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四个龙傲天后我渣了他们》作者:飘说   文案:   琴寂二次穿书时,被破系统批发了四只黑化流主角。   主角人设如下:   命运多舛遭人背叛,饱受唾骂的修真界传说。   寡言孤僻被当众悔婚,饱受讥讽的高岭之花。   灵智未开与稚儿无异,饱受戏弄的妖族后裔。   身世凄苦为异族遗孤,饱受鄙夷的千秋魔君。   苦情戏码大坨大坨。   破系统:带飞他!感化他!拥抱他!让他为你要死要活,状若疯魔!   琴寂:你的思想很危险……不过有点意思。   穿成书内活在台词里的白月光,琴寂身披马甲施以贵手,当起了活雷锋。   主角落寞他陪伴,主角黑化他感化,主角遇刺他挡刀——   挡完刀猝不及防,又被甩了一脸反派剧本,   琴寂捏剧本的手在颤抖,心说带飞好了,不黑化了,完美白月光形象也都树立完了,现在你告诉我我其实是个心思尤其深重的幕后主使反派大boss???   我怎么不知道。   完成当夜,连夜开溜,干完这四票的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自己的修真界过起了老年生活,至此以后吃饭睡觉长蘑菇,直到——   直到这四只跟发了疯似的捅破次元壁,穿墙扒来,以公主抱的姿势当众拐跑了他。   琴寂(被捉现场):……没意思,一点意思没有(/`⊿’)/   龙傲天(黑化100%):吃完就想跑,门都没有……窗也给我闭上!   阅读指南:   ①1v1主受HE!攻就一个融合攻。   ②非正统修仙,有大型修罗场。   ③逻辑是硬伤,求不要养肥otz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系统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琴寂(琴倚之) ┃ 配角:段韶(sháo)风,翟花影,裴雪,温琊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养了四只崽后他们都偏执我:D   立意:这是一个主角从自我角度改变到会为别人着想的故事 第一章   琴寂眼睛一睁,人已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窗外夜幕黑得浓稠,风吹不散雾,化不开雪,只带起树影婆娑。时值深冬,到处是滴水成冰的寒意。   他来不及深思,眼珠子哗地一转,正对上一张美得令人心颤的脸。   被汗打湿的鬓发,像两条黑色的水蛇,湿漉漉地垂在耳侧。   压他身上的少年肤若凝脂,唇赛点朱,此时看着他,嘴里溢出不可名状的喘息。   听上去就很危险。   八百高龄死宅·星珩仙君·蘑菇王·琴倚之,心情微妙,还有点慌。   微妙四周环境跟眼前的人,慌他感受不到外界灵气,无法为己所用,推不开对方,起不了身。   他赶在扑倒他的大美人做出别的动作之前,大脑飞速运转,搜刮造成这事态发展的可能原因。   做梦,喝多了,抽风……最后还是脑壳里忽然冒出的声音,为他敲定下答案。   “嘀——检测到世界《风花雪月秘戏图》,已启用。”   “这里系统编码810,正式与您绑定,绑定进行中——20%...50%...99%...绑定成功。”   听到书名的瞬间,琴寂暴/毙似的两眼一黑。   若不是手腕被人扣住,牢牢按过头顶,他当即还有种捂住胸,吐口血的冲动。   是的,他又穿书了。   二次穿书,简直书中书。   《风花雪月秘戏图》,听听,跟他多格格不入的名字,从上个世界的小辈们那儿搜刮出来的。   辛苦八百年,好不容易把反派感化送飞升,琴寂刚闲下来,就美其名曰“授课巡查”,往小辈那儿劫了一大堆“战利品”,打算抱回去慢慢读。   谁能想修为境界操天日地,广袖一振即腥风血雨的星珩仙君,爱好却是吃饭睡觉长蘑菇。   足不出户半个月,读完所有话本——除了这本秘戏图。   封皮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正经,太不正经,简直是荒谬,荒淫无道!   他抓起把瓜子,翻开来看。   原以为会看到满篇不堪入目,琴寂把自己裹成蘑菇蹲着,满怀期待地翻开第一页,结果刚读两行他发现,哎哟,卖羊头挂狗肉,这居然是本披着艳情皮的故事话本。   与想象的有差池,琴寂非但没扫兴,反而更来了些兴致。   往往这种情形类似于影视剧中被蒙尘的绝世孤本,表面看似低俗辣眼睛,实则内含丰富的哲学理念,说不定就捡到宝了呢?   如此,琴寂的兴致和期待更高了,他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继续读下去。   ……   三个时辰后,琴寂合上“秘戏图”。   他先是原地不动缓了片刻,没缓回来,转身掀柜,再放下,再掀,再放下,重复几十遍后,仍然无法冷静。   ——卧槽啊。   四个单元,每单元一主角,同处一世界,但身份不同。前期被虐,后期还被虐。   什么修真界传说,高岭之花,妖族后裔,千秋魔君,说得好听,还不是被虐得连滴血渣都不剩。   分明设定也不弱,究竟是怎么混到人嫌狗憎的地步?   捡宝捡宝,一坨屎捡了回来。   琴寂绷着脸就准备送这玩意儿上西天,这毒瘤一样的玩意必不可能再出现在他视线当中,留着也是害人害己。   却又猛地一顿,心道:没准就有人好这一口呢,没准那些个小辈就是个抖M,就是那么变态,喜欢看往死里虐主角的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琴寂秉持着人各有所癖,不能歧视,正准备收起来,明日一早交还给小辈,余光不经意一瞥,瞥见封皮右下角一排小字。   ——全程无虐升级流打脸爽文。   ……   “秘戏图”卒。   碎屑子都没剩。   琴寂拽被褥罩过头顶,脑海里关于那本书的画面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简直他娘个诶千刀的。遂夜里挑灯,翻开话本家当反复洗脑,洗地咬牙切齿,又挣扎许久后,终于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再睁眼,就是现在了。   还被四大惨之一的“风”给压在身下。   有一说一,虽然原书剧情那就是一坨屎,可主角外貌上的精致却毋庸置疑。   就像此时,段韶风睁着一双凤眼,眼型狭长尾部上挑,颇带几分侵略性和攻击之意。   那本该是张非常俊美的脸,此刻却不知怎么了,眼梢漾起抹诡异的红,一路晕开,带着点勾人的意味。   好在琴寂有穿书经验,跟系统打过交道,对于当下局面,也勉强能保持冷静。   他直奔主题:「你琴爹我的任务是什么?」   系统道:「……咳,宿主,我来为您整理下思路。首先,这本《风花雪月秘戏图》其实是另一个异时空的产物,阴差阳错掉进宿主所在的时空,被星云阁弟子捡到,接着又被宿主您给取走。」   之前一系统挺正儿八经,在琴寂四百多岁时被熬死,觉得反正是机械玩意儿嘛,都差不多,没想到这次碰上的一个死板中还透着话痨。   「它在原来的时空特别火——黑红各占一半。黑在众读者的感觉跟宿主一样,剧情太苦情太狗血,看得郁结憋屈还来气。红在这的确是本典型的逆袭文流,主角前期越惨,后期打脸的就越苏爽畅快。」   琴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我就没看见有打脸部分!」   「那是因为宿主你看的是上篇。」系统解释,「还有《风花雪月秘戏图(下)》。」   琴寂:「……」   系统:「只可惜下篇的踪迹一直是个谜,据说是作者写到一半发现圆不过来直接给咕了。读者便将怨气积攒在这本书上,说看不到打脸部分就把作者之心绑烧烤架上烤了。」   琴寂:「同意,建议再上点孜然。」   那玩意儿光看上篇,和被糊了口狗血味的屎有一根腿毛的区别?   拒绝神展开,拒绝咕咕咕!   烤了都算轻的。   「所以求生欲非常强的作者之心,决定临时为主角加一个白月光角色,让主角前期不至于那么惨,后面剧情也好能圆得回来。宿主只要依照作者之心的指令,成为主角们心目中的白月光便好。」   话落,琴寂沉默,系统怕他不懂,补充说:「就是帮主角们打脸,在他们最苦难时给予帮助,最后看着他们登上云巅就算任务完成。」   「总之核心就一句话:使这本无脑虐文变成一本有逆袭,有打脸,有苏爽,有逻辑,同时还要有肩负狗血(灵魂)的惊天神作——!」   ……还惊天神作,特么惊天神经吧你。   琴寂刚怀疑它和所谓的作者之心是不是都有中二病,就见身上的人有了新动作。   昏黄烛火忽明忽灭,照得段韶风那张近乎瑰丽的脸一半在暗处。   他像是神智极其不清楚,青丝散乱,眼瞳血红,一身如玉的肌肤随时可能蒸发般,氤氲着热气。   就在琴寂以为他是不是要炸了时,眼前一晃,一只手伸过来,毫无预兆地,就触摸上了他的脸。   因为烫,琴寂下意识地偏头,段韶风却似不悦于他的闪躲,昳丽的脸上煞气弥漫,捏住他下巴就用力转了回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琴寂咆哮:「008!!!这哥们怎么了?!!」   「是810,」系统纠正道,「按照目前的剧情发展,多半是修炼时走火入魔了。」   琴寂正想问走火入魔为啥还会有爬床这一技能,被少年呼出的气烫得一个激灵,记起自己的极寒体质。   他现在就好似一个发泄点,被迫承受对方因火烧心的反噬失去神智,无意识地往寒冷之地/物/人靠近。   毕竟离得越近,身上也就没那么热。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该如何称呼他?」   「鉴于宿主是身穿,名字不必刻意换,至于身份,暂时定为玄天宗的外峰弟子。外峰弟子众多,没人记得过来,混进去一两个也不会被发现。」   说完,系统认为有很必要提醒下:「哦对了,“风”主角目前年龄尚小,还是十六岁半大的少年,宿主不可以反客为主,仗着人家神志不清就做害羞的事哦。」得成年后才可以哦。   「呵,你看我像是禽兽的样子吗?」   「像。」系统不假思索。   琴寂:「……」   我呸!   琴寂朝天大白眼,眼球全白,状如鬼尸,看得压在他身上的人一个激灵,清醒了神。   “……你是谁,你的头发……为什么会是雪白的?”   声音嘶哑得像一口干涸的泉。   我姓你,名大爷,你大爷。   琴寂翻回了眼珠,柔声道:“我叫琴寂,字倚之,是今年刚入宗门的外峰弟子。少宗主,你不记得我了吗?”   说话的青年气质温和,相貌殊丽,一双浅色的眸琉璃般纯粹,仿佛氤氲着冰雾,给人感觉冷溶溶的。   身上也有股淡淡的香气,很淡,很暖,雪松木香。   段韶风眼神古怪。   琴寂见他目光落在自己眉间,想了想,说:“少宗主,你走火入魔了,可需要我帮你疏通调息?我略懂灵流引和一道,或许能够帮到你。”   “你都说你是外峰弟子,就凭你?”段韶风冷笑。   方才琴寂感应不到外界灵力,是身体还没适应,这会儿差不多已缓了回来,别说疏通灵脉,把这少年掀下去都是勾勾手指的事。   但他不能那样做,毕竟要成为主角那什么锤子白月光,好感值需得拉满,他决定动口不动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况外峰弟子怎么了?外峰弟子也会好好修炼,若少宗主实在信不过我,那我不动你便是了,只是吧……”   说到一半,他低眸扫去,示意对方还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你压得我半天没换姿势,不光背麻得不行,屁股都失了感觉。”   段韶风闻言,像是才意识到眼下这个姿势有多么不妥,手整个一抖,长睫也随之一颤,瞬息间便起身坐起。   琴寂见他居然听得进话,不再压着他了,也要跟着起身,可哪晓刚支起半个身子,复又被重重推回榻上。   这一推十足用力,哪怕有床褥垫着,后背也砸得不轻,发出咚的巨响,疼得他哀天叫地想骂娘。   “你这孩子怎……”   窒息的压迫感铺天盖地,段韶风伏低身子,剥皮噬骨的眼神一寸寸往他身上掠过。   对上少年的目光,琴寂内心一咯噔,顿时有种被深山里的巨蟒缠住脖子,要把他绞杀在原地的错觉产生。   但很快,琴寂发现这似乎并不是错觉,因为脖子上多出了一只手。掌心滚烫,十分的用力。   要说之前对方是姿态诡异,眼下便称得上一声可怖了。 第二章   琴寂好容易才忍住揣他一脚的冲动,边扒拉脖子上那只手,边挤出一抹笑,“少宗主呐,你瞧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妥……”   段韶风改用双手,狠狠掐住琴寂脖颈,力气不松,“你一个炉鼎,好好受着是你的本分,别总想着问主人妥不妥。”   他语出惊人,琴寂心下震撼,不是,这怎么就成炉鼎了?   你哪根脚指头告诉你我是炉鼎的?!   我一个涉世八百年啥场子没见过的变态(划掉)仙君,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蔑?   琴寂严肃反驳:“我不是炉鼎。”   “不是?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香味,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你床上,又为什么——”段韶风双目赤红,青丝散落在榻上,与白发纠缠在一起。   他隐忍道:“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在想怎么吃了你,要了你,效果才会最佳。”   “……那是因为——”你走火入魔得脑子犯疾,把天生体寒跟炉鼎搞混了!   谁热疯的时候不想吸个大冰块解解暑!   琴寂被掐得呼吸困难,但还要保持微笑:“我真不是什么炉鼎,只是体质有些特殊。有些人啊,生来就体质不同,我就是那么多人里的其中一个,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段韶风不说话。   很好,没理解。   琴寂伸出手指,比划天比划地,势必要给他整明白,“就是天生体寒,极寒体质,不是炉鼎。”   段韶风定定道,“都一样。”   哪儿能啊?!   “你爹跟你娘能一样吗,黑与白能一样吗,日和月能一样吗?”   “和月是谁?”   “?”   ……   脖子上的力道始终没松,琴寂又叭叭一大堆,也难为他声音都碎得只剩气音,还想给这神智飞到火星的人理清体寒跟炉鼎的差别。   而段韶风在看到对方再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甚至骂他“笨”之后,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双手猛然发力,力气之大像是要把他活活掐死在床榻上。   琴寂哪能如他的意,一个起身,一个颠转,一个发力,搭上少年肩膀就往床榻上按,假装没看到对方由错愕变得狰狞的脸,灵力畅通无阻地探进去。   这一探,发现对方不只是灵流不稳,甚至连灵骨下的经络都整个逆转了!   琴寂不由得蹙眉。   趁他在分神之际,少年苍白的太阳穴下青筋突地一跳,他倏然暴起,力气自下而上,那瞬间的爆发力就连琴寂也没来得及反应。   等回神,脖子上不仅多了颗脑袋,还多了个牙印。   牙印很深,泛着亮晶晶的水渍。   _   玄天宗是允许门下弟子聚会小酌的,因为饮用的都是果灵酒,对增长修为有益,所以每位弟子的房间都会备个几坛。然而这种酒度数颇高,喝多了容易断片,宗门有明确规定,每个月都会派主峰弟子前来盘点。   琴寂将空坛子放回原处,灭灯前,回头瞥了眼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像是死过去了一样的段韶风。   风花雪月,半点没夸张。少年人就算还未长开,光从背影却已能依稀辨别风骨,甚至因为瘦,肩胛骨躬出了蝴蝶般的轮廓。   感慨真俏的同时,琴寂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在床旁站定,面无表情地拽住对方脚踝,拖死狗一样的拖下来。再俊也不能霸占他睡觉的地方。   翌日,天光微亮。   门外传来朗朗笑声,琴寂烦躁地直拢被子,不得法,最终放弃,睁眼,对上一张白净的脸。   与他不同,这张脸的主人呼吸绵长,显然睡得正香。   琴寂长吁口气,挤成这样还睡那么死,想来是昨晚灌的酒起了作用。   “若不是你半夜里一直咳嗽,就你昨晚那样冒犯我,冰凉的地板真会成为你的归宿。”看着少年恬静的睡颜,琴寂皱眉,自言自语,“我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他下床穿戴完,忍不住又朝榻上看过去,对于这样一张脸,实在找不到什么词形容,就是好看。   我人都差点叫你玷污了,掐一把不算什么吧?   琴寂膝盖撑榻,猫腰凑近,对着小脸蛋蠢蠢欲动,可刚抬起爪子,一阵大小不一的踱步声蓦地逼近,最少有五六人。他反应极快地起身,“啪”地打开窗,又折回,想也没想,捞起床榻上的少年就头也不回地扔了出去。   下一秒,房间门被豁然推开,嘈杂喧闹声如潮水般纷涌而入。   “本公子初来乍到,有很多规矩确实不懂,譬如贵宗讲究公平公正,半点通融不得。既然你们恪守死板,我也就不为难你们。”   为首的锦衣少年顿了顿,冲门口的女弟子道:“这间房干净宽敞,风水极好,一千颗上品灵石入内峰不行,指定住处总可行吧?”   女弟子很快看见站在窗边朝这望的琴寂,后者的外貌无疑是出众的。   她恍惚一瞬,瞥见面色不虞的锦衣公子,立即回神,“很抱歉,薛公子,这间房已经有人住了。”   这是外峰,住的自然都是外峰弟子,而外峰弟子大多数都处于炼气阶,筑基都不满,薛祁剑也不用害怕得罪谁。   “让他跟我换一下不就得了,换个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啊,我们薛公子天资不凡,将来可是要入主峰的人,倘若你们安排的住处不好,影响我们公子修炼怎么办?”有小弟在旁附声。   女弟子估计在玄天宗地位不怎么高,好脾气地接连解释几番都是一样的,不存在影响不影响,然而薛祁剑便是咬定要这间房,怎么说都不管用。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就说了要这间房间,你换一下能怎么样?是会掉一块肉还是脱一层皮?啧……女人就是麻烦!”   女弟子闻言抿了抿唇,再开口,声音明显哽咽了:“那……你问问你身后那位公子吧。”   “什么?我身后哪有……”薛祁剑蹙眉,回头看去时恰巧一阵风起。   白帘飘曳,他被短暂地迷了眼睛,怔忡间竟觉得,那张看得不太真切的脸,似乎比窗外的光还要明耀夺目。   见所有人望过来,琴寂摸了摸下巴:“嗨?”   一个让全场沉默的招呼。   “嗨什么嗨,你什么时候出现的?!”薛祁剑连同跟班们吓得齐齐倒退三步,作势要拔剑。   琴寂:“一早就在。”   “那你就不会出声吗,闷声不响的是想吓死谁?!”   “不好意思。”   “我们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这间房——”   “换给你吧。”   “……”   薛祁剑原本有一腔火憋着蓄势待发,听着琴寂毫无起伏的话语,心情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语气太损,让人窝火,话却说得称心如意,没毛病。   琴寂侧眸看了眼低声啜泣的女修,又问薛祁剑:“我可以走了吗?”   “……走走走。”薛祁剑最后还是熄了火。对付这种人他最没辙,一身的爆脾气想使都没地方使。   看在对方长得好看又那么听话的份上,就不多计较了罢……   琴寂人已经站在了外头,只剩颗脑袋留在房里。   他左右环顾片刻,笑眯眯地对薛祁剑说:“你也别太高兴,下次还要换什么,尽管同爸爸讲,冲女孩子凶有什么用?爸爸怜悯你,一定不会不答应的。”   说完立马开遛,薛祁剑听着那“哐”的关门声,愣了好半天才晃回神。   去踏马的听话!这是还想做他爹!   他脸黑塞锅底,鬼叫着喊跟班们去追。听到动静,琴寂在拐角处停下,脚尖轻点,一个起落,瞬息间,便稳稳地立在飞檐之上。等人远去,白衣翻飞,掠影而下。   系统:「宿主,段韶风他……」   “没忘没忘,我去捡。”   段韶风作为少宗主,身份位置摆在那儿,必不会无故出现在外峰,如果被发现喝得烂醉躺在他榻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穿过一片铺满松软细雪的林荫,琴寂垂着脑袋,看向跟前微微凹下去的人型雪坑,一语不发。   那上面已经没有人了,疯美人被他扔没了。   “……咦?”   *   找了许久没见着人影,夕阳西下,就差把整个外峰翻过来。   “……这应该不能怪我,我岂会知道他自己长脚跑了。”   系统暗道所以怪谁,表面上却是说:「没准是主角自己苏醒走回去,又或者是有内峰弟子下山巡逻,发现他昏厥在这,把他给抬回去了。」   暂且只能这样想。   琴寂叉了会儿腰,突然有个问题想问:“系统啊,我如果不管主角任他自生自灭被人虐,会有什么惩罚?与之相对,帮助了主角完成任务又有什么奖励?”   系统道:「奖励是宿主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过上稳定养老的舒服日子。」   等了半天没后续,琴寂嗯了声:“然后呢,惩罚是什么?”   「……」系统艰难道,「没有惩罚。」   琴寂:???   你再说一遍。   还有这种好事?   隐隐察觉到他似乎就想撂担子不干,系统立即解释:「天道酬勤,作者之心便是天道所化,我虽然不会惩罚宿主,但是主角们会。」   「——他们得不到你的帮助,必然朝黑化道路一去不复返,到那时心无寄托,世界崩塌,哪怕是宿主化神大能的修为境界,亦不可幸免。为宿主生命安全着想,您完成任务,不仅是为主角们,同时也是为您自己。」   琴寂嘲笑它:“你知道化神大能什么概念?跟猫有九条命是一个道理,我今天就是死,第二天也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活蹦乱跳,世界崩塌对我不管用。”   系统被堵得卡了一下壳,顺着他脑回路想了想,威胁说:「您在原世界整整八百年都未觉得人生无趣,不就是在压力最大的时候,可以靠种蘑菇解闷吗?如果您执意不肯完成任务,作者之心还是会惩罚你的,至少……至少让宿主没法安定的种蘑菇!」   琴寂:!!!   系统吓道:「今晚就可以试试!」   试试就踏马试试。   琴寂沉着一张脸回到“群居楼”,蹲床上就翻起了话本。   他要种一整晚的蘑菇,来证明系统说的话都是放屁。   然而刚开种不到半盏茶——   “薛祁剑?这是薛祁剑的房间是吧,你房里的灯怎么还亮着,夜训还去不去了?”门外是男人不耐烦的催促,以及打桩似的敲门声,“这是傅师兄的命令,还不快点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   “吱呀——”   琴寂拉开门扉,阴森森地望向门后的男子,在后者怔愣的表情下,冷冷道:“别敲了,我不是薛祁剑。”   说完不及对方反应,哐地关上门,三息后却又被敲响。   “啊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不过你应该也是外峰弟子吧,所有外峰弟子的试炼都安排在晚上,傅师兄到时会挨个点名,你不去是会被挨骂的。”   “那就让他骂死我吧。”琴寂说。   “别呀,你看你长得,嗯……跟蓬莱岛上的小仙人似的,我也舍不得你被骂。”   见他态度无所谓,男人忙拉住对方衣袖,望过去的眼神亮晶晶的,“你是跟薛祁剑换了房间吗,是不是他强迫你换的?走呗一起去夜炼,他那人嚣张跋扈的,今天刚来我就看他不爽,一会儿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绕过楼阁,后方是一块深阔的空地。   琴寂风中凌乱。   玄天宗人干事?   拽他出来的男人也没好到哪去,都被冻出了鼻涕泡,鼻涕泡一破,又被糊了满脸,在琴寂的满腔嫌弃下擦干净,又轻抬下巴,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的人。   “……唉唉,那就是内峰的傅渊师兄,宗主云呈离的首席亲传弟子。才十八岁,修为便已抵达筑基后期,剑法更是精妙绝伦,全宗门至少排的上前五。”   男人激动道:“我打小就觉得修习剑术十分帅气,所以十分憧憬云呈离云掌门,他实在是太厉害了!教出来的徒弟实力定然也不容小觑!”   是挺不容小觑的,深谙炮灰作死之道。   许是听到动静,傅渊已然注意到他们,他走过来,“李曜,怎么这么晚才出来,院子里还有弟子吗?”   “报告师兄,全被我轰出来了!”李曜高呼道。   傅渊嗯了声,双手负在背后,摆出长辈的姿态。   他视线落到琴寂身上,“你是何人?我怎么觉得好像没见过你?”   眼前人如织白发逶地,裙袍前端雪白,尾端晕墨,荡出画一般的仙姿佚貌,叫人印象深刻。   傅渊大概是能肯定自己没见过琴寂的,可琴寂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又是诡异的。仿佛脑子里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他,对方就是外峰弟子,他就是见过。   面对傅渊投来带有审视的目光,琴寂平静地与他对视,似乎根本不怕对方起疑心。   他莞尔:“傅师兄没见过我,可我见过傅师兄啊。师兄是云宗主座下首席亲传弟子,小小年纪,剑法便精妙绝伦,特别厉害,我特别崇拜你。”   李曜,“……”   这话怎么感觉那么耳熟?   他笑起来,夜色仿佛都清润了许多。   傅渊心头蓦然一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耳尖泛红,“……是吗,既然崇拜我,那就勤奋修炼,争取抵达我这个水平罢。”   琴寂心说这鬼话都信,面上却虚假地微笑,虚假地点头,虚假地又拍了几下马屁。   到底是年纪小又自负,他无脑吹,傅渊也乐于听。很快没纠结于那个问题上,让他们各自去取一柄木剑归进队伍夜练。   *   与此同时,玄天宗主峰。   雪花自天空悬落。   一个身着洁白里衣,外罩藏青外袍的少年,正跪在主殿外。   他模样俊俏,又生有几分贵气,即使在雪夜里跪了两个多时辰,发丝都凝结层霜,一眼望过去,也丝毫不觉得狼狈。   长夜漫漫,不知过去多久,远处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少年掀起眼皮,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青年。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眸底是深不见底的暗色。   “想清楚说实话了吗。”云呈离在他膝前立定,手里攥着一根长鞭,凝视他许久,沉声道,“你所谓的没犯禁,便是衣冠楚楚地出去,衣衫不整地回来,弄得浑身酒气,灵流动乱……那如何才算犯?”   “是下回,把人带入九璇山,当着我的面上了才算吗?” 第三章   或许是对系统的“恐吓”印象太深,琴寂久违地做了场梦。   梦到自己今后都没法好好种蘑菇了。主角们都找上他,几十米大刀架他脖子上逼问:就是你妄想成为我们的白月光?   他点头,头被砍了下来,咽气前求着主角将他连同话本葬在一块儿,到了阴间兴许还能捡起来看看。   噩梦。   咚咚敲门声响起,琴寂随手拿了件外袍披上,下床去开门,一眼见到大清早风风火火跑来的李曜。   “走啊,一起去用早膳!”   外峰饭堂近日在修葺,需要弟子们徒步赶往其他峰用膳。   琴寂让李曜等他会儿,转身回到隔间。镜子前,那拥有雪瀑白发的青年,眉间三瓣莲花印,红得滴血,还隐隐浮绕着灵光。   青年一抬袖,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   宗门地界灵气充沛。   腊月隆冬,万物生长不谢。   枝桠交错遮住大半天光。道路是冰雪混杂着绿叶的清新凉薄味。   李曜偏过头,视线就落在身侧人脸上,怎么看都像只有二十余岁,头发竟会是雪一样的白。   他边走边打量,身材有些清瘦,个子倒是挺高。   雪色衣袍下摆和袖口晕染黑色的微透水墨,束起一半的发丝间插着的也是根黑木簪子,色泽光亮,并不突兀。   看着他,李曜脑海里不禁浮现两种东西:水墨画,还有仙鹤。   蓦地驻足,李曜下意识地跟着一顿。   他回神,抬头望见对方表情一言难尽,显然是发现自己一路盯人家盯到尾,不由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啊哈哈……抱歉,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像你这般样貌的人,不自觉就……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琴倚之。”说完继续赶路,耳边仍回荡着李曜的呶呶不休。“琴倚之?这名字好听啊,一听就像是那种仙气飘飘——对了,我之前没见过你,你入门应该比我晚,那我便喊你琴师弟吧?”   ……   玄天宗地域广阔,主峰即九璇峰,外峰为洛水峰,两峰之外还有七座,是以首峰大域分之,供吃食的堂子筑在毗邻主峰的第二峰,晨阳峰。   山涧小溪,流水潺潺。行了数十里路,就在李曜差不多快饿死的时候,终于抵达晨阳峰饭堂。   他们来得晚,堂子里已没剩下多少人。   李曜端了两碗汤面,一张薄脆饼,一碗燕窝羹,和一块蜜饯糖糕,认为自己足够能吃了,没曾想他带来的另一人胃口更甚,几乎将堂子里剩余菜肴整个包下。   “你吃的完吗?”面对李曜怀疑修真人生之态,琴寂不以为然,“吃的完。”   “……厉害厉害。”李曜吃饭也闲不住要叭叭叭,琴寂每喝一勺羹,他就能扯出一个话题,“再过两年,修真界会举行一场秘境试炼,凡是取得优秀名次的弟子都会有奖励。就我们玄天宗而言,外峰弟子若是能挤进前八百,就可以进入主峰,正式成为主峰弟子,学习更精妙正统的功法,可谓熬出了头!”   李曜想想还美上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被云宗主看中,收我为座下弟子,每天跟傅师兄他们一起修炼,想想就……嘿嘿嘿。”   琴寂:“……”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接下来的话他没细听,自顾自埋头嗦粉,呲溜嗦地正香时,背后蓦地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嗤,云宗主素来德高望重,境界超脱,他是不会收你这样的弱鸡当徒弟的。”薛祁剑嘲讽道。   于是独角戏变成了二人转,争吵到最后,开始互相亲切地问候对方全家。   “你他妈说谁是弱鸡,你有种再说一遍?!”   尽管再瞧薛祁剑不顺眼,李曜也知不能将事情闹大,何况这里还是晨阳峰,属内峰之地,他再气,也只能过过嘴瘾,并不会择在这里动手。   但薛祁剑不同,他是纨绔般的存在,还是个脾气很爆的纨绔,“我还就再说一遍,你个没有用的弱鸡。就凭你的剑法,还想被云宗主看中?说出去简直叫人笑死!”   说罢目光掠过一旁,见琴寂吃的浑然忘我,想起这人之前怎么戏弄自己,登时厌恶道:“真是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混,你之前不是还自称是我爸爸吗,那我就给你见识一下,到底谁才是爸爸——”   他冷笑,下一瞬,就拔剑装模作样地朝他俩一顿扫。   两道剑气同时袭来。   琴寂眼皮没动一下,剑气便已在离他几步外之地化雾消散。   李曜则打了个踉跄才勉强避开,正因为他的闪躲,剑气直接撞上他身后的大锅——   那厢,林红深与段韶风正朝食堂的方向走。   林红深一身浅绯色装束,看起来跟个花花公子似的,边扇动着手中折扇,边对身侧人施展“慰问”。   “还有哪里疼吗……哎,师兄他……他下手是重了些,不过也都是为你好。因为你父亲的事,他对你难免要严厉,你可千万别记恨他啊。”   段韶风的生父墨岚君,既是云呈离的师兄,也是玄天宗原来的宗主。几年前与魔修的交战中,传言说墨岚君或轻敌,或境界不稳,而殒命在魔修手中。   他们师兄弟二人的情谊向来都有目共睹,所以林红深一直对段韶风说云呈离对他严厉,是不想他步他父亲的后尘,否则也不会替段韶风留着少宗主的位置。   严师出高徒,是人尽皆知的道理。   若他不领情,到像成了他的不是。   段韶风弯着唇,没有说话。他就只是笑,看得林红深后背莫名毛毛的。   可很快,他又听到对方说:“云师叔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当然不会记恨他。”   犹若拨弦之声,清越悦耳。   仿佛吃了颗定心丸,林红深心下一松,“你明白就好。”   他放缓语气道:“以前他不论怎么罚你,都不会动用鞭戒,这次想必是动了真气,你究竟哪里惹到他了?”   话音刚落,段韶风还没说话,不远处猝然传来一阵震耳巨响。   这动静突如其来,林红深惊得手抖了抖,见是堂子方向,与身旁少年同步疾驰而去。   _   显然没想到薛祁剑会真的动手,李曜太阳穴突地一跳,要炸了:“你个混账还真敢动手啊,看老子不削——”   “发生了什么事?!”林红深高声打断。李曜和薛祁剑便抬头看去,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心头一悚,纷纷垂下脑袋。   两人都认识林红深,林红深是玄天宗的长老,身份和修为都仅次于宗主云呈离,他一出马,谁都不敢再造次。   琴寂吃得正酣,面对突然的安静,不由自主抬头看去。   他的视线穿过李曜跟薛祁剑,与门后段韶风的眼睛遥遥对上,只看了一眼,便当场哽住了。   “什么老子不老子,你老子?连‘我’都不会说了吗?平日没怎么见过你们,是不是外峰过来的,瞧你们一个个的,修炼不好好修炼,就知道胡闹。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难怪入不了主峰……”   林红深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就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这两一看就是“凶手”的人鼻子骂。整个大堂都回荡他说教的声音,李曜脸皮厚不要紧,薛祁剑却全听进去了。   他其实骂的不算重,然而薛祁剑面薄,尤其是看到段韶风也在场。虽然后者没有看向自己,但当着心上人的面被训斥,薛祁剑觉得无比丢脸。   于是等说教一结束,他就饭也不吃了,涨着一张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红脸,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堂子。   “嘿这小子,说他两句还能甩脸色,这还是我们宗教诲出来的弟子吗?都说魔修脾气臭挨不了骂,莫不是他们派来的细作。”   他本是说笑,段韶风却对这话有了反应,看向琴寂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稍纵即逝。   “哎对了,你今日下午不是正要去外峰?正好可以多留意下这小子,看看他到底是心怀鬼胎,还单纯的只是少爷脾性。要让我知道是后者……看我不好好治治他。”   说罢,林红深摆手笑:“走吧,先去用膳。”   -   直到少年敛下了眉眼,琴寂心里也始终没个底。他到底记不记得走火入魔时发生的事?如果记得,那被按在地上扒拉,以段韶风将来有仇必报的性子,他会如何炮制自己?   想起今早那个梦,琴寂仍心有余悸,可瞧这瘪犊子的脸色,当是不记得,否则哪那么冷静。   嗦完最后一口粉,琴寂打了个闷嗝,虽说人已辟谷,吃东西反而对身体有害无益,但他还是塞了块糕兜里。   _   两年后的试炼,即是段韶风人生中的一个大转折。   届时,他会因修习被篡改过的功法,致使体内灵力暴走,屠害同门弟子而被云呈离关押起来。   解释再多都是徒劳,何况段韶风从不屑于解释。   云呈离不信他,傅渊也落井下石,经宗主与长老们会审,决定废除段韶风根骨,以示惩戒……没废成,被辟海矢志宫的人,也就是魔修阻止了。表面上是在救他,实际却将他推入一个更深的深渊。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魔修勾结。   段韶风那时不过年满十八,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时,也曾天之骄子,也曾风光无限,却因这一变故,彻底摔进了泥坑,连心神都极近崩溃。   无止无休的唾骂,指责,以及亲近之人的背叛,远比忍受皮肉之苦所带来的痛更叫人噬骨碎心。   各派会审最后将他永囚祭魔渊。少年被渊底妖兽群群围攻,被迫承受生不如死的对待。恐惧,嘶吼,孤寂,任何的情绪在祭魔渊下,都成为虚无。   时间一久,人变得嗜血,冷情,癫狂。   善念消逝,杀性大发,毁天灭地的暴虐情绪藤蔓般疯长,而即将堕魔黑化之际……全文完。   对,没错,全文完!   《风花雪月秘戏图(上)》关于段韶风的主场就讲到这些,甚至没提他之后怎么从祭魔渊底出来。   如果这不是本顶着标签的欺骗文,下册必然会是打脸逆袭。具体如何打脸,如何逆袭,要看琴寂接下来该怎么帮那只“美强惨惨惨”。   他其实很想带对方从头爽到尾,直接带他远离这个破宗门,呸,这地方没一个好东西,只是事情尚未发生,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那边不曾动手,他也不好出手。   唯一担忧的,是他出手后能否获得对方的信任。当一个人深陷沼泽,面对陌生人的莫名其妙的救赎,说不怀疑是不可能的,何况段韶风本就不太轻易相信别人。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夺命三连,琴寂长叹一口气,得在试炼前和段韶风打好关系,至少不能是陌生人,至于找什么理由接近,一时间还想不出。   等走到房门口,还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琴寂挠了挠头,决定看会儿话本再想,伸手将门推开。   下一秒,他瞳孔微缩。   ……好家伙,正愁着该怎么找契机接近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四章   先前和薛祁剑换了房间,这一间房窗户朝南,光线过分强烈了些。   琴寂看见段韶风沐浴在斜进来的阳光下,一身广袖蓝袍,琥珀色刺绣嵌边光华流转,气质清朗贵气,又因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感,整个人如梦似幻。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酒坛,眉头轻皱,仿佛极为不解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也没朝那边望,慢条斯理地把红布塞进坛口,放回原地,直起身停了停,这才掀起眼皮看过来。   琴寂走进一步,微笑道,“少宗主何时来的外峰,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好让我也准备准备。”   闻言,段韶风也弯起了唇,“准备?准备什么?”   语气温和,表情也管理得当,仿佛私闯别人房间的不是他。   琴寂说:“当然是备一些好茶好水,以及少宗主最喜欢的蜜饯糕,好生招待着了。”   “哦,你倒是明白我的喜好。”段韶风轻笑一声,走到旁边坐下了,指尖有节律地点着桌,发出哒哒的轻响,“那你且去准备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挖坑供自己跳,不按常理出牌,琴寂心下叹气,认命地从兜里摸出一团东西,放到了桌上。   段韶风看着他的动作,伸手去拆外包的纸,见里头包着的竟是块蜜饯糕,长眉轻挑,“就一块?”   琴寂心说知足吧:“少宗主不知道吗,糕点就是吃着玩的,尝尝味道即可,哪里能当饭吃。”别说这一块就分量很足,十分饱腹。   段韶风垂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他根本就没有要吃的意思,散漫道:“这样啊,我还真有些不知道,但经你这么一说,我现在知道了。”   琴寂,“……”你知道个啥?   “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琴倚之。”   “嗯,我记住了,”段韶风笑意更深,只是眼神依旧警惕而锐利,他直勾勾地盯着琴寂看,“那么琴倚之,你方才告诉我一个秘密,我现在也告诉你一个。”   “……我告诉你什么秘密了?”持续掉线对话令琴寂挺懵逼。   他是不是老了,和这个年纪的人有了代沟,为什么每一个字都懂,连起来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段韶风耐心地回答:“糕点不能当饭吃,我先前并不知情,但你告诉了我,相当于告诉我一个秘密,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   说罢,他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就在前天夜里,你少宗主我,被一个男人狠狠羞辱了。”   琴寂:“……”   “说来,那男人是真歹毒,不但灌我酒,居然还敢出手打我。”段韶风笑起来时气场如沐春风,不笑时便显得极为生人勿近,这会儿更是阴恻恻地能滴出墨汁,“你可知他最后还干了什么?”   琴寂嗓音艰难:“……干了什么?”   “他咬了我一口。”段韶风点了点后脖,含恨道,“就这儿。”   别血口喷人啊!到底谁咬的谁?!   琴寂差点就没绷住。   灌你酒是想让你断片,你堂堂一个少宗主,我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你咬我,我揍你,我俩在床上你死我活地干了一架,这种事记得很快乐吗?   记得就算了,特么还记错乱!   “你说那人是不是歹毒得很?”显然正在气头上,段韶风猛一拍桌子,上面就出现了一道裂痕。凤眼斜睨过来,带着雪夜藏刀般的冷戾,“他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变态!”   天生的变态:“……”   段韶风冷冷道:“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琴寂木着一张脸,用自以为冷静,却又不冷静的语气,昧着良心道:“是啊,那人太变态了,居然敢折辱于少宗主,简直是变态中的变态,修真界的无耻败类,就该被扒了衣服千刀万剐炸坟头拖出来鞭尸……他不配活着。”   也是往死里骂自己,琴寂就不信小王八蛋还不满意。   显然还不够满意,段韶风又问:“他是不是存心羞辱于我?”   “是。”   “他是不是该死?”   “是。”   “他是不是你?”   “是。”   ……等等!   短暂的沉默,下意识抬眼,对上段韶风那双幽深的凤眸,琴寂心头一跳,即刻否认:“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段韶风显然没相信,“我记得那男人的头发是雪白的,而你就是,至于眉心——”   眉心却没有他以为的莲瓣印。   见对方说到这顿住,没继续说下去,琴寂心中隐约有了数,问:“少宗主是怀疑我?”   “全宗门只有你一个白发男子,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琴寂转眸,看向被段韶风放回原地的酒坛,走过去捧起,揭开红布,里头酒香四溢。   他转身,见对方神色犹凝,道:“可这酒是满的,少宗主来我房里为的不就是确认里面是否是白水一事?至于白发……银丝皑皑如雪,恰逢又是隆冬时节,镜花水月的事,没有证据,又有谁能说得准?”   言下之意便是:你看走了眼,将白雪误认成白发。   “您之所以陪我周旋,愿意同我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您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我,不是吗?”   他可不能暴露,这要是暴露了,绝对当场打起来,倒不是怕打不过这瘪犊子,就担心白月光形象树立失败,任务完不成,种不了好蘑菇。   被猜中心思,段韶风只是忠告:“你最好没有骗我。”   空气顿了片刻,他神色有所缓和,站起身,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报告师兄,总共有三十二间房的果灵酒是被动过的,其中薛祁剑的房间与师兄描述相符,窗户朝东,灵果酒也空了三坛。”   “知道了,先把他们带回主峰,待我一个个审问。”   那弟子得令迅速去办事了,段韶风正欲出门,听到后方的声音又顿足下来。   “少宗主是要走了吗?”   “怎么,舍不得我?”他偏头,目光就落在琴寂身上,见后者垂眸不吭声,则笑了一下,却没笑出声音,只有浅浅的气息声。   “舍不得也没关系,你可以随时来主峰找我……不过少宗主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下次见面,你可别一口一个少宗主地喊,要不然——”   说到最后顿了顿:“你这张嘴,可就要遭殃了。”   明明是威胁的意思,琴寂听着却觉得不大对劲,可他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蓝衣少年已经抬足离开了。   算了。   琴寂摸了摸鼻子。   一个称呼而已,下次他跟别人一样喊“小师兄”不就行了?   -   话本看多也会索然无味,故而没读多久,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根蘑菇。   的的确确是蘑菇的形态,孢子上还长着细小的白毛,只不过被琴寂握在手中,心思微动,白光散去后就变成了纸跟笔。   他坐起身,抖着腿,提笔一挥,开始摸鱼。   两个时辰后,李曜颠颠地又来寻琴寂,原因无他,喊完早饭喊晚饭,一天到晚跟个老母亲似的,被琴寂拿糕点当宵夜的理由打发离开。   这晚饭是不可能再吃了,先不提吃多了会使修为倒退,还有就是他拟定的人生第一大宗旨,他得遵循:生命在于不动,能不动就不动。晨阳峰路那么远,哈比才去。   摸完鱼,笔一甩,琴寂满意地观望自个儿的杰作,系统问:「宿主,您为何要画段韶风的画像?」   「这不想不到有啥可画的么。」琴寂将画折了三折,塞回枕头下,似乎并不觉得这番举动有什么问题,「他脾气虽然有些差,可长得真怪好看的,一个心痒痒就画了下来,改天我还要画院子后的梅花树,那玩意儿也贼好看来着。」   说完恹恹打了个哈欠,琴寂理完床铺,正准备躺下睡大觉,忽的被李曜那公鸡嗓以及砸门声吓得一悚。   “琴师弟,到夜训时辰快出来夜训了!我们不像主峰那群都已辟谷的修士,不吃饭肯定顶不住,桂花糕哪能顶饱啊?怕你饿着,师兄我专程给你拿了两个包子,还不快出来谢谢师兄!”   语调扬得飞起,显然兴高采烈得意的不行。   琴寂:“……”   谢你妈!   _   这宗门的人可能脑子都有点抽风,不然大晚上的为什么要出来吹风。   还不是单纯吹风——   考虑到外峰弟子修为根基薄弱,今晚的夜训内容是锻体。   通俗意义讲就是被安排打拳。   打的难看继续打,打的好看也不能回去睡觉,几百名弟子半夜不睡觉,围在后院边打边“哈!哈!”地喊,聚众发神经。   琴寂回去后人已经废了,笔直地一头栽进被窝,动都不带动。也没注意到窗户什么时候被推了开,风随影悄然拂入。   就在意识越来越模糊,快要坠入梦境的濒点,四周声音忽的被无限扩大,晚风,树叶沙沙,包括正在靠近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皆被放到极致。   有什么人——   琴寂睁开眼,眸底一片雪白清明,他迅速翻身坐起,掀起被褥就往来人头顶上罩。   玉白指尖凝着一点光,眉心红莲印若隐若现,他屏息凝神,正待打出去时,对方竟就着被被褥罩头剥夺视线的模样,朝他直直扑了过来。   与方才不同,这一动作不带丝毫杀气,却是气势凶猛,来的突然。   琴寂愣了愣,等回过神时人已经被整个按倒在床榻上。   他指尖还凝着一点白光,可能是看起来过于危险,下一瞬,腕部就叫人扣住了。   等下,这个感觉??   琴寂嘴角抽搐,有点不敢想,可饶是不敢想,他也得反抗,因为这个“被子怪”已经在摸他了。   接连擦过许多危险地带,琴寂头皮都炸了开,好在对方修为不如他,轻而易举挣开腕上锢着的手。   由于想到某种可能性,出手便没有太用力,一掌拍下,被褥下方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听到这个声音,琴寂脸色登时变了变,而对方也终于拽下被褥,露出一张昳丽又熟悉的面庞来。   凤眼,眼尾又深又长,秀气。   朱唇,薄而透润,微喘着,勾人。   “……艹。”   饶是有所预料,琴寂也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只是他咬字轻,听起来有点像嘶嘶声。   少年眼一眯,调整姿势,几乎是在他腹部下方的位置跪坐着。眼珠子漆黑,居高临下,自带威慑力及压迫力。   无论姿势、模样,都与前夜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这次他多带了个物什,琴寂看到他另外只手里攥着一捆绳子。   绳子很粗,粗糙又劣质,以对方此番架势来看,大概,可能,或许——是要绑了他。 第五章   看着段韶风直起背,手握粗绳横在胸前,白天里俊丽精致的容颜到了晚上变得冶艳又绮丽,大有一种绑起来好生调.教的抖S气质。   琴寂倒吸一口冷气。   《风花雪月秘戏图》这鬼名字取的不是不无道理啊,仅读一遍完全get不到点,可一旦穿进来,亲自体会一番书中奇事,便会发现有些细节或多或少,还是能与这个有颜色的书名产生联系。   然而眼下被压下面的人是他,他要这个发现干-屁?!   粗糙的质感擦过皮肤,见段韶风似乎打算先从他两条胳膊下手,琴寂连忙夺过绳子,并将上方人用力推了下去。   掌心虚虚抵着,保持一定距离道:“冷静,少……小师兄,有话好好说,你先冷静啊。”   原以为对方的状态跟上次一样,六亲不认的,都准备好等他欺过来就给一手刀,谁知段韶风并没有动作,只一瞬不瞬地盯牢了他,衣襟领口散乱。   “我怎么不冷静了,你推我做什么,你是不是讨厌我?”   迎面砸来三连问,琴寂愣了愣,“……你认得我?”   “我们白天才见过面。琴倚之,你当我少宗主是当着玩的?”段韶风漠然道,“把绳子还给我。”   哦,语气听起来是蛮正常的,可你脸色与行为都出卖了你。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喊你少宗主吗?”还是不可能还的,琴寂只想转移话题,顺便搞清楚他什么状况,“这会儿怎么又自诩了?”   段韶风没有回答,只是眼眸幽邃,让人看不透。   不得不说,他这模样是极漂亮的,每一处都透着精致。   面对精致的事物,琴寂向来没抵抗力,想起方才他跪坐在自己身上的触感,第一个念头即“少年人精力旺盛”,若非眼下情况不太乐观,真挺想逗逗他。   “绳子我可以还给你,但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对视良久,段韶风偏头:“能做什么,就想叫你老实点别动,让我蹭蹭。”   琴寂道:“为什么蹭我?”   话落便将扑过来的人扯到一边,段韶风自知弄不过他,抿唇:“……因为,难受。”   像是觉得难以启齿,眼神都幽怨了几分,“还不都怪你,原本这种程度的‘难受’去寒泉一趟便能捱过去,但你身上——”   他不懂该如何说,这个人身上竟有种莫名的气味和触感吸引到他,极寒,也极冷,却最是能舒缓身上的异热。不知不觉就拿了条绳子下山,待回神,人已经在外峰。   燥热感越发强烈,少年整个人都绷紧了,他用力咬着嘴唇,透着一股子倔强的隐忍。   琴寂无言看着,忽然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背。   不好意思啊,你两次走火入魔都碰上我这个沙雕。   原著里,段韶风修的是无情道,顾名思义,绝情断欲。而有人想破了他的道,令他这些年来的修炼都白费,才有了这么一出。   只不过段韶风自制力实在是很强,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冲动和莽撞,强得出乎对方意料,加上有寒泉的存在,并没传出任何不堪言论,可谓有惊无险。   但现在……   琴寂边拍边问:“要不你告诉我寒泉在哪,我送你过去?”   “不想去。”段韶风被他拍得更僵硬了,脸埋入臂弯,闷闷地,“那地方和阴间有何区别,我讨厌冷。”   琴寂笑了:“那我——”   “你不一样,感觉就是不一样。”   行吧,他可是励志要当主角们白月光的活雷锋,虽说逾越之事不能做,抱抱总是可以的。   “那你今晚睡我旁边,明天再回主峰罢?话说,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现在在干嘛,我怕你清醒之后来找我麻烦。”   段韶风没言语,但,眸色转红了。他慢慢抬起脸,不着痕迹地瞟过白衣后露出的一截绳,掩去瞳孔中闪动的异芒,轻轻摇头。   见他摇头,琴寂不由松了口气,然而事实表明,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躺下后,琴寂主动去牵对方的手,一开始没注意,牵了个十指交扣。   这完全是无意之举,顿了顿才意识到不妥,于是松开手,换成普通的牵法。   入手烙铁,明显能感觉到体内紊乱的灵流。琴寂合上眼,一道清顺平和的灵流顺着掌心缓慢渡过去。   身为无情道练剑多年的剑修,手居然还挺柔软。琴寂刚这么心想,脖颈就忽然窜上一股渗人的冷意。   黑暗之中,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把泛着银光的剑,高高停于半空。   琴寂没闭多久的眼又睁开,看到蓝袍少年正往他身上爬。   “……你干嘛呢,我让你睡觉,你现在是在干嘛?”   “把绳子还我。”少年说完就又被推下去,坐在角落不满道,“我怎么不睡觉了,你推我做什么,你是不是讨厌我?”   “……”   熊孩子吗你是?   -   深夜里寂静无声,玄天宗外峰的住楼一角却好生热闹。   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在并不宽敞的房中,玩起了猫捉耗子。   “你跑什么,不是睡觉吗?!”段韶风追不到,就发脾气,声音还丝毫不知收敛。   “嘘——”琴寂被这熊孩搞怕了,翻手一个结界,避免被外面的人听到,“乖,你把手里的剑还有绳子放下,哥哥又不是不陪你睡觉。”   少年死盯着他,像是要用眼神把他看穿。   他不说话,琴寂忍不住挠了下脸,补充:“也让你抱。”   “谁要你抱。”这次少年开了口,眼底划过一丝嫌弃,“我不睡了,我要绑你去见云……师叔。”   这声师叔喊得有些艰难,琴寂的注意点却不在这:“云呈离?去见他作甚?”   “他让我当着他的面把你上了。”   “?”   琴寂:“不好意思,刚才风有点大,麻烦你重复一遍……上什么?”   “他让我把你到九璇山,再当着他的面把你上了。”段韶风当即毫不避讳地重复,“听清楚了吗?”   清楚你大-爷!   对上那双近乎偏执的眼,琴寂内心哔了狗,活了八百年没一天过得比今天心累……还操蛋。   “听我说,我现在很困了,你也一定很困了,毕竟你脑子都不清楚了。我们先睡觉,等你明天清醒后,我再问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看好不好?”   段韶风道:“不好。”   琴寂忍:“先别着急说不,小师兄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去主峰也不知要多久,而且你这根绳子……你自己看看,糙不糙!被这玩意儿绑了,颜值再能打都遭不住,我不要面子的嘛?”   段韶风道:“不要。”   这也不好,那也不要,说到底你就想整我是吧,是吧!   “行,”琴寂忍不了了,“那你过来。”   说罢,随手撂开挡在身前的屏风。   见他果真不再躲,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动,段韶风瞥了眼手里的绳子,还挪没几步,看到男人勾起的嘴角,带着点坏的。   他冲少年展开手臂,迎接似的:“——来,绑我试试。”   -   次日清晨,山雾初起。   琴寂下床换着衣裳,明明脸还是那般清尘如仙,却莫名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凄凉与沧桑感。   仿佛身体被掏空。   不愧是未来的修真界传说,一拳出一个暴击,一抓碎一件衣裳,打个架能差点打到坦诚相待……不是说这小子自制力很强嘛,他强个屁,看到他还不是跟看到□□一样。   蹭蹭蹭,蹭你个头!   而且琴寂还觉得,小疯子似乎很有做抖S的天赋。   他这边正不堪回忆,又被长廊那厢的骚动给引去了注意。   有好几个弟子聚集在一起,听动静,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你确定他昨晚没回去?”   “当然。师兄说了,从昨日起,每早天没亮就去他屋舍外敲一次门,师兄又不是贪睡之人,我都敲了几十下了,喊也都喊了,就是无人应答。”   “可要找也是在主峰找啊,来外峰干嘛?”   “说你傻你还不信,昨天师兄来这干嘛了还记得不?”   好热闹啊,琴寂心想。   踱步声渐渐逼近,停下的时候,隔壁门已经被推了开,七八个弟子蜂拥而入。   听着那边动静,琴寂动作一顿,恍然明白了什么,回头看向被用麻绳五花大绑,以一个诡异姿势蜷在床上,像去了另外个世界的段韶风:“……”   良晌,轮到他的房门被敲响。男人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又一次将少年往窗外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响,“啪”地合上窗。此招屡试不爽。   电光石火间,门被推开,一干弟子拥了进来,气壮山河,其中为首的一个长得还挺好看。   墨发紫衣,剑眉星目,看到琴寂的刹那,眼神亮了亮,“抱歉,打扰到你休息,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段师兄?”   “没有啊。”琴寂当然不承认,但是问似乎只是走个过场,该搜的还得搜。   一群人分散开满屋子寻找,从床头到床尾,衣柜到桌底,任何角落都不曾放过。在看到一名弟子甚至拿起桌案上不过巴掌大小的青瓷瓶,眯起一只眼朝里望时,琴寂嘴角抽了抽。   等都搜完,弟子们纷纷回到紫衣青年的身旁报告情况。   有人搜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后者接过来折开看,眼睛瞬间睁大。   一群好奇的弟子抻着脖子看清后,也俱是一怔:“这——”   赫然是他们少宗主的画像。   唰唰唰数道目光同时转来。   琴寂:“……我仰慕他。”   紫衣点了点头,缓解尴尬:“小师兄他芝兰玉树,天资过人,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恨不得天天伴着他的画入睡,祈求梦里相遇。”   众弟子:“……”   原来你是这样的宋师兄!   不过段小师兄的确容貌惊世,宗门里很多人都爱慕他,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紫衣将画像还给琴寂,又冲他展颜一笑,说:“我是主峰的弟子,宋欺霜,若你在外峰遇见段师兄,请务必用传音符告知于我。”   他从兜里取出一张符纸,与寻常传音符不同,这张符上面的黑色墨迹力透纸背,笔法诡谲好似鬼画符,歪扭得近乎狂野。   说实话,不太像正经传音符。   但密法这种东西向来说不准,这里又是穿书世界,设定不同是正常的,琴寂不太在意,从容地接过:“一定。”   见他这样说,目光也不含多余情绪,反倒是宋欺霜有点存疑了。   “你……”他犹豫地开口,“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琴寂:“?”   说什么?   没谁告诉我还要走台词啊。   正琢磨着该如何接话,宋欺霜却已摇了摇头,作罢:“算了,没什么。”   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琴寂越发古怪,尤其是同弟子们离开,对方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眼神。 第六章   宋欺霜?   原著里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既不是什么大反派,也不是像林红深那样存在感较高的配角,琴寂不记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越想,越觉得刚才宋欺霜的反应不对劲,于是敲了系统,很是直白地让系统告诉他关于宋欺霜的事,但系统并没有回答。   他的问题仿佛石沉大海,迟迟得不到回应。   「系统你没了?」   话落,系统终于吱声:「在的。」   「在的你干嘛装哑巴,刚才我问的问题你有没有听到?宋欺霜是……」琴寂话还没说完,就被冷不丁地打断。   系统道:「不好意思宿主,这个作者之心不让说,所以暂时还不能告诉您。宿主如果想知道,还请按主任务进行,到时剧情爽度完善,该知道的,宿主都会知道。」   「……我觉得吧,你没有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敬业了。」   这个回答很官方,很敷衍,说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走剧情。   明明刚穿的那天,系统还给他理清思路来着。   但是系统只是说:「奥利给!」   琴寂:「……」   行,这逼眼中只有任务。   琴寂叹了口气,垂眸,将宋欺霜给他的传音符反复看了几遍,似乎真的就只是外观不同。   他疑心渐消,将传音符收入储物戒,放的时候,差点连昨天摸好的鱼一块放了进去。   画里的少年半边身子都倚在红柚木桌上,两条长腿交叠,看似随性恣意,琴寂却知道,当时的段韶风,浑身都是戒备跟警惕。   精致眉宇间凝聚着霜,冲破皮表上那一丝未脱的稚气。他什么都不需要做,身上气势便强大得惊人。   好看是好看,却没必要贴身带着。   哪里搜出来的,重新放回哪里去。   等琴寂塞回枕头下,就去雪地里捞段韶风了。   说实话他挺忐忑,毕竟段韶风走火入魔的样子是真可怕。   书里说是因为修习错误的心法导致走火入魔,段韶风的心法是云呈离传授的,可想害他的却不是云呈离。   云呈离教他的心法无误,只不过被傅渊偷偷篡改了,后者是云呈离的亲传弟子,按辈分算是段韶风的师弟,心法经他之手交给对方,自然不会惹人怀疑。   傅渊之所以这么做,可能是因为嫉妒,可能还有些别的心思。明明只有两岁之差,修为却远远不及段韶风,他们又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存在放不放水。   见不只是修为,剑术、悟性、洞悉,样样不如对方,甚至连师父云呈离都比起自己更在对方身上花功夫,傅渊那颗本就不纯的心彻底黑了大半。   他开始学偏门走道——   只需添上那么一笔,好好的无情道心法,就有可能逆转,变为欲之道。   修无情道之人一旦修了欲之道,至纯至净的灵脉受到侵害,素来被刻意压抑着的七情六欲,将会被成倍放大,甚至爆发。   若不制止,疯魔是早晚的事。   段韶风能撑到秘境试炼开启,寒泉功不可没,可眼下段韶风的情况明显比原著里要严重。   说来,都是自己这破体质的锅。   其实昨晚琴寂把段韶风绑了后,引导他体内乱窜的灵流,这法子是完全行得通的,等同于将欲之道再次逆转。然而不清醒状态的段韶风实在闹腾,逆转途中需得保持清醒,琴寂不方便打晕他,说话就下禁言咒,看的话……就看吧,反正看又不会少块肉。   于是,昏暗的烛光下,一双清粼粼泛着冷光的眸子直直扫来,琴寂就这样被盯了一整个晚上。   什么叫与鬼共枕!   什么叫转头遇见鬼!   这就是了!!!   初次看到,琴寂差点没被送走。   忍着发凉的背脊继续前行,看到雪里只剩下根绳子,以及活像是摔出来的人坑,顿时尖叫出声,“没了,又没了!”   “什么又没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琴寂惊恐回头,对上一张.健气的脸。是李曜,“你怎么了,是丢了什么重要东西吗?我帮你一起找找吧。”   不用,丢了只主角而已,不重要。   “没,你怎么出来了?”琴寂问。   “今早不是主峰的人来外峰找少宗主吗,我被吵醒的。”李曜挠了挠头,“想着等会儿傅渊师兄就来授课,干脆就没继续睡,我以为你也是出来等傅师兄的。”   琴寂闻言一愣,“等等,怎么又要授课?不是还没到晚上吗?”   他抬头望了下天,怀疑道,“不是吗?”   然后他被告知由于入冬,山上气候过于严寒,夜训被调到清晨进行。   好啊,晚上不给睡,现在连白天都不给了,修真界教育局热线多少?投诉一条龙!   琴寂快要被气死了,别人勤苦练剑,他励志划水,挨批也要划,划到傅渊被一名弟子叫出去,对他们说,“先放松一会儿,等我回来再继续练。”   “切记遵守宗门宗规,不准喧哗,不准斗殴生事,要不然后果什么样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是,师兄!”众弟子齐声。   眼见傅渊离开,薛祁剑举着木剑的手垂下,目光有意去寻记忆中那抹仙鹤般的身影。   昨日下午,他和其余几名弟子一起被玄天宗的少宗主,也就是段韶风带到主峰审问了一通。   确切说,不能算审问,大抵是问他前几天都去过哪些地方,三坛果灵酒是否他自己喝的,以及若干可有可无的小问题。   语气有点沉,薛祁剑爱慕对方已久,意识到此事或许非同小可,便将换房间一事实话实说了。   他说完,见段韶风脸色骤变,心思一动,“敢问小师兄究竟发生了何事,若小师兄信得过我,我愿意为小师兄分忧。”   玄天宗少宗主容貌惊鸿,哪怕从未下过山,民间也略有所听闻。薛祁剑会选择玄天宗,不仅是因为玄天宗乃天下第一大宗,还有这一缘由在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博好感度的机会。   然而段韶风只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态度冷冷淡淡。   明明年纪不大,眼神却是如刃般刻到骨子里头的冷峻。   薛祁剑不敢与其对视,正汗流浃背着,就见段韶风勾唇,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抬手示意两名弟子把他给请了出去。   这算什么?   薛祁剑心有不甘,握着木剑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趁着休息时间,弟子们纷纷坐下小憩。有句俗话说得好啊,八卦是人与人相处最基本的沟通方式。   多名血气方刚的男修围坐在一块儿形成个小集体,不多时便有人开了新话头——   “诶诶,你们说宗门内最漂亮的女修是谁啊?”   “那还用问,必然是濯涟峰的段小师兄!”   “你神经病啊!我问的是女修,你提男的干什么?!”   “男的怎么了,小师兄虽然是男的,可他长得比任何一名女子都好看……我不是说长得像女孩儿啊,就是那种带着棱角的美,男孩子独特的锋利美感懂吗?见过他一眼我就再瞧不上任何人了。”   “我也是我也是!”   “你俩未免太夸张了罢,小师兄好看是好看,可总觉得没谁驾驭的了,断了袖铁定也是在上面的那个,你们想被压吗?”   “……咳,仔细想想,我还是比较喜欢柔弱那卦的。”   “哈哈这好说,在下不才,肚子里没多少文墨,家里头倒是有不少小钱。进玄天宗之前曾有幸得见民间一美貌女子,名花影,那才是真正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惊鸿一瞥啊——可惜已与万仙楼楼主定了亲,将于两年后的春分举行大婚,你们没机会了!”   众人喝倒彩。   “那花影不是个风尘女子吗,花了钱谁都能上,怎么跟我们光风霁月的小师兄比?而且说这么多,你们怎么都不提一句我们宗主的爱女,云幼怜云师姐?”   “……”   琴寂找了块阳光充足的大石头坐下,从储物戒翻出话本跟瓜子,安安静静地晒起了蘑菇。   跟那边聊地热火朝天不同,这边就像自了闭。   隆冬时节,阳光不算热烈。   淡金色的光碎星般普洒而下,照得青年一头雪白的发闪闪发着光。   头顶忽然被一抹阴影笼罩,光线变暗,琴寂动作滞住,慢半拍地仰起脸,立刻与一双眼睛对上。   短暂的沉默后——   琴寂:“嗨?” 第七章   ——是薛祁剑。   他本就来者不善,乍听这么声欠扁的“嗨”,顿时血气上涌,五指攥紧,强行忍住。   嘲道:“居然把话本和吃食一起带过来修炼,你可真是好雅兴,还是说你对你自己非常自信,即便每天浑水摸鱼,也敢保证两年后一定能入得了内峰?”   薛祁剑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琴寂,琴寂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琴寂从对方那双充满挑衅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精神小伙气质。   “……”就很挫。   “你这头发不是天生的吧?”薛祁剑见他不应,以为他是心虚,冷笑一声,道,“还是说你是个妖修,亦或是向妖修请教过易容术?我瞧你灵力稀薄,根本配不上你这张脸,想来也是易容上去的吧?”   琴寂白眼,好嘛,说我头发不是天生,是想说我天生秃头,还去植了发?修真界能有托尼老师?   ……还又是妖修又是易容的,精神小伙的思想果真与众不同。   “奉强者为尊,是这世上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就算易容得再好看又如何?”薛祁剑露出一丝讥笑,双手抱剑,慢悠悠地道,“玄天宗不比万仙楼,那地方的人包括他们楼主,都只看脸,最适合你这种空有副福好皮囊却无实力的小白脸。你若早早去了那里,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对着一堆破烂打发时间,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   琴寂手指一顿,“破烂?”   对方眉头一皱,“重点是这个?”   琴寂顿了顿,“我没懂你来找我干什么。”   他正读到精彩部分,耳旁总被人絮叨也怪烦的,想着炮灰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赶紧打发走,“你不直说,那让我猜猜,嗯……你是想问我乞讨点瓜子壳吃还是——”   “乞讨”二字用词不予置评。   薛祁剑顶着越变越凶恶的神情,往琴寂面前丢了把木剑,杀气腾腾,“上次你自称是我爸爸的事我还没跟你清算,起来,我们打过!”   琴寂视线落到木剑上,“是你什么?”   “爸……”万幸悬崖勒马,薛祁剑神色一怔,待看清青年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险些被耍。   他瞳孔收缩,羞火涌起,咬紧牙就朝对方狠狠刺去——   _   李曜是个自来熟,无论待在哪个圈都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他哈哈大笑完,条件反射地去瞥被他黏了几天的琴寂所在的方向。   这一瞥,可不得了。   他居然看到后者被一把木剑结结实实地扎进了左肩!   而扎他的人背对着,虽看不见脸,可那身形,那装束,不是薛祁剑还会是谁?!   李曜瞬间就炸了。   他炮仗似的冲过去,没多想,没细看,一个上头,从后方圈住薛祁剑脖子就死劲儿往外拖,声嘶力竭,“我去你大爷的薛祁剑——你个死贱人竟敢对我家琴师弟动手!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你找死!你找死!!你找死啊!!!”   薛祁剑反应了两秒,也半挣扎半嘶吼,“李曜你个龟孙儿……给老子放手,你放不放手?!”   “不放!琴师弟他流血了,他都流血了!他这么好看的人你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不是人?!给老子死,给老子死啊!!!”   琴寂:“……”   默默看了眼压根没流血也没伤到的肩,琴寂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娇弱”地往后一倒,话本掩面。   “咳……劳驾,我觉得我快不行了,能不能来个人提前允我回房歇息。”   立刻有弟子围上来,“你怎么样,你坚持住啊!”   “把手拿开,我给你看看伤势。”   “傅渊师兄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再多撑……”   话本移下,露出一双翦水秋瞳。   众弟子僵在原地,卧槽,这人长这么好看的吗?!   为什么以前从没注意过?!?!   态度转眼间变了,“被骂就被骂了,走,我扛你回去休息!”   “回什么去,快去请拂春峰的林长老过来看看伤势啊,这起都起不来,肯定伤的不轻啊!”   “对对对,我去请林长老,我去请……等下,拂春峰没有令牌根本上不去啊!”   鸡飞狗跳,焦灼不已。   那边李曜还在与薛祁剑互掐。   几名弟子上前劝架,见两人扭打成一团分都分不开,心急如焚。   “李师兄,有话好好说啊,你先把薛师弟放了!”   因偷袭略占上风的李曜:“不放!这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害我师弟,我今天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娘的,老子早想这么干了!”   被偷袭略占下风的薛祁剑:“滚!你们都别管!李曜你有种掐死我,掐不死我待会儿死的就是你!!”   “哟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啊,掐不死他待会儿死的就是我,好!薛祁剑!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听清这一切的琴寂:“……”   不是吧乖乖,玩大了乖乖?   他就想偷个懒,要不要这么难?   勾起食中二指,琴寂正思索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把那两小子轰分开,忽的察觉有人靠近,动作一顿,默默地躺了回去。   傅渊回来的正是时候。   琴寂躺平后刚这么想,就猝不及防听见另一人的声音。   那声音如拨古弦,明显不是傅渊的。   “谁的祭日?”   此话一出,上一秒还满场“啊啊啊”如丧考妣,下一秒就因这冷静过头的声音,仿若被当头浇了一盆子凉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来者墨发半束,蓝衣广袖,端的是高辈之姿。可除了拥有一双过于冷冰冰的眼,站在那里的,根本就是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   全场寂静。   “段……段师兄。”忽然有弟子怯懦地喊了声。   “你们在干什么?”段韶风冷冷的声音从斜侧方传来,“傅渊不在,你们就是这样修炼的?”   冻得那弟子一个发抖,脚软发麻,险些没给跪下。   旁边的人深吸口气,硬着头皮上前,“禀……禀告师兄,是薛祁剑跟一名师弟比试时不小心刺伤了对方,李曜和那名师弟关系不错,气不过就跑去与薛祁剑动了手,然后……”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刺伤谁?”段韶风声音听不出情绪,距离却近了一分。   “琴师弟,琴倚之。”李曜跳出来大咧咧道,“他被薛祁剑刺伤了,受了好重的伤,可能都流血了!”   薛祁剑立马反驳:“不可能,你胡说八道!我那就是把木剑,怎么可能一刺就流血,而且我根本……唔。”   有法术声闪过,再来薛祁剑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   是禁言咒。   随着脚步声拉近,琴寂都能感觉到段韶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了:“……”   却依旧保持话本覆面,走的安详之态,无力地瘫在地上,自欺欺人。   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然后被阳光刺得眼皮子一疼,话本被抽走,模糊间,琴寂看到对方的身形,朦朦胧胧得像是一道虚影。   段韶风翻开几页话本,粗粗一看,粗粗点评,“玩物丧志,没收。”   不——   琴寂向天伸出尔康手。   被一对凤眸瞥过,又不争气地缩回去。   “伤哪了,过来我看看。”   心,心伤着了。   你有本事掏出来看看啊。 第八章   拂春峰。   冷风穿林,枝叶簌簌。   屋舍内,琴寂坐于席旁,双手拢袖,定定看着一张人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段韶风抱手倚在一旁,“怎么样?”   “没事没事,除了体质有些奇特外,其余什么问题没有。”林红深摸着下巴直起身,含笑问,“话说回来,这真是外峰的弟子?我看着不太像啊,这样貌……啧啧,以前怎么从没注意过。”   白发白衣,自古很难有人驾驭得了,而这人不仅驾驭得很好,更衬得他似皑皑雪景中品着乌梅酒的乘鹤谪仙。   段韶风道:“每年都有新弟子入外峰。”   林红深点点头,道:“也对,前几天才刚收几名,包括外面跪着的一个,也是新入门的外峰弟子吧。”   他指的是薛祁剑。   段韶风没什么表情。   “不过凭这个样貌,别说是民间,放到修真界也数一数二了,就是资质有点差,身上灵力薄弱得可怜……但那有什么关系呢,长得好看也是种本事!”林红深越瞧越啧啧称奇,“我说小师侄,你今后要是一不小心长残了,这宗门第一美……咳,第一标致皮囊的名誉,可就得拱手让人了啊。”   拱什么手让什么人,你小师侄不会长残,我也不要那玩意儿!   琴寂感觉自己被坑了,非常担心自身性命安全。   作为师叔,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家师侄脾气有多恐怖,最恨别人拿他做比较?你这么说,他肯定分分钟——   “师叔若没其他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语气无波无澜,表情也是淡淡的,显然不放在心上。   琴寂:“……”好吧,龙傲天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话落,就见少年转身看过来,明白前者眼睛里的意思,琴寂慢吞吞地起身,准备随对方离开,但还没走出门,又被身后的声音喊住。   “等等。”   段韶风回首,柔声问,“师叔可还有事?”   “你留下,让我看看你的灵核。”林红深凝重道,“你带来的这名师弟并无大碍,倒是你,脸色有些不妙,最近修炼可出了什么岔子?”   段韶风道:“没有。”   林红深狐疑道:“真没有?”   段韶风“嗯”了一声,表情管理得滴水不露,看得林红深将信将疑,尚在沉思,皱起的眉宇忽地松开,视线落到少年的身后。   而在他身后,白发青年正无声又清晰地做着口型:他骗人。   因为林红深的目光,段韶风也有所察觉跟着转向来。   琴寂收放自如,瞬间稳住,看天看地看手指,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再抬眼,果然发现段韶风收回了视线。   “就算有,师叔怕也是帮不了我。”   你可以质疑我人品,但不能质疑我医术,林红深听闻后立马不乐意了,“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明知你师叔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类话。这样,今日我要是治不好你,把我名字倒着念!”   *   出了竹舍,琴寂扯住步伐过快的段韶风的广袖,“小师兄,深……”   “他是不是没事,是不是?段师兄你看,我真的没有故意伤他,只是想和他来一场公平的比试!”薛祁剑在竹舍外跪了大半天,一见两人出来,连忙跑过去解释,“动手前我给过他一把木剑,是他自己没接的,而且他那张嘴……”   想起被吭得差点喊爹,薛祁剑就恨,“我是觉得师兄上次找我一定是被这个人发了难,有难言之隐,我就想着为师兄出气,所以才——”   话未断,膝盖突然窜上一股酸麻,是跪太久导致,薛祁剑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在心上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薛祁剑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了,正欲爬起,头顶上方先传来声音。   “难言之隐,出气?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何难言之隐,你要帮我出什么气?”   语气戏谑,像是觉得很可笑。   薛祁剑动作猛地一僵。   段韶风等不到回答,眸底冰冷一片:“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私底下闹事,不如光明正大的来台上闹。”   “三个月后的外峰比试会签定生死状,只要签了,就算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也是技不如人,怪不得谁,你俩意下如何?”   系统:「解锁多余支线任务:外峰比试。」   这个“多余”就很有灵性。   琴寂:“???”   琴寂:“等等,明明是他……”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薛祁剑听到这话,以为小师兄是给他机会,不免心中窃喜,望向琴寂的目光也充斥着得意和“你死定了”的笃定。   琴寂:“……”这找死玩意儿。   想玩你爹就陪你玩。   找死玩意儿想站起来,膝盖却使不上力,抿了抿唇,胆怯又充满期待地伸出手,“小师兄,你能扶我一……”   话刚起,又立即消声。   段韶风连眉尾眼梢的线条都是锋利的,眼风轻飘飘扫来,薛祁剑却像是被冷刃在身体上剐了数刀。手僵于半空,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   他是真的被那双眼眸里的不近人情给吓到了,如坠冰窟。   倘若摔倒之人换做别人,自己只是在旁边看着,恐怕也会非常轻蔑地插上一句嘴。   ——是什么,让你指望着小师兄会伸手扶你一把的?   回主峰跟外峰是同条路。   一路上安静无言,气氛安静到诡异,诡异到窒息。   在琴寂开始跟自己的手指头对话,这份诡异才终于被打散。   “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少年声音淡淡的。   琴寂小动作一顿,随即记起来,“噢,我是想问小师兄明知自己身体有异,为何不听深红林长老的话,去请云宗主帮忙?他是宗主,一定能帮到小师兄的。”   对于“深红林”三字,段韶风嘴角轻轻一扯,似笑而非,不予置评。   “云宗主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我的事?”   “可我听说云宗主对你比傅师兄还要严格,我以为对一个人越严格,就越是重视那个人呢。”   这话可谓往人心上戳刀子,段韶风步伐一顿,冷冷瞥他:“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小师兄你能安好无虞,万事都得先为自身着想啊。”琴寂说得毫无负担。   《风花雪月秘戏图》以上帝视角看,云呈离真算不上反派,只可惜智商不高,疑心病重,容易被人三两句忽悠,做出对主角不利的事。   心法为云呈离所创,有无改动对他而言一目了然。如果段韶风能收起他那强得过头的面子和自尊,主动去求云呈离,或许造成不了原著之后的局面。   但琴寂知道,他不会。   这小子放不下那个面子。   所以重点只是后面那句——“就想小师兄你能安好无虞。”   好感度好感度好感度!段韶风凶巴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还怀疑你是不是魔修派来的细作,你要再惺惺作态,我立刻送你去见云宗主,让他用鞭子审你。”   琴寂:“……”   *   洛水峰山脚。   树影层层叠叠,花草野蛮生长。   琴寂远远看到一人,那人穿着玄天宗弟子服,身形颀长,面容浸没在如血残阳下,稍许有些看不清。   离得近了,琴寂才发觉对方眉清目秀,正是清晨才见过的宋欺霜。   他换了身衣裳,不再是之前那束紫衣装扮。   “见过段师兄。”宋欺霜揖礼道。   段韶风点头,刚要说什么,琴寂忽然敏锐地一皱眉,低喃,“什么声音?”   四周只有风声,鸟声,枝叶沙沙声。   宋欺霜微笑道:“师弟真是好耳力,这居然都听得出来。”   接着衣袍一摆,从原地让开,他身后空无一人,可若视线下移,即能看到在宋欺霜的身后,躲着一只又圆又矮的小猫。   小猫尚是幼崽,不及巴掌大。   毛茸茸一团,发出奶乎乎的“喵喵”叫,那是令人心都要融化的声音。   段韶风敛下眉眼。   琴寂内心一惊。   来了来了,造就你成为美强惨惨惨的一个重要伏笔它来了啊!!! 第九章   外峰宅院。   琴寂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一脚把椅子勾了出来,人坐了上去,肩膀放低,就趴着彻底不动了。   书上读到的文字,和亲眼目睹看到实景,是完全另回事。   如果站在段韶风的角度,亲眼看到自己的灵宠在陪伴自己两年后,被人活生生剥开肚皮,取出内胆,残忍地杀害,最后扔到秘境最底层喂妖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别说是他了,是个人都难以接受吧。   也无怪乎他会在秘境中失控。   “但话说回来,原来那只炮灰小猫是宋欺霜送的?他……”琴寂喃喃自语,总觉得快要记起宋欺霜是什么身份,但就在这时,李曜突然跟个劫匪似的闯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呼之欲出的头绪就这么断了。   他连门都不敲,没看到琴寂脸骤然黑了,在后者身上来回检查打量。   “师弟你没事吧,薛祁剑那厮真的没有伤到你吧,段师兄都亲自送你回来,莫非伤的不是手而是腿?”   说着,低身要去碰琴寂的大腿,手还没碰到,被一脚踹地仰倒在地。   李曜愣了两秒,震惊坐起,“琴师弟,你踹我干嘛?”   “不是我干的,腿中了法,谁靠近踹谁,宗主来了也不好使。”   *   三个月有多久,琴寂就种了多久的蘑菇,期间隔三差五能碰上一次走火入魔的小美人疯子,琴寂对此已见怪不怪了。   次次都是在半夜,还次次都搞突袭,时不时整点奇奇怪怪,不知从哪弄来的“危险”道具,虽然最后都被琴寂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打晕了绑起来输一晚上灵力第二天扔后山自生自灭。   熟练得跟做日常任务一样。   转眼间,三月后。   今天正是外峰比试的日子。   其实琴寂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直到李曜专门跑来告诉他,托那小王八蛋的福,他的名字已光荣地上了榜,旁边还附带薛祁剑的名字,成为他对手。   琴寂两眼快速扫过,“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外峰弟子人数破千,通灵石上却只刻着寥寥几十人,“你什么时候被逐出宗门的?”   “……我才没被逐出宗门。”李曜神情有丝丝凄苦,“一年一次的外峰弟子间的比试,都是由主峰的师兄们筛选出近年来较出色的几十人,再来进行比试。整座外峰三千多人,师兄师姐们哪有时间看我们这些还没结丹的菜鸡互啄,其余人根本没机会。”   说到这,千般万般的委屈情绪泉涌般涌上心头。亏他还为这次试炼准备了好久,每天早起晚寝地修炼,负责喊弟子们夜训,结果还是没被主峰的师兄们看到,连着三年,通灵石上还是没有他的名字。   李曜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委屈到最后,眼泪哗哗流下来,琴寂见状惊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如果我知道自己不用比试,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琴师弟你不懂,我本想着靠这次的比试,摸清楚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好给两年后的秘境试炼做做准备,结果师兄们压根没看到我的努力,名字都不配登上去,你说我能不哭吗……”   李曜哭得整张脸都湿濡了,用袖子一顿擦,擦到一半,琴寂递过去条帕子,李曜接过后直接猛擤了把鼻涕。   “我真的好羡慕师弟你,刚来几个月就能被师兄们看到,是不是人和人之间的起点生来就是不同的,不论我再怎么努力,师兄们都注意不到我……还是说他们都喜欢长得好看的,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琴寂盯着那条满是鼻涕水的帕子,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李曜此番话有些冒犯到他了,意思不就指自己是靠的脸才苦登通灵石?虽然他也不想就是了。   但看李曜哭得那么惨,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琴寂选择相信对方是无心的,他为人又比较大度,并没有放在心上,正要对李曜说一句“是的,很重要,你不行”,故意噎他一下,有人却先一步回答了李曜。   “脸当然重要,可是在拥有压倒性的强大力量面前,再漂亮的脸蛋都只是虚设。”薛祁剑的声音从泱泱人群里传出。   他挺胸跨步地走过来,瞥了眼哭成花猫脸的李曜,嗤笑一声,再睨向琴寂,“现在知道怕了,想哭了?哭也没用,不过你要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或许会考虑手下留情。”   话落,见琴寂和李曜两个人疑惑对视,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人言,薛祁剑陡然厉声道:“我问你,你和段师兄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三个月里,他陆陆续续问过好多外峰弟子,有些说认识琴寂,有些说不认识,其中认识的又说对他印象不深刻,琴寂存在感不高。可明明三个月前,他才和琴寂在洛水峰上大闹了一场。   当时对方身边围了多少人,就为他的容颜,各个争先抢后地问候他伤势,闹得人尽皆知。这仅仅才过了几个月,众人描述起来,又怎会那样轻描淡写?   那群人不是不记得,而是反应很平淡。平淡到不正常。   思来想去,薛祁剑觉得有一种可能性十分大:琴倚之,或许不是玄天宗弟子。   前段阵子才有宗门里被魔修安插细作,主峰长老秘密捉拿一事的传言流出。如今想来,十之八.九是真的,琴倚之就是那个细作,段师兄是为了揪出——   “其实也没什么。”琴寂坦然地说,“就是在床上打过几回架,互相脱了几次衣裳的程度。”   “他掐人,咬人的时候特别狠,需要用绑的才能制住,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可以去试试。”琴寂看着薛祁剑和李曜崩坏的表情如是说道。   *   外峰的比试一年一度,虽然不能算很正式,可是经过筛选,从上千名弟子里挑出几十人,还是十分值得引起主峰的人重视的。   毕竟那几个人代表的,是外峰最出色的能力。   若是资质出群,被主峰的师兄们看中,收入门下,直接跳级进入主峰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外峰弟子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   不少自以为会被登名却没登名,内心酸溜溜的人,就非得靠嘲讽贬低别人,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这次比试都是些什么鬼,郑子茗师兄的名字刻在通灵石上我还能理解……黎月,琴倚之,这都是谁啊?”   “黎月是不是那脸上有疤,长得很丑的孤僻小子?他居然也在上面?”   “对,就是他。那丑八怪资质差到离谱,就是个啥也不会的草包,真不知道师兄们是怎么选人的,居然会选他。”   “长得丑资质还差的,就只能努力修炼了呗,嘿嘿,他对手是郑师兄,到时候看他怎么出丑。”   阵阵哂笑过后。   “那这个琴倚之是谁?”一名弟子指着通灵石上的陌生名字问。   其他人反应怪异,一片沉吟中,有人说:“我好像见过吧,不过应该资质平平,或者长着一张大众脸,没什么印象。”   “哦,那就也是个草包或丑八怪咯。”   “哈哈哈再丑能丑得过黎月?”   “万一呢?”   “我去你快别说了,想想那个画面就令人欲呕啊哈哈哈……”   他们嘲笑地太过火,李曜听着就生气。   琴师弟长这么惊艳,这群人是眼睛长腚上了?   正要跑上去与人理论,被琴寂用手背挡下了,“去哪呢,主峰的人都到了。”   转眼望去,果然见广阔无垠的天边飞来几位身穿广袖长衫的修士,各个足底踏剑,仙风道气。   李曜看了没一会儿,就扭脸看向琴寂,一瞬间生出长得还不如后者的念头。同时,他表情还有点纠结,很想问对方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琴师弟和段师兄是否真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不会是真的。段师兄很少来洛水峰,琴师弟又是今年刚入的门,除了三个月前薛祁剑刺琴师弟一事,段师兄有出现过,其他时间两人压根没机会接触,八竿子碰不到一起。   “琴师弟,你刚才和薛祁剑说的话不是真的吧,你和段师兄之间没有什么,你只是想气薛祁剑对吧?”   对,肯定是这样,李曜心想,而且他们住同一个宅楼,隔壁就睡着别的弟子,要真如琴师弟所言又绑又掐还带咬……玩那么大,还不发出半点声响,根本不可能。   琴寂淡淡望着他,半晌,露出一抹带着点儿邪气的笑,贼蔫坏。   他知道李曜在想什么,“万一是设了结界,你们听不到呢?”   *   主峰这次来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至少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拂春峰峰主林红深,云呈离宗主的女儿云幼怜,宋欺霜、傅渊师兄……我的天,连平日里绝不会大驾光临洛水峰的段少宗主都来了,前年前有这种阵仗吗?”   “没有,今年郑师兄他们大发了。”   几名弟子搬了几张座椅,按辈分来坐,林红深坐最中间,段韶风和云幼怜则分别坐在他左侧跟右侧,然而云幼怜却在段韶风旁边坐下了。   被抢占座位的傅渊与云幼怜视线碰上,后者笑颜如花,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傅渊扭头,见林红深没说什么,也冲云幼怜微微一笑,走到她原来的座椅坐下,背后站着一排侍从。   洛水峰上梅花开得正艳。   这五人随便谁单独拎出来,样貌都是极为出众的,可令人惊叹的是,云幼怜作为唯一的女子,生如远山芙蓉,妍姿艳质,坐在段韶风旁边,却还要相形见绌几分。   他们的小师兄俊美得像是天边的一朵云,高不可攀。   “通灵石上有名字的弟子们都靠前站。”   随着话落,纷纷有人往前走,琴寂见李曜还傻愣愣站着,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低声道:“我逗你玩的,我和小师兄没发生什么,还是纯洁的师兄弟关系,你别多想了。”   