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昏君后我和反派将军he了》作者:羽蛇   文案:   平时冷静腹黑但恋爱低情商将军攻VS平时无节操沙雕怂但关键时不掉链子皇帝受   萧方被推销员忽悠穿书了,睁眼时正赶上有人要弑君篡位   而且这人跟自己大学暗恋的上铺十分神似   他脑子一热,主动亲了人家一口,居然就这么把人吓走了。   萧方天天担心自己脑袋搬家,   没想到最后他被人换了个方式按倒在龙椅上。   季云祺本想着豁出去弑君篡位,没想到这个二傻子突然亲过来,把他彻底亲懵了   后来渐渐发现,这个二傻子皇帝变了个人,很像他穿到另一个世界时遇见的那个人   大学报到的第一天,有人拍他的肩:“呦,咱俩一个宿舍,我叫萧方。”   他在那个笑容里被晃花了眼。   再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人抱上龙椅:“皇上,臣要……弑君了。”   双向暗恋,穿书过来之后,俩人都很懵逼,HE结局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随身空间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方,季云祺 ┃ 配角:杂七杂八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弑君的将军是我上铺   立意: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英雄 第1章 萧方   萧方还没睁眼的时候,光摸屁股底下的椅子,小心脏就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有点兴奋,有点激动,还是有点胆突突的。   身为连旅游都没钱的社畜,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要体会高大上的穿书,而且据说还是古往今来第一穿书豪华套餐。   真是太他娘的棒棒!   他就知道自己帅炸天际,要不然那个穿书推销员也不会横竖赖着自己。   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低调地出门买个菜而已,就被叫住了。   “喵,帅哥。”   既然对方这么坦率地叫他帅哥,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可四下无人,只有脚背上沉了一下。   一只乌云踏雪的流浪猫抱着他的腿,正一脸崇拜地仰头看他。   “帅哥,买片儿不……不不,想玩点刺激的不喵?”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猫,萧方吸溜一下口水,并不想承认自己没钱:“日猫大|法?谢谢,不用,我都自己解决。”   “臭流氓喵!”流浪猫娇羞地用尾巴捂紧自己:“我可是公猫。”   “万物皆可日,公猫怎么了?”萧方不吃这种娘受猫设,一脚把它推个肚皮朝天,不客气地在肉呼呼的肚子上揉了两把,从它头顶迈过去。   “哎哎,帅哥别走啊喵,”猫刚被揉舒坦,转眼间又没了抚摸,连忙一骨碌翻身起来追上去:“您去哪儿啊,这么着急,听我说两句话呗,也不会少块肉喵。”   “菜市场六点关门。”萧方把手揣在兜里,挎着帆布袋,缩了缩脖子,免得小刀子一样的风往领口里钻。   老实说,他还挺羡慕猫的,全身都是毛,也不怕冷,就是夏天热点。   “看到那边那个狂奔的大妈没有,再去晚了打折菜就被抢没了。”   猫紧跑了几步,拽着他的裤子,一路爬到他肩膀上蹲着:“你怎么不好奇,猫为什么会说话喵?”   带着热乎气的温度痒嗖嗖地暖着脖子,萧方也没舍得把猫推开:“有什么好奇的,男男都能生子,猫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处变不惊,有魄力!我喜欢!”猫竖起一根毛茸茸的短爪:“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喵?”   “推销的。”萧方拉开钱包,让它看里面:“找我也没用,我没钱。”   “嘶……怎么穷成这样喵,”猫倒吸一口凉气,噎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重点:“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推销……”   “这还不简单,找我搭讪的陌生人除了推销没别人,没想到现在猫也开展这项业务了?”   萧方停在菜市场门外不远,用下巴示意一下那边:“我要进去了,你赶紧走,让人抓住的话,拿去解剖。”   “没事,你大方地进去,别人听不到我说话喵,”猫舔着爪子,又蹭了蹭耳朵:“不是吹牛逼,我们公司的灵魂穿越技术可是行业第一,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什么公司?”萧方站了一会儿,果然见没人向他们这边看,带着猫进了菜市场。   对这个猫推销,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既然对方肯跟他磨工夫,他就当暂时得个免费猫撸撸。   反正一口咬死没钱就得了。   他也是真的没钱。   “我们公司全称叫梦里啥都有想啥来啥看中啥拿走啥不用客气反正坑你没商量圆梦工场,简称梦想穿越所喵,”猫问他:“你知道什么是穿越不?”   “知道。”萧方带着它边走边看。   身为常年被老妈荼毒而混迹在各大书站的人,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穿越,这年头,小说里如果没个人是穿越来的,日子都过不下去。   小说里日子过不下去是假,写文的人过不下去才是真。   反正就是real热。   “嘿,那就好办喵,”猫扳着手指头给他解释。   “我们公司承包各种穿越业务喵,快穿,古穿今,今穿古,穿书,穿星际,穿未来。说白了,这事儿跟咱们到处旅行没什么两样。你下单,我就带你去,玩个乐呵,然后再把你带回来,就这么回事。”   “穿越还有公司负责?”   “那可不咋的喵,你是不知道,现在穿越公司可多了,皮包公司遍地爬。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穿越,那得找家信得过的,比如我们家,那可是古往今来认证第一家。不夸张地说,市面上五成以上的穿越业务,都是我们家办的。”   “牛逼!”萧方心不在焉地赞叹,向菜摊子上探头:“老板,这葱夺钱?怎么又涨价了,来两根。”   “今儿打算吃葱爆羊肉吗?”猫往他帆布袋子里看。   “葱炒葱,没钱买羊肉。”萧方四处看——大妈抢菜团很明显已经扫荡过了,没啥可买的:“你继续说。”   “刚刚说哪儿了喵,哦对!穿越就跟咱旅行一样。”   “我也没钱旅行。”   “没钱正好啊喵!”猫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不是,我就是来给你送钱的!眼下可是四千年不遇的大好良机,要不怎么说您是天选之子呢?”   “中二病晚期了吧,”萧方提着它的后脖子就要往下揪:“骗我下单还不够?还想让我去拯救末世咋的。告诉你,爸爸我一个怂字走天下,去了末世,大家一起躺平完蛋。”   “不不,哥,哥别这样!”猫的四只脚玩命蹬起来:“我跟您说啊喵,这旅行不一定是你掏钱啊,你看那些大腕受邀演出,那都是邀请方掏钱的。小弟手里现在就有这么一单,您啊,只要出个人去就行了。不是末世,绝对不是末世!”   “不是末世也不去!我还年轻,不想死。”   萧方太熟悉这套路了,刚刚这猫都说过灵魂穿越了,那还不得先死为敬?   上次那个谁谁演的穿越片,女主角没出场十分钟,被车撞得糊在广告牌上,抠都抠不下来。   他还有爹妈和老妹,还没打算壮烈这么早。   “不用死!”猫在生死存亡关头,两爪抱住他的手,泪眼汪汪地用浑身软毛蹭着他的手心,妄图以糖衣炮弹腐蚀他。   “咱这单俗称穿书,其实就是用书做中间体,去另一个世界。您在床上舒舒服服躺着睡一觉,给您魂穿过去,身体还留在这边。你放心,小弟肯定给你保护得妥妥的。四天,就耽误您四天时间,在那边就能过一辈子。”   “四天?”萧方被蹭得舒服,还真没舍得把猫扔了。   “对,就四天!今儿刚周六,只需要耽误您两天工作日。”   “不去。”萧方心里刚冒头的小草嗖地缩回去,穷人的本能在向外挣扎:“我一天房租快一百块钱,再加上扣两天工资,里外里小一千的,不去。”   猫嗷地一声哭出来:“这单真的是赚钱的,咱能赚回来的,你别掐着我,我喘不过来气。”   人海茫茫,唯有“赚钱”两个字如此清晰。   萧方把猫放回肩膀上:“怎么个赚钱法?违法不?不日猫。”   “哥,我跟你交个底儿吧。这一单啊,是另一边的金主已经付完了,但是之前那个推销员辞职了,这单也忘了交接,一放就是十年。现在眼看最后绝限就到了,我们老板才发现这事。你看这不是让我们赶紧出来找合适的人么,只需要过去个人就行了,不要您花钱。”   萧方心动:“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金主给的交换条件高着呢,我们当然不能怠慢,连着您这边也沾光。我们老板说了,去了之后,您在那边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有您百分之十的提成!怎么样!”   “四天时间能赚多少?有没有保底?”   “在这边是四天,在那边可是一辈子啊,虽然没有保底……”   猫神秘地靠在他耳边,捻着指甲做数钱状:“您想,您过去可是穿成皇上啊!才二十岁啊!大把的银子进账啊,折合汇率是一两银子八块钱!赚钱的日子多着呢!这可是天赐良机啊!您还等什么呢!万一别人先找到人签了这单,咱可就啥都没了!”   萧方的心里瞬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皇上?!   做皇上?!   穿过去做皇上?!   就是那种一顿饭八百多道菜、走哪儿都有人跪安的皇上!   这对于一个被老板熊得团团转的社畜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还不用自己掏钱?!   还能赚钱?!   妈妈!儿子要当皇上惹!好开心!   猫见他木木的不动,以为他郎心似铁,急得掉毛,狠心咬牙一跺脚:“这样吧!小弟这边再给你加点优惠,除了老板答应的提成,咱找那边的哥们给你做地陪,包管你去哪儿都不慌,怎么样!”   “啊?”萧方震惊了。   “还不行?”猫再狠心:“那外送穿一送一双人行,还免费附赠随身空间。”   萧方倒吸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一串串眼泪从猫的大眼睛里滚下来,它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哥,咱不能太贪心,能给你的,小弟都给了,你就应了行不?”   萧方心绪难平地看着它。   他这辈子可是连包面巾纸都没中过,鸟拉屎都不会掉他头上,所以这种狗屎运能让他踩上?   推销员的话能听,母猪都能上树,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鬼话,就像电话诈骗里的苹果电脑一样。   但凡上当的,交的就是个智商税。   身为在短信诈骗、电话诈骗、网络诈骗……各种各样骗局里千锤百炼的大好青年,难不成还能信这鬼话?   反正萧方是信了。 第2章 地陪   猫爪印啪叽按在他脑门上,这合同就算是签了,他隐约只记得猫最后说了一句:“去了之后,跟我哥们以这两根葱为接头暗号啊喵!”   然后就摸到了屁股底下的椅子,拉拉巴巴、麻麻赖赖,坐着贼硌屁股,椅子上雕的全都是花,还真不是他从二手家具市场淘换来的破椅子。   果然非富即贵!赚着了!   就凭这么一摸,他回去可以吹一辈子牛逼——我萧方可是摸过龙臀下热乎龙椅的男人。   除了龙椅,还有……人呼吸的热气吹在他的脸上,近在咫尺,撩得人春意萌动,心头小鹿乱撞。   这个他也懂。   为了吸引读者眼球,有一半穿越过去的人都在做晋江不允许的运动,还有一小半正准备做该项运动,还有一小半已经做完了,正在抽事后烟。   当然还有一部分正经作者不考虑这项运动,这种人一般都凉得发配去北极了,就不在讨论范围内。   总而言之,是个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更别说是个皇上。   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妥!   没想到这皇上挺有情趣的,还在椅子上酱酱酿酿。   这一刹那间,萧方思绪起伏,心中波澜难平,想他活了二十四年,至今还守身如玉,没想到眼瞅着所有第一次都打包没了,居然还有点小激动。   反正是别人的身体,就当个旅游嘛。   那句经典话怎么说的来着——来都来了……   萧方猛睁眼,果然看见一双桃花眼含情目就在眼前,眼眶微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最完蛋的是,这眼神居然跟那个天杀的王八蛋还有点像。   妈耶,这谁招架得住?   而且这人哭啥?被强迫的?可照眼前这个体|位,该拿着嘤嘤剧本的人是他吧……   这问题可就棘手了!   母胎单身二十多年,虽然手速已经锻炼到钻石级别,可论起真刀真枪,他还是个智障。   萧方的呼吸突然有些困难,紧张得想昏古七。   说好的地陪呢?眼下这情况该怎么办!第一次来不懂规矩,是应该替人把事儿做完,还是直接喊救命非礼不要脸?   他瞪着那双有些许惊恐慌张的眼睛,把心一横,猛地抬头,吧唧一口。   亲上去了。   第二次初吻。   真爽。   管对方是什么妃、什么嫔的——看这长相,正宫也不是没可能,统统放马过来,不用因为他是娇花而怜惜他。   萧方以为自己会迎来大和谐,然后被晋江锁文锁到神志模糊,在马赛克的遮遮掩掩后面,欲盖弥彰地跟人深入讨论人类起源和生命真谛。   然而对方深谙此道,并不想被锁,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愣了片刻,还差点给他个大耳光。   论起打人……不是,论起挨打,他萧方怕过谁?在自己老娘手里都苟延残喘了二十多年,还怕美人一巴掌不成?   在那个恼羞成怒的巴掌糊到自己之前,他轻车熟路把衣领一抖,嗖地包住脑袋。   这个姿势相当于防御加一百的护盾,就算是对付他亲娘的下劈腿,也能自带减伤buff。   “英雄……”   他还没把“饶我一命”四个字哆嗦出口,透过衣服照进来的光亮了亮。   美人被他的没出息劲惊了片刻,到底没打他,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萧方没敢马上从衣服里钻出来,也琢磨出哪里不太对来。   这姑娘糊向自己的手也太大了吧,好像比他的手还大一圈,这个头也有点高,而且刚刚那影子都快把自己罩进去了。   难不成小皇上就好这口?   这不好,这种爱好很不好。   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会被个人高马大的美人压在椅子里拉帘关灯,萧方……居然还有点兴奋。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黄色废料有点多,他悚然发现两腿间有什么站立起来。   真不愧是二十岁的年轻娃子,这反应也太快了点,以这个倾倒黄色废料的速度,搞不好晋江审核员都追不上。   他还不想这样!据说男人一辈子的次数是有限的,一夜七次的话,两个半月就歇菜了!   他还不想英年驾崩!   而且怎么一点血脉偾张的感觉都没有?   眼下情况已经来不及他多想,转眼间,有什么东西把衣袍顶得越来越高,眼瞅着就要杵到他鼻子。   萧方大吃一惊。   难不成这个原身天赋异禀!足以让天下男人相形见秽?!   “皇上……”   还不等他伸手去掏,一名小太监颠颠跑了进来,在这庞然大物下倒吸一口凉气:“皇上,您这是……”   然后萧方从衣服下面拽出两根……白嫩粗长的大葱。   这花纹、这质地、这手感,十分熟悉,不就是他一个小时之前从菜市场买回来的么?   两人面面相觑。   萧方想起来了,那只猫让他拿着葱过来跟人对暗号的。   “见葱如令!”   小太监小心地看着他:“皇上……您是要下圣旨吗?要宣中书舍人进宫吗?”   萧方就知道自己没这么好的运气,上来就碰上正主,不过对方这个恭敬的态度壮了怂人胆。   他可是当皇上来的。   “你去传令宫里所有人,谁知道这四个字后面是什么,召来见我!”   “领旨!”小太监立即退下。   在找到地陪之前,萧方没敢乱动,接了宫人端上来的茶水,差点一句谢谢脱口而出,看着宫人有些古怪的眼神,再不敢乱动。   来了没五分钟,他就稀里糊涂地把人呱唧了一口,好像还把人惹生气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刚来的一股热血劲被那一巴掌糊没了,如坐针毡地等着,无事可做,只能忐忑不安地抖着腿,小声地哼歌,打量着四处的雕梁画栋。   这感觉就好像买票进影视城,花二十块钱租身戏服,坐在太和殿上拍照到此一游似的。   又真实,又不真实。   又智障,又中二。   唯一的区别在于,现在有一大群人陪着自己一起中二。   来来往往的人都轻手轻脚地走动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到处都悄无声息,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大半个钟头后,终于有一个小太监被领了进来,小鼻子小眼,看起来还挺清秀。   旁边的人推他上前:“皇上,小圆子说他知道。”   萧方忍着尴尬,装模作样地向下面的人摆手:“他留下来,其他人都下去吧。”   屋子里转眼走得就剩下两个人。   说起来不怕丢人,萧方有严重社恐症,平时能猫在家里就猫在家里,能缩在格子间就缩在格子间,眼神对视什么的,不存在的。   想想以后都像现在这样,吃喝拉撒都有人盯着,他还有点毛扎扎的。   如果真能有个地陪,好歹能让他好受点。   那小太监见四下没了人,直起腰,对他展颜一笑:“呦,来了?吃了吗您呐?” 第3章 提成   “呦,来了?吃了吗您呐?”   “吃……吃了……不是,”萧方清醒过来:“见葱如令,下一句是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那猫只告诉他,对方只要开口,他就能明白。   “您请好吧!”   小太监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把葱接过去,妖娆一扭。   “啊拉擦擦,拉力地啊地地,拉把力更力蹦力浪拨,吗拉力爸爸把力把力把力力力力力力力死卡嫩吗拨,呀把林那等那等啊多把啊吗路不路不路不路不等呀路,啊林呀林呀嫩难拨啊把大把大把大把读读奶呀读……”   “停!”萧方喝了一声,这撸葱的动作太过猥琐,扭得他也有点遭不住:“你跳就跳吧,你来回撸什么?”   “抱歉了您呐,”小太监弯着腰赔笑:“我们公司的晨操就是这样的,习惯了,习惯了。啊林呀林呀嫩难拨啊把大把大把大把读读奶呀读……”   眼见他还坚持要跳完,萧方赶紧拦着:“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再唱下去,该有读者说咱这文水字数了,地陪是不?”   “可不就是我嘛!”小太监一捶手:“可算是把您给等来了!”   “怎么称呼?”   “我姓袁,他们都叫我小圆。”   “马……马猴烧酒?”萧方一言难尽地打量他:“女装大佬?”   “不不,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我其实是一名金牌地陪,”小圆把葱拿到一边,殷勤给他递茶:“敢问尊姓大名?”   “萧方。”   “呦!巧了这不是!”小圆一拍手:“难怪呢,我们这位主儿也叫萧方,猫刘找您过来,还真是找对了!”   “猫……猫刘?谁?”   “就是跟您签合同内猫,我哥们,姓刘,出去拉客的时候就会穿越到他家猫身上,大家伙就都管他叫猫刘,他刚刚跟我打了招呼了,让我在这边好好伺候您。”   着实对上口了,萧方心里终于踏实点,到底还是正规公司好,还带地陪对接的:“你这地陪一天夺钱?要我出吗?”   “瞧您说的,猫刘不是跟您交了底嘛,金主已经交了,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小圆忽然一拍大腿:“害,瞧我,跟您贫什么呢?您这初来乍到的,是想先歇会儿,做个马杀鸡,吃点宫廷御点呢,还是听我跟您聊聊?”   看人家这服务态度!这贴心!这舒爽!   萧方暗爽了一下,可是比起这些,还有一件事更重要。   “那啥,我这次过来,当皇上是次要的,主要是想来赚点钱,”说起这个他还有点羞涩:“我那边还有房租等着交呢,咱先谈谈待遇问题呗,听说是百分之十的提成?”   “嘿,你还真说着了,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小圆在怀里掏着东西:“要不怎么说这一单可是千载难寻呢,我们找了这么久的人,也只有您智商感……不不,抓住了机会,一成的提成啊!全天下的收支都算在您这里了,您自己说,您厉不厉害!”   萧方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可疑的“智商感人”,可是“全天下的收支”……听起来好像又很诱人。   “这是啥?”   托在小圆手里的东西像是个电子表。   “给你介绍一下,这可是我们公司的独有发明,在时空专利局获得过几十件专利,”小圆给他看那个表盘:“这东西能实时显示全国的进出账,看,这个按钮就是开关。”   “这么牛?”虽然看起来像是义乌出品。   萧方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眼看着表盘上的数字疯狂地翻红,转眼间涨到七八位数,简直比牛市还火,一颗心差点从天灵盖窜出去。   “这么多!算我一成……”   他一句惊喜尖叫还没说完,又见那数字迅速跌回个位数,然后又飞一般变成了负数。   萧方:“……”   小圆:“……”   萧方颤抖着嘴唇,带着哭腔问:“这……也算在我头上?”   “一时的,一时的,”小圆咳了一声:“没事,一会儿就能涨回来……”   他话音未落,表盘上又开始嗖嗖地涨,没等萧方发自内心地咧嘴笑,转眼间又跌停。   萧方脸都青了,合着刚刚“智商感人”还真不是他听错,这万一他那天不留神咔吧驾崩了,正赶上跌停的点子上,岂不是要背一辈子的债?   死也要挑个好时候,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人家都是房奴车奴的,他这算什么?穿越奴?   “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回去!”萧方起身就要去撞柱子:“我跟你说,你赶紧给我退单,你们那下订单的金主不是着急么,急去吧,我不干了。”   小圆慌得忙拦腰抱住他:“别啊,您别着急,万事好商量啊。”   “没得商量!”萧方急了:“哪天我嘎巴没了,你帮我还债,我就跟你商量。”   “这样吧,这也算是之前没想到的意外情况,您先等等,我找猫刘给你向上面反映一下,咱只赚钱,不背债,您看这样行不?”   “猫刘也管这事?”   “管啊,我们公司可是宇宙第一穿越公司,售后绝对一流,您有什么问题,我们哥俩都帮您服务到底,您别急啊!”   萧方喘着气停止挣扎:“有的商量??”   “当然有,您等等,”小圆松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碗扣在耳朵上:“喂?”   “那是个碗。”萧方提醒他。   “我知道,这也是我们公司的独有发明专利——万物皆可打电话。”   他忽然做了个嘘的动作,看样子像是接通了:“喂,刘啊,小刘?啊对,我是小圆,我找猫刘,他猫去哪儿了?哦哦,好,我知道了。”   在萧方狐疑的目光中,他放下茶碗,一脸歉然:“真是不巧,猫刘出去跑客户去了,不在座位上,改天再打给他,您放心,这事绝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萧方看看茶碗,又看看一脸真诚的小圆,觉得刚刚那话真是没错。   居然信了推销员的鬼话,自己还真是智商感人。   小圆殷勤地把手表递给他:“要不,这个您拿着?也方便选个好时候驾崩。”   “谢谢,不用,我晕钱。” 第4章 季云祺   季云祺一口气奔出宫门,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狂跳。   不管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是因为刚刚盛怒之下失去理智的冲动,都令他又惊又怒。   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怒不可遏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小皇上在无声地拼命挣扎着,脸色已经绛紫。   他的力气在这挣扎中不由自主地放松下去。   可对方在转眼间清醒过来,像没事人一样,不光没有立刻喊人进来,还美滋滋地噘嘴过来。   吧唧了他一口。   这让他想想就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他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这一路上居然无人阻拦,无人问罪捉拿,他也自不动声色地出了宫。   外面等候的人立刻迎上来,簇拥着他骑马离开一段,才低声问:“少将军,皇上怎么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允许将军回来?”   季云祺沉着脸,摇摇头。   “那补给方面呢?将军之前来信,说蓝阳关里的粮草吃紧了。”   “邢阳,”季云祺打断他焦虑的询问:“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赶在皇上下令之前去向爹他们传信,让他们从周边四镇府集粮。”   邢阳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您是说……皇上他不肯给将士们配发粮草?蓝阳关那么多将士该怎么办,难不成他当真只顾着在宫中玩乐……”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把将士们的命挂在昏君的一张嘴上。”   邢阳一肚子的脏话不敢说出口,只能咬着嘴唇。   “他们忌惮季家,无战事时也把我爹派往蓝阳关闲置也就罢了,”季云祺俊秀的脸上阴云密布,一抖缰绳:“如果他真的要自毁长城,毁了大檀,也要问别人同不同意。”   “可是……可是皇上怪罪起来的话……”   季云祺沉默片刻,刚刚在宫中的冲动已表明了他的态度:“如果有从那边向太后报信的,尽一切可能拦下,拖延时间,我会找俞相商议。”   如今大檀外忧内患,已是勉力支撑,对于季家的生死存亡,他们早已置之度外,可如果太后和皇上真的再不知轻重,祸害大檀根本,他也不必再恪守什么忠君之道。   邢阳明白他的立场,提醒他:“将军临出征前,太后可是防着咱们呢,您这边也就罢了,二少爷那边……”   季云祺扯着缰绳的手握紧:“云枫那边,尽力而为,他既身为季家子孙,也早该做好准备。”   邢阳喉中滞涩,在他的目光中艰难地应道:“明白。”   这话虽然说得决绝,可夜深下来后,季云祺独自躺在床上,仍然辗转反侧。   他时时想着白天的事,生怕小皇帝长了心眼,令禁军半夜突袭围府,让府中都打起精神做好准备,自己也和衣而卧,唯一担心的就是身在宫中的弟弟。   父亲出征前,太后以宫中寂寞为名,让弟弟进宫陪伴,这是想着内外都有可以牵制季家的人质。   如今将近一年时间,他也只有偶尔才能见上一面。   即使看到弟弟瘦了许多,也没法说上一句话。   这让他突然后悔,白天为什么会被惊走,为什么不索性捏断那个脆弱的脖子,自此以后无论成败,也得个痛快。   胡思乱想中,更是难以入睡。   他正看着透过窗缝落在地上的月光出神,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影子居然投在面前,在他身后有光!   不由悚然。   本以为是哪里起了火,可待他转身看去,却是放在床幔后的什么东西发出光亮。   他呆了片刻,才从床幔后面摸出一个布袋,提着一角倒了倒,里面的东西落在他手中,是一颗桃子大小的水晶球,没了布袋遮挡,光芒更胜。   已经黯淡了十年的东西突然发光,季云祺觉得像是有一只大手死死攥着心脏,紧得无法呼吸。   里面像是有什么圆圆的、白花花的东西在晃动,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他用袖子擦了擦,还是看不清,凑近一点,又像是还有什么声音。   几次尝试都没能听清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球发出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怔怔地捧着那球坐了很久。   ***   萧方想开了,彻底想开了。   小圆和那个猫刘要是能给他申请下来更好,就算申请不下来,他大不了当个老赖,也死活不给人背锅。   他是来赚钱的!   既然一睁眼一闭眼,就是那边的四天时间,他还不如趁现在好好享受。   来都来了……还能走咋的。   当皇上开玩笑呢?这个是一般人几辈子做梦也没有的事,管他智商感不感人,舒服就得了。   但是……讲真的,要在这么多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吃喝拉撒,还真是需要挺大勇气的。   蹲坑的时候不光没有手机看,连个洗护用品说明书都没有,擦屁股也差点让人代劳了。   萧方被人看得毛骨悚然,觉得自己就要菊花不保,尤其他晚上还习惯裸睡。   虽然这身体也不能算是他的,但精神暴击和心理阴影buff都叠加在他萧方身上,万一影响后半生性|福怎么办?   在提拔了小圆一步登天,做自己身边的大太监之后,萧方终于在临睡前委婉地表达了“能不能别让这么多目光chuachua他”的愿望。   “妥!”   小圆冲他一竖大拇指,把寝宫里的人秒撤干净,留萧方一个人躺在只有在霸道总裁文里才能看到的大床上。   萧方想念爱迪生爷爷了。   没有灯的地方真他妈的吓人。   四周的烛火飘飘忽忽的,他觉得自己只要一闭眼睛,纱帘就会被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开,然后窗框乱响,BGM自动响起——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   萧方嗷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好在这边跟他家那边季节不一样,正赶上春末夏初,还好晚上没有那种添油加醋的冷,反倒有种温暖的舒爽。   这一跳起来,总算没有刚刚那么恐怖的气氛了。   他努力地脑子里想着从前看过的各种台词,弹幕护体。   令人陌生害怕的地方才应该积极起来啊,新吧唧……不,萧方酱!世界就是一面映出自己内心的镜子,由于内心的一个念头,世界就会变成任何颜色。   不如去享受现在的生活吧!   这里可是无人岛……不不,是没有人的寝宫!如此完美的孤独,可不是随便就能体会到的!   “锄禾日当午!”他吼了一嗓子,空荡荡的寝宫居然有种红磡体育馆的音效效果:“汗滴禾下土……”   不行,不行,他赶紧把后半段掐了,这两句太欲了,搞不好真会被和谐。   “春眠不觉晓哎哎唷H也不嫌早,夜来暖帐中哎哎哟风流知多少……”   “政治老师,脾气不好,虎啸惊云霄呀,金光一闪,貌似穿越鸟……”   长夜漫漫,反正睡不着,萧方一首接一首,兴致上头,又扯了床单披着。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他豪气地向后一甩床单披风,对着一枚熠熠发光的圆球,风骚地回身一指:“我只爱你,you are my大鸡……”   然后看见小圆端着洗漱的毛巾和水盆,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失礼,打扰,告辞了……”   “小圆,小圆,你别走,”萧方赶紧拿床单裹着腰,跳下床把人扯住:“都是误会……我从来没住过这么大的屋子,怪瘆人的。”   小圆也是大风大浪见多了的人,没说什么,只欲言又止地看着那个亮闪闪的球。   “怎么了?”萧方见他神色不对,拿给他看:“这不是你下午给我的吗?”   “是……倒是……”小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下午人多,我也没来得及给您解释,您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灯?”   这也是萧方玩到兴头上才发现的,这球居然摸一摸会发光,可比吓死人的烛台好多了,一摆上台面,就跟加了舞台效果似的,贼来劲。   “这是用来让您跟下单的那位金主联系的东西,影音同步,他手里也有一个,你这边先打开呢,就会把你的声音和图像传到对面。他那边打开呢……”   “就把他的声音传过来。”萧方抢答。   “不是,也是把你的声音传过去。”   “……”萧方勃然大怒:“这不公平,我还有没有人权了?!”   “没有,”小圆果断地让他看清现实:“甲方爸爸面前,你有过人权吗?”   “没……”萧方秒怂,把那球颠来倒去地看:“这东西就是个单向播放……”   等等!他看着小圆欲语还休的神色,脑中灵光一闪!   他刚刚干过啥来着?   披着床单,光着腚,扭着腰,甩着JJ,戏精上身,演了足有半个钟头吧。   “那什么……”他哆嗦着嘴唇:“能不能把这段掐了再播……” 第5章 野驴   萧方蒙着头在床上颓废了好久,毕竟自己嗨和直播嗨是两回事,他现在只能祈祷那个金主没把这个球带在身边。   小圆生怕他一时抑郁就这么没了,在旁边解释了半天,他才听明白,现在他和金主还没什么默契度,所以看的也不清楚,等以后默契度高了……   没以后了!   萧方发誓再也不拿这破玩意出来当灯光效果了。   “说了这么多,”他擦干眼泪,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你们那个金主是谁啊?”   “这个属于商业秘密,尤其是这单是人家买方全包,在没有征求买方意见的情况下,我们不能透露买方信息,这是职业操守。”   看小圆说得正经,萧方也没再多问,反正是人家的地方,他只管赚钱就得了。   小圆服侍他洗漱后,到底还是好奇问:“您刚刚嗨什么呢?我接待过的客户里,还是第一次见兴奋成这样的。”   “……”   他那是兴奋吗?不弄点动静出来,明儿一早会不会就被人发现吓得凉在床上?   可身为七尺男儿,这话他也不好意思直说,琢磨半晌,问:“今晚不用我翻牌子?”   “什么牌子?”小圆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搞糊涂。   “就是那种……”萧方有点脸发红:“那种嫔妃的牌子,翻了牌子就能把人送过来,那种……”   虽然他不好反抗这个世界的人对原主酱酱酿酿,毕竟搞不好人家本来就打算酿酿酱酱,结果被他横插一脚打断了,总该负责到底不是?   可其实他现在还没做好对别人做什么的心理准备。   翻个牌子,叫个人过来,好歹他也用不着这么害怕不是?   这就跟花钱找姑娘,让人去帮忙通宵排队买火车票一个道理。   用古代人说法就是柳下惠,换个说法就是丧心病狂。   “哦,那个啊,”小圆恍然大悟:“没有。”   “没有?”萧方怕他们说的不是同一回事,把心一横:“我说的是嫔妃,哪个离得最近,赶紧给我弄过来。”   哪怕他打地铺也成。   “这个真没有,”小圆扼杀了他的退而求其次:“太后她老人家把儿子心疼得跟宝贝似的,觉得谁也配不上,选了两次秀,一个也看不上,后宫都空着呢。”   萧方绝望了。   感情这小皇帝还是个妈宝男,看来现在赚钱是一回事,早晚还要应付太后这种老妖婆。   X迅看点天天瞎眼地给他一个单身狗推荐“男人做到这几件事对你才是真爱”,没给他推荐怎么应付妈宝男他妈啊!   咦?等等!   他心里咯噔一下子——完球,一个嫔妃都没有,那他白天亲的是谁啊!   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小圆当时也不在,总之他不说,对方当时也没发作,这事……要不就当XX未遂,过去了得了?   小圆以为他急火上身,殷勤地建议:“要是有需求,您看我行不行?”   萧方惊掉下巴:“需……需求?你们还负责这个?!”   “我跟您说了,我们公司的魂穿技术一流,我也是穿过来的,这个身体是公司人工造的,用一用又不会坏,客户满意才是我们最高的追求。”   萧方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满地都是碎得捡不起来的节操。   “算了……”转眼想想一会儿又要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寝宫里,他犹豫一下,还是拉下脸:“那你能不能在床边坐一会儿,等我睡着了再走。”   小圆想客户之所想,立刻明白他这是害怕了,爽快地在地上一坐:“没问题,您睡吧。”   萧方终于踏实下来,这一天来还是有点刺激,很快就昏昏欲睡,朦胧中听见小圆像是在跟人小声地打电话。   “亲爱的,睡了吗?你那边现在几点啊?我也想你,么么哒(づ ̄ 3 ̄)づ。”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萧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麻蛋的,就不能有个地方体谅一下单身狗吗?   人生也太TM艰难了。   不知道是太困,还是软床软被睡得就是舒服,他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小圆已经不在了,旁边给他留了一套素淡的衣服。   这是他昨天要求的,穿着那一身扎眼的明黄色,总让他有种移动靶子的既视感。   更何况他是要早起去跑步的,那身长大褂怎么跑?这套虽然不像运动装一样轻快,好歹也束了腿和手腕,布料也挺吸汗。   这是他坚持了好几年的习惯,从上大学的某天起,就渐渐开始早起去操场跑步,余光里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跑完之后,还能故作意外地跟那人打个招呼:“呦,你也晨跑啊,一起回宿舍换个衣服,然后去食堂?”   有时候能得到微笑的回应,有时候得到的是拒绝,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这个习惯还是坚持了下来。   他出了宫门,活动一下手脚,凭着小圆给的宫城草图,慢慢一路跑去,路线已经想好了,从北边的昭纯宫到西华门绕一圈跑回来,大概也就是一圈操场的距离。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和禁军向他行礼,看他慢跑也没敢正眼瞧,当然了,他也没敢睁眼瞧人家,生怕让人看出来是个冒牌货——虽然可能性很小。   小圆服务这么热情到位,他也不好意思去怀疑人家公司排名第一的魂穿技术。   就这么慢慢跑了几圈,他开始尝试变速跑,刚跑了两轮,后面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向他靠近。   萧方回头,看到有个方头大眼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正冲他狂奔而来。   那人刚转过拐角,一看到他,本来愣了一下,见他也在撒腿飞跑,再不犹豫,迈开大长腿,擦着萧方的肩跑了过去。   嘿!萧方这小暴脾气就上来了,他别的不行,百米怎么也能跑十二秒,这人居然鼻孔朝天超他!这挑衅还能忍?   他二话不说,撒腿就追,眼看甩着飞毛腿就要超过去。   那人回头看他追上来,牛劲也上来了,喘着粗气又玩命插在萧方前面的路上。   两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就靠着一股子犟劲,像是脱缰的野狗一样,你追我赶地跑了好几圈,直到有禁军杂乱的脚步声在四周响起。   “抓住他!”   那愣头青倒是够义气,对萧方一偏头:“这边跑!”   萧方想也没想,跟着就冲前殿方向跑过去。   这种疯狂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来疯狂的石头里面的黄渤,跑得无我无形,毛发凌乱。   话说回来,他到底为啥要跑啊?   太久没跑这么剧烈,萧方觉得心肝肺好像被撕成一片一片的,虽然没搞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可他真是跑不动了。   三大殿前后都摆了几口吉祥缸,路过第二口缸的时候,他终于停下来,扶着缸沿大口喘着气。   “跑啊!”年轻人跺着脚催他:“恁个傻货!”   萧方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远处又有脚步声过来,条件反射地顺着缸沿就爬了进去。   其实早在去故宫参观的时候,他就很有冲动蹲进去试试看了。   “恁在干啥!”年轻人大惊失色,趴在缸沿问他:“这旮旯不安全!恁这样会被抓的!”   萧方没力气跟他争,只喘着粗气摆手,让他赶紧走,那人本来还想伸手拉他出来,几次未果后,只能自己先跑了。   蜂拥而至的禁军紧跟着包围了吉祥缸,探头看到萧方蹲在里面累得脸红脖子粗,众人面面相觑,跪地行了一礼,又列队追远了。   没过多久,年轻人又从缸边上探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恁咋没被抓走呢?这儿还真的安全啊!”   萧方喘着粗气抬头——这人是个野驴精吗?也太能跑了,这是又跑了一圈回来?咋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   没等他说话,那年轻人也跳了进来:“那我也在这躲躲。”   缸里蹲两个人有点挤,萧方喘过一口气,还没想好是先问壮士尊姓大名,还是该问你哪个山头的,还是该直接让他离自己远点,禁军就包围了吉祥缸。   “抓住他!”   那年轻人直到被绑走时,还不死心地拼命挣扎:“恁们咋不抓他呢!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一名长着胡子并且看起来像长官的禁军把手伸到缸里,将跑得腿软的萧方扶了出来,屈膝跪倒:“刺客已经被擒,皇上受惊了。”   刺……刺客?!   他可能有的时候、偶尔地,的确智商堪忧,但也不是傻得那么彻底。   跑到宫里的刺客,还能是刺杀谁的?   好在这次的刺客比他智商还堪忧。   萧方嘴角有些抽搐,感情他刚刚跟来行刺自己的刺客进行了一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田径比赛。   还输了……   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琢磨着还是该跟小圆把那块手表要来,万一有个万一,他也好歹挣扎一下,尽量选个好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不知道他的这个原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道他穿来的这本书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呢。 第6章 楔子   萧方被禁军保护着,安全地送回寝宫后没多久,小圆就急急忙忙地赶来。   “祖宗哥,怎么回事啊?才多久没见,怎么憔悴成这样?”   萧方脸色煞白,眼眶深陷,木然地看着桌上摆得满满的珍馐佳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如今正在思索人类起源起的宇宙之谜——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来着……   小圆硬是把他摇醒了。   “小圆,”他哆嗦着问:“为啥会有刺客啊?”   “早上的刺客把您吓到了?”小圆来的时候也听禁军简单说了两句,一边殷勤地布菜,一边安慰他:“害,没啥好害怕的,宫里禁军多得是呢,不会让刺客靠近你的。”   萧方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实在没脸说他还跟刺客零距离地在一个缸里蹲过。   小圆把碗碟端到萧方面前:“而且您是皇上嘛,哪个皇上还没见过百八十个刺客的,习惯就好了。”   萧方勉强扒拉了两口,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想问什么:“小圆,我的系统呢?”   “什么系统?”   “我看人家穿书文里,一穿过去就自带系统的,能脑内说话,布置任务,积分兑换啥的。而且还能自动读取原主的记忆,自己是谁,别人是谁,之前有什么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难怪他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自己这趟来的也太稀里糊涂了,除了小圆之外,其他全都两眼一抹黑,还真跟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旅游来了一样。   “您这个问题问得好,”小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们公司的魂穿技术可是一流的,绝对做到真实得就像您自己过来一样。”   “不,我说的不是魂穿技术……我问的是系统……”   “对啊,你想啊,你一个大活人,脑子里也没芯片,你上班的时候也不会有系统在脑子里说话吧,这原主一个人生人养的皇帝,咋会有什么系统说话呢?”   萧方哑口无言——这逻辑好像无法反驳,对啊,为啥人脑子里会莫名其妙出现系统?   “可是,有系统好像还挺方便的。”   小圆不屑地摆手:“我跟您交代个行内情况吧,布置任务攒积分什么的,那就跟跟团游似的,您前面苦逼做任务,他们在后面能从时空穿梭局那拿提成的,您还当那是好东西?”   “这么黑?”萧方大吃一惊,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而且有系统的话,您不想去不想干的事,也得逼着您去干,干得不对劲还会受惩罚,什么头疼脑热心肌梗塞的,您喜欢这样吗?”   “不喜欢……”萧方居然又有点被说动了。   “这不得了?咱这趟穿越啊,啥任务都没有,算是自由行,您想干什么干什么,想怎么作怎么作,OOC?不存在的!您自己说,自由行和跟团游,您喜欢哪个?”   “当然是自由行……”   “对啊,”小圆拍大腿赞成:“所以既然是自由行,既然无所谓OOC,原主之前之后的事就跟您半点关系都没有,撒开了享受就得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说的倒也是,”萧方差点就被洗脑了,眼瞅着小圆暗自松了口气,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啊!”   小圆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哪儿不对了?”   “这原主之前干了啥,为啥有人要行刺,之后会遇到啥事,周围都是谁,我得知道啊!”   “这个……您看啊,之前干了啥,也都过去了,刺客呢?那东西跟下饺子似的,隔三差五就有,不用管他!宫里的人我都认识,想知道哪个,我告诉您啊!之后的事儿呢,您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   “亚马逊河的蝴蝶那个?”   “对啊,亚马逊河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小圆说得信誓旦旦,容不得萧方有半点质疑:“您看,您穿过来这件事,就跟蝴蝶扇翅膀一样,之后的事也肯定会变啊,所以书什么的,只是个媒介,剧情都是浮云,您该干嘛干嘛就得了。”   萧方拜服,在瞎哔哔这件事上,他是说不过这帮天天练嘴皮子的老油条了。   可他心里总是不踏实,尤其看到小圆一脸【妈耶终于糊弄过去.jpg】的表情,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管怎么样……”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挣扎一下,就这么被说服了,也太没面子了:“这到底是本什么书,好歹文案简介总该让我知道一下吧,我是主角吗?”   “行吧,”眼看着他是无论如何都要一个答案,小圆也只能投降:“不过这个我得帮您查查。”   萧方吃惊:“你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只属于穿越公司,剧透方面需要专门的剧透公司负责。”   “……”萧方很无语,第一次听说穿越和剧透还是分开的。   “这么跟您说吧,越是正规大公司呢,越是专精一个项目,就好比那种号称包治百病的药,肯定都是西贝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萧方居然又没出息地被说服了。   “那我去哪儿找剧透公司?”   “这个太好办了!我们公司就有专业的剧透公司合作伙伴,您可以通过我注册他们公司的会员,一秒钟就好哦。”   “行,赶紧注册!”虽然萧方知道所谓的合作伙伴都是猫腻,但走到这一步,也不能不注册啊。   “叮!”小圆对着空中凝神片刻,果然只需要一秒钟,就露出一个成功的微笑:“注册完成了,恭喜您成为干啥啥不行作死第一名剧透公司的普通会员,现在我帮您登录剧透系统,请稍等。”   “……”萧方深深地察觉到一种不安,这公司的名字简直是非同一般的不吉利,没有关门大吉真是苍天庇佑。   那边小圆像中了邪一样,抬起双手,手指在空中痉挛般颤抖,萧方哆嗦着嘴唇看着,后悔值直接飙升到max。   上杆子不是买卖,买东西前得看说明书——这么朴实的老话,他怎么就没记性呢?   如今流的眼泪,都是猫刘给他脑子里塞的猫毛。   他捂着心口稳了稳情绪,耐心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干什么呢?”   “打字啊,”小圆诧异地反问:“你们在办公室,不都是这样敲键盘的?”   萧方无力反驳,却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那边怎么有系统?”   “这个问题问得好,”小圆一边忙活一边热情地回答:“我这是员工内部系统。”   “哦哦哦,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接通一下我家的电话?”   虽然说在那边只是四天时间,可对萧方这边时间就长了,人生地不熟,这看起来还旦夕不保,他也挺想家的。   “真是抱歉,这个电话只能打给公司内部,没法帮您给家里打电话。”   凸(艹皿艹 )!   萧方心里暗骂一声——合着小圆谈的还是办公室的禁忌の恋。   小圆那边鼓捣半天,终于露出了微笑:“好了,系统登录上了,您刚刚要查什么?一个个来。”   “我是主角吗?”   “我,是,主,角,吗?”小圆一个个字打完,堆起职业性笑容:“您吧……虽虽然不是主角,但是是是是很重要的配……配角……”   萧方看着小圆开始不利索的舌头,紧追不舍:“这书什么名,什么内容?”   小圆飞快扫了一眼,笑容渐渐僵硬,硬着头皮小心问:“您看过《山河音》这本书吗?”   听着耳生,萧方摇头:“没看过,一看这文名就很凉。”   小圆也赞同,一边浏览着一边咂舌。   “可不是嘛,你看这备注啊——亲亲,这边建议改成《不小心变成了将军的心尖宠》、《全世界都知道将军宠我》、《嫁给将军结果变成了皇后》呢。但是这作者认死理,说什么都不改,结果就这么凉了,现在还在路边要饭呢。”   萧方心有余悸地认同:“我明白,我们家就有个正要饭呢。”   “啥?”   “没事,你继续说,这文写了啥?”对这第三个晋江风文名,萧方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嫁给将军咋还变成皇后了?   “哦哦,”小圆勾动食指,看起来像在滚动鼠标,认真念:“这文说的是,因为不忍心看天下民不聊生,男主一呼百应、改朝换代,建立季家王朝、最后兴邦安国的故事。”   “原来如此,听起来还好,不过这样的历史正剧吃的人不多,难怪会凉。”   像萧方这样阅文无数的,甚至能脑补出来,这文如果被拍成影视,九成以上都在谈恋爱,反正不谈恋爱的电视剧就是耍流氓。   他频频点头,终于安下心来吃了几口饭,转眼间又反应过来:“等等,不对啊……这里面好像没我啥事啊?那咱们现在的剧情走到哪个地方了?”   “咱们现在……”小圆又敲了几个字:“还刚刚在楔子的地方。”   萧方肝一颤,照一般的经验来看,出现在楔子里的角色,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楔子讲了什么?”   “讲……”小圆嘴角抽搐一下,微笑回答:“讲到男主犯上弑君,逼宫篡位。”   “?”   “??”   “???”   听起来男主好他妈帅气的样子!问题是弑哪个君?篡谁的位?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眼瞅着命都要没了,他还当个屁的皇上,赚个屁的钱!   娘希匹的,死猫居然坑他!   此情此景,再不躺平,更待何时?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萧方的灵魂已经飞出去七八成,一脸佛系微笑,四大皆空:“把你那表拿出来我看看,让我自己选个好时候驾崩。” 第7章 男主   萧方没能如愿以偿地原地驾崩,又被小圆的三寸不烂之舌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您别急着回去啊,”小圆苦口婆心地劝:“您看穿书文里,刚过来有几个是顺顺当当的?这就跟您去游乐场似的,没有点紧张刺激谁看啊。”   萧方的嘴唇都是青的——看别人刺激和自己体验刺激,明明就是两回事。   他喜欢看别人翻身逆袭,不喜欢别人看自己连滚带爬,绝地求生。   难怪猫刘问他:“要不要玩点刺激的。”   真他妈的刺激!   再见告辞拜拜了,并不想奉陪!   小圆还扯着他喋喋不休:“原书里是这样的,您过来了,未必就一定按原来的剧情走啊,您可是皇上,以后怎么发展,您说了算啊!”   “我说了算?我明明是说了就算了,”萧方恨不能把人掐死:“我让男主不弑君篡位,他听我的?”   算了,还是不挣扎了,他打算摆个好姿势,就这么平淡过完短暂的一生算了。   “不不,这不是还没发生吗!”小圆赶紧掐他人中:“而且我不是说了吗,蝴蝶效应啊蝴蝶效应,您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有可能改变全局啊!这才是穿书的乐趣,对不对?”