朕做交易,你,你!”一脚踹出去,把陈瘦石踢得仰面跌倒。   “主子!”杨榛惊呼一声,几乎又要从榻上滚下去,被陈瘦石一个手势制止。   陈瘦石起身跪好,理了理衣服,垂眸道:“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姬泰靠进椅子里,气得脑袋发晕。   陈瘦石唇边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令他英俊而深邃的面容变得十分柔和,他膝行几步,到姬泰身前:“父皇,儿臣自是以忠孝为先,否则,若以儿臣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太子殿下欺负我家榛儿?”   姬泰很想再踢他一脚,这小子没皮没脸,说什么“我家榛儿”?   偏偏陈瘦石坦荡极了,态度又恭顺,十足好儿子模样:“儿臣顾虑到皇家颜面,顾虑到他是储君、是兄长,也不想伤父皇的心,故而本想带榛儿进宫略尽孝心,便悄悄离去。儿臣虽知父皇用意,却并不想激化矛盾,只盼太子殿下能够自省,没想到太子依然忌惮儿臣......”   姬泰道:“朕此番教训了他,看他日后的表现吧。”说罢,示意陈瘦石起来。   陈瘦石道:“父皇可是允了儿臣所求?”   姬泰不答反问:“你如何为朕解开心结?”   陈瘦石道:“儿臣也无良策,只盼儿臣的存在,能够真的激励太子,令他改变吧。”   “既然你没办法,那为何要朕答应你?”   陈瘦石道:“儿臣是父皇下的一枚棋,如何下,还不是靠父皇么?”   姬泰笑了:“你个臭小子,什么都靠朕,还妄想跟朕提要求。”   陈瘦石苦着脸道:“儿臣当了父皇的棋子,已经害杨榛受苦了,这难道不是儿臣付出的代价么?父皇您瞧在儿臣的委屈份上,也该答应儿臣所求啊。”   姬泰心道,这死小子以前硬得像块石头,现在为了杨榛,可真是能屈能伸了,竟然还撒娇......   他扫了一下榻上的杨榛,杨榛正看着陈瘦石,眼里尽是柔情。   他收回目光,对陈瘦石道:“将来之事,朕还要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朕可不能被你套住。朕只能答应你,将来你封王之后,杨榛便是你的侧妃。只是,朕还要提醒你,不要让任何人成为你的软肋!”   杨榛心头一沉。是啊,自己想帮陈瘦石,却成了他的软肋。   “是,儿臣谢父皇教诲。”   “今晚朕请若华、敬廷与奇峰进宫,我们一家子聚一聚。”姬泰道,“没有皇后,就我们。”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小鬼皇孙   直到姬泰离开欣和宫,杨榛的心才放了下去。陈瘦石见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担心陛下砍了我的头,害你守寡?”   一旁宫女蕊珠与绿珠抿着嘴笑,杨榛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您正经些好么?”   欣和宫里配了一名太监、两名宫女,太监名叫郭北,宫女便是蕊珠与绿珠。   陈瘦石听他叫“殿下”,本想纠正他,可想到有宫女太监在,杨榛必定是拘泥礼节的,便没有多说,只是噙着温柔的笑容,轻声道:“你听见了么?陛下承诺将来让你当我的侧妃,我已经进了一大步了,成功在望。”   杨榛道:“殿下,您别为我忤逆陛下。陛下已经对您作出让步了,此事慢慢来。”最后一句轻如耳语。   陈瘦石轻抚他的脸颊,道:“好,我不急。”   蕊珠替他们续了茶,问道:“殿下,以后奴婢们如何唤您的......?”眼珠转向杨榛。   陈瘦石想都没想,道:“叫娘娘。”   “不!”杨榛一头黑线,自家男人真是任性,简直百无禁忌,“殿下不可!属下只是您的侍妾,千万不可逾矩。”眼里已带了恳求之色。   陈瘦石心疼地看他一眼,榛儿总是这样隐忍、懂事,处处维护自己。他只好妥协道:“好,好,那就叫公子吧。”   “是,殿下。”三人齐声应了。   杨榛很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那简直像在被围观,他恨不得自己马上好起来,那么陈瘦石只要他一人服侍就好了。   陈瘦石发现他脸上微妙的表情,道:“榛儿,怎么了?乏了么?”   杨榛道:“是,属下想去内室休息,可以么?”   陈瘦石便把他抱起来,吩咐宫女太监不必跟着,自己把杨榛抱进卧室,放在床上,附耳低语道:“榛儿是害羞么?”   杨榛感觉他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简直将自己视若珍宝,心头一阵激荡,眼里有了热意,喃喃道:“夫君?”   “嗯?怎么要哭了?”黑眸像一汪泉水似地,倒映着杨榛的脸,声音柔和得像夜晚的风。这样的陈瘦石,让杨榛迷恋之极。   他傻傻地看着他:“没,没有。”带着一丝鼻音。   陈瘦石便俯下头去,亲了亲杨榛的唇:“榛儿,从我救你出国舅府,直到现在,你只流过一滴泪。你想不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最痛苦的时候杨榛没哭,可现在听到陈瘦石这句话,他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陈瘦石抱起他,把他抱进怀里,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榛儿,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怀里的人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泪水沾湿了陈瘦石的衣襟。   “大人,夫君,我要保护您、辅佐您的,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是废人了......”   “傻小子,我说了,你是我的妻。莫说你只是断了手筋脚筋,还可以复原,就算你手脚都断了,我也可以做你的手脚。”   呜咽的声音小了,杨榛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眼角红红的,样子有些可怜。两夜之间,他的脸瘦了一圈,本来脸就小,现在更只有巴掌大。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了,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十分脆弱。   陈瘦石心里一疼,顾不上拿帕子,直接用手指去替他拭泪:“榛儿,别难过,有我在。”   两颗泪珠颤颤地从杨榛睫毛上滚落下来,杨榛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陈瘦石,弱弱地呢喃:“其实,我不配的。”   “什么不配?不许胡说。”   “我不能给夫君生儿育女,现在又不能保护夫君,我连侍妾都不配,哪里配当侧妃?”终于把自己纠结的话说出来,杨榛脱力似地把脸埋进陈瘦石胸前。   却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温暖的手抬起来,那人捧着他的脸颊,用自己的唇吻上他潮湿的眼睛,把他的泪吻干,柔声道:“我娶你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有用。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就惩罚你。”   杨榛的睫毛颤了颤,不敢再说什么。却听陈瘦石带笑的声音道:“我要在床上惩罚你,把你欺负到哭。”   杨榛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一直红到脖根,他没法推开陈瘦石,就把自己猛地往后一倒,倒在床上,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陈瘦石。   陈瘦石的唇角高高扬起,怎么也压抑不住笑意。   中午,宫女们想伺候杨榛吃饭,却被陈瘦石抢了去,亲手一口一口喂给杨榛吃。宫中很快传遍了,说二皇子如何宠他的侍妾杨榛,两人如何恩爱。二皇子既亲切又温柔,没有半点架子云云。   而太子在欣和宫被皇帝教训的事,也悄悄在底下流传。即使宫女太监被屏退了,但宫里伺候的人哪个不是心明眼亮?一看阵势就都明白了,何况太子还捂着半边脸出来。   当然,谁也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议论此事,但挡不住私底下暗潮涌动。一时宫人的心都偏向了二皇子。   下午,杨榛服了药便睡着了。皇帝派人来传陈瘦石,要与他商讨国事。陈瘦石便吩咐宫女伺候杨榛,自己去了。   杨榛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在说话。他奇怪地睁开眼睛,心说欣和宫哪来的孩子。   却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走进内室,身后蕊珠与绿珠追着他,又小心翼翼不敢拦他。   这孩子一身华服,长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   蕊珠上来扶杨榛,拿枕头给他靠着,细声道:“公子,这是皇孙,大名一个烨字。”   姬烨,杨榛读了一下这个名字,想到“基业”两个字,心中莫名一动,大宣国的基业,眼前的小皇孙。他父亲不肖,那这孩子呢?   “小殿下,您迷路了么?”他放柔了声音,用哄孩子的口气道。   绿珠道:“小殿下是来找二殿下的,他的内侍在外面呢。奴婢说了二殿下不在,可他非要进来看。”   杨榛微笑道:“没事的。”又对姬烨道:“小殿下,你叔叔真的不在。”   姬烨眨眨眼睛:“你是谁?”   杨榛道:“我是你叔叔的......”突然想到这小小孩子如何懂“侍妾”两个字,便改了说法,“侍卫。”   “那你怎么睡在我叔叔床上?”小娃娃严肃地质问他。   杨榛有些窘迫,这孩子竟像小大人似的,板起脸来时,颇有几分威严。   “我病了,是殿下允许我睡的。”   小孩打量了他几下,走近来:“你脸色不好,哪里病了?疼么?”大眼睛里又满含着同情之色。   杨榛差点忍不住笑了,这孩子真可爱,小脸变得很快。不知为什么,他极其讨厌太子,可对这小孩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挺喜欢。   “我手脚不能动,疼的。”   姬烨的小手摸上他的脸,掌心肌肤幼滑:“没事的,请御医看看,就会好的。”他认真地道,末了又加了句,“叔叔,你叫什么?”   “我叫杨榛,榛子的榛。”   “榛子叔叔。”姬烨道,“大表叔现在是我叔叔,就是亲叔叔,我母妃说的。”   杨榛心道,看来太子妃是个好女人,太子有个好妻子。可惜了,太子那么混账,估计太子妃跟着他很委屈吧?   “是的,小殿下。”   “我很喜欢大表叔,可他很久没来看我了。”小孩有些惆怅。   “二殿下到长洲县当县令了,不在京城,所以没法来看小殿下。以后每次回来,我们都来看你,好么?”   “好的。”姬烨又开心起来,“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榛子叔叔,我陪你说说话,好么?”   “好,可是,你母妃会担心你吧?”   “母妃知道我来这儿,她不会担心的。”   蕊珠给他端了把椅子过来,小孩坐上去,托着腮,跟杨榛聊天。   “小殿下,你几岁了?”   “我刚满四岁。”   “上学了么?”   “还没,可我已经认得很多字了。我将来要像叔叔那样,做一个饱学之士,当状元。”   杨榛真想摸摸他的小脑袋,可他的手不能动:“小殿下,您将来不用参加科考,您天生就是王者。”   “那我也要读书,读很多书。”   “您真是个乖孩子。”   姬烨咧嘴笑了,可杨榛觉得这个笑有点坏坏的。小孩凑近他,睫毛忽闪忽闪的,悄悄道:“榛子叔叔,你把我当孩子,你真的以为我不懂么?你是我叔叔的侍妾,所以我叔叔才这么宠你,让你睡在他床上哦。”   杨榛瞬间被雷劈了,僵在那儿。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喜从天   小孩粘了杨榛半天,跟他聊得不亦乐乎,倒让杨榛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伤痛,苍白的脸上焕发出一点光彩。   当陈瘦石回宫,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禁有些愣神。   杨榛抬头看见他,道:“殿下,您回来了?”   姬烨一下子跳起来,扭头朝陈瘦石奔去,像只投林的小鸟般,扑进陈瘦石怀里:“叔叔,叔叔,您都不来看烨儿!”末了还扭了扭腰,以示委屈。   杨榛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原来与夫君如此亲近。   陈瘦石把他抱起来,捏捏他的小脸蛋:“改口改得这么顺?你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自己跑到这儿来,不怕你父王骂你么?”   姬烨凑到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叔叔,烨儿来看看你的侍妾。他很好哦,烨儿叫他榛子叔叔。跟他说了好久的话,他很有才,嗯,可能比叔叔差一点吧,可还是很有才。他会讲童话故事......”   “童话故事?”陈瘦石用眼角瞟了瞟杨榛,“叔叔没听说过,烨儿告诉叔叔,那是什么?”   “叔叔好笨,就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啊,不是真的,是幻想出来的,比如美人鱼、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陈瘦石忍俊不禁,放下姬烨,牵着他的手走到床前:“榛儿,你倒会编故事,看来烨儿听得入迷了。”   姬烨用力点头:“是的,叔叔,烨儿明天能不能再来?我还要听故事。我要榛子叔叔当我的老师,这样我就能天天听他讲故事了。”   陈瘦石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机会。杨榛被废武功之后情绪低落,十分自卑,觉得自己没用,若能够当太子的老师,他不仅能重拾自信,这宫里的人也不敢小瞧他,太子碍于自己儿子的面子,也会收敛些。   唯一的障碍是他身份低微,要当皇孙的老师,起码要翰林这种级别。   姬烨不等他说什么,已经自顾下了断言:“嗯,就这样,烨儿去求皇爷爷,他一定会同意的。烨儿还要请叔叔指点,叔叔可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   说罢就抽回手道:“叔叔陪榛子叔叔吧,烨儿这便去了。”然后一阵风似地跑了。   陈瘦石与杨榛相视一眼,忍不住都露出微笑。   “这孩子,半点都不像太子。”陈瘦石坐在床沿上,端详着杨榛的脸,“看起来好些了,是不是跟烨儿玩得很愉快?”   杨榛道:“是。小皇孙着实可爱,他像太子妃吧?”   “嗯。太子妃是文华阁大学士周海正的女儿,熟读诗书,性子沉静,与太子的张狂乖戾格格不入。幸好太子喜欢玩,对孩子根本不上心,烨儿多受他母亲影响,才能长得这么可爱。若随了太子,那便是陛下的双重不幸了。”   杨榛默注着他:“殿下......”见内室无人,便又换了称呼,“夫君,您很喜欢孩子吧?”   陈瘦石眉心跳了一下,缓缓低头,漆黑的眸子带着危险的气息,逼近杨榛。   杨榛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夫君?”   “是不是又想说你不能生儿育女?榛儿,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忘得真快,是不是想让我惩罚你?”   杨榛听到“惩罚”两个字,就想起了陈瘦石调戏他的话,脸又红了,连忙讨饶:“夫君,我错了,我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   这口气,简直太霸道。杨榛想,他是不是还把自己当以前的小侍卫呢?   “是,是,我知错了。”   “以后还敢再提么?”   “不敢了。”自己一个现代大好青年,凭什么被压得死死的?杨榛有些郁卒,可是心里甜甜的是怎么回事?   陈瘦石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乖。”杨榛感觉自己脸上又升温了。   黄昏前,陈敬亭、若华长公主与陈奇峰应召来到皇宫,先进欣和宫与儿子见面。陈瘦石迎着他们叫“爹”“娘”,陈奇峰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二殿下。”   陈瘦石看见弟弟,心里隐隐一动。朝臣们如何知道国舅府发生的事?会不会是自家弟弟有意散播消息?   于是他看弟弟的眼神就带了些探询之意,可陈奇峰面上什么也没显露。他也没给弟弟冷脸看,在自己书房里发生的一幕仿佛已烟消云散了。   若华问道:“杨榛怎样了?”   陈瘦石道:“他在卧房里躺着,身上有伤,不能来向爹娘请安。”   “无妨。”   “外伤需要花些时日,慢慢养。他心里一直难受,觉得自己没了武功,不能再当侍卫,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若华喟然:“这孩子真是实诚。”   陈敬亭也有些动容:“为父还以为他会恃宠而骄,没想到......”   晚宴真是家宴,不过除了端国公一家与皇帝,还多了一个人——皇孙姬烨。姬烨规规矩矩地行礼,叫“姑奶奶”“姑爷爷”“二表叔”。   “二表叔,你平日里跑东宫跑得很勤,今日我父王受了委屈,你怎的没有去安慰他?”小孩子嗓音软糯糯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棒。   陈瘦石不禁暗暗说了声“小鬼头”。   陈奇峰依旧温文一笑:“明日我再去看他。”   姬烨暗暗撇了撇嘴。姬泰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   开席后姬烨腻在陈瘦石身边,凑到他耳边道:“我已经跟皇爷爷说了。”笑眯眯的,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姬泰咳了一声:“烨儿!”姬烨立马乖乖坐好,像个端庄的小大人。   若华不禁莞尔,这孩子怎么那么可爱。然后看大儿子:“石儿,太子与你同年,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成亲生子?”她纯属母性泛滥,倒没有逼婚的意思,可皇帝一听就赶着上了:“正是,石儿,你母亲说得对,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陈瘦石觉得头痛,可面上却笑着道:“爹娘急着抱孙子了吧?那赶紧让二弟与凤羽公主成亲啊。父皇反正有烨儿了,儿臣的婚事不急在一时。”   姬泰指着陈瘦石,指了两下又放下去,说不出话来。   陈敬亭的地位变得比较尴尬,大儿子现在成了皇子,虽说仍喊自己爹爹,可在皇帝面前,他这个正经父亲只好退避三舍,因此他知趣地保持沉默。   “敬亭。”没想到被点名,陈敬亭连忙起身:“臣在。”   “今日朕请你们一家进宫赴宴,是为了替太子向你们道歉。此事是太子对不起石儿,对不起你们。”   陈敬亭心神一荡,有些恍惚。陛下他,何时如此顾及自己的感受?他微微躬身道:“陛下言重了,石儿如今是二皇子,与太子是兄弟。兄弟之间闹些矛盾,是家事,不足挂齿。”   姬泰点头道:“敬亭,你能这么想,朕就放心了。另有一事,朕要跟你们说。”   “请陛下吩咐。”   姬泰示意他坐下,道:“烨儿十分喜欢石儿与杨榛,特地来求朕,允他当石儿与杨榛的学生。”   陈敬亭与若华吃惊非小,不由都把视线投到姬烨身上。姬烨报以乖巧的笑容。   “杨榛身份低微,当不得烨儿的老师,可烨儿坚持,这孩子啊,身上那股执拗劲,倒很像石儿。”   姬烨往陈瘦石身边靠了靠,拉住他的袖子。陈瘦石忍俊不禁。   “朕也不知道杨榛这小奴才施了什么魔法,把朕的石儿与烨儿都蛊惑了。既然他有这本事,朕便给他个机会。敬亭,你给杨榛脱了奴籍。”   “臣遵旨。”   “石儿,朕给杨榛一个职务:做你长洲县的县丞,辅佐你。只是,因他没有品级,属破格提拔,他依然是你属下。若他以后随你建功立业,朕再赐他品级。”   陈瘦石惊喜交集,这无异于天降横福,皇帝在一点点让步,越来越重视杨榛。他连忙起身,替杨榛谢恩。坐下后摸了摸姬烨的头,表示感谢。   小孩仰脸看着他,眼里全是星星。   “朕最多给你两年时间,你将长洲县打理好,便回京来,朕将烨儿交给你与杨榛。”   “是,儿臣遵旨,谢父皇恩典。”   皇帝看着陈瘦石,眼里的意思是:我遂了你很多意,你这小混蛋要不要报答朕?陈瘦石用目光回答:儿臣一定尽忠尽孝。   陈瘦石因为心情愉快,多饮了几杯,回到宫中,抱着杨榛,好一番温存。   杨榛喜极而泣,自己与陈瘦石的距离变近了一些。   “夫君,今天真是好日子。我......我想......”他又脸红了,一半是因为喜悦,一半是因为害羞。   陈瘦石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你来......惩罚我......”闭上眼睛,睫毛颤抖不停。   陈瘦石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确定自己受得住?”   杨榛低低地嗯了一声。   陈瘦石道:“好,那就,如你所愿。”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天子之运   薰炉香袅,被翻红浪。喝了酒的陈瘦石,眸子依然清亮,可是嗓音却像被酒浸透了一般醇酽。   “榛儿,若是为夫弄痛了你,一定要说出来,别忍着。”唯恐压到杨榛胸口的鞭伤,还有手足,陈瘦石极小心,可依然止不住叮咛。   杨榛被他那带着酒味的气息撩拨着,只觉得晕晕乎乎,像自己喝了高度酒一样。当陈瘦石与他唇舌相交时,那酒味便在他口中化开了,他像吸了毒一样,整个人都虚幻了。   偏偏那人还一本正经说着“为夫”两个字,杨榛更晕了。这男人,真把他当成妻子么?大男子主义的混蛋,在他这儿摆夫纲呢。   杨榛抗议地瞪着陈瘦石:“你别戏弄我了,什么为夫?难道真要我自称‘妾身’么?”无奈声音与眼神都很无力,倒像在撒娇似的。   陈瘦石闷笑,笑得胸膛都震颤起来,即使隔着距离,杨榛都感觉到了。   “榛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一个大男人,总被说可爱?杨榛想捂脸,可手不能动,好悲催。   陈瘦石笑得更愉快,满意地看着眼前少年羞涩难当的模样。   “夫君,我好想......抱你。”比任何一个时刻,更想拥抱眼前的人,因为他给自己勇气、依靠与信念。   “等你手好了再抱,现在,只能我抱你。”   于是他被轻轻抱住,上下其手。   第二天,吏部的文书直接送进宫中,任命杨榛为长洲县丞。陈瘦石去皇帝那儿,郑重谢恩,姬泰没好气地道:“你这臭小子,朕封你高官你不要,给你指婚你不要,处处跟朕拧着干。这会儿封了杨榛一个没品级的小官,你倒特意来谢恩。这杨榛在你心里是有多重要?”   陈瘦石道:“父皇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姬泰气得鼻子都歪了。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朕没喜欢过人?朕喜欢你爹!可是......他狠狠一挥手:“去,去,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滚回宫里去陪你的小奴才吧!”   陈瘦石提醒道:“父皇,杨榛已经不是奴才了,父皇您亲自下的旨。”见姬泰又要生气,他再次跪下,软了声道,“父皇对杨榛好,便是对儿臣好,儿臣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父皇。”   姬泰道:“你知道就好,起来吧。”   “谢父皇。”陈瘦石站起来,想告退,姬泰却想到什么:“石儿,你说,凤翥这个名字如何?”   陈瘦石一下子想到,皇帝必定想给他赐名,改国姓了。   “父皇答应了儿臣依然姓陈的。”他低声抗辩。   姬泰拿出一堆奏折,拍在案上:“你来瞧瞧,这一堆奏折都是你走后朕收到的。大臣们觉得朕太纵容你了,你已经是二皇子,却不改国姓,这像话么?朕给你足够的宽容与让步,你就不能叫朕省点心么?朕跟你说,等你从长洲县回来,朕便下诏赐你国姓,改名凤翥。”   陈瘦石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反对,姬泰已阻住他:“再多废话,朕收回赐给杨榛的一切,叫你爹教训你!”   陈瘦石收了声,被戳中死穴,半晌低头道:“儿臣遵命。”   姬泰这才开心起来,不叫陈瘦石滚了,拉住他叫他一起批阅奏折。   陈瘦石推辞不过,就乖乖替他批阅奏折。姬泰瞧着他,越看越欣赏,觉得这儿子德才兼备、人品出众,简直天上绝无,人间仅有。   这才像姬家人啊!姬泰感慨地想。   徐植在一旁悄悄送上恭维话:“陛下,二殿下与您真是亲密无间呢。”   是啊,这小子虽然倔得像石头,常常惹自己生气,可自己怎么那么稀罕他呢。   第三天,陈瘦石带着杨榛,向姬泰告辞,回长洲县去。姬泰道:“你真的不去跟你母后辞行么?”见陈瘦石抿了抿唇,他知道他有心结,便道,“你爹说得对,这是家事,一家人自己化解了便好。朕也不逼你,等过阵子你再回来,心气平了,再去见她吧。”   陈瘦石道:“多谢父皇。”说得真心实意。   又回府辞了自己父母,返身出来时,陈奇峰跟着他,低声道:“大哥,您与大嫂几时再回?”   陈瘦石站定,深黑的眸子看着他:“二弟,你叫我看不透。”   陈奇峰听他叫“二弟”,眼里泛起一丝波动,转瞬即没:“是小弟的错。”   “昨日你进宫看望太子了吧?”   “是,太子哥哥在宫里很烦躁,像一只被关着的野兽。听说皇舅给杨榛封官,还要让烨儿拜您与大嫂为师,他气得要疯了。”   “你安慰他了?”   “是,小弟劝他道,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将来他登了基,他为君,你为臣,你还不是在他掌中?”陈奇峰说得坦然极了。   陈瘦石扯了扯嘴角:“说得好,是事实。”   “所以,大哥就不替自己想想退路么?”   “退路?”陈瘦石道,“我俯仰无愧,我无所惧。”   陈奇峰垂下眼帘:“那小弟恭送大哥。”说罢,深深一躬。   因着杨榛的伤,陈瘦石走得很慢,两天才到长洲县。回去又是一堆案牍,许多事务要处理,陈瘦石一头扎进书房。   翠微已经下葬,杨榛想去祭奠她,却没法前行。   他也不能走马上任,但衙里几人闻听杨榛被封官,纷纷前来道贺。高伯明、秦文治、楚希玉等人也上门探望并祝贺。   又是几天过去,杨榛每日在书房陪着陈瘦石,两人一起商议公务,杨榛从陈瘦石的态度中看出他对自己的倚重与信任,内心十分欢喜。以前他是属于陈瘦石一个人的奴才,而现在他是陈瘦石名正言顺的下属兼同僚。   这使杨榛更自信。而添了自信的光彩,他更显俊美。   从陈瘦石眼里,他看到越来越深的爱。这爱令他沉醉。   可是因为自己行动不便,每天让陈瘦石照顾自己,又令他觉得愧疚。   那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半躺在书房里,陪着陈瘦石。听外面秦管家的声音道:“少爷,永莲寺的秋临方丈求见。”   陈瘦石颇为意外,道:“请。”   秋临方丈走进书房,向陈瘦石合十行礼:“贫僧秋临,见过二殿下。”   陈瘦石不禁诧异道:“方丈大师,你知道我......?”   秋临微笑:“正是。贫僧不仅知道大人是二殿下,还知道你府上的杨榛被人断了手筋脚筋,贫僧此来,正是想给杨施主传授恢复武功之法。”   陈瘦石与杨榛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喜之色。陈瘦石忙道:“大师请坐。”   秋临道:“可否容贫僧与杨施主单独谈?”   陈瘦石道:“好。”便抱着杨榛进卧室,把他放到床上,“我先出去,你们谈。”   秋临道:“大人公务繁忙,尽管先去书房,贫僧与杨施主谈完,再来请大人。”   陈瘦石便走了。   秋临看着杨榛,笑眯眯地道:“上回见面,杨施主对贫僧颇为不忿,只因贫僧说出了你的心事。”   杨榛道:“大师当日说我求不得,我不是求得了么?”   秋临轻轻摇头:“贫僧也未料到有这变数。”   杨榛揶揄道:“大师真当自己是先知?”   秋临道:“非也,非也,只因贫僧是重活一世的人了,你家主人今后的人生,贫僧都曾亲历。”   杨榛吃惊地睁大眼睛,像见了鬼似的。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人,想不到遇见一个重生的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么?   秋临只是含笑不语,杨榛用了足有两分钟才消化这件事,吞了吞口水,吃吃地道:“那,大师,我,我家主子,他后来......怎样了?”   秋临道:“继当今天子姬泰之后,你家主人登上皇位,成了宣国有史以来最英明的一位君主。他的后宫中,并无男子。故初见你那日,贫僧从你眼里看出你的心事,才劝你放下。”   