说完等了两秒,见李曜木讷地点点头,琴寂才笑着走上去。   而他一上去,段韶风原本看哪里都行的凤眸自然地落到他身上,琴寂与之对视一瞬,笑意立即收住。   偷窥段韶风的云幼怜见状,顺着他视线望过去。雪墨入眼,不禁一愣,讶异道:“外峰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名弟子了?”   宋欺霜笑道:“云师姐闭关已久,难道连宗门每年都会招募一次外峰弟子都不记得了吗?”   云幼怜有三年不曾出过关,三年来进入主峰的人她一个不认识,又怎会认识几个月前才出现过外峰的琴寂。   “我又没问你。”云幼怜撇嘴,眼珠子在琴寂跟段韶风之间来回转,最后低声嘟囔一句,“还是师兄更好看点。”   因为段韶风一直看着他,琴寂又找回了三个月前被盯到浑身发毛的感觉。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被段韶风杀了一万次。这小子今后不会是靠眼神杀,当上冠绝修真界的剑尊吧?   充当司仪的主峰弟子,还在阐述比试规则和生死状。琴寂抬袖挡脸,挡了一会儿发现没用,不由往人群里遁。   可无论他遁到哪,少年的目光总能精准无比地追上他,瞳仁乌黑,黑得发亮,也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   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他本身不是爱较劲的性子,但莫名就是和段韶风较上了。别说他路子野,自封修为八成不说,光用剩下那两成法术,把小疯子吊起来打都不成问题,还敢和他玩干瞪眼?   简直活腻!   一炷香后,琴寂开始在人群中疾跑。先前他还在放狠话,这会儿只是心道:只要我跑的够快,你眼珠子就特娘的追不上我。   纵使存在感再低,在大庭广众下堂而皇之疾行,司仪不可能不注意到,大吼:“那边那位穿白衣服的弟子,不得疾跑!——站住!!!”   这司仪别的什么没有,就是嗓门忒大,吼得琴寂下意识刹脚,刹得太快,撞到了人,踉跄几步后,琴寂靠本能一把抓向对方。   这一抓,直接抓到对方的腰带,好在是系得较牢,没被他当场扯下。   借力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甫一抬眼,心脏瞬间绷紧。   被撞到的是名黑衣少年,只身站在人群边缘。   碎发乱糟糟地遮住眼睛,肤色异于常人的苍白,配上左半边脸上像是皮肤烧烂的疤,气质阴郁,尤为可怖。   “对不起啊。”琴寂连忙松了手。   少年没说话,须臾,沉默地提了把自己的腰带。   琴寂看着也不觉尴尬,道完歉,就在少年身旁站着了,因为他发现段韶风不再盯着他看了。   比试开始。   林红深一拂袖,空无一物的土地立马凸出十几座擂台。   琴寂找到自己的擂台,刚站上去,薛祁剑的眼神跟他碰上,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显然被对方之前那番话雷得不轻。   “我他妈倒要看看,你的身手是不是跟你胡说八道的本事一样厉害!”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直冲而来,琴寂轻巧巧地避过,他两手空空连剑都没带,“好嘛,你无法接受是你的自由,可你也不能说我胡说八道罢。”   薛祁剑觉得他是瞧不起自己,气得火冒三丈:“你欺人太甚!”   “呵哈,我也觉得,对不起。”琴寂食指一划,灵力弹出,远远折了一根梅枝吸入手中,“那我拿这个跟你比试。”   更欺人了。   赢了或许就能进主峰,一年才有一次的机会。所有擂台都打得万分激烈,意图非常明显。   可到了琴寂这边,一个砍,一个躲,好好的比试整得跟儿戏似的。   薛祁剑摸都摸不到他尾巴,气急败坏:“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他真的是往死里打,琴寂也真的是躲得很轻松。   虽然段韶风说过生死不论,薛祁剑出的都是狠招,琴寂也势必要把存在感搞到最低。   要赢,但要赢得像躺。   两年后的秘境开启之前,他最好当个透明人。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琴寂握住梅枝一端,着力连刺过去。   虽然看上去很乱,像是胡乱地刺,其实都是有规律的。   初次看到,薛祁剑以为都是虚招,便专注于攻,没放在心上。   谁知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几连下后,薛祁剑身形突然不稳地踉跄了下,即使很快调整过来,却还是踩入对方挖好的陷阱当中。   几乎是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琴寂攻速猛然加快。   疼痛游龙似的袭来,薛祁剑手中长剑坠地。   “哐当——”   他目光讷讷下移。   看似一折即断的梅枝,竟穿破防御力甲级的锦料,结结实实地扎进了薛祁剑左肩。   而这个部位,正是他多月前,用木剑刺向琴寂的地方。   梅枝被丝丝灵流包裹着,阻懈薛祁剑周身经络,让他在一炷香时辰无法使用灵力。   胜负自然分晓。   看着薛祁剑难以置信,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琴寂抛开梅枝,高高兴兴下了擂台,然而他没能走多远,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云霄。   那叫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出人命了!”黎月和郑子茗的擂台旁,有人惊恐大喊。 第十章   那边擂台,郑子茗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台下弟子看向黑衣少年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就是这个少年把郑子茗伤成这样。   “……这是黎月?郑师兄居然败给了黎月?!”   “不可能,郑师兄筑基境圆满,怎么会输给一个炼气阶弟子?!”   “长老,师兄师姐,这个人肯定是修炼了什么妖法,你们刚刚也看到他出手有多狠辣了吧!我们玄天宗弟子怎么可能会……”   “都肃静!”林红深一声喝下,场面霎时鸦雀无声。   几名主峰弟子跃上擂台,替郑子茗检查完伤势,合力将人抬下去之后,其中一人回到林红深身旁,抚耳不知说了句什么,林红深脸色微变。   他布下一个阵法,拉段韶风等人传音入密。   众人见状,窃窃私语。   “我的天,传音阵都开了,郑师兄不会真的死了吧……”   “说不好,瞧林长老这脸色,情况肯定不容乐观。而且,郑师兄被抬下去时流了那么多血,即便能保住条命,以后恐怕也不能修炼了。”   “这么严重?!黎月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   琴寂也跟着往擂台上看去。   站在那上面的黑衣少年显然没搞清楚状况,握住剑柄的手细细密密发着抖。   他在害怕。   一炷香后,主峰商量下来的结果出来,归类意思,就是先不论这场比试人人都签了生死状,郑子茗虽然身受重伤,性命却无大碍,也就是今后能否继续修炼的问题,黎月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很多人都不满这个结果,然而不满归不满,却没人敢反驳主峰的人。   林红深见外峰弟子态度还是好的,温和一笑,转而去问黎月:“看你的招数,倒不像出自玄天宗,敢问进入宗门之前,你师从何人啊?”   黎月一开始没回答,等被扔了一身的瓜子壳,才发现这话是在问自己,抖着嗓音说:“……回长老,我没有师父。”   林红深顿了顿,“那你可知你的出生地在哪吗?”   咋的,查户口了?   琴寂刚把那弟子身上的瓜子全抢过来,打算自己嗑,就见黎月把头埋得更低。   他个子高,却总驼着背,一身颓丧的郁气挥之不去,林红深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遍,问到第三遍时,黎月终于开口,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不,不知。”   林红深笑容逐渐收敛。   他忽然扭头看向段韶风,后者顿了一会儿,也撑起腮帮子与之对视。   两人不知在传音阵里说了什么,就见段韶风无奈地叹口气,甫一起身,藏蓝绣琥珀纹的长袍便如青鸟般于空中掠过,划出惊心动魄的美景。   再眨眼,一张拥有比远山木芙蓉更甚的脸的主人踏上了擂台,同黎月对峙。   一美一丑,霄壤之别。   台下隐约响起起哄声,黎月捕捉到几句内涵他的话,更加自卑地埋下头,但这些话很快就消音了。   琴寂往他们嘴里塞了块石头。   “靠,你有病啊!”   “你有药啊!”   雪发披落肩上,映出月华般的玉颜。黎月愣愣眨了两下眼,段韶风也看到了,面不改色地移开眼,“跟我对几招,赢了你就可以留在玄天宗。”   这话就有点欺负人了。   谁不知整个玄天宗除了宗主云呈离,几乎没人能束缚他们小师兄,一旦动起真格来,就是林红深这种长老级的人物,都自叹不如,遑论一个常年在外峰受到欺辱的阴暗的小子。   显然,黎月选择了逃避,他自知不可能赢对方,只躲不攻,段韶风试探了他好几下,渐渐失了耐心,拟了个虚招骗取黎月露出空隙,下一秒,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抵上喉颈。   “我只需轻轻一动,你便身首异处,即便这样,也没任何关系吗?”   黎月嘴唇被他用牙齿咬破,血珠子挤出,滑落苍白的下巴。   他隐忍不发,段韶风也没继续为难,收了剑,“离开吧,原因是什么你应当……”   背身的刹那,黎月不知为何,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到可怕的灵流,就见一条由黑焰凝聚形成的火龙从他手掌游出,带着黑到发紫的魔气,以破弦之势径直冲向段韶风。   如此距离,非死即伤!   电光石火间,琴寂在台下拨了个响指,一道白光迸射而出,打中段韶风的小腿肚子,少年身子往旁倾去,正好与黑焰擦肩而过。   那黑焰尚且无法改变轨迹,直直袭向后方林红深等人,被云幼怜与傅渊合力击碎。   少女一甩袖,姣好的容颜露出愠色:“好你个月氏异族,身怀魔族之血,竟还敢偷袭我师兄,简直不要脸!”   说罢唤出长鞭,朝擂台狠狠抽去。   黎月望着自己掌心,像是不知道刚才那条焰龙是他释放出来般,神色又迷茫又震撼,听到声响抬起眼,一条长鞭就劈头盖脸抽了过来。   他眼皮跳了一下,被硬生生抽翻在地。   好痛……   还没起身,又是一鞭,黎月双手抱住了头,段韶风赶在鞭子落下之前,徒手接住了那一鞭,“够了。”   “小师兄,他……”云幼怜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但对上段韶风冷淡的眼神,只好瘪起小嘴收回长鞭,安分地坐了回去,不再攻击。   傅渊看了她一眼,重新望向擂台:“那么,该如何处置?”   *   山林已经开始下雨,天空灰蒙蒙一片,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打在树叶上,打出清脆的节奏。   玄天宗山门口。   黎月捧着满是补丁的包袱,沉默地跪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不论守山门的弟子怎么赶,他都不肯起身离开,过长的刘海遮住泛红的眼角。   一脚踹在身上,黎月面色煞白,却和木偶似的,不会喊痛,亦不会反抗。只是用力地搂紧怀里包袱。   剧痛无止无休,直到喉咙间涌上一股铁锈味,黎月咬牙死撑了片刻,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沫。   灰白色的石阶染上血色,浓烈的腥味弥散开。   那些落到身上的脚才终于停止。   “装、装什么装?!”改踹为抢人包袱。   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瞬间断裂。   比起各种拳打脚踢,怀里的包袱被人抢走,更让少年有危机感。   见他跟条疯狗似的扑来,弟子叫来了俩人,使力按住他的手脚,威胁,“再敢乱咬把你舌头割了!”   黎月死死瞪着他。   包袱脱手的瞬间,黑焰蠢蠢欲动;结被解开,一支材质极好的黑簪子被取出,黑焰呼啸而出。   脸上笼罩层层阴霾,却在快要形成炼狱将人吞噬的瞬间,一捧飞雪蓦地划过眼前。   白发白衣,是那风华绝代,完美无瑕的侧颜。   琴寂一人一块石头塞进那帮熊孩子嘴里,熊孩子看他笑眯眯的,乍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下意识舔了一口,顿时被咸得舌头飞出去,一路骂骂咧咧地跑回去找水,并放话要琴寂等着,“好你个琴倚之,连我们都敢戏弄,看云师姐怎么教训你!”   ……是云幼怜的人。   黎月面容渐露泣血之色,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怒火激的沸腾起来,早晚,会让这些人付出应得的代价……   负面情绪侵蚀了思想,等头脑再变得清明,是男人半蹲下身,亲手用帕子在他脸上擦拭。   雪作肌肤,眉目如画。   黎月长睫颤了颤。   “疼吗?疼的话我再轻点。”   动作很轻,嗓音也温柔。   擦拭完,黎月就被从地上小心翼翼扶起,白衣青年正凝视着他,那双不含任何杂质的眸里,映出了自己的脸。   没有看蝼蚁般居高临下充满鄙夷的眼神。   那一刻心中是何滋味难以诉说,少年略显无措地低下头,嗫嚅:“不,不疼,谢……谢。”   感觉到被人当孩子似的摸了摸脑袋,黎月那张略带稚气的小脸染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暖洋洋的。直到一只手开始拨他额前的头发,少年活像被触了电,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   而他一捂住,就听对方问:“连我也不给看吗?”   黎月后怕地点点头。   “那用这个交换呢?”话落,就见琴寂拿着黑簪子晃了晃,黎月心被揪住,“就,就看一眼……”顿了顿,又补充,“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你不能说我丑……”   琴寂笑着应了,拽起黎月手腕,直接将簪子塞入他手心,两手枕膝,笑容未变,“我肯定不说你丑。”   黎月得到承诺,抿唇顿了顿。他应是非常的紧张,从指尖连带着整个人都泛起细密的颤栗,被一只冰凉凉的手安抚。   耳畔传来男人的再三保证。   ……   雨势骤然小了。   少年吐出口热气,等他视线再变得模糊,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和别人一样害怕地逃走,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黎月心若捣鼓。   “……什么嘛,”良久,就在黎月以为琴寂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后者用略带新奇的口吻开了口,“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意思就是不丑。   什么人啊。   黎月就觉得这个人真奇怪。   除了他们月氏异族,居然还有人觉得,这双开满了地狱花象征着死亡的眼睛,是好看的。   不过……   簪子用力攥紧了,黎月眸色转深,幽幽地想,倒是和那群道貌岸然,活该千刀万剐的家伙不一样。   有点意思。   甚得吾心。 第十一章   自段韶风回到濯涟峰,便一直坐在屋檐下发呆。乌发倾泻如墨,藏蓝鎏纹袍褪去,轻衫一尘不染。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进入了一个无人境界,静静地聆听雨声,但真的就是在发呆。拈着两枚卵石,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   这状态持续足足两小时。   迎风飘进来雨丝,侍童侧首,恭敬地说:“师兄,再这样下去衣服就湿了,还是先回屋里吧。”   “你先进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侍童领命,从隅角拿来把伞撑开放到少年身前,多多少少能遮住些雨,随即转身进了屋。   段韶风又静坐了须臾,忽的回头瞥了一眼。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人后,五指愤然收紧,一枚卵石就这样被生生捏成齑粉,散在空气中,另一枚则被他狠狠掷了出去。   卵石于清涧上方飞过,速度之快劈出两畔涟漪。   风澜剑横于半空,少年夺剑跃入雨幕,霎那间舞得剑花四起银光流转。   似是如此也无法使心情好转半分,沉着脸将本命剑抛上天,剑收到主人的指令泠泠发出冷光,压低剑身后,朝下方人径直冲去。   ……   风澜剑消失踪迹。   段韶风用指腹蹭去唇角血迹。   清冷芙蓉面被血色点缀,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脚边溪涧,一条红鲤鱼嬉戏游过,“小美人心情很差呀,何苦为了个臭男人肝肠寸断,还不如从了本鱼王,本鱼王给你享不尽的……啊啊啊!”   *   濯涟峰下,琴寂第二次被推搡地往后小步踉跄,佝偻着背和对方大眼瞪小眼,满脸写着“无语凝噎”四字。   守峰弟子板着脸道:“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外峰弟子没有小师兄的准可,是不允许上濯涟峰的。”   “那你去通报一声又怎样啊,什么都不去说就赶我,你怎么知道……”话说一半,琴寂若有所感抬头。   天边掠过大片银辉。   风澜剑剑意坠星般随着细雨一同洒落。   他心思微动,没有再跟守峰弟子起争执,沿着折返的路走了。   一盏茶后,琴寂边御剑边骂骂咧咧地上了濯涟峰。废柴装久了都忘了自己会飞一回事。   山林葱郁,飞瀑流泉。濯涟峰上的绿化与洛水峰很不一样,洛水峰众多修士每天都要练剑打基础,伤到一草一木在所难免,以至于大多数都未开灵智,而濯涟峰不同,这里就算是一株小草,都蕴含着丰富的灵气。   琴寂循着残余的剑意来到段韶风住处,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绕到一棵树后,手伸进袖子里,取出一瓶用青瓷装起的药膏。   表面青光浮动,显然是上好的灵药。   跟黎月比试时,他弹段韶风那一下的力道可不轻,这会儿腿肚子上淤青该出来了吧。   琴寂此番来送药,倒是有意要讨好那小疯子,希望不会适得其反。   耳边传来声响,似乎有人跑了出来,琴寂赶忙收起思绪,打算就这么绕出去,谁知还没抬步,衣摆就先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他动作一顿,敛眉看过去,直直对上一双黑不溜秋的猫眼睛。   正是三个月前,宋欺霜送给段韶风的那只灵猫。   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芝麻,芝麻你在哪,快回来!”是个年轻孩童的声音。   远远看到那个打伞冲出来,看上去无比焦急的侍童,琴寂想把衣摆从芝麻嘴里抽出来,可他越是着急不让咬,芝麻咬得越是紧。   芝麻脖子上是戴有铃铛的,有这么一明显特征,想不被发现都难。   眼看侍童朝这边越来越近,琴寂只得抱起芝麻,飞上屋檐途中,挠着它脖颈处的毛发,按摩的同时也防止它乱动发出声响。   “奇怪,怎么不在……”侍童远去后,琴寂吁了口气,明明是好心来送药,整得跟做贼似的。   然而也的确被当成了贼。   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楚,琴寂的衣服袖子就被划了个大口子,冷风灌了进来,他一愣。   这还不算完,因为下一秒,百来道削铁如泥的剑意纷呈踏至。   剑气所到之处,击起碎瓦飞扬。   脑子有疾啊?!   琴寂心中操蛋,托起芝麻飞跃上长廊,一回头就见风澜剑仍穷追不舍,心想大不了破罐子破摔,老子现在就回头把你打折,忽然与拐角处走来的一人迎面撞上。   风澜剑剑意骤停。   琴寂扶住头晃了两下,撞得有些懵,另只手无意识地朝前抓去,抓到一片湿濡,抬眼,一双狭长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是段韶风。   不只衣裳,他连脸庞都是湿的。发尾黏成一缕,贴在肩侧,水珠沿着下颔儿一直滑落到胸前的手背上,泛起丝丝凉意。   琴寂飞快地抽回手:“小师兄,嗨。”   段韶风挑起一边眉,问:“你怎么在这?”   “这个,说来话长……”琴寂一边捻着裂开的袖子,一边偷瞄凌驾于半空的风澜剑。段韶风明白过来,手腕抬起将风澜吸入袖中,轻笑,“那你慢慢说,我听着。”   琴寂这才松口气,认真道:“我来给你送药膏。”   段韶风等了半天,没等到后文:“没了?”   “没了。”   “……那也不长。”凝眸注视着递药的那只手片刻,肤色白皙得腻人。段韶风没去接,只是问他怎知自己有受伤。   “林红深长老告诉我的。”琴寂脸不红心不跳,笑眯眯地回,“之前我受伤是小师兄背我去峰拂春峰,这次小师兄受伤,相比较起,我就只是来送瓶药膏,算不得什么的。”   “的确算不得什么。”   “?”   “演技未免太拙劣。”   “……”   琴寂笑容逐渐凝固,他不喜这种总与预料出现偏差的事时常发生。   这是故意的?还是真被发现了端倪?   不可能,他演技明明很好!   望他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段韶风凝视半晌,反而笑了,漂亮的脸如木芙蓉初绽,抬腕接过来。   “林红,林长老为什么让你来送,别说你是外峰的,主峰弟子濯涟峰也不会让进,你怎么上来的?”   “就……”琴寂想了想,突然转了话,“我偷偷上来的,小师兄,你那位守峰弟子未免太没有人情味,明明只是来送瓶药膏,居然也把我拒之门外。”   此话听上去漏洞百出,毕竟如果真的只是来送药,直接让守峰弟子转交不就行了,何必冒险偷偷上来,还差点被风澜剑捅成筛子。   段韶风显然也不信。   琴寂却另有谋算——他表现得越含糊,破绽越多。比起引起段韶风对他身份的怀疑,感情的可能性更大些。   毕竟没有人会讨厌对自己好的人,心悦对自己坏的人。就是s/m也建立在情/欲之上,人不会无缘无故犯贱。   温琊月也是这样的。   以他持有红眸,异族的身份,在玄天宗一年都还没被发现身份,说没花心思是不可能的。   说起他来,琴寂不禁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山下同自己告别的黑衣少年。黎月不过是他灭族之后为了掩盖身份,刻意编的化名。   接原书剧情,段韶风被黑焰正面打中卧床半月不起,温琊月异族身份败露,见他年纪尚小,不忍下杀手,得宗主云呈离的应允,便将其丢出玄天宗自生自灭。温琊月那会儿已被折磨得全身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无损的,两条腿皆折了。说是自生自灭,但其实没有人认为他还能活下去。   少年带着斑斑血迹和无尽的屈辱,一路远去……再归时,已乃魔君。   琴寂眸色微深。   自己今日施舍给他的好,来日,在他成为魔君后哪怕能记得半分,就不是徒劳。   “你在想什么?”冷不丁听见段韶风发问,琴寂下意识回,“想你。”   虽是贫嘴,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段韶风闻声一怔,不自主把拆穿的话吞了回去。怀疑心道:莫非,这个人是真心喜欢自己?   看着眼前人不沾染一丝尘气的干净眉眼中,隐隐流露出不安,他鬼神使差地想起三月前,从拂春峰回来那段路,这人对他说过的话。   ——“我就想小师兄你能安好无虞,万事都得先为自身着想。”   一年前,宗门内曾显示有魔气波动,林红深从那时候就开始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到。段韶风以为是对方城府深,装成不显眼的外峰弟子扮猪吃老虎不是没可能,所以他才会怀疑给他感觉很怪异的琴寂,即便时间线根本对不上。   事到如今,段韶风却觉得自己多虑了。魔族是黎月,这在几个时辰前已经得到证实。虽然不知是否是细作,但赶出去了总归万无一失。   至于这个人……低眸望去,青年正低头挠着芝麻软乎乎的下巴。因为袖子裂了条大口,动作间露出一截玉白的皓腕。   段韶风无奈地叹口气。   一时间思想丰富了些。   因为心悦他,竟不惜触犯规矩,也要来濯涟峰找他;被风澜剑追得狼狈逃窜,也不忘把药亲自交到他手中。   怎会有如此执着的人。   段韶风唇角扬了扬。“你就这么喜欢我?”   上钩了。   琴寂沉吟片刻,羞赧又矜持道:“……还行。”   “还行?”   “嗯,就……还行。”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极轻的呵笑,情绪难辨,很快被雨声覆盖。   阴翳爬上芙蓉面。   琴寂波澜不惊。   不觉得自己有说错话。   原著中,段韶风极其厌恶直白说爱慕他的人。若说“喜欢”,必会引起更大的反感,说“不喜欢”……小师兄要脸,也必不会高兴。“还行”是最中规中矩的……所以,眼下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思索间,少年抬脚向他走了过来,靠近的同时,手往后伸,琴寂余光觑到他从背后摸出个物什。是个球形物什,里面养着条吐金泡泡的灵鱼。   “这是什么?”他问。   “明心鱼,被它看一眼,你心中所想,便会被它得知。”段韶风黑沉沉的眸子落到他身上,“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你真的特别喜欢我,那我就接受你的药膏。”   太近了。   琴寂步步后退,不知不觉已退到走廊尽头,再往后退一步,人就要掉进雨幕之下。   对方却没有要止步的意思。   “但如果让我知道你欺骗我,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说话间,他已搂过男人的腰,将其抵在长廊的墙上,腿卡了进去,“我就派人去把那个月氏异族找回来然后杀了,以绝后患。” 第十二章   欺没欺骗他,和温琊月有什么关系?   琴寂短时间没想明白,但他也不继续去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这极不得体的姿势。   雨未歇,空气还很湿冷,人呼出来的气息却是无比的炙热。一阵一阵喷洒在脖颈上,泛起难以言喻的麻痒。   琴寂有些颤栗,“小师兄,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段韶风视线落在他莹莹如玉的耳廓上定了定,这样近的距离,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清冽好闻的雪松香,从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散发出来,让人内心宁静。   他缓缓让了开。半晌,像是在回忆什么般陷入沉默。   琴寂也直了身子,抬手摸向脖子,待那股麻痒彻底消失殆尽,他垂眸,往明心鱼方向看去。   明心鱼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相触。   青年眉头一皱。   好tm丑。   明心鱼:“……”   愚,愚蠢的人类。   照常理说,鱼是不会做任何表情的,也没有表情,可这显然并非寻常的鱼可比,是能读心的明心鱼。琴寂刚在心里骂完它,就从这双死鱼眼里看出了对自己的鄙视。   这玩意儿是真能读人心。   可那又怎么样呢?是鱼还是鱼。   琴寂轻轻抚着依偎在他怀里的芝麻。笑容清润,心道:芝麻,你饭有了。   *   十六岁的小鬼果然还是嫩了点,搞什么不好,偏偏搞条鱼试探他。别说他怀里有只克星,就是读心,他完全可以靠现编瞎想蒙混过去。   就这?就这?就这?   跟云呈离一抽就能疼得抽出真话的鞭子差远了。   *   明心鱼被芝麻当成玩具,扒拉在地面上滚来滚去,眼冒金星,格外凄惨。   总归是濯涟峰上的灵兽,化天地万物以灵培育而出。琴寂多少以为对方会训斥芝麻,或者抢起明心鱼不再让它被这样完。   谁知段韶风见到了,非但没有半分要阻止的意思,眼皮薄薄得甚至褶出一丝看戏的笑意。   琴寂:“……”   哪里得罪到他了吗,这条鱼。   如今人也见了,药也送了,琴寂觉得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至于好感度能涨多少,全看这小子的造化跟良心。   略一作揖,正准告行离开,但刚转身,就见外面的雨势突然变大。   琴寂见状,踌躇着是该走还是不走。总不好当着段韶风的面运转灵力使雨水溅不到他身上,一旦这样做,便会被发现修为境界在其之上,那样解释起来不就很麻烦?毕竟都瞒这么久了。   但不那样做,保不齐会变成落汤鸡。   “小师兄,你能借我一把伞吗?”琴寂回首问道。   段韶风一顿,反问:“你看我像是有伞的样子么?”   从头到脚都湿透了,雪色衣衫湿漉漉得贴在肌肤上,依稀能看清薄衣底下优美的肌肉线条。好像从拐角处撞上他的那刻起,他就未曾用灵力弄干过,发梢到现在都还往下淌着水。   确实……不像是有伞的样子。   濯涟峰穷得连伞都没有?   这人先前是去干嘛了,怎么能湿成这样?   虽说他等会儿也会变成这样。   落汤鸡……变就变吧,反正又不会感冒。   琴寂把裂得不成样子的袖子整个撕下,觉得这样行动便利多了,提起衣摆就要冲出去,段韶风突然在背后叫住他。嗓音都扬了一个调。   “等等!”见青年回过头,表情犹疑,段韶风上下扫视他一圈,略不敢置信,“雨这么大,你就这样回去?”   琴寂颔首,说:“天色不早了,外峰还有宵禁,我现在不回去,待会儿就回不去了。”   “那就别回去了,住下吧。”   段韶风面不改色地说着让琴寂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话,忽略其明显脸上的震惊之色,弯腰将芝麻抱入怀里,明心鱼则被他一脚踢到了角落。   朝府门微抬下巴,语气不容置喙:“进去。”   *   濯涟峰景色奇佳,地方虽然不大,多余的空房还是有的。   侍童给琴寂安排到一间环境清幽的雅室,铺好床铺,点了香炉,将一件崭新的素衫叠好放置床边,态度恭恭敬敬地与对其主人无异。   “小的就住在隔间,少君如若有要事,可随时呼唤小的。”   琴寂看他:“少君?”   “少宗主的朋友,自然不可随意喊其名讳。少君如若不喜,小的可以唤您‘公子’。”   ……倒不是不喜,就是他都八百多岁了,还被人喊“少君”,一时间有些出戏。不过出戏归出戏,却没必要跟个称呼作计较,何况被人喊“少君”,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八百多岁的少君啊……还真是年轻。   侍童道:“少君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若一切满意,小的就先告退了。”   琴寂甚是满意,许他先行回去歇息。   侍童礼貌揖礼,却在离开的前一脚,回头饱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青年,暗暗心道,这个人可真不简单。   他在濯涟峰打理多年,还从未见少宗主让别人上来过,何况是在这住下。   宗主的爱女,云幼怜小姐曾有段时间因与宗主闹别扭,死活不肯回主峰,在濯涟峰结界外哭闹了整整三天要少宗主放她进去,都被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   其他人亦是半斤八两。   这位琴公子,究竟何方神圣?   是夜,雨势不减反增,大雨漂泊而下,偶尔能听见轰隆的雷鸣声,伴随着撕开浓浓黑夜的闪电,照得整座濯涟峰亮白如昼。   琴寂换上了件浅蓝色轻衣,更衬得身形纤瘦,冰肌玉骨,气质不凡。他正闭目打坐,听着外头雷声滚滚,心道:今天恐怕真回不去了。   就非常想念那些堆在床头做了记号的话本本。   「好无聊啊,破系统,你出来陪我聊会儿天。」   沦为聊天工具的破系统:「……」   怎么说,三个月都不见青年有喊它,询问过它什么事,搞得它都以为这人已经完全适应了书里世界,不再需要它……顺便还把它给忘了。   事实是,再过一段时间,琴寂确实真能忘了这玩意儿。   一点卵用没有。   完完全全多余的。   就连最基本的关于原著剧情线解答,这玩意儿都崩不出一个屁,不是说敷衍的“作者之心不让”,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奥利给”,除了无聊之时出来聊聊天,还能干什么?   史上最废物系统。   系统:「宿主,我能听到你骂我。」   琴寂:「那可真不好意思啊。」骂不死你。   系统选择性闭嘴,琴寂单方面懒洋洋讥诮,手段从统身攻击到拉踩,快把系统嘲讽哭的时候,听到侍童在房外敲门:“少君?”   他可没发出声音。   琴寂道:“进。”   侍童便推门进来,琴寂的目光在他脸上凝了凝,随后缓缓下移,落到他手里提着的木提盒上。   侍童道:“还不知少君是否已筑基辟谷,小的做了些饭菜,不知是否和你口味?”   琴寂当然有辟谷,却没拒绝侍童的好意。小小年纪,服侍的这么周到,难怪傅渊和云幼怜手下侍童无数,濯涟峰上却有这一位足矣。   琴寂用膳的时候,侍童安静地侍站着一边。虽明白后者灵力低微并无威胁,可房间里突然多了那么个陌生人看着他吃饭,多少觉得浑身变扭。   放下筷子正欲说“无事便出去罢”,甫一扫到侍童脸上的表情,话到嘴边,又生生转了个弯儿,“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沉默几息。   见侍童显然犹豫,琴寂语气温润:“不妨直说。”   侍童闻言,抬头问:“……琴公子可是少宗主可信任之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该早就知晓了吗?”   青年眼眸如一汪深潭。   与白天在段韶风面前表现出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截然不同,在与主线任务无关的其他人面前,琴寂显然没必要继续把自己伪装成傻白甜。   这样的状态才是最轻松的,琴寂心道:也该是主角们最忌惮的。   “直接说。”   侍童与其对视一瞬,心中便有了数,他缄默半晌,最终开了口,肃穆道:“宗门里,有人要害少宗主,而害他的那个人……是云宗主。”   话落的同时,外面电闪雷鸣。   显得整个黑夜心惊肉跳。   侍童的神情依然认真。他方才那番说辞,已不是怀疑,而是坚信。   琴寂握筷的手于半空顿了会儿,随即放下来。心中荒谬,表面却托腮平静道:“那你告诉我这事,是想让我拆穿他?”   “不是。”   手头无据,暂不提青年是否相信,就算相信,靠一外峰弟子的片面之词,无人会信,况且极有可能被云呈离警觉而灭口,侍童显然清楚这点。   他道:“我此前并非玄天宗中人,不过是个被爹娘随手丢在山门的弃子,是少宗主心善,于大雪之夜,将我从山门口带了回来。”   “那时少宗主十岁未满,玄天宗上任宗主,墨岚君也尚未仙逝……别看少宗主现在对人对事都拒千里之外,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少宗主对人很好,很友善,偶尔还很可爱……如若不是墨岚君在与魔宫,辟海矢志宫的魔修们决战时,体内经络逆流而让魔修有机可趁,墨岚君也不会逝去,少宗主也不会变得谁也不信任。”   他说着,取出藏在袖口边的心法残页,往半空一扔顷刻间变成漂浮的密密麻麻的文字,灵气缭绕其上。   “这是云宗主给少宗主的心法,我查过了,不是真的无情道心法,而是传自辟海矢志宫,足以取人性命要人疯魔,极为可怕的心法。”侍童呼吸加快,颤抖着声音猜测道,“或许墨岚君的死,与云宗主有很大的关系。他甚至想故技重施,害死少宗主。” 第十三章   这侍童瞧上去是个聪明的,未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竟还开始阴谋论编排云呈离。   云呈离实惨。   背上顶一口好大的黑锅。   不过无怪乎侍童会怀疑。这和云呈离对待段韶风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在旁人眼中,或是恨铁不成钢,手段雷厉风行,而在侍童心中,便是疏离,冷漠,过于严苛,动辄以鞭戒训斥。云呈离为何比对待自己的徒弟,还要严格要求段韶风?   世间修士无数,却没多少人心甘情愿去修无情道——纵使将来修为境界冠绝整个修真界又如何,绝情绝欲,没有道侣,不可行双修之事,人生将是何等的无趣。   云呈离听在耳里,只觉嘲讽。   他一向将修炼认为人生第一大宗旨,然而听了这些话,难免在心中揣测墨岚君,怀疑他是否也跟那些人一样,修仙路不正,道不纯,悔之无及自甘堕落,沉溺于男欢女爱。因而被魔修有机可乘。   究其原因,是他对墨岚君堕魔一事,有了很深隔阂和阴影。心道:段韶风,决不能步他爹后尘。   ……   也是个可笑之人。   “那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想让我怎么做?”虽然说这侍童完全想错了,琴寂倒想听听他告诉自己这些事,他的用意。   真不会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外峰弟子,有那个胆子和能力去“揭穿”或“搞垮”身为宗主的云呈离吧?   不会吧?不会吧?   “我想让琴公子你能陪在少宗主的身边,保护他。”说这话时,侍童眼神澄澈而明亮。   他的自称不再是“小的”,而是“我”。   “我看得出少宗主很信任您,我也只求您不欺骗他,不伤害他,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哪怕是无声的守护,让他觉得自己撑不住时有个依靠……就可以。”   对此,琴寂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侍童至始至终在等待这个回答,坚定一如既往。   就在他神情松懈,不抱有希望转身欲走的时候,他听到青年开了口:“尽我所能。”   说来容易做来难。一般情况下琴寂当然会毫无保留地对段韶风好,但又谁能保证他会永远对他好,任务一完成,他就和这个世界拜拜走人。   再说“不欺骗他”……早就骗了无数次。   倘若他需要,依靠倒可以掂量着给。   *   翌日清晨,琴寂只来得及同侍童,以及扒上他衣摆的芝麻告行,只因一直未见濯涟峰主的身影。后来从侍童口中得知,玄天宗少宗主从作夜到至今一直坐于寒泉修炼,此番未能送少君回峰实在抱歉。   当然“抱歉”必然是侍童的意思。   段韶风那性子不可能道歉。   回到洛水峰,一切与往常无异。琴寂一如既往地把存在感压到最低,外峰上一如既往地没多少注意到他。   是以休憩时辰,他隐约捕捉到两三个人议论黎月之事,便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偷听得正大光明,无人察觉。   “听闻月氏异族是个嗜血成性,无恶不作,锋芒毕露,有仇必报的魔族。黎月表现得那么怂,难怪在玄天宗外峰住了一年之久都未经发现。谁能想到魔族细作居然会是他。”   “不一定是细作吧,昨晚林长老不是令弟子搜查了黎月房间吗?若真是细作,其房间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但黎月好像并没有偷玄天宗任何东西。”   确实。倘若真有留下蛛丝马迹,或发现证明他偷东西的证物,黎月也无法活着离开了。   “听说搜房间的时候,他死命护着他那个破烂包袱,谁碰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也不知道藏着什么稀奇玩意儿。”   “啥稀奇玩意儿,不过是一堆破烂。你是不知道,他死命藏着那包袱搞得里面有什么秘密似的,被云师姐一怒之下又一鞭子抽飞,强行打开搜了一通,结果发现全是些簪子啊,结灰的轻衫,碎了半块的白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真是个奇怪家伙。”那弟子一脸嫌弃道。   “黎月之前住哪间房?”   “四楼靠北最里面一间就是了。”   回答完顿了几秒,那弟子见面前的师兄师弟脸色不对,连忙扭头环顾左右,见四周无人,迷茫:“……奇怪,刚才谁在和我说话?”   *   有一件事令琴寂较为在意。   也是原著中不曾交代,亦许是琴寂看漏了的一个点。   黎月跪山门口那会儿,琴寂能清楚得感觉到那少年在往死里克制自己的杀欲。哪怕隐藏地很好,浑身散发而出是可怖杀气却欺骗不了他眼睛。   黎月一直再忍,拳打脚踢落在身上,再狠再重,都硬生生抗住,连声闷哼都没有。   独独容不得别人碰他的包袱。   至于包袱里的东西……   琴寂想起了那根束发用的黑簪。   四楼最靠北里间。所有东西都随着黎月离开卷铺而空,不曾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琴寂踟蹰良久,抬手穿入发间,从脑后取下束着雪发的发簪。雪丝顷刻间披散堆积在脖侧,他垂眸看着,握着簪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果然没错。   他自己的东西,他最清楚不过。   简直和温琊月的那只簪子一模一样。   黑柚木为材料,历经打磨,蜂王打蜡,抛光前渡了灵力以提升其坚韧程度。   外观造型,材质品质都可以是巧合,可上面萦绕浮动的属于他自己的灵力,总不会是偶然。   温琊月为什么会有他的东西?   思索间,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琴寂就见一名蓝袍少年从门侧掠过懒懒走进,显然是没想到会遇上他,长睫掀起,在看清楚房里站着的人是谁后,近乎瑰丽的容颜从面无表情到微微错愕。   四目相对,双方无言。   琴寂:“小师兄,嗨。”   段韶风:“你怎么在这?”   两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   想起那番熟悉又诡异的场面,琴寂好笑地扬了扬唇:“这个,说来话长……”   与昨日对话一字不差。   段韶风不甘愿被他牵着鼻子走,闻言正色道:“我是来封这间房的,你又是来做什么的?”话一顿又皱眉补充,“……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琴寂:“???”   合着散个头发就衣冠不整了?   冠是不太整,衣太整了好吧。   重新将发簪插回雪发间,余光扫见少年神色,心道他是执意要问,琴寂便挥了挥空气中不存在的灰,状似随意道:“其实今早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我来濯涟峰之前,去过一趟山门口,途中看到了小师兄。”   他喂欺负黎月的弟子石头,将跪着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扶起,替他擦脸,说那些话,全都被打伞站在不远处的段韶风收入眼底。   “那又怎样?”   琴寂好整以暇:“昨晚师兄不在,我跟师兄的侍童聊的还蛮多的。他说您回到濯涟峰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趁他走后还跳到雨里和风澜剑对打。”   “……!”段韶风不免怔住,待看清青年眼中的潋滟笑意,不忍耳根子一红,恼羞成怒道:“你说这个干什么,是我在问你为什么会——”   “小师兄该不会是因为吃醋,才和风澜剑对打的吧?”   “该不会是因为吃醋,才在长廊上搂着我腰的时候,声称要派人把黎月找回来杀了?”   “该不会是因为吃醋,才质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别的男人的房间?”   青年一双明眸流转,端的是冰肌玉骨,姣花照水,骨子里却含着灵活刁钻,像极了一只腹黑狡猾的白狐狸。   狐狸琴微笑起来,乘胜追击:“小师兄,你以后心情不好呢,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看玩笑,不仅侍童会担心,我也怕你有一天把自己玩死。”   字句诛心!   连珠炮地段韶风哑口无言:“…………”   甚至扯不出一句“放肆”,想就此落荒而逃。   他不问了! 第十四章   “近来天气真是越发炎热,前两天才启封的胭脂膏,今天居然就能糊成这样。”一身青衫的少女将胭脂盒随意地扔到地上,对着面前的铜镜注视一阵,撑起下巴自夸起来,“白璧无瑕,如花似玉。你们说小师兄会喜欢吗?”   往常伺候在云幼怜身旁的侍女被支走,女弟子们上赶着巴结。争抢被扔到地上的胭脂盒,同时不忘谄媚:“师姐姿容绝世,天仙下凡,与少宗主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幼怜心里美滋滋,一个高兴赏了每人一盒胭脂,带着贴身侍女出了主峰,一路向濯涟峰前行。   濯涟峰设有比主峰更坚固的结界,云幼怜上不去,与往常一样徘徊在濯涟下。   山林葱郁,飞瀑流泉,水声哗哗格外使人凝神静心。如此环境下,向来性子急躁的少女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竟也没多少怨言。   半时辰后,一条灰白色的猫从结界里跃出,云幼怜眼前一亮,忙冲侍女挥手:“快,快!”侍女便立刻将一株樟脑草递给云幼怜。   樟脑草,别名猫薄荷,任何猫咪都不能对它敬谢不敏。   有了这个,芝麻一定会与她亲近。   云幼怜不见得多喜欢动物,就算开了灵智,外表再可爱又如何,到底只是畜生。但谁让芝麻不一样,这是小师兄的灵猫,小师兄有多宠爱芝麻,对此她还是了解一二的。   等以后芝麻开了灵智,还得让它多在小师兄面前夸夸她,她也表现的喜欢灵宠一点,平常就不用一直刻意找话题与小师兄说上话。也算是缔结一个良好的姻缘。   这可是这只猫唯一的价值。得好好把握好了。   云幼怜拿着樟脑草半蹲下,对着埋头在溪边喝水的芝麻唤道:“小芝麻,是姐姐哦,姐姐今天又来看你啦!”   芝麻佯装没看到,继续喝水。   云幼怜哄道:“姐姐给芝麻看一个好东西,芝麻一定会喜欢的。”   芝麻不理她。   云幼怜继续哄:“哎哟,好芝麻,你就过来看一下下嘛,保你欲/仙/欲/死。”   芝麻聋了。   接连喊了三次,这猫就没分给过她一个眼神,把她当空气似的。   云幼怜自小便是众星拱月,哪受得住被一只猫如此对待,气得手已覆上腰间长鞭,被旁边的侍女劝道:“小姐冷静,这是少宗主的灵宠!”   “那又怎么样,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只畜生罢了,居然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云幼怜说是这么说,但也冷静了点,没有动鞭,只是气愤地一指灵猫,“把它给我抓过来!”   *   琴寂喜凉不喜热,今儿这大太阳险些没把他热死。上次去过一次濯涟峰,发现那儿不比外峰,是真凉快。   索性无事,躺结界外一棵大树上乘凉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房间扫视一圈,没什么特别要带的,琴寂思考片刻,就只带上了储物戒(家当),直抵濯涟峰外。满屏碧翠,还没选哪棵看顺眼的树让他靠,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得身子一抖。   “啊啊啊啊啊啊——”   声调分外尖锐。   水开了?   琴寂循着声音来源,从一棵大树后探出半个脑袋。他才探出半个,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一抹灰色的影子就飞快地扑了过来,同时那疑似烧热水的声音持续响起。   “啊啊啊你这只臭猫居然抓我的脸,猫薄荷就是让你这么糟践的?——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活扒你的皮!”   就见云幼怜披头散发跟鬼一样冲过来,白净的脸上多了三道浅浅的血疤。一双美目此时只剩下凶狠,握着长鞭的手用力到颤抖。   堂堂以教养礼法闻名的宗主之女云幼怜,竟狼狈如此?   望她径直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沉沉怨气,仿若厉鬼食人,琴寂默默把芝麻抱入了怀中。   芝麻被青年托起,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舔青年的衣襟,然后乖巧地靠着。   芝兰玉树,谪仙之姿。   云幼怜看清琴寂的一刹那,停步并瞪圆了眼睛:“是你?!”   嗯?看样子是认识他?   琴寂轻轻“啊”了一声。   前两天被他往嘴里塞石头的,貌似就是云幼怜的小跟班。   后头的侍女气喘吁吁地跟上:“……小姐,你等等我啊。”   “这里是濯涟峰,谁允许你一个外峰弟子过来的,还不快去山门口跪着!”余光瞥到青年怀里安安静静的小猫,云幼怜先是惊讶,紧接着愈加恼火。   这畜生难道不是只对师兄亲近?窝在别人怀里这么乖巧是什么意思?   是只看不起她一人吗?!   “兰珠,”云幼怜,“把鞭子给我。”   “……小,小姐。还是不要……”   “我让你给就给!怎么,那畜生听不懂人话,你也听不懂人话了?!”   云幼怜柳眉倒竖,扬起手就要扇那侍女一巴掌。忽听“嗖”的破空声,她的手背就被什么坚硬之物打中。   少女惊叫一声,恶狠狠地瞪过来:“……你!”   她这一眼目眦欲裂,琴寂不明所以:“怎么了师姐?”   云幼怜咬牙切齿:“你少装蒜!”   琴寂无辜:“我没有。”   他有。   “嘁,我本不想与你为难,让你交出那只猫便行,既然你非我惹我恼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死猫那么亲近你,我看它这一鞭不如由你来受罢!”云幼怜厉声道,“把软鞭给我!!”   兰珠战战兢兢。   手抖着正要将鞭子递出去,掐在此时,濯涟峰结界开了。   一阵轻灵的分枝踏叶之声倏然逼近。云幼怜身形微晃,情急之下直接朝琴寂身上覆了过去,吓得琴寂接连后退几步,一句“你离我远点”尚未脱口,云幼怜腿就抽筋似的一崴,直直摔在他身侧。   “噗通!”   姿势妖娆娇作,软若无骨似蛇精,泼妇气息一扫而空,弱弱抽泣:“好你个琴倚之,我不过是想抱一下芝麻,你不愿意就动手推我,真把芝麻当成你自己的灵宠了?像你这样自私自利不知礼数为何物的人,就不该在玄天宗待着。你,你就该和黎月一样,被赶得远远的!哎哟……”   末了还娇滴滴地扶了下脚踝。   琴寂:“……”蛇精病。   亏他还以为这女人是要非礼他,害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要碰瓷。   云幼怜仍尖着嗓子“哎哟哎哟”,等她“哎哟”的自己都快吐了,一只手终于托住了他,从地上一下子拉起来。   段韶风低眸:“脚崴了?”   “是啊……”云幼怜委屈道,“好疼呢。”   云幼怜摇身一变,霎时就成受了欺负,软弱无助的弱女子,漂亮的杏眼含着晶莹泪花。她本就生的貌美,此番弱柳扶风只姿,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垂怜。   段韶风:“还能走么?”云幼怜摇摇头,抿唇痛苦:“大抵是不能了……”   快扶我进濯涟峰休息。   “这样啊。”段韶风低喃着,扭头就对兰珠说,“那还不快抬师妹回去治伤。濯涟峰山路崎岖,若是摔一下便能脚崴,想必没有人扶着连路都无法再走,师妹千金之躯,若因此摔坏了留下病根,影响日后修炼,成大道这条路多半会走的举步维艰。”   这是讲她娇贵的还不如一凡人。   云幼怜是个木的,没听出来对方话里暗含的讥讽,只是怔愣住,心说就这样?扶她进濯涟峰里歇息会儿都没有吗?   “师,师兄……”伸手抓住了那截蓝衣。   衣袂被人拽住一角,段韶风黑沉的眼眸眯了眯,带着不着痕迹的嫌恶。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便是十足的耐心:“怎么了师妹?”   “师兄,你是不是先该处罚一下琴倚之?”云幼怜手指了过去,转头哭诉道,“他推我,怎么着都该在山门口跪上一天一夜!”   “哦。”段韶风说。   云幼怜:“……那还不快——”   “云师姐,小师兄这是在给你坡下,你就别不领情了罢。”琴寂在一旁出声提醒,神情安静。   “你……你什么意思?”云幼怜呼吸一屏,隐有不安。   风姿卓然的青年停了片刻,见她仍然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眸子弯弯,躬身放下芝麻。   离手的刹那,芝麻顷刻间就扑过去撕了云幼怜一截外裳,后者当场吓得惊叫着抬脚踢开。   “啊啊啊啊啊滚开!”   待云幼怜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都做了什么,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脚竟又再次能动了!   装模作样,自然能动。琴寂当然也不会让芝麻被踢到,等云幼怜暴露后就让芝麻回来了。   芝麻很聪明也很听他的话,几乎是琴寂一喊它的名字,它就掉头去蹭琴寂的脚。   “师姐你看,若依你所说,我把芝麻给你抱,芝麻会有多危险,你又会有多危险?答案已经在师姐的身上印证了。”   琴寂垂眸:“毕竟像师姐这般不羁之人,光用言语可很难说服。我为师姐着想,师姐却说我自私自利不知礼数,委实有些伤心了。崴个脚哪有危及性命严重?更何况,我瞧师姐的脚现在也挺……”顿了顿,想到一词形容,“健在。”   云幼怜气到全身抖如筛糠:“你,你推我是事实,就不怕我向我爹告状?”   段韶风蓦地抬眼,眸底划过一丝谨慎:“退……”   他刚想说退后,琴寂就已不轻不重地回:“那看来我是推您到榻上意图强迫您做不耻之事了,否则您也不会如此胡搅蛮缠,颠倒是非,血口喷人,丢人现眼。”   段韶风忌惮云呈离,琴寂可没他那么忌惮,最多就是云呈离来了会麻烦点,可如果能把这毫无道理来惹他的泼妇气得七窍生烟,麻烦一点也不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爽就完事了。   “什——当着我师兄的面,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能说出这种话?!”   “先公然不要脸的是师姐您,您都以身作则了,我为何不能效仿?”   论争口舌,大抵十个云幼怜都不是琴寂的对手。少女简直被气昏了头,表情虽还呆滞着,身上却已涌起强大的灵气,带着杀意。   一道风影成鞭疾速抽下,她又怔住。   紧接着血液都凝固。   段韶风挡在琴寂面前,生生挨了这一鞭。青丝垂落侧颜。   琴寂眸色也深了一瞬。   大可不必。   这一鞭他是十足有把握躲过去的。   但他还是颤着声音,仿佛带着极大的愧疚道:“小师兄,你为什么……”   云幼怜是彻彻底底懵了,大脑空白一片。   愣愣盯着眼前之景。   内心只有两个字。   完了。   “有句话你说的对。”段韶风正脸诶了一鞭,殷红的血迹从发间流出清晰的一道,比云幼怜脸颊上浅浅的猫挠印触目惊心得多。   但他居然在微笑。嘴角勾起的笑意,让这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增添一丝冰冷的危险,“琴倚之可以把芝麻当成他的灵宠。”   “反正本来,它就是我和琴倚之一起收养的。” 第十五章   濯涟峰·雅室。   踩在木梯上的侍童翻箱倒柜找着药。他找药期间,段韶风就被琴寂负责按在桌案前,感受额头上难忍的刺痛感和痒意,不时抬手去触碰额头上的伤,皆被琴寂按住放于膝上。   正面挨了那一鞭,伤得虽然没有多严重,但到底是用带有灵流的法器抽出来的,伤口没那么容易愈合。   几次三番按下都无济于事,最终琴寂忍无可忍,直接打了他手背。   “啪!”一记,清脆响亮。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扇耳光。侍童吃惊地回头看他们一眼,又顶着张吃惊的脸回头继续翻找。   段韶风注视着自己被打的手背,眉宇一沉,正欲发作,就听身旁青年出声提醒:“别碰,会感染。”   其声温柔似水,略带细腻安抚,无懈可击。   段韶风:“……”手疼。   他不再动,挺直腰规矩地坐着。   一张芙蓉面无波无澜,细看之下,耳根却带着淡淡的潮红。   少年要脸。仍对前阵子那段连珠炮心有余悸。他其实有话要问琴倚之——为何你会出现在黎月房间,你与他是相识?你们到底是何关系?   可就怕这一问,这人又会像上次那般,用“你吃醋吧……”之类的说辞,把他堵的处境尴尬且哑口无言。   以至于如今都不怎么敢正眼看他。   段韶风外表平静而无情,内心揣了只胡乱蹦跶的兔子,咚咚跳不停。   等侍童拿了药下来,恭谨地递给琴寂,后者打开盖子,用指尖蘸取一点就准备上手时,段韶风余光瞥到,反应难得大了一回:“你做什么,你不会打算帮我上药?”你什么身份就敢碰我了?   “……”琴寂眨了眨眼,伸手无语道,“那你自己来。”   我还不想伺候你。   “……用不着我自己来。”他顿了一下才道。接过青年手里的药膏匆匆盖紧,头也不回地塞进侍童手里,低声说了句:“你来。”侍童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拔盖:“……”   琴寂无声看着,无声笑着。   幼稚。   不过挺意外的。云幼怜生来娇蛮,背后还有个做宗主的后台老爹,他本来还想,就算段韶风不站边,想必也会置身事外一身轻。   却没想到——   琴寂:「系统,我觉得我的白月光狗比任务有着落了。」   系统:「……是吗,那恭喜。」   少年侧对他坐着,狭长微挑的凤眸轮廓较深,唇薄而分明,侧颜如细致雕刻的艺术品,完美无瑕。侍童坐在他边上,小心翼翼地上着药。   青年看没多久便收回目光,从储物戒挑挑拣拣出几本话本,单手支撑起下巴,百般聊赖地看起来。   上回没带家当,琴寂只觉待雅室好比待牢房,时间是过的煎熬无比。这会儿准备充足,当着濯涟峰主人的面种蘑菇又何妨?   爽就完事了。   段韶风注意到他举动,扭过头来问:“你在看什么?”   风花雪月秘戏图。   若我有,一定拿给你瞅瞅。   琴寂竖起话本封皮,是市面上很常见的话本小说。段韶风对这种浑然不感兴趣,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琴寂埋头继续看起来。   雅室重新恢复寂静。落针可闻。   有人郁结于心:搞什么,他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都不怎么理我?   有人毫无所觉:总觉得和云幼怜那一架吵得没发挥好,多记些文雅骂人的词汇,下次再试。   窗外暖风拂过,莺飞草长。   镂空香炉飘起幽幽禅香,颇有幽静闲适之意。   许久沉默下,段韶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朝自上完药便在旁站着的侍童使了个眼色,后者揖完一礼便离开了。   人一离开,段韶风便扭头看来:“琴倚之,我有话问你。”   “什么?”琴寂看得格外专注,听到声音也只是应了声,随手翻开下一页,不曾抬头。   但下一句叫他瞳光轻颤。   “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个‘天生的变态’。”段韶风侧目,语气平淡却是笃定道,“果然就是你吧。”   *   云幼怜是哭着跑回去的。   回去时正巧碰上从外峰回来的傅渊,傅渊见云幼怜冲进房就把自己关起来,神情不由一顿,拉过后头瑟瑟发抖的侍女,询问情况。   怎么办,该说云小姐伤了少宗主吗?   如果说清楚来龙去脉,谁都会觉得云小姐在胡闹。   侍女犹豫不决。   傅渊光看她表情就知道有问题,声音顿时冷了几分:“你若是不说,就别留在宗门里了,带上一口老小直接滚下山吧。拿着玄天宗的俸禄,却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何用?”   侍女闻言,身子一抖,终是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   傅渊听着若有所思,忽而目光精准地对向云幼怜的房门。他心生一计,抬脚走到门前停下,唤:“师妹。”   房间里先传出一声咆哮,再是不停砸东西的声音:“滚!”   侍女都吓懵了。   傅渊却似乎并不诧异:“师妹,你又不是故意伤小师兄的,何必难过。”他耐心道,“听话,把门打开。”   “你懂什么!小师兄本来就对我不冷不热的,我不小心伤了他,他肯定讨厌死我了!”   “师兄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过几天找个机会去和他道歉,他未必不会原谅你。”傅渊顿了许久,听到房里的人正往门边走来,嘴角不禁一扯,轻声问,“我听说,琴倚之也在濯涟峰,你遇见他了?”   云幼怜拉开房门,一双精致的美眸都哭肿了,恹恹瞥他一眼,没好气道:“别提他了,要不是他,我哪里会伤到小师兄。说到底,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这点恕师兄我不敢苟同。难道不是你先惹人家的吗?”傅渊想了想,微笑道,“我与琴倚之见过几次面,人不错,相貌也好看。从外峰弟子那听说他画过小师兄画像,画得那叫栩栩如生,宛若神仙下凡,此次还正巧出现在濯涟峰,恐是……心悦小师兄了?”   “傅渊!”云幼怜气到跳脚,“你存心来气我的吧!”   傅渊道:“师妹听我把话说完,琴倚之就算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外峰弟子。师妹既不喜欢他,随便找个理由让师父把他赶出师门不就行了?”   云幼怜闻言神色一滞,低头喃喃道:“对啊……”   她还有云呈离啊。   云呈离是何人?是她父亲,是玄天宗宗主,把一外峰弟子逐出去还不容易?   对,她要告状!   她现在就去!   说干就干,云幼怜提起裙摆,风风火火便要去九璇峰,被傅渊拉住胳膊,一个急刹拦了下来。   少女不耐烦地拧起眉:“干什么啊你,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怎么还不让我去施行了?”   傅渊失笑:“师妹真是急性子,我话都还没有说完。”   “你还想说什么?”   傅渊便道:“师妹生的如此美丽,如今脸上却多了三道疤,即便会消,但师妹咽的下那口气吗?”   “我会把它抽乖的。”   “原来抽几鞭子师妹就能消气,可真是大度。”   云幼怜:“……”   这样说目的就很明显了。   “可……”云幼怜纠结地抿唇,“可那是小师兄的灵宠,总不能——”总不能杀了吧。   傅渊打断:“灵宠又如何,谁规定人一辈子注定只能拥有一只灵宠?再说以段师兄的气质,一只猫怎配得上他,早晚都会换的。”   云幼怜:“……”   怎么办,听上去怎么那么有道理。   傅渊循循善诱道:“琴倚之可以从外峰赶出去,但是那只叫芝麻的猫伤了云师妹如花似玉的脸,恕我着实不能让它活下去。”   傅渊指腹摩挲过云幼怜脸颊上那几道印子,眸色微黯,俯耳轻声道:“师兄有一个绝佳的法子,虽然需要时间等,但保证不会让人怀疑到师妹身上,也无需等太久,不知师妹愿意听否?”   *   对于段韶风说的话,琴寂心知自己已没有要隐瞒的必要。   他并不感到吃惊和意料。   相反三个多月下来,这人没有所察觉才是不正常。   和少年对视良晌,琴寂垂眼轻叹口气,合上话本,平静地承认道:“对,我是你口中那个‘天生的变态’,你想怎么样?”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   “天生的变态”是什么玩意儿,你才变态,你全家都变态。   受害者明明是我!   “果然……”段韶风长睫跟着垂落,在眼睑下投落一层淡淡阴影。   前几日他靠在青年耳侧闻到的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总觉得很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无端使人心神宁静。   段韶风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周身灵络出了问题,平时一直有意无意地压制着。很多时候每到晚上,意识虽然会在一瞬间消失,完全不知自己去过哪,都做过那些事,但每早醒来便是濯涟峰,便以为自己只是睡着……   自从去了寒泉打坐,这样的异状才渐渐减少。   紊乱的记忆也慢慢清晰。   段韶风复又抬眼,认真道:“所以你没有咬我。”琴寂揉了揉眉心:“……我当然没有咬你。”   不要命了才咬你。   “也没有扯我头发,脱我衣服,用绳子把我绑起来,还在床上跟我打架。”   琴寂揉眉心的手僵住了:“……”   这难说。   段韶风声音轻轻的:“我差不多都记起来了,你曾对我做过的事。”   “……”琴寂放下手,改举起话本挡脸。   不要说的那么让人浮想联翩嘛,还有,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这眼神。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琴寂直直盯着话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紧张得视线都不聚焦,咳了一声说,“事先说明,那可都是因为你夜袭我,我正当防卫,不得已才做的。在我这秋后算账行不通。”   杀人灭口?   坟头鞭尸?   短短几息,琴寂已然颅内脑补千百种死法,就听一阵脚步声豁然逼近,话本被人从手里抽走,丢到一边。   少年俯瞰他,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气息却急促了些:“我没想找你秋后算账,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不近人情,我行我素之人?”   看得出对方是在生气。   琴寂一呆。   不是吗?   你难道不正是那种不近人情,我行我素,睚眦必报,分外记仇的人?   “我提这件事,不是要找你算账,更不是找你麻烦,就是……”话倏然顿住,段韶风不自然地避开目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话堵在嘴边上不去下不来,尤为艰难。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许久又响起。   “我走火入魔的时候,你没有推开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还忍受我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胡作非为,替我调息灵流。”   “就是想对你说……”   想说什么无从得知。   因为在他说出的前一秒,濯涟峰结界破了。   距离二人百米之外,灵力幻化的碎渣,满天遍地倾落在地上,化作尘烟般消逝。   素白长袍无风自动,年轻男子容貌英俊,眼里尽是千年不化的高山冷雪。   他站在那,结界便无攻自破。   他略一动指,一束足以穿石碎骨的灵流,便越过树道重重障碍。   对准着雅间。   对准着青年径直袭去—— 第十六章   濯涟峰属玄天宗九峰之一,一峰结界破,其余八峰结界随之颤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仿佛那瞬间感知的动荡仅是昙花一现。   白诚目光从远处收回:“师兄,是濯涟峰。”   “濯涟峰?那不就是段韶风住的地方吗。”宋欺霜正举着一幅画像,神色冷淡地瞧着上面的少年,漫不经心道,“想必是出什么事,惹得云呈离不高兴了吧。”   说完便拧了拧眉。   喜好丹青,爱绘人像,倒的确是那位的作风,只是时隔三月,传音符依旧半点没有动静。如果不是那位,自然是不懂得如何使用这张传音符的,可……这世上还有与那位长相毫无二致的人吗?   那张脸可不大众。   宋欺霜忧愁地叹口气,手掌一翻,画像在灵力驱使下化作一只纸鹤飞出窗外,沿路归到洛水峰宅院。   他身后分别站着两名青年,一黑一白,白衣的叫白诚,黑衣的叫黑忠,两人样貌极像,似是一对亲兄弟,并且都听命于宋欺霜。   白诚道:“师兄不去看看吗,毕竟我们的目标要是——”   “不用,云呈离不会对段韶风怎么样,我们眼下去只会是打草惊蛇,反叫他们生了疑心。”   宋欺霜面无表情道:“我对段韶风半点兴趣没有,奈何那位大人有。只要死不了,云呈离怎么做与我又有何干系?”   “……”白诚扭头看向黑忠。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醋味?   黑忠也看向他。   不淡,挺浓的。陈年老醋坛。   “你们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宋欺霜瞥了他们一眼,凉凉说,“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白诚风风一样地出去,又风一样的回来,搬来一套纸笔呈上后,起身走到一旁磨墨。   看见宋欺霜似乎是打算作画,黑忠神色微动,但他没有问出口,静默地立于原地,听着毛笔划过纸面发出的唰唰轻响……   *   结界上出现一小道裂缝时,段韶风话便已戛然而止,等到耳边掠过类似于东西碎裂的爆炸声,已然能确定有人闯进了濯涟峰。   至于闯入的是何人……还需要猜吗?   除了那人,谁还有能力破他的结界。   段韶风面沉如水,扭头道:“你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琴寂不明所以,但还是收拾起了案上的话本,将之全扫进了储物戒,站起来:“藏哪,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藏?”   段韶风正想让他别动,自己会用法术暂时将他变成一只麻雀,你不用怕。就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耳旁飞过。发丝断了一截。   心噗通一跳,他紧张回头——   入目的却是一片空物。   鸦羽般的浓密长睫轻轻颤了两下,带着不着痕迹的迷茫。   少年含颚,往低处看去。   一本话本躺在地上,琴寂正半蹲下身伸手捡起,拍了拍上方不存在的灰,打开储物戒就塞了进去。   他站起来,似乎毫无所觉:“小师兄?”   段韶风目光定定。也不知是在看青年,还是在看青年背后墙上被钉出来的窟窿。   半晌,才回神:“没什么,你快点……”   话音未落,门吱呀地开了。   走进一名模样英俊,却似恒古不化的坚冰的冷峻青年。   侍童甚至不能争取到一分钟。   云呈离就已经进来了。   男人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这人从来都是这个表情,活生生一个面瘫,段韶风也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心情虽然捉摸不透,缘由却能够猜到个七八分。   能叫云呈离离开九璇峰,都不通知一声,直接破开濯涟峰结界,还对琴倚之动手……   不是为云幼怜又会是谁?   段韶风嗓音冷若冰霜:“云师叔。”   听到少年这么喊,云呈离将目光从墙壁的窟窿上收回,缓缓转向他身上。   一个神情淡漠无悲无喜。   一双凤眸凌厉狭长幽深。   这场持久而无声的对峙,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压迫力满满。   两人气场太强大,侍童恐云呈离会对段韶风不利。毕竟在他心目中,云呈离便是十恶不赦要意图谋害他家少宗主的大恶人。   忍着腿抖硬是要护上前,被段韶风低声斥走:“回去。”   “可,可是……”   “过来吧,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琴寂半蹲在一旁冲他招手道,“我也是小孩子,我们不能管。”   安静吃瓜不好吗?为什么要上去造孽。   侍童对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有些生气。几天前才和您说要您保护少宗主,眼下怎么就不管不顾了?   侍童不想过去。   段韶风命令道:“快去。”   侍童不得不去。   鼓着张包子脸不情不愿地走到琴寂跟前一屁股坐下。   他表情过于可爱,琴寂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正要捏他脸蛋玩,一道极飘然,仿佛远在天际的声音倏然传入他耳中。   “你便是琴倚之?”云呈离淡淡瞥他,“伤了幼怜的人便是你?”   声音远在天际却又尽在耳畔,这便是玄天宗宗主的修为境界。   段韶风袖子下方五指骤然握紧。   果然是因云幼怜而来,目标还是琴倚之。   见识过这人是如何三言两语,就把云幼怜从活泼伶俐的姑娘给生生气成泼妇的本事,段韶风可不敢放任他胡来。   别的人胡来一点或许没事,眼前的这位却不行。他是一宗之主,修为境界高深莫测,一旦惹恼他,谁都不会有好结果。   想起墙壁上尚存的窟窿,段韶风心就不禁往下沉。   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是这位宗主惯来的作风。   “伤师妹的是弟子豢养的灵猫,与旁人无关。”段韶风平静将云呈离放在琴倚之身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唇角微妙地勾着,“如果仅仅是脸上的三道浅印也算的话,弟子甘愿承担任何责任。”   听起来虔诚,但到底那抹笑容挂了上去,其表达的嘲讽已然不是暗含不暗含的问题了。   “三道浅印?”云呈离不是没有听出他的不满,道,“韶风,还记得三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段韶风:“不记得。”该说是你说的所有话,我从未记得一句。   ……这就很不给面子了。琴寂在边上看着,都替云呈离感到尴尬。   但云呈离从始至终表情没有变化过丝毫:“纵然是妖,也分高低贵贱。以你的修为资质,该驯服的不应是只弱小而无能的奶猫。再有一年有余,秘境大开之时,那地方的妖兽哪一只不比你现在这只有魄力?”   “你该是雄狮、猛虎、飞鹰、苍龙,而不是只软弱无力的猫。”   段韶风迟迟不说话,直到云呈离让他把灵猫带出山扔了,段韶风才抬头,然后毫无起伏地回了个“不”字。   云呈离眉宇轻皱。   紧接着段韶风半跪了下去,手臂撑地。一股强大的如同泰山之力压在他脊柱上,不一会儿便已冷汗涔涔。   少年艳色无双的面庞血色迅速褪去,牙齿死死抵着,硬是不让声音泄露半分。   看向云呈离的眼神则是一片干干冷冷的恨。   以及杀意。   有时候人的情绪就是来的这样快,让人猝不及防。   先前那句带着明显讥诮意味的“不记得”,云呈离反而没有多大反应,眼下倒被这一句淡淡的“不”,惹得皱了眉。   他并非不在意那声“不记得”,只是容不得他人一而再的忤逆。   琴寂见到这一幕,脸上笑意倏然淡了下去。   虽然说早知云呈离的教导方式有问题,却没想到这么有问题。段韶风可不是什么软骨头,他骨头硬的很,硬碰硬不但解决不了任何事,迟早还得出大问题。   侍童见状三番五次想冲上去,都被琴寂按住肩膀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上去根本无济于事,而且,琴寂能感觉出来云呈离的目标并不在段韶风。   果然云呈离的下一句就是:“今天我不是为追究这事而来,你要留那只猫便留着罢。”他转身,神色还那般淡漠若无情,携带着杀意的眸子却漆黑深沉得可怕,“听闻你觊觎小女,求而不得而欲行不诡?”   琴寂还处于浑身戒备状态,就怕这人突然又想朝他弹一个窟窿。他不是不能避开,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   蓦地听清楚他说的话,琴寂又不禁一愣。不得不说,云幼怜的胆子还真是大,连自己亲爹都敢骗。   “敢问宗主是从何处听闻的?”琴寂镇定道,“可是令爱说的?宗主觉得我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从外表上看,此人谪仙之姿,清冷俊秀。都说眼是照应心灵的明镜,青年的这双眼不含任何杂质,剔透澄明,实在不像云幼怜描述的那般卑鄙无耻。   只不过世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道貌岸然之流不计其数……   云呈离眯了眯眼,他并没有回答,只是召唤出一条极似于蛇类的纯黑色长鞭。那是他的法器,平时融入于骨血之中,随召随出。   琴寂有种不祥的预感。   云呈离道:“他能证明你否清白,而且不需浪费多少时间。”   “……”琴寂道,“没人证物证口说无凭连你女儿人都没来也无法当面对质……”你跟我说你要搞私刑?   偏心偏到这个地步真是见所未见。   然而云呈离连他话都未说完一鞭子就已落了下去。   好的,是个不讲道理的。   鞭子抽下的前一秒,琴寂将侍童推了出去。耳旁是疾鞭快速落下的声响,青年身形微微一偏,不慌不忙,步伐轻盈,竟是轻而易举躲过了这快如劲风的一鞭。   一鞭子下来或许能证明云幼怜是胡说八道,而他是无辜的。   但他没理由要挨这一鞭。   他会疼啊,他凭什么要白白疼这一下?   见青年避开了这一鞭,云呈离目色一凝,立即又挥出第二鞭。第二下更快更狠,竟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残影。   琴寂依旧轻巧巧地避开,同时手向储物戒里摸去,碰到那张他从未使用过的传音符——   *   那厢,宋欺霜拿起画轴卷在背后,从位置上起来,回头对黑忠和白诚神神秘秘道:“你们猜猜我画的是哪位大人?”   黑忠白诚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宋欺霜鼻子都要翘起了:“就知道你们猜不到,我画的可是——”   “宋师兄。”   一道清悦的男声倏然响起。   画卷落下,宋欺霜整个人一怔,约莫过了三息,他猛地回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色纸符。   散发着微弱赤光的字迹清晰地出现在传音符上。   字体遵劲,笔锋张扬,应是在极紧急的情况下疾写,一股狂放之势扑面而来。   上面只写着三个字。   ——濯清涟。 第十七章   濯清涟……他在濯涟峰!   宋欺霜立刻将传音符收回袖子里,转身就走,语气里是说不出的焦急,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速去濯涟峰!”   太好了,他没有认错人!能使用这种传音符的除了那位还会有谁,果然琴倚之就是……   宋欺霜心底一喜,脚下速度更快了些。   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是最快速度跟上的黑忠和白诚:“……”   说好的丝毫不在意呢?这么火急火燎干什么!   不过这世上还有让宋欺霜这样着急的,恐怕只有那一位。   同样,也只有那一位值得让宋欺霜如此牵肠挂肚。   那位大人身份特殊,断不然就这样出事,可宋欺霜这么不遗余力,毫无准备地前往濯涟峰,也不怕身份败露闹出事。   白诚忧心道:“虽然知道爱情的力量都分外强大,可宋师兄平时一直都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啊,眼下怎么变得这么冲动?”   “所以说爱情使人沉沦,疯魔,使人失了智,心志不坚者最好不要碰,比如说我们。”黑忠表示已经看透了,想起宋欺霜与那位的关系,又认真纠正道,“错了,不是爱情,是单相思,我们还是可以拥有爱情的。”   话音刚落,前方消失已久的人影又重新出现。   宋欺霜半路折返跳起来给他们一人一暴栗:“我对那位的衷心天地日月可鉴,再这么胡说八道联合起来编排我,当心小命不保!”   说完又没影了。   “……”   认真的吗,还是自以为是衷心的单相思?   *   修真者境界从低到高分为炼气阶,筑基境,金丹境,合体境,化神境,大乘境,大乘往上即是要面临雷劫渡劫,渡劫一旦成功便会飞升成仙。然而古往今来,顺利迈入大乘境,成功飞升得道的人又有多少?答案是无。   纵然是天下第一宗宗主云呈离,现阶段境界也只是半步化神。虽然距离飞升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但对于练气筑基修士遍地走,金丹合体寥寥无几的修真界现状而言,有人能毫发无伤地避过他这全力一鞭,云呈离说不惊诧是不可能的。   ……此人修为并不比他弱。可看见雪发青年只躲不还击,雅室内的陈设被他一鞭子下去轰然倒塌,蜷在桌案后的青年却只是不时用尖锐哀怨的目光刺向他,眸子浮出薄薄一层水光,潋滟剔透极了,还带着难以忽视的委屈和控诉,像是敢怒不敢言,云呈离脑海里这个想法又忽然发生动摇。   莫非只是逃跑厉害,实则并无还手之力?   云呈离冷声道:“出来。”   “我不,你这人简直恐怖如斯。”琴寂双手贴耳藏在书案后,小嘴叭叭道,“鞭子收回去再离我三尺远,否则打死我也不出来。”   好吧他承认,他刚才是有一瞬间想直接跟云呈离动手的,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他是真的讨厌——主角小可怜除外。   只是这会儿时机真没到,他有自己的计划,万一计划一破,让任务失败不可逆怎么办?他不能拿种蘑菇大业开玩笑啊!   云呈离厉声:“出来!”   一鞭子扫下,桌案裂成两半轰然倒地,青年没了东西遮挡,露出被雪纱覆罩的单薄脊背。   琴寂蹲在原地没动,看着地板照出背后男子高举软鞭的倒影,不动声色地摸上储物戒,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   宋欺霜如果再不来,我可真要动手开削云呈离了——   这一鞭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少、少宗主……”侍童突然边后退边呢喃,浑像受了惊的模样。   云呈离循声望去。   在他背后,段韶风正顶着重逾千斤的身躯,艰难地站起身来。他此刻面色惨白,薄唇被牙齿生生咬出血而染的殷红。云呈离回头朝他看去的时候,他宛如一只艳鬼静立在原地,深沉的墨色在眼底不断渲染开来。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琴寂觉得不对劲,回头朝背后看了眼,这一看心底就是一沉。   凉了,这状态是又要走火入魔。   照理说有他帮段韶风调息了三个多月,多少已经能稳定住他走火入魔的频率。只要心性平稳,不受刺激,绝对不可能复发,如今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离他远点。”段韶风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不配碰他!”   他素来都是用假到不行的微笑,和暗含嘲讽的话表达自己的不满跟敌意。   眼下这般直言不讳,倒让云呈离也不由得一怔。   云呈离眯了眼:“你说什么?”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连带着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平静表面下藏着的是暗潮汹涌。   他们以无形的气流互相对峙抗衡着,不一会儿段韶风的唇角便有血迹流出,妖冶渗人。   “少宗主!”   一只手牢牢按住侍童的肩膀,没让他跑上去送死。   “有古琴吗?古筝也可以。”   侍童此时心急如焚,哪顾得着琴寂在问说什么,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骤然收紧,他才不忍其痛的扭头,瞥见那一截精巧细致的下颔。   “嘶……少君说什么?”   这段对话没能进展到最后,正在琴寂要回应他的时候,宋欺霜出现了。   他从没来过濯涟峰,对路有些陌生,以至于浪费了不少时间。   琴寂抿了抿唇,终是什么话都没说。他见到气息稍微不稳的宋欺霜,后者也看到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各怀心思地别过头去。   还以为宋欺霜不会来了。琴寂想。   云呈离眼神扫了扫:“你是何人?”   宋欺霜揖礼恭谨道:“弟子宋欺霜,玄天宗主峰弟子,敢问宗主前往濯涟峰所为何事?”   无人回答。   “弟子在林长老座下负责筛选各项宗门任务、处理矛盾纠纷的历绩近年来一直是独占鳌头。”宋欺霜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倘若宗主与少宗主发生矛盾,不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于弟子,弟子来处理。”   宋欺霜一旦认真起来的确很沉稳,也让人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会办地很好,可云呈离与段韶风的脸色并没有因此缓和半分。   全场人屏息。   少顷,段韶风眼睫微颤,云呈离冷哼一声,信手撤走了法术施压。下一秒,段韶风整个人向后倒去,琴寂赶在他摔到地上前接住了他,垂眸,少年长睫覆眼,已然晕了过去。   即便宋欺霜不这么说,云呈离和段韶风也不会僵持太久。   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等级啊。   云呈离看了眼段韶风,又深看了一眼琴寂,目光收回,顿了顿,“不必,我自会去找幼怜那丫头算账,至于韶风,你们将他扶到塌上去歇息。等他醒来,让他来九璇峰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对于云呈离一副“自当如此”的高傲又冷漠的模样,以往是如何对待段韶风的行迹可见一斑,琴寂心道你就作吧,继续作……   迟早栽在你师侄手里。 第十八章   云呈离拂袖走后,琴寂把段韶风往肩上带了带,少年看起来比他还要瘦,该有的分量却一点不少。   如今晕了,更是死沉死沉。   侍童说交给他就可以了,琴寂挑了挑眉,诶着把人递了过去。   颇为错愕的重量让侍童脸色微微一变,还是坚持着将晕倒得不省人事的少年扶到床榻上,悉心照料。   “听宗主提起云师姐,”宋欺霜望着云呈离离开的方向,半晌收回目光,问道,“小师兄和云师姐,还有跟师弟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   不稍片刻,原本狼藉一片的雅室重新焕然一新。   黑忠煮了两盏茶叶呈递上桌,呈递给琴寂的时候,他并没有片刻抬头,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头顶,黑忠对此脸色毫无变化,抵在杯底的手指却小幅度地一抖,不敢再滞留,迅速起身与白诚回到宋欺霜身后静立。   琴寂本想说声谢谢,看他跑那么快只觉得莫名其妙。   年满弱冠的样子,长得也都勉强算得上英俊,应该只是主峰弟子,来给宋欺霜打下手的?   “这两位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   宋欺霜笑着回道:“黑忠和白诚,跟我关系比较要好的两位师弟。”   没印象。琴寂不甚在意地嗯了声,将云幼怜的事一五一十都对宋欺霜说了。   他没把那蠢女人放在眼里,语气非常平静,像是在阐述别人的事,倒是宋欺霜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我竟——”宋欺霜气息一顿,搁在桌上的手指用力攥紧了,“我竟不知云师姐心性变得如此……”   “在我刚来玄天宗成为主峰弟子那会儿,云师姐还不至于那样骄横跋扈,难道闭关修炼三年,心性反而倒退回去了吗?”   琴寂不置可否。眼神往他那边扫了扫,又垂眸,状似不经意道:“宋师兄是何年来到宗门修炼的?”   宋欺霜端起茶盏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到嘴边吹了吹,眼眸被升腾而起的白雾遮掩,朦朦胧胧,将一起称之为“回忆”的涟漪覆盖:“差不多是六年前。”   雅室内有片刻静谧。   琴寂话锋一转:“宋师兄上次给的传音符挺好用的。还以为找到小师兄后我再想使用,宋师兄不会搭理我呢。”   宋欺霜莞尔道:“你若想要,便同我说,我可以多给你几张,反正……”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琴寂瞧他神色,心道即使问了大概也不会说。捧起茶盏就要喝一口,宋欺霜又立刻提醒道:“小心烫!”   对方的手碰上琴寂的手背,传来微热的温度。两人都有一瞬间的诧异,目光交接几息,是以宋欺霜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抽回了手,僵硬地直视前方,正襟危坐。   半晌,听着青年跟他轻声道了谢,宋欺霜反而更紧张地抓起膝盖上的衣袍。   回忆起青年冰凉的手背。   分明正值暑季,正是气候最热的阶段,琴倚之的手却冷的像冰块。   真是……半点没变。   思及此,他脸起红晕。   琴寂余光注意到,愣了一下,而后失笑道:“怎么了,你的脸?”   “是,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说罢便端起茶盏一股脑灌下去,宋欺霜两眼豁然瞪大,惨叫,“烫!”   “……”黑忠和白诚见状,战术对视两眼,然后纷纷别过头。全面诠释了什么叫莫得眼看。   琴寂表面温柔之至地让他也小心一点,内心却道,果然宋欺霜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第一次见面虽然也有,可那时候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还没有那么……炙热。态度也是。   宋欺霜连忙把茶盏放回去,大概是因为刚才出的丑,这会儿表情镇定得几乎称得上刻意了,反而不自然。   他道:“你要是在宗门受欺负了,比如像今天这样,你就同我说。宗主平时不会故意刁难人,但难保云幼怜不会,还有上次我见那薛……薛……”   白诚小声提醒他:“薛祁剑。”   “薛祁剑,他对你似乎也抱有敌意。你我一见如故,我也欣赏你,届时我必定出面帮忙,没人能让你伤心。”   琴寂久久凝视他,但笑不语。   一般你看我被人欺负,那都是装出来的,卖个可怜谁还不会。   但如果有“不一般”的一天,我是真的感觉到自己被欺负了,那炸的肯定是你们宗门。   伤心的也该是你们。   “少宗主醒了!”侍童的话将另四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段韶风被扶坐起身,如瀑墨发披散在肩头,长睫浓密而微微低垂的模样,让他被一股脆弱的气息包围着,听闻脚步接近,抬眼,那股脆弱又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没出现过。   他的瞳仍是厉的。   扫视面前每一个人,从左到右,从侍童到琴寂到宋欺霜再到距离最远的黑忠和白诚,最后又扫回来,停在白发青年的脸上。   琴寂弯唇,很热情:“小师兄,嗨。”   他在榻边坐下来:“醒了?”   想起对方走火入魔,也不忘要护着自己的模样,琴寂觉得如今自己跟小师兄关系应该是更近一步了。   面对云呈离的时候,少年那句“别碰他”,他可记得很清楚。   “别碰我。”   声线冷冽得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琴寂要揉段韶风头顶的手立刻停在半空。   墙边投下的阴影让少年半张脸都陷在黑暗之中,唯有那双凤眸清凌凌得冷的干净,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明明白白写着不开心三个字。   小崽子又怎么了,心情怎么又不好了?   琴寂对他这张天气脸也是打心底佩服。   果然是不近人情,我行我素,眦睚必报,分外记仇再加一个喜怒无常的疯顶顶!   尚在分析他为什么生气,就听身旁宋欺霜冷冷地道:“琴师弟是为了小师兄的灵宠芝麻才与云师姐起争执;宗主跑来濯涟峰问罪,也是琴师弟用传音符告诉我,让我来帮忙,我若来的再晚些,小师兄你会伤的更加严重。”   “事已至此,师兄你连声谢都没有,一开口便是‘别碰我’,是不是太对不起琴师弟了?”   琴寂诧异地看过去:“……”   那个、其实我没有很在意这个。   不,这重点不是,宋欺霜你是不是有点太虎了?三个月前你对你家小师兄的态度还是毕恭毕敬的啊!!   侍童不赞同道:“少宗主只是不喜欢别人碰他而已,而且少宗主刚醒来,正是心神不稳的时候,你不要……”   话未断,已被打断。   “与你有何干系?”段韶风撩起眼皮不轻不重地剜了眼宋欺霜,接着又敛了戾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向琴寂问道,“你叫他来干什么?还有传音符?”   显然是听进了宋欺霜方才说的话,他开始揪着点不放。   “外峰弟子跟主峰弟子要来传音符作甚,方便通/奸?有什么话跟我说不就够了,何必再找其他人?”说到最后,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黑忠在一旁听得若有深思,不是脑子突然犯疾就是吃味了,这样看来,吃味的可能性比较大。   白诚用胳膊拐了他一下,眼神交流:不可能,别瞎想,以我对段韶风的了解,他就是以小师兄的身份单纯在责怪他们。   “你冷静一下。”琴寂听到那声“通奸”就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牵住段韶风的手掌,舒缓温和的灵力清泉般探进去。   灵络和灵流都很平稳,不像是又发作的样子,那……那刚才那番话真是他打从心底说出来的?   我太伤心了吧!   琴寂垂目,清冷如画。   琴寂内心一个爆哭。   宋欺霜脸色彻底沉下来:“还望师兄慎言。”   这一声“师兄”道的不过是在玄天宗的辈分,按年纪他可比段韶风大不少,论修为也不见得段韶风就一定能胜过他。何况,他还有黑忠和白诚,他俩实力也不容小觑,如果不是在玄天宗……   如果不是在玄天宗。   宋欺霜深吸一口气,拼命将脑海中的想法往下压。   这回段韶风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宋欺霜。他都不屑于嘲讽了,歪着脑袋死气沉沉地盯着墙壁,气质黑云压顶,山雨欲来,浑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得琴寂很是无奈。   这孩子经常在老气与幼稚之间反复横跳。他以为该生气的点,段韶风神色平淡一如往常;没什么好生气的点嘛,偏又开始发脾气而且还气得不轻。搞不明白。   宋欺霜一直留在这儿,只怕段韶风的这张送葬脸会半永久。   “多谢宋师兄此次帮忙,您要不先……”话音未落,琴寂起身准备送客。   刚站起一半,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力在拽他,他动作一顿,忍不住往床榻上看去。   为了探少年体内灵流是否紊乱而牵住的手,竟是到现在还没松开。   段韶风淡淡瞥他一眼,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握地更紧了。   琴寂解释:“小师兄,我是去为宋欺霜送客的。”   “这我的峰,你去送什么客?不许去。”   好生霸道呐。琴寂啧啧。   “那你作为主人,你去送好了。”   段韶风奇怪地看向他:“凭什么我去?他不请自来,让他滚。”   宋欺霜:“你——”   “好了,打住!”琴寂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接任和事佬的职位。