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正打着哆嗦的萧方突然清醒过来。   对啊,他也是看过无数穿书文的人了!全站一扫,不是穿成炮灰,就是穿成反派,穿成伟光正的主角没人看啊。   炮灰反派们保命的方法通常分成两条路   ——第一!武力值全开,大杀四方,虐渣打脸,一路走上人生巅峰……   算了,像他这样的战五渣,还是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第二,当然是抓紧时间抱大腿啊!   只要大腿抱得好,言情文也能掰成脆皮鸭,只活一集的炮灰也能抢到主角剧本!   然后,接下来的剧情一般就是,一不小心抱大腿抱过头,本来只想活命,却被人半路截胡。   炫酷霸道拽的男主邪魅一笑,有力的手臂撑在墙上,将他圈在狭窄的角落里,灼热的气息呼在耳边   ——皇上,满意你看到的吗?   然后他则局促地涨红了脸,却仍然倔强地抬头直视对方,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回答   ——给钱。   管他什么帝王魔主摄政王,统统变成宠妻狂魔,大把银子从天而降,要啥有啥。   (¬_¬)妙啊!   要活下去啊!只有活下去才能多赚点钱!节操是谁,抱歉不认识!   萧方昨天也看过自己的长相,一代代帝王血统果然不是白给的,他除了笑容猥琐,怂的一逼,其他还都是很好的。   妥!眼下第一人生目标——抱男主大腿!   干!男主是哪个啊!   小圆见他眼神一瞬间闪过无数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登时了然地一捶手:“我知道了,您想知道哪个是男主对吧。”   “……”萧方怀疑自己脑子里其实有读出系统,只是没有读入系统而已:“对,男主是谁啊?”   这么看来,其实没系统也无所谓,这不是还有地陪吗,有事问问就行了。   “男主啊……”小圆的表情凝重起来。   萧方也紧张:“怎么了?”   “以我多年的地陪经验来看,这可能就涉及到深度剧透了,我帮您查查。”小圆一脸抱歉:“啊,还真是深度剧透。”   “深度剧透怎么了?”   “深度剧透就是有可能严重影响后续剧情的关键点,”小圆飞快地打着字进入系统:“您是想要快速知道剧透结果,还是通过任务提示完成呢?”   萧方这一顿饭就没能吃消停,礼貌的微笑中透着马勒戈壁:“快速,谢谢。”   “快速剧透仅对高级会员开放,高级会员一年会费998元,现在正是促销活动最后一天,仅需要598元,需要充值吗?错过再等一年哦。”   “滚(ノ`Д)ノ!”   萧方要炸了,抢钱啊这是!他一个大子儿没赚到呢,还打算从他身上榨油!   “不充会员也可以,做任务,花些时间,您看可以吗?”   “可以,任务提示!”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好好好,您别生气,”小圆也是身经百战之人,脾气好得很,急忙安抚:“我帮您看看啊,这个任务提示也挺简单的,男主的名字是三个字,先看他名字的第二个字。”   “等一下,”萧方急忙拦住他的话:“不是三个字吗?怎么从第二个开始,他姓啥?”   小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亲爱的见信如面我现在遇到一个智障客户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送他回去得了”。   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半晌,萧方才突然想起来,刚刚小圆说了——男主建立了季家王朝。   “行叭,”他痛苦地捂住了仅有的智商:“第二个字,怎么说?”   “第二个字的信息已发送,啊……”小圆卡了一下:“抱歉了您呐。”   萧方的心脏在短短时间内仿佛经历了千锤百炼,已如钢铁:“你说,我挺得住。”   “您是跟猫刘签的合同,所以注册信息不是跟我这边关联,剧透公司把信息发到猫刘电脑上了,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转发给我。您这勺子还用吗,不用的话,借我打个电话行不?”   萧方松了口气,吓他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眼见小圆就要把勺子贴在耳朵上,又想起另一件事,连忙拽住小圆。   “对了,之前猫刘忽悠我的时候,说送我穿一送一套餐,还有随身空间,这些东西都在哪儿呢?”   “呦,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猫刘自己拉的福利赞助,我帮您一起问问他。”   小圆笑容满面地对他一竖拇指,表示完全没问题,而后很快正了正神色,看样子是电话打通了。   “喂,刘啊!猫刘吗?对对,我是小圆,猫刘呢?不在啊,好好,我知道了,他回来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小圆放下勺子,抱歉地说:“对不起您呐,猫刘最近挺忙,不在办公室。”   “……”萧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公司有钱研发这个毛用都没有的‘万物皆可打电话’,为啥不给业务员配个手机……” 第8章 太后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微光,能看出床上坐着一个人影,仿佛石化了一样。   季云祺一动不动地盯着放在枕头上的球,球体黯淡无光,偶尔表面微亮一点,都会让他精神一振。   可始终都只是月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地闪现而已。   更鼓敲了两声,更夫有气无力地在远远的街上念着时辰。   他终于放弃了,甚至觉得昨天那突然大方光华的情形……也许只是自己失心疯的幻想。   太久了,时间过了太久了。   当年那个小沙弥给他这个球时都说了什么,他都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自然也不记得这个球究竟该怎么用。   只记得小沙弥告诉过他,如果那个人过来的话,会用这个球与他联系。   他曾经那么无比坚定地相信,小沙弥跟他签字画押的事是千真万确的。   可已经十年了,实在是太久了,他早已过了做梦的年纪,那点渺小的、不切实际的希望也被一点点吞没。   他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小心地将球收回袋子里,放在床里侧的被褥下压着。   这么多年,失望也成习惯了,这个球是他心里最私密的精神支柱,提醒着他,当年的事不是在做梦,也许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希望太渺茫了。   ***   “爸爸……”   萧方碰也不敢碰那颗祖宗球,只能隔着柜子拜了拜:“金主爸爸,也不知道你今天长没长鸡眼,求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保佑我嗝屁的时候涨停!”   不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金主爸爸是扁是圆,花钱叫他过来到底图个啥,总之第一面的印象分怕是没了。   这就跟去面试的路上,不光没扶老人过马路,还把人殴打一顿,结果到了公司一看,自己打的是董事长一样一样的。   还真是炮灰的戏份啊!   不过金主爸爸怎么看他另说,更重要的是这文里的男主爸爸!   明儿他就要开始踏上找爸爸的路,只能祈祷把男主爸爸的好感度刷高点,好允许他多挺一会儿,至少要把小一千块钱赚回来再说。   各位爸爸都拜完一遍,他钻回了被窝。   这是他让小圆在寝宫的侧殿里专门给搞的一个房间。   当卧室的里间大概二十多平,放个双人床,放个书桌,再来个大衣柜,还能有富余活动的空间。   没那么空荡荡的,没那么多外面好像全是眼睛的窗户,也没有四处跟鬼影一样的烛火,心理安全级别嗖嗖上涨。   地上铺着毛毯,还能靠着床边、坐在地上看书,舒坦。   简直就是完美重现了他的出租房。   萧方痛苦地捂住脸,穷人穷命,当上皇帝还猫在出租屋里,真是出息得可以。   小圆就住在他的外间。   他心里也挺过意不去,业务员也都挺辛苦的,虽然时刻有种被坑的感觉,他也不好意思为难人家。   只是隔着房门还能听到小圆又在跟人打电话。   “睡了没有啊?最近来客户了,真的忙,才没有不理你呢,笨蛋,我这边有人呢,多不好意思。好了好了,别生气,啾咪……”   妈个蛋!   天虽然黑了,可距离睡觉时间还很早,可惜这边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   萧方想念空调西瓜wifi了,越想越后悔,越后悔越想,想得睡不着觉,抓心挠肝的正打算出去找小圆聊聊天,忽然听几进门外有人高喊着通报一声。   “太后驾到!”   脚步声随后响起在门外,萧方像被高压电击了一样,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   他人是蹦起来了,被子没起来。   低头看看自己,萧方一个虎跳从床上跳下来,直奔椅子上的衣服而去。   可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嘭地撞开房门,如饿虎扑食一样一把拦腰抱住他,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在二十平的出租房里盘旋。   “儿啊!!儿啊!!”   卧槽!也太不讲究了!他妈虎成那样,进房间也知道敲个门啊!这什么狗太后!   萧方现在只想原地去世。   刚来了两天,不算金主爸爸,就有两个人见到他赤子般的模样,照这个尿性发展下去,他将来是不是还得去公开展览啊?   他不知道这太后是不是个一碰就倒的脆皮,不敢乱动,只能两只手捂着要害,用渴盼哀求的眼神示意站在门口的小圆。   ——救驾……草泥马救驾听到没有!   小圆没动,只用抛媚眼的频率向他示意跟着太后进门的大太监。那大太监也在太后天崩地裂的号哭中摇旗助威,要不是萧方亲眼看了,还以为是菜市场上被掐着脖子待宰的老母鸡在号丧。   “娘娘啊……娘娘……嗝……娘娘节哀……”   萧方:“???”   朕……朕还活着呢……   太后偏就特别容易被鼓舞,被这老母鸡一号,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大太监假惺惺哭了半天,眼瞅着气儿跟不上,忙擦着眼睛,柔声安慰:“娘娘,皇上洪福齐天,逢凶化吉,是大好的喜事,您也保重身体。”   他的声音像灵丹妙药一样,这么一劝,太后果然慢慢收起嚎啕大哭,一双手在萧方身上从上摸到下:“这帮挨千刀的刺客,怎么就舍得对你下手,你还是个孩子啊!”   “方方,有没有哪里受伤?”   “你可不能出事啊,你如果出事了,我可怎么活啊!”   萧方拼命捍卫着左腿往右、右腿往左处的最后尊严,被摸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能靠最后一口气艰难蹦出三个字:“我、没、事。”   太后擦擦眼泪,终于从萧方胸前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萧方。   艹!   萧方心中只有一句粗话。   这长相,哪像是有个二十岁大儿子的!少女没她妩媚风情,少妇没她清纯可人,简直是站在人群中就闪亮得刺眼的存在。   这要是搁现代,绝对是无数男人的梦中情人!对萧方来说,这种小姐姐就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可眼下,这位美女正眼泪汪汪地、抱着光腚的他,死不松手,这种令全天下男人都艳羡的情形,萧方只想撒手尘寰。   不是他不明白,是这世界太魔幻。   “儿啊,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吓到了?”太后哽咽着,声音突然狠厉起来:“张祥成!你走一趟,去把刺客提到我那儿去!我倒想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行刺皇上!”   “别!”萧方条件反射地被吓出声儿了。   对于那位憨厚的野驴精兄,他多少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好歹是在一个缸里躲过的情谊。   他这一出声,太后又抽泣起来:“儿啊,你有没有受伤?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萧方夹着双腿,脸上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朕没事,那个刺客,朕自有打算,太后不必担心。”   “你会打算什么啊,你还小,什么事都不懂,听哀家的话,乖啊。”   太后嗔怪,示意小圆去给他把衣服拿过来:“怎么今儿还知道害羞了,真可爱,哀家从小把你抱大,哪儿没看过?”   萧方心里都是咆哮。   妈个鸡的,二十岁了,还小个屁啊!这母子俩之前都是怎么相处的?!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谢他妈把他野生放养大——虽然主要是因为他妈懒。   “张祥成,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不许走!”眼看那大太监就要走,萧方差点叫出破音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野驴兄在太后那儿八成得变成散装野驴,这也太可怕了。   他可不想背上人命债!   太后被他吓了一跳,声音中又带了哭腔:“皇上!皇上你怎么可以对张祥成这么凶,除了他,这满朝上下还有谁对我们忠心耿耿,你……你会吓坏他的!”   萧方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   恕他直言,办公室里所有擅长拍领导马屁的人,都跟他八字不合,敬而远之。   张祥成扯着太后的衣袖跪下,含泪哽咽:“是奴才的不对,太后不要责怪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萧方的脸色青了又紫:“我……朕不……不是故意凶你。”   “我就说嘛,方方不会这么不懂事,”太后破涕为笑,怜爱地摸着他的脸:“方方,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怎么放着好好的寝宫不住,住在这种地方,我的儿……”   为了野驴兄,萧方只能强颜欢笑,硬是把涌上食道的呕吐物咽下去:“母后~~这件事就让方方来处理,好不好嘛……”   小圆把头杵在墙上,也想吐。   偏偏太后果然吃这套,被几句话哄得差点没了骨头,对萧方又看又摸,又要他回寝宫去住,担心他是不是被吓坏了。   萧方软磨硬泡,使出了在泡沫剧中所有让人肠胃不适的撒娇套路,终于哄得太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他甜蜜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人已经顺着墙软下去,被小圆眼疾手快地接着,跟头把式地拖去床上躺着。   萧方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心中只有非主流们常说的话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第9章 岁兰居   这一场惊吓来得太突然,萧方觉得自己好像只剩下进气儿,没了出气儿。   要不是为了已经平白打水漂的小一千块钱,好他妈的想回去。   “小圆……”他的声音沧桑中又带着疲惫:“太后这边的副本,多长时间刷一次?”   小圆同情地看着他:“看她心情,少的时候两三天一次,多的时候一天七八次。”   萧方这心情,只有无语凝噎。   本以为是到夏威夷海滩上晒着太阳喝冷饮看美女,结果发现是要爬珠穆朗玛峰,而且是爬不到山顶就要你命那种。   就他这小脆皮儿,照这地狱模式的游戏难度,估计爬一半就要中道崩殂了。   他越想越气,正不知道该拿什么撒气,见小圆就要退出去,猛地一拍床:“小圆!你个瘪犊子!刚刚怎么一句话不说!”   害他憋那么多肉麻的话。   “您这就错怪我了,”小圆无奈摊手:“您也不是没看出来,有太后在,这小皇帝呢,在宫里基本也做不了什么主,我虽然现在是您身边人,哪敢在太后面前开口啊。”   萧方闷闷的,不说话了。   “而且您看到太后身边那个了?那可是太后最得意的贴心人,张祥成大公公,他开口说话,那就跟太后金口玉言一样。”   萧方皱眉:“什么情况?一个太监怎么这么嚣张?”   “还不是因为把太后哄得好,说句不好听的,张公公的口谕,搞不好比您的话还管用。”   妈个蛋的!光是爬珠穆朗玛峰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hard副本模式了。   这简直相当于让他只穿背心裤衩爬上去之后,再十个拉拉提之后接七千两百度托马斯回旋翻身,稳稳落回山脚,还得毫发无伤地昂首挺胸,微笑面对裁判。   萧方以前总觉得自己老妈不靠谱,可如今跟这个全权圈养儿子的太后一比,他居然想念老妈揍他的样子了,甚至都能想象到,老妈听说他傻了吧唧被人忽悠穿书一趟,一定会放声大笑——操!什么鬼!   去他大爷的吧!他要回家!   还不等他发作,小圆先开了口:“对了,猫刘给我回信儿了,说那个关于提成的申请,老板批下来了。”   萧方绝处逢生,腾地坐起来,瞬间振作:“怎么说?”   “老板说之前合同有误,提成基准应该是按您的贡献值来算的。”   “什么叫贡献值?”   “就是以书里原来的剧情为收支基准,您在这个基准上下的浮动,”小圆给他解释:“好比小皇帝原来一顿饭要吃一百两银子,您换成二十两,这中间差值的八十两,就给你提一成。”   萧方在心里飞快地算了算,一顿饭就是八十两银子折合六十四块钱提成,卧槽!值了!   等等!   他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这小皇帝早早就没了,我拿什么当基准啊?”   “害,这基准跟小皇帝在不在没啥关系,是全国收支,好比原来的男主要打仗,这开销就大了,到您这儿不打仗了,嘿,这省下的就是您的贡献值了。”   萧方要哭了,觉得漫天都是吹着喇叭的天使在飞舞,瞬间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来了两天,终于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老板说了,这两天在改系统,还需要点时间,贡献值的算法过几天才能有效,这手表您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萧方明白,这是让他留心着这几天千万别嗝儿屁了,要不然恐怕真的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嗝屁的!就算为了钱也要微笑着坚强活下去。   他现在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抱紧大腿!赚够钱钱!然后回到原来的生活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真爽!   有了人生目标,这一夜他睡得比之前踏实多了,起得比平时晚了点,跑完步后回去换了身灰扑扑的衣服,就跟着小圆偷偷溜到岁兰居偏僻的围墙外。   根据那个坑爹的剧透公司给的信息,第二个字的提示内容就在这里。   而且还有备注:去岁兰居的时候,不要被人看到,否则会被告知太后。   这不是巧了不是,他们俩谁也不想惹上太后。   萧方踩着小圆的肩,攀上了围墙。   一手扒住墙头的时候,他感慨良多,忍不住对小圆提出了直击灵魂的拷问:“我不是皇上吗?皇上不是应该比太后还高级一点?为啥进个院子还要偷偷摸摸翻墙?”   “行了,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小圆用力地把他往上举:“这都是高科技的事儿,剧透提示说啥,咱就做啥。”   “屁量子力学,我大学就上过量子力学课,我咋不记得量子力学还管爬墙的事?”   “您就别问这么多了,任务提示就是这么说的,记住啊,”小圆在下面冲他挥手:“进去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字,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字!我回去等你啊!”   见他要走,萧方急了,可墙头不是他想下就能下的:“卧槽小圆!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等我啊?!”   没等他说完第四个字,小圆如神行太保,脚下生风,再见保重拜拜了,风遁三连,人没影了。   凸(艹皿艹 )!   萧方只能硬着头皮骑过墙头,往墙里面看了看,差点灵魂升天。   里面是个坑,不不,是个已经干了的大水塘,从地面到塘底的距离,也就比两个人高那么一点吧。   连个梯子都没有!真是好他妈的棒棒啊!   萧方咬着牙向下探脚,用引体向上的姿势挂在墙上,眼一闭,心一横,手一松,顺着围墙就秃噜下去了,噗地一声,松软的塘泥没过脚踝。   他狼狈地扶着围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岸边走去,等拽着岸边丛生的杂草爬上地面时,才发现哪里不太对。   这岁兰居有点荒得过分了吧?怎么会长这么高的野草?宫人们都不管这儿?   难道是冷宫?   他草草擦了脚上的淤泥,在齐腰的草里摸索着前进,走了没几步才突然发现,这么荒凉的地方,居然有人在!   在岁兰居杂草丛生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正平静地看着他。 第10章 季云枫   萧方爬出来的地方,跟那个人只隔了一丈左右,在这一对视间,又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卧槽!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去多读点书,至少也该会念“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免得每次见到这些不给咸鱼留活路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只有一句卧槽聊表寸心。   只这一眼,从前被老妈老妹强行安利的各种小说里,男主少年时的模样在他脑子里都被换上了眼前这张脸。   坐在台阶上的是一名少年,看起来跟他老妹差不多的年纪,十二三岁的模样,脊背挺直坐在台阶上,小小的脸扬起,平生一股傲气。   从容贵气,风华绝代——要放在现代,只有两个字能形容。   流量!   那少年平静淡定地看了看狼狈的萧方,又移开视线。   萧方有些尴尬,对方坐的这个位置,肯定是把刚刚的戏份看足了,从他爬上围墙,到墙头挂尸,到掉在水塘里,到一脚泥地爬上来。   起承转合,都他娘的全了。   要是对方嘲笑他两句,他倒还有的地方还嘴,就算吵不过,他也打得过这么小的小屁孩。   偏偏那少年什么话也没说,当他是个看不见的鬼似的。   这一脸生死看淡的三无表情,倒也是挺符合面摊老板……不,面瘫男主的人设。   萧方一时进退维谷,留下来尴尬,走了好像更没面子,左思右想,硬着头皮故作轻松地慢慢走过去。   “你好。”   那少年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也微微向他点头,算是回了招呼,又抬头看着上面。   萧方被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好奇地顺着少年的目光往上看:“你看什么呢?”   还有什么会比现在的他更“好看”?   而且这少年住在宫里,怎么见到他,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不应该高呼万岁叩拜行礼吗?   “云。”少年回答他,不多说一个字。   “哦。”   高空上的确有几片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推动着,一边变换着形状,一边飘到被围墙挡住看不见的地方。   萧方可以理解这种无聊的爱好,他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肯定不可能在宫里自由走动,被困在这种冷宫一样的鬼地方,还能干吗?   他有点心生同情,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少年见他站着不肯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片地方。   “谢谢……”萧方受宠若惊,连忙坐下,将身体向侧面转转,把靴子脱下来,就近撸了几片草擦去泥泞。   他心中对小圆已经比了无数次中指,娘的没义气!什么合作伙伴剧透公司!明明就是要骗他充钱!他还第一次听说穿书剧透还要花钱的!   咦等等,他吃这么大苦头翻墙进来……是干嘛来的来着?   萧方猛地清醒过来,小圆说了,他进来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字就是关键字。   刚刚这个少年开口说话了——云?   “季云……”他喃喃自语,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呢?   “你在叫我吗?”有声音在他身后平静地问。   萧方差点一个跟头从台阶上翻下去,靴子也顾不上擦了,连忙回身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盯着他片刻,不解地反问:“你不认识我?”   “其实……”萧方很惭愧,听这口气,好像宫里的人都应该认识这人似的:“其实我刚来没几天。”   “嗯。”少年应了一声,又去看天:“我是季云枫。”   卧!槽!   萧方瞬间心中风起云涌惊涛海浪柳暗花明晴天霹雳,差点跪下来唱征服,又很快在心里泪流满面痛哭流涕。   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这还怎么抱大腿?说好的男主爸爸呢!说好的霸道总裁邪魅一笑呢!说好的壁咚呢!说好的给钱呢?   这么小的孩子!让他怎么下手?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好吗!   难道他要另寻出路,把男主当儿子养大,再考虑邪魅一笑的事?也不知道楔子里时间进度有多快,他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不过这么大点孩子,没想到会心狠手辣到弑君,这作者啥脑子?咋想的?难怪凉到要饭。   季云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脸上风云变幻,很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沉默片刻,又开口:“你是谁?为什么爬墙进来?”   “我……”   萧方敢自报家门吗?万一剧情走向是几年后他们才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结果现在他自己送货上门,包邮到家。   不用等到小魔头长大了,现在boss就可以邪魅一笑,干点什么晋江不会锁章但会血溅三尺的事儿。   他瞬间怂了。   “我是新来的……跟我一起来的人……推我上来……”   不等他说完,季云枫突然起身,扯着他的手,飞快地进门,将他推进里屋,然后又转身出了门。   萧方很上道地赶紧钻在桌子下面,一声也不敢吭。没多久,外面似乎进来人,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缩成一团没敢动,直到一双脚停在桌子面前,战战兢兢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男主少年版”提着一个小小的饭盒,正低头看着他。   “人走了。”   萧方尴尬地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勉强挽尊:“其实……我不是害怕,只是跟你配合一下。”   季云枫恍若未闻,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粥和一个馒头,问他:“你吃过饭了吗?”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晌午了。   他早上急着赶过来,又想着省点是点,也没吃太多,条件反射地摇头,眼看着季云枫犹豫一下,就要把馒头掰开,慌忙拦住,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你的午饭?”   “是,”季云枫倒始终很淡定:“你不要分一点?”   萧方的眼泪往肚子里流——刚刚宫人送饭来的时候究竟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但光那口气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苍天啊,小皇帝造的什么孽,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   “你……”他看着只有巴掌心大小的馒头,气得肝疼。   老妹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正是准备抽条特别能吃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吃这么少,难怪这么瘦。   “你在这儿等着我,”他奔出门,爬上围墙前,又不放心地回头喊着嘱咐:“等我回来!”   萧方现在算是慢慢想明白了,不管小皇帝之前干了啥,总之是个作死货没跑了。   这个季云枫一看就不是寻常家的娃,被这么圈在宫里虐待,还能这么好心对他,外冷内热,这种人设简直不要太完美!   这娃不当男主天理不容!   再说,不管人家是不是男主,他真心看不下去这种事,一想到老妹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关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左右他也不怕OOC,一路打听着,就直奔御膳房过去了,里面的宫人吓得跪倒一片,   他也没工夫暗爽,直接扯了块布,活像个强盗似的,把看得上眼的东西都塞进去,转头想想怕人起疑,又挑挑拣拣荤素搭配了几样,捆成个包袱,趁着四下没人的时候,轻车熟路地从围墙爬回去。   这一来一回也花了半个时辰时间,季云枫还坐在台阶上,见他去而复返,只有一丝诧异在眼中一闪而过。   一回生两回熟,萧方不跟他见外,拉着他就进去里间,见那碗粥和馒头居然还在桌上没有动,心里别提多难受。   自己如果是个骗子,这孩子难道就要饿着肚子在这儿等着?这哪家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能好成这样?   季云枫顺着他的目光看,没说什么,只把桌子收拾了一下。   萧方把包袱放在桌上,一样样摆开,然后把筷子塞在他手里:“吃,我也还没吃饭呢!咱们一起!”   季云枫看着筷子,又慢慢抬眼:“你是谁?”   “我……”萧方饿得前胸贴后背,下筷如飞:“我是超级飞侠!坐下吃饭!再不吃没了!”   知道了对方不愿透露身份,季云枫也不再追问,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出身,搞得萧方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好不容易一顿饭吃饭,两人一起将碗筷收拾回包裹。   季云枫送他出门,指了靠南的围墙给他看:“超级飞侠,那边的墙矮一点,比较好爬。”   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了点笑意,萧方原本想给他一下子,让他别得意,又在这极淡的笑容里败下阵来。   “我来这儿的事,别跟别人说啊。”萧方嘱咐。   见季云枫微微点头,他才放心地跳下围墙。   他还不知道这小皇帝原身是不是个傀儡,别的不说,就太后那个紧张劲儿,连后宫都给清理干净了,万一这宫里没他说话的份,这一趟就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虽然不知道满级成就是什么,但好歹今天也不算白跑是不是,明显好感度已经刷上去了,这大腿只要抱住了,不光能坐稳龙椅,省下来的军饷都能进他的腰包。   稳赚不赔!   他美滋滋儿哼着小调,还没回寝宫,远远地就看到小圆站在门外,一看到他,交握在前面的手结印一样飞快比划。   ???   萧方不记得跟小圆有过啥手势密语,正想靠前再看看,便听门里传出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声。   “小圆子!皇上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这声音如雷贯耳,萧方瞬间回忆起了军训时的一切战备姿势,跳跃翻滚,匍匐隐蔽,一气呵成。   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圆在对他比划什么。   那是一款名叫“星球大战·共和国突击队”里的战略手势   ——一级警报!   ——撤退,撤退! 第11章 氪金   在自己的宫城里,萧方缩成一团,把自己拼命地塞在旮旯里,这待遇简直比当年买票进故宫的末代皇帝还惨。   他躲的地方其实并不隐蔽,宫里也不会有多少隐蔽的地方可以躲,只是正好让“一级警报”看不见而已。   时不时有宫人路过,还没来得及吓一跳,就被萧方一脸“敢暴露老子就活剥了你”的凶狠表情击退,低着头匆匆路过。   不知道太后是有多爱子心切,还是小圆帮他打了什么圆场,里面的人居然能耐得住性子等到天都要擦黑,时间长得萧方觉得膀胱都快憋爆炸了,寝宫门外突然传来了宫女的哭叫声。   卧槽,这老妖婆找不到他,居然还拿人出气。   萧方犹豫了,是该像个男子汉一样挺身而出把可怜的姑娘救下来,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明哲保身。   他偷偷探出头去,正看见一只脚迈出门槛,随后被大太监搀扶的一只手也从宫门的阴影出伸出来,又吓得缩回去。   抬着太后的轿椅从藏身之地不远处颤悠悠地过去,萧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感觉自己就像是灾难恐怖片里的男主角,藏身在大树后面,而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从身后慢悠悠徘徊。   所以他死都不能吭声,一旦出声,这量身定做的剧本设定瞬间从男主角变成炮灰配角。   一直到人走远了,小圆提着灯笼找过来,他才飞一般地直奔向恭桶。   总算解决完需求,他才有力气去搞明白一级警报是怎么回事:“太后什么时候来的?她没别的事干?”   “下午过来的,还好,要是上午就来,咱们都不在,那就惨了。”   萧方可以想象,幸亏小圆回来,否则太后见不到人,肯定要到处找他,那麻烦可就大了。   愁死他了,钱的问题还没解决,眼下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宫里万事不听他的话,这可比还没长大的男主还麻烦。   小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我说您出宫去荣恩寺佛堂为她祈福去了,太后最信这个,只要说大师吩咐不能打扰,否则就不灵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乱动。”   果然有弱点的敌人好打发。   萧方松了口气:“谢了,回头给你五星好评。”   “谢谢,”小圆突然想起来:“那个剧透线索找到了吗?普通会员的话,剧透消息不会连续给,所以第三个字的线索过几天猫刘才能发我。”   “嗯,好。”萧方看着小圆出去接了饭盒回来布菜,忍着没把自己的惊喜发现说出来。   他怕让小圆知道他不光找到线索,而且连男主本人都找到了,会不会又出什么猫腻让他充值花钱。   “明儿再帮我打个掩护,我还要出门。”   “您去哪儿?”小圆有点为难:“太后可不好糊弄啊,您也看到了,她也就对您好,对别人可不留情,万一一气之下把我咔嚓了,我回去还得写殉职报告,申请再穿,一时半会的批不下来的……”   萧方毛骨悚然。   如今他能商量的人也只有小圆,万一小圆没了,他可就真两眼一抹黑。   琢磨了一晚上,他终于壮士断腕般决定舍弃小我,成就大我,一早上先奔太后寝宫问安,被惨无人道地搓扁揉圆喂饭摸脸之后,恢复了自由身。   小命差点没了一半。   不过他终于可以又一次背着包袱从南墙翻进了岁兰居,又一次成功地刷高了好感值。   这一天下来,感动得萧方都要哭了。   养成游戏也太好玩了,而且明显还是比easy还easy的monkey模式。   虽然这男主少年版话有点少,但好不好都写在脸上呢,昨天就能对他勾勾嘴角,今天嘴角上翘的幅度明显增加了零点三度!   就算没有手游里面直观地冒红心心和好感条,他也知道,妥了!这大腿抱稳没跑了!   而且养成类剧情简直比脆皮鸭省心多了,每天只投喂投喂,说说话,眼看着待捕获的顶级坐骑里飞沙一点点靠近,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没有我爱你可是你辜负我你只爱我的身体你下贱的狗血剧情,还不会菊花残满地伤,好极了。   季云枫年纪小,又在宫里困的时间太久,太久没遇见能好好说话的人,想必是寂寞狠了,从第三天开始就在墙边等着萧方来。   萧方在临走前,假装不经意地成功rua到少年柔软的头顶,快乐得差点魂飞魄散。   老妹那个野丫头已经多久没让他好好揉揉了,这一颗喜欢带孩子玩的慈父心正无处安放,居然还能在这边捡到个天使弟弟,上天待他不薄啊。   之后的几天,萧方简直乐不思蜀。   岁兰居高高的草丛里好多没见过的虫子,两个人一人提一个草笼子,抓得不亦乐乎。   斗草,斗蟋蟀,扔草果,简直比当皇上好玩多了。   以前为了哄妹妹,萧方学了一点小手艺,长长的韧草在他手中弯来折去,可以变成各种形状。   在得到草编蚱蜢和蝴蝶之后,季云枫变成了萧方的忠实拥趸,每天都会准时守在围墙里。   为了免得认错人,萧方还给他们定了接头暗号,每次听到在外面小声喊“超级飞侠,”季云枫就在里面正色回答“勇闯天下”。   萧方大笑得满地打滚,又不想死了,甚至觉得这小一千块钱花的还挺值。   就当在游戏里氪金了。   但所谓乐极生悲,想来都是老祖宗们血和泪的教训。   从岁兰居回来的路上,他正满脑子都是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蓝图,便见有宫人向他匆匆而来,跪在面前:“皇上,太后娘娘请您去御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御……御书房……   这个关键字瞬间让萧方脑中闪过度娘的搜索结果   ——御书房高H……   ——御书房皇上当着众臣被……   ——御书房里含玉势批阅……   ——御书房红丝绳……   不不,书读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萧方连忙把这些不健康读物从脑子里甩出去,意识到另一件事——他是皇上啊,可来了这么些日子了,没有早朝,不用批阅奏折,也不用见朝臣,这日子也太好了!   看来真是错怪金主爸爸了,只要抱稳大腿,这妥妥是一个自带炼金炉的度假模式。   金币+1,金币+2……   可是……哪怕高贵如皇上,有太后这个顶头上司,度假的时候也得加班不是。   萧方慢吞吞地拖着脚步,跟着宫人向御书房走去,刚迈过宁寿宫的大门,还远没到御书房房门,便看到有一人背对着宫门而立。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靠近,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萧方瞬间如遭雷击,脑海中杂念如排山倒海的弹幕闪过   ——嗷嗷我好了!我可以!   ——滴!舔屏模式开始!   ——XX盛世美颜!   ——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公正面上我……   不不,最后一句删掉。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萧方直着眼睛看着对方,过了许久,才慢慢抬手抹了一下鼻子,一手的血。   对方的颜值暴击当真是威力惊人,尤其对他这种颜狗,伤害翻倍。   是他错了,他以为季云枫已经能算是顶级流量,现实给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那不过是因为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而已。   就在宫人们手忙脚乱地为他擦鼻血时,那人向他单膝跪倒,低头拱手:“皇上。”   这声音像是带着回音一样在他脑中乱撞,却让萧方哆嗦了一下,突然清醒过来——难怪刚刚的弹幕有哪里不对。   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帅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当然他娘的见过!   刚穿过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不就是这个人吗!   脸靠得那么近,他没法看清全貌,又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是个金刚娘,刚刚居然没能马上认出来!   可这双眼睛绝对不会认错!   怎么办,对方找上门来了?难道要他负责?   虽然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但看在颜值的份上,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怎么看都是他占了便宜似的。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浮想联翩,像是放了一场春日祭花火大会,耳边轰隆隆作响,一时甚至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直到早就守在御书房的小圆有些面色焦急地向他小跑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那人身后停住脚,手指在袖子的遮掩下又开始结印。   萧方恨得想把小圆的手指剁下来,但对方这么着急想告诉他什么,只能努力尝试着理解。   “三”……这是三的手势吧?指地上那个人?又指向他?什么意思这是?   他皱着眉头,感觉好像在跟小圆玩你做我猜的综艺游戏,而且是组合默契度为零的那种。   小圆比他还急,见他歪着头表示不理解,无声地龇着牙,飞快地做了个江南style的动作。   萧方读着唇语,终于从这动作上猜到小圆在说什么字了。   骑。   聪明如他,迅速把小圆的意思搞明白了——猫刘发来了剧透公司的第三个信息,可是这要求似乎有点太为难人了。   看他犹豫不决,小圆又点了点地上单膝跪着的那人,对他做了个比大拇指的姿势,像是在肯定了他的猜测。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解释不通,穿越时空,不清不楚,致敬克苏鲁。   反正……按照剧透系统说的去做就好了。   萧方咳了一声,慢慢走过去蹲下,尴尬地问那人:“你……能不能让我骑一下?”   小圆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方才的焦虑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四大皆空。   天凉了,让萧家王朝早点破产吧…… 第12章 穿书   不光小圆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那人也慢慢抬起头,看着萧方。   萧方竟忍不住退了两步。   这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愤怒,悲伤,隐忍,耻辱,连带着压抑的平静,沉重得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萧方身上。   他恍惚间意识到,有哪里跟之前想的不一样。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却一时理不清思路。   那人在他的沉默中,又垂下眼睛,原本踏在地上的脚向后挪去,双膝落地,跪在萧方面前。   “别……”   眼见那人双手就要向前撑在地上,竟像是真的要伏下身体给他骑,萧方连忙一把扶住他的肩。   隔着薄薄的衣料,手中感觉到的是温热的身体。   萧方又飞快地缩回了手,如遭雷击。   他搞明白了哪里想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自己穿越到了书里,却始终忽略了猫刘和小圆说的一件事,书只是媒介,他是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喜有悲,而不是只存在于书上的、冷冰冰的纸片人。   这里不是游戏世界,也不是专门为他构建的度假村。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身边的所有人,更何况,他是皇上,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会关乎许多人的荣辱甚至生死。   他刚刚的要求羞辱了这个人,可这个人……却只能无声地忍耐下来。   这无形的压力和责任让萧方手足无措,连两腿都有些发软。   在这僵住的气氛中,他身后的宫人忽然齐齐矮下身去:“见过太后娘娘。”   在张成祥的搀扶下,太后优雅地下了轿椅,笑靥如花地过来牵住萧方的手:“皇上来得好早,站得累了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皇上搬把椅子。”   萧方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他不敢甩开太后的手,却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拉那人:“你……你起来。”   那人膝盖下仿佛生了根一样不动。   “季将军怎么跪在这里?”太后像是刚看到这里还跪着一个人,微微一笑:“季将军,皇上同意了吗?”   萧方的脑子有些宕机,季是大姓吗?怎么逮着个人就姓季?   那人仿佛没听到太后口中的讥讽,挺直脊背:“皇上,微臣今日进宫,想见一见臣的弟弟,还望皇上应允。”   太后见他竟这样无视自己,冷笑一声,不说话。   一旁的张祥成急忙上前,尖利地呵斥一声:“季云祺,你好放肆!这是为人臣子求皇上的态度吗?”   萧方在这个名字里猛地一抖:“什么?!”   “皇上别怕,”太后以为他逍遥惯了,不习惯当下的事,笑着解释道:“季将军说想跟弟弟见一面,哀家说小将军玩得累了刚刚睡下,季将军却不信。哀家只能让他来问皇上的意思,皇上若同意他见,哀家就去把小将军叫起来。”   萧方的手颤得犹如帕金森晚期,明知道这老妖婆在信口雌黄,可恐惧和震撼一起堵塞在喉咙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微臣很久没见过云枫,还请皇上应允。”季云祺沉默一下,双手撑地,就要叩头。   说时迟那时快,萧方再管不上什么太前太后,嗷地一声扑过去,像一块肉盾一样,成功地阻止了季云祺叩下这个头。   他终于明白小圆对他比划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了。   男主名字的第三个字来了,祺!【指】他是【指】你的大腿爸爸!努力抓住机会【竖拇指】!   季云祺,就是这本书里的男主角。   要不是有别人在,萧方恨不能跪在季云祺面前,给对方叩头——爸爸,饶我一命!   完了,完了,完了,他这回是彻底要凉了。   他仿佛听到了天空传来应景的BGM——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扑在地上的时候,萧方顺便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那块表显示的数字。   好的,跌停。   死遁的路也堵住了。   真他妈的棒棒!!   “皇上!”太后脸色一变,甚至来不及叫人,自己也慌得扑过去:“皇上,怎么突然跌倒了?季云祺!是不是你搞得鬼?来人!”   “不许来人!”萧方突然咆哮一声。   大腿爸爸什么要求不能满足?不就是见一下弟弟吗?   爸爸的弟弟就是他萧方的弟弟!别说见一下,带走也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太后第一次被儿子忤逆,被他这罕见的狮子吼吓住。   “小圆!去把云枫叫来!”萧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态度比淘宝客服还亲切热情:“季将军,你看你是想见见就走,还是把人带回去。”   ——亲亲,这边建议你连我一块儿带走!   “皇上!”太后在他的话中悚然惊醒,高声尖叫:“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懂什么!季云枫不能走!”   “我不糊涂,我比你清楚!”萧方也顾不上了:“小圆!去带云枫来!”   他是个半路冲出来的程咬金,前因后果不知道,自然也不清楚为什么季云枫不是能走,但他知道跟着个老妖婆必然脱不了干系。   老妖婆倒是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就没有想想云枫也是别人家的儿子,那么小的孩子离开家人,在深宫中过着下人都不如的日子,怎么忍得下心?   而且刚刚明明说自己同意就可以的,现在又反悔,身为太后还当面出尔反尔,真是一朵大奇葩,白瞎了老天给的长相。   “你清楚什么!”太后见小圆真的要走,厉声喝道:“张祥成!你去把季云枫带到我那儿去,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见!”   “你敢!”萧方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多少奇葩,总而言之,有小皇帝和太后这两个,就够所有人喝一壶的了。   他真是好死不死的,为啥要来当这个接盘侠!   “娘娘……”张祥成一秒变身嘤嘤怪,泪眼婆娑地看着太后:“娘娘……娘娘救我……”   不等太后和张祥成一起拉汽笛儿,萧方气沉丹田,咆哮一声:“都闭嘴!”   在这一声大吼中,不光张祥成居然真的没敢走,太后也被他吓得没声。   他算是看出些端倪,看来这小皇帝傀儡得还不是太彻底。   太后作威作福的倚仗到底还是儿子的百依百顺,一旦身为天子的儿子对她亮出獠牙,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云祺也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萧方松了口气,示意小圆赶紧走,却不防被太后的哭泣打断:“皇上,季云枫不能走,我熬尽心血只为你坐稳江山,你就这样辜负我!”   张祥成在一旁扶着她,也落下眼泪:“皇上,太后她为您殚精竭虑,您……唉……”   萧方的目光从众人神色不一的脸上色掠过,在季云祺的三无扑克脸上也没找出什么线索,犹豫了一下。   他的确还不清楚眼下到底什么情况,不知道让季云枫回家是不是正确的,却知道,如果云枫真的被老妖婆带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这样,”萧方放缓了口气:“我挺喜欢云枫的,正好我那儿也少个伴,让云枫去我那里。”   小圆倒吸一口冷气,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第13章 赠品   又一件瓷器摔碎的声音从慈宁宫中传出,四周侍立的宫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张祥成!你看到没有!”太后哭得声嘶力竭:“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他就这样对我!”   张祥成也感同身受一般,一脸悲戚地附和:“奴才多嘴,皇上还小,现在也还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不听他的劝,不依不饶地哭叫:“他现在就敢跟我这么顶嘴,我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皇上只是玩心太大,没能体谅您的苦心。”   “是啊!我怕他累到,什么事不是帮他打理得好好的,你看到他今天对我的态度了吗?他哪知道我半分好!”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还有!那个季家的孩子,长那个样子,我就知道皇上会喜欢,生怕皇上见到他,被迷了心窍,不是让你们仔细看着吗!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张祥成连忙跪下来:“娘娘明鉴,季云枫刚进宫的时候,皇上也提过几次要见,奴才们都按照您的吩咐岔开了,皇上有了别的好玩意,这一年都没想起来过了,谁知道会突然这么回护季云枫。”   “肯定是他什么时候偷偷勾引皇上!”太后咬牙切齿:“我就知道,季家从上到下每个人都满腹心计,连我爹都被他们蒙骗了!”   “娘娘说的是。”   太后哭了半天,可宫里的人都司空见惯,除了张祥成还在跟她一唱一和,其他人都低着头不说话。   她自己也哭得没意思,抽泣着止住了眼泪,琢磨着要不要像以前一样,再去太和殿上哭,可这毕竟是他们娘俩的事,又跟以前不一样。   太后寻思了半天,突然吩咐:“张祥成,你去给我拿条白绫过来。”   张祥成被这话吓了一跳:“娘娘,万万不可,皇上现在也只是在气头上,很快就会来跟您赔不是,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我才不会想不开!”