杨榛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双修之事   杨榛觉得,自己穿越以来经历的心里路程简直像抛物线似的,一颗心被猛地掷起,悬在空中,感觉下一秒就要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可是它却又慢慢顺着一个弧度落地了。刚刚安稳了些,又被掷起,然后再落下。   这样起起落落,太惊险刺激。   自己爱上的人从一位县令变成小公爷,再变成二皇子,他以为后面顺理成章地被封亲王,就已经到顶了,可这秋临竟然说他当了皇帝?!   怎么可能?他毕竟不是正宗的皇子。有现成的太子在,哪里轮得到他继位?   皇帝?杨榛脑子里冒出来一连串的词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三千佳丽”“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觉得异常讽刺。   以前自己不愿跟一个或几个女人“共享”丈夫,现在倒好,要去与一群女人“争宠”了。   哦,不对,秋临说后宫里没有他。是啊,以自己的性子,怎会愿意去充当后宫剧里的一个角色?连“争宠”都成虚妄了。   这时候他脑子完全混乱了,甚至没有想到秋临前世的那个自己有可能并不是自己,而是原来的杨榛。   “所以,我在哪里呢?”他喃喃出声,眼眶又酸又胀,泪水几乎忍不住掉下来。   不行,最近泪流得太多,杨榛,你不能这么软弱!他硬生生命令自己忍住情绪,告诉自己: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是心里不够坚强。   抬眸,对上秋临方丈那双看破世事人心的眼睛。   “上一世,二殿下也曾来过永莲寺,与今世差不多的时间。那天下午,满寺都传来喜鹊的鸣叫声,白鹭在大雄宝殿上空盘旋起舞,风中充满了一股如兰似麝的芬芳。”秋临陷入回忆中。   杨榛不觉露出梦幻般的笑容:“是我家主子来了么?”   “是。”秋临道,“你家主人带着你走进永莲寺。那一瞬间,贫僧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见到了神祗。”   杨榛迷迷糊糊地笑:“大师,你真迷信,这世上哪有神祗?你当他是神祗,他便是神祗了。”   秋临若有深意地看着他,却未接话:“那时候你站在你家主人身后,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痴迷,还有,卑微。”   杨榛心上像被细细的针扎了一下,他已经分不清是自己还是“那个”杨榛,只知道疼痛。   “贫僧看出来了,却什么也没说。”秋临道,“只是,这一世,再次见到你时,贫僧忍不住劝了你,因为贫僧早见过上一世的结局,不想你陷得太深。”   杨榛苦笑:“大师你还管俗家事,你心真好。”   秋临微微一笑:“不过,你当时的反应与上一世完全不同,贫僧差点以为看到了不同的人。”   杨榛心道,这和尚眼睛好毒,陈瘦石都没看出来,他倒看出来了。   “上一世,贫僧从你眼里看到卑微怯懦,可这一世,贫僧看到的却是倔强与不甘。上一世,你像你家主子的影子,这一世,你却发出了自己的光芒。”   杨榛耳边回响起太子姬凤鸣的话:“他比以前自信。以前像你的影子似地跟着你,很容易叫人忽略了他。可现在,他站在这里,我一眼就瞧见了他。”   原来如此。   他终于醒悟过来。如今的杨榛是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过去的人,是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一切都改变了,必须改变。   “那杨榛......我是说你上一世的我,后来怎样了?”   “二殿下在长洲县只待了一年多,就被召回京去了。后来我只知道他的消息,却并未听说你什么事,也没特别关注你。”   “我明白,因为我那时候一点也不起眼。”   “至少,你没有成为二殿下的侍妾,没有当县丞,也没有被断手筋脚筋,还有,长洲县也没有云拥桃源景区。这一世,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是啊,我就说我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嘛,我改变了这一世。可是,万一有些事改变不了呢?   “那太子呢?”他终于想到上一世陈瘦石登上皇位的关键因素,若是这个因素改变了,那陈瘦石就不会当皇帝了。   秋临道:“贫僧把与二殿下有关的都告诉你了,至于其它,还是看这一世吧。毕竟,贫僧这过来人也已经不确定了。”   杨榛愤然:“你这和尚真是刁钻,吊我胃口!”   秋临哑然失笑:“瞧你这骂人的劲儿,倒还生龙活虎,看来,贫僧没必要教你恢复武功之法了。”   杨榛忙道:“大师大师,是我错了,不该骂你,我给你赔不是。你教我吧,我不想像废物一样躺着。”   秋临念了声“阿弥陀佛”:“杨施主,你真像变了个人似的,这脸皮,简直比前世厚了一堵城墙。”   杨榛“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师,你好幽默。”   “幽默?”   “哦,就是风趣。”杨榛摆出一个人见人爱的笑容,“大师虽是佛门中人,却极具人情味,一点也不死板。还有,大师看起来像一位身怀绝技的世外高僧呢。”   刚说完世外高僧,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被转了过来,面向秋临坐在床上,一双手掌贴上了他的胸膛。   然后,一股暖流注入他体内,自下丹田向下流动。身子一转,又变成背朝秋临,那暖流继续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接任脉,循环一周。它并不强劲,像细细的温泉似的,流经经脉时,让杨榛觉得通体舒坦。感觉像雾霾散去,天清气朗,空气沁人心脾。   他发现自己非常清楚,秋临帮他通了一遍小周天。   “怎样?”秋临问道。   “神清气爽,脱胎换骨。”   秋临忍俊不禁道:“你这孩子,你这才叫幽......你方才说的,幽什么?”   “幽默。”   “我不过是替你通了小周天,谈不上脱胎换骨。”秋临道,“只是试试你内力有没有受损,幸好无碍。”   杨榛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这手筋脚筋是谁替你接的?”秋临问。   “我只知道那人姓胡,是御医。”   秋临道:“此人之医术堪称绝技,放眼宣国天下,恐怕再无第二人有此本事。杨施主,你真是幸运啊。若非此人,你的手脚便俱都废了。”   杨榛只记得胡太医给他用了麻沸散,可他仍然痛得死去活来,当时没敢看胡太医是如何操作的,但感觉像做了场外科手术。   现在听秋临这么说,才真心觉得这古代能续断筋的真是绝世高手了。   “虽然接上了,但养好恐怕得花很长时间,贫僧今天特意带了三样东西给你,可助你加快恢复。”   秋临说罢,从身边掏出两样东西,一个广口瓷瓶,两本书。那两本书,一本写着《断续经》三个字,另一本写着《合璧双修剑谱》。   “这瓷瓶里的膏药叫‘金乌膏’,专治筋骨损伤。这《续断经》是内功心法,用于经络受损后自愈,并增强内力。至于这《合璧双修剑谱》,顾名思义,是让你与二殿下练成双剑合璧的武功,将来好并肩作战。”   杨榛听到前面两个本是十分欢喜,到最后一句时,却不禁脸上发红、心里乱跳了。与陈瘦石双修么?很期待,不过到时自己若是表现不好,这人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惩罚他?   不行,怎么还受以前的杨榛影响呢?现在这个是自己了,要自信。   不对,为什么要说“并肩作战”?他突然心头一凛,这和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   “大师,难道将来我与大人要并肩作战?”他敏感地挑起眉梢,直愣愣地看着秋临。   秋临面色如常:“贫僧该说的都说了,别套贫僧的话。贫僧只是有爱才之心,二殿下是我朝独一无二的文武状元,你若与他修成这合璧剑法,岂非如虎添翼?你难道不想么?”   杨榛:“......想。多谢大师。”   “好了,我去见二殿下,告辞。”   杨榛呆呆发愣,直到耳边听见陈瘦石温柔的声音:“我来给你敷膏药。”   他回过神来,眼里还残留着一丝迷离之色:“夫君?”   “你怎么了?秋临大师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你像丢了魂似的?”   “没,没什么。”杨榛心道,穿越重生什么的,说出来怕是要被当成怪物。   敷好药,陈瘦石注意到那本双修剑谱,拿起来看,看着看着,嘴角露出一抹饶有趣味的笑容。杨榛奇道:“夫君怎么笑得怪怪的?这里面有什么?”   陈瘦石坐在他身边,翻给他看。   杨榛被雷到了,这剑谱称双修,可里面画的人通篇都是两位男子。   “这......这怎么......”   “那么巧,是么?”陈瘦石笑着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好像专为我们写的呢。莫非,这剑谱的主人也是两位断袖?”   杨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夫,夫君,你说断袖两个字,说得好坦然。”   “不然呢?”陈瘦石斜睨着他,“若我不是断袖,怎会喜欢你?”   “胡说。你在认识我之前,有喜欢过别的男子么?”   “明知故问。”   “我在认识你之前,也没喜欢过别的男子,所以,我们只是彼此喜欢而已,不是断袖。”   陈瘦石不说话了,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眸深不见底。   杨榛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脑子当机,微张着嘴,愣在那儿。   “你认识我之前?你认识我时几岁?”陈瘦石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眼睛迫得他呼吸困难。   “十二岁。”   “十二岁你就知道想男人了?”   杨榛耳根发烫:“不是,夫君,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以前什么也不懂,可是见到主子后,就......”说不下去了,越说越乱。   “见到我之后,就喜欢上我了?”   杨榛闭上眼,嗯了一声。下一秒,他被陈瘦石抱进怀里,拿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榛儿,我到现在才明白,幸好不晚。这么长时间,让你受委屈了。我还总打你骂你。”   杨榛倏地抬头:“你是说,若你早知道我喜欢你,你就不管教我了,也不骂我蠢材了?”   陈瘦石被问住,思索了片刻:“这是两码事。我还是会管教你的,你若偷懒,我还是会打你骂你。”   杨榛顿时泄了气。   “怎么了?”   “你耍赖。”杨榛控诉。   “嗯?”淡淡的鼻音,却莫名地带来威慑力。   杨榛怂了:“夫君,我会努力。”   “努力什么?”   “努力练剑。”   陈瘦石这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忍不住放声大笑。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恩爱时光   春去夏来,园子里绿荫匝地,粉墙上爬满了肆意生长的藤蔓。府后那块菜地上蔬菜长势喜人,胡地几乎每天都要来看一次,除草撒药施肥的活儿全被他包了。   杨榛不想总靠陈瘦石将他抱来抱去,便请陈瘦石做了个轮椅,公事之余,陈瘦石会推着他去园子里散步,有时还会上街去玩。   每次上街,陈瘦石都会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百姓们围着陈瘦石大人长大人短,纷纷给他塞鸡蛋、水果、蔬菜,所以最后杨榛身上总要堆了一堆东西,满载而归。   杨榛跟陈瘦石开玩笑:“大人,百姓们看的是您,可属下却要被看杀了。”   陈瘦石挑眉:“看杀?”   杨榛道:“史上有个‘看杀卫玠’的故事,讲的是一位叫卫玠的美男子,因为容貌太过出众,每次出门都被人围堵观看。他本来就身体虚弱,结果就劳累过度,生病而死了。”   他讲得兴起,停不了嘴:“那个时代的女子可热情、可开放了,见到美男子就激动得不得了,还有那个潘安,每次驾车走在街上,都被女子往他车里丢水果。”   他低头瞧瞧自己腿上:“您看,现在不是‘掷果盈车’,是掷果盈属下的轮椅。若属下虚弱些,便可能一命呜呼了。大人是卫玠、是潘安,可遭罪的是属下......”   喋喋不休的嘴被陈瘦石拿唇堵上,杨榛惊得睁大眼睛:“唔,大人,这是在街,街上。”   陈瘦石深黑的眸子中尽是促狭的笑意:“没事,背对着他们呢,看不见。还有,你讲的故事,我知道。”   还吻,还吻。杨榛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不行,唔唔,那个......有人......”他挣扎着摆脱陈瘦石,偏头看向侧面。   陈瘦石一回头,对上四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个围观的孩子,目测最大不超过十岁。   “哦!哦!陈大人亲人喽,陈大人亲人喽!”四小孩跳着、蹦着、拍手大叫。   陈瘦石咳了两声,脸上也微微红了。杨榛心道,该,谁叫你作?   “陈大人,陈大人。”一名四十来岁的妇女局促地走过来道,“您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陈瘦石倒坦然了,“这是本县县丞杨榛,也是我的男妻。”   没几天,全县都传遍了,县令陈大人有位男妻,两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县令大人对他的男妻呵护备至,亲自推着他上街体察民情云云。   衙门里,胡地像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到处乱蹿,嘴里不停嚷着:“杨榛是大人的男妻!杨榛竟然是大人的男妻!”   刘一手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慢条斯理道:“上巳那天我就跟你讲了,杨榛铁定是大人的人了。哦,对了,现在不能叫杨榛,要叫杨大人了。”   胡地猛然刹住脚,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连身子都抖起来。刘一手与何一刀打眼瞧了瞧,原来他是在笑。   “小心别笑岔了气。”何一刀摸了摸两撇小胡子。   胡地又扑哧扑哧地笑了几声,回味似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大人的男妻欸。上次刘师爷你那么说,我还想,他或许是个男宠呢。啊,大人真好,大人,我老胡好敬仰你!”   “我也敬仰得很。”刘一手道,“毕竟他一个天潢贵胄,能娶一名身份卑微的男子为妻,说明他有勇气,而且专情。”   “天潢贵胄?”胡地再次惊到。何一刀也不解地看向刘一手。   “我们家大人可是端国公与长公主的儿子,如今更是被当今天子封为二皇子了。”   胡地顿时呆若木鸡,眼睛睁得有铜铃那般大,瞪着刘一手:“这,你,你怎么知道?”   刘一手道:“咱家大人太过低调,都没向我们泄露他的真实身份。我也是最近听从京城里回来的人说的。想想也是,若不是大人身份尊贵,凭杨榛一个小小侍卫,怎么当得上县丞?”   胡地呆了半天才还魂过来:“大人他......是皇子,我们竟然在皇子手下当差?”   刘一手坏笑道:“是不是陡然觉得身价百倍?”   胡地连连点头,感慨万千:“我们这大人真是与众不同啊,人家王孙公子哪个不是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他却偏偏跑到咱这穷乡僻壤来,跟我们同甘共苦。就凭这一点,老胡对他顶礼膜拜。”   “哟,老胡成了二皇子下属后,瞬间就变得有学问了。”何一刀打趣。   胡地摸着脑袋呵呵笑,可是突然想到什么:“那我们大人将来不是得封王爷么?”   “是啊。”   “王爷,我的天,身份那么尊贵,他不可能只娶杨兄弟一个啊,何况杨兄弟是男子,不能替他生儿育女。”   “正是,所以不要替杨大人高兴得太早。”   胡地顿时一脸沮丧:“我可怜的杨兄弟啊。”   “那是杨大人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不管衙门里如何议论,杨榛修习《断续经》一天也没耽搁,期间秋临也来看了他几次,用真气助他运功。一个月后,杨榛能够走路了,他试着运功,感觉真气在身体里鼓荡,运行小周天、大周天顺畅无比。   五月,石榴半吐红巾蹙,天气越来越热了。   陈瘦石招了两名衙役,杨榛这个新县丞也走马上任了,可是他的办公地点没有设在县丞廨,而是与陈瘦石合署办公。陈瘦石的理由是,县丞辅佐县令办公,在一起最为方便。   杨榛悄悄劝他:“大人,天天在一起,会视觉疲劳,啊,不,您会腻烦卑职。”   陈瘦石淡淡地瞟他一眼:“以前六七年天天在一起都没腻烦,如今倒腻烦了?看来换个身份你不习惯,还是重新做回侍卫的好。”   杨榛只好缴械投降:“卑职错了。”   县丞主管全县的文书档案、仓库、粮马、征税,在杨榛“残废”的一个月内,尽管他手脚不能动,却已将这些工作了然于胸。   陈瘦石对杨榛的欣赏日甚一日,这种欣赏常常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杨榛每次瞧见他这种眼光,心里就甜得像吃了蜜似的。   云拥桃源景区在有条不紊的开发中,陈瘦石几次与杨榛去视察,对前景充满希望。   而长洲县百姓也悄悄变了,他们对生活有了盼头、有了激情,浑身充满了发家致富的干劲。   陈瘦石与杨榛双双修炼“合璧剑法”,练功之时,陈瘦石还是严格的,杨榛也很努力,并且,在练过《断续经》后,他内力提升了许多,练剑便也轻松了许多。   之前担心表现不好会像做侍卫时一样被陈瘦石惩罚,事实证明,他没想多,陈瘦石偶尔还是会惩罚他,只不过,这种“惩罚”换成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方式。   杨榛做了许多宣传页,有图有文字,描绘出云拥桃源的美丽前景。他一家家地到附近郡县去跑,拜托官府广为宣传。   五月中旬,陈瘦石与杨榛回到了京城。   他先回家拜见爹娘,陈敬亭见儿子归来,杨榛身体康复,自是十分欢喜,只是叮咛道:“下次回宫,应先去宫里参见陛下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你如今身份不同了。”   陈瘦石嘴里应着“是”,心里却并不当一回事。   若华长公主上下打量着杨榛,欣慰道:“你这孩子,还是有福之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能好了。”   杨榛恭敬道:“属下全是托了老爷夫人与主子的福。”   若华慈爱地笑道:“你已脱了奴籍,如今不是我陈家侍卫,而是二皇子的侍妾、长洲县的县丞,莫要再如此称呼了。”   杨榛应了声“是”。   陈敬亭看着儿子,微露苦笑:“石儿,你在长洲县闹得沸反盈天,消息都传到京里,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陈瘦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敬亭道:“你在长洲县带着杨榛招摇过市,不知检点,还宣布杨榛是你的男妻。此番回来,陛下怕是要责备你。”说罢又看向杨榛,“杨榛,你也不知提醒你家殿下。”   杨榛跪下-身去:“杨榛知错。”   陈瘦石伸手去拉他:“榛儿,你起来。”杨榛没动,陈瘦石便随他一起跪了下去:“爹,是孩儿这么做的,与杨榛无关。但孩儿不悔,孩儿对杨榛情深不渝。”   陈敬亭觉得自己没资格管儿子,内心很无力:“罢了,你只要过得了你父皇那个关就行,此事,原本也与我无关。”   陈瘦石听他这么说,心里很难受,向前膝行两步,拉住陈敬亭的衣摆:“爹,您千万别这么说。孩儿永远是您的儿子,您要打要骂,孩儿都甘心领受。”   若华忙道:“老爷,石儿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我们一起开开心心聚一聚不好么?”   陈敬亭展颜道:“那就传膳吧。”   若华道:“叫榛儿一起。”   杨榛听她叫“榛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陈敬亭点头,杨榛道:“多谢老爷夫人。”   “嗖”的一声,小八从树杈上掠下来,几个起落,飘进柏凌的房间:“统领统领!”   “怎么了?”   小八激动得微微喘息,双眸闪亮:“杨榛上桌了!”   “上什么桌?”   小八舔舔嘴唇:“老爷夫人请杨榛一起吃饭了,杨榛上主子们的桌了!”   柏凌不禁露出笑容:“太好了!”   小八眨眨眼,看着他:“统领,你两个月前说的话,该去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榛子真不容易啊,称呼太多,随时切换,算算有多少了:   大人—属下;主子-属下;殿下-属下;夫君-我;大人-卑职,   将来还有陛下-臣......汗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成人之美   杨榛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被陈瘦石牵着,在交相辉映的灯光与月光中走向劲院。夏虫这儿唧唧,那儿咕咕,间或还有“噗通”一声,一只青蛙从荷叶上跳进池塘里。   这样的夜晚,温柔而静谧。杨榛心里的喜悦像泉水般汩汩流出,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劲院里的两名丫鬟已经备好茶水,翘首盼他们回来了。   “少爷少爷!殿下殿下!”紫藤唤。   “小榛子......呃,不......”紫燕几乎咬了舌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杨榛。   “叫公子吧。”陈瘦石道。   “是,是,公子。”紫燕笑得一朵花似的。   “主子,在自己府里,属下还是以前的杨榛。”杨榛轻轻挠了挠陈瘦石的掌心,“小榛子这个称呼,属下喜欢。”   陈瘦石笑了,这小动作,是向自己请求的意思么?“好,好,依你。”   紫燕与紫藤互相打个眼色,大少爷这一脸宠溺,简直太叫人心动了。   陈瘦石与杨榛进屋坐下,丫鬟斟了茶,杨榛道:“主子,您累不累?我替您按摩一下吧?”   陈瘦石道:“傻小子,你才好了多久?以为自己的身体比我强么?好好休息吧。另外,别叫我主子了。”   “是,殿下。”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往陈瘦石面前一跪:“大少爷!”   陈瘦石放下手中的茶杯:“小八?快快起来。你怎么来了?”   小八瞅瞅紫燕和紫藤,欲言又止。陈瘦石不禁有些奇怪,叫两名丫鬟先下去,问道:“你有话不能让旁人听到?”   小八站起来,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指蹭着衣缝,吭吭哧哧地道:“小八有事......来求大少爷。”   “哦?有事但说无妨。”   小八微微抬头,杨榛发现,他在害羞,嘴巴开开合合了几次,却没吐出一个字,睫毛抖个不停。   这样的小八让杨榛觉得好可爱,他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尽管他并不知道小八要说什么。   “大少爷。”小八终于抬头正视陈瘦石,壮士断腕一般道,“属下与柏统领两情相悦,属下明知影卫身份卑微,是主子的所有物,不该有这种私心杂念,可属下控制不了自己,而且还喜欢上了同为男子的柏统领。统领说明日去求老爷成全,可属下怕老爷发怒,统领受责,故特来求大少爷替我们美言几句。要打要罚都让小八承受,只求......求老爷成全......”   他一口气说完,倒不害羞了,身子绷得笔直,睁大眼睛看着陈瘦石。   杨榛与陈瘦石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杨榛想起柏凌送给他的春-宫图,恍然大悟,原来这柏统领与小八早已悄摸摸地成了一对,难怪他那么懂男男情-事,自己真是远远不及啊!   陈瘦石心道,死小子,你这一脸敬佩与感慨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已转过许多念头,看着小八一脸期盼,微微笑道:“你倒聪明,知道来求我。”   所以呢?你帮不帮?小八眼里打着问号。   陈瘦石道:“你去看看老爷在哪儿,若在书房,便来告诉我,我即刻过去。”   小八眼睛一亮,猛地跪下磕了个响头:“谢谢大少爷!”“嗖”一下不见了。   杨榛看向陈瘦石:“殿下,您真是好人。”   陈瘦石点头:“这马屁拍得好。榛儿,你是感同身受,所以想我帮他吧?”   杨榛略有些窘迫,小小声道:“夫君,是你已经决定了帮他,我只是与你心意相通罢了。”   陈瘦石伸指点了点他:“你这......”自己家小妻子已经学会撒娇卖乖了,不过是为了别人。   书房,陈敬亭在灯下看书,听到敲门声,他说了声:“进来。”   陈瘦石走进来,唤道:“爹。”蓦然怔住,看见父亲侧后方跪着一个人,那人直挺挺地跪着,额头上还在流血,正是柏凌。再一瞧,父亲书桌上的一方端砚已经缺了个角。   原来柏凌已经来过了,他和小八倒心有灵犀,说了明天,结果都今晚行动了。只是看这样子,父亲已经大发雷霆了。   “爹,柏凌他——”   “休要提他!”陈敬亭“啪”一下放下书,黑着脸道,“你此刻前来,有什么事?”   陈瘦石郑重地撩袍跪下,陈敬亭倒不禁一愣:“有什么要紧事?快起来说。”   “不,爹,请容孩儿说完。”陈瘦石道,“孩儿此来,是为柏凌与小八。”   陈敬亭脸色一僵,柏凌又惊又喜地看着陈瘦石。陈敬亭像是背后长着眼睛,甩手把一本书砸过去,正砸在柏凌脸上,柏凌被砸得脸一偏,也不敢摸,伏身道:“属下该死!”   陈瘦石道:“请爹息怒。”   陈敬亭心里不是滋味,他一直在想,莫非这就是家风么?自己年少时与皇帝一段荒唐,最后生生斩断了情丝。如今儿子喜欢上家奴,硬扛着重重压力,收他做了侍妾。将来......将来以儿子的臭脾气,必定死扛到底。在长洲县那么招摇,明日陛下还不知会不会罚他。   结果刚压下心中烦忧,又来了个柏凌。这是自己最信任的侍卫统领,一直跟着自己的,没想到与府里的影卫勾搭上了。   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若是自己允了他们,以后侍卫影卫纷纷效仿,这府里得乱成什么样?   传扬出去,端国公的脸面都丢尽了。   “爹,孩儿知道您很为难。”陈瘦石道,“柏凌与小八乱了规矩,若您开这个先河,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陈敬亭面色稍霁:“你知道就好。你与杨榛这事,为父已经极大地容忍了。你不在京中,不知道外面如何议论。长洲县民风纯朴,你在长洲深得民心,他们会说你们好。可在京城,有多少人盯着咱们端国公府,天子恩重,对我们并不是好事啊!外头有多少人说二皇子养男宠,所谓洁身自好,全是装的!”   陈瘦石温润一笑:“爹,孩儿问心无愧,不惧人言。请爹也莫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陈敬亭看着儿子,表情有些奇怪。陈瘦石觉得,父亲像在透过他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或者遥远的过去。他看自己的眼神似欣赏、似感慨又似落寞。   “爹,柏凌与小八,恰如孩儿与杨榛。只是,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他们想在一起更为困难。孩儿想请爹行个方便,将柏凌与小八送给孩儿,孩儿将他们带到长洲县去。将来孩儿若回京封王,自会制定新的规矩。”   陈敬亭一愣,心里有些触动,觉得眼眶微微酸胀。自己的儿子真是宅心仁厚,只是,如此正直、善良之人,将来如何去应对朝堂的波谲云诡?   见他沉默,陈瘦石又恳求地唤了声:“爹。”   陈敬亭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若是府里再多出点这样的事,你就该把我的国公府都掏空了。”   陈瘦石没想到自己父亲还会打趣,忍不住笑起,露出一口白牙:“孩儿不敢,请爹成全。”   “好吧!”陈敬亭朝后面摆摆手,“柏凌,你与小八以后就跟着大少爷吧!”   “老爷。”柏凌的声音有些哽住,对陈敬亭,他一直敬仰而忠诚,此刻满怀愧疚,膝行到陈敬亭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属下谢老爷恩典!”   陈瘦石已经起身了,柏凌又转身向他磕头:“属下誓死效忠大少爷!”   陈敬亭扬声唤:“小八!”   小八进来,眼里噙着泪花,鼻尖红红的,趴在地上,给陈敬亭、陈瘦石都磕了头。偷眼看柏凌,嘴角又溢出笑来。   陈敬亭不忍直视,挥手命他们退下。   