此刻右手还被床上这疑似闹别扭的人紧紧攥着,遂用左手揉了揉侍童的脑壳,温声道,“小侍童,你去为宋师兄送客吧。”   侧首又道:“宋师兄,真是对不住,下次有机会再郑重赔礼道歉。”   段韶风耸肩冷笑:“看玩笑。”   不可能有机会的。   琴寂:“……”   你看嘛,这我能咋办嘛。   我就是替我家别扭到死的小孩擦屁股的沧桑老父亲。   你是别人家的小孩,你乖巧懂事,没有我你也可以乖乖找到回家路哒! 第十九章   侍童送宋欺霜出了雅室,等门正式关上的那一刻,段韶风眼里的敌意才彻底淡了下去,整个人也随之放松。   琴寂瞥到他领口处有些许血迹,沉默一瞬,取过搁在床头柜上的木梳和藏蓝色发带递过去。   “先束一下发,再找件衣裳换上。仪态不端就去见你师叔,他一个不高兴或许又会罚你。”   本想要接过,听到后面那句话又倏地顿住,而后厌恶地偏头啧了声。   ……上次还真是因为所谓的“仪态不端,衣冠不整”,被罚跪了一个雪夜。   想到这,段韶风眼神干干冷冷一片恨。   琴寂权当做没看见,声音温煦催促道:“快点吧,正好可以将心法的事同你师叔说说,他就算再没道理,也分得清孰轻孰重。”   段韶风并不说话。好久,他才低声道:“你帮我。”   敢情你还是名残疾。   琴寂刚想说你几个时辰前的药都不愿让我来帮忙,这会儿自己动手绑个头发都不行了?又想起今天这小崽子是真的多灾多难。上午被鞭子抽开瓢,下午被化神境修士压吐血。   罢了。   琴寂微微弯身,半无奈半怜悯地撩起那如瀑柔顺的长发……   *   铜镜前,一个歪歪扭扭的半马尾横在侧边。   段韶风:送葬脸   琴寂则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他觉得这样看起来萌萌的。绝对不是他从没给人束过头发,不会束的缘故。   与人行到濯涟峰下,听着水流潺潺,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多远的路,二人却都心照不宣地走得很慢。   没有人说话。   他这一去,云呈离多半会因为走火入魔一事,命他静心打坐,闭关修炼,虽然这可能并没有什么用。至于闭关多久,短则几个月,长则到一年多后的秘境开启,皆有可能。   直到下坡路过洛水峰,琴寂忽然驻足,头顶日光正盛,他掀眸,段韶风已经与他有一段距离,金色的阳光洒在藏青蓝袍上,如梦如幻的模样犹若初见。   他依旧在走。   温热的风拂过眼前。   然后琴寂看到对方停了脚步,扯下那绑的歪扭的发带,侧过身,如梦如幻就洒进了那双深黑的瞳仁里。   段韶风就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给他一种深情的错觉。   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的感情还没有那样深厚。   不知对视了多久,也许是弹指一瞬间,也许有一甲子的光阴,也许要更久更久。   忽然看到对方薄而分明的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听不见,但应该是在跟他告别。   琴寂弯了弯眉眼,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   他没什么耐心地想:希望下次见面,我就能顺利地把你拿下了。   “咦,琴师弟你可算回来了,你之前都去哪了,我都一天没……”李曜路过注意到他,话随着更远处那一抹背影戛然而止,然后诶凑着青年疑惑道,“那不是……小师兄?”   李曜眯眼看了会儿,得出结论:“果然是小师兄,他送你回来的?先前濯涟峰结界破了,吓得我还以为魔族入侵,后来才知道是宗主去的濯涟峰,你们俩……不会一直在一起吧?”   人已经走远了。琴寂摸了摸鼻子:“发生了一点事,比较复杂。”   眼看李曜又要说什么,琴寂动作很快,破天荒地主动搭上他肩膀,把李曜惊的愣了愣。   青年清润如雪的面庞离得他很近,身上亦有股淡淡的香气。   要知道,李曜与他相识了三个多月,连手都没碰过一下,冷不丁被勾肩搭背,脸都充了血。   他结结巴巴道:“琴……琴师弟,你别这样,我……我喜欢女子的。”   琴寂愣了一下。   旋即笑起来,吐气如兰:“那你脸红什么呀?”   隐约觉得李曜这傻崽没有以前那么直男了。   直男的正常反应都是反勾他的肩,对他说好兄弟一起走,然后一个劲儿的憨笑,憨得没心没肺。   琴寂眼瞳眯了眯,心思一动,问:“你觉得我跟小师兄看起来谁强势?”   “啊?谁强势?”猝不及防一问,李曜一呆,然后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青年,郑重道,“小师弟和师弟长得都很好看,个子也都差不多,都是大长腿……不过强势的话,应该是小师兄更强势点吧。”   琴寂:“为什么?”   “你们是不一样的好看,小师兄是锋芒毕露的美,笑与不笑气质都很尖锐得扎人,当然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更难亲近。”李曜道,“你就不一样啦,泠泠如君子。”   “看着更好相处点。”   琴寂挑眉长哼了一声,抬眼思考:“是吗,我还以为我更适合做……”   “更适合做什么?”   做1。   但琴寂没有说出来。   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他不喜欢段韶风,也不会喜欢别人。他不是不懂感情,只是天性冷情如同朽木,不会开花和动心。既然不会动心,床笫之事便绝无可能。   一切只是为莫名其妙的白月光任务而已。   琴寂垂目。   依稀能从记忆里搜出一块模糊不清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玄衣墨发,应是位相当俊美的青年。   那青年问他:“师尊,您真不是修无情道的吗?”   “不是。”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因为你看都不曾多看我一眼。我以为你是块木头,朽木,亦或者铁树,不会开花……但后来想,哪有那么温柔爱笑的铁树呢。我喜欢你四百年之久,以为可以一直压在心底默默喜欢。”   看不清的脸青年一顿,然后露出个苦涩嘲讽的笑来。   “但原来这你都不允许。”   很直白。   琴寂莫名压抑地脊背发凉。李曜见他状态不对,伸手在他面前来回挥动,喊他的名字:“琴师弟……琴倚之,琴倚之!你怎么了啊?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突然有点胸闷。”   琴寂舒了口气,李曜的一句“没事吧”和再多的追问皆得不到回应。眼见着青年就要走远,也闭嘴,提脚追上去。   *   之后的很久,记起今日所想之事,琴寂才发现,原来上辈子欠下的感情,这辈子原来也能补偿回来。   补偿给他和他。   *   二十一月后。   卯时,一阵高亢的鸡叫划破主峰——   床榻上的青年纹丝不动地趴着,脸埋进臂弯,白织如锦的雪发淌到床沿垂下,发尾一撮猫毛儿似的微微翘起,白羊脂般的裸足从被褥底下伸出一截。细致动人,令人垂涎。   俨然一幅沉睡的美人图。   一炷香过去了。   两炷香过去了。   ……   “琴倚之!”   林红深“哐”地夺门而入,一眼望见床上大有睡到天昏地暗之势的青年,火气又窜上来,冲过去扯起被子就是一扔。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他恨铁不成钢道,“都主峰弟子了,能不能严谨点对待自己,至少也得遵守主峰的规矩?!”   话音刚落,背对着林红深的青年悄然翻了个身。   睁眼,一双眸子雾腾腾的,嗓音也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长老你亲自过来帮我换衣裳,还是让我多睡五分钟,自己下床换。”   “选一个。”   青年声线不比平时清越,多了点慵懒黏糊的味道。   因着姿容过于惊艳,饶是再正常不过的睡姿,一旦与床榻沾染上关系,也使他整个人瞧上去欲的勾人。   勾人的要命。   林红深道:“……你睡吧。” 第二十章   说是五分钟,林红深站在门外等了将近有五十分钟,才推门走进去。   走进去看到那站在窗边长身玉立的身影的刹那,林红深就在想,这人什么都好,姿容气质自然不必多说,性格也还过得过去,可怎么就……那么爱赖床呢。   除了他,哪个主峰弟子敢这样赖床?   是用这种方式在无声地抗议自己并不想来主峰?   林红深不明白宋欺霜为什么会把今年最后一个入主峰的名额给他。是,他承认,琴倚之在外峰和薛祁剑的比试中表现是很出色,可他才来玄天宗多久?天赋不行,资质也不够深,态度更是问题。   授课天天迟到,晨练也经常不见踪影,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后来从傅渊的口中得知他在外峰也是这个样,林红深心里才平衡了点。   “林长老,早。”   林红深一愣,抬头就见那风华绝代的白衣青年回眸看向他。那双眸灿若星辰,洒了他满眼的银河碎光。   “抱歉,我被人吵醒了心情不好就喜欢乱说话,长老别记在心上。”   青年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林红深顿了顿,然后含糊地应了声,拿起木椅上挂着的浅青色衣裳,问道:“……你怎么不穿弟子服?”   规矩是入了主峰就要穿象征玄天宗的弟子服,当然如果是长老,首席弟子这种地位较高的,也可以选择不穿。   琴寂这一身还是原来的着装,白衣温雅,冷溶溶的气质。衣摆和袖口晕了墨青,把那份出尘之气祛了三分,更像个仙贵的翩翩公子。   他微笑着说不想穿,弟子服不适合他,林红深打量了他一番,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没有强求。   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可对方身上这件果然更适合。   *   秘境试炼七天后开启,林红深今日带领百名弟子下山,在距离秘境之地不远的一条繁华街上的客栈入住,刚向掌柜付了金,众多弟子便鱼贯而入。   玄天宗这次参加秘境人数大于三千人,所以按批次入住不同的客栈。   林红深带他们来的是最繁奢的一带,附近有酒铺,点心铺,生意兴隆,行人络绎不绝,就连修真界公认最财大气粗的仙楼——万仙楼也不过离此五公里远,徒步几刻钟就能看到。   许多弟子兴奋不已,纷纷称对自己是林长老带领的而感到高兴。   由于不同批次,没能跟在琴寂身边的李曜原本还在担心,担心没了他,他的琴师弟会不会觉得孤独,寂寞,冷,毕竟他琴师弟的性格那么内敛柔弱可怜又弱小!然后为此愁云惨淡,等他下定决心去求林长老同行时,正好看到路过的琴倚之,以及围在琴倚之身边的那群人……   “琴师弟,你就放心和我们同行吧,我们会照顾你安全的。”   “辟海矢志宫近年来一直在闹内乱,天下可太平得很~”   “哎呀,以往万一嘛,不管怎么样,琴师弟都是我们重要保护人选!”   “求你别他妈献殷勤了,你无非就是觉得师弟好看!”   “师弟确实好看啊!”   ……好吧,他错了,他琴师弟一年前入了主峰,如今该是在主峰受欢迎的不得了!   李曜为此既欣慰又寂寞地躲在角落擦泪擤鼻涕。   也确实是受欢迎。林红深回头看了眼站在客栈外吸引不少路人视线,身边还跟着几名弟子,被团宠似的对待的青年。   不由觉得疑惑:是因为入了主峰,琴倚之的人缘才开始转好的吗?   林红深正注视着琴寂,忽然有一瞬间,看到对方眉心似乎绽放了一瓣红色的花,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又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是看错了?   “琴师弟等会儿要不要跟我们去市集上看看啊?难得一次下山,总得放松放松,看看这热闹的人间。”   与几名弟子围在一张桌子前坐下。   琴寂眼也没抬,随手往嘴里送了一粒花生米,懒洋洋道:“不去。”   看这憨批遍地走的人间有我看话本有意思?   “为什么不去啊,市集上有好多好多山上没有的东西!”   那弟子生怕琴寂不去,激动地站了起来。   “再过三天可就是元宵了,往日我们在山上都没机会过节,享受节日的气氛,好不容易能趁着这次试炼的机会下一次山,不去岂不是太可惜?”   琴寂抬头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吃花生米。   另一名弟子调侃道:“不是,琴师弟不想去,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啊?”   “啊?我……”那人闻言又讪讪坐下,脸红得一目了然。其他弟子没调侃几句,又对琴寂道:“要不还是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听说这次试炼危险的很,万一今年就是最后一次过元宵了,你说是吧。”   “郑师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郑子茗道:“是是,对你们是不吉利,可对我而言就是事实。”   “我这身修为耗费了快两年时间,什么灵丹妙药都试过了,却也才恢复六成左右,进了秘境遇上凶恶的妖兽,可不就得完蛋。”郑子茗忽然板下了脸,放在桌上的手握得紧紧的,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只希望能有那个命活着出来,让我终有一日得以报仇雪恨。”   郑子茗,一年多前被黎月重伤的那位。这人瞧上去人模人样的,却是以欺负弱小为乐,和薛祁剑差不多一路子。少年时期的黎月还能被他造成点心里阴影,那成为魔君后的温琊月看他就是蝼蚁。   掀不起水花的小人物。   对于郑子茗的话,众弟子都被勾起了回忆,他们不在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最开始那个弟子对琴寂还是非常执着:“哎哟好师弟你就一起去嘛,算师兄求你了。”   琴寂随口扯:“我要修炼。”   弟子说:“有七天时间啊,只要第三天去,剩下时间都可以修炼啊。”   又胶着了没多久,琴寂不耐烦地扭头看向他,看到对方眼睛可怜兮兮地朝他眨巴了好几下,只好无奈地叹口气,答应了。   “好罢,就一天。”   *   第三日,琴寂坐床上收拾话本,心想他大几百的宝库看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收购新话本了。   下楼的时候有意扫了下周围,比前几天又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大概是又入住了不少为秘境远道而来的修士,其中不乏玄天宗的另外几批,因为琴寂看到了傅渊与云幼怜。   原书里他们俩关系并不怎么亲近,这会儿倒是连桌子都拼在一起了。   琴寂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客栈外已经有几名弟子在等他。   硬拉着他过元宵的弟子叫周易,今天穿的很红很亮丽,他看到琴寂,登时就眼前一亮:“师弟今天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唔……发簪换成黑色的了!”   琴寂也看着他:“你今天也有点不一样。”   周易闻言眼睛更亮了,而后难掩激动地问:“师兄看出来了嘛,哪里不一样?”   “穿的像……”   霎时间周易脑海里翻过好几个词汇:烈焰,战神,帝王……   他始终觉得琴师弟会夸他,可最终琴师弟却只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两个字:   火鸡。   *   火鸡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如同行尸走肉,另几名弟子笑得前俯后仰,琴寂心想自己可能伤害到了人家幼小的心灵,于是拍了拍他的肩,主动和人家道了歉。   周易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摇摇头:“没事,我知道琴师弟是开玩笑的,不就就是不开玩笑也没关系啊,我今天穿的这么红本来就像只火鸡嘛!”   他倒是乐观,没一会儿便重新振作起来,下意识就想去牵对方的手,琴寂默不作声地把手背到身后,周易看到后眨了眨眼,察觉到是自己唐突了,红着脸胡乱指了前面一个方向。   “啊,那里有卖面具的,师弟我们过去看看吧!”   卖面具的摊子前,摆着许多造型各异,精致古怪的面具。   琴寂还在随意地挑随意地看,周易已经拿着一张鬼面往琴寂脸上比了比。   “嗯……这张不好看诶,显得师弟怪凶神恶煞的。”   他放了回去,又拿起一只,然后微微皱眉,又放了回去。怎么都觉得不满意。   “老板,你这就没有好看一点的,符合我师弟气质的?”   “这……好不客人您再多看看?”   “都不好看啊,这样吧,我给你钱,你现场做一个最漂亮的面具出来。”   眼看周易都要往自己身上花钱财,就为这些个丑面具,琴寂心说大可不必的同时,还想说你倒不如送我一叠春宫图。   幸而老板只是个贩卖面具的,并不会做面具,他越是连连说抱歉,周易的表情越是苦唧唧。   琴寂:“走罢,我不是很想要这个。”   “可是……”   可是我想送给你啊。   周易执拗地没动,眼眶都依稀有些泛红,恰好此时琴寂听到有人叫卖话本,耳朵动了动,随即来拉周易:“不用了,我真的不喜……”   没说完,胳膊碰到了面具小摊,一张面具掉了下来。   周围人群熙来攘往,那张面具不一会儿就被踢开老远。琴寂松开周易,走过去弯腰就要捡起——   一只手先一步替他捡了起来。   那只手骨节分明,冷白如玉,虽然很漂亮,但能看得出这是个男人的手。   红色。   入目的也是逶迤于地的红色衣摆,从下往上,衣袂,腰带,衣襟,领口,寸寸是火焰般炽热艳丽的红。   琴寂缓慢地掀起眼皮。   直直对上一双漆黑的桃花眼。 第二十一章   眼前站着的是一位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能有多好看呢,大概和他小师兄差不多好看。   红衣男子的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脖颈和手腕上带着繁杂的银饰,耳垂也打了耳洞,但是不明显。   半张脸上都蒙着红色薄纱,下颔精致若隐若现。带着点异域风情,妖冶的美感。   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   他垂睫看了眼手中的面具,然后朝琴寂递了过去。   琴寂第一反应是没接。   望他不接,男人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明明该是风情万种的,却异常冷淡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手臂停于半空,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周易察觉到这边,穿过人群走了过来:“怎么了琴师弟?你们……”   抬头看清对面人,周易的脸色霎时白了白,青了青。   原因无他,就因为他俩撞衫了。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对面那个人眼睛好看到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脸上虽然蒙着面纱,但绝对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周易怔了又怔,然后颤抖着嗓音问:“师……师弟,你们认识吗?”   琴寂回神后眨了眨眼,对着周易摇头说不认识,然后注意到红衣男子还抬着手臂,便伸手将面具接过来,道了谢。   红衣男子浅浅颔首,算是领了这份谢意。   琴寂忽然发现他似乎在看自己的手,顺势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看的,正是自己刚才碰掉的面具。   一张白狐狸面,做工精致细巧。   周易明显也看到了,惊奇地从琴寂手里拿过:“咦,刚刚我怎么没看到这张,这张面具挺适合师弟的。”   说完就给他戴上了。   周易眼神亮晶晶的。   琴寂戴了两秒就抬手摘下,一句“我真的不需要,你别乱花钱”还没说出口,就听前方沉默已久的红衣男子开口说了句:   “戴着吧,很适合你。”   声音清清冷冷,如高山之巅的拨弦之音,倒是与这妖孽般的长相不同。   于是琴寂毫不犹豫地又给自己戴上。   甚至都没去想为什么一只狐狸面具会适合自己。   他跟狐狸有半毛钱的关系?与其说是戴,实际是直接往脸上糊,线都没在耳廓上绑好。   周易看他戴地歪歪扭扭的,脸庞一红,心说琴师弟可真可爱,就准备上手帮他拨正。   哪只动作还没进行一步,一截红袖擦过眼前。   红袖下是藕节般的纤长玉指。   琴寂一句“我自己弄”没说出来,就看到那红衣男子缓缓走过来,伸出手,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帮他摆正那张狐狸面。   离得近了,还能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焚香。很是禁欲的气味。   周易在旁看得咬牙切齿,这男的在干什么,琴师弟跟他不是不认识吗?不认识的人上来就动手动脚真的好吗?   周易用充满怨念和愤懑的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红衣青年。   红衣青年也不知察没察觉周易的敌意,还是说根本不在乎,反正琴寂穿过面具上的孔,看到他眼神还是一如既往跟滩死水似的,半点笑意也没有。   “本地人吗?”青年忽然问。   “当然不是,我们此次是来参加秘境试炼的,恰逢元宵节,便来观赏游玩。”周易哼道,“你又是何人?捡完面具还不走……哦,难道是看上了我们琴师弟,故意跑来搭讪的?”   琴寂瞥他一眼:“周师兄,不要胡说八道。”   周易撇撇嘴。   心想:如今秘境试炼在即,这附近更是鱼龙混杂,眼前这人怎么看都别有用心,谁知道会不会是魔修呢,琴师弟怎么帮外人都不帮我?   周易舌尖抵着腮帮,很是郁闷不快的样子。   琴寂余光淡淡瞥他一眼,扭头去看红衣青年,迎上对方漆黑的眼珠,揖了个简单的礼:“在下姓琴,字倚之,这位是周易,我们都是玄天宗弟子。”   顿了顿,他问道:“请问公子可是万仙楼的人?”   听到万仙楼,周易神情一滞,然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语无伦次道:“什么,你……你你你……你是万仙楼?那地方贼有钱的啊,比我们宗门都有钱!”   红衣男子没回答,只是问:“你们是玄天宗的?”   琴寂点了点头,红衣男子凝视他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半遮住那双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琴寂觉得对方似乎有些失落。   琴寂疑惑喊了声:“公子?”红衣男子长睫颤了颤,半晌又抬起眼,冷淡而平静:“我叫翟花影,万仙楼中人。”   “不过我并不有钱。”   *   回到客栈,在二楼拐角处与周易分道扬镳。琴寂进屋之后就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站在木桌前,垂眸盯着上面的狐狸图案走神。   翟花影……   「系统。」琴寂叫了系统出来,「关于翟花影,他现在的剧情进展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在系统回答之前,又补充道:「你要是再跟我说什么作者之心不让说,那我就不只是把你按在颅内暴打一顿这么简单,死也会找到法子给你办套人道销毁程序把你彻底整废。」   「……」系统默默流了一滴冷汗,然后说,「不,只是涉及目前剧情进展还是可以告诉宿主的。」   琴寂语气冰冷又充满威胁:「说。」   系统便抖着它的机械音一卡一卡地尽数交代了。   翟花影原名翟英,市井出身,家境贫乏,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人渣,不仅酗酒,赌博也成瘾赔了不少钱,一旦赔了钱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自己还不到十岁的儿子出气,拳打脚踢,拿凳子、酒坛砸,都有。是天生的命不好。   同时,翟英对音律方面有很高的天赋。有几次拿着父亲买酒剩余的钱偷偷去学了古琴……也不能说是学,其实就是占了个听座的位置。   少年眼珠漆黑却明亮,他光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就能熟记于心。   虽然偶尔被父亲发现,都会遭到极端的打骂。但翟英并没有一天不去花楼听曲。   后来长到十五岁,他父亲突然不打他了,非常反常地拉着他的手,开始温声细语地对他说关心他,问候家常,那油腻滑腔的调儿让翟英听得浑身不舒服。幸而当晚便连夜逃走了,隔日躲在屋檐上窃听,才得知青楼老鸨看上他了,他若不从也不逃,昨晚便会被绑去花楼强行□□。   人走之后,翟英扶着树弯腰就干呕了起来。   自那以后,翟英便逃离了那个家,孑然一身去了繁华城镇,为维持生计,曾在风月之地待过一段日子,卖艺不卖身。   原著里还提到他本来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可后来被某个门派掳走,大概一个多月回来,那群绑走他的修士毫无例外地全都惨死,他自己也伤痕累累。   既然没有修为,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原著没写,废物系统也不告诉他,只清晰地传达了当前时间线:在翟英受伤之后潦倒街头,被万仙楼楼主救起的事已经发生。   屈鸣舟一眼便倾心于貌美的翟英,他又是天生的断袖,照顾翟英可谓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样样体贴,后来一纸婚约下达,翟英竟也没拒绝,甚至还应了屈鸣舟的请求改名为翟花影。   琴寂突然想起,文中用来描述屈鸣舟的笔墨不多,可从那“黑白相间发,一步三喘,走几里路就能要他半条命”来看,怕不是个病恹恹的糟老头子。   美人攻,糟老头子受……不太可。   幸而最后也没成。   秘境试炼将近,万仙楼既然要办一场隆重的婚宴,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办,少说也要试炼结束往后一月。   届时各门各派全都到场,屈鸣舟这哈比却突然“幡然醒悟”,当众退婚,还不得闹得沸沸扬扬。   翟花影最后尊严是丢的干干净净。   *   周易回去后并没有待在屋子里,而是高高兴兴地下了楼买夜宵。   他在客栈一楼点了两份小吃,遇上几个关系比较熟的主峰弟子,被打趣说追琴倚之进展怎么样了。   周易当然不能说“想牵琴师弟的手,但被琴师弟拒绝了”,“半路还突然杀出来个撞衫男,比他还好看”,“我怀疑那男的想诱.惑琴师弟,因为他说他没有钱,万仙楼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钱,我怀疑这是暗示。”   说出来面子可丢大了。   于是斟酌一番,道:“挺好的,我带琴师弟去买了面具,他很喜欢那张白狐狸面具,一路上都戴着。”   “还给买了几本话本给他,我发现师弟是真的很喜欢看话本,他还跟我说了谢谢。”   “最后我们去吃了元宵,师弟说汤圆很甜很糯,他不但对我笑了,还亲手喂我,我觉得他肯定是对我有好感了。”   说罢,周易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纸花灯,面不改色地继续胡扯:“这是师弟亲自为我折的一只小纸灯笼,你们看,好不看看?”   “好看好看!”   众弟子纷纷“哇”地表示羡慕。   三秒后,羡慕之色僵于脸上。   逐渐转变为惊恐。   “周、周师弟……”其中一人面色煞白,颤着嗓子喊了声。   周易毫无所觉,眨了两下眼睛:“怎么了?”   “你,你看一眼后面……”   “后面?后面有什么?”   周易一开始只觉得奇怪,后来确实感到背后有些凉飕飕的。   寒意从脚底直冲上来,刺得他头皮发麻。   他正准备转头,谁知一柄剑比他更快,直接从身后飞了过来,穿过周易手上的迷你版纸灯笼,一起钉死在了客栈墙壁上。   “钉——”   看着墙上被捅穿的灯笼,周易浑身汗毛倒竖。   他僵着身子,机械地扭过头。   好几名弟子被吓得“噗通”跪了下来。   客栈昏黄的烛光下,一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着藏蓝色长袍的男子,正目光森寒地盯着他们。 第二十二章   琴寂觉得今晚楼下可能是遭贼了。   他才躺下不超过两分钟,就听到楼下接连传出不太平的声音,叮铃哐啷的,吵得他觉没法睡。   这贼不太行啊,搞那么大动静是巴不得被人发现?   琴寂穿上云履,走到窗户边,正准备抻着脖子向下张望,那声音忽然停了,然后再没响起过。   楼下乌漆墨黑一片,连昏黄的烛火都熄了,整家客栈霎时归于静谧。   琴寂观察没一会儿,什么都没看见,心道一句这贼脑瘫,回床上继续睡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元宵节热闹一过,距离秘境开启还有四天,大部分人都趁着这些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坐修炼,客栈附近的人一下子减少许多。   出客栈之前,琴寂用余光瞥到墙上多出了一道陷坑。这里似乎曾插过一把剑,力道还不小,可分明昨晚回来还没有。   街上的人比起昨天明显少了很多,许多摊子支起的红布装饰都被撤走,再也看不到几个时辰前曾热闹的辉煌。   琴寂拐弯去了书店。   这家店他其实有想买的东西,只是昨天刚好周易在身边,他不好真的买,毕竟那东西不太见得了人,最后就随便买了几本。   老板见这谪仙般的青年只围在一处打转,抬头看了看这片地的领域,又看了看对方这不入尘的气质,连连心道不可能,这么仙姿佚貌的人怎么可能来买秘戏图。   “公子可是走错区域了?”老板和蔼可亲地道,“话本的话,在您左前方直走的就能看到。”   琴寂眨了眨眼:“没走错。”   老板:“?”   琴寂挑眉:“这里难道不是卖秘戏图的?”   他的语气可以说是一本正经了。   “……”老板呆了片刻,愣愣点头道,“是,是,确实是卖秘……秘戏图的。”他赶忙拿了几册下来,双手递给琴寂,略尴尬地说:“这些都是最新的,您过目。”   琴寂接过后面无表情地翻开,老板站在一旁看得怀疑人生。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么好看一公子,居然也会看秘戏图……那那些天上飞的修真之人,岂不是也会……出恭了?   老板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琴寂还不知道此刻老板的奇思妙想,他随便扫了几页,然后逐一放回去,面不改色道:“我不要这些,有没有关于龙阳的图?”   “老板?”   老板蓦地回神,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只是颤着声音问:“公子可是……修仙求道之人?”   琴寂颔首:“怎么了?”   老板深沉道:“那您会不会拉屎?”   琴寂:“……”   琴寂说:“不会。”   “哦,还好还好,我就说公子您长这么好看,肯定是仙人,仙人怎么会需要出恭哈哈……”老板喘了口气,“哦对了,公子您刚才说要什么?”   *   琴寂无语地看了眼卖书老板的背影,感觉不是个正经人。低眸,翻着手中秘戏图看了几页,就要叫老板全包起来,结果刚抬头,先看到一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袭藏蓝色长袍站在店外,五官俊逸,狭长幽深的眸微挑起,平白端了点轻佻的艳色。眼珠很黑,轮廓很深,唇薄而分明,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这边。   ……卧槽小疯子!   琴寂下意识将书全丢了。   丢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丢?这都两年过去,段韶风都成年了,有什么不能给他知道的啊。   思及此,琴寂立刻松了口气,转身弯腰去捡,而就在此时段韶风抬脚走了进来,走到了琴寂面前。   等捡完后琴寂一站直,发现自己都要微微仰头,才能迎上对方那双华丽的凤眸了。   一年多的时间,他个子长高不少,人也越变越俊。   “嗨,好巧啊,师兄。”琴寂随口打了声招呼。   听到“师兄”二字,段韶风眼睫明显颤动了两下,张了张口,并没发出声来,似乎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道出一句:“嗯,好巧。”   琴寂:“……”居然理我这声“嗨”。   段韶风又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买书。”   眼前浮现他在濯涟峰上看话本的画面,段韶风眼底荡开几道温柔的涟漪,不由得道:“你是真的很喜欢看那种东西。既然喜欢,不如多买几本。”   他伸手在架子上取下一本递给琴寂,琴寂抿着唇瓣没接,段韶风挑了挑眉,就要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在看到封皮的前一秒,被琴寂眼疾手快地按住手背制止了。   “等等——”   段韶风皱了皱眉,然后抬头问:“怎么了?”   琴寂呃了声,不是,我紧张个什么劲儿。   “其实……我突然不是很想要了。”琴寂干巴巴地道,“刚想起出门也没带够钱。”   段韶风敛眸轻笑:“我有,我给你买。”   神情语气都可以说是温柔似水了。   “……不是,我怎能用师兄你的钱,那也太麻烦了,而且不合规矩。”   闻言,段韶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眼瞳平静,带着丝丝凌冽:“那用别人的钱就合规矩了?”   琴寂愣了愣,没听懂:“什么?”   “周易没给你花钱?他不是给你买了话本,面具?”说到这,段韶风磨了下牙,终是没把他们互喂元宵的事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   诧异之余,琴寂脊背有些紧绷。   对方是怎么知道?如果不是周易亲口告诉他的……   忍不住抿了下唇。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种被偷窥的感觉。   可一看到段韶风眉头拧了起来。   琴寂还是立刻开口解释。   “不是,他硬要给我买的,我不接受他就哭,他哭起来真的很烦。”   一解释完,无辜地歪了歪脑袋,盯着对方的表情,放低声音问:“小师兄你生气了?”   那双剔透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过来,段韶风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情不错,拧起的眉头松了大半,说:“没有。”   琴寂松了口气。   还没送到底,只听段韶风轻描淡写道:“再挑几本,去找老板打包,我给你买。”   ……这莫名其妙要给他□□宫图的执念是怎么回事?   “行,买买买。”琴寂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喟叹,为什么两年后和小疯子的重逢,又会是这样惊心动魄,没脸没皮?低声道:“反正这些我最后都要送人的。”   听他说要送人,段韶风立刻转头望向他,语气警惕:“送给谁?”   “新认识的一个朋友。”琴寂实话实说道,“想必师兄也已经听说,秘境结束后,万仙楼楼主屈鸣舟会举办一场大婚,届时玄天宗会从主峰弟子里筛选几名共同前往,我买这个是作为贺礼送去的。”   哈哈送秘戏图缺不缺德。   段韶风长眉挑起:“屈鸣舟是你朋友?”   琴寂:“不是他,是屈鸣舟的夫君……可能也是夫人,我和他昨天刚认识,他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婚宴。”   段韶风听笑了:“昨天刚认识就是朋友了?”   琴寂声音温煦:“是啊,刚认识的是朋友,认识久的就是挚友,比方说小师兄你,就是我的挚友。”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半晌,段韶风道:“我不是你的挚友。”   “那就还是师兄。”   琴寂从善如流。   看着青年笑意盈盈的模样,段韶风移开目光,从他手里接过几本,没再说一句话,也没注意看封皮上的字,直接到老板那儿结了账,出手也着实阔气。   只是回去的路上,段韶风走得一脸凝重。   琴寂把东西放入储物戒后注意到他脸色,开口询问他怎么了,就见段韶风神情变得更加古怪,对此不由得心底一跳。   难道结账的时候,被看到了秘戏图内里?   他在段韶风心中风姿绰约,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终于要崩了?   琴寂正为此而担心着,段韶风忽然蹙眉说:“老板他问了我一个很古怪的问题。”   闻言,琴寂哦了声,心下了然。   肯定是问你会不会拉屎呗。   哎,那老板就是这么不正经。   “他……”   “师兄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也被他这么问了。”琴寂耸耸肩,“挺奇怪的吧,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根本不可能。”   忽闻身边人停住脚步,琴寂也跟着驻足,回头。   段韶风站在原地,薄唇轻轻抿着。   “师兄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怎么回答的?   琴寂道:“当然是不啊。”   你也是“不”吗,所有已经辟谷的人都是“不”啊,难不成…——   琴寂观察他脸色,忽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嘴角抽了抽,试探性地道:“师兄,你总该不会是……”   话未断,段韶风已经捏着拳头快步离开,与琴寂擦肩而过,遥遥领先在前方。   看得琴寂人都傻掉:“…………”   艹,要疯了。   小师兄会拉屎。 第二十三章   回到客栈已是晌午,客栈一楼坐满了人。   周易正和几名师兄弟围在一桌嗑瓜子,不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捻起枚瓜子送到嘴边还没咬下,眼神不经意往门外瞥了一眼,就看到段韶站在那,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边。   昨夜不好的回忆悉数被勾起,周易的身子几不可闻地僵了一下。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招呼小师兄来这边坐坐,忽然发现对方的身后……似乎还跟着另一个人。   那人貌似有些毛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撞上了段韶风的背,惹得段韶风偏头垂睫扫了他一眼,但居然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只是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   “师兄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听到这个声音,周易整个人愣住了。   那声音一听就是琴师弟啊。   而且……语气似乎还带着点撒娇的意思。   快两年了他可从没听过琴师弟用这样的语气对谁说过话!   震惊之余,周易只觉得到嘴边的瓜子都不香了,捂住胸口痛不欲生。   这份痛楚昨天才在红衣男人身上感受过一遍,如今又感受一遍,比较下来小师兄罚他在客栈跪一晚上带来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他就知道小师兄他跪肯定是存有私心的,不然为什么会毁坏“琴师弟送我的纸灯笼”——那其实是他随手在路摊上买的啊!他胡乱吹个牛逼而已,哪知道段师兄醋劲这么大啊!   情敌太多了怎么办,急!   坐在周易旁边的弟子对待语气、气氛啥的没那么敏感,在他眼里段韶风琴寂两人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师兄弟,况且他多少听说过琴寂在入主峰前就和段韶风有些交集,路上碰巧遇到聊两句也无可厚非,心想周易还在追琴师弟,便打着牵红线的心思,笑着挥手招呼道。   “段师兄,琴师弟,这边坐!”   琴寂上一秒还在以目光找着掌柜的身影,想从他那买点果仁回房间嗑,哪知道老板并不在,后一秒就听到有人在喊他,寻着声源望去,先入目的不是同门师兄的脸,而是那一桌写着“免费”二字的瓜子。   他当即转了方向,堂而皇之地走了过去,堂而皇之地坐下,摆出标准营业微笑脸,然后说:“你们好啊。”   “……”   周易原本心中还在敲锣打鼓想骂旁边的弟子:你是存心想让老子尴尬,还是嫌昨晚不够丢人!   忽然看青年坐下来,一开口就是清风月朗般的笑容。   周易心肝一颤,脖颈连着耳朵那块情不自禁地发红发烫了。   周易:……有,有点好看。   红得特别明显,这时候段韶风只能是瞎了才会看不到,于是他也走了过来,走到琴寂身旁坐下,同样摆出标准营业微笑脸,扭头看向周易。   周易:……就,十分吓人!   段韶风嘴角捎勾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各位师弟昨夜跪的可惬意啊?虽然说此次下了山,但宗门规矩还是得铭记于心,宵禁时间最好不要在外乱闲逛,被发现是要挨鞭戒的。”   “还有各位已经辟了谷,买宵夜也属于犯禁。”说着捻起碟子里一枚瓜子,“这些东西也该少食。”   众弟子越听越冷汗涔涔,那叫来段韶风的弟子都忘了这一茬,此刻后悔不已,几乎是抓起碟子就想扔了:   “对,对,我们这就……”   “别扔啊,师兄说是少食,没说不食,这么扔了多浪费。”琴寂制住了他们的动作,然后转头去问段韶风,“昨晚你罚他们跪了?”   “我不该罚他们吗?”段韶风问,“还是说你不高兴?”   他语气听不出情绪,那双眼睛宛如墨汁滴在了清水里,倏忽晕开了一片青色,看得琴寂莫名觉得这个回答要慎重再慎重。   想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说最为妥当:“不是不高兴,就是太吵了,还以为客栈进了贼,影响我入定。”   “不过既然是小师兄在惩戒弟子,也没关系。”   入定跟睡觉也差不多。   青年说话声轻,语速缓慢,微微侧开视线的样子,让段韶风误以为他是害怕“贼”,才会连入定的时候将五感都忘记封闭。   视线落在青年的脸上,段韶风突然想起,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这么软,除了三番五次打他下床的记忆让段韶风觉得他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兽之外,平时都没什么攻击性。   放两年前,他或许还会嘲笑对方性格怯懦,这会儿却连一句嘲讽的话都说不出来,心生的全是保护欲。   神清骨秀的容颜因为微垂着脸而窥不清一二。   这瞬间,段韶风忽然涌出一种想要触碰他眼睫的冲动,因为他觉得青年垂下睫毛时的样子看起来最乖。   可他清楚自己不该那样做。那样做会冒犯到琴倚之,他不该仗着师兄的身份肆无忌惮,他的理智尚存,所以几乎是立刻把这个想法掐灭了。   掐灭的同时,一个很是热情洋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琴师弟!啊琴师弟!千盼万盼我们外峰终于也来啦,这客栈居然还有空房间哈哈哈哈我以为没了还哭了好久,果然心诚则灵老天爷还是让我俩碰头了啊哈哈哈!”   李曜一米九的大个冲过来直接挂琴寂背上了,琴寂被他勒他够呛,对待巨婴似的哄着他先撒手,然后李曜撒手了,他兴奋的要死,张口刚要说什么,突然觉得周围空气似乎跌了整整十度!   冷的他一个激灵,僵着脖子望过去,就看到身旁一袭藏蓝长袍瞧上去很是矜贵的公子,正原地散发着冷气。   这冷气貌似还是针对他的。   李曜条件反射地后退十几步:“师、师兄,你……你心情不好啊?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是沾染了什么怪气味吗?可是没有啊,这衣服昨夜才洗涤过,今天特地穿上它就是来见我许久未见的琴……”   李曜话戛然而止。   段韶风唰地从木凳上站起来,动静很大,吸引了周围不少视线,他对此不置理会,转身就往楼阶上走,拐角处留给李曜的一个眼神,让李曜浑身上下都打了个颤儿,遍体生寒,抖着牙齿说:“完蛋,段师兄肯定讨厌得想杀我了……可是为什么啊?难道是我没第一次时间跟他打招呼?还是说……卧槽!”   他低头看了一眼琴寂,恍然明白了什么。   周易看到他表情,哼笑一声:“你明白了?”   “我……我明白了。”   李曜两手拍在琴寂肩上,把后者从嗑瓜子看戏的忘我精神中拉了回来,一脸凝重地说。   “琴师弟你放心,对待感情一事我向来摸得准也拎得清的,我这人说一不二,从来不撒谎骗人,哪怕小师兄再喜欢我,我也不会接受这份喜欢的,毕竟一年多前我就已经跟你说过我这人只喜欢姑娘!”   李曜大手一挥,慷慨激昂。   “我连你都拒绝了,也绝对不会接受小师兄的!”   琴寂:“……”   周易:“……”   *   看着段韶风一天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也不知道生着什么气,琴寂敲了几趟门,说要把买话本的钱还他,对方听到后不但不收,反而更加的生气。   琴寂干笑:「不分彼此,“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还是我的钱”已解锁。」   系统:「好样的,宿主继续加油。」   琴寂想一榔头把它敲死。   加油个屁,这崽子醋坛子翻了!   难顶的是崽子气性还蛮大,怎么哄都不肯开门,后来琴寂干脆说不还钱了,就进去聊聊天,毕竟快两年没见面了叙叙旧,对方也不给开门,口口声声说要修炼,让琴寂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敷衍周易的。   起初琴寂还心想鬼扯呢,闹别扭就别扭,结果扒在门缝上察觉到房间内运作平稳的灵力,发现段韶风是真的在修炼。   既然真的在修炼那就不好打扰了,琴寂蹭了两下鞋底,回自己屋子里种蘑菇了。   *   香炉袅袅升烟,段韶风坐于榻上打坐入定,他浓睫低垂,周围灵力流转,精纯的灵流中飘过一丝黑气若隐若现。   整间屋子静谧得可怕。   许久,缭绕其中的黑气被压灭,段韶风半睁开眼,一滴汗水慢慢淌过下巴颏儿,划过喉结。   ……   *   秘境试炼当天,林红深在客栈之外找了处空地,一面水镜就从他乾坤袖中取出——这是通往秘境的法器,各大仙门都有一面,其作用是在指定的时间点方可进入,其余时间与普通镜子毫无二致。   宗门弟子一个接一个有序进入,琴寂跨进去的时候,林红深还在边上小声提了句“小心”,琴寂微微一愣,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眼前世界千变万化,再睁开眼,就是一片广袤的,翠绿色的深林。   进秘境后就是危机四伏,谁都不知道哪块草丛后会不会突然冲出一只   巨型妖兽。   安全起见,众弟子决定结伴而行,一般是三五成群。   琴寂扫视周围,傅渊,云幼怜以及薛祁剑一组。   薛祁剑自一年多前的外峰比试上惨败后,倒是许久未见,琴寂特地多看了几秒。   傅渊察觉到他的视线,用胳膊碰了碰薛祁剑,后者转过身来,眼神隐忍又不满瞪了琴寂一眼,接着又转回去。   “瞧瞧那家伙的眼神,呸,看着就让人不舒服。”李曜站到琴寂旁边,抱起胳膊啐了一口,然后又笑道,“琴师弟,我和你结伴吧。”   琴寂没意见。   跟郑子茗待在一块的周易看到他俩,表情略有犹豫。   他其实想邀请琴寂,可是又怕小师兄会不高兴。   郑子茗看了他一眼,蔑然一笑,主动高声招呼道:“琴倚之,李曜,我们这还缺人,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组?”   周易惊得睁大了双眼:“喂郑师兄……”   “好啊好啊!”李曜连声应道,拉着琴寂跑到了郑子茗和李曜面前,“人多力量大,安全啊哈哈。”   余光扫见抿唇不语的周易,郑子茗轻嗤了声:“怂什么,师兄又没和他们一组,这种时候就看谁下手快,机会都是留给主动出击的人的。”   “啊?哪个师兄?”李曜听懵了,看看郑子茗又看看周易,问道,“什么机会,主动出击啥?”   周易蓦地抬头,对上表情平静的琴寂,心肝一颤,眼眶烧起,转头怒道:“——快别说了!”   他这一声喊得很大,吸引了周遭各门各派不少人的目光。   “嘿老子就他妈说,喜欢人直接说出来不好吗,闷在心里谁他妈知道你在想什么。”   “郑师兄你住口!你再说下去,别怪我不顾师兄弟情分对你动手!”   “妈的,好你条不知感恩戴德的白眼狼,老子他妈这么说还不都是为了——”   “你们,”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段韶风忽然一抬眼,散漫地笑了声,“谁再大声嚷嚷一句试试。”   “…………”   两人顿时噤了声。   李曜前几天怕段韶风怕惨了,见他一个人待着,卯足了勇气道:“段,段师兄……你一个人吗?我们这才四个人,还可以多带一个,你一个人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话音刚落,郑子茗与周易的脸上同时蔓延上郁色。   段韶风神色疏离,半眯起眼,目光在琴寂身上留滞了一秒,然后不动声色地错开。   随着大部分人分组完毕进入秘境,他也孑然一身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由此可见答案是拒绝。 第二十四章   “先说明一下, 秘境里不许两个及两个以上的修士对同一只妖兽出手,否则就会被秘境排斥,直接出局。所以结伴而行的目的只是为了保证安全, 并非分享猎物, 大家各凭本事,猎了多少妖兽就是多少。如果在猎妖兽的中途出现意外,通知伙伴来帮忙,那妖兽毙命在谁的剑下,那只妖兽就属于谁,听清楚了吗?”   在正式踏入秘境之前, 作为四人队里辈分最长的师兄,郑子茗十分威严地宣告了结伴队伍的规则。   “至于如何看得出谁在秘境中猎取的妖兽最多——想必不用我多说, 都清楚靠的是这根银线。”   他抬起手腕, 树影斑驳的阳光下, 一根极细的银线散发着微弱的光, 饶上腕部。   “也不单单只是看数量, 妖兽越厉害,内丹色泽越纯,妖力越浑厚。试炼结束后手环上的妖力越强,排名越前。此次秘境各大门派就我们玄天宗人数最多,若第一不是我们宗的, 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所以必须全力以赴, 不得划水生事。”   说罢,郑子茗神情戏谑地看了一眼李曜:“哦对了,挤进前八百的外峰弟子还可以入主峰,我记得你是外峰的吧, 可得好好加油啊。”   李曜被他这出领导范折服了,忍不住肃然起敬:“我会加油的!争取前八百!跟琴师弟待同一个峰!”   呵,呆子。   郑子茗内心嗤笑,表面上却拍了拍李曜的肩,鼓励了他两句。见几人都没对他刚才的话没什么意见,从袖子中拿出传音符,一人一张递了过去。   “遇到危险就用这个告诉具体方向位置,我们都听得到,会以最快速度赶来。”   琴寂伸手接过来的瞬间,眉毛轻微拧起,这可跟宋欺霜曾给他过的传音符大相径庭。   手上这张看上去正常多了。   “宗门供弟子使用的传音符有两种吗?”他问道。   郑子茗看了他一眼:“不,主峰管事那儿只发放这一种传音符,也只有这一种是弟子们可用的。”望他眉头紧锁,顿了顿道,“你若见到有不同的传音符,要么是高阶符,仅限宗主和长老才能够使用,要么就是那张符是别人炼化的。”   “普通的修士可炼不成高阶传音符,一般低阶传音符放到市面上贩卖给散修的例子也不胜枚举。”   说到这,郑子茗又停了停,神色中多了些许严肃:“你还从谁那见到过不同的传音符?贩卖低阶传音符到市集上,可是违反了宗门的规矩,是要受惩的。”   琴寂:“没有,随便问问。”   “只是随便问问,真没有?”郑子茗狐疑。   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对方神色镇定如常,也不知是演技过于精湛还是真的没在撒谎,郑子茗瞧不出来,于是打着心理战术又问了一遍,这次还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如果你是存心包庇,事情败露后,我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你隐瞒或说好话。”郑子茗道,“你可想清楚了。”   周易心情有些不悦:“郑师兄,你莫非是怀疑师弟撒谎不成?”   李曜也跟着道:“对啊,师弟怎么可能会撒谎,怎么可能会包庇别人?就算是我这种五大三粗的,偶尔看到样式不同的传音符,也会随口提一句啊。就下山这几天,我都在市面上看到好几种不同的传音符了呢!”   ……你也知道你五大三粗啊。   眼看这两人都帮着说话,狗腿得不得了,郑子茗嘴角抽搐,有些烦躁:“我又没说我不相信师弟……罢了罢了,时间紧迫,我跟周易一块儿行动,李曜你跟琴倚之一——”   “不了,”琴寂轻描淡写地打断,“你们三个一组吧,我一个就可以了。”   李曜郑子茗周易:“???”   郑子茗道:“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们才刚商量完——”   “你也没问我过意见。”琴寂当着他们的面把传音符收好,也不等这三个反应,独自转身走了,“真遇到危险我会向你们求救的,拜拜,祝你们好运。”   背影利落又干脆,霎那间消失地杳无踪迹。   周易:“……如果我没看错,师弟刚刚是把传音符塞储物戒了吧。”   李曜:“好像,是的……”   郑子茗傻了眼,许久才气急败坏似的摔道:“妈的,生死一瞬哪有功夫给他到储物戒里摸?想活命就给我攥手心里啊喂!”   *   薛祁剑等到傅渊和云幼怜出来后,俩人已经换了身装扮。脸上蒙着半截面具,一袭黑衣裹得严实,身材也被用法术幻化,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几个人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人之后,云幼怜悄然开了口。   “那畜生带过来了吗?”   嗓音里带着一缕警惕。   “当然。”   傅渊勾唇,从乾坤袋里将芝麻扯了出来。   他的动作很粗鲁,芝麻被用锁妖绳束缚,浑身上下都是轻重不一的伤,一对猫眼瞪地大大的,毛跟狮子似的炸开。   明明浑身都是下一秒就可能扑上去咬死人的野性,却引不起傅渊一丝一毫的警戒,只有看非人之物的轻蔑。   见芝麻果真被带到了秘境,云幼怜不禁露出欣喜之色:“那还等着什么,你快将它丢到妖兽栖息地,就这小身板,要不了多时就能被撕碎。尸骨无存没有证据,就算这畜生开了灵智都没有用,谁都不知道是我们干的!”   “云师妹说得对。”   傅渊冲她微微一笑,突然将手里的猫朝她扔了过去,后者手忙脚乱地接过,道:“你丢给我干嘛?!”   傅渊:“这件事原本是我俩共同策划,芝麻是我带过来的,你又付出过什么?把它扔到妖兽栖息地这件事交给你。段师兄不是说芝麻是由他和琴倚之一起养的么,那想必感情挺好?再让薛祁剑去引琴倚之过去,可不谓一石二鸟?”   听对方说的和原来的不一样,云幼怜不由得愕然:“不,不是……你当初不是说只赶琴倚之走就可以了吗?如今怎么又说要……杀死他?”   “前提是赶得走,你自己也看到了,他现在可是主峰弟子,节节攀升,再这样下去——”   看着云幼怜低头不语的模样,傅渊眯眼靠了过去,在她耳畔轻声呢喃:“你的小师兄可就是他的了……”   几乎是瞬间,云幼怜瞪大了眼:“不行!这绝对不行!师兄是我的!”   薛祁剑都被这尖锐的海豚音叫得瑟缩了一下。   “是是,知道是你的,别那么大声。”傅渊轻佻一笑,站直了身子,“那么,你是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不就是宰只猫吗,反正带猫进来的不是我,引人过去的也不是我,琴倚之死了又怪不到我头上,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呵呵。”   云幼怜捏着芝麻后颈就朝秘境深处走。   一步一脚印,色厉内荏。   薛祁剑转头看了一眼傅渊,后者此刻正端视前方,却仿佛能察觉到他想问什么,呵笑道:“你不说,我不说,云幼怜是个蠢女人,只要没人加以诱导就不可能泄密,这点你大可放一百个心。”   不得不说,傅渊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有一种洗脑能力,薛祁剑闻言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气,忐忑不安的心随之放松。   “对了,还有一点,”傅渊唇角笑意淡了下去,唇线抿地平直,“把琴倚之引过去后,你再去引段韶风,让他也葬身于妖兽血口之下。”   薛祁剑震惊:“这……可那是小师兄啊……为什么?”   他只想杀琴倚之,可从来没想过要害段韶风啊……   “别问为什么,你只管去做就行了。”傅渊并不欲多言。   薛祁剑嗫嚅:“可……可是……”   “可是什么?你待在外峰那段时日,真以为我猜不中你心里在想什么?”傅渊冷哼一声,语气嘲讽至极,“段韶风不是你能觊觎的,劝你少挂念他。”   被戳穿内心最深层的情愫,薛祁剑不敢说话了。   傅渊蔑然地瞥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他计划这么多,为的就是毁了自己的师兄,不管是琴倚之还是那只猫,都不过是他为了毁掉段韶风而筹备的牺牲品。   至于云幼怜跟薛祁剑,不过棋子罢了,用完了便扔。   得手后避免夜长梦多,之后还得找个机会铲除掉。   思及此,傅渊脸上咧出一道近乎残忍扭曲的笑容,跟崩坏了理智一样。   他抬起脚刚要朝前走,步伐忽然一顿,陡然间,像是有个扎满针的球在头皮上迅速滚了一圈,在尖锐的危机感上,几乎带着颤栗与滔天的恐惧!   傅渊牙齿狠狠咬紧,猛然旋身面向身后的一棵参天古树,抬头望去,瞳孔骤缩。   只见那上方落叶飘零,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露出一角晕染着墨青的白绸。   ——有个人在上面。   “谁?!”   一道剑气划过。   傅渊手持本命剑直指上空。   树叶被震得激烈晃荡,他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明明是饱含杀意全力的一击,那上方的人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叶子纷纷扬扬,不停地坠落。   漫天遍地草木香。   对方挂在上面的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   那腿很长很细,露出的一截冷白脚踝,仿佛一只手就能轻盈握住。   然而傅渊却清楚,这树上躺着的人远没有看着那样纤弱,修为境界深不可测。   究竟是谁对他的剑意熟若无睹?!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 第二十五章   穿过枯树, 灌木,荆棘,纷乱的杂草, 段韶风独自一人在秘境深处走着。他的衣袍依旧干干净净, 未出现一丝划痕。左腕银线上系着几枚妖丹,金光微烁,妖气氤氲。   路上不时有来自诸多门派的修士来找他搭话。一部分是看到他腕上的妖丹,收获壮观,想抱大腿,另一部分则瞧他形影单只, 生得又好看,想凑个伴。   无一例外全被拒绝。   “诶, 这位兄台, 瞧你的打扮气度倒像是宗门中人, 你放心, 我不是什么魔修妖修乱七八糟的人, 我来自万仙楼的,万仙楼的你认得吗?对,就那个特别有钱特别恢弘英俊修士和美女女修最多的仙楼,我瞧兄台你各个方面都不错,不知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万仙——”   往往遇到这种哈麻批, 段韶风都皮笑肉不笑地赐给他一个:“滚。”   天知道他有多想动手。   在秘境猎的是妖兽,对修士动手毫无道理, 尤其是对方不出手,你也不能主动削他。不然小事化大,最终追责起来的就会是身后门派。   若不是这个原因,一个接一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 段韶风早已经大开杀戒了。   走着走着,他忽然驻足,薄薄的眼皮被眉毛压低,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群人的原因,他此刻颇为烦躁,心里漫上一股不太妙的感觉。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段韶风即刻转身,茫茫翠绿中,一道黑衣在树影里疾速穿梭。   那人戴着面具,一袭黑衣,连真实体型都被用法术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不过瞧这逃亡般的架势,仿佛是在躲避什么追杀。   进入秘境后即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连自己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又怎可能看到别人身陷困境便出手相救?又不是圣人。   所以对此,段韶风应该是不甚在意的。   然而当他转过头打算离开之际,只听本命剑风澜发出一声刺耳的剑鸣,下一刻“铮”地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那黑衣人飞快袭去——   凌冽如风的剑意霎时化为数道,密不透风地狭裹而来,那黑衣人显然一惊,身子陡转,慌忙避开,等看清重重剑影后那个身形颀长的少年,逃跑的动作都滞了一下。   也就是这瞬间,风澜擦着她脸庞掠过,云幼怜惊地脚底打滑,跌倒在地翻了个滚,可很快,求生的本能又使她再次爬起,却不受控制地踉跄一下,嘴里溢出一声沙哑的呜咽,然后硬生生咽下去,拔腿继续跑。   这下,段韶风也终于看清追赶在她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泛着冷冽清光的鳞片突兀地□□,足有半山高的身躯在黑色深林中蜿蜒穿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金色竖瞳,头顶肉冠。赫然一条庞大无比的黑蛟。   ……该死的,怎么没完没了,追追追,本姑娘反悔了还不行吗,快滚呐!   黑蛟越是穷追不舍,云幼怜额头上的冷汗越是不断往外冒。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不由搂紧了被她藏在衣服底下的灵猫。   芝麻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皮开肉绽,只剩一口气。云幼怜承认,她是不喜欢这畜生,可任由它被这种怪物吃掉,怕不是只有畜生才做得出来!   而且……傅渊那家伙怕不是记性有问题,居然也忘了跟我说,那个破山洞里,还栖息着这么一条可怖的大妖!   该死……该死啊!看本姑娘回去怎么收拾你!   云幼怜气得眼泪都憋出来了,忽然一条黑乎乎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脚,人一下子跌倒,她惊恐地翻身,金色竖瞳近在眼前,一股冷意从指尖往全身开始蔓延。   ……不,不管了……我不管了!啊啊啊你要杀就杀吧!   灰色的短毛猫被她从怀里用力抛出,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远处看清这一幕的段韶风凤眸倏然睁大,只一瞬间,芝麻就被黑蛟用蛇信卷住,直直吞入腹中。   趁这空隙,云幼怜狼狈地从地上站起,喘了口气,转身就要跑,一把剑却直直插.入她面前的树干上,封住了她的去路。   云幼怜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呼吸急促。   背后有脚步声逼近。   恐惧已将浑身血液抽干殆尽,云幼怜几乎是强撑着自己扭过头,还没看清对方的脸,一只修长的手鬼影般地突然伸来,狠狠掐住她脖子,将之从地上提起,二话不说,又重重撞向树干。   柔软的肉.体与粗糙的硬树干撞在一起。   云幼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砸在了上面,滔天的疼痛袭来,到最后竟只留下一片木木的火辣。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溢出。   后背是血肉模糊的痛,眼前是对方因为暴怒而凸起青筋的苍白手背。   浓厚的黑气几乎将风澜剑整个狭裹住。   耳畔响起的剑啸炸开了花。   段韶风眉眼间黑雾乱窜,凭借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开了口:“——你、是、谁?”   一字一顿,如从牙缝里挤出来般艰涩。   ……   与此同时,另一边。古树上方原本悠哉晃悠着的腿忽然停了下来。   青年姿态惬意地仰卧在枝干上,淡金的日光簇拥在他身后,角度逆着光,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脸。   风起,白衣猎猎,卷起衣袂一层又一层,墨青衣摆像翩跹的黑蝴蝶。   似幻似真的阳光褪却,依稀能窥探一份那花瓣似的薄唇。   青年嘴角捎带起一丝玩味的笑刺目得很。   傅渊直接被刺地眼皮子跳了跳,最后竟是跟着笑了,只不过这个笑中,夹杂着太多咬牙切齿,痛恨入骨的意味。   他沉默良久,终是不敢确定似的冷笑出声:“……琴倚之?”   这名字一出,树上的人还没动作,薛祁剑就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如果他嘴里有水,此刻怕是早已如喷泉一样喷了出来。   “什……什么,琴倚之?你……我,这,被听到了?”   这也不怪他语无伦次乱了方寸。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在背地里策划怎么谋害人家,以为天知地知他们三人知,这一刻就被第四个人知道了,偏偏还是即将成为他们“猎物”的琴倚之。   薛祁剑扭头去看傅渊,后者此时脸色如覆了层霜般寒得彻骨。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   在傅渊万分警惕的目光下,躺在枝干上的青年缓慢坐起了身子。   雾凇似的白发倾泻下来,侧脸的线条精致又柔和,在日光映衬下泛着如玉般的光泽。   琴寂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打哈欠,捶捶背,捶到中途,脚一下子打滑,带着整个人笔直往下坠。   薛祁剑见状忍不住叫好:你就这样摔死吧,哈哈!   但这话卡在喉咙间连一个音节都未发出就破灭了。   一股无形轻灵的灵流几乎随风涌动,托起青年的身躯,让他在猎猎作响飘摇的衣袂下,平稳地落于地面。   好整以暇地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琴寂侧过身,眉如远山重雾,眼瞳则清明得像浸在冰水中的灰琉璃。   他看向傅渊的眼神很平淡,藕粉色的唇却掀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你叫我?”   ……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傅渊没吭声,握在剑柄上的手小幅度地颤抖,见琴寂视线若有若无地扫来,猛地将手背在了身后,勉强使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   “刚才的我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若他没听到多少,自己穿着黑衣,又用法术幻化,除非对方修为高深,否则绝不会被发现身份,可要是他进去了……自己之前喊云幼怜“云师妹”,谁都知道跟云幼怜结伴的另两人是谁,薛祁剑都已经暴露了,但凡琴倚之脑子里少装碗水,都不可能猜不出他身份。   紧张的情绪,让傅渊止不住发颤。   却又硬生生抑制下来,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过腰际长剑,不断地催眠自己:   只是偶然罢了,区区炼气阶修士,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人一年多前还只是个外峰弟子,外峰弟子什么概念?平庸,无能,天赋低,注定被人压一头,而我可是筑基末境,手持仙品灵剑,琴倚之什么手里什么都没有,我释出来的剑意怎么可能对他毫无影响?所以刚才绝对是偶然,是意外!   “听见多少?”琴寂说话声音很快,“听见了全部。”   然后顿了顿,唇角扬起,尾音轻飘飘的:“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触及对方戏谑的目光,傅渊下意识抬手碰了嘴角,将之抿地平直,表情阴狠:“听见了全部?那你可知云师妹此时已经将那只叫芝麻的猫扔到妖兽窟了吗?你不去阻止?”   “呵,我还以为你对那只猫感情有多深厚,起初为了保护它,你不是连宗主的女儿都能开罪吗?莫非你是为了讨段韶风的欢心,让他记感谢你,对你有好感,才装模作样救了那只猫吧?”   “其实你跟云幼怜一样,心里都想着‘芝麻’不过是用来讨好其主人的物件、畜生,没错吧?”   琴寂闻言垂下了长长的睫羽。   傅渊见状,以为对方是吃了瘪,不禁心中一喜,背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凝聚一道足以穿心的凌厉灵流,大喝一声:“去死吧!”灵流径直而去,顷刻间化为雾气消散。   他就像出了个虚招,一拳打在空气上。   人没伤到,自己反倒出个大丑。   琴寂纹丝不动,连眼睫都不曾抬起。   薛祁剑目瞪口呆。   傅渊好不容易平息的手臂又开始颤抖起来,这次颤得尤为剧烈,他开始无意识地往后退,退到一定距离,甚至有了逃跑的意向。   琴寂却在这个时候抬了眼。   眉目柔和得像化开了的春水,其中包含着的笑意却怎么也达不到眼底。   “说的不错,说完了吗?”   “说完了,你们就可以去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热腾腾的盒饭已经备好。   跟香饽饽的存稿挥挥QAQ 第二十六章   傅渊触及那双眼睛时, 不知怎么的脊背就开始生寒,双腿宛如灌了铅,寸步难行。   看到傅渊面色惨白, 如临大敌的模样, 薛祁剑咽了咽口水,重新打量起琴寂来。   青年眉若霜花,手无寸铁,浑身灵力气息低微得可怜。除了那张过于冷艳的面庞,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还没触碰一下, 便能羽化而逝。   面对傅渊全力一击时,照理说他应当毫无反击之力, 早该重伤身亡才是, 然而这个人却……躲过了。   不, 他甚至连躲都没躲一下。法术在离他一定距离被化解, 化作尘烟消散。琴倚之毫发无伤。   薛祁剑忽然记起, 在外峰和这人第二次见面,他分明释放了两道剑意,李曜堪堪避过,剑意撞上身后铁锅,而这个人一动不动, 袭向他的剑意却……凭空消失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清淡的声音传来,薛祁剑下意识抬头, 然后整个人一怔,他猜中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脖子上挂着的这颗脑袋就这么点大,想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还不容易?”琴寂抬手,薛祁剑腰间的佩剑铮地飞入他手中。   长长的睫毛掀起, 指尖摩挲着剑身,侧脸晶莹无瑕,“好了,我要替芝麻报仇了,你们自个儿先讨论一下谁先死,决定好了告诉我,我给你们个痛快。”   鲜少听到他说这么放肆的话,傅渊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而薛祁剑倒是一脸“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的表情,咬牙切齿道。   “把剑还给我!琴倚之,你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害死了芝麻,就平白无故对我们动手——按宗门规矩,伤害同门弟子,宗主绝对严惩不贷,我就不信你敢!”   “那你看我敢不敢嘛,还有,谁跟你们是同门弟子,想太多。”琴寂瞥他一眼,淡声道,“如果你是担心我没有证据,根本没这个必要。”   储物戒清光掠眼,白色虚华的灵力结出一幅画面,赫然将傅渊薛祁剑以及云幼怜三个人的对话一一录下。   他做这些,并不是要给云呈离看,为自己担保。   上次他试过云呈离,说实话确实厉害,甩下的鞭影几乎快到看不见,但他既然能轻松躲过,说明云呈离对他而言还构不成威胁。   留着只是给他一个足以杀人的借口罢了。   琴寂不在意别人怎么想。   只是不希望段韶风也那么想。   段韶风是任务本身。   自己会想杀傅渊,除了攻略任务外,还有一点原因,那一点原因来源于私心。   ——什么私心?   剑锋凝出凌冽的光。   “还没决定好吗?那我来替你们决定吧。”   话音刚落。   柔和的眼眸霎那间变得清冽似玄冰。   磅礴的灵流汇聚成白龙涌上苍穹,所到之处狂风大作,黑云压顶,风雨飘摇,尘硝弥漫,响彻天际的呼啸宛若一场声势巨大的浩劫!   带着七七四十九利刃,穿过傅渊的身躯,将之灵脉如受凌迟之刑斩断的时刻,琴寂扯了扯嘴角,像是活活气笑了。   什么私心呢?   无非就是以主角角度看文被气个半死,恨不得当场穿进书里把这群阴险小人大卸八块再抱抱主角小可爱的私心——   想到这,琴寂觉得自己脾气变差了。他光是用眼睛品了段文字都能气到睡不着,跟现在穿了书,看着那段文字化为实景展现在面前比起……   压根不值得他生气。   *   两道身影在树林里穿梭。从枝干这头跃上枝干那头,身手敏捷巧捷万端。   突然察觉到什么,黑忠示意白诚停下,两人找了块空地落足,然后一致抬头仰望,白诚开口:“……要变天了?”   黑忠道:“秘境不像外界,没有昼夜更替,不会变天。这明显是有一股非常强劲的灵力,将苍穹硬生生撕裂开来。”   “莫非是遇到了棘手的妖兽,十个金丹境以上的修士结阵,想要共同制服?”说到一半,白诚意识过来不对劲,蹙眉道,“不对,就算是玄天宗这种天下第一宗,金丹境以上的修士都不会超过十个。万仙楼整天都想着翘墙角,不可能毫无利益与之合作,其余野鸡门派和散修更不可能有这本事,除非是辟海矢志宫的那位……”   半晌,白诚忽的看向黑忠,目露诧异:“……难道?!”   黑忠颇有犹豫地颔首:“可能一切尽在宫主掌握之中。”   “我们先走,到时候段韶风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好向宫主交代。”说罢,黑忠再次出发,疾行在树影丛中留下模糊的残影,白诚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只是低声嘀咕一句:“宫主对段韶风还真是上心,居然都亲自上阵来玄天宗做卧底……”   能让那位大人纡尊降贵,挖墙脚挖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那小子上辈子修的哪门子福分。   揣摩人的心思对宗主来说可谓信手拈来,饶是像段韶风这种修无情道的,怕是也会沦陷地彻底,最终万劫不复。   黑忠脚底不停,听到声音回头道:“嘟哝什么呢?现在秘境里的修士看到这场景,多半会慌张地自乱阵脚,我们提高下速度并不会发现,你跟紧点。”   白诚抬眼问:“情况不乐观?”   黑忠嗯了一声,眯眼道:“何止不乐观,我能感觉到,段韶风的气息正在变弱……非常弱。”   突然,他刹住了脚步:“算了,感觉不到了。这次的秘境地域过于广阔,再这样找下去无异于海底捞针,先去找护法大人汇合,一起想想对策。”   “可要是死了怎么办,你不说感觉不到他气息了吗?”白诚不由担忧道。   黑忠顿了顿,才道:“他不会死的。”   “宫主大人感兴趣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在妖兽的獠牙之下。”   *   秘境深处某一方。   满山尸横遍野。由于大妖的出现,吸引了方圆几里数以百计的妖群,来的一眼看去全是蛇,蛇群会立王,黑蛟显然就是它们的王。   不知是历经了怎样炼狱般的屠杀,不管是蛇群,还是趋炎附势的其它小妖,一律被割了身段惨死在染血的大地上,包括那只黑蛟。   泛着浓烈腥味的妖血溅在藏蓝长袍上,少年面庞不再干净,眼皮半耷拉着,一对线条锋利的凤眸此刻无悲无喜,平静地宛若一滩刚溺死过鱼的死水。风澜剑身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汁来。   找不到,什么都找不到,哪怕是些皮毛碎骨残渣……没半点痕迹。   ……被活吞的灵猫是彻底没了吗?   云幼怜仰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不一会儿便扭头干呕了起来。修真人胃里本就没点东西,呕到实在呕不出东西来,她两手撑着地转身,只见上一秒还在几十米外的风澜,下一瞬,已与她的眼睛不过短短几毫厘。   云幼怜瞳孔缩成一点。   段韶风面覆霜寒:“摘下来。”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脸上的面具,云幼怜下意识抬手护住。   不,这不行,万万不能摘……摘下来,暴露自己,这一切就全毁了,全毁了……   “不摘我就卸你一只手。”殷红的血丝从唇角溢出,段韶风面容淡漠又苍白,漆黑的眼珠看不到一星光点,“……摘!”   这一声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苦,才没连带着呻.吟一起被挤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少年突然躬起了背,脱力地不得不以剑撑地,才没让自己倒下。   云幼怜先前因为恐惧而没能看出来,眼见面前这一幕,怎么也反应过来了。   这位化身炼狱修罗的少年,能拼一己之力斩杀袭击过来的全部妖,这早已抵达半步金丹的极限。   他此时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s……”云幼怜抖着唇瓣,想喊师兄,理智让她及时停了下来。   她现在上前扶人家,无异于往对方剑尖上撞,虽然目前段韶风说不定还打不过她,但她也清楚自己该撤了。   视野模糊不清,黑衣人一瘸一拐着离开的身影渐渐消失。段韶风抵死支撑半刻钟后,就陪着缭绕全身的黑雾,一起倒在了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数时辰后。   黑暗笼罩翠绿色的树林,呈现一片接近于黑的墨绿。   苍穹被白龙撕裂,外界的种种干扰到原始之初的秘境,经修真界各个门派共同商榷,决定提前终止试炼。   所有人都往出口处走去。   没人知道在深林的一隅,还遗弃着一位神智清晰,眸色清明,却因为受了些伤而疼得无法动弹的少年。   段韶风仰躺在血液干涸的土地上,安静凝望着夜晚磅礴的星海。   忽然心生死志。   与此同时,另一边。   因为走个夜路,怀里的小猫突然挣扎乱动,垂眸看了眼,而没注意一脚踩了空,沿着山坡滚下去的琴寂,顶着被树枝划破看起来狼狈不堪的衣裳,眨了两下眼,一脸茫然。   今晚的星空还挺美。   作者有话要说:风宝:有我美?   准备顺毛舔伤口 第二十七章   自懂事起, 段韶风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一个人。   墨岚君仙逝在他十岁生辰。面临辟海矢志宫的侵入,筑基境以上出去应敌,以下待在宗门内结阵护法。   当时年仅十岁的少年看得很清楚, 陨落的消息一传来, 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他们只担心自身的安慰,不仅不对抵死守护他们的墨岚君表露一丝痛惜,还因为没能挡住辟海矢志宫,对墨岚君灵脉逆流而导致的爆体而亡表示唾弃与污蔑。   “不是修无情道吗?这是和哪位仙子共度良宵了?”   “良宵个屁,我看就是绝情断欲地久了,抵不住诱惑直接跟人苟合了, 你说他凭什么挑在这个节骨点上?身为宗主不知廉耻,宗门里那么多人的性命他赔得起吗?”   说话的是玄天宗内年龄极长的几名长老。   仗着辈分够高, 阅历够深, 修为卡在合体境初期, 连辟海矢志宫里一护法都挡不住, 便大言不惭。   “不是, 墨岚君毕竟是宗主,你怎么能这样说?魔修阴险狡诈,指不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能做什么手脚?人都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当初那么相信他, 把结阵的灵力全用来护住墨岚君心脉,结果呢?连宗门都保护不了算什么宗主, 现在更重要的是该想想怎么办,要不了多久那群魔修就攻上来了!”   “行了都别吵了,安静等副宗主拿主意罢。”   副宗主是云呈离。   云呈离修为与墨岚君不相上下,有他在, 玄天宗虽然消耗甚大,但好歹还是保住了。   他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宗主,少宗主的位置怎么也该是留给云幼怜,云呈离却让给了段韶风。   那时候段韶风对云呈离的印象不差,却也说不上好。并不是少宗主这位置给他的缘故,而是云呈离是他父亲的师弟,师叔师侄间的情分罢了。   没想到的是后来变了。   他喜欢自在,可云呈离偏不让他自在,那一道道落在身上的鞭痕,像把他关入囹圄那般连喘息都是困难的,诸如种种,令他对云呈离不错的印象渐渐破碎。   少年目光发散地望着星空,头脑是从未有过一刻的清明。   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活到现在,就没出现能闯入他世界中的人。   傅渊,虚与委蛇。   宋欺霜,等闲视之。   云幼怜,任性娇惯。   ……   他不喜欢这个宗门里的任何人。   或者可以说,他厌恶这个没人了解他,更没人真心待他的世界。   连气都不想叹,段韶风就这样躺着过了许久,树林里发出沙沙的响声——有人靠近。   那人嘴里似乎还呢喃着什么,距离太远,段韶风灵流散尽,听不清。   能是什么人,外界声音那么大,谁都知道试炼终止,这会儿早该出去了。对方不是来杀他的,就是在秘境走迷路的。   他虚弱地合上了眼。   “你变了,你不再是那只会依偎在我怀里安静又乖巧的小猫咪了。”声音慢慢清晰起来,黑色深林中走出一白发素纱的青年。衣裳有些破,但还算体面。   琴寂边走边拉开咬着他衣襟不放的小猫,有些无奈又有些埋怨:“我说过我不会松开,不会丢下你跑,知道你害怕,这不抱着呢吗,乖,衣服很贵的,快松口。”   芝麻:“喵喵喵!”不松!   劫后余生,怕死了喵!   段韶风缓慢掀起了眼皮,仍然是茫茫一片星海。   感受着对方由远及近的气息,他闭了闭眼,心如死灰地再度睁开,一缕柔软白发却忽然迤逦在他脸上,带着微微的痒意。星海被遮住,琴寂弯着腰沉默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无人说话。   “……你还要在这躺多久。”良晌,面容绝艳的青年歪了歪脑袋,上下唇一碰,敲出个亲昵如蜜糖的称呼来,“小师兄?”   唇角捎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月夜清辉,整个人似乎都发着光。   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闯入他视野。   段韶风怔怔地看着,半晌,突然挣扎着动了动手指,却疼得厉害,怎么也起不来身。   似是察觉到他的情况,琴寂屈膝蹲了下来,任由衣襟上的猫继续咬着,伸手将少年轻轻扶起,后者余光扫过,眼睫颤了两下,声音晦涩:“……它。”   见他视线露在自己胸襟处,琴寂轻描淡写道:“你看到的是我用法术做出来的幻象,真正的芝麻被我从还在傅渊手里的时候,就换走了。”   牵住他的手,开始输送灵力。   段韶风低眸看了眼:“傅渊?”   “噢,师兄你还不知道。他们从一年多前就打着要害你的主意了。不是我说,你师弟可真不是个东西。”琴寂抽回手,身子往后仰了仰,“好了,你试着动一下。”   力气在恢复,段韶风一下子坐起了身,他试着握了握手掌,又张开,表情还有些许迷茫。   知道他还懵着,琴寂特意等他缓了会儿,才道:“怎么样,还疼么。”   语气有多温柔傻子也听得出来。   段韶风沙哑着声音道:“疼。”   疼?   怎么可能。   琴寂有些怀疑,但还是道:“可能是你伤得太重了,伤到了灵骨或灵核,你再把手伸出来,我帮你……”   话未落,猝不及防被人按到在地,用力抱紧了。   像坚固的桎梏一样锢着他,少年下巴瘦削,死死抵在肩膀上很疼。琴寂僵了一瞬,想伸手推开他,又发觉身上的少年连手臂都是颤抖的,犹豫几秒又放下,干脆躺着不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不见对方有松开起身的趋势。   偏头看向正眨巴着眼,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瞧着他俩的芝麻,琴寂轻轻“啊”了声,道:“小师兄,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要知道在别人眼中,我可是个灵力低微的外峰弟子,如今来了主峰也厉害不到哪去,或许你应该稍微怀疑一下我。”琴寂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他是好人,进秘境的时候就亦步亦趋地跟着段韶风了,哪会让他遭这么大的心灵冲击。   说到底是明知会这样,却还是隔岸观火,等到人狼狈不堪的时候,再到深渊旁拉他一把。   坏得很。   段韶风枕在他肩上,闷闷的声音从耳旁传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怀疑一下你。”   琴寂:“……”他做了什么。   扯了扯嘴角:“算了,你还是别——”   “我怀疑你根本并不心悦我。”   琴寂一顿。   不明白话题怎么切到这边了。   脸朝他这边转了转:“瞎说什么呢?”   “所以我说只是怀疑。你这个人长得很具有欺骗性知道么,就算说的滴水不漏,我也不敢完全相信你的话,我们这种撒谎成了习惯的人其实很容易感觉得出来对方有没有说谎。”段韶风抬起头,线条锋利的眼睛扫过身下人的脸,苦涩地扬了扬唇:“所以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心悦你,从这一天开始确定,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   再深情的眼神都是会骗人的,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对方原本如死灰般望着天空的双眼,此刻直勾勾地盯过来,瞧着跟死灰复燃了似的,琴寂心里莫名有些发虚,半晌移开了眼睛。   “我怎么知道。”   “你这么跟你师兄说话?”   见他抿唇不语,漂亮的眉眼不自然地闪躲,段韶风半眯起眼。瞳色深邃。   即使伤势已然恢复,可缠在他灵核深处的一缕黑雾仍无法铲除。   ——欲念。   那是无情道修士最不该触犯的禁忌。   “我就问你一遍,你到底心不心悦我,若你沉默,我就当你两年前说的话全是在骗我。”   “……小师兄,秘境入口都还没关,外界各大门派肯定都在清点人数,随时随地都会有人进来,我建议你先从我身上起来,然后再换个话题。”   小师兄恍若未闻,眼皮褶出道锐利的弧度:“回答我。”   大有不问清楚誓不罢休。   琴寂:“……”   琴寂几乎是自暴自弃道:“是,心悦你,我真的心悦你,我心悦你心悦的不行,我……唔!”   未说完的话被对方用唇悉数封在了喉咙间。青年一双琉璃似的眸睁地大大的,待牙齿被人撬开,对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最后撩起直视过来,琴寂一把推开了他,挪动身子后退几步,声音发不出。   淡粉色的唇上还留着余温,晶莹得让对面的人恨不得将人抓过来一口咬下。   这个吻太突然啊,琴寂现在都有点脑袋发虚,他活了八百多年,虽然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但对那方面从无需求,不会主动亲人。同样,也没人会对他起那方面的心思,因为不敢。   对上段韶风晦暗难辨的瞳孔,琴寂条件反射地想要离他远点,这一幕落到对面的人眼中,就觉得他是想要逃跑,这仿佛刺激到了对面人的神经,在青年转身的刹那,鬼魅一般捉住他脚踝。   那脚踝很细,一只手能握住,用力一拽,将人拖回身下,直接压了上去,昳丽的眉眼黑气缭绕。   “看来你真的是在说谎,不然就不会是这反应,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吗?”   琴寂盯着那团黑气蹙了眉。   这是……有了成魔的趋势?   “不回答吗,也罢。”段韶风朝他低声笑着,万分温柔,“琴倚之,你看过那么多话本,应该也知道世人曾引申过‘霸王硬上弓’的另一种释义。”   他就像一只猛兽,圈画着属于自己的领地,不给身下人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少年歪了歪脑袋,表情懵懂天真,似乎真的只是在询问,“我可以对你做么?”   作者有话要说:风宝:我觉得可。   亲宝:我觉得不可。   花,雪,月宝:不可+1   风宝:互相伤害来了。 第二十八章   段韶风问:“我可以对你做么?”   琴寂果断道:“不可以。”   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   见状, 段韶风喉咙低低溢出一声笑,胸膛随之起伏,带着浅浅的气息声。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不好。   他低头, 一个极其温柔的吻落了下来, 与先前充满侵略性的激烈不同,这个吻似乎还带着虔诚与珍重。   琴寂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看到对方捧起一缕他的头发放到鼻尖前轻嗅,除此之外没再有任何逾矩的动作,手搭上他肩膀将人往外推。   “你起来,会有人看到。”   他之前摔过一跤, 衣裳本就被勾破几处,万一段韶风压在他身上这幕被谁看到, 难免令人浮想联翩。琴寂还是要脸的。   “不会有人, ”段韶风无动于衷, “谁来杀谁。”   他声音带笑, 语气轻快, 听不出是看玩笑还是认真。触及那被黑雾氤氲的眉宇,琴寂更偏向他是认真的,犹豫片刻,又见对方开始啄他的眉眼,从上往下, 吻过鼻梁、嘴唇,眼看就要从下巴滑到脖颈时, 浑身一抖,终于忍不住了。   “走开!”他怒道,“你再不走开我动手了!”   段韶风无所谓道:“那你就动手吧,把我打死, 我也正好不用再受这煎熬。”   他指的是眉眼前那团黑雾。   黑雾化为欲念啃噬着理智。   感受到身下人是抗拒,克制住不伤害琴倚之,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但这样下去迟早会闯祸。   段韶风安抚道:“我就亲亲你,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如果有人来,我就立刻把他杀了,没有谁会将这事传出去,我也保证没人会知道……你给我亲好不好?”   琴寂:“……”   可真是凶残的安抚。   琴寂还是拒绝,又不忍心强行推开他伤他的心,于是佯怒道:“杀什么杀,再啰嗦我杀你,起来!”   旁边将两人行为从头看到尾的芝麻:“喵喵喵!”   啊啊啊吵什么吵快继续啊,主人怎么不继续了!光亲亲是不会怀孕的,半途而废也是不会有好出息的!   身边传来动静:“嗷呜嗷呜!”   是啊是啊,我还是第一次目睹修士野.战,想知道他们交.配的方式是不是和我们族一样,好新奇。   芝麻:“喵喵喵?”   咦?原来有不同方式的吗,难道不是在伴侣发情期间直接覆上去弄个十来分钟吗?我们灵猫都是这样的,虽然我没看过也没体会过就是了。   ……   俄顷,芝麻反应过来:“喵喵喵?!”   是谁,谁在说话?!   段韶风显然也注意到不对,唇瓣离开青年白皙如玉的下巴。   他并没有起身,只是侧过头,眉眼锋利刀刃一般扫去。对方却跟感觉不到他杀意似的,匍匐在地,眨了眨灵动的冰蓝色眼珠。   居然是只幼狼。   看到身旁的狼,芝麻吓得蹿到琴寂身边,后者脸色潮红地喘了会儿,勉强忽略掉下巴的酥麻感,手肘撑地支起半截身子,眸中潋滟的水汽敛去,定睛一看,就是一怔。   这好像是……裴雪?   原著里将来统治幻境的妖皇……如今就这么点大?   见两人同时朝它望过来,雪狼眨眨眼睛,眼白泛着微微的蓝调。脑袋一歪,懵懂又无辜:“你们怎么不继续了呀?”   被外物打搅,段韶风自然是扫兴的,他刚才说的“谁来杀谁”,绝不是说说而已。   人刚起身,就被底下的人扯了下袖子。   段韶风垂眸,琴寂迎上他深黑的眼睛:“别杀他,回去后我随便你怎么亲。”   这条件真是极具诱惑力。   段韶风挑了挑眉,眉宇间浮动的黑气更甚。   虽然有些不爽他袒护这只狼崽,但结果还是好的,至少能松口任他胡作非为,不亏。   望他心情貌似好了些,琴寂稍定了定心神,不过此时的他对之后将要面临怎样的“随便怎么亲”一无所知,还展笑颜开地走到狼崽子跟前蹲下,伸手摸了摸那对毛茸茸的狼耳朵。   “小狼崽子,你叫什么名字?”琴寂问,“断奶了吗?”   狼崽子脑袋一歪。   可能是眼前人精致如画,清冽如雪的面庞过于漂亮,耳朵叫人这么摸,也没生出厌恶感来。   “断啦,唔……好像没断?我们雪狼族五百岁才断奶,我今年才三百岁,所以应该没断。”狼崽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然后抬头灿烂地笑道,“但是我也没有爹娘,吃的是自己捕的肉喝的是河里流的水,不知道奶是什么味。”   没爹没娘,还被狼族嘲讽唾弃,真是个小可怜。   联系原著剧情,琴寂不由深表同情。   正当他酝酿出兔死狐悲的惆怅来,冷不丁听这狼崽子孤儿发问:“哥哥,你有奶吗,能给我吸一口尝尝是什么滋味吗?我好想知道呀。”   琴寂:“……”   段韶风:“……”   芝麻:“……”   一榔头敲下来的滋味要不要尝尝?   琴寂鬼神使差地瞥了眼段韶风,后者正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面上情绪不明,可若细看,便能发现对方肩膀很小幅度的抖动,憋笑憋的很难受的样子。   琴寂:“……”   他压下揍他的欲望,咳了一声,面无表情道:“不,哥哥没奶,不能给你尝尝。孤儿,你叫什么名字。”   狼崽闻言小脸皱了起来:“我不叫孤儿,我叫裴雪,阿姐给我取的名字。”   琴寂道:“哦,那你阿姐呢?”   “上个月被一条很大很大的黑蛇吃掉啦!”裴雪激动道,“我好难过。”   琴寂心道你难过个翔。   原书里你姐是唯一真心待你好的,他死了你这么兴奋,不亏是白眼狼。   