太后恨恨地咬牙:“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是吃定了我舍不得他,那我就死给他看,张祥成,你现在去皇上那里,就说我气得要悬梁自尽,让他过来看看!”   “这……您会不会有危险……”   “有什么危险?我是三岁小孩吗?”太后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就做个样子而已,吓吓他!”   几番催促下,张祥成只得离去。   太后擦擦眼泪,指挥宫女把白绫搭上房梁,踩着凳子爬上去,焦急地等待着。   她从来没有站这么高过,也没有从这个方向看近在咫尺的白绫,甚至能感觉到白绫的柔软在摩擦她的下巴,紧张得手脚都在发抖。   “张祥成怎么还不回来!”不知是不是心里太害怕,她觉得脚下的凳子都摇晃着不稳:“去看看。”   等在下面战战兢兢的宫女立刻有人应了一声,低着头小心地小跑出门。   又出去了一个人,太后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腿抖得厉害,甚至在想,万一方方不来,这一出可该怎么收场。   儿子从未这样忤逆过,她越想越担心,越担心越是六神无主。   宫外由远及近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像是有人飞快地跑过来,张祥成的脸在门口出现,刚刚喊了一声“娘娘”,太后心头一紧,脚下一崴,踏脚凳咕噜噜被踢得滚翻出去。   慈宁宫中惊叫声一片,谁也没想到太后居然在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真的悬梁了!   张祥成面色惨白,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颤声指挥着:“快……快上去……把娘娘救下来……”   在一片哭叫吵嚷声中,太后终于被人从白绫上解了下来,抱住她的宫女一探着她的鼻息,登时吓得尖叫嚎啕起来。   眼看唯一的靠山出了差错,张祥成眼睛一翻,差点晕厥过去。   慈宁宫中一片鬼哭狼嚎,可这些吵闹尖叫还没来得及到顶峰,太后突然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自己又起来了。   张祥成也仿佛被打了鸡血,喜极而泣:“太后醒了!太后万福吉祥!”   四周人欢呼声雷动,只有太后皱着眉,像看一群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喃喃自语:“操!什么鬼?”   ***   萧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事情似乎总是在向他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他以为自己在男主爸爸面前把天使弟弟从老妖婆手里救回来,强行刷了一波好感度,眼看着就在登往人生巅峰的路上,却忽然发现自己爬反方向了。   这好像是条通往深渊的下坡路,而且还不带触底反弹的那种。   他先是英勇地逼停太后二人组,又催促小圆赶紧下手去把季云枫接来。   之后,萧方本想跟男主爸爸再殷勤两句套个近乎,奈何他极少跟人吵架,这一紧张激动就想蹲坑的毛病,穿到古代也没能改过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热络地拉着季云祺的手,带着最真诚的目光,安慰一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对云枫”,然后捂着肚子奔向五谷轮回之所。   不是他吹牛,如果有手机wifi的话,他能在厕所里过一天。   只可惜古代的厕所里啥也没有,连抽风系统都没有,四周点的熏香跟米田共的味道搅和在一起,简直堪称生化武器,彻底治好了他对厕所的眷恋。   萧方憋着气出了门,终于能大口呼吸,却又被张祥成缠住。   他才不会真的傻到相信太后会自尽呢,像这种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才是最怕死的,借十个胆子也不敢。   好不容易把狗皮膏药一样的张祥成赶走,萧方才终于能赶回自己打造的狗窝,迎面是小圆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   他没想太多,随口打了个招呼,推门进去,又飞快地退出来,仔细看看——没进错门啊,可他床上为啥会躺着个人?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把所有线索都穿在一起。   听到他要把季云枫带回寝宫时,小圆生无可恋无可救药的无奈,太后的暴怒,季云祺的震惊和痛苦却欲言又止,统统指向了一个事实。   他要被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了……   哦写特妈惹法克!   这些人的思想为什么都这么龌龊!就不能像他一样光明一点?正能量一点?   亏得他临走前还诚恳地拉着人家的手,说一定好好对云枫什么的,简直是嫌自己凉得不能更快。   好的,现在季云祺爸爸面前出现了一道选择题——接下来该用___法处理皇上?   A.清蒸,B.红烧,C.油炸,D.铁板,E.醋溜,F.爆炒,   G.小学生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   萧方自觉地在G上打了个对号。   ——爸爸您看我选的还对吗?   ——有什么不满意您直说。 第14章 充值   萧方壮着胆子又一次进门,果然看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的人是季云枫,锦被边缘露出赤|裸的双肩,能清楚地看到薄薄的被子下忍不住微微发抖的身体。   季云枫听到脚步声,睁开通红的双眼,一见到是他,呆了半晌,噙在眼中的泪珠倏地滚落下来。   萧方肝胆俱裂,心都被这泪珠子砸出个陨石坑。   想当初他妹子被班上的坏小子剪了辫子,那么大大咧咧个丫头进门就扑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当天就找去学校,把那混小子剃了个光瓢。   连眉毛都剃了。   他都不敢想季云祺是什么心情了,连他自己都想哭,不算坑爹小圆的话,这孩子是他在这边最亲密的人了。   明明半天之前,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他是真心把这娃当家养的来看。   萧方看云枫喜欢吃排骨,把盘子都推到云枫面前,盯着他吃下去,还喜笑颜开地收到了一句小声的谢谢。   谁知道转眼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方手足无措地想去给季云枫擦滚下的眼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偏了一下头,躲开他的手,嘴唇颤抖着,却什么都没说,只又闭上眼睛。   “操!”   萧方怒骂一声,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在身后砰地关上房门,蹲在地上,六神无主。   小圆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水,也坐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小圆,”萧方把头埋在膝盖上,闷闷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把云枫带过来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哥啊,我哪能早知道,命令还不都是您下的?您说……您当时想什么呐?”   “我……”萧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却没想到别人在想什么,也怪这原身前科太多,不是什么好玩意,拖累得他也没法翻身。   “你既然想到了,为啥不提醒我一声啊?!”他如今只能拿小圆当出气筒。   小圆叫屈:“当时太后和那么多人都在,哪有我说话的份,没见我啊对您使眼色吗?结果您死咬着不放,不知道在犟什么呢。”   “我哪看得懂你什么眼神!”萧方欲哭无泪:“你看老妖婆那个疯样,云枫送去她那儿,皮还不得给剐掉一层?”   “可是不管他是生是死,那都是太后的错,这笔账说什么也不会算到您头上啊。”   “小圆!”   萧方这突然的一声断喝,把小圆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有些话,萧方不想解释出口。   虽然这是在“书”里,可所有的人都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张纸片,“是生是死”这四个字哪能那么轻易出口,那可是一个人的一辈子!   小圆穿梭三千世界,也许把这些事都看得麻木了,他萧方却做不到。   “季云枫我是不可能让给老妖婆□□的,这件事我自己惹的,我自己当,你不用管了。”   “好好。”小圆也是客户至上,开心就好。   “小圆,猫刘来了消息,你不早不晚的,干嘛偏偏挑那个时候告诉我?”   萧方想起这事就火冒三丈,要不是小圆非急三火四地比划什么江南style,他也不至于一开口就把人得罪透了。   明明默契度就是负数,还总整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我……我还不是怕您说错话,办错事,寻思着早点跟您说了,您也早做打算,好好跟人拉拉关系,谁成想您会看不懂啊?”   “鬼才看得懂。”   “很明显的啊,”小圆比划着手势:“三,你们家男主名字的第三个字,男主就是他,发音就是‘骑’,您看多清楚啊。”   萧方沉默地看着他,看得他也不好意思起来:“那要不……下次您来比划,我来猜呢?”   “没下次了!”萧方的微笑中透露着要爆炸的临界值:“你们投诉电话是多少,我要投诉!”   “哥,哥我错了,我啥也没干啊,”小圆嗷地一声哭出来:“我这还不是全心为您好?”   “您说,您来了之后我哪件事不是可着您高兴,您要做什么我都帮您办了!”   “我怕您夜里不适应,整宿都不敢睡,我容易吗我?”   “我没在岁兰居等您,还不是要回去帮您应付太后。”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实话跟您说吧,我不是什么金牌地陪,我连银牌都不是。”   “上次就被人恶意投诉一次,这次如果您又投诉,我准被开了,还得去找工作,现在工作有多难找您知道吗?”   “我还打算明年结婚呢,万一工作没了,我可咋养家啊。”   小圆像是也被低闷的气氛感染,被这一句投诉戳得差点崩溃,蹲在萧方旁边絮絮叨叨得悲从中来,也忍不住伏在膝盖上哽咽起来。   萧方被他哭得半点脾气也没有了。   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两个字。   想想小圆,想想季家兄弟,一比起来,他的情况居然还算是最好的,反正命也不是他的,无非就是损失点钱而已。   这么一想,他心里好像也没那么难受——光脚不怕穿鞋的,什么结果不是他担不起的?   “你别哭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不投诉你……”   萧方以前点个午饭外卖一直送成宵夜了,都没投诉过,当真也就是一时气愤,吓唬吓唬人而已。   他闷闷地叹口气:“那你跟我说说,太后咋回事,季云祺是咋回事?”   小圆收起了哭声,小声说:“哥,我说了,你别打我啊。”   “你说,打不打看情况。”   小圆缩了缩脖子,嗫嚅道:“这些太深奥的事,都属于深度剧透……”   萧方微笑地捏着拳头,看着他,咬牙忍了半晌才问:“充会员是不是,之前不是说优惠活动就剩最后一天了吗?现在什么价格?”   “您看您果然是天选之子,运气真好,”小圆破涕为笑,一脸桃花开,很快回答:“现在还有跳楼回馈价,498一年。”   好么,还比之前便宜一百块钱,这帮奸商。   “充吧……”萧方长叹一口气,还能咋办?像他这样幸运E,没有剧本走路的话,还不得步步踩坑啊。   钱嘛,早晚还能赚回来的是不是?   赚钱如便秘,花钱如跑肚,总之一秒钟就充值完毕。   “谢谢老板,好了,所有剧情全解锁,您想知道什么内容?”   萧方看小圆瞬间眉飞色舞,登时明白了,这小子肯定有回扣吃,难怪总忽悠他充值消费。   钱花都花了,计较也没用了,他沉思片刻:“其他都不重要,你先查查,季云祺什么时候会弑君篡位吧。”   “得嘞,你稍等,”小圆十指飞快操作片刻:“……”   “怎么?卧槽总不会是今天吧!”萧方见他神色古怪,低头一看手表,彻底慌了:“你们那个破系统啥时候更新完成啊!”   眼下这跌停的简直比下午还让人血压升高。   “不……”   “痛快说!我挺得住!”   “是……是您刚穿来的那天。”   萧方:“???”   “按照剧情走向,季云祺那天请求单独与皇上商议要事,小皇上口不择言,季云祺一怒之下弑君犯上,闯出宫去,当天就把宫城掀了。”   萧方:“……” 第15章 上铺   萧方一脑子都是问号和妈卖批。   什么情况?   也就是说……他刚穿过来的那个时候,季云祺跟他靠那么近,不是要他的初吻,是要他的初命,不不,狗命。   然后呢?   在季云祺那边看的话,已经快要嗝屁朝梁的人突然原地满血复活。   这就跟在游戏里好不容易干掉了boss,眼看着玄晶就要拿到手,结果正赶上服务器崩溃,boss嘿又自己爬起来了,连带黑了玄晶。   气人不气人。   这还不止,原本面目狰狞的boss还眼含秋波地主动啾咪来了一口。   得亏对方有主角光环护体,这万一要是赶上个心理素质不好的,估计当场就这么厥过去了。   彻底全剧终,谁也别玩了。   难怪当时季云祺看他的眼神像看个怪物一样,又憎恶又惊恐,二话都没敢多说,就匆匆离去。   感情他们俩一个绑定的是晋江恋爱系统,一个是起点升级系统,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这皇上当时说了啥,怎么招惹的太岁?”萧方说话都没力气,真的是快被自己的智商感动哭了。   难怪猫刘着急成那样,差点跪下来求他赶紧下决定,他这要是再晚来一会儿,还不得在棺材里诈尸起来?   到时候他会是什么情况?掀开棺材盖一看,嚯,外面真热闹,正造反呢,还是在造他的反。   身为宫城的原主,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兄弟们辛苦了,你们继续,继续,朕先死为敬?   小圆看着他一脸悲戚,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又听到投诉两个字,小心回答:“季云祺说蓝阳关粮草吃紧,请求再从周边镇府运粮过去,皇上说打个仗,死点人,粮食就够吃了……还……”   萧方对这原主真是无fuck说。   后面的话,小圆更是说得吞吞吐吐:“皇上还说,要不然干脆下道圣旨,让蓝阳关里的人都死……”   不用听小圆说完,萧方两眼一黑。   他就知道小皇上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混账成这样,“何不食肉糜”都是小巫见大巫了,能硬挺着活到二十岁,真是主角爸爸手下开恩。   他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这原主造了多大一口锅,如今都扣在他身上。   真是人从书中穿,锅在身上挂。   他抱着头消沉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等一下,季云祺既然有能力弑君当天就掀了宫城,为啥还要受太后和小皇上的气,而且这次……”   这次云枫被弄到他这儿来,他只见到了无声的愤怒,却没听到半句反抗的话。   小圆叹了口气:“季家几代掌军权,都是朝中中流砥柱,想反当然有能力,只是他们受皇恩,忠君事,从小的家训都是家可灭,国本不可动摇,别说季云枫只是被送来这里,就算真要命,恐怕也不会说什么。”   萧方目瞪口呆,震撼得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从来只在书中读到过,这些支撑扶持着天下的国之栋梁,无论是高高在上,还是匍匐在尘埃中,都不妨碍他们的光辉从历史的遮掩中透露出来。   也只有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才会永远有希望的种子埋在土中,向下延伸出牢牢抓住泥土的根须,向上挣扎出遮风挡雨的枝干。   可脚踏在土地上、在树下避雨的人并不知道,庇护他们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如今这样的人猝不及防地突然闯到他平淡的生活里,让他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鼻尖有些酸楚。   为众人抱薪者,又岂能任其冻死于风雪中。   当然了,如果这本书里面的傻逼昏君不是他的话,他也许会更感动一点。   “……季云祺弑君,是因为那个粮草的事?”   “我帮您看看啊,”小圆快速地搜索着脑中的系统:“这些年太后疑心病越来越重,总想着削季家兵权,上蹿下跳好几年,终于把季云祺他爹派去蓝阳关驻扎闲置着,其实就当是流放,临走前,太后还把季云枫要到宫里来,挟制季家。”   “……”   “季家有许多得力心腹都被一同发配去蓝阳关,太后一直都打算暗中折损消耗他们,最好是连季将军也回不来。季云祺几次请求召回他们,太后也没应允。”   “……”   “可是这些人如果没了,西边虎视眈眈的西戎必然会趁虚而入,到时候有太后在,季家剩下的人就算被允许出兵,恐怕也有去无回。”   “……”   “可是太后对谁的话都油盐不进,这次还把季云祺支过来求皇上,明显是耍人玩。”   “……”   “皇上在太后身边长大,也混账了不是一年两年,从来不管政事,只顾着自己玩,说话都不过脑子。”   萧方哆嗦着嘴唇,皇上这是不过脑子吗?这明明就是没脑子。   季云祺看样子是被逼得彻底绝望了。   太后怎么对季家,他们都可以忍,可是太后孰轻孰重拎不清,居然为了夺军权,自毁长城,这么看来,皇上还真是太后亲生的。   都是出生自动把智商捐给别人,高尚情操令人感动。   “朝中其他人呢……就让太后和皇上这么胡来?”   “反对的人多得是,但先皇去得早,太后垂帘听政几年,也安插了很多自己的人,朝中打得热闹得很,除了俞相,其他人谁为季家出头,太后这边就有人来应付,咬着不放,让人自顾不暇。”   “等等,这个俞相怎么这么厉害……”   “哦,太后他亲爹,文官之首,是个好老头,这些年因为太后的事都气糊涂了,太后不敢对亲爹怎么样,但是也不听劝。”   萧方算是看出来了,这本书里最大的老鼠屎就是太后,其次就是他了,他现在倒好说,幡然悔悟得恨不能管季云祺叫爸爸,可太后该怎么办呢?   连太后他爹都搞不定的人,他能怎么办?   可眼下最重要的事却不是太后,而是躺在屋里面那个,男主爸爸的弟弟——他是不是应该叫声亲叔叔。   “云枫他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据萧方阅书无数的经验来看,即使季云枫不是出身武将世家,那也是个半大男孩子,为了保证皇上安全,宫中通常都会用些手段,好让人乖乖躺着不动。   “是,”小圆好歹也是在宫中的人,对这些事门清:“不过不是春|药,只是让他不能动。”   萧方长长叹了口气:“你去帮我把解药找来,再给他拿身衣服过来。”   ***   虽然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房门再被推开时,季云枫仍然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有人轻轻走过来,在床边坐下,被褥随着这重量下沉倾斜,他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听到身边一声轻叹。   “云枫。”   他睁开了眼睛,眼眶潮红:“为什么是你……”   萧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有心想再摸摸他的头顶,又怕对方多心,只能举了举手中的药瓶:“别怕,信我一次,先把解药吃了。”   那颗药在唇边碰了碰,季云枫轻轻咬了咬下唇,还是张开了口。   甘苦的味道在舌尖晕开,一直蔓延到喉中,软麻到指尖的感觉一点点褪去,他才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抿着嘴唇,眼泪又从眼角流入鬓发。   萧方心里真不是滋味,把衣服放在枕边,坐去了床尾。   “云枫,男子汉大丈夫,别总哭,听我说话。”   他叹了口气,不管他以前名气有多差,但不该背的锅,还是该说清楚,犯不着藏着掖着:“我让人把你带到这儿来,没别的意思,是那些人自作聪明瞎琢磨。”   “今天你哥进宫了,说想见见你,太后说什么都不让,还要把你带去她宫里养着。”   “看今天这情况,你要是真去太后那儿了,你哥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了,万一太后借你要挟你哥就更麻烦了,我就硬把你给抢过来了。”   “正好我一个人住,晚上黑漆漆的,还有点害怕,你就当给我做个伴。”   季云枫在他的叨叨声中慢慢止住了泪水,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跟你说句实话吧,”虽然没有恶意,但让这孩子担惊受怕了这么久,萧方心里也有点难受。   “我有个妹子,可能比你小一点,你哥今天说想见你的那个样子,让我也有点想我妹子了。”   “不过你哥有一点不如我,要是有人敢对我妹子有什么歪门邪念,我非劈了他不可。”   季云枫对他的话终于有了些反应。   “我哥……没有错。”   “没错个……”在小孩子面前爆粗口总是不好,萧方勉强把后面的那个“屁”憋回去。   反正他是不能理解这古板的兄弟俩,明明可以翻翻手就把这破地方掀个底朝天的,非要受这憋屈气。   不过,也许那个人能理解得了吧。   萧方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不知是谁问了一个问题   ——一辆火车快到岔路口,一边铁路上有一个人,一边铁路上有一百个人,两边的人都来不及逃跑,如果是你的话,会让火车行驶在哪条轨道上?   他们当然都选了一个人的路。   接下来还有问题:如果那一个人是你的亲人,那一百个人都是陌生人,你会选哪个?   宿舍的大伙都扔枕头过去,笑骂这是什么破题,耍人玩,连上铺那个人都嗤之以鼻,说当然保护亲人,那一百个人算什么。   他也没说什么。   会选择舍弃亲人的,都是英雄,而英雄距离他们……很远很远。   可下午跟物理系一起在阶梯教室上大课的时候,上铺那人居然坐在了他旁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上午的那个问题,如果真的需要选择,我会仔细考虑,哪一边的人更重要。”   那个人的每句话,他都一直记得,更别说那个一本正经的回答。   萧方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侧脸。   这个人真的很怪,仿佛同时存在两个灵魂一样,而每次其中一个灵魂看向他的时候,他都会心中怦然一跳。   他不会认错的,那个温柔又凛然的眼神,与上铺平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萧方想自己可能是读书读疯了,不过是脑中的臆想幻觉罢了。   可现在的季云枫说话的语气,居然与那人有哪里相像。   “你哥哪儿没错了,就是个老古板。”萧方没想到他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这种人,心中有些憋闷,忍不住回了一句。   “我哥没有错。”床上躺着的小古板眼眶还红着,却仍嘴硬地维护着哥哥。   “行行,你哥没错,”萧方也不多掰扯这些没意思的:“衣服放在这儿了,一会儿能动了,自己穿上,今晚就别到处乱跑,就住这儿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见季云枫眼中的戒备和警惕终于慢慢退下去,萧方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顶。   “别怕,有哥在,不会让人欺负你。” 第16章 文盲   萧方本打算换个地方睡,可你说这皇宫修得也忒不团结友爱了,屋子之间修得距离那么远,费不费钱?   如果跑去别的宫睡,又距离寝宫太远了,这边有个风吹草动都听不到动静。   他怕太后使阴招,趁他睡着的时候偷走他护的小鸡崽子,干脆跟小圆一起在对面的书房里搭了通铺。   小圆一边铺着床,一边神情复杂地赞叹:“哥,我接过这么多客,能把皇上当成您这样的,还真是头一个。”   “别废话,赶紧睡觉。”   萧方有心跟他算什么金牌地陪的账,总感觉这小子说话太不实诚,搞不好还有什么事瞒着,可架不住生物钟规律,困劲上头,很快就昏沉沉睡过去。   本以为太后昨天没把人忽悠过去,就算半夜不搞点什么动静,大早上的也不会让人消停,没想到还能一觉踏实睡到天亮。   他让小圆盯着门口,自己出去跑了一小圈,简单热个身,便绕了回来。   进屋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床上空了,季云枫已经穿戴妥当,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   “皇上,”见萧方看过来,他敛衣跪下:“云枫昨夜无礼,还望皇上不要迁怒……”   “得了,别闹,”萧方慌忙拉住——这可是亲叔叔啊,这一跪他能不能受得了还是回事。   “说什么胡话,我昨天说的还不够明白,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而且你这种毛头小子,才不是我喜欢的。”   季云枫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神情中藏不住的紧张终于散去。   “出去吧,让人把早饭准备了,”萧方给了他一巴掌:“我换身衣服,咱们今天去励精图治,准备干大事!”   至于这个大事,萧方昨晚上就想明白了。   老妖婆把儿子养成了甩手掌柜,仗着儿子百依百顺,把大事小事都揽过来掌着,所以才能这么嚣张,这小皇上估计连御书房里长啥样都不知道吧。   他今儿开始就打算亲临御书房,发愤图强,头悬梁锥刺股,踏踏实实体验一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爽感。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萧方端坐书案前,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庄严肃杀,倍儿有感觉。   他面沉似水地跟传说中的奏折深情对望了五分钟,心悦诚服败下阵来,眼泪流了一桌子——不认得字儿。   说好的繁体字天赋呢,这些连在一起弯弯曲曲的都是啥,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他能不能把这些不写楷书的都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之前不管是躲在缸里,还是绕着宫城狂奔,还是爬墙,还是塞在旮旯里躲着太后,都没什么人吃惊。   之前还当真以为是小圆说的自由行,OOC不存在的,都特娘的是胡扯。   这小皇上本身就是个不着调的货,平时荒唐事肯定没少干,萧方就算再疯癫一点,估计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眼下他们俩更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也不能这么说,小皇上从小读过书,估计还认得不少字,相比之下,他更像个省级模范智障。   他瞄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季云枫,小古板挺直腰杆,正一板一眼地在读书。   萧方咳了一声:“云枫,看什么书呢?”   季云枫将书合上,平放在几案上:“回皇上,《六韬》。”   萧方心态崩了,他虽然说云枫可以从御书房里随便找书看,但这书是他大学时候才随便翻着看的,太晦涩,压根没看两眼。   季云枫这才多大点?就看《六韬》了?这让萧方面子上总有点挂不住。   “看……看多少了?”   “从武韬开始看,刚看过两章,”季云枫老实回答:“来宫中之后就再没读过书,许多东西都已经忘记了,只能从头看起。”   他犹豫了一下,虽然从来听到关于皇上的事都混乱荒诞,但他第一次见到的皇上,是这个急三火四翻墙为他拿来食物、又把所有好吃的都让给他的人。   昨晚最后听到的那句“有哥在,不会让人欺负你”,他像是被哥哥安抚一样,居然真的安心合了眼,睡了安稳的一觉。   他没法对皇上敌视得起来,甚至还有些怀念两人在岁兰居一同吃饭的时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皇上对他还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他似的。   “皇上,”季云枫微微低头,将双手放在书页上,尝试着缓和两人的关系:“如果臣有哪里不明白,可否向皇上请教?”   萧方仿佛被高压电棍戳到命门上一样,抽搐般拼命摇头。   开什么玩笑,小小年纪,不要总有这种要不得的想法,认识几个字了不起啊!那你知道什么是模拟电路数字电路导通阈值传输晶体管吗?   “臣失言,”季云枫有些失望:“臣只是落下太多功课,怕哥哥责备。”   萧方对此爱莫能助,不过这话倒是让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季云枫已经在宫里蹉跎一年时光,连书都没得读,如果再不争取一下,难不成要老死在宫里?   可是摸着良心说话,他是真的不想再跟老妖婆打照面了,尤其是昨天还没接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茬,这趟主动送上门,太后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塞回肚子里,重生一遍?   那也太惨了。   虽说重生文也是个热标签,但人家不是这么个重生法。   萧方苦恼地揉着脸,亲叔叔得早点送出去,耽搁时间越久,男主爸爸那边越解释不清楚。   他总不能拉着季云枫跟人家说:将军您看,虽然过了这么好几个月,我和你弟弟前后都还全新未开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季云祺搞不好会当场让他前后都开封见红。   也太可怕了!   两边都惹不起,到底要不要去找太后呢?   他左思右想,咬牙下了决定:“云枫,你去外面,给我摘朵花来。”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是救不了他了,只能靠玄学。   然而,当他看到季云枫摘来的花时,还是无语凝噎了:“云枫……谢谢你啊,摘这么大一朵花。”   季云枫有些惭愧:“我怕您着急,要不然还能找一朵更大的花。”   “谢……谢谢……”萧方欲哭无泪,捧着跟脸一样大的牡丹,颤抖着撕下一片:“不去,去,不去,去……”   连季云枫也紧张起来,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数,一直拔到剩最后一片,见萧方迟迟不动手,他忍不住帮忙代劳:“去。”   “不不,”萧方脑子里一炸:“这不是还有花蕊嘛!不去,去,不去……”   花蕊渐渐减少,剩下了可怜的一根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在萧方手中颤抖。   “去。”   所谓氪不救非,玄不改命,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豁出去了!   “走!干他大爷!奥利给!”   “皇上,请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就是……今天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17章 BGM   太后盘膝坐在地上,对几柜子的琳琅珠宝翡翠玉石都恍若未见,只把摊开在膝盖上的册子又翻了一页,由衷发出赞叹声:“YOOOOOOO!”   是她在晋江呆太久,还是太孤陋寡闻了?这图文并茂的,就算海棠树下相见,也是鹤立鸡群一枝花。   真香,年纪大了,清水的看不懂了,果然还是吃肉更补。   不过这是宫里吧?没搞错的话,她应该是太后来着吧?那些人总不会乱叫吧?   身为太后居然在屋里藏着这种小黄本,看来先皇英年早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看完一遍,正打算再拿下一本,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扬声通报:“娘娘,皇上来向您请安来了。”   太后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把怀里的册子一捂,又在这句话里两眼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昨天玩攀岩的时候不留心滑了一跤,摔了个仰面朝天。   不过是眨个眼睛的工夫,再睁眼时,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哭哭啼啼的宫女太监,花纹繁杂的宫装,还有陌生的长相,都妥妥地指向了一个事实。   她穿越了。   现在穿越之后怀疑自己在古装片现场的心理活动都已经不流行了,觉得自己在整蛊综艺里更是更没必要,果断如她,当即爬起来,开始翘着脚享受太后级别的待遇。   爱谁谁。   人生得意须尽欢,快乐一秒是一秒。   别人是不敢说她什么,可皇上到底是这里最大的boss。   万一这皇上发现她是个冒牌货,不管是算成冒名顶替还是借尸还魂,她都落不到什么好。   夺细呦……   现在人都已经堵在门口了,装怂不是她的作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硬刚之!   她挺胸抬头,一开口,脑子里都是海棠树上海棠花,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张……”   “奴才张祥成。”张祥成忙从门外小跑进来应着,忐忑不安地垂手站在一边,总感觉打从娘娘醒了之后,好像哪里变得怪怪的:“娘娘。”   “去见见皇上。”   “是,”张祥成搀扶着太后的手,向外走去,轻声叹谓:“皇上想必是想明白了,为了区区一个孩子大动肝火的,也是还太小,分不清楚事,还要劳娘娘多为皇上操心了。”   “朝中的事更是复杂,皇上若是被季云祺他们一时蛊惑,事事都跟您这样做对,可怎么得了?”   太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前因后果,不过这人在当娘的面前这么说儿子,还说的这么自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人平时也是这么挑拨离间?   而且跟她的这个亲热劲,俨然像是她的私生子一样,像极了卖保健品的推销员给老太太洗脚的殷勤。   张祥成没察觉到太后疑惑的目光,慢声细语地继续说:“奴才之前找到皇上,几次说,您一怒之下要寻短见,皇上偏守着季小将军不肯放,说什么也不来。”   一切华丽的辞藻都在瞬间失去颜色,太后耳中只听到了“皇上、守着、小将军”!   年上、君臣!   可!   嗑了!   太后眉飞色舞,步履如飞:“赶紧走!看看去!”   可现实总是跟太后想的不一样,在御花园的湖边亭上,她跟这皇上已经沉默地对坐良久。   张祥成侍立在太后身边,小圆站在萧方身后,谁都没有话说。   场面充满了肃杀之气。   说好的君臣年下呢?旁边那个怎么看都是个太监吧,说好的小将军呢?   这小皇上长得倒还可以,怎么连话都不说,别是个傻子吧!   而且这种母胎猥琐的神态,怎么看着好像挺眼熟?   萧方觉得不光浑身的毛孔都因为这气氛张开,连膀胱也以慢动作渐渐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太后这与众不同的眼神,搞得他之前的计划全乱套了。   尤其是太后看着他的脸两眼放绿光的扭曲模样,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眼神有点眼熟,简直就像是他老娘……   当然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本来以为太后见面就要跟他鬼哭狼嚎地算旧账,到时候他顺毛捋一下,实在不行再来几滴鳄鱼的眼泪,把人捋舒服了,顺便套个话。   不管成功与否,好歹是条生路啊。   他还怕恶心到广大吃瓜群众,专门把能支开的人都支走了,只等敌动我动。   可对方如今玩沉默是金,完全搞不明白会从哪里出拳,萧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这种尴尬。   不说话的敌人最可怕,这沉默搞得他怕太后真跟他妈似的,能动手绝不逼逼。   一个疾风骤雨一样的下劈击头,绝对能让所有兔崽子闭嘴。   他觉得喉咙里有点干,清了清喉咙,正要去端水,见太后也咳了一声,端起面前的茶杯,吨吨吨,三口喝光。   张祥成连忙又将茶杯斟满。   萧方夹紧腿,强烈地感觉到膀胱的存在。   虽然很对不起季云枫,但今儿就算了吧,明显的敌强我怂,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这不叫临阵退缩,该叫战略性撤退。   他心里着急,太后比他还急。   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在这儿迎着嗖嗖小风灌水喝,图个啥?   赶紧的,她那边还有那么多没看完呢。   “咳。”   萧方和太后同时咳了一声,两人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身边哗啦一声,从湖水里爬出来两个湿淋淋的人。   左边那个刚爬上来一半就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能不能痛快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差点把老子在水里憋死了!”   右边那边张口就骂他:“你个鳖孙!赶紧把蒙面带上,生怕人家不知道咱是安龙山来的!”   嚯,原来是安龙山来的好汉。   萧方一时摸不到头脑:“两位大哥……”   “打……打劫!”   “打劫个屁!咱们是来当刺客的!”右边那人大吼一声,向他一指:“你是不是狗皇帝。”   脑中十级警报同时拉响,萧方一秒钟想到了跟他拉练长跑的野驴兄——卧槽这饺子也下得太频繁了,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这是皇宫啊,还是菜市场啊,想来就来?   张祥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嗷嗷高叫:“来人!是刺客!保护太后!”   萧方脑中缓缓打出个问号,他这皇上当得也太没存在感了吧,而且太监躲在太后后面是怎么情况。   太后牌肉盾?   “来人啊,有刺客!”小圆也当机立断,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露出脑袋对他喊:“皇上!快跑!你可以的!”   水中钻出的那两人对视一眼,一指萧方:“就是他!狗皇帝!”   眼看友方全都是猪一样的队友,萧方连倒气都来不及抽,脚下生风,泪如雨下:“救命!”   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如还柱走的秦始皇附体,绕着花圃狂奔起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能听到熟悉的调子——   我骑着小毛驴,身后背着弯月刀,降龙十八掌,只练会了第一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就跑……   卧槽等等,萧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这绝对不是他的幻听,包括之前的聊斋什么的,都不是他的幻听。   是他脑内在自动播放应景的BGM。   他妥妥就是个真·自带BGM·美男子·沈阳·斯基。   要不是小圆撒丫子跑了,他现在绝对要打死这狗东西。 第18章 赠品   骂归骂,贴心的BGM带着小沈阳洗脑的魔音仍然如影随形。   萧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撒开丫子就化身为疯一样的男子。   在追着他绕了五六圈之后,安龙山好汉们此时突然点亮了智商技能树,终于有一个人停下脚,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去。   萧方汗毛倒立,灵光一现,又风一样向另一个花圃奔去。   两位好汉在碰头数次之后,突然意识到人不在,转头便看到在旁边绕着花圃狂奔的萧方。   “在那儿呢!追!”   小圆漂在水里,看他跑得来劲,也挥着手臂凑热闹高呼:“王负剑!王负剑!”   “负你大爷!”萧方气到哽咽,他有个屁的剑负,全身上下……   咦咦咦?等等?   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里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忙伸手探进去,居然真的摸到一样东西,僵硬,细长,冰冷,好像还带着倒刺。   管它是什么时候藏在自己袖子里的绝世宝剑,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小圆没在驴他。   妥!看他一招猴子偷月海底捞!   不不……他压根也没拿过剑,这玩意该怎么用?横劈竖砍就行?   “皇上!”小圆忽然惊叫起来:“猫刘回信了,您再坚持坚持,马上新的就要生效了!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妈的!眼看就要能大赚特赚,这可是黎明前的黑暗!咬牙跺脚谁不会!   萧方全身都被注满了求生欲!   眼看着好汉已经就在身后,他站住转身,嗖地抽出那东西,大喝一声,使劲全身力,冲着迎面而来的那人头顶就敲了下去。   银光一闪,那人嗷地一声应声倒下,没想到那摸起来结实的银剑居然也嘎巴断成两段。   操,什么西贝货!   萧方也来不及骂人,再不拦一下另一位仁兄,他真的要就地驾崩了。   小圆那边已经倒计时到六了,听外面的动静,禁军也快到了,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呔!”他气沉丹田,扎稳马步,双手抡满八卦太极图:“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那人当即被吓得僵了一下,可立刻又发现被耍了,大吼一声,就要举刀砍下。   禁军已经出现在门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见之后的所有提成就要彻底与他无关了,眼见他就要白付四天房租还要被老板挖苦一顿……   别了,短暂的龙椅……   可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他来得及闭上眼睛躺平等死,只听一声清斥:“操!”   接下来的一切宛如慢镜头回放一样。   萧方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那人身后,有什么人向他这边狂奔而来。   几重锦绣宫裙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一只穿着精致绣鞋的脚抬起在空中,风驰电掣地劈下来。   噗地一声闷响,一记犀利无比的下劈准准正中那好汉头顶。   连萧方都觉得头壳一疼。   那人一声不吭地软倒下去,露出在他身后的人。   是……提着裙子伟岸如山般的太后。   “还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太后如花美颜上露出熟悉的狰狞一笑:“你爸最近拿来唬人的玩意儿,你倒是学得挺快啊。”   此情此景,就算萧方再不肯接受现实,也不能不屈服了。   除了在心里口吐芬芳问候猫刘全家,已经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没来得及跑几步,便觉得屁股上猛地挨了一脚,整个人七百二十度前滚翻匍匐在地。   太后几步赶上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美艳的脸上带着十足的杀气:“萧方,是不是你个狗东西!”   在这熟悉的咆哮声中,萧方嗷地一声哭出来:“妈!”   ***   禁军开始清理现场时,萧方被太后揪着耳朵拖去一边,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地前后讲了一遍。   太后拧着眉头:“出息啊你,班都不上,跑这儿来当皇上?你这啥脑子,我当初嫁了个胎盘?生了块叉烧?”   “妈,你能不能只骂我爸……别带上我,”萧方欲哭无泪,自己来就来了,就当出门旅行换个地方孵酒店了,现在穿越带妈是个什么鬼?   “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太后瞟着距离他们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圆:“他就是你的地陪?看着贼眉鼠眼的。”   想想小圆刚才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汉奸样,萧方心里就一肚子火,可提成系统刚更新,真要让他撂挑子不干,还真有点舍不得,只能招招手,让小圆过来。   “呦,姐姐也来了,”小圆满脸嬉笑笑的:“没有您那么漂亮的一脚,我还没认出来您呢,失礼失礼。”   这一声甜如蜜的“姐姐”把太后的火气都叫没了,就算没有下劈,该问的事儿也该问明白。   “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就算是萧方的赠品了?赶上太后自杀的空当,就把我弄来了?有没有人权啊,叫你们老板出来!”   “别别啊,姐姐,”小圆连声求饶:“怎么说呢,我们公司服务的宗旨必然是秉承客户至上,这个客户呢,不光包括皇上,也包括您。您看,您过来享受的生活必然是超一流的尊贵待遇,在那边花费的时间呢,甚至只有两天。”   “等……等等……”   萧方表示这好像不太公平,被太后捏住了嘴:“别问,问就是解释不通,穿越时空。”   “太后圣明!失敬失敬!”小圆向太后正色一抱拳。   “不光如此,猫刘那边还会让人妥善保护您的身体,敢问您过来的时候,人在哪里?”   太后略思考:“正在玩攀岩。”   萧方:“……”   小圆:“……”   “还好刚爬了两步。”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我自己一个人去玩的,你们的人能及时找到我?”   萧方和小圆又同时捂住了心脏——这他娘的万一在深山野岭里,等猫刘找到,还不得成啥样了?   “姐姐!您在哪儿玩攀岩啊!”小圆哆嗦着就要拨电话:“我这就通知人去找您。”   “用不着这么麻烦,”太后倒淡定得很:“就在我们小区门口,他爸应该中午会去找我。”   小圆差点哭出鼻涕泡:“姐姐,咱能一句话说完吗?我今儿可没备速效救心丸。”   太后不为所动地盯着小圆,若有所思:“萧方他爸本来说,刚买了天福号的猪耳朵,中午蒸给我吃……所以我这是吃不到了?你们怎么赔偿我?”   萧方看不下去:“妈,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   “偏?”太后狰狞地拧着他的耳朵:“老娘为了减肥,几个月没尝荤了,你知不知道一只猪耳朵现在对我有多重要!要不换你的耳朵?”   萧方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妈,你现在想吃什么号都有,这可是宫里啊,能不能放开我?”   “对对,”小圆在一旁打圆场:“姐姐,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就行,管够,管够!”   “少吃点……”萧方龇牙捏着被揪起的耳朵,泫然欲泣:“不不,不是说您胖,是让我多赚点钱……”   太后细琢磨了下,这道理也说得过去,终于松了手。   “那眼下的情况就是,萧方负责赚钱,我负责吃吃喝喝玩玩,就等玩够了,回去等拿钱,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您过来什么都不用想,皇上这边的系统已经更新好了,您看。”   小圆忙不迭地指着萧方手上的表,那表盘上赫然已经显示:今日收益,60.04元。   不光是太后,连萧方也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一趟来的,值!   “得,我知道了,这儿没我啥事,我先回去读书破万卷了,”临走之前,太后拍拍萧方的肩,红唇勾起:“兔崽子,赚不到五百万,呵……你懂的。” 第19章 随身空间   “兔崽子,赚不到五百万,呵……你懂的。”   萧方嗷地哭出声。   猫刘这什么混账玩意儿,他当初就不该贪这个小便宜!   虽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算是解决掉了太后这个大难题,可这种重新生活在老妈淫威之下的感觉,简直一言难尽。   萧方苦着脸爬上轿椅,小圆殷勤地跟在一旁,连声称赞:“太后不愧是太后,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难怪皇上也如此有胆识。”   小圆之前可是听猫刘说过了,面对一只会说话的推销猫,萧方从容不迫,毫无惧色地上了贼船,不不,赴了穿越之约。   果然虎母无犬子。   “你大爷。”萧方有气无力地回答,没觉得这话是在夸人。   他是没打听他妈“读书破万卷”是怎么回事,不过依他妈的尿性,除了不带踩刹车的高速飙车加极限漂移,他妈也不会对什么书这么痴迷。   人生如此艰难,他长叹一声,抬眼看了眼手表,收益涨了两块钱。   算了,忍了。   后面有禁军小跑着跟上来,在轿椅旁啪地跪倒,双手高举着一样东西:“皇上,此物该如何处置?”   萧方忽然想起来了,他袖中本来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居然在危急关头,凭空地出现袖中剑,当即凝神看去。   果然见那禁军手中托着的是,好一条笔直修长、银光粼粼的……冻带鱼?   因为拦腰砸在好汉头顶,已经从中间折断,正龇着牙,直勾勾地瞪着萧方。   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萧方差点从轿椅上掉下来:“什什……什么情况!”   小圆乖巧地上前接过带鱼,打发走了禁军,靠近过来,低声耳语:“恭喜皇上。”   萧方:“??”   “猫刘不是之前跟你说过嘛,赠您随身空间,之前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也确定不了这随身空间到底在哪儿,没成想您先自己找到了。”   他这么一说,萧方登时茅塞顿开,不敢相信地往袖子里摸:“我袖子连着随身空间?这是什么随身空间?”   他以前玩游戏,人家那山河社稷图里的家园可是什么都有,防具药品武器全都可以自产自销,还能抓妖怪进去帮工。   哪怕是小说里,人家的随身空间也都是百宝囊,什么宝物法器的,妥妥另一个哆啦A梦。   自己袖子里掉出条咸鱼算是怎么回事?   实力嘲讽?   “您别急啊,”小圆低声安慰他:“我们公司附赠的随身空间呢,都是业务员自己拉的赞助,对每个穿越客户都是随机分配的。看您这样子,应该是您的袖子连到谁家的冰箱里了。”   “卧槽!这叫个屁的随身空间!”萧方差点窜起来:“这是盗窃好吗!盗窃!”   “别生气,不是盗窃,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东西,我们公司会等价值地先把钱给人垫付上,然后从您的收入里对应地扣出去,所以……顶多算是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不对,这也不是重点!为啥是这么个破烂货,说好的山河社稷图呢?”   “呦,瞧您说的,山河社稷图是橙装,哪可能当赠品呢?我们赠送的都是灰色级别的装备。”   萧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现在也只有手表上的数字能勉强安慰他受伤的心灵了。   小圆自己安抚得也没什么底气,转眼又想起来别的:“其实您也该庆幸的,您的随身空间算是好的,猫刘上次那个客户就把猫刘投诉了。”   “怎么?”   “那个人的帽子里连着空间赠品,结果运气有点差,不知道连到谁家马桶里了,第一次伸手进去,就正赶上有人蹲……”   “卧槽!闭嘴!”萧方急忙喊停,这要是让小圆讲下去,他还不得有心理阴影了。   可他的手在袖子里摸索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赠品嘛……”小圆看懂他的疑惑,讪笑说:“有CD的,CD您懂伐?每天过零点才能拿一次的。”   萧方彻底没力气生气了,仰面躺在轿椅上,只觉得满目凄凉,四周又有音乐缓缓响起   ——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爱要越挫越勇……   萧方一个激灵从轿椅上跳下来,想起来还没有找小圆算这茬账。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小圆拉到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我脑袋里怎么还自带BGM,嗯?”   而且每次配的曲子还都特别应景,嘲讽拉仇恨满级。   “哦哦哦,”小圆对这些业务相当轻车熟路:“这个……您懂的,总有些企业找我们公司合作,溜边溜角地植点广告啊免费试听什么的。”   “所以呢?”   小圆咳了一声:“这个是我们跟X易云音乐的合作,您看您平时看X奇艺,前面不是也有片头广告,我们老板觉得放公告太不人道,所以就贴心地放点音乐试听……”   萧方明白了:“还指望要我充会员去广告对吧,门都别想!我告诉你!我还就听定了!”   “好好,不充就不充,”小圆低声嘟囔:“一个月就八块钱还不舍得,都不够芯片成本费的。”   “八块钱怎么了,那也是钱……等等……”萧方突然反应过来:“你之前不是说没法植入芯片吗?”   “啊这个啊……”小圆顾左右而言他:“皇上你看,这花开得真好看。”   “你大爷!”萧方揪着小圆的衣领子:“说!信不信我阉了你!”   两人同时低头看看下面。   萧方改口:“信不信我剁了你!”   “别啊,我要是回去了,还得写殉职报告,扣奖金,您这边也不方便是不是?”   小圆好汉不吃眼前亏,哭丧着脸飞快回答:“我告诉您还不行吗?广告芯片它不是便宜嘛,系统芯片安装和维护都挺贵的,您看系统也没有我这么个贴心地陪人性化,对不对?”   “其实是人工便宜对吧。”萧方冷眼以对:“小圆!你他妈的给猫刘打电话!现在就打!”   “好好,”小圆自知理亏,见萧方正在火气上,连忙从旁边花圃里摘下一朵花,放在耳边,小声说:“喂,猫刘在吗?啊,对,我是小圆,你今儿没出去跑客户啊,对,刚刚那个穿越赠品、随身空间还有背景音乐都来了,皇上他……”   萧方劈手抢过那朵花:“猫刘!你个瘪犊子……”   花蕊里惊恐地“啊”了一声,很快传来一句话:“您好喵,您拨打的用户正在跑客户,请稍后再拨……”   而后啪地挂断。   “操!”萧方破口大骂,却见小圆频频挑眉毛,向他示意身后。   他转过身,正见到季云祺带人向他奔来。   “皇上……”季云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靠着习惯性的镇定还是努力把口中的话问了出来:“臣刚刚听说有刺客,皇上有没有受伤?”   顺着这古怪的眼神,萧方瞟到了正别在自己耳边的艳红牡丹。   “季……季将军……”他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觉得……朕……朕好看吗?” 第20章 鲁迅   萧方记得,他们宿舍里曾经讨论过一个无聊的问题——在古代当皇上累不累。   说什么的都有,问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打CS,眼看着就能把对方突突死了,顺口回答:“晚上挺累的吧。”   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   现在萧方算是知道了。   铁杵有没有用武之地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是心挺累的,来了刚一个月,大起大落之后,开始感觉人生了无生趣。   季云枫被人接走之后,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更没意思了。   一晚上只能两眼发直,看着手表上时不时蹦一下的数字,听着小圆在门外跟人腻腻歪歪。   “不亲了,不亲了,这边都有人听到了,笨蛋,当然会害羞。好了不生气,啵唧。”   烦死人了。   搞得他现在顶着两个黑眼圈,歪在龙椅上,觉得自己距离飞升就差临门一脚。   这是他的第一次。   哦,第一次上朝。   做皇上真辛苦。   自从提成系统更新之后,他本打算振奋起来,励精图治做一番事业【划掉】好好赚钱【划掉】,御书房的折子一时半会是看不明白了,但人话怎么也是听得懂的。   上个早朝,彰显一下自己的威严和存在感,还是很有必要的,也方便以后开展政治工作,好给这些忠臣们洗个脑,踏实给他赚点钱。   结果等他早上六点硬撑着眼皮爬起来时,太和殿的早朝已经开始了,满殿姹紫嫣红的官服,正你来我往地对话吵架,好像压根没发现皇上没来似的。   萧方像个上学迟到的学生一样,从喋喋不休的百官中间不自在地走过,坐在龙椅上。   他左手边站的是文官,为首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双手交叉在胸前,眯着眼睛,像胡同口聊天的大妈一样,带着慈祥的微笑。   “俞相。”小圆顺着他的目光看,在他耳边低声提示。   萧方点点头,听小圆说过,太后的老爹,这么大岁数了,不在家颐养天年,把太和殿当胡同口,也是大隐隐于朝的高人。   在他右手边的是武将,季云祺居然只排在第二个,距离最近的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张祥成。   “什么情况?”萧方纳闷。   难不成是他看走眼了,这张祥成文能开口哄太后,武能提臀……不不,上马轮长|枪?   小圆回答:“太后不想让季家居首位,给张公公封了个宇宙无敌大将军。”   “……”   呵呵,因吹斯听。   太后这么能作,这小皇上的皇位还能坐这么久,真是个欧皇。   龙椅硬得硌屁股,萧方换了个方向的二郎腿,没敢正眼看季云祺,生怕这位爹如同鹅爷一样,看一眼就被激怒。   就算不被激怒,万一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可咋整。   至于昨天那个脑子抽风的问题,害,别提了。   萧方叹了口气,竖着耳朵听下面说话。   有人出列:“南康近日频繁暴雨,南康府尹求助。”   俞相点点头,工部的人自动上前收了折子。   又有人又举朝笏:“安端府四周有流匪扰民,请求派兵围剿。”   季云祺向后看了一眼,在他身后,立刻有人出列,从那人手里取了折子,又退下去。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萧方用手指叩着扶手,若有所思:“小圆,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像挺多余的。”   会不会很快有人发现,眼下有没有他这个皇上都没什么区别,这让他有种很快就要被老板炒鱿鱼的危机感。   “不是好像,是很……”   “……”萧方有点没面子。   “皇上,您登基几年,也没上过几次朝,”小圆在他耳边解惑:“这几年朝里就是这么运作的。”   这也太惨了,萧氏皇帝表示,他怎么也要刷一下存在感。   “咳,”他轻咳一声,终于找个机会插了一句:“众爱卿……”   下面突然鸦雀无声,不少人刚发现万年不见的皇上居然出现了?什么时候来的?皇上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萧方咬牙切齿,觉得自己的洪荒之力需要有个地方发泄。   “众爱卿,朕昨日去太后宫中,居然有歹人光天化日行刺……”   “皇上英明!”一声高亢的吟唱打断了萧方的话,张祥成高举双手,匍匐跪下:“皇上,臣有本启奏。”   “??”虽然萧方没当过领导,也觉得这样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好像有点不太礼貌:“说,什么事?”   “臣参怀化将军季云祺玩忽职守,在其位不忠其事,令贼人接二连三潜入宫中,幸得皇上洪福齐天,方才无灾无难,臣以为,宫中守备何等重要,怎容得他如此懈怠。”   萧方全身的汗毛要炸起来了——难不成还指望他治季云祺的罪?这帮人是怎么回事,组队玩他是吗?   而且看季云祺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渎职的人?   对,他就是随他妈,属性颜狗。   “张公公慎言,”在季云祺后面有人出列:“宫中守备本是少将军负责,但太后时常延请大师入宫祈福,如今西华门处早已由罗将军看守。”   “你什么意思?”张祥成又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尖叫起来:“你是对太后的安排有意见吗?”   季云祺抬手拦住那人的话,平静答道:“张公公,西华门守备松懈,我已几次提醒罗将军,昨日皇上遇刺时,西华门处无人看守,敢问公公,罗将军这又是奉了谁的旨意?”   “季云祺,你还敢狡辩?”张祥成完全没有了在太后面前的恭谨,一跳起来昂着头:“皇上!臣请治季云祺的罪!”   “张公公,”站在另一旁的俞相也慢悠悠开口:“罗将军醉酒于妓馆,至今还尚未清醒吧?”   萧方看出来了,这宇宙大将军是觉得光西华门一个地方变成免票处还不过瘾,非要四面宫门都变成筛子才行。   他两次遇到刺客的地方,的确都在西华门不远处。   张祥成不敢跟太后他爹呛呛,只能尖着喉咙高叫:“皇上,将宫中守备全权交给罗将军,也是太后的意思,太后今早刚跟臣说,季云祺居心不良,请皇上治他的罪!”   季云祺身后有人立刻出列,还没说话,又在季云祺的目光中默默退下。   “呵。”   明明他妈昨天临走前还扯着他补了一句话   ——这个张祥成跟个推销假药的似的,不像什么好人。   萧方在老妈威严的支持下挺直腰杆,一整衣襟,四平八稳地下了台阶,来到张祥成面前。   “张公公,这话是太后早上跟你说的吗?”   “千真万确。”   张祥成见萧方语气温和,脸上刚露出三分胜利者的笑容,便见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正中鼻梁,嗷地一声仰面倒下。举座皆惊。   “将宫中守备全权交给罗将军,季云祺居心不良,都是太后的话吗?”   萧方潇洒地向拳头上吹了口气:“太后也跟朕讲过一句名人名言,‘我没说过这句话’。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殿外立刻有禁军入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听到许多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小圆狗腿地小跑下来,问道:“敢问皇上,这是哪位名人的名言?”   萧方对于他这次擅长接梗的表现十分满意。   “鲁迅。”   一旁的季云祺正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口吐白沫的张祥成,这两个字一落入耳中的瞬间,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看着萧方得意洋洋地带着小圆消失在后殿,忍不住按着心口,喃喃地重复:“鲁迅……” 第21章 怪病   季云祺白天很忙,直到太阳西斜才回到府中。   邢阳在门口迎他,沉默地跟着往里走的一路上,不住地偷眼看他。   “怎么了?”季云祺余光里看见他目光古怪,转头问道:“府里有事?”   “没……没事……”   邢阳心里有点打鼓,他跟着少将军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少将军露出这种神情,又像是忧心忡忡,又有点恍惚,还有些不知所措。   犹豫片刻,他还是小心问:“少将军,您身体没事吧?”   虽然少将军武艺超群,可毕竟几年前突然生了那场重病,连着几天都昏迷不醒,连御医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问题。   更古怪的是,在四天后,少将军自己就醒转过来,身体好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人变得古怪一些。   这让全府上下的人都尤其紧张少将军的身体,生怕这怪病不知什么时候就再次来袭。   “没事,我很好,”季云祺停下脚步,看着青石小径旁的竹林沉默半晌,忽然问:“邢阳,你知道鲁迅是谁吗?”   “鲁迅?是咱们军中的人吗?少将军有事找他?”邢阳仔细想了想,惭愧答道:“少将军恕罪,属下并不记得这个人。”   “也是,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季云祺喃喃自语:“鲁迅,又名周树人。”   邢阳毛骨悚然。   之前少将军病好起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样,经常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将军还特意请了法师做法。   “少……少将军……”   “我没事,”季云祺轻轻摇头:“云枫那边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昨天意外地接到皇上的旨意,让他去宫里把弟弟领回来。   虽然他做梦都盼着这道圣旨,可这事发生得太突然,直到弟弟当真走到他身边,直到亲眼送弟弟回到府里,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且云枫一脸舍不得走的样子,也让他看不明白。   不光皇上允了放行,连太后都没有出来哭天抢地,一切发生得都有些诡异。   诡异得他很担心弟弟的身体中了什么阴招,所以今天上朝之前,他就吩咐府医去给云枫细细检查一下。   如今话虽然这样问,但他心里也大概有个数,如果云枫真的有什么问题,府里的人一早就该及时来告诉他了。   昨晚的巨大困惑,在今早的“鲁迅”两个字中,隐约得到了解释。   那个水晶球发了光,果然不是他看错而已。   “走,看看云枫去。”   见到他进门,府医早已听了吩咐,守在房门外,季云枫听到门外的动静,也一跳出了门:“哥!”   “这么大了,还不稳重点。”   一年没见到弟弟了,说不激动是假的,只是季云祺习惯了这样平静的样子,只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顶。   与一年前相比,弟弟长高得并不多,这让他忍不住心里发酸,不敢去想弟弟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情况怎么样?”他问的是府医。   “回少将军,二少爷只是比以前瘦了些,身体一切都好,仔细将养些时候就好。”   季云祺点点头,让邢阳带着府医退了下去。   “哥。”季云枫双手平放在腿上,端正坐着,一脸兴奋却又不敢造次。   “云枫,在宫中有每日做功课吗?”   “有!”季云枫很快回答,转眼又顿了一下:“每天会有两个时辰练拳,但是读书……只能温习带去的几本书。”   季云祺没有怪他,弟弟能这样自律,已经做得很好,很快又听他惭愧地说:“皇上去岁兰居之后……我就没再做功课了……”   他瞟了一眼哥哥,还是没敢说谎,声音在心虚中低弱下去:“皇上带我捉虫,编草蚱蜢,我们玩得太高兴了,就……就把功课忘了……”   见哥哥脸色一沉,季云枫不安地掐着手指站起来,又自觉地跪下。   季云祺没有叫他起来,也没再追问功课,这些跟想要追问的事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皇上为什么会去岁兰居?你又怎么会跟他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来。他第一次来岁兰居还是翻墙进来的,而且穿的是公公们的衣服。他说他刚来了没几天,我以为他是新来的小公公。”   “刚来了没几天……”季云祺心中一动:“继续说。”   “之后他每天都来看我,给我带吃的,还陪我玩。好久没人陪我说话了,我一时高兴得忘了形……”   季云祺也没法责备弟弟,弟弟上一次见皇上还是几年前,年纪小不记事,而且还距离很远,不记得皇上的样子也是正常。   “你没问过他是谁?”   “我问了,他说他是超级飞侠……”   季云祺手下的扶手发出咯的一声响,吓得季云枫的声音登时被卡在喉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超级飞侠……他说的是超级飞侠?”   “对,他每天翻墙过来,他给我们定的暗号就是,超级飞侠,勇闯天下。”   季云祺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喃喃自语:“终于来了……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哥?”季云枫小心地看他的神情:“你怎么了?”   “没事,你起来吧,既然知道错了,从明天起,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上。”   “是。”   季云枫站起身,见哥哥不知看着虚空中的哪里在出神,似乎没有再跟自己说话的打算,便识趣地慢慢向门口退去,不防后背撞在进门一人的身上。   “邢阳,什么事?”季云祺回过神。   “少将军,刚刚门外有个小乞儿拿了一样东西,要找二少爷,说二少爷看到这个,就知道是谁要找他。”   在邢阳手中是画在纸上的古怪东西,大红颜色,有棱有角,又像是长着短胳膊短腿和可爱的大眼睛。   “是乐迪!”季云枫一跳起来,从邢阳手里抢走那个东西,正想跑出去,又很快想起来什么,转头看着哥哥:“哥,来找我的是……”   “我知道,”季云祺打断他的话:“去吧。”   季云枫没想到哥哥会同意得这么痛快,呆了一会儿,又跳过门槛,一溜烟地不见了。   邢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乐迪是什么?二少爷怎么了?”   季云祺慢慢地用茶杯拨着茶梗:“超级飞侠有很多,多多、皮皮、小爱、小青、乐迪、包警长、胡须爷爷、卡文、酷飞和米莉,红色的就叫乐迪。”   “……”邢阳满心担忧:“少将军,要不要找府医再给你看看……”   “不用,”季云祺微微一笑:“去吩咐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准备迎接客人。”   ***   萧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万众瞩目下,救男主爸爸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特别地爽。   手持【过期】剧本,明辨忠奸,看哪个不顺眼,怼人没商量,也特别爽。   就是手有点疼。   当然了,这也是萧方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架告捷,小时候是没赢过,只有哭着回家找妈的份。   只这一拳,这一趟穿越老值了!   根据小圆的剧透系统,张祥成挨着么一下子一点也不冤,要不是有张大公公这个搅屎棍在,太后还能少蹦跶几圈,也许小皇帝还能多活几集。   国难当头的时候还光想着给自己筑高台,把太后哄得跟当年的慈禧似的,光瞅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太可气了。   既然揍不到祸国殃民的败家慈禧,现在又不敢惹自己老娘,只能把气撒在张祥成身上。   至于打完人之后的事,就犯不着他操心了。   太高深的事他不懂,但好歹知道那些百官肯定有人给他善后,毕竟就算他萧皇帝几年没上朝,地球还是一样转,搞不好比他在的时候还转得好点。   而且季云祺既然都是将来能当皇上的料,搞定这点事也不是什么难题。   反正萧方是看出来了,这本书里,有他没他都一样。   如果非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他也许就是二卵胡子那样的吉祥物。   他萧方不care,他是来赚钱的,有钱就好——可问题就在……没钱啊!!   昨天好不容易涨的一点收益,今天又跌回谷底,他辛辛苦苦地把一日三餐都改成了一菜一汤的工作餐,结果钱还是没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鳖孙给花了!   小圆告诉他,也许是不知道哪个州府又多出一笔意外开销,正好把昨天的收益抵了。   就……很不公平。   他决定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大事管不着,小来小去地管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赚点小钱也够他花了。   可他在御书房跟折子情意绵绵地凝视一上午,勉强能看出来,好像跟小篆有点像,又看得不是很清楚,还不如霓虹语猜得明白。   太后是纯指望不上,他按照小圆的指点去太学院瞄了一眼,先生一个没有,几个闹翻天的纨绔小子对他山呼万岁,殷勤地邀他一起去遛鸟。   萧方十分感动,无以为报,只能一人给了一拳,叹着气出了门。   他需要个先生,或者该说皇上需要个太傅。   可现在他一个人也不认识,更别说找谁当太傅了。   思来想去,唯一能问的人也只有季云枫这实诚孩子了,虽然人小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顶事儿,但好歹也是条出路。   他当机立断,带着小圆摸出宫,花点小钱雇了个小乞丐,果然很快就成功用一个超级飞侠钓出了季家二少爷。   萧方见季云枫在街上东张西望,叫了几声没有回应,轻手轻脚地从藏身的胡同里溜出来。   可还没等他抬手拍到季云枫的肩,季云枫已条件反射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别……”随后跟来的小圆还来不及尖叫,便见到萧方像一坨麻袋一样,被一个背摔扣在地上。   “皇……”季云枫在这一照面中瞬间小脸煞白,又在小圆的拼命摇头中急忙改口:“黄公子,你没事吧。”   “刚刚……没事……”萧方喘着粗气,艰难地撑起身:“现在……不好说……” 第22章 猪耳朵   季云枫架着连连呻|吟的萧方躲进胡同里,才敢轻声问道:“皇上,您怎么出宫来了?侍卫呢?”   宫里的事,他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皇上在宫里都频频遇刺,跑到大街上岂不是更危险?   “这些都是小事儿。”   萧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反正对于他来说,这边最大的危险就是季云枫他哥了,只要他哥别发飙断人财路,其他一切都好说。   “云枫,内什么,我问你个事儿,朝里有没有太傅……就是能教我读书写字的?”   “太傅?”季云枫努力地回想,他记得好像小时候见过,也偶尔听父兄说起,但要让他说个四五六,还真有点难。   而且皇上居然肯主动向学,这更让他觉得,眼前的人似乎跟他听说过的皇上不太一样。这让他不光讨厌不起来,而且还希望能帮上点忙。   “皇上,我哥现在正好在家,要不要找他问问?”   “免了免了。”萧方频频摇头,这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还学会一言不合就抬他哥出来吓人的毛病。   季云枫指望不上,他有点犯愁,总不能真的冒死去见主角爸爸吧。   万一他哪句话说错了,季云祺一个不高兴,又咔吧掐他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光想想就可怕得很。   可看不懂折子的话,兴国发家基本就不用指望了。他可是有五百万的指标要完成的人啊,总不能靠着省饭钱赚到吧。   猫刘这狗东西办的什么事!   见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小圆轻声提醒他:“皇上,天色晚了,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要不咱改天再想想辙?”   “也……”   他的一个“行”字还没说出口,面前的季云枫忽然直起身,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胡同口,惊喜地叫了一声:“哥!”   萧方一个激灵,在低沉缓慢的BGM中僵硬地慢慢起身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   眼前的小圆和季云枫都仿佛不存在了,他的目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悠长的弧度,掠过胡同斑驳的围墙,在瞟到那个衣袖边角时,BGM突然高亢起来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他见到那个挺拔坚毅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幽暗深邃的眸子直视着自己,向他这边俯下身:“臣季云祺见过……”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萧方听到自己脑中的弦,嘎嘣一声,断了。   ***   季云祺知道弟弟一直对自己又敬又怕,毕竟年纪差了十多岁,又从小都是他来教导弟弟,所以在云枫那里,他比父亲的威严还更高一些。   云枫怕他情有可原,但他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怕他。   如今他已经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确定,皇上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皇上,尤其在见到太和殿上对张祥成的漂亮一拳,让他升起了一点希望。   他记得那个小沙弥跟他保证的,明明来的会是个绝世明君。   绝世明君是这个样子?那也许他和小沙弥的认知上存在某些分歧。   眼前这个紧张得不停喝水的人,让他看不明白。   萧方当然没能如愿以偿地晕过去,不光是因为小圆及时掐了他一把,还有个原因就是宫里面猛刷小黄图的老娘。   老娘平时是不会管他,可一旦他在外面出点什么事,搞不好会一怒之下掀了将军府。   这季云祺可是原书里掀了宫城的人,也不知道跟他妈这俩人谁能掀得过谁。   不过不管结局如何,他是落不到什么好,有没有命另说,一旦打起来啊,那银子可是哗啦啦地往外流啊,这俩人打掉的都是他的血肉啊。   总之他又嘎嘣满血活过来了,不光活过来了,还得一脸假装从容镇定地跟人聊点什么。   “皇上,”还是季云祺先打破了沉默:“您昨天令人将张公公拿下,敢问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知……知道,”萧方努力稳住自己正在高频抖动的腿:“太后知道,这就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知道张公公被禁军扣下?她没有说什么吗?”季云祺不敢相信地细问。   昨天虽然令殿上侍卫暂押张公公,可谁也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如今张公公还只是被禁足在偏殿里,据说张公公已经叫骂一整天了。   宫里人不可能不告诉太后,居然真的没什么话?“对!什么都没说!你们什么都不用顾忌!”萧方对这一点十分肯定,他妈现在肯定还徜徉在黄色的海洋里呢,压根也顾不上张祥成这个推销洗脚小伙。   跟他妈一比,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块无脑叉烧。   “哦……臣明白。”   季云祺大为意外,谁不知道张祥成被太后看得金贵,要不是太后隔三差五带着皇上一哭二闹三上吊,朝中也不会有太监的立足之地。   这位皇上虽说看着并不觉得有怎样惊俗骇世的帝王气,没想到能这么快搞定太后,也许有什么别的过人之处。   他心中稍微安慰些,又在下首弯了弯身:“可张公公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敢问皇上,该如何处置?”   “将军和俞相商量着来吧,对了,把家先抄了。”萧方可是知道,原书里季云祺夺位之后,从这位张公公家里翻出来闪瞎人眼的无数财宝。   小圆说了,这次抄家的话,这些算是他的入账,这让他着实想入非非了一阵子——还有谁看起来比较可恨,可以抄一抄的……   季云祺家……不不,这个想法很危险。   对于他如此直接果断的狠手,连下面的邢阳和季云枫都无比吃惊。   倒是有不少人在私下里愤愤不平时说过,早晚有人要跟张公公拉清单,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皇上。   在季云祺瞟过来的目光中,两人忍住了没再问太后的意思。   “臣遵旨,但此事要紧,还请皇上发明诏与大理寺,才好上门抄家拿人。”   “对对。”萧方才想起来,这事好像不应该是季云祺职责范围内的,可转头一想,诏书啊……虽然用不着他亲拟,可总不能当个看不懂字儿、被人随便忽悠的皇上吧。   好像问题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上。   前几次跟季云祺见面,都正打歪着地不是什么好时候,这次硬着头皮进来坐坐聊了两句,感觉也没想象的那么可怕。   最重要的是,对方说话的这个不紧不慢的语气,似曾相似地挑着他埋在记忆里的那根弦,安抚般地让他放松下来。   萧方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以为能忘的东西,到底还是忘不了。   “季将军,上书房里怎么没有先生?不是,怎么没有太傅?我……”虽然说出来尴尬,也总好过当睁眼瞎:“朕想请位学问好的太傅,能指点些诗书文章。”   “太傅啊,”季云祺的凤眼微弯,像是带着一些笑意:“臣乃粗鄙武人,俞相比臣更清楚何人可当此大任。皇上若能等,明日臣与首辅大人同去御书房商议此事,如何?”   “好好。”萧方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松了一口气,又喝下一杯茶才吩咐小圆:“走,咱该回宫了,不是说一会儿宫门落锁?”   季云祺跟着他一同起身:“皇上,宫门此时已经落锁,稍后容臣送皇上回宫。天色已晚,臣斗胆,能否请皇上在臣这里用晚膳,寒舍蓬荜生辉。”   这一顿饭,萧方起初吃得还有点艰难。   他点头的时候光想着肚子的确是饿了,等真坐在桌边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这么一习惯了大食堂的社畜,吃相必然跟养尊处优的皇上天壤之别。   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饭菜倒是都挺合他口味,而且一同落座的也只有季云祺兄弟俩,谁也不敢说他什么,他索性把这里当楼下食堂,风卷残云吃个饱,而后坦然地坐上了回宫的轿子。   不知怎的,从轿帘隐约看到季云祺骑着马跟在车轿不远处,他居然没之前那么害怕这个人。   也不知道是细想下来觉得这个人也挺可怜,还是没出息地被一顿饭收买。   他把手揣到袖子里,正打算靠着轿子眯一会儿,指尖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这才想起来,今天这个破烂随身空间的CD还没用掉呢。   那东西有点凉,有的地方还有点扎手,摸着像是塑料包装,手感很熟悉。   萧方神色凝重地慢慢从袖子里把那东西拿出,果然是……   比巴掌大一圈的,色泽暗红的,一袋真空包装酱猪耳。   多么熟悉。   不用去看,他都能猜到贴在一面的标签上写的是什么   ——天福号。 第23章 小沙弥   临睡觉前,季云祺又把那颗看似平平的水晶球拿了出来,细细观摩。   虽然还是什么响动也没有,自那一夜起也没有再发出光亮,他却仍怔怔地盯着,出神了很久。   十年了,如果不是那段诡异的经历,如果不是有这颗水晶球提醒自己,那段往事不是他凭空臆想,他也不会有勇气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咬牙坚持下去。   在此之前,出身武将世家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不得不求助于鬼神。   季云祺将水晶球放在床上,跪坐着,仿佛面对佛祖一样,双手合十,低声问道:“皇上……今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是他很久前曾经问过父亲的话。   那时父亲和母亲带他去安华寺上香祈福,他原本只是做个陪同,却在见到那些面色庄严的佛像时,也忍不住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父亲见他认真喃喃自语的样子好笑,问他:“云祺,你在求佛祖保佑什么呢?”   他正色回答:“我在求佛祖能让皇上宽严并济,知人善任。”   彼时皇上刚刚登基,仍然像为储君时一样玩得不亦乐乎,稍有不顺心就任性得撒泼打滚,谁的话也不听。   而太后的态度……并不让人乐观。   季云祺已经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小孩子,也不会再相信什么“皇上还小等长大了就懂事”的话。   朝中忧心忡忡的都是看着皇上从小长大的世家重臣,并没有多少人有信心,指望着皇上有一天能突然懂事,更何况还有个不明是非的太后在。   他很迷茫,问过父亲,自己今后要辅佐的就是这样的皇上吗?自己从小吃苦读书习武究竟为了什么?那些高远志向,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父亲摸着他的头顶,很久没有回答。   这次也一样。   “那皇上……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两个问题都没能得到答案,他也不再为难父亲,便专心地独自跪在佛龛前继续轻声念叨,念着念着,小小的年纪,居然也忍不住像父亲一样,叹了口气。   上一次见到皇上时,皇上正在御花园玩耍,令宫女们在下面奔跑走动,皇上在高台上往下扔石子,伤了数人,却还在拊掌大笑。   侍立在一旁的季云祺见有宫女不慎跌倒,额角也被打得流了血,心中不忍,上前接住了石子。   皇上却因为被扰了兴致,不依不饶,最后闹到太后和父亲那里,他挨了二十鞭,在太和殿前跪了一天。   难道他今后……当真就要辅佐侍奉这样的君主吗?   “小将军……”   明知道祈祷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是潜心默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安华寺的那个小沙弥在柱子后面轻轻的叫他,将他从出神中唤回。   虽然已经过了十年,那场不可思议的交易还是那么清晰,季云祺能记得每一个字。   小沙弥见他看过来,喜笑颜开地小步靠近,轻声问:“小将军刚刚求的,是不是想要皇上从现在的傻……顽童变成明君圣主?”   他勃然变色:“休要胡说!”   “小将军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的,”小沙弥给他看手里一个伸缩喇叭一样的东西。   “实话不瞒您,这是我们公司花重金研制的独家专利,听墙脚神器,所以小将军的话,我刚刚是听得真真的,我虽然不是佛祖,但是也能实现小将军的愿望。”   他听不懂小沙弥的话,可最后一句话戳中他迫切的心思,但对方举止古怪,他不敢随便接口,便只面色阴郁地看着对方。   “害,我知道光这么说,小将军也不会信我,我先给您看个东西。”   那小沙弥向大殿后门招了招手,季云祺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时,只看到一只乌云踏雪的猫在那里闲散地伸着懒腰,然后踱着高贵的步子走了过来。   “小将军别怕,这是我家养的猫。”   季云祺有些诧异,这寺庙他也不是来了一次两次,没见过还养着猫的小沙弥。   “小将军,您看好了啊!”   小沙弥伸手把猫捞过来,那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他一脸花。   就在季云祺看着眼前的闹剧皱眉的空当,小沙弥突然倒在地上,而那只猫轻巧地跳到主人身上,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开口说了人话。   “小将军您看,这就是我们公司最先进的灵魂转换技术,现在呢,我跟我家猫的灵魂就都在这个身体里了。” 第24章 帝命   “小将军您看,这就是我们公司最先进的灵魂转换技术,现在呢,我跟我家猫的灵魂就都在这个身体里了。”   季云祺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毛茸茸的一团露出讨好的笑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场面太过于骇人,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目光慌乱地四处打量,看到门外还有僧人在走动,才勉强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声叫人,那只猫呼地扑到他脸上,温乎乎的肚皮和软绵绵的毛瞬间堵住了他的嘴。   “小将军,你别喊啊喵!”那猫极尽讨好地蹭他:“您看,我这是在给您看最尖端的高科技,证明我说的不是假话啊喵。”   “你到底是什么人……”季云祺一把将他从肩头甩出去,惊魂未定。   那猫轻巧地落地,又习惯性舔了一下爪子,发现这样并不好,转眼间又换回了小沙弥的身体,笑嘻嘻地凑上来。   “这么跟您说吧,我是来自几千年后的人,我们公司专门负责在各个时空互相穿越灵魂。”他摸了摸脸上被挠的爪印,疼得倒吸一口气。   季云祺的怀疑开始动摇了:“你想说什么?”   “您看,有了灵魂穿越呢,您刚刚那个愿望,对于我们来说正好对路,简直是小菜一碟。”   见过了刚刚那一幕,季云祺很快明白过来,对方会用什么法子实现他的愿望,一瞬间居然也动了动心。   “那……那只猫的灵魂呢?怎么办了?”   小沙弥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担心小皇上,也没好意思说按照剧情发展,这小皇上早晚要交代在你手里,只咳了一声。   “没事,猫的灵魂呢,看您意愿了。可以换到另一个空间的普通人身上生活,保证衣食无忧,或者还在原来身体里沉睡,都可以,绝对做到毫发无伤。”   季云祺欲言又止。   “小将军,您有什么要求,什么想法,我们绝对都能帮您做到。”   小沙弥围着他转,小声耳语:“我在这边也呆了好几年了,知道眼下的情况,您是想侍奉一位明君圣主,让大檀回到曾经国力强盛的时代是不是?”   季云祺咬着下唇看着小沙弥。   甚至到现在,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激动和悲哀,谁不愿意扬眉吐气开疆辟土,谁会甘心在番蛮面前忍气吞声。   他的祖上曾经在楚相麾下,为景德帝固守蓝阳关,还拿下了燮州三城,可如今到了他们这里,却落到如此光景。   若不是小沙弥提到了他心中最隐秘的痛处,他也不会耐着性子听下去。   小沙弥像是个恶鬼,继续蛊惑他。   “这个事真的太简单,三千位面世界,每个世界都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我们可以帮您选一位最合适的人,穿越过来当你们的君王。”   季云祺是真的心动,也很怀疑:“这样的人……会愿意来吗?”   “这个事啊,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给您准备的人选,绝对是万里无一的明君圣主。”   小沙弥小手一挥:“跟他比起来,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会骑马到处飙。”   “只要您点头,这事我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到时候大檀天下,人人丰衣足食,国富民强,谁也不敢小瞧咱一眼,您看怎么样?”   季云祺原本只活动了三分的心思,在这巧舌如簧下,变成了八分,可他知道,天下没有平白掉馅饼的事。   “你需要多少钱?”说起这个,他还有点没底气。   他到底还不是府里当家的,自己攒下的那点银子,怎么想也不可能换得起一个皇上。   像是看出他的窘迫,小沙弥安慰道:“银子不够也不要紧的,我们公司还可以收一些在三千世界流通的交换物。”   “什么交换物?”   见他不明白,小沙弥打个比方:“比如您用您一世富贵来换,我们可以把这个富贵命在转卖给别的世界有需要的人,从中间赚一点点差价。”   季云祺毫不犹豫:“我愿意以性命作为交换。”   “不不,小将军别着急,不是要你的命,”小沙弥被他吓了一跳:“这个……根据我们公司的勘察报告,您身上最值钱的是一世帝命……”   他一个激灵,厉声呵斥:“不要胡说!”   如果他有一世帝命,岂不是说将来他会起兵造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吗?   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心思,如果当真是一味愚忠于皇上,也不至于会考虑更换皇上。   见他发怒,小沙弥也不怕,继续舌绽莲花。   “别生气啊,我嘛,毕竟是几千年后来的,有些事多少知道一些。您看,既然我站在这里,很多命都是可以改的,如果您肯用这个作为交换,这单生意绝对妥了!我们绝对花最大心思给您找个最好的人选,您也正好不用为什么帝命担心,双赢嘛!对不对?”   “可是……你说的东西,我现在并没有,也能交换?”   “当然了!不过跟您交个底,您只要点头,这辈子您还能寿终正寝,只是就做不了皇上了,您可想好了。”   季云祺才不在乎能不能做皇上,而且也很清楚一次朝代的更替会让天下怎样的元气大伤,那并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会不会对我的家人有什么影响?”他有些犹豫地问:“我也不想误伤到其他人。”   “绝对不放,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小沙弥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您可能不知道,在您隔壁呢,有个叫柳重明的已经造反了,他想报复他的老相好,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失败。我们转手就是把您的帝命卖给他,跟其他人都没什么关系。”   “好,我愿意交换。”季云祺得了这保证,轻轻低下头,看到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起来:“皇上……能不能为皇上找到一个适合他生活的地方……”   从那天起,他就总是久久地看着这水晶球。   “我们尽快给您挑选最合适的人选,什么时候人来了,他就会用这个东西跟您联系,到时候您君臣齐心合力,何愁天下不盛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怪只怪他经验不足,当时居然忘记问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找到,哪怕第二次催促小沙弥时,得到的承诺也只有   ——从合同签订生效起十年内,绝对达成,否则巨额赔偿。   十年,太漫长了,却终于是等到了。   季云祺将水晶球重放回去,躺下时忍不住喃喃一句:“如果是他就好了……”   没说完,又嘲笑自己一声,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自己未免太贪心了。   而且他心里时时念着的那个人……并不适合做皇上。 第25章 一秒钟   规矩守时的优等生们已经在太和殿上商量完国家大事,差生萧方才狼狈地刚爬起床,连跑步的时间都没有了。   等他急三火四地赶去上朝时,只能看到一干重臣潇洒离去的背影,挥挥衣袖,鸟都不鸟他一眼。   他一个人在殿门外茕茕孓立,小风卷着落叶在脚底滚过,好不凄凉。   要不是昨天咬牙花八块钱充了那个什么狗屁会员,搞不好现在又能听到二泉映月悲戚的声音。   要不然就是——西湖的水,我的泪……   早起上朝对于一个习惯朝九晚五外加熬夜的社畜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而且这一次也不能全怪他。   昨天在袖子里摸出天福号酱猪耳朵之后,他一回宫就按住小圆暴打了一顿。   能摸到这玩意儿只有两种最大可能——   第一,在他穿越的这段时间里,天福号突然统治了蓝星,升级为地球霸主,勒令每家冰箱里都要收藏他们家猪耳朵。   可惜这是连老干妈都没有达成的终极成就。   第二,这个破烂随身空间连着的就是他们家冰箱。   这就是他爹给他老娘解馋用的那块猪耳朵。   他甚至都能想到他爹找不到猪耳朵时求生欲爆破天际的模样。   小圆在他的暴揍中颤悠悠给猫刘拨通电话,终于确认了萧方的第二种猜测。   合着真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家内部全消化了。   萧方算是彻底明白了,这趟穿越绝对是一百块钱京城一日游之类的坑货单,可如今骑虎难下,别的不说,老妈还乐不思蜀不肯走呢,他也走不了。   更何况,看在钱的份上,忍了。   跟小圆再三确认他的收益一定会到账之后,萧方才很不踏实地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大天亮了。   站在凄凉的太和殿外,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萧方决定了——上朝什么的都是浮云,反正也没人需要他。   也……不能说这么绝对,那不是还有两个人在御书房外等他呢么?   季云祺身形笔挺,将一身紫红官服硬是穿出走秀的气质。   在他身边,始终笑容慈祥的俞相仍然保持着菜市场聊天的姿势,可那种从容不迫成熟老练,像是能与身边季云祺的锐气平分秋色。   萧方不能不感慨,这一文一武一老一少的气场,要是放去他那个时代,绝对都是圈粉无数的流量。   他怕季云祺这事自然不用多说,听小圆说,这个俞相也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   萧方不敢太跟两个人摆谱,又不好拱手作揖请人先进,只能僵硬地挪动腿,自己先进去找位置坐下。   随后跟上的两人也在他左右手边分别坐下。   “这个,两位爱卿……有什么要事吗?”萧方好歹也是阅书无数,这几天又憋着劲地私底下恶心自己好久,多少找到那么点当皇上的感觉。   看两人等自己这架势,应该不光是太傅的事,他自觉地把自己往后排了排。   季云祺微微起身行礼:“皇上,关于张公公该如何处置,是否要追查起所作所为,还请皇上明示。”   听季云祺这么一说,萧方想起来了——昨天说了的,这事需要一份明诏,否则没根没底的,将来谁都怕翻旧账不承认。   他忙一面令小圆去传中书舍人拟诏,一面忙回答:“这事我不懂,还请两位多费心。”   “臣领旨。”季云祺拱手:“臣还有一事,臣以为,宫城守备举足轻重,西华门处疏于防范,臣请更换守卫将领人选。”   “好好,你们看着……”萧方想说你们看着办,但自己两次要当甩手掌柜的,眼瞅着俞相慈祥的笑容好像添了许多冷意,他哆嗦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管一管:“两位爱卿有什么人选吗?”   季云祺向对面问道:“俞相的意思呢?”   俞相叉着手,回答言简意赅:“米文米将军。”   见季云祺也微微点头,萧方忙爽快应下:“好好,就他了,麻烦季将军安排。”   说到这个,他想起来之前的事:“那些刺客,都怎么处置?”   “刺王杀驾,自然是死罪。”季云祺平静回答。   他不清楚对方的为人,不知道对方忽然问起这个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真正刺王杀驾的那个人,就是他季云祺。   “别!”萧方吓了一跳,差点伸出尔康手。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能坦然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而且就光看小皇帝这尿性,搁史书里,那些刺客才是真英雄。   这么想想,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好好的,他怎么拿起反派剧本了?这不公平!   “将军,反正我连皮都没破,您看这样行不行,他们既然一身力气没地方使,就……充充军,行不行!对了,有个从吉祥缸里抓住的刺客留给我,我自己去看看。”   季云祺短暂地与俞相对视一眼,起身应道:“遵命。”   说话间,中书舍人已经在偏殿拟好诏书,让小圆送过来,先给皇上过目。   萧方头都大了,不认字儿就算了,还得在两位文化人面前假模假样地看一眼,比在老外面前飙土味英语还尴尬。   好歹是让季云祺先把圣旨收下了,他看着俞相压根不想藏着掖着的冷漠,寻思着是不是也该跟人套个近乎。   正好季云祺也说过,关于太傅的事还是应该找俞相商量。   虽然听小圆说俞相很难说话,可看刚刚跟季云祺的问答,除了话少点,也没什么问题。   “俞相,”萧方露出温和的微笑:“朕近日想读些书,苦于没有先生指点,朕想请位先生为太傅,授我诗书,不知俞相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俞相眼观鼻鼻观心,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仿佛老僧入定。   “俞相?”萧方提高一点声音:“睡……睡着了吗?”   “啊?”俞相抬了抬眉毛,像是要把已经半眯的眼睛努力睁开:“谁在跟老夫说话吗?老夫老眼昏花,听不太清楚。”   萧方:“……”   好么,原来是这么个“很难说话”法,这老爷子明摆着在跟外孙子置气呢,难怪小圆说连太后也拿爹没辙,索性万事不商量。   他只能求助地看着季云祺,从前千怕万怕的人,如今居然变成了唯一的指望。   季云祺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相爷,皇上有心向学,敢问何人可为太傅?”   “樊盛玉。”俞相慢悠悠地回答,没有多一个字的解释。   萧方有点想哭,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跟别人比起来,季兄弟简直不能更贴心。   他还是继续之前的策略好了——抱大腿!   ***   季云祺与俞相一同从朱雀门出宫。   走出一段距离,眼看着邢阳就在不远处等着,季云祺才问道:“俞相以为皇上如何?”   这是他之前就问过俞相的问题——有没有觉得皇上最近有些变化,一些好的变化?   俞相也站住脚,因上了年纪而堆褶起来的眼皮盖着下面闪动的目光。   他盯着远处稀稀朗朗的行人看了半晌,才一脸冷漠地留下几个字,拂袖离去:“不算无可救药而已。”   季云祺躬身送他先离开,脸上仍带着一丝微笑。   虽然对皇上的印象并不像那小沙弥说的那样,绝代明君,却好歹比从前好了许多,俞相的评价听起来不好,想必也是能察觉到些许。   更何况,即使皇上没有改变又如何?满朝文武若不是都抱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的决心,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只是不知道,如果知道皇上的外壳里换了别人,俞相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一路上,因为看着季云祺都满腹心事的样子,邢阳打算禀告的许多话卡在喉咙里没敢说。   可有些事他不敢说,并不代表季云祺就看不见。   两人刚入了府门,向里没走多远,便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少年兴奋高亢的声音。   “奥利给!奥利给!”   季云祺站住脚,看向身后一脸尴尬的邢阳:“是云枫?”   “回……少将军,二少爷自打从宫里回来,就变成这样,还总说些古怪的话,”邢阳刚刚没好出口的事就是这个:“我问他是哪里听到的,他说是皇上教他的。”   少将军不苟言笑,所以对二少爷管得也比较严,以前二少爷绝没有这样撒欢的样子。   他小心地问:“少将军,要不要宣府医再来看看?”   “看看再说,”季云祺没有立刻令人过去拦着弟弟玩闹,只出神了片刻,才开口:“我想起来,以前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   邢阳洗耳恭听。   “学好十年功,变坏一秒钟。”   “一……一秒钟?”   季云祺细想一下:“对,滴答,这就是一秒钟。”   邢阳心中哀嚎,少将军的病好像真的又犯了?   真的不用找府医来看看吗? 第26章 登闻鼓   邢阳心中哀嚎,少将军的病好像真的又犯了?真的不用找府医来看看吗?   季云祺微微一笑,并不多解释,从那时候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了,只有偶尔说些“古怪”的话,才能确定自己当初的确不是在做梦。   “邢阳,前几天镇戎府来的那个人呢?”   “还关着呢,只等少将军处置,”邢阳比了个手势:“您是打算现在就把他……”   “不是,放他逃出去,让他去给罗力报信,做得隐蔽一点。”   邢阳大惊。   少将军私自传令给蓝阳关周边镇府,为身在蓝阳关的将军等人提供粮草,其他地方都心领神会地默许下来,只有镇戎府尹一心投靠太后,秘密派人回京。   幸好被他们半路拦截下来。   “少将军三思,”他忙劝道:“虽然张公公被羁押,可党羽尚在,如果真的把这事捅到皇上那里,恐怕不能善了。”   季云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他本无意这样做,只是在听到皇上对入宫的刺客都网开一面,才萌生出这样的孤注一掷的念头。   大檀已经不能等太久了,他迫切需要了解来人的立场态度和秉性。   而且这件事,不可能永远天衣无缝地隐瞒下去。   “照我的吩咐做,去吧。”   ***   眼看着太傅和张公公的事都妥了,萧方算是过了一把指点江山的瘾头,连午饭也多吃了一碗。   他的袖子通着自家冰箱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好歹老娘是莫名其妙被自己拉过来的,现在又跟家里有关,怎么也该跟老妈沟通一下。   他的出租房距离慈宁宫也不近,看来搞不好连小皇帝都觉得太后着实烦,他便只带着小圆走过去,就当饭后散步了。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还觉得当皇上真爽,可如今自己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连个正经说话的人都没有,也难受得五脊六兽的。   心里甚至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呐喊——放开朕!朕没疯!朕要上班!   还没走出两步,便有小太监小跑过来对着小圆附耳低语,小圆点点头。   “什么事?”萧方问。   “皇上,刚刚四位太妃去给太后请安了。”萧方想起来了,哪个皇上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   哦对,除了他。   “太妃怎么了?”他见小圆欲言又止。   “是这样的,先皇在的时候,后宫斗得厉害着呢,出人命都是常事儿。现在宫里还有四位太妃,都出身武将世家,这四家都算是跟季家有渊源,要么是姻亲,要么是出身季府家将。”   “先皇故意这么安排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先皇那个性格,也未必能做多少主,搞不好也是季家想制约后宫的一种手段。”   萧方表示精彩,果然艺术源于生活:“这几个跟太后不对付?”   “不对付倒也说不上,只是时不时会跟太后找找茬,有她们拖着太后,太后也没那么多工夫去朝里祸祸别人。