杨榛知道此事,开心得差点跳起来:“小八来了么?”   “来了,柏凌也来了。”陈瘦石命人在劲院辟了间屋子出来,供柏凌与小八住。   杨榛跑到他们那儿去:“统领,小八,恭喜恭喜。”   柏凌有些惭愧:“杨......”   “叫我名字就好,我还是我。”   “杨榛,对其他人,就说大少爷问老爷要了我俩,不要说......”   “我知道,会替你们保密。”杨榛道,“等将来少爷另立门户再说。”   “嗯。”   “统领,上回我挨打,还要谢谢你替我放水。”   柏凌虽然不知道“放水”,可也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们同病相怜,何况,我不忍心。”   “对了,你那本春-宫图从哪儿弄到的?”杨榛戏谑地看着他,“你与小八可曾实践过?”   柏凌四平八稳的脸瞬间破功,成了红布,瞠目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杨榛哈哈大笑:“不打扰你们,我走了。”   小八在他背后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咕哝道:“这家伙!跟了主子,脸皮变厚了!”   这边陈瘦石听了杨榛的诉说,笑得浑身发颤:“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坏了。”   杨榛摸着下巴嘿嘿笑:“只是觉得柏统领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看他发窘,真是好玩。”   “好了,成全了他们,我也安心了。现在,我们来——”他凑到杨榛耳边,慢慢吐字,“‘双修’吧。”   杨榛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又被调戏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双双受罚   第二天早晨,欣和宫。蕊珠、绿珠与郭北喜笑颜开地迎来了陈瘦石与杨榛,外带侍卫统   领柏凌与影卫小八。   “殿下,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蕊珠道,“小皇孙可想你们了,隔三岔五就要来瞧瞧。”   陈瘦石笑对杨榛道:“想你的童话故事了。”   杨榛悄悄道:“小殿下早熟,用不了多久,童话故事就骗不了他了。至于文韬武略、治国之道,还得靠您教他。”   蓦然想起秋临对他说的话,前世陈瘦石当了皇帝,心里又有些发闷。这一世自己能否改变他的人生走向?若自家男人当皇帝,那自然是天下苍生之福,可是想到自己......   杨榛承认自己有私心,对陈瘦石来说,一旦当上皇帝,就会身不由己。社稷与爱情放在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可是怎么会呢?他又对自己说,陈瘦石毕竟不是姬泰的亲儿子,他嫡亲的儿子、孙子都在,怎会让陈瘦石继位?这不科学啊!   秋临这和尚,太狡猾了,说一半咽一半,想反刍么?真可恶!   “又走神。”陈瘦石捏捏他的脸。杨榛连忙躲开,小声道:“殿下,您别......”还有宫女太监、柏凌小八在,这么亲昵合适么?   陈瘦石勾了勾唇:“在想什么?”   杨榛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小皇孙的种种可爱之处。”   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听门口响起嫩生生的童音:“叔叔,榛子叔叔,你们回来了?”小孩嗒嗒地跑进来,张开双臂去抱陈瘦石,“啪”的在他脸上亲一口,又转身去抱杨榛,同样亲了一口。   他身后跟着两名太监,见此情景,脸上的表情微妙极了。跪下行礼道:“二殿下,奴才们拦不住小殿下......”   姬烨扭头瞥他们一眼,傲娇地抬起下巴:“在我叔叔这儿,有什么好顾忌的?再说了,他们好好坐着呢,又没做什么羞答答的事。”   杨榛欲哭无泪:小屁孩,我给你跪了!   柏凌的嘴角可疑地抽了抽,小八赶紧捂住嘴。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几乎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身子都一抖一抖的。   陈瘦石一把把姬烨拉到怀里,拧着他的小脸骂道:“促狭鬼,反了你了?”   姬烨赶忙求饶:“叔叔叔叔,吾......我错了,饶命。”   陈瘦石放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姬烨嘟囔道:“我叫人天天来打探呢,你们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哦,对了,榛子叔叔。”他又跳到杨榛面前,上下打量,“你病好了?嗯,看起来气色不错。你越来越漂亮啦!”   杨榛哭笑不得:“谢谢小殿下夸奖,可我是男的。”   “可我父王的那些朋友说起他们家姬妾来,都夸耀漂亮呢!”   杨榛只觉得头大如斗,这小孩人小鬼大,一边捉弄自己,一边装无辜。偏偏自己拿他没法,人家可是小皇孙。   陈瘦石威胁地喊了声:“烨儿!”   姬烨冲他扮个鬼脸,笑嘻嘻地道:“叔叔别生气,烨儿只是觉得与榛子叔叔亲近,才乱开玩笑的。”   这时候有名太监来传皇帝口谕,命陈瘦石到晏清宫见驾。晏清宫是皇帝寝宫,一般姬泰在此召见陈瘦石,多为私事,公事则在御书房。   陈瘦石对姬烨道:“烨儿先回去,我与你榛子叔叔要去见驾。”   姬烨道:“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玩。叔叔你去吧,烨儿等你回来。中午我们一起用餐,我可特意吩咐了我们宫里的厨子,烧几样好菜,待会儿端过来。”   陈瘦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这样做,不怕你父王生气么?”   姬烨道:“父王不在宫中,他与缪云华他们几个死党去丁香山庄避暑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杨榛惊讶地想,这小孩还知道“死党”这个词?   陈瘦石却奇怪地道:“五月就去避暑了?”再说,不带自己的妻妾、儿子,倒与缪云华他们那些狐朋狗友去?   姬烨蹙起眉头,难得地严肃起来,却没说话。陈瘦石等不及他回答,想回来之后再细细盘问,便带着杨榛走了。   晏清宫。   姬泰毫无意外地看见陈瘦石又带着杨榛来,简直怒不可遏,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徐植忙借着替他斟茶的机会,小心地给了他一个“陛下息怒”的眼神。   “儿臣参见父皇。”陈瘦石端端正正地跪下磕头。   “微臣杨榛叩见陛下。”   姬泰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杨榛已是长洲县县丞,可自己心目中却只将他当成儿子的姬妾。   他压了压愤怒的情绪,命两人起来,盯着杨榛的脸看了看,这小子倒恢复得不错,站在那儿身姿挺拔,腰肢劲瘦,比受伤前多了几分英气。   石儿这个没出息的,看来是被这小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不觉哼了一声,脸色也沉了下来。   陈瘦石知道他在生气,但也不惧:“蒙父皇恩典,赐了杨榛县丞一职,杨榛如今已身体康复,正式上任,儿臣得他辅佐,如虎添翼。此番儿臣前来,一来再次感谢父皇隆恩,二来恭祝父皇慧眼识珠,替朝廷得了一名贤臣。”   姬泰心里暗骂:臭小子,先拿好话堵朕,好让朕不能责怪你,是么?   “朕知道杨榛有点想法,不过他一个小小县丞,你就称他贤臣,这话说得未免太大了。”   陈瘦石微笑:“英雄不问出身。当年诸葛亮躬耕垄亩,不过是个乡野村夫。若没有刘玄德三顾茅庐,他也成不了名垂青史的贤臣良相。故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有陛下这样的伯乐,才有杨榛的出头之日。”   杨榛心道,潘安、卫玠、刘备、诸葛亮,这些人都有,为何没有陶渊明和桃花源?这个时空还真是古怪。   姬泰道:“你这张嘴倒是越发厉害了,说得朕都没话讲了。朕本来是看在你的份上,如今......”   “如今不是一举两得么?”   “行,行。”姬泰不想跟他理论了,“朕来问你,你在长洲县带着杨榛招摇过市,对外宣称杨榛是你的男妻,可有此事?”   陈瘦石并不心虚,坦然道:“确有此事。”   “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儿臣的心。”   姬泰猛地一掌拍在几案上,拍得茶杯都跳了起来,到底忍不住怒气,指着陈瘦石便骂:“混账东西,仗着朕宠你,你便一次又一次肆意妄为,是不是?”   陈瘦石躬身道:“父皇息怒,莫要气坏龙体。父皇素知儿臣心意,何苦还要生气?儿臣在长洲县,山高皇帝远.....”   “山高皇帝远?”姬泰更气了,“所以你以为在长洲县避开朕,避开你爹娘,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朕对你一次次宽容,你便一次次踩踏朕的底线。你这该死的东西,朕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   喝令徐植:“拿藤条来!”   徐植不知所措:“陛下......”   “拿来!”   徐植只好领命去了。   杨榛“扑通”跪在地上:“陛下!陛下,此事是微臣之过,是微臣怂恿二殿下,请陛下责罚微臣,饶了二殿下吧。”   “榛儿!”陈瘦石低喝一声,也随之跪下,“父皇,儿臣愿意领罚,是儿臣任性,与杨榛无关。”   姬泰气得肝疼,自己操心这个外甥兼儿子,好像比自己亲儿子还要多,偏偏这小子不识好歹,处处忤逆自己。   他都允了这小子将来让杨榛当侧妃了,他还不知足么?恨不得昭告天下杨榛是他男妻,他想造成“木已成舟”之势么?   竟然跟朕玩起心机来了!石儿,你能!   “杨榛,你若是个明事理的,便不该引诱你家殿下做出这等孟浪之举。朕已格外施恩,为你免除奴籍,封你为县丞,你却陷你家殿下于不忠不孝之地。朕告诉你,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朕便将你打回原形!”   杨榛心头一凛,不,不要!   “二十杖,略施薄惩!”姬泰宣布,喝令一声,“来人,将杨榛带下去,杖责二十!”   “父皇!”陈瘦石仰面求道,“请让儿臣代罚,杨榛受过伤,他不能.....”   “你若求情,责罚加倍!”   已有太监进来,将杨榛拉了出去,很快,外面便传来棍棒着肉的击打声,沉闷而单调。   陈瘦石心痛难忍,眼泪涌进眼眶里,他低下头,让泪水落入领口,不让姬泰看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不一会儿,徐植拿了藤条进来,姬泰举起藤条,疾风骤雨般朝陈瘦石背上抽去。   宫外的杖击声停了,杨榛被两名太监拖着进来,按跪在地,身后已是血迹斑斑。冷汗浸湿了头发,有几缕垂下来,贴在他脸上。脸颊几乎没有血色,嘴唇也被咬出了血口子。   受刑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喊一声,连哼都没有。   他自嘲地想,自己的运气真是背啊,穿越过来后几乎没消停过,不是挨打就是受伤。   可是看着陈瘦石挨打,他觉得比自己挨打更痛。他的心都揪起来了,不敢出声,唯恐更加惹怒姬泰,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一双眼睛饱含心痛,看着那个躬着背,被抽得身躯颤抖的人。   陈瘦石是那样坚强、正直的人,他永远都骄傲地挺直脊背,可是此时......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流满了杨榛的脸,他浑然未察。   姬泰的手忽然顿住了,他看见杨榛眼里的悲伤。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睛如此清澈,没有杂质,除了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石头啊,快当皇帝吧,到时就不会受罪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太子之死   依稀想起新安坊的深巷里,许多年前那个少年,也曾用这样清澈含情的目光看着自己。那是流进他心底的清泉,涤荡了一切尘世的纷扰与污浊。   他竟觉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悄悄塌了一块。竟然,还有柔软的地方么?他以为自己早已炼出铁石心肠。可是,这偶尔冒出来的该死的优柔是怎么回事?   他颓然地扔掉手中的藤条,举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倒像要浇熄心底的火焰。   然后冲陈瘦石挥手,嗓子有些低哑:“带着杨榛回去,反省思过。”   陈瘦石抬头,为什么觉得皇帝突然变得有些孤独,有些落寞?这种样子,他几乎从来没有在皇帝脸上看到过。   皇帝强势时,陈瘦石总会忍不住去与他对抗,可现在这模样,他竟觉得有些心疼。皇帝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父皇,您休息休息吧,儿臣告退。”他站起来,又补上一句,“儿臣不孝。”这一句,说得真心实意。   姬泰侧面对着他,闻言身躯微微一震,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陈瘦石抱起杨榛,这回,别无选择,必须是公主抱。   回宫之后,他立刻请了胡太医过来,替杨榛疗伤。怕两位宫女在有碍观瞻,床上的帐帷垂了下来。   姬烨本来想跟两人一起吃饭,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结果听说两人挨了打,顿时绷紧了小脸,怒气冲冲。也不敢进去看,一个人在外面转圈,一边嘀嘀咕咕骂他皇爷爷。   杨榛见到对他不亚于有救命之恩的胡太医,非常亲切,忍着身后的剧痛,跟他讲起永莲寺的方丈秋临,讲到金乌膏和《断续经》。   胡太医查看了他的手脚,又替他把了脉,欣慰道:“想不到一个乡野和尚有如此好药,又有如此内功心法,真是位奇人,杨公子不仅康复,而且内力大增,可喜可贺。只是这动辄受伤......”   杨榛笑了笑:“只是皮肉伤,没事。”   陈瘦石难受地道:“榛儿,是我无能,总是害你受伤。”   杨榛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陈瘦石的手掌:“明明是属下害得殿下挨打,殿下反而自责,叫属下情何以堪?”   胡太医干咳一声:“你们每回都要这样......么?”好歹将肉麻两字吞了下去。   蕊珠和绿珠在门口候着,见此情景,都掩住嘴偷笑了。   陈瘦石想,这些宫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规矩了?扭头瞪她们一眼,两人脸上飞起红晕,却笑得更欢了。   杨榛哀怨道:“两位姑娘,你们真是幸灾乐祸啊。”   蕊珠连忙摇手:“不是,不是,只是看着殿下与公子相亲相爱,奴婢们心里欢喜。”   胡太医嘴角直抽。   明明被打得那么惨,为何会变成喜剧?杨榛突然觉得,自己只要与陈瘦石在一起,再多的苦都能甘之如饴。   可疼痛是免不了的,清洗伤口、上药,是另一场酷刑。两名宫女承担了倒血水、换清水的任务,足足用了三盆水。等到伤口处理完毕,杨榛的身子已被冷汗浸湿。   “殿下,轮到你了。”胡太医吩咐,又命宫女,“再取一盆温水来。”   陈瘦石背上也被藤条抽出了血迹,伤痕纵横交错、红肿发紫。胡太医叹息一声:“陛下好大的怒气。”   “我看父皇也气得不轻,胡太医,你稍后去看看他吧。”   胡太医哼了一声,道:“老臣只看外伤,不治内伤。”   杨榛见他那样,好像不屑给皇帝看病似的,不禁笑出了声:“胡太医,您真可爱。”   胡太医摸摸鼻子,一大把年纪被人说可爱?   “好了。”治完后胡太医扔下膏药,扔下一句话,“杨公子趴着,殿下或坐或趴,别躺着,压到伤口。”   陈瘦石没应声,总觉得这老头有意拿他俩取乐,这话说的,当他们是小孩么?   中午姬烨坚持跟他俩一起吃饭,陈瘦石便喂给杨榛吃,两人偶尔碰到伤处,都白着脸抽冷气。杨榛的脸更是苍白如纸,一动就一身冷汗。   姬烨心疼坏了,一个劲问:“叔叔是不是很疼?榛子叔叔是不是很疼?”   陈瘦石觉得心里暖暖的,抚着他的脸颊道:“叔叔不碍事,烨儿不用担心。”   杨榛看着他俩微笑,怎么觉得这俩才像父子。   陈瘦石与杨榛挨打的事很快在宫里传遍了,柳皇后听得心头大快,召了柳国舅进宫,道:“陈家这小子真是鬼迷心窍,一门心思喜欢杨榛那小奴才,在长洲县到处宣扬杨榛是他的男妻。今日陛下一怒之下把杨榛打得皮开肉绽,还拿藤条抽了陈家小子一顿,两人双双在欣和宫养伤呢。”   柳国舅目光闪烁,摸着下巴道:“看来用不着我们动手,他若一条道走到黑,自然会失了陛下宠爱,再也威胁不到太子。早知这样,上回我根本不必动手的,太子太沉不住气了。”   柳皇后嗔怪地看她哥一眼:“你们这些男人啊,就会用匹夫手段。本宫早就跟太子说过,只需制造一场外敌入侵的战争,把陈瘦石派到边疆去......”   “那可不行,他若掌了兵权,对太子的威胁就更大了!”   柳皇后嗤笑一声:“既然战争都能制造,还不能制造他的死亡么?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死也荣光不是?”   柳国舅看她一眼,颇有些心惊。   第二天上午,陈奇峰进宫来,去见过皇后,又看望了凤羽公主,然后来到欣和宫。   “大哥,小弟闻听你和大嫂受伤,特来探望。”   陈瘦石道:“你倒消息灵通。”   陈奇峰道:“小弟方才去见过凤羽表妹,她告诉我的。”   陈瘦石道:“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回去别告诉爹娘。”   陈奇峰听话地应是,又进卧室看了杨榛,称他大嫂。杨榛被吓得不轻,慌忙摇手:“二少爷千万别如此称呼,杨榛担当不起。”   陈奇峰露出温雅的笑容:“大嫂当得。”欠了欠身,便走了。   没有人看到,他出宫时暗暗在袖子里握紧了双拳。   当天皇帝命徐植来传口谕,叫陈瘦石多留几日,待两人伤好得差不多再回长洲县,并送了两支上好的人参过来。   这态度又让宫里人猜不透了,各种流言纷纷传扬。   陈瘦石与杨榛待了总共三天,杨榛臀腿上的伤开始结痂,便央着陈瘦石早些回去,怕耽误了公事。   陈瘦石只得同意了,去向皇帝辞行,皇帝派了一辆铺着狐狸毛的豪华大车给他们,送他们回长洲县。柏凌和小八轮流驾车,放缓马速,徐徐行路。   回到长洲县,陈瘦石宣布柏凌与小八从此跟着他,秦管家、胖厨子、柱子都很高兴,觉得府里越来越热闹了。   陈瘦石命小八改做侍卫,小八再也不用待在黑暗中。   他们俩住在杨榛以前住的偏院,没有别人打扰,两人自由恩爱。   五月底,石榴开始结子。   一骑快马从京城赶来,直冲长洲县衙,马上之人乃是皇帝身边的侍卫童岩:“传陛下口谕,太子殿下薨,请二皇子速速回京!”   县衙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陈瘦石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童岩躬身道:“回二殿下,太子殿下在丁香山庄避暑期间,突发心疾,救治不及而亡。”   皇宫里悄悄流传着另一个版本:太子殿下在丁香山庄避暑期间,召了京城的四大花魁随身侍候,纵-欲过度,得了马上风。还有一种更隐秘的说法:太子殿下服用了春-药助兴,药性太猛,才导致马上风而亡。   京城一家叫“春望”的酒楼里,陈奇峰与丞相缪永培之子缪云华、太子太傅秦博年之子秦襄玉正在饮酒。   缪云华与秦襄玉闷头喝酒,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奇峰宽慰二人道:“你俩虽与太子殿下同往丁香山庄,可出事之时你俩都已休息,此事与你们无关。何况,死于马上风这种事太丢皇家颜面,如今陛下对外宣称,太子犯心疾而亡,就不可能再追究你俩责任了。放心吧。”   缪云华道:“只是我父亲平日就不喜欢太子,尤其上次你哥哥,哦,不,二殿下的侍妾杨榛被挑断手筋脚筋后,我父亲当朝参奏太子,在太-子-党眼里,已经成为公敌了。太子出事时,我偏偏与他在一起,万一......”   “不会。”陈奇峰道,“太子若因令尊而不喜你,又怎会依然将你带在身边?既然你与他依然交厚,又怎会有害他之嫌?”   缪云华听得有理,点点头。   秦襄玉苦笑道:“我爹还指望太子登基,他这位老师能得到器重呢,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顿一顿,又道,“不过说实话,我爹教出这样的学生,也确实是他的失误。”   三人都不说话了。   午后,陈奇峰施施然进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待月坊”。老鸨见他来,悄悄拉他到屋里,紧闭房门:“我说小公爷,太子殿下突然薨了,我家花魁娘子碧萝被带回宫里,至今未归,这究竟是怎么了?会不会......”她把声音压得极低,“会不会他是因为吃了我们的春-药而亡?”   陈奇峰道:“你楼里卖的春-药那么多,有没有哪位客人服后死亡?”   “没有。”   “所以太子殿下是因心疾而死,你不用胡乱猜疑。他来楼里时,不是吃得很尽兴么?”   老鸨放下心来道:“你是未来的驸马爷,太子的亲妹夫,你说不是,我就安心了。”   陈奇峰道:“虽然如此,你也不要泄露你卖春-药给太子的事。至于你楼里的花魁娘子,还有另外三名别的楼里的姑娘,怕是会被宫里秘密处死。可怜的姑娘......”   老鸨有些泫然,陈奇峰拿出一包银子,塞到她手里:“你也不易,这些银子,权当我的一点心意吧。”   老鸨连忙拜谢道:“小公爷,你真是菩萨心肠。今日留下来玩玩吧,我不收你银子。”   陈奇峰摇摇头:“太子新丧,我岂能行乐?告辞了。”   老鸨见他离去,喃喃自语道:“长得这么俊,心肠还这么好,公主真是好福气啊。”   夜,深沉。陈奇峰在自己的书房里徘徊。天上只有一弯蛾眉月,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脸上,衬得那张清俊的脸愈发柔和。   “大哥,小弟为你扫除了障碍,以后,你一定会成为宣国最英明的君主,我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出去采访一天,估计没时间写文章了,今天晚上加班~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帝后之争   长洲县衙里,胡地、刘一手、何一刀与新招的两名衙役聚在一起,胡地又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团团转,嘴里不停嘟囔:“这太子怎么是个短命鬼?咱皇帝陛下的独苗死了,这下可怎么办?”   刘一手淡淡地道:“这是皇家的事,咱小老百姓操什么心?”   “可这事关系到咱们大人啊!”胡地着急地嚷嚷,“咱们大人是二皇子,太子没了,陛下会不会封咱大人为太子?”   刘一手道:“我觉得不会。太子没了,还有皇孙,史上曾有过皇帝直接传位给皇太孙的先例,咱们陛下完全可以效仿,直接封皇孙为皇太孙。”   胡地长长地“哦”了一声,那样子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   何一刀道:“老胡,你那是什么表情?”   胡地道:“我很矛盾。要是咱们大人能当太子,将来一定是个明君,那我们老百姓就有福了。可要是大人当太子,皇帝肯定会召他回去,咱们长洲县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好官,结果才三个多月就要回去了,多可惜。还有,大人可是把杨兄弟当正妻的,可如果他当了皇帝,那不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满宫都是女人?杨兄弟怎么办?我想想都瘆的慌。”   刘一手想了想,肯定地道:“不会,大人毕竟不是皇室血脉,封他为太子,名不正言不顺。”   胡地道:“好吧,好吧,这样也好,我们可以继续为大人效力,杨兄弟也仍在我们长洲县,我还可以跟他一起打理菜园。”   熙宁宫。空气沉闷,宫女太监一个个像鹌鹑似地缩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太子妃周宛玉站在柳皇后床前,小皇孙姬烨依偎在她身旁。   柳皇后像是在短短两天内被抽空了血肉,本来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呈现出一股死灰色,嘴唇也没了血色,脸上的细纹根根毕露,高耸的颧骨像要顶破皮肤似的,一双放在被面上的手青筋凸起。   丧子之痛令她极速地老去,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暗红的火焰,没人看得清那团火焰里包裹着什么,可是却叫人害怕。   姬烨攥紧母亲的手,呆呆地看着柳皇后,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泪珠。   “母后,请您节哀,身体要紧。太子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不想看到您这样......”太子妃身上有种清丽雅致的味道,像书香门第的女子。她的脸色也很憔悴,神情里有克制的悲哀。   是的,是悲哀,而不是忧伤。她虽性子沉静淡泊,可并不是不谙世事,夫妻多年,她对姬凤鸣的所作所为太了解了。   她知道丁香山庄上演了一出怎样荒唐的戏码,他也知道自己的丈夫并不是死于“心疾”,他从来没有这种毛病。   姬凤鸣没有宠爱过她,因为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姬凤鸣追求的是新鲜、刺激,他希望她的女人是妖娆的、风情万种的,而不是她这种清淡寡味的——当然,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换青菜萝卜还是可以的,但那只是偶尔的调剂。   周宛玉的父亲文华阁大学士周海正是个德才兼备、刚正不阿的人,皇帝欣赏他的品行,才给儿子定了这门亲事。周海正本不喜欢太子,只是知道自己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偏偏还得到皇帝赏识,便一心想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于是,一个“忠”字葬送了女儿的终身。   周宛玉在父亲面前从不诉苦,只默默吞咽下万般委屈。可到底太子的德性藏不住,朝臣中多有议论,周海正每每与太子理论,姬凤鸣都不屑一顾。周海正有一次气得直接扇了太子,姬凤鸣回去就拿周宛玉出气,周宛玉面上看不出,身上全是青青紫紫。   周宛玉已经认命了,将来姬凤鸣登上皇位后会拿她怎样,她不去考虑。她只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将来继位的必定是个狂妄、暴戾、荒淫的皇帝。   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顺利成为太子,可是,以姬凤鸣对自己的态度,将来若有他宠爱的妃嫔为他生下儿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想到姬凤鸣死了,还是那样一种史无前例的死法。周宛玉内心无限悲凉,可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她解脱了,不是么?   柳皇后支撑着坐起来,一旁的宫女忙去扶她。她咳了两声,喉咙里有痰,另一名宫女便极有眼色地拿了痰盂,给她接痰。   柳皇后清了清嗓子,前面一名宫女便奉上茶来。柳皇后喝了两口,命宫女出去。她扯了扯嘴角,凉凉地对周宛玉道:“本宫虽然病着,可脑子不糊涂,你当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周宛玉愣了愣,对儿子道:“烨儿,你先出去一下,好么?”   姬烨看看柳皇后,又看看自己母亲,他虽然小,却也感觉得到皇后的口气不对,便道:“皇奶奶,母妃与孙儿担心您的身体,一日两回来看您。您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不要想太多。有什么教导的话,等您身体好了再说吧。”   柳皇后面色一僵,瞳孔急剧收缩,她猛地闭上眼睛,似乎想要掩盖眼里流露的情绪,可她的呼吸变得粗重了。   周宛玉捏捏儿子的手:“烨儿,你怎么不听话?”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驾到——”   周宛玉忙带着儿子出去迎驾,一个唤“父皇”,一个唤“皇爷爷”。姬泰道了声:“免礼,平身。”嗓音沙哑而虚弱。   周宛玉抬头看他,发现这个强势的一国之君也变老了,鬓发都有些斑白,满脸疲惫。