忽然,段韶风出声:“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滚地上时,他把自己跟琴倚之的气息掩藏的很好,裴雪会发现他们,只可能是寻着别的气味找来的。   “因为你啊,你身上的味道很香,是我喜欢的气味!”狼爪子前伸刨了刨地,裴雪冲段韶风嗷呜一嗓子,虎视眈眈,“你过来,我就闻闻不咬你!”   段韶风冷笑一声,扭过头懒得再理他。   这种“就闻闻不咬你”,跟他对琴倚之说的“就亲亲不动你”有什么区别?让他过去,当他傻?   琴寂却立刻反应过来了:“小师兄,你把手给我。”   段韶风不解他意思,却是听话地把手递了过去。   然后左腕上的串着妖丹的银线被扯下,琴寂转身对眸光明亮的小狼崽挥了挥手:“你说的香气可是指这个?”   裴雪连连点头:“就是这个!”   他深吸口气,弱弱道:“你可以给我吗,今天一整天都有修士来杀妖,我都不敢出去觅食,好饿。”   说完又立刻亢奋:“而且,我还从这上面闻到了黑色大蛇的气味,正好想把它狠狠咬碎,为我阿姐报仇!”   话是这么说,裴雪目不转睛盯着妖丹的模样,还真像匹不懂掩饰的饿狼,眼神赤.裸.裸的,一看就知不是为什么报仇,纯粹饿了想吸收妖力。   “行啊,给你之前不如先同我说说,你怎么会在秘境里?”琴寂道,“作为雪狼,自然该出生在雪狼境域,怎会掉到这个秘境里来?”   裴雪老实道:“族长说我需要锻炼脑子和身体,要把我丢进别的秘境,阿姐担心我,就陪着我一起来了。”   听到一记清晰的吞口水声音:“好饿,漂亮哥哥,我都回答你了,你就拿给我嘛!”   这完全是在撒娇了,段韶风耐心逐渐告窑,对琴寂道:“理他干什么,该回去了。”   琴寂纹丝不动,段韶风唰地拔出剑指向裴雪。   “小师兄,你答应过我不对裴雪动手的。”琴寂淡定开口,“你若不遵守约定,那我也不必遵守。”   段韶风利索收回剑,死气沉沉:“你对谁都这么上心?上次是黎月,那是个人倒还罢了,这次面对只妖兽都恨不得把他祖籍掀出来。琴倚之,你干嘛呢?”   开始了,小醋精。   不,现在长大了,是大醋精。   “师兄都有芝麻做灵宠了,我也想拥有一只灵宠啊,”琴寂眉眼弯弯,“我和裴雪一见如故,想收他做灵宠当然得先弄清它身份,摸清楚底细,确保有没有危险,才能安心放在身边不是吗?”   “怎么样小裴雪,要不要跟我离开?”琴寂看着他,虚伪着笑容道,“跟我离开有妖丹吃。”   吃一颗妖丹,不但能填饱肚子,还能长一智。   等到他“长大成人”,就能回去继承皇位啦——他爹就是上任妖皇,这任妖皇是族长,但族长答应过他,等他的妖力强过族长,就把皇位传他!   没有妖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裴雪毫不犹豫地点头,下一刻,视线猛然拔高,身体被抱到了半空之中。   它眨了眨眼睛。   好凉耶,这个人的体温。   琴寂一胳膊搂起它,又想去拎芝麻,发现芝麻害怕地一步三窜,不由想到它应该是怕狼崽子,便扭头道:“师兄,芝麻交给你吧。”   段韶风放下胳膊走来,随手拎起芝麻,问:“怎么出去。”   琴寂看向某个方向:“往那一直走就是了,大概十公里远。”   段韶风道:“用走得太慢,外界那群宗门傻子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就算发现少了两人,也不指望他们能找到这里来。”   “……那不用走的,用飞的?”琴寂摊手,“我可没有剑,不能御剑飞行。”   沉默半晌。   段韶风掀起睫毛看过来,凤眸漆黑深邃,尽是琴寂看不懂的神色。   熟悉感太强烈,他下意识又想后退,奈何又被人拽住手臂,紧接着脊背被一只手贴上,手臂上的力道松开,膝弯被抄起,转瞬间被对方打横抱到怀里。   人还没反应过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已于耳边响起:   “你有我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风宝主场差不多要过了,下个主场是花宝~   感谢在2020-06-20 16:43:10~2020-06-21 21:2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临江烟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便啥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此时外界, 林红深不用清点人数,就知道绝对少了人。   玄天宗弟子个个身着弟子服,整齐划一, 以至于不同的装扮会尤为显眼, 而如今,最为出挑的两人一个都不在其中。   少了雪墨与藏蓝。   琴倚之跟段韶风不在。   “长老,快清点下人数吧,段师兄和傅师兄都没有回来。”   “报告,外峰这边薛祁剑也没有回来。”   李曜闻言也举手道:“对对,琴师弟也没有回来, 好像好多人都没有回来。”   巡视一圈,林红深视线落到坐在大石头上的云幼怜身上。   云幼怜正低头抱着胳膊抖, 平时众星拱月大咧咧的她, 此时像是在怯懦什么似的, 恨不得谁都不要注意到自己。   “幼怜。”   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 云幼怜浑身一僵, 愣愣抬起头,迎上林红深的脸。   “你是怎么了,你可见到过韶风和倚之他们?”   云幼怜怔了会儿,恹恹低下头轻摇两下,一句话也不说。   林红深道:“傅渊跟薛祁剑不是同一队吗?你回来了, 他们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云幼怜还是摇头,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哑着嗓子道:“我……我不知道……”   见状,林红深不便再问。   将她脖子上指印看得明明白白的宋欺霜眯了眯眼,提议和黑忠白诚他们进去找人。   林红深觉得可行:“注意安全。”   宋欺霜便带着两人走到水镜前,伸手触碰上去, 抬脚尚未踏入,忽觉一阵灵流波动,带着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魔气。   心中顿时警铃作响,宋欺霜凝眉,迅速侧身避开,就见水镜的那头一把长剑飞出来直直插.进树干。   段韶风抱着人掠了出来,银靴着地,察觉众人的目光聚拢在他身上,甚至往他怀里人身上看去,浓若鸦羽的睫毛掀起,眼角眉梢都是雪夜藏刀的漠然锋利。   众人纷纷收回了目光。   琴寂把头埋在段韶风衣襟前,至始至终就没抬头看他们一眼。   脸庞稍许有些热,大概是觉得丢脸丢大发了,被一个小他祖宗十八代的少年公主抱,没脸见人。   相比下,段韶风倒是挺喜欢他一语不发的样子,看得眉眼都柔和了几分,正要开口说什么,林红深走了过来。   他看看段韶风,又看看对方怀里抱着的琴寂,抿了抿唇,而后警惕地问:“你们出来了?在里面可遇到过什么棘手的事?”   两人模样多少会有些狼狈。   段韶风一身藏蓝袍被血污浸得发暗发紫,浑身惨留着较浓郁的血腥味,估摸着其中有一半的血是他自己流的。琴寂身上倒是没有血,唯独衣裳有些破,胳膊处白皙的皮肤不时晃出来,但能看出来不是人为,更像是被树枝之类勾破的。   林红深不禁松了口气。   段韶风环视一圈,沉沉问:“傅渊不在?”   “是啊,你要回去找他吗?”林红深道,“得先把伤养了才行,我和欺霜去找人,你带着琴倚之找一块空地打坐疗伤。”   说罢两人进入了水镜。   视线落到一旁云幼怜身上,段韶风眼眸眯起,卧蚕微弯起一道弧度,让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危险。   他没有多说什么,抱着琴寂就准备找个地方坐下,而这时琴寂也终于反应过来,抬头盯他:“该放我下来了。”   段韶风回望,把人轻轻放了下来。   裴雪从琴寂拢起的袖子里探出颗脑袋,冲周围好奇地眨眨眼睛。   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修士,乍一看模样生得都没抱着他的人好看,心里还满是滋味的。   “哥哥,这些人长得都好丑啊,还是你最好看。”   这些人:“…………”哪冒出来的狼头?   是,他们长得是没有这两人好看,但也不至于丑吧,狼言都是这样的??   琴寂摸了把它脑袋,似笑非笑道:“乖,不要把实话说出来,这些人是会生气的,他们一生气就会吃狼肉,当时候扒了你的皮拆了你骨头炖汤,你可得小心了。”   这些人:“…………”并不会好么!   可能是他说的太绘声绘色,裴雪竟然也信了,害怕地重新缩进琴寂的袖子里,不出来了。   两个人找了一块地方坐,明明附近有很多空地可坐,段韶风偏偏找了个离云幼怜较近的地方坐下。换做平常,云幼怜早上去表示关心了,这会儿却一动不动,低着头微微发着抖。   看得段韶风心中嘲讽。   御剑飞行那会儿,琴寂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告诉了他,要说吃惊肯定是有点的,想着跟傅渊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那你杀了傅渊?”   “没呢。”当时琴寂被他抱起,面朝前方,微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如飘飘白雪,唇角带着温柔到极致的笑,“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他可是想要毁了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便也毁了他,多公平。”   他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这点段韶风早就知道。   琴倚之其实和他蛮相像的,都是吃不了亏的性格,讨回来只是时间问题,只不过他大多数都是为了自己,而琴倚之是为了他……至少这次是。   “那另一个黑衣人便是云幼怜?”一旦确定,段韶风便会下死手。   他倒下的那段时间想了很多,什么韬光养晦,忍一时风平浪静,全都是狗屁,管他是谁的女儿,只要惹了他就是后果自付。   何况云幼怜做的那些事,怕是云呈离也保不了。   “是。”琴寂回答地很利索,“但你暂时还不能杀她,得把她交给宗门会审来处理。”   这也是私心之一,小说里段韶风面临的一切,他想要这些人同样承受一遭,之后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   段韶风却不太明白他用意:“那她死不了。”   “你想让她死吗?”琴寂仰头看向他,认真地问道。   那双眸子太剔透太认真,段韶风张张嘴,突然就不想提“死”这个字眼了。甚至还有些担心他如果说“想”,青年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狠了。   思索一番,于是道:“看你的,你不想让她死,她就还有命留着,你想让她死,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琴寂闻言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他害的又不是我。”   段韶风面不改色道:“据我对云幼怜的了解,她一开始要害的就是你,只不过中途被我撞上,没得逞罢了。”   这种事只要细细想一遍,就能猜到个七八。   “也幸亏她没得逞,否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   缩着脖子的云幼怜不着痕迹地往外边挪。她是真的半点都不敢靠近段韶风,一想到这个名字,脖子上的指印就隐隐作痛。   现在只希望宋欺霜他们快点找到傅渊,她有什么心事表情都会写脸上,万一小师兄问起来,她就全完了,但是有傅渊在,就可以帮她打圆场。   然而注定是要辜负她的期望了。   水镜散发出微弱的青芒,众人一致抬头望去,包括云幼怜。   然后她看到林红深架着一鲜血淋漓的男子的胳膊走了出来。   那男子浑身上下.体无完肤,无力地低垂着头,乌黑发丝黏着血沾在皮肤上,瞧上去触目惊心。   赫然是灵脉断尽再无法修炼的傅渊。   周围一片哗然。   云幼怜瞳孔骤缩。   紧接着薛祁剑也被宋欺霜扶了出来,相比之林红深对傅渊的担忧,他的表情就冷淡许多,出来后甚至把薛祁剑推给了黑忠和白诚,让他们好生照顾着。   薛祁剑伤的没傅渊重,但也丢了半条命了,被扶到一旁躺下就虚弱地晕了过去。   四周议论纷纷,傅渊缓缓抬起脸,他双目无神,眼珠漆黑空洞,视线在触及琴寂的那一刻,则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溺水般猛然挣扎起来,喉咙溢出“呜呜”声,听起来沙哑极了。   在林红深极力控制之下,傅渊最终停止了挣扎,却也不受控制地咳出大片血来,昏死过去。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只觉诡异。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伤的那么重?!”   “完了,上次郑子茗都没有傅师兄这次伤的五成重,灵脉都受损了不少……”   “这意思是……傅师兄再也不能修炼了?”   “现在已经不是不能修炼的问题了,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就算能活下去,怕是连路都不能走了。”   “靠!傅师兄那么自负一个人,要他不要修炼,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他难以承受,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啊!”   “我去……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怪物?!”   周围纷纷有人围了上去。   琴寂置身事外,沉默地观望着这一切,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清浅的笑来,温柔如风。   作者有话要说:生理期顶不住,明天看看能不能双更……   感谢在2020-06-22 02:29:52~2020-06-24 15:2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困灰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月、可乐不加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秘境试炼已告一段落, 除了傅渊薛祁剑云幼怜三人受伤比较严重,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受了点轻伤。   衣袍上沾染的一半妖血一半人血,让段韶风身上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但在看他用洁净术洗净身体, 又换了套衣裳后,林红深根本看不出来他有哪里受伤。   “你身上的血不是你自己流的?”拂春峰上,林红深诧异地看他一眼,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了白,“那难道是琴倚之的?”   他这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说完就扭头朝身后看去。站在他背后的琴寂见他一脸紧张地望过来,摆了摆手表示不是。   也对, 面色这么好, 一看就知道不是。   林红深心底松口气的同时, 人也渐渐凌乱了, 这血不是他们俩的还能是谁了……总不会傅渊那身伤是韶风弄出来的吧。   不对, 韶风如今的修为虽然算上乘,但还不至于将傅渊弄成这样,何况他也没理由……   看出林红深心中所想,段韶风解释:“不是别人的,这就是我的血, 只不过后来伤好痊愈罢了。”   “啥?”林红深满脸不敢置信,“流那么多血说好就好了?话说之前你出秘境的时候就已经痊愈了吧?当时看你气色就不错……诶, 可你不是剑修吗,什么时候开始剑医双修了?”   既然这种伤都能治好,那傅渊说不定也能再作冯妇。   “要不你替你傅师弟看看,说不定他的灵脉断裂还有回旋之地?”   当时林红深说出这句话时, 还不懂段韶风蔑然的表情下掩盖的是怎样的情绪。   直到从云呈离那得知,为了解秘境里的情况,他曾询问过傅渊,见他明明浑身是伤了,还什么都不肯说,云呈离愈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便不顾对方意愿,用法术调出了他的记忆。   如此一来,包括他对云幼怜和薛祁剑说的话,想对段韶风和琴倚之动手,全一五一十地呈现出来。   云呈离当场就扇了傅渊一巴掌。   如果不是他灵脉断尽与普通人无异,鞭子早就落了下来。   后来云呈离反复看,却怎么也看不清伤傅渊的那个人的相貌。   不知是受到的刺激太大,致使傅渊记忆出现断裂,还是伤他的人修为过于高深,导致无法窥探半分。   傅渊灵脉断尽,已是废人一个,薛祁剑近几年也都无法修炼,并且因为这事受到外峰众弟子排挤,也算罪有应得,相对会审之后的处罚会减轻。   但是云幼怜……   云呈离想到这就倍感头疼。   他自诩身为无情道修者,对待自己的女儿已经尽到了该有的责任,小事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进行容忍,唯独这件事,证据凿凿……   会审的重罚是逃不掉了。   云呈离已对她失望透顶。   由于这件事,让云呈离了解这些人的心思有多黑暗,加上先前云幼怜诬陷琴倚之,致使连累段韶风诶了他一顿修为压迫,云呈离如今对待他的态度比之以往自然要好上不少,只不过段韶风对云呈离还是行的宗主之礼,恭恭敬敬,却又冷淡疏远。   明白他性子执拗,云呈离也没说什么,只告知他万仙楼楼主婚宴在下月举办,让他提前做些准备。   想起琴倚之曾跟他说过收到请帖一事,段韶风问:“玄天宗这次去多少人?”   云呈离道:“万仙楼这次给了五份请帖,我不会去,剩下四份分别给林红深和宋欺霜,以及平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弟子。”   “黑忠跟白诚?”段韶风长眉一挑,问,“他们也去?”   云呈离看出他语气里内涵的深意:“怎么,觉得他们不配?”   何止是他们不配,宋欺霜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居然还跟我平起平坐。   “是您让他们去的,还是他们自己提出的?”段韶风避而不答,继续问。   “傅渊与幼怜已不可能再去,在林红深与你之下,便是宋欺霜他们最有资格。”云呈离道,“你似乎对宋欺霜抱有敌意。”   段韶风不置可否。   他对宋欺霜的敌意完全是从两年前的濯涟峰上开始的,此前他还夸过这师弟玉树盈阶,将来必鹏程万里,如今看来,将来真是必死。连婚宴都要跟着琴倚之,真当我看不出你什么心思?纠缠不休没脸没皮。   “你若不愿意同宋欺霜前去,便不要去了,将请帖让给别人,对于这件事我不会强求。”   “不,我去。”丝毫不觉得自己双标的段韶风从九璇峰离开,一路回到濯涟峰。   长达十里远的山路,由于想到某种可能,他便没有御剑,全程用走的。就这样毫无头绪地走了半天,果然在濯涟峰结界外的某一棵大树上,看到被水墨晕染散开了的衣料一角。   段韶风弯了弯唇:“又跑树上躺着?今天太阳可不大。”   话落,上方的人没有回应。   段韶风眉梢挑起,足下发力,三两下跃上枝干。甫一抬头,正正对上一张如玉般恬静的睡颜。   青年呼吸均匀,三千雪披散开来,如雾凇般惊艳美丽,落了霜似的长睫安静地阖着,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放在趴他腹部上睡着的裴雪身上,两腿交叠着,俨然是个舒服惬意的睡姿。   心倏然砰砰直跳,段韶风怔愣片刻,再回神的时候,指尖已经触碰到那柔软又纤长的睫毛。   先前想碰却又不能碰,这一刻在对方不知情的状况下,应当……是可以碰的吧。   他心想。   似乎觉得不适,琴寂眼睫接连颤动两下。只见有醒来的预兆,段韶风立刻抽回手,一脸严肃,然而那两下颤完后,雪发青年却又没动静了,反倒是趴他腹上的裴雪醒了。   惺忪的眼睁开,裴雪刚想嗷嗷叫,又忽然想起琴寂在睡觉,只好小声逼逼:“你谁啊,来这里干嘛,是不是想对我貌美如花的哥哥图谋不轨?”   “狼崽子,你记性不好呢吧。”段韶风眯起眼,更小声地说道。   似是觉得有趣,“我就是要对你貌美如花的哥哥图谋不轨,你又能怎样?”   “不能怎样,但他毕竟是我主人,我随便质问质问你,显得我也是个护主的忠诚好灵兽。”裴雪哼唧。   段韶风发现自己这会儿听不得“忠诚”二字,能瞬间想起黑忠白诚,一想起他们,就想起宋欺霜,一想起宋欺霜,他就心烦,一心烦,他就还想吻上眼前这个人,可如今他在休息,舍不得打扰。   “……琴倚之。”纠结一阵后,段韶风还是决定把人叫醒,睡树上像什么话,何况还是睡他峰内的树,“醒醒,和我回去睡。”   琴寂没反应。   段韶风蹙眉,正要上手把人扛回去,裴雪突然“嗷呜”一嗓子,震天动地,琴寂一个激灵,倏然睁眼,习惯性地翻身就要从树上滚下去,被人掐住腰托了起来,琴寂眼眯开一条缝,徐徐抬头,恍惚中对方精致的下巴与梦境中的景象重合,看得他目光微微失神。   好像,但并不是……果然还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在说什么?”头顶传来段韶风带着疑惑的声音,琴寂半睁着眼摇了摇头,就着这姿势靠在他怀里,含糊道:“没什么,好困,要么放我下来,要么让我靠一会儿。”   听到这话,对方安静了会儿,而后放轻声音问:“还困么,我抱你回雅室睡?”   琴寂疲惫地点了点头。   裴雪龇牙咧嘴,满腔敌意,段韶风蔑然瞥他一眼,正要把这狼崽子嘴巴封上,琴寂若有所感地抬起手,在裴雪毛发上轻轻摸了摸。   他连眼都没睁,像是随意摸了一下,原本还凶巴巴的狼崽立竿见影地消停了。   被揉地舒舒服服的裴雪睁开一只眼又闭上,心想真奇怪,它跟这个人明明只在秘境中见过一面,除此之外没任何交集,这由内而生无端的厌恶和排斥感是哪来的呢?   同样,段韶风也觉得跟这玩意儿气场不容,但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   将琴寂结结实实抱起,低头看他安静睡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御剑飞进了濯涟峰结界。   *   琴寂的嗜睡不是天生的。   从四百年前就这样了,那段时间他绑定过的一个系统被进行了销毁。销毁原因不明,琴寂便下意识认为它寿终正寝,被自己活活熬死,但到底是不是这样他也不知道。   系统被销毁后,每每遇上最初穿书世界中的反派,他就不受控制地犯晕犯困。   虽然无伤大雅,但次数多了到底不好受。   原系统告诉琴寂,再过不久,被他养大成人的反派就能引雷劫飞升。   继主角之后的第二个飞升的修士。   任务即将完成,琴寂如释重负。再接触属实没什么必要。   于是几乎天天在一起的师徒俩,变得很少再见面了。   以至于闭关前,琴寂最后一次见到对方,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那时身为反派的顾祈暮,因伤及同门弟子而遭到门派长老鞭笞,询问其原因只说“他们辱骂师尊”,但具体骂了什么怎么都不肯说。那群弟子看他不说,自然也不会承认。   顾祈暮后背被抽得鲜血淋漓。在长老走之后,那群弟子见他似乎没有反抗之力,什么腌臜之话都说得出口,青年已不是少年,听得青筋暴起,在下杀手前的瞬间,想起师尊教导过的话——   也就是一瞬间的犹豫,被路过的澄敛君看见这幕,让他罚了跪。   澄敛君作为星珩君的师弟,对待星珩君自然是毕恭毕敬温和有礼,可在一众小辈眼里就是古板不通情理的戒律堂掌刑。   分明看到了少年血肉模糊的脊背,也丝毫不动容地让他找个地方跪上一天一夜。然而夜晚正准备回房歇息,无意中听见弟子们的议论,又撑伞跑回去,指着他鼻子怒骂:“谁让你跪你师尊这的?!”   大雨如注。   少年抬头看向面前紧闭着的飞阁流丹,雕梁画栋,背影有些孤零零的。他从白天跪到晚上,再从晚上跪到暴雨的深夜。   目光静如湖面,嗓音微涩:“是师叔你让我随便找个地方跪着,全世界待我好的只有师尊一个,我不找他哭,莫非找你们这群愚不可及之人倾诉?不觉得脸太大?”   被这厮狂妄的言语惊到了,澄敛君暴怒地取出鞭子,就要往那被雨混着血的背上抽下,紧闭的大门豁然大开。   一袭白袍荡出雪一般的寒凉。   ——“祈暮,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4 01:26:41~2020-06-25 22:0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清竹叶 2个;乞巧、淼淼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清竹叶 90瓶;笑松柏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辟海矢志宫。   床上躺着的青年眉目俊朗, 墨发玄袍,赤红暗纹刺绣蜿蜒其上,更添诡谲绮丽。   他正注视着手里一根黑木簪子, 眸光明灭不定。   身旁伺候着的妖娆女子将一壶茶呈上, 嫣然而笑道:“宫主,您看这根簪子都看一天了,也该歇息歇息了。就算不歇息,看看奴家也是好的。”   见对方无动于衷,女子眼波一转,扭动着身体不知不觉往榻上靠去:“哎呀, 这簪子一看就是男人用的,宫主若是想送姑娘, 像这样单调的配色可没姑娘喜欢哦。”   细腻的嗓音娇中带着几分妖, 她身上也不知用了什么香料, 浓郁却不刺鼻, 香气缠缠绵绵, 仿佛吊了个小勾子,只要是男人绝对抵挡不住。   然而……   温琊月连一眼都懒得分她,接过茶就问:“想活命吗?”   妖娆女子被问地一愣,疑惑地啊了一声,只见风姿俊逸的青年“哐”地一下将茶盏砸到身侧地上, 摔个粉碎。   像是突然暴起叫人猝不及防,女子吓了一跳, 直接从榻上摔了下去。   这动静吸引了守在殿外的侍卫,他们一闯进来,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一曼妙女子脖颈上缠着一团黑紫色的雾气。   那团雾气犹如野兽之爪牙,女子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眼前阵阵发黑,嘴里不断求饶。   高大俊美的青年冷漠地望着她,手下力道猛然加重,只听清晰的骨头断裂之声,女子笔直地倒在地上,咽了气。   侍卫们心下骇然。   身为修真界第一魔宫,隶属邪魔外道,他们理当对此残忍一幕无动于衷,可由于上一任宫主从不亲自杀人,要施以死刑也是交由下属,比之眼前这一位可谓仁慈如菩萨,侍卫们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在所难免。   温琊月拂袖转身,墨袂下晃出的一截手背苍白却有力。   “拖下去扔乱葬岗。”   无人敢违抗。   这时,殿外走进一戴面具的紫衣男子,看了眼匆匆把尸体往外抬的侍卫们,又把目光放到殿内背对着他的男人身上。   “好久不见,这两年里你变化挺大。”紫衣男子负手而立,心叹真是没看错人,“杀人跟碾死一只虫一样简单,难怪郑子茗差点在你手上丢了性命。”   待玄袍青年回过头,紫衣男子稍怔了怔,而后肩膀伴随着低笑微微耸动:“呵呵……月氏异族吗,可真是个奇怪的种族。看来不只法力跟心性,成年男子到了一定年纪,容颜的变化也真的很大,很大。”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一双红瞳沉静地望着他,温琊月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侧头,手触摸上半边脸颊,“那姓郑的小子用炭火烫出来的伤疤对孤影响甚微,只不过那时孤不便动用法力,免得你们那道貌岸然的宗主起疑。”   紫衣男子笑笑没说话。   “你今日前来找孤所为何事?”温琊月理了理衣摆,走到榻边坐下,与生俱来的深邃眉眼跟漫不经心的神态语气融合,俨然一副君王姿态,“若非重要的事,你便可以滚了。”   紫衣男子闻言也没恼:“若没重要的事,便不能来找你吗?”   “你我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关系,孤替你铲除辟海矢志宫乱党,你替孤找人。”温琊月单手支颐,懒洋洋地道,“如今孤却连人的影子都没摸着,你还有脸跑来寒暄?”   “话别说那么绝,你是替我铲除不少乱党,给我省了不少麻烦,可那始作俑者青涟逃出去一事,我还不是没跟你计较。”   话落,见对方眉头微微蹙起,心道这是快不耐烦了,紫衣男子便不再拐弯抹角,直言:“三日后的万仙楼婚宴您去一趟,据我得知青涟藏身在那儿,您帮我把他收拾了。”   温琊月手上动作骤停,浓睫掀起,眼神不善。   紫衣男子随即又笑道:“别嫌麻烦,我答应会帮你找人就一定会帮你,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何况你脑海里被设下禁制,就算我把人带到你面前你也认不出。与其随便找个人欺瞒你,不如多给我些时日,我一定帮你把人带到。”   “呵,欺瞒,孤捏死你同捏死方才那女的没什么两样,都跟捏死一只虫那样简单。你若敢欺瞒,别说是你,整个辟海矢志宫都跟着你下地狱。”   温琊月冷笑,红瞳蒙上一抹杀意:“这么多时日过去,别告诉孤你连孤要找的人的名字都不知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默默倒退半步,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后,紫衣男子解释:“他是辟海矢志宫的开创始祖,我等下属无权知晓其名讳,也无法直言其名讳,还望宫主大人见谅。”   握着簪子的手紧了紧,温琊月沉默片刻,垂眸将之收入袖中,道:“行了孤知道了,三日后孤会亲自去逮人,还望你见到孤后别在他人面前露出马脚。”   “这您就放心吧,我若真这么轻易就露出马脚,也不会在宗门里待这么多年不被人怀疑。”   温琊月哦了一声,不感兴趣:“话说完可以滚了。”   这臭脾气还不如当初那个小可怜,紫衣男子摸了摸面具,讪讪回头,临到大门前,又被身后的人叫住。   “慢着。”   紫衣停住了脚步。   “宫主大人还有何事?没事我便可以滚了。”   “你方才说那位是辟海矢志宫开创始祖,无法直言其名讳,那你们平时都称呼他什么?”捕捉到对方话里的漏洞,温琊月眼神霎时锐利了几分。   紫衣一顿,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半张脸揉出一抹笑意。他道:“日月经天辟海永恒,我等称呼他为星珩君。”   ……   彼时,被反派贼窝尊称为星珩君的星珩君本人,正矮身收拾着一堆不堪入目的秘戏图。   趴在榻上的裴雪叼着一本翻看地津津有味,也不知看没看懂。   系统:「……宿主,你真要把这些东西送给翟花影?就不怕败坏他对你的印象吗?」   「怕什么,以我对原著的了解,小花可是四个主角中脾气最好的,对付这样的小正经,就得靠撩的。」   「确定这是撩而不是……」系统顿了顿道,「说真的,但凡宿主你跟“其貌不扬”这词挂钩丝毫,在人家婚宴上送秘戏图这行为简直堪称猥加骚扰加暗示。」   打包收进储物戒,琴寂站直身:“你可闭嘴吧。”   “嗷呜?”裴雪一脸迷茫地抬头。   琴寂摸了摸他并不像狗头的狼脑袋:“乖,不是说你。”   整理完毕,琴寂环顾四周,没什么需要带的,拐起裴雪跟它爪子底下的秘戏图。   秘戏图被藏到了枕头下方,和段韶风的画像挨在一块儿,拎着裴雪出门了。   离万仙楼主婚宴尚有三天,琴寂没收到玄天宗给的请帖,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们去,和段韶风支了一声,独自下山找了家客栈住下。   这一路,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落了过来,眼看有几人甚至蠢蠢欲动想跑来搭讪,裴雪嗷呜一奶吼,那几人就被吓跑了,倒省去琴寂不少事。   可相对的,抱着只幼狼在大街上乱晃也并非善举。   裴雪这段时日一天一颗妖丹,不但体型长大了不少,特征也愈发明显,一眼能看出不是狗而是狼,吓哭不少熊孩子跑回家找妈妈,引起的骚动不小。   回到客栈关上门,琴寂把小狼崽放到床上,问它:“话本喜欢看吗,要不要进储物戒呆几天?”   裴雪懵懂地眨两下眼睛,然后拼命摇头道:“不要,我不要一个人。”   也是,小孩子都怕孤独。   琴寂换了个主意:“那你吞了那么多妖丹,妖力一定涨了不少,能变人形吗?”   变人类小孩子之类的,他对外就可以说是亲戚家的孩子托他照顾,攀得上一点血缘关系,哪怕没有多余的请帖,万仙楼的人也不至于强行赶人走。   裴雪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能。”   “真厉害,”琴寂弯了弯唇,笑颜如梨花初绽,伸手轻轻揉它脑袋,“那你变吧,记得变得跟我像一点,我对外就称你是我弟弟,你得喊我哥哥。”   裴雪傻愣愣地直点头。   下一刻,妖力如绒绒细雪包裹住全身,刺目的冰蓝色光让琴寂蓦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就被一庞大重物扑在身上,他没坐稳仰后倒了去,手肘撑着榻。   强光渐渐散开。   视线重新恢复清明,琴寂方睁开眼,一张清冷绝艳的面庞闯入眼底。   雪发蓝瞳,手臂撑在他两侧,鼻尖对鼻尖极近的距离,发丝缠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乍一看还真跟琴寂有三分相似。   只不过这情况是不是不太对?这个个子高他半截脑袋,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还比他强壮不知多少的男人,真的能当他弟吗???   琴寂喉结滚了滚:“不是,你好像……”搞错了。   “哥哥,”裴雪凑到他耳朵旁亲昵地蹭了蹭,低哑的声线贴着人耳边说话很要命,“我变得对吗,你要不要奖励奖励我?”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成√ 第三十二章   即使外型变成了人, 妖的本性却难作改变。裴雪的行为举止完全跟野兽嗅到了好闻的食物一样,手掌按着琴寂的大腿,蹭得愈发过分。   像这样亲昵的行为于妖之间或许习以为常, 琴寂却很难承受得住, 尤其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近得他都有些发怔。   回神的瞬间,琴寂几乎立即收回支撑的手肘,脊背后仰,人往床榻上载倒。   只是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   裴雪却误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了, 跟着俯下.身,冰蓝色的眸单纯又纯粹, 直视他:“哥哥,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脑袋傻了吗, 突然倒下去。”   ……你特么才脑袋傻。   被床咚琴寂简直要窒息:“你先起来, 还有别压着我大腿, 我们好好说话。”   裴雪没起身,忽然动了动鼻子:“哥哥身上怎么这么香,跟鲜花一样。”   琴寂刚想说什么,一股滑腻濡湿的触感蓦地攀过耳廓,紧接着火蛇一般滑入耳蜗。他指尖都打了个颤, 等意识到那是什么,抬脚就把人踹开了。   裴雪后背撞到墙, 还来不及委屈,一件青色衣裳落到了头顶。   琴寂关上储物戒,理了理仪态,这才扶着床沿下床, 出门前瞥了一眼裴雪,冷声道:“要奖励没有,毒打倒是有一顿,不想挨就把衣服换上,我在楼下等你。”   说罢不顾对方嗷呜嗷呜地叫,头也不回砸上了门。   那么凶干什么啊?修士真是奇怪的生物,舔一下都不让舔了,哼唧!   裴雪一把抓下头顶的衣裳,看着人离开的方向,不高兴地努了努嘴,胡乱往身上套。   真当我们妖没有脾气吗,它决定全程板着脸。   顶着张冷漠麻木的脸下楼,裴雪一眼望见倚在窗边看话本的青年。   听见周围人发出的唏嘘,甚至夹杂着女子的尖叫,琴寂抬起头来,目光落到裴雪身上,神色微微一愣。   裴雪脸上大写的“不高兴”三字,走到琴寂面前跟他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将它全身打量了个遍,琴寂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后飞快捂住嘴。   但那声清晰的笑还是钻进了裴雪耳朵里,眉毛疑惑地拧起来:“笑什么啊?”   “你这……算了。”衣裳尺寸偏小,穿在裴雪身上近乎到了紧绷的地步,琴寂想想是自己的衣服不适合它,问,“你能稍微变得小一点吗?”   “你要求好多啊。”裴雪撇撇嘴,迎上那双灰琉璃似的干净眸子,还是乖乖回答道,“我只能变回狼形,变人形的话妖力负载不了太小的身躯,负载不了我就很不舒服,心情就很暴躁。”   那就算了,关爱妖皇身心健康人人有责。   琴寂沉思了会儿,又觉得这紧身衣的效果和没穿衣服没什么两样,从储物戒里取出另外一件替他遮了遮前面,尤其是把腹肌下方那块遮严实了,这才拉起裴雪的手笑道:“走,哥哥带你买新衣裳去。”   走进附近一家成衣铺,老板笑呵呵地迎上来:“二位公子来买衣裳?”   琴寂颔首,把裴雪推了出去:“给他找件合身的。”   老板笑着说包您满意,然而试了十件有余,裴雪一件都不喜欢,俊逸冷艳的脸看上去不高兴极了。   琴寂倒觉得还行,摸着下巴劝道:“为什么不喜欢,你瞧瞧这件,金光闪闪五光十色,多衬你的气质。”   裴雪麻木地望向他:“哥哥你认真的?”   这什么审美?   打量完他的穿着,登时不满道:“话说回来哥哥似乎一直穿着这件,不换换吗?”   “不换,我这款式的再好的成衣铺都制不出来。”琴寂抱着胳膊,心道这可是他那小徒弟顾祈暮曾赠予他的,脏了就用洁净术,破了就用修补术,非常实用,“找件合身的穿就可以了,要求那么高干什么,有你这张脸还愁别人说你不好看?”   这倒也是,裴雪挠了挠头,但还是挑了件不怎么夸张的浅色衣裳,老板还夸他衣品好来着。   接下来几天的每日清早,琴寂偶尔下楼嗑个瓜子看话本,裴雪一醒来看不到他就在房里扯着嗓子嚎叫,搞得琴寂噔噔噔跑上楼,卷起话本就往它脑袋上招呼:“哭丧啊?我还没死呢。”   还有每晚睡觉也要钻到他被窝里,如果是幼狼形态,琴寂倒不会说什么,可对方如今是一个大男人,客栈的床又小,肉贴肉紧诶在一起简直让人窒息。   于是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裴雪都会变成雪狼的形态,虽说比之前大了一圈,抱起来却像一只等身公仔,毛茸茸的很舒服。   但过分的是,趁他熟睡时裴雪会钻进他里衣乱蹭,琴寂隔天一睁眼,就是衣襟散乱,裴雪变成人形,一颗巨大的脑袋埋在他胸前,两手掐着他后腰,睡得死沉死沉。   毒打伺候一顿,裴雪顶着满头大包哭唧唧:“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怎么的就钻进来了,我没有舔你绝对没有!”   琴寂:“……”   他又没问舔没舔,欲盖弥彰十分可疑。   不过琴寂算是明白了,虽然这货长得高大健壮,年龄也有几百岁,但内心始终是一个小孩啊。   妖族中除了已灭绝的龙族,雪狼即是血脉最尊贵的一族。由于阶级不同,普通妖类可能修炼几年就开了灵智,而裴雪或许得修炼成千上万年,灵智才会开启。   妖族对行双修之事获取的妖力是最多的,再来就是杀死妖兽吞其妖丹,最后才是跟人修一样刻苦修炼。   原书里裴雪采取的是二、三种方法——杀妖兽,吞妖丹,以及自己修炼。   这种动不动随随便便舔人的性格,不像其他妖族靠滥.交涨修为,反而守身如玉……倒挺反差的。   “我们狼族对气味特别灵敏,可能是哥哥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做梦梦着梦着就……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啊嘤。”   裴雪鼻子哭红了,琴寂心道自己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呢?便捏捏它耳朵说不怪它了,接着裴雪破涕为笑,紧紧扑过去抱住大喊哥哥最好了。   万仙楼婚宴转眼即到,能看到在天空御剑飞行的各家门派子弟,比之琴寂低调得很,同裴雪全程用走的。   一开始见请帖只有一张,万仙楼弟子怎么都不肯同意多一个人进去,然而看到这张请帖的样式时,弟子神色一变,上下打量一番他们后,就让两人都进去了。   琴寂猜测可能翟花影给他的请帖跟给玄天宗的不一样。   高达一百六十丈的万仙楼直耸云霄,气势磅礴,四周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尤为华丽壮观。   共二十六殿,婚宴举办在十三殿,琴寂与裴雪每每绕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就能碰到来自各大门派的修士以及五湖四海的散修。   “嗷呜,好漂亮的地方啊,就是路有点绕,我们这是在第几楼了,哎我有点怕高怎么办呀?”裴雪兴奋地东张西望。   琴寂:“把眼睛蒙上什么都看不到就不怕了,最多摔个半死。”   裴雪:“哥哥好坏!”   琴寂笑了笑:“这就坏了?你昨天晚上还说我最好了,第二天就翻脸无情说我坏,小白眼狼。”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冷冰冰的声音。   “琴倚之。”   琴寂脚步一顿,抬头看去,段韶风跟宋欺霜正站在拐角处。一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另一个脸色看着也有些不太好。   段韶风放下胳膊走过来,扫了一眼裴雪,语气不太妙:“这谁?”   “裴雪啊,以狼的形态带进来容易吓到人,我就让他幻化成人的模样了。”琴寂说完,看看段韶风,又看看他身后的宋欺霜,见两人面色仍没有半点改善,不由问道,“你们怎么了?”   段韶风眯眼:“你方才说,裴雪昨晚说你最好了。你干了什么,让他觉得你好?”   哦,原来是醋劲上来了。   琴寂正斟酌着怎么解释,裴雪先一步开口,近乎炫耀地道:“就哥哥不喜欢别人舔他啊,一被舔就超级生气的,但哥哥昨天非但没有骂我,还揉了揉我耳朵说不怪我,他当然最好啦。”   琴寂:“……”   简言之就是琴倚之被舔了,段韶风和宋欺霜迅速找到关键点,脸色同一时间白了白,集和惊疑,恼怒,不敢置信等情绪于一脸。   琴寂忍不住扶额,心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再抬眸时手腕一紧,被段韶风死死握住。   “舔了哪,你为何不还手?”   漆黑的凤眸翻涌着激烈的情绪,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人吞噬殆尽。   眼看段韶风就要召唤本命剑对裴雪动手,琴寂急忙拦下:“就,就耳朵……你先冷静,裴雪灵智未开,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你何必跟个小孩计较?”   至始至终还没开过口的宋欺霜冷冷地道:“既然这样,那就打一顿罢,小孩只有诶一顿打才肯听话。”   “……”不是,怎么连你也凑热闹,琴寂看向他:“已经打过了,它头顶上还有我前几天打出来的包。”   “打一顿怎么够?舔了耳朵是吧,那就用一只耳朵抵。”风澜剑已经唤在手中,看段韶风这架势是要死磕到底了,琴寂正心道这什么鬼修罗场,下一秒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让一让?”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表白小天使们呐 第三十三章   琴寂回过头, 入目的先是一截红色薄纱,他顿了一下,视线缓缓上移, 这才对上一双外勾内翘的桃花眼。眼珠似浸在冰水里的黑宝石, 明媚极了。   翟花影极淡地扫了一眼琴寂,抬眸就道:“诸位远道而来,为何在此挡路?若是起了争执,还望等婚宴结束之后,各位私下解决。”   “可以,”段韶风面无表情道, “但你也先把你的手挪开。”   紧接着琴寂只觉肩膀一轻,搭在上方的手收了回去。   两手交叠背在身后, 见几人没有要走的样子, 翟花影道:“我可以为诸位引路。”   段韶风手腕一转收起了剑, 宋欺霜揖礼道:“不必麻烦公子了, 我等方才去过十三殿, 离婚宴举行尚有两时辰,这会儿是想出来透透气,挡了公子的路真是对不住。”   翟花影道:“并非挡了我的路,是挡了后面各位的路。”   琴寂闻言再次转头,看到翟花影身后不远冒出一颗颗乌泱泱的人头, 心想不过一个婚礼,这规模真是浩大。   宋欺霜道:“真是对不住, 我们这就回去。”   说罢对段韶风琴寂等人使了个眼色,琴寂这几天饱受裴雪荼毒,明白它是个看不到他就要嚎的二愣子,免得它走丢便主动牵住它的手, 谁知段韶风看到了,凤眸眼底盛满不悦,一语不发强行扯过他另一只手,于是三个人手拉手地绕着长廊走。   宋欺霜嘴角抽搐地都要起飞了,心道惯的你们!   凝视着几人的背影,翟花影长睫覆眼,半晌又睁开,他转身面对身后众人,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冷冽了几分:“给各位添麻烦了,各位可以继续前往十三殿。”   *   殿内格调古色古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欢声笑语,言语欢畅。   林红深看到他们四个走来,坐在位置上招手道:“回来了?怎么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目光滑到裴雪身上,问:“哟,这位是……?”   琴寂便和他讲了。   “挺行啊,雪狼算是大妖了,你能驯服得了吗?”林红深犹豫了下,有些担忧,“何况他现在都会幻化人形了,就怕它修为在你之上,你还驯服不了,岂不……”   “没事没事。”琴寂探过身子本想捏捏裴雪的小耳朵,一捏捏了个空,这才想起它此刻是人形,于是改为捏他的脸,笑道,“裴小雪可乖了。”   裴小雪点头如捣蒜,一张俊逸得过分的帅脸卖起萌来也煞是可爱。   “哥哥也最好了!”   段韶风目不斜视,手里的酒杯却被他捏出道裂痕。   “噗……哥哥?他喊你哥哥?”林红深折扇挥得迅速,“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灵宠称兄道弟的,哈哈真是奇哉。”   琴寂身子后仰,在桌底下不动声色地拉过段韶风的手,面上谈笑风生,指尖却在他掌心挠痒痒似的勾了一笔。段韶风垂睫放下酒杯,耳根一片通透的粉。   不一会儿,原本热热闹闹的十三殿忽然安静了下来,各家嗓门再大的修士都压低着声音说话,从朗朗高谈变成窃窃私语,而这时候木轮椅碾动地面发出的咯咯响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琴寂正吃着果盘里的葡萄,抬头望去,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从角落里驶了出来。   那青年面容苍白,五官秀丽,头发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黑,似乎是用什么东西浸过,黑得发亮。皮肤常年没接触过阳光而显得苍白,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是柔弱到病态,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   这是谁来着……?   琴寂捻着颗葡萄抵在唇瓣上,默默心想。   有人谄媚地迎上去:“哎呀,恭喜楼主,贺喜楼主,娶到一位貌若天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那等美人,就是我们一辈子都见不着一次面啊哈哈哈。”   琴寂闻言一顿,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变了变。   这是……万仙楼楼主屈鸣舟?原来长着这副模样?   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呢我去!   不过这么一看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贫穷美人攻配豪阔病弱受,啧,又是一瓢子狗血大戏。   菜肴得等婚宴正式开始才呈递上来,裴雪面前的果盘已被它吃个精光,可它还是觉得饿,扭头一看,见身旁人指尖微动,将唇上那颗葡萄撵转半天,淡粉色的唇逐渐被果汁染得微微泛紫,却迟迟不张口吃下,裴雪喉咙发出一声吞咽之声,目光灼灼。   偏偏琴寂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屈鸣舟身上,对此毫无所觉,正当裴雪想说“不吃给我吃吧”,伸头就准备用嘴去叼,段韶风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一拉,琴寂直接摔入人怀里。   只见对方被施了个结界,将两人包围起来,琴寂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就叫人含住了。   葡萄汁的芳香在唇齿间蔓延,酸酸甜甜。   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水渍声缠缠绵绵,被掩盖在微弱却急促的喘息里。   手腕被死死扣住,一点反抗都不被允许,琴寂愣愣看着对方扫落的睫羽,猛然想起来先前秘境里对段韶风做过的保证:   ——回去后我随便你怎么亲。   敢情是在这种时候啊喂!   ……   裴雪不知道为什么自个儿头刚伸过去,他的哥哥就立刻趴倒在桌上,脸埋进胳膊,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凑到他耳边问:“哥哥你怎么了?”   此刻段韶风一派餍足,单手托腮百般聊赖,连别人凑到琴寂耳边说话时醋劲也没那么大了,只是不咸不淡地扫过去一眼,心中轻蔑。   琴寂顿了好久才道:“……我没事。”   声音沙哑极了。   他起身揉了揉脸,眼眶都微微有了湿意,加上皮肤本来就白,唇色鲜艳得宛如蘸了揉碎的海棠花汁,红艳得过分,把裴雪看得一怔一怔的。   吃颗葡萄都能醉?哥哥可不能吃葡萄了,剩下的都交由我来解决吧!   于是裴小雪收获了果盘,却失去了品尝真谛的机会。   屈鸣舟作为新郎,这会儿出来不过是为了跟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寒暄,他先谢过在场诸位,就驾着轮椅向玄天宗的位置驶去。   林红深恭敬起身:“屈楼主。”   “不必多礼,”屈鸣舟扫视一圈,在垂睫发呆的琴寂脸上顿了顿,而后道, “这次贵派来的人里挺多眼生的,想想我与云宗主已有百来年未见,竟不知贵派何时出了那么多能才,可真是后生可畏。”   话落他忽然咳嗽起来,熟稔地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示意林红深不必担心:“无妨,我这身体大家都知道,老毛病了,能活多久都还是个谜。”   说着苦笑了起来:“只希望我去之后,花影他不会太伤心。”   林红深无奈:“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呢。”   屈鸣舟叹道:“那不说了,给我介绍一下这群青年才俊吧。”   等林红深挨个介绍完,屈鸣舟视线落到段韶风身上,扯了扯唇道:“贵派少宗主的气质真是如清风明月般爽朗,敢问可是引剑入道?”   段韶风掀起睫毛,淡声道:“不错。”   “剑修啊,都说剑修天生命硬,不仅飞升的可能性比之其它要多许多,佩剑傍身光站在那就格外帅气……”屈鸣舟还在伤春悲秋,自叹倘若不是身体不好,绝对引剑入道,随从见林红深等表情越发尴尬,小声提醒道:“楼主,花影大人差不多已经回来了。”   “花影回来了?那是不便多耽搁了,你们慢慢享用,婚宴稍后举行。”   林红深颔首。   随从便推着屈鸣舟离开。   *   贺礼堆积如山,有金银珠宝,有绫罗绸缎,翟花影只看了一眼,就命人将这些全部撤下去,不允许再出现在他房间。   几名侍从抱起一堆就要往外走,翟花影忽然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   “大人还有何吩咐?”   说不定那个人送的贺礼会不一样……翟花影顿了顿,估摸着像那等气质之人,总不会与世人一样迂腐,多半会送山水画卷这等颇有内涵之物。   “将玄天宗那几份留下。”   总共四份礼,宋欺霜跟其两位侍从合一份,送的是新鲜的上好茶叶,林红深赠的是文房四宝,段韶风赠的是……胭脂水粉。   也是,世人都当他是女子,赠这些也不奇怪。   倘若明知他是男子却故意为之,那跟膈应人有何区别?   玄天宗少宗主总不会恶劣至此。   最后一样为琴倚之所赠,装在一木匣子里。   附着的纸上写着他的名字,以及“新婚快乐”四字大气磅礴,有狂草之迹,倒与那人内敛的气质不同。   ……原来他叫琴倚之。   翟花影垂睫,红衣一直迤逦到榻边,将木匣子放下后打开,看清封皮后怔了怔:“赏花图鉴?”   这是何物?   他拿起翻开几页,恰好门外传来屈鸣舟的声音,没两句便进了屋,看到那抹火红后笑了笑:“花影,各位宾客都已到了,你准……”   话未断,就见一本书从对方手里飞了出去,翟花影飞快站起身,素来白皙如玉平稳无波的脸,此刻却蒙上一层绯红,浓睫剧烈颤抖,手指都攥得紧紧的。   屈鸣舟瞪大了眼。   他这是……生气了?   花影原来也会生气的吗?   屈鸣舟驶着轮椅就要去拿那飞到角落里的书,翟花影余光瞥到,气息都不稳了:“别看!”   却已经晚了。   翻到其中一页,念了出来:“龙阳一百八十式,龙阳?龙阳……咳咳咳咳咳咳!”   屈鸣舟反应过来后咳地惊天动地,翟花影走过去扶他,反而被抓住袖子质问:“你……你明知道我这身子无法行人事,却还看这……这……你是想刺激我,还是打着‘不如你做上’的主意?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万仙楼楼主……就算是死,也绝不在下!”   翟花影:“……”   作者有话要说:花宝:瞧不出你还挺有雄心壮志。   雪宝目前段位太低了害! 第三十四章   屈鸣舟咳地太凶, 屋外随从们正准备敲门,倏然听见他们楼主在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相继对视一眼, 心照不宣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没事, 花影大人在里面呢,他会照顾好楼主的。   楼主这是为“位置”问题大动肝火呢,是新婚夫夫间的情趣。   交给两人商量就行,他们这种单身狗还是不要搅和了。   随从们纷纷作鸟兽散撤退,屋内翟花影站直了身体,破碎的表情逐渐恢复正常, 淡声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咳咳, 那你是何意思?”额头冒出绵密细汗, 屈鸣舟掩嘴吃力地道, “你这乱七八糟的书是从哪得来的?”   翟花影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走到一旁, 将帕子放入水盆里浸润再拧干,小心翼翼地替屈鸣舟擦拭汗水,语气低缓:“宾客们送的,估计对方并不知晓您身体情况,这才……”   “我身子不好众所周知, 送这东西无非就是为了羞辱我!”屈鸣舟打断道,“……哪怕不是, 什么人会在别人婚宴上送这种荒淫读物,简直淫.魔!”   翟花影:“……”   想象了一下把那青年的仙人气质跟“淫.魔”两字结合在一起……   翟花影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屈鸣舟注意到他的反常:“怎么了花影?你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   以往他的花影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宛如生长在冰雪之巅的高岭之花,美丽又不可亵渎。   他以为像翟花影这样的, 一辈子都不会露出其他表情,更不会失态。   可今天却有点颠覆他的想法了。   屈鸣舟心想:果然是因为看了这种淫.秽读物导致的吧。   他好心邀请众人参加他的婚宴,没想到这些人竟还送这等不堪之物羞辱他!   越想越气,他正要把这破书扔进火炕里,翟花影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屈鸣舟眉头微皱,想问他为何阻止,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   “屈楼主,听随从们说您在这,我有重要的事要向您禀报。”   屈鸣舟听着这声音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问:“可是青涟公子?”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确定,门外的人稍作一顿,然后道:“……是。”   屈鸣舟羸弱的眉微微蹙起。   青涟不过是他上个月与随从们出去踏青,在回来路上遇见的人。   那是屈鸣舟见对方受了重伤,伤口位置极其刁钻,可以见得下手的人有多狠厉。屈鸣舟一时兴起,问他叫什么名字,又被何人所伤,他说自己叫青涟,被辟海矢志宫的人追杀。   辟海矢志宫为魔宫,被正道所不耻,屈鸣舟想着这人既然被恶人追杀,总不会也是恶人,于是将人救起,前些日子悉心照料。   对于如何让人放松警惕,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屈鸣舟还是很有一手的,加上他性子本就温和,即使身体差得很,却有着长辈的成熟与照顾人的本事,看着眼神里满是阴婺的青年渐渐卸下防备,他也会从心底涌出一种满足感。   亦如当初捡回翟花影。   只是和花影比起来,青涟明显更容易相信人,而翟花影……直到如今,屈鸣舟都还觉得,他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   甚至都不一定真的爱他……   可那又有何关系呢,只要花影不欺瞒他,他就会一直对花影好,什么稀世之宝,绫罗绸缎,只要花影想要,他一挥手就全都给他。   只要他不欺骗自己。   这几日大婚将近,屈鸣舟陆续忙碌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为花影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便也将青涟完完全全抛却脑后。   此时一听,连对方的声音都记不太得了。   屈鸣舟道:“有何重要的事不能等婚宴结束后再说?”   “是非常重要的事。”门外青涟说,“关乎楼主的一生,必须现在告知于楼主。”   屈鸣舟本想说“有何事能比他与花影的婚宴还重要,你直接说罢”,听到他说关乎自己的一生,又倏然一顿,心想青涟总不能拿此事开玩笑,便推着木轮椅行了出去。   而看着屈鸣舟的背影,以及开门时一晃而过的青涟的面庞,翟花影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冰凉的视线随着屈鸣舟关门的动作,被悉数隔绝在内。   屈鸣舟抬眸看他:“何事?”   将目光从门扉上收回,青涟笑道:“此处不便说话,请楼主随我来。”   屈鸣舟算了下时间道:“再过半时辰婚宴就开始了,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与翟花影成婚,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青涟无力地扯了扯唇角。   不过也没事,等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哪怕你再爱慕翟花影,依你的性子,这婚都不会成。   一想到这,青涟脸上又盛满了笑意:“好。”   *   琴寂懒洋洋地坐在席间,指尖掐得有一下没一下,心算这都过半时辰了,婚宴也该开始了,怎么连人影都没见着。   几名侍从也是觉得奇怪,在一旁窃窃私语,后来有几个走出了殿,多半是去找楼主了。   为聊表歉意,侍从提前上了酒与菜肴,不少宾客的抱怨这才小了些,开始纷纷敬酒,琴寂就被一外族修士敬了酒。   那只手伸过来时,琴寂还愣了一下,抬眸就得上一络腮胡大爷。那人笑嘻嘻道:“玄天宗这位公子生得真是俊俏,不知有没有幸能……”   段韶风接过琴寂桌前酒杯,冲对方挑眉:“我替他喝。”   过于锋利的美与收敛起来的美是不一样的,段韶风虽然也长得好看,却不是络腮胡大爷心悦的类型,不过也不好扫了对方的面子,毕竟这位可是玄天宗少宗主,他开罪不起。   络腮胡僵了一瞬,颇为窘迫地道:“啊哈哈……既然如此,那就敬贵派少宗主一杯。”   一杯下肚,络腮胡大爷失望离开,段韶风一张白皙如玉的脸面无表情,林红深看了,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师兄不能喝酒吗?”琴寂疑惑地问。   书里好像也没描述过段韶风能不能喝酒,酒量如何。   “也不是不能喝,”林红深小声道,“酒量不好,酒品太差,醉后容易……犯毛病。”   说“犯毛病”两个字时,林红深悄悄睨了段韶风一眼,吐字很轻。   琴寂转头看向对方神色如常的脸。   段韶风立刻捕捉到他视线:“看什么看?!”   琴寂:“……”   琴寂道:“我觉得他还是挺正常的。”   就是突然有点凶巴巴了。   陆续有人过来敬酒,琴寂酒量算不上很好却也不至于一杯醉,正要跟人敬,又被段韶风截胡了。   一双凤眸清明而锐利,除了多了些涟漪水波,完全看不出异常:“我替他喝。”   琴寂试图拦住他:“小师兄,还是我来吧。”   “你,老实坐着,别说话,”段韶风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酒很烈,看到你身旁那条狗了么?裴雪已经没了。”   闻言回头看去,果然看到手里捏着空酒杯的裴雪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时不时醉醺醺地嘟囔几句。   在裴雪无意识地起身往琴寂身上靠时,后者又怕段韶风看到会吃醋,结果再一扭头,身旁座位已经没人了。   原地消失。   ——卧槽。   琴寂:“人呢?!”   林红深指了指殿外:“刚跑出去了,那小子十四岁那年喝醉过一次,差点把宗门一弟子当魔修劈了,我是见证者。”   “……我出去看看。”琴寂正要走,宋欺霜拽住了他,“婚宴等会就开始了,要不你还是留在这儿吧,我去找段师兄。”   琴寂想了想觉得不妥:“我怕他劈你。”   宋欺霜一怔。   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就这么一瞬间的分心,琴寂已经扯开宋欺霜的手跑了出去,然后看见段韶风背对着他坐在木栏上,脚下就是百丈之高。   恰逢翟花影一身新娘装扮路过,看到红盖下的银靴子停了停。   “你怎么不进去?”   琴寂回头,一条红盖头映入眼帘。   “我师兄有些醉了,等会就带他进去,翟公子先进罢。”   翟花影听到他的声音,才认出这人是谁,记起之前的“赏花图鉴”,脊背都僵直住了,二话不说迈步走入殿中。   等人走后,琴寂再回过头,发现人又没了。   琴寂:“……”   最后在百丈之下看到一抹藏蓝色的身段,这小疯子御剑飞行飞下去了!   琴寂下去的时候段韶风又走丢了,他几乎是生无可恋地想,本以为酒品差最多就发个酒疯胡言乱语,这瞎跑是闹的哪一出?   万仙楼旁绿荫很厚,枝繁叶茂,琴寂找人并不喜欢大喊人名,显得太傻太二,只能辨别对方的气息去寻,忽然察觉出一丝被刻意压抑的若有若无的魔气。   便以为是段韶风,琴寂步伐陡转,从棵古树后掠出,一句“跑什么跑,快跟我回去”方脱口而出,两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身后是绿树成荫,溪水潺潺,一片清新。   温琊月一袭简便的黑衣负手而立,容貌英俊不失瑰丽,身旁还站着一魔修下士,清秀的面容比起身边的人就显得黯然失色。   他们原本似乎在说着什么,闻声立即转头。然后琴寂便清楚地看到温琊月的表情随着视线落到他脸上时,从不耐烦到微愕。   六目相对。   许久的沉默后。   温琊月按住身旁想要动手的魔修的肩膀,红眸里的饶有兴致满得快溢出来了,他轻哂道:   “好啊,跟你回去,回哪?”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问副cp的,青涟×屈鸣舟,这对结局可能不会好,感情也很那啥啥(是真狗血),你们不一定吃233……   感谢在2020-06-27 16:50:23~2020-06-28 23: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御落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温琊月嗓音低低哑哑的, 有种磨砂的质感,此刻噙着笑意,更是性感到炸裂。   若他面前站着的是个女子, 怕是能把人的魂都给勾没了。   可显而易见的, 琴寂不是,他无动于衷,平静无波的表面下,甚至还有丝丝尴尬。   认错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两人刚才很明显地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虽然琴寂什么也没听到,但看过原著的他轻而易举就猜到肯定跟这次婚宴脱不了干系。   此时被自己撞破, 他都怀疑这俩人会杀人灭口。   不过看温琊月按着魔修下士的肩,以及他的态度……琴寂越发觉得自己两年前帮小可怜黎月的那番举动真是值得。   “怎么不说话, 我跟你回去, 回哪里?”   话音刚落, 身旁的魔族下士诧异地看向温琊月, 被后者撩起眼睑睨了一眼, 又讪讪低下头。   心想:魔君大人不自称“孤”了……是因为这个人的关系吗?   大人还不让他动手,平时遇到人路过,不管有没有被窃听,大人都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如今却……   没, 没准大人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呢,对, 一定是这样。   魔族下士暗暗地想。   然后他就听到他这位魔君大人云淡风轻地问:“不知回哪里的话,不如你跟我回去?辟海矢志宫很大,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绝对比那规矩多得要死的破烂玄天宗, 以及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群酒囊饭袋的万仙楼要好得多。”   一句话轻描淡写得罪两个门派……不愧嘴炮之王千秋魔君。   琴寂咳了一声,说:“抱歉,你可能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以为你是他就嘴快了点,打扰到你们很抱歉,我什么都没听到,这就离开。”   说完转身,脚还没迈出去,琴寂若有所感地蹙眉。他低下头,看到不知从何而来忽然缠住自己脚踝的黑色藤蔓。   紧接着背后传来温琊月似笑而非的声音:“我让你走了吗?”   琴寂闻言顿了顿,微微侧过身,一张惊世绝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你觉得这能留住我吗?”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魔族下士用魔气探析过后,心说这人真是自不量力,分明周身灵力弱得低微,也敢和魔君大人抗衡。   这种小蝼蚁若是交给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只是温琊月不下命令,魔族下士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黑一白两个颀长身影无声对峙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他们几乎是同时想:也不知道万仙楼婚宴进行得怎么样了。   就在琴寂想要强行挣脱开来,而温琊月也准备撤回藤蔓的时候,风澜剑啸响彻耳畔,蓝光掠眼,藤蔓齐断,琴寂只觉得腰间陡然一紧,就被人抄起膝弯打横抱起飞在了空中。   踏着风澜剑的段韶风正抱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向万仙楼飞去。   望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魔族下士上前一步道:“宫主,要不要追?”   “让他们走无妨,眼下重要的是捉青涟那厮。”   说是这么说。   温琊月垂眸看向苍白的掌心,收拢又松开,那一瞬间感觉到的撕裂感不是错觉。   他本来就不打算伤那个人,然而那个人似乎也不会被他伤及。   温琊月情绪莫辨地眯了眯眼。   转身对魔族下士道:   “去吧,只要遇见青涟,能活捉便活捉,不能活捉,杀了也无所谓。”   *   耳畔是快速刮过的风声,眼前的小师兄精致如玉的下巴。   琴寂闭了闭眼,问:“师兄酒醒了?”   “……醒了,洗了把脸就醒了。”   段韶风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至于哪里洗脸,怎么洗的脸,他是不会告诉琴倚之,自己把清澈的溪流人成宗门里那天寒地冻的寒泉,想起为了压制逆流的灵脉被寒气荼毒的痛苦,他跳进去就是一剑劈下,意外地……就醒了。   “刚才那是谁,认识?”   琴寂想起温琊月的容貌,跟还是黎月的时候相差太大,段韶风认不出也理所当然。   他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回到万仙楼时,里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只见一身华服的屈鸣舟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他手里抱着个剑匣子,红着眼看向翟花影,手腕几乎颤抖地痉挛。   众人只知屈楼主迟到了将近一个时辰,将新娘子抛下了一个时辰,才火急火燎地赶来。   看到他,宾客正准备或调侃或佯怒责怪,猛地看到上前扶人的新娘子,被屈鸣舟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手。   众人这才发现屈鸣舟身边一个伺候的随从都没有,个个站在角落,脸上都挂着心惊胆战的担忧跟紧张。   ……这是怎么了?   段韶风与琴寂赶来时,恰好遇上这一幕。   看到林红深跟宋欺霜肃穆的表情,以及嚼着葡萄一副安静看大戏模样的裴雪。   琴寂走到林红深身旁小声问:“怎么回事?”   林红深唇瓣动了动,一句“屈楼主有些不对劲,”刚小声脱口而出,就见此时行为反常的屈鸣舟说出了进殿后的第一句话:   “你曾在……辟海矢志宫待过一段时日?”   翟花影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他点了点头。   半晌又哑声道:“这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二者语出惊人,众人愕然。   辟海矢志宫是修真界公认的魔宫,里面都是修习邪魔外道的魔修,而翟花影在进万仙楼前,不过是一青楼卖艺卖唱的,怎么会和辟海矢志宫扯得上关系?   “我是早就知道,因为是你亲口告诉我,你曾被辟海矢志宫的人俘虏……但我不知道,你竟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藏着这样一把剑!”   屈鸣舟把手里的剑匣子高高举起,再狠狠摔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无血色。   “你们都看看,这是谁的剑!”   众人立即垂首看去。   一把通体泛着冷冽银光的冰铸长剑豁然映入眼帘,纯粹又强势的寒气铺天盖地,众人只是看这把剑一眼,整个人便如坠冰窟。   翟花影猛地抬手掀开盖头,桃花眼直直地落在这上面。   片刻。   “……这,这是谁的剑?”   人群中有人发问。   虽说他们不认识这剑及剑的主人,可都看得出来。这把剑看似收敛,是把漂亮的冰剑,然则内含的灵力极其霸道又冷冽。能驾驭这把剑的人修为境界简直难以估量。   琴寂敛眉看着地上的长剑,脑袋嗡嗡作响。   剧情进展地与原著毫无二致。   只是……   这不是他的剑吗?   虽说他已放弃用剑好多年,但没道理自己的剑会出现在这地方……而且,据原著描述,屈鸣舟拿出的剑匣子里装的剑的主人是——   “花影,你来告诉大家,这是谁的本命剑。”屈鸣舟涩声道,“顺便也告诉我,你为何会拥有这把剑,为何会把这把剑藏的那么深,你和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让他甘愿把自己的本命剑交给你?”   说着又补充一句:“别说是你偷的,我不会信的。”   屈鸣舟狠狠捏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青涟告诉了他花影留着那个人的剑,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晓。   这婚不是他逼的,是花影自己同意的。   他一开始有多高兴,此时此刻就有多心寒。   他可以容忍花影不爱他,不心悦他,但绝不容忍对方欺瞒他,背叛他。   屈鸣舟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要花影能给出解释,或者对他说一句“我是有苦衷的”,他想自己也是可以原谅的。   可翟花影只是抬睫,目光平淡到几乎冷淡地注视着他。   然后他听到翟花影问他:“你动过我储物箱了?”   语气近乎凉薄。   屈鸣舟的心瞬间荡落谷底。   有人看不下去了:“什么啊,这到底是谁的剑,为了一把剑好好的婚宴怎么变这样?屈楼主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对啊对啊,别磨磨唧唧的,这到底是——”   话说一半被人打断。   十三殿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辟海矢志宫宫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青涟负手走了出来,他唇角微微扬起,道,“准确来说,是辟海矢志宫的上任宫主,开创始祖——星珩君的本命剑。”   “我真想问问翟姑……哦不,翟公子,既然你是被辟海矢志宫俘虏的,那必然该对那魔宫深恶痛绝才对,可这些年为何会对那魔头的佩剑如此……爱惜珍重?”   此话一出,人群里又是阵阵此起彼伏。   “什么玩意儿?翟公子?他是男子???”   “我几年前去青楼点他听曲的时候,老鸨明明跟我说这是名女子啊,他连性别都骗了我们?”   “真是撒谎成性……”   “请诸位不要拿此事议论!”屈鸣舟捏紧手指关节,他此刻冷汗涔涔,是又气又急,声音都嘶哑地不行。   “关于性别一事,是我故意隐瞒大家,拜托大家这会儿别拿此事说事,我要的只是花影给我和各大名门正派一个交代。”   见他面色不好,青涟取出帕子,似乎是想给他擦汗,只是还没碰到,就被屈鸣舟一手挡开。   “世人皆知,辟海矢志宫开创始祖星珩君下落不明,有人传他重伤失踪,匿迹归隐,也有传他身消道陨的……”   屈鸣舟每说半句,翟花影手就捏地更紧了些,指关节用力到泛白,狠狠刺破皮肤,流淌一滴滴夺目猩红的血液。   听到“身消道陨”四字,更是遍体身寒,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你与那魔头星珩君是何关系,为何替他留着他的剑?”   屈鸣舟安静却紧张地等待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翟花影漆黑的眼珠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一片空无一物的地上,说:“我憎恶他。”   顿了顿,又道:“却也感激他。”   “感激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希冀。”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只嘴上说讨厌心里喜欢的不行的憨宝(沧桑点烟)   感谢在2020-06-28 23:06:22~2020-06-29 23:5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韶 2瓶;君莫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在翟花影还叫翟英的时候, 有过被魔修掳走的经历。据说是辟海矢志宫的左护法对他产生兴趣,隔着一层纱,要求他为自己献才献艺, 违抗诛杀。   翟英最后献了一首曲, 曲目无名。   演奏器乐是古琴。   琴声深沉而旷远,翟英琴技自是没话说,只是古琴往往能表达演奏者的心境,动听是动听,却过于孤独寂冷,哀愁渲染了整座宫殿。依魔宫左护法阴晴不定的性格, 叫翟花影吃了不少苦。   ——“什么破曲子,弹给死人听呢啊?!”   茶盏摔过来砸在头上, 鲜血淋漓的。   “嗤, 脸长这么好看搞得老子还以为是女人呢, 结果他妈居然是个男人, 真他妈扫兴!”   失去意识的刹那, 翟英听着耳边传来的阴恻恻笑声,想,那位左护法似乎很喜欢看他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惨样。   某天,翟英尝试逃跑。   但他没有半点修为,于风月之地卖艺尚且未有的自尊, 在关乎生死时却是放大到极限。与其忍受着如视敝屐,生不如死的待遇, 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打听到了辟海矢志宫有个禁域,不论是魔族下士还是左右护法都不可私闯入内,那就是辟海矢志宫开创始祖——星珩君的住处。   “翟英那贱人呢,今天怎么看到他?”坐于琉璃贵座的左护法支腮冷嗤。   去寻翟英的属下归来, 战战兢兢地交代翟英跑了。   左护法气地破口大骂:我他妈派了几十人紧盯着他,这都能把人弄丢,那群废物干什么吃的?   并扬言要将翟英捉回去千刀万剐。   后来又听另一个下属说,负责紧盯翟英的魔族下士全被翟英引去了禁域。左护法听到后要吃人的气势顿时一扫而空,吓得差点一跟头从座位上跌滚下来。   跟预想的一样,那群魔族下士被引入禁域后无一生还。   ——辟海矢志宫包括宫殿的主色调都是黑,禁地却种满了一棵棵梨花树。   乍一看清一色的雪白,无比晃眼。   杀人的似乎是琴声。   松沉的琴音从遥远之地传来,带着切金断玉似的的灵流,一层又一层,几十人瞬间丧失理智,互相残杀,梨花树受到灵力波及,崩落得满天遍地。   黑夜,白如雪的花瓣瞬间崩落。   刀光剑影中,只见一妙人手持一轻霜,在闯入禁域者中舞地红霜乱舞,转瞬间却又如影般消失不见。   琴声不息。   翟英是唯一不曾受琴声影响的人,他倒在充满令人作呕血腥味的血泊中,双目滞愣,怔忪地望着这一切。   暴雨般纷飞的梨花,降下被红霜染得猩红的花雨。   是天府,亦是地曹炼狱。   忽然他听到一个清悦空灵的声音,温柔中带着清浅笑意,问他:   “哪儿来的小姑娘?心性不错,要不要和我学学如何以琴音惑敌?这样……你就不会再被欺负了哦。”   翟英答应了。   没人再能欺负他。   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于琴音中迷失自我……当时的暴雨梨花之景,让他深深地陷进去。   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星珩君后,翟英每日每夜牢牢记入心中,时刻呢喃不忘,以至于后来得知星珩君下落不明,他以身犯险潜入辟海矢志宫,却只见其剑不见其人。   即使是新婚前夕,每晚擦拭一边被视作珍宝藏在储物箱里的剑,也似乎成了一种会一直坚持下去的执念。   憎恶他让自己无法忘记一个生死不知的人;感激他赋予了自己一个新的人生。   *   一种异常的静谧笼罩着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种事……你从未和我讲过。”与翟花影堪称得上是平静的语气想必,屈鸣舟此刻明显已无法冷静,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耳边恍惚萦绕着一句话。   ——只要他不欺瞒自己,不背叛自己,自己就什么都愿意给他。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所以你对我说,并不想恢复男子身份……是因为那魔头曾喊过你‘小姑娘’?”屈鸣舟嗓音沙哑地厉害,厉声道,“翟花影,你还有没有点自尊心?!”   “早丢了。”翟花影扫视着周围一圈,看着周围人眼神中流露的鄙夷,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冷然道,“何况在您眼中,我本就是个不需要自尊的人呐。”   “你怎敢——咳咳咳咳咳……”   青涟赶紧扶住躬着身子猛咳的屈鸣舟,牵住他的手将灵力缓缓渡去,抬头看向翟花影,扯动着嘴角道:“呵,屈鸣舟当年好心把无处可去的你带回万仙楼,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果然,辟海矢志宫出来的都是群忘恩负义之徒。”   “那您呢,青涟公子。”翟花影偏头,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还是说,喊您一声左护法更显得敬重?”   屈鸣舟咳嗽声戛然而止,猛地偏头看他。   众人一片哗然。   林红深处在震惊边缘,单手捂着嘴没让一声惊叹发出。   宋欺霜看似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衣袖下蜷起的手指却显现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裴雪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一手往嘴里从吃的,另一手就抓着身旁琴寂的衣摆。   段韶风永远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此刻大部分注意力都凝聚在琴寂身上,见后者手臂微微颤抖,不由小声问:“怎么了?”   琴寂没说话。   视线落到地面那柄银霜白剑上,耳鸣愈演愈烈。   翟花影轻描淡写描述的那段经历,是原著里没有写的,但是他亲生经历过的。   他确实喊过人“小姑娘”,那段话他也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说过,只是说话的对象却不是翟花影。   记忆中高大俊美的青年在还是少年的时候,长得又俊俏又漂亮,琴寂瞧他用那张漂亮的脸蛋摆出那般怔然的表情,有意逗他喊他“小姑娘”,一开始对方多半是怕他,唯唯诺诺地不敢反驳,后来朝夕相处渐渐熟悉起来,也会被他这声“小姑娘”气到跳脚。   这些琴寂记得很清楚。   只是他明明……是对顾祈暮说的啊。   为什么,翟花影会有这相关的记忆?   就在他脑袋混沌一片时,系统跳了出来:「叮,支线任务解锁要求——达成四位主角白月光成就三年未完成,将自动解锁支线。目前解锁进度30%。」   「时间有限,请宿主抓紧时间。」   琴寂:“………………”   琴寂快疯了:「你他娘可能是想死。」   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又咬牙切齿地说起脏话。时间有限无限的,系统一开始根本没和他讲!鬼知道有没有限!   系统附于宿主脑海,自然是感觉的出琴寂此时此刻心态有多崩,默默擦了把汗,道:「这是作者之心临时发布的任务……抱歉,宿主,您也知道作者之心就是那么任性,我只是一个工具系统而已,那个啥……我可以为您加载一下四位主角目前的好感度。」   说完一道精纯的金色灵流晃过,琴寂看着这一闪即逝的灵气愣了愣。   这灵流不带任何凡尘之气,不似修真界会有的灵力,更像是……仙界。   紧接着他面前呈现出数据一般的画面,琴寂收拢思绪,顾不得多想,凝眉看过去。   「段韶风当前好感度95%,黑化值80%。黑化值最高记录:90%」   「翟花影当前好感度35%,黑化值65%,黑化值最高记录:65%」   「裴雪当前好感度50%,黑化值1%。黑化值最高记录:98%」   「温琊月当前好感度75%,黑化值20%。黑化值最高记录:60%」   「温馨提示,黑化值进展到100%,主角各类数据指标会崩溃,还请宿主千万注意适当感化。」   阅完这一项项,琴寂忽然瞥了一眼扯住他袖子的裴雪,轻声问:「裴雪的黑化值最高记录是怎么回事?」   当前是1%,数值最大接近于0,然而最高记录却比谁都要高。   系统等了会儿,大概是得到了作者之心的允许,解释:「这是裴雪他阿姐死时所记录的数据。」   ……那说明并非真的是条白眼狼,这小雪狼曾经也是真心怨恨过。   想来灵智未开,致使记忆力与感情降弱,也并非完全是件坏事。   琴寂不由拉住了裴雪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后者微微一愣,紧接着抬头冲他傻傻地笑了笑。   屈鸣舟面色煞白:“……你,你也是,辟海矢志宫的?你还是……是那个左护法?……连你也骗我?”   “不,我不是,我没有骗你,屈楼主,他现在就是狗急跳墙,恨不得拉人下来垫背,你千万不要听他瞎说。”青涟讨好般哄完他,转头就冲翟花影怒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口中那个动不动破口大骂的粗鄙之人怎会是我?你问问万仙楼诸位,与大家相处一月下来,我是怎样对待大家的?血口喷人也得有个限度!”   有随从见青涟阴恻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赶紧上前一步道:“是啊,青涟公子温文尔雅,与夫……与翟公子您说的,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翟花影那双桃花眼冰冷了下来:“那时你在纱帐背后,我看不清你的脸,却能分辨你的声音。虽然你的音色比往年要来的低沉,但善音律的,还是一听就听得出来。”   “不过一场对我而言可有可无的婚宴,先是悄无声息从我这夺走‘凝星剑’,怕我揭穿,再是获取人心留后手,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阻挠我。青涟,你觉得有意思吗?”   屈鸣舟颤着眼睫:“……什么叫,对你而言可有可无的婚宴?”   “字面意思。”翟花影看向他,声音轻缓了不少,“我对您只存在尊敬与感谢,感谢你收留我,若您想娶我,为了报恩,我会接受。”   “其实我能看出来,您并非在意我是否真的心悦您,既然您都不在意,我也就不会放在心上,这场婚宴对我来说,成或不成,着实无所谓。”   他说地越淡然,屈鸣舟心就越来越沉,像是堵了一口巨石在胸口,压地他喘不过气来。   即便这一切都是事实。   就在这局面还要继续僵持下去之际,一个磁性的男声突兀地响起。尾音上挑,透着些许愉悦之情。   ——“他说的对,确实是无所谓。”   脚下是百丈悬空,温琊月负手而立,黑腾腾的魔气让他浮于半空,一对红眸妖邪得绮丽颓靡。   众人循声看望过去,瞬间目露惧色。   “反正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不如干脆放弃。”温琊月轻笑,“孤决定要杀的人,哪怕他再有能耐,逃到天涯海角,孤都能把揪出来,何况是你一个小小护法,你说是吧,青涟。”   一言毕,他嘴角扬起的弧度立刻压了下去,沉声:“给你三秒,不想死就滚过来。”   上一刻还疯狂与辟海矢志宫左护法撇清关系的青涟,这一刻就被现任魔宫宫主当场打脸——   青涟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快到考试周了,还得疯狂补笔记,最近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尽量每晚九点,九点没更那可能就会延迟或者隔天补上,小天使们不好意思啦~ 第三十七章   青涟对辟海矢志宫历代宫主的恐惧仿佛带到了骨子里。   从前星珩君一个眼神就能叫他不自觉下跪, 温琊月继位宫主之时,为铲除乱党动用的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立下威吓, 硬是叫他这会儿想起来也后怕不已。别提他还差点死在这个人手上。   如果不是遇见了屈鸣舟,他恐怕还活不到今天。   想到这,青涟下意识瞥了屈鸣舟一眼,后者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大,面色煞白,嘴唇都呈灰白色……事实上他很清楚, 把他害成这样的是自己,若不是自己将翟花影的秘密公诸于世, 他也不会……   “三——”   温琊月已经开始倒数了。   此人向来缺乏耐心, 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 容不得半点拖沓。   青涟狠狠咬牙, 本打算跑, 一转头却看到蛰伏在万仙楼四周的黑色魔气,辟海矢志宫显然是有备而来。   “二——”   温琊月继续倒数。   青涟慌了,如果可以,他想挟持这个殿中任何一个人用来威胁温琊月,可是他知道, 温琊月是个冷血的,当初在辟海矢志宫就是这样, 谁死谁活他都不在意,遑论其他门派了。   他急得手心攥满了汗水。   温琊月眼眸眯起:“一——”   瞥过地上的泛着冷冽银霜的剑,青涟心里咯噔一声,在温琊月尾音落下的刹那, 踢起地上长剑,随着震耳欲聋的剑啸声,道道寒意逼人的剑气冲着温琊月直直扫去。   幸亏多年前他由于极其忌惮星珩君,曾窥探过星珩君的一招半式,虽说不可能完全发挥这把剑的威力,但以星珩君的境界,灵流如同大海之水取之不尽,哪怕只能发挥一点,也足够用了。   就在温琊月目光一凛,抬腕抵挡之际,殿中忽然弥漫起一股烟雾。青涟跑了。   “啧。”魔气自下而上,转眼间温琊月也消失了踪迹。他去追了。   十三殿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派手足无措。   屈鸣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翟花影输送灵力护他心脉,被屈鸣舟怒视,他依然跟没看到似的继续护他心神:“抱歉,待您身体好些,我便会离开万仙楼。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感到万分抱歉。”   屈鸣舟怔了怔,抿唇没说话。   琴寂匆匆扫了眼四周,随即弯下身子对裴雪俯耳悄声说了什么,裴雪一听点点头,下一刻身体便被冰蓝色的灵力狭裹。   接下来众人看到的,就是一气质如谪仙的白发青年骑着一头巨大冰狼飞跃出万仙楼。   段韶风召唤风澜,御剑紧跟其上。   风刮过身侧,他在后面问:“你去哪?”   琴寂言简意赅:“追。”   林红深稍不注意就见这俩一个接一个先后跃出了万仙楼,怔了半天,差点被气死:“这俩混小子……这是要上哪?凑什么热闹啊?!怎么让人这么不省心!”   他胡乱拿出传音符对着段韶风一就是通乱吼:臭小子,给我回来!嫌命太长还是怎么着,辟海矢志宫的事你和琴倚之还有那条狼都不允许插手!要是敢插手,你们就都别回玄天宗了!   那边段韶风听到袖子里传音符的动静,无情扫了一眼,听都懒得多听,拿出来直接撕了。   林红深:“……”   林红深气得不行,看向一旁乖乖站着的宋欺霜跟他的两名侍从,对比下来只觉无比顺眼,受伤的心灵顿觉安慰。   还是有个省心的啊。   *   如今的温琊月行事十分放肆恣意,甚至称得上目中无人,居然毫不掩饰自身魔气。裴雪嗅觉又十分灵敏,载着琴寂追了他数十里,最后在一个小镇子停下。   一落地,路上百姓纷纷侧目,最后毫不意外地被裴雪这只狼吓得往家里逃窜。哐哐哐几十户人家同时关门,过了半会儿又打开一条缝,看着琴寂与段韶风,惊叹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好看的两个人。   青涟逃了这么远,灵力都耗得差不多了,然而温琊月还是追了上来。   两人修为相差十万八千里,青涟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命了,持着长剑瘫坐在一口水井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对比他灵力的枯竭,温琊月就显得安闲自得,魔气丝毫没有因为这百里路远而变淡半分,他冷笑道:“还逃么?”   琴寂等人赶到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男人的脊背英俊挺拔如同劲松,英气中透着君王的利落,看向青涟的眼神则是漫不经心,染着看死物似的傲慢。   琴寂忽然发现,他这样的神态和侧颜,真的很像另一个人。   “不逃了,我怎逃得出温宫主您的手掌心。”青涟自嘲地耸耸肩,“你追我追了很久吧,从上个月开始就……”   “你这说法真是容易叫人引起误会,”温琊月道,“你以为孤真把你放在了眼里?辟海矢志宫左右护法关系素来不和睦,你是真看不透还是装看不透?”   像是猛地点醒了青涟,他怔了一瞬,随即轻蔑地笑了,声音中带着浓浓恶意:“……原来是他,呵,还真是星珩君的走狗!”   顿了顿,又抬头看向对方:“你现在可是辟海矢志宫现任宫主,高高在上的魔君大人,凭什么听一个小小的右护法的话前来抓我?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傀儡宫主?!”   话音刚落,青涟左肩被生生劈了一道,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谁给你胆子让你这么同孤说话?”在他面前半蹲下,温琊月是视线凝聚在青涟手里那把雪亮的剑上,“在万仙楼听你说,这是星珩君的本命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青涟咬唇不语。   温琊月道:“老实回答,你手脚或许还能健全。”   青涟还是不言语,许久,就在温琊月下意识认为他是不想活了,正准备成全他时,青涟开口了。   声音带着颤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辟海矢志宫没有人有权知晓这把剑的名字,我们只知这是星珩君的本命剑,仅此而已。”   “你是怎么会使用这把剑的。”   偏过头,青涟颇为难以启齿地说:“我……我偷窥过星珩君练剑,记住了一招半式,所以才……但现在这把剑认出了我不是他的主人,我无法再使用,任何人也都无法……”   “蠢货!”温琊月嗤笑一声,突然冲他脑门上甩了一掌,差点把青涟直接拍晕,头昏目眩两眼翻白。   温琊月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嗓音慵懒:“在那边偷听的三位,听了这么久,耳朵也不怕起茧子么?”   