所以说太后怎么那么讨厌季家呢,要不是有季家这棵大树在,太妃们也没这么大的底气。”   “牛逼o( ̄▽ ̄)d。”萧方赞叹。   “牛逼就完事了?”小圆看着他的表情,不敢相信:“太后姐姐她毕竟没在后宫呆过,您不担心?”   萧方完全不担心,只是不想过去了,以老娘那个性格,他怕溅一身血。   “小圆,”他索性就地一坐:“既然对面是我们家冰箱,我能不能把这边的东西送过去?”   “不可,”小圆连连摇头:“您也该能想到,赠品便宜嘛,所以都是单向传送门,只有改成双向传送门才行。”   “改!”萧方斩钉截铁地决定。   “这个……”小圆看着他的神情,小心说:“改双向的话,需要一些改装费……”   “……”萧方就知道,每走一步都是坑:“多少钱?”   “皇上英明,”小圆忙不迭地从身上掏出个册子,给他看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签名:“这个拓展业务绝对是我们公司最受欢迎的,基本穿越过来的客户都会买这项服务,什么种田文科举文复兴文,双向协作多爽啊,是不是?”   “赶紧的,多少钱。”听他这么一堆废话,萧方就知道这位大忽悠上身的时候肯定不会是什么小数。   “您别急,这个改装呢需要时空局来操作,官方费用是三千人民币,我们公司的代理费是五千五,您看您是现金,还是预支刷卡?”   “呵呵,”萧方微微一笑:“滚(ノ`Д)ノ!”   ***   老俗话说得好,如果适应不了规则,那就去改变规则。   虽然萧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老俗话,还是他自己瞎琢磨的,反正在接连几次睡眼惺忪地狼狈爬起来才勉强赶上早朝之后,他果断把早朝时间改成了早上九点。   他坚信,人类发展进化几千年,既然能达成朝九晚五的普世作息,也必然有其历史进步性。   不管因为什么,至少让他先睡够八个小时再说。   没人反对这道命令,日子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萧方终于如愿以偿,好几天都成功地赶上了早朝。   然并卵。   这些人习惯了自产自销,内部消化,一文一武里有俞相和季云祺坐镇,这边有人上折子奏事,那边立刻有人接盘,默契得很。   萧方仿佛一只看着逗猫棒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招财猫,根本没他啥事。   当然了,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偶尔吵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人高喊着求皇上主持公道。   吵起来的原因不外乎政见不同,不过这些饱读诗书的大人们也并不比现代骂架高明到哪儿去,吵着吵着就从具体的事儿上升到人品甚至忠诚度的高度上。   涉及的人一般不是季云祺,就是季云祺他爹,要不就是季家的部将,要不就是姻亲或是什么别的,总之就是围着姓季的周围一亩三分地来回跑。   这让萧方忍不住想起传说中的平头哥,不是在干仗,就是在干仗的路上。   季家不是在被弹劾,就是在被弹劾的路上。   可在这些争吵中,季云祺几乎不怎么说话,有他在场,他身后的人便不会太过激,而他对面的人也常常在他一瞥之下,识趣地收敛一些。   虽然在议事时,他并不是这样沉默的人,常常会在要紧的时候,出面担下是非。   两相比较中,更显得他在吵闹中的安静,这安静像是镇海石一般稳稳压住四周搅扰不安的水流,却又在喧闹中透出若即若离的孤寂。   君子端方。   坐在上面的萧方忍不住地去注意这片安静。   季云祺身上坚毅从容的气质很容易令人忽视他偏秀气的相貌,可萧方先入为主的印象作祟,总是会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双泛红的秀目中透出的脆弱和疯狂,是不知积累了多久的绝望。可即使在这样的绝望下,居然还能强压下个人爱恨,继续为别人的事拼尽全力。   这算是愚忠?还是痴傻?还是说,算是那些距离自己很远很远的……   英雄吗?   这样的一个人,也是有血有肉的吗?也会有爱恨情仇吗?这个人会有喜欢的人吗?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朦朦胧胧的熟悉感,他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真糟糕,萧方想,他居然会对一个把自己掐死的人刮目相看,别是穿来就得了斯德哥尔摩症了。   下面吵成一团的时候,他就发呆地看着下面那个人。   好在虽然搅屎棍不少,肯一力支持季家的人也不少,再加上俞相开口,蹦高的人见讨不到什么好,也就很快偃旗息鼓,留萧方插不上嘴,一脸懵逼。   懵归懵,他倒是明白了,原太后这边的人最想要的,就是季家手中的兵权。   果然枪杆子里出政权,从古到今从未改变。   幸好萧方不用担心这些事,虽然手里拿的剧本过期了,但人总是不会变的。   他只要能擦亮眼睛,亲贤臣远小人,保护好该保护的人,让跳梁小丑滚犊子,小心维护着眼下看着还凑合的形势,就足够了。   抱歉并不够!   萧方心中每天都充满着马景涛式的咆哮:这形势也太他妈的凑合了!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老妈每天早上爬起来刷晋江收益的心情了,满怀期待地打开,泪流满面地关上。   自从更新提成系统之后,那块表也就第一天争气了一把,之后就像瘫痪的乌龟一样,有时候慢吞吞地爬上两块钱,有时候喘几分钱的气儿,更多时候是停在原地,装死。   偶尔还会往回退几步。   佛系,佛系,萧方每天都在安慰自己和崩溃之间徘徊   ——佛系才是永恒的主题!   ——去他妈的佛系!老子就是要赚钱!   所以当他早上习惯性地抬起手表,睡眼朦胧地看到表盘上一长串数字时,差点一个心脏不好,就这么厥过去。   这要是当场被钱吓得原地薨逝,萧方可就成了古往今来千古第一帝,倒数第一。   他硬是一咬牙一跺脚,咔吧又清醒过来,忍着激动数了数,个十百千万……将近四十万。   实不相瞒,他又想驾崩了,现在滚回去,保底四十万啊!今儿到底是啥好日子?   小圆进来服侍他洗漱的时候,还以为他眼瞅着要飞升,哗地一盆水迎面泼在他的脸上。   萧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哆哆嗦嗦地指着手腕:“小小圆……我会不会被……跨界抓获……”   小圆见他慌成这样,忙丢了水盆,一个箭步窜过去,又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害,我还当什么大事呢,您可吓死我了?”   萧方直着眼睛瞪着他。   “您忘了,前几天您不是把张公公抓起来了吗?”   萧方木然点点头,这么一提醒,他慢慢想起来了,好像之前上朝的时候,那帮人吵过这回事来着。   当时隐约听着,这边说什么罄竹难书,那边说什么冒犯太后,这边又说什么皇上明诏,那边又说什么软禁太后。   他那时光顾着看季云祺了,季云祺好像当着众人的面问他,是否要查办张公公,他琢磨了一下没毛病,就点头了。   小圆见他终于从死鱼状态活过来,确定了他的想法。   “俞相收了各方的参本,张公公的黑料可多着呢,如今您点了头,也是墙倒众人推。”   “这是他的份子钱?”萧方吃惊。   “对啊,今儿巡防营去抄了张公公的家嘛。原书里面这一大笔钱都是落在季云祺手里,现在归在国库里,算您的功劳,自然提成有您一成。”   “好家伙,这也太贪了!”萧方目瞪口呆。   光提成就有这么多,真家伙该有多少?难怪人家要反,一个太监都捞这么多,再养肥下面的搅屎棍,国库还不剩下个空壳子?   他低头又确认一遍,那数字好像还一跳跳地往上蹦,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一个念头   ——下次该抄谁家来着?   小圆见他呆若木鸡,一面又招呼人重新打水来洗漱,正忙手忙脚地给他拿衣服,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小圆!给我把随身空间改成双向传送门!”   钱壮怂人胆就是这么个道理,对于一个月光社畜来说,八千五简直是要了老命,可萧方现在不一样了啊!   那是身价四十万、顶天立地的人了!   小圆当即眉开眼笑:“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这钱对您来说都是小钱,以后赚钱的机会多得是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圆也替他高兴,有些扭捏都问:“您看您对我的服务还满意吗?您要是高兴了,能不能多在我这里下几单会员,或者刷个飞机潜水艇什么的?”   “妥!”萧方冲他一竖拇指,第一次觉得这趟来得真值。   眼看小圆又取过来那身又沉又重的朝服,他大手一挥:“今儿不去了,蹲家里数钱!”   反正他去不去都没啥两样。   小圆也能理解,从善如流地拿了常服给他换上。   可这边还不等他傻乐着吃上两口包子,忽然听远处有什么在咚咚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用力擂鼓,连他这边都听得这般清楚。   不等他问,小圆吃惊地啊了一声:“皇上,是登闻鼓。”   萧方知道登闻鼓,传说设在阙门外,用下达上而施于朝,登闻鼓响,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皇上也要上朝。   之前他跟小圆溜出宫的时候,小圆指给他看过。之前的皇上和太后不敢废祖先规矩,撤了登闻鼓,但让人把那里四面修起高墙,不让人随便靠近。   这登闻鼓都旧得快成精了,也没人去敲。   今天这样放肆地被人敲响,在他怔怔发愣的时候,这鼓声始终都没有断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敲,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且是必须皇上出面解决的事,看样子他这次也当不成招财猫了。   萧方慌手慌脚地束好头发,穿上里外好几层的朝服,拿出百米十二秒的真本事,一口气不歇地赶去了太和殿。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太和殿中已整整齐齐地站了两列,只等他出现。   萧方惊魂未定地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过,端坐在龙椅上,下面立刻有人出列,深深叩拜在地。   “是你在敲登闻鼓?”萧方确认一遍,那登闻鼓槌还摆在那人脚边上呢。   这人看肚子都从腰带上流下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抄出点油水来?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看着也眼熟,之前弹劾季云祺的时候,这人没少蹦跶过,叫啥来着。   萧方忽然一个激灵,这人敲登闻鼓,不会是打算玩真的,打算弹劾季云祺吧?   靠靠靠这是在玩他呢?   “皇上!”那人挺直身体,双手高举奏折:“臣罗利有本要参,参怀化将军季云祺大逆不道,假传圣旨!”   萧方眼前一黑。 第27章 弹劾   萧方眼前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等等,季云祺假传圣旨?季云祺打小在宫中行走,还做过太子伴读,这矫诏罪可是杀头的罪名,怎么可能明知故犯?   哦,也不对,掐死皇上的罪名更大呢,人家也犯得毫无心理负担。   萧方痛苦地捂着脸,心里这个后悔啊。   他如果不贪心该多好,拿了四十万赶紧驾崩回家,也不至于摊上现在的麻烦事。   “说吧……”萧方心中有苦说不出,泫然欲泣地摆摆手:“罗……”   这人叫什么不好,叫个罗力。   他斟酌片刻,才勉强叫道:“罗将军……要参季将军什么事?”   这个称呼一出口,他疑惑了片刻,这称呼有点耳熟,之前是因为什么事来着,好像他们说到过“罗将军”。   罗利站起身,看着季云祺冷冷一笑:“皇上,怀化将军季云祺假传圣旨,令蓝阳关周边四府向蓝阳关运送粮草物资。”   萧方听小圆说过这事的前因后果,如果不是因为小皇上填错答案,当场被考官KO掉,要不然他也不会趁虚而入。   虽然季云祺做的不对,但说到底也是小皇帝不干人事。   “罗将军,朕没太听懂,”他疑惑道:“送粮草不对吗?难道蓝阳关不需要粮草物资?”   对于这个问题,罗力回答得理直气壮:“皇上,太后有令,蓝阳关兵士众多,可以开荒垦田自给自足,令四镇府无需送粮过去。”   萧方在心里骂了一句,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后也不干人事,怨不得本分的男主爸爸找存在感呢,这事要是搁他身上,早就不能忍!   当然了,像他这样的战五渣,八成也只能干瞪眼。   萧方愁死了,看眼下情况,难道要他咔嚓了季云祺?好像很不对劲的样子?   对了!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矫诏罪矫诏罪,罪在矫诏,他把这道诏书认下来不就得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季云祺横着踏了一步。   排在后面的几人焦急地轻唤了几声“少将军”,季云祺恍若未闻,轻掀衣摆,跪倒在阶下。   “皇上,蓝阳关粮草告急,微臣几次上书恳请支援,都未能得到首肯,微臣一时心急,不得不矫诏借粮。”   季云祺缓缓俯下身,叩拜在地:“微臣不敢请皇上恕罪,只求皇上看在蓝阳关乃大檀要害之处,体恤守关将士,微臣愿承担所有罪责。”   萧方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两个字反复萦绕——完球!   这下子好了,人家自己往枪口上撞,自己该怎么办?他也没当过皇上啊,这道题怎么做,有没有人借他抄一下答案?   他万一也填错答案,会不会也被当场KO?虽说现在收益已经挺知足的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撂挑子,总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这些一直坚守的人……还有季云祺该怎么办?   萧方这一发愣,面前已经呼啦又跪倒一片。   “皇上,蓝阳关地贫土薄,并不适合恳田,光靠着开荒,供不上将士们的口粮。”   “四州府供应所需物资,乃是历代的惯例,将士们守边辛苦,不该再添重负。”   “季将军虽有错,还请皇上看在少将军一心为国,网开一面。”   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却同样有人站在了罗力的一边。   “这天下乃是皇上的天下,皇上心中自有安排,哪轮到季将军指手画脚。”   “季将军是信不过皇上,还是对太后的命令心怀不满?”   “季将军向蓝阳关递送物资,究竟是何居心?”   在这两边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中,萧方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忍不住啪的一拍扶手:“都别吵!”   下面登时安静下来,多少年了,也没听过皇上这么大声说话。   “罗力。”萧方叫了一声。   罗力立刻上前一步。   “朕问你,你怎么知道蓝阳关能自给自足,不需要送粮过去?”   “回皇上,蓝阳关粮草年年都是如此供应,往年都没有叫苦,怎么偏偏就今年频频告急?”罗力冷笑:“蓝阳关多了什么人物?需要如此多粮草?”   萧方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季将军怎么说?”   “皇上,”季云祺拱手抬头:“往年蓝阳关也一样军备粮草不足,但兵部会向江南南安一带商户买粮送去,只是今年年初江南遭了水灾,并没有多少余量,而蓝阳关驻军人数反而增多,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周边镇府再不援手,恐怕就支撑不下去了。”   “季云祺!”罗力呵斥一声:“照你这么说,守得住蓝阳关,还是你们的功劳了?没有太后的命令,撑不住也得撑!”   “等一下,”萧方在中间打个岔:“罗将军,你……听朕的命令吗?”   罗力以为是自己提了太多次太后,皇上心中不满,忙说:“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萧方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朕每天并没有下令,让罗将军吃饭,不知罗将军这肚子……是怎么长起来的?”   有人咳了几声,把闷笑压下去。   “皇上,可是……”   “没什么可是!”萧方斩钉截铁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我问你,如果蓝阳关守不住,这个责任你担得起?还是你们几个就能把丢了的地方抢回来?啊?”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让几千口人等着命令再去吃饭,你咋这能耐呢?”   下面骚动起来。   “王法本乎人情,你懂不懂?”萧方想想就来气,这帮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什么叫撑不住也得撑:“往蓝阳关送的粮食,季云祺他落到一颗米了?”   “你呢?你想置他于死地,为的是什么?”   季云祺跪在阶下,垂着目光看向地面,十指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   他在令邢阳放走人的时候,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如今的皇上秉性如何,却从来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能听到皇上这样维护自己。   这颗热血包裹的心被凉了不知多少次,此时却从一个不知来自哪里的陌生人处,得到了一点暖意。   萧方这话说得如此直白,罗力愣了片刻,终于不得不明白了皇上的立场。   张公公被皇上放倒时,他仗着还有太后,稳了这么些天,如今又货真价实地拿到了对头的把柄,以为这一下怎么也能让人元气大伤,却没想到皇上居然一反常态,这样袒护对方。   “皇上,臣绝无私心,天日可表!季云祺矫诏!罪该万死!”   罗力这歇斯底里的模样像极了当日的张祥成,突然提醒了萧方,他想起来什么时候提起来这个罗将军了。   当时就是因为这个人守门的时候跑去喝花酒,留了个空当,搞得刺客跟从蚊帐的破洞里钻进来的蚊子一样,差点就让他当场跪了。   张祥成都给抄了,怎么这人还在这儿蹦跶?朝中对太后不知是一忍再忍还是真忌惮,没他和老娘发话,居然还真没人敢碰。   萧方这胸中的正义之火在燃烧:“那个西华门,之前是罗将军负责看守的?”   罗力身体一僵,没料到皇上居然翻起旧账来了,不过以他的经验来看,皇上从来都是三分钟热气,只要搬出救兵,就完事大吉。   “臣没有错!臣奉太后懿旨在西华门迎大师说道讲法!臣尽忠职守,是季云祺陷害臣!”他高声叫起来:“臣要见太后,臣等求皇上请出太后,主持公道!”   草!萧方在心里骂一句,他这个皇上当得也太没面子了,这人居然还想抬出太后来压自己,真是嫌死得不够快。   请就请,让这帮人看看他老娘的杀伐决断,正好这次一锅一起炒了!   “好!”萧方一瞬间如中二之神附体,一拍扶手:“朕告诉你,太后再不会受尔等蒙蔽!小圆,去请太后过来!”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萧方的话如在静水中投下一粒石子,无论站在哪边的人,都不由面面相觑。   俞相还是那个姿势,如老僧入定,仿佛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一样。   太后不负萧方所望,来得比想的还快,只是一身灰扑扑的猎装,像在泥坑里刚撒完欢的小猪佩奇。   “啥事?”   萧方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几步跨下台阶,把太后拉扯到一边:“妈,你干嘛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季云祺就跪在不远处,这一声“妈”,让他轻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侧目看过来。   “她们几个来劲了,跟我叫板,我在学骑马呢?”太后拍了拍身上,问:“啥事,赶紧说,说完我还要去骑马呢。”   萧方被她身上的灰呛得捏着鼻子,言简意赅地把事情交代一遍。   太后回头看着罗力看向这边的热切的目光,不耐烦地一摆手:“罗力?你想要我给你住持什么公道?夸你守得好门?还是夸你会告状?”   罗力察觉到了与往常不同的危险,嗵地跪倒:“太后……太后,臣一直尽职尽责,臣都是按照您吩咐的去做的!”   “我啥时候……”太后刚起个头,便见到萧方对她疯狂地眼神暗示——这么多人看着呢,人设要崩也给个理由,呼地捂着额头,娇弱不胜地就要萧方扶着:“我……我刚刚骑马摔了一跤,之前的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萧方不想活了。   该配合老娘演出的他只想往后退,后脚跟差点踩到什么,正要歪倒下去,一只手在后面轻轻撑住他的腰。   他回头,正对上季云祺澄清的目光,这目光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不知怎的,在这样的剑拔弩张中,他居然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起来的感觉真像,他想着,这地球上生活过这么多人,果然会遇到很像的人。   能再看到这样的一笑,这一趟穿越也是值了。   “皇上,太后她……”季云祺轻声问。   萧方尴尬:“她没事……就是把头撞坏了。”   可那边罗力看太后就要甩手走人,也顾不上什么,忙伸手一拉太后的衣袖,想着张公公的下场,涕泪俱下:“太后!”   眼见罗力居然敢去拉扯太后,季云祺刚直起身,打算召唤禁军入殿,便听萧方倒吸一口凉气。   太后一转身扯出衣袖,呼地飞身而起,双脚凌空交叉,卡在罗力的脖颈上。   腿部十字绞杀技!   看着罗力带着一身的肥肉,身不由己地飞上半空中,又趴在地上惨叫连连,萧方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也发出了咔的一声。   自打他爹教会老娘这一招,小区的狗都绕着老娘走。   “大门都守不好,还想告人状,不知道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点?”   太后拧身落地,环视一圈,瞟了一眼罗力身后噤若寒蝉的几人,冲萧方一竖拇指:“剩下的自己处理,我先走了。”   萧方实名羡慕了,早知道有朝一日会穿越到古代,就跟老爹请教两招。   太后人已走开,余威犹在,太和殿中前所未有的安静,只有罗力瘫软地趴在地上,低声呻|吟。   萧方轻咳一声,还没琢磨好怎么善后,便听俞相在一边慢慢开了口。   “罗力玩忽职守,该当问罪,季云祺矫诏,也于法难容,你二人可知罪?”   萧方好想哭。 第28章 肥宅快乐水   萧方再次眼前一黑。   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次的攻击居然来自友方,他深深怀疑,俞相别是个卧底,打算来玩他的?   要不然就是看到自己闺女基因突变,失心疯了?也是自己考虑不周,刚刚也没想着照顾一下老爷子心理素质行不行。   虽然俞相还是摆明了不跟他说话,而且眼前这事的确还没解决完,萧方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座位上。   “俞相说的是,”他先挑软柿子捏:“罗将军擅离职守,拿下,押送……”   “……”季云祺微微抬眼,轻声提醒:“刑部。”   萧方点头:“对!押去刑部!”   一人应声出列。   萧方认得这人,之前季云祺给他指过,是接替了宫中禁军守备的米将军。   那人一摆手,令殿前禁军将还在哼哼唧唧的罗力拖了出去,众人的目光甚至没有随着罗力移动半分,都集中在了季云祺身上,殿上静得像是能听到心跳和呼吸。   萧方更是紧张得只想昏古七,可老妈那一脚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他可是当皇上来的,这天下自然是他最大,更别说占的原主还是个混不吝,他就……专断一次又能如何?   “季将军。”   季云祺直起身,声音平静:“臣在。”   “朕念你初犯,又以君国社稷为重,恕你无罪,下不为例。”萧方飞快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两黄金是十五两白银,一百两黄金就折合一万二人民币,提成算一千二。   给得起!   “你心系边关安危,朕很欣慰,赏你黄金百两……”   有人松了一口气,也有人面面相觑。   季云祺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声音抢先开口:“臣以为不妥。”   萧方差点哭出来,如果是别人的话也就算了,他就当有倒霉鬼撞上门,正好给他机会复刻老娘那一脚,可开口的人居然是俞相。   真不是卧底吗?   “皇上宅心仁厚,体恤下情,臣等感激不尽。”   俞相难得对着萧方说话,却始终垂着目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法不行,国不兴,若连矫诏一罪都只有赏没有罚,将来若有人效仿,则法无威,国无威,君无威。”   萧方被彻底将了一军,因为这话说得对。   他倒的确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爱咋咋样,可这样一来,他跟之前的小皇上有什么区别?   虽然怎么看他都是一条咸鱼,可爹妈从小就教育他,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过来的时候光想着当皇上爽了,现在才意识到,他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法不行,国不兴,国不兴……他上哪儿赚钱?   季云祺也拱手叩下,缓声开口:“臣知罪,臣自请入狱,以正国法。”   太和殿上登时又安静下来,连小圆也有些紧张,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要尽快联系下一单,反正根据他的经验,男主这种东西嘛,翻脸跟翻书似的,鬼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黑化。   萧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安静地坐了半晌,忽然呵地笑了一声:“小圆!”   小圆忙躬身上前:“皇上吩咐。”   “俞相说的有道理,矫诏传令,于情可恕,于法不容,”萧方的手拢在袖子里:“黄金百两是该赏你的,该罚的也一样少不了。入狱就免了,还有许多事劳烦将军——小圆,把这个拿给季将军。”   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是一个透明塑料瓶,满满的暗红色液体在里面摇晃。   早上刚从袖子里拿到的可乐,感谢老爹私藏的可乐解了燃眉之急。   对于季云祺这事,罚重了总是觉得不对,太寒人心了,罚轻了又好像糊弄不过去,别人不说,俞相的眼睛还看着呢。   他自然对这边的民法刑法诉讼法一窍不通,在场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可乐是啥玩意儿,两边算是扯平了,谁也别哔哔谁。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爹藏的可是九百毫升瓶,这么大一瓶喝下去,会不会死人啊!   就算死不了人,季云祺这么个倾城绝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嘴就打出一长串嗝来,他这事是不是做得太造孽了!   “小圆,等……等一下,”萧方忙扯住小圆:“去拿个杯……拿个大碗过来。”   季云祺如果不先一步把罪认下来,也不至于让他为难成这样,只喝一小杯的话简直太便宜人了。   可乐还没开封,一倒在大碗里,发出响亮的嗤嗤声,在安静的大殿上显得格外刺耳,摇晃之间,掉落在地上的可乐泛出一片白沫。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还滚着泡泡的碗端在季云祺面前。   “季将军,此水名叫肥宅快乐水,”萧方看着众人精彩纷呈的目光,还有点小得意,被这些令人头大的事搅和一早上,终于轮到他扳回一局:“季将军,敢接受朕的惩罚吗?”   “少将军……”季云祺身后,有人忍不住轻声叫起来。   连俞相那双略显浑浊的眼中也满是无法掩盖的焦虑,他没想到皇上会拿出这种不知名、却一看就十分凶险的毒物。   难不成云祺这一次的赌输了?   他正要开口,却对上季云祺平静的眼睛,还有微不可查的摇头。   “臣……谢主隆恩。”   从今日闻登鼓响起,季云祺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慢慢落了回去,一切都很好,比他料想的还好。   那种遥远又熟悉的甜味和捶打着味蕾的刺激,居然能在有生之年又一次尝到。   在身后焦躁不安的目光中,他双手持杯,一饮而尽,叩头谢恩后,才抬眼看向已经拂袖退朝的背影,嘴角带着一点笑。   许多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着。   “少将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尽快传太医?”   “不要紧,不用担心。”他起身,向众人摆摆手,径直向俞相走来,伸手一请,两人当先迈出太和殿。   俞相直走到台阶下,才回身看他:“云祺?”   季云祺明白他的担忧,微微颔首:“相爷不必担心,只是糖水而已。”   俞相见他说得笃定,也不再多问,带着他自学步道走过,又站住脚,看着天边轻轻叹了口气。   “相爷……”季云祺主动问,心中也难免忐忑,移花接木这种事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到的,可相爷毕竟与太后和皇上为血亲。   这两人身上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他并不确定俞相会不会发现什么蹊跷,心中又会怎样想。   俞相沉思了许久,才答非所问:“云祺,我也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看着办吧,别忘了祖宗的训|诫,民为重,君为轻。”   季云祺深深躬身。   “如果他们都能回来,就好了,”俞相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去把樊盛玉和那个人找回来,见到他们的话,就说这是老夫的意思,想必他们也该给些情面。”   “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俞相轻念了几个字,拂袖离去。   季云祺送他离开,又回转身,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这个小皇上今日的做法倒是给了他咬牙坚持下去的信念,只是这个喜欢胡闹的性格,倒真有点像那个人。   过去六年时间了,他还是忘不了那个生命中的不速之客,而且他始终放不下的是,他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们之间隔了不知多少时空,已经不可能再相见了。   想念而不可及,每次想到那个名字,他都会眼睛发涩。   除了家国,他心里自然也有极小的一块地方藏着自己的私情,那个地方只容了一个人。   季云祺轻轻地捂着心口,极小声地唤了一声:“萧方……” 第29章 出城   “我靠我靠, 你看到没有!”在回去的路上,萧方拉着小圆,不敢相信地小声叨叨:“季云祺居然喝下去了!面不改色啊我靠!真英雄, 大豪杰!”   对于没能把季云祺吓得嗷嗷尖叫, 他其实是有些遗憾,可对方这样的镇定自若, 让他也不得不佩服。   不愧是当主角的料, 这要是搁他身上,估计当场就吓尿了。   “您玩啥呢这是,就不怕人以为您是要一杯毒酒赐死他?”小圆苦笑:“没看见满朝文武有多少是站在他那边的?您现在又不怕他了?”   “怕啥?我又没害他,他要是真不敢喝,那……我就喝呗。”萧方想起来季云祺明显是憋着不敢打嗝的样子就想大笑:“他要是真生气,爷还怕他咔嚓?”   他胸有成竹地指了指表盘:“看看, 保底四十万!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   其实萧方心里还有点谱。   跟季云祺照了几次面,发现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这一本正经高岭之花的样子, 还真有点像他大学时候那个间歇性精神分裂的上铺。   纪凌……一想到这个名字, 他心中蓦地被堵了一下。   饶是他再没心没肺, 这两个字仍然是噩梦一般的存在, 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起。   “您下次可别这么玩了,我都快吓出神经了,”小圆忍不住抱怨:“您说您吓唬吓唬别人也就算了,季将军那是给您吓唬玩的吗?可乐看着那么恐怖, 正常人怎么敢?”   他这话让萧方如梦初醒,忽然打了个哆嗦:“小圆……这个季云祺,他该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要不然怎么能对可乐还这么镇定!镇定过头了吧!”   穿越到书里干啥的都有, 当主角也不是没可能,那这单穿越可太缺德了,同时弄来两个穿越人士,这还能忍?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绝对不是!您信我的话!”小圆斩钉截铁一挥手:“他身魂合一,绝对是原包装,本地土著,不是穿越过来的!”   萧方终于放下心来,匆匆直奔慈宁宫而去,刚刚他老娘一身出土文物的模样,让他着实有点不放心。   用他爹的话说就是,他娘压根就没花心思点“靠谱”这棵技能树。   慈宁宫没找到人,有宫人回话说,四位太妃一早上来给太后请安,然后太后跟着她们到跑马场骑马去了。   “骑马?”萧方想起来了,老娘好像的确说了一嘴。   虽然他知道老娘热衷于某网上大型在线捉马游戏,但想不明白为啥突然热衷于去学骑马,这都多长时间了,这么上瘾?   “跑马场在哪儿?”   “回皇上,娘娘说不要您去找她,”那宫人又回话:“娘娘说跟四位太妃娘娘打了赌,今天天黑之前能骑马绕校场跑十圈,四位太妃娘娘就叫她大姐头。”   萧方:“……”   不过这事对于老娘来说应该不难,出去旅游的时候也不是没骑过马,只是没跑太快而已。   “除了骑马跑十圈,还要手持长|枪,打碎校场四周悬挂的陶罐。”   “……”萧方痛苦地捂住脸。   行叭,他还是太小看老娘了——老娘的东都哈士奇之魂,算是终于有地方彻底燃烧了。   ***   清晨的薄雾散去,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这座古老的都城像是还在沉睡中。   渐渐地,宁静被有节奏的马蹄声一点点踏碎。   因为地面并不平整,马车走的也不十分平稳,偶尔颠簸摇晃的时候,缀在车檐上的铜铃便会撞出清脆的声响。   趴在窗口向外看的萧方几次都因为这颠簸撞在车板上,忍不住探头往下看了看马车刚刚碾过的地方。   上次跟小圆溜出宫来找季云枫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地方怎么说也是京城,可许多街道都像被重型卡车暴力摧残过似的,凹凸不平。   前几天下过一场并不大的秋雨,到现在路上还有些积水,车轮一碾过,将泥浆溅到两边,留下一个更深的凹坑。   想来是太久都没有人管过这些事。   而且他们从宫里出来的时间并不早,城门也必然已经开了。   他在书上看过,这个时候该是出早市的热闹时候,可人比想象中的少很多。   就不说跟西单那样的繁华商业区比,好歹别看起来跟被轰炸过的地方似的啊。   “季将军,”他招呼一直骑马跟在马车旁边的人,好奇问:“城中住的人不多吗?”   他们这一趟是要出城去寻俞相指明的太傅,并不适合大张旗鼓,萧方连小圆都没有带,只跟着季云祺两人带了几个随从,一起出发。   季云祺座下的马高大,听到问话,向这边微微俯下身。   他今日也是便装出行,只简单地束了发,用一根发簪别住,俯身时,额边没有束住的碎发拂过,像是将温热的气息也传过来。   萧方全身僵了一下,没敢顺着发梢往上看,便只能佯作无事地四周打量。   对方这个姿势,真像纪凌之前跟他讨论作业的姿势。   这让他很烦恼,明明已经两年都没有联系过了,纪凌也把他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而且都跑到这里来了,怎么还会想起那个人。   “皇上,”季云祺轻声答他的话:“之前城中百姓还多一些,这几年提高了人头税、车船税等等,许多人便迁出去了。”   “迁去哪里?”萧方不解:“每个地方的税收还不一样?”   “户部每年会计算各地收支,给出准衡,之后就看各地州府按照本地情况,上下略微波动一些。”季云祺的马鞭向城门方向指了指:“京中百姓大多去郊外垦荒种田,田地赋税还算是大家可以接受的范围。”   萧方点头。   就他了解的一点可怜经济学,就算种出了粮食,如果车船税太高,没有商户肯东奔西走,经济也繁荣不到哪儿去,撑死算是自给自足。   而且像丝绸用器这样的东西,如果不能换成钱粮,又没有商户运输,渐渐就会没落下去,无法形成大规模制造。   渐渐地便形成了恶性循环链。   所以要想富先修路,可是眼下这京城的街道都破成这样,更别提别的地方了,车船税再高起来,谁还有心思颠簸在路上。   趁着季云祺没注意,他飞快瞟了一眼手表,前几天又踹倒一个罗力,虽然远没有张祥成那么多油水,但实打实地也小五十万了。   其实拿出点钱来修路也不是不行,减税也可以慢慢考虑一下。这就跟即时战略游戏似的,像赚钱,前期必然要舍得投入。   快到城门的时候,萧方又把脑袋钻出来,外面实在有个庞然大物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季云祺已经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几排民宅的遮掩下,有一处下圆上尖的古怪建筑冒出头来,在阳光下反射着明亮的光。   “那是太后下令建造的祈福塔,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有香火供奉,”他考虑一下,又补充道:“像这样的塔,在各地都有许多。”   萧方目瞪口呆,路也不修,百姓也不管,祈哪门子的福?   那东西看起来有两人多高,看起来像是金属铸的,这得耗多少人力物力?   猫刘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跟他这打马虎眼呢。这儿倒的确不是末世,照他看,再这么折腾下去,比末世也好不哪儿去。   走上城外官道,萧方又开了眼界。   因为外公外婆家是乡下的,爹妈工作忙,他有空就替爹娘去看看老人家,十一假期的时候正赶上稻子成熟,他会跟外公一起下地割稻子。   站在田埂上往远处看,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金黄色稻子在秋风中翻着波浪,高低起伏,仿佛一块厚重巨大的海绵,让人忍不住想飞扑过去,陷在里面翻滚。   除了稻子,还有玉米地。比人还高的玉米杆子上交错地插着玉米棒,饱满的身体都裹在密实的叶子里,只剩下红黄交接的须须,像是枪上的红缨。   跟他现在看到的完全不同。   眼下这边也正是秋收的季节,可一眼看去,稻子稀稀拉拉的,高矮不平,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泛着黑黄色土地的斑驳之色。   “季将军,今年风雨不好吗?”   顺着他的手指,季云祺看向田间:“皇上想问的是什么?”   “稻子只长了这么点,是旱了还是涝了?将军知道吗?”   “没有旱涝,”季云祺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年年都是如此。”   萧方倒是听老一辈的说过,从前收成不好的时候,会有饿死人的事,却没有亲眼见过,甚至在想,这么大片的土地可以种,收成再不好,能差到哪儿去?   如今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他甚至怀疑,这么可怜兮兮的几根稻穗,能够几口人吃的?   古代人真可怜,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边不说话,季云祺倒又向这边探了探身:“皇上,您之前让圆公公送来军中的那个刺客,想让臣如何安置?”   “哦哦,他啊。”萧方回过神,想起来是野驴兄:“我看他跑得快,身手也挺好,还算个能用的人才,你随便用,如果不老实,就削他一顿。”   “遵命。”   季云祺嘴角带着一点笑,看了他一眼——这个说话的语气,有时候有点像那个人,虽然那个人说过,他们家那片人,口音都这样,可实际上他想说的不是口音问题。   而是感觉。   两分固执,两分骄傲,两分狡黠,两分天真,剩下两分就是怂。   就算见不到那人,能再一次重温这感觉,也算是老天给他的安慰了。   又或者真的是他……   季云祺心中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好歹也标着种田文的标签,发展什么的,怎么也要说说,差不多现在就是本文之后的画风了   果然写起来顺畅多了,小天使们给我加油吧!今天入V第一章 ,希望在夹子上不要扑太惨烈 第30章 反穿书   他心中动了动, 可是这些年失望的次数太多了,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免得无端给自己心上扎刺。   他们这一车一马又继续向前赶了一段路, 季云祺见萧方始终将头探出车外, 四处张望,也不说话, 忍不住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也……也没看什么……”萧方面露难色:“季将军, 你的马有点高啊。”   季云祺只当他喜欢这马,正色介绍:“这是从西戎军马着意养出的阿哈马,耐力强跑得快,经得住战场上的对冲,皇上若是喜欢,回京后臣便为皇上挑选一匹。”   “不, 也不是这意思,”萧方挠挠头:“你这马太高了,我跟你说话,有点费劲。”   季云祺立刻下马, 步行跟在马车旁边:“是臣考虑不周。”   “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方连连摇头, 若有所思地偏头看他:“你……你能不能了解一下眼下的情况?”   “臣愚钝,”季云祺不解:“不太明白。”   萧方一狠心一咬牙,索性坦白:“就是……我的头卡住缩不回去,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   季云祺下马, 也进到车里,就坐在萧方的斜对面,靠近车门的地方, 方便及时应对外面的突发之事。   可这么近的距离,让萧方有点尴尬,他可是看得真真的,刚刚帮他把脑袋拔进来的时候,季云祺明明就是一副忍不住想笑的模样。   太可气了,他脑袋有这么大?   眼下这个姿势,聊天倒是不费劲,可他又有点后悔把季云祺叫到车里来。刚刚明明还有挺多话要说的,现在距离这么近了,他倒不知道该聊什么了。   “季将军……”萧方绞尽脑汁:“这个樊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说话吗?”   季云祺看他一眼——樊先生与小皇上相处时间并不短,照理说不该有此一问,可也没有戳穿他的露怯。   “樊先生温和谦逊,性情极好,并不难说话。”   “哦,”萧方放下心来,斟酌了半天的用词,才又问道:“他不肯来京中?”   其实他想问的是,既然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难道不能传一道圣旨过去,宣人进京?他这个皇上就当这么惨?如果以后朝里每个人都要他这么跑腿,还不得累死他?   可在御书房里,季云祺向他建议亲自去请人回来,俞相虽然又拿他当个摆设,却也同意了季云祺的建议。   他也没多问什么,一早上乖乖地坐上马车,就这么跟人出来了。   “樊先生从前曾为吏部尚书,也受先皇所托,教授皇上诗书。”   季云祺看着萧方满脸的疑惑,想到自己之前喝下那一大杯可乐,回家的路上艰难地忍着打嗝,搞得邢阳一直盯着他看,忽然生了点促狭的念头。   “后来樊先生被贬出京,皇上不记得这件事了?”   萧方心中一惊,眼下这贬人出京的锅肯定是要他来背了,可这已经不重要了,眼看自己的马甲在往下出溜,再不死命捞住,一旦裸|奔,八成小命不保。   他急中生智,忽地捂住头,痛苦地回答:“我……我前段时间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好像摔到头了,很多事都忘了。”   季云祺佯作紧张:“太医怎么说?现在还要紧吗?”   “没事没事,休养一下就好了,”萧方忙摆摆手:“你继续说樊先生的事。”   季云祺微微侧了下脸,掩盖住忍不住勾起的嘴角,才转过来正经回答:“樊先生当年不肯按照太后授意安置包括罗将军在内的几人,太后震怒,皇上也说樊先生才疏学浅不堪大任,说先生只能教三岁孩童而已。”   萧方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在经历渡劫,躲过一道天雷,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道等着。   他抹了一把脸,艰难地问:“然后呢?”   “然后您听从张公公的建议,将樊先生贬至京郊处陈家村,教那里的小孩子,没有您的允许,樊先生不得走出陈家村。”   季云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所以,俞相与臣认为,要请樊先生出山任太傅,还需要皇上亲自去请比较好。”   萧方想带着自己的五十万回家了,别人吃饭他吃糠,别人吃肉他喝汤,小皇上拍屁股没了,还得他来给帮忙擦屁股。   “不行了,我真的头晕,先躺会儿,”他这颗受伤的小心灵实在需要缓缓:“到地方了再叫醒我。”   季云祺见他居然就这么当真背对着自己躺在软塌上,毫不设防,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正要退出去,又听人开口。   “季将军要不要也在车里歇会儿,总骑着马不累吗?”   他犹豫一下:“谢皇上关心,臣不累。”   虽说是去京郊,可这趟行程并不太近,他们已经做好了这几天在陈家村住下的打算。   季云祺骑在马上,隔着薄薄的窗纱看了看里面,见萧方果然很快睡着,忍不住吁出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马车了,并不是不喜欢,而是有些怕,怕回想起太久从前的事,怕那些曾经美好恬淡的生活,会让自己失去坚持的勇气。   自从与小沙弥签下所谓“合约”后,他便日盼夜盼,可四年过去了,什么变化都没有。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他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找上安华寺,将小沙弥揪到角落里兴师问罪。   这一次任小沙弥再怎样巧舌如簧,说他给出的帝命珍贵,还没有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绝世明君,但什么借口也无法轻易打动他了。   在他发了狠的强迫下,小沙弥才万般无奈地只能答应他,让他亲眼看看什么是所谓的灵魂穿越。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就是在如马车颠簸般的摇晃中慢慢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刚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蓝色的丝绒,是他没见过的布料,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两指远,醒来之前,他似乎是将额头抵在这个东西上在睡觉。   余光里是金属色的铁壁铸成的笼子,笼子上一块块镂空处像是镶嵌了什么东西,大片的光透过来,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四周有很多人,有规律地坐在蓝丝绒罩着的座位上,在这许多形状古怪的座位中间,隔出了一条走道。   季云祺大惊失色,没能立刻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跟这么多人一起关在铁笼里,正想要跳起来四处打量,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这具身体。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透过这双眼睛,惊奇又慌张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有个女人穿着样式古怪的衣服来回走动,对他们高声地说着话。   “睡着的都醒一醒,马上就到了,下车之后拿好自己的行李,看好录取通知书上的信息,去自己院系的新生接待处报道!”   随着笼子缓缓停下,身体的原主从头顶的架子上取下包裹,又出了铁笼,拖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顺着人流向里走去。   季云祺也慢慢安静下来。   虽然四处的人都衣着古怪,可他能感觉到这里喧闹熙攘中的安全。   根据小沙弥的说法,他如今登录的是穿越公司内部员工猫刘的账号,所以可以在适应之后,渐渐读取原主的知识。   可眼前的纷乱让他一时没法集中精神,只能跟着原主的身体走动,到处都是他看不懂又新鲜的事。   他跟着原主忙乱了大半天后,繁复的手续终于快办完,最后在写满字的大红条幅下,他们停下脚步,原主报了自己的姓名。   桌子后面那人帮他在名册上找着信息,然后把本子推过来。   “电子系电信专业,纪凌是吧,四舍301,在这儿签名,拿钥匙就能上去了。”   季云祺也一道俯下身,仔细地看原主手中样式奇怪的笔下写出两个陌生的字。   还不等他仔细分辨这两个字的写法,便听到身后有个气喘吁吁的声音,越过他的肩膀,“呀”了一声。   “纪凌?”那人像是跟人自来熟一样,叫了这个名字,几分讶异几分惊喜。   季云祺跟着原主一起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单肩背着个巨大的帆布包,因为跑得太急,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将柔软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颊上。   那人咧着一口好看的小白牙,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天真而纯净,像是个孩子一样,就在九月午后的晴空下毫不吝啬地对他笑着。   他循规蹈矩地遵从教诲,规矩节制了十八年,从没见过有人能笑得这样放肆天真,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捶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   在他呆呆的注视中,听到了那人对他说话。   “你就是纪凌啊,好巧,咱俩一个寝室,我叫萧方。”   这天地间究竟有多少人叫萧方啊,他有时甚至宁愿自己从未去过那个世界。   若是此后再不能相见,倒不如从未相遇,从好过日日心如刀绞。   可若是没有那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幸也,不幸,皆系于一人。   那曾经是他最大的牵念,可现在,也许一切都会因为皇上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之后该有许多事要他去做。   也许也是他该放下私情、放下过去的时候,也该……忘掉萧方了。   “萧方……”季云祺看着面前的官道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又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这些年他无数次念过的一样。   ***   萧方的觉不沉,马车开始慢下来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在颠簸的马车上睡着并不是什么好的生活体验,他觉得骨头好像都被颠成了两百零六块。   可现在并不是他可以歇息的时候,从马车钻出来时,季云祺给他指了前面的路。   “走到前面第三个路口向左转,就是樊先生的草房,孩子们都在那里读书。”   作了孽了。   萧方一路走过去一路看,这樊先生曾为吏部尚书,又任帝师,如今居然在这样的茅屋草房间教小孩子,还是被禁足在这里不得外出。   他现在真能理解为啥需要自己亲自过来请人出山了,樊先生是个好说话的倒还好。这要是换他呆在这儿,天王老子来请,他也不出去。   当然了,如果天王老子带个几千万过来的,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   季云祺也在村头下了马,提着包袱,跟萧方两人一路走过去,路边的小孩子见他来了,都欢呼笑闹着跟在后面。   他从包袱中取出个袋子递过去,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喜的尖叫,为首的大孩子有些扭捏地接下,向村里指了指。   “季大哥,先生那边还没下学呢,先去那边等一等吧。”   季云祺笑着点点头,伸伸手,让萧方走在前面。   那群孩子七手八脚地把口袋里的蜜糖分个干净,都抢先跑去前面的槐树下,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又笑着一哄散去。   萧方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四周的房屋。   跟外公家的瓦房不一样,这边村子里大都用木柴和泥巴堆砌起来,混了稻草进去,杂乱的野草从龟裂的墙缝中顽强地伸出头来。   “你总来这儿吗?”