他的腰背似是不堪重负,想要弯下去,却还在苦苦支撑着。   “皇爷爷,您是不是很辛苦?”姬烨上去拉住他的手,仰脸看他。   姬泰把他抱起来,摸摸他的脸:“烨儿,爷爷没事。”   他走进柳皇后的卧室,柳皇后没有动,依然靠在床上,只是道:“陛下,你来了。”   姬泰坐下来,把姬烨抱在腿上,对柳皇后道:“梓童,今日好点了么?”   “好点了。”   “这就好,你要快点好起来,鸣儿的葬礼还得靠你......”   柳皇后猛地眼里放出冷光,死死盯住姬泰,姬泰被她吓了一跳,话头也断了:“梓童,你......”   “鸣儿,鸣儿死了!”柳皇后发出一声哀鸣,像一只濒死的野兽,“你想怎么办?”   姬泰道:“什么怎么办?”   柳皇后眼里的那团暗红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太子没了,太子之位,你想如何?”   周宛玉被她身上那种近乎疯狂的气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姬烨也不禁呆了。   姬泰怔了怔,哑声道:“鸣儿新丧,你就想起这个事来,未免不妥吧!等朕日后与大臣们商量再定。”   柳皇后一只手死死抓住被面,身子前倾,冷笑道:“陛下已经召陈瘦石回来了吧?是不是打算封他为太子?”   姬泰蹙眉:“皇后!你在病中,操心这些事做什么?国家大事,朕自有决断。”   “国家大事?这是国家大事?”柳皇后呵呵笑起来,夹杂着喘息声、咳嗽声,笑得撕心裂肺。   姬泰变色,喊道:“来人,召太医!”   柳皇后断然喝止:“不必!本宫好得很!”她口气强硬,连“臣妾”的自称都免了,哪里还讲什么礼数?   “皇后,你受刺激太深,情绪不稳定。”   “本宫清楚得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姬泰把姬烨放下来,示意他与周宛玉出去。柳皇后嘲讽地笑道:“你怕你儿媳妇和孙子知道你的那点心思?”   姬泰沉着脸喝道:“皇后!你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之人,注意你的风范!”   柳皇后从齿缝中挤出冷笑来:“母仪天下?若是那个人是女子,母仪天下的早就不是我了吧?”   姬泰如受重击,脸色顿变:“皇后!”   “你恼了,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事。”柳皇后嘴角扯出讥诮的笑容,“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何要封陈瘦石为皇子?因为他是陈敬亭的儿子,性子又像陈敬亭。你一直关心他,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   “胡说!”姬泰沉声道,“朕封石儿为二皇子,是为了鸣儿考虑。鸣儿不成器,朕想给他一点压力,让他收敛性子,好好跟朕学习治国之道。可他呢?”   “你别扯开话题!就算你为儿子考虑,难道你没有补偿陈敬亭的意思?你封陈瘦石为二皇子,将来再封他个亲王,比端国公爵位显贵。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惦记着你那个好妹夫......”   “朕没有!朕只是......觉得亏欠了敬亭。”姬泰声音低涩,提到陈敬亭的时候,他面上不觉露出一丝温柔之色。   柳皇后眼里闪过钉子般的光:“现在太子薨了,你便要顺理成章地封陈瘦石为太子了,是不是?为了你那个老情人,为了你们之间的肮脏关系,你想将这江山拱手送给外姓人,是不是?”   姬泰腾地站起来,怒喝道:“皇后,你嘴下留德!”   “我留什么德?陛下早就无德了,还叫我留德?你怪太子行为不检点,岂不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么?”   姬泰怒极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即使在朝堂上他发怒时,也没有真正像现在这样急火攻心。   他压抑着声音吼道:“朕与敬亭的事早就尘封了,你还翻出来做什么?朕从来没有像鸣儿那样乱搞,朕只喜欢过敬亭一人!”   柳皇后的脸上褪尽血色,手指的指甲已将被面撕破了,她猛然跳起来,向姬泰扑去。姬泰根本没料到一个病中之人突然发作,顿时被她在脸上划出两道血痕来。   姬泰挥手一掌,将她打翻在地。柳皇后喘息着,以无比愤恨、怨毒的目光盯着他,一字字道:“姬泰,你会得到报应的!”   姬泰伸手摸摸脸上的伤,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来,喉头发甜,他重重吸了口气,道:“你受打击太重,有些失态了。朕不跟你计较,你先冷静一下。”   他奔出卧室,在周宛玉与姬烨吃惊的目光中,冷静吩咐:“你们先回去。”   徐植迎上来:“陛下。”看到他脸上的伤痕,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如常。   “朕没事。”姬泰道,“回宫。你叫人传令,二皇子一回来,便直接到晏清宫见驾。”   “是。”   柳皇后从地上爬起来,躺回被窝里,侧身朝里,把挨打的半边脸挡住,然后喊道:“来人!”   两名宫女闻声进来:“娘娘。”   “去请国舅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真难受,熬了三天了,今天总算好点,又下雨   还得工作、更文 第50章 第五十章 此生不渝   说没事的姬泰回到晏清宫就倒了下去。   等陈瘦石与杨榛带着柏凌、小八回到欣和宫,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皇帝病倒的消息。陈瘦石忽然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他顾不上吃晚饭,便与杨榛去了晏清宫。   往日陈瘦石到宴清宫来,都会觉得这宫殿大得空旷而冷寂,今日这感觉更加鲜明了。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龙涎香与药材夹杂的味道,宫灯像黄昏里蜷缩在角落中的老人,恹恹的。   “二殿下,陛下在等您,请随老奴来。”徐植向陈瘦石行了一礼。   陈瘦石道:“徐公公,我父皇龙体如何?”   徐植叹息道:“太子殿下亡故,陛下本就受了沉重的打击,只是他不肯放下国事,勉力撑着。今日去探望皇后娘娘,想是起了龃龉,出来时就脸色不好看。回宫来一下子晕了,老奴请太医看过,太医道陛下心郁气结,肝气不舒,配了药,已经给陛下服过。”   说话间已到姬泰寝室,徐植禀了声:“陛下,二殿下回来了。”里面传出姬泰沙哑的声音:“进来。”   陈瘦石示意杨榛在外面等,自己走了进去。   姬泰撑起上身,靠在床上,他容颜暗淡,皮肤发黄,哪里还有平日里霸气威严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生病的老头。   陈瘦石心里隐隐生疼,他俯身跪倒,叫了声:“父皇。”姬泰便招手叫他过去:“石儿,你过来些。”   陈瘦石膝行过去,姬泰的手一直没有放下,直到陈瘦石挨到他面前,他的手便抚上了陈瘦石的面颊:“石儿,你回来了,回来了......”一句话喃喃重复了数次。   陈瘦石吃惊地发现,有一滴泪从姬泰眼角滑落下来。   “父皇。”他心里的疼痛愈发清晰。跟这位强势的皇帝争吵过、抗拒过,还挨过他的打,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跟他贴得更近。   难道是因为姬泰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么?   “石儿。”姬泰又唤了一声,把陈瘦石搂进怀里。陈瘦石感觉到他的体温有些高,便问道:“父皇发热了,太医有给您开退热的药么?”   “开了,朕没事,你放心。”姬泰依然搂着陈瘦石。陈瘦石觉得这姿势有些过分亲热了,可他还是顺从地让他搂着,轻轻劝道:“父皇,您躺下歇着吧。”   姬泰放开他,问道:“你家杨小子呢?”   陈瘦石一愣,“杨小子”这个称呼,他还是第一次从姬泰嘴里听到,不知为什么,听着竟觉得很亲切。   他不禁纳闷地看看姬泰,姬泰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就候在外面。”   姬泰道:“你们一路风尘仆仆,还未用过晚膳吧?”   “是,儿臣急着来看望父皇,未曾片刻稍歇。”   “好。”姬泰撑着从床上下来,陈瘦石忙去扶他:“父皇您下床做什么?有事吩咐儿臣便好。”   姬泰道:“见你来,朕觉得精神好多了,朕也没用晚餐,便在这宫中与你们一起用吧。”   “可是,父皇您的身体......”   “朕死不了!”姬泰忽然有些负气,陈瘦石便消了声,扶他走出来。   徐植忙迎上去,接手扶住姬泰:“陛下,您怎么不歇着?”   姬泰道:“传膳,朕要在这里与二皇子、杨榛一起用膳。”   杨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看了看陈瘦石,陈瘦石给他一个安定的眼神。待姬泰坐下,杨榛便上前行了跪拜大礼,姬泰道:“杨小子,你起来吧。”   杨榛也被这个称呼雷了一下,他感觉皇帝陛下突然成了一个亲近的长辈,他恍恍惚惚地起身,听姬泰命陈瘦石坐下,便垂手站在陈瘦石身后。   有宫女给他们奉了茶,姬泰无神的眼睛看着陈瘦石,又看看杨榛。两人都觉得,皇帝透过他们,在看着一个不知道终点的地方。   “石儿,”姬泰道,“你回来吧,回来帮朕。朕老了,怕是担不动这宣国的江山了。”他的语声像是穿过重重暗夜而来,幽幽的。   此言一出,不仅陈瘦石与杨榛被惊到,连徐植都大吃了一惊。皇帝从来没有说过如此丧气的话,当政二十多年,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是斗志满满的。   “陛下......”徐植喊出两个字,却惊觉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他又默默闭了嘴,只是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陈瘦石惶然道:“父皇,您千万别这么说,您春秋鼎盛,英明神武......”   皇帝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把陈瘦石的话打断了。陈瘦石连忙跑过去,替他抚背,软了声道:“父皇,您别激动,儿臣并无忤逆之意。”   姬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徐植递了个帕子给他擦,见他停下喘息,陈瘦石便端了茶让他润口。   姬泰饮了口,放下茶,抬起眼皮看陈瘦石:“那你是答应了?”   “儿臣愿意,只是长洲县的旅游业刚刚起步......”   “朕封杨小子为县令,取代你的位置。反正这云拥桃源是他想出来的主意,正好由他去实行。”   杨榛脱口道:“微臣没有殿下的魄力......”   “那就去磨练!”姬泰断然喝道,“你若想跟上你家殿下,便须加快自己的步伐!”即使在病中,这一瞬间他也依然表现出了气势。   杨榛心头大震,他感觉皇帝在暗示什么,下意识地收了声,举目去看陈瘦石。陈瘦石与他的感觉一样,所以他默注着皇帝,等他说下去。   姬泰道:“石儿,朕本来给你两年时间,把长洲县打理好便回京,可现在......”他的语声十分艰涩,喉咙里像梗着什么东西,费力地吐字,“鸣儿突然亡故,朕不得不将你提前召回来。你必须担当起皇子的责任,为朕分忧。另外,烨儿没了父亲,朕希望,你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教导他。”   他又将目光投到杨榛身上,道:“杨小子,朕知道你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你胆子很大,有时候离经叛道、不守本分。可朕知道,一来你是被石儿惯的,二来无论你的胆儿有多肥,你心里始终只有你家殿下,你死心塌地地喜欢他。”   杨榛心里差点要大呼一声:陛下英明!可是在这种时刻,他可不敢喜形于色,只是恭顺地应了声:“是。”   姬泰说了这么多话,微微喘息。陈瘦石道:“父皇,儿臣明白了,您歇歇,喝口茶。”又把茶端到他面前。   姬泰接过,喝了两大口,舒出一口气:“那么,你意下如何?”   陈瘦石道:“儿臣遵旨。只是,儿臣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你说。”   “儿臣很喜欢自己名字里这个石字,还喜欢......”他不由自主地看杨榛一眼,眸子中流露出丝丝温柔,“被人说成石头、金刚石......”   杨榛的脸上微微发热。   姬泰看在眼里,换成以前,他恨不得抽陈瘦石一巴掌,可此刻,他竟觉得这小子被杨榛捂热了、捂软了,真好。   “故恳请父皇赐名凤石,而非凤翥。”   “好,朕允了。”   “多谢父皇。”   姬泰深深地看着他,虽然眼神很无力:“石儿,你是否依然确定,你只要杨榛一人为妻,今生不渝?”   陈瘦石道:“父皇至今仍有疑问么?”   姬泰道:“不悔?”   “不悔!”   “好!朕允了。”   陈瘦石与杨榛双双拜倒:“多谢父皇(陛下)!”   在他们起身之前,姬泰把涌进眼里的湿意咽了回去。   第二日皇帝因病罢朝,朝臣们议论纷纷,折子统一由徐植收进宫去,姬泰命陈瘦石在晏清宫批阅。   “是不是都要求朕立烨儿为皇太孙?”姬泰哑着声问。   陈瘦石道:“是。”   姬泰道:“皇后的动作倒挺快,太子还未出殡,她已经摁捺不住了。”   陈瘦石道:“早晚要封,父皇不如早定,也好给皇后一颗定心丸。后宫稳定,父皇才能心无旁骛,专注国事。”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兄弟之   姬泰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浊重。他脑子里浮现出皇后那双怨毒的眼睛,耳边回响起她声声咒骂。自太子死后,她剥下了所有的伪装,在自己面前像村妇一样撒泼,甚至冲上来撕打......堂堂皇后,已经没有半点风度了。   他不想遂了她的意,他是掌控天下之人,在朝堂上威慑群臣,难不成还能被后宫女子拿捏了去?   这女人,让他如此糟心。她若有敬亭半分好,这么多年来,自己也许还会过得快乐些。   不,后宫女子众多,没有哪个是悦他心者,谁也不是。   他睁开了眼,从榻上看着陈瘦石,看着这个酷似陈敬亭的孩子,那些前尘往事又一一从他心里泛起,像海底的泥沙似的,散开一片,混沌、迷蒙。   陈瘦石不明白他眼里那深沉的、宛如忧伤的表情是什么,那忧伤不是为了太子,倒像在缅怀一些失去了的、再也无法追回的东西。   他不安地唤了声:“父皇?”   姬泰终于回过神来:“石儿......”   “儿臣在。”   半晌:“杨小子真有那么好么?为了他,你可以放弃一切?”   陈瘦石一愣,不明白为何此时此刻他又提起杨榛来,那样子,像要与他谈心似的。   “父皇,儿臣活到二十二岁,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直到发现自己原是喜欢上了杨榛。那种感觉很奇怪,以前,儿臣从来都认为,杨榛是儿臣的。可是后来,儿臣觉得,儿臣与杨榛,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人好像是交融了。   “儿臣也说不清楚,只是,跟他在一起,儿臣心里很踏实、很满足、很快乐。至于父皇所说的放弃,儿臣并不认为要放弃什么。世间的功名富贵,儿臣本来就没追求,便谈不上放弃。”   “若你是帝王,你会为了他放弃江山么?”姬泰问。   陈瘦石心中一动,莫名觉得皇帝把自己代入了,好像在认真跟他探讨这个问题,太奇怪了。他摇摇头:“不会。”   “不会?”   “江山与杨榛,为何不能并存?他既是我的挚爱之人,又是我的股肱之臣,岂非两全其美?”   “你明白朕问的是什么。”姬泰的声音幽幽的。   “是,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是,儿臣是否能顶住一切压力,不纳后宫、放弃子嗣,只与他一人相守。”陈瘦石道,“儿臣的答案是:儿臣愿意。”   “那你就不考虑百年之后,江山旁落么?”   “旁落又如何?”陈瘦石道,“上古时期,帝位本就实行禅让,有德者居之,后来演变成世袭。但正因世袭,才有了皇室间千古以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戏码不断上演,才有了德行不配者上位,成为祸害黎民的昏君、暴君......”   姬泰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深究之色。陈瘦石蓦然省转:“父皇,儿臣失言了,请父皇恕罪。”   姬泰摆摆手:“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你不必讳言。朕知道,若你为君,必为有道明君。天下为公,公而忘私,朕相信你做得到。只是朕不如你......朕把这江山看得重于一切。”   他的声音里感慨万千。   陈瘦石道:“既然如此,父皇更该考虑大臣们的请求,早些立烨儿为皇太孙。”   姬泰冷冷一笑:“若为稳定朝纲,朕理该遂了那些人的意愿,立烨儿为皇太孙。可朕虽然老了,却还不会那么快死,何必早早地立皇太孙?他们那么着急,是盼着朕早死么!”说到最后,他情绪激动起来,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额头青筋直冒。   陈瘦石又惊又痛,连忙替他抚胸,道:“父皇,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扰了父皇修养,父皇,您保重龙体要紧。”   姬泰伸手拉住陈瘦石的手,轻轻拍了拍,道:“是朕要你在此批阅奏折,不是你的错。来,再看看其它的。”   “是。”   一上午,陈瘦石都是在晏清宫度过的,姬泰跟他讲了许多朝中事务,若非陈瘦石劝他,他恐怕会撑着病体与他讲一天。   中午,陈瘦石陪他用过膳,亲手服侍他喝了汤药,看他睡着,才回欣和宫去。   杨榛在看书,见陈瘦石进来,他起身迎道:“夫君,陛下龙体如何?”   陈瘦石面有忧色:“他不太好,一直跟我讲朝政,也不肯好好歇着,那样子,倒似很急躁。以前太子在时,并未替他分担多少,他却也不急,如今......”   杨榛叹道:“或许正因为那时他没有好好抓住,如今一下子失去,他后悔莫及,所以才会如此急切,甚至恐慌。病中之人,总是会比较脆弱的。”说着,替陈瘦石沏了茶,端到他面前。   陈瘦石默默饮了一口。   杨榛道:“我听宫女道,二少爷入宫来见皇后娘娘与凤羽公主了,中午就在熙宁宫用的膳,他还去祭拜了太子。夫君,我们也去替太子上柱香吧。”   陈瘦石放下茶杯,抬眸看着他道:“榛儿,他那样害你,你却还去替他上香?”   杨榛道:“死者为大,我又何必计较太多?”   陈瘦石把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道:“榛儿,你总是这样善良。今后你独自在长洲县,叫我如何放心得下?我让柏凌与小八陪着你,保护你,若有什么事,他们也可为你传话。”   杨榛微笑道:“夫君当我还是孩子么?我好歹也是会武功的。”突然想到什么,“可惜,我们的合璧剑法只能分开修练了。”   陈瘦石道:“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偷懒。”   杨榛扬起唇角,调皮道:“是,主子,奴才可怕柏凌与小八做您的耳报神,哪敢偷懒?回头您又是藤条又是板子,还不得赏奴才一顿好打?”   陈瘦石被他逗乐了,捏着他的脸道:“越发的皮了,我这会儿就赏你一顿打。”   只听有人咳了一声,陈瘦石扭头,见是小八。   “殿下,二少爷来了。”小八道。   陈瘦石道:“好,我出去见他。”   陈奇峰却直接进到内室,向陈瘦石与杨榛深深一躬:“小弟见过大哥、大嫂。”   陈瘦石道:“二弟,咱们到外间坐。”   陈奇峰道:“不,大哥,小弟有些话,想与大哥私聊。”   陈瘦石向小八使个眼色,小八便悄悄退了出去。杨榛想走,陈瘦石拉住他,对陈奇峰道:“他已是你真正的大嫂,只差一个婚礼而已。有任何话,你都不用避着他。”   陈奇峰脸上有喜悦之色一闪而逝,可陈瘦石依然捕捉到了。他心头一动,自家弟弟那是真正的喜悦,他是为杨榛么?   “恭喜大嫂。”陈奇峰又向杨榛行了一礼。杨榛有些不好意思:“二少爷,您别......”   陈瘦石道:“榛儿,你该改称呼了。”   杨榛听自家男人带着命令的口气,只好道:“二弟。”   陈奇峰的嘴角又微微翘了翘。   杨榛见陈奇峰仍然站着,连忙道:“二弟,你请坐。”   陈奇峰看看他大哥,陈瘦石并未示意,陈奇峰心中苦笑,依然恭恭敬敬地站着。陈瘦石问:“你有什么事?”   陈奇峰道:“回大哥的话,小弟今日进宫,一来为探望皇后娘娘,二来为见大哥,小弟有件事,想求大哥帮忙。”   “这事与宫中有关?”   “是。”   陈瘦石纳闷道:“你在宫中左右逢源,哪里需要来求我?”   陈奇峰低下头,嘴里有些苦涩:“大哥,小弟苦心周旋于皇后、太子之间,只为......”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弟在大哥心中已是一无是处,此事不说也罢。”   陈瘦石忽然站起来,陈奇峰倒退一步,却被陈瘦石一把抓住了手。黑眸亮如星辰,直直看到他眼底:“二弟,你告诉我,上回丞相在朝上奏了太子与国舅一本,此事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是。”   “为什么?”   “有些事,大哥不能做的,小弟替你去做。大哥在前面光风霁月,小弟何惧做背后的阴影?只要大哥平安、顺遂、得志,小弟愿意为大哥付出一切!”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敞开心扉   陈瘦石的手毫无知觉地松开,落了下去,脚下也倒退了一步。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兄弟十八年,自己到底了解弟弟多少?   依然是那张清俊的脸,神情温顺中又透出固执,甚至偏执,平静的眼波里暗藏着他看不见的漩涡。   杨榛悄悄站起来,拉着他的手。他目注陈奇峰,仿佛怕打破了什么似地,轻轻道:“那么,我被柳国舅抓去,你赶来,其实也是为了救我,是不是?”   “是。”陈奇峰道,“我怕他们对大嫂不利,所以去与太子虚与委蛇。”   “你与太子亲近,是为了大少爷?”   “是,”陈奇峰看看他大哥,陈瘦石已经回过神来,正用冷静而深邃的目光看着他,那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似的,陈奇峰不禁略低了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哥是君子,不免遭小人忌恨。可他行事磊落,又不屑玩弄心机。皇后娘娘与太子因着皇舅对大哥的器重,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想保护大哥......”   陈瘦石的双手握了起来,他感觉心口一阵钝痛。   “若能成全大哥的一身傲骨,小弟低眉折腰又有何妨?”陈奇峰扬起唇角,眼睛发亮。   杨榛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二少爷,原来您用心良苦......”他捏捏陈瘦石的手:“夫君,你与二少爷......不,二弟坐下来说吧。”   陈瘦石摆摆手:“二弟,坐吧。”   陈奇峰应了声“是”,便在陈瘦石身边坐了下来,杨榛替他斟了茶,道:“二弟,请用茶。”陈奇峰向他微笑:“谢大嫂。”   陈瘦石道:“这些话,你之前为何不说?”   陈奇峰道:“正要大哥不知,戏才演得逼真,太子才会信我,听我的话,不去找大哥麻烦。”   陈瘦石想起上回弟弟跟自己说的话:“小弟劝他道,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将来他登了基,他为君,你为臣,你还不是在他掌中?”他此刻恍然大悟,这话明着是在帮太子,其实是在为自己争取眼下的安宁。   他猛然想起弟弟说的另一句话:“所以,大哥就不替自己想想退路么?”他当时只当弟弟劝自己向太子投诚示弱,可此时竟辨别出了异样的滋味。   弟弟在替他谋划什么?这个念头像细细的电流一样刺激着他的心脏,引起一丝颤栗。   “二弟,你真是深谋远虑。”他叹息般道,“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心思如此深沉。”   陈奇峰抬眸看着他,眼神近乎崇拜:“大哥是我的骄傲,是爹娘的骄傲,大哥就该永远光芒四射,若有什么丑陋的、阴暗的事,自有小弟去做。”   又是这样!陈瘦石突然觉得愤怒,握紧手里的茶杯,握得指骨都白了,沉声道:“我不需要你委屈自己!”   “小弟没有。”陈奇峰像宣誓似地道,“小弟是心甘情愿的。”   “若是太子不亡,你便要一直隐瞒我?”   “是。”   “那你对凤羽呢?是真心么?”陈瘦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陈奇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迫得他站起身来,低头道:“小弟对凤羽是真心的,小弟没有骗她。皇后不待见我们家,小弟若不是真心喜欢凤羽,断不会耽误她的。”   杨榛有些不忍,他已经完全被陈奇峰感动了,却看见自家男人还在生气,便觉得他太苛刻了。   “夫君......”他小声唤他,示意他对陈奇峰态度好点。   陈瘦石暗暗叹口气。说不心疼、不感动是假的,可自己的弟弟心机如此深沉,毕竟让他不适。   他放缓了脸色,柔声道:“这便好。”示意他坐下。   陈奇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哥不怪小弟就好。”   陈瘦石的心又软了一下:“你说有事找我帮忙,是什么事?”   陈奇峰收起笑容,面色变得沉重起来:“太子在丁香山庄突发心疾而亡,皇后娘娘迁怒于随侍的宫女和小太监,要将他们全部杖毙陪葬。若非她闻讯昏厥,只怕回宫当天这些人就没命了。”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痛苦,几不可察,顿了顿道,“小弟委婉劝过她,太子英灵不远,且莫让血腥污了他的轮回之路,不如仅将这些人殉葬便是,她答应了。但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他们仍然免不了一死。”   杨榛骇然道:“皇后竟如此丧心病狂,这些宫女太监何辜,竟要替他们主子陪上一命!”   陈瘦石觉得齿冷:“如此狠毒凶残,怎配母仪天下!”他心里浮起一个念头,这些年,皇帝是如何与她相处的?   妻不贤、子不肖,做为丈夫与父亲,皇帝都是失败的。不过,也许正像他所说,他把“江山看得重于一切”,才会导致今日的结果吧。   “二弟是否想让我去陛下面前求情?”   “是,您的话,皇舅一定会听。他不知道,已经死了四个人了,不该再有人因此丧命.....”最后一句,近乎喃喃自语,可陈瘦石与杨榛都听到了。   “死了四个人?是谁?”陈瘦石问。   陈奇峰垂下眼帘:“是京里闻名的四位花魁女,太子去丁香山庄避暑,其实召了她们去......我听凤羽道,昨日皇后赐了她们毒酒。”   杨榛一激灵,脱口道:“难道太子并非死于心疾?皇后在掩饰什么?”   陈奇峰没有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已经默认了。   陈瘦石觉得异常悲哀,并且心痛。好歹姬凤鸣是他的表哥,又是他名义上的兄长,纵然再不肖,他也不愿他是这样一种荒唐的死法。难怪,他总感觉宫里浮动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宫女内侍都好像揣着什么秘密似的,躲躲闪闪。   而他的心痛全是为了姬泰。老来丧子不算,还背上这样的污名,对皇帝的打击该有多大。   皇后可以发泄,可以将痛苦转嫁到别人头上,可皇帝不能,他到底是要扛的。   所以,他无声地崩溃了。   这时候,他看见自己弟弟眼里有阴影,隐晦的、深重的,难以捉摸。   莫名的,他心里涌起一团疑云,开口问道:“二弟,你做了什么?”   陈奇峰陡然一惊,随即露出困惑之色,怔怔地看着他:“大哥问的是什么?小弟不明白。”   陈瘦石深吸一口气,又无声地吐出来:“为什么你对此事了解得那么清楚?”   “小弟是听缪云华、秦襄玉讲的,他们与太子一起去的丁香山庄。太子因为不敢大张旗鼓,没带侍卫,只带了贴身侍候的两名宫女和两名小太监,缪云华与秦襄玉各带了两名侍卫,还有那四位花魁。事后,他俩来找小弟,怕担干系,我安慰了他们。”   陈瘦石静静地看着他道:“二弟,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你若还当我是你哥,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许隐瞒。”   他只是在陈述,语气并无波动,可陈奇峰却再也坐不住,他身子往下滑,跪在地上:“大哥,小弟不敢瞒您。”   “很好,那你就说吧。”   杨榛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睁大眼睛,看着陈奇峰。然后,他发现陈奇峰在微微发抖,可他垂着头,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陈瘦石的眸色更深了:“二弟,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大哥。”陈奇峰的声音有些哑,可他还是抬起了头,尽管不敢正视陈瘦石,“大哥,小弟承认,小弟用了点心机,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是小弟并没有......谋害他。”   “谋害”两个字说得极低,但依然把杨榛吓了一大跳,他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奔到门口,向外看了看。没有人,宫女太监都在外屋。   他掩上门,回来坐好。   陈奇峰感激地看他一眼,继续道:“自从大哥当上皇子,太子便对你愈发憎恨,后来他使出那种下作的手段,残害大嫂。大哥顾全大局,生生忍了,可小弟忍不下去。小弟知道不能明着跟他斗,便使了点手段,怂恿‘待月坊’的老鸨给太子试了春-药。”   陈瘦石的手指倏然握紧。   陈奇峰的睫毛抖了两下,陈瘦石松开手指,沉声道:“继续。”   “是。”陈奇峰道,“谁知太子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后来他又买了几次,愈发荒淫无度。去丁香山庄之前,我与他见过一面,他那时气色不太好,有气阳虚脱之状,但他自己不承认,反而觉得特别兴奋。我送了他几坛白云边,说给他助兴。又交代待月坊的碧萝姑娘,要让太子尽兴,需要美酒,还有那药......”   杨榛明白了,太子本就纵-欲过度,身子亏空,再加上酒与春-药的作用,他太过兴奋,死于马-上风,这不是必然事件,但陈奇峰给他埋了诱因。   他刚刚转念,陈瘦石便一巴掌扇了下去,将陈奇峰结结实实打倒在地。陈奇峰两耳轰鸣,晕眩未定,就被陈瘦石揪住衣领,提了起来,那巴掌再次高举。   杨榛连忙扑上去,拉住他的手:“夫君,你别......”   “榛儿,你让开!”陈瘦石怒喝。   “不,夫君。”杨榛固执地拦住他,“二弟他,都是为了我们啊。您别打他,要打,就打我吧。”   陈奇峰抬头看着他兄长,白皙的脸上浮起清晰的掌印,可他如释重负,甚至带了丝笑意:“大哥,小弟说出来了,您饶不饶恕,小弟都安心了——您打吧!”   陈瘦石怔住。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打过弟弟,连骂都没骂过一句,直到那日从柳府接回杨榛,弟弟到他面前下跪。可两人话不投机,他觉得心冷。   而此刻,他竟打了他,这怒意甚至逼得他想要狠打他一顿。   明明,他是为了自己。可怎么会这样?那样清俊斯文的少年,怎么会玩这种阴招?怎么会接触到这些龌龊的东西?   他发现自己竟完全不了解他。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一点也不尽责。   他颓然地放下手,不,他应该打的是自己,不是弟弟。   杨榛扶着陈奇峰道:“二弟,你起来。今日这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爹娘面前也不要泄露半分。”   陈奇峰冲他摇摇头,依然跪着。   “夫君。”杨榛求情地看着陈瘦石。   陈瘦石伸手摸摸陈奇峰的脸,涩声道:“打疼了?”   “没有,大哥教训的是。”   陈瘦石将他拉起来,抱住他,好像眼前的少年还是幼时模样。他在他耳边低语:“二弟,我值得你这样么?”   陈奇峰回抱住他,侧着脸,露出微笑,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封妻得子   陈奇峰走后许久,陈瘦石依然在出神的状态,杨榛见他脸上显出疲惫,便轻轻替他按摩太阳穴与肩颈。   一室静谧,直到蕊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小殿下来了。”   陈瘦石回神道:“让他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奔了进来,扑进陈瘦石怀里,呜呜咽咽地哭道:“叔叔,叔叔......”   杨榛停了手,蹲下-身,抚着姬烨的背,柔声哄道:“小殿下,别难过。”   陈瘦石心疼地抱起姬烨,替他擦拭泪水。小孩哭得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眼睛、鼻子全都红了。   陈瘦石只好由得他哭,等他哭够了,叫宫女拿了热的布巾来,替他擦干净脸。   姬烨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胸口,带着鼻音道:“叔叔,父王不在了,烨儿没有爹爹了。”   陈瘦石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道:“叔叔会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你的。”   一句话把姬烨的眼泪又勾了出来,小孩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叔叔,您做烨儿的爹爹好么?”   陈瘦石苦笑,这孩子,他父亲还尸骨未寒呢,他倒急着认别人做爹了,孩子到底是孩子。   “这事要听皇爷爷、皇奶奶和你母妃的,烨儿别乱说。”   姬烨点点头:“烨儿懂的。”   陈瘦石也不知道他懂了什么,问道:“你母妃还好么?”   姬烨道:“她还好,只是天天守灵,或者去探望皇奶奶。”   陈瘦石道:“皇爷爷病了,烨儿有没有去看望他?”   姬烨摇摇头:“还没呢。”   “那叔叔带你去吧。”   “好。”   “看到皇爷爷可别哭哦,皇爷爷的身体经不起刺激。”   “是,烨儿明白。”   陈瘦石带姬烨去晏清宫,柏凌与姬烨带来的两名小太监跟了过去。杨榛便来到外室,问蕊珠、绿珠与郭北:“你们可知跟随太子去丁香山庄的宫女太监现在在什么地方?”   蕊珠与绿珠眼睛都亮了。蕊珠道:“公子问起他们,是不是殿下想救他们?”绿珠道:“他们被关在永巷。他们好惨的,其中有个绿枝还是奴婢的朋友呢,要是殿下能救他们就好了。”   郭北也道:“他们只是去服侍太子的,谁叫太子那样......又不是他们的错。”   杨榛道:“殿下方才去见陛下,就是替他们去求情的。”   “殿下真好,真是活菩萨。”三人都喜上眉梢。   杨榛道:“你们可不可以替我去散播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请公子吩咐。”   杨榛低语了几句,见三人露出不解之色,他微笑道:“放心,这是二少爷想要的效果。”   三人便应了。   没多久,柳皇后就得了信,知道陈奇峰去欣和宫见陈瘦石,顶着一个巴掌印出来。凤羽公主就在她身旁,柳皇后对凤羽道:“你那未来的驸马性子太弱了点,总被陈瘦石欺负。”   凤羽生得娇小玲珑,十七岁的少女,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闻言道:“二哥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两人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柳皇后眼里泛起怒意:“二哥?你倒叫得顺口。你只有一个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陈瘦石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做你哥?”   凤羽抿了抿唇:“母后,二哥......大表哥并没有做错什么,是父皇要封他做皇子。大表哥平时对您也很敬重,您为何如此憎恨他?”   柳皇后恨恨地咬了咬牙,却没有说下去,转换了话题道:“羽儿,要不是看在奇峰那小子向着你哥,对本宫也很孝顺,本宫断不会同意将你嫁给他。”   “母后,女儿也喜欢二表哥嘛。”   “我知道。”柳皇后摸了摸凤羽的脸,“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你想要什么,母后都会答应你的。”说到这儿,她眼圈红了,“你哥已经不在,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了。”   “母后,您千万别这么说。”凤羽的眼睛也湿润了,“您还有嫂子,还有烨儿,还有舅舅,还有......”   柳皇后摇摇头:“别说了。”顿一顿,道,“本宫觉得好多了,你陪我出去走走。”   “是,母后。”   晏清宫,姬泰拉着姬烨的手,软着声道:“烨儿,以后你叔叔不去长洲县了,一直住在宫里,你可以跟他读书、习武了。”   姬烨道:“是皇爷爷将叔叔留下来的么?”   “是啊。”   “谢谢皇爷爷。”   “烨儿,你愿意给你叔叔当养子么?”   “烨儿愿意。”   姬泰欣慰地点头,感觉胸口的气也顺了许多。   陈瘦石道:“父皇想让烨儿当儿臣的养子,恐怕要与皇后娘娘、太子妃商量吧?父皇您把儿臣顶在枪尖上,还怕这枪不利。”他带了苦笑的表情,语气也有些撒娇的意味,这样子取-悦了姬泰,姬泰难得地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说了声:“你这孩子。”   徐植忽然觉得心口酸酸的,这两人才像真父子啊!不管是以前拧着干,还是陈瘦石偶尔的服软,两人之间的亲昵是真实存在的。   “朕决定的事,无人敢反对。”病中人又开始霸气了。   陈瘦石跪下来道:“父皇能否答应儿臣一件事?”   “什么?”   “儿臣听说服侍太子去丁香山庄的宫女太监要给太子殉葬,父皇仁厚,怎能允许宫中出现这种事?”   姬泰吃了一惊:“这是皇后的主意?”   “是。”   姬泰眼神一暗,语声沉沉道:“她迁怒于他们,朕懂的,朕即刻传令释放他们。”   “多谢父皇,父皇圣明。”   姬泰叹息:“你跟朕交换的筹码越来越小了,以前为了杨小子答应朕的要求,今天竟然为了几名宫女太监。”   “不是。”陈瘦石连忙道,“儿臣本就喜欢烨儿,父皇有命,儿臣岂敢不从?为宫女太监求情是另外的事。儿臣从此再不会违逆父皇了。”这回,是真正心疼皇帝。   姬泰眼里泛起泪光,他扭开头,掩饰自己的模样:“徐植,你去传令。石儿,你与烨儿退下吧,让朕歇歇。”   当晚,陈瘦石与杨榛回国公府,柏凌与小八随行。   陈敬亭与若华知道皇帝承认杨榛是陈瘦石唯一的妻,心中了然。太子一死,皇储之位悬空,作为仅剩的皇子,娶个男人为妻,并且是唯一的一位,自然就不会有子嗣,也就对姬烨构不成威胁。   陈敬亭心中百味横陈,姬泰仍是姬泰,永远以他的江山为重。可是,他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到杨榛得偿所愿,仿佛是他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救赎。   他对杨榛格外亲切。   杨榛逮了个机会,悄悄把陈奇峰叫了出去,到僻静处,他将下午叫宫女去传播消息的事告诉陈奇峰,对他道:“大少爷回了宫,以后就在陛下身边,陛下又倚重他,皇后娘娘必定对他恨意更重,我总担心大少爷不安全。所以,二弟肯不肯继续委屈自己,做大少爷的耳目?”   陈奇峰与杨榛同岁,都是十八,比杨榛大了两个月,可此时他是弟弟,对大嫂也十分尊敬,含笑答道:“正是小弟之意,请大嫂放心。”   “二弟,大少爷太过正直,他一时不理解,打了你,还请二弟不要怪他。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杨榛说着,郑重地躬身一礼。   陈奇峰连忙托住他道:“大嫂,您言重了,小弟担待不起。”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你俩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正是陈瘦石。   杨榛回头,见他一脸不爽的模样,只好赔笑讨好道:“我与二弟闲聊罢了,夫君您有什么吩咐?”   陈瘦石伸长手臂,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少跟我皮,走,用膳去。”   杨榛默默念了句:“真是暴君。”乖乖跟他走了。   陈奇峰瞧着他大哥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大哥变得可爱了,忍不住嘴角微扬。   第二天,姬泰的身体稍见起色,便上了朝,命陈瘦石也去。   他颁了一道圣旨,赐陈瘦石国姓,改名姬凤石,将皇孙姬烨过继给他。并赐陈瘦石与杨榛结为连理,待陈瘦石为兄长守孝百日之后,由礼部为二皇子择日大婚。   满朝震惊。尽管谁都明白皇帝的用意,可杨榛毕竟是奴才身份,竟然由皇帝亲自赐婚给皇子,这事闻所未闻,前所未有。   但看着病中的皇帝,谁也没敢提出异议。   丞相缪永培甚至当朝赞陈瘦石用情专一,堪为典范。   此事自然迅速在京中传开,那些爱慕陈瘦石的名媛淑女,不知有多少人暗自落泪,并且不甘。因为她们竟然败在一个男人之手,这男人的身份还如此卑微。   而此时,杨榛已回长洲县上任。柏凌与小八奉命跟着他去,秦管家、胖厨子与柱子本想叫杨榛“大少夫人”,可杨榛听着别扭,最后大家只好折衷,叫他大人。   杨榛心中百感交集。当初穿越过来,见到他家英明帅气的大人,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如今自己成了大人,那人成了殿下。人生真是变化多端。   别扭的还有胡地,叫惯了杨兄弟,连杨榛当了县丞他都叫杨兄弟,可此刻却只能叫大人了。不过他很替杨榛高兴,毕竟杨榛不仅升了官,还名正言顺成了陈瘦石的妻子。   杨榛在现代的时候身为县长秘书,对各条线都很熟悉,虽然没有亲自操作过,但能触类旁通。本来还担心自己魄力不够,可事实证明,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有京里那个人的关心与鼓励,他的能力像小火山似地爆发,叫全县的人都眼前一亮。   每天忙忙碌碌,只有在夜静时分,他才会思念那个宫中的人。   而陈瘦石同样在忙碌,为国事操劳。姬泰自上回一病后,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以前。   而皇后病好后倒又生龙活虎起来,为姬烨过继给陈瘦石一事,她着实闹腾了一阵。直到姬烨的外祖父文华阁大学士周海正,以及太子妃、凤羽公主、陈奇峰都劝他息事宁人,她才消停下来。   但背地里,她却在策划着一个阴谋,只有柳国舅知道。   陈瘦石以惊人的才华与能力,迅速掌握了朝政,替姬泰分担掉大部分事务。朝中众臣对他既敬且佩,连原先的太子-党也有多人悄悄移到了他的阵营。   国事之外,他还要教导姬烨,两人感情越来越深。   “爹爹,爹爹,榛子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烨儿想他了。”小孩拉着他的衣角,巴巴地问他。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夏去秋来,两人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   “榛儿吾妻:见信速归,以解相思之苦。”这人便那么“大言不惭”地去了封信,将人召回了京。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回京聚首   帝都鸿蒙外,十里长亭,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阻挡了杨榛、柏凌与小八的行程,他们便在长亭避雨。   “统领,你说咱们主子一个人在宫里得多寂寞啊。”小八在杨榛背后与柏凌说悄悄话。   “国事繁重,他恐怕没时间寂寞吧?”柏凌道。   “可是夜里总会孤枕难眠吧?”   “你倒会操心主子的事。”   “当然了。是主子成全了我们,我对他感恩戴德,这辈子、下辈子都要为他效犬马之劳。”小八信誓旦旦。   柏凌点点头:“只盼殿下早日封王,另立王府,那时我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追随在他身边了。”   他们的声音虽轻,杨榛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忍不住低语:“我也希望他早日有自己的王府,免得受宫中诸多规矩束缚。”   光想着宫里有皇后和众多嫔妃,杨榛就觉得头皮发麻。他庆幸自己躲在长洲县,有山有水,还有那些纯朴的百姓,以及衙门里几位相处和谐的同僚,天地开阔。   小八突然想到什么:“马上三个月了吧?大人和殿下可以成亲了。只不过成了亲还得两地分居,不知何时才能在一起。这皇帝陛下从来不懂成人之美,只会强人所难......”   “小八!”柏凌喝止他,“妄议圣上,你不要命了么?”   小八嘟囔道:“就我们三人之间,怕什么?”   杨榛微笑道:“能有今日,我已经很满足了,两地相悬又何妨......”   雨中传来马嘶声,打断了杨榛的话。三人不禁放眼看去,只见一辆青篷马车正从雨中疾驰而来,赶车的是个虬髯大汉,马车左右与后方都跟着骑马的武士,共有六人,头上戴着斗笠,看穿着不像宣国人,倒有些西部的剽悍气息。   马夫与武士身上都湿了,风卷着雨点,从车窗打入,里面的人想必也不愿被雨淋湿,便要来这亭中避雨。   马车到亭前堪堪刹住,虬髯大汉道:“少爷,亭子里有人了。”说的是宣国话。   杨榛道:“大家都为了避雨,我们挤一挤吧。”他主动腾出些空位。   马车里下来一个人,一步就跨到亭子里,恰好站在杨榛面前,动作有些猛,倒像是冲着杨榛去的。杨榛不自由主地倒退一步,小八更是条件反射一般将手按在腰畔的剑上。   那人勾了勾唇:“这么防着我,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   杨榛抬眸,对上那人的眼睛,不禁一愣。这人的瞳色比别人浅,接近深灰,乍一看,有种雾蒙蒙的感觉,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眼睛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魔力,想要吞噬别人。   杨榛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看见这双眼睛盯着自己,极具侵略性。   然后他才看清那人的样子。他比他高出一个头,穿着浅紫色的袍子,布料与绣功都极华丽。皮肤很白,鼻梁很高,眼窝有些凹陷。   自现代穿越过来的杨榛,心里第一时间冒出一个词:混血儿。   很帅的混血儿,可是看他的眼光实在让他发毛。他不禁皱了皱眉,把目光移向别处。   小八不动声色地护到杨榛面前,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意思,却没回答。赶车的虬髯客站在雨中,六名武士也笔挺地站着淋雨,纹丝不动。看这阵势,此人身份特殊。   杨榛道:“小八,萍水相逢,何必问那么多?”   那人闻言,倒反而笑道:“我叫散宜洛。”视线越过小八,落在杨榛身上,因为身材高,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柏凌一愣:“你是散国大王子散宜洛?”   散宜洛打量着他:“看来你不是普通人,宣国知道我名字的人可不多。”   柏凌道:“我是端国公府的侍卫,王子曾来过鸿蒙,我跟随我家老爷去参加宫宴,见过王子。不过时隔多年,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你这名字很特别,所以我还记得。”   杨榛从未听说过“散国”这个名字,也搞不清楚“宜洛”是哪两个字,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柏凌。   柏凌道:“大人,散国在西散关外,现任国王复姓散宜,适宜的宜,名叫散宜盛。这位大王子叫洛,洛水的洛。”   这奇奇怪怪的姓杨榛还是第一次听见,可是他觉得与自己无关,便也没有深究。   散宜洛却似乎对他特别感兴趣,问柏凌道:“既然你是端国公府的侍卫,这位‘大人’想来是端国公的公子了?”   杨榛道:“不是,我只是国公府一名普通下人。蒙主人栽培,当了县令。”   “哦?阁下看来绝不普通,而是难得的俊才。失敬失敬,敢问尊姓大名?”   杨榛见他彬彬有礼,只好道:“在下杨榛。”   散宜洛眼里有精光一闪,微微笑起,行了一个宣国的拱手礼:“杨大人。”   杨榛还礼道:“在下不敢。王子此番来宣国......”   “我是为探亲,并非国事。”散宜洛道,“我的母亲是宣国人。”   杨榛点点头,又无话可说了。   幸好雨没过多久就停了,散宜洛道了声:“杨大人,请吧。”杨榛道:“王子先请。”散宜洛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杨大人,我们应该有缘再聚。”他上了马车,还掀开窗帘,向杨榛挥了挥手。   杨榛觉得此人莫名其妙,有点自来熟,可是也没放在心上。   回宫已经入夜,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连那些亮起的宫灯都多了几分淡雅的味道。杨榛归心似箭,直奔欣和宫。   陈瘦石正要用餐,闻听杨榛回来了,立刻大步迎出来。   “殿下!”杨榛刚唤了一声,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萦绕,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在他耳畔小声道:“夫君,我很想你。”   陈瘦石捧起他的脸,宠溺地印上一吻,柔软的唇瓣触到一起:“我也是。”   杨榛面红耳赤:“夫君,他们都在。”狼狈地看向那些表情各异的宫女太监与侍卫。   陈瘦石扳过他的脸,下令道:“蕊珠绿珠,你们去添置餐具,拿酒来。柏凌、小八,你们也一同过来用餐吧。”柏凌、小八却明智地谢绝了。   酒斟满,陈瘦石笑意盈盈,灯光下的面容愈发俊美得宛如神祗。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杨榛,两个多月未见,杨榛瘦了些、黑了些,神情举止却更自信、沉稳了,隐隐有大家风范。   他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杨榛被他这样看着,忍不住又想起了秋临大师说的话:“你家主人登上皇位,成了宣国有史以来最英明的一位君主。”他感觉此刻陈瘦石看他的眼光,就像一位君主看着自己最欣赏的臣子。   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陈瘦石问道。   “没什么。”   “县令当得如何?累么?有没有遇见难题?”   杨榛腹诽道:敢情您召我回来述职呢?一本正经道:“回禀殿下,下官已熟悉份内事务,如今虽不敢称得心应手,但起码诸事到位。下官夙夜在公,兢兢业业,不敢丢了殿下的脸......”   陈瘦石伸长手臂,又是那个熟悉的动作:拧了一下他的脸,笑骂道:“我还当你长进了,谁知依然这么皮。我可不是你上司,你无须向我汇报,我是关心你才问的。”   杨榛调皮地一笑,心道,谁叫我穿越过来变成十八岁?原先的杨榛肯定影响了我的心性,我在现代可是四平八稳的,不,简直是太闷。   “是是是,夫君宠着我我才敢这么皮,换作以前,哪儿敢?”   陈瘦石想起以前的情形,不禁回味地笑了。   杨榛想起路上遇到的那个散宜洛,便跟陈瘦石说了此事:“这人来宣国探亲,说他母亲是宣国人,夫君你知道是谁么?”   陈瘦石皱眉:“散宜洛?”   “怎么了?”   陈瘦石的样子有些沉重,道:“散国是个西部小国,民风剽悍,原本各部落混杂在一起,互相争斗,并不太平。散宜洛的祖父是个狼性、铁腕的人,他将各部落征服,当了散国的王。   “此人野心勃勃,屡屡侵犯我西北边疆。当时先帝在位,宣国竟败于散国之手,不得不割地求和,还嫁了位公主过去和亲。当时我母亲还小,先帝便将老安平侯之女桑氏封作公主,嫁了过去。这位桑氏女便是散宜洛的母亲,她与皇后是闺中密友。”   杨榛心里突地一跳,脱口道:“她们如今还来往么?”   陈瘦石道:“这个我倒不清楚,我只见过散宜洛一次,是在四五年前,桑氏并未来。那次散宜洛来朝,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父皇很是恼火。但考虑如今两国关系尚可,便选择了息事宁人。”   “发生了什么事?”杨榛直觉是件很不好的事。   “散宜洛酒后乱-性,强-暴了翰林学士林子隽,那是位丰神秀骨的男子,而且多才。”   杨榛倒吸一口凉气,他想起散宜洛看他的眼神,还有那句“我们应该有缘再聚”,浑身都不好了。   陈瘦石敏感地问道:“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没,他只是看人的眼神......像狼一样。”   陈瘦石脸一沉,道:“他若出现在你面前,再用狼一样的眼神看你,我便剜了他的眼睛!”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来者不善   杨榛见他生气,连忙道:“可能他天生长得那副样子吧,我这种姿色,怎会入了他的眼?你别多想。”   谁知陈瘦石更生气,一把把他捞到腿上,捏住他两边脸颊,恶狠狠地道:“你还希望入那厮的眼,是不是?”   杨榛心想这人怎么越来越霸道了,脸颊被捏着,口齿不清地辩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生气,夫,夫君......殿下......”到最后没辙了,可怜巴巴地唤了声:“主子......”   陈瘦石放开他,杨榛揉揉脸颊,哀怨地看着陈瘦石。   陈瘦石漆黑的眸子有些危险地盯着他:“榛儿,你眼里除了我,不许有别人,也不许让别人看上,记住了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榛乖乖应道:“是,我记住了。”   陈瘦石摸摸他的脸,唇角露出一丝温柔而无奈的笑意:“你这傻小子,完全没有自知,你长得那么好看,高仲阳喜欢你,太子想抢你,你还以为自己姿色平平么?”   杨榛道:“可是比起夫君的绝世容颜,我只是萤火对皓月之光嘛,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陈瘦石被他逗笑了:“榛儿,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好了,回去坐好,继续吃吧。”   杨榛回到自己座位上,又问:“那散宜洛回来探亲,应该是去安平侯府吧?”   陈瘦石道:“他也只有安平侯这位舅父家可去了。如今的安平侯叫桑九成,有一子两女,儿子叫桑于飞,年龄与我差不多。长女叫桑罗敷,就是之前陛下要给我指婚的那位。”   杨榛脑子里正自动冒出《陌上桑》里的句子:使君自有妇,罗敷亦有夫,突然回神,“嗯?指婚?那这位小姐与夫君你......?”   陈瘦石笑道:“想什么呢?我与她只见过一面,完全不了解。”   杨榛心里盘算着,陈奇峰在京城消息灵通,明日去找找他,看看这散宜洛有何动向。   却听陈瘦石道:“我们的事不能耽搁了,我明日便去提醒父皇,请他择日,替我们完婚。”   当晚两人一番恩爱,果然把两个多月的缺憾补了个彻底,到最后杨榛只能断断续续地喊着夫君、殿下、主子,求饶不已。   第二天一早,陈瘦石去上朝,杨榛服侍他穿衣后,向他告假:“稍后我去府里给夫人请安,你只管忙国事,不必顾我。”   陈瘦石道:“晚上我们一起回去好了,何必急着去?你要是怕宫里无聊,不妨找烨儿,这孩子盼着你回来呢。”   杨榛道:“我还想去濯翠园看看,不知道老爷把京城的旅游业搞得如何,我去考......”差点说出“考察一下”,忙换了词,“我去学学。”   陈瘦石道:“如今京城的旅游业十分兴旺,濯翠园、古香刹、清浦池、玲珑塔各处都是游人如织。当初陛下指定太子与我父亲共同管理,可太子并未出力,我父亲便找了位户部主事协助他。本来旅游收入都归于国库,我父亲也有避嫌的意思。”   杨榛道:“老爷廉洁奉公,此乃明智之举。那位户部主事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想去拜访他?”   “想与他联手。”   “不必了,上回你做的那些宣传页,我已托他在各景点散发,并且在京官中广为传播。待景点建成,我带一批官员及眷属去游玩,还怕云拥桃源不出名?”   杨榛喜道:“夫君你真好。等来年桃花开时,我便在长洲县办一个‘桃花节’,结合景点、民宿、餐饮、娱乐各种因素,将长洲县打造成大宣国最美乡镇。”   杨榛一激动就忍不住往外爆现代词汇,好在这些词不难理解,陈瘦石也并未在意。   目送陈瘦石去上朝,杨榛便带着柏凌、小八回端国公府。这次回来,他总算可以闲庭信步,以轻松的姿态逛逛京城的街市了。虽然心里还有一点隐隐的担忧,觉得那个散宜洛出现得有些“不祥”。   