琴寂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他不由心底发出一声感慨,温琊月的修为怕是还要在云呈离之上,段韶风设了结界,加上他刻意掩盖气息,竟然也能被他识破。不愧千秋魔君,四只里第一只满级龙傲天!   裴雪问:“要出去吗?他好坏的样子啊,我们出去会不会被他咔嚓——杀掉?”   段韶风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追过来的目的是什么,闻声并不说话。   琴寂原本并没有要现身的打算。   他会追来本就是想偷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毕竟今天发生的种种事真是太诡异了。   譬如翟花影阐述的回忆。   譬如他的本命剑。   从而想着能不能从辟海矢志宫下手,从青涟与温琊月的对话中得知问题的答案。   不过既然被发现了……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有些事与其用嘴巴说,不如用行动证明更加干脆利落。   隅角处,一截白衣探了出来,段韶风与裴雪也要跟着出来,却被对方拦了回去:“你们等下再出来。”   段韶风、裴雪:“?”   “琴倚之,”段韶风蹙眉道,“你不会是想独自面对那什么宫的宫主吧,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婚宴开始时,他就觉得琴寂的表现很奇怪,这人平时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对周遭的事态不怎么关心的样子,这次分明是辟海矢志宫内出了内乱,别人恨不得撇干净看他们自相残杀,他却格外在乎,甚至插手其中。   琴寂回首笑笑:“怎么会,我是怕我会伤到你们。”   段韶风和裴雪更迷茫了。   他走了出来,望着温琊月侧过身子面对他,面上笑意不减,一派温文尔雅气质超群。   良久的无声对视后——   温琊月终究是气笑了:“偷听还笑得这么漂亮,是觉得以美色能叫孤饶恕你的帘窥壁听罪?”   说罢,温琊月似乎也没想从琴寂这得到这个问题的回答,兀自道:“孤也是才不久发现你们躲在角落里窃听,说明你们几个还是有些本事的,只不过孤非常讨厌偷听墙角之人,所以很抱歉,你们三个中今天必须有一人把命留下,另两人也得立心魔誓:不会将偷听到的内容告诉其他人。”   “我也很抱歉,我拒绝。”琴寂道,“我们三个中今天一个都不会丢了命,更不会立什么脑子有疾才会立的心魔誓,魔君大人死了这条心吧。”   “不过,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偷听吗?”温琊月瞥他一眼:“坏习惯养成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琴寂:“……”   怎么说呢,他还以为以这家伙的脾气听到他刚刚这么说话,绝对会和对待青涟一样,扬手就呼他脑袋上,结果这语气还……莫名像长辈斥责一个不良后辈,甚至带着点隐隐约约的宠溺。   罢了,在某种方面温琊月也是个不开窍的,少说废话直接干吧。   琴寂闭了闭眼,琉璃似的清澈眼眸再度睁开时,淡得仿佛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他薄唇微启,轻轻吐出几个字:   “薄情,召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感谢在2020-06-30 22:22:55~2020-07-02 23:3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瓶子里的恶魔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婚宴最后搞成那般局面, 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赴万仙楼的各大门派弟子以及散修都散的散,回的回,偌大的十三殿转眼间空旷得寥寥无几。   “咳咳咳咳咳咳……”尽管有翟花影照顾, 木轮椅上的青年依然咳地脸色发白, 黑得不自然的乌发被冷汗打湿,湿漉漉地垂在耳鬓,更显得他脆弱多病。   引得不少修士侧目。   虽说屈鸣舟十之八.九是不知情的,可一来他收留辟海矢志宫的左护法,同时又想迎娶曾在辟海矢志宫待过一段时日的翟花影,养虎为患是事实。   万仙楼名声算是被毁得差不多了, 以至于屈鸣舟今天就算咳死,都没有谁肯上前去管。   “欺霜, 怎么不走了?”林红深走到殿门, 回头冲还留在原地的宋欺霜问道。   宋欺霜沉默许久, 随后转头问他:“林长老, 能把您的百草囊借我用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 但为什么?”   宋欺霜回:“我想帮屈楼主。”   “……”林红深沉默着看向不远处的屈鸣舟,一时间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人年纪轻轻,先是体质差活不过知天命,又是连着被两个人蒙骗在骨子里,想来真是怪可怜的。   不由于心底生出些怜悯, 林红深从储物戒里取出个青色刺绣的锦囊,递到宋欺霜手中:“这最多只能缓解他的咳疾, 他那病是天生的,若遇不到适合的契机,估计再过几年就……哎。”   宋欺霜显然不在意这个,闻言抬头道:“嗯。长老您先回宗门吧, 我想着能不能找回少宗主和……琴倚之,一旦我找到了就带他们一起回去。”   “也好,”林红深想想觉得可行,不禁提醒道,“记住,千万不要和辟海矢志宫的人说话,更不要起冲突,那都是群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能避则避,尤其那个温宫主,还有那什么左护法右护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种。”   听到这些话,宋欺霜可疑地沉默半晌,才开口说:“……好,我明白,左护法右护法不是什么好种,我不会跟他们起冲突的。”   “真乖,韶风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听话省心,我做梦都能笑出来哈哈。”林红深再度欣慰半天,转而又交代一遍让宋欺霜早点回去后,便御剑返程了。   良久,宋欺霜收回视线。   他随意地将百草囊丢给身后的黑忠白诚,语气没什么起伏:“你们好生照顾着屈楼主,我有话要单独与翟公子谈谈。”   黑忠白诚推着屈鸣舟的轮椅去了一边,他们解开百草囊取出灵药,喂屈鸣舟服下,后者的咳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缓解。   “花影呢?你们师兄要对他说什么?”   “放心吧,屈楼主,我们师兄不会伤害翟公子的——”黑忠顿了顿道,“应该。”   久久的对峙下,宋欺霜忽而笑了一声,语气说不出的自嘲:“星珩君的本命剑吗?还真是可笑,没想到我找了那么多年,到头里居然在你的手上。”   “能在机关重重草木皆兵的辟海矢志宫里盗走星珩君的本命剑,那星珩君的琴——暴雨梨花,也是被你盗取的吧?”   翟花影道:“难得你知道他的琴名。”   “无人有权知道星珩君的任何事,我会知道那把琴的名字只是个意外。”宋欺霜冷冷道,“是你亲自把琴交出来,还是由我动手,逼你交出来?”   “到那时我可不敢确保能不能留你一条命。”   完完全全的威胁。   翟花影却轻笑一声,他这张脸虽然美艳,但鉴于一直都冷冰冰的,这种时候笑出来显然反常。   宋欺霜语气更加冰凉:“你笑什么?”   翟花影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几步,淡漠地看着桌上摆设的白瓷酒壶,琉璃酒盏与酒樽,拂袖将之全部扫下来,哗哗碎了一地。   他弯膝坐下,一把形饱满,黑漆面的古琴恍然呈现在眼前。妖异红色灵流婉转而上,万分诡谲。   狭长的桃花眼抬起,翟花影缓缓道:   “其实,你可以试试。”   *   在琴寂走出来与温琊月对话的时候,青涟瞥了眼身后的古井,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过去。   早在温琊月追来之前,他在古井下方丢了张传送符,此时已开启地差不多了——只要他跳下去,就算是温琊月,短时间内也不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想到这,青涟就不由弯了弯嘴角,顺利地把手中的剑丢进去。兴许是虚心作祟,在自己也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忽然鬼神使差一抬头。而他这一抬首,立刻迎上了对面青年沉静的目光。   青年面容如冰雪雕琢,眼眸如烟,直勾勾地望过来,仿佛再多的心思都会被对方一眼看穿。   青涟心连带着指尖都猛地一颤。   紧接着他听到对方轻轻开了口:   “薄情,召来——”   尾音落下的瞬间,身后爆破声乍起,古井的水犹如喷泉喷涌而出,青涟浑身都湿透了,但他却顾不得惊愣,立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因为那把被他丢入古井的剑破开了传送阵,阵法分崩离析的嘈杂加上薄情震耳欲聋的长啸,让青涟陷入了漫长的耳鸣——   通体雪亮的长剑嗖地飞了出来,立于古井之上不断作响,激烈的晃动。   这事态突如其来,几乎谁都意想不到。青涟修为最低,不知道这把剑抽了哪门子的疯,居然嗡嗡响个不停,他被折磨地几乎满地打滚,挣扎着双手抱头痛苦万分。   “救,救我……”   他嘶哑着嗓音痛苦地呢喃。   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管他。   像是从未有这个人,温琊月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半空中那把久久不肯安静下来的长剑上。   他方才听见那名叫琴倚之的青年喊这把剑的名字。   所以这把剑才作出了回应。   他喊了什么?   薄情……   温琊月背对着他,琴寂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他此刻的嗓音异常沙哑,近乎自言自语:“……薄情,是这把剑的名字。”   为什么给本命剑取这种名字?   琴寂望他一眼,袖子下的手腕轻轻扭转。薄情收到主人的召唤,刺耳的剑啸戛然而止,如一道凌冽白光直冲而下,飞到琴寂面前停下。   他伸手握住剑柄,整个人的气质霎时从春水般温柔,转变为疏离的冰雪遥不可及。   段韶风和裴雪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后,望向琴寂的目光中有怔然……也有堕入梦魇似的某种癫狂痴愣。   这是辟海矢志宫一代宫主的本命剑,除了本人没有人知其剑名。   琴倚之不仅知道这把剑的名字,还能召唤它。   这说明了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咬紧着唇,五指死死攥紧了。   脑海中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不,我父亲没有破无情道,他是被魔修下了蛊,灵脉才会逆流。”   ——“杀死墨岚君的是辟海矢志宫的人。”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那群魔修!”   ——“阿姐阿姐,阿雪要怎么做,才能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妖族中顶天立地的妖皇啊?”   ——“辟海矢志宫?那我以后只要找到辟海矢志宫的人,替我们死去的兄弟姐妹们报仇,立下大功,我就可以胜任妖皇这个位置吗?”   ——“好诶,阿雪以后一定刻苦修炼,把那些坏蛋全部杀掉!”   看过原书的琴寂自然知道他这一行为会给主角们的心境产生多大的变化。只是这个世界所谓的“星珩君”与他之间到底有何关系,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要解开,所以当听到系统给出的最新提示时,他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辟海矢志宫是魔宫,一代宫主自是个超级大反派boss,主角们只有亲手手刃反派boss刷级才能成为龙傲天,所以段韶风裴雪温琊月此时此刻必定恨不得都——   嗯?等一下?   看清系统给出的数据后,琴寂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他用力闭了闭眼,再度睁眼后,看到的还是同样的结果。   「段韶风当前好感度95%,黑化值90%。黑化值最高记录:90%」   「裴雪当前好感度50%,黑化值55%。黑化值最高记录:98%」   「温琊月当前好感度98%,黑化值10%。黑化值最高记录:60%」   段韶风跟裴雪除了升了点黑化值,好感度丝毫没有下降,裴雪的黑化值甚至还没到及格线。   琴寂凝神往下看了看,人差点凌乱。   ……温琊月是什么鬼?如果他没记错,好感度之前是75吧,突然飙98逗谁呢?黑化值还跌了10个百分点???   我不是终极大boss吗?   过了会儿,又有条数据腾了出来——   「翟花影当前好感度10%,黑化值95%,黑化值最高记录:95%」   并且黑化值在呈缓慢上升中,因为琴寂看到它跳到了96%。   这才对啊!这好感度下降黑化值飙升才算正常啊……可是等一下,翟花影如今不在这,等于他并不知道自己和星珩君有关系……   那是——万仙楼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风雪月宝:偏爱莫得理由!   感谢在2020-07-02 21:30:50~2020-07-03 23:2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辰非昨夜、谢云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越长人越强 10瓶;犹似 10瓶;拾荒℡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宿主, 翟花影的情绪非常不对劲,黑化值目前96,且成缓慢上升中, 估计要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满格, 他这个人物各项数据指标就会崩溃!」   琴寂:「我知道。」   他语气听上去镇定,可系统还是着急,觉得他没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同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四位缺一不可,只要缺了一个,世界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保不齐会出现天灾,这种情况往往都是不可逆的, 到那时宿主根本完成不了任务, 任务失败的后果是什么?是宿主回不去原来的世界, 因为天灾的出现也不可能种地了蘑菇!」   琴寂:「我说了我知道, 你别吵嚷。」   系统崩溃:「您知道那您还不赶快去看看翟花影的情况啊!」   「我也想啊, 」两手腕分别被温琊月与段韶风一左一右拽住,裴雪蹲在身前牙齿咬着他衣摆不放,琴寂这会儿可谓寸步难行,「问题是我该怎么去?」   系统:「……」   薄情看到主人受钳制,嗡嗡响个没停, 琴寂瞥它一眼,它就消停下来, 只是没一会儿又隐隐有发作的趋势——许久未见主人,薄情此刻非常的激动,它巴不得冲过去求抱抱,怎能允许主人被这三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欺负?   一定是欺负吧, 毕竟主人的手腕都被捏红了。   温琊月的手劲比段韶风大,琴寂只觉得骨头都快要错位,疼得不行,嘶了一声,还没说话,耳边便传来段韶风略带敌意的声音:“你放手。”   这话明显是冲着温琊月的,后者听到青年吃痛的气音陡然回神,力道顿时卸了不少,本想要直接松手,看到段韶风同样拽着青年的手腕时,突然就不想松开了。   保证不会弄疼青年的情势下,温琊月依然没放手。   明艳的红瞳带着不加掩饰的警告和挑衅意味,他扯扯唇角道:“凭什么不是你放手?我们辟海矢志宫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可笑,琴倚之什么时候成你们辟海矢志宫的人了?”   “孤想你脑子应当没得什么疾疾,只可惜瞎了眼睛,不然他召唤星珩君本命剑那幕你怎会看不到?”   “那都是过去的事,琴倚之现在是玄天宗的人,与辟海矢志宫毫无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同你没有关系。再说一遍,放手。”   “不放又如何?”   他们攥着琴寂手腕在两边吵,后者垂眸扫了眼跟前,发现自己的衣摆快被裴雪啃碎了,眼皮子跳了跳,打断道:“行了别吵了,你们吵得我头疼,不如你们打一架,赢者为王。”   简单粗暴。   “正合我意。”   “嗤,不自量力。”   两人松了手,琴寂揉揉自己被握得发麻的手腕,拎着裴雪走到一边。在飞沙走石,草木皆兵的气氛下,道:“三,二,一,开打——”   随着话音落下,两股灵力猛地冲撞在一起,温琊月和段韶风进行了一场灵流之间的较量。   黑色的魔气与青蓝色的灵息形成黑鹰与青鸾直冲天际,不断碰撞,相互厮杀,场景一度壮观地不行。   琴寂拍了两下手,没什么起伏地说:“嗯,好,牛逼。”   紧接着拎起裴雪,将碎衣摆从他嘴里扯出,往薄情上轻盈一踏,面无表情地御剑飞走了。   一刻钟后,发现把他们丢在这儿打,人却早已跑没了的段韶风跟温琊月:“………………”   对视一眼,又嫌弃地移开视线,但两人都没继续打了。   不约而同道:“追!”   *   太久没有聚灵御剑,久到琴寂觉得这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趴在他背上的裴雪至始至终一声不吭,毛茸茸的狼耳朵耷拉着,安静地有些反常。   过了会儿,抱住琴寂肩膀的爪子微微收紧,裴雪奶声奶气地开口:“哥哥,你放心,我是不会把你杀掉的。”   这话乍听没来由,琴寂顿了会儿,低声应道:“嗯。”   与此同时万仙楼内遍地狼藉,血腥味浓郁地刺鼻。琴寂远远就感觉到一股暴.乱的灵流笼罩着整座楼,他收剑跃了下来,一眼能看到倒在地上的宋欺霜与黑忠白诚。   三个人都受了重伤,捂住胸腔咳血,好在意识还算清明。   琴寂一眼能看到盘膝坐于主座的翟花影。尽管殿内光线明亮,可翟花影微垂着头,青丝半遮半掩,琴寂离他又远,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   袖子忽然被扯了一下,琴寂低眸,只听宋欺霜哑着声音说:“小心琴音,翟花影他,他现在神志不清……那曲子过于诡谲,得想办法近身,才有机会阻止他。”   沉默片刻,琴寂问出了重点:“你们怎么打起来的?”   好好的为什么打起来,还打得这么凶残?   宋欺霜闻言脊背一僵,很快恢复自然,他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偏过头说:“他现在体内灵流暴.乱,攻击不分彼此,屈楼主都差点被他伤到。”   “我的伤并无大碍,你先去看看他吧。”   裴雪跑过去把木轮椅推了过来。   见屈鸣舟除了脸色苍白加上受了点惊吓,其余没什么问题,琴寂收回了目光。他刚想再说什么,一层赤红色的灵流沉沉压了过来,琴寂轻抬起眼皮,只听剑啸响彻,薄情挡下了这一击。   也正是这一抬眼,琴寂看到了翟花影的神色。他弹琴入胜,双瞳似鬼魅,见青年挡住了这一下,继续拨弦,每一层灵流都狭带着无穷杀意——   六亲不认啊。   琴寂不打算用薄情,一来以暴制暴,琴魔被逼到走投无路时会拉着被控制之人一起毁灭——翟花影可不能凉;二来是因为薄情杀伤力太强,稍有不控制就会取了人性命,而一旦取了人性命,他可能也会变得和翟花影一样,杀性大发。所以即便是薄情丢了,琴寂也从未刻意去寻。   丢就丢吧,“薄情”和“暴雨梨花”这俩玩意儿太凶残了,简直凶器中的凶器,守护世界和平人人有责,南无阿弥陀佛。   系统:「宿主,翟花影黑化值97%了……」   “宋师兄,你剑借我一用。”情况紧急,也没等宋欺霜回应,捡起对方掉在地上的剑,站起身来随意挽了个剑花,冲翟花影直直袭去。   被冷落一边的薄情伤心地不停嗡嗡。感受到耳膜刺痛,宋欺霜与屈鸣舟这才发现了薄情——沉寂多年的剑灵竟然醒了!   与惊愕无比的屈鸣舟不同的是,宋欺霜表现得很镇定,显然早有预料到。   琴倚之就是星珩君。   他早知晓了……他还是,第一个知晓的。   想到这点宋欺霜眸底泛起道道微弱的涟漪。   “铮——”   接踵而来的琴声忽然将琴寂手里的剑打飞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嘀咕了翟花影。   作为琴修,能修炼到这个地步,翟花影必然是下了苦功夫的,而暴走的灵流更是让他的境界更上一层。   事态变得棘手起来。   与此同时,段韶风和温琊月也姗姗来迟——他们来的途中还在争吵。   一会儿扯:“孤就是黎月,你琴师弟当初在玄天宗有多照顾孤你都看到了吧,傻眼了吧死孔雀?”;再扯:“呵,要不是当初我手下留情你还活得到今天?不就是护你出山门么,琴倚之都送过我话本我炫耀了吗?”   温琊月蹙眉瞪过来:“他说的是真的吗?!”   “……”琴寂无奈地叹口气,揉揉眉心道,“你们能不能——”消停两个字没说出来,他呼吸倏然一滞,想起了什么。   暴雨梨花是他的琴,一旦被琴魔控制住心神,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找到被控制人的弱点就容易了。   翟花影的弱点是什么?   琴寂转头问屈鸣舟:“我之前送的贺礼你们有没有看到?”   “什么?”屈鸣舟疑惑。   琴寂便把自己送两人龙阳春宫的事跟他说了,听得屈鸣舟又差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想起之前翟花影的反应,他吃力地道:“的,的确,花影当初看上去是有点生气和慌张……你问这个做什么?”   琴寂柔和一笑:“没什么。”了解到这一点就好了。   他道:“关乎翟公子生死安危,我会暂时拖延住他,还麻烦屈楼主给我弄把琴来,只要不是劣质的琴就可以。我不挑剔。”   随从带着屈鸣舟去取琴,琴寂让段韶风和温琊月这俩哈比去拖住翟花影:“记住,不准伤到他,他要是掉一根头发,我就——”   “你就?”   “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   “……”威胁性太大!   以免他们被琴音蛊惑心神,加上自己之后要干的事,琴寂给两人耳朵里都塞了棉花。   看着两人一个持风澜剑气凛冽,一个手无寸铁却势在必得,琴寂揉搓着裴雪软乎乎的耳朵,随后塞了两朵棉花进去,好整以暇地继续划水。   一刻钟不到,屈鸣舟携着一把古琴来了,琴寂道谢接过后,指尖轻柔地拂过琴身。   与暴雨梨花这等绝品法器自然是没法比,却也足够了。   在修真界,拼的从来都是法器持有者,而不是法器本身。   “咳,那什么,先麻烦诸位掩住耳朵谢谢。”琴寂轻咳一声,在屈鸣舟宋欺霜等人疑惑的表情下,温吞解释道:“稍后我将弹奏一首淫词浪曲,在座各位都是男人,可能会让你们……起反应,所以务必掩牢了,不然后果自负。”   屈鸣舟宋欺霜黑忠白诚:“???”   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虎狼之词。   禁欲花宝破戒的一天就要来临……   今天我准时了!(叉腰   感谢在2020-07-03 21:18:34~2020-07-04 21:4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云霁、池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笙篁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等等, 你到底想做什……”话未落,只见青年削若葱根的指尖轻巧拨动了一根弦。   拥有松沉之音的古琴在这刹那好似变化成另一种乐器,只一个音阶, 却仿佛身处纸醉金迷的青楼中。   眼前是红帐翻滚无边艳色, 耳边是莺莺燕燕,像是有个软若无骨的人黏过来轻轻吹气,给人平静如水的心境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很快,一种极端的旖旎气氛以无法遏制的趋势迅速笼罩十三殿。   屈鸣舟只听一下人就僵住了,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脚底滑腻腻地攀爬上来,激起一片颤栗。   人还没反应过来, 耳朵忽然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他诧异地回头, 再抬头, 看到一张相貌英俊, 脸色却瞧起来不怎么好的面庞。   是青涟。   青涟耳朵用棉花塞住, 自己则伸手牢牢捂住屈鸣舟的耳朵。后者坐在轮椅上, 角度问题,加上自身力气不如对方,根本挣脱不开。   屈鸣舟又气又恼,可看到宋欺霜等人也捂住了耳朵,想来这曲子真不能听, 复杂地瞪了眼青涟,末了又垂下眼皮, 心想:罢了,帐之后再算。   两种风格迥异的琴音回荡整座大殿。   翟花影的琴音充满杀伤性,修为低点的立马能皮开肉绽,琴寂则是往人精神上狠狠摧残。   两人皆是弹琴入胜, 琴寂眼神漠然,唇角依稀溢出一丝血迹,痕迹很淡,众人见了却是心中大骇,尤其段韶风和温琊月以及宋欺霜。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们可以看到,他们还没瞎,齐刷刷地剜向被琴魔控制住的翟花影——这人居然敢伤了他!   心脏顿时像被揪起似的疼,可还没等他们做出举动,却看到琴寂突然勾唇笑了下,他信手撤了琴,眼神定定看向前方。   脑海中系统不断提示最新数据:「翟花影当前黑化值96%…90%…85%…70%……」且一直呈下降趋势。   琴音戛然而止。   整座殿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对面人手僵在古琴上空,细看之下指尖隐隐打着颤,手背上跳跃的青筋也彰显出他此刻状态的不对劲。   翟花影脸颊生晕,脊背绷地近乎僵直,许久才重重喘出口气。   过于浓郁的黑色眼眸也在此时渐渐有了亮光。伴随着发热滚烫的身体,是意识回笼的前兆。   男人似乎是想起身,只是没动一下,过电似的酥麻感一下子传达上脊柱,翟花影唔了一声,顿时卸了力道,无法自控地软趴在琴上。   黑气与灵流盘旋,段韶风温琊月眼眸危险眯起,显然是为这人伤了琴倚之一事讨回来——别说是一丝血,一根头发断了都不行。   而且不知为何,他们似乎都对翟花影产生一种排斥反应,不只是他,对裴雪也是也是一样。   在黑气与灵流袭过去时,薄情毫无征兆地从上方贯穿下来,直直插.入地面,将二人法术劈了个干净,嗡嗡作响。   琴寂象征性地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站起身来:“你们别捣乱,翟公子尚且未完全脱离琴魔的控制,等下我会施展个幻境,你们在外边守着。”   “幻境?”段韶风不敢苟同,“那你要是在里面出事怎么办,我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刚踌躇着想说“我陪你一起进去”,还没说出口,就被温琊月冷笑着打断:“怎么?口口声声说琴倚之是你们玄天宗的,身为师兄,都不相信自己的师弟吗?”   随即又看向琴寂,满脸真诚:“他不相信你,孤相信你,只管去吧。”   段韶风忍了忍,心说你刚才那股慌张劲儿去哪了?   然而他现在不屑于跟这厮争吵,只是道:“你打算怎么让翟花影脱离琴魔的控制?”   “这就是秘密了,放心,凭他目前这状态伤不了我。”嘴角挂着淡淡血迹,让青年原本清丽的面庞多了丝嗜血妖冶的意味。   他走到翟花影面前,后者抬起眼迷离地望着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琴寂毫无诚意地说:“情非得已不得不用此方法,你很难受对吧,很快你就不难受了。”   不仅不难受,还会很舒服。   他默默心想。   拇指叠着中指指尖,敲出响指的瞬间,一道朦朦胧胧的白光包围住两人,万仙楼顿时强光大盛。光芒消散之际,琴寂和翟花影也消失不见,随之替代的只是个半人高的像是白雾形成的光镜。   镜子的另一头是幻境。裴雪试着用爪子戳了戳,进不去。   *   幻境的一头是冰河世纪,到处都是冰山冰河,刺骨寒气结冰如珠,形成一棵棵壮观美丽的雾凇,宛如琼树银花,成为这冰天雪地下盛大的美景。   踩在瓷砖般坚硬的冰面上,琴寂目光沉静地环顾周围一切。   虽说幻境,可实则就是一方小天地。形成幻境要消耗极大的法力,对于普通修士而言一般得由五十人甚至上百人合力,才能制造出半完整的幻境。   至于幻境形成后是什么样的景象,根据施法人心境会做出变化。   琴寂记得百年之前他这方小天地的雾凇,还没稀少到只剩这么几棵。   一眼望去茫茫白雪。   他没出神多久,忽然听到一道呻.吟,发出呻.吟声的主人显然是在强压抑着,只是没压抑住,导致那声音从齿缝中溢了出来,听上去还有些许嘶哑。   寻着声音源头,琴寂很快找到发出呻.吟的主人。   于一棵雾凇下,翟花影正背对着他躺在冰面上,他蜷曲着身子,一袭红衣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   不过就算他穿的是白衣或浅色的衣裳,琴寂估计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发现他。   这呻.吟声听得太叫人心慌了。   “翟公子,你没事吧?”琴寂抱膝半蹲下来,见对方长发几乎挡住整张脸,沉默两秒,伸手替他理了理,将部分发丝捋到脖颈后边,琴寂垂眸,指甲有意无意刮过对方皮肤,使翟花影整个人都猛颤了一下。   转过身来,目光半是惊慌半是迷离地望着他,声音都在发抖:“……你,你做什么?”   “帮你把头发捋到后边。翟公子,你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我没事……”完全不是没事的模样,明明是在寒冷彻骨的冰面之上,翟花影却觉得身体仍然如同火烧,从未有过的燥热感让他不禁心慌意乱,“你还是,离我远点……我现在……状态不妙。”   他说这些话时完全不敢看琴寂,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有冲动。   他怕多看一眼,自己就忍不住会扑倒面前的人。   “我,我这么会在这里?”   琴寂微微歪了歪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翟公子?”   随即温吞地笑道:“你再好好想一想,能记起来的。”   翟花影便开始认真回想。   不过片刻,他就记起了一些。   自己……好像是因为听到一首琴声,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翟花影神情迅速古怪起来。   一个从小频繁出入勾栏,对那些淫靡之声,旖旎风光脸不红心不跳,近乎到了心如止水的人……什么样的曲子能把他逼疯成这样?   翟花影咬牙道:“那曲子……是你弹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琴寂嗯了一声,语气很乖,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不错,是我弹的,生气不?你一定很生气吧,因为我是故意的,哈哈。”   翟花影:“……”   翟花影沉下眸光,气得快要把牙咬碎,低喝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琴魔的控制并未彻底消除,所以他尚未记起失控的那段记忆。   琴寂若有所思看他一眼,然后轻佻地笑道:“没有为什么啊,翟公子长这么漂亮,我就想逗逗。对了,你应该收到我送的贺礼了吧,名义上是送给你和屈鸣舟的,毕竟是你们的婚宴,但其实我想送的只有你哦,为什么呢?因为你天生就适合做那档子事。”   翟花影闻声神色骤变,紧接着气氛整个阴沉下来,他死死盯着青年的脸看,风雨欲来。   系统都傻了:「宿主,翟花影好感度将到5%了,比失控的时候还低,您到底在想什么啊?」   琴寂:「紧张什么,我都说了对付这样的小正经不能按往常套路来。放心,我心里有数。」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翟花影说到一半,忽然发出一声难耐地唔咽,抱着膝盖低声喘息,余光扫到对方靠近,翟花影眼神一戾,整个人往后退了几下,“你离我远点!”   比起先前的胆怯心慌,这会儿更多的是排斥抵触。   ……这人是如此的卑劣!   “我是可以离你远点,只不过翟公子现下的状态,如果不即使解决,想必会非常难忍吧。要不要……我帮你?”   琴寂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唇角带笑,让翟花影愈发觉得此人无比恶劣。   “我不需要……!”   “你需要。”   话落,琴寂直接捞过翟花影,直接把人死死压在冰面之上。   迎上身下人带着敌意以及微泛水光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琴寂总觉得有股深深的罪恶感,但很快这些罪恶感就被他压下了。   距离逐渐拉近,额头对额头,鼻尖抵鼻尖,看着对方恍惚和隐隐带着怒意的眸子,琴寂偏过头,嗅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焚香,在他耳边软着嗓子低语:   “干什么呀,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当然得让我收拾自己整下的烂摊子。我用手帮你解决,你只管享受就好。”   说着五指沿着红衣往下,翟花影脊背猛地绷紧了。   ……   不知过去多久,脑海中荒唐旖旎的画面快要炸成绚烂烟花的濒点,翟花影眸色陡然一沉,漆黑浓郁的颜色看得琴寂不由一愣,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几秒后,他正要继续,肩膀却被人重重一推,翟花影欺身而上。   平时冷淡疏离的桃花眼在这一刻充分露出原本该有的多情,带着审视的视线一寸一寸掠过青年的脸,后一秒他直接低笑出声。   这一声笑得意味不明,听得琴寂莫名有些紧张。他想退开,但手还握在对方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更可怕的是,那只手的手腕还叫翟花影死死握住,他退不出来!   “那个……翟公子,有话好好说,你先放——”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带着报复的吻狠狠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宝:好的,翻车了。   明天考试,会晚,勿等。   感谢在2020-07-04 21:00:30~2020-07-05 22:1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云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乞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翟花影眼眶泛红, 几乎是发了狠地用力亲吻他。先是不断碾压,引诱着慢慢撬开唇缝,再迅速长驱直入, 带着要把对方吞吃入腹的凶狠。   这种抛却了所有理智的情况对男人而言是前从未有的, 他不断啮咬着青年的唇,将那两瓣淡粉色的薄唇啃成深红色,啃得碎了皮,还在继续。   他没亲过人,第一次被欲.望折磨得几欲发疯,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踩着他的底线, 挑衅他,撩拨他——翟花影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天生的恶劣, 欠收拾, 以至于他吻下去的那刹脑海里完全是秉着反将一军的念头。   ……这人一点代价都不付出怎么行?   没曾想越到深处越难以自持。   琴寂手被他握住退不出来, 随着不间歇的接吻感到头晕目眩, 仿佛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变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他抬起另外只手,推了推男人肩膀以示抗拒,却反被扣住腕部高高摁过头顶。   ……这实在是个暧昧又被动的姿势。   血腥味涌入口腔,嘴唇火辣辣地疼,琴寂也有点生气——生生被咬气了。   他只想快点结束, 可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他心越来越沉, 禁不住想,这还是人吗?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   想到他大概是为了那所谓的自尊,强忍着没泄,琴寂感受着他慢慢停下来的动作, 也开始回吻他。他伸手环住男人脖颈,闭上眼睛认真接吻,末了贴近对方耳畔,注视着对方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还在隐忍的侧颜,顿了一顿,像是放弃了所有包袱,低低地叫起来。   不同于以往的清越空灵,那沙哑一声直窜耳蜗,翟花影骤然像是被按下某种机关,激烈一颤,琴寂头皮也在这瞬间整个发麻。   掌心被沾湿的同时,翟花影借用亲吻来堵住他几乎抑制不住发出的喟叹,将青年挤入怀里的身躯轻微痉挛着。   所以最后一个亲吻并不激烈,却深入得让人灵魂都要沉沦下去。   ……   间隔许久。   空气中旖旎的余香渐渐散去。   “灾难”之手终于得到解脱,这会儿却已经不能看了,琴寂近乎麻木地施了个洁净术,脸色这才好看些。   他瞅了眼几乎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偏了偏头说:“你好重,快下去。”   翟花影趴着没动,又缓了会儿,才往旁翻滚下去,躺在冰面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   失神的双目早已聚焦,他抬手挡了挡脸,斟酌好半天才说:“抱歉……”   他此刻人处于放松状态,琴魔给他造成的影响算是同他紧绷的神经一起褪去了。   对于宋欺霜为夺“暴雨梨花”而与他动手,星珩君本命剑被盗,导致他今日本就心神不宁,一时没注意就被琴魔控制了神智的记忆,他全都想了起来。   翟花影很沉稳冷静,懂得站在其他人角度去想问题,所以在记起来的刹那,他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想明白琴倚之为何要那么做,那么说。   不过理解归理解,除了“抱歉”,翟花影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毕竟这事对两人来说都很尴尬。   好半天才生硬地挤出一句:“抱歉,把你手弄脏了。”   “……”他一定是看到自己施洁净术时的麻木表情了吧!   琴寂同样生硬道:“没事。”   声音有点沙哑,让翟花影不禁想起先前这个人使用这样的声音在他耳畔叫着,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都能使人骨头酥麻。他平静又无声注视着琴寂,好半天,再度抬手挡住脸,耳廓微微红了。   琴寂却不允许他继续生无可恋地躺下去,理了理衣冠仪表,觉得嘴唇破皮得有些严重,从储物戒里翻出一罐陶瓷小药膏跟一面铜镜,因为疼,所以涂抹的时候动作很轻。等痕迹基本消下去不让人轻易看出后,他见手上还沾着多余的,又给翟花影抹了抹。   冰凉手指搭上去时,琴寂根本没想那么多,望着翟花影极度不自然的表情才隐隐觉得不对:“还是你自己涂吧。”   他正要把药膏借给他,男人却忽然移开视线,抿唇道:“不必了……还是你来吧。”   *   出幻境后,一眼能看到空气中极端的压抑跟剑拔弩张——温琊月段韶风两人显然又打了一场,后者修为稍低一点,面上挂了彩,一身的低气压格外明显,所以琴寂一眼注意到他。   琴寂愣了愣,着急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   裴雪跑过来绕着他腿打圈。   温琊月:“……”   段韶风的脸无疑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款,狭长凤眼,鼻若悬胆,今年刚满十八岁,薄唇弯起的时候赫然一翩翩少年郎。   顾祈暮小时候一口一个师尊很听话,长大后却越来越叛逆。   说来琴寂也觉得奇怪,他们四个都有点像他那不懂事的小徒弟,长相最像的是温琊月,只不过温琊月更像是青年版——十分叛逆的顾祈暮。致使琴寂潜意识地对他有些意见。   尽管这意见来得毫无道理。   看到他安然无事出来,段韶风眼神一下子就软和下来:“我没事,你怎么样?”   “这都差点伤到眼睛了吧,怎么说没事?”琴寂话一顿,转向温琊月,那瞬间温琊月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小白鼠。   忍不住道:“你不会是想帮他也在孤眼睛周围划一刀吧?当初说赢者为王的是你。”   琴寂没说话,温琊月眼神忽然幽深莫测,平静之下隐蕴着风暴,语气直降一个调:“薄情是你的剑?”   话题转到这里,所有人目光投向温琊月,包括琴寂。   “当初为什么离开?”   琴寂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薄情是我的剑不错,但我并不是你们说的什么辟海矢志宫开创始祖,我没去过辟海矢志宫,你认错人了。”   他对系统说:「这绝对是个bug。」   系统:「也不一定啊,一开始我就跟宿主说过,《风花雪月秘戏图》有下册,下册是个未解剧情,或许是最终反派boss设定不明显,作者之心是想要靠宿主您来填补bug也不是不可能。」   「又是作者之心?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早晚灭了他。」琴寂冷笑。   温琊月脸色变了一变,他观察着青年脸色,觉得他不像在说谎,可忽然又想起什么,说:“过去那么久你的演技依然很精湛。”   这么看就是不信了。   “随便你怎么说。”琴寂顿了顿,又道,“我看你似乎很了解那位,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那位的事告诉我,但前提是我不一定是他,所以我现在是在遵循你的意见。”   众人神色慢慢复杂起来。   连“薄情”都能召唤,怎么可能不是本人?   传闻星珩君琴技高超,先前这人弹琴的模样他们不是没看到,一个音阶就能叫人沉溺其中。琴倚之怎么不会是星珩君?   其实琴倚之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若说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如今证据种种摆在眼前,就连系统都说有这个可能,他也不禁怀疑起自我来。   「说好的身穿呢?《秘戏图》负我。」   温琊月缓慢地撩起眼皮,眼神锋利地仿佛能穿透一个人。   他语气莫名:“你想知道?”   毫无所觉危险的来临,琴寂点点头。   “那跟孤回去,孤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回哪?”   “辟海矢志宫。”   琴寂皱眉,辟海矢志宫是个什么地方他压根没去过,怎么能说“回去”?   原著千秋魔君又不是个好人,境界在云呈离之上,可能和他差不多,他没测过对方深浅,万一这温琊月是个挂逼,他就这么去了辟海矢志宫难道不是羊入虎口,投怀送……咳,总之得三思。   犹豫地张了张嘴,琴寂声音没发出,段韶风抱着胳膊一脸死相:“梦没醒就回去接着睡。”   宋欺霜也反对:“琴倚之没承认自己是星珩君,就还是玄天宗弟子,他不能跟你走。”   宋欺霜原本就不想让琴倚之与温琊月碰面,所以他才会对温琊月一拖再拖,可迎上后者近乎于沉狠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心下一颤。   温琊月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了:“宋欺霜,你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孤说你什么时候办事那么废物,原来只是在利用孤?”   宋欺霜面容波澜不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蓦地飞出去,后背直直撞在不远处的柱子上,柱子裂开一道裂痕,碎石滚滚下落。   宋欺霜捂住胸口吐了口血。   琴寂不由微微睁大眼睛。   他看不清……温琊月的出手速度。   “好一个不懂。孤如果真想杀谁,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显而易见的,温琊月此前对于段韶风只是玩玩,他了解星珩君当初失踪有部分原因是关乎段韶风,他此前经过试探,确实,玄天宗少宗主天赋极好,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修真界数一数二,只可惜现在还太嫩。   这样的人能为辟海矢志宫效命,多一位忠心的下属,总比多一位棘手的敌人要好。   把目光投向段韶风,温琊月不由产生些许怜悯:“你也是惨,被骗了那么久还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风宝:我怎么就惨了?   亲宝:他怎么就惨了?   掌握大半剧本的月宝:呵,随时准备发动狗血攻击——   然而这是本爽文,狗血无效。   今天早了点,明天继续考,继续晚,勿等~   感谢在2020-07-05 21:15:04~2020-07-06 22:3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69527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段韶风目光逐渐沉下来, 冰冷的怒气蔓延了他全身。不只是因为温琊月说的这句带着“惨”字的让人一头雾水的话,还有对方神色间毫不掩饰流露出来的怜悯。   他天性高傲,还从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   抱着的胳膊放下, 手缓缓摸向背后, 勾上风澜剑边缘,空气中暗潮汹涌,仿佛一触即发。   他语气森然:“你说什么?”   “这世上真有人不计得失,毫无目的地选择相信你,保护你,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却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救你从秘境中出来……”温琊月左边眉梢挑了挑, 将那对猩红的眸子衬得邪气又肆意,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琴寂和段韶风同时蜷了蜷手指。   半晌, 段韶风动了动唇, 似乎想说什么, 宋欺霜忽然双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声音嘶哑警告般地低喝他名字:“温、琊、月!”   鲜少的暴怒,众人下意识以为他是被对方突然出手掀飞而感到震怒,只有温琊月本人清楚他为何会那么生气, 懒懒勾起嘴角:“怎么,怕孤说出来?那你从一开始就该老老实实少动些心思。”顿了顿, “也是,你扶持我坐上辟海矢志宫宫主的位置,为的就是将孤这颗棋子发挥到极致,你的心从来是向着星珩君, 不过你把孤当棋子,孤又何尝不是,你碍了孤的事,孤将你们那些所谓的‘秘密’捅出来,岂不公平得很?”   “你——”   段韶风冷冷开口:“什么秘密,与我有关?”   宋欺霜话戛然而止,下意识看向琴寂,后者被他那一眼弄得心慌,不由自主后退小步。   不是,你看我干什么,啊?那个“星珩君”有什么阴谋诡计我真一点不知情。   温琊月有一点说的没错,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那人或许是亲人或许是爱人,至少都有个说得明白的理由,而琴寂在一开始就以谎言对段韶风道清楚了那所谓的理由:他仰慕他。   琴寂垂眸心想,枕头下还压着自己给段韶风画的画像,因此两年前还被整个外峰知道:这个叫琴倚之的弟子仰慕他们的小师兄。   可问题是,这一切段韶风真的都信吗?   他真的没怀疑过自己吗?   “当然与你有关。”温琊月以一己之力再度将众人目光聚到他的身上,嘴角牵起个苍白的弧度,不疾不徐地说,“还记得你那位姓傅的师弟吗,好像叫傅渊来着?他原本只是单纯的嫉妒你,并没对你起过杀心,毕竟能力不足,到头来只是有心无力——可若有人于暗处帮他一把,因此有了底气,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真正改写功法交由傅渊,借他之手致使你灵脉逆流走火入魔的罪魁祸首,如今可就在这个殿中,你可擦亮眼睛看清楚了。”   假设他说的是实话……段韶风眯了眯眼,除了一开始就栖息于秘境无法出来的裴雪,青涟、屈鸣舟、翟花影——这些人实则都有些嫌疑,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最值得他怀疑。   话音刚落,琴寂呼吸不由放慢一拍,他抬眼看去,就见面前的少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个劲儿地用眼神直直刺着一旁闭口不言的宋欺霜,不时扫过后者身旁的黑忠白诚。   他明知宋欺霜望向琴寂的神态有异,却连一个怀疑的眼神都没分给过青年。   在这点上他有着近乎偏执的信任,反而叫琴寂松了口气。   他算是怕了这些神展开。   ——温琊月口中的这瘪犊子总不会真是他罢?   这不就等于这个世界的反派星珩君撂下锅,让他这个什么都没做的良好青年背吗?   要真是这样,依照系统尿性,怕不是得给他出个洗白任务,不洗白不蘑菇……那就,同归于尽罢。   这事琴寂还真做的出来,眼神霎时被不易察觉的杀意笼罩,仿佛冬日被雾气半掩的星子,平静里带着微微冷调。   薄情察觉到主人情绪后开始兴奋地跳跃,主人要大开杀戒了哈哈!   好在,温琊月下一句话直接定了他心神,同时也拯救了世界:“宋欺霜,你作为玄天宗弟子,不觉得该给你们少宗主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琴寂语气毫无起伏:「系统,他救了你跟大家。」   「……」系统默默叩首感谢温琊月拯救了世界,世界和平。   宋欺霜嘴唇抿得平直,好久才吐出一口浊气,比之先前声音镇定了不少:“我是辟海矢志宫中人,又不是玄天宗弟子,我要给什么解释?”   他算是摊了牌,屈鸣舟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已无法用“诧异”可以表达了,他觉得自己今天受的冲击大得让他几乎无法忍受——在这万仙楼,十三殿中,除了那只叫裴雪的雪狼,几乎所有人都多少与辟海矢志宫有丝瓜葛!   可以是恩怨如段韶风。   也可是是非如琴倚之。   屈鸣舟脸色难看得很。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的青涟余光有注意到,连忙取出手帕矮下身给他擦汗,动作轻柔无比。   “又难受了?我前几日听到一名声很是不错的医修大能,对方精通医术,比玄天宗以医术闻名的林红深更胜一筹,到时你且随我出一趟门,或许能根治你的病。”   “无福消受。”   “我知道你气我骗你,是我错了,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光从声音便能感知心情的低落,青涟垂眼道,“倘若我不隐瞒身份,你一定会把我赶出去,那我早就死了。知道你会这么生气的话,当时我就该实话实说,让我……”   “那你怎么不去死?”屈鸣舟完全不吃这套,声音冷然,“看着,宋欺霜也是辟海矢志宫的人,他也欺骗了不少人,人做错事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段韶风饶不了他,同样,我也绝饶不了你。”   青涟无话可说。   “承认了?”温琊月戏谑地问道。   宋欺霜眼神骤冷:“您满意了?”   他就是当时告诉温琊月来万仙楼捉拿青涟的紫衣人。   早知会上演这样一出,说什么他都不会去请温琊月。   这人就是个疯的,一旦触犯他利益,鱼死网破的精神仿佛刻在骨子里,半点不带犹豫!   猜中他心中所想,温琊月冷笑:“你若是不私自忤逆孤,乖乖按孤意思带星珩君回家,而不是站在玄天宗那边,又怎会造成这种局面?”   说着转头看向琴寂,带着攻击性,锋利得惊人的目光,在触及那张脸时逐渐缓和下来。   华丽慵懒的嗓音隐隐带着笑:“这是孤能告诉你关于辟海矢志宫其中一个秘密,怎么样,孤给的诚意是不是很大?你若还犹豫着不肯跟孤走,未免太说不过去了罢?”   琴寂顿了顿,道:“我跟你走。”   末了又补上一句:“之后凡是你知晓的,我问什么你都得毫无保留的回答我。”   原本死瞪着宋欺霜若有所思的段韶风闻言,眼神陡然一厉,偏头:“琴倚之?!”   温琊月弯唇:“好。”   手腕被用力握紧,琴寂甫一抬眼,立刻迎上那双染着惊怒之色的凤眸。   凤眸的主人道:“不准你跟他走。”   “这是我的事,我……”琴寂想了想说,“有些事我感觉可能比我想的还要复杂,等我弄清楚困扰我已久的问题,我就回来,最多三天……倘若不出意外,最多三天,我会回玄天宗。”   段韶风道:“你怎敢保证不出意外,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全都是恶事做尽的魔修,你自己都说你不是星珩君,万一你不是呢,你去了那谁能保证你安全?”   温琊月懒懒抬眼,刚想说“我”,忽听琴寂低声道:“化神之下,谁都伤不了我。”   段韶风闻声愣住了。   化神……那是云呈离都还未达的境界。   这瞬间,从前发生的画面好似飘过眼前,若琴倚之这么强的话,两年前的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这个人可以毫不费力地躲过云呈离的鞭子,他想保护他,却被单方面压制,最后甚至昏倒,这些被琴倚之看在眼里,会不会觉得他很可笑?   那时候他生气,将气出在宋欺霜身上,除了吃味,还有气自己太弱,气自己太没用,身为玄天宗少宗主,却连一个人都无法保护。   结果对方也许……   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段韶风突然松开了他,浓睫颤了好久才平息。想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半晌才艰难挤出一句:“这样啊,原来你……也对,有能力保护自己,那是可以随心随遇些,就像你说的,赢者为王。你走吧。”   薄薄的眼皮褶出一道狭长痕迹,双眼皮深深的一道,说话时目光第一次躲闪。   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琴寂欲言又止,随后就听段韶风说:“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安静片刻。   “……你不要闹别扭。”   “我没有闹别扭,你看,裴雪是你的灵宠,你去哪他都可以跟着你。温琊月宋欺霜是辟海矢志宫的,你去之后他们可以天天见你。婚宴取消,翟花影也不再是万仙楼中人,散修以四海为家,不受限制。而我的立场就是与魔修势不两存。”   末了,段韶风半天没再说话,只微微抿着唇,好久,那双凤眸居然红了。   他哑声道:   “不能留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风宝:不开心,哼!   亲宝:这就是你擦着我袖子哭的理由?   月宝:走了孤还等着回去X你。   亲宝:好嘞!(后知后觉):为什么有哔声??   感谢在2020-07-06 22:35:36~2020-07-07 15:3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看到了就快更新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他还从没哭过。即使没有流出眼泪, 也是将哭的征兆,琴寂一时愣住了。   似乎是觉得难堪,段韶风偏过脸, 察觉青年视线还落在他身上, 又僵硬地微垂了头,以散落的一缕青丝遮住眼角,整个人瞧上去可怜巴巴的。   琴寂迟疑片刻,讷讷道:“我不是不回来,只是有些事很重要得问清楚……三天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段韶风干巴巴地回。   墨岚君为魔修所杀,段韶风因此对魔修深恶痛绝, 琴寂告诉自己,不要怪小孩, 在这方面小孩任性一点也是情有可原。   斟酌着想再劝些什么, 可还没张口, 温琊月透着微微不耐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去不去?”后半句是冲段韶风说的, “死小鬼安全感那么低, 孤还真希望星珩君别再回来,也希望你之后能说到做到。”   段韶风斜睨他,眉宇间隐隐有黑气攒动,牙紧紧咬着,像是找不到措辞回嘴。   琴寂想了想, 忍痛把戴中指上的碧色戒指摘下来递给他,并竭力安抚道:“我把储物戒给你, 里面藏了我所有家当,一般我没了它会死,我不在这段时间就交由你保管。   学以致用,他语气也多了几分委屈:“我可是把命都给你了, 你就不能也体谅一下我吗?”   这一幕在许多人眼里看着尤为不爽,尤其温琊月,脸色乌云密布黑得可怕。   他不知道储物戒对琴倚之来说意义如何,那句“没了它会死”,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他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段韶风迟疑地接过,抬眼问:“里面装有什么?”   琴寂回:“话本跟备用衣裳。”   没什么值钱的。段韶风默了会儿,还是被那委屈地近乎撒娇的眼神看得动容了,不自然地瞥过眼:“……就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多一秒都不行。”   见他松口,泛起水光涟漪示弱的眼神骤收。   琴寂笑眼弯弯:“好。”   尽是些看过的旧话本,不要也罢;有洁净术跟修补术,衣裳他基本不换,剩下备用的衣裳都是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的。话本也可以再买新。   不管怎样,先稳定这小孩再说,万一真有什么意外耽搁,也不至于储物戒被消灭而感到痛惜。   稳赚不赔。   随温琊月御剑离开后,宋欺霜望向那渐渐远去的白影,怒从中来,一拳砸在石柱上,原本就裂了一道缝的石柱顿时朝四面八方裂开数道。   “护法……”白诚忍不住喊了声。   他是辟海矢志宫右护法,身份既然暴露,便没必要刻意喊“师兄”了。   宋欺霜深吸一口气,久久没说话。   裴雪作为灵宠自是跟着琴寂,屈鸣舟不愿见青涟,青涟就厚着脸皮好生哄着打死不愿离开,翟花影抱着琴倚之未索要的古琴离开万仙楼。   整个十三殿霎时只剩下段韶风与宋欺霜,以及黑忠白诚四人。   半晌,段韶风收回视线,瞥了眼贴在腰侧一直微弱闪着的传音符。   里面传来云呈离的声音:“带宋欺霜回宗门。你若不敌,我可派人前来助你。”   明显压抑着薄薄愠怒。   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宋欺霜错愕回头,震惊望向段韶风,后者察觉到他目光,挑眉扫他一眼,嘴角捎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宋欺霜紧捏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这家伙!什么时候同云呈离取得联系的?!   *   辟海矢志宫地势险峻,前方温琊月御魔气踏行,琴寂盘膝坐在薄情剑身上,垂着眼帘扫着底下模糊的树影,张牙舞爪地,不断后退,瞧上去有点瘆人。   魔宫就是魔宫,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同玄天宗那等灵毓秀之地压根没法比,没品得很。   一路无言,许是觉得太过安静,温琊月冷不丁道:“星珩君曾说觉得此地不错,虽说森然阴暗了些,但符合他当时的心境,便挑了这么个地方。”   “……”   那这位星珩君当时的心境可真阴暗。   裴雪在后方跟着,琴寂回头看了眼,然后问:“还有多远。”   “挺远,若想休息也可。”   “不了,继续赶路吧,我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话落,前面的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意味不明。   琴寂抬手朝身后轻轻摆了摆,他本就是冷白皮,在泼了墨般的夜色下白腻到近乎发光。   某种方面讲,裴雪与琴寂之间有种很好的默契,青年一个简单小小的举动,裴雪能瞬间会意。   看到裴雪果然加快速度跑过来,“嗷呜”一声扑上薄情剑尖处,一人一狼匀速飞行。琴寂由衷心叹:看来裴小雪平日里稀缺的智商,都分在了与自己的默契上。   转念一想,也不尽然。书里说它灵智为启才表现得呆呆傻傻的,这时一招手就能会意,说不定是个伏笔。   不知过去多久,琴寂坐着都快要睡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听到温琊月说“到了”,才悄然睁开眼,眼底透着些许刚睡醒的迷茫,雾蒙蒙的。   温琊月撤去魔气,来到辟海矢志宫入口,向前走去。   琴寂跟着御剑往下飞,站稳后撤了剑,揉了揉发酸的颈肩。   境界越高,耳力越好,于是没揉捏多久,就听前方被深绿到发黑的树叶遮挡,视线未所能及之处,传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辟海矢志宫侍卫们平时都战战兢兢,正儿八经的。难得温宫主出去几天,终于可以不那么提心吊胆,眼下更是胆子大,居然敢私底下妄议。   “我觉得温宫主真的太暴戾了,辟海矢志宫除去因篡位坐上几日宫主之位的青涟,一共就两任宫主,比之原先那位,温宫主更像是世人所形容的那样——十恶不赦的魔头?”   “要我说这样挺好,我们本就是魔修,就该肃杀残忍一点,星珩君以前都不怎么差遣我们,而且那位的相貌,啧,根本不像魔宫宫主,完全就一仙风道骨的泠泠君子模样。”   “泠泠君子?像玄天宗宗主云呈离那样吗?”   “那叫道貌岸然。星珩君可不一样。”   “我待在辟海矢志宫的时日算是很久了,层有缘见过一次星珩君本人,哗,那相貌——看到这周围的黑丛林没,想象一下,那位往那轻松一站,能发光。”   “想不出来,要是温宫主站那,脸上涂黑点,能与黑丛林混合一体。”   “哎呀说白了你就是想说星珩君穿白衣是吧,辟海矢志宫规定人人穿黑色,这规矩又不限制宫主,能穿白衣的当然晃眼啦。”   “不过我也确实好奇星珩君长什么样。”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白影忽然出现在那侍卫的视野里,后者静默一瞬,没心没肺道:“真有缘得见的话,一定长这般模样吧。”   “哈哈哈你小子出幻觉了?瞎说什么呢?”   “不是你看啊,白发白衣,在这黑树林里可不就能发光——”   “卧槽!”   这一声喊停了琴寂,怎么,卧槽修真界也通用?   注意到几道堪称惊悚看鬼的目光,琴寂礼貌道:“你们好啊。”   那说曾见过星珩君的侍卫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后退,结果被神出鬼没的温琊月一脚踹中膝弯,往前狠狠摔去。   “能耐了,孤不在期间,什么话都敢扯——星珩君是尔等能随意妄议的?”   他面色阴鸷如修罗,森冷地瞥了眼其余侍卫,吓得他们纷纷跪地求饶,他听得聒噪,正要一个个掐死,琴寂叫住了他。   “算了,他们又没说星珩君坏话,有几个待在辟海矢志宫的时间似乎挺久的,就这么杀了太可惜。”   温琊月放下手:“看在星珩君面子上,饶了你们。”   侍卫们心跳如击鼓,对琴寂感激涕零。   “多谢星珩君!”   “星珩君万岁!小的爱您!”   温琊月脸又迅速黑下去,缓缓抬起手,本意是掐人,却被微凉的指尖包裹住,琴寂拉着他径直往宫殿内走。裴雪紧跟其后。   他以为他会不识路,却没想到眼前一切布置竟该死的熟悉!   糟糕,怎么那么像他穿的上个世界,因为需要反派心无旁骛才能飞升,后期从宗门搬出来随意搭建了的“朝暮宫”?   除了色调以黑为主,阴森了点,这陈设,通往寝殿的通道,简直与朝暮阁一模一样。   琴寂忽然就觉得这次穿书有可能不是意外。   「系统啊啊啊!」   系统:「无可奉告。」   ……   正呆愣着,琴寂被温琊月压入了床褥中。   月色微凉,一方寝宫的空气却稀薄而炙热。   仿佛某种被压抑过久的情绪在这瞬间爆发。   “喂,你别拽我……我自己能走。”琴寂被温琊月一路拽着手腕走,直接甩上镶着白色纱幔的床铺。   在裴雪跟进房的前一秒,大门啪地关上。   与其他房间不同,这一间主调为月白色。角落燃着香炉幽幽,很明显被人定时清扫过,没留下半点灰尘。   床铺铺了层上好的动物皮,很软。温琊月也控制了力道,后背砸在上面,琴寂并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有点心慌。   他想坐起身,却猛地被压了回去。   温琊月居高临下凝视他,红眸里盛满了鲜艳的色泽,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念出他的名字:“琴倚之。”   “……我在。”琴寂跟被老师点到的学生般应着。   “之前孤就想问你了,你在幻境里都干了些什么?”   将他一脸茫然的表情收入眼底,温琊月笑意不由凉了些,隐隐透着股山雨欲来的危险。   “别跟孤装不懂,那姓翟的是不是啃你了?你知不知道孤一路上都在忍,忍得多有艰难?”   他咬牙切齿道:“你嘴唇上破的这层皮,当真以为孤嗅不出来?” 第四十四章   寝殿外裴雪嗷呜嗷呜地叫, 爪子挠了大门发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声,见无济于事后没多久就消停下来,焉了吧唧地趴在地上默默等门开。   视线从门那边收回, 琴寂抿紧了唇, 抬眸问他:“这和你有关系吗?”   顿了顿,琴寂倏然瞥开目光,又说:“我愿意和你来,是因为你说能告诉你你所知道的一切,我时间紧急,并不想与你扯东扯西, 所以就算你是魔君、宫主,也无权过问我的私事。”   手腕被桎梏住, 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听上去虽平静, 可心还是有些慌乱的。   温琊月的红瞳很漂亮, 琴寂这会儿却不怎么敢直视——盛的全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以及听到他话之后刹那间闪过的惊与怒的波澜。   现下这姿势过于暧昧与被动,他怕这人激动起来会做什么疯事。   可出乎意料的,温琊月并没有什么,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开口, 语气很平静:“你害怕孤吗?”   琴寂沉默几许,轻轻摇头。   “那你为何不敢直视孤?”温琊月问。   “那是因为您太漂亮了, 您这张脸拥有天生的帝王之相,犹如骄阳烈日。”琴寂说,“我怕我一直视着您,您的耀眼会情不自禁灼伤我的双眼。”   温琊月道:“……孤怎不知道你原来这样油嘴滑舌。”   说这样说, 温琊月也没继续为难,松开了制住青年的手,起身坐到了榻边,注视着他揉着被握到微微泛青的手腕,霜似的长睫默默垂着一声不吭。   尽管什么话不说,光是那张脸,却显得他整个人分外生动,尤其是青年还微微笑了——像是被自己方才那番彩虹屁给逗乐了。   可很快,那勾起的微妙弧度在察觉头顶投来的视线后就刻意下压了去。   温琊月见状,极轻地哼了声,转过身子手往床头摸去,琴寂顺着他动作看去,才发现床头上一只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罐。   放床头的小瓷罐一般都是……   意识到什么,琴寂神色登时变得难以言喻。   温琊月拿起小瓷罐,垂眸沉默着打开,常年未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手,往里蘸取一点,回头正要说话,却见床榻边没人了,琴寂不知何时缩到了角落,浑然像只受惊的狐狸,集震惊,不可思议,警惕,甚至还有点凶地紧紧盯着他。   温琊月:“?”   温琊月挑起一边眉梢,问:“怎么了,你躲什么?”   “……这是什么?”琴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指尖上那不明状的乳白膏体,警惕地问道。   越看他越像只受了惊的白狐狸,温琊月有些好笑地反问:“你觉得这是什么?”   琴寂不回答了,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不巧,身下这张床一面贴着墙,床尾紧挨着柜子,要想翻出去就必须经过温琊月。   千秋魔君身材高大,修为也深不可测。   琴寂正预测有多大几率成功跳下床,又不会被握住脚踝拖回去,上方突然投下一层阴影,一抬头,就见温琊月靠了过来,然后说:“手腕伸出来。”   “干嘛?”   听他语气张扬舞爪的,带着莫名其妙的攻击性,温琊月多少猜到些原因,不由笑出了声:“不是,你该会以为这是床事间会用到的脂膏吧?”   琴寂:“……”不是吗?   瞧见他脸色,温琊月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笑道:“手腕不是有淤痕?用这个涂,见效快。”   “当然,你若是想与孤行那档子事,孤倒是可以命人送来。”   “……”   热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脸颊蔓延,青年耻得跟熟透了的虾一样,抿唇不说话的模样活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明明是他自己误会了先。   温琊月越看越觉得可爱,抵不住胡作非为的心跳,伸手就把人捞进怀里。   琴寂猝不及防被这一捞,额头轻轻撞上结实的胸膛,懵了一瞬,随后就被抬起手腕。   他皮肤白,一点痕迹都显得触目惊心,微凉的脂膏涂抹在泛着黛青的皮肤上,小心又轻柔地摩挲着,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知道宋欺霜明明是辟海矢志宫右护法,却为什么要去玄天宗当细作吗?”   琴寂说:“因为觉得段韶风可利用?”   “嗯,他借傅渊之手,对段韶风出手,其实没想着杀他,只是为了让他们师兄弟二人离间,段韶风只要离心玄天宗,就有机会顺势拉拢。事实证明,段韶风的心确实不在玄天宗,但也不会轻易归向辟海矢志宫,毕竟墨岚君是死于魔修之手。”   说罢,温琊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孤看他现在的心也没有完全向着你,连你来辟海矢志宫三天都要发作,换做是孤,什么狗屁玄天宗,什么仙魔有别,这辈子认定一个人,孤就得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他想去哪,孤都跟着。”   微弱的笑声刻意压得很低,听起来特别磨人。琴寂顿了顿说:“他才十八,还小,何况你们是不同的人,想法当然不一样。”   谁说我们是不同的人?温琊月张了张口,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你就向着他吧。”   “宋欺霜那么做是因为多年前,玄天宗与辟海矢志宫交手,辟海矢志宫侵略失败,死了不少魔族将士,又恰好那个节骨点星珩君下落不明。”   “曾因为星珩君的一句话‘本君觉得那孩子天赋异禀,将来必有大作为,若能入我宫,本君定心生欢喜’,宋欺霜就打定主意要离间段韶风与玄天宗,恰好那傅渊和那个宗主云呈离都是蠢的,下手自然容易。”   “只是他们恐怕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   琴寂迟疑片刻,表情变得复杂:“所以换句话讲,小师兄会时不时根据情绪变化走火入魔,心生魔气,还是由星珩君导致的?”   没有星珩君那句话,宋欺霜也不会打主意打到段韶风身上,没有宋欺霜从中作梗,傅渊就算想针对段韶风,也只是有心无力。   “非要这么想也可以。”温琊月停顿几许,突然转了个话题。   偌大的寝殿,男人性感低沉的嗓音悄然响起:“孤所倾慕的人被除孤以外之人吻了,当然与孤有关系。”   他低声道:“对方是翟花影,孤很生气,又因为是翟花影,孤却又没有那么生气。”   “你在说什么?”琴寂匪夷所思。   温琊月沉静地看他:“你不是想知道关于星珩君的事么?孤把其中最大一个秘密告诉你了,那你还想不想知道关于孤的事?——也与星珩君有些许关系,你敢不敢听?”   琴寂脊背贴在身后人的胸膛上,硌得有些硬,却很温暖。乍一看,就是被人从后面环抱过来的姿势。   温琊月很高,特别高,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实。这人平时都穿黑衣,所以显得很高瘦,只有接触到了才明白他其实很有料——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大概就是形容这种吧。   琴寂道:“好啊,你若肯说,我就听。”   温琊月下巴枕他肩膀,闻言歪头亲昵地看向他,眸光异彩:“那根黑簪子还记得不?”   黑簪子?琴寂刚有点印象,就听背后传来轻轻一声“啊”,揭了他束发用的簪子:“就是这根。”   三千银丝披散而下,琴寂微愣,随后转头,看到温琊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黑盒,“啪嗒”一声打开,低眉看去,一根与他束发用的毫无二致的黑簪安静地躺在里面。   “眼不眼熟?”   琴寂:“这是——”   “孤以前从星珩君寝殿内偷来的,”温琊月毫不避讳地说,“就在这间房。”   两根黑簪对比下来,真是一丝差别都没有。   “孤仰慕星珩君很久了,自第一眼于辟海矢志宫见到他的那刻起,孤就仰慕他了,这种爱意仿佛融在了骨子里,让孤对他一见钟情。可他从来都不对孤另眼相待,他待每一个人似乎都是那般温和。”   温琊月说着不由自主搂紧怀中人,低声喃喃:“孤一开始没认出你,是因为脑海里被设下了禁制,据说这个禁制是因为没撑过雷劫,飞升失败导致的。”   “孤生来修为即是大乘境,分明连雷劫都未体会过,十多岁时脑海里却有这么个禁制,这种种一切……你说,是不是怪异得很?”   琴寂没说话,他眼睫连带着身形都不自然地微微颤抖着——没撑过雷劫?禁制?这些原著中根本没有!   生来修为即大乘境?诓谁呢,开挂逆天也没有这么个逆法,你前期拿的明明是本苦情剧本!   “后来孤查到,孤的灵魂似乎生来就是不够完整的。翟花影曾来过辟海矢志宫,孤于犄角旮旯窥探过他,发现他的灵流在某种程度上与孤相吻合,不只是他,孤之前试探过段韶风,发现他也有一点。”   温琊月认真起来,嗓音也变得更加低沉。   他把脸埋在琴寂肩膀上,闷闷地道:“孤想,若是能将孤的灵魂补完整,是不是能解开禁制,是不是能知道你是不是星珩君,也是不是能找出孤对你一见钟情的理由。”   腰上箍着的力道愈收愈紧,琴寂有些吃痛,但他完全顾不得挣脱了,因为他听到温琊月哑着嗓子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是我为追你故意为之的,我不想飞升,不想再也见不到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8 19:00:27~2020-07-09 21: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乞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随着那声“师尊”脱口而出, 琴寂整个人跟座冰雕似的僵在了原地,周身血液仿佛都结冰,连身后人抱上来的温度也感觉不到。他大脑一片空白, 陷入长久的耳鸣之中。   “师尊?”对方声音轻轻的, 带着疑惑和些微的担忧。   琴寂一个激灵,手肘往后重重拐了下,听到身后人发出一声闷哼后推开,召出薄情,瞬间与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站到一旁警惕地望向男人。   温琊月无声抬头, 随后琴寂便吃惊地发现,他明艳的红瞳不知何时, 已经变成了深沉的黑眸。如古井漆黑幽深, 却不如古井那般无波。   一错不错地盯过来, 好似能将人灵魂吸附进去。   琴寂下意识后退一步。   “为什么要后退, 师尊你害怕我吗?”   “温琊月”无辜地望向他, 表情有些受伤。   “……你是谁?”   琴寂喉结动了动,发觉声音跟沙烁刮过似的,尤为沙哑,说话也很是艰难。   他轻声问:“孟无朝吗?”   孟无朝是上个穿书世界的主角,琴寂的大徒弟, 顾祈暮的师兄。   听到这个名字温琊月眼底的光忽然黯淡下来:“师尊每每第一回 想到的,总不是我。”   他语气里盛满了失望:“师兄那么早就已飞升, 明明我才是陪师尊最久的那个人,为什么在师尊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孟师兄呢?”   他说罢往前走了几步,琴寂一句话就让其定在了原地:“顾祈暮, 你好恐怖。”   脚步声骤停,“温琊月”抬起眸来,看似冷静却又不冷静地直视着他。   他的眼珠颜色很深,是很浓郁的黑色,里面翻腾着蛰藏的风暴和某种偏执。   半晌,咧嘴笑了起来:“我恐怖?师尊,你说我恐怖?”   “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也从未有伤害过你,可你为什么总是躲着不肯见我?”   “一边对我好,一边又逼着我飞升,我说我不想飞升,你就一声不吭的离开,躲着不肯见我。”   “师尊,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温琊月”一句一句地说着,过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他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却像是歇斯底里的前兆,透着股冥顽不灵的固执:“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琴寂没回答他,对此避而不谈,顿了半天,才问:“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是什么意思?我会穿过来是不是你搞得鬼,你知道系统的存在?”   他心潮如澎湃,勉强使自己微微发抖的声音变得平静。   “温琊月”歪了歪脑袋,模棱两可地说:“谁知道啊,师尊。”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琴寂握着薄情的手紧了紧。   “温琊月”温柔地笑了:“我早就死了啊,师尊。”   “轰——”   雷鸣声划过,温琊月背后窗户劈下一道泛着白的蓝紫色闪电。   暴雨倾盆而下,灰蒙蒙的乌云笼罩整座辟海矢志宫,闪电滋啦滋啦翻涌着,光瞧就觉得格外惊心骇目。   对于死,“温琊月”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是在谈论什么茶道。   琴寂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被飞升的雷劫撕裂,原本的我早已不复存在,”他说,“……这次或许,是决定我能否活下去的最后的机会。”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琴寂说话的音调都变了,谁都能听到他声音中透着的慌乱,“温琊月”反而没动静了。   他阖上眼睛。空气在室内流动,安静地仿佛将要凝固,再次睁开的时候,赫然是一双艳丽到耀眼的红瞳。   见青年不知何时跑那么远了,温琊月心觉古怪,狐疑地斜睨过去,锐利的眸光来回打量,随后挑眉说:“你什么时候去那的,过来。”   琴寂恍若未闻。   站在原地聆听自己久久不歇的心跳声。   咚咚……   温琊月觉得他不对劲,脸上血色悉数褪去,近乎惨白,非常的差。他凝眉走过去,琴寂却先他一步劈开大门。   剑光晃眼,门外趴着的裴雪听到动静,嗷呜一声抬起头,看到一抹白影飞奔着离开,温琊月嘴里喊着什么,却没得到回应,重重啧了一声,心道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自己不就是打了个盹儿吗?   温琊月当然不知道他“打了个盹儿”期间发生了什么事,琴寂跑出宫,外头电闪雷鸣,头顶雷声轰隆作响,面前一棵树被劈地焦黑,倒地散发着浓烈的熏味。他抿起唇,一语不发掠进了黑梭梭的树林深处。   “琴倚之!”温琊月在背后喊,可前面的人只当没听到。   一眨眼的功夫就甩开了对方。   「系统,把一切都告诉我。」琴寂忽然冷言。   系统:「抱歉宿主,无可——」   在一方空地刹住脚步,薄情举向天际,引入一道庞大电流,从剑尖猛地灌入紧握住剑柄的手,指节用力到泛起白色,不知是握得太紧,还是引雷入体的刹那给生生痛得下意识握紧。   琴寂脸色白了一瞬,系统也于一瞬震惊到素来无起伏的机械音都变了个调:「宿主,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把一切都告诉我,不然引雷入体,雷霆贯穿心脉,你我都别想活。」明明是一件危险极端的做法,琴寂嗓音听上去却异常冷静。   系统犹豫道:「我……您让我去问问作者之心,经过他同意我再——」   「你还有十秒的时间。」   系统:「……」   「五秒。」   辟海矢志宫上空的雷霆本就与外界不同,是专针对元婴以上修士修炼所用,琴寂硬是将之破坏力扩大数倍再引入体内,怕是飞升的神仙都支撑不了多久,更别提区区化神境了。   「两秒。」   系统又急又崩溃地喊:「好好好我告诉你,快住手!快收了薄情!作者之心给我下达命令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收到。」最后一秒,薄情剑收。琴寂握剑柄的整条胳膊已经被强劲的电流过到麻木,他垂着眼睫,缓缓喘出口气,待余电退下,头脑变得清明起来后,才正色道,「告诉我一切。」   真是个疯子!系统暗暗痛骂,随后道:「我,我说出来是可以,但等同于泄露天机,宿主会受到作者之心一定惩罚,即便这样宿主也还想知道吗?」   琉璃似的瞳孔仿佛被一层雾笼罩的淡漠冰湖,琴寂眼神冷漠:「你又再废话。」   「……那我告诉您吧。」笃定他是不知晓一切不肯罢休了,系统叹了口气,说,「首先,这个世界不是假的 ,是真实存在过的,而创造这个世界的人便是作者。只是这个世界在完善到最后,被作者之心抛弃了,缘由不详,估计是设定上的问题。」   「作者之心开始改善,最后呈现出真正完整的世界,是宿主第一次穿书的那个世界,可以说那个完整的世界是以这个世界为原型创造出来的。」   琴寂沉思几许,说:「所以作者原本的设定是《秘戏图》,有四个主角,中途觉得不妥便改了,而我先穿了完善后的世界,又穿了完善前的世界?」   「是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宋欺霜,那四个本来并不存在。」   雷声再次响彻耳畔,震得琴寂手指蜷了蜷:「你说什么?」   系统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利用那无波无澜的机械音深吸一口气,道:「那是原世界的反派顾祈暮,由于飞升之时扎根在内心深处的执念与妄念,被天道所察觉——他爱慕你,但你对他没有丝毫爱慕之心,以至于他心境不够稳,最终被雷劫撕裂魂魄。」   「主角死了,世界会毁灭,可反派不会。被撕裂开来飘荡的灵魂在世间沉沉浮浮,飘荡了四百年之久。」系统顿了顿,「或许宿主您看不到,在您以为送反派飞升之后的四百年间,顾祈暮的灵魂其实一直围绕在您身边——您看话本,画丹青,写字帖的时候,他一直在,只是您察觉不到,看不到,也摸不着。」   「他会因为您偶尔在小辈们面前提到他的名字而感到开心,尽管您只是想起来了随口一提,更多时候念的还是孟无朝的名字。」   「《风花雪月秘戏图》这本书本来也不叫这个名字,虽然真实存在过,但以它的灵力不足以形成被天道看中得以运转的世界,是顾祈暮用最后的机缘和灵力,将这个世界赋予生命。天道见他执念至深,将他每一片飘荡在人间里撕裂的灵魂都赋予新生,这才有了段韶风翟花影裴雪温琊月。」   「第四片灵魂,温琊月受到顾祈暮的影响比之其他三片较深。以至于他躯壳里沉睡着顾祈暮一星半点的记忆,导致刚才那一幕的发生。」   话音落下,见琴寂好半天没有说话,茂密的森林里回响的只有不绝于耳的雷鸣声,闪电将青年的脸映照得惨白。   系统内心紧张的不行:「星珩君的身份也好,辟海矢志宫也罢,其实都与原世界有所牵涉,宿主您想,你在原世界不也是个反派吗?」   「只是以你的性格,你早就ooc了。」   琴寂张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一句:「可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不只是他,我也从没喜欢过任何人,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是挺在意他的,但是——」   但就是不喜欢。   好像心被冰封了一样,没一点热度。   这次轮到系统沉默了,它顿了顿,才犹豫着说:「或许这不是宿主你的问题,这与我的前辈,也就是宿主您原来的系统有一定关——」   “系”尚未落下,头顶乌云滚滚,察觉到什么似的,系统道:「宿主小心,作者之心的惩罚来了!」   琴寂凝眉:「还说之前我就想问你,作者之心到底是谁?这个世界的主角都变了,作者之心难道还能是作者?」   「当然不是!」系统大吼大叫,「是最后一片飞升了的顾祈暮的灵魂!」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劈下,琴寂表情冷淡,不闪不避,被直直击中——   白衣蹁跹,最后飘到了空地上,活生生一个人仿佛从原地消失了,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藕节似的白生生的小手臂从衣袍一角钻出,底下有什么慢吞吞地蠕动起来,末了,发出奶声奶气的“咕噜”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09 18:46:12~2020-07-10 22:1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乞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乌云滚滚, 天空好似被闪电撕裂,顷刻间亮如白昼。树木被劈得焦黑排排折倒,巨大冰雹石头似的从头顶往下砸, 四周遍地狼藉, 说是天灾也不为过。   守在辟海矢志宫外的侍卫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不禁闹得人心惶惶。   “老实说,这天是不是快塌了?”   “自信点,是已经在塌了。”   “这雷已经够不正常了,怎么还突然下冰雹?”   “我刚才看到星珩君和温宫主了,他们是不是跑出去了?在这种天气出去也太危险了!”   “淡定点, 星珩君和温宫主是什么人?这小小的冰雹还能砸傻他们不成?”   “咳,说的也是……”   与此同时, 树林深处。   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童, 举起白生生的小手臂, 颤抖着握住比自己还要高两倍的薄情。   一双灵动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直勾勾盯着面前高大如怪兽的黑衣青年。   身上披着不合身的布料衣角遮住隐蔽部位, 举剑的模样像是举着一把大砍刀。   奶凶奶凶的,温琊月“扑哧”就笑了,低低的声音跟带着电流似的,勾得人心头酥麻,然而这一切化在琴小寂眼里, 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   他就算变小了,头发也还是雪色的, 长睫毛大眼睛,小鼻子薄嘴唇,粉雕玉琢,特别精致可爱。   “你笑什么, 有何可笑的?!”   三岁小儿凶巴巴地质问他。   温琊月肩头一阵耸动,手微微握拳抵在唇前,红瞳里盛满着欣喜若狂的笑意,有丝恶劣:“不是,你跑什么啊?孤喊你反而跟只兔子似的越跑越快。”   他倒是一眼认出了面前孩童的真实身份,迈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一番,暗道年龄实在太小了,手短腿短,个头还没自己小腿长,一看就很好欺负。   好容易克制不笑出声,温琊月劝孩童放下剑,而后道:“这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功夫,怎么身体突然缩这么小?   那道雷声过于庞大骇人,就降在琴寂跑出去的方向,诚然是温琊月当时看到,心也不禁骤停一瞬。   “不知道,你好烦。”突然被抱起来,琴小寂大惊失色,趴在温琊月肩头挣扎,小身板使劲扭了扭,“哎唔~我可是仙君,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行为是不可以的!”   温琊月忍不住又笑了,笑完后,他若有所思地喃喃:“看来不只是身体,心智多少也会受到些影响。”   “放本君下来,本君能自己走!臭顾……臭温琊月,你当本君三岁小孩嘛!”   琴小寂扯着他头发大声道。   变小后倒是会闹腾。   温琊月无奈叹了口气,一边轻轻拍打着琴小寂的背,一边往辟海矢志宫回走,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几分缱绻地哄着:“是啊,你可是星珩君,不是光屁股的三岁小孩。”   “啊啊光屁股!我衣裳掉了,本君命你把我衣裳带回去!”琴小寂眨巴着眼说道。   “那件就不要了,乖,孤重新给你买。”温琊月不以为然,抱着他越走越远。   眼看那件衣摆袖摆晕着青墨的白衣就要离自己远去,琴小寂忽然吸了两下鼻子,憋了那么久的泪线终于在这一刻崩断,活像遇到什么天大的伤心事:“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我就要那件我就要那件呜呜呜呜呜!”   哭声震耳欲聋。   硕大的泪花砸落肩头,不一会儿肩膀便湿了一片。   温琊月:“……”   温琊月简直惊了。   等琴小寂将已经有些脏了的衣裳抱在怀里,抱地死死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他抽了两下鼻子,眼眶还有些红,瞧上去可怜兮兮的。   温琊月如同吃了瘪,表情一言难尽。   虽然是萌化了,但这前后反差未免太大了吧。   虽说三岁确实是有点小,可毕竟是星珩君——那个曾呼风唤雨,受辟海矢志宫万人敬仰的星珩君,小时候原来是遇到点挫折,就这么爱哭鼻子的吗?   琴小寂窝在温琊月怀里,最后吸了两下鼻子便安静了,低着小巧精致的眉眼,一言不发。   他也不想哭啊,但就是忍不住啊。仿佛事情一旦与他想的有出路,他就会着急,而一着急,就忍不住想哭,想哭就想哭地更大声,因为如果不这样,自己就觉得非常非常委屈,委屈得天都要塌了!   揉紧小胳膊手里大到可以当他床铺的衣裳,毁天灭地的委屈被失而复得的满足高所屈服。   琴小寂大发慈悲:“我,我…我原谅你了。”温琊月:“?”   ……那可真是多谢了。   *   回到寝殿后,由于没穿衣服,琴小寂把自己圆润润白乎乎的小身板藏到衣裳里,抻着小短脖,闲不住地左右环顾。   温琊月亲自为他从衣柜里挑了件崭新的白衣裳,然后给他量了最新尺寸,最后进行裁剪。   琴小寂似乎对此感到无与伦比的惊讶,眼睛都睁圆了:“臭月月,你还会这个?”   “注意你的称呼。”温琊月头也不抬,指尖凝结着法术刷啦刷啦对布料进行裁剪,“别以为目前你还只是个孩子,孤就不会欺负你了。”   “哼,坏蛋~”琴小寂扭头不理他了,腮帮气得鼓起来。   没穿鞋的白嫩小脚丫悬在床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琴小寂正心想该搞什么大事时,忽然瞥见门口一脸迷茫看着他的大雪狼。   裴雪已经长得很大了,毛发呈现一种高级的雪色,冰蓝色瞳仁对着他,一副要过来不过来的模样。   这这这小孩身上有哥哥的气味,难难难不成是……是哥哥的儿子?   夭寿啦,哥哥会生孩子!   琴小寂向它伸手要抱抱:“裴小雪,快过来。”   我要把你rua秃!   裴雪内心疯狂呐喊,你谁啊你,你个小毛孩又不是本大爷哥哥,本大爷干哈听你的!   可看到小孩灿烂一笑,嘴角有两个浅浅甜甜的小梨涡,裴雪瞬间有被萌到,鬼神使差地走了过去,然后被揪住耳朵使劲儿地揉。   “毛茸茸~毛茸茸~毛茸茸~哗!”   近距离看,裴雪暗道这小孩不仅气味相似,长得也真像他主人琴倚之。   还有奇怪的,就是这小孩一点都不怕它,寻常小孩子看到它,早就被吓得尿裤子了好吗,这小孩胆子那么大,不是傻就是……裴雪猛然惊觉,要死,不会真是他主人吧?   夭寿啦,他主人变成不穿衣服的光溜溜小屁孩啦!   裴雪突然把狼脑袋靠过去,察觉到这大逆不道的臭狼崽又要伸舌头舔他,琴小寂赶紧把脑袋伸进它大嘴里,给它舌头上重重来了那么一下,疼得裴雪张口嗷呜直叫。   “怪小孩!力气那么大,看我今天不咬掉你的脑袋!”   “哗!你敢咬你大哥?你介条不听话的灵宠傻狗!”   “我是狼!”裴雪一顿,如见至亲,惊喜且惊悚地喊道,“哥哥!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变这么小了!”   温琊月在一旁头疼地只想翻白眼,裁剪完衣裳后,走到晃着小短腿的琴寂面前,问:“自己换还是由孤来。”   “不想动,你来吧。”琴小寂说完没动,温琊月挑眉,正要开口,琴小寂又嘟着小嘴轻声说,“可是要别人给我穿衣服,好害羞呀。”   “那你自己来。”   “可是我不想动呀。”   “你只需配合着孤抬手伸腿就好了。”   “为什么不给我做件可以直接套头的,那种多方便呀。”   温琊月沉默几许,抱着胳膊靠在一旁,似笑而非地看着他:“琴倚之,你小时候真的好难伺候。”   壳子里的人没换,只是心智随着身体一起缩小,平时冷静沉稳的人会变得顽皮幼稚,温琊月应该是可以体谅的,然而琴小寂这顽皮幼稚的不是一点点,他居然要求堂堂辟海矢志宫宫主给他骑大马。   温琊月当然拒绝了,他笑容麻木而冰凉:“小琴,该睡午觉了。”   “大胆,居然敢、敢叫我小琴琴!”骑在裴雪背上的琴小寂闻言立即转头,冲他大手一挥,俨然一副熊孩子架势,“还睡午觉?午觉是给小孩子睡的,我们大人从不睡午觉!说实话,你是不想趁我睡着后对我做不好的事情,我告诉你臭月月,我就是小得只剩颗卵子,都能把你吊起来打!”   什么卵子的根本听不懂,温琊月直揉眉心,当他是胡言乱语了:“你怎么这么欠啊?”   “你都不给我骑大马,我才不要回答你呢。”   “那你为什么会变小,总能告诉孤吧?”温琊月正色道,“孤给你查明原因,才能找到办法让你变回去。”   琴寂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中落针可闻,好半晌,只听抽鼻子的呼吸声越发明显。   察觉背上人的异样,裴雪跑着跑着倏然停下,狼脑袋朝后转去,只见背上孩童粉扑扑的小脸颊上,大颗眼泪开始崩了线,珍珠一般不停地往下坠。   系统根本不敢出声:「……」   琴小寂今天第二次崩溃得大哭:“呜哇哇哇混蛋顾祈暮,他害我!都是他害我变小的!我根本不想哭的,都怪他呜哇哇哇哇,他居然喜欢我哇哇哇,他凭什么喜欢我,我都不喜欢我自己,他凭什么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嗝!”   温琊月,裴雪:“……”   顾祈暮是谁另说,最后一声哭嗝是认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0 18:19:12~2020-07-11 23: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虚胖不算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琴小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尽管这样,他也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哭得眼泪鼻涕横流。而且他嗝完就没声音了,仿佛被自己糗到了, 只是豆大的泪珠还不停地往下坠, 眼角,鼻尖,都透着微微粉色。   和温琊月的麻木不同,看到他这样子,裴雪立马就慌了,它不懂小孩, 不知道该怎么哄,踌躇到最后, 只能载着孩童颠颠绕了三圈。   到最后哭声是小了, 却被它颠得想吐, 小脸蛋也发白, 琴寂怀疑它怕不是想弑主, 最后还是温琊月走过来,拎猫似的把他从裴雪背上拎走,放到床榻上,解救了他。   “来人。”   唰地出现几名魔族下士:“温宫主,有何吩咐?”   “打一盆干净的水跟帕子来。”   将帕子浸入水中打湿, 再拧干净水分,温琊月坐过来, 替琴寂擦脸上的泪痕。动作有些生疏,胜在小心翼翼,琴小寂难得的没有造作,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你想干什么?”擦完泪痕,温琊月将帕子丢回水盆里,好笑的与他大眼瞪小眼。   琴寂指使他:“你,你转一下脸。”   温琊月没动。   “你转一下嘛~”   温琊月这才朝旁偏了去,耳边没听到动静,斜了斜眸,余光扫到孩童正一脸专注地盯着自己,宫殿内并不明亮的光线照得他一对眸子如星河般璀璨,熠熠生辉。   温琊月扭头对琴寂对视,嘴角弧度还没勾起,就被后者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转过去!转过去!”   “……偷看孤算什么,孤光明正大给你看。”   琴小寂一脸嫌弃:“谁偷看你了。”   温琊月道:“那你为什么让孤转过去?”   琴小寂思忖几许,老实道:“你侧脸好看,我想多看几眼。”   ……侧脸好看,正脸就不好看了?孤正脸分明比侧脸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面对孩童亮晶晶的双眼,温琊月无奈,只好偏过头,等他看够了,才转回来,扭了扭略微酸麻的脖颈:“时辰不早了,困不困?困了就先睡。”   修仙之人修炼到一定境界无需睡眠,只需打坐调息即可,只是琴寂的确离不开睡觉,亥时刚到,他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脑袋也一点一点。   仰头躺下,温琊月给他盖上被子掩了掩,朦朦胧胧间,琴寂迷糊地咕哝一句:“晚安~”   换做青年阶段的琴倚之,就是太阳从西边升出来,他都不会对人说晚安。   温琊月一顿,随后道:“晚安,小琴。”   烛火被吹灭,整座宫殿的光线霎时黯淡下来。   温琊月走后,趴在床下的裴雪睁开眼睛,一下子跳上床,用它毛茸茸暖烘烘的身躯轻轻裹住琴寂。   皮毛比被褥温暖,所以被褥很快被琴小寂在睡梦中踢掉了,趴在裴雪的背上睡得格外香甜。   外面响雷还在一惊一乍,时不时亮下几道刺目的闪电,映照得灌木丛忽明忽暗。   大概是年龄使然,琴小寂睡得格外沉,浑然不觉窗外树林的最深处,何时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紫衣戴着深色的帷帽,静静地立在灌木丛里,凝视着屋里的景象,一对漆黑的眸子里有疑惑,更多的是快要将人吞没的惊喜与意外。   薄薄的唇分开,嘴里不断吐息着:“哈,师尊?这是,师尊?”   尾音上扬,仿佛得了个礼物般分外惊奇,可末了,声调又陡然下沉,压抑着极大的怨怼:   “琴倚之,你会为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雷霆轰隆,裴雪若有所感地睁开一只眼,接着冰蓝色竖瞳蓦地睁大,刚想伏身嘶吼,可它一眨眼,那匆匆浮现的人影又仿佛变成了树的影子,仿佛一切不过是它的错觉罢了。   第二天翌日,雨后的明媚阳光照入寝殿,投下一片斑驳光阴。   琴小寂睡醒后伸了个懒腰,这一伸,没能伸展开,觉得衣服好像有些紧。他低头瞅了眼自己的手,虽然还是又小又白嫩,但显然比昨天长大了些,而且没有见到拇指就想要嘬一口的欲望了。   从还睡得半死的裴雪背上跃下,琴小寂噔噔噔跑到一面落地铜镜前一站,一照,身高也高了些,原本到小腿肚子的衣裳眼下已经飞上了膝盖,大约有六七岁的模样了。   一夜长三岁。琴小寂敲了敲掌心,有些高兴:“那岂不是很快就能变回来了?”   温琊月推门而入,就看到落地铜镜前,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孩兴奋地转着圈,先是愣了愣,旋即不觉好笑道:“怎么起这么早,孤还以为你至少得睡到日上三竿。”   琴小寂闻言不由地停止转圈圈,疑惑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一般都要睡那么久?”   温琊月把一盒点心放到桌上,闻声不由一噎。   对啊,孤怎么知道的?   只是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温琊月微微拧了眉,略过了这个话题,问道:“你昨天哭的时候,骂了一个叫顾祈暮的人。”他转身,神色凝重道,“顾祈暮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琴寂身形一僵,低头两拇指相抵,兀自做着小动作,小嘴微微撅起,嘀咕道:“就,就一个大坏蛋啊……”   温琊月将木盒里的点心一个个摆盘出来,说:“你不必瞒孤,孤知道的也不算少,孤既然知晓自己的灵魂是不完整的,你就算告诉孤经历过的人生都是假的,孤怕是也会坦然地接受。昨天是见你哭得停不下来,心智太不成熟,才没有追问。”   “哎呀~没有啦……”琴小寂犹豫不决,偷偷抬眼,见温琊月望向他的表情虽然沉静,却内含着不可退让的锐气。   琴小寂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再转眼,蛮横地仿佛换了个人,大手一挥,指着他说:“哎呀~罪魁祸首——顾祈暮四号,你师尊如今就在你面前,还不快为你做的傻事下跪认错!”   待琴小寂将昨天发生的事,自己跟系统说的话,全一五一十地告诉温琊月之后,这位千秋魔君的第一反应是沉默,然后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并非是不能接受的性格,相反是琴倚之这样的解释,就能把他困惑多年的问题解释得通——自己原来真的分裂过灵魂,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是分裂的灵魂之一。   “我是顾祈暮魂魄之一,因为他喜欢你,所以连带着我会再见你的第一面,就对你一见钟情。”温琊月顿了顿,唇角忽的一扯,“竟然真解释得通。”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扭曲,琴寂着急用手比划:“你不要生气啊,你说过你会坦然接受的,你,你难道是在骗我吗?”   温琊月自己受到的打击固然是大的,他多么骄傲一个人,却被告诉是别人渡雷劫时失败,被撕裂的灵魂之一,是不完整的,当然谈不上高兴。但他觉得,琴倚之受到的打击只会比他重而不会比他轻。   “没骗你,孤只是……”温琊月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缓,他想了想,道,“孤只是在气自己,怎么会是别人的魂魄之一,像孤这样的,怎么说也该是别人当孤的魂魄碎片。”   “嗯嗯!我也赞成,顾祈暮就是个坏家伙,他才没有你好呢,他才应该当你的魂魄碎片!”   大概是真的很讨厌顾祈暮了,琴小寂突然跳起来,握紧拳头打了两下空气,温琊月苦笑不得:“你不都六岁了吗,怎么还这么幼稚?”   琴小寂动作缓缓停下来,眼神麻木地转向他:“原来的我有八百岁呢,六岁的时候幼稚一点,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虽然原著里写千秋魔君温琊月后期有多嗜血残暴,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顾祈暮的灵魂碎片后,琴寂居然一点都不怕他了,他甚至敢不顾温琊月的拒绝,直接爬到后者身上,两只小手抱住他大腿,使劲扭动着小身板,疯狂撒娇:“坐肩膀~坐肩膀~”   然后辟海矢志宫侍卫就能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骑在他们温宫主肩膀上,指哪,温宫主脚踏魔气飞到哪。而且侍卫们不会下厨,温宫主就每早亲自制作糕点,去给这小孩送去,活像是在带孩子。   “我算是知道了,那小小的冰雹并不会砸傻星珩君跟温宫主,只是会把星珩君砸小……”   三天期限转瞬即逝,琴寂这几天年龄一直稳固在六岁,没有长大,坐温琊月肩膀骑裴雪大马开心地忘乎所以,早已忘了自己与玄天宗的那位少宗主有什么约定。   自然不会知道距离辟海矢志宫百里之外,玄天宗主峰上,那藏蓝袍青年在琴寂未归的第三天,在他房间里床榻的枕头下,翻出了一本龙阳春宫图,以及自己的画像后,那一瞬间的表情是有多么的精彩纷呈。   龙阳春宫图紧挨着自己的画像,琴倚之还把这些塞在枕头之下……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李曜继秘境试炼后,也晋级为主峰弟子了,他看到段韶风从琴寂房间出来,愣了一愣,然后才喊道:“小师兄小师兄!你要去哪里?!”   段韶风手里攥着春宫图与画像,头也不回地道:“逮人!” 第四十八章   琴小寂身形维持六岁没变的时候, 瞒着温琊月,与裴雪私自去了一趟所谓的辟海矢志宫禁地。   其实就是寝殿附近的一片林子里。黑峻峻一片,除了黑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的只有他这个人。   所以琴寂猜测,当年翟花影看到的,不是自己故意在他面前幻化出一个幻象,就是琴寂当时身在另一个领域——翟花影误入了他施展的传送阵,却以为自己还身处辟海矢志宫内,才会在禁地看见那幕暴雨梨花之景。   因为琴寂那时候跟翟花影说那段话——“哪儿来的小姑娘?心性不错, 要不要和我学学如何以琴音惑敌?这样……你就不会再被欺负了哦。”   正是他在别处教导大徒弟孟无朝时,发现小徒弟顾祈暮被同门弟子欺负, 不小心误闯了他施下的传送阵, 随口逗他所用的一番说辞。   孟无朝那时听到了, 还掩唇笑他:“师尊你真是坏心眼, 好有趣啊……”   顾祈暮跟孟无朝这种天之骄子不一样, 虽然他天赋不错,少年时的回忆却可称得上悲惨,无父无母。比之孟无朝入宗门前的六皇子身份,一入宗门便是星珩仙君琴倚之的唯一徒弟,无异于云泥之别。   后来琴倚之破例收顾祈暮为徒的时候, 他觉得,孟无朝可能有短暂的不高兴过。   不过孟无朝气性不大, 过两天就又对他笑脸颜开的,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他有个小师弟的事实——孟无朝很乖,直至飞升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像原著一样, 走上黑化的道路。   思及此,琴小寂回头看了眼默默跟在他身后飞的薄情。   薄情察觉到主人视线,抖了三抖,赶紧亲昵地挨过去,却被一只白乎乎的小手挡走,随后就听到一声六岁孩童的叹息,仿佛恨铁不成钢。   “小薄啊,别再跟着我了,你跟着我只会让我想起以前那些不太好的回忆。该上哪上哪玩去吧,只要别再跟着我。”   坐在裴雪背上的琴小寂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晃了晃悬在半空的小脚丫子,用最奶乎乎的声音,说着最冷漠无情的话。   薄情听闻后差点暴风哭泣,上下左右拼命晃动,一阵类似于“嘤——”的剑鸣声如同大海沉沉散去,响彻方圆数里,震得辟海矢志宫侍卫们捂耳骂脏话:“操!”   同样,这声音吵得裴雪心烦意乱,几声带着警告意味的狼啸都没能让这阵刺耳的剑鸣停下,裴雪也渐渐被激怒了。   一对冰蓝色瞳紧紧盯着薄情剑,匍匐身躯正待攻过去时,背上的孩童奶声奶气地发话了。   “别哭了,再哭把你拗断!”琴小寂一威胁,薄情立马焉了吧唧的。   它缓缓地,缓缓地移到一边树后,剑柄悄咪咪地冒出个头,一副“主人不理我,我也爱主人”的小心翼翼偷窥的姿态。   琴小寂见状又重重叹口气,然后老神在在地摇摇头。   看了眼面前旁人看不到的一行数据,袖子一撩,小胳膊一挥,腿一蹬。   得到命令的裴雪四条腿立即狂奔而起,往最深处跑去。   ——「裴雪当前好感度50%,黑化值1%。黑化值最高记录:98%」   堪称雷打不动波澜不惊一成不变。   琴小寂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顾祈暮其他的灵魂碎片好感度均在90%以上,就连前几天最低的翟花影,自幻境之后,也已飙升至91%,随着时间推移更在稳步上升,遑论段韶风与温琊月了。   忽然面前闪过一条:「段韶风当前好感度97%,黑化值97%。黑化值最高记录:97%,批注:黑化值一瞬间增长70%,望宿主引起注意。」   琴小寂:“……”就踏马离谱。   “哎呀!”琴小寂一敲脑壳,“这都第几天了?说好三天回去的呢?害,都怪魔君大大对我太好了,不但天天给我送吃的,还不逼我早起,不用接受玄天宗的强制性晨起练剑真是太好了,一下子就不想回去了呢!”   可同时,脑海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提醒说:“万一段韶风生气了呢?”   琴小寂:“到时候哄哄他,我一对他撒娇他就没辙啦!”   那个声音还说:“万一他非常非常生气呢?别忘了,他醋劲可是很大的,觉得你不回去是因为喜欢上了温琊月而醋劲大发呢?”   琴小寂铿锵有力:“不可能!我又不喜欢他们!醋劲大发大不了就让他亲一顿!”反正亲都已经亲过了,不差再亲几回。   “那万一光亲不够,要你用身体弥补呢?”   “那就用身体弥补吧,管他呢!”走肾不走心!   裴雪跑着跑着倏地扬起脑袋问:“哥哥,你从刚才开始在嘀咕什么呀?什么撒娇,弥补什么的……”   “啊,我那是——笨蛋裴雪!快看路!前面有一个阵法,啊啊啊停下来!!”   琴小寂边叫边用力拉扯裴雪耳朵,然而没能扯停它,最后一个急刹没收住,青芒大盛,一狼一崽直直摔入树林最深处的一块传送阵法,转瞬间消失不见。   ……   玄天宗。   执掌刑法的长老从水牢出来,一眼看到端立在白玉石柱旁的宗主,云呈离。   他走到云呈离面前,弯腰揖了个礼,后者垂眸,声音有点冷:“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长老摇摇头,叹息道:“欺霜这孩子太死倔了,共十二道戒律鞭,每一鞭都下了狠手,道道见血,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就奇了怪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针对韶风,起初傅渊也是……”   “傅渊是被利用的,”云呈离顿了顿,接着道,“但若他不对韶风怀有嫉妒之心,也不会遭到利用,如今傅渊已受到应得的惩罚,宋欺霜将得到的处刑不应比他跟幼怜轻,这你应当知晓。”   云呈离有一点与段韶风很像,那就是对待魔修以及辟海矢志宫的人都深恶痛绝,何况宋欺霜还是辟海矢志宫的右护法,享有一定权利。   “是,是……”长老擦了把汗,“那孩子……宋欺霜性子执拗,这都多少天了,恐怕再审也审不出什么话来,是直接动刑吗?如果动刑,该动什么样的刑呢?”   “对于魔修,扔祭魔渊在合适不过的了。”一声令下,云呈离又道,“即日起昭告天下,将宋欺霜以私通魔宫之罪扔如祭魔渊,以此不仅能挫挫辟海矢志宫锐气,还能杀鸡儆猴,让那群.奸佞魔修明白潜入玄天宗充当细作,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虽然这样做确实能让玄天宗在修真界内威严更甚,但是——   长老犹豫不决:“这……”   “怎么,有何疑义吗?”   “也许宗主您不怎么关注这些,但恕我提一句,我之前动用法器追查了宋欺霜的身世,了解他曾是凡界的一名皇子,由于不甚得宠,即使在踏青途中失踪也无人在意,颠沛流离了好几载,后来似是被辟海矢志宫的第一任宫主,也就是星珩君捡回,说不定正是被那人威逼利诱,迫使自己为他效劳卖命,不得已才对韶风动手的呢……”   长老语气内含惋惜:“我了解欺霜,他本性真的不坏,要不然我平时也不会将宗门各项事宜放心交于他。”   这位执掌刑法的长老向来公私分明,从未感情用事过,如今却愿意开口为宋欺霜开脱。   空气里的气氛一时间不由变得僵硬而压抑。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辟海矢志宫右护法的身份是事实,我只讲证据。”好半晌,云呈离才冷漠地道,“至于你说的皇子,许多年前我游离凡尘的时候,多少留有点印象。”   阐述起他人故事来,云呈离语调里不含任何情绪,但恰好是这样,越能戳中人心底最软的那部分,不经意间叫人崩溃:   “那个父亲是当代君皇,生母却是个妃子的洗脚丫鬟,鉴于给君皇下药,犯下蓄意勾引天子之罪。在孩子出生那刻起,生母就被拖下去杖毙,而世人对那孩子从头到尾,连他名讳都不知,只知他是常驻冷宫的当朝‘六皇子’,是吗?”   声音轻轻飘进水牢,却仿佛是重逾千斤的巨石,压地宋欺霜被铁锁抠住的手腕微微发抖,眼睛里血丝遍布。   ……   段韶风御剑飞行一路,终于抵达辟海矢志宫时,他外表是肃杀的,内心是拒绝的。   如果不是来逮个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饶是来,也只会像当年辟海矢志宫攻打玄天宗那样,将这原本就鸟不拉屎的破地彻底夷为平地。   辟海矢志宫宫殿主调为暗色,常年照不进阳光,远远看去,仿佛与墨黑的树林和夜幕融为一体。   守在宫外的侍卫们戒备森严,虽然时不时闲谈几句插科打诨,但能感觉的出,各个都是金丹境以上的高手。   虽说不知琴倚之这会儿是否在里面,但总得进去看看。眼下段韶风只有一人,正面对上必然进不去,他正想着采取什么法子,耳畔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是脚踩上去才会发出的声音。   一种不可名状的森然忽的气息逼近,段韶风一个激灵,还没回头,一把不似凡界与修真界该有的长剑就抵在他肩颈侧,紧接着响起男人如坠冰窟的声音:   “别动,也别发出声音。你打不过我,更别提杀死我,想活命就随我走,不然你可就再见不到你的好师尊了,顾祈暮……哦不对,这个应该是,段韶风。”   作者有话要说:“那万一光亲不够,要你用身体弥补呢?”   “那就用身体弥补吧,管他呢!”   大型立flag现场otz 第四十九章   枝叶承受不住的积雪重量, 连着根一起折断,直接把琴小寂从昏迷中砸醒。冰冷的雪贴在脸上,激地琴小寂差点大声尖叫, 眨了两下眼, 方才缓过来。   他低头,看到身下毛茸茸的裴雪,顿了两秒,小身板纵然一跃,跳了下来。   周围是一片白雪皑皑,树林皆被覆盖一层霜雪, 乍一看像是从雪地里长出了一棵棵白色的树。   琴寂第一反应是他闯入了自己的幻境,可看到幽幽转醒的裴雪走过来, 冰蓝色眸微微放大, 说:“咦, 这里是雪狼境域!”   他不由一愣, 随后才反应过来, 自己的幻境除了茫茫大雪与一棵雾凇外,什么都没有,而这里是连绵不断的雪山与雪松,显然是有活物栖息的幻境。   万万没想到传送阵法的尽头会是雪狼境域——裴雪的出生地,也不知是碰了哪门子运气。   琴小寂看向它:“雪狼境域?那这里住着你的族人了?”   “对啊对啊, 族长大人也住在这里,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阿姐跟我以前都是被族长大人带大的。”裴雪嗷呜一声后,说道。   琴寂没有说话,继裴雪的爹,也就是妖皇逝世后, 再没有新的妖能够胜任妖皇的位置,所以各妖族都是归各妖的族长管。   原书中雪狼族族长可不是什么好人,裴雪和它的姐姐之所以会被流放到其他秘境,都是这位族长变相着以锻炼为借口,支走裴雪与自己争族长之位,毕竟裴雪的父亲曾经可是妖皇,对它的威胁很大。至于裴雪在其他秘境里会遇到什么危险,那可不归它管了。   不过看裴雪这样子,他显然还没意识到它那位族长的狼子野心,还把人家当收养它们的大好人呢。   “我已经好久没回家啦,哥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见见族长?”裴雪兴奋地说,“这几年我已经吞了好几颗妖丹啦,修为增长了不少,这都是哥哥的功劳,哥哥就陪我一起去见见族长吧,族长人超好的。”   琴小寂摸摸鼻子:“裴雪啊,你族长要是真对你好,怎么会把你丢秘境里不管不顾呢?”眼看裴雪就要开口,琴小寂又连忙补充一句:“别说是为了锻炼你,这锻炼都不顾你死活,说不定人家早就以为你被其他妖兽吃掉了,忘了你呢。”   裴雪前爪刨了刨雪地:“才不会呢,族长是跟哥哥一样的好人!”   “可是要不是他把你们姐弟丢进其他秘境,你阿姐也不会死啊。”琴寂说。   冰蓝色瞳呈现出茫然,裴雪思考半天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挠了挠头道:“为什么啊,阿姐不是被黑蛟大蛇怪杀的吗,和族长有什么关系?”   这孩子……压根不懂间接害人的性质。琴小寂叹了口气,心道小傻子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把玩着它耳朵说:“好吧,我就陪你去见见你那位族长,感谢他对我家小裴雪的养育之恩。”   琴小寂笑起来时,脸颊上会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特别可爱,裴雪看着看着,只觉得被捏住的耳朵开始发热发烫。   他下意识认为是被对方捏得烫了,低着大大的狼脑袋没有吭声。   直到琴小寂手脚并用爬到它背上,小手捏住它耳朵,说带他去的时候,裴雪方才飘回了思绪,载着背上的小娃娃到处乱跑。   ……没错,就是到处乱跑。   风雪呼啸着直往脸上招呼,吹得琴小寂一脸生无可恋,腮帮子气地鼓起来:“笨蛋裴雪!你是不是不认识路!”   裴雪被戳穿,丝毫不觉得尴尬,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啦哥哥,以前我迷路的时候,阿姐每次都会找到我带我回去的。”   “……”琴小寂可疑地沉默半晌,最终忍无可忍道,“你四不四傻!你阿姐都没了,还有谁带你回家啊!”   “咳咳咳……”不远处传来一老者的咳嗽声。   裴雪猛地一个急刹,琴小寂差点整个人飞出去,掐着裴雪耳朵勉强稳住,劫后余生地吁了口气,随即朝那咳嗽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风雪中站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虽然说是老者,看上去却不怎么显老,顶多五六十岁的样子,杵着一根拐杖,正面容慈祥地望着他们。   “是谁回来了,阿雪吗?”老者开口道。   裴雪看见对方后眼睛放光,点头应道:“是我,长老大人,我迷路了,你可以带我去见族长吗?”   “当然可以。只是阿音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说罢,老者这才瞧见裹在裴雪毛发里的孩童,他眯了眯眼,问道,“这个漂亮的小娃娃是?”   “这是我哥哥!”   长老看了眼这还没有裴雪一颗脑袋大的孩童:“……”   面对长老怀疑人生的表情,琴小寂奶声奶气地解释:“不是亲生的,认的。”   长老的表情并没有因此缓和半分,认个小屁孩当哥哥,阿雪还是一如既往地傻。他叹了口气,问:“阿音呢?”   裴雪这才想起自己的阿姐没了,曾经每在他迷路的时候,都会领它回家的阿姐已经不存在了,对此喉咙间不由自主地发出“唔”的一声,语气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低落:“阿姐他死了,被一只黑蛟吃掉了,但是我也把黑蛟的妖丹给吞掉了算是给阿姐报仇了!”   长老闻言后震惊了好半晌,才沉痛地叹口气,神色间有不忍:“早知如此,我是怎么都不会让你跟阿音……”   它话没说有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将他充满矛盾的神情收入眼底,琴寂隐约想起,这位狼族长老的立场算是中立的。   虽然心里想着要好好照顾上任妖皇的孩子,也就是裴音与裴雪,实际上却没什么表示,只会在事态发生之后伤春悲秋,唉声叹息,总而言之就是有心无力,充当炮灰NPC一般的角色。   长老带琴小寂与裴雪来到了雪狼栖息的地盘,依稀能瞧见树干,灌木后的一双双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兽瞳。   长老敲了敲手中拐杖,却因为戳在雪地里发出的声音微弱,效果也不甚威严:“这是上任妖皇裴臻的亲儿子,裴雪,大家快出来迎接。”   “裴雪是谁?裴臻大人还有这么个儿子吗?”   “有的阿,但不是早就被族长大人送去别的密境历练,说是回不来了?”   “那现在怎么回来了啊,我记得裴雪以前超级傻来着,朝它身上扔石头,说是为了来帮他训练反应能力,它还真就信了哈哈哈,我往它头上丢了好几块。”   “对啊,傻得要死,而且还特别弱。我们以前从来不带它一起玩,要不是它还有个姐姐护着它,它早就被我们搞死了!”   这些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落到琴小寂等人的耳中,裴雪闻言后歪了歪脑袋,像是不懂它们为什么骂自己。长老咳嗽声渐渐加重,说了些警告的话,却没有一只狼肯听,他气地胳膊肘发抖,回头安慰裴雪。   “阿雪啊,你不要介意啊,它们只是许久没见你,不了解你,其实并没有恶意的。”   裴雪还没说话,在它背上盘着腿的琴小寂双手抱胸,眉梢挑起,一副赶来讨债的架势:“没有恶意?倘若恶意能化作臭气,那么此刻必是往这扑面而来,快把我熏死了都。”   长老一噎,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颇有中气的嗓音忽然从远方飘来,打断了未尽的话语。   “哪来的小娃娃,口气好生嚣张。”那是一个头上长着一对狼耳的青年人,负手而立遥遥地看过来,相貌勉强称得上英俊,但就是眼底深处那股子邪佞怎么都挥之不去,“哦?我瞧你周身灵力低微,应当是凡人家的孩子,知道误闯雪狼境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周围响起声音,此起彼伏:   “啊,是族长!”   “这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族长快给他一个教训!”   族长闲庭信步地走来,长老背后直冒冷汗,硬着头皮拦它:“族长,这位是阿雪认的哥哥,我想应该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而且我瞧他似乎对阿雪颇有照顾,若是冒犯到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恕了他吧。”   “阿雪认的哥哥?哈!”听到这些话,青年的神情登时变得古怪至极,随后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阿雪啊,本族长认为你回来之后多少会有所改变,哪怕妖力增长的不多,心智也至少该成熟些吧?怎么,认个小孩子当哥哥,这不是脑子撞坏了是什么?”   裴雪望着族长的脸说:“哥哥之前才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哦对,之前确实不是小孩是襁褓婴儿,所以你当时是认了个襁褓中的婴儿当哥哥?”族长摇头啧啧叹息道,“看来你真是一点没改变,不如这样,我再给你安排一个密境锻炼,你再进去——”   就这傻样居然还能活着回来,这次得安排一个死局秘境,叫裴臻的儿子有去无回,谁都不能对他狼族族长的位置造成威胁!   族长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然而话音尚未落下,就被隔空一掌正中脑门,“砰!”令在场狼群心脏不禁一颤的巨响传来,族长当众蹲下身子,捂住脑门痛呼。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包括长老在内,树林深处几十道甚至上百道的视线,都落在那个盘膝坐在裴雪脑袋,额间隐隐闪动着三瓣花印的小孩身上。   只见他默默收回手,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昂起。小小年纪,却带给他们见了鬼般的惊悚体验:   “怎么,被个小孩子一掌拍趴下,这不是脑子撞坏了是什么?”   说罢,他促狭地笑了笑道:“我就是襁褓中的婴儿,也能用哭声把你轰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五十章   族长对于狼群而言, 是最高统治者,狼族是群体动物,面临危机时会团结到一致对外, 所以一看见族长被打, 它们从震惊中缓回神后,就是气愤不已,一双双幽蓝色的眼睛在暗中紧盯着裴雪脑袋上的小娃娃,狼啸声此起彼伏。   族长一边抽气痛呼,一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蓝色竖瞳幽幽闪着怒火:“居然敢打我?好啊, 入了我雪狼境域,就别再想活着出去!”   它一声令下, 隐藏在茫茫白雪深处的雪狼纷纷显出了身形, 它们走出来, 尖锐的獠牙瞧起来煞是可怕。   长老张了张口, 还是把想说的话悉数吞下。哪怕它说的再多, 族长也不可能会听——但凡族长能听进去半分,当初就不会把阿雪阿音丢到别的秘境中自生自灭。   何况,它一个小小的长老,又有什么资格去劝族长。在雪狼族里从来都是以权利第一,奉强者为尊。   身为族长的青年说:“裴雪, 你要是想让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就赶紧把你脑袋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给我扯下来, 否则就别怪族长将这小娃娃和你视为同伙。”   “这小孩分明就是裴雪带过来的,还称他为哥哥呢。”   “是啊,明显就是裴雪恩将仇报来气族长的,哎!我们族长还是太仁慈了!”   眼看着被群狼包围, 裴雪说:“族长大大,我哥哥是好人,他不是坏人,而且他非常非常的厉害,只要族长大大跟我哥哥道歉,他一定不会为难您跟大家的。”   族长、长老、狼群:“……?”   末了,伴随着阵阵充满戏谑的狼嚎,是毁天灭地的狂放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它刚刚说什么,让族长跟那小娃娃道歉?”   “那小娃娃看上去是有点本事,可刚才那都是因为族长大人没有任何防备,才被这小娃娃偷袭得手。”   “是啊,我们族长是什么人,这要是正面对上,还不纷纷把这小孩撕成碎片?”   族长听到裴雪的话后也乐得不行:“要我道歉?呵,阿雪啊阿雪,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天真?如果不是因为运气,你以为像这种小孩真能伤得了我丝毫?”   他脸上是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叹道:“罢了,我看你是注定要维护这小屁孩了,那好,族长今日就成全你们。”   裴雪似乎还想叭叭什么,琴小寂已经不耐烦了:“想打架就快点。这样,你们一起上吧,省得浪费时间,我家裴小雪还等着在你归西后继任族长之位呢,毕竟虎父无犬子,它就是下一任妖皇。”   又引得一场哄堂大笑。   然而下一刻,孩童下颔微收,散漫的眼神忽的凝聚,随着额间印记发出刺眼的红光,所带来的如泰山压倒性的压迫力,使在场所有人都神情一变。嘲笑声也蓦地收敛。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冰铸的长剑,剑长三尺,薄而锋利。   琴小寂握住薄情跳下裴雪脑袋,面对诸多狼群的时候,脸上是寻常孩童不可能会有的冷静与沉稳。   他单手执剑,剑尖挨着地面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夹杂着细雪的轻风拂起雪发,琴小寂微勾了勾唇,额间印记艳丽到滴血,缓缓举起剑,指向目露惊恐的族长:   “知道什么叫活不过三集吗,你这样的憨憨也能胜任族长,难怪雪狼一族在妖界的地位越来越低下。”   族长先是一愣,随后怒道:“你说什么?!”   一根硕大的尖锐冰锥横空出现,眼看着就要朝琴小寂刺去,裴雪立即跑到孩童前面,在冰锥飞来的瞬间将之咬碎。   冰蓝色强光乍现,刺得在场所有都睁不开眼,裴雪变成了人型,在身高上竟比族长还要高上半个头,垂着眼睑居高临下扫来时,威压十足。   族长尚且处在惊讶于他什么时候妖力怎么强,竟然都能幻成人型的状态,就见裴雪凝聚妖力形成一块还要强大十倍的冰锥,朝族长的方向刺回去,并且愤怒地道:“都说了叫你不要伤害哥哥,你为什么不听!”   ……   辟海矢志宫。   温琊月推门而入,将装着自制的最新品糯米团子的盒子放到桌子上,一层一层打开放置。   他手上起了不少烫出来的泡,还有一些烫伤,都是火候不到位做失败品时留下的伤。   “孤今天就做了这么多,你过来尝尝,看看和不和你的胃口,不喜欢的话孤隔日再换个品种。”   他倒不是在找虐或是在故意讨好琴倚之,只是他无所事事,看到小娃娃精致可爱的小脸,居然心思生起,就想着给他做点点心吃。   而自从上次小琴吃了一块他所做的糕点后,一刹那间所流露出的表情,叫温琊月的心在一瞬间塌陷——虽说小时候的琴倚之熊起来是真的熊,可可爱也是真的可爱,像个精致的雪娃娃,所以今日他才多花了点心思,做了些香喷喷软糯糯的糯米团子。   温琊月话说完,没得到回应,想着小琴估计又在睡懒觉,他转身走到旁边,看着被子底下鼓起来的一坨,眸里盛满了笑意,对着这一坨自言自语说了好久。   直到被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温琊月这才发觉了不对劲,掀开一看,俨然是个鼓起来的枕头,哪还有什么人。   他瞳孔微缩,让人在辟海矢志宫周围找了一通,毫无收获,便以为琴倚之趁着他忙活的时候,偷偷跑掉了,汹涌的怒火侵蚀了理智,猛地一掌魔气,打得一名侍卫轰然倒地,嘴里呕出一口血来,不过几许便没了气息。   众侍卫纷纷心颤着下跪:“宫主息怒!”   “还不给孤去找!人找不到,一个都别回来见孤!”   “是!!”   眼看侍卫们跑出去寻人,温琊月犹如一下子脱离,在榻边猛地坐下,撑着榻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发抖。   这让他又想起很久之前,星珩君一声不吭消失的时候。   即便得知自己是那所谓的顾祈暮的残魂,关于这个世界的星珩君的记忆,可能是根据顾祈暮的记忆碎片幻化出来的假象,可这份害怕失去的感觉却是一点不假。   他不允许琴倚之再从他身边消失离开……绝不允许。   一炷香后,有侍卫说看到星珩君骑着一只雪狼奔入树林,似乎是通往禁地的方向。   温琊月眯了眯眼睛,说:“确定他是骑着那只狼进的树林,而没有聚灵御剑?”   那侍卫回忆了一下,旋即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回宫主,没有。因为星珩君的佩剑当时跟在星珩君背后,并且保持了一段距离,所以小的敢确定星珩君并没有御剑飞行,只是让本命剑跟在他身后。”   辟海矢志宫结界设在上空,要想离开,必须得靠御剑飞行才能出结界……如此看来,琴倚之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温琊月脸色好看了些,转而问道:“这附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动?”   “回宫主,往北百米远的地方,似乎有打斗的痕迹,但从灵力上看……应该不是星珩君。”   “带孤去看看。”   脚踩过灌木发出窸窣声响,温琊月半蹲下来,看着地上残留下来的灵力碎渣。   一共两股剑意,其中一股剑意的杀伐之气明显没“薄情”重,的确不是琴倚之的剑意,至于另外一股,那就更不可能了,几乎化杀伐为安息,平和的不似修真界能拥有的剑意,不过这样一来,使温琊月更加怀疑对方的身份。   从残留的剑意上看,前一股应当是风澜剑主段韶风,剑意锋芒毕露,看上去似乎与另一股剑意势均力敌,但恐怕事实不是如此。   对方来历不明,并且境界高深莫测,即使是千秋魔君温琊月,也不免提高了十二分的戒心。   与段韶风交手的那人,会是谁?   与此同时,玄天宗水牢。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牢门大开,宋欺霜无力地抬起眼皮,看到一戴着黑色帷帽,穿着紫色衣裳的男人,将昏迷的段韶风扔了进去。   段韶风貌似伤得有些重,藏蓝色衣袍上满是血污,露出水面的半张脸苍白的过分,唇角溢出几丝血迹。   而紫衣男人除了衣袂边沿被剑划破了些,几乎完好无损。   “云呈离明天就会将你送入祭魔渊,祭魔渊里有什么?有凶兽,沼气,任何人掉进那里面就别再想活着出来,云呈离就没打算让你活。”紫衣男人道,“我现在给你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我会救你,将段韶风易容成你,替你下祭魔渊,而你得无条件听命于我,为我做任何事。”   对方目的显然是想利用自己,宋欺霜沉默片刻,哑声问道:“你是何人?”   水牢是玄天宗最隐秘的囹圄,且下了重重禁制,非等闲之辈不可能轻而易举发现这里,遑论不被任何人发现,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   此人,修为不凡。   紫衣男人顿了半晌,伸手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俊美温和的脸来:“我叫孟无朝。”   他的眼珠是很浓郁的黑色,而且似乎有些邪门,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将人拖入阿鼻地狱:“是另一个世界位面的你。” 第五十一章   雪狼境域。   脚底悬空, 恐惧感由下往上攀爬而来,族长被无数道小冰锥刺穿衣袂,呈大字型钉死在一棵雪松上动弹不得的时候, 就已经显现出了他与裴雪之间犹如天堑的差距。   变成人形的裴雪眉眼锋锐, 冷艳又肆意,萦绕周身精纯的妖力所带来的压迫,还有那份气质,都像极了他父亲裴臻——那个高高在上的妖皇,而那时它只是个在妖皇身边端茶倒水的小厮。   “……天啊,裴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连族长都拿它没辙。”   “原来它真的是裴臻儿子, 你们看,长得和前任妖皇大人好像。”   “那又如何?它空有一身妖力, 脑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傻兮兮的, 怎么率领狼族?”   裴雪对周围议论皆置之不理, 转身弯下腰, 将琴小寂抱了起来。琴小寂猝不及防, 只能条件反射地伸手搂住裴雪的脖子。   一个头上长着对狼耳的高高的成年人,抱着一个六岁的孩童,以足以让在场所有妖跪下的妖力,瞬间让雪狼群们闭了嘴,再也不敢吱声。   等雪狼群纷纷退回松树林深处, 裴雪撤回施展出去的妖力,长老这才敢靠近过去, 拳头抵下巴咳嗽几声:“阿雪啊,你现在的妖力已经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了,不知你有没有竞争族长的意向?”   “什么?!”被冰锥钉死在树干上的青年族长闻言立马不乐意了,一双竖瞳死死瞪着长老, 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恶意满满地道,“族长之位只有在历代族长死后才能进行选举,老子踏马这还没死呢,你就想让裴臻的儿子当族长?老东西,还敢说你不包庇他!”   得知裴雪妖力在族长之上,长老也渐渐有底气了,它早就看这族长不顺眼了:“我们雪狼一族从来都奉强者为尊,何来包庇一说?您也不反省反省,这些年来在您的统治之下,外界妖族都是怎么说我们雪狼一族的?”   长老沉声道:“它们说我们外强中干,是一盘散沙,没了裴臻妖皇就什么也不是!再这样下去,灭亡是迟早的!而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点都没想过解决办法,见外族势力日渐增长,而您趋炎附势,说是为大家着想,说得好听,不过是为贪生怕死而寻的借口,大家说说……你究竟何德何能继续担任族长之位?”   族长噎了噎,众狼相互对视,暗道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只是——   “它灵智未开,不能胜任族长!”族长说。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长老漠然道,“我会协助它。”   看这群狼妖起内讧着实没什么意思,琴小寂抬头朝裴雪看去,以他的角度,能看到对方瘦削立体的下巴。   “裴小雪,你想担任族长吗?”   裴雪沉吟片刻,反问他:“其实我也不知道,哥哥想让我当族长吗?”   “这得看你啊,不过我挺想你当族长的。你想啊,当族长后以前欺负你的小狼崽子之后就任你差遣,而且你还可以伺机报复,它们还不敢有任何怨言,这多过瘾啊。”琴小寂掰着手指头如是说道。   “既然——”既然哥哥想让我当的话,那我就当吧!   但这话裴雪还没说出来,就听到琴小寂的下一句话。   “不过你当族长之后,就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了。”琴小寂道,“族长的性质同妖皇不一样,得担起狼族大任,而妖皇相对来说,就比较随心所欲了。”   裴雪不假思索道:“我要当妖皇,我不要当族长!”   如果当了族长,就不能跟在哥哥身边,那他才不要当呢,谁爱当谁去,再说他本来就没有很想当嘛!   琴小寂露出得逞的笑容,这才对嘛,你走的可是龙傲天路线,放着牛逼轰轰的妖皇不当,这那种小喽啰争什么族长。   “真没办法呢,那我们今天就昭告全秘境,裴小雪就是妖族新任的妖皇!”   裴雪:“哦!”   长老:“???”   你们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啊?!   “阿,阿雪啊,这族长的位置……”   裴雪看它一眼:“我不当。”   长老:“……”   那它之前说的那些得罪人的话是为了什么?!   它悄悄窥了眼钉在树干上的青年,收回目光后颇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准备好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方才语重心长地道:“阿雪,我知道你现在是很厉害,可竞争妖皇对你而言还是太勉强了,你……你灵智还没开启对吧?”   裴雪挠了挠头,想说灵智开不开启跟我竞争妖皇有什么关系,它怀里的小娃娃就先开口了:“长老,裴雪它可以的,你得相信它。”   长老叹气道:“不是我不想相信它,大家都认为新一任妖皇会在天鹰跟火狐二族族长中选出,那两个都不是什么善茬,阿雪灵智开了倒还好说,没开的话,我怕它们联合起来针对阿雪,阿雪又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就——”   “说什么呢长老,裴雪刚才不就反抗了吗?”琴小寂笑笑,“诺,那憨憨这会儿还在树干上动弹不得呢。”   长老犹豫:“可——”   “放心吧,我家裴雪绝对让那什么狐狸老鹰心服口服的,我会帮它的。”   琴小寂让长老拿来可以通往秘境与秘境之间的水镜,长老拗不过他,把水镜递过去时,咬咬牙劝了一句:“要不你还是带着阿雪离开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太危险了。”   “哎呀,难得来一次我家裴雪的故乡,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呢?”   琴寂看着眼前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的一行数据,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裴雪当初好感度:51%,黑化值:3%,黑化值最高记录:98%」   虽说变化得不多,可至少在这里,好感度终于升了一个百分点。   *   迈入另一个秘境的时候,火狐族长正和天鹰族长打架。   火焰乱喷,狂风乱舞,好好的桃花源瞬间变成荒芜燎原,而它们的族人都在为自家族长加油助威。   天鹰:“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火狐嗤笑:“妖皇的位置是我的!”   数道冰棱倏然袭去,天鹰与火狐一个激灵,避开了这道足以致命的妖术,“是谁?!”   一致转头望去,只见一狼族青年的脖子上挂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小孩笑容天真烂漫,正笑吟吟地看着这边:“哥哥们是在争夺妖皇之位吗,带我家裴雪一个呗。”   冷不丁听到怀里的小孩叫别人哥哥,语气还甜丝丝的,裴雪不由一怔,随后拧起眉头。   心底酸溜溜的同时,还生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不想让它的哥哥叫别人哥哥,非常不想。   系统:「叮,裴雪当前黑化值:30%,一瞬间增长27%,望宿主引起注意。」   才30,不慌。   只不过为什么会突然涨?   琴寂撇头瞄了眼裴雪,对方正定定看着他,他为此不禁一愣——以前看起来总呆呆傻傻的裴雪,原来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琴小寂抠了抠脸颊:“怎么了啊,我脸上有东西嘛?”   变小的琴倚之总是会无意识撒娇,尾音“嘛”软乎乎地拖长,像挠在人心窝子里带起一片酥麻。   裴雪没有说话,不错眼地紧紧盯着他,目光像是审视。琴小寂不明所以,还要再说话,属于天鹰的尖锐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裴雪?这名字倒是熟悉……哦我想起来,不就是裴臻的儿子吗?”   “裴臻的儿子不是个弱智么?都几百岁妖龄了年龄都没还没开。”火狐冷嗤一声,嫌弃道,“滚滚滚,傻子没资格争夺妖皇之位,我们也不跟傻子动手。”   “也是。你们赶紧走吧,不要叨扰我们,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琴小寂一拍它肩膀:“裴小雪啊,它们骂你傻子!”   裴雪歪歪脑袋:“那是该杀掉它们吗?”   “杀就不必,给它们个教训。”琴小寂往上颠了颠,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你下手多少有些没轻没重,你放下我,我在旁边指点你,你动手。”   “好。”裴雪颔首。   同一时间,雪狼境域。   长老心情焦灼万分,在原地来回踱步——天鹰和火狐争斗了百年都没分出个高下,纵然那六岁的小娃娃修为深不可测,只是妖皇之争,得让裴雪靠自己才有信服力。   长老可不觉得裴雪能一挑二。   而且他刚才已经把族长得罪透了,裴雪可千万不能有事。   而一旁,族长一边处理满身的碎冰渣,一边嘴里喷脏,长老听不下去,好言好语反驳一两句,还被族长释放妖力打得倒退两步。   它瞧上去还算身强力壮,实际也是一把老骨头了,气得不行,眼看着就要和族长打起来,水镜光芒忽闪,裴雪抱着琴小寂回了来。   两人看上去都毫发无伤,似乎没有与人家动手,长老见状放心地吁了口气,心道这小子,还不算太傻!   它走过来拍打裴雪的肩,正准备开口说些安慰的话,眸光一瞥,瞥到它背后,那叠在一起烧焦了的红色跟褐色背影……不是火狐与天鹰,还能是谁?   将它们表情收入眼底,琴小寂脸上染上得意。   傻了吧,都说了我家裴小雪超厉害。   裴雪转身问火狐天鹰:“现在谁是妖界公认的妖皇?”   天鹰火狐:“……是,是你,你是妖皇,我们服了。”   裴雪又问:“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天鹰火狐:“是因为我们骂了你…和你怀里的小娃娃,骂谁我们也不敢再骂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15 21:45:46~2020-07-16 23:3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二章   龙族灭亡之后, 雪狼就是妖界天赋最高,最尊贵的种族。   裴雪成为新一任妖皇后,就算再有谁以“它灵智未开为由”而表示不服,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吃瘪。   何况方才的一挑二中, 裴雪能听明白琴小寂的指示,将妖力完美地控制在不造成致命伤的阈值间,足以证明它的灵智并非像它们所说的那样,是完全封住的。多少都开启了一点。   灵智完全封闭状态,智力与凡间的三岁小孩无异,而裴雪的言行举止, 显然不是三岁小孩能做出来的。   “阿雪,你过来。”长老道, “让我看看你目前的灵智开启了多少。”   裴雪颔首:“好的长老。”   看着裴雪向前走去, 琴小寂站在他背后的那块空地没动, 忽然, 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划过痛苦之色, 却在裴雪转过头的刹那,瞬间收敛。   它像是为了确认这件事,难得严肃地又问了一遍:“我当上妖皇之后,是不是还能跟在哥哥身边,作为哥哥的灵宠保护哥哥?”   “当然。”琴小寂微笑着点点头, 背后手指微微屈伸。   得到答案后,裴雪满意地笑了, 走到长老面前。长老举起手中拐杖,凝聚妖力给它探了遍识海,还没得出结果,裴雪忽听背后传来琴小寂奶声奶气的声音。   “我, 我送老鹰和狐狸回它们原来的秘境!”   水镜光芒消失,琴小寂把天鹰火狐分别丢回它们的巢穴后,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边搓手臂边找到一棵树旁蹲下,喉间溢出咕噜一声,憋着哭道:「系统,我怎么感觉身体忽冷忽热的,是不是跟我变小有关系?」   系统:「泄露天机会给世界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是重罪,严重点的甚至会让整个世界崩塌,作者之心的这个惩罚已经算是很轻的了。」   「可恶的作者之心,可恶的顾祈暮。」抱住膝盖的琴小寂才不管那么多,生气地直吸鼻子,「……他居然真的敢劈我。」   它先前泄露了两个世界的秘密,不劈给予点惩罚的话,很有可能会造成时空裂缝,让原本属于那个世界的人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那样造成的麻烦可就大了……   系统没把这个利弊告诉琴小寂,只是说:「放心吧宿主,顾祈暮是不会害您的,不管怎么说您也是他的师尊啊,他就算只剩个灵魂碎片,万事也绝对是想着您的。」   「你干嘛帮他说话。」琴寂抬起头,可疑地眯了眯眼,「我在孟无朝顾祈暮那个世界绑定的第一个系统,也就是你的前辈,整天都说顾祈暮的坏话,骂他反派,不该救,白的也喷成黑的了,你同样作为系统,怎么不喷他?」   系统解释道:「那个世界毕竟不归我管嘛,主角第一,作为系统的自然向着命运之子,视反派为毒瘤。我这个世界的反派都是些炮灰,上到云呈离,下到傅渊薛祁剑,您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我也没必要担心您与反派交流过深嘛。」   琴小寂一脸懵逼:「??你这意思就是说我跟顾祈暮交流过深了,所以原来那个系统才会对顾祈暮抱有那么大敌意??」   「那宿主,你说说你以前和你徒弟的相处模式,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琴小寂:「我们睡过觉。」   世界安静了。   系统沉默得太可疑,琴小寂解释:「就是普通的睡觉,他小时候害怕打雷,我抱着他睡的那种。」   系统:「那宿主您可是……从小就祸害人啊,难怪顾祈暮对您执念深到连飞升都不愿。」   琴小寂又懵逼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抱抱他,给他身为长辈应该给的安慰,就成执念了?那我亲亲他,岂不是还要对他负责了?」   「……」   系统无言以对。   宿主啊,您知不知道您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渣男语录啊。   琴小寂继续道:「换做是裴雪段韶风温琊月翟花影,甚至是宋欺霜,这种我不反感的,他们如果怕打雷,我也可以抱他们一起睡啊。」   系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请宿主追崇忠贞不渝的神仙爱情,禁止搞NP。」   琴小寂:「……神个鬼嘞,爱情四神马?」   “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躲在这。”冷不丁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了与系统之间的联系,让琴小寂下意识仰头望去。   只见在他不远处的对面,站着一紫色衣服的青年,头顶帷帽看不见脸。可从周身气质来看,并非等闲之辈。   琴小寂眨了眨眼,意外地觉得有些熟悉:“……你是宋欺霜嘛?”   对方不论是身形,还是穿衣风格,都像极了宋欺霜。   琴寂记得最初见到宋欺霜的时候,后者穿的也是一袭紫衣,只不过他从不戴帷帽。   青年听到他的话,帷帽底下溢出一声轻笑,意味不明的。   琴小寂奇怪地皱皱眉,还没说话,就见帷帽男人的背后,又走出来个青年。   同样的紫衣,同样的身形,只是他脸上戴着的不是帷帽,而是一张银制的半截面具。   从地上站起来,琴小寂“啊”了一声:“你才是宋欺霜!”扭头看了眼帷帽,“……那这个是谁?”   帷帽没说话,宋欺霜敛了敛眉眼,似是不敢直视琴寂,他道:“星珩君,你……不是说只去辟海矢志宫三日的吗,时至今日已经快七日了。”   “哎呀,为了我家裴雪有点事耽搁了。”琴小寂摸了摸脑袋,心想宋欺霜一开口问的居然不是他为什么会变小,而是质问这个,他都准备好措辞了,所有难免有些尴尬,“对啦,你怎么到这儿来的?段韶风没有拿你怎么样吧,还有还有,你旁边的这个哥哥是谁啊,感觉和你有点像啊。”   听到这声“哥哥”,孟无朝帷帽底下的眉毛挑了挑,眼神也暗含兴奋之色。   比较下来,他旁边的宋欺霜脸色说不出的苍白。   他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好半天,才嘶哑着嗓音终于憋出一句:“玄天宗将于今日亥时判我下祭魔渊,这个星珩君您也不知道吧。”   “祭魔渊?”琴小寂疑惑道,“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宋欺霜一顿,下颔收起,苦笑了一下:“也对。”   ——你为星珩君卖命,可你最后又得到了什么?他甚至都不在乎你的死活。   ——表面上似乎对你还不错?呵,那是因为你不清楚,琴倚之他对谁都很不错,却没有一个人入得了他的心,我也好,顾祈暮也罢,他就是个没心的冷血动物。凡是对他有利的,他会施舍你温柔,可一旦触犯到他了,他就会用他那把本命剑,毫不留情地将人抹杀。   ——薄情薄情,剑如其主。你何必为他如此?   帷帽气息悠长地呵笑一声,随后道:“我说的不错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们在说什么呀?”琴小寂说着脸色忽变,蓦地躬下了身子。   身体变小后忽热忽冷的后遗症真是太难熬了。   宋欺霜见状似乎想上前一步,帷帽男人瞥见他脸上的担忧,抬手拦下了他,转头面向琴小寂,柔声道:“难受吗,要不要跟哥哥走?跟哥哥走后,哥哥说不定会想想办法,让你没那么难受哦。”   “……你看我像傻子吗,没事就别走,别跟我说话,我难受着呢。”   要是真那么容易解决,他还用得着在这捂肚子装大姨父疼吗。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男人压低声音,甜丝丝地唤道,“嗯?师尊。”   此话一出,周围空气都凝固了。   琴小寂只觉得身体更冷了,幼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他蹲在地上,闻言目光怔怔地落到帷帽男人的身上,脊背发僵。   顾祈暮?不对,印象里顾祈暮不是这个声音,给他的感觉不一样……那会是谁?   见他表情迷茫,男人发出一声冷嗤,像是自嘲也像讽刺:“才过了百年,竟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   “琴倚之,你当初趁我飞升晋级仙君,无法涉手人间,便屠我皇室血亲满门——这笔血账,你说,该怎么还?!”   这些话落入琴寂的耳中,仿佛被蒙了一层厚重的浓雾,听得他精神有丝丝恍惚。   他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耳畔传来一声狼啸,似是裴雪寻了过来。   不等宋欺霜阻止,孟无朝瞬息站到琴寂面前,手掌就往他肩膀上轻轻拍了那么一下,一个六岁大点的小孩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裴雪到的时候,孟无朝和宋欺霜也已跟着离开。一个人影都没有。   视野恢复后,映入琴小寂眼帘的,是一方灰暗的天地。   他忽然觉得脚踝被什么尖锐之器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忙不迭缩回脚往后退,再低头看去,就见前方地面,很近的距离,有一块巨大的黑洞,底下充斥着足以削金断玉的罡风。   “这是哪?”琴小寂低声呢喃。   他四处张望,最后发现了此地方唯一的活物——只见黑洞正上空悬着一根雕纹古拙的玉石柱,而那玉石柱上,用捆仙索锁着一个人。   第一眼是宋欺霜,因为那个人拥有宋欺霜的脸,然而当琴寂眯起灰琉璃眸,额间闪出赤红花印,再看第二眼的时候,那人的脸赫然变成了段韶风!   琴寂内心抽了抽。   远处飘来孟无朝的声音,似嗔似怨:“喜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啊?师尊?”   “这可是弟子为您精心准备的,您不喜欢,也得喜欢。”   让顾祈暮死在你面前,让与你有瓜葛的任何人死在你面前,你却死不了,看着你承受锥心之痛,我才能好受些。   ——不过,你怕是也不会觉得心痛。毕竟你谁都不爱。   可下一幕发生的事,却让孟无朝黑漆漆的瞳孔骤缩成一点,指尖痉挛似的激烈打着颤,愤怒到几欲癫狂!   随着话落,一道尖锐的金属相撞声响起,捆仙索霎时断裂,段韶风整个人往祭魔渊坠。   ——处在祭魔渊领域,完全无法施展法术。   段韶风还处在昏迷状态。   琴小寂唇瓣微微张了张,思绪还没转回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多想,身体就在段韶风落到与他水平时,足下用力一跃,冲上去抱住了他。   底下罡风张牙舞爪的,伴随阵阵不明凶兽的嘶鸣,看上去无比瘆人。   左半边肩被刮得鲜血淋漓,琴小寂也还是死死抱着少年,嘴巴紧抿,以化神境修士在祭魔渊下,仅能使用的微乎其微的一点灵力,牢牢护住了对方。   两人一起坠入祭魔渊。   作者有话要说:大徒弟和小徒弟的区别。   孟无朝:师尊!你没有心!得不到你我就毁了你!!!(黑化一去不复返)   顾祈暮:师尊!你没用心!你没有心!你没有胸!!!(除了嚎就是哭,顺便分个裂埋师尊胸前蹭)   感谢在2020-07-16 18:31:32~2020-07-17 18: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I 3瓶;乞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琴倚之——!”   强劲的罡风吹洌刘海贴到耳根边, 孟无朝身影寂然地站在祭魔渊入口,下眼角赤红一片。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好师尊应该眼睁睁看着顾祈暮的灵魂堕入祭魔渊, 被底下罡风撕成残渣, 看着自己的徒弟们互相残杀,而顾祈暮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   却不是像现在那样……   孟无朝攥紧发抖的拳头,指甲都陷进成了层茧的肉里,渗出猩红血液,一滴滴溅落在灰暗石地上。   滔天愤怒侵蚀了理智,孟无朝冲来到这个世界后, 便蛰藏在脑海里,自称为“系统”的东西嘶吼:「怎么回事?琴倚之难道不知道坠入祭魔渊会有什么后果么!」   那个系统似乎有些年代了, 而且还有些怕孟无朝, 沉默了好久, 才一卡一卡地回答:「他, 他知, 道。」   「不可能,我不信!他知道怎么会跳下去!他不是这样的人!」孟无朝眼睛整个猩红,脚底下地面裂开一道道裂痕,嘴角时勾时压,神情不知是哭是笑, 近似魔怔地低低呢喃着,「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自我自私, 自谋自利,我当初…我当初就算是被魔修掳了去,拿我性命做要挟,师尊他丝毫没有动容, 他根本不在乎我们,怎么可能会……会救段……」   他说不下去了,怔怔望着祭魔渊洞口。罡风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刮出一道惊心的口子,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失神地向前迈了一步,被突然出现的宋欺霜拦下来。   宋欺霜也欺红着眼,重重推了他一把:“你不是说不伤星珩君性命的吗?你不是说只要段韶风的命吗?结果呢,你做了什么!”   “滚开!”孟无朝反推开他,直接把宋欺霜推地摔在了地上。   他略微冷静了些,嘴角扯出一抹狰狞的弧度,“反正他也不会死,他哪那么容易就死呢。在我面前演什么师徒情深……呵,琴倚之,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待在祭魔渊底下别出来!”   说罢,他抬袖一挥,祭魔渊偌大的黑色洞口被无数荆棘覆盖,形成一个坚固的囚笼。   宋欺霜愕然:“你做什么?!”   “你闭嘴!”孟无朝道,“我本没想杀他,他自己寻死,就怪不得我!”   他咬紧牙一字一句地说:“祭魔渊底下全是凶兽,哪怕他再有能耐,上方入口被封,耗死也是早晚的事!这是琴倚之应得的代价!”   *   万仙楼。   传来瓷杯被重重砸到地上,发出的碎裂声响。   面对气得两颊生红的屈鸣舟,青涟再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是屈鸣舟对他的仁慈,可一点惹了他生气,屈鸣舟就会借此让他滚。   从前脾气那么好的屈楼主,再得知自己是辟海矢志宫左护法时,一点小事都会对他发脾气,他也是为难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瞥过他因为摔杯子,而被尖锐瓷器刮破的手指。   青涟蹙了蹙眉,道:“你可以冲我发火,甚至可以用茶杯直接砸我头上,但是你能不能不要伤害自己?”   他漆黑的眼珠映照出屈鸣舟的脸,那张脸上带着讥诮与深深的厌恶。   “虚情假意,令人作呕!”   随后又从桌案上拿了个杯子,如青年所愿地,砸在了他额角上,杯子裂成两半,额角也渗出了血色。   青涟一时感觉不到疼痛,耳畔响起的全是屈鸣舟方才赠予他的八个字。   他只觉得四肢麻冷,脸仿佛浸泡在冷水里一夜,浮现出一种木然。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半晌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屈鸣舟瞥他一眼,像是被他的表情跟语气逗乐了,冷笑着道:“你欺骗我在先,如今装什么可怜?”   “你真的是因为我骗你,才那么生气?”青涟抬起泛红的眼,“不是因为我揭穿了翟花影?”   屈鸣舟扶着轮椅的手指由于用力,微微泛出了白色:“别提他。”   “他至少不会像你一样,脸皮那么厚,清楚自己对不起我就离开。可你呢?你怎么还不滚,你怎么还不去死?”   青涟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问:“你还喜欢翟花影是不是?”   猛地睁大了眼,屈鸣舟心慌了刹那,反驳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如果不喜欢他,为何还要将他的房间留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又为何每到子时无人的时候,进他的房间一呆就是一整夜,到第二天卯时才回来?”   “我……”屈鸣舟愣住了,青涟不错眼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回答。   俄顷,屈鸣舟瞥开眼:“跟你没关系,你赶紧给我滚。”   青涟眯起眼,眸中划过一丝阴鸷。   他意味深长地呵出一声,扯着嘴角说:“怎么跟我没关系。老子看上的人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怎么能说没关系?”   他这个口吻是很多年前在辟海矢志宫作为左护法,除了在星珩君面前,其他时候都是横着走的霸道专横惯用的言辞了。   经过时间的磨砺,他真实本性被虚伪的君子外壳裹了起来,而如今这外壳在屈鸣舟的面前,已经被他彻底撕开了。   青涟脸上覆了层阴霾,沉着脚步一步步地走过去,说:“反正从头到尾你都没喜欢过我,以后更不可能喜欢我,那我还不如直接让你成为我的人,身体服了,心也能服。”   说罢抬腿踢向轮椅。轮椅顷刻间从书案旁直直滑向床榻,屈鸣舟心底陡然一惊,就见男人阴沉着脸走来,将他往床榻上按,不顾他的挣扎和破口大骂,低头堵住了那张唇。是十足深入的侵略。   吻了好久,他抬手,用力撕裂了身下人衣裳……   等到衣衫脱去,做足了前戏,正准备进入之际,屈鸣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即将覆上来的青涟,下床没走几步,就像濒死的鱼跌倒在地上。   但还好……摔倒之前,他够到了地上茶盏碎片。   屈鸣舟无力地勾了唇,眸里有象征着情.欲的水光,更多的是屈辱与憎恨。   他抬起握着茶盏片的手,听见背后的青涟慌乱大喊,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扎入自己的胸口——   切开了血色。   -   携着古琴游历四方的翟花影,此时正坐在沿海附近一卖桂花糕的糕点摊子旁,给凑上来的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孩分糕点。   角落蹲着许多地痞恶霸,目光灼热又精贼地盯着翟花影的方向。   他虽然全程没什么表情,听到谢谢后更没有反应,那些孩子也还是对他赞不绝口:   “哥哥人长得好看,心底也好善良。”   “谢谢红衣哥哥!”   地痞们对视一眼,笑得淫.邪。分完最后一块,翟花影抱起暴雨梨花准备离开,还没起身,头顶落下一片阴翳:“哟,一个人吗?”   翟花影冷淡地掀起眼睑。   一抬眼,这张脸就更惊艳了。看得地痞只觉得口干舌燥:“哈,长着这么张勾人的脸,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也不怕被——”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碰翟花影,后者指尖在琴弦上拨了那么一下,血色喷出,地痞手指断了两根,倒在地上啊啊惨叫。   角落里的恶霸们都惊呆了。   翟花影起身离开。   行路中途,腰间传音镜忽的响起。见是青涟,翟花影没管。   约莫过了半时辰,传音镜仍然响个没停,大有没完没了之势,翟花影停住脚步,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有事?”   传音镜中传出青涟焦灼不已的声音:“星珩君在你身边吗?”   翟花影顿了两秒:“不在。”   “去找星珩君,他一定能救屈鸣舟……翟花影,你快去找星珩君,屈鸣舟快不行了,他,我……”青涟语无伦次地说着,“……算我求你。”   翟花影蹙起眉:“屈楼主怎么了?”   屈鸣舟虽患有咳疾,但平时不易发作,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   “我……我气到他了,他一时激动用茶盏碎片刺进了自己的肺腑,他现在还有一口气……”青涟支支吾吾地道,“翟花影,求你快去找星珩君,他是辟海矢志宫宫主,我作为左护法清楚他医术怎么样,看在屈楼主曾收留过你的份上……我求求你救他。”   另一头,青涟坐在床边,看着床榻上脸色堪称惨白,紧阖着眼皮的病弱青年,握住传音镜的手抖得没停。   好久,对面才有了声音:“你先告诉我,你对屈楼主做了什么。”   ……   了解事态原委,翟花影切断了与青涟的联系。   一对过分绮丽的桃花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他离开万仙楼的时候,稳定了屈鸣舟的病情,叫他在心平气和的状态下绝对不会发作,已经算是报答他收留自己的恩情了。   青涟自己作的死,叫他自己去弥补。   那种人,不多尝几次苦头,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珍惜。   然而半晌,翟花影敛下了眉眼,指尖轻柔拂过琴身。   人间尤物般,绮丽生姿却又总是冷淡漠然的眼眸,在提及“星珩君”三字时,像是盛了一湖泉水,波光流转。   去见一见也无妨。那道清瘦雪白的身影……有多久没见了呢?   想到这,翟花影忽然记起先前在幻境中做亲昵之举时,暗暗在琴倚之的身上藏了一道灵息——必要之时能追踪对方踪迹。   他闭眼去探那道灵息,随后就被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震慑地睁大了眼,容不得半分犹豫,琴弦一拨,翟花影进入了传送阵。 第五十四章   祭魔渊。   薄情被琴寂握在手中, 属于各类恶兽的血沿着剑尖一滴滴淌下,在脚底形成小片血洼。   银靴轻轻一动,就跟踩着血水似的激荡起水声, 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黑暗中, 又四只身形庞大的凶兽从四方围上来。   琴寂闭了闭眼,额间的血色印记成了祭魔渊底下唯一昏暗的亮光。   剑意掠过。   恶兽们不由后退,它们仿佛察觉到了这个摔落祭魔渊的少年有多么不好惹,连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也能视物。   喉咙溢出象征着“看不惯却又打不过”怒意的咕噜声,咬牙退到迷雾后,准备找其他机会, 伺机而动。   一时间周围只有此起彼伏的嘶吼声,而琴寂指尖微动, 那宛如困兽挣扎的嘶吼也蓦地变小了。   琴寂收了剑, 借着修真者比凡人要较好的目力, 走到靠着岩壁的段韶风面前, 低头给他检查伤势。   坠入祭魔渊时, 他身形从六岁变化成了十四五岁的模样,原本的衣裳已不再适合。   储物戒又在段韶风那里,不知被他放在了哪,他找不到衣服穿,身上只用一块雪白色布裹着, 肩膀都是露出来的。   所以当有了点意识的段韶风一睁眼,大片大片的红贸然闯入视野, 他呼吸停滞一瞬,转头一看,“……琴倚之?”   说完他就咳嗽几声,嗓音哑得不行, 被捆仙索锁在水牢带来的寒气侵蚀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琴寂小心地拍打他的背,就叫段韶风扣住了手腕。   “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琴寂摇摇头。   “你为什么身体变小了,还有……这里是哪里?”   他有好多问题要问,可刚问了出来又不等对方回答,就着握住对方的手输送灵力。   一边输一边隐隐闷咳,被琴寂挣脱开。   后者全程一语不发,眼底恹恹地垂着,没有片刻抬头。   只管将调和舒缓灵脉的灵力往段韶风体内输送,冲刷着他受损了灵脉。   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段韶风心莫名揪了一下:“你怎么不说话……你,你疼不疼?”   琴寂还是摇摇头,顿了半晌,问他:“还记得是谁把你缩进水牢吗?”   “一个怪人,有点像宋欺霜,但不是他。”段韶风回忆了一下,眸光再次瞥过琴寂左肩上那块触目惊心的红,在意得不行。   周围是一片漆黑,伴着时不时恶兽刻意压低的呼啸,连灵力在这块地域都被压了一个阶级,无法尽情地施展……段韶风心中依稀有了答案。   ——他代替宋欺霜坠了祭魔渊。   可是为什么连琴倚之也……   他不应该还在辟海矢志宫吗?   思及此,段韶风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向上空,只见头顶上罡风交错呼啸。   他身上的伤都是剑伤,坠下来时却没感觉到丝毫疼痛,显然罡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意识到了什么,少年喉结艰涩地滚了滚,心底泛起了酸楚:“……你这伤是替我受的,是不是?”   而琴寂低着眉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孟无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说《风花雪月秘戏图》和他第一次穿书的世界是原型和修设定后的关系,可毕竟是两本书,别的世界的角色会来到这个角色,是因为他逼着系统告诉自己关于顾祈暮的事吗?   他这边正想地眉头紧蹙,灵力源源不断地往段韶风体内输送,自然没听见对方说的话。   直到被反扣住手腕压在岩壁上,一抬头便对上少年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琴寂迷茫地眨两下眼,陡然回了神,“你干嘛?”   “我在问你话,琴倚之……”声音酸涩带着极大的苦楚,段韶风眼睫轻颤,按在岩壁上的手指克制地蜷起,“你的伤是不是为了我造成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   琴寂点了点头,接着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小伤。”   才怪,伤可大着呢,他好久没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了,最开始左肩甚至脱臼了,被他硬生生接回去,差点没把他疼死。   事到如今,除了还有点疼,倒没什么别的问题。   然而这个想法一出来,琴寂差点没叫出声来,弯腰捂住左肩,“你干嘛拍我?要死啊!”   “你不是说这是小伤,结果我拍你一下你就疼成这样?”段韶风伸手搂住琴寂的腰,一下子用力。琴寂猝不及防,被带的被迫与他身体相贴。   他手掌就抵在段韶风胸膛。   十三四岁身体的腰肢纤细得盈盈一握,段韶风一只胳膊就能圈住他,把他往怀里一带,俯头抵在少年右边肩膀。   由于微微弯下身体,勾勒出后背好看的蝴蝶骨。   想起先前朦朦胧胧间,听到紫衣人对他说什么“顾祈暮”,那人还似乎和琴倚之相识。   段韶风顿了一顿,搂着他腰肢的手微微用力几分,声音闷闷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是谁?”   温热的吐息扫过脖颈,琴寂不是什么能忍的人,他痒得不行,冷不丁听到段韶风的话,腾在半空中准备推他的手不由得一僵。   思绪飘到了很久之前,他刚穿书的那一刻,因为担心刻意接近对方,会被对方造成怀疑并砍头。   ……妈的,果然是这三个问题啊。   见琴寂懵了半天,都未吐出半个字来。   段韶风敛了眼睫,将他抱得紧紧的,仿佛要融入自身骨血那般用力,却又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触碰到他伤口,他现在肯定很疼。   “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过,可是我不想你对我这般好,我宁可受伤的是我自己,我宁可比你伤势重十倍也不要……”   “傻子。”由于个头问题,琴倚之努力绕过并抬高手臂,拍了拍段韶风脊背,安抚道,“以前我接近你或许是有别的目的,但现在我一点目的也没有了。就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作为师父的,当然希望自己徒弟能好好的。”   段韶风人整个一顿,转而挺直身板,疑惑地低头望向他:“……徒弟?”   琴寂嗯了声:“你可以依靠我。”   他眼睛清澈无比,像浸在冰水里的灰琉璃,温柔如水。   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反复多次,段韶风也放弃了,只是再次将头靠在琴寂右肩上。   带着若有若无的气音,哑声问:“那能……再多给个拥抱吗?”   空气中染了一股子暧昧气息,琴寂仿佛毫无所觉,好像这样的对话对他而言是非常正常的。   他不禁笑出了声,嘴角不自觉扬起,带着股没心没肺的意味:“傻小子,你不已经抱上了吗?”   他这边在给死死抱着他的人顺毛,迷雾里的薄情却被他的意识操控着大开杀戒。   凶兽一个接一个倒地,却仿佛无穷无尽。   忽然一个手刀落到段韶风的后颈,凤眸蓦地睁大,随后就没有了意识。   重力压了过来,三瓣莲红到滴血,杀戮极重,琴倚之目光款款温柔。   *   传送阵光芒消失,方一落地,便看到祭魔渊洞口处遍布的荆棘,翟花影蹙了蹙眉头。   谁不知道祭魔渊入口常年大开,这些荆棘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他席地而坐,指尖贴上琴弦奏起——祭魔渊下方的人会受到影响从而修为减半,上方的人却不会。   强劲的灵流斩断一根又一根的荆棘。   琴寂察觉到上面动静,抬起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半晌,浑身鲜血淋漓的薄情回到他手中,霎那间被他踩在脚底御剑而上。   一股罡风从深渊冲出天际。   翟花影猛地抬头,萦绕在周身的罡风消失,一个清瘦雪白的身影豁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对方臂弯里还拎着拎一个人。   看清琴寂面貌时,翟花影还是有一瞬间惊诧的——突然从青年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论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又愕然。   只是让他觉得惊诧的,不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感。   看到“暴雨梨花”被下方的红衣男人操控得炉火纯青,琴寂眉梢扬了扬,御剑而下。   同时翟花影收琴站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   对视了许久,琴寂忽然一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那个,我……”   翟花影定定望向他,等待他把话说完。   琴寂长吸一口气,嗓音克制:“因为薄情这臭玩意儿,我现在……心神有些不宁,有些想杀人,你能不能站着别动让我杀?”   翟花影:“……”   翟花影一瞬间脸色变得非常古怪。   将他表情收入眼底,琴寂摸摸鼻子:“我开玩笑的。”   记忆突然就回到上个世界,孟无朝在凡间的亲人,也就是皇族一脉。那些皇族弟子暗地里涉嫌与魔修伙同,不仅为魔修搭建了一个偌大的囚牢囹圄,专门关押仙门弟子,还开启了诛仙阵。琴倚之上个世界的师兄就是死在诛仙阵之下。   除此之外,仙门中死伤无数。   他佛系的时候是真佛,但这种已经攻打到了自家门前,完完全全惹到他,满脸写着“找死”二字的,再不动手也太说不过去了。   系统当时想让他杀了那群皇族。   琴寂ooc惯了,念在是飞升了大徒弟亲人的份上,就没打算杀了那些皇族弟子,捣毁阵法和囚牢便可。   谁知最后被一支箭矢贯穿肩膀,受了伤,控制薄情的精神力减弱,一下子就被杀戮吞噬了理智,血戮了整个皇族——   “你会不会安息凝神的曲子?”把段韶风小心地放到一旁地上。琴倚之握着薄情的手轻颤,他快要忍不住了,“……随便哪首都行,只要能够凝神的。你,你古琴弹得挺好的,我相信你。”   翟花影盯了他片刻,舌尖舔了下后槽牙。   周身冷淡如冰的气质褪去,语气坏的莫名:“我不会。”   “我只会弹你上次对我弹的那首淫词浪曲。”   琴寂:“……”   唔,美人还挺记仇。 第五十五章   被翟花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 琴寂下意识地瞥开眼睛,有些心虚。   说回来也怪他,当初弹什么静心凝神的曲子不好, 偏偏弹首不堪入目的淫词浪曲, 绕是效果显著,这对一个自小便养成禁欲习惯的翟花影来说,会遭打击是必然的。   说他本性恶劣也好,归根结底,就是像翟花影这样面对退婚时周围的冷嘲热讽,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正经人, 琴寂就想让他不那么正经。   他就是想欺负正经人。   所有的矜持到了他面前,都化作乌有。   眼里都起了凶光, 杀气混淆着压迫力, 重得能让人跪下。可翟花影知道他现下意识还算清醒, 所以并没有退让, 仍然在原地杵着。   琴寂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 还以为自己翻车了。   完了完了,他记恨上自己了。   “翟公子,其实我琴技不怎么样。大家都说星珩君琴技高超,可我不一定就是你们口中那位星珩君啊。别的曲子我不会弹,但那种风月曲子我就比较擅长了。”琴寂贬低起自己来也是不遗余力, “毕竟我比较低俗,您多包涵一下。”   翟花影指尖小幅度拨了一下琴弦, 不知信没信,问:“能有多低俗?”   “非常低俗,特别低俗。”指甲克制地陷入肉里,琴寂真的快憋不住了, 心道你再不弹我真能要把你砍了。   结果看到翟花影转身似乎要离开,琴寂愣住了,立马叫了一声:“哎哎,你真要见死不救?”   翟花影没说话,琴寂看到他点了点头。   他整个人懵了,垂头丧气道:“你好无情,我好可怜,你就这么待你的救命恩人,早知道当初就该放任你被琴魔操控的六亲不认不管眼睁睁看着你犯下不可原谅之罪,然后被正道那群人讨伐,最后落得一个——”   翟花影忽然侧身,眉目夹着温和如风的浅浅笑意,打断:“好了,我开玩笑的。”   迎上那双桃花眼,琴寂恍然了。   这是在报复他刚才那句玩笑话。   倘若翟花影真像表面上的那样高冷禁欲,琴寂压根不信他是顾祈暮的灵魂之一。   ——相处了四百年,他还不清楚顾祈暮什么德行?   高冷禁欲四个字能跟他沾边?   但这会儿他不信也得信。   两人都挺坏透了。   ……   翟花影最后还是为他弹了首凝神静气的曲子。琴寂盘膝而坐,等到周身躁动的杀念都平息,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翟公子抱拳,客套得不行:“多谢。”   “不必。”翟花影说。   水牢里寒气重,段韶风待上那么多天,身体已经被寒气侵蚀了。   琴寂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孟无朝捉住的,但他清楚的是,孟无朝想治段韶风于死地。   可如果是为了报复他,为什么会选择段韶风,莫非他知道段韶风与顾祈暮之间的关系?   这些问题的答案宛如被一层迷雾笼罩,散不开戳不破。   琴寂闭了闭眼,他自认对孟无朝和顾祈暮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没有偏心任何人,也没想走得原著中的反派炮灰路线。   原以为主角直到飞升都没有黑化,他ooc得很成功。   没想到还是黑化了……   他这位大徒弟,会想怎么报复他呢?   *   「那种程度琴倚之根本死不了。」脑海里的系统提醒道。   孟无朝烦躁地斥它,眼睛蔓上血色:「我当然知道他死不了,他哪能那么轻易就死?屠我皇族满门,我也要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琴倚之是高高在上的星珩君,活了八百年,凡尘的亲人早已不在,孟无朝暗想,那便从他接触过的,或者在意的人身上下手。   敛去气息后,孟无朝潜入了玄天宗。除了最外层那道结界,里面的守卫并不能算森严,他潜入地很成功。   原本是奔着刺杀宗主云呈离而来,云呈离一死,玄天宗群龙无首,将会是一堆散沙,届时他要下手就更容易了。   却没想到,云呈离没见着,倒是见着了在他住处关禁闭的云幼怜。   「这是云呈离的女儿云幼怜,我之前和你说的与傅渊犯下同罪的,就是她。」系统解释。   “我知道,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不安好心又做不到心狠的废物女人?”孟无朝瞥她一眼,嗤地冷笑道,“她身上的伤倒是比那个傅渊轻多了,看来云呈离包庇自己女儿包庇得不轻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暗茫,整个人的气氛阴狠到骨子里:“你说,我作为师兄,要不要帮段……顾祈暮出一口恶气?”   *   宋欺霜逃离一事,云呈离近日才知晓。他不知道谁被替了宋欺霜坠入祭魔渊,也不知道谁能做到无声无息地潜入水牢,只是觉得是辟海矢志宫所为的可能性略大,可他出关同林红深去了一趟辟海矢志宫,毫无收获。   甚至因为突然造访,被温琊月一掌打在心脉。   林红深见云呈离受伤,惊讶不可谓不小,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温宫主——正是当年被他赶出玄天宗的黎月,万万没想到,他修为居然能提升到这个境界!   “我等前来只是问温宫主是否带走了宋欺霜,并没有与动手的意思,温宫主何必伤人?!”   温琊月心情似乎非常不好,他坐在高座上,捏着扶座的指节用力到泛起了白色,红瞳瘆人得可怕。   “——滚。”   云呈离也不是个能退一步的温和性子,当即就同温琊月动起了手来。   温琊月境界在化神之上,已是半步大乘了,而云呈离只不过半步化神,两人差了足足一个境界。   所以当云呈离灰溜溜地往返玄天宗的时候,他脸色黑得塞锅底,满身的低气压。林红深跟在他旁边,完全不敢说话。   他以为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更倒霉的——林红深从袖子里取出响个不停的传音符,得知有人潜入了玄天宗,将藏经阁、包括主峰九璇峰,外峰洛水峰好几个峰在内,除了濯涟峰,全都被捣毁得乌烟瘴气。   死了不少弟子,连云小姐都被拿烧热的炭烫毁了半边面容,这会儿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云呈离和林红深赶到的时候,玄天宗已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曜正灰头土脸地跟着一众弟子灭着火,陡然瞥见宗主和长老来临,连忙扑上来嗷嗷大叫:“宗主啊啊啊,我的课业全被烧光了啊啊!!”   云呈离:“幼怜呢?”   “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这火都还没灭,她怎么都不肯出来,也不怕被呛死。”李曜对云幼怜印象不好,谁让她起初想要害琴师弟来着。   门上了闩,云呈离用法术强行破开,一眼看到跌坐在破碎镜子前的姑娘。   她脑袋耷拉着,颓然又失神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隐约能从发丝间窥得出半边被烫得血肉模糊的脸颊。   房间里所有能照人的铜镜、西洋镜,被悉数砸个粉碎。   林红深面有不忍,走过去扶她,却被猛地推开,紧接着就是女子疯癫了一般痛苦的嘶吼。   云呈离拽住她胳膊强行稳住她,眼神沉沉又蕴含怒意:“冷静点幼怜,告诉我,是谁伤你的?”   目光凝滞片刻,云幼怜忽然推开他,后退到角落里不住发抖。   她双手抱住头,仿佛想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宋欺霜,宋欺霜啊啊啊啊啊!!!”   “是宋欺霜?”云呈离紧握拳头。   “不,不是,应该是他……应该,不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你别问了!”云幼怜边哭嚎边语无伦次地说着。   看到她此刻的状态,云呈离便明白再多的也问不出来了。   他低头,发现在这个房间的地板上残留着未消失的脚印。   对方能掩盖气息让人毫无所觉地潜入玄天宗,不可能犯下这种小错误。   显然是故意为之的。   *   万仙楼。   一路听翟花影述说了事情原委,琴寂扯着唇角无情地笑。   看看,什么惊世狗血虐文,这就是典型的求而不得开始搞强迫的古早虐文,追妻火葬场了吧。   “哎,你为什么说我会医术。”临到青涟面前,琴寂掀掀眼皮,神情有些懒散。   青涟却不由想起被记忆中星珩君支配的恐惧,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他。   “星珩君无所不能,神通广大,还请星珩君救救屈楼主,青涟愿付出性命为代价。”   “我要你性命干什么,有什么用?”琴寂侧眸瞥他,越瞥内心越啧啧。   原书里关于青涟确实费了些着墨,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救过他命的屈鸣舟。   琴寂还以为这人会为屈鸣舟弃恶从良,倾尽所有,谁知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竟不顾对方感受,差点把心上人生生逼死。   看多了话本里的神仙爱情,崇尚自由恋爱的琴寂觉得,凡是意图逼婚加强制爱的渣男,都必死。   我管你什么只对一人温柔,只对一人好,全是扯淡。强制爱就是不道德,不就是欺负人家不能反抗吗?结果呢,碰到屈鸣舟这种宁可自戕也不甘愿委身的硬骨头了吧。   琴寂愿意做棒打鸳鸯的那一个好人:“我可以救他,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一听星珩君说愿意,青涟眼睛都亮了亮,可听到后半句话,又难免觉得不安:“什,什么事?”   “我要你立心魔誓:离开万仙楼,终身不再同屈鸣舟见面。否则别说你会被心魔誓反噬得灵脉断尽,沦落为废人,本君的薄情剑也会如期而至取了你性命,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你可愿意?”   说罢,琴寂低眸,无声地观察青涟神色。   意料之中的,青涟犹豫了。青丝遮挡住半张脸,投下的阴翳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将他那副莫名可怜兮兮的模样尽收眼底,琴寂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   他们狗血归狗血,与自己何干呐?   于是摆摆手:“不愿意的话我就——”我就还救他。   熟料青涟掀起衣摆,猛地跪地高声道:“吾名为青涟,以吾名起誓,从今以后再不见万仙楼楼主屈鸣舟,否则灵脉断尽,堕为凡胎,终身为废!”   ……   从床榻边起身,琴寂转身对青涟说:“过不了几天他就能醒来,虽然近几日各大门派都不怎么待见万仙楼,但屈鸣舟身边有侍从照顾,你也不必过分担心。”   他一顿,又道:“我猜他想必是恨透了你,所以自说自话在他神识里将关于你的那部分记忆封住了。除非屈鸣舟自愿去记你,要不然哪怕是你不惜舍弃修为也要对他死缠烂打,他也终究不记得你,只会以为你是个神经病。”   从刚才开始青涟就垂着头,看起来恹恹的,闻言却是勾唇点了点头,声音泛着哑:“我明白了,等他醒来我就离开,不会让他看见我的。”   琴寂没再说什么,揽起木椅上尚在昏迷的段韶风,告辞一声后转身离开。   翟花影跟在他身后,问他要去哪。   琴寂便说要带段韶风回辟海矢志宫,闻言翟花影陷入了沉思,琴寂瞧他模样,心思忽动,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翟花影抬眸盯他,颔首答应了。   去的途中,意识到问题的琴寂不由自主地开始心慌。   呃,裴雪那边的话还算好应付,毕竟自己是被孟无朝那逆徒掳了去,并非故意搞失踪,他能解释。   但是温琊月……   那家伙脾气本来就不太好,自己一声不吭就带着裴雪往禁地走,掉入传送阵法进入秘境,一呆就是一整天。之后还在祭魔渊里浪费不少时时间……   琴寂特意观察了下,辟海矢志宫口没有一个侍卫们,却在禁地附近发现了那群侍卫的踪迹。显然是被派去找寻他。   他忍不住想,温琊月怕不是会被气疯——   温琊月确实被气疯了。   尤其是看到他带两个男人回来后,脸都气绿了。   四周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   坐在高位的温琊月眸光沉沉,一身的低气压,就在琴寂忍不住搓胳膊心道这宫殿是自带空调吗,为什么这么冷,只见高大的黑衣青年一语不发地对翟花影动了手。   翟花影拨弦格挡。   琴寂懵了一下,“不是,月月你干什么?”   翟花影挑眉:“月月?”   “把这一昏一醒的两男人丢出去!”温琊月拂袖转身,沉声说,“辟海矢志宫从不进外人。”   “不是啊,你不是灵魂不完整吗?我帮把你另外两个灵魂片片带了过来。”琴寂四周看了看,“裴小雪呢?把它叫出来,看看你们四个待在一起能不能唤醒顾祈暮,我要找那家伙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一千字内容~已经买过的小天使们可以免费多拿一千字哦   感谢在2020-07-19 21:32:53~2020-07-20 23: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高位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有那么会儿, 整座殿堂悄无声息。   