萧方问。   看刚刚那些孩子对季云祺不陌生,也能想到。   “樊先生在这边生活不易,”季云祺笑一下:“而且还有许多人还希望先生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回去,我骑马脚程快,就常过来看望先生。”   萧方叹了口气,琢磨着主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京里一边当个顶梁柱,一边要忍耐没完没了的找茬,这边惦记着在边关的老爹,那边担心在宫里的弟弟,还得顾着贬官在外的这些人。   这季云祺别是学了影分身术吧。   “季……季云祺,你今年多大?”进了村子,他们之间的称呼也变一变,这还是萧方第一次方面直呼季云祺的名字。   “二十有四。”   萧方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一样大,人家二十四已经是怀化将军了,他二十四还是个社畜宅男,人比人得死啊。   “成家了吗?”   “尚未婚娶。”   “有说了亲的姑娘吗?”他热心慈祥得仿佛邻家二舅。   季云祺看他一眼:“没有。”   萧方松了一口气,心理平衡了。   长得这么好看又怎样,手握兵权又怎样,还不是跟他一样,是个单身狗。   可见他这么一乐,季云祺心里咯噔一声。   之前太后也不是没想过为他赐婚,好在几次都顺利地打太极绕过去,他不清楚皇上突然冷不丁地问起这个,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   “公子,”他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先摊开说比较好:“我……已有心爱之人,虽然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我还想再等等他,在彻底死心之前,我还不考虑成家。”   卧槽!   萧方在心中跳脚怒骂。   眼瞅着最能安慰他的队友也嫌弃他单身的清香,而且扮演的还是痴情人设,简直让他输了一大截,忙强行挽尊:“哈哈啊哈……真巧,我也有喜欢的人,是不是真巧?”   季云祺微微笑着点头,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萧方尴尬得想原地爆炸。   不过回头想想,说巧也是真的,自从毕业之后,那个人也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甚至因为那个人,他连别的同学也不再联系。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认识。   萧方叹了口气,无聊地斜靠在槐树上,双手揣在袖筒里,看着日头向西移去。   自从小圆帮他把随身空间换成了双向门后,他往里面放了一封信,把他和老娘的事讲了一遍,还嘱咐老爹回信的时候再捎个猪耳朵过来。   他还仔细地问过小圆,两边的时间线怎么换算,毕竟说好的那边的四天是这边一辈子的事。   小圆小手一挥——那都不是事,他们公司自己会处理好,稍后他回去的时候,给个五星好评,可以选择保留他爹那边的记忆或者完全抹去,都不是问题。   虽然小圆坑过他不少钱,但业务能力还算是信得过的,更何况萧方在老娘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拿到了猪耳朵,这样的话就妥了,先让他爹给送个游戏机过来。   以现在这收入,对于他来说,已经属于龙傲天级别了,一个PS4不在话下。   他发着呆,时不时傻笑一下,一旁的季云祺起初还只是用余光看他,渐渐地,忍不住将目光凝在他的脸上。   这个有些可爱的发呆神情,居然也有点似曾相似。   季云祺苦笑一下,觉得自己搞不好真的急出了失心疯。   两人在树下没坐多久,一墙之隔的院里响起了摇铜铃的声音。   喧哗声转眼间大了起来,有夹着书包的孩子从院门走了出来,一见到季云祺,连忙飞一样地向里面跑去。   “先生,那个哥哥来了!”   村子附近肯念书的孩子并不多,很快便散了个干净,在最后面,随着木门拉动的吱嘎响动,一个干净温和的声音在门里叫了一声:“云祺,不用劳烦你总过来看我。”   萧方有点吃惊。   他以为这个樊先生怎么也该是一把山羊胡的慈祥长者,可从里面出来的那人并不比季云祺大多少,柴门布衣不掩其华,虽语气温和,气韵清雅,却眉目含霜。   可是那双眼睛只看过来,便是满满的疏离,令人不敢亲近。   这让萧方忍不住想起高中戴着金丝眼镜的教数学的班主任,不用说话,只冷冷地一推眼镜,班里就跪倒一片。   碾压一切。   那人在迈出门槛时,也一眼看见了他,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也不再跟季云祺寒暄,一拂袍袖,转身进门。 第31章 樊盛玉   大门咣当一声被关上, 半点面子都没给。   萧方有点傻眼——这种数学老师抬眼跪的气场……叫温和谦逊不难说话?开玩笑呢?   季云祺却毫不意外,向他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看向樊先生的身影消失的地方。   门没有从里面锁上。   居然没有当真把他们拒之门外, 萧方大喜过望, 正要追过去,却被人轻轻拦了一下。   季云祺情急之下伸手, 见萧方疑惑地回头, 又犹豫了片刻。   他对现在的皇上了解不多,只是接连几件事上,对方的大大咧咧中透着善良和温柔,令他无法不生出许多希望。   可眼下是皇上第一次真正接触朝臣,又偏偏是件樊盛玉这样的棘手刺头,哪怕之前皇上再怎么看起来改邪归正, 他也终归有些不放心。   对于樊先生归来,他和俞相都志在必得,朝中肃整缺不了这个人,所以他更怕皇上说错什么, 以至无功而返。   “皇上, ”迎着萧方不解的目光, 季云祺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恳切请求:“如今朝中许多人尸位素餐,诸事推行困难。樊先生长于知人任用,朝廷需要樊先生肃整上下。”   他停了一下:“先生一腔热血,满怀抱负, 虽然看起来冷漠了些,实则忠肝丹心,但他毕竟屈居在这里四年有余, 若稍后有哪里冒犯皇上,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萧方明白了。   朝中乱糟糟这么久,鱼龙混杂是肯定的,做这些事要专人专项,樊盛玉既然之前是吏部尚书,以后踹人这事就轮不到他,有人代劳……   这节奏不对啊!   “不是说好给我找个太傅的吗?”他反应过来了,推行诸事,知人任用……之前谁也没跟他说过啊!似乎有种被人当枪使的感觉!   “太傅也当得,”见他果然不计较,季云祺抿了抿嘴,忍住笑:“吏部尚书也当得。”   樊盛玉没有避而不见,在正堂等着他们,只是不等萧方进门,他便掀了衣摆,叩拜在地。   “草民樊盛玉见过皇上。”   要不是旁边有季云祺看着,萧方差点也两腿一软,跟人夫妻对拜了。   要班主任给自己下跪,那岂不是挂科的前兆?   季云祺从他身边越过,抢先一步,扶住了樊盛玉:“先生。”   萧方也连忙骑驴就坡下:“先生,请起来说话。”   樊盛玉不多说什么,请萧方上座,季云祺帮他端了茶过来,他又亲手接过去,敬到了萧方手中。   “先生客气,先生请坐。”萧方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茶。   他现在很慌啊!明明是过来三顾茅庐的,结果硬是演出了被班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的感觉。   眼瞅下一步就要叫家长了。   季云祺及时为他解了围,向樊盛玉躬身一礼:“先生辛苦,俞相前几日还与我谈起先生,只可惜俞相不适宜舟车劳累,对于许久未见先生,也甚为遗憾。”   听到提起俞相,樊盛玉清冷的神情也柔软下来:“俞相身体可好?”   “都还好,大家也尽力不让俞相太过操劳,”季云祺飞快地瞟了萧方一眼:“先生有没有听说朝中最近发生的事。”   “我不过区区乡野教书先生而已,”樊盛玉用盖子轻轻拨了拨茶梗,抿了一口:“朝中之事,与我等草民并不相关。”   萧方被茶水呛了两声,觉得以后应该跟季云祺好好交流一下,也许他们对于“温和好说话”这个词的理解有偏差。   季云祺也不急,慢慢说道:“前些时候抄了张公公府邸,户部手头也能周转得过来,俞相说正好拿这些银子去修修南北官道。”   萧方:“!!!”   “罗力削职为民,充军发配,如今宫中守备已由米文将军接手。”   樊盛玉凝视着茶水的目光动了动,并不接话。   萧方这边还正震惊于“原来这银子压根不归他控制眼看着就要长翅膀飞走了”,冷不丁地有什么东西打在腿上,猛醒时,见季云祺在拼命地对他使眼色。   “啊啊哦……樊先生……”他再咸鱼,好歹也是皇上,这事没他说两句,肯定过不去:“我最近重读先生从前教的诗书,如醍醐灌顶,只恨当初没有聆听先生教诲。”   他偷眼看樊盛玉平静的神色:“还望先生恕我年少时糊涂,能不能随我回京去,我定然遵从先生教诲。”   这词儿是他在路上就反复背过好几遍的,季云祺都认可了,说明也没啥问题。   他甚至都做好了精神准备,等着听对方翻以前的旧账,再冷言冷语地来两句反讽。   对于一个夹在老板和客户之间的合格社畜来说,这是基本修养,反正不疼不痒的,听听就过去了。   可樊盛玉没有立刻接他的话,却问季云祺:“季将军如今人在哪里?”   这个问题把对面两个人都卡死了——樊盛玉提到的这个季将军自然是指季云祺他爹,之前硬是被太后赶去边关吃沙子,太后甚至都没打算让人活着回来。   季云祺不提,萧方压根没考虑过这个事。   看着季云祺垂下目光,樊盛玉也不再提,不动声色地又问萧方:“皇上刚刚提到重读从前的书,不知在读什么书?”   什么……书?   萧方急中生智:“《六韬》!”   感谢云枫弟弟饱读诗书,救他一命!   “好,”樊盛玉点点头:“敢问皇上,人君之六守、三宝,何也?”   萧方彻底懵了,三宝……吉祥三宝?   樊盛玉冷笑一声,放下茶杯,再不看二人,转身回了里间,只留下咣当的关门声。   屋里变得无比安静,萧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小心肝在砰嗵乱跳,班主任的拷问结束了,他果然没有及格。   “季云祺,”他看得到季云祺的失望,小声地嗫嚅:“对不起。”   季云祺看着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空皮囊,无休止地填着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疲惫,本来还可以一直这样填下去,也许会一直忍着,也许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开。   可如今,这一声极轻的道歉为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出口,那些不堪重负慢慢地,想要一点点逃逸出来。   尽力了。   他始终挺直的脊背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放松了些,轻轻回了一句:“谢谢。”   萧方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这两个字实在受之有愧,左思右想,将茶杯一放:“你在这儿等等……我再去求一下樊先生。”   “等一下。”   他的手突然被人拉住,那只手修长有力又很暖,指根处的茧磨着他的手背。   只这么一触碰,仿佛有电流从对面传了过来,一股酥麻从手中向头顶窜过去。   萧方两腿有点发软,又一屁股坐回去,看着自己被裹住的手,微微挣扎了一下。   季云祺没想过他的手会这样柔软细腻,也在这一握之下怔了片刻,直到萧方挣脱,才意识到失态。   “皇上恕罪,臣唐突。”   “没事没事。”   萧方暗暗在袖子下面揉了揉手,琢磨着这季云祺看起来这么斯文好看,手劲也太大了,他缩回手的时候看到手背上明晃晃一道红印。   这么粗暴,难怪单身,搞不好对方就是被他酱酱酿酿得受不了,撒丫子跑了。   禽兽!   当然了,这话他也就敢腹诽一下而已。   “季将军有话说?”   “天色晚了,先生也劳累了一天,现在过去,恐怕也是打扰,不如暂且住下,明日再说。”   萧方自然从善如流,反正眼看也不是一下就能请动的人。   樊盛玉的家并不大,隔出一间不大的学堂后,哪怕只是他们俩,也没地方住,而且看这样子,对方也不是好客的人。   好在季云祺常来这边,有时也会住上几天,便让人在距离樊盛玉的学堂不远处盖了间草房,东西两间卧房,正好够两人分别住下。   入夜之后,又是新一轮的黑灯瞎火,虽然知道外面有人守卫,萧方还有点想念小圆,至少有个人在外面跟人腻腻歪歪的,不至于那么害怕。   他在床上干瞪眼躺了半天,听着外面风吹过山林的声音里,似乎还裹杂着野兽的叫声,越来越觉得黑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吃人似的,左思右想还是轻手轻脚地起床,取了桌上燃着豆大点烛火的油灯,轻轻推开了门。   隔着一间不大的过道,对面就是季云祺的房间。   照理来说,他在这本书里最大的危险就是季云祺了,可他过了最初的脑补恐惧期,当真跟人接触起来,却一点也怕不起来,反倒还有点同情人家。   也许因为之前被掐死的人不是他吧(手动微笑)。   其实什么太傅不太傅的,请谁来,对他来说都区别不大。   他的要求很低,能教他认识点字就够了,可如今被人一路赶鸭子上架,推到这个境地,又不好打退堂鼓。   他看得见季云祺和俞相对于樊盛玉的期待,也能想到在眼下的局势里,鱼目混珠,许多混吃等死的搅屎棍需要被清理出去,樊盛玉的起用能在最短时间里将浑水变为清流。   就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更主要的是,眼瞅着手里这五十万要保不住,他总该给自己请个可持续发展的财神回来。   所以需要好好跟季云祺商量一下对策,还有……有季云祺聊聊天,晚上也不至于这么黑死人。   过道里看不见路,连油灯也驱不散黑暗,萧方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几步,砰地一声趴到对面门板上。   这声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里面就算是个死人也该诈尸起来接客了。   他急忙站直身体,就等着门开,脑子里都已经想好了怎么跟人寒暄两句。   “呦,好巧啊,你也睡不着?有什么心事?说来我帮你解决一下?”   完美的沟通。   可他等了半晌,门板还是冷冷地拒绝他,仿佛在让他滚蛋。   萧方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郑重敲敲门:“季云祺,你睡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就在他又要抬手叩门时,耳中忽然听到一句陡然拔高的声音,随后又很快低下去。   那是小学堂的方向,方才的声音像是樊盛玉在与谁激烈地争辩什么。   萧方安静地站在过道里,再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却隐约能猜测到。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不知是择床还是别的原因。   到第二天早上,萧方洗漱过后,本打算活动下手脚就去跑步,却在院门外停住。   在不远处,樊盛玉的学堂门口,有个人笔直地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身形动也不动。   大片的露水打湿了那人的衣衫。 第32章 媳妇   “季……季云祺!”   萧方一个箭步奔过去, 手指刚触在那个肩膀上,又倏地收回手。   指尖冰凉潮湿,大半个后背都被打湿, 贴在身上, 季云祺难不成是在这里跪了一夜?昨晚听到的争吵果然是他们吗?   季云祺微微侧过脸,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平静地向他点头招呼:“公子醒得好早。”   “你怎么在这里……那个樊盛玉罚你跪在这儿?”   萧方觉得不敢相信。   这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也就罢了, 季云祺的官职并不比吏部尚书低多少吧,就算樊盛玉官复原职,拿着当官的架子,又哪来的资格罚掌着重兵的季云祺?   “不是,”季云祺摇头:“我只是跟樊先生打了个赌。”   “什么?”   “我们赌,我能不能一直跪到他肯松口的时候。”   “你疯了?”萧方大惊失色, 对樊盛玉的好感度唰地下去半管。   看着清风朗月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禽兽?他倒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按着季云祺这实诚孩子在这儿跪着,怎么看都稳赚不赔啊!   真是岂有此理!   “他要是一直不松口, 你还一直跪在这儿?”萧方不由分说, 就去拉季云祺的胳膊:“你起来!”   “君子言而有信, 这是我与先生的赌约, 我既肯同意,自然不会食言,我相信我不会输,”季云祺将手肘向下压, 语意顿了顿:“也不能输。”   萧方来了脾气:“他究竟是个什么神仙,犯得着你这样求他?一个教书匠而已,天下哪儿找不到……”   季云祺神色一凛, 还没来得及拦住他的话,柴门已经被打开。   樊盛玉一身粗布麻衣,手中提着水桶,正要出门打水,这话正一字不落地听到耳中。   “公子说的对。”他将木桶放在门槛上,也不气恼。   这人不笑时,似漫天白雪中绽放的一株寒梅,虽清冷却仍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可他这一笑,倒像突然天降一阵冰雹,把花骨朵全都打掉在地上,再毫不留情地碾上一脚。   萧方打了个哆嗦。   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发数学卷纸前,班主任从金丝眼镜下投来的微笑。时隔多年,他终于又感受到了那种被地狱式补课所统治的恐怖。   “我不过区区一名教书匠而已,天下哪儿找不到我这样的人?少将军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樊盛玉的眼中都是笑意:“赌约不作数了,少将军请回吧。”   “先生,不要……”季云祺没有起身,忙向他膝行几步。   萧方脑子里嗡地一声,完球,他说错话了。   看来季云祺跟人争了大半夜,才总算讨得樊盛玉松个口,结果又被自己把这个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眼看樊盛玉转身要走,他想也不想,也嗵地一声跪在季云祺身边。   “公子,不可!”   季云祺忙去搀扶他,他闪了一下,推开季云祺的手。   “先生!是我说错话,赌约作数,作数好不好!我跟他一起,什么时候先生肯松口,我们再起来!先生……”   樊盛玉没有回头,静静地停了片刻才缓声开口:“敢问公子,君子之六守、三宝,何也?”   萧方很崩溃,简直想给人叩头求饶,这个坎咋还就过不去呢?读过六韬了不起啊!   算了,现在不是该硬气的时候。   他偷眼看向一旁的季云祺,指望得到点提示,可对方目视前方,平静无波,像是铁了心不给他作弊的机会。   “六守……”他愁得心肝肺都要出来了,多少年都没背过古文,六韬一眼没看,结果跑这边还被抽查临时小考,简直是幸运E的三次方。   樊盛玉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离去,片刻后打水回来,只当两人是空气一般,连正眼也没给一个,就这么关上了大门。   萧方目瞪口呆。   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是个皇上啊,古代难道不是君为天?怎么他混得像块地皮,也不对,他肯定是没地皮那么值钱。   跪在地上的滋味相当不好受,尤其是地面又坑坑洼洼的不平,好像每一颗小石子都硌着最脆弱的神经。   他哪吃过这种苦头。   刚刚一时冲动跪下去,以为对方好歹会诚惶诚恐来求他起来,然后他顺坡下,把人带回去,一场君臣和谐,真是完美!   可现在人家压根不鸟他,季云祺越是请他起身,萧方越是想跟人杠上。   他就不信了,难不成樊盛玉还真的这么冷血硬核,好意思把他和季云祺晾在这儿?   然后没多久……萧方屈服了。   樊盛玉还真就不搭理他们俩,坦然自若地进进出出,路过的村民和来读书的小崽子们都像逛动物园一样,好奇地围观他们。   季云祺几次劝不动他,也便作罢,目不斜视地看着院门,膝盖下仿佛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萧方却像身上生了虱子一样不自在。   现在周围的人这么多,他怕樊盛玉当着众人一样不给面子,也没敢跟人正面硬刚,可膝盖的麻痹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得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存在感,忍无可忍。   “樊盛玉!”   眼瞅着樊盛玉将上午来读书的孩子们送出门,又要转身进门,萧方终于撑着季云祺的肩膀站起来。   他踉跄一步,被季云祺扶住后背:“不就是想考我六韬吗!”   樊盛玉一手掌着门框,对他的问题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别的不敢说,论起考试,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萧方表示,十六年考试了解一下?他无所畏惧!   “好,那你等着!”他放下狠话:“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我如果把六韬背下来,你就跟我回去!”   “好啊,”樊盛玉的脸上又现出那种要下冰雹的笑容,笼着手靠在门框上:“公子一言九鼎,我怎么敢不听?不如定个时辰如何?”   不等萧方发问,他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悠然说道:“明天天亮之前……”   萧方的冲动让他爽快答应下来,但理智在说“你快滚”。   他不是没看过六韬,一共六卷,每卷最少五篇,最多十三篇。现在已经是快中午了,让他背完这么多,简直是把他的命按在地上摩擦。   “明天天亮之前,”樊盛玉慢悠悠地说完:“文韬,武韬,龙韬,三卷,如何?”   这是对方今天做出的第二次让步,萧方抿着嘴唇,一时没敢开口,生怕舌尖上那个“不”字秃噜出来,也生怕看到季云祺失望的目光。   许久,他才艰难地点头,违心地说道:“好……”   其实一点也不好,可萧方现在连原地驾崩的退路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跟季云祺回到住处。   书是樊盛玉那里借来的,字不认识,好在还有季云祺在。   季云祺念一句,解释一句,萧方就用炭笔在纸上写一句。上大学的时候还喜欢写几个毛笔字,陶冶一下情操,工作之后基本都用电脑打字,萧方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这么多字,用的又是不顺手的炭笔,那一笔一画简直要歪到天上去了。   从前的书法老师怕是要气死过去,又掀开棺材盖爬出来。   “敬其众则和,合其亲则喜,是谓仁义之纪。”   季云祺又念一句,目光落在纸上那些熟悉的字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他想太多了,他认得萧方的字,比眼下这个字体要好看许多。   萧方也顾不上季云祺用什么眼光看自己了,季云祺如果敢跟别人告状,说他像个神经病,写些鬼画符,他就去举报季云祺要掐死他。   反正他们俩谁也别说谁。   全部誊写一遍之后,萧方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连季云祺要留下来陪他一道温习的请求都没同意。   不就是背书么!萧方撸起了袖子,大学时候又不是没有通宵鏖战过,临时抱佛脚的力热光电了解一下?   现在他也不去想什么太长远的事,单就是樊盛玉看他那种无可救药的眼神,就是一种挑衅,不争别的也要争口气。   从窗纸透过来的光渐渐暗下去,又陡然亮起来,像是里面的人挑了挑灯芯。   如此往复。   季云祺始终负手站在窗外,他能想到屋里的情景,甚至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虽然从前他大多数时间都没有那个身体的支配权,却因为有更多时间慢慢读取原身的记忆和知识,十分明白每到期末的时候,这整宿舍的人都在做什么。   十一点就准时停电熄灯了,屋里的四个人就点着LED灯,抓耳挠腮揪头发地苦苦读书。   他也会跟着一起看,然后默默在心里数着数,很快就能听到下铺传来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鲨了我吧!下学期我再也不打游戏了!”   没人理他,反正这种话人人都在说,这次考试过了,下学期还会继续搞起来。   第四次期末之后,他有些看不下去这样大好的时间被白白浪费,找了个机会,跟那个人说了一句——少打些游戏吧。   本来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说一句聊胜于无,可在那天之后,那个人居然真的很少再碰游戏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只有周末时候,那人还偶尔会跟大伙一起去网吧,像从前一样大呼小叫:“躲躲躲!去捡那把枪!卧槽,近身肉搏了!”   想起这个,季云祺从袖中取出匕首,腾空跳起,对着空中呼地一刀,滚身落地,匕首换到左手,再斜劈一刀,而后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那人在游戏里自创的近身格斗技巧,靠这招连着赢了好几局之后,那人得意洋洋地向他们炫耀。   “厉不厉害?这一招就叫……空中重刀落地前轻刀接刀爆!”   游戏里最后一刀劈出后,会有一个刀爆头的特效,可惜真到现实里,却没有那么炫酷的效果,而且这一招也并不实用。   许是听到外面有声音,窗户响了一声,萧方露出头来,软绵绵地趴倒在窗棂上。   “打扰到公子。”季云祺收起匕首,微微欠身:“书读得如何了?”   萧方奄奄一息地冲他摆摆手:“害,别提了,聊点高兴的。”   然后才想起来时辰,又抬头问:“你怎么还没睡?担心我背不完?”   “也不是,公子要通宵读书,总会疲倦,我等在这里,公子有什么吩咐,也好有个回应。”   萧方叹了口气,没力气回答。   季云祺见他两眼有点发直,想是背书背傻了,又微笑道:“公子想聊些什么?”   “聊……”萧方揉着太阳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抬头间,见季云祺站在昏黑的夜色里,只有屋内的烛光在侧脸上镀出一道几分英挺几分秀美的弧度,不由呆了呆。   即使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每次看到这人,他都会感叹老天不公平。   这季云祺生来这般长相,若是樊盛玉那个冷清刻薄的脾气,怕是分分钟能代入主受虐文里,而且还是BE的那种。   可人偏偏生在武将世家,有了骨子里的刚硬冷厉,虐文瞬间翻转为升级流打脸文,他萧方就是被碾压的那种炮灰。   “季云祺啊,”所以有件事他才更想不明白:“你喜欢的那个人,为啥跑了?”   放着眼前这么国色天香、前途似锦的大好男主不要,还让人守寡似的苦等,什么女主光环这么犀利,眼光有点高啊。   “跑了?”季云祺疑惑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不是他跑了,是我……离开他,之后就再没找到他。”   萧方了然点头——原来是个负心汉渣攻,看来虐女主情节已经过去了,现在到虐男主了。   他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你为啥要跑?她对不起你了?还是你对不起她了?”   “都不是,”季云祺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只是……命运弄人罢了。”   萧方挠了挠头,不好追问下去,听季云祺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和惆怅,也挺同情的。   虽然挂着个官方CP,也有痴情人设,可看对方这情况,跟他这个单身狗也好不了哪儿去,还不如每天煲电话粥的小圆呢。   “别担心,”他大言不惭地拍胸脯:“这事交给我,我帮你把人找回来。”   他就不信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找个人还不容易?   季云祺苦笑,也不多解释:“谢过公子。”   萧方助人为乐,心里舒坦:“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妥妥给你把媳妇儿找回来,你早点睡去吧,不用等着,我回去看书了。”   窗户又一次被关上,只留季云祺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媳妇……”   他默默念着这两个字,脸色有些红,却轻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季云祺:媳妇儿……   萧方: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找回来。   季云祺:…………媳妇儿……   萧方:你放心,我给你找   【所以,本文讲的是两个睁眼瞎的故事——别信】 第33章 刷副本   今日副本任务——大战樊盛玉, boss血量五十万,攻击力无上限,攻击次数未知, 且次次暴击。   萧方血量1, 技能只有格挡,还是失败一次就彻底玩完的那种。   一旦game over, , 还会收获精神伤害叠加buff——季云祺的叹息。   相比之下,萧方觉得号称国内第一考的司法考试简直仁慈得像块豆腐。   可修罗场就在面前,死活也绕不过去,除非他就地驾崩。   饶是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看到考官进门的时候,迎面一看到那个如冰如霜的目光, 他还是两腿一软。   无论如何,气势上不能输。   “樊先生,”他在座位上岿然不动:“一曰仁,二曰义, 三曰忠, 四曰信, 五曰勇, 六曰谋:是谓六守。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对不对?”   这可是老师两次敲黑板划重点的,他哪敢不背。   对萧方的抢答,樊盛玉笑笑,也没夸两句。   小书堂的陈设很简陋, 只有几条长凳子顺次摆放,他将书本卷在手中握着,从门口绕过来, 仍然规矩地向萧方行了跪礼,然后坐在另一条长凳上。   一对一生死考。   “公子都背好了吗?”   “背好了!”萧方豁出去了:“来!”   “好,”樊盛玉点头,也不多说废话:“爱民奈何?”   “利而勿害,成而不败,生而勿杀,与而勿夺,乐而勿苦,喜而勿怒。”   这是第一卷 文韬的内容,萧方看的次数最多,他怕的是考后面的内容,因为快天亮的时候,他不留神睡着了一会儿,硬掐着大腿才勉强清醒过来。   出去用冷水洗脸的时候,看到季云祺还站在外面,已经给他备好了抱佛脚必备的点心和盥洗用品,让他心理负担更大了些。   鬼使神差的,回屋之前,他垫起脚拍了拍季云祺的肩:“别担心,我一定会把樊盛玉带回去!”   大话反正是撂下了,他更不敢懈怠半分。   “记得很清楚,”樊盛玉嘴边勾起一丝弧度,很快又问:“民不失务,则利之,敢问公子,可知天下有多少人失务,无事可做,无银钱收支,无法养活妻儿?”   萧方一呆,又听他问道:“农不失时,则成之,公子可知,有多少农田土地被官家圈用,无法及时耕种?”   “省刑罚,则生之,如今官家之罚与庶民之刑,天壤之别,令人如何生?”   “薄赋敛,则与之……”   不用樊盛玉说,萧方也听季云祺解释过了,如今赋税都提高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只有农耕还算勉强可以接受,可他没想到,耕种的土地却被一些官家圈用起来为私地。   樊盛玉看他一眼,继续诛心:“俭宫室台榭,则乐之,莫说官室台榭,如今祈福塔遍布各地,只为求天庇佑,敢问如何使民乐之?”   萧方哑然。   季云祺在一旁为他解围,叫了一声:“先生。”   樊盛玉垂下目光,将卷在手中的书随意翻了翻,将一腔火气勉强压了压,又问:“君臣之礼如何?”   “为上惟临,为下惟沉,临而无远,沉而无陷。”萧方回答起来没了刚刚的理直气壮。   他知道,樊盛玉并不只是为了考他背书,只能慢吞吞回答:“为上惟周,为下惟定。周则天也,定则地也。或天或地,大礼乃成。”   “主明如何?”   “目贵明,耳贵聪,心贵智。”   “以天下之目视,则无不见也,”后面一句话,樊盛玉替他说了出来,又一次追问:“以天下之眼去看,则无所不见,敢问公子如何看天下?”   萧方无言以对,小皇帝之前如何他是不知道,可他来了这么些日子,别说外面的事,连宫里的事还没搞明白。   所以现在这个烂摊子,是也要算他一份?   “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也,以天下之心虑,则无不知也,”樊盛玉目光灼灼地直视他,像是要把他烧成个透明的躯壳:“公子是如何听、如何想的?”   萧方万没料到,自己这赶鸭子上架来赚钱的便宜皇上,居然会有一天被人这样咄咄逼问。   他很想说,不是班主任您误会了,我只是打个卡就走,可转头看到季云祺看过来的目光,想着他们一路上碾过的破败官道、荒芜田地,这话又说不出口。   没退路了。   小皇上这么万顷良田一根独苗,堵着下面的大洪水,万一被他拔了,接下来的动荡不敢想象。   他左思右想,只能回答:“请……先生教我。”   樊盛玉不抬眼,也不回应他的请求,又问:“公子既知大农、大工、大商谓之三宝,如今大檀农如何?工如何?商如何?”   农田荒芜,工器停滞,无商贾奔走。   背锅侠萧方说不出话。   三人就这样在小书堂里安静地坐着,外面秋风翻动叶子的声音愈发明显起来。   樊盛玉转过头看向外面。   深秋时节,槐树的叶子已经变黄了一半,正被风卷着,下雪一样掉落下来,这情形,他已经坐在这里看了四年。   他自嘲地笑一下,起身就走。   “先生!不要走!”身后有两个声音同时在挽留他。   萧方抢在季云祺前面,拦在书堂门口。   “先生,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好,偏听偏信,只知道玩耍,把好多事搅得一团糟。但现在百废待兴,正是需要先生的时候,先生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帮我一次?”   不知是适应了这个身体,还是被季云祺和樊盛玉影响的,萧方此时觉得眼下这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几万字的检查又不是没写过,低头认错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樊先生几次让步,又句句逼问的都是国计民生,想来人被关在这乡野山村,却布衣不敢忘忧国,这让萧方忍不住又想起来在御书房前见到季云祺的时候。   那个目光复杂,沉默地向他跪倒的身影。   萧方渐渐有点喜欢这个世界,在这个有许多黑暗的地方,也有无数道微光在拼尽全力地聚拢,不让天上的乌云彻底闭合。   那些或大放光芒或寂寂无名的英雄,他想要保护他们。   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本来就该好好保护他们,却稀里糊涂地把人心凉到这个地步。   “先生……”见樊盛玉始终只是冷漠地看着外面,甚至不给他一个眼神回应,萧方思考许久才轻声问道:“王人者,何上,何下,何取,何去,何禁,何止?”   “王人者,上贤,”樊盛玉的目光动也不动,冷冷回答:“下不肖,取诚信,去诈伪,禁□□,止奢侈。故王人者,有六贼七害。”   不等萧方再追问,他抬起萧方撑在门框上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隔间很快传来砰的关门声。   萧方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季云祺,只能站在门口,讪笑着挠了挠头,努力缓解尴尬的气愤:“一会儿他气儿消了,我……我再去看看……”   身后传来长凳挪动的声音,季云祺在他身后不远处矮下身去,单膝着地,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萧方像被这两个字烫到一样,逃也似地跑出去。   院子不大,他本来已经几步奔到院门口,又咬牙跺脚转回来,厚着脸皮站到紧闭的房门外,抓耳挠腮地转了几圈,终于鼓足勇气抬高声音。   “先生……”   木门应声而开,倒把萧方吓了一跳。   樊盛玉换了身衣服,简单的藏蓝布包背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还有别的事?”   “倒是……没有,先生要去哪里?”   “四年前,皇上命我不得踏出陈家村一步,”樊盛玉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以为皇上今日要解了禁令,带我回京,原来是我想错了,那我……”   “不不,先生没想错!”眼见樊盛玉就要转身回去,萧方一把抓住他的布包,硬是连包带人一起拖到院子里,嘴角笑得要咧到耳根。   “先生没想错,既然先生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季云祺季云祺!”   季云祺应声过来,向两人点头微笑,接过了樊盛玉的包袱,伸手一请:“马车在村外,公子请,先生请,这里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见樊盛玉也向旁边让了两步,萧方紧张到现在的心落回肚子里,终于能昂首挺胸地回京了。   他走在前面,所以也自然没有看到身后的季云祺意味深长地向樊盛玉眨了眨眼睛,而樊盛玉翕动嘴唇,冷冷地回了季云祺一个字。   “滚。”   回京的路上悲喜交加。   马车只有一辆,萧方只能跟樊盛玉同乘,这感觉本来就跟躺冰块上受刑似的,结果没走出两里地,樊盛玉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文伐为何?”   萧方连滚带爬地出了马车,让季云祺给他找一匹温顺的马来骑。   当真骑上马的时候,他才了解,老娘之前为什么像在泥坑里打了滚似的,这马跑起来可真是要命。   他几次想看看屁股下面,甚至怀疑季云祺到底是给他装了个马鞍子,还是放了头游街木驴。   屁股蛋和菊花都火烧火燎地疼。   要不是季云祺始终跟在身边,替他牵着缰绳,他早不知道被马甩下去几次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顶着被冻死的危险,重新回到马车里,微笑地面对人生,然后过不了多久,又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再咬着牙爬上马背,在季云祺的搀扶下被颠得七荤八素。   在冰火两重天里,跟头把式地回了京城。   萧方自然不知道,在他们抵达陈家村之前,消息便已经在京中传开,于是出城的马车一夜之间多了起来。   在路上也多了许多大同小异的谈话。   “呦,这不是赵世兄吗,秋高气爽,这是打算全家去哪儿玩啊?”   “害,玩什么啊,我刚刚告老还乡,俞相同意了。”   “告老……赵世兄不要说笑了,您不是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前途无量之时。”   “贤弟,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樊盛玉要回来了。”   “……”   “听说回来官复原职,就任吏部尚书,听说俞相还没说什么,李尚书就已经让贤了,现在正虚位以待呢。”   “……”   “贤弟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赵世兄,那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我也突然有点头疼,我也……赶紧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萧方并不知道,在“樊盛玉回来了还不快跑”的传言下,京城官场正经历着一场怎样的辞职大潮和避难风波。   只是在某天上朝的时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的人群,问小圆: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人有点少?” 第34章 坑货   樊盛玉很快走马上任, 办事效率极高,又有季云祺调用巡防营为他取证调查,折子很快雪片般地递上来。   俞相与几位老臣核校商讨之后, 再由季云祺转述给萧方听, 看起来他们同行一次,其他人俨然把季云祺当成了他的另一个地陪。   萧方三心二意地听, 万事可商量:“好好好, 行行行。”   反正他也搞不懂这些前因后果,只是觉得这么短时间里,小谁家的老谁干了什么,老谁家的小谁还不错,等等等等,一清二楚, 证据分析结果一套齐活。   该撸的撸,该升的升,该挪窝的就乾坤大挪移,一个萝卜一个坑, 安排得明明白白, 真称得上古代纪检委。   萧方本想吟诗夸一夸, 奈何只能一句卧槽表心意。   他更是觉得当皇上也挺不容易, 如果这三个人诚心糊弄他,他也一样傻呵呵的啥也不知道,难怪袁世凯每天都只能看定制报纸呢。   不过他萧方可是有剧透系统高级会员的,这五百块钱花得值!   也有人在早朝的时候向萧方弹劾樊盛玉, 他只需要回头查查过期剧本即可,反正他是不敢再把樊盛玉一撸到底了,早晚还得请人回来, 何苦折腾自己呢。   一来二去的,越来越觉得自己简直妥妥的一代明君,善恶分明。   这滋味,不酸只爽!   只是小圆也帮他查过了,说原书里季云祺弑君登基之后,俞相从城头上一跃跳下,以身殉国。   这个樊盛玉收拢了一万七千人,却没能攻进京城。季云祺亲手擒下他,本想说降收服,未能如愿,只得将樊盛玉斩于朱雀门外。   这三个都心怀天下的人,有各自的立场和做法,最终不得不以鲜血收场。   听来也让人唏嘘。   萧方撑着腮帮子,咬着笔杆,看着外面发呆,觉得单单是能改变这三个人的命途,自己这一趟就好歹没算白来。   “天下之人如流水,”少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见他发呆,也放下书,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外面:“皇上是想出去玩吗?”   “不敢。”萧方惆怅地说出心里话。   在回京的路上,季云祺不经意间跟他提过,说自己的弟弟在宫中蹉跎一年时间,落下许多功课,能不能跟萧方一起,得樊先生指点一二。   萧方当然乐不得有天使弟弟陪着,免得自己一个人面对寒冬般的班主任。   然而现实是,他想多了。   如今朝中人事更替,樊盛玉很忙,只留了几篇策论让他们写,便没再见人影,每天都在上自习课。   可萧方连字都还不认识呢,好在跟季云枫也是一起滚过泥巴的交情,他索性厚着脸皮找季云枫问。   有的东西就像一层窗户纸,捅捅就破。   闷头学了几天写字,萧方终于发现,这些字只是跟繁体字的拆字法不太一样,当做密码来重组,很快就能变回他认识的字。   最大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却迟迟见不到班主任了,连着几天都是自习,他只能继续听季云枫给他讲书,俨然变成了季云枫的学生。   而且见到季云祺的次数倒比樊盛玉还多,上朝见,御书房讲折子,到了上书房,还能见到他来接弟弟回家。   季云祺也是讨厌,小来小去地总在话里带着樊盛玉。   萧方时时刻刻都能感觉樊盛玉对他的压迫感,生怕自己一个走神,被班主任在后门玻璃窗看个一清二楚。   樊盛玉倒不敢罚他,只是万一又夹着小包袱走了,他之前的罪就白造了。   季云祺微笑着代樊盛玉看了他的功课,带着弟弟满意离去,给萧方留下一个洒脱的背影。   “小圆,”萧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有话就直说。”   “我总觉得……樊盛玉这事,我好像被季云祺给坑了。”   “怎么会,樊尚书回来了,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   反正萧方怎么琢磨,都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他一时热血上头,在众目睽睽下跪了那么长时间,还吃苦受罪点灯熬夜地读书,终于千辛万苦地把人给请回来了,结果连根头发也没见到。   季云祺说是要弟弟陪他读书,如今怎么想怎么觉得,季云祺是拿弟弟来糊弄自己。   早知如此,打一开始就扒住云枫弟弟不放不就得了。   他这辛苦一趟到底图个啥?   不知是不是被忽悠懵了,萧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搞得他晚上做了个噩梦。他梦见小圆给他的那块表坏了,明明有六位数、将近五十万的收益,转眼间急转直下一日千里,掉到只剩下一千块钱。   更可怕的是,他开通了随身空间双向门,花了八千五!   倒赔好几千!   吓得他一个激灵就醒了,赶紧去看手腕上的表,嘿,别说,他的梦还真灵!   真是棒……个屁啊!   萧方一秒钟就去外间把小圆提起来了:“日!双向门!双向门开了没有?”   小圆睡眼惺忪地看了半天,才搞明白他在愤怒什么:“哥,双向门不是您同意换的吗?”   “对啊,然后呢?”萧方还不至于赖账,他急的不是这个:“我钱呢?五十万呢?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不是您自己同意花的吗?”小圆调了系统数据库,然后才提醒他:“前些日子樊尚书给您出的策论。”   萧方想起来了,季云祺带来过樊盛玉的题目——兴国,他大笔一挥,嘚瑟一手刚学会的歪字:“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   万恶三人组在修路二字上都画了圈,他当时只当是夸他那俩字写得好,现在想想……   简直就是三个坑货!原来是在图自己的钱财!强盗!   他居然差点忘了自己过来是干啥的来着。   “这就……花没了?”萧方痛苦。   小圆不好刺激他,只能小心建议:“要不……明天传工部的人,让他们再留点?”   萧方有点怀念那些应景的bgm了,至少能让他痛快地表现一下凄苦的心情。   “可是……修路不应该算我的绩效吗?”他尝试着做最后的挣扎。   小圆给他解惑:“路算是您的政绩啊,但修路的人工啊材料啊,这都算是额外开支。”   “你说……”萧方终于败给了流氓逻辑,考虑良久,才诚心严肃地问:“你说,我如果抄了季云祺家,能赚多少钱?”   小圆也诚心严肃地问他:“谁抄谁家?风太大我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萧方萎靡了,说的也是,他和季云祺,谁抄谁还不一定呢。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谁说死不带去的!!   这么一想,他心里更不好过了,可思来想去的,也想不出个赚钱的好主意,只能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艰。   罢辽,罢辽,就当在玩即时战略游戏了,刚开始总要花钱发展不是?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可他刚仰面躺倒,突然又诈尸般坐起来。   难怪之前总觉得忘了点什么,要不是梦见传送门花的八千五,他差点忘了给老爹写的信了。   而且离家独居的日子久了,他也差点忘了,还有个老妈在这边。   他妈也是野,这么长时间没见儿子,也不知道礼貌性地想一下,天天骑马的话,也该从月球回来了吧。   袖子里还真让他摸出来一个密封袋,装着猪耳朵和几张纸。   他大概扫一眼,就知道信里没自己啥事,都是老爹对老娘的腻腻歪歪,没细看,索性连早朝也旷了。   反正自从坑货三人组凑齐了之后,早朝上更没他啥事。   更何况他不想听工部的人说起修路的话题,心如刀割。   可他一早赶去慈宁宫,一样扑了个空,宫人告诉她,这几天太后就没回来,一直住在丽景宫,肖太妃那里。   他一头问号时,宫人又说,其他三位太妃这几日也都住在丽景宫。   萧方大惊失色,他几天没关心后宫,难不成一直在上演老娘大战四太妃,打到现在还难舍难分?   但丽景宫里也一样蜜汁安静。   他在外面耐心地等了半个钟头,才看到老娘挽着头发姗姗来迟,熟练地招呼宫女取了梳妆镜过来:“啥事?”   萧方惊诧莫名地打量周围,才确定这里不是太后的慈宁宫。   “妈,”他按着狂跳的心肝肺,赶走了宫人,小心问:“你把她们……都干掉了?”   这可就变成大事儿了,估计他也压不下去!   小圆都说了,四太妃的娘家可都是跟季家有关的人,都是武将世家,太妃们一旦有个好歹,剧情线会不会又走回楔子那截?   萧方刚被安抚下去不久的主角恐惧症又犯了,季云祺可真他娘的是个不□□。   “想什么呢?”太后连一个看智障的眼神都不想给他:“昨天玩得晚,她们四个还在里面睡着呢。”   剧情走向有点迷,萧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睡着呢……活着还是死了?”   “信不信脑瓜子给你拧下来,反正长着也没用,”太后细致地画着眉,问他:“啥事?又有人要我主持公道?”   “不是不是,”反正老娘的事他也管不上,萧方忙摸出密封袋:“咱们猜的还真没错,我袖子里的随身空间真的连着咱家冰箱,老爹回信了。”   太后没顾得上猪耳朵,先把信看了一遍,满满的四页信纸,都是老爹在嘤嘤嘤、么么哒和想老婆,“老婆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老婆什么时候回来”。   太后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半晌,盯着镜中娇艳欲滴的容颜看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萧方,要不然我还是先回去吧,你自己呆在这边玩够了再说。”   萧方慌了。   他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身边这些坑货不是想忽悠他充值消费,就是拿他当枪使的,老娘再不靠谱,也是他踏实的后盾。   万一老娘回去,他也不想在这边苟且了。   “妈,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抄了那个张公公家的时候,咱们赚了快五十万呢。”萧方从一旁倒了杯茶过来,努力地想用金钱腐蚀老娘。   “咱俩一起在这边,你帮着我,把这儿捯饬捯饬,多赚点钱回去,爸和暖暖不是更高兴?”   太后的确有点心动,可看着纸上熟悉的字,又不是滋味。   “萧方,穿越是挺好玩,我跟着几个姐妹儿也挺玩得来,但是想到你爸在家,眼巴巴等我的样子,我也挺想他的。”   萧方挠头,他当然知道爹妈的感情有多好,他和暖暖打小就是吃狗粮长大的。   “妈,小圆也说了,你早晚回去都是两天的事,这随身空间连的是虚拟空间里的而已,最后再按照咱们的需要,看是抹去这个空间,还是把记忆转移到爸他们那里,所以也犯不着为爸操心吧。”   “话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想早点见到你爸,”太后抿了一口茶,严肃地教育萧方:“钱当然很重要,但你爸对我来说更重要。”   老妈这么坚持,萧方没辙了,正打算把信叠起来收好,不经意间忽然翻看到了信纸的背面,是老妹奔放的行草。   “妈!我要偷偷跟你告状!”   “爸收到哥的信之后,乐得蹦老高!买了一大堆垃圾食品回家!”   “晚上打游戏打到半夜两点!还氪了一单688块钱的!我都看见了!”   “爸说家长终于不在家了!”   太后盯着那几行字,又喝了一口茶。   萧方觉得,这一口茶像是喝出了夕阳下抽烟的沧桑感。   “算了,”太后缓缓开口:“还是赚钱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的戏份尽量压缩了,但还是少不了,这一章……季云祺仿佛又没有出现23333 第35章 绝技   得云枫弟弟指点迷津, 萧方摆脱了文盲的包袱,终于昂首挺胸步入御书房,打算扬眉吐气地与坑货三人组谈笑风生一番。   三人早已等候在御书房内, 在下首依次落座。   即时战略游戏兴国赚钱第一步, 收拢人心。   萧方笑容满面地披上明君人设:“三位爱卿,朕上次出京, 见百姓生活辛苦, 想下旨降低田税、人头税和车马税,几位以为如何?”   “皇上体恤,”樊盛玉问:“什么时候?”   这事当然越快越好,萧方仿佛看到自己已经扛起了千古一帝的大旗:“就……今天吧。”   俞相垂着眼睛:“臣不同意。”   季云祺:“臣附议。”   樊盛玉:“臣附议。”   萧方:“??”   通往明君的路上好像出现了三块绊脚石?而且还是来自己方阵营的?   俞相抬眼皮,看萧方一脸纳闷,缓缓开口:“眼下工部正要钱修路, 若减免税务,路不通,人不行。”   萧方明白了,如果始终只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减再多的税也没用。   战略游戏第一步就迈错方向。   “明年春耕前, 可。”俞相补充。   萧方从善如流, 赶紧招呼人记下来, 换下一话题:“眼下蓝阳关没有打仗,朕想即刻召季将军回京,三位以为如何?”   这件事应该准没错了!天大地大,不如赶紧把季云祺的好感度刷起来大。   可季云祺先起了头:“臣不同意。”   俞相:“臣附议。”   樊盛玉:“臣附议。”   萧方:“??”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真想让爹送把□□过来, 突突了眼前这三个人,从此做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暴君。   “谢皇上体恤关中将士,”季云祺向他拱手解释:“只是如今时值秋季, 待圣旨送到蓝阳关,筹备完粮草便是冬日,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赶路,甚是辛苦。”   “原……原来如此。”萧方羞赧:“准了。”   这事还是稍后跟季云祺私下里商量算了,免得再丢面子。   他瞄瞄樊盛玉,识趣地不再找没意思,反正他本来就只是个平凡社畜,并不需要点亮治国的技能树,有三人组在,他只需要会点头就得了。   这次倒是樊盛玉主动开口:“皇上,臣请再开春闱,广集天下英才。”   “春闱?”萧方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春闱他当然知道,便纳闷问:“再开是什么意思?”   迎着齐刷刷投过来的六道目光,他立刻意识到可能说错了什么话,不得不痛苦地故技重施,扶着头呻|吟一声:“朕……昨天在门框上撞到头,许多事想不起来了。”   季云祺了然地点头,很上道地接他的话:“看过御医了吗?怎么说?”   “没事,”萧方大义凛然地一摆手:“春闱的事重要,樊尚书先说。”   樊盛玉薄薄的双唇开始飞快地翕动:“如今朝中人手短缺许多位置并不是最好人选春闱已经推迟三年举贤制弊大于利更萌生地方官府收受贪污令再不开春闱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萧方落荒而逃。   一直逃回上书房,才拉脱如同紧箍咒一样的絮絮叨叨,长长松了口气。   如果把那三个人排个顺序,以前最怕的季云祺反倒最好说话,时不时跟他通话断路的俞相排第二,传说中“性格温和”的樊盛玉吊车尾。   不过这三个人加在一起,评分也高不过云枫弟弟。   季云枫对他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跟季云枫在上书房会合后,他才打听出来,春闱三年没办了,这段时间不管地方还是中央上位的,都是靠举贤。   就算萧方再不懂,有小皇上和太后在,上行下效,举贤上来的都是什么人,他都不敢想。再这样下去,没了靠啃书本出头的途径,谁还肯读书,这边早晚要变成文化的沙漠。   虽说季云祺有忽悠他的嫌疑,但如今看来,能把樊盛玉请回来,倒真是个最好的捷径。   “今天还读书吗?”季小先生睁着干净清澈的美目,举着一本书问他:“不读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有事?”萧方觉得宫里无聊,老娘倒是不知道靠什么魅力把几个太妃都招拢了,玩得天天不见人影,他在朝事上插不上话,只有季云枫能陪他一会儿。   “下午先生要过来教书,晚上我哥还说要考我枪法,过几招。”   连季云枫都过得这么忙碌充实,萧方更觉得,自己无论穿到哪里,都是一条躺平任踩的咸鱼。   不过最后那三个字倒是让他精神一振。   过招?!   他还记得,之前溜出宫找上季家的时候,季云枫那小身板把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不,他坚信自己不过是一时大意,否则怎么会输?不可能的!   以他的经验来看,他足以碾压十二岁以下的小屁孩,体重超标的除外。   “走!”萧方一跳起来:“跟哥出去比划两招。”   “不,”季云枫站着不动,不住摇头:“我哥说,习武是为了除暴安良,不是为了欺负人的。”   萧方恨不能对他哥竖中指,话是没错,“欺负”又是怎么回事。   “小瞧我了不是?”萧方酷炫一笑,以手掌将额发缓缓拂到鬓边:“告诉你,我还有一个名字——冷如冰,寒如雪,剑客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是皇上的别名?”季云枫细想想,懵懂问:“你比我哥还厉害吗?”   “那是当然,我跟你说,对你哥啊,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撵狗他不敢抓鸡,我说你给我站住……”   萧方停了一下,四处看看,确认季云祺不在,才抖着腿得意:“他就得给我站在那儿不动。”   季云枫半懂不懂地点头:“我知道,因为你是皇上嘛,我哥听你的。”   “你个小东西,小瞧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手,”萧方冲门外一摆头:“出来,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独门绝技。”   季云枫的好奇心很快被勾起来,颠着小步就跟在后面跑了出来,一脸兴奋难耐:“什么独门绝技,教给我好不好。”   萧方在门外找了一块平坦地,脱了束手束脚的外袍,扎紧腰带,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远点。   “小东西,听好了,我的独门绝技就叫——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哦~~~”   对这个听不懂的高大上名词,季云枫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皇上,需要兵器吗?”   “不不,不用。”萧方连连摇头。   小家伙手底下功夫稳不稳还不知道,万一拿着刀,一个不留神,把自己送回去了,他还得倒搭好几千块钱,这边怕是更乱了套。   “看我空手给你演示一下,咦?你看那是什么?”“什么?”   季云枫顺着他的手指扭头看向天上,又在电光火石间闪身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双手一扣,脚下一绊。   萧方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皇上您不要紧吧!”季云枫大吃一惊,连忙追上来,把他搀扶起来,慌忙跪倒在地:“臣知错,我哥说身前三尺不近人,您……别突然靠过来,我……臣知错……”   他不知所措地,正要叩头下去,被萧方一把拦住。   “没……事……不是你搞的,”萧方咬牙,故作坚强:“我就是……不小心被绊倒了,扶我起来就行。”   “皇上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没事!”   季云枫松了口气:“刚刚您让我看什么?”   他又手搭凉棚看天:“鸟吗?这个季节鸟很多。是不是已经飞走了?”   “是……一只挺好看的……鸟。”萧方强行挽尊。   他就想不明白了,季云枫这小身板,他用俩手插胳肢窝的话,能举老高,为啥会飞出去的是他呢?这一百多斤跟白给的似的。   他不服气。   萧方撑着腰,勉强站着:“云枫,你看好了,我现在就给你演示一下独门绝技。”   季云枫白嫩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严阵以待。   萧方呼地一指天上:“看,那鸟又飞回来了!”   “在哪?”季云枫当即抬头,又仿佛前胸长了眼睛一样,双手突然接住就要往肩上搭的手腕,就势一拧身。   萧方带着“嗷”的一声长啸,划过华丽的弧度,就要倒栽葱过去,眼看着天灵盖距离地面不到小臂高,他一缩脖一闭眼。   便听到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有什么东西卷住他的腰,一用力,硬是把他又拽了回来。   他刚一落地,便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一头扎进一个人的怀里。   季云枫吓得小脸煞白,还不等来人开口,嗵地跪下,噤若寒蝉:“哥……”   萧方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到的都是温热的气息。   他抬起头,逆着光向他低下头的人果然是季云祺。   他们从来没靠这么近过,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季云祺居然比他高这么多,就像他刚穿越过来时一样,对方的身形像是能把他整个包进去一样。   萧方不自在地从季云祺怀里退了出来,将救他一命的外袍从腰上解下来。   区区一件薄薄的外袍,在季云祺手里,居然感觉厚实得像体育课上的海绵垫,能妥妥地把他接住。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在季家兄弟面前装逼(▼へ▼メ),否则搞不好就哪天吃不了兜着走。   季云祺退后几步,单膝跪地:“云枫冒犯皇上,罪无可恕,臣斗胆,请皇上看在云枫年少无知,容臣代云枫领罪。”   萧方讪笑:“没事,我们俩闹着玩呢。”   “哥……”季云枫委屈极了,小声说:“是皇上说,要教我他的独门绝技……”   “绝技?”季云祺不解。   “嗯,皇上说绝技叫……”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热啊 第36章 土路   “嗯, 皇上说绝技叫……唔唔……”   萧方汗毛倒竖,一个箭步过去,捂住了季云枫的嘴。   他可是听说过, 这些习武之人大部分都是武痴。   云枫才这么屁大点, 听到“独门绝技”都两眼放光,万一季云祺也一时技痒, 要跟他切磋, 他该以什么姿势扑街,才看起来不那么难看呢?   “别听云枫胡说,什么绝技不绝技的,没有的事!”   萧方低头在季云枫耳边恶狠狠地嘀咕几句,然后才向着季云祺说:“你俩都起来,什么罪不罪的, 没事没事,云枫陪我玩呢。”   季云祺站起身,狐疑地看着两人。   不等他开口问什么,萧方连忙生硬地打岔:“啊啊对了, 你是来找云枫回家的吧, 赶紧回去吧, 一会儿该吃午饭了。”   “也不是, ”季云祺示意弟弟站去一旁:“皇上走后,臣等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向皇上提起,如今俞相与樊尚书关于明年春闱之事正在商议,便让臣出来回禀皇上。”   他停了一下:“皇上可否拨冗片刻?臣有要事。”   萧方当然没意见。   他这个白来的皇位坐得很佛系, 也很仗义,大家不需要他的时候,他乐不得到一边纳凉, 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一样义不容辞。   权力什么的,至尊什么的,威严什么的,都是浮云,他不擅长的事,交给能人处理就好了。   只要给他把提成整得明明白白的,啥都可。   “有空,”萧方琢磨一下,御书房被人挪用了,上书房还正好空着呢,便回身一指里面:“进去谈?”   季云祺微笑一下:“皇上若是有空,有没有兴趣由臣陪着,在京城中转转?”   萧方眼前一亮。   上次跟小圆一起出宫,说是微服私访,其实出去之后两眼一抹黑。也幸亏季府在京城很有名,他们才能打听到。   小圆这个坑货还殷勤地向他推荐开通地图导航业务,按平米计算收费,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初次京城游体验一般,感觉还不如火车站旁边一百块钱北京一日游,萧方也没再有兴趣琢磨这事,居然没想到让季云祺这个土著当一回导游地陪。   “妥!等我去换身衣服!”   眼见萧方脚下生风,一溜烟跑没影了,季云枫才慢慢靠近哥哥,小声请求:“哥,你要带皇上在城里玩吗?我也想去。”   “今天我跟皇上有事要说,”季云祺摸了摸他的头:“下午先生要过来,你自己先回去,改天再带你出去玩。”   “好,”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季云枫对哥哥从来都言听计从,只是挪动了几下脚步,他又停下来:“哥,下次带我去玩的时候,有皇上一起去吗?”   季云祺转过目光:“怎么?”   见弟弟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什么,他又问:“喜欢跟皇上一起玩?”   “嗯……”季云枫只得承认,又怕哥哥说自己贪玩不懂事,连忙澄清:“不……不是为了玩,只是觉得……皇上挺好。”   季云祺有些好笑,“皇上挺好”这个评价,从前从未听说过。   “因为皇上送你那个玩具,觉得他很好?”   “不是!”季云枫急了。   皇上送的那个巴掌大的红色超级飞侠,他明明宝贝似的藏起来,尽量不去多玩,生怕哥哥看出来他的喜爱,说他玩物丧志,如今突然被这样说破,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   季云祺笑笑,转头看向萧方离开的方向——没想到这个皇上也是个会哄小孩子的。   他还记得那次放暑假之前,还没进宿舍门,就看到的一桌子小玩具,那个人正满头是汗地一件件往背包里装。   有人笑话:“萧方你都多大了,还玩超级飞侠?幼不幼稚?”   “屁!”萧方回了一句,又在那个帆布背包里腾出个地方,塞了几个进去:“给我妹买的。你都不知道,家里有个小屁孩,别提多烦了。”   虽然嘴上说着烦,萧方最后还是把面包拿出来两个,丢给他们分了,才勉强把玩具都塞进去,往肩上一背:“哥几个!下学期见!”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萧方停了一下,才一脸灿烂地咧嘴笑:“纪凌,要俩月不见了,别太想我啊。”   在宿舍里嗷嗷的起哄声中,他看着萧方的背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下楼梯之前,那人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季云祺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那一手字对不上,他怕自己真的会一时失心疯,认错了人。   “好,”他摸摸弟弟的头:“下次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我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   萧方坐着轿椅到了宫门口,又下来换了马车,向城内走去。   其实他很想说,用不着把他当成病娇没有脚的三级残废对待,毕竟他百米能跑十二秒。   可在季云祺面前,他又不敢装这个逼,生怕分分钟被教做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在马车里呆着不动,没想到并没有走很久,马车便停下来。   一只手为他掀开了车帘:“公子,请下车。”   听到这声“公子”,萧方就知道差不多到地方了,连称呼都改了。   他撑着车辕跳下地,立刻察觉到有哪里跟从前不一样。   在前面街角处有一棵很大的梨树,上次他们出城去找樊盛玉的时候,季云祺就指给他看过,说那下面的酒坊很有名,盛产清甜梨花白,是几百年的老字号。   可他感觉到的不一样,并不是那棵树,而是脚下的路。   上次就在这里,他被一顿猛如虎的摇晃撞到了头。   可如今脚下平坦,难怪刚刚停车的时候,他都还没从发呆中缓过神来。   “这是……”他蹲下来观察着地面,虽然不像柏油路那样踏实,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而且这土像是跟田间的土不太一样。   同样夯实的土,脚下的结实许多。   季云祺微笑着向他点头:“户部考虑要修的路很多,钱还是该省着点用,眼下先用熟土铺路,等稍后宽裕些,再鼓励百姓烧些砖石。”   萧方之前遭了一路车马颠簸,此时像着了魔一样,盯着脚底下,一步步往前走,走两步,抬脚看一看。   鞋底并不脏,没有踩踏在灰尘上的样子。   修好的路果然不是很长,走过两条街,再往前就是灰扑扑的断层。   萧方站在分界线上,蹲下身去,摸着脚下硬实平坦的路面,再向前一掌远,又是凹凸不平。   在前面不远,有几个年轻人快跑几步,长腿一伸,踏上了熟土路,然后嘻嘻哈哈笑闹一阵,像是大雨里奔跑的人终于躲到了屋檐下。   萧方看着他们。   不知怎的,他居然有种鼻子发酸的感动——这是因为他而修起来的路,这条路会继续向前延伸,慢慢驱散眼前的萧瑟,将来会有无数人、无数马车在这条路上川流不息。   他区区一个平凡社畜,居然能做到这样的事。   忽然觉得,亏几千块钱,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蹲在这里出神很久,完全没有去看行人投来的奇怪目光。   而季云祺也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带着一点笑,甚至在想,等父亲回来的时候,看到焕然一新的京城,会是什么心情。   这十年,等得也值了。   “季云祺,”萧方忽然回头:“赋税这么高,这几年的国库收入,都花在哪里了?”   季云祺心下宽慰,展颜一笑:“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快到中午了,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其实萧方本来也对生活质量要求不高,什么日子都能过去,对在外边吃饭兴趣并不大,没有葱姜蒜胡椒大料酱油花椒孜然辣椒,宫里做的御膳也吃得差不多了,外面的更翻不出太多花样。   还不如下单点个黄焖鸡外卖好吃。   在季云祺的指路下,他们很快进了一家酒楼,看起来有些年岁,却也鹤立鸡群般醒目,牌匾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字:明月楼。   “这里传说是当年景德帝与楚相相遇的地方,”落座之后,季云祺介绍道:“就在这间名为‘落日’的厢房里。”   “哦哦哦,”萧方知道他说的必然是大檀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敢胡诌接茬,只紧着问:“你继续说刚刚的问题,国库收入。”   季云祺笑笑:“皇上,关于收支问题,皇上本该问户部尚书才好,臣不过是粗野武夫。”   在早朝上,萧方不是没听过户部尚书说话,跟端了机关枪、子弹又不要钱似的,还没等他理明白说的是什么事,那边已经说完了。   而且再怎么样,他跟季云祺也是一起跪过大门口的交情,总比别人熟悉点。   “没事,一事不烦二主,你就一起说了吧。”   “臣僭越,臣所知也只是一星半点,改日请户部将明细整理成册,再拿给皇上过目。”   季云祺谦虚一句,才聊起来:“这几年银钱开支最大的,应当是太后宫中。”   “太后?”萧方不明白:“太后能花多少?”   难不成跟慈禧太后似的,一只鞋上缀三百颗珍珠?没见到老娘那么奢侈啊。“不知道,太后究竟怎么用了那些钱,应该只有太后和张公公知道。其次是太后供养几位大师的用度,再次便是工部修建祈福塔的费用。”   萧方眼前发晕,合着这么多钱全都是太后一个人祸祸了?不过这倒是好解决的事。   “不用担心,太后那边我去看着。”   季云祺拱手谢过,才说起之前的正事:“方才在御书房中,俞相托臣问皇上,今年秋收的籍田礼,皇上如何打算?”   “籍田礼?”萧方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大檀先祖曾定下规矩,每年春种秋收时,皇上率百官亲自到田中耕作,以鼓舞农耕,之前几年,皇上都龙体欠安,不知今年能不能行籍田礼?”   萧方明白了,小皇上必然不肯干这种粗活,每年都装病,但对他来说无所谓,甚至还觉得是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   别看他在这群百官面前像个白丁弱鸡,可好歹帮外公干过不少农活,是时候轮到他碾压一把了。   “当然去!”   季云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他们说话间,小二已经带人过来,殷勤地为他们上齐了饭菜,萧方客套之后尝了一圈,明显格外中意糖醋鲤鱼这盘菜。   季云祺看着他的筷子几次伸过去,忽然想起来,那个人似乎也很喜欢甜口的鱼,每次食堂有松鼠桂鱼的时候,必然会“忍痛”奢侈一次,出神了片刻才回道:“谢谢。”   萧方这才意识到,从去陈家村起,季云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一直有些奇怪。   照理来说,季云祺难道不应该对他的英明决定高呼“吾皇圣明”吗?   为什么一直都是“谢谢”? 第37章 晚安   季云祺回到府中时, 天已擦黑,晚饭早在花厅摆开,弟弟在等他一起吃饭。   自从弟弟从宫里回来, 更像个小尾巴一样, 有空就粘着他不肯放。   他面上严肃,心里也忍不住心疼许久未见的弟弟, 吩咐厨房做的都是弟弟爱吃的东西, 调理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能看着那张小脸又圆润一些。   他们一天里难得有这样安稳坐在一起的时间,季云祺便问起弟弟的功课和白天在宫中的见闻事宜。   没说两句,他犹豫一下,问道:“今天皇上说要教你的独门绝技,是什么?”   这是他一天都始终记挂的事, 带着一点私心和微渺的希望。   “啊?”季云枫有点为难,想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回答:“哥,皇上……他说,不许我告诉别人。”   季云祺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也不再追问, 只给他夹了些菜。   季云枫心里发慌,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哥哥隐瞒过任何事, 尤其是见到哥哥沉默的样子,更是心里没底。   皇上对他再好,也肯定比不上亲哥啊,反正关上门之后, 皇上也什么都不知道。   左思右想,他索性一咬牙一跺脚:“哥,你别跟皇上说啊。”   季云祺没拦他, 只是夹菜的手停住,却能从有些不稳的筷子尖上看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叫……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不是空中重刀……   季云祺像是没有听清一样,不死心地又追问一声:“叫什么?”   “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季云枫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很好,应该是没有记错,所以看到哥哥有些失望怅然的神情,更加不知所措:“哥,我说错了吗?”   “没有。”季云祺紧绷的肩膀松懈下去,笑了一下,他倒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季云枫嚼着饭,看着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的哥哥,小心问:“哥,你听说过这门绝技?”   “算是……听说过。”   季云祺失笑,在电视上看到过算不算。   “那是个什么样的武功?厉害吗?怎么没听爹说起过?”   看着弟弟求知若渴的目光,季云祺故作高深地思考一下:“我也是机缘巧合下知道的……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   ***   “妈!”   萧方从宫门一口气直奔丽景宫,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便看到一位宫装丽人正沿着回廊向这边走来。   瞥见宫门里没人,他立刻收回了脚,有些羞赧。   这里毕竟不是老妈的地方,是他一时太心急。   “皇上,”那宫装丽人在几步外停下,向他款款行了一礼:“皇上可是来寻太后的?”   “对对,”萧方忙点头,见眼前这姑娘杏眼桃腮,端庄大方,在看周围人的恭谨,估摸着就是丽景宫的肖太妃:“太妃娘娘,太后去哪里了?”   “大姐今天玩累了,说回慈宁宫休息,皇上可以去那边看看。”   “哦,好,”萧方转身就走,转眼间又发现在这里听到这个称呼,真是十分不对劲:“大……大姐?”   肖太妃灿然一笑:“当然是愿赌服输,大姐勇气过人,百折不挠,驯得了最烈的马,我们几个都比不上,当然要叫一声大姐。”   萧方很无语,看来不管到哪儿,老娘身边的姐们都改不了这个称呼。   肖太妃又向他礼了礼,正要吩咐身边的小太监为萧方掌灯笼,又想起什么:“皇上若是见到大姐,麻烦帮我说一声,前几天我输的钱,明儿一起给送过去。”   萧方知道这事。   他袖子里的随身空间基本已经沦为爹娘传情书的地方了,偶尔能大发慈悲分他几口零食。   虽说对方是虚拟空间,但小圆说其实是把各个平行时空切片送过来,四舍五入也就是老爹本爹了,无所谓真假。   他也想过投机取巧做个中间商,从这边塞点什么过去,好歹也算是转手卖古董了,可这双向门真是坑爹一把好手,从他们这边只能送信。   而且从他爹那边送过来的东西,一次还不能超过一千块钱。   小圆还殷勤地向他推荐扩容服务,每年598元会费,可以把老爹那边的传输额度提高到一千零十块钱。   这项坑爹的服务被萧方冷酷地果断拒绝了。   前段时间,老娘要了一副麻将,打那以后就再没见到人影。萧方现在才明白,合着是骗几位太妃的私房钱去了。   私房钱能有几个……   他不经意看了一眼手表……还真是有很多!   好歹不赔了!   感谢圣母玛利亚,老娘居然还记得给他赚钱!他这次急吼吼地找过来,也是为了钱才来的!   “私房钱?”   慈宁宫中,太后正拆开头发,用梳子细细地梳着,听萧方问起来,皱起眉头:“你说这太后还藏有私房钱?”   “那肯定是!”萧方斩钉截铁地下断言:“要不然那么多钱都去哪儿了?我问过季云祺了,他说太后拿走的都是值钱又体积小的金珠翡翠,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太后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慈宁宫就这么大地方,反正我是没看到过。”   萧方也很挠头,以老娘的性格,连太后的小黄本都能翻出来,慈宁宫肯定已经被掘地三尺,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如果这样都找不到,那基本上没戏。   “会不会是藏在别人那儿了?”   “这种事儿啊……”太后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也就你爸那个缺心眼的能干出来。”   萧方不想承认也不行,在某种方面来说,他还是遗传了爹的很多“优点”。   “季云祺说,也许张祥成知道那些钱去哪儿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挣扎一下:“他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太后把他心头的小火花掐灭,又给他点了另一簇小希望:“如果真有,也不会长翅膀飞了,改天我再把里里外外翻一遍,找到了就告诉你。”   其实萧方也是这么琢磨的,既然只有太后和张祥成知道,那别人也拿不走,早晚都能找到的。   有了钱就什么都好办了,铺完路如果还能剩下一点,就把赋税慢慢降下来,让各地的周扒皮们把圈的地腾出来,多种些粮食,能吃饱饭,接下来就更好办了。   季云祺今天下午跟他说了不少未来的打算,吃穿不愁之后,自然会有商人走动起来,有了行商,就会有人开始作各种玩意开始卖。   正如樊盛玉之前考过他的,大农,大工,大商,三宝也。   再之后,季云祺说该是时候拨出更多军饷来壮大三大营,精炼兵器,加固城墙和边防,让外敌再不敢觊觎。   到时候物阜民丰,又哪会发愁赚不到钱。   他想得挺美,忍不住坐在旁边龇着牙傻笑。   太后斜眼看他一脸笑容,这种笑有些熟悉,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儿子大学毕业起,就一直没再见他这么笑过。   “萧方,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你,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了……   虽然细想想,到现在为止只是干掉了张祥成和罗力,请回来一个樊盛玉,又亲眼看到修了一条路,但萧方觉得好像已经奔波了很久似的。   如果是回去的话,够他做好久的谈资,不过公司同事八成会觉得他疯了。   “妈,我前段时间坐马车出京城了,这一路上给我颠的……”萧方正好也没事,搬了椅子在太后身边一坐。   规规矩矩活了二十多年,这一趟像是真的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来旅行了一样。   他甚至不知不觉间忘了自己刚来时候的连滚带爬,连去请樊盛玉的那一趟辛苦,现在回头想想,也怪有趣的。   “我怎么想,都好像是季云祺在框我,要不是看他跪在那儿,我也犯不着脑子一热……”   萧方越讲越来劲,拍着大腿后悔。   “现在想想,搞不好罗力那事儿,也是季云祺和俞相那个老头算计好的,过分!”   要不然俞相怎么会亲力亲为,在他面前给季云祺捅刀子。   他越想越挠头,这帮人真是又可恨又可爱,他本来也是个好脾气的,这些人活生生地每日围在他身边嬉笑怒骂,让人也生不起来气。   “今天季云祺带我去京城里走了走,哇,修了好几条街的路,他说是熟土铺的,太厉害了,踩上去硬得很,古代人也是厉害!”   “他还介绍了好多吃的!通花软牛肠,金银夹花平截,凤凰胎,要不是他说,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   “他说,等路都通了,到处的好东西都能四通八达地走,连平民百姓也有机会能吃到这些!”   太后正在梳着头发的手停下来,看着眉飞色舞的萧方,直看得萧方自己慢慢停下来,讪笑着挠头。   “妈,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我光被人忽悠着走了,啥也没干,不过他们也挺有意思的,光跟着走也好玩。”   “妈,之前跟你说赚的那五十万,被他们祸祸没了,拿去铺路了。”   萧方嘿嘿两声:“不过咱眼光可以放长远一点,小圆不是说嘛,按我的贡献值来算,我琢磨着,我再不行,也有他们帮忙顶着,早晚能赚回来。”   “你看那俩败家子在的时候,他们都顶得住……哎呀!”   太后手里的梳子敲在萧方头上,打得他两手抱着头。   “干……干嘛?我说错话了?”   “当然说错了,”太后的嘴角带着笑,又重新梳起头发:“小方,他们当然做得好,但是如果没有你,他们再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够呛。”   萧方被她说得愣了一下。   “小方,你喜欢这边吗?”   “也挺喜欢的。”   至少他没有不喜欢的理由,虽然总在心里吐槽——都是一群坑货,可他吃得好睡得好这些不说,今天踏上那条熟土路时一瞬间的震撼,让他说不出不喜欢的理由。   他知道老妈说得对,小皇帝登基十年,没能修出一寸好路,所以眼下这些路能够修起来,不光是因为季云祺他们,还有他的一份。   是他萧方的。   “喜欢就用心好好玩,你该相信,你能做到很多事的,想想你以前。”   萧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手里正捧着那颗水晶球,正微微发着光。   其实他知道老娘为什么打他那么一下。   知儿莫若母,自从他提出从家里搬出去住的时候,老娘就发现了他的变化,曾经几次找机会明里暗里地劝他,可他总是在那个死角里出不来。   从前的十几年,他一直活得没心没肺,自以为被爹娘锻炼成水泥铸的,可在那个晚上,他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最在意的那个人摧毁他,只需要区区几句话。   他碎成了一堆残砖乱瓦,两年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起自己。   可今天那条路,像是一颗不知名的小芽,从被遮盖的地面上破土而出,偷偷露出头看着他。   萧方将那颗水晶球在手里来回颠着,半晌才自言自语地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什么意见。”   “看样子你也不介意过来的是我这样的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还……没那么废物。”   他咧嘴笑了一下,看到光洁的球面上隐约反射出一个被拉扯变形的大嘴,像哈哈镜一样,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对,我能做好的。”他把球放在枕头边,踏实地闭上眼睛:“晚安。”   萧方就这样睡过去,自然不知道有另一个人也对他道了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的营养液,回归到讲喜欢的故事果然轻松多了,但复工之后工作好多啊,时间好少啊   抓狂   恶龙咆哮:嘤嘤嘤! 第38章 籍田礼   稻穗最沉甸甸的季节, 太阳也没那么毒辣了,还没到中午时分,空气里还满是带着露水的凉意。   萧方坐在田埂上, 看着不远处被禁军拦去远处的农民们, 正隔着一排禁军,向他这边张望。   从前都是他在包围圈外面看里面的人, 如今第一次做了被围观的, 还有点不是那么自在。   他的手指抹了一下镰刀刃,钝的。   想也知道,没人敢给他一把真的开了刃的镰刀,可这种镰刀割个屁的稻子,还不如直接拔来得快。   想也知道,往年的这个日子也就是走个过场, 就这么简单的事,小皇帝还不肯出丁点力气,难怪养出这么一身细皮嫩肉。   细皮嫩肉还是小事,如今看来, 农业算是大檀最后的一根支柱, 眼瞅着要被作没了, 他如果再不给撑起来, 天塌下来非把他砸成肉饼子不可。   跟别人没法沟通,他直截了当找了不墨迹的怀化将军——要么给他换一把,要么给他找一块磨石过来,自己磨还不成?   习武之人到底比别人痛快些。   季云祺只问了问他会不会用, 得到肯定答案后,立刻去帮他找镰刀去了。   这让他觉得,关键时候还是季云祺最好, 这段时间的接触,渐渐也治好了他的主角恐惧症。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谁会愿意放弃安稳日子呢?   等着无聊时,他四处打量,随行过来的文武百官都在下人的服侍下更换衣服,或挑选着农具。   身为皇上的他都亲自下田了,没人敢偷懒懈怠。   今天是籍田礼的日子,在他们眼前这块就是专门开辟出来的先农田,平日有专人在打理,可饶是精心照顾下,这块田的产量并不比之前路上看的好多少。   他坐在田埂上,捻捻脚下的硬土,又摸了一把轻飘飘的稻穗,空的不少,心中叹息一声——如果有好稻种和肥,长得像外公田里那样,估计能多养活好几户人。   可是他也不会培稻种,就算真有人肯花功夫,不知道得耗几百年几千年,就算把袁爷爷穿过来……   萧方忽然一个激灵,摸了摸自己的袖子。   袁爷爷虽然过不来,可是稻种和肥料还是过得来的!   他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事,哪怕一天送过来一袋,等到明年春耕之前,也能积累出足够的种子!   原来这个垃圾随身空间,也有不是那么垃圾的时候!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的血都翻滚起来,甚至来不及后悔自己怎么咸鱼了这么久,就没想过好好用一下袖子里这个空洞。   他抓耳挠腮的,恨不能马上就找张纸给老爹写封信,不对不对,他还要把这边的气候了解一下,让老爹去问外公,选什么稻种比较好。   然后再给他买几本水稻种植技术的书送过来!啥都妥了!   他正喜不自胜,恨不能立刻找人分享一下时,便见到小圆小跑着向他奔来。   “小圆,我跟你说……”   “皇上,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小圆向他示意田埂的另一头:“太后也来了。”   真是瞌睡时来了个枕头。   萧方一个箭步过去,正想开口喊妈,却见来的不光有太后,还有身后跟的莺莺燕燕太妃团,也都穿了精练的短打扮。   一行五人走路带风,又飒又美,顷刻成了最亮眼的一道风景。   田埂上打不开的龙凤旗都被留在了远处,只有跟在太后身后的肖太妃亲自举着一面旗,上面画着萧方也看不懂的东西。   萧方一头雾水地迎上去:“太后,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   “别叫我太后,听着恶心,”太后一指身后:“我带姐妹们一起来,给你搭把手。”   “这不太好吧,好歹都是后宫的,跑到外面来……”   “事儿没办多少,规矩挺多,”太后不屑:“姑娘们个个都是好样的,闷在后宫里屈才,我们牌也打腻了,今儿把旗拉出来,可不光是要下个田让人看到。”   萧方听这话不对:“什么旗?你们还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以后跟你说,我们姐儿几个自己凑人凑钱,你先不用管,”太后示意肖太妃把那面旗展开给萧方看:“我们琢磨了好几天,从今天起,我们的组合就叫‘小鸡啄米’队!”   萧方差点一口气背过去,细看那旗子,上面果然画着“祝枝山”的大作——小鸡啄米。   “这个……名字……”   太后转向身后,依次介绍过去:“肖太妃,姬太妃,卓太妃,米太妃,怎么样?”   她身后的四位姑娘虽说是太妃,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除了肖太妃还稳重些,其他三个笑成一团。   萧方无话可说:“……挺好。”   老娘一直是个想啥做啥的直肠子,靠不靠谱也不是自己管得了的事,笑也顾不上什么啄不啄米了,把太后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咬着耳朵。   “送稻种过来?好啊!”太后也如醍醐灌顶,她不写玄幻穿越题材,居然也没想到这个地摊货还能这么用。   “每天额度一千,照这么说,能送过来的东西还不少。”她跃跃欲试:“回去咱拟个清单,让你爹挨个买过来。”   “妈,你悠着点,”萧方被她吓得肝颤:“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还得我出。”   “出息劲,放心,你只要别瞎作,早晚会赚回来,大不了我和你爹补贴你,别想那么多,玩得高兴就成。”   太后把萧方推得转过身去看另一个方向。   季云祺拿着一把镰刀站在远处,并没有过来打扰他们的悄悄话,只是与萧方目光相遇时,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手里的镰刀与他清雅中透着凛然的气质并不相称,可这人站在随风起伏翻滚的金色麦浪里,衣袂翻飞,眉目如画,带着的一丝笑意又熟悉又陌生。   萧方竟在这一眼中,一时无法缓过神来。   “去吧,籍田礼要开始了。”   太后推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在身后叫住他:“小方。”   萧方还在那个微笑中发呆,茫然回过头。   “小方,有些人,差不多了就该放下,总不能揣一辈子。既然过来这边,索性痛痛快快地放开了玩。天下好人千千万,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看那个季……”   “妈!”萧方急忙止住了太后的话。   他知道自己看季云祺的眼神的确有些不同,更不想听老娘点破。   可无论是在纪凌的事还是季云祺的事上,他都不太想多说,只能匆忙摆了摆手:“你别乱说,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他知道老妈为他的事操心,但也不能乱拉人做无辜替身。   虽然他有时候的确觉得,季云祺在举止神态上有让人怀念的味道,可人家都明确说了,已经有喜欢的人,他没必要去横插一杠子。   再说了,他也不确定,现在这个时代容不容得下脆皮鸭文学。   再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脆皮鸭可,就算他真想找个人代替纪凌,也犯不着非是季云祺不可。   “皇上,”季云祺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快走几步,将镰刀递了过来:“刀刃锋利,还请留心。”   萧方夺过镰刀,闷声不响转身就走,再多说几句话,谁知道老娘又动什么心思。   他对横刀夺爱没兴趣,就算他从这儿跳下去,就算旱死,也不会喜欢季云祺。   又不是没别的人可以选了,远的不说,就最近的……   他在小圆的指引下,沿着田埂向中间走去,正见前面有一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许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侧过脸来,见到是他,身体向前倾了倾,端正地行了跪礼:“见过皇上。”   “樊尚书?”   那人正是樊盛玉,即使是知道要下地,也依然穿了风骚夺目的白衣,因为蹲在地上的原因,白衣的下摆已经沾满了泥土。   对方这样一侧身,萧方见到,在樊盛玉面前的地上堆起一个很小的土包,樊盛玉折了一支稻穗插在土包上。   就算再不懂这边的风俗礼仪,单看这不怎么吉利的土包,也大概觉察出什么不好。   “樊尚书,这是……”   “一位故人而已,”樊盛玉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地上的土包:“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秦槐这个人?”   背锅侠萧方瞬间萎靡。   不等他戏精上身,樊盛玉面无表情地替他解了围:“皇上前些日子撞到了头,想必也忘记了。”   “啊,秦秦槐啊,不就是那个么,我记得,”萧方强行挽尊:“他不就是……”   樊盛玉没为难他,轻轻点头:“对,我被贬去陈家村时,秦槐为我据理力争,也被削职赶出京城。”   萧方哑然。   可樊盛玉诛心的话还没有结束:“后来,听说他出京行至半路,便遇上了拦路劫匪,正是四年前的今天。”   萧方不得不再一次落荒而逃。   他知道自己不该为之前的小皇帝背锅,可在这样活生生的现实面前,他到底还是接受不了。   小圆说的都是他娘的混账话,什么之前之后都与他无关,什么只不过是来旅行一趟,他想着樊盛玉面前那个孤零零的土包,那根像是祈福民安的稻穗,鼻子就酸得难受。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效,萧方这次真有点想回去了,他不知道今后还有什么会等着自己。   “皇上?”   有人在身后叫他,萧方还怔怔地看着自己地上的影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快走几步,从他身边越过,站在田埂边又唤一声“皇上”,他才如梦初醒。   “季将军……”   季云祺此番负责护卫,并不亲自下田,只是见萧方与樊盛玉不知说了些什么,离开时脚步踉跄,不放心地过来看看,不料竟看到萧方一脸沮丧,连眼角都是红的。   “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人看见窘态,萧方有些赧然,可此时见到季云祺,又听到这个问到心坎的话,一时也不知道是觉得委屈,还是欣慰。   他想跟人说说话。   反正之前季云祺也见过他各种古怪之处,都没有多问,淡定得很,他如今跟季云祺说起什么时,连假装撞到头的借口都不用找,比跟其他人在一起自在许多。   萧方垂目看着自己握紧镰刀的手,能察觉到对方静静等待的目光,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季将军知道秦槐这个人吗?”   “知道,”季云祺侧过脸看了看已经开始下田的樊盛玉,心中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是樊尚书跟您提到的?”   萧方得了这样明确的回答,更是沉默了半晌,才点头回答:“樊尚书说,当年他去陈家村的时候,秦槐为他说话,也被贬出京……”   “确有此事。”   萧方不说话了,不用跟季云祺核实,他也知道樊盛玉不可能是信口雌黄的人。   “樊尚书当年与秦槐很不对付,所以朝中很多人不理解秦槐为什么会大动肝火。”   “嗯……”萧方闷闷应了一声,才后反劲:“不对付?”   “对,尤其是樊尚书,看到秦槐就脾气变得很差。”   萧方不理解,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俩人关系不好的势头。   “可是……刚刚樊尚书在给秦槐……立坟头,说秦槐在四年前的今天出京,遇到了劫匪……”   季云祺侧过脸去,强忍着笑,一时没回答他的话。   萧方忍不住追问:“怎么了,他在说谎?”   “倒是没有说谎,”季云祺轻咳一声:“秦槐的确是出京后遭遇劫匪,但是并没有死。”   “没死?那……”   “然后他在山上做了寨主。”   萧方目瞪口呆。 第39章 狗血   萧方目瞪口呆。   那个秦槐能在朝中说得上话, 应该也不是碌碌之辈,居然就这么落草为寇了,还当上了寨主, 真是能屈能伸大丈夫。   樊盛玉看着清冷斯文, 居然给宿敌立坟头,做的也是够绝, 倒是配得上那句话——流氓不可怕, 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两朵奇葩花,幸亏身边只开了一朵。   不过人还活着就好,好歹没有发生他最怕的事。   萧方一脸愁容终于烟消云散,重新精神抖擞起来,抬头看太后那边已经张罗太妃们干起活,又对他这边一竖拇指, 他脸色一黑,忙弯下腰,草草拢了一把稻杆。   季云祺跟在萧方身边也走了几步,见那些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莞尔一笑。   这样的率真坦诚, 对于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的他来说是种奢侈, 也只有在弟弟这么大年纪的孩子身上看到, 难怪弟弟会这么喜欢跟皇上玩。   他明白了萧方的沮丧因何而起,居然会有些于心不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劝萧方一句——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都是从前的皇上不好。   可这话一出口,对方只要细想,便会明白, 他已经知道了此萧方非彼萧方,万一弄巧成拙,反倒会坏了大事。   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下。   萧方熟练地飞快放倒几把稻子,身边的阳光因有人的遮挡起了变化,这才察觉到季云祺又从后面赶上来,一直跟在身边。   “你不用干活?”   “臣的职责便是保护皇上的安全。”季云祺一面回答着,一面看他的动作,左右手配合协调,一看便不是生手。   在他从纪凌那里读到的信息来看,通常生活在农家的孩子才能做到这样熟练,可他知道,萧方的家并不在乡下,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   他忍不住苦笑一下,虽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他的期望落空,虽然早就知道希望几乎没有,可这人在细枝末节上给他的熟悉感,让他不得不欺骗着自己。   有时候也安慰自己,反正聊胜于无,而且这个人会来到这里,到底也是因为他的原因,招待远路而来的客人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这样不说话,只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让社恐重症患者萧方觉得浑身都扎满了针,一不留心踩在一旁的坑里,晃了一下,一手还捞着稻子,却身不由己地向一旁歪过去。   一只手及时地托住后背,把他推得站直身体。   “当心!”季云祺的另一只手与他一起握住了镰刀的木柄,这个姿势像是把人整个都拢在怀里。   “皇上,还是臣来吧。”   萧方有些狼狈,像被体温烫到一样,仓促地从那个怀里逃出来。   明明想充一把老司机,结果刚上路就熄火,可再狼狈也不妨碍他挽尊:“没事没事,我刚刚在想……想事儿呢,一不留神。”   季云祺识趣地退了几步,了然点头:“皇上日理万机,忧思深重,今日难得出来城外,也该适当放松一些。”   萧方怀疑季云祺在磕碜自己,什么日理万机,那也得有万机给他理才行啊,不过说到这个,他倒想起什么。   “季将军,听说四位太妃的娘家,都是季家的旧部?”   “不敢,”季云祺算是间接地承认了:“四位将军都各有所长,季家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如今各司其职,不敢再提旧部。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悄悄地帮我去打听一下,太后要带着她们几个干什么?刚刚我问起来,还不肯跟我说。”   “遵命。”季云祺并不多问,却也抬头看向一边。   远远围在田边的人更是大都跑去了那边,别说是第一次看到宫城里不露面的太后太妃,连看到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下地干活都是头一遭。   “太后……”他微笑起来:“太后也是性情中人。”   “怎么?”萧方正把手头上刚割下来的稻穗排在一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居然还能做起熟悉的事,虽然累点,也让人神清气爽。   “臣之前听太妃们提起过,她们曾与太后打赌,一天之内能不能学会骑马。”   萧方当然知道这事:“我老娘……太后那个好强的性子,根本忍不了自己输,就不该跟她打赌。”   季云祺走在后面,为他把稻穗捆成垛,萧方再往前割几垄,他再捆一扎,抬头时,正跟萧方对上一眼。   他们这默契的样子,倒像是磨合过很多年似的,竟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不妥,移开目光。   季云祺咳了一声,发觉自己这种掩饰尴尬的方法更尴尬,便重说起之前的话题。   “肖太妃挑了匹烈马,本想着难为太后,没料到太后百折不挠,居然真的赶在午夜之前赢了赌约。”   萧方拍腿大笑,他就喜欢这种打脸走向,可惜自己没那个命,笑了没两声,发现不少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忙弯腰又割了几把,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老娘的性格跟太后原身简直天差地别,一个铁血真汉子,一个娇滴滴小哭包,季云祺居然就这么自然地接受了老娘这个带感的人设?   他偷眼看季云祺一脸云淡风轻,心里有些突突直跳,可是小圆明确说过了,季云祺是本地土著,不可能聪明到能想到穿越这种事吧。   反正放他身上的话,如果有身边人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他……他可能也就信了,但那毕竟是因为穿越文实在是太多了。   像他这样重名的,一个不留神就穿了。   现在这个时代,饭都吃不饱,还能有人有闲心写穿越文?   话说回来,他都不敢想,季云祺这样四平八稳的人……端着一本《穿成将军的心尖宠》认真阅读是个什么情形。   再话说回来,就如今这娇软甜宠的大趋势,如果穿越来的姑娘嘤咛一声就要软在怀里,最好还是不留神崴了脚,要抱抱亲亲才能走。   这个季云祺会什么反应?别是一脸正气地把人丢出二里地。   也不对,像这种人设,差不多算是最适合外冷内热的宠妻型,搞不好就是全篇撒狗粮。   萧方一面割稻子,一面胡思乱想,自己脑补出六十万字大长篇,居然觉得还挺带劲。   “季将军……”他左思右想,反正他和老娘也什么都可,哪怕现在嗝屁的话,还算是小赚一把,无所畏惧,索性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太后最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季云祺抿着嘴唇,低头看着萧方漆黑的眼睛,像在看一只困惑的小动物一样,忽然很有一种在头顶上揉一揉的冲动。   他盯了半晌,才扭过头去,假装看向太后的方向,在萧方有些紧张的目光中沉思片刻,认真反问:“有吗?皇上是觉得太后哪里不太一样?”   “没……没有。”萧方被反将了一军,只能违着良心回答。   季云祺面不改色地应和:“臣也没发现什么。”   “真的?”   “真的。”季云祺笃定地回答,并且还好心地建议:“臣不过是愚钝武夫,心思并不怎的细腻,皇上若是觉得太后有什么不妥,不妨问问别人?”   顺着他的目光,萧方看到了不远处的樊盛玉。   仿佛感觉到他们这边投过去的目光,樊盛玉冷冷地扫来一眼,瞬间冻住了萧方还没来得及张开的嘴。   他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转了一大圈之后,最好说话、最能倚赖的还是季云祺。   “真的……没问题?”   “真的。”季云祺微笑着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又低低“恕罪”一声,抬手摘去他鬓边沾的草屑。   这人神色淡漠的时候冷得拒人千里,像是靠过去就会被冻死,可一笑起来又如三月春风,哪怕是谎话也由不得人不听。   简直是使美人计的一把好手。   萧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人看,总觉得似曾相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老娘说的对,天下好人千千万,他为什么就一门心思地吊死在纪凌这棵树上。   连看到季云祺时……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那个温柔的目光。他真是傻得可笑。   直到泛着麦浪香气的秋风吹过,将季云祺的发带拂过来,搔在他的脸上,这幅静止的画面生动起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他挠挠头,正想着该聊点什么才不冷场,一手已经习惯性地去捞稻穗,还不等他弯腰去割稻子,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出稻丛,从他手腕下擦着就过去了。   居然是一窝吃得滚瓜溜圆的田鼠,被萧方惊扰得慌忙从洞里逃出来。   萧方再也顾不上伤感了,嗷地一声,一蹦三尺高。   他小时候听老妈讲故事,说老鼠会把小孩的耳朵咬掉,虽然长大了知道这是扯淡,可打小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是克服不了。   他最怕老鼠,没有之一。   猝不及防窜出来的天敌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鼠口逃生一样,玩命地扒住了什么东西往上爬,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距离季云祺的脸不过半尺多远。   他整个人都腾空起来,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对方看似纤细实则有力的双臂正拦在他后背和膝弯。   萧方像个被人抓住的鹌鹑一样,双手缩在胸前,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心中只有卧槽。   刚刚在脑内完结的大长篇里构思的狗血剧情活生生地发生了,没想到自己抢了主角戏份,也没想到对方就这么从容镇定地接住了自己。   远处传来了太后长长的口哨声和姑娘们的笑声。   