天还早,但街道两旁的小吃店都开了,早点摊也摆了出来,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小八看见一个卖云吞的摊位,馋得恨不得流口水,杨榛见状道:“我们吃碗云吞再走吧。”   小八大喜,乐颠颠地跑过去,占了张桌子,喊:“来三碗云吞!”   热气腾腾的云吞上来,勾人食欲。小八埋头就吃,柏凌道:“小八你慢点吃,当心烫,没人跟你抢。”   杨榛忍俊不禁,他发现小八跟柏凌在一起的时候,就会露出孩童心性。大约在恋爱的两人中,被宠的那一个会自然变“小”吧?   小吃摊前已经有人在吃云吞,还有的已经吃完,却在喝茶聊天,大约是老主顾。   卖云吞的是位中年大叔,杨榛听见有人喊他“陈二”,那人道:“陈二,古香刹那边早早的就有人去烧香,还有人爬山,我昨儿去过一次,山脚和庙门口有好些摆早点摊或卖小零碎的,生意可好了。你不如也把摊摆到那边去?我保证你赚大发。”   “只是挑担过去比较辛苦吧?”另一人道。   “濯翠园近,那儿也很好卖,只是早上生意不太好,白天好些。反正早晚都有人吃,现在玩的人可不止什么达官贵人了,咱普通老百姓都能进。”第三人道。   “是啊。”第一个说话的道,“听说是咱们二皇子兴起的,叫什么旅游业。濯翠园本来是贵族玩的地方,可现在对平民百姓都开放,票价又不高。听说,整个夏天,去那里避暑游玩的人多如牛毛。”   “可不是,如今咱们鸿蒙的景点建得越来越好,四海八荒的人都来玩,眼见着京城越来越兴旺喽。”   “咱二皇子不仅长得俊,而且文武全才,更难得淡泊名利,一心为百姓做事,他将来要是能当皇帝,那咱们老百姓就有福了。”   “别瞎说,这朝廷之事,哪容得咱小老百姓置喙?”   他们聊得不亦乐乎,主人公陈二从头至尾没插上话,只是笑得一脸憨厚,听着他们聊。   而杨榛听到百姓对陈瘦石的评价,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柏凌和小八自然也自豪得很。   他们回端国公府,陈敬廷上朝去了,府里只有若华长公主与陈奇峰在,杨榛去见了若华长公主,然后便与陈奇峰进他书房聊。   “大嫂特意一个人回来,是有什么事么?”陈奇峰敏感地道。   “二弟,你知道散宜洛么?”   陈奇峰一愣:“怎么?你见到他了?”   “你知道他来鸿蒙了?”   “是,昨日缪云华请了我、秦襄玉与桑于飞去他府上饮酒,哦,桑于飞是安平侯世子,也是你所说的散宜洛的亲表弟,他告诉我的。”   杨榛道:“那厮不是个好鸟,哦,我是说,散宜洛那厮不像个好人,你知道他这回来干嘛么?”   “说回来探亲,顺便来鸿蒙游玩。怎么了?”   “我也说不出什么,可心里总不踏实。我听大少爷说,桑宜洛的母亲与皇后是闺中密友。”   陈奇峰微笑道:“大嫂会不会担心过度了?纵然皇后忌恨大哥,可那是宣国自己的事,与散国何干?”   杨榛道:“你也觉得没事么?”   陈奇峰点点头。   杨榛道:“你是聪明人,既然你也觉得没问题,那我便放心了。”   陈奇峰笑吟吟地道:“大嫂是不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陪在大哥身边,否则就不安心?”   杨榛有些赧然,却也不讳言:“是啊,我倒希望我还是他的侍卫,可以时刻保护他。”   安平侯府,午后,散宜洛躺在榻上睡了会儿,屋里沉香细细,屋外鸟雀啁啾,时光仿佛被拉长了,特别安逸。   散宜洛醒来,伸了个懒腰,那守在门口的虬髯大汉立刻便进来:“主人,你醒了?”   散宜洛拿起床旁小几上的茶,饮了两口,对虬髯大汉道:“蛮虎,去看看桑世子在干嘛,没事的话,叫他过来,我要与他一起去‘待月坊’。”   “待月坊?这名字......听着像是妓-馆?”蛮虎纳闷道。   散宜洛“嗤”地笑了一声:“你倒不笨。正是妓-馆,本王子要去逛逛。”   “可是......”   散宜洛沉下脸喝道:“闭嘴!少废话!”   蛮虎躬身应:“是。”转身去找桑于飞了。   散宜洛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轻轻旋转着,眼里有鹰一般的光芒在闪动,自言自语道:“柳皇后、柳国舅,一家子废物。想要我出手,金银珠宝怎么够?不过,我倒是遇见值钱的玩意儿了。那就不妨,帮帮你们吧。”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别有用   碧萝销声匿迹了,待月坊的生意冷清了一阵,后来,老鸨又觅了个美人过来,名叫蒹葭。那女子姿色不输于碧萝,才艺更胜一筹。   “桑世子,您可是好一阵没来我们待月坊了。”老鸨见到桑于飞,顿时笑逐颜开。   桑于飞压低声音道:“出了太子的事,我们多少要顾忌点。”   那件事就是老鸨心里的一根刺,毕竟太子一死,她的摇钱树碧萝便香消玉殒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没有人向她交代一声。百姓的命就如蝼蚁那么贱,何况她们这些风尘女子?   桑于飞见她神色一黯,连忙道:“好了,好了,如今时过境迁,你这待月坊可以继续夜夜笙歌。何况你有了蒹葭,银子不是照样大把大把地进你口袋?”   老鸨叹了口气,强笑道:“托世子的福。”   桑于飞笑道:“怎会托我的福?我可是难得来此。对了,给你介绍一位贵客。这是我表兄,名叫散宜洛。”   老鸨闻言心里一跳,她知道桑于飞的姑姑是散国王后,这位表哥自然是散国王子了,难怪长相不凡。   但她可不想显得太精明,故意道:“欢迎散公子。散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我这楼里哪位姑娘有幸,能被散公子看上?”她喊一声,“姑娘们,来接客了。”顿时便有一群姑娘像花蝴蝶似地从楼上下来。   桑于飞一个个瞧过去,道:“蒹葭呢?妈妈,你把楼里最好的姑娘藏起来了。我可是特意带我表哥来一睹蒹葭的芳容哦。”   老鸨尴尬地道:“桑世子,蒹葭她有客人在,她很忙,点她的人都排着队呢。”   桑于飞脸一沉,想要发作,散宜洛拦住他,彬彬有礼地道:“妈妈,我没那么挑剔。你这楼里的姑娘,我看着个个都好。我就要......”他的目光落在一位面目清秀的女子身上,“我就要她了,她叫什么名字?”   老鸨道:“她叫黄桑。”   “碧萝,黄桑。”散宜洛喃喃地念了句,“名字倒很相近呢。”他的眼睛仍盯在黄桑身上。这姑娘不同于旁人,她的眉宇间染着淡淡的忧伤。他唇边勾起微笑:“黄桑姑娘,可以带我去你房里么?”   黄桑点头。散宜洛对桑于飞说了声:“表弟,你自己找人,我先上去了。”   黄桑的房间里没有过多修饰,简简单单的日常之物,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不似青楼女子,倒像小家碧玉。   “散公子,请坐。”她声音轻轻地道,“您想饮酒还是听曲,还是......?”   “我就想坐着喝喝茶、聊聊天。”散宜洛那对雾蒙蒙的深灰色眼珠里盛着温柔的笑意,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感觉。   “就这样?”黄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是,就这样。”   黄桑替他斟了茶,坐在他对面。散宜洛一副“这才对”的模样,抿了口茶,赞道:“这茶便如姑娘,清新淡雅,真是妙哉。”   黄桑脸上微微一红:“散公子......”   “我不姓散,我是复姓,散宜。”   “哦,抱歉,散宜公子。您这姓真是稀罕,我都没听过。”   “姑娘你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才是真的稀罕,我也没见过。”散宜洛微笑着注视她,“不过夸你一句,你便害羞了,你哪像青楼女子?所以,跟你聊天,对我来说,可是一大享受呢。”   黄桑苦笑:“散宜公子难不成是专门到青楼里来找清纯女子的?您这爱好真是特别。”   散宜洛哑然失笑:“姑娘好一张利口,倒是我眼拙了。不过,我并非宣国人,我们那边的女子可跟文弱温婉沾不了边,她们啊,个个都跟汉子似的,而妓-院里的女子又个个火辣。所以见到姑娘这样的,我就觉得特别稀罕。”   黄桑道:“散宜公子是从西面来的吧?”   “是,我是散国人。”   “散国?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两人闲聊了几句,散宜洛转移话题道:“我方才见姑娘面有愁容,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黄桑垂下眼帘,长睫落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我只是......”欲言又止,“公子是来玩的,何苦......”   “我猜姑娘是为了世态险恶,人命比纸薄?”   黄桑一震,仓皇抬头,她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太毒了。可是,人家一脸悲悯,又让她生出被怜爱的错觉。她的嘴唇颤动了两下,又是一声苦笑:“公子您......您的宣国话说得真好。”   散宜洛弯起嘴角:“我母亲是宣国人。姑娘,我说得对吧?姑娘是因为碧萝而难过?”   黄桑抿了抿唇。   “我说对了。我第一眼看到姑娘,就觉得姑娘是个善感的人。我听我表弟说起过碧萝姑娘的事,她恐怕已经不在人世。原因无它,就因为她身份低贱。所以,姑娘是因为她而哀伤,至今不能展眉。”   几句话说得黄桑泫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散宜洛体贴地掏出帕子,去替她擦拭:“别难过,若是愿意,可以跟我讲讲她与太子之间的事。只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就好,我这个外乡人,希望为姑娘排遣心事。”   黄桑感觉自己被散宜洛的温柔包围着,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我与碧萝是一起被卖到待月坊来的,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三四岁,我们俩情同姐妹。她长得好,人又聪明,样样事情一学就会。十六岁她就成了待月坊的花魁,许多人为她一掷千金,可她只卖艺不卖-身,直到......太子要了她。”   “太子独自来么?”   “不是,第一次,他是与丞相之子缪云华、太傅之子秦襄玉,还有端国公之子陈奇峰一起来的。后来陈奇峰不太来,但他们三个常常结伴而来。”   “陈奇峰?”散宜洛用手指轻轻弹着茶杯,若有所思道,“他就是那个皇帝亲封的二皇子陈瘦石的弟弟?”   “是。”   “我听说二皇子陈瘦石是宣国的大才子,文武状元,只不过脾气有点古怪,自请到一个什么穷县当县令,不肯留在京里享受荣华富贵?”   “是啊。”黄桑道,“殿下他德才兼备,虽不是皇帝亲生,却比那太子强过百倍。”   “哦?他在京中竟有如此好的名声?”散宜洛道,“不过,我可听说他是个断袖。”   “断袖又如何?他用情专一,只喜欢一人,那人还是他的侍卫,奴才身份,可他完全不在意。这样的男子,可真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   散宜洛眼里划过一丝危险的光,只是瞬间,没有被黄桑看见。   “不过,他这弟弟倒是跟他不一样,哥哥品行高洁,当弟弟的却与太子同流合污?”散宜洛饶有趣味地道。   黄桑道:“此事确是奇怪,陈奇峰与他哥哥不近,倒与太子走得极近。不过,他并不像太子、缪云华、秦襄玉他们,他来待月坊最多只是听听曲子,喝点小酒,对我们楼里的姐妹,他堪称君子。不过,他对太子十分讨好,几乎样样事情为他考虑。”   “讨好?怎么说?”   “太子自从在碧萝这儿得了甜头,三天两头便往青楼跑,京城里那些出名的花魁女都被他临幸过。我不明白,他有太子妃、有姬妾,那些女子难道都满足不了他么?”   散宜洛道:“他不过就是为了刺激罢了。不过,这跟陈奇峰有什么关系?”   黄桑道:“我扯远了。有一回,我无意中听陈奇峰跟妈妈商量,说太子的欲-望越来越强,玩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不如让他试试春-药,给他助兴。”   散宜洛放在茶杯上的手指倏然握紧,然后慢慢放开。他笑了,笑得很神秘:“然后呢?那太子用了么?”   “用了,不仅用了,而且愈来愈上瘾。”黄桑脸上露出厌恶之色,“这太子,真是个禽兽!”   散宜洛道:“他何止是禽兽,简直是淫-兽!活该最后死于非命。什么死于心疾,我看他就是纵-欲过度,掏空了身子吧。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只可怜了碧萝,她何其无辜!”   黄桑的眼睛又湿润了,散宜洛道:“抱歉,姑娘,我又惹你伤心。”   黄桑摇摇头:“不,散宜公子,您是个好人,您跟别的公子哥完全不同。谢谢您同情碧萝,也谢谢您听我唠叨这些。”   散宜洛道:“若是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想聊多久就聊多久。”   黄桑感激地道:“我们聊得够久了。散宜公子,不如我为您弹一曲,总不能让您白跑这一趟。”   散宜洛欣然道:“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想占我便宜。其实,是我占了你便宜呢。”眼里一抹戏谑之色。   黄桑又脸红了:“散宜公子,您说笑了。”   散宜洛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看黄桑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将人融化。   桑于飞与散宜洛坐马车回府,桑于飞问道:“表哥,那姑娘像一瓢清水,你喝着有味?”   散宜洛闭着眼睛,悠悠道:“我喝得津津有味,那姑娘虽是一瓢清水,可她给我加了许多作料。”   “什么意思?”桑于飞觉得散宜洛有点高深莫测。   散宜洛睁开眼,看着他:“你对陈瘦石印象如何?”   桑于飞哼了一声道:“不如何,我家罗敷妹子喜欢他,陛下想指婚,他竟拒绝了!我就说嘛,这厮不识好歹。可没想到,他原来是个断袖!”   “断袖怎么了?很恶心么?”散宜洛懒洋洋地道。   “......反正不正常。”   “我也是断袖,哦,不,我男女不忌。”   “?!”桑于飞瞬间风中凌乱。   “那个陈奇峰呢?”散宜洛道,“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奇峰?”桑于飞奇怪地道,“你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他们兄弟两个了?”   “我问你话呢,你先回答。”   “陈奇峰么?我觉得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   散宜洛轻轻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阴谋算计   “九月十二,大吉,宜嫁娶。”所以,二皇子姬凤石与其男妻杨榛的大婚之日便定在这天。   陈瘦石的嘴角止不住上扬,那双黑眸中满满的喜悦简直像湖水一般,要将杨榛沉溺。   “榛儿,为了求一个婚期,我都被父皇骂了。”这人竟然露出撒娇的模样,杨榛简直怀疑他戏精附体了。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三月守孝期都没过,我就跟父皇提了婚期,父皇骂我:你这臭小子,真没出息,心里眼里只有那个杨小子!”   杨榛暗暗嘟囔:你一个弟弟,又不是亲的,还要为兄长守孝,古代都什么破规矩!   陈瘦石捏捏他的脸:“在想什么呢?”有些不满。好吧,分明就是求表扬的样子。   杨榛想,这下轮到陈瘦石重回十八岁了。   他向他微笑:“夫君,你受委屈了,都是为了我。不过,我发现你这回在我面前都叫父皇了,而且叫得很顺口哦。”   陈瘦石自己都没意识到,被他点醒,才后知后觉地笑了:“我感觉这段日子跟他越来越亲近了,何况,他还成全了我们。”   杨榛看着他,柔声道:“因为你心善,如今的陛下,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孤独的老人。何况,太子的死,你总觉得亏欠了陛下。”   陈瘦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黯然之色:“父皇身体比以前差了许多,他如今每晚独眠,连牌子都不翻,跟皇后又没什么话说。他确实,是个站在最高处的孤独老人。”   两人都沉默了。   幸好这时,姬烨来了,一进来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进陈瘦石怀里:“爹爹,爹爹。”扑完这个又换杨榛:“榛子叔叔,你回来了?”   杨榛把他抱起来:“小殿下,你还好么?”   姬烨道:“我很好。榛子叔叔,你瘦了,是不是想我爹爹想的?”   杨榛面露窘色,自己一个现代大好青年,跑到古代来连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都敌不过。眼角看见自家夫君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杨榛便一本正经道:“是啊。”   姬烨眼珠一转,又瞧陈瘦石:“爹爹,烨儿突然想到,您和榛子叔叔快成亲了吧?那到时我是不是该叫榛子叔叔母亲了?”   陈瘦石道:“如此甚......”   “好”字还没出口,便被杨榛打断:“不要,你就叫我......小爹爹吧。”   陈瘦石无奈道:“你就那么介意被当成女子么?将来我封亲王,你无论如何都是王妃啊,难不成你要当......王夫?”   杨榛跳起来,只差鼓掌了:“这个称呼好,夫君你真聪明!”   陈瘦石一巴掌拍到他头上:“反了你了!你是夫,难道我是妻?”   杨榛挠挠脑袋,心想这人动不动就武力镇压,自己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唉,谁叫自己跑到古代来呢?封-建社会害死人啊!   “不敢,不敢。”他只好示弱。   姬烨在旁边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   陈瘦石道:“小家伙,你笑什么?”   姬烨收了笑,像个小大人似地感慨道:“烨儿瞧你们好温馨。”尾音变涩,显然想起了自己父母。   陈瘦石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心里充满怜惜。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可以天真、可以单纯,可生在皇室的孩子,注定要比别人承受得多、早熟得多。   夜晚,国舅府灯火辉煌,华堂乐起,舞姿翩翩。散宜洛与柳国舅相对而坐,言笑晏晏。   “国舅爷,你这些歌姬、舞女个个貌美如花、身段婀娜,国舅爷真是艳福不浅啊。”散宜洛夸赞道。   “王子殿下若是看上哪个,我命她今晚侍奉你如何?”柳国舅呵呵笑着,既像亲昵,又像讨好。   散宜洛挑了挑眉:“若我问国舅爷要呢?”   柳国舅立刻道:“那是我的荣幸啊。王子殿下看上了哪一个?”   散宜洛摸着下巴,目光却没有落在眼前的歌姬与舞女身上,而像一个猎人,在看着远处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   “我看上的那个,可比他们有味道多了。他是一个丰神秀骨,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少年。”   柳国舅的瞳孔猛地一缩,既而缓缓笑起:“是不是像当年的翰林学士林子隽?”   散宜洛眯着眼回忆了一下,道:“是,是有那味儿。难怪我会对他一见倾心,原来如此。”他偏了偏头:“国舅爷,不如让她们下去,我们聊聊?”   柳国舅便挥手命那些歌姬与舞女下去了。   散宜洛瞥着柳国舅,漫不经心地道:“国舅爷,这莫非是你们算计好的?”   柳国舅连忙道:“怎么会?王子殿下看上的,是杨榛吧?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见过面。何况,这人殿下可得不到呢,他是二皇子陈瘦石的男妻,很快就要成亲了。”   “很快?”散宜洛剔眉道,“什么时候?”   柳国舅道:“今日我听礼部的人道,就在九月十二,下个月的今天,陛下就要为他们主持大婚了。”   散宜洛目光闪了闪:“一个月......来得及。”   “怎么?”柳国舅的表情严肃起来,“殿下你想强抢?”   “是啊。”散宜洛轻飘飘地道,“我把杨榛抢走,陈瘦石一定会来救,届时他在我散国的地盘上,要他生,要他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这样总比我骚扰边境,劳命伤财的好。我们与宣国已经和平了很多年,我何必去做这个恶人?我得到杨榛,除掉陈瘦石,一举两得,你说不好么?”   柳国舅微哂道:“抢杨榛就不是作恶么?”   散宜洛一挑眉梢,薄薄的唇角流露出几分邪肆的味道:“情-爱之事,怎么能算作恶呢?那是风流。”   柳国舅哈哈大笑:“王子殿下,你真是妙人。”   散宜洛用左手手指摩挲着右手上一个玉扳指,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可是对陈瘦石恨之入骨啊,非要除之而后快。可她怎么不想想,陈瘦石娶的是男妻,总归威胁不到小皇孙的地位,将来的皇位非小皇孙莫属。她又何必呢!”   柳国舅的脸色阴沉下来,举起茶杯,猛喝了一口茶,恨声道:“谁也不明白陛下是怎么想的!皇后娘娘请求他立烨儿为皇太孙,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可他就是不封,倒是同意了陈瘦石与杨榛的婚事。”   “所以,他不正是为了给小皇孙他日登基扫除一切障碍么?”   “可是,谁能担保陈瘦石不是为了野心,故意施了个障眼法,好叫陛下不去疑他?陈瘦石回京辅政以来,在朝臣中威望越来越高,我们这边的人都有好几个去向他投诚了。何况连皇太孙都已过继给他,那孩子与陛下一样,受他蛊惑,被他拿捏。所以,除非他死,否则皇后娘娘永远不会安心!”   “这样啊......”散宜洛点点头,“那就按我的计策来。”   因为三天后恰好是中秋,杨榛可以在京中多待几日。八月十二这天,他与柏凌、小八去了濯翠园,陈瘦石为没能陪杨榛去玩而心有遗憾。   第二天早朝后,陈瘦石便向姬泰告假,要与杨榛一起去古香刹。姬泰气得又骂他:“你这混账东西,只要杨小子一回来,你就像丢了魂似的,什么国家大事都不管了。若是你当了皇帝,岂非要‘日日君王不早朝’了?”   陈瘦石突然想起杨榛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忍不住弯了嘴角:“难得的嘛,父皇,他两个多月了才回来这么一次,哪来的只要他一回来?何况,儿臣也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了解京城的旅游业现状。回头榛儿在长洲县也可以效仿。”   姬泰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只好拿手指点了他一下,愤愤道:“算你有理!”   古香刹在古香山脚下,他们去时,山门外的早点摊子已经散了,但还有些小摊摆在那儿,卖一些玩具香包之类的。   两人在山门外转了转,一位卖花的小姑娘瞧见他俩,殷勤唤道:“两位公子,给你们心爱的姑娘买点花吧。”   陈瘦石看看杨榛,促狭地一笑,正想买花送给他,只见一只手伸过来,去拿卖花姑娘手里的花篮:“这些花我全买了。”   一块碎银子递到姑娘手里:“不用找了。”   然后,那花篮便到了杨榛面前:“杨大人,我们果然有缘,又见面了。区区薄礼,请笑纳。”   杨榛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长得像混血儿的散宜洛,他心里膈应,客气但疏离地道:“鲜花送美人,散宜王子还是回去送给你心仪的姑娘吧。”   陈瘦石一道冷电般的目光射过去。   散宜洛好像刚刚发现陈瘦石,讶然道:“这位不是端国公世子陈瘦石么?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与杨大人......?”   陈瘦石道:“散宜王子,久违了。这位杨榛,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散宜洛“呀”了一声,道:“失敬失敬,原来杨大人不是端国公府的一名普通下人,竟是世子夫人。前日见面,杨大人怎的那般自谦?倒叫在下信以为真,今日唐突了。”   又向陈瘦石抱拳道:“世子请恕在下不知之罪。”   陈瘦石微微一笑:“散宜王子对每一位一面之缘的人,都会如此殷勤备至么?”   散宜洛道:“非也非也,我与杨大人一见如故......”   杨榛打断他:“散宜王子,一见如故是双方的,王子似乎用错了词语。”   散宜洛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看来杨大人是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杨榛道:“我们宣国有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散宜王子宣国话说得那么好,自是懂的。在下只是听说了散宜王子早几年的一些轶事,觉得与散宜王子还是点头之交比较好。”   “是么?”散宜洛看他一眼,又看陈瘦石一眼,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竟真的掉头就走了。只是当他转身的时候,眼里冷芒暴涨。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如蛆附骨   直到回宫,陈瘦石的气仍没消下去,杨榛软着声劝他:“夫君,他也还算知趣,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就别生气了。”   陈瘦石一把抓住他的手,攥得死紧,面色近乎严厉:“榛儿,此人不能不防,你千万不可大意。这几日你若出宫,一定要与我一起,不可单独行动。”   杨榛知道他担心自己,温顺地应了声:“是。”   陈瘦石双眸深若寒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榛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臂:“好了,好了,夫君,别一副如临大故的样子,好歹我是个大男人,又有武功,总不至于被人半路劫色吧?”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劫色”二字,忍不住大窘,陈瘦石反而被逗乐了,把他的脑袋拨过来,摁到自己颈窝,闷笑道:“榛儿,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美人了。”   杨榛脸上轰的一下涨红了,悄悄拿脚踢了陈瘦石一下,以示报复。陈瘦石笑得更欢,胸膛颤抖不住,气息喷在杨榛耳畔,熏得他的脸更红。   柏凌、小八与宫女太监都假装自己是瞎子、聋子,反正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家殿下与杨榛的这副旖旎模样。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须臾间,中秋节到了。宫里开了盛大的宫宴,请了端国公一家、柳国舅一家,还有太子妃的父亲文华阁大学士周海正一家,再加上皇后、陈瘦石、杨榛、太子妃周宛玉与皇孙姬烨,以及三位公主。   姬泰在儿子死后与皇后没多少交流,可是中秋是团圆的节日,他也想趁这个日子缓和一下宫里沉闷的气氛,让自己被风沙掩埋的荒凉的心得到一点滋润。   陈瘦石平时几乎见不到皇后,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柳皇后倒也沉住了气,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倒有些民间百姓家的味道。   许是有御花园里皎月的衬托,陈瘦石与杨榛、陈奇峰与凤羽,两对璧人坐在一起,愈显得美好如画。   姬泰瞧着他们十分满意,当场宣布,继九月十二陈瘦石与杨榛的婚礼后,立刻便为陈奇峰与凤羽公主择定佳期。   四人谢过皇帝恩典。陈瘦石带着杨榛去给自己父母敬酒,杨榛仍唤“老爷、夫人”,若华长公主微笑道:“反正婚期都定了,不如现在便改口称公婆好了。”   杨榛心里尴尬得不行,可看着若华长公主那张美丽温婉的脸,又看到陈敬亭有些期待的眼神,他心口一热,从善如流地躬身道:“是,公公、婆婆。”   姬泰瞧着,忽然觉得这画面无比温馨,忍不住唤:“杨小子,你过来。”   杨榛走过去:“陛下。”   姬泰道:“叫父皇。”   皇后与柳国舅脸上的肌肉同时扭曲了一下。   杨榛愣在那儿,有些无措。陈瘦石过去,牵住他的手,拉他一起跪下:“儿臣谢父皇恩典。”轻轻捅捅杨榛。杨榛会意,唇边绽开恬静的笑容:“父皇。”   姬泰龙颜大悦:“好,好,起来,起来。”   陈敬廷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眼眶有些发热,他从来没有想到杨榛会有这么一天。