温琊月缓缓侧过身,红眸轻睨,酸溜溜地开了口:“你就这么想见顾祈暮?”   琴寂:“?”   琴寂被他的语气给无语到了。   不是, 魔君大人您在醋什么, 总的来讲,顾祈暮那王八蛋就是您啊!   可尽管他清楚在某种意义上,温琊月就是顾祈暮,也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待人的差别。   到他嘴里,温琊月是魔君大人,称呼“您”, 顾祈暮就是王八蛋,琴寂觉得都能直接对他“你他妈”, 口吐芬芳。   他怀疑自己会二次穿书就是顾祈暮这王八蛋搞的!   温琊月语气莫名地酸, 心情更加不好。   逃了好几天的“金丝雀”突然回来, 一开口就是要见“别的男人”, 换做谁心情能好?   哪怕自己是顾祈暮的灵魂之一, 到底也不是顾祈暮。   就像先前顾祈暮出现的时候,他意识基本完全脱离,甫一回神,便看到琴倚之满脸警惕受惊地看着自己。   倘若要顾祈暮现身,那他是不是就得消失?而琴倚之这个人也将属于别人……   只是一想, 温琊月就嫉妒得不行,再看琴倚之的脸色, 似乎根本没想到这层,迷茫又无辜地注视着他,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个耍性子的小孩,他就还有点生气, 五指蜷了又张,忍不住想过去欺负他。   温琊月瞥了眼翟花影。   后者似是不知道顾祈暮,也不懂琴寂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抱着古琴站在一旁,充当一株安安静静的美人花。   沉默了许久,二指贴向眉心,一束白光凝聚于指尖,温琊月手指略一勾,白光飞快地映入翟花影的天灵穴。   一瞬间,翟花影像是愣住了。   这不是攻击,琴寂堆积喉咙的骂人话赶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收了回去——温琊月要是再不听他话肆意对翟花影动手,他就跟顾祈暮一样,是王八蛋!   等到白光散去,美人花清冷如冰的表情出现一丝崩裂,缓了好久才缓回来。他敛眸,回忆了下温琊月渡给他的记忆,突然告诉他“自己是一个人的灵魂残片”,他一时半会儿恐怕接受不了。   而温琊月显然察觉到了翟花影的心理,开始挑拨离间:“孤猜测,你会来辟海矢志宫,多半是受了琴倚之的邀请?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邀请你么,不为其他,就因为你也是顾祈暮灵魂之一,琴倚之全都是为了那姓顾的,才刻意接近你。”   听到这里,翟花影轻抬眼皮。   神情还算平静,红衣下的指尖却不可避免地轻颤两下。   ……真的吗?   “月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琴寂对温琊月的话感到非常生气,大脑飞快运作,随后一本正经地开始瞎扯淡道,“我邀请翟公子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就跟你一样,俊得不行。我见到了心生欢喜,邀他来辟海矢志宫还不可以吗?”   他仗着自己还处于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眼眸冲着高座上的男人眨了又眨,带了种浑然天成的稚气跟媚,几乎称得上蓄意勾引了。   温琊月瞥他一眼,毫无动容地收回目光。   他说:“不可以。”   琴寂:“……”   直男吧,是直男吧?!   耳畔忽然传来系统提示的声音:「叮,翟花影目前好感度93%,黑化值85%,一分钟内黑化值提升25%,望宿主引起注意!」   气得琴寂牙痒痒。   好你个温琊月,不愧是顾祈暮的灵魂片片,真踏马黑心!   连忙去哄翟花影:“你别信他啊,他可是辟海矢志宫宫主啊,千秋魔君,坏的一批,我瞧你智商也不低啊,怎么可以——”   “信他”两字尚未脱出口,只听身后砰的一声,大门破开,一条白色影子嗖地扑过来,把琴寂压倒在了地上。   脸颊上湿漉漉的热意,叫琴寂脑子一堵,一下子睁大眼,然后就看到化作身形的裴雪压在他身上,激动地用舌头舔他脸,嘴里兴奋地喊着:“哥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裴、裴雪,住手……不对,住口,再不住口我打你了!”   “哥哥,我当上妖皇了,长老说我距离灵智彻底开启还差一个较大的冲击。唔,具体什么冲击不知道,但是长老让我顺其自然,而且当上妖皇后我能自由设置阵法出入秘境啦,只要哥哥同意,我还可以进入哥哥脑海里的幻境,是不是很厉害!”裴雪抱着他嗷呜直叫。   “哈哈,厉害,但是你能不能先住口?我头发丝儿都被你舔湿了。”   四个人到齐,没有不相干者介入,如此场面可谓前所未有。   琴寂左看右看:……都可以围一起搓麻将了。   叠腿坐在高位上的温琊月单手托腮,一脸冷漠道:“裴雪已经到了,你不是说我们四人待在一起有可能唤醒顾祈暮吗,他人呢?”   翟花影同款冷漠脸:“他人呢?”   裴雪压根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眼睛茫然地眨巴眨巴,又落到琴寂身上。   琴寂无奈扶额:“你俩不要那么抱有敌意嘛,我就是试试。况且还有一人没醒呢,等他醒来再看看。”   看一眼尚在昏迷的段韶风,温琊月隐约觉得不对劲:“他昏迷了多久?”   琴寂摸摸鼻子:“几个时辰吧。”   “虽说他修为不高,但根基已经很扎实了,不可能到现在还没醒来。”话一顿,温琊月眯起了眼,“他陷入了幻境。”   “……啊?”琴寂忍不住转头去看段韶风,就见对方长长的乌睫低垂,将平日里的张扬肆意的锋芒悉数遮蔽。   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手腕忽然一疼,琴寂隐忍地嘶了声,随后偏头,对上温琊月沉沉的绀色瞳孔。   “先别管他,孤问你,你和裴雪进了禁地的传送阵,这孤已经问过裴雪了,但那之后你又去了哪里,为何孤怎么都找不到?”   往青年被攥住的腕上瞥去,翟花影嗓音淡淡:“祭魔渊。”   “祭魔渊?”温琊月一顿,周身气息顿时冷了冷,“你怎么知道?”   连他都无法找寻到琴倚之的踪迹,区区一个化神境的琴修怎么可能——   “在下被琴魔控制的时候,星珩君带我进了他幻境,那时候留下的追寻息。”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愈来愈寒意刺骨的视线,翟花影毫不避讳,面不改色地回望温琊月,眸中隐有不易察觉的挑衅和得意,“为何这么看着我,温宫主?”   他清楚以温琊月的眼界,八成猜中了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只是真相最后是用手解决,就不知道温琊月会觉得琴倚之是用什么方法帮他解决的。   追寻息能追踪一个人无论天涯海角,是非常隐私的法术,不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无法施展。   不知猜想到什么,“咔哒”一声,众人闻声抬头,只见温琊月把高座用玉石做的高座扶给直接捏碎了。   绕是十三四岁心智下的琴寂,也不是个傻白甜,很快就想明白了温琊月生气的理由,嘴一张刚要解释,就被眉宇间拧成“川”字型,并夹杂着湍湍黑气的男人一拂袖,眼前画面陡转,再一看,已然不再是辟海矢志宫。   光线异常黯淡,像陷入了一张黑暗编织的网中,修真者不可能不能于黑暗中视物,然而奇怪的是,琴寂什么也看不到。   温琊月搞什么?   蓦地,光线亮起的同时,胸膛叫人重重推了把。琴寂失去平衡后下意识闭上眼,以为自己会摔下去,后背却靠上了一张软垫,紧接着一个高大模糊的轮廓覆上来,咬住了他嘴唇。   亲昵地碾磨起来。   琴寂眼眸骤然睁大。手腕被死死桎梏压在床上,是捏碎骨头般的用力。   唇舌交缠间,他也渐渐目眩神迷,怎么说,对方也不知是无师自通还是怎么的,吻技显然比翟花影好。   水啧声响彻于昏暗空旷的世界,琴寂忍不住了,他感觉呼吸都有点岔了,抬起膝盖刚想踹开对方,猛地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到。   什么玩意儿,这人身上还藏刀?   这时对方动作慢了下来,琴寂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不由为膝盖上的触感拧眉。   也不像是刀啊,这什么东西?   他没想明白,又被身上的人压了下去,四片唇瓣再度难舍难分。   昏暗中,琴寂逐渐瞧清了对方的脸。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在瞧清对方的一瞬间,慢慢松懈下来。   不过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想逃的。   这王八蛋亲地太狠了,仿佛要把他活活往肚里吞。   琴寂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可一旦稍微偏开头,就会被扣住下巴,强硬地掰正,又一次被迫深度接吻。   灰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潋滟,被氤氲上了一股水汽。   这下,他总算知道顶到膝盖上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臭流氓啊啊啊!   对方一只手捏住他下巴,亲吻地正陶醉,琴寂忽然“呃”了声,随后几乎难以抑制地低低叫了出来。   紧接着,男人有一瞬间怔忡。   得出空来,琴寂毫不犹豫地往对方头上甩上一掌,半仰着身子没让自己软瘫下,眼眶通红:“顾祈暮,你疯够了没有?!”   昏黄的光轻晃,男人英俊的脸庞暴露在视野内。   皮肤白皙,下颔角完美精确,狭长的凤眼盛满了欲以及某种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错眼地紧盯着青年,声线低醇暗哑:“刚才那一声,再叫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翟花影:万万没想到自己成了助攻……   明晚补这章的完整章(准确来说是下章?)下一章更新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写好啦,详见作者专栏~   感谢在2020-07-20 21:23:15~2020-07-21 22:2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盷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琴寂一愣, 脸瞬间红了。   刚才那一声,是他无意识中叫出来的。之前曾在翟花影耳边叫过,可他那是故意的, 抱着捉弄人的心态, 眼下却不一样。   被这道近在咫尺、带着压迫感的视线一寸寸扫过,琴寂顿感浑身不自在,侧眸道:“你别发疯。”   “我是你师尊,无论上名义上还是私底下,你都是我徒弟,刚才你的所作所为已经逾矩了。”   顾祁暮盯了他好半晌, 扬眉问:“所以呢,你会拿我怎么办, 师尊?”   是啊, 我能拿你怎么办?我没虐徒的癖好, 又不可能揍你……   关于这点, 这王八蛋真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琴寂半天才嘀咕出一句:“再也不理你。”   说完他就后悔了, 原本就不正常的肤色霎时变得更红。   我在说什么?还再也不理你,我天……我是小孩吗?   谁料顾祁暮还真有了反应,聚起兴味的眉眼往下压了压,嗓音微微沉:“那可不行,师尊, 你得理我,你只能理我。”   他俯低身子, 慢慢贴向琴寂耳边,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随后低语道:“我知道师尊此刻一定很困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师尊, 这里是我的幻境世界。”   顿了顿,他补充:“什么都没有,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只有一张软垫,师尊,你知道为什么吗?”   琴寂不知道,琴寂也不想知道。   他推开几乎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的人,转身就要召唤薄情劈开幻境,结果薄情召不出来,随之替代的是金属碰撞的声响。   心里顿时一声咯噔,他缓缓低头看去。   只见昏暗中白皙到发光的手腕脚踝上,皆拴着一根银锁链,缥缈的仙气丝丝缕缕缭绕其上,是仙界才有的捆仙链。   不惜把仙界的东西用在他身上,琴寂简直气个半死:“顾祁暮,你是不是脑子有疾?!我现在才十三岁,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你就是畜生!禽兽!”   “十三岁?”顾祁暮笑了笑,拿出一柄镜子照清了青年的脸,“师尊安心,在我的幻境里,您一直是真实的样子。”   笑完他又焉焉地垂下脑袋,宛如一只丧气的狼狗:“不知道师尊有没有怪我把你变小,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你会直接质问系统,这是不符合天道规矩的。我以为只要稍作惩戒,这个世界就不会出问题,没想到还是导致了秩序的混乱,让孟无朝找来……”   “孟无朝……这么说他果然是因为我戳破了天机才致使他从另一个世界过来?”   “师尊。”顾祁暮不满地喊了声,“你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提别的男人?”   琴寂:“……”   哦,凭什么当着你的面不能提,难道私底下提才行   还有,这孟无朝不是你自己先提起的吗!   他这小徒弟怕不是灵魂被撕裂,神经也跟着出差错了。   “你给我解开,别绑着为师——”   “不解,解了师尊就要逃了,我好不容易见师尊一次,怎么能让师尊就这样逃了?”   琴寂瞪他:“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师尊当真不知道?”顾祁暮视线缓缓地落到他脸上,眸子里蕴着压抑了两辈子的浓重执念。   直白又纯粹的渴求在眸底不断滋长,看得琴寂脊背发凉,“师尊,我想要你,给我好不好。”   他的话如同贯穿灵魂的惊雷,直直劈下来。   琴寂呼吸停滞了半拍。   张了张口,声音没能挤出来,因为从顾祈暮的眼神中得出,他是认真的。   他这位小徒弟一向很乖,不会轻易给自己招惹麻烦。曾经亲近自己的行为,琴寂都当是徒弟们对待自己的师尊撒娇惯用的手段,未曾想竟是抱有这样的心思。   到底是哪里不对,哪里出了差错?   琴寂喉结滚了滚:“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很久之前。师尊,从刚才起我就一直在忍了,忍到了现在。”顾祈暮弱声道,“我好胀……”   “什么胀?”   琴寂原本还听不懂他说什么,结果视线顺着对方莫名羞赧的表情,不经意下滑,落到男人腹部下方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便猛地偏开脸,热度蔓延上耳垂,暗骂了一句:变态,流氓,不要脸!   “师尊,给我好吗?”顾祈暮的膝盖双手皆撑着地,身子朝前倾,又重复问了遍。   琴寂想也没想:“不好!”   「叮!警报!警报!风花雪月四位主角目前黑化值99%——请宿主安抚主人公,否则世界即将崩溃!」   琴寂:……蛤???   “顾祈暮,你干什么?”   顾祈暮挽起他脚踝,唇贴在雪白肌肤上啄了一口。睫毛垂着,掩盖住眼底疯狂阴暗的情绪。   不住喃喃:“我想要师尊,就算师尊你现在不肯给我,之后也会是我的。师尊,不如现在就给我好不好?我想要你。”   “我没办法现身太久,我不想让你的第一次交给温琊月,虽然他也是我,可我就是不想。”顾祈暮说,“他以为翟花影已经得到过你,黑化值近百了。绕是我现在放过你,师尊,你敌不过他,出了幻境后他也会对你这样。”   随着话落,他又亲了手底下的脚踝,深黑的眸子弯了弯,语气近乎蛊惑:“不如现在就给我,我可以帮你把他们的黑化值清零。弟子虽然没有实践过,却偷偷看过师尊买的话本,其中不乏春宫图鉴,对此有一知半解,我保证,不会弄疼师尊的。”   “师尊,给我好吗?”   ……   辟海矢志宫。   刚才温琊月一个拂袖,是想把琴寂直接吸过来,结果人确实到了自己臂弯了,双眸却合上了,霜似的长睫耷拉着,俨然没有了意识。   “……喂,琴倚之?”   怀里的只是一具软绵绵的身躯,温琊月眉宇间黑气凝重,抬手掐他下巴对着自己,仔细观察一番后,温琊月嘴角一扯,用力咬紧了后槽牙:“好啊,顾祈暮,又给孤作祟,真够能耐……”   闻言,翟花影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裴雪则一头雾水:“什么啊,你在说什么?什么孤棋木?”   没人回答他。   空气像是凝滞了,整座殿堂悄然无声。   温琊月胳膊绕过“少年”后腰,将人搂地紧紧的。正打算试着用魔气把人强行从幻境中抽离,怀中人忽然有了动静。   先是往他怀里拱了两下。   这颇有依赖性的行为,尽管是无意识的,也让温琊月不禁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对方眼睫轻微颤动了两下,缓慢地睁开一道缝。   温琊月低眸凝望去。   乍一看虽仍是闭着的,可仔细看去,却能见到“少年”眼半睁着眼,只不过双眸无法聚焦。   “琴倚之……琴倚之?”温琊月放缓声音,喊了两下。   琴寂依偎在他怀里,没什么力气地哼哼两声,还把抱着他的人当顾祈暮呢,边往他身上拱,嘴里边瞎喊着:“不要脸的死禽兽,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早晚弄死你。”   “……”温琊月道,“胡说什么?”   他动作轻柔地把琴寂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结果对方抱着他脖子不放。   不仅如此,还手脚并用,两条修长纤细的腿跨上他身侧,罕见地死缠住他,喋喋不休道:“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啊?弄完我就想离开我,你简直不是男人!”   这个“弄”字意义颇深了,温琊月蹙眉,偏头看了眼不远的翟花影,后者脸色同样有些难看。   温琊月收回目光,把肩颈上的两只手扒拉下,然后弯下腰,就开始解“少年”的衣服。   琴寂吓了一跳,鬼叫:“还来?!禽兽!”   “他是不是碰了你?”解到一半,温琊月越想越心烦,干脆将这繁琐的衣裳撕了下来。虎口掐住对方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低声喝道,“孤告诉你,就算孤是他的灵魂碎片,他才是主体,只要孤在的一天,就绝不会把你交给他。”   “必要之时,孤不介意杀了他,取而代之。”   男人低狠的嗓音萦绕整座宫殿。   琴寂茫然地望着他,倏地眨了下眼。   又眨了一下。   人都不挣扎了。   过去许久。   他艰难解释:“没有,他没有碰我,你别多想。”你别杀他。   “没碰你?给孤看看。”说罢就要将少年翻身。   预感到他要干什么,琴寂立刻往座位里面躲,可这座位就这么点大,再躲又能躲到哪去?   他只能指着温琊月鼻子,色厉内荏地警告:“我这会儿才十三岁,顾祈暮不会对我做什么。你也不准动我,不然你就是——”   温琊月打断道:“十三岁又如何?顾祈暮不就是一禽兽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都做了,孤也可以。”   “你说什么!”   兴许是被这一声喊的回了些理智。温琊月一顿,忽而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孤不会动你,孤就是想检查一番,看看你有没有被他弄疼。”   “来,转身孤看一眼。”   “都说了没有!”见温琊月执着地要脱他裤子,琴寂烦不胜烦,声调拔高,“在神识级别的幻境里做.爱不会带到现实里,况且做的时候我是真实模样,所以没事。但你现在碰我,你就是骚扰未成年,这个严重性你懂不懂!”   温琊月,翟花影,裴雪:“……”   温琊月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所以,你果然还是跟他做了,并且做的很彻底,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求收藏呐 第五十八章   不能说不对。   一遛神, 就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口,琴寂颇为烦躁地抓了抓额前碎发,觉得在恢复原来的模样前, 不能再说话了。   ……一开口保证出问题, 他十三四岁时的心智有够不严谨的。   见他不说话,不只是温琊月,连裴雪都不自觉焦急起来。   此时它的灵智稍微开启了点,虽说不知道孤棋木是谁,可对于他们说的话还是能听懂些的。   它往前跑了两步,语气紧张地问道:“哥哥, 你真的和那个叫孤棋木的人交.配了吗?”   琴寂:“……”   琴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说什么呢裴小雪,啊?你怎么还是那么——”“傻”字没说出来, 从座位上站起就正要往下走, 又被温琊月抬手拦下。   看着男人横在胸前的手臂, 琴寂闭了闭眼, 再睁开, 那双干净的眸子里盛满了不耐烦:“行了,玩闹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玩闹?你当孤在同你开玩笑?”温琊月掀眸,绀红的眸平静地盯着他,“琴倚之,你喜欢顾祈暮吗?”   琴寂微微拧眉:“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温琊月说:“那你就是喜欢了?”   “拉倒, 我根本不——”说到这他卡了一下壳,对方这是在用激将法, 他要是顺着那样说了,鬼知道还会从温琊月嘴里问出什么来。   抬手挥开挡在面前的手臂,留下句“和你没关系”,就与温琊月擦肩而过, 轻风拂过肩膀雪发,琴寂抿下了唇,径直走到裴雪面前,揉揉它头顶上毛茸茸的狼耳朵,然后说:“走吧。”   这两字落下,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裴雪懵懂地问:“去哪啊?”   “哪里都好。”琴寂声音懒散,意有所指地道,“总比待在这无时无刻让人质问要好。”   而且也不知是温琊月一人的关系,还是四个人待在一起的缘故,总觉得时刻充满着危险。   一想到幻境内对方所做的事,琴寂短时间内都不想再见到顾祈暮了,那家伙……简直畜生,牲口!当诛!   温琊月并不想让他离开,可对上那双眼后,不知怎么的,居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紧了,斟酌片刻,最后只是说:“玄天宗已被烧毁,你无处可去。”   果然,琴寂脚步一顿:“谁干的?”   温琊月说:“不知。”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放在那的眼线,说玄天宗弟子有猜测是段韶风,因为除了他的濯涟峰,其余峰全被烧毁。”   瞥了眼尚昏迷不醒的当事人,琴寂耸耸肩头,评价:“扯淡。”   温琊月轻笑了声,从高座上走下来,黑色衣摆拂过地面,站到了琴寂面前,“不过更多的猜测是宋欺霜干的。据云呈离女儿云幼怜的指控,八成是宋欺霜身份败露后为报复玄天宗所为。孤也比较倾向于是他做的。”   宋欺霜吗?琴寂敛眸,倘若没见到孟无朝,他多半会相信。   “不是他。”   温琊月深深看他一眼:“那是谁?”   “是……”琴寂反应过来,瞪他,“你别再想套我话。”   “这不能说?”   琴寂不再开口了,带着段韶风转身离开,裴雪紧随其后。   他离开后,偌大的殿堂气氛安静得过分,像是没有了鲜活的生气。   久久不发话的翟花影开口说:“或许那人,跟星珩君会坠入祭魔渊,脱不了干系。”   温琊月眯起眼,红瞳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他对着那道清瘦身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   *   绕是背着一个人,琴寂也走得太快了。   裴雪还没彻底习惯人的模样,用双腿走路,呼哧呼哧地有些跟不上,他喊了句“哥哥慢点”,旋即变回本体奔了上去。刚跟上去,就见前方的人停下脚步,转身过来。   “裴雪,你应该还不知道顾祈暮是谁吧?”琴寂看着他问道。   裴雪摇摇头。   果然,温琊月和翟花影就会欺负裴小雪这样天真的毛茸茸。明明它也是顾祈暮的灵魂之一好吗?凭什么它不配知道!   琴寂只觉得裴雪太可怜了,又动手往它脑袋上捋了两把,说:“没关系,那两个坏蛋不告诉你,哥哥告诉你。走,我们去趟玄天宗,先去见见你那个没良心的师兄。”   此时的玄天宗,哪还见得着一点往昔的样子。刚面临一场大火,焦黑的树枝参差不齐地堆砌在一边,破败不堪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到处是呛人的黑烟。   琴寂到的时候,还能看到弟子各个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处又一处,合力施展法术,试图将烧地只剩炭的破烂木板、焦花枯草,恢复成原来生机勃勃的模样。   用灵力将一切归本溯源,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们都还是炼气界、筑基期的弟子,如今尚未成气候,这等法术对他们而言还太难。   眼睁睁看着手底下的花草微微地动了动,李曜心底一喜,刚要呼喊同门们过来看时,那朵枯花又瞬间萎了下去,怎么救都救不活。   李曜瞬间焉了,小声嘀咕:“林长老未免太强人所难了,这怎么可能救得活嘛。就是林长老这样的金丹期医修,天生自带强大的治愈能力,也不可能将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啊,这也太难了……”   “瞎嘟囔什么呢,宗主交代了,要在七天内把一切恢复原状。大家都加把劲儿,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子弟,没什么不行的,来,拿出你们平日晨练时的动力!”一个师兄高声道。   顿时收获一片埋怨颓然的“哎”声。   李曜泄了气地直戳那根灰色的枯花,完全没有动力,不止一刻地心道怎么可能救得活。   将他行为收入眼底的师兄摇头叹气,其实他自己也只是能救活一根草的能力,不禁怀疑七天内能不完成宗主交代的事,宗主此刻又不在,他又无法申请延缓时间。   偏偏这时候小师兄又不在。   玄天宗被烧成这样,真是无妄之灾。   好不容易令一根枯草恢复原状,那师兄正要和其他弟子一起合力使一棵树恢复,无意间瞥见右边不远处,他多留意了一下,紧接着有些移不开眼睛,欣喜之色于面上不断蔓延。   他快步走过去,顺着那片绿莹莹充满生机的绿荫看去,目光难掩惊奇:“好厉害,居然一下子就把这些恢复了,完全看不出烧毁的痕迹,这位师弟,你——”他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话音戛然而止。   少年拥有一头雪白的发,肌肤白皙如玉,眸子是迷离的灰瞳,却跟琉璃水晶般纯粹干净。眼梢狭长,长而卷翘的睫毛弱化了眼梢的锋利,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柔和许多,然而不知为何,那份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你,你是……谁?”   少年侧头瞥他一眼,不做理会,手指朝旁轻轻一抬,白光释放后,又不少烧毁的建筑恢复原状。宛如雷锋。   “喂!你到底是谁,你这样帮我们,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不远处的李曜听见这边吵闹,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一下子瞪大,宛若看到了希望,忙不迭跑到少年面前,托着下巴上下左右皆打量一番,随后猛地握住少年手臂拼命摇晃:“啊啊啊琴师弟,是你吗琴师弟,你怎么变小了!你回来帮我了啊!”   旁边的师兄一愣:“琴师弟……琴倚之?!”   李曜长得高大健壮,琴寂这会儿比他还要矮两个头,见他拼命按着自己肩不放,高举手臂抵住他脸往外推,嘴里嫌弃道:“走开走开,不要打扰雷锋办事!”   李曜:……啥雷锋?   李曜松开他,挠头憨憨地说:“你去哪了啊,最近阵子都没在主峰看到你。不过幸好你回来了,玄天宗最近遭遇了大.麻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大.麻烦。”琴寂说。   “你看啊,这都被宋师兄烧毁了……哦不对,不一定是宋师兄,总之不清楚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跟玄天宗有什么仇。”   “你们不是还怀疑是段韶风做的吗?”   “啊?小师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玄天宗是小师兄出生之地,他毁天灭地也不可能毁掉玄天宗啊。”李曜连连摆手,“相比之下,我们更怀疑宋师兄,前阵子就传他是辟海矢志宫右护法,被云宗主关入水牢,之后经过会审,决定把他堕入祭魔渊。结果中途让他逃了,他因此记恨上玄天宗,想以此报复是十分有可能的!”   自以为掌控了全局的李曜信誓旦旦,异常激动地述说着,说完,他还去看琴寂,妄想从他脸上看到佩服的表情。   结果琴寂十分敷衍:“好的好的。”   李曜:“……”   琴寂说:“知道云呈离去哪了?”   一旁的师兄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你好歹也是宗门的主峰弟子,怎么能直呼宗主名讳!”   李曜大献殷勤地说:“我之前遇见了宗主,他在云幼怜房间发现了放火人留下的脚印,应该是寻着脚印跟去了!”   琴寂颔首,顿了顿,鼻尖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息,像是冷嗤:“云幼怜吗?话说我也好久没见着师姐了,带我去。”   “好嘞!”   完全被无视的师兄:“……” 第五十九章   梳妆台前, 云幼怜正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不断往脸上涂抹药膏。   眼珠子一转不转,身后被砸得粉碎的胭脂粉膏瞥都不瞥, 只管死死盯着右半边脸, 跟魔怔了一样。   连房门什么时候被推了开来,也丝毫没有发现。   “啪嗒——”   是银靴踩上碎裂的瓷片和胭脂盒发出的声响。   李曜见状提醒道:“啊,师弟你小心点,别踩到这些东西,受伤可就不好了。”   踢了踢脚底碎渣,琴倚之神情懒散, 一派和人聊家常的架势:“怎么这么乱?我要是住在这么乱的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现在的声线偏幼, 虽然也是清越动听的, 但和青年时期的嗓音, 多少有一些差别。   李曜哈哈道:“我也是我也是, 自己再怎么懒, 至少也得派些人进来打扫嘛,这也太乱了!”   人都还没进去呢,就先踢到了破烂瓷片,这堆在门口是几个意思?   云幼怜也不知听没听到,对他俩置之不理。   她披头散发的, 两眼死死盯着铜镜,像对假眼珠, 因为眨都不带眨一下。以李曜的话说就是,放在夜里,能把人活活吓死。   不过也不需要引起她注意。   他们之所以来,只是为了寻找房间内的脚印。   碍于礼貌, 李曜还是敲了敲门板,说他们要进门了,自然没得到云幼怜回应,然后李曜跟琴寂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云幼怜放在梳妆台上的另只手的手指半蜷起,指甲刻了进去。   李曜四处看了看,内心啧啧,撇去被烧毁的地方不说,好好的一个房间,就被这女人砸成这个样子,真是暴殄天物!   琴寂却没到处乱看,他的目标只放在脚下。弯腰蹲下身,指腹在上面摸了摸,发现对方的脚底是占了灰,才导致留下脚印,一深一浅,有点像刻意为之,且不断往窗边延伸。   他略作沉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凝在窗台那处,抬脚刚往前走一步,只听一到破空声窜进耳朵。   琴寂耳尖动了动,头往旁一侧,一根长鞭在眸前晃过。因为他的闪躲,长鞭重重抽在书架上,直接将之抽成两半哗啦倒下。   “唰”地从座位上站起,云幼怜呼吸声急促,气得手指不停哆嗦。   瞥了眼一旁书架,琴寂面不改色地望向双目欺红的云幼怜,冷淡开口:“师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吸取教训。”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滚出去!!”云幼怜扯着嗓子尖叫道。   她没认出琴寂,只是觉得他多少有些眼熟,可身高不对,年龄亦不符,再加上那个人的名字已有段时日没传入她耳朵里了,自然猜测不到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岁的少年的真实身份。   李曜看得一愣,忙不迭跑过去解释:“你干嘛动手打人呐,我先前已经敲过门了,是你自己明明听见了却要装没听见!”   “住口!你个普通弟子也敢同我这么说话,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云幼怜边大声叫着,边用力甩出一鞭。   她脸上受了伤,毁了容,早在回头的刹那看这少年姿容清艳,心恨地痒痒。   凭什么有的人能好好的过一生,而再也无法恢复容貌的她却不能?这少年只要不往歪的长,长大后,其容貌必然震慑天地。   强烈的嫉妒席卷了她,所以毫无保留地冲那少年脸上就是一鞭,试图将他的脸也毁去,却被躲了开来。   又是一鞭,这次对方没躲,而是攥住她甩来的长鞭,使力一扯。   云幼怜被拽得瞳孔骤缩,往前踉跄了好几步。临到少年面前,她正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对方容颜的刹那,不可避免地怔了一怔。   琴寂注视着云幼怜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平静问道:“眼熟吗?师姐。”   “你,你是……?”   “还打,你白痴吗?!”李曜再也站不住了,跑过来指着云幼怜大骂泼妇,“你苦果子还没吃够是吧,再三针对琴师弟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有,你现在还处于关禁闭期限内,就是我这样的普通弟子,别说跟你那样说话了,直接对你指手画脚都可以,你傲慢个什么劲儿啊,丑八怪!”   云幼怜愣了一秒,然后脸唰地白了。   琴师弟……琴倚之?!   那个傅渊口中堪称“怪物”的人?   自秘境出来后,傅渊被包成木乃伊样,整日躺在床上疗伤,连基本的下床走路都做不到,嘴里还时不时絮叨着琴倚之的名字,说他是个怪物,玄天宗不能留他,却被同门弟子当做是受到了惊吓,胡言乱语。   ——“还不能留他,你自己陷害小师兄不成,反被天降正义教训,不能留的是你!”   没有人肯相信傅渊,只有云幼怜将他的话记了下来。   总而言之,段韶风跟琴倚之,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她一下子卸了力道,琴寂却没有松开攥住鞭子的手,夹着冰霜的眼神慵懒地扫过,手指勾起,剑意迸射,最后竟干脆将这鞭子割断了。   云幼怜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原本就披头散发的模样,变得更加凌乱邋遢了。   “你要这长鞭也没用,害人害己。”   抛下这一句话,便不再说什么,琴寂对着窗户那边的脚印沉思半晌,并没有过去,而是回到大门边,抬脚离开。   *   辟海矢志宫。   温琊月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玄天宗。”翟花影回,“段韶风陷入了幻象,他正在给他解。”   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只有关于琴倚之,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而对方身上又有翟花影留下的追寻息,所以温琊月才问他。   挑了挑眉,温琊月又道:“没去追那放火之人?”   翟花影垂眸:“他发现了对方留下的脚印痕迹,却没有去追。”   “果然不傻。”温琊月勾了勾唇,道,“那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放火烧了玄天宗,留下脚印这种错误又怎会犯?仔细一想,便知道是对方设下的圈套,云呈离那傻子已经踩中陷阱了。”   末了,他还暗含得意地补充了句:“琴倚之就不傻,不愧是孤看上的人。”   翟花影眉宇皱了皱,须臾才恢复自然。   他问:“不跟去?”   “不用,你能感应到他目前在做什么,一切就都变得容易。”温琊月微微歪着头,后背靠在了椅背上,懒洋洋地道,“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不是有传送阵?跟去就是了。”   翟花影沉默片刻,垂了眼睫:也是。   另一边。   玄天宗濯涟峰。   裴雪绕着盘膝对坐着的琴寂和段韶风身边来回跑:“哥哥,他是没气了吗,怎么还不醒啊?”   这问题问的好。   为什么他就给了段韶风一手刀,后者到现在还不醒?   带着满脑子疑惑,琴寂把脸凑了过去。极近的距离,一寸一寸,仔细地扫过段韶风的眉眼。   几日不见,对方好像又长高了些,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已然是青年人的模样。   眼窝微深,轮廓深邃,下颔角的弧度精确又完美。不只是温琊月与翟花影,在段韶风身上,琴寂也找到了顾祈暮的影子。   而此刻,段韶风陷入幻境的梦魇里——这是需要靠自己克服的,外来人不得插手。   若是能醒来,修为会提高不止一个境界,若是醒不来,或许就会永远沉沦下去,再也无法苏醒。   琴寂心想,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肯定能醒过来,不过早晚的事。   “哎呀琴师弟你也太见外了吧,为什么你能进去我不能啊!”结界外,浑然不觉濯涟峰里动静的李曜语气里颇有埋怨。   琴寂冲外边道:“这是小师兄的峰,结界代表小师兄的意识,它不让你进来我也没有办法。”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还要和你那些师兄弟们继续修补其他峰吗,人多力量大,我想他们还在等着你。”   这赶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李曜撇撇嘴,鼓着腮帮子不知道嘟囔了啥,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裴雪嗷呜一声,道:“哥哥之前明明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行踪,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它一直想问这个来着。   难道不是应该追上去攫住对方命运的咽喉,质问他为什么要放火烧了宗门,这样很好玩吗?然后咔嚓咔嚓,大卸八块!   裴雪正这样大开脑洞地想着,就见琴寂边用手指戳着段韶风浓密如鸦羽的长睫,边平静淡然地开口回答它的问题:“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裴雪不解,揉着脑袋问,“哥哥是怕了吗?”   “怎么可能。”琴寂笑了一声,随后道,“我说的没有必要,是不用我亲自去追,人家自己就会送上门来。等着吧。”   从进门的那刻起,气息其实就已经残留了下来,这是孟无朝的后手。   而前手是,脚步通往的那扇窗,绝对不能够触碰——被设下阵法的地方,背后也许是杀阵,也许是其他害人手段的阵法。   总而言之,孟无朝也是飞升过的修士,他要是想杀谁,还真是勾勾手指的事。   仙界之下没人能与其抗衡。   虽然不清楚他为何要对玄天宗下手,但最能直接将玄天宗整个击溃的,就是让他们的宗主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云呈离怕是已经……   骤然间,琴寂眸光毫无征兆地一凝。   裴雪原来懒洋洋趴在地上,此刻也因为察觉到了什么,瞬息间从地上弹跳起,冰蓝色竖瞳死死盯着眼前横空出世的人,目露凶光。   周围满含杀意的飓风散去。   深紫色衣摆掀起一波涟漪,随着孟无朝抬起眼睑,一对看似温和却沉淀着癫狂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琴寂的方向凝视过来。   紫衣由于颜色过深,更像是被黑暗笼罩的墨色。   他矜持地朝琴寂弯弯唇,眼角热意却怎么压都压不住:“你好啊,师尊。我们又见面了。” 第六十章   长眸扫了扫四周, 最终又落回琴寂身上,孟无朝眼底笑意更深,甜丝丝地开口:“濯涟峰雅室, 这不是师尊与段韶风私会时会待的地方么, 师尊为何要在这地方等候弟子?就不怕段韶风醒来后,会生气?”   琴寂没理会他语气中的调笑,也对他所说的“私会之地”不置可否。   “你会出现在这,说明玄天宗的火果然是你放的。”   话题瞬间引入主题,孟无朝一下子失了兴致,抱着胳膊倚墙而立, 眉梢懒懒挑起:“师尊为何每次都要如此扫兴?我们就不能好好聊会儿天,非要扯到其他做什么?”   “聊天?”瞥见一旁满腔敌意的裴雪, 琴寂手放它背上缓缓顺着毛, 以示安抚, 再重新抬头望向孟无朝, “你想聊什么, 聊我们师徒两多年不见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带我到祭魔渊,拿段韶风逼我就范看我跳下去?”   话音落下。   只见孟无朝表情清晰地凝固了一秒,然后笑意瞬间湮灭,颇为咬牙切齿地道:   “师尊说这话可就有问题了, 我一没有推,二没有逼, 难道不是师尊自愿跳下去吗?”   琴寂冷笑了下:“说什么自愿,难道不是你把段韶风扔下了祭魔渊,我才跳下去的吗?”   孟无朝眯眼:“难道我把段韶风扔下去同你有关系吗?”   琴寂问:“难道没有关系吗?”   孟无朝反问:“难道有关系吗?”   琴寂:“难道我身为他师尊,不该在第一时间救自己的徒弟吗?”   孟无朝:“难道应该吗?”   琴寂:“难道不应该吗?”   孟无朝:“难道——”   琴寂忍无可忍地打断:“……禁止套娃!”   孟无朝皱眉:“什么?”   气氛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旁边裴雪已经开始在打哈欠了, 半敛着眼皮睨向孟无朝,时刻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总提让人不高兴的话题啊师尊,你就不问问我,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吗?你难道不好奇吗?”孟无朝一双眼黝黑晶亮,牢牢盯住了他。   “这问题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一点不好奇。而且,比起这个——”琴寂双手拢袖,外表上看明明只有十三岁,却盘膝定定地坐在原地,宛如一位面貌精致,却有些早熟的小大人,“我更想问,你烧毁玄天宗的目的是什么?”   “坠祭魔渊前我听见你说——我当初趁你飞升晋升仙君,无法插手人间,便屠你皇室满门。”说到这里,他乌睫抬起,露出一双剔透干净的眸,“如果我说这是个误会,我也愿意解释,你是否肯听?”   孟无朝沉默盯着他。   琴寂平静地回望。   无声对视许久,一道气息悠长的哼笑忽的从喉间溢出。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孟无朝脑海里仿佛有根紧绷的弦,随着这句话终于断裂。   他道:“你以为事到如今,光靠你的解释,我就回得了头吗?”   琴寂问:“回不了头吗?”   孟无朝:“难道回的了?”   察觉到似乎又要陷入套娃的趋势,琴寂及时闭嘴了。   是吧,有时候事情来得就是这么没道理。天道要你黑化,你就必须得黑化,黑化光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过琴寂觉得,还是得说出来,说出来才舒坦。   至少那样,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还是要黑,那我也没办法。   “在飞升之后,你知道你那些皇族亲人们都做了些什么吗?”迎上孟无朝郁黑的双瞳,琴寂一边rua裴雪背部蓬松的毛,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以他们的所作所为,天诛地灭都不为过。绕是为师不动手,也会有人剿灭他们,绕是无人剿灭他们,也会灭亡在他们自己的手上。”   ……   等到将一切都解释完,琴寂嗓子也有些干了,他说了句“明白了吗,还恨为师吗,你要是恨,那就继续恨吧,为师好惨”,就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放到唇边吹了吹。   正要喝的时候,掠过“砰——”的一声,茶杯被一束灵流击中,应声碎裂。琴寂及时把茶杯扔了出去,热水差点烫到他手。   他刚要转身,男人忽然大步逼近,直接钳住了他手腕,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不可能,你撒谎!”   “为师多大的人,对你撒什么慌?”琴寂试着挣脱了下,没挣脱开来,“你先撒手。”   “我不放又如何,你——”孟无朝话戛然而止。   裴雪略感不对,从地上蹩手蹩脚地爬起身。   看到对方从明显的怔愣,一点一点,缓慢地,逐渐变得扭曲的表情,琴寂古怪地拧了拧眉:“你干什——”   “为何你身上有顾祈暮的气味?”孟无朝个子高,从琴寂目前的视角,只能看到他抿地平直的唇线。紧绷又诡谲,如同被囚困牢笼凶恶的猛兽,流露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疯狂,“说!”   钳住他手腕的力气大到似要把骨头给生生捏断。   琴寂“嘶”了声,另只手手肘直接往他腹部上拐了下,紧接着用力甩开了他。   甩开的同时,裴雪化身狼形,朝孟无朝的方向猛地扑了过去。   倘若孟无朝不做任何闪躲或反抗,就是被裴雪咬断喉咙的结局。   无形的气流由内而外,将扑过来的裴雪隔在半空中,孟无朝浓郁的黑眸钉死在了琴寂身上,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力。   就在琴寂不清楚他说要做什么,孟无朝突然抬手,一股黑气直冲面门而来。琴寂下意识抵挡,反而被黑气吞噬。   等到黑气散去时,琴寂缓慢地睁开眼,视线顿时高了不少。他微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再转头,从不远处的镜子里反射出自己的模样——他变回来了。   不再是十三岁少年的模样。   而是货真价实的,属于青年本来的样子。   琴寂抬眸:“你……”   “雕虫小技……顾祈暮会,我他妈当然也会。”   尾音毫无征兆上扬,孟无朝拽住琴寂手腕,两人距离倏地拉近。后者见孟无朝脸不断逼近自己,心中顿时警铃作响,朝他脸上就是一掌。   孟无朝将他手腕扣住,压在胸前,继续释放威压,把被他凝在半空中的裴雪的禁制设得更牢了些,而后才敢好整以暇,冲着面前的青年狞笑道:“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些。”   “师尊,我怎不晓得你原来对自己的徒弟,也会抱有那样的心思?连双修之事都与顾祈暮做了,难怪——”说到这里停了停,孟无朝将脸凑到青年脖颈边,暧昧地深吸一口气,随后叹道,“弥绕周身的灵气有了些许变化……好像更加精粹了?”   琴寂一头的黑线:“放开我,孟无朝。你是想被我抡吗?”   “你抡地过我吗师尊?”孟无朝嗓音里饱含遗憾,“可惜啊可惜,本想着靠毁灭玄天宗,毁灭所有你在乎的东西,好让你痛不欲生。结果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是,你如此冷血,当然不会顾及那些。”   “啧”了一声,琴寂趋势着薄情剑意袭下,孟无朝充满希戏谑地“哦哟”一声,松开了他。   由于惯性,琴寂往后推了两步,语气难免不满:“冷血冷血,你和顾祈暮那王八蛋一样,总说我冷血,我到底哪里冷血了?”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只要不瞎,谁都看得出顾祈暮有多喜欢你。”孟无朝自以为冷静,却又不那么冷静地说着,“是什么让你断情断念的?明明之前……你还不是那样冷血无情的。”   孟无朝在仙界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先前,他是个让宗门上下都很敬重,仰慕,以及倾慕,找不出半分不好的星珩君……   为何,会突然在顾祈暮飞升的前一夕,性格大变。   就像前一秒还温柔如风地满含笑意,后一秒春风就被寒霜覆盖,毫不犹疑地对自己的徒弟说:   “我认你当徒弟,除了觉得你有飞升成仙的天赋,没有任何价值。”   脑袋嗡嗡的响声持续半天。   琴寂讷讷开口,似有些不敢置信:“我……说过这种话?”他不可能会说这种话,无论对顾祈暮,还是孟无朝。只要是他的徒弟。   见他反应不像是说谎,孟无朝脸色微微变了变,欲言又止。   反正是对顾祈暮说的,与我有何干系?   “不记得了?无所谓,顾祈暮已经碰过你了对不对,你说说你,明明说过不喜欢他,到头来却还跟他上床。怎么,跟自己徒弟上床的滋味有那么好受吗?”   “孟无朝。”琴寂掀了掀睫毛,眼眸划过一抹寒凉,“注意你现在这副嘴脸。”   “嘴脸?”孟无朝并不恼,抱着胳膊一步步,好整以暇地逼近他。   脚踏的每一步都是渡劫期大圆满修士沉沉的威压,“我突然想到换种方式也可以折磨你,反正我会来到这个世界,目的无外乎就是为了折磨你,报复你,叫你痛不欲生的。”   “你说——”将青年一缕雪发捻起,凑到鼻尖垂眸轻嗅一口,孟无朝闭了闭眼,语气里充斥着兴奋,以及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餍足,“顾祈暮不在,我就是想强上自己的师尊,又有谁能阻止我?”   “喂,顾祈暮当初是不是也强上你的啊?还是说,”孟无朝呵笑道,“你就是喜欢被人强上……”   “啪!”   一声响彻天地的脆响,直接将人打得消音了。   整间雅室落针可闻。   孟无朝怔住。   半晌,他僵着被扇了一掌,微侧头的姿势,眼珠子无声地朝青年脸上滑去,脖颈青筋凸起,神态几近可怖。   琴寂冷冷看向他,嗓音凉薄至极:“闭嘴,我怎么教出你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朝宝:那我到底是东西,还是不是东西?我要是东西,为什么说我不是东西,我要不是东西,为什么说我是东西?   亲宝:……禁止套娃! 第六十一章   “你说什么!”孟无朝目眦欲裂, 一双眼睛红到瘆人,下颔连接脖颈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字一句道, “你居然敢打我!”   裴雪四肢被束缚在半空, 边无助挣扎,边嗷呜嗷呜地嘶吼着。   孟无朝嫌它吵,干脆用威亚将它击到与墙壁紧贴着,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它嘴里呕出口血来。   琴寂余光清晰地瞥见,内心不动声色地快跳了两下。   “怎么,担心了?也对, 毕竟它也是顾祈暮的灵魂之一……话说你知不知道,倘若那四个灵魂中有一个不见, 顾祈暮就再也回不来了?”   孟无朝低沉地笑了起来, 脸颊上掌印触目惊心, 衬得那双欺红的眼尤为可怕, “我要是杀了它, 你就再也见不到顾祈暮了。”   琴寂瞥他一眼,神态意外地从容镇定:“那你杀?给你杀你都不会杀它。”   他还没有因此紧张到失了智——系统曾经说过,四位主角是组成这个世界的核心,但凡有一个消失了,这个世界都是不完整的。一旦降落天灾, 遑论自己了,连孟无朝都不一定能安全地存活于世, 除非……   除非能穿回去。   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实在是太小。   琴寂:「系统,你说让我回去的承诺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系统回答:「让所有主角的好感度抵达100%,黑化值控制在60%以下, 保持这个均值一天,宿主就可以回去!」   ……那还不够标准。   光是裴雪……琴寂抬眸瞅向不断挣扎,喉咙咕噜咕噜。光瞧眼神,就是恨不得冲过来把孟无朝咬碎的模样,就知道它此刻的黑化值绝对在60%以上!   “你就这么坚信我不会杀它?”孟无朝嘴角勾起,“我就算不杀它,也能找尽办法折磨死它,你说……当着顾祈暮灵魂之一的面,我把他最喜欢的师尊玷污了,让他亲眼看见你在我怀里沉沦浪.叫的样子,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折磨?”   琴寂骂了句畜生:“孟无朝,你能不能有点良知?”   骂顾祈暮畜生,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气不过,言语露骨,老想着占他便宜。可说实话,对于顾祈暮,琴寂打从心底其实并没有多厌恶,所以那声“畜生”并不是认真的。   然而孟无朝就不同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诚然再俊美,也让琴寂胃里难受地翻腾,是刻进骨子里的厌恶与嫌弃。   而对方分明也看到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抵触,却没有半分停止或收敛,甚至攥住了他手臂,微一用力,想拉他靠近。   琴寂眉宇一抽,额间印记直接乍了开来:“滚!”   孟无朝没把化神境修士放在眼里过,可乍然感受到薄情的剑意,孟无朝还是心神微凝,微微退了开来。   不得不说,琴倚之不愧是修杀戮道的,身手明显比寻常的化神境修士敏捷。再加上与顾祈暮双修,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此刻的境界大有提升,已快是半步大乘了。   不过……孟无朝嘴角扯了扯,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嗓音愈显无辜:“师尊,你真要拿剑指着自己的徒弟吗?”   “徒弟?你也配。”琴寂道,“欺师灭祖的玩意儿。”   “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孟无朝半边侧脸隐没在阴翳里,薄唇一开一合,状若魔怔地喃喃重复着,“那我便印证师尊所说,来一场货真价实的欺师灭祖罢。”   说罢,倏然往肩上推了一把,琴寂后背抵上墙壁,撞上去的瞬间,由于用力,连头发丝儿都跟着颤了一颤。   薄情的剑意无论是从正面,还是从背面偷袭,落在孟无朝身上,均于刹那间烟消云散,起不到任何作用。   触及青年眸里的敌意,孟无朝只觉兴致盎然。一手锢住面前人的两只手,覆住五指压过头顶,另一只手则在琴寂脸颊上缓慢摩挲着,最后在眼角的部位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像是暴风雨前夕虚假的宁静。   “先说一下,我可不会顾及师尊你的感受。”孟无朝贴到琴寂耳边道,“我只管我自己是否舒服。”   话音刚落,冲着雪白脖颈就是重重一咬。   牙齿刺穿皮肤,带着灼热气息的疼痛传递而来,琴寂却浑身冰冷。   察觉到对方忽然停止了挣扎,身体也不再紧绷,孟无朝动作一停,心想总不会是放弃了?随即抬首望去。   嫣红夺目的血丝从苍白的唇角缓缓溢出。   孟无朝瞳孔倏然瞪大。   竟敢咬舌意图自戕?!   一旁裴雪的叫声更加凄厉了。   孟无朝板正青年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愠怒道:“你疯了琴倚之!居然敢——”   “呸,”一口血呸在孟无朝脸上,琴寂眼神寒冷,“你不是想做吗,来啊,为师让你体会一把什么叫奸.尸。”   “你……”孟无朝哑口无言。   半晌,它脑海里的系统出声道:「以我对琴倚之的了解,他不会轻易自戕,或许只是吓唬你。」   孟无朝:「或许?那万一不是怎么办?」   系统沉默片刻,然后道:「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便是将琴倚之抹杀。在这之前你想做任何折磨都没有问题,所以就算他真的自戕,对你我而言,也是好事。」   孟无朝脸彻底黑了下来。   莫名产生出抵触与反抗的情绪。   然而过了半会儿,他听到自己说:「你说的不错,确实是好事。」   对于近在咫尺,表情变幻莫测的孟无朝,琴寂心里也没个底。   他是良心被狗吃了吗?对于自己的解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跟没听没两样,绕是黑化,也没这么个黑化法啊。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孟无朝再次压了下来,似乎没受到他威胁的影响,琴寂的心也慢慢沉入谷底。   而一旁,从裴雪的角度看去,就是两个人的身躯贴在一起。它虽然看不清孟无朝在做什么,可是正因为看不清,才更引起人的无限遐想。   周身气血瞬间涌上头顶,裴雪呼吸急促,脑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冰蓝色竖瞳一点点发红。   最终,竟冲破孟无朝设下的结障,一往无前地扑了过去。   孟无朝侧头,后背猝不及防被抓了一下,顿时恼火了,正要抬手回击,系统突然阻止了他行动。   「等一下,不能攻击!」   孟无朝凝眉质问:「为什么!」   同时,琴寂脑海里的系统也道:「警告!裴雪目前黑化值99%,即将破百,破百的瞬间世界将会引起世界崩塌,啊啊啊啊啊宿主快想想办法!」   「不能当着顾祈暮灵魂碎片的面动琴倚之……」系统犹豫了一下,「先撤。」   松开禁锢琴倚之的手,孟无朝后退两小步,不怎么甘心地啐了一口:“真他妈扫兴。”   在裴雪扑上来的前一秒,转身化成弥散黑雾消失在眼前。   因为孟无朝的离开,裴雪直奔琴寂扑去,它没有停下行动,只是收了前爪和獠牙。   “砰——”   琴寂只觉身体一沉,头脑眩晕。再睁开眼,视线恢复清明之时,幻化人型的裴雪就在眼前,雪发垂落耳际,一对明蓝色眼眸分外动容,直勾勾地凝望着他。   他明显感觉到,裴雪现在的修为今非昔比,周身充盈着强大的妖气。   琴寂不知该说什么:“你……”   “哥哥。”裴雪激动地喊了声,目光忽然一凝,视线几乎有些狼狈地挪开,声音微沉,“哥哥,你衣襟乱了。”   琴寂闻言愣了愣,乌睫低垂,果然看到衣襟微微凌乱。   幸亏及时,没有让孟无朝得逞,可衣服总是不可避免地被撕扯地乱了些。   不过……   琴寂抬头,颇为讶异地重新望向它。   立马将耳垂泛起薄红,手指抠着脸颊,满脸不自然的裴小雪收入眼底。   它这是在……害羞吗?   众所周知,妖族的观念与修真界迥乎不同,就是两只陌生的妖当众舔来舔去,跳草丛里激情一滚,便能立刻行双修之事,对它们而言,就像是家常便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可如今,妖皇裴雪居然在害羞,最不可能害羞脸红的裴雪竟然……!   琴寂是真的微惊了一下。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产生,琴寂问:“莫非你……灵智开启了?”   也只有这个能解释得通。   果不其然,就见裴雪轻轻点了点头,又见到青年只顾着问它,毫不理睬紊乱的衣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而是伸手亲自去帮他整。   琴寂也任由他在自己脖子边摩挲。   忽然,裴雪动作一顿,目光不动声色地凝在雪白肌肤的某一处地,倾身贴了过来。   因为神色如常,琴寂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只当它跟以往一样,来讨要抱抱了。殊不知下一秒便宛如冰雕,呆呆地僵在原地。   脖颈处传来阵阵钝痛。   裴雪咬上了孟无朝先前啃过的地方,胳膊将青年身躯牢牢箍在自己怀里,犹如护着什么稀世珍宝,舍不得分开丝毫。   裴雪的肩膀宽拓,一座大山似的虚压着琴寂。后者除了感受它狼狗似的撒娇与啃咬,尝试着把那牙印彻底覆盖,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第六十二章   也许是因为裴雪的本体是雪狼, 发丝比正常人还要软和,羽绒绒的。   琴寂摸了一会儿肩膀上的脑袋,无奈地叹出口气:“裴小雪, 你还要咬多久?”   幻化成人型的裴雪有一对小巧的虎牙, 琴寂以为自己会很痛,结果除了刚上咬的时候稍许有点,之后便意料之外地不怎么疼……就是有些痒。   裴雪没松口,就着唇瓣紧贴青年脖颈那处皮肤,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我要把这个牙印盖掉。那个臭家伙,别再让我看见他, 否则我必将他脖子咬断,替哥哥出一口恶气。”   “嗯, 裴小雪学会保护哥哥了呢, 哥哥同样会保护裴小雪哦。这样, 他要是敢欺负裴小雪, 哥哥也绝不饶恕他。”琴寂哄到一半, 却见肩膀上的脑袋“唰”地一下抬起,眼睛直盯着他,似有歧义,“哥哥打得过他吗?”   琴寂:“打不过。”   裴雪:“……那哥哥怎么保护裴小雪呢?”   “总会有办法的。”见裴雪仍是一脸忧色,琴寂想了想说, “他毕竟是哥哥的徒弟,徒弟怎么会比师父还厉害呢, 你说对吧。”   “可是……”   “你相信哥哥吗?”   裴雪连忙点头:“相信。”   “那好。”琴寂说,“……先把你那排牙从我脖子上松开。”   裴雪便松了口,又把人抱了好久,才肯放开, 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人,像是说着誓言般认真地道:“就算哥哥打不过那家伙也没关系,裴小雪会永远陪在哥哥身边保护哥哥的!”   回到辟海矢志宫,看着似乎毫发无伤的琴寂跟裴雪,温琊月兀自摆弄着桌案上的糕点,皮笑肉不笑地道:“变回来了?”   琴寂“嗯”了声。   “不是说待在哪,都比待在这无时无刻不被质问的地方要好吗,怎么,后悔了?”   别看温琊月是个魔君,有时候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好比现在,能对一句话心生哀怨,耿耿于怀,非得呛一口才舒畅。   琴寂解释:“我就是来找个人,问他一些话。”   “谁?”   “顾祈暮。”   “……”   一下子没控制住力道,指尖的糕点被捏碎成了粉末,温琊月给手施了道洁净术,而后看向琴寂:“连孤都不知道他在哪,你准备怎么见他?”   “坐着等。”说完琴寂就原地坐下,“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现身,可鉴于先前,每次顾祈暮出现的时候,你都会在,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说不定他就出现了呢?”   温琊月无言好久,才道:“那你可真有耐心。”   继续摆弄糕点,空气中落针可闻。   隔壁,翟花影尝试着给陷入幻境的段韶风弹静心曲,好助他破除幻境,早日醒来提升境界。裴雪同侍卫守在门口,时时提防着外来入侵者。一只硕大的雪狼立在门口,威严十足。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   过去好久,温琊月才出声道:“你要问顾祈暮什么,可以告诉孤么?”   琴寂略一思忖:“无妨。”   顿了顿又说:“只不过我说了,一不一定能听得懂。毕竟总的来说,你也是顾祈暮,可到底没有关于他的记忆,而且以你的能力,还没办法与孟无朝抗衡。”   捕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点,温琊月长眉轻拧:“孟无朝?”   他突然想起自己以为琴倚之不见,却是和裴雪跑去辟海矢志宫禁域的那天,禁域附近的灌木丛里,残留下的不知是谁的剑意。   那股剑意看似温和,实则都是假象。其中蕴含的凌冽杀意深不见底,确实不是化神、大乘境修士能与之抗衡的。   顾祈暮还未出现,反正闲来无事,琴寂便将翟花影,和守在门口的裴雪一通找来,而后把孟无朝的身份,以及孟无朝此刻的立场,言简意赅地同三个人述说了一通。   段韶风的话,琴寂想,等他醒来后自己再告诉他也不迟。   由于裴雪已经见过孟无朝,知道他是怎么个臭不要脸的,根本提都不想提他。   翟花影问了句:“如果孟无朝是因为你屠杀他皇族亲人,才与你为敌,可你既然解释了,告诉过他这是误会,为何他还如此……这是我所想不通的。”   关于这点,琴寂也觉得不对劲,只能勉强解释:“可能有的人性格就这么偏执吧。”黑化光环太强大。   翟花影不置可否。   等啊等啊等,仍然没等到顾祈暮出现,琴寂落在温琊月身上原本平静的目光,渐渐不耐烦起来。   目睹全程的温琊月都差点气笑了:“孤肯忍受你这样盯着孤看,还不对你做什么,自认已经够仁至义尽,你还敢瞪孤。”   琴寂闻言神色缓和了点:“奇怪,怎么没反应。”   “别急,得有卸耐心。”温琊月顿了顿,“而且,你光这样盯着孤看,孤都不觉得顾祈暮会出来,要不你尝试着对顾祈暮说些话?”   琴寂问:“说什么?”   温琊月耸肩:“孤怎么知道,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   一旁翟花影出谋划策道:“可以说你想对他说的话,也可以根据他的性格,说些让他觉得高兴的话。”他转头看向琴寂,桃花眼里盛满了温和,“他一高兴了,说不定就会出现。”   琴寂觉得有道理,可想了想,在大庭广众下,当着花雪月三人的面,对“空气”顾祈暮说话,总感觉莫名羞耻。   他张张口,话都卡到喉咙里呼之欲出了,却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最后在三人的视线下,只生硬地吐出一句话:“我想见你,顾祈暮,能听到吗?”   众目睽睽之下,这已经是他极限了。   一秒,两秒,三秒……   大殿安静如初。   就在琴寂一咬牙,气愤地转身欲走,四周景象蓦地有了变化。   殿内摆设一点点褪去,逐渐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琴寂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一名身着玄衣烫金滚边,五官轮廓清晰,下颔线优越流畅的青年一步步走了过来。   然后在咫尺的距离停下,不过分疏远,不过分靠近。   然而青年一开口,语气里暗含的微微激动与开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师尊,你说……你想见我?”   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心翼翼。   琴寂居然被他这副语气弄得有那么些不自在,当然,也不全是因为顾祈暮这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他的态度,还包括上次他们见面,没说两句话,就行了双修之事。   上次顾祈暮态度强硬,话语之间像是在胁迫琴寂,以为后者面对当时的情形,是完全无奈与被动的,所以他这会儿才如此小心。殊不知不愿意做的事,他师尊便是咬舌自戕,也决然不会答应。   “不管是不是真的……”顾祈暮挠了挠脸颊,头微微垂着,嘴角勾起抹浅淡笑意,低声呢喃着,“师尊还愿意见我,我很高兴。”   这扑面而来的白莲花……哦不,黑莲花气息啊……   没吃到的时候各种威胁,各种言语耍贱,而吃到后害怕对方生气或者跑了,就一副被抛弃的无辜,可怜又无助的小狼狗模样,当真是两副面孔。   对上那对亮晶晶的眸子,琴寂侧开视线,语气听不出情绪:“少嘴贫,我上次听你说,你知道孟无朝来到这个世界了,所以你与我双修,其实也包括这个原因在内吧。”   顾祈暮:“哦?”   他饶有兴趣地问:“何以见得啊,师尊。”   琴寂道:“如果你只是想和我那什么,是不会在快要结束的濒点,念动法咒,再让灵力注入我体内的,可你却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不是双修后,让他的修为提升至半步大乘,孟无朝那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怕是早就得手了……   而顾祈暮,明明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那时候却不跟他明说,反而把自己的形象刻画成一个胁迫的卑鄙小人,此行此举,也足以证明这货不是个神经正常的。   不过比起孟无朝那样的神经病,这个徒弟显然要好一些。   但是,让他说“谢谢”等肉麻的话,还是轮到下辈子吧。   被上的还要跟上人的说谢谢,疯了不是。   “你也没有那么畜生。”琴寂道。   闻言,顾祈暮没忍住,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谢谢师尊。是师尊教导我做好事也不需要明说,也不求回报,可是师尊,我其实是想要奖励的,我们能不能再双修一次……师尊,我开玩笑的,你回来。”   琴寂脚步顿住,整理一番表情后,才回头道:“以我目前的能力,还是无法对付孟无朝,他若死缠着我不放,我也没法反抗他。”   “虽然你飞升失败了,但为师能察觉到你身上属于仙界的气息与灵力,是能与孟无朝抗衡的,所以便想着问你,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现形。”   琴寂直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顿,然后认真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飞升失败,都有我的一部分责任。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为师……都会为了你去做。”   长睫几不可闻地颤了颤,一股暖流流入心田,顾祈暮抬手捂住胸口,心道师尊终于变回了最早时候的模样。   花还没开,但至少,不再是铁树……   平复了好一阵子,顾祈暮才沙哑着嗓音回答:“我的存在,只有在风花雪月好感度满格之时,才会彻底苏醒。不过我相信,那一天很快会到来。   “至于孟无朝,等段韶风醒来,他们四个联手,也不是不能与孟无朝抗衡。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师尊,想对付孟无朝,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作为这个世界的天道,我可以给你一条线索。”   顾祈暮说:“宋欺霜,是不同位面的孟无朝,想毁掉孟无朝,他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第六十三章   宋欺霜……   听到这个名字, 琴寂忽然想起,在这个世界初见孟无朝的时候,他似乎就出现在孟无朝身边。   两人站在一起, 无论穿着还是身形都极为相似, 而且从言行举止上看,宋欺霜似乎听取了孟无朝一些话,对自己的态度与往常有些微不一样,可仍没有什么敌意,琴寂便也不明白他如今的立场到底如何。   琴寂:“你说的毁掉……是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啊, 师尊。”顾祈暮笑道,“师兄已不再是以前的师兄了, 他想对师尊、对我不利, 处处与我们为难, 我们的存在对他而言是极其碍眼的, 不毁掉他, 那么被毁掉的就将是我们自己。”   “师尊,你要记住,没人能伤的了你,我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你。必要之时,您真的可以狠下心, 清理门户。”顿了顿,顾祈暮斩钉截铁道, “包括我。”   琴寂挑眉问:“你要我清理你?”   顾祈暮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伤到你的话。”但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那上次见面那会儿我就该清理你了,到现在我那地方都还不是很舒服。”   顾祈暮:“……”   他低声委屈地喊了句:“师尊。”   “行了,对于孟无朝我自有分寸。”撒娇装可怜无效,琴寂视线从他委屈巴巴的脸上挪开, 缓声道,“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徒弟,犯了错或是误入歧途,作为师尊的我都该负起责任,除非无可救药,不然我是不会说毁就毁的。”   末了,他补充一句:“你也一样。”   顾祈暮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在师尊心里,我与师兄是一样的吗?”   “也许是。”看着顾祈暮明显从期待变得失落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就跟条焉了吧唧的小狗似的,琴寂忍不住弯了弯唇,心说逗小徒弟可真好玩,轻轻咳了声,才模棱两可地给出答案,“也许不是,看你表现。”   *   “啊啊啊,刚修葺好不久的洛水峰,怎么又……这让我们这些外峰弟子住哪啊,到底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啊!”   玄天宗,被毫无征兆降下的剑气扫荡之处,寸草不生。   山明水秀的外峰再次变为废墟。   隔了许久,系统才敢出声:「……气消了吗?」   孟无朝还剑入鞘,不甚明媚的阳光从头顶落下,给他高挺的鼻梁和下唇打上一层沉甸甸的阴影,语气不冷不热:「你说呢?」   系统安抚道:「这世界到底不是你曾经所在的世界。在那里你是气运之子,整个世界都由你掌控,因为你是主角,是整个世界的核心……而在这里,顾祈暮的灵魂碎片以被逼的手段夺走了宋欺霜的主权,就像刚才,光是裴雪一个人的黑化值超出范围,便能轻易摧毁整个世界,你只能……」   「我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是不是?」孟无朝平舒的眉宇迅速拧成川字型。   脚底岩石被因为怒气而凝结的磅礴修为震地裂出道道蜿蜒缝隙。空中碎石翻飞。   系统见势头不妙,立马解释:「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给你提个建议,你可以让琴倚之回到原来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你才是命运核心,到了那里,你就不需要再顾忌那么多了。」   孟无朝道:「回原来的世界?怎么回去?别说是他了,就连我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来到这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这个简单,琴倚之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脑海内也有个与我差不多的系统。那系统虽然要比我先进,可我毕竟是前辈,只要它能让琴倚之回去,我就可以分析对方残留下来的数据,同样也能够让你回去。」系统道,「届时你若是想抹杀琴倚之,简直易如反掌!」   抹杀……   孟无朝眸色暗了暗,心底产生的反抗情绪又一次浓烈起来。   而系统察觉到后,突然不出声了,等到宿主这股不该有的情绪被它神不知鬼不觉地压下来后,才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别忘了你与琴倚之间隔着的血海深仇,他的解释不过片面之词罢了。」   作为维持位面秩序的系统,它绝不允许ooc人物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它用了四百年,甚至以性命相抵,封印住琴倚之的情感,可以说是以命让他符合原著里冷血无情的反派师尊形象,谁知在后者的二次穿书后,这封印竟然就那样烟消云散了。   光是琴倚之一人就极其难对付,遑论再加个顾祈暮。   系统暗道,唯有控制住作为主角的孟无朝,放大他内心的黑暗,以及对琴倚之的恨,才有机会将那两人……   「那多麻烦。」孟无朝忽然开口,「解决琴倚之跟顾祈暮,在这个世界就已足以,没必要回原来的世界,省得回去之后,我还要被冠以个“弑师”的罪名。」   系统沉默片刻,没有驳回。   而就在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又做了什么?”   孟无朝回头,看清来人后,嘴角敷衍地扯了扯:“宋欺霜,你来干什么?”   从远处破败的洛水峰上收回视线,宋欺霜此时此刻的脸色不能称得上好看,他问道:“你是不是又去找星珩君麻烦了?”   “是又如何?”孟无朝微侧过身,正对着宋欺霜,“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你的星珩君他从来就没在意过你,你何必为了他卖命?”   稍作停顿,他扬眉:“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其他世界位面的你,难道还会欺骗‘我自己’不成?”   宋欺霜没应声,孟无朝瞥过他衣袂下紧握的拳,喉间溢出一声轻哼:“不相信?不是我故意打击你,从头到尾只有你自以为忠心地去对待琴倚之,可他呢,从未将你所谓的忠诚放入眼底过。”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迈步走来,立到宋欺霜面前,歪着脑袋不紧不慢地道,“我告诉你,琴倚之已经跟一个叫顾祈暮的男人双修过了,你还以为他心里有你吗?”   对于孟无朝所言,宋欺霜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接愣住。   好半晌,他才一下子睁大眼:“你说什么?!”   “吃惊么,我知道你现在很惊讶,可这都是事实,不信的话,你可以去见见琴倚之,然后开口询问他,看他的表情反应就知道了。”孟无朝戏谑地笑了笑,“可问题是,你敢吗?”   自他说这些话开始,宋欺霜的眼神就没挪开过,嘴唇紧抿恶狠狠地盯着他,可见受到了打击确实不小。   而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他却像一下子泄了气,明白孟无朝就算再荒谬,也不可能拿这种转眼就能戳破的事唬人。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想要做什么?”   “杀了琴倚之。”孟无朝靠近他,声音像是充满了蛊惑,一字一顿地传入宋欺霜耳朵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不可能会害你,而你,也是会帮我的吧。”   宋欺霜怔愣地看着孟无朝,后者的眼眸乌黑浓郁,一眨不眨盯着人时就有种瘆人的感觉。   他一时没说话,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他自以为都不会开口说什么时,宋欺霜忽然点了点头,他听到自己回了个字:“好。”   *   距离上次见到顾祈暮,已然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这段日子里,琴寂根据系统提示,边狂刷龙傲天们的好感度,边降低他们的黑化值,可谓是事无巨细,有求必应,马不停歇好生地哄着。生怕他们互相之间争风吃醋而导致黑化值上升。   面对主角们各种索吻,要求肉.偿,心道再疼都不会比跟顾祈暮的那次痛了,于是硬生生把花雪月给喂饱。   事后,系统给出的各个属性是空前绝后的平稳安定,黑化值齐齐保持在40%以下!   又恰好这段时间孟无朝没出现,琴寂只觉得世界都和平了。   ……然而万事总有意外的时候。   比如此刻悠悠转醒的段韶风,他睁开眼的事后,琴寂正坐在温琊月的腿上,乖巧地接受喂食。偌大的殿堂内只有他们三个人。   迈入青年阶段的段韶风许久未醒,琴寂本想让翟花影练琴时带他一起出去,然而晚了一步,翟花影已经离开了,琴寂不好意思再把人叫回来,姑且就让段韶风留在这躺着,暗道总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醒来,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又这么背的事……   结果还真有。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种时候醒来……这是人干的事?   而以段韶风的角度,在幻境里历经苦难,饱受修为瓶颈期的百般折磨,精神都差点被摧毁,却是以琴倚之为信仰,最后才让他苏醒。   结果醒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心心念念的人,被别人抱在怀里,坐在别人的大腿上。那人甚至偏头去亲青年的脸,一只手抵着两瓣薄薄的唇,似乎刚喂了什么糕点,唇角边还残留着多余的点心屑,另一只手掌则摸进了那薄如蝉翼的白衣,伸向里面,怎么看怎么不安分。   注意到他的视线,温琊月懒洋洋地掀起眼睑望了过来,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垂下。   那刹那,眼神里流露出的挑衅,足以证明对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于是,看着系统提示段韶风黑化值即将达百的琴寂,非常无奈地长叹口气,从温琊月腿上下来。   下去时,后者故意拽了他一把,不可避免地跌入男人怀中。琴寂起身时看到面前人眼神里的情绪,第二次深叹了口气,捧着他脸颊亲了一口,待把人亲得长眸眯起,高兴了,才转身面对眼前的蓝衣青年。   段韶风脸色堪比墨汁。   琴寂一步步走了过去,立到对方面前,浑身打量了他一番,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拥有修真界传说级别的修为气息……喉结不动声色地微滚了下。   ——“万一段韶风生气了呢?”   ——“万一光亲不够,要你用身体弥补呢?”   ——“那就用身体弥补吧,管他呢!”   昔日自问自答犹在耳畔。   “小师兄。”青年亲昵地喊了声,笑容跟条大尾巴狼似的,“我馋你身子,我们找个地方双修好不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合文名,这会儿还走肾不走心(没意识到自己感情),不过已经在收尾准备完结了,很快就会开窍 第六十四章   香炉袅袅, 绕得满屋子雾气腾腾,琴寂打开窗牖,轻风涌入。   他们现下还在辟海矢志宫, 然而这间房却同玄天宗濯涟峰上的雅室毫无二致。有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玉桌古木全在这里出现。布置得当, 一尘不染,可见经常打扫或用法术清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段韶风怔了一下,不确定地看向琴寂:“这是你……?”   后者从窗边走来,对上他的眼,柔和地笑了笑:“送给你的, 你看怎么样。”   他说:“我知小师兄不喜欢魔修,要你一直待在辟海矢志宫这种魔修巢穴, 也太委屈你了。这里是整个辟海矢志宫魔气最弱的地方, 。我瞧你喜静, 便按照你的喜好稍微布置了一下, 还可以吧?”   小师兄到底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琴寂刚说完“我们双修吧”,就看到对面人的眼珠子一转不转,眼皮也不带眨一下,像是愣住了。   他也不是什么禽兽,不会趁人刚醒来头脑还懵着时, 就强逼着对方跟自己双修,于是干脆拉着少年先去看看自己这几个月来忙活的成果。   准备这些的期间, 琴寂可都是瞒着翟花影裴雪温琊月他们的,免得被他们发现问起来,醋坛子又翻。好在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结果还算不错。   面对琴寂的话, 段韶风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到玉石桌前,随手拿起一本书,垂睑看了几眼,道:“只是普通的书籍吗,我还以为你会放秘戏图在这里。”   风势渐渐大了起来,琴寂正准备关窗,听到这里,伸到一半的手顿住。   几秒后,僵硬转头:“……啊?”   “还缺个画像,两个叠放在一起还原度会更高。”段韶风也不卖关子,拨了拨左手上玉色的储物戒,“你在主峰放在枕头底下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琴寂一时没想起来:“什么东西?”   他习惯地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随处乱放,比如秘戏图啦,摸鱼出来的画像啊……   等等,不会真是……   琴寂愣了一瞬,就见段韶风将他的储物戒从手指上取下,并打开了它。   储物戒没设封印,只简单设了个结界,以段韶风现在的修为,想破这结界不费吹灰之力。   话本夹杂着秘戏图以及各种各样的画像,被悉数摊到地上的时候,琴寂人是懵逼的。   他没想到段韶风这么不注重别人隐私,居然敢偷看他储物戒里藏的东西!   像是看出他眼神里的情绪,段韶风解释:“我本没想要看的,可你分明与我约好三天就从辟海矢志宫回来,你毁约在先,我闲着无聊,看一眼也不算过分吧?”   琴寂冲他毫无灵魂地撇了撇嘴。   “……”见他貌似真生气了,段韶风的态度缓和下来,“……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随便翻看你东西,我错了,我很抱歉。”   紧接着话锋一转,“但你总得给我个解释,为什么你枕头底下会放着我的画像,是你亲手画的吗?还有,你买那么多秘戏图……用来做什么?”   用来做什么?当然是用来看啊,还能做什么!   琴寂瞥他一眼,忽见段韶风耳尖微红,满脸的不自然,一副似害羞却又不似的模样,犹疑地挑了下眉。   紧接着茅塞顿开,开辟了新世界的大陆——翟花影从前在风月场所耳濡目染,才致使如今的面不改色,甚至无师自通;裴雪身为妖族,对于双修之事本就奔放;千秋魔君温琊月又是个一看就不是会害羞的……到头来,竟只有段韶风一人才是真纯情!   忽觉一种不祥的预感,段韶风问:“……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小师兄啊。”琴寂道,“你觉得我买秘戏图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   琴寂笑了笑:“你认真想想,买这些秘戏图的时候,你可是和我待在一起的哦。”   话音落下,段韶风神色明显变了变,哑然道:“我,和你在一起,买,买秘戏图?”   完了,吓结巴了。   琴寂嗯了声,提醒:“当时你以为我买的是话本,还抢着要帮我付钱的那次,记得么?……就秘境试炼下山那会儿。”   段韶风瞳孔缩了缩。   他当然记得,然而当时的他真的以为只是买话本,怎么就变成买秘戏图了……?   恍惚中想起,那时候他似乎也没注意琴倚之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本,下意识认为他会买的,无非就跟市面上最热买的一些凡人或修仙者的爱情故事话本,谁想竟然不是。   ……怪不得当初那老板为什么会问他那种问题——“这位公子,您是不是要和那白衣公子,回去行话本里的事啊?”   市集上的热卖话本,讲的都是风花雪月或凄美或甜蜜的爱情故事。老板提的问题角度奇怪,段韶风没太听懂,思索了很久,最后只思索出“对方是问自己跟琴倚之是不是如话本中只会谈情说爱的主角们一样,是一对的关系”。   他之后还问了琴倚之,结果后者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否定的答案,他便认为,琴倚之这是不承认与自己是一对,为此自己还感到些许生气……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吗?   见段韶风好久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心事,琴寂狡黠一笑,仰头正面迎上那双凤眸:“你在想什么?”   段韶风垂睫看他。   对方仍不说一个字,琴寂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等你开口回答我怕是得等到下辈子,我直接告诉你吧。”   他边笑,边伸手拉住对方蓝衣下的手,十指相合握住,“我想和你做秘戏图里的事,不会的可以看着学,反正都是两男人,图里人有的我们也有……”   话说一半,琴寂目光微凝,而后忽然笑了,凑到那以红透了的耳尖旁,低声引诱道:“就现在,在这里。先说一句,哥哥经验丰富,小师兄现在还是小师兄,之后会被伺候地喊谁‘师尊’,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怎么样,你敢不敢?”   面前的青年这样挑衅又暧昧说着,额间红色花印若隐若现,像是住着一只魅妖在疯狂叫嚣着“摸摸我”。   清冷出尘的面容与堪称放.荡的言行举止,所带给人的反差,竟然会这么的……   这么的……   有冲击力。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段韶风嗓音淡淡:“经验丰富,是什么意思?”   “……”琴寂卡了下壳,“就字面意思。”   “你跟我是第一次么?”   “我跟你当然是第一次。”   段韶风脚步逼近一分,又问:“那在这之前,你还跟别人做过这种事吗?”   “……”不是,怎么突然就开始连发质问了。   琴寂急了,不能让这小子再继续问下去:“你问题怎么这么多……你到底做不做?”   没得到回应,却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视线从头顶一寸寸落下,脊背莫名地发凉,琴寂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你没回答。”紧盯着青年神色,段韶风眸光晦暗不明,对方后退,自己也跟着上前一步,不给他任何逃离的机会,抄起膝弯就将人打横抱起,牢牢控制在怀里。   突然失去平衡和重心,琴寂下意识环住对方脖颈,一抬头,对上段韶风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表情。   高兴在青年下意识攀住他肩膀的动作,不高兴在……   重重“啧”了声,段韶风嗓音冰冷到极点,咬牙切齿地道:“我想我知道答案了。琴倚之,你会为今天所做的这个决定而后悔的。”   “我让你一个月都下不来床。”   *   距辟海矢志宫不远,有一座高山悬崖之巅,立在那上面,可以把整座辟海矢志宫收入眼底。   边缘岩石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墨绿树林,有人提脚踢了踢,碎石滚滚下落,从上往下看触目惊心。立在那上面的两人却都没把注意力放于脚下,皆落在不远处的宫殿上。   宋欺霜道:“你在祭魔渊那儿待足了两个月,到底想出来什么法子没有?”   不知为何,孟无朝苍白的眼角下方多出了一道醒目的新疤,他目不斜视:“怎么,急了?之前不还老护着星珩君吗,如今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送他上路?”   宋欺霜拧眉,没接话。   对于他的沉默,孟无朝冷笑,过了一会儿,他说:“祭魔渊可是个好地方。一旦出的来,境界修为将会得到大幅度提升,可为什么没人敢下去?就因为每下去一个人,而那个人又能活着出来后,再下去一人,要想从祭魔渊出来,难度可就比前一次大了。”   “简言之,祭魔渊里的危险每一次都在增加,我在这两个月来已经下去了七次,第六次时就是我,都没能毫发无损地出来,第七次更是差点出不来。”   浓黑的瞳仁没有半分亮光,孟无朝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简直不像是个活人:“此时的祭魔渊,无异于炼狱,入则灰飞湮灭。这一次,我会叫顾祈暮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一毫的灵魂,至于琴倚之……我的好师尊,当然是得等玩够了,再让他下祭魔渊与顾祈暮重逢。”   “怎么把他们引入祭魔渊,就看你了,宋欺霜。” 第六十五章   琴寂切身体会了一番什么挖大坑供自己跳, 段韶风是真的能说到做到。至少今晚,琴寂真没下得来床。   背后酸麻感太强烈,晚上睡觉也很不安稳, 直到后半夜, 被一具温暖的身躯拥住。半梦半醒间,琴寂脑袋往对方怀里蹭了蹭,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莫名安心了不少,彻底陷入睡梦之中。   第二天,他是被隔间传来的吵闹声叫醒的。   听声音似乎是裴雪在鬼叫, 段韶风偶尔回一两句,伴随着温琊月不轻不重的嗤笑。没听见翟花影说话, 却从裴雪嘴里听到了他名字:“翟花影!哥哥又多被一个人分享了, 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什么分享, 搞得我跟做鸭一样。   昨晚帘子没拉好, 一束阳光刚好打在琴寂眼皮上, 他眯着眼睛,换个姿势,正准备继续睡。   外面突然有人敲了下窗户。   以为是哪跑来的野猫野狗,琴寂头沉默地埋入被褥里,不作理会。   然而那声音仍在持续, 显然不是猫狗之间的打闹,琴寂顿了顿, 慢一拍地抬起头看去,就看到窗外站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因为结界没破,对方并不能看到里面的场景,而琴寂不仅能看见他, 还看得清清楚楚——一袭紫衣,温润杏眸里浸着微不可查的忧色,貌似藏有什么心事。   那是……宋欺霜,他怎么会来?   耳边忽而回响起顾祈暮跟他说过的话,关于“要想毁灭孟无朝,宋欺霜是必要条件”,琴寂犹豫几秒,扶着腰对自己施了个法术,腰立马不痛了。   他下床走到窗户前,眼看宋欺霜就要转身离开,啪地一下打开窗,叫了一声:“宋师兄,你找我?”   宋欺霜脚步顿住,回过头。雪发青年的胳膊搁在窗棂上,肩膀故意没挺直,颇有些散漫。   下巴被一只手托着,琴寂目光含笑地注视着他:“早知让宋师兄多给我几张传音符了,否则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还麻烦师兄亲自登门来一趟。”   辟海矢志宫常年被黑云笼罩。   昏暗中,青年宛如新月的光,只抬眸一瞬,便洒了他满眼的皎河碎星。   