他知道姬泰同意儿子与杨榛的婚事是事出有因,可今天看来,姬泰似乎真心喜欢杨榛了。是这孩子有魅力么?还是皇帝他老了,因为寂寞,所以心软了?   姬烨拍着小手喊:“爹爹、小爹爹,烨儿也要来敬你们!”拿着茶杯,蹬蹬蹬地跑过去敬茶。   一园子的人都笑了。皇后与柳国舅也在笑,可是笑得十分艰涩。   皇帝对陈瘦石不加掩饰的宠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柳皇后心里。她想,皇帝真是疯了,爱屋及乌到这种程度,连一个小奴才都被他捧得这么高。   陈瘦石,他凭什么?不就凭他是陈敬亭的儿子,并且与他相像么?!   全是因为那段孽缘!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陈瘦石死——皇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夜,欣和宫中,月华如霜,空气中氤氲着桂花的香气。铮淙的琴声从陈瘦石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间流淌出来,宛如空谷传音,摄人心魄。而杨榛在舞剑,衣袂飘飘,黑色的抹额上那两块美玉映着剑光,反衬出他白皙如玉的脸,带着莹润的光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一边舞剑,一边吟唱着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宫女、太监与柏凌、小八全都看呆了、听呆了。只觉得陈瘦石宛如天上的帝君,而杨榛宛如天上的仙人。一个高贵、一个空灵。   小八揉揉眼睛,悄悄对柏凌道:“统领,咱们主子和大人,好美。”   柏凌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你也好美。”   小八的脸红了,偏过头,假装没听见。   相聚短暂,转眼便是分离。第二日,杨榛带着柏凌、小八,打道回长洲县。杨榛眼里尽是不舍,陈瘦石轻抚他的掌心,柔声道:“一个月都不到,咱俩就可以成亲了,很快的。保重,记得想我。”   杨榛道:“我不想你想谁?”   离鸿蒙,三人快马加鞭,杨榛心里想着,出来五天了,县衙里又积了一堆公务,自己回去又要加班加点了。   中午,官道旁,一家名为“拾路”的饭店,陈瘦石与杨榛每回来去都在此打尖。大门外有一棵梧桐树,亭亭如盖,伙计在树下等待,接过客人递来的缰绳。   “哟,杨公子,您回来了?”对伙计来说,杨榛已经是熟人了。   “是啊。”杨榛与柏凌、小八进店,里头的伙计便迎上来:“杨公子,你们吃什么?”   “老规矩吧。”杨榛道。   他们坐下来,喝茶解渴。杨榛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听到外面辘辘车声,一辆青篷马车驶到大门口,赶车的是名虬髯大汉。   杨榛一眼便认出来了,眉头一皱:“散宜洛?”   柏凌也扭头去看,警觉地道:“散宜洛回散国,与我们不同路,他怎会出现在此?”   小八轻道:“大人,这厮看着很危险,他会不会冲着你来的?”   杨榛敛了眸光,冷静道:“不用理会,我们吃我们的。”   说话间,散宜洛已昂首阔步地走进来,后面跟着蛮虎与六名武士。散宜洛的目光一下子捕捉到杨榛,嘴角掠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然后走到杨榛面前:“杨大人,这么巧?我们可是第三次见面了。”   杨榛道:“散宜王子,你怎会到此?”   店里食客听见“王子”二字,都把好奇的目光投过来。散宜洛挑挑眉梢,低声道:“杨大人,店堂里人多眼杂,我们不如找个雅间坐下,边吃边聊?”   杨榛道:“我们急着赶路,随便吃点就成。王子你请自便吧。”   散宜洛微微一笑,用更低的声音道:“杨大人,我想跟你谈的事关系到尊夫,非常重要,你没兴趣?”   杨榛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直觉,他定定神,道:“王子的意思是,我们这么多人?”   散宜洛道:“不,就我俩。”   杨榛起身,柏凌、小八立刻站到他身后。散宜洛勾了勾唇:“杨大人,你的侍卫好像防着我呢。”   柏凌道:“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大人。”   杨榛安抚地抬了抬手:“没事,你们在此用餐,我与王子去楼上。”   小八登时便急了,右手下意识地按到剑柄上,柏凌悄悄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蛮虎与那六名武士就在柏凌、小八旁边一桌坐下,蛮虎冲柏凌咧嘴一笑,小八怒目而视。   柏凌心想,这小子吃的什么飞醋?悄悄在桌子底下踢踢他的脚,小八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楼上,杨榛与散宜洛在一个雅间里坐下,散宜洛懒洋洋地把身子靠进靠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杨榛道:“散宜王子,有话就说吧,说完我便下楼去。”   “咦?方才不是说我俩边吃边聊么?”散宜洛道,“杨大人这是说话不算话?”   杨榛暗暗咬了咬牙。散宜洛已经唤伙计来点菜,还要了酒。然后,他便好整以暇地盯着杨榛,那目光极具侵略性,杨榛心里膈应极了,冷着脸道:“散宜王子到底想干什么?”   散宜洛笑了,这一笑又风流又洒脱:“杨大人好像视我如毒蛇猛兽?”   杨榛道:“岂敢?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散宜洛叹息道:“我一心把杨大人当朋友,没想到杨大人如此嫌弃我,我好伤心。早知如此,我何必巴巴地守着那个秘密?反正杨大人又不领情。”   杨榛心里又是突地一下,散宜洛手里有什么把柄?他是有意追着自己来的?他想干什么?   他心里有点慌,可是他不想露出来,他知道散宜洛这种人就像狡猾的猎人,正挖着陷阱等自己跳呢。   他只是淡淡地道:“我与散宜王子并没有什么交集,散宜王子希望我领什么情?”   散宜洛呵呵笑道:“没有交集?我们短短数日便见了三次面,杨大人真的不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么?我可是很珍惜呢。”他的上身微微往前探了探,眼里幽光闪烁,“哦,对了,听说下月便是杨大人与二皇子殿下的大婚之日,我要恭喜杨大人。前日见面,竟不知尊夫已不是端国公世子,而是二皇子了,真是失敬。那么,我该改称杨大人为王妃娘娘了呢!”   杨榛道:“在下是男子,散宜王子还是叫我杨大人吧。”   散宜洛摇摇头,啧啧道:“没想到杨大人还有诸多顾忌,为了心爱之人,连个称呼都觉得委屈么?”   杨榛倒是一愣。散宜洛道:“杨大人如此看重尊严,一点也不像从小卖身为奴的人。或者,杨大人本身野心很大,不安于现状?这,难道是受你家主子,哦,不,你家殿下影响?”   杨榛猛地皱眉:“散宜王子的话,我听不懂!”   散宜洛慢悠悠地道:“陈瘦石从端国公世子变成二皇子,没过多久,太子便薨了,这事,未免太巧了吧?”   杨榛心头剧震。散宜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端国公家两个儿子可真是奇才啊,步步为营,配合默契,不着痕迹地做下一件惊天大案,偏偏谁都被蒙在鼓里。不过,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只有我这样的旁观者,才能看得清楚事情的真相。”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囊中之物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是伙计,手里托着酒菜。散宜洛的面色变了变,有些愠怒,就好像一出好戏正演到关键处,突然被打断了一样。   “客官,这是我们店里的......”伙计正想报菜名,散宜洛狠狠打断他:“闭嘴!出去!再送菜来时,先敲门。”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杨榛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他微笑着安抚伙计:“没事,你去吧,这里我来。”   等伙计出去,杨榛提起酒壶,替散宜洛斟酒。散宜洛一时拿不定他的态度,眯起眼睛打量他:“杨大人?”   “哦。”杨榛仿佛刚刚回过神来,有些迷茫,“散宜王子方才说什么?什么惊天大案?我怎么不明白?”   散宜洛的脸色有些发青,杨榛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带着这种表情看他的时候,就好像湖面上飘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又好像笼了一层朦胧的月光,令他止不住心动。   可偏偏他装痴作傻的样子让他生气,这跟他预设的效果完全不同。   他散宜洛几时变得吃素了?竟然跟眼前的囊中之物大费唇舌,他早该像对付当年那个翰林学士林子隽一样,直接把他拆骨入腹才是!   杨榛见他眼里利芒一闪,像要动狠,他的手忍不住按到了腰间的剑柄上,可是他的眼睛仍然看着散宜洛,平静无波。   散宜洛瞧见了他的动作,忽然又觉得有趣,杨榛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很可爱,他决定还是慢慢玩。   他拿起酒壶来,替杨榛也倒了杯酒:“杨大人不必紧张,我若想对陈瘦石兄弟俩不利,早在京城便将此事捅出去了。可我并没有,我只跟你讲了。”   他拿起酒杯去敬杨榛:“来,先为我们相识有缘干一杯。”那样子随意得很,倒像与老朋友相聚。   杨榛只是抿了一口,散宜洛却一杯见底,斜睨着他道:“杨大人没诚意。”   杨榛淡淡地道:“我所有的表达都很真实。”   散宜洛一僵,道:“杨大人有恃无恐?”   杨榛道:“我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我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去过待月坊,见到了与碧萝姑娘情同姐妹的黄桑姑娘,她告诉我一件事:你那位小叔子陈奇峰周旋在太子身边,怂恿待月坊的老鸨给太子服用春-药......”   他故意将话停在这儿,深灰色的眼珠里闪动着阴冷却魅惑的光芒,逼视着杨榛,嘴角噙着一抹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杨榛皱了皱眉,表现出极度的不适与反感:“散宜王子好这一口,可杨榛很讨厌。我从小受我夫君教导,洁身自好,从不涉足声-色之地。至于我家二少爷,他与太子走得近,受他影响,染上不良习惯,我们也管不了他。”   撇得真清,散宜洛忍不住轻笑出声:“难怪杨大人能脱颖而出,当上长洲县令,看来倒不仅仅因为爬上了陈瘦石的床,而是真有本事——单单这应变之术就非同寻常。”   杨榛猛地拿起一杯酒朝散宜洛脸上泼过去,散宜洛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   散宜洛勃然大怒,腾地站起来,抬手就往杨榛脸上抽去。   “啪”的一声,杨榛的剑柄挡住那只手,杨榛面上像罩了一层严霜,漆黑的眸子中尽是冰魄,他紧抿着唇,只是那样傲然地盯着散宜洛,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片刻,散宜洛忽然吃吃笑了,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好,好,没想到你不是绵羊,而是豹子,有趣,这下更有趣了。”   食草动物突然露出锋利的爪子,这愈发激起了野兽的兴趣。   散宜洛重新坐下,悠哉悠哉地饮了第二杯酒,才道:“杨大人果然有傲气,不过不懂得审时度势,还不够聪明。”   他抬手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听我说。”   杨榛怒极了散宜洛这副戏弄他于掌股中的姿态,可他强忍了,坐下来,依然沉默。   散宜洛放松了脸色,用朋友交心一般的语气道:“杨大人,我听说,你们太子出去避暑,随身带着京城四大花魁,其中就有待月坊的碧萝姑娘。他可不是简单的心疾发作,而是马-上-风而亡。你说,太子年纪轻轻,又养尊处优,怎会如此虚弱呢?”   杨榛轻蔑地瞧他一眼:“所以才说,色是刮骨钢刀,一个人若纵欲成性,最终会自食恶果。散宜王子,我们太子便是王子的前车之鉴,你可千万要自省啊!”   散宜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没想到杨榛如此伶牙俐齿,不过,他愈发觉得有趣了。   “杨大人这么小瞧本王子,要不要让你领略一下本王子的雄风?”他的目光极露骨地盯着杨榛,调戏道。   杨榛冷然:“我很想用手中剑斩断你的雄风。”   散宜洛哈哈大笑。   这时候伙计又在外面敲门,散宜洛道了声“进”,伙计又送进来两个菜,躬了躬身道:“客官,你们的菜齐了。”   散宜洛挥挥手:“你去吧!”   伙计正想走,散宜洛又叫住他:“我的手下可有在楼下饮酒?”   伙计道:“有,有,他们喝得可痛快了。”   散宜洛又挥了挥手,伙计退出去拉上门。   散宜洛看杨榛一眼,摆出一副慵懒的模样,简直就像香车宝马、出门踏青的贵公子:“这里虽是乡野,却景色不错。杨大人,不如饭后与我把臂同游?”   杨榛道:“我要紧赶路,没有散宜王子这等雅兴。”   散宜洛叹口气:“杨大人连陪我同游都不愿意?可我很喜欢杨大人,想让杨大人陪我回散国呢。”   杨榛道:“恕不奉陪。”   散宜洛眼里有幽暗的光一闪,像一条蛇在深草中甩了甩尾巴:“杨大人,方才我说了那么多,对杨大人一点用处都没有么?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杨大人还要故作不解?”   杨榛淡淡一笑:“散宜王子无非指责我家二少爷给太子服了春-药,这不过是助兴之物,太子喜欢才会用的,与我家二少爷何干?”   散宜洛耸耸肩:“有没有关系,我想皇后娘娘、国舅爷与朝中太子-党都会判断,你说是不是?只要我将这个消息传到皇后耳朵里......你猜你家殿下会如何?陈奇峰会如何?”   “皇帝陛下英明睿智,绝不会仅凭这点便冤枉了我家夫君与二少爷!”   散宜洛点点头:“原来你仗着这一点呢,可你要知道,自古帝王都是多疑的。你们的皇帝陛下老来丧子,内心难免脆弱,这脆弱会影响他的判断力。若再有旁人煽风点火,你以为他还能保持清明?”   杨榛心头一阵紧缩,他知道散宜洛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可他痛恨这种被人拿捏、要挟的感觉。   “王子若是那么笃定,为何不直接把消息传给皇后,而要来同我说?”   散宜洛唇角一勾:“当然是为了你啊!我不是说了么,我想邀你回散国呢。”   “你认为我会因此妥协?”   “你不会么?”散宜洛故作诧异,“我觉得你与陈瘦石那么恩爱,这点筹码足够了。”   杨榛道:“若是我不受你要挟呢?”   “你不管你家殿下与小叔子了?若是他们事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这条小命恐怕也不保了,端国公夫妇可能也会受到牵连,你忍心么?”   “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为何要傻到拿这个不确定因素出卖自己?”   散宜洛的脸陡然沉了下去,眼里又有狼一样的目光闪过,他笑了:“杨榛,我发现我有些错看你了。”   “你觉得我是软弱之人?”   “我觉得你心肠很软。”   “心肠软不等于蠢。”   “那么,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   “你有狐狸的狡猾、狼的残忍、鹰的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   散宜洛欣然:“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对我如此了解。”   “所以,你打算如何?”   “你若不愿意主动跟我走,我就只好辛苦一点了。”   “你想强抢?”   “正是。”   杨榛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他猛地一剑砍了过去!谁知道散宜洛动作超快,身形一闪,已腾空飞起,越过杨榛。   他的两只手里突然都多出一把刀来,中间是柄,两头是刃。   弯弯的刃,如钩,如朔月。   两把刀同时从背后向杨榛绞去!   杨榛听到背后风声,寒意骤然入骨。 第60章 第六十章 护你一生   杨榛的身形宛如游鱼,刀尖连他的衣角都没沾到,他的人已滑到门口。   与此同时,散宜洛发出一声闷哼,高大的身躯倒了下去。   一条人影站在他身后,窗不知何时开了,有风吹进来,拂动来人的衣袂,以及他冠上的流苏。   那人看都没有去看地上的散宜洛一眼,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落在杨榛身上:“榛儿,你没事吧?”   杨榛惊呆了。来的竟是陈瘦石。   陈瘦石一步便到了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面颊,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怎么了?傻了?不认得我?”   杨榛这才如梦方醒:“夫君,你,你怎么......”   陈瘦石牵住他的手,把他拉到窗边:“你看。”   杨榛往下看去,惊得目瞪口呆。他看见散宜洛身边的六名武士一个个像死狗似地被拖出去,拖他们的是四名身穿黑衣的男子。而柏凌与小八正一左一右押着虬髯大汉,虬髯大汉手脚都被镣铐锁住了。   “这些人......?”他觉得玄幻了,陈瘦石带着这四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制住了散宜洛的手下,又打晕了散宜洛,怎么会?   陈瘦石嘴角怎么也压不住笑容,宠溺而好笑地看着他:“他们是我的黑羽卫,一共八人,此番随我来的有四人。不过,他们根本没出手,那六人是被药倒的。只有这虬髯大汉没饮酒,还保持清醒。”   “黑羽卫?我怎么不知道?”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杨榛:“?”我在京城这么几天,你有大把时间告诉我。   看出杨榛眼里的抗议与委屈,陈瘦石把他搂进怀里,安抚道:“这黑羽卫是父皇赐给我的,专门保护我,算是我的秘书武器。没有告诉你,是为夫的错,夫人,你原谅则个?”   尾音上扬,明显带着笑。   杨榛捶了他一拳:“我都不能说么?”   陈瘦石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本来想说的,因为你提了散宜洛,我便没说,算是留了一招。我总觉得这厮不安好心,所以屡次叫你提防他,可你却不以为意。在古香刹遇见他后,我便叫黑羽卫暗中盯着他,发现他也在盯着你的动向。   “于是我更确定他觊觎你,只是不知道他要何种手段。你回长洲县,他已在半路候着你了,可是他不知道,我带黑羽卫在暗中保护你。”   “然后,你让伙计在他们酒里下药?”杨榛道。   “嗯。”   “可是,这不像你的作风。”   “你觉得我不会使阴招?”陈瘦石轻轻抬起杨榛的下巴,温柔地看进他那双清澈的眼里,“傻瓜,为了保护你,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榛儿,上回你受了那么大的苦,我一直心痛自责,我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我要护你一生。”   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杨榛不想让陈瘦石看见,所以他闭上眼,将自己的唇送到陈瘦石唇上。   “夫君,本该是我保护你的,我是你的侍卫。”字缝里透出些许鼻音,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陈瘦石觉得自己的心被撩拨着,酥酥麻麻的。   “现在还说这种话,该罚。”他轻笑,封住了杨榛的唇。   黑羽卫、柏凌、小八已退到梧桐树下,柏凌抬眸朝楼上看了一眼,低声对小八道:“你去禀报殿下一声。”   小八飞身掠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一缕烟,从楼上开着的窗户飘进去。   “呃......”撞见了不该撞见的场面,小八摸摸鼻子,退到角落里当绿植。   陈瘦石莞尔,放开杨榛,吩咐道:“把散宜洛拎下去。”口气像在说拎一壶酒。   小八应命,拎起高高大大的散宜洛,又原地穿窗而出,飞到梧桐树下。   楼上楼下所有看见的食客都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转眼再看见一身贵气的陈瘦石牵着杨榛的手翩翩出门,他们连眼珠都动弹不了了。   掌柜与伙计毕恭毕敬地送他们出门。   杨榛悄悄塞了点银子给伙计:“多谢小二哥帮忙。”   伙计笑得眼睛都弯了:“杨公子好走。”   散宜洛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后颈尤其痛,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却听见金属摩擦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竟然在一间牢房里,鼻翼充满潮湿发霉的柴草味道,还有血腥味、尿味,各种奇怪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他恶心欲吐。   然后发现自己戴着脚镣手铐,像个真正的囚犯。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散宜洛几乎暴跳起来,他大吼一声:“蛮虎!”   “主人,你醒了?”声音从旁边传来,散宜洛回头,看见蛮虎就在隔壁牢房里。暗淡的光线照出他的脸,眼圈有些发红。   “这是哪里?”散宜洛满脸戾气,本来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蛮虎还没回答,就听一阵脚步声,有个面目粗犷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拎着根铁棍,敲打着散宜洛的牢门:“肃静!肃静!再嚷嚷,老子拿鞭子伺候你!”   那人长着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瞪得滚圆,正是长洲县的牢头胡天。   散宜洛眯起眼睛,眼里射出鹰隼一般的光:“这里是长洲县?我是被杨榛掳来的?”   “敢叫我们大人的名字?小心我抽烂你的嘴!”胡天怒喝。   “怎么会?不可能!”散宜洛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栽在他手里?”   胡天抱着手臂,裂嘴一笑:“事实就是,你这淫贼、恶棍,如今落到我们大人手里了。”   蛮虎道:“主人,除了杨榛,还有个男子,可能......就是你说的二皇子吧,他带了四名武士。”   散宜洛面上的肌肉跳了跳,凶光乍现,又很快收敛,反而笑了:“原来是他,有趣,有趣。”   “主人,你还笑得出来?”管虎纳闷地道。   散宜洛一扬眉,冲胡天道:“你是这里的牢头?”   胡天道:“正是,怎的?”   散宜洛抬了抬下巴:“你去禀告你家大人和二殿下,说我醒了,有话跟他们谈。”   胡天道:“我家大人正与二殿下饮酒,这叫什么?哦,这叫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才懒得理你!”话音一转,“对了,你们饿了吧?牢饭要不要吃?味道不错的哦。”   散宜洛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气得脸色铁青,想说几句威胁的话,偏偏胡天已大摇大摆地走了。   “陈瘦石!你敢如此羞辱本王子,给我走着瞧!”散宜洛从齿缝里吐出一句话,像掺了毒似的。   却听斜刺里有一人嗤笑道:“哟,竟然还是个王子,难怪当了阶下囚还张牙舞爪。”   牢里光线差,散宜洛仔细看,才看清斜对面关着一个身穿囚服的男人,长着一双桃花眼,轻蔑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东西?”散宜洛冷冷道。   那人正是高仲阳,闻言又是一声嗤笑:“本人高仲阳。听说,你想强抢我们杨大人?看来,你这个狗屁王子不仅坏,而且蠢啊。我们杨大人可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代表什么?皇家!你敢伤皇家颜面,显然是不打算与我们大宣国和平共处了。   “你就不怕我们二皇子一怒之下,兴兵灭了你那芝麻小国?”   散宜洛大怒。从小他就受到狼性教育,他的血液里奔腾着与他祖父一样的狂野与霸道。掠夺、占有、唯我独尊,这些词语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从没受过挫折,连在宣国强-暴了翰林学士林子隽都没引起什么后果,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   今天他却败了,败给了陈瘦石那个冒牌皇子,还被关进监狱,连一个囚犯都敢公然嘲笑他、挑衅他。   他身上野性的血液被点燃了。   一瞬间,高仲阳感到脊背发寒,他发现,散宜洛那双眼睛真的像狼。他消了音。   许久,散宜洛问蛮虎:“他们几个呢?”   蛮虎道:“属下不知,应该是另外关起来了。”   散宜洛猛地一拳头砸在铁栅栏上,“唔”,他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拳头剧痛,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发甜。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主人!”蛮虎大惊,“主人你怎么了?”   散宜洛跌坐在地,浑身气血倒流,眼前阵阵发黑。等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想运气调息,却发现经络中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一头栽下去。   “主人!”蛮虎再次大喊。   散宜洛勉力抬起头来,深灰的眼睛里近乎空白,喘息着道:“他们给我.....服了什么......我的功力全没了......”   牢房外出现一条白色的身影,那人目注散宜洛,开口说话。   在散宜洛听来,那声音缥缈得如同从天际传来:“散宜洛,我不要你的命,只夺了你的功力,略施薄惩。你的六名侍卫,我也一样处理了。留下这个叫蛮虎的,我看他是个忠仆,本性不坏,就让他送你们回去吧。”   他是陈瘦石,他身旁站着一身蓝衫的杨榛。   散宜洛想要死死盯住他们,可他的眼神已经没有气势,他只能发出沙哑的、断续的声音:“陈瘦石......你不怕我去......揭发你......和陈奇峰?”   陈瘦石淡淡一笑:“随你。”说罢,拉着杨榛的手,两人转身走了。   高仲阳目送着他们离去,眼里仍有一丝缱绻之色,最终化为叹息。   翌日,杨榛放了散宜洛、蛮虎与六名武士。散宜洛瘫在马车里,那六名武士浑身无力,骑不得马,只能牵着马步行。   散宜洛连陈瘦石与杨榛的脸都没见到,只见着了胡天。   他对胡天说了一句话:“转告你家大人和陈瘦石,他们会后悔放了我。”   胡天耸了耸肩。   书房里,陈瘦石笑吟吟地对杨榛道:“杨大人,我来到贵县,你都不尽地主之谊,请我去看看桃源么?”   杨榛心里仍有忧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欠身做出有请的姿势:“二殿下光临鄙县,下官岂敢不好生侍奉?二殿下请。”   两人坐了柱子的车,去云拥桃源景区玩。   “夫君,你可以住几日?”   “明日便归。”陈瘦石道,“这个月,你要好生养着,等着风风光光做我的新嫁娘。对了,有空学些厨艺,我要你为我洗手做羹汤。”   杨榛腹诽:谁是新嫁娘啊,我是你老公,混蛋!   “嗯?又在心里说我坏话?”某人眼睛好毒。   “不敢,我遵命就是,夫君。”杨榛每回都只能认栽。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终成眷属   秦文治的云镜客栈已经建成,名字取“云拥山”与“镜泊湖”首字。楚希玉的“梧桐雅居”则集茶馆酒肆于一体,临湖饮茶、望山品酒,极致风雅。   秋天的云拥山日渐呈现斑斓的色彩,以蓝天白云为背景,倒映在清澈的镜泊湖中,合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已经有人登山、有人游湖、有人垂钓、有人作画,还有人在茶馆喝早茶。