宋欺霜抿了抿唇,开口:“星珩君,您还……记得我吗?”琴寂没立即回答,而是多看了他几眼,故作沉吟思索一番,才略感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确实有‘星珩君’这个名号,却不是你口中的那位星珩君。我想我在入玄天宗之前,应当是不认识你的。”   既不相识,谈何记得?   垂落的眼睫在鼻梁上扫出一片阴影,半晌,宋欺霜似是勉强地弯了弯唇:“不是的,星珩君,你其实是认识我的。孟无朝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位面的我,但毕竟也是我……您在他少年最落魄无力的那段时光,把他带回宗门,我也一样,您在我最孤立无援,恨不得了结一生的时候,把我带回了辟海矢志宫,对我而言,您永远是我的恩人。”   就算你这么说……你也没有像孟无朝那样黑得丧心病狂啊。   琴寂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了句:“还是不一样,我瞧你比瞧他顺眼多了。”   宋欺霜默不作声。   琴寂侧过身:“要不要进来说会儿话?我正要问你点事。”   宋欺霜在琴寂的建议下,跳窗进了房间,整理一番发型和衣摆后,到一旁坐下。   沏上两杯茶,琴寂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被豁然推开的门吓得手腕一抖,茶水溅到身上。宋欺霜赶忙起身帮忙擦拭。   “你才狗,你全家都狗,狼和狗你是长针眼了才会分不清啊?”门外裴雪凶巴巴地嚷完,语气翻地比书还快,三两步跑起来的同时搞了个泪眼婆娑的表情,娇滴滴地喊,“哥哥,这姓段的他骂我,你可得为裴小雪……”   话音戛然而止。   裴雪视线直愣愣地落在弯腰给琴寂擦衣摆的宋欺霜身上。   房里人六目相对。   琴寂抬首注意到他:“啊,裴雪,这是……”   段韶风他们走了进来。   唰唰唰,又三道视线同时落过来。   十二目相对。   偏偏宋欺霜给琴寂擦拭时背对着他,琴寂又坐着,即便是再正经不过的帮忙擦拭,从裴雪他们的角度看,也非常容易引起误会。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然而琴寂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对此非常淡定为大家作介绍道:“这位曾是玄天宗的宋欺霜宋师兄,不过因为是卧底,所以真实身份是辟海矢志宫的右护法,与我和段师兄都有些交情。”闻言,裴雪等人齐齐转头,后方段韶风面无表情地凉凉道:“谁跟他有交情?我的房间,他怎么会出现!”   昨晚才共度一个春宵,途中还软着声调说这间房是送给自己的礼物,还要他定期施清扫术,好好打理……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房里多出了一个他看不爽的男人!换谁谁不气疯?   说罢,手里凭空多出一柄剑,在抬手的前一刻,被其余三人重重压住拦:“住手!这个距离你会伤到琴倚之的!”   段韶风:“放屁!我会控制好,你们别拦我,我要开始‘清扫’外来垃圾了!”   不算大的空间里立刻鸡飞狗跳起来,琴寂无奈地扶额。   宋欺霜浅浅弯了下唇:“他们都很喜欢你。”   正因为如此才麻烦啊,不过……琴寂敛眸,也不觉得讨厌就是了。   闹剧愈演愈烈,琴寂忍无可忍。   “好了都别闹了,像不像话?宋欺霜只是帮我擦被茶水沾湿的衣服,我有重要事和他商议,你们都先出去!”   啪地将几人关到门外,却也隔绝不了他们状似拆家的吵闹动静。   琴寂转身:“切入正题吧宋师兄,你今天找我是……”   话未断,瞳孔骤然缩了缩。   一只手以极快速度伸到他面前,虚虚擒着他的脸。宋欺霜神色他看不到丝毫,只瞧见他掌心黑雾渐涌。   视线陡然恍惚,四周跟着暗下来。   耳畔无边寂静。   ……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灰暗天空,熟悉的空无一物的世界,熟悉的罡风刮上脚底传来的疼痛,以及……琴寂面无表情地扭头瞥去,某人熟悉的嘴脸。   孟无朝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琴寂和他对视了好半晌后,眉宇不由自主蹙起,觉得他似乎又跟上次见面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气质变得更加诡异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琴寂一转头,看到宋欺霜正朝这边走来。   后者没去看他,而是对孟无朝说:“我把琴倚之带来了,那四个很快会发现琴倚之不见,从而赶来找他,届时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一网打尽可谓易如反掌。”   孟无朝盯着他看了许久,望他神态滴水不漏,平直的唇线不禁往上勾了勾,连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很好,宋欺霜。不愧是另一个位面的我。”   “琴倚之,看来巴不得你快点的消失的,不止我一个人。”孟无朝蹲下身,抬手捏住青年下巴,让他直视自己,语气充满着讽刺意味,“你说你做人是该有多差?”   琴寂一脸冷漠:“比你强就行。孟无朝,你是不是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脑袋被驴踢了?总追着我不放干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孟无朝狰狞地道,“你屠我满门,到现在却问我为什么追着你不放?倘若我杀了翟花影他们,你会怎么样?——还不是变得和我一样,就算天涯海角,也要追着我来报仇!”   琴寂:“……”   并不会。   再说,我压根不信你能杀了他们四个。   “无朝,你冷静一点。”思索片刻,琴寂语气认真地说,“你把手给我,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外来之物,蛰藏在你的灵台或灵脉处。”   话脱口的刹那,潜伏在孟无朝脑海里的系统几不可闻地慌了一秒,连带着孟无朝神色也变了变。   即使是只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琴寂终究还是捕捉到了,他冷浅地扯了下嘴角,隔空喊话:“阁下真是好手段,寄生在我徒弟的身上,控制着他的心神?确实,想对付我,孟无朝果真是个很好的利用对象,一来修为比我高,二来又是我徒弟,如意算盘打得真妙啊……”   他每说一句,系统就跟着心颤一下。   「还等什么孟无朝!先把琴倚之抹杀,再抹杀顾祈暮!」   眼眸里的痛苦之色猛地扩大,浓郁的煞气挟裹了孟无朝,后者抱住头恐惧地低吟着。   琴寂看得一愣,下意识伸手要去触碰他,谁知手没碰到,反被对方掐住脖子使劲按倒在地!   空气被一点点剥夺走,窒息与指甲都快要陷入皮肉里的痛苦交错。   琴寂咬着牙把手搭上对方伸到襟前的腕上,突然发现什么后,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嗤笑。他大笑不止。   孟无朝:“你笑什么!”   “真是够意外啊,没想到你居然还存活着,咳咳……”   绕是呼吸困难,琴寂的眼睛依然清亮,不知是透过孟无朝在问谁。   他道:“怎么,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昔日的宿主吗?废物系统。”   空气里沉寂片刻。   系统瑟瑟发抖地冒了个泡:「宿主,您喊我?」   琴寂没理,面向孟无朝脸的唇角微弯着。   不知过了多久,孟无朝开了口,他一字一顿,简单的一句话说得分外咬牙切齿:“昔日的宿主,你,还不配!”   话虽是从孟无朝嘴里脱出来的,声线却不是孟无朝的声线,只是借用他之口来同琴寂对话。   这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哪怕是时隔百年再次听到,都叫琴寂感到厌烦。   他抓住孟无朝的腕,勉强使其从脖颈上挪开一点:“那巧,我也是。”   「琴倚之,你有意逆天改了世界走向,并且屡教不改,死活不听,竟强行把顾祈暮未来要走的魔道摧毁,硬生生转成仙道,甚至让他享有主角的待遇——让他飞升?」   “孟无朝”几乎是恶狠狠地道:「就因为你这一系列操作,原著中孟无朝飞升的前一夕,反派被正道势力围剿,被主角一剑穿心的结局,也根本没有发生!没可能发生!琴倚之,这群都怪你!」   「还全都怪我……说什么怪不怪的,都几百年的老机械了,还当自己有我脑海里新系统的一半幼?」   琴寂冷笑着说:「顾祈暮本就比孟无朝更有飞升的潜质,要怪就怪那是本起点升级流,反派的天赋比主角都要更胜一筹。我既然看完了那本书,在不掠夺主角半分机缘的前提下,偏爱自己喜欢的角色,有错?」   「就算有错,若不借着控制孟无朝,凭你这破铜烂铁,也能动我半根头发?」 第六十六章   空气里静默了数秒。   因为愤怒, 系统毫无起伏的机械音,近乎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破铜烂铁?你居然说我是破铜烂铁?!」   手上力道逐渐加大。   再次擒住了琴寂的脖子。   挣扎好半天都没能把脖颈上那双手挣下来,脸上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 琴寂眯起眼睛, 越过孟无朝去看他身后的薄情。   银色长剑不知从何出现,悄无声息地腾在半空中。锋利的剑尖对准了孟无朝心脏的位置,却迟迟没有袭去,似乎是在等待主人的许可。   只要主人眼神中给了它半分指示,或是轻轻点一下头,薄情就会立刻穿透孟无朝心脏, 将他当场诛杀。   然而琴寂看了一会儿,什么指示都没有给薄情, 就收回了视线。   他想:在知晓孟无朝被系统蛰伏于脑海之前, 他或许会对孟无朝下死手。   可一旦知道罪魁祸首是那破铜烂铁, 孟无朝也算半个受害者后, 他又怎么舍得诛杀自己的徒弟?   何况, 以孟无朝的本事,真想杀他,他早该被掐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掐住他脖颈的手还留了一个空隙,并且由于紧张或挣扎, 而微微颤抖着。   系统与琴倚之的对话,孟无朝都听到了。   可是手臂不听话地掐住了他师尊纤细的脖子, 这完全违抗了他意愿。直到如今,孟无朝才终于醒悟,他这是被脑海里所谓的系统控制住了,不论意识还是身体!   曾经一直崇尚, 并当做目标超越的师尊就在眼前,孟无朝却无法对他说一个句话,说一个字。   师尊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趁着他还有点意识的时候直接劈了他?   在最后一点理智都被系统强制性吞没前,孟无朝心沉的同时,想的却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和我抢师尊的师弟,有本事,再从“我”手上抢回去!   可到底不甘如此,他啧了一声,用力把舌头咬破,疼痛刺激了大脑,也袭击了寄宿在他大脑里的系统。   短暂清明一瞬,孟无朝嘴唇缓慢张合,对琴寂轻声说了句什么。后者在听清那句话后,眼皮抬了抬,刚抬起,便看到对方带有些微光点的眸子,再次变得浑浊浓黑。   「伶牙俐齿,嘴巴倒是硬,可还不是不敢对自己的徒弟……」   话未落,薄情一剑劈下,在触碰到孟无朝的瞬间,后者瞳孔微缩,猛地侧身避开,只切断了几条发丝。他不敢置信地瞪向琴倚之。   “有什么不敢的?徒弟可以欺师灭祖,师尊就不能清理门户了?”虽然薄情没能伤到孟无朝,但却给了琴寂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捕捉着对方松开桎梏的刹那,退了开去。   他一手揉着脖子,另一手不动声色摸向腰间的传送符。   如他所想,“孟无朝”没有察觉,嘲讽着说了些什么,而就在琴寂要使用传送符准备撤的时候,宋欺霜突然拽住他手腕,传送符被震了碎,这插曲叫琴寂立刻转头瞪向他。   “孟无朝”见状后也反应过来,拍掌走过来:「不愧是另一世界的主角,琴倚之,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说罢,一条捆仙绳以不容挣扎的法力迅速缠上琴寂。没想到后者这几月里修为猛涨,“孟无朝”用尽全身法术才得以控制住青年。   把青年一步步推到祭魔渊边,只微微低头,万丈深渊闯入眸底。   「这一次,你别想再活着出来。」   琴寂没言语,额间印记红到滴血。   孟无朝脸庞溢出些许汗水,光是控制住青年就极为勉力了,无法再腾出一只手,他转身对宋欺霜说:「你来,把他推下去。」   闻言,宋欺霜抬脚走了过来。   脚步声渐行渐近,琴寂五指捏紧了,心底染上绝望的情绪:果然还是不行吗,即使同顾祈暮双修,修为也还是……   垂下的睫轻颤,在光芒快消散的那刻,倏然睁大——只见宋欺霜在他身旁停下,不错眼地看着他。论谁都以为他对朝着琴寂动手,但并不是,因为琴寂看到他抬起手掌,即将触碰到自己的前一秒,瞬间调转目标,用力打向孟无朝!   孟无朝防不胜防,直接被这一掌打得吐出一口血来。他半跪在地,捂住心脉,血丝遍布的眼死死剜向宋欺霜:「你……!」   宋欺霜瞥他一眼,什么表情都没。他敛了敛眸,嗓音低低的:“对不起,为了让他露出破绽,我只能利用你……对不起,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琴寂懵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冲自己说的。   难怪总觉得今天宋欺霜身上有股微妙的违和感,原来是因为这样。   他没有背叛他……   「你疯了吗宋欺霜!居然帮着反派对付我?」“孟无朝”大喊大叫。   相对宋欺霜就很镇定:“我不知道你说的反派是什么,我只知道对于星珩君,我会是绝对的忠诚。就像我当初给我收下黑忠白诚取名忠诚一样,我都是为了星珩君,又怎么会轻易被你蛊惑?”看着孟无朝气得扭曲的脸孔,宋欺霜顿了顿说,“只是,哪怕是为了对付你而利用了星珩君,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孟无朝”呸了一口,冰冷的机械音头一次有了明显波动,调子都变了:「说这么好听……你,简直是蠢材!亏我那样信任你!」   吐完一口血,用指腹蹭走,他费力地刚站起身,不远处强光忽闪,温琊月等人凭空出现。他们一眼看到三人,直接走了过去。   冷笑一声,“孟无朝”脑袋耷拉下来。青丝扫过他苍白的脸侧,打下沉甸甸的阴影,使他整个人宛如一个濒临沉沦的邪鬼,情绪不定地呢喃着:「呵,偏偏这时候顾祈暮也来了,这样啊,这样……」   宋欺霜道:“你怕了?”   「怕?怎么可能,我是系统,是机械,没有心又怎会怕,不如说正合我意。」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下,“孟无朝”笑了起来,原本温和的眸子满是疯癫之色,嘴角直咧到耳根,「扰乱世界秩序的bug就该被清除,琴倚之和顾祈暮都在场啊……那干脆就,玉石俱焚罢!」   祭魔渊底部的罡风贯穿天地。   琴寂暗骂了句疯子:这是包括宋欺霜在内,想让所有人死吗。   「系统,好感度和黑化值怎么样了。」琴寂朝脑海里的系统问道。   趁着这两月,他已经将这四小只好感黑化值把控得很好了。虽然他们平时都还吵吵闹闹,但黑化值并未有特别明显的波动。   系统很快给出回应:「没问题,全已达标,但是在祭魔渊附近无法进行实现,原因是瘴气太浓,会影响……」   「啧,你这玩意儿居然还受限制。琴寂顿了顿,「那我若回去,能带人一起穿过去吗?」   系统:「很抱歉,不行。只有宿主一人可以。」   琴寂便不再多问。   祭魔渊底部罡风张牙舞爪的,也不知“孟无朝”做了什么,必须要有一人祭天,才能换下他们几人的性命。   琴寂本想拼力一搏,突然看到个身影从眼前掠过,擒住了“孟无朝”,不带丝毫犹豫地,抱着他就往祭魔渊底下跳。   他一愣,倏然喊道:“宋欺霜!”   坠下祭魔渊的瞬间,“孟无朝”脸上诡异扭曲的笑容顿时崩裂,他想逃,想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祭魔渊不断拽着他下拉。他这个身躯已经下去太多次了,早被祭魔渊底下的妖兽记恨住,说什么都不会再放过他。   听见上方动静,宋欺霜抬起头看到琴寂,他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叫上方正要追下把人拉上来的薄情剑猛然顿住。   他和孟无朝说了同样的话:   “我若是世界核心,你们口中的主角,又怎么会死呢?”   “我不会死的,师尊/星珩君。”   “相信我。”   ……   但是最后脑海里的系统,却向他发出最后的提示:「世界崩塌,宿主将被遣返原世界。10%…25%…60…80%…99%……」   「99%——」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0 17:59:06~2020-07-31 18:2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一种犹若全身散架之感袭来, 琴寂眉宇紧蹙,只觉身体像是陷在了水里,没有支撑点, 四肢酸软无力。   他费力地睁开眼来。   眼前场景仿佛隔了层雾气, 虚虚晃晃看不真切。   琴寂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刚才的想法不是错觉,他是真的在水里。   身下是淹过耳廓的池子,很浅,温热温热的。   他动动手指,还未起身,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任务完成/世界崩塌,是否解除白月光系统?」   浓密霜睫轻颤了一下, 琴寂回了一个字:「是。」   得到回复的系统开始从宿主的灵魂中抽离。抽离的过程没什么感觉, 却十分的漫长, 琴寂无事可做, 闭着眼问了句:「你说的世界崩塌, 是意味着世界核心——主角死了吗?那个世界的主角究竟是宋欺霜,还是温琊月他们?」   系统彻底抽离的前一秒,给出了答案。由于即将消失,尾音轻到仿佛要散在风中,「自宿主知晓风花雪月即是‘作者之心’顾祈暮那刻起, 世界核心就不再是他们。一切都会归本溯源。」   它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   至于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言下之意是在泄露了天机后, 世界核心不再是温琊月他们,而是那本书原本的主角,也就是宋欺霜。   顾祈暮的四片灵魂会成为最初系统口中的主角,不过是掠夺了宋欺霜的机缘罢了。   「剥离进度100%, 宣告任务完成,宿主正式恢复自由,祝宿主后续生活愉快……」   最后一句说完,系统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琴寂等了等,试着喊了它一声,没得到回应,这才如释重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良久,他站起身来,一袭白衣湿透了,眼睛眯起又睁开,却因脚底水池蒸腾着白烟,始终不能清晰地视物。   奇怪,他居然不能用修为直接破开这雾气。   慢吞吞地往前走了几步,水声哗哗。   琴寂正心想这地方颇为熟悉,膝盖突然撞上个坚硬之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跌坐在岸。   衣摆曳在水面上,犹如一尾雪白鱼尾。   靠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何物——一块挡道大石头。   琴寂忍不住一脚踹过去,骂道:“什么破地方,我还以为自己得雪盲症了,系统给的这什么出生点?”   踹上石头时,他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像是触碰到什么机关,四周弥漫的雾气顷刻间散去,露出背后清晰的建筑来。   琴寂愣了愣,抬眼望过去,古香古色的水榭楼台立刻映入眼底。   他轻眨了下眸子,不由自主往前行走一步。几乎是刚走的同时,身后炸出一道爆破声响,琴寂警惕扭头,无数道携带凌冽之意的剑腾空而起,瞄准了他——   这下,琴寂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朝暮阁,是搬出宗门后,自己一直以来的住所。   而脚下的是炼灵池,为了能让顾祈暮飞升,别总缠着自己,而设下的机关池。   顾祈暮三两天从宗门跑出来,就为来朝暮阁见他这位师尊。   琴寂觉得他难缠,就设了个不会把人杀死,却能叫人吃饱苦果子的阵法机关。   一旦触碰,修为不敌,必进不了朝暮阁。   那时候,他看见顾祈暮被拒之在外,跟座冰雕似的杵在不远处,一脸阴郁地望着窗户后的自己时,自己还得意洋洋地对他说:   “放弃吧,炼灵池有灵,会感知到你身上的气味,这池水又是进朝暮阁的必经之路,只要你过来,周围就会弥漫起薄雾,什么都看不清,随意行动的话还有可能触碰到机关,启动剑阵。”   托起腮帮子,笑容懒散又蔫坏:“那剑阵非大乘境修士不可破,就连为师都破不了,又何况是你?还是快回你的宗门好好修炼吧。”   回想起说这段话的琴寂:“……”踏马着了自己的道。   怪就怪他身上留着顾祈暮的气味……那可不,都双修了指定要留下点什么,结果被炼灵池认为是顾祈暮,导致此刻有家不能回。   他站在朝暮阁外,定定眺望着。这一次染上气味,也不知得过几月才能消下去,在此之前,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正踌躇不定该去哪,远处传来两道并不均匀的脚步声,有两人正朝着边走来,听动静似乎是在闲谈聊天,而后话音倏然一顿,其中一人不敢置信地问:   “是我眼花了吗,那不是……不是星珩君吗?”   “说什么呢你,星珩君都失踪好多年了,别说朝暮阁,就是全天下,宗主都找了不下三遍,都快把修真界整个翻过来了,星珩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傅玄一脸的不信。   薛六六心想也是,星珩君作为朝暮阁阁主,这么多年过去,没了阁主的朝暮阁,弟子早就跑光了,如今的朝暮阁不过是个空阁,就算星珩君回来,也一定是回玄灵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然而当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依旧觉得那人像极了星珩君,犹豫再三,还是拍了拍傅玄的肩,示意他去看。   傅玄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你眼睛真该去找林白臻长老治治,结果一回头,正巧那道清瘦的雪白身影也侧头看了过来。   那双清透的灰眸不含任何杂质,实属世间独一无二。   绕是过去数年,玄灵宗里至今还挂着星珩君的画像。   是幅什么样的画像呢?   由其徒弟顾祈暮亲笔。霜落满头,眉间红纹,雪作肌肤。   一眼万年。   傅玄:“……卧槽。”   *   琴寂没见过这两人,却觉得他们或多或少有些熟悉。这种熟悉仅仅来自于皮囊,气质却是十分陌生。   走进些许,这种莫名的感觉越强烈,而那两人仿佛怔在了原地,好久才冲他嗫嚅:“你是,星星星……”   星什么?   这俩货不是薛祁剑和傅渊吗,长得有些像,不过……琴寂观察半晌,得出结论:不是他们,这两人身上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炮灰气质。   系统曾说过,这个世界是以宋欺霜所在世界为原型而创造出来的,人设多少会和最初设定的不同。   这两人八成就是最初版的傅渊和薛祁剑。   琴寂上下扫了一眼他们:“你们是玄灵宗弟子?”   两人都穿着玄灵宗弟子服。   薛六六怔怔点头,数秒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摩挲着下巴夸了句天衣无缝:“……兄台好生厉害啊,易容术这么高超,真的就像是星珩君在跟我对话一样。”   他的打量太肆无忌惮,琴寂挑眉:“易容术?”   “对啊,你易容术是真的厉害,比过往我见过任何效仿星珩君的都要厉害,没谁比你更像的了!”薛六六说,“哎哎,你要不要教教我,我有钱!”   “钱就不必了,你们……”朝暮阁暂时回不去,不如趁这段时间,去见见故人好了。琴寂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也在玄灵宗弟子,我们好久没见了,就想去见见他,谁知半途竟迷路了……不知二位可否为我引路?”   薛六六忙不迭答应:“好啊好啊!”   他就要动身,一旁傅玄却挡在了他跟琴寂之间,目光存疑地打量起后者,随后拧眉说:“你先把易容术撤了,宗主不喜欢看见有人顶着这张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心想:不知该说这人是大胆,还是脸皮厚如城墙,用这样一张脸提出要去玄灵宗,摆明了是要挑事,可惜再高深的易容术,都会被宗主一眼看穿。   他会提醒不过是因为人是他们带来的,不想让宗主因此迁怒于他们罢了。   与傅玄对视许久,琴寂敛眸笑起来:“好啊。”   这张脸不笑就已足够勾人心魄了,笑起来还得了?   傅玄越发觉得这人如果是真的星珩君,而不是施了易容术的厚脸皮,自己绝对会一见钟情。   “好了。”等青年换了张脸,傅玄定睛望去。   虽然也是张清秀的脸,但相比之前,明显要平庸许多。   傅玄略感失望的同时,对琴寂说:“长得不是还可以吗,为什么要模仿别人?你也不怕东施效颦……”   琴寂目视前方,没反驳。   薛六六手肘拐了一下傅玄,笑骂道:“不是,你犯哪门子毛病,这么认真干嘛呢?效仿星珩君的人这世上还少吗,管这么宽。”   转而冲琴寂抱有歉意地笑了笑:“你别介意啊,傅玄他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脑子不太正常,喜欢乱怼人,对了,我叫薛六六,你叫什么名字?”   琴寂脚步不着痕迹顿了一下:“我叫琴寂。”   “啊,那你跟星珩君一个姓呢。”薛六六道。   世人只知他的字,不知他的名。诚然是玄灵宗宗主,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名,这样说也没人认得出他来。   但是就因为这一顿步,落后了两人些,琴寂几乎能感觉到,一股如有实质,带着压迫感的熟悉视线,正缓缓落在他背上。   脊背不由绷直,他立即驻足往回瞥,什么也没瞥到。   前方薛六六催促着:“快点跟上呐,琴寂,你还想不想去玄天宗啦?”   ……是错觉?   须臾,琴寂收回目光,抬脚跟上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31 18:27:00~2020-08-02 22:1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心向晚 10瓶;梦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玄灵宗, 主殿。   经观察数月天牢的两位长老,在终于发现异变后,急匆匆地御剑赶了过来。   临到素白衣裳的青年面前, 他们勉强擦了擦额上的汗, 口齿清晰道:“……澄敛君,距我们上次抓到那只雪狼妖已过去月余,那究竟是何妖物,都启用了伏妖链将其拴在天牢锁灵柱上,恐怕也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挣脱逃出。”   说话的长老脸上写满了胆战心惊, 以及对未知生物持有的惶恐与好奇。他望向面前的青年,等待从他口中说出解决办法。   澄敛君也算是仪表堂堂的一号人物, 只是表情叫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古板的性子, 无论何时眉宇都微蹙着, 此刻更是直接拧成了“川”字。   他沉默半晌, 对身旁的弟子说:“师尊他闭关已有半载, 是时候该请他出关裁决大事了。”   澄敛君的师尊便是玄灵宗宗主。   那雪狼妖若不是被玄灵宗阵法挡下,妖力之强大,就连他都难以阻拦。有如此妖力,身为上古大妖的可能性非常高,是杀是留, 他不好决断。   得请师尊出关才行,只是……   长老们闻言纷纷对视, 对彼此眼神中的意思心知肚明,显而易见地都在担心一件事。   若说澄敛君是性子古板,那他们宗主就是死板,而且心性偏激, 动辄辱人,全宗门谁都被他当面骂过,更别说暗地里会怎么骂了……   哦不,有一人宗主从未骂过,舍不得骂,可惜那人已不在玄灵宗。   所以派人去请宗主出关,被拒之在外的可能性,占九成。   澄敛君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这样,你先带几人一起去请,师尊他老人家脾性不好,记住一定要恭敬。倘若师尊不听,也千万不能强求,我同各位长老再想办法。”   身旁弟子立即领命,喊了几个师兄弟一起前往。   一行人走出主殿,等离得远了,就开始议论纷纷:“去了也是白去。”   “说不定还会被宗主轰出来。”   “把‘说不’去掉,加个‘一’。”   “别这么丧,往好的方面想……挨打也没什么不好啊,全当锻体修炼。”   “这话你说着自己信吗?”   对于薛六六碎碎念,琴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想这家伙不像是薛祁剑,反而像是李曜的原型。   他这边正心不在焉着,就听薛祁剑突然朝前叫了一声:“哎呀,这不是齐师兄吗……其他师兄也在!”   “薛师弟!”   “真的,是薛师弟和傅师兄,你俩不是下山历练吗,这么早回来?”   “下山有意思,历练就没意思了……别说我懒啊,我俩之所以提前回来,是半路上遇到一位朋友,说要来玄灵宗见他故人,我和傅玄这是乐于助人!”   也不知道薛六六在得意什么,傅玄懒得理他,问向自己的师弟们:“你们这是去哪?”   “奉澄敛君之名,去请宗主出关……傅师兄薛师弟,你们同我们一起去吧,你俩一个元婴一个金丹,必要之时还能从宗主手里就救们的命!”   薛六六笑骂:“可别,宗主发起火来澄敛君都要抖三抖,我们还要给琴寂引路呢!”   “山门口前方直走就能看到。”注重师兄弟情的傅玄扭头问琴寂,“你要不独自去,在门口等我们回来再给你问弟子要通行令?还是说你跟我们一起先去见见宗主。”   左右也迟早会见到,就瞧瞧在他“失踪”这段日子,那老家伙脾气有没有收敛点罢。   琴寂道:“那就去见宗主吧。”   “……不是,等下。”薛六六听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拼命摇晃傅玄肩膀,“你疯啦,宗主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万一动起手来,不小心伤着琴寂怎么办,你居然还要带他一起?还有宗主洞府外常年刮大风下大雪,没个灵力护体——”他说到这顿住,担心地询问道,“对了,你什么境界啊?灵力护体能不能做到,做不到的话你可不能去,会被冻僵……还有,除了易容术,逃命术精通不精通?我们宗主可是很凶的,万一他动起手来,不到筑基中期的修士下场绝对会死的很惨——”   “没事,他不会动手的。”琴寂朝他笑了笑,又看向那几名玄灵宗弟子,“所以很可惜让各位锻体修炼的机缘泡汤了。”   *   走过一段路,其中一个弟子越想越奇怪,压低声音问向旁边人:“不对啊,‘锻体修炼……’那句话不是我们还没遇到傅师兄他们的时候说的吗,按道理讲,他不应该听得到啊?”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瞧见了疑惑。是有点奇怪……然而没多少人放心上。   他们不是没有观察过这位叫琴寂的青年,只是对方外表平平无奇,勉强称得上清秀,一般修士结丹后光从外表上就能瞧出不同,而能够隐藏气息及这项特征的,唯独化神境以上修士。   但这人又怎可能会是化神境?   毕竟整个修真界里,除了他们宗主,就只有星珩君抵达了化神境。   说到星珩君……有不少在宗门待的时间比较久的弟子都注意到了。   这人明明不是星珩君,可聆听别人说话时的侧颜,还有举手投足间的一颦一笑,颇有几分星珩君的影子,这不是长期模仿都做不出来!   对此,不少人心中对青年的印象加深了一分不屑。   照猫画虎,不三不四。再崇拜人家也没有这样的啊!   洞府外,寒风凌冽,刮在身上时犹如利刃一刀刀刻过皮肤,刺骨的寒冷。   “宗,宗……宗主主主主……”几个弟子冻得话都不利索了。   裹紧衣裳,往前走几步,却被结界挡了下来,但是始终没有回应。摆明了“啥都不听,啥都不行,让他们赶紧滚”的态度。   一名弟子颤抖着嗓音说:“宗,宗主……玄灵宗有大事发生,澄敛君让我们来请您出关。”   这话飘在风雪中,轻若鸿羽,很快被掩盖。然而过了半晌,天际荡下一道低沉飘渺的声音。   宗主给出了回应:“澄敛君?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不敢啊!全宗门都知晓澄敛君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您!   但当然不能这么说,弟子支支吾吾半天:“这是因为……澄敛君他有重要的事忙,很紧急,抽不出空来……”   宗主发出一声低嗤,令众人都不禁心惊了下。好在之后便没了动静,想来是不屑再同他们多言。   “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宗主他好像生气了……”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薛六六浑身瑟瑟发抖,干笑着说,“我们再逗留下去,万一惹宗主发火就不妙了是不?”   “说,说的对,澄敛君说他还有别的法子,也不是一定要请宗主出关,我们走吧……”   “等等。”眼看众人就要往回走,琴寂叫住了他们,“来了就走,岂不是白来一趟?”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清越又熟悉的声线,让相隔结界另一头打坐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   目光遥遥掠过,留下了一刹那的注视。   “那你有何办法?”傅玄侧眸轻蔑地睨向青年,他当然知道后者毫无办法,却还要问这个蠢问题,对青年印象更加不好。   可青年却笑了起来,眼皮子薄薄掀起。他没有理会对方语气中幼稚的敌意,仍旧神情从容。沉稳的表面,还隐隐透着点儿肆意嚣张。   ……诚然易容术修炼的再厉害,终究也是假的,所以随着那双眸抬起,看见灰色的琉璃似的瞳时,宗主原本半合着的眼一瞬间睁大。   薛六六看看傅玄,又看看琴寂,正打算说些什么,只听后者道:“左右我可不想白来一趟,不就是请个人出关?一刻钟里,我喊也能把他喊出来。”   这番言语可谓大不敬了。   “琴寂!”傅玄叫了一声,紧接着后怕地压低声音,“你闹什——”   话音未落,风势比先前愈加冷冽恐怖,众人立马御法抵挡,傅玄扭头斥骂:“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么说话宗主他必然是听到了,你让我们所有人都陪你一起遭殃吗?”   说完,他就一顿。因为他清楚地看见,青年所站立的位置无风,连头发丝没动一下。相比起他们狼狈吃力的模样,这人简直称得上是矜贵从容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风只往他们身上吹?   很快他心底的疑惑就有了解答。   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在下一个瞬间呈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宗主出来了。   一道颀长的素色身影,径直地走了出来,拉起琴寂的手腕,回头就要把人带进结界中。   全程没有片刻抬头,亦没有只言片语。   就在众人无师自通地以为宗主这是要把人拖进去灭口时,他们看到琴寂在进结界的前一秒,猛刹住脚步,对着宗主的背影轻飘飘地开了句:“说好的我要是离开了玄灵宗,就绝不再同我说一句话,更别让我再想着来洞府找你,你绝不让我进去的呢?”   宗主转身沉默地看着他,对视半晌,嘴角小幅度抽了抽。手指在空中画了几笔,呈现一行行用灵力凝聚而成的字:   ——我又没说话,今天开始我写字同你对话,不行?   ——让你进洞府是有事要问你,除了孟无朝跟顾祈暮,你是不是又收了个徒弟?   琴寂原本还想笑来着,看到后一句陡然顿住,问:“什么徒弟?”   宗主写字:随我进来看。   琴寂:“不进。”   宗主:“……”   琴寂:“你把人带出来,我在这等你。”   说完,侧眸瞥了一眼不知是被吹傻了,还是看呆了的几人,说:“把寒风术撤了吧,多亏了这几位弟子带路,不然我早忘了玄灵宗怎么走。”   弟子们战战兢兢,尤其是傅玄。   据他所知,还从没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对宗主说话。   正当他以为宗主绝对会拒绝,甚至大发雷霆的时候,就看到那位被暗地里称为“夺命阎王”的宗主,除了嘴角狂抽搐,半点没有犹豫,直接撤走了法术,手指写下几行字。   傅玄偏头,勉强看清了。他们宗主写的是:好,没问题,耐心等为师把人带出来,这次你可别再乱跑了,你要是再敢不见,我就,我就……   末尾甚至坠了个奇怪符号。   傅玄仔细辨认,终于认了出来——那是个与他们宗主形象严重不符,极度可怜兮兮的表情:TAT   怀疑人生的傅玄:“……”   您就……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2 14:15:02~2020-08-03 18:3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月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他师尊性格暴躁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 许多弟子暗地里都称呼他为“夺命阎王”,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会对他们带来的一个看似平凡的普通人如此……薛六六等人渐渐地觉出了不对。   这人到底是谁?   傅玄走上前一步, 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然而他刚靠近,就被察觉到并抵触于他的接近的宗主斜眸瞥了一眼。那一眼直接让他定在原地,不敢前进一步。   宗主收回目光,再看向琴寂的时候,俨然像换了个人,宛如充满慈爱和关怀的兄长, 写字问他:你这脸是在搞什么?   琴寂看着那行龙飞凤舞的字迹,笑道:“你还是直接说话吧。”   得到许可, 宗主便开了嗓子:“你没事弄什么易容术?”   闻言, 傅玄薛六六内心同时一惊, 这人居然还是用了易容术?!   表情登时一言难尽。直觉告诉他们这人身份绝不会一般, 毕竟普通人用了易容术, 宗主理都不会理睬半分,更别说用张假脸出现在他面前,不发火把人一掌拍进地底下已是谢天谢地,又怎会是这样的态度?   没等琴寂开口,宗主就抬手在他脸上拂过, 白光明了又暗。待撤走易容术后,他绷起的脸这才放松, 对着青年笑了笑:“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琴寂抬起眼睑看向他,也笑了。   而众人看着青年的侧脸,鸦雀无声。   ……以为是存心模样星珩君,谁知竟是星珩君本人!   眼看两人又说了些什么, 宗主就进入了结界,琴寂没有跟过去,他留在原地,对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继而移开目光,转向众人。   一个回眸,让薛六六下意识收起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他跟个鹌鹑似的缩起脖子,支支吾吾道:“星,星……你……哦不,您,您真的是星珩君啊?”   琴寂笑笑没说话,视线再次移开望向结界。他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地,衬得背后落满霜雪的绿荫,好看得仿佛一幅画。   傅玄已然巴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了,谁会知道被他怼了这么久的人,并不是在模仿谁,而是正主!是本人!   他顿时耳朵通红,视线飘忽不定,不经意间扫到一抹黑衣,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疑似烧毁的伤疤。整个人都一顿。   对方躲在岩石后,只微微探出个脑袋,红色眼眸一眨不眨。   那双眼眸的色泽太诡异,还以为是看错了,傅玄眯起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些,然后他就看到对方原本落在星珩君身上灼热的目光,在注意到自己看过来后,瞬间变得冰冷。   傅玄不由一愣,再反应过来后,对方从视野里消失了。他赶忙跑过去,却见岩石后空无一人。   有弟子见状问:“怎么了傅师兄?”   傅玄道:“好像有人跟踪我们……”   “啊?跟踪?!”   他们这儿一惊一乍吵吵闹闹,琴寂当然听得一清二楚。其实一路上他一直有这种感觉,那种被人在暗地里窥窃的异样感,然而每次回头,对方又会立刻警觉地躲起来,不让他发现。   奇怪的是,那人虽然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背后,但却毫无敌意,自己竟也没有那种被偷窥后的厌恶与不适感……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打着什么主意。   加上那人似乎修为似乎不弱,他也就没打草惊蛇。   该出来的总会出来,实在不行,揪出来也未尝不可。琴寂心底暗暗打定主意,正巧这时宗主也出来了,他目光一下子落到对方背后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戴着帷帽,腰系淡水色琉璃珠,一袭浅蓝色劲衣装扮,光是从行走间的动作,即能看出矜贵与优雅。   与生俱来的翩翩少年。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来面前,琴寂对着帷帽少年笑了笑:“这位是……?”   “你不认识?”宗主扬眉道,“他不是你新收的徒弟吗?手上都还戴着你的储物戒,说是你赠予他的。”   “……”琴寂闻言愣住,半晌,他目光下滑,落到少年手掌,果不其然,在那骨节分明的玉指上,看到了自己的储物戒。   他储物戒从不离手,古往今来,只给过一个人……   可段韶风又不是这个世界的……   琴寂喉结上下滚了滚,他目光定定落在少年脸上,然而后者脸被用帷帽挡住,他看不见,故而显得视线无比热辣。   “……干什么这么盯着人看?”宗主在琴寂与少年之间来回看了看,怀疑道,“他不是你徒弟?”   未等琴寂说话,帷帽少年率先一步开了口,他语气里噙着浅浅笑意:“师尊,您一直看着弟子做什么,您不认得我了吗?”   艹,这声音化成灰我也认得,不是段韶风还能是谁!他怎么穿过来的,喊师尊是在干嘛,搞什么名堂?   既然系统剥离了身躯,他的疑问自然得不到解决。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进行到底,琴寂说:“……当然认得,只是你戴着帷帽,打扮也跟平时略有不同,为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闻言,少年先是沉默两秒,而后发出一声轻笑:“那弟子这样好看吗,师尊喜不喜欢?”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几秒钟的犹豫,琴寂却能感受到落在头顶的视线了。   总不会是在等着自己回答吧……   他尽量把话说的自然:“嗯,挺好看的……虽然说不上喜欢,但为师也不讨厌。”   帷帽少年笑了:“那就好。”   宗主觉得这俩人怪怪的,可这些都是小事。星珩君收多少徒弟,给他弄来多少徒孙,他都管不着。   “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朝暮阁空无一物,连个人影都没有,我都差点把修真界整个掀……”宗主咳了一声,神情肃穆地问,“总之,外头都传你失踪了,你是否该给个交代?”   帷帽少年没有想象中的矜贵清冷,甚至没那么翩翩有礼。宗主说话的时候,他兀自走到琴寂身边,跟他并肩站着。   虽说是侧对的姿势,但琴寂莫名有种感觉,感觉他帷帽下那双眼睛,在时不时地瞄自己。   少年长得又高,胳膊几乎挨着自己的肩,距离相当地近。   等宗主叭叭叭说完了,琴寂沉默半天,看似思考,实则脑袋放空。他什么都没听进去,最后只说了句:“……麻烦您再说一遍。”   宗主个暴脾气险些把自己憋死。   他二次穿书这件事牵扯甚大,换做别人,琴寂或许不会提一字,但是对方是他相处了八百年,最信得过的师尊,他并不想完全隐瞒,于是稍作修饰地解释了一番,大致了解到顾祈暮飞升时出了岔子,以及孟无朝对琴倚之的误会,导致出现了另一个时空后,宗主开始叭叭了。   “都劝过你不要收徒弟了,是你偏不听,这下倒好,惹火上身了吧!”   琴寂瞥他一眼,凉凉道:“曾经可是你劝我收孟无朝为徒的。你说他资质普通,但为人勤勉,是个好苗子,还为这事在我峰下叨唠了三天。”   “……”宗主垂死挣扎,“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没让你收顾祈暮啊,那小子天赋虽然好,人却又聪明狡猾,入门时我便测过他天命,将来必是走魔道一路——”   “那他走了吗?”琴寂打断。   “……没有。”宗主道,“但他自诩修为天赋异禀,飞升还不是比无朝要慢,何况都没飞升成功……”   “师尊啊。”琴寂笑出了声,“他你之前说必走魔道一路,他没走,我以为你对他的意见已经消除了,结果原来并没有?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宗主迟疑地道:“……为师只是觉得,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太对,怕他对你有想法,迟早有一天行大逆不道之事。”   ……这倒真说对了。那畜生已经行了!   不过,他可没对宗主说关于顾祈暮对他的感情一事,对方是怎么察觉出来的,   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不知道顾祈暮的心思吗?   宗主问:“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琴寂面不改色地扯谎:“……当然没有。”   “那就好。”宗主松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幕,道,“时候不早,你也累一天了,为师送你回峰,至于你这徒弟,是跟你回雪华峰住,还是跟薛六六他们一起去主峰?”   薛六六等人被提名,下意识挺直了腰背,一副大献殷勤的模样。   琴寂挠了挠脸颊:“……这就要看他的意思了。”   薛六六三两步跑过来,拍拍少年的肩:“这位朋友,你跟我们回主峰好了,你是星珩君新收的徒弟,还不知道规矩。——除了顾祈暮师兄,谁都不能去雪华峰,孟师兄都不行。”   少年低磁微凉的声线从帷帽低下传出来:“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星珩君更喜欢顾师兄啊。”傻白甜薛六六也算“傻”言无忌的胆大了,心想反正两位师兄不在,他就是这么说,也不至于被人盯上,况且本来就是事实嘛。   他凑近少年小声说道:“星珩君特别偏爱顾师兄,只有他才有无时无刻都能上雪华峰找星珩君的待遇。”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据说在顾师兄飞升的前几个月,星珩君像变了个人,不仅闭门不见,还直接说不想再看到顾师兄,可我就觉得,星珩君是为了顾师兄能顺利飞升着想,毕竟太依赖师尊,太依赖凡界之物可是大忌……星珩君为人喜静,又对顾师兄这么好,雪华峰上基本全是顾师兄的画像,你去了,可能会受到冷落,所以还是跟我们住一起吧,也不用毕恭毕敬的!”   偏爱,依赖,冷落……   轻风吹拂,帷帽被吹得微微曳动,少年抬起头,露出好看的下巴和薄唇。   他轻笑声中带着绝对的意味:“师尊不会冷落我的。从今以后,师尊只会偏爱我。” 第七十章   薛六六整个人一呆, 心想这少年可真是自信:“你要不再考虑一下?主峰每日都严格要求地自己进行晨练,如果你毅力不强,住我们这绝对是利大于弊。”   帷帽少年道:“不必了, 我毅力……应该挺强的。”   薛六六:……这分明是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吧!   可对方执意要随星珩君去雪华峰住, 星珩君与宗主也无任何反对的意思,他话说的再多也不合适,只能道:“好吧,那交个朋友吧,我叫薛六六,你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   薛六六:“?”   “我又不和你交朋友, 为什么告诉你我的名字。”帷帽少年语气冷淡,说完也不管薛六六愣住的表情, 抬起手拂了拂被后者触碰过的肩, 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   他扭头, 冲琴寂含笑盈盈道:“师尊, 我们走吧?”   琴寂颔首“嗯”了声, 而宗主许多不见徒弟,正想拉着琴寂找个地方叙旧,某弟子怯怯地开了口:“……宗主,澄敛君请您商量如何处置狼妖一事。”   听到“狼妖”,琴寂脚步顿住。   宗主不悦道:“这种小事交给澄敛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他都多大的人了,何必要我定夺?”   他现在只想和星珩叙旧。   弟子表情讪讪, 不再敢言语,生怕惹恼了宗主,谁知星珩君突然问:“什么狼妖?”   细回忆了下这个世界的妖族:“是灰狼一族还是……?”   “是雪狼妖。”弟子说完,还描述了一番细节, “毛发是雪白色的,眼睛冰蓝色,妖力特别强,还会幻化人形,灰狼一族根本不能拿来和它对比。”   ……是裴雪。   琴寂心中有了数,看向宗主:“我想与您一起去见见那只狼妖。”   宗主:“看,现在就去。”   弟子:“……”   回去路上,主峰弟子边走边议论纷纷。   “诶,刚才星珩君的那个徒弟对薛师弟说的话听见了没?啧,什么态度啊,嚣张得要死。”   “就是啊,薛师弟再傻也是金丹期修士,居然敢瞧不起我们。”   “……”   薛六六并不是很在意,闻言哈哈干笑两声:“那能怎么办,谁让人家是星珩君的徒弟嘛。想想看,星珩君带出来的徒弟最后哪个不是能飞升仙界的仙君?性格高傲一些也很正常的啦。”   正说着,余光忽然瞥向一旁傅玄,见后者低头凝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薛六六问:“怎么了傅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究竟谁会跟踪我们……”   薛六六问:“可最近魔修那边没啥动静啊,是不是你多想了?你看清对方了吗?”   傅玄道:“没,但是……”   “没看清你说啥呢,哎呀,别多想了,有谁会盯上我们呢。”薛六六笑着勾住他肩膀,“星珩君失踪多年突然归来,要盯也是盯星珩君,不过星珩君是什么人,有谁会对他威胁到他?你就别担心啦。”   玄灵宗主殿。   宗主的到来,让澄敛君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师尊不会出关,没想到那群小辈办事效率这么高……然而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功劳不在于那群小辈,而在于宗主身旁的那个人。   尾端染着墨的雪衣宛如仙鹤的翅羽,青年一头霜似的白发格外引人注目。   直到人走到了面前,澄敛君才从怔愣中回过神,声音透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师兄?”   琴寂眼睫掀了掀,目光落到他身上,微微笑了:“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连初。”   云连初,澄敛君的名字。看起来凶巴巴的,对他这位师兄倒是一直的温和有礼。   但此刻也顾不上礼仪了,上前几步狠狠抱了一把青年,嗓音微微哽咽:“……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琴寂并不抗拒。对他而言,澄敛君就像是他的亲弟弟,如果他之前能不那么为难顾祈暮,两人的关系或许还能更熟络些。   他道:“说来话长。”   “行了,你们师兄弟俩想什么时候叙旧就什么时候叙,可现在不是时候。”澄敛君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宗主烦躁地打断,“你不是要请为师出关吗,为师现在都站在你面前了,就是看你浪费时间的?走走走,带我们去天牢。”   澄敛君表情哀怨:“……师尊,师兄回来了你也不早点告诉我,师兄也是,怎么都不——”   宗主:“闭嘴,啰哩吧嗦。”   “我也是刚回来。”琴寂嘴角弧度才有上扬的趋势,又猝然收住。   ……为什么每次对澄敛君或是对宗主笑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感觉落在自己背上,像是被用细软的针扎,不疼,却毛毛的。   琴寂扭头看去,在他身后只站着那位帷帽少年。   少年身板笔直,犹如青草劲松,就是不知道帷帽底下那张脸摆出的是怎样的表情,以及那衣袖下微蜷起的手,代表着什么样的情绪。   去了天牢,那里关押着的果然是裴雪。   即使对方披头散发,连脸都看不清,可那身形琴寂已经清晰地记住了。   澄敛君将怎么发现它在宗门里发狂捣乱,性格有多残暴,还有怀疑它可能是上古大妖的事与两人说了,想要他师尊或师兄出个主意:“事情就是这样,该怎么处置,是杀还是——”   宗主冷笑:“这不废话吗?留着就是养虎为患,当然是趁早杀……”   “放。”琴寂说,“我认识这只雪狼,把它放了。”   澄敛君犹豫:“这……”   他扭头看向宗主,后者察觉到他目光,眉头立马皱起,抬手就往他脑门上呼:“这什么这,没听到你师兄说放吗,还不快放!”   澄敛君:“……”   他说:“师兄,你怎么会认识这只雪狼?它性格狂躁,我怕放出来后会伤到你。”   师兄虽然是化神境大能,但是这只雪狼的修为还要在化神境之上,他不得不为此而担忧。   宗主笑容不屑,一个劲儿地怼小徒弟:“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有为师在,还怕那只狼妖伤得了你师兄分毫?”   澄敛君:“当然不……”   不等话说完,宗主已经彻底不耐烦了:“屁话少说,赶紧放。”   澄敛君内心一万个mmp,冲他师尊讨好地笑笑,转头去开天牢们时,脸瞬间垮下来。   与平日里过于死板老成的性子不同,边开天牢们,嘴里边罕见地碎碎念道:“凶凶凶,只会对我凶,我上辈子怕不是欠您的,跟对师兄的态度差那么多……”   开了天牢,束缚的锁链有了松动的迹象,裴雪垮下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它先前听到动静,当机立断决定装晕,等到澄敛君进来,看到它处于晕厥状态,松了戒心,裴雪就趁着他给自己解完锁链的机会,将人原地反杀。   只听金属碰撞的声响,束缚它的锁链被解开,裴雪很快就有了行动。它像是等待敌人中圈套的野兽,唰地睁开冰蓝色兽瞳,尖锐的獠牙瞄准了澄敛君的头颅,就要咬下,被一道熟悉又心心念念的声音打断。   “裴小雪。”不远处,有位白发青年站在那里,他眼神定定地看过来,眉目清俊,雪作肌肤,是绝代的风华,“不准乱咬。”   宛如被按下机关,裴雪一下子就止住了动作,澄敛君因此“狼口逃生”,捡回一条命。   见眼前那只狼还处于怔愣状态,他刚想重新把锁链系上,又被琴寂打断:“连初你离它远点就行。裴小雪,过来。”顿了顿,又觉得它这会儿似乎伤的有些重,不方便行走,便说:“那我过去……”   话音未落,一阵脚踏声猛然响起,琴寂抬头,只见前几秒还与自己有段距离的裴雪,此刻已如饿狠了的狼,朝他飞奔而来,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若不是琴寂双脚站定,扎稳了下盘,会因为这一下而当场被扑倒也说不定。   宗主和澄敛君已经看呆了。   前者指着他俩,哆嗦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你们……”   琴寂看向他:“师尊,它是我的灵宠。”   “就算是灵宠,也不能如此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还不赶紧分开!”   琴寂手在裴雪背上摸了几把,安抚了将近有半刻钟,才松开。   而即使送开了,裴雪还一直趴着蹭自己的脚踝,嘴里时不时发出细弱的“咕噜”声。   琴寂低眸,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雪狼厚厚的睫毛低垂,有种似乎落寞了很久的感觉。   一下子就心生恋爱。他想蹲下再揉几把裴雪,一边揉一边找借口赶紧打发宗主和云连初,毕竟裴雪会穿来这个世界的原因,他总得问清楚。   然而腰还没弯下,就被空气里升腾起的一股寒气刺地脊背一僵,动作也跟着停住。   要换做之前,这股冷气还没那么明显,琴寂还可以当做视而不见,但此时此刻,冷气犹若实质,就连宗主和澄敛君都感觉到了。   澄敛君搓了搓胳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宗主目光来回逡巡,最后落到冷气发散体——帷帽少年的身上,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空气安静了片刻。   帷帽少年僵硬地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身体有些许不适。师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雪华峰?”他快要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8-06 18:28:55~2020-08-07 23:5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丁补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一章   雪华峰, 阁楼之上。   进了房间,琴寂回过头,目光在门口处站着的帷帽少年与裴雪之间转了转, 最终落回前者的身上, 问道:“这里是你的住处,有何不满意的地方吗?”   少年摇摇头,连四周摆设都没仔细去看,当即就给出了结论:“没有,万事都好, 师尊。”   “……万事都好?”琴寂顿了顿道,“你谈吐还挺怪异的。”一般人并不会这么说。   住处妥当安排完毕, 琴寂又交代了一些称不上繁琐的规矩跟事宜,仿佛真的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新收入门的弟子。   等到少年听得连连颔首,抬脚准备进门的刹那,他才冷不丁地开口道:“我只让听话徒弟住在这里, 你还不太够格。”   此话一出, 原本放松的氛围似乎变得一触即发起来,裴雪两眼亮晶晶地看向琴寂:“裴小雪听话啊, 哥哥让我住这里吗?”   “乖, 我说的是徒弟。”琴寂摸了摸裴雪的脑袋, 嗓音亲和, “裴小雪的话, 哥哥还安排了其他更适合你的地方住。”   说罢, 他便望向站在门沿说进不是进, 说出不是出的少年。   只见对方顿在原地,声音缓慢又带着少许疑惑:“敢问师尊,是弟子哪里不听话了吗?”   他问得真诚, 琴寂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伴随着一道极轻的低笑,他柔声询问:“说谎难道是听话的表现吗?”   这回轮到少年沉默了。   琴寂继续道:“真把自己当我徒弟了?”   少年还是沉默不吭声。   琴寂瞧他这副样子,忽然就有种感觉。感觉对方之所以不说话,是跟在场还有“别人”有关。   毕竟他从内心深处清楚地了解到,姓段名韶风这人是个醋王的事实。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他就能把自己气死。   不过……以前是炸.弹,如今倒成了闷弹?来憋着不说话一套。   看了一眼裴雪,顿了顿,琴寂说:“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这位小公子说。”   裴雪:“?”   裴雪啊了一声,尾音上扬,很不情愿的样子。有什么话是不能让它听到的?明明它跟哥哥都是那样的关系了!   裴雪不善于掩藏情绪,琴寂一见它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了脸上,又捏了捏它毛茸茸的耳朵,哄道:“乖,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插手了,哥哥之后带你去市集买东西补偿你。”   此话一出,裴雪非但没被哄到,反而愈发气鼓鼓了。它一下子从狼形幻化成人的模样,眼神像极了郁结几十年的怨妇,道:“我才不要这种补偿,哥哥怎么一直把我当小孩子?我灵智已开,其实什么都知道,哥哥支开我,是不想我打扰你和这个人的二人世界吧!”   说着就抬起手指向帷帽少年。   琴寂顺着它视线看向少年,反应慢了半拍,才又无奈地叹出口气。灵智开启也不尽是好事,还不如当初那条傻乎乎的小雪狼呢。   “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裴雪仔细想了想,然后挠头说:“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哥哥。”他声音低了下来,“阿雪不是不懂事,但是哥哥也不能背着我跟别人好啊……”   琴寂点点头,刚想对它露出一个怜爱的笑容,就见对方昂首挺胸,大声说完了后半句话:“哥哥已经是我的人了,身心都是我的!你不能趁阿雪不知道的时候,跟别人交.配,那是对阿雪的不尊重,是对阿雪的始乱终弃!”   ……这小子不看场合瞎说骚话的本性一点没变!   笑容僵在了唇角,琴寂半敷衍半催促把裴雪赶了出去,“啪”一声,门扉紧闭。   没了“别人”在场,琴寂整理一番表情,重新抬眸看向帷帽少年,道:“这里没有别人,可以把帷帽摘下来了吧,小师兄?”   少年安静片刻,缓慢抬手,碰到帷帽沿上停顿了几秒,终究是放了下来,改为抱胳膊的姿势。   他轻笑一声道:“还是由你来帮我取下吧。”   “你自己没手?”琴寂说。   “我想让你帮我摘,不可以吗?”   ……事真多。琴寂腹诽一句,随后走到少年面前,他手抬起,碰到少年头顶的帷帽。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些紧张。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之前,与段韶风第一次双修时,被后者拉到榻上逼着给他脱衣服的场景。外衣一层层剥去,露出内里洁白无瑕却有力的结实胸膛……   仿佛此刻他手里的不是什么帷帽,而是对方的衣裳。   少年见面前的人垂着眼睫迟迟没动,忽然握住了他纤细的皓腕,青年立刻抬起眸来,就听到少年嗓音中染着微微笑意,问他:“师尊,你耳朵怎么红了?”   琴寂:“……”   下意识想遮住耳朵,发觉手腕被人握住不让挣脱,琴寂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说:“你什么时候屈尊纡贵,开始喊我师尊了?就是找个借口来玄灵宗,也不一定得用这方法吧。”   “是不用,可我就只是想这么喊你。被你占了个便宜不好吗?”他说完,见青年满脸写着不相信,少年松开了他的手,道,“好吧,你给我把帷帽摘下,我就把实话告诉你。”   琴寂将信将疑地睨了他一眼,还是把手重新搭上了帷帽。   刚取到一半,上方的纱帘就开始无风自动,露出帷帘底下那张薄薄的唇,琴寂瞥那片唇瓣,动作不由慢了许多。等到彻底取下,那双凤眸露出来的时候,琴寂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戴帷帽。   一开始他就觉得段韶风虽然年少,但长得尤其好看。翟花影裴雪虽然也好看,可他们一直都很好看,没有更多惊喜在内。   与温琊月带有异族独有的邪气俊美不同,段韶风就是锋利的,英俊的,行在正道之上的标志,从少年蜕变青年后,这份气质更是浓烈。   倘若顾祈暮未遭到宗主与澄敛君的冷漠,未受到同门的挑衅欺辱种种……他长大后,也该是这副模样。   段韶风见琴寂一直盯着自己看,嘴角弧度扯动,勉强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看到我的模样。”   琴寂一愣:“什么?”   “我不是你徒弟顾祈暮的灵魂之一么?”段韶风眉梢抬了抬,一双漆黑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可在融合之前,我们到底是不同的人,你透过我去看他,你觉得我的心情会好吗?”   琴寂:“……所以,你和温琊月裴雪一样,都在吃自己的醋?”   “算是吧。”段韶风并没否认,目光在房间里扫了扫,突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左右没剩多少时日,趁着这期间再好好感受一下有何不可?”   “你在说什么?”闻言,琴寂凝眉,“什么叫左右没剩多少时日。”   段韶风收回停留在窗户外一个劲儿朝里瞄的裴雪身上的目光,转而与琴寂对视。   对视了好半晌,长睫缓慢地垂下,段韶风解释道:“我跟裴雪他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个世界的是顾祈暮。虽然我们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其实修为一日比一日变弱……或许再过不久,我们就将消失,换得顾祈暮归来。毕竟,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代价就是如此,此刻出现,不过是以现在的身份,再最后与见你一面。”他转头看向裴雪:“如果不是妖力褪弱,区区玄灵宗又怎可能擒得住它?”   说到这,他又看向琴寂,神色认真:“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两天,又或者是明天,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琴倚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琴寂眼睫低颤,不知在想什么:“……你问。”   “你喜欢顾祈暮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回应,段韶风看琴寂默不作声,试探着轻轻问了一句:“你不喜欢他吗?”   “……应该不是,我没有不喜欢他。”琴寂皱着眉,犹豫半天才道出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段韶风却慢慢笑了:“没关系,没有不喜欢就好,就怕你到时候被一个不喜欢的人缠着,那你该有多不好受。”   ……什么啊,你都快消失了,还为我想这些干什么。鼻子不知为何有些酸痒,琴寂捏了几下,然后问:“翟花影跟温琊月呢?他们……不来见我吗?”   以翟花影清冷的性格不出面见他还是于情于理的,这会儿说不定在用他身上放着的寻息术默默观察着他。然而温琊月不是啊,以他骄傲张扬的性子,只剩下不到几天的时间,怎会不现身粘着他?   “谁知道呢,没有你的世界我们根本不会留,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际,我们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话顿了顿,段韶风笑着说,“换个话题吧,你猜猜我为什么会想着喊你师尊?猜错了又惩罚,猜对了没奖励。”   ……怎么听着那么无赖?但琴寂还是跟着他的节奏走了:“因为……顾祈暮?”   “错了,要惩罚。”话落,段韶风手搭在琴寂肩上,指节一阵劲风掠过,将窗帘垂落,遮住了外头裴雪的视线。房间里光线变得昏暗,琴寂被对方压在身上,耳鬓厮磨间,依稀能到上面的人说:“坠入祭魔渊的时候,你说你是我师尊,那会儿我没有听懂,但既然是你说的,我就会努力为你实现。”   “穿回来的一个月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连消失都不怕,就怕你怪我以下犯上,不肯让我吻一下。” 第七十二章   段韶风压着琴寂弄了一晚上。   期间他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想他们两人故事的结局,能变得跟话本里所写的那样美好,不留遗憾。   他不知道他这个人格与其他三个人格融合, 诞生出新的人格, 也就是顾祈暮之后,作为段韶风“他”的又会身于何处。   可能是消失,可能“他”就不再是“他”,所以趁“他”还在的时候,尽可能地把想对琴倚之说的, 想对琴倚之做的都去实现一遍,如此对他而言, 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留遗憾。   加上他之前见过的宗主和澄敛君,那两人对别人态度如何尚且不知,可至少对琴倚之是好的,后者留在这个地方, 身边有关心照顾他的人, 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段韶风真的就像他所说的, 端正了自己“徒弟”的身份, 挑了个院子每日练剑, 当然, 全程得有“他师尊”在一旁陪伴。   尽管琴寂没什么好教他的了, 段韶风的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但后者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非要琴寂手把手,跟对待初学者似的,教导他练剑。   两人个子差得不算多, 都是数一数二的纤长身段,段韶风要比琴倚之略高些。后者从背后贴过去,削若葱根的玉指覆住对方的手背,薄唇轻启,在蓝袍青年耳旁低语……这般场景,简直闪瞎了一旁趴着的裴雪两眼。   “手腕再抬高一些姿势会更漂亮。”   段韶风乖巧点头,人却无动于衷。知道他什么心思,琴寂无奈地笑了笑,握着他的腕抬起。   “保持这个姿势。”末了,又道:“运转周身灵力,挽个剑花试试。”   段韶风便挽了个剑花,琴寂瞧他这剑花挽得灵力溃散,根本没什么力道,刻意得太明显了,于是偏头看了一眼,恰好段韶风也一直在看他,这一眼直接对上对方无辜的眼神,琴寂嘴唇张了张,正要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琴寂抬头,就看到本来还在几十米远外的裴雪四肢撅起,冲这里狂奔而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已出现在几米之外。   它一下子扑过来,庞大的狼形身躯在头顶投下一片阴影,琴寂条件反射地松开握着身前人手腕的手,等两人拉开一定距离,裴雪准确无误地扑到两人中间,看起来就像是在阻止他们接触。   被打扰到心情受了影响的段韶风凤眸烦躁地眯起,见裴雪一脸贱兮兮的,还冲他龇牙咧嘴,也抬起手腕就扫出一道剑气。   作为剑修,动手起来该是怎样的姿势跟力道,都是刻在骨子里不可湮灭的,与方才需要琴寂的指导不同,他很熟练地就挽了个剑花,与扑过来捣乱的裴雪缠斗起来。   琴寂在一旁看了半晌,忽觉背后那股视线又出现了,然而每当扭头,茂密的树林后依旧没有任何人影,这次也不例外。   他沉思半晌,又望向段韶风跟裴雪,估摸这两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停了,于是把院子留给他们继续打,自己顺着山路,来到雪华峰最偏僻的一个山泉。   山泉水冷,四周却氤氲着雾气,是最适合修真人沐浴时调息灵力之地。琴寂走到泉旁,褪去穿着的外袍、腰带、银靴,只剩下一件里衣,然后往水里走去,再将身子缓缓往下沉,直至没过腰际。   在泉水里浸了片刻后,他阖上了眼睛。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遮挡视线的冷雾,由于这股冷雾为灵气所化,修真界五官灵敏的有利条件在此发挥不到任何作用,躲在不远处树后的温琊月完全看不到那边的景象,不禁心痒难耐。   居然在沐浴?琴倚之跑到这个地方来,居然是为了沐浴?这他怎么能够不看?!   温琊月双眸紧紧盯着那边,也不知是他本来就是红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睛跟充了血似的,色泽猩红又泛着几道血丝。   他不知是该上前,还是继续驻留在原地,扶在树干上的手无意识地在上面抓下几道痕迹。   自上次分开,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若不是知道琴倚之是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世界,他都要怀疑对方是故意跑了。   那时候温琊月想着,反正结果也没差,他都是要去把人逮回来留在身边的,可真到了这个世界时,他反而不敢这么做了,甚至连跟对方见面的勇气都没有。   温琊月手掌微颤着抚上自己的脸颊,然后便摸到了一片的凹凸不平,带有粗糙感的皮肤……如果还能称作是皮肤的话。   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温琊月幽怨得几乎快要将牙咬碎。   ——那是在两年前在玄天宗时被人烫伤留下的痕迹。   原本早该痊愈了才对,却怎么都想不到,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竟然会因为时空穿梭带来的修为削弱,导致他身体里的魔气溃散了大半,变回了最初他最讨厌的模样,并且还无法运用法术,将脸上的这块疤消除。   他是很像见琴倚之,毕竟再过不久就要与其他三个人融合,成为顾祈暮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留有意识,所以想见他……可是这副丑陋的模样,又怎么能站在他的面前?   与其被琴倚之看到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不如就用剩余的时间,在远处安静地,默默地,无声注视着……虽然不能被琴倚之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样让他很不甘心,但总归比什么都看不到要好。   只要他能够看到琴倚之就好了。   但是现在,这烦人的雾气阻碍了他去做这件事,温琊月脸上染上了极度的不悦,整个人气氛都被压得很低。   树干被他徒手抠出五个洞,温琊月轻手轻脚地朝泉水那走了过去。   离得泉水近了,四处都有岩石遮挡,更降低了他被发现的可能。   或许是温琊月有段时日当魔君当得习惯了,性子逐渐自负起来,以为削弱了魔气跟修为的自己,还能将气息压到不让化神境修士发现的程度。   脚步可称得上是肆无忌惮。   而身处泉水中央的琴倚之,在人接近到足以透过冷雾看清自己模样的距离,无声睁开了眼。   随着他抬睫的动作,薄情剑从水底涌出,激荡起无数水花,声势不可为不浩大,让不过站与几米外的温琊月眉心跳了一下。   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他可是大乘境,那么牛批的一个……   直到看见泉水中央的人忽然站了起来,清水汇聚成水珠,沿着下巴淌下。雪白长发几乎与冷雾融为一体,青年微偏过头,灰琉璃似的眸透过稀薄雾气,不错眼地看过来时,他才骤然反应过来。   与那双冷静的眼不同,温琊月心跳声剧烈,犹如耳畔,但此时他想再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薄情剑气已至,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温琊月只能看着青年一步步的接近。   对方从水里出来,湿透的里衣还紧紧贴着肌肤,远远看上去,宛如某块裹着一层糖纸的奶白糕点,不禁让温琊月的喉结滚了滚,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但很快他就兴奋不起来了,因为琴倚之站到了他面前,意味着他脸上的伤疤,被这个人清楚地看到了。   温琊月下意识就背过了身,克制地叫自己分散注意力。   他看着身旁到处是薄情的剑意,没有几百道也有数十道,勉强让嗓音听上去冷静:“没想到孤来到这个世界后,修为退步了这么多,居然连薄情的区区几十道剑意都破不了,可真是……”   “你的脸怎么了?”   一语直击心脏。   在琴倚之看不到地方,温琊月表情狠狠抽搐了一下,随着心情的平复,他声音也冷冽了下来。   “能怎么?不过是又变回了曾经孤最厌恶的时候。”他说着转过身,红瞳直直落在琴寂脸上,笑容颇有丝苦涩,“世人都爱美,孤虽是男人,但又何尝不是呢?”   说是这么说,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喜欢琴倚之。翟花影他们哪一个不是相貌出众?他只是不想让琴倚之嫌弃他罢了。   “那你还挺自恋的。”琴寂勾了勾唇。说笑间,身上的水已经他自己驱使灵力蒸干了,换来一身干燥服帖的衣裳。   “你难道不这样想?”温琊月头微不可见地朝他那里侧了一下,以琴寂的角度,只能目及他浓密的睫毛。   “不,我也这么想。没人会喜欢丑,你说对吗?”   话落,他往前走几步,离温琊月又近了几步,对着他后脑勺看了片刻,然后按住后者的肩膀,脸凑到他耳旁,笑意轻浅:“你之所以躲在暗地里偷看我,却始终不敢现身,是怕我觉得你丑?”   对方没有言语,睫毛却在轻微颤动。琴寂见状,就知道被自己说对了,他想了想,脚尖微踮,从按着对方肩膀的姿势,改为双手环住对方脖颈,弯起膝盖攀上温琊月的腿侧,整个人就像挂在他背上一样。   “我头一次发觉你怎么这么笨呐,不仅笨,记忆力也差的要死。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就这副模样,那时候我是说你难看还是说你丑了?”   温琊月:“……”   随着话落,他想把青年从背上扯下的动作一停。   “我记得,我应该有说过你好看吧?”琴寂眼眸微眯,对着他脸颊上的伤疤轻轻吻了一下,“你要是想见我,早该见我了,你躲着我不见的这些天,让我差点以为你是厌倦我了,才故意不肯见我。”   被背上人垂落下的头发丝弄得痒痒,温琊月偏头:“我不会厌倦你……”   他捻起那撮头发,挂到自己的耳廓后,终于笑了,“以后也不会。” 第七十三章   听到这话, 琴寂勾了勾唇,又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亲了一下, 然后就准备下来, 可谁知温琊月的胳膊却在这时候往后伸,顺势托住他双腿,往背上颠了颠,明摆着不肯放他下来。   琴寂问:“……小月月你干什么呢?”   “上了孤的背还想下去?”温琊月偏头看他,嗓音里带着笑, “院子里那一人一狼估计还在打,孤可不想因为他们扫了兴致, 琴倚之,孤可不可以在这里宠幸你?”   “…………”琴寂眉心一抽,用力揪他耳朵,说, “当然不可以, 说什么‘宠幸’,你还真把自己当帝王了?”   耳朵被掐出红印, 又痛又麻, 温琊月却跟感觉不到似的, 理直气壮地回:“孤本来就是帝王。帝王宠幸妃子, 从来不问对方愿不愿意, 直接扑倒就是了。”   “……你那是昏君…不对, 暴君。”   温琊月边背着个人走到泉旁, 边低声轻笑道:“那孤就做一回暴君。”   几乎是他话一说完,琴寂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而事实证明, 他的预感没有错,下一刻,两人双双扑腾进微凉的泉水里。   琴寂没做好准备,被水呛了一口,头伸出水面时宛若一条漂亮的白鱼。他双手掩面揉了几下,就被一只手擒住腕拽了过去,胸膛贴胸膛,看着面前被水打湿了而更加摄人心魄的俊美容颜,哪怕水温再凉,琴寂脸上的热度也不可抑制地渐渐升高。   等到对方的掌心抚上脸颊,带着珍视的意味,琴寂安心地闭上了眼。最后也不知谁先开始的,过分亲昵的肌肤之亲在泉水里缠缠绵绵,隐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直至第二日天明。   隔日,大清早被温琊月从泉水里抱出来放到雪华峰阁楼房间里床上的琴寂,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终于醒过来。   并非是自然醒,而是被一股浓烈的烟熏呛鼻味给硬生生熏醒的。   琴寂坐起身看了眼周围,他动作很慢,眼神并未完全清晰,还是惺忪朦胧的,反应尤其迟钝。   好半晌,在确定自家阁楼没有着火后,又笔直地躺了下去,双手合拢放于腹部,昏迷得很安详。   等到空气中这股呛鼻的味道有了在睡梦中把人毒死,实在无法忍受的程度,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由于腰疼,四肢疼,大腿根疼,哪哪都疼,不论是掀被褥,还是下床穿鞋,琴寂动作都慢地令人发指。   等他慢条斯理地穿戴完毕,那股味道已经变成肉眼可见的黑烟了,堪比化学武器。   琴寂捏着鼻子一路走进灶房,看清里面的三个人人,面无表情地道:“大可不必大清早的捯饬这些。”   灶房里三人同时回头看向他。   裴雪提醒道:“已经晌午啦,哥哥。”   望着满地的狼藉,琴寂每走一步都要注意点看着,他问:“你们在干什么?”   “如哥哥所见,给哥哥做好吃的!”裴雪凑在炊具旁眼巴巴地看着。段韶风则一脸死气沉沉地搅着炊具里的东西,看样子很是嫌弃自己的杰作。   温琊月道:“放弃吧,你除了使两下剑你还能干什么?做饭?做点心?快别做梦了,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还活着干嘛?”   琴寂闻声看过去,只见穿着一袭黑衣的高大男人正懒懒地站在一旁桌前,边摆弄盘子里的糕点,边大开嘲讽技能。   他手边有两份点心,其中一盘的糕点,无论色泽还是香气都是一绝,挑不出任何毛病,看了就让人食欲大增。而另一盘对比起来,简直就是灾难现场,黑乎乎的一坨,哪里像是人类的食物,仅仅是看着就叫人三天吃不下饭。   “你还活着干嘛,你活着就是丢人现眼,连最基本做饭都不会,我要是你的话,我就自.杀。”   琴寂:“……”   大可不必。   段韶风之前全程没说话,但碍于温琊月实在是太烦了,他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更何况这时琴倚之也在,当着心上人的面,这姓温的怎么能这样侮辱他?此仇不报他这张脸还能往哪搁!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琴寂即使抛出一句,将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抽了个干净:“哦,今天你们俩打是吗,那我带裴小雪出去逛逛吧。”   安静片刻。   裴小雪连忙跑到琴寂面前,尾巴兴奋地晃动,满眼亮晶晶:“真的吗,去哪去哪,哥哥带我去!”   琴寂刚笑着摸了摸它脑袋,就听前方的段韶风道:“……谁说我们要打了?”   温琊月一拍桌子,跟着附和:“没错,孤刚才只是在跟他开玩笑,没有要真动手的意思……而且,而且你都还没吃孤做的糕点。”他发出命令,“你不许去。”   “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你们把这里弄得这么乱,等什么时候收拾干净了,我再跟裴小雪回来。”琴寂说完,就带着裴雪头也不回地走了,“你俩自己看着办吧。”   这一逛就逛到了黄昏。雪华峰上山清水秀,到处都是绿化,美是美丽,看多了却也没什么有趣的。但是裴雪说只要跟着他就会很开心,所以琴寂便陪着它多走了一些路。   橙红色的夕阳如血一样磅礴,琴寂和裴雪坐在悬崖峭壁上,这里既是离夕阳最近,同时也是能一览众山小的地方。   暖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花草的清新气息,与裴雪相处最能放松的一点,就是琴寂能靠在它身上,毛茸茸的狼毛裹着他,很是惬意舒服。   闭着眼小憩一会,慢慢就有了睡意。意识模糊间,琴寂似乎听到了琴音。   琴音悠远空灵,带着古琴特有的低沉银色,曲子谱写地尤为舒服,从远方源源不断地飘荡而来。   琴寂刚睁开眼,眼前就仿佛就浮现出那抹红衣身影。妖冶,清冷,那个能把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姿集于一身的人。   人未至,声先来。   对翟花影而言,这便是最好的语言。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传达他想说的话,至于传达是什么,大概只有琴寂一个人能听得懂了。   ……   夜月攀上枝头。   此时回到阁楼,遍地狼藉的灶房已经被段韶风和温琊月携手清理完了,两人修为大减,要打扫起来还是蛮吃力的,故而都大汗淋漓,靠在一旁地上宛若身体被掏空。   忽见琴倚之回来,又纷纷鲤鱼打挺,跑过来献上自己忙活好久的糕点。   琴寂捻起筷子,品尝前刻意看了下段韶风做的那份。虽然卖相肯定是不如另一盘,但比起晌午看到的那盘乌漆墨黑的不明体,进步肉眼可见。   他两边各吃了一口,细细品尝,最后在两个人满含期待的目光下,由衷地夸了各自的优点。   一碗水端平,换得两人心情都很不错。他们心情一旦不错了,就不会再互相嘲讽,动辄出手,琴寂也能换得来个清净。   以为这样“平和或不平和”的日子能一直维持下去。   当晚他回房间后就睡了个好觉。   直到第二天清早,晌午,傍晚……琴寂找遍了阁楼,找遍了雪华峰,甚至是整个玄灵宗,都再没有看见过那三个的身影。   犹如人间蒸发了,消失不见。 第七十四章   “师兄, 师兄你有在听吗……师兄!”   琴寂托着下巴,被这骤然拔高的一喊直接喊回了神。   他抬起眼,神色略带迷茫地看向面前的澄敛君, 很显然并没有听到他之前说的话。   澄敛君瞧他这副模样, 也不继续讲宗门琐事了,把手头的卷轴放下来,叹了口气道:“师兄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魂不守舍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能有什么心事, 琴寂重新垂下眼睫,心想:就是有, 那也不是光坐在这里想想,就可以解决的。   澄敛君道:“师兄若有心事,不妨同我说说?”   隔壁就是玄灵宗弟子学习课业的地方。他说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朝那方向远眺过去, 有感而叹道:“话说,已经许久没见着师兄您新收的徒弟了。”   “师兄对他可真是关爱有加, 他不来主峰学习, 想必一直是由师兄你亲自教导的吧, 让我都有些妒忌了, 不过小辈之间还是得有些交集, 不妨改日……”   他每多说一句, 琴寂身上如坐针毡的不适感就强烈一分。   不等他最后把话说完, 青年已唰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抱歉,我今天身体不适,等师尊来, 帮我与他道一声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离开,就再也没回玄灵宗。琴寂没什么需要带走的,空着手独自一人回到了朝暮阁。   时隔多日,他身上带有顾祈暮的气味早已消散,炼灵池识得他,为他开辟了通道。   长睫低垂,青年隐下眼底的冷漠,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他会离开玄灵宗而前来朝暮阁,自以为没抱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想着找个安静无人之地静上一会儿,实际此刻心情低落得谁都不想见而已。   身上清冷的气质过于强烈,琴寂打坐入定的时候,表面平淡地仿佛根本没因为那四个的消失而受到影响,唯有紧锁的眉宇,以及徘徊在周身动乱的灵流,暴露了他此时此刻并不平稳的心绪。不过片刻额头已冷汗涔涔。   再这样下去非走火入魔不可。   琴寂也是察觉到了这点,竭力稳定着灵力,他这状态持续了快半月,没想到这次迎来了爆发。   手背青筋随着骨节凸起,就在快坚持不住之际,他似乎感觉有一只手忽然贴上了他的手背,透过相触的皮肤,正轻柔地安抚着那股暴躁不平的灵流。   是谁?   等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稳定到一定程度,琴寂眼睫颤动两下,随之睁了开来。   视野慢慢变得清晰,等彻底能视物的时候,闯入眼帘的是一团黑乎乎的雾气。   这团黑雾仿佛有意识似的,见他睁开眼后就开始上跳下窜,把琴寂看得愣了愣,微眯起眼仔细打量,然后就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幻化成了一只人类的手的形态。   不止,一张嘴,一条胳膊,一条腿……只要不是完整的一个人,这团黑雾都能幻化。   更恐怖的是,这玩意儿变成一只手后,甚至抚上了琴寂的脸颊,动作温柔又轻缓地摸着。   琴寂被它摸得直接僵住了。   很久后,安静到窒息的气氛突然被一道剑意冲破。薄情剑呼啸而来,在黑雾周围不停打转。   与此同时,他轻声说:“……草。”   听到这个字,黑雾凝结的手顿了一秒,紧接着在青年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又变成一张嘴。   两片薄唇,淡淡的粉色,很浅,从唇缝间溢出一声轻笑。   它问:“师尊,你怎么骂人?”   熟悉的语气宛如钩子,在琴寂心窝里轻巧地勾了那么一下,他就是化作灰都认得这是谁的声音。   尚还搞不清状况,琴寂条件反射地反驳:“我没说脏话,草是……一种植物。”   对方笑了起来,嗓音都染上了愉悦的笑意:“嗯,好,弟子明白了。”   沉默。   沉默……   再开口时,琴寂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现在……怎么是这副模样?”   “四天前刚回来。”顾祈暮耐心地回答,“没办法,灵魂融合需要时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重塑肉身,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年后才……对不起师尊,是不是有点晚?我尽量想点法子,你……我,我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你,就是怕会吓到你才会……”   只见青年眼角越来越红,他不由心慌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但不管怎么解释怎么道歉,都没有任何转圜。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顾祈暮愧疚地哄:“师尊……我错了,我有罪,你别哭。”   哭?谁哭了?   只是视野略有模糊,嗓子莫名酸涩,他怎么可能会哭?!   虽然这么想,可当琴寂抬手一模,果然摸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整个人都有些发怔。   ……真的是泪水。   他还从未因为感情一方面的事哭过。   为什么会哭?   是害怕……再也不见不到顾祈暮吗?   不,不只是这样的。段韶风明明跟自己说过,他们消失后,会换得顾祈暮重生。而他们的确消失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像是人间蒸发,故而用不了多久,顾祈暮就会出现的这件事他早就知道……顾祈暮会重生,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为什么还会感到难过?   是因为他们四个吗?   琴寂自嘲地笑了笑,他是傻子吗,在另一本书里相处了那么久,他们每一个都是顾祈暮,每一个都是他喜欢的人,他们消失了,自己又怎么开心得起来?   “所以,你回来了,意味着温琊月他们……死了吗?”琴寂的声音轻浅如风。   “说什么呢师尊,温琊月他们是我的魂魄,也就是我的一部分。”顾祈暮弯唇,如果不是此刻只呈现一张嘴有点恐怖,他笑起来简直好看到要命,“他们每一个都是我,而我也会是他们。不管是记忆,想法,感受,还是其他的一切。”   “琴倚之,哥哥,星珩君,师尊……你想让我怎么叫你?”   琴寂哑然:“所以你……”   顾祈暮忽然转移话题:“这里就是朝暮阁啊,不愧是师尊居住的地方就是雅致。上辈子我都没能进来,如今变成一团黑雾倒是可以轻松地潜入进来了呢。”   “你要是想进,随时都可以进。”琴寂说完,只听对方忽而笑了,无言片刻,问,“……你又在笑什么?”   顾祈暮:“师尊,你喜欢我吗?”   他突然这么问,琴寂毫无准备,只能目露呆滞地看着他,对此顾祈暮声音带着股无可奈何的宠溺:“你怎么这么迟钝啊?”   “你若不喜欢我,之前会让我碰你吗?你可是连世界崩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人。”   “师尊,你知道吗,虽然你不说,但你的喜欢都写在了眼睛上,刻进了我骨子里。经过这辈子,让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白费的。”   “我不是个好人,我非常过分,这些我都清楚。你尽管骂我好了,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生同裘死同穴,相伴一生……”   “师尊。”喊完这一声,小团黑雾在抱上来的那刻乍出了光芒,琴寂感受着男人结实有利的拥抱,听着对方在他耳畔笑吟吟地说道:“你这么好,管他八百年还是八千年,我都会跟在后边追赶着你……所以,铁树开花了呀。”   “师尊,哥哥,琴倚之,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他这小徒弟最叛逆也最乖顺,至少,万事都会问他:好不好。   长睫覆眼,投下浅浅一层阴翳,遮住了眸底快要盛不住而溢出来的笑意。   琴寂掷地有声地应了:“好。”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承诺,也是最后一次。   他将再不食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番外会根据想法缘更(基本是其他角色之间的小故事)~   下本开《穿成校草的炮灰初恋》现耽穿书校园甜文。九月份开,打滚求收藏呐orz~   感谢在2020-08-14 12:39:35~2020-08-14 23:2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驼背大侠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