景点外摆着一些小摊,除了卖糕点小吃,还有玩具、绣品,甚至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卖核雕。   陈瘦石惊讶于那核雕的精巧细致、栩栩如生,去买了十几个,说要回去送给宫里人。杨榛难得见陈瘦石露出那种孩子气的欢喜表情,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杨大人政绩卓著,我要上奏朝廷,给杨大人加官进爵。”陈瘦石戏弄他的小侍卫。   杨榛躬身一揖:“下官谢殿下恩典。”   两人相视而笑。   永莲寺的香火也比以前旺盛了许多。陈瘦石与杨榛进去上香,秋临便迎了出来:“未曾想到殿下还会光临鄙寺,实乃贫僧之幸。”   “大师。”杨榛拱手行礼,眼里含着暗示:大师,可否单独谈谈?   秋临便道:“殿下,高伯明高施主送了贫僧三只孔雀,贫僧将它们养在后院的小园里,今日殿下到来,贫僧想求殿下一个墨宝,为小园题上‘越鸟’二字,不知殿下可肯赏赐?”   陈瘦石欣然道好。   秋临便引他去看了那三只孔雀。孔雀本在栅栏里悠闲踱步,见到陈瘦石与杨榛到来,竟踩着碎步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开了屏。   旁边的小和尚惊喜地叫道:“师父,师父,你看!孔雀开屏了,原来它们也知道殿下与杨大人是贵人啊!”   秋临笑吟吟地看陈瘦石一眼:“殿下,请随贫僧到禅房题字。”   陈瘦石便进了秋临的禅房,替他题字。秋临却将杨榛叫出去,到无人处:“杨大人,你有心事?”   “大师,你上回告诉我前世的事,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实在叫我着急。我也不逼你说出全部,只是有个人叫我觉得很不安,我想问问,在你的前世,有没有听说过散宜洛这个名字?”杨榛恳切地看着秋临,“这对我很重要,你就当泄露天机,告诉我吧。”   秋临的面色略有些沉重:“散宜洛,散国大王子?”   杨榛急道:“你果然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为何会问到他?你们与他遇见了?”   “是,此人来到京城,半路遇见了我,他对我心怀不轨。我归途中他想拦劫我,被殿下阻止,抓了他,废了他功力。”杨榛撇开了散宜洛要挟他的事,“此人心性如狼,我总担心他会怀恨在心,对殿下不利。”   秋临陷入回忆中:“算起来......该是今年深秋,我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好像是十月吧,散国发兵二十万,进攻西散关,主帅便是散国大王子散宜洛。西散关守将邵廉苦战数日,以死殉国,宣国将士死伤无数。散国军队占据西散关,节节进逼,连攻三座城池,势如破竹。   “危难时候,二殿下自动请缨,率兵驰援,夺回失守的城池与关卡,直捣黄龙,一举灭了散国。”   杨榛大惊:“你说殿下......?怎么会?”他心道,自家男人虽是武状元,可从未带过兵、打过仗,他若出征,难道不是第二个赵括么?他是如何打败散国人,还一举灭了散国的?   简直......匪夷所思。   秋临见他那样,不禁笑了:“怎么?对你家殿下没信心?”   杨榛有些赧然,要是陈瘦石知道自己竟把他想成赵括,大约会气得揍他一顿吧?只是,他马上心头一凛,绝不能让边关将士伤亡,要防患于未然。   怎么办?   出永莲寺,陈瘦石道:“本想与你一起去梧桐雅居坐坐,看看湖光山色,品茶饮酒,不过想你积了许多公务在身,不如我陪你回去做事吧。”   杨榛心神不宁,只“嗯嗯”地答应他。   陈瘦石站定,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漆黑的眸子看到他眼底:“榛儿,你心不在焉,你在担心什么?”   “我......”杨榛闭闭眼,“我没有。”   马车辘辘往回走,原先颠簸的道路已经平整过,杨榛坐得很平稳,可是他内心如波涛汹涌。   散宜洛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接起兵了。陈瘦石说过,他祖父就曾打败宣国,逼得宣国嫁了安平侯之女过去和亲。   散宜洛的母亲是宣国人,他会主动破坏两国和平,挑起战争么?   可是既然秋临的前世经历过,那就证明散宜洛心里根本没有仁义二字,只有狼性。   即使最后真的历史重演,散国遭受亡国的报应,杨榛也不愿此事发生,不愿看见宣国军士伤亡,百姓罹难。   那么,该如何阻止这场战争?   他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秋临的上一世,散宜洛是带兵主帅,可是他昨日刚刚失了内力,经脉受损,他怎么可能带兵打仗?   又是自己改变了这一世?那么,这场战争还会爆发吗?   不能放松警惕。   “你究竟在想什么?”陈瘦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那人将他一把拉过去,坐在了他腿上。   “夫君,你......”杨榛想逃,陈瘦石喝道:“别动!我们是夫妻了,你还顾忌什么?”   杨榛只好尴尬地坐着,对上陈瘦石深黑的眸子,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他索性不再回避,正视着他道:“我担心散宜洛继续作妖,我更担心他兴兵打仗。我既不愿夫君与二弟受到伤害,也不愿百姓遭受刀兵之苦,将士们埋骨沙场。”   陈瘦石注视他片刻,将他搂进怀里:“榛儿,你的心如此柔软......你这么好,我真恨不得将你揉进我的身体,与你再也不分离。”   情话说得不是时候,现在重点是解决散宜洛的问题啊!杨榛欲哭无泪。   陈瘦石轻笑,胸膛里发出颤音:“放心,散宜洛再狠,也不在我眼里。你要学会相信我、依赖我,别总为我担忧。”   杨榛抬起头:“你想好对策了?”   陈瘦石道:“倘若散国真敢兴兵犯界,我会打得他有来无回。放心,回去之后,我便派一名黑羽卫到西散关去,一旦散国有动静,立刻飞鸽传书报我。”   他郑重地对杨榛道:“从今日起,你我要加强练习合璧剑法,若有战争,我俩双剑合璧,一起保家卫国!”   杨榛浑身的热血瞬间被点燃:“是,殿下!”   “至于他要挟的事,我想,背后一定有皇后在作祟。”陈瘦石冷静地道,“只是,青楼女子的只字片语并不能证明什么。二弟他只是满足了太子的欲望,太子自己堕落,罪不在旁人。我当时气二弟,只是气他用的手段不光彩,气他瞒我......”   “我知道。”   “所以,不用担心了。”陈瘦石捏捏他的脸,“嗯?”   杨榛展颜:“好,夫君。”   九月十二,二皇子大婚,轰动京城,连街上都张灯结彩,百姓们喜气洋洋,像自家办喜酒一样。   在此之前,柳皇后一直没动静,杨榛放心了。散宜洛必定因为没有把握,所以没再继续拿春-药做文章。何况,他恐怕忙于调理身体,顾不上其它吧?   身为现代青年,杨榛以为自己会在酒店办喜酒,请个司仪,走个流程,喝交杯酒、当众亲吻新娘,然后互换戒指,双方父母发言。   可他没想到,自己会穿着大红喜服,戴着红盖头,帽上簪花,脸上敷粉,与陈瘦石拜堂成亲。   那些繁文缛节简直让他头大如斗,哪怕心里充满喜悦、幸福,可这些程序他真受不了。   好不容易走完所有规矩流程,他被送入洞房。他刚刚长长地舒一口气,就有喜娘颠颠地凑上来,告诉他如何伺候丈夫,如何早生贵子......   “嬷嬷,你别忘了,我是男子。”他实在忍无可忍,出声提醒。   那喜娘是宫里老资历的嬷嬷,皇后派来的,闻言嘴角泄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假装失言:“啊呀,是老身失言了,打嘴,打嘴。皇妃娘娘是男子,怎么生得出孩子来?这枣啊、桂啊,摆这儿干嘛?撤去,撤去!”   她吩咐蕊珠与绿珠。   杨榛听得出她语声中的刻薄之意,冷淡地道:“嬷嬷,既然我是男子,就不劳嬷嬷在此伺候了。来人!”   他喊一声,小八就走了进来:“大人。”   “请嬷嬷出去领赏。”   “是,大人。”小八暗暗撇了下嘴,冲喜娘呲牙一笑,“请吧,嬷嬷。”   喜娘悻悻地走了。   杨榛揭掉盖头,见桌上有酒菜,便自斟自饮起来。一会儿小八进来,杨榛道:“小八,来,陪我一起喝。”   他叫蕊珠、绿珠去喝喜酒,自己与小八两人喝得很欢,边饮边道:“小八,我会催催殿下,让他早些求个府邸,搬出去住,到时就可以替你与柏凌成亲了。”   小八嘴上沾了酒水,泛起莹润的水光,脸蛋也红扑扑的:“嗯,好。”   正聊着,陈瘦石推门进来。两人连忙站起来,一个叫夫君,一个叫殿下。   陈瘦石指着小八:“你这浑小子是不是皮痒了?这儿是我的洞房,你竟敢来跟新娘饮酒,回头叫柏凌抽你一顿!”   小八连忙告饶:“殿下,殿下,属下错了,您饶恕我吧。今日大喜之日,不宜动怒,不宜动怒。”说罢,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陈瘦石笑弯了眼,走上来,轻轻拍拍杨榛的脸:“没规矩,该不该罚?”   杨榛知道他惯用的惩罚手段是什么,脸皮厚了,不介意:“横竖您今晚是新郎,由您罚,我的夫君殿下。”   陈瘦石哈哈大笑:“榛儿,你真可爱。”   喝完合卺酒,垂下罗账,颠鸾倒凤。   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喜事之后   翌日。晏清宫。   “儿臣偕榛儿向父皇请安。”陈瘦石知道杨榛抹不开面子,从他嘴里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妾”字,便干脆大包大揽,直接替他说了。   姬泰冷哼一声:“石儿,你护犊子护得太过分了,你以为朕不知道杨小子心里那点小九九?既想遂了自己的意,又不愿守规矩,天下好事都被他占了!你说,是谁给他的胆子和自信?”   杨榛内心一震,他忽然想起散宜洛的话:“没想到杨大人还有诸多顾忌,为了心爱之人,连个称呼都觉得委屈么?”   曾经觉得陈瘦石太过刚直,可自己不也很固执么?为了男人的体面,死活不肯入乡随俗,去接受一些被当成女人的称呼。   若是原来的杨榛,他会如何?他想起梦中的情形,心里隐隐有些酸痛——那少年,应该是可以为了陈瘦石放弃一切的吧?   尊严,其实是自己的人格筑就,一个称呼就能毁了它么?对于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即便是屈辱也击不垮他。   为了这些细枝末节,害陈瘦石受责备,自己于心何忍?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了,得失之间,进退有度,这才是他杨榛应有的模样。   他向姬泰叩首:“父皇,是臣妾失礼,臣妾知错。”说出来,才觉得并没有那么难。   姬泰呆住了,心脏像被细细的电流击过,一阵刺痛。他怔怔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杨榛,少年白皙的面庞呈现出一派恬淡、冲和,没有屈辱、没有挣扎,而是全然的接受。   他想起当年的陈敬亭,同样一身傲骨的人,若是他处于杨榛的位置,他会愿意妥协么?   他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杨榛这孩子,真的与众不同。他身份卑微,却从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卑微来。相反,他聪明、大度、求上进,他努力去做一个配得上陈瘦石的人。事实证明,他的政绩确实不错,比一些尸位素餐的地方官员强过百倍。   呆过之后,姬泰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发现,自己内心原来挺喜欢这少年的。   “起来吧,榛儿。”   杨榛以为自己幻听了,陈瘦石面上不变,内心却禁不住狂喜。他悄悄捏了捏杨榛的手,杨榛才回魂过来:“谢父皇。”   姬泰和颜悦色:“新婚之夜,你俩过得如何?”   杨榛:“?”这是什么台词?   陈瘦石含笑看看杨榛,几乎将“春风得意”四个字写在脸上:“回父皇,儿臣与榛儿如鱼得水,十分欢愉。”   杨榛心道:这男人脸皮变厚了,还能再直白些么?   姬泰微微颔首,表示满意:“榛儿,你家殿下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你这几日好好侍奉他。还有,公婆面前,也要多去尽孝。”   杨榛又想,我在长洲县干得也不轻松啊。可他觉得姬泰这时候颇像民间父亲,便顺从地应了。   陈瘦石道:“父皇,儿臣与榛儿已经成亲,住在宫里怕是不便,父皇能否允儿臣出宫居住?”   姬泰眼里有瞬间的惆怅掠过,那张总是霸气、威严的脸,此刻显出几分黯淡的色彩。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如常,淡淡道:“榛儿还在长洲县,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哪有不便?”   陈瘦石只好作罢。   姬泰又吩咐他们去宫里向皇后请安。陈瘦石与杨榛告辞出来,杨榛道:“夫君,既然陛下不允许你出宫去住,我想替柏凌与小八在长洲县办婚礼,届时你过来,好么?”   陈瘦石道:“好,不过,不是‘你出宫’,是‘我们出宫’。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体的。”   杨榛失笑,这人真是的,计较得那么细:“是,是我说错了。”   晏清宫里,徐植无声地走到姬泰身边:“陛下,太医来了。”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他。   姬泰看他一眼,嘴角掠过一抹苦涩的笑容:“徐植,你说,朕是不是太软弱了?把石儿留在宫中,只想让他多陪陪朕,朕恐时日无多......”   “陛下!”徐植颤声道,“陛下千万别胡思乱想。宫里那么多御医,总会治好陛下的病。”   姬泰摇摇头,道:“传他们进来。”   柳皇后客气得很,表面文章做得很好。陈瘦石与杨榛心知肚明,但面上也不动声色。   然后两人回端国公府,拜见了父母。有了“臣妾”做铺垫,杨榛便一通俱通了,在陈敬亭与若华面前自称“儿媳”。夫妻俩欢喜得很,又商量着要早日替陈奇峰求娶凤羽公主。   劲院。窗开着,阳光满地。   陈奇峰眼里盈满笑容,看着自家兄嫂:“小弟恭祝大哥、大嫂,有情人终成眷属。昨日本想来闹洞房,可被大哥严厉禁止了。今晚你俩住在家里,要不要小弟叫府里丫鬟、侍卫都来闹一闹?”   柏凌与小八站在陈瘦石身后,闻言道:“要,要!”   “敢!”陈瘦石横他们一眼,威胁陈奇峰,“二弟你若敢闹,等你与凤羽成亲之时,我十倍闹回来。”   陈奇峰苦了脸,道:“大哥怎的如此霸道?大嫂您也不管管。”   杨榛笑道:“我可不敢违逆他,否则他回头就休了我。”   陈瘦石捏捏他的脸,笑骂道:“调皮!”   “大哥,您发现了么?自从有了大嫂,不,自从您与大嫂彼此挑明心意,您变得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陈瘦石挑眉道:“我以前很冷酷无情么?”   “不,不是冷酷无情,您活得没有烟火气,像天上的神。”   陈瘦石不禁笑了,眼里全是宠溺:“傻小子,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   陈奇峰道:“是哦,不信您问柏凌、小八,还有紫燕、紫藤他们。”   “是么?”陈瘦石用目光逡巡了一圈。四人但笑不语,笑得颇为含蓄。   陈奇峰道:“大哥您要感谢小弟,若没有小弟,您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陈瘦石心头一动:“那日我们回府,父亲突然怪杨榛逾矩,命柏凌来传令责罚。那次确实是你告的状?”   “是啊,小弟看大哥一直把自己蒙在鼓里,便......”一语未了,头上已挨了陈瘦石一个爆栗:“混账东西,你不能好好跟我说么?要让你大嫂挨打?!”   陈奇峰跳到杨榛身边,大喊:“大嫂救命!”   杨榛护住他:“夫君,你别生气了,是二弟成全了我们,我们应当谢他才是。”   陈瘦石瞪弟弟一眼,可那一眼全无杀伤力,嘴角却已绷不住泄出笑意:“臭小子,鬼心眼真多!”   陈奇峰斯斯文文地笑了。   九月二十八,长洲县衙里张灯结彩,二皇子亲自驾临,参加柏凌与小八的婚礼。胡天、胡地两兄弟,县衙衙役,刘一手,何一刀,团练孟襄、高伯明都来喝喜酒。   杨榛特意吩咐胡天送了些酒菜进牢房,给高仲阳吃。高仲阳欢喜得如痴如醉。   陈敬亭与陈奇峰虽然没来,但都送了厚礼。   柏凌与小八穿着大红喜服,没有拜堂之前,先拜过陈瘦石。柏凌道:“没有主子恩典,便没有属下两人的今日,属下的命是主子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他第一次叫陈瘦石“主子”。   陈瘦石亲手扶起他道:“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说什么肝脑涂地,不吉利。你俩只要好好活着,相亲相爱,我就满意了。”   小八眼里闪着泪光:“主子......”语声有些哽咽。   “傻小子。”陈瘦石戏谑道,“又不是姑娘家,出嫁时要哭两声,表示舍不得家么?”   小八脸红了。   十月初八,陈奇峰与凤羽公主成亲,与陈瘦石、杨榛成亲之日间隔不到一个月。皇帝好像急于要把儿女的婚事都办妥,好了了他心头之愿。   西风肃杀,边关的夜空旷寂寥。浊酒一杯家万里,羌管悠悠霜满地。   欣和宫中,陈瘦石半夜惊起,他梦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梦见铁马冰河、金戈剑戟,他还梦见姬泰形如槁木,向他伸出一双枯瘦的手......   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呼吸不畅。   冷冷的月光从宫外照进来,照着他的脸。黑暗中,一双眼睛闪动着清冷的光芒。   第二日,他在金殿上看见姬泰,姬泰有些憔悴,但不减威严。他想到昨晚那个梦,心里暗笑,噩梦而已,为何心神不宁?   中午,他协助姬泰处理完朝政,回到欣和宫。一名黑羽卫现身在他面前,双膝跪下:“主子,边关告急!”   信鸽带来的消息:散国出兵二十万,五万为先锋,已抵西散关下。主帅乃是散国大王子散宜洛。   怎么可能?陈瘦石不明白,散宜洛已经失了功力,怎能出兵?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双剑合璧,保家卫国。当初,他与杨榛说过的话,终于要兑现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大结局   西散关守将邵廉三十五岁,许是因为长年守边的缘故,他古铜色的面容透出坚毅、豪迈,还有些许沧桑,他身形剽悍、健硕,脊背笔直,走路虎虎生风。   他与散国军队已经对峙五日,首日散宜洛挑战,他并不曾将散宜洛放在眼里,因为那个长着深灰色眼珠、高鼻薄唇、皮肤白得过分的男人,由于当年在鸿蒙闹出的丑事,给他的感觉是个纨绔子弟。   可他没有想到,散宜洛竟然武功极高,并且像野兽般嗜血。杀人令他兴奋得眼睛发亮,瞳孔里像燃了一把火,照得那深灰的底色呈现出诡异的红。   他的先锋是散国国师,名叫毕方。在《山海经》里,毕方是只到处点火、制造火灾的鸟儿。   毕方与散宜洛都练了一种魔性的武功,叫做“讹火功”,挥动掌力时,击出的掌风灼热无比,中掌者皮肤焦烂,如同被火烧了一样。若用兵刃,则威势更增,那兵器都如同淬了火,中者伤口皮肤溃烂,可见白骨。   第一战,邵廉就败了,手下两名副将被毕方的掌力击中,几乎丧命。而他也被散宜洛的双刀“钩月”伤了左臂,生生钩出一条血肉来。   他只能退而守关,避而不战。散国兵日日攻城,势头骁骁。邵廉连忙修书向朝廷告急,却有黑羽卫来向他禀告:已派飞鸽传书,告知二皇子殿下,殿下早有预见,派了自己在边关守候。   邵廉既惊且喜,心想这二皇子虽非名正言顺的皇子,却赤胆忠心,忧国忧民,竟然思虑深远,防着散国。   每天都有伤亡,每天都咬紧牙关苦撑。到第六天,陈瘦石带着百余骑飞驰而来,宛如神兵天降。这是他的先头部队,里面有七名黑羽卫,其余皆是鸿蒙最骁勇的守卫。还有大部队在路上,足有十万。   邵廉知道这位二殿下乃是文武状元,可他从未参过军,也无征战沙场的经验。他心里毕竟有些没底。可当陈瘦石穿起戎装,戴上盔甲,他不禁眼前一亮。这少年将军就像一把刚开刃的宝剑,从骨子里透出锋芒来。   两军交锋,陈瘦石长剑直指散宜洛,怒声斥道:“散宜洛,你这小人!当年你母亲用自己和亲换取两国和平,你身为人子,亲自打破这格局,是为不孝;因一己之私,滥用国器,是为不忠;挑起两国刀兵,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中,是为不仁;驱遣将士,罔顾他们生死,是为不义。   “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怎配当散国储君,继承国祚!”   邵廉忍不住在心里夸了个“好”字,虽然他尚不明白所谓“一己之私”是什么。他以为散宜洛野心勃勃,想要凭攻城掠地夺取战功,为他将来统治散国打下基础。可是他是大王子,散国的王位终究是他的,似乎并无必要。   散宜洛大笑:“你们中原人最会讲忠孝仁义这一套,我们散国人只知道弱肉强食!陈瘦石,你毁我功力,以为我会一蹶不振么?告诉你,我练的‘讹火功’有自我修复之能,散国国师毕方,就是我师父,他度我功力,如今我不仅功力复原,还更为精进。   “我发动战争,不仅想报你的一箭之仇,更想效仿我祖父,再现他当年的辉煌!”他策马奔来,压低嗓音,“等我打败你,你可以献上降书,奉上供品。那供品,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什么吧?不过,他可当不了我的王后,只能是我宫中的男-宠......”   他话音未落,陈瘦石已一剑劈出。两骑相交,散宜洛道:“咦,你的皇子妃怎么没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是想他得很!”   陈瘦石完全没有理会,盯着散宜洛道:“这场战争,是不是皇后与你共谋?”   散宜洛满不在乎地道:“本来她有此意,可我到宣国后,有了更好的目标,那就是杨榛。我本想用更为轻松的方式得到他,顺便灭了你,可惜没能拿捏住你们,反遭你羞辱。陈瘦石,说到底,你才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两人手下不停,顷刻间已经换过十来招。陈瘦石冷笑,他从来没有见过比散宜洛更无耻的人。可他不愿再跟他浪费唇舌,他只想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时,西散关内传出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杨榛带着柏凌、小八赶到。   “殿下,我来了!”杨榛扬声高呼。   “来得好!”陈瘦石回应,笑容,映得冬日的阳光灿烂夺目。   西塞关将士从未见过杨榛,可看到陈瘦石与杨榛的样子,他们就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此人便是二殿下心爱的男妻杨榛。   剑戟森森的战场,竟让他们觉出两人的和谐来,真是,一对天生的璧人。   更令他们惊艳的是两人的剑法。双剑合璧,有着非凡的力量。   惊天一剑,并不是招式的名字,而是将士们对那一剑的形容。如流星,如烟火,如彩虹。极美,却极危险。   鲜血在阳光下绽开绚丽的花,同样极美。   散宜洛倒下,陈瘦石没容他倒下,错身揪住他,打马而归,将散宜洛丢到自己阵前。   主将败,散国军队顿时人心涣散。而那个散国国师,散宜洛的师父毕方被陈瘦石与杨榛双剑洞穿,一左一右,跌下马背,人抽搐了两下便气绝了。   二十万散国兵,只被西塞关两万守军打败,以一敌十。   当晚收兵后,西塞关内设下宴席,士兵们情绪高涨,欢声笑语不断。陈瘦石与杨榛登上城墙,看着旷野里那一弯孤月,在寥远、苍凉的月色中,两人相拥,只觉得彼此的心跳得那么踏实、沉稳。   “榛儿,我本来想自己来边关,不告诉你的。”陈瘦石道。   “那为何改变主意?”   “因为我知道,你想与我并肩。”男人的声音里有无限温柔。   “夫君,你懂我。”理解、尊重,是爱里不可或缺的元素。   捷报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宫中的姬泰收信大喜。以他的本性,他会命陈瘦石乘胜追击,直捣黄龙,一举灭掉散国,可陈瘦石在奏报里请求,将散宜洛带回京城,作为筹码,与散国谈判。   若散国愿意递上降书,俯首称臣,从此相安无事,便免了更多杀戮。   姬泰同意了。   十万部队留在西散关,以防万一。陈瘦石与杨榛带骑兵返朝,囚车里押着重伤的散宜洛。   杨榛心里很高兴,秋临上一世的经历没有在他这生重演,他习惯了和平年代,不希望有太多战争发生。他下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手抖了,心脏也颤抖了,恶心欲吐。只凭一股血气支撑着,才强压住那反感,战斗到底。   二皇子得胜归来,全城沸腾,满街的百姓都出来迎接。宫里的柳皇后气得一口血吐出来,昏了过去。她想陈瘦石死,可他不仅没死,反而赢得了功勋。这功勋,更为他奠定了朝中的威信。   姬泰与三司共审散宜洛,散宜洛供出柳皇后的阴谋,姬泰眼前一暗,喉头泛起甜腥味,他生生压下去。回到宫中,便一病不起。   十一月初,姬泰还在病中,却一旨诏书,禅位于二皇子姬凤石。满朝皆惊,朝臣们纷纷求见姬泰,却得知姬泰已病入膏肓。   诏书下,姬泰拖着病体坐上金殿,却在龙椅侧旁。而龙椅上坐着的,是陈瘦石。   众臣朝拜新皇,三呼万岁,陈瘦石当朝策封姬烨为皇太子,杨榛为皇后。   “臣杨榛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丹墀之下,杨榛伏地叩拜,自称“臣”,而非“臣妾”。在朝堂上,他是他的皇,而他是他的臣。   “儿臣谢父皇恩典。”小小的姬烨规规矩矩地拜了陈瘦石。   姬泰灰败的脸上露出笑容,当天,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晚上宫中设宴,请了端国公一家、皇后、太子妃。   众人心中都不好过,却都不愿拂了姬泰的兴。陈敬亭尤其克制,他不愿意将他的伤心写在脸上。   柳皇后心中不甘,可姬泰用言语敲打了她,柳皇后知道事败,到底有些心虚。而陈瘦石对他以礼相待,并未露出不敬,她便消停了。   散国国王亲自来朝,向陈瘦石上了罪己书与降表,愿意从此称臣,年年来朝、岁岁进贡。陈瘦石放还散宜洛。   姬泰撑到十一月底,撒手人寰。临终时拉住皇后的手,叫她“放下”。柳皇后痛哭失声,从此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平和了。   十二月,凤羽公主怀孕了,失去姬泰的忧伤被冲淡了些。   新年,杨榛从长洲县回来,带回许多当地制作的腊肉,送到端国公府。若华长公主特别高兴,这样的民间生活气息与百姓家的温馨,正是她喜欢的。   皇后娘娘在长洲县当一方县令,造福百姓,与民同乐,在整个宣国传为佳话。   夜,月影朦胧,琴声又起,是陈瘦石在弹奏。九龙戏珠的铜鼎中燃着龙涎香,细细的香味飘浮在宫中。   “陛下,夜已深,您该安寝了,臣伺候您沐浴更衣吧。”杨榛的眸子犹如弯月,里面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水。   “梓童,你的称呼又错了,该罚。”好几次了,陈瘦石仍然要用这个称呼来调戏杨榛。   杨榛无奈地看他一眼,温柔而纵容地:“是,臣妾知错。”   有许多事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是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得太厉害么?可是好喜欢这样的结果。   来年,桃花开时,皇帝陛下亲自带队去长洲县参加桃花节。曾经默默无闻的贫困地区,一跃成为宣国闻名的县城,因为这里是由皇后娘娘亲自治理的。   杨榛在长洲县干了两年,长洲县发达之后,他以政绩卓著被拔擢,成为户部郎中。然后,他开始将现代的一系列理念运用于工作中,进一步发展了宣国的旅游业,引进“公司”概念,打造工业园区、商业街等,农业上采取协作社方式,让农民抱团取暖。   陈奇峰被封工部侍郎,参与进来,两人联手,辅佐陈瘦石。   又过三年,陈瘦石二十七岁。杨榛二十三岁,成为宣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丞相,朕今日还有许多折子未曾批完,你我晚上挑灯夜战?”年轻的皇帝星眸璀璨,看着他的爱人,嘴里偏要一本正经叫丞相。   “臣遵命。”   “梓童,为了你,朕连牌子都没得翻,你要如何补偿朕?”一忽儿正经,一忽儿又调笑起来。   真是败给你了!杨榛心里吐槽,怎么这人越来越坏?   “陛下后悔,不妨再纳妃子。”   “你无怨?”   “臣妾无怨。”   “好,明日朕便下诏,命全国遴选秀女,送进宫来。”   “你敢!”杨榛终于跳脚。陈瘦石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大结局了一篇,可以轻松点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