萧方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跟外人靠这么近,完全懵了,连最擅长的强行挽尊都在这骚操作下基因突变了。   “季……季将军……好大的力气……”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嘴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别人家将军都是力能扛鼎,他俩这算什么?   力扛皇上?   季云祺倒不愧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比他淡定许多,经过了起初被当成树爬的震惊,此时反倒能冷静地应对自如。   “皇上……”手心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另一边温热柔软的身体,没什么肌肉,更多还像是少年人的身体,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皇上平日还是多吃一点吧,太轻了。”   这带着点笑的耳语烫得萧方一骨碌滚下来,在落地时又闪了一下,幸亏被季云祺及时搀扶住。   萧方心里只想哭,发誓以后再也不瞎琢磨大长篇了,没想到所有狗血剧情都应验在自己身上。   他的脚崴了。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萧方掉马不太远了,有没有人愿意猜猜是用什么方式掉马的   不过距离季云祺掉马还有一段路要走2333 第40章 马杀鸡   萧方本以为能靠自己熟练的割稻子技巧装逼一把, 好让人擦亮眼睛看看,他这个皇帝已经洗心革面,不再是个废柴昏君了!   结果老娘的姐妹团一来, 压根也没人稀罕瞅他一眼。   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白费了, 估计现在所有人都记得的,是他慌不择路爬到季云祺身上的动人画面。   最后还是季云祺把他打横抱回马车里的。   想想那情形, 他那个“就地薨逝”的被动技能就要发作。   害, 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去吧,身体才要紧——比崴了脚要命的是,他全身都疼得厉害。   这小皇上实在养尊处优太久了,他以为跑跑步能适应过来,没成想割稻子这活跟跑步还差得远, 第一天还没什么感觉,之后越来越疼。   仿佛遭受过旧社会的毒打一样。   所以季云祺到寝宫来找他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到里面的惨叫声。   “圆公公,”他向扛着东西刚出门的小圆打了招呼, 听着里面的声音像是萧方, 又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在吗?”   “在呢, 皇上说身上酸痛, 正召了徐太医在里面呢。”   “徐太医……”季云祺沉吟:“为什么是徐太医?”   也难怪会听到皇上惨叫,用那个世界的话说,徐太医比较擅长“过度医疗”。   “皇上说……徐太医长得最好看。”小圆也很无奈,向门外又示意了一下:“皇上吩咐了, 季将军有什么事就进去吧,我还要送东西去岁兰居,失陪。”   “公公繁忙。”季云祺不再留他, 自行进了门,在门槛外又提高声音:“臣季云祺求见。”   里面惨叫一声过后,才听到萧方奄奄一息地声音:“进来。”   季云祺之前只是听弟弟说起过,皇上在寝宫里搞了个很小的屋子来住,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进门,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点像他们的宿舍。   虽然已经过了六年,可这种生活在逼仄空间中的体验还是很熟悉,他从前始终都不习惯,离开之后却又很怀念。   可眼下毕竟不方便细看,他见萧方只穿着中衣趴在床上,徐太医每按一下,萧方就像砧板上的活鱼一样扑腾一次。   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后,萧方就让徐太医先退下,要不是不想让季云祺看见自己的狼狈,他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徐太医进太医院之前,是当杀手的吧,本来就酸疼的地方被按得像断了一样,还不如不碰。   他勉强压下去哽咽,没精打采地问:“季将军……有事?”   说句良心话,下地割稻子做表率也是起到不少作用的,至少俞相和樊盛玉这些人就对他改观很多,这几天还良心发现,花他的钱之前还肯来他这里走个过场。   不像之前,他坐在太和殿上都被人当摆设。   “皇上前几日让臣留心太后那边的事,正好太后也找了微臣帮忙。”   季云祺看着他的手势,倒了杯茶递过去,萧方撑起上身时,松散的中衣从肩上落下来,曲线柔和的肩胛上有一块青紫色,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显得分外明显。   喉间的空气像是瞬间被掐断,季云祺的手也不由自主停了一下,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从小便身为太子伴读,与皇上一同去温泉行宫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从前看着这个人,他心中只有憎恶厌烦。   却从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因为这一小片不经意露出的身体,怦然心动,就像曾经见到那个阳光下的灿烂笑容时一样。   他一时怔住,直到萧方又提高声音叫他,才猛醒过来:“皇上恕罪……皇上刚刚说了什么?”   萧方心里胆突突的,看季云祺这反应不对,可千万别是老娘出什么幺蛾子,连忙又问:“太后那边在干什么?”   季云祺回过神来:“太后今日与四位太妃一起,请了好些大师进宫祈福。”   萧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满脑子都是卧槽完了!他老娘从来不信这些玩意儿,难不成原来的太后又回来了?   见他惊魂未定,季云祺心中暗笑一下,又补充道:“太后说要消灾辟邪,搞了个叫慈善拍卖的场面,让大师们花重金买了她和几位太妃的饰品。”   想着往日里贪婪的大师们出宫时哭丧的脸,一向沉得住气的他居然很想跟人分享一下现在的心情。   萧方比他更了解老娘,不用多说,都能想到那些人吃瘪的样子。   他之前就跟老娘提了一嘴,说那些大师敛走了不少钱,没想到老娘还真记挂在心上,又不动声色地给撸回来了。   看来有老娘这个赠品真是天赐之礼。   他想拍床大笑,又疼得哎呦一声,重新趴回床上。   “皇上,”季云祺原本还有事要继续说,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不识时务地谈正事,只能问道:“皇上哪里疼吗?”   “全……全身……”反正连被季云祺打横公主抱这么丢脸的事都有过,萧方也没啥可硬撑的:“脚踝也疼,太医捏过了更疼,还有后背……”   后背的淤伤,季云祺刚刚就看到了:“后背是怎么伤的?”   “腿软,不留神撞到桌子上了。”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季云祺听来有些可怜又有趣,犹豫片刻便问:“臣在军中时也学到些活血的手法,能否让臣试试?”   萧方被太医按得比以前还难受,巴不得马上去找个正经马杀鸡,忙不迭地点头,还往里挪挪,给季云祺在床边让出个地方。   温热修长的手指先落在衣领处露出后颈上,两人都因为这一触碰停了片刻。   萧方压在身下的手指微微收紧,攥住枕头,居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地传过来。   真是见了鬼,虽然季云祺对于他这种颜狗是天敌,但他不至于随便成这样。   到底还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熟悉在搅局,都跑这么远了,还是摆脱不了纪凌的梦魇。   那几根手指开始不轻不重地按起来,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对方技术真的好,酸痛感很快被电流般乱窜的酥麻感取代,萧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长叹。   他知道季云祺官至怀化将军,让人放下一堆事来给自己做马杀鸡,实在太暴殄天物。   可怀化将军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还是两眼一抹黑:“季云祺,你平时都是管什么的?”   季云祺也不需要他再解释什么撞到头,一面仔细地感觉着手指下身体的反应,一面详细解释:“臣目前暂替父帅代兵部尚书一职,京中负责巡防营,京外负责京畿三营。”   虽然萧方听不懂,可兵部、京内京外都在季家势力范围内,连几位太妃娘家都是季家那边的,也难怪季云祺想不忍就能不忍,原来的太后和小皇上也是看不清形势。   不过这些对萧方来说都无所谓,反倒觉得都由季云祺说了算,还比别人安全点,至少知根知底不是?   见他眯着眼不说话,季云祺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父帅回信,说已收到圣旨,明年二月中旬便启程返京。”   “好……”萧方知道这是季云祺最关心的事,今天来恐怕主要是为了这个,可他刚开口答了一个字,尾音就变了调:“……呃啊!”   刚刚这一下按得不轻不重,又正在痒处,舒服得魂儿差点没了。   “对对!就是刚刚那个地方!”   太后过来的时候,见到樊盛玉正等在寝宫门口,百无聊赖地翻着名册,还没等她开口问怎么回事,便听到里面传出来对话。   “啊~~~嗯嗯,就是那儿,再重一点……”   “皇上,这样呢,舒服吗?”   “舒……舒服,啊啊啊,别别!那个地方不行!”   “皇上别动,这儿更舒服,一会儿就知道了。”   很快,萧方带着慵懒味道的鼻音“嗯”了一声:“轻一点,疼……”   “忍一下,”季云祺倒是很有耐心,只是因为规律的动作,让声音听起来有节奏地停顿:“习惯了就不疼了。”   “嗯……你轻点……”萧方的声音低下去:“等我习惯了再重点……”   里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樊盛玉才像是把手中的书册看够,抬眼看向太后,意外发现太后居然一副听得饶有趣味的样子。   不等他发问,太后已经主动竖起一根手指,让他安静。   “再听听。”   樊盛玉垂下目光,像是看不厌般重新盯着册子看,却带着一丝无人察觉的惊诧和笑意——看来季云祺果然没有骗他,有些人变了,有些事也变得有趣起来。   而萧方这边也觉得基础建设这种事越来越有趣,或者不该说是有趣,而是相当有成就感,尤其对于他这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社畜来说。   有了季云祺做靠山,再有季云枫时刻陪在身边保驾护航,萧方出入宫城自由安全了许多,也不用再怕有什么绿林好汉突然从水里钻出来。   天气越来越冷,他脚下丈量的新路也越来越远,一直从宫墙延伸到了宣武门。   季云祺陪着他登上城墙,能清楚地看到从脚下城门穿梭来往的人,比起他第一次从宫里溜出来时明显多了不少。   他们一起漫步从城北走到城南,虽然大部分房舍铺面都还古旧斑斓,但偶尔也能见到已经翻新过的墙皮。   季云祺告诉他,因为已经入了冬,不方便动土木,也许到了明年开春,把官府中存粮放一部分出去,百姓暂时不愁温饱问题,也许京中的变化会更大。   最后他们又转回明月楼里,外面看虽然没什么变化,进到厢房里却俨然是另一番景象。   季云祺没有为自己邀功,只说俞相和樊尚书知人任用,京中治安比从前好了许多,明月楼这样的大店也不像从前一样财不外露。   直到上了一桌子菜,萧方还趴在窗口向下张望。   虽然逐渐寒风料峭,显得街上有些萧瑟,可他心中从没有像这样充盈的成就感,街上走过的每个人,每一步,哪怕是泛着新色的一小块砖瓦,都让他有种感动。   “皇上,”季云祺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陪他站着,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样缓缓开口:“大檀有你,万民幸甚。”   真是要命的话。   萧方背对着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睛。   他这个不速之客原本只是图赚钱过来的,从来没想过,庸碌平凡的自己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哪怕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这些能臣的功劳,可如果只有一点点,微小的一点点属于自己,也足够了。   老娘也说过,如果没有他,无论是季云祺还是樊盛玉,都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   如今季云祺的话正中红心般击中他的软肋。   他并不是什么废物。   他想做到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存稿在嚎叫,真的 第41章 掉马   季云枫再进宫的时候, 没有像之前一样被带去太书房,而是直接引去了岁兰居。   这里本来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可再进去之后, 却与之前住在这里的情形大不一样。   原本丛生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从前坐在台阶上呆望的干涸水塘被填上了土,还起了田垄, 完全不像是宫中的一角, 倒像是哪里的田间地头。   除了水塘,四周的土地也被划成了方方正正的几块区域,拦上围栏,每块区域都插着牌子,上面写着他看不太懂的文字。   季云枫站着看了一会儿,径直上了台阶。   宫里人都知道, 季家如今突然翻了身,不知怎的就从从前处处为难的处境里脱身出来,季家两兄弟一跃变成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所以季云枫进了岁兰居的大门后,宫人便各自四处忙碌去了, 由着他满腹不解地进门去。   “云枫吗?”他刚在外面敲敲门, 里面立刻应声:“进来。”   还站在屋外的时候, 他就看到, 自己从前住在这里用过的简陋家具桌椅都被搬空,靠着墙边堆着一些袋子,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顺着声音找进里间,看到萧方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   “皇上。”季云枫这些时候几乎天天跟萧方混, 除了称呼没变,关系已经相当亲厚,俨然把萧方当成自己另一个哥哥。   左右没有旁人, 他趴在萧方肩膀上往下面看:“今天不读书了吗?在干什么?”   萧方一手惦着一本书,正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在地上记着什么。   地上摆的纸上画了格子,每个格子里摆了一撮大小不一样的颗粒。   “这是什么?”季云枫看不懂:“皇上在学算学吗?”   似乎只有他很小的时候,先生才用数豆粒的方法教他数数。   “算什么学,”萧方头也没抬,指给他看每个格子:“这些是稻种,茉莉新占、天优998、粤香占、越糯2号、广陵香粳,以后再弄点葱姜蒜、白菜、萝卜、茄子、胡萝卜、辣椒、土豆……”   老娘从太妃和大师那里榨来的钱挺不少,足够他买种子,就是运起来麻烦。   说到这个,他就恨猫刘,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好用,当初就不应该让人拿个破烂货糊弄。   冰箱总共才多大点,他想到老爹往里面塞一麻袋一麻袋的种子,万一让人看见,估计会以为他爹脑子都被门挤了。   只能每天攒一点,一个CD都不舍得浪费,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些。   好在从樊盛玉那里打听过,现在这里的人口远没有十四亿那么多,搞不好只是个零头,也许凑凑还勉强够。   “种子吗?”   虽然许多东西都是没听说过的,但“稻种”还是听得明白的,季云枫好奇地靠近去看:“葱姜蒜是什么?皇上打算在岁兰居里种这些吗?种这么多?种得下吗?”   这正是萧方目前发愁的事。   岁兰居的试验田当然要试,可他更希望有个可靠的地方,能大规模地把这些种子一次种完。   难道要强迫普通百姓扔了自家稻种,改种他的种子?不妥。   万一几千年前的土地不适应这些种子,到秋天颗粒无收了,那么多人都被他连累得饿肚子,他该怎么办?   “云枫,你说……有没有那么一些人,有自己的事儿干,闲了能种种地,就算种不出什么,也有饭吃?”   “有啊!”   萧方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随口那么一问,没想到季云枫想也不想就点头,不由精神一振:“有?”   “有啊,”季云枫十分肯定地再次确认,又有些迟疑地停顿一下:“可是太后之前驳了我哥的折子,不同意这么做。”   萧方闹不明白,种稻子的事怎么又扯上太后和季云祺:“你哥怎么了?”   “太后之前说,大檀与西戎交好,眼下没有战事,白养着三大营太浪费,就想要遣散很多人回家种田。可我哥说西戎不安好心,太平长久不了,军中人数不能少,请求让兵士就地垦荒种粮,就算不能自给自足,也能减轻粮草负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抱过来,在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   萧方乐得简直要跳起来,主角碗里的饭也太香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真是哪哪都离不开季云祺。   这叫什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季云祺手下那些人都是吃皇粮的,反正是旱涝保收,种不好也就当是做试验,种得好的话,保不齐粮草这块就全省下来了!   不光如此,以后再推广这样的稻种心里就踏实多了。过不了几年,这边搞不好就能成粮食出口国,填饱肚子,之后就什么都好办了!   季云枫几下被他亲懵了:“我……我说了什么?”   “没事!你说的简直太棒了!赶紧的,”萧方忙不迭地往外推他:“赶紧回家,把你哥叫来!”   “我哥这几天住在京郊营里,没回来啊。”季云枫扒着门框不肯走:“急事吗?要不然您派人把我哥叫回来?”   萧方这才想起来,季云祺要管的事多得是,不像他,闲人一个,也难为季云祺之前肯抽那么多时间给他做地陪。   “算了,不急,等回来再说吧。”   最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他也犯不着在这儿发愁。   萧方蹦起来,一把揽住季云枫的肩:“走,吃点东西去!”   “不不,”季云枫被他推得踉跄几步,急忙拉住他:“皇上,不读书了吗?”   “不!”萧方的回答斩钉截铁,他认识字儿就差不多,其他的事自然有别人打理。   “不行,”季云枫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往上书房拉:“我哥说让我看着您,把樊尚书留的策论写完,然后我还要赶快回家,完成我哥留给我的功课。”   萧方看他小小的脸皱成一团,简直不能更理解被逼着读书的心情,同情地拍拍他:“行,写就写吧。”   反正不管他写什么,总不可能达到樊盛玉的要求,免不了看一张臭脸,转头看看季云祺洗眼睛就得了。   “改天我跟你哥说一下,让他对你别那么严格。”   “不行,”季云枫反倒更急了:“我哥要求严格是对我好,要不然将来我怎么领兵打仗啊?”   “好好的打什么仗,”萧方忍不住去捏他的脸:“小孩子好好在家里呆着,别总惦记着打打杀杀的。”   “皇上,好疼,”季云枫忙向后退,揉着脸不服气地小声哼哼:“我哥说,西戎不可能一直安分,仗早晚要打起来的!”   “要……打仗?”   萧方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怔了一下。   从来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他完全想不到会有一天遇到战争,这么多活生生的人,一旦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在这样血肉横飞的冷兵器时代。   “你……你这么小,也要上战场?”这话刚问出来,他就觉得心里一疼——在他眼里,云枫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去跟人拼命?   “当然,”季云枫自豪地挺了挺脊背,他比萧方矮了一头多,还是个小孩子的稚嫩模样,可这一挺身却给这一脸稚气平添许多英武:“我们季家世代都是大檀的铜墙铁壁,绝对不会让西戎踏入大檀一步!”   豪情万丈的话放完,他想起什么,转眼又沮丧得像漏了气的气球:“可是我现在连我哥的衣裳边都碰不到,每次演武都输得特别惨。”   萧方还沉浸在要打仗的震惊中,一时没有来得及安慰,季云枫拉着他在廊下走了一段,发现他的异常,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皇上不用担心,现在抓紧时间屯粮练兵,还有我爹和我哥在,不怕他们的!”   萧方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要在千军万马中冲杀,心里怎么都不好受。   “那个西戎……没有什么办法能安抚吗?就不能不打仗吗?”   “安抚?”季云枫想了想:“我哥说,西戎是喂不饱的饿狼,越安抚越贪婪。”   萧方不说话。   见他这样,季云枫有些手足无措,知道皇上恐怕不喜欢这个话题,急忙想着别的什么事来岔过去。   “对了,皇上……上一次我哥问,你教了我什么独门绝技,我……我告诉我哥了。”   萧方一个激灵,果然立刻被这个惊悚的消息拉回了现实中。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走向哪里?是季云祺手指一点“呔昏君怎敢误我弟弟”,还是“臣前来领教皇上绝技”?   “那……你哥……说啥了?”他颤悠悠地问。   “我哥说他听说过,还说这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   “听说过?内功心法?”萧方此时的震惊更甚于之前,甚至想拍腿大笑。   没想到季云祺看起来一副正直的模样,内里这么好面子,居然还说自己知道“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还说是内功心法。   这是想笑死他,继承他的蚂蚁花呗吗?   季云枫看他的眼睛里都是崇拜:“皇上,听我哥的口气,这心法很厉害,你什么时候教教我吧,让我也赢我哥一次。”   “这个不行,”萧方肚子里差点笑到内伤,脸上还绷着严肃地忽悠:“内功心法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你要想赢你哥,我教你个外功身法。”   “皇上万岁!”季云枫雀跃地跳起来:“我要学!这个外功身法叫什么?”   “叫……空中重刀落地前轻刀接刀爆。” 第42章 重逢   因为暂代父亲打理兵部的事, 又赶上樊盛玉协同俞相一起肃整朝中,季云祺也借这个机会将之前混进军中的闲人都清顿一遍。   起初还有人哭天喊地地找人出头,几次闹到皇上那里, 都被皇上劈头盖脸凶了一顿, 再到后来便没人自讨这个没趣了。   谁都张着眼睛,能看到季家小公子天天都与皇上同进同出, 皇上的心偏得厉害, 连太后之前塞进来的人都识时务地开始玩命干活。   一切进展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有时候季云祺也不得不承认,也许那个小沙弥说得挺对。   如今的皇上亲贤臣远小人,肯托付信任,肯放权下去,肯让他们可以施展拳脚,也称得上明君了。   更别说皇上本人也性情温柔, 他几次带皇上微服出宫在街上行走时,能看到皇上对百姓的悲悯和同情。   虽然他不知道皇上在之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可坐在这个位置上还能不被权力蒙蔽双眼,心存良善, 克制节俭, 已算是十分难得。   也正因为这是期盼了太久的机会, 别说樊盛玉他们, 他除了要尽到地主之谊,时时进宫去照看皇上的状况,其他时间也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忙着军务。   之前对云枫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虽然眼下以卑微的态度与西戎达成了暂时的和平, 但无论是大檀还是西戎,都不可能甘心长久地维持这种状况。   西戎狼子野心,无时无刻不想着咬断他们的喉咙。   所以从三大营检阅过练兵之后, 他连家也没有回,直接去了兵部。   几天不在,邢阳等人都拿着一摞摞的文书等着他,一直忙到过了晚饭时间,才算是缓过一口气。   邢阳陪他回去的时候,专门传了轿子来,让他一路上歇息片刻,没想到刚进府门,便见早就守在影壁里面的季云枫撒着欢地飞扑过来。   “哥!你总算回来了!”季云枫将手中的长刀挽了个刀花,兴致勃勃地问:“要不要去演武场!”   邢阳忙拦在前面:“二少爷,少将军连日辛苦,今天就让少将军好好休息一下吧。”   “哦……”季云枫也是懂事的孩子,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高兴过头,竟没考虑哥哥的辛苦,急忙让开路,可还是掩盖不住一脸的失望。   季云祺并没有急着往里走,只微笑地看着弟弟——对弟弟,他一向非常有耐心:“怎么了?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积极?”   往日里云枫明明很怕他突然叫去演武场,每次都输得心不甘情不愿,这么兴致勃勃地邀战,还是头一遭。   季云枫也藏不住事,听哥哥这么问起,精神一振,嘿嘿傻笑起来:“我……我最近学了心绝招,想跟哥哥讨教一下……”   “绝招?”季云祺眉头微蹙,淡淡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绝招,哪里学的?”   季云枫这才发现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他的武学是家传,父亲繁忙,一直都是哥哥教的,如今却招呼也没打就跑去跟外人学招式,哥哥真要认真罚起来,连皇上都救不了他。   “我……哥,我错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底气不足:“我跟皇上学的……”   季云祺差点被气笑了,这真是无知者无畏,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怎么?”他解开披风,随手递给一边的邢阳,一面牵了弟弟的手向里走。   皇上和弟弟胡闹,他可没时间陪这两个人一起。   “皇上还真的教你那个‘大海无量乾坤大挪移葵花点穴手急急如律令’?”   “倒没有……”季云枫眼看着今晚的比试没戏了,有些沮丧:“皇上说那是内功心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教了我另一种外功身法,说学得快。”   “嗯,然后?练了几天?就打算找我练手?”季云祺的语气中难得透出许多无奈。   今天刚觉得皇上哪里都很好,转眼间搞这么个不靠谱的事,他甚至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老实的弟弟,别听皇上满嘴跑火车。   季云枫听出来这是反话,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嘟囔:“皇上说……这招能赢得了你,我才想学的……”   “什么招式这么厉害,说出来听听。”   “皇上说,叫空中重刀落地前轻刀接刀爆。”   季云祺在台阶上绊了一跤,几乎跌倒,一旁的邢阳急忙来扶,却被他一把甩开。   “你说什么?”他一把捏住季云枫的肩:“这招……叫什么?”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问话里带着不应该属于他的颤抖,连邢阳和季云枫都诧异地看着他。   “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他的手像是要把弟弟生生抓出几个窟窿,那些始终被压抑在最私密角落中的期待渴望膨胀起来,瞬间充满了全身,激得他抖得厉害:“你再说一边,这招叫什么?”   见弟弟只诧异于他的失态,季云祺心急如焚,飞快地又问:“是不是空中重刀落地前轻刀接刀爆!”   “对……”季云枫迟疑地点头,不清楚素来稳重持成的哥哥为什么会这么激动,难不成这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   “皇上有没有说,他是从哪里学到的?”   “他说,这是他独创的……”   邢阳只觉得手中一空,披风已被人取走,忙追着高喊:“少将军,您去哪里?宫中已经落锁了!”   季云祺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   萧方正猫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做着心理斗争。   再过不久就过年了,眼见着已经三九寒天,虽然“小出租房”里烧着炉子还挺暖和,但他怎么也不想把夜壶放在这么小的卧房里。   每次起夜都要挣扎一番,一直到不得不向膀胱屈服,才裹着毯子一溜小跑地直奔偏殿里的恭桶。   他跑出去的时候着急,什么也没顾得上看,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圆没睡,反倒跟着他到了卧房门口。   “有事?”他就算睡得再糊涂,也能看得出来对方不是吃饱了撑的。   “皇上,宫门外的禁军之前来报,说季将军一直等在朱雀门外,”小圆看了看滴漏:“等了大概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萧方登时被吓得无比清醒,困意全无。   冰天雪地的,让金贵的爸爸等两个时辰,他这是不是要凉的前兆?   “怎么不早点叫我?”他慌手慌脚地胡乱套衣服,忙中出乱,怎么也找不到另一条裤腿,只能慌得跳着脚往外蹦:“赶紧把人叫进来!再去找个披风来,对了还有手炉,等那么久,冻僵了吧!”   “嘿,您别急啊!”小圆连忙扶着踉踉跄跄的他:“季将军特意吩咐说,不要打扰到您休息,他没什么要紧事。”   萧方更慌了,季云祺也不是自虐狂,大半夜的在外面挨冻,怎么可能没要紧事?   “赶紧去把人请进来!”萧方把人往外推:“你赶紧的跑快点,不见到他,我心里不踏实。”   小圆被他推得冲了几步,回头看着他。   萧方忙着套裤子,余光瞥见他欲言又止,赶紧问:“还有事?”   “没有没有,”小圆琢磨一下,还是小心问:“听太后姐姐说,您跟季将军……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萧方见他磨磨蹭蹭的也不当个痛快人,心中焦躁——有什么事不能换个时间说:“别啰嗦了,去叫人进来,请去偏殿。”   从宫门到寝宫偏殿的距离不近,萧方先到了偏殿,本以为季云祺的脚力再快,他怎么也会等上一阵。   没想到他前脚刚进去没多久,季云祺便如一阵风般狂奔而来,迈过门槛的时候,甚至连气都没有喘匀。   萧方彻底吓僵了。   他从来都只见到季云祺温文尔雅的一面,言谈举止优雅从容,从没有什么能让季云祺如此失态狼狈。   前几天季云枫说过的话又一次从脑中碾过——难不成真的要打仗了?不能啊,季云祺明明说了没什么要紧事,还能慢条斯理地耐心等两个时辰。   更何况如果有个风吹草动就能把季云祺吓成这样,他干脆别玩,安详躺平,等外族来日得了。   “季将军?”见季云祺慌得甚至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他连忙去伸手扶住:“出什么事了?有敌人?蓝阳关?还是季老将军那边怎么了?”   他盯着季云祺的眼睛,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可对方却一个字也没说,也死死地看着他,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更要命的是,季云祺越是盯着他看,眼角越是泛红,竟像他刚刚穿越过来时看到的一样。   萧方心中一动。   这个眼神……真的像极了那天拉他出来的纪凌,他原本一度已经沉溺在这个温柔至极的目光里,可没想到紧接着便是他始终无法摆脱的噩梦。   “季……”   他也一时分辨不出来,自己叫的究竟是“季”,还是“纪”。   “皇上。”季云祺低头看着萧方的手,正被自己的双手捧在掌中中,喉间忍不住哽了一下。   这情形是他不知多少次在梦中见到过的,明明在梦中时,连呼吸连气息都那么熟悉真实,每次睁眼看时,手中却都空空如也。   他早已过了失望就会痛哭的年纪,可遭遇了太久的失望之后,真实的美梦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反倒突然无法承受。   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恨不能立刻去安华寺还愿,感谢上苍对他的垂怜。   十年,没有白等。   他只想立刻见到萧方,却在等待的两个时辰里,近乡情怯般渐渐失去勇气。   如今当真见到了,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不会显得太可笑,才不会把萧方吓到。   在他灼热的目光中,萧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季将军,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大半夜的还在宫门外等着?”   季云祺微微用了些力气,没让萧方把手立刻抽出去,长久以来的自制力让他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他知道萧方是谁,他曾与萧方朝夕共处地生活了四年,他知道萧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习惯,可萧方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萧方认识的只是那个名叫纪凌的室友,甚至不知道他这个不速之客。   纵然已经朝思暮想了六年,可他又该以什么身份站在萧方面前。   他喜欢萧方,那么喜欢,甚至可以为了萧方不惜违背约定,强行夺了原主身体的支配权,可萧方喜欢的人不是他,是那个叫纪凌的人。   季云祺的呼吸慢慢沉重起来,见萧方像是被自己的失态吓得不轻,强按捺着心中激荡,轻声回答:“臣今日刚回京,想起来还没有见过皇上,就……来见过皇上……再回去。”   萧方哭笑不得。   他们俩之间啥时候这么多规矩了?别说回来没见他,就算季云祺带兵回来闯皇城,他也不敢说啥啊。   而且也没听说过还有这规定,他怎么没见有别人大半夜的站在宫门外。   简直吓死个人。   “季将军辛苦操劳,不用这么客气,早点回去休息吧。”   季云祺从没这么不知所措过,他这辈子也没有跟什么情爱纠缠打过交道,对这种事毫无经验,面对着这句逐客令,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皇上……”眼前是念了六年的人,一朝老天开眼才让他得偿心愿,终于见到一面,他不想走也不敢走,生怕这一夜过去后,乍然梦醒,一切回到从前。   鬼使神差的,他忍不住喃喃问道:“臣几日没在京中,皇上……有没有想……想见我……”   萧方脑子里嗡了一声,不知道这位股肱之臣今儿是吃错了什么药,别是大半夜的发了癔症。   他强忍着咽下去一个哈欠,不经意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季云祺的手指修长有力,指根处生着硬茧,与俊秀昳丽的长相格格不入。   这手摩擦在他透着粉白的手背上,有种粗糙的酥麻。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学校里曾经流行过各种占卜和心理测试,他曾经拿这个去问纪凌——如果在古代,你会是什么人?   选项里似乎有书生、皇帝、百姓、将军、文官等等。   正在复习逻辑电路的纪凌几乎没有犹豫地给出了答案:将军。   萧方始终记得这个回答,纪凌一直是那种高岭之花的学霸人设,他以为纪凌怎么也会选书生、文官之类的,没想到会是将军,可回头想想,儒将似乎也挺带感的。   这个回答中的矛盾与和谐,正像现在的季云祺。   “我……”他盯着那双修长得勾人的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着话:“我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开一下防盗啦,大家体谅下哈,70% 第43章 决心   萧方早上醒得很晚, 又惯例地错过了早朝。   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神经弱,他都快忘了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只隐约记得,季云祺发了癔症一样扯着他不放, 但也说不出个四五六, 他只好自己找话题尬聊。   好在之前他也的确是有事,忙把关于稻种的事跟季云祺商量。   季云祺又惊又喜, 自然一口应承下来, 军中许多人都是出身农家,对农活都不陌生,他不光连稻种都收下,连其他作物的种子也都一并要走。   萧方也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季云祺办事他放心得很,既然能答应下来, 那明年口粮方面应该就不用愁了。   军中的粮草省下来,就能把库存的粮食放到市面上,压低粮食的价格,就算不能让民间的存粮突然多起来, 也远好过眼下温饱不足的情况。   等到后年, 全面推广新型种子, 再让俞相他们考虑提前整顿圈地的恶习, 就能很快解决粮食问题。   他越想越美,忍不住拉着季云祺絮絮叨叨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啥,最后完全抗不住的时候秒睡的。   好像有人把他抱着走动起来。   炭火烧得再旺, 也不如暖气舒服,再加上他出来得匆忙,穿得并不很厚实, 身上早就凉得透骨,如今骤然挨到了温热的怀抱,舒服得他身不由己地往人怀里拱。   这个味道也真是好闻,虽然不太一样,可会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他们宿舍一起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拿了蜜桃味清口含片,转头时正见到纪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你身上的味道,是因为吃了这个吗?”   纪凌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呆呆的,跟平时的疏远高冷有些违和。   他忘记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只是一直在想,纪凌居然会注意他身上的味道,纪凌居然会那么关注他   ——若不是因为这些时不时令人怦然心动的瞬间,他也不会误以为纪凌同样喜欢他。   其实,他也记得纪凌身上的味道,清爽干净,温暖安宁,就像现在的这个怀抱一样。   他想一直睡在这里。   可实际上,他只拥有过一次这种拥抱,却是个充满恶意的陷阱。***   季云祺一夜没睡,虽然不妨碍他照常上朝,眼下却挡不住现出一片乌黑。   他心里惦记着昨天兵部没处理完的事,还有萧方临时提起的垦荒,甫一散朝,他便打算立即回兵部,可刚一出殿门,便有人在后面叫住他。   “云祺。”   能这样叫他的人不多,回头看时,迎面走来的人是樊盛玉。   “樊尚书。”他也回礼,有些诧异。   重开春闱的圣旨早已发下,眼看过了年之后,就是吏部最繁忙的时候,他已经有一阵子没跟樊盛玉打过照面了。   “私下里,云祺不用这么见外,”樊盛玉缓步走下台阶,邀他一道向外走了一段路,才问道:“云祺昨晚一直在皇上的寝宫里?”   这种事也瞒不了人,季云祺点头:“是。”   昨晚他舍不得走,生怕手一松开,对方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结果到最后萧方实在撑不住了,瞬间断电秒睡过去。   他不由莞尔。   从前在学校偶尔出去网吧包夜通宵的时候,萧方也会突然这样睡着,他透过纪凌的眼睛瞟到,觉得那个毫无形象趴在桌子上的样子,当真非常可爱。   原来之前那些猜测和疑惑,并不是他期盼太久得了失心疯,他的目光,原来从来都只会凝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忐忑不安地、如捧着珍宝一样抱着萧方回了寝宫,没人敢阻拦,他便大着胆子,按捺着狂跳的心脏,小心地坐在床头,看着近在眼前的睡颜。   还是那么孩子气。   这六年时间里,他已经从少年长成了独当一面,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自己终于可以好好保护那个人,又无数次失望后。   老天终于还是被他的虔诚打动。   季云祺第一次这么想痛快地哭一次,又怕眼睛模糊了,会少看一眼。   正盯得入了神时,萧方翻了个身,扯着他的袖子,低低呢喃一声:“纪凌……”   这两个字结结实实地消除了他最后一点不确定,却又让他的心凉得彻头彻尾。   是了,萧方说过……有喜欢的人。   那个人果然是纪凌啊……   季云祺怔怔坐过了后半夜,直到晨曦初现,他才有些恍惚地去了太和殿,甚至连旁人说了什么也没太听清楚。   在这个煎熬的后半夜里,他起初还在那个名字里消沉,可渐渐地,一个想法在他心中越来越压抑不住,只是这有悖于他自幼被教授的德行准则,他几次想放弃,却又舍不得。   此次见到樊盛玉,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樊盛玉已经把他打量好几遍,真诚赞叹:“没想到……云祺,我当真对你刮目相看。”   季云祺莫名其妙,想想自己昨晚反常地半夜在宫门外等了那么久,又守着熟睡的人一夜,樊盛玉不能理解也是正常。   他知道樊盛玉常常说话刻薄,并不打算自找没趣地深究,索性直奔主题:“先生有过喜欢的人吗?”   樊盛玉的脚步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脸色不是很好看,很快回答:“没有。”   季云祺表示可以理解,先生将近而立之年,一直都尚未成家,应当也是没遇上喜欢的人。   两人闷声走了几步,樊盛玉才缓过来,瞟了他一眼,心里也能理解季云祺——从来未经情爱的人,一旦尝了甜头,陷进去也情有可原。   只是他没想到像季云祺这样自制力强大的人,居然也上过床就沦陷了。   “云祺,你在烦恼?”他们也认识很久,他自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季云祺的情绪。   “先生,我有一事想不明白,想请教先生,”季云祺怕自己多犹豫一下就会没了勇气,一口气不停歇地问下去:“如果对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该如何?”   饶是清冷沉静如樊盛玉,也一口气梗在喉间,差点背过去。   一本俗套又狗血曲折的话本子瞬间在脑中飞快连载。   所以……现在进展到什么剧情?皇上心里还有别人?怎么又跟云祺过了夜?皇上滥情成这样?听云祺的问题,应该不会是这个进展。   又或者难道是云祺强上了人家,上完发现自己心动了?   这情况似乎不太好啊,这皇上怕是忌惮云祺的兵权,不敢说什么,自己如果在中间横插一杠子,万一被迁怒了,很可能什么时候就又被赶出京城。   这很不好,嗯……主要是影响他之后第一时间看戏的体验。   樊盛玉瞬间冷静下来,不动声色问:“云祺怎么想?”   季云祺已经独自烦恼了一晚上,终于有人可以这样淡定从容地指导他,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反问也让他好受些。   “我……我想试一次,”他很犹豫:“可是夺人所爱,不是君子之为。”   其实樊盛玉心里清楚,自己也并不比季云祺更在这种事上说得上话,可这并不妨碍他很乐于自觉升级为狗头军师。   “云祺确定对方心里有别人吗?”   季云祺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他们是否两情相悦?”   这句话问到了关键点上,登时令季云祺如醍醐灌顶。   他住在纪凌身体里长达四年,有时在系统计算了原主精神状况的情况下,还会允许他暂时作为主导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纪凌对萧方的态度。   纪凌并不喜欢萧方,而且非常排斥甚至鄙夷来自同性的喜欢,否则临毕业前也不会在酒精的蛊惑下,发生那种事。   他登时振奋起来,既然萧方和纪凌不可能在一起,而且萧方如今又在他的时代,那他还是非常有机会的!   “谢过先生!”他对樊盛玉深深躬身,正要离开,又听樊盛玉叫住他。   “云祺,莫乱了方寸,你掌兵多年,万事都该难不倒你,”樊盛玉一脸平静温和:“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得上的,尽可以找我。”   季云祺再次躬身谢过,匆匆离去。   樊盛玉这才将憋了半天的笑容肆无忌惮地展现在脸上。   这趟回来得比想象中还值。   之前云祺跟他说起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时,他将信将疑地,只想试试看,皇上究竟能为云祺做到什么程度,没想到这俩人现在都已经暗度陈仓到这个地步了?   看来在百忙之中,还会有很多乐趣来解闷的。   季云祺回到兵部,头脑在轻车熟路处理公文的时候渐渐清醒过来,也明白了樊盛玉这是想捡个乐子,却并不很介意。   一来樊盛玉不是会四处嚼舌根的人,二是他好歹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或者该说,樊盛玉给了他努力的启示和方向。   萧方既然不可能跟纪凌在一起,他想尝试一次,试着以他季云祺的身份去追求一次,试着让萧方慢慢忘掉纪凌,慢慢接受他。   巨大的困惑消除,连一夜未睡的疲倦都察觉不到,早早就处理完公务,没等邢阳来就,就自己去街上转了转。   有时候,季云祺还是挺怀念萧方那个时代的,各种先进方便的东西不说,方方面面覆盖广泛的书籍才是他难忘的。   比如眼下,他急需有个图书馆,能让他借阅《恋爱读心术》、《魔鬼约会法》、《恋爱口语》什么的。   说起来,他还很好奇,萧方的那瓶可乐还有那么多种子,都是从哪里来的,记得他穿越到纪凌身体里的时候,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个爱喝可乐的习惯,到了这边也没有变——这么多点点滴滴的小习惯,他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是他的错。   可找来找去,只在一个不起眼的旮旯找到一家书馆,可在他记忆里,这里应该没有这么家书馆的。   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吧,就像深埋许久的种子终于迎来春雨,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慢慢舒展。   季云祺在门外站了很久,忽然能感觉到萧方走在熟土路上的那种感动——有些极其细微的变化,正如寒冬后积雪下的新芽般,悄然发生。   “少将军!”   远远的,像是有人在叫他,从道路另一边策马疾驰而来的人,正是没能在兵部接到他的邢阳。   “什么事?”季云祺快走几步,迎面赶过去。   “少将军!”马刚到身前不远,邢阳便飞身下马,一头的汗,想来是找了他很久:“二少爷派我来找您,让您尽快回去,皇上……”   季云祺心中一紧:“皇上怎么了?”   “皇上随二少爷来了,正在府中,请您尽快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季云祺还在晋江校园文频道,樊盛玉已经去海棠了   上一章的问题有人单选有人多选,单选的有对的,多选的还没有完全猜对的,昨天发了单选的红包包,今天感谢大家参与,发个阳光普照吧2333【别嫌少,因为我每天基本也没啥收益,靠爱发电】   本来以为会有人嚎叫不要死人!没想到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上了2333,看来我无后顾之忧了   【当然了,昨晚收藏唰唰掉,也是我自己作死搞的2333,不要紧】 第44章 无题一   季云祺心急火燎地回到府中时, 正见到萧方和季云枫头对着头趴在桌子上,手边放着点心,正在下五子棋。   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地。   这一路上邢阳没跟他说明白怎么回事, 只说皇上突然跟着云枫少爷回府, 也没讲因为什么事,只说有事找他商量。   他如今是关心则乱, 生怕萧方有个三长两短, 直到亲眼看到人没事,才彻底放下心来。   “啊!季将军回来了!不玩了!不玩了!”萧方一见他进门,如遇救星,几下把棋盘推乱。   “啊!”季云枫不依不饶地尖叫起来:“这盘棋还没下完呢!”   季云祺瞟了一眼,想也知道萧方眼看着就要输了。   以自己的真身与心爱的人面对,萧方又这样鲜活生动, 这感觉……太幸福太神奇,过了起初的震惊和忐忑之后,他实在忍不住逗上一逗。   “你们在玩什么?”他故意向前走了几步,作势要去看棋盘上的战局, 果然见萧方连忙用身体挡住。   “季季季季将军辛苦……现在才回来?”   输给小屁孩真的相当没面子, 而且用高雅的围棋子教季云枫这种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 萧方赶紧把棋子一把都拢到棋盒里。   季云祺莞尔。   “皇上莅临寒舍,蓬荜生辉,”他躬身行礼:“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哥!”这次是季云枫一蹦老高,欢喜地拉着他的手:“哥, 皇上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想在咱们家里过。”   季云祺僵在当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见他没有马上回答, 萧方有点尴尬,连忙打圆场:“不是……我只是问一下,也不是说准的事。”   这当然是季云祺求之不得的,可他们如今各有职责,并不是他能任性的地方。   “可是……宫中会有祭典……”   “没事,我跟礼部说了,让他们一切从简,”萧方端正身姿,头顶上仿佛闪耀着明君圣主的光辉:“如今百废待兴,不宜铺张浪费,等百姓都丰衣足食时,再告慰先人也不迟。”   “皇上圣明……”   季云祺一本正经地接他的茬,搞得萧方还有点不好意思。   季云枫及时跳出来给他解围:“哥,皇上说过年的时候宫里没意思,又冷清,想找个热闹的地方,我就自告奋勇,请皇上来咱们家过年,但是皇上说还该找你商量一下。”   此时的弟弟无比可爱,连一向严肃的季云祺都恨不能抱住他亲一口。   像是生怕萧方退怯,他连客套话也来不及想,立即应道:“当然可以!”   见弟弟有些诧异的目光看过来,季云祺一时赧然,咳了一声:“臣必当扫榻相迎。”   萧方当然也高兴得很,宫里没个说话的人,夜里冷清得能跳出个鬼,老娘又打了招呼说跟姐妹们约好了过年,让他自己老实呆着。   更何况他也没法想象跟老娘大眼瞪小眼对坐的样子。   总不能跟小圆过年吧,也太惨了。   正赶上季云枫提出这个建议,简直是救了他的命,只是他对季云祺的感觉还挺复杂的。   抛开什么主角炮灰的不去想,他还挺喜欢跟季云祺在一起的时候,踏实安心可靠,而且对方温和端方自信的气质都十分令他欣赏。   可正是因为这份欣赏,与当年对纪凌的感情太过相像,让他望而怯步。   转眼间,他又嘲笑自己想太多,季云祺除非神经错乱基因突变,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跟自己看对眼。   不管怎样,过年的去处算是妥了,季云祺古板点不要紧,到时候拉着天使弟弟跟他去放爆竹守夜吃顿饺子,这年过得才算是那么回事。   萧方越想越乐呵,当即拍板:“得,那我得空过来。”   听礼部说年前祭祖和初一早上接受朝贺是不能省的,其他时间办事行礼的,能躲就躲了,反正他也不管事。   季云祺抿着嘴点头,不敢多说话。   他此时就像一个拿箩筐扣麻雀的顽童,眼看着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就要进箩筐去吃米,不敢动静太大,也不敢喜形于色,只能屏住呼吸,冷静地等着。   即将被捕获的小麻雀毫不知情,跟季云枫一起风卷残云地吃掉了桌上的点心,打个招呼就要离开,临了还吩咐:“你们别声张啊,我悄悄来悄悄走就行了。”   萧方可是读过红楼梦的,元春回家的时候银子花得像流水一样,季云祺如果也那么大把花钱,他非肉疼死的不可。   与其这么浪费了,还不如让他抄了……算了算了,不提这茬。   “皇上!”季云祺哪舍得让他马上走,想也不想就牵住了衣袖,又尴尬地找借口:“臣……臣见你刚刚和云枫下棋,看起来很新颖,不知是什么玩法?”   季云枫提起这个就……很得意:“哥,这个叫五子棋,我已经学会了!我教你玩!”   “不!”季云祺脸色一黑,冷硬拒绝:“你不懂。”   “我懂!”季云枫瞪大眼睛,不服气地挥着手臂拼命想证明自己:“我赢了皇上好几局!我很厉害的!”   输给小屁孩,萧方无比尴尬,被当人面提起,更是臊得面红耳赤,只能尴尬称赞:“对对,云枫玩得比我好。”   “哥,我跟你玩!”   季云祺恨不能把弟弟这张不会说话的嘴缝上,冷着脸问他:“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做完了……”季云枫没搞明白哥哥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恐怖。   “上次考核,下盘不扎实,再练!”不等弟弟抗议,季云祺扬声:“邢阳,带云枫去校场,蹲两个时辰马步!”   萧方算是第一次见到季云祺这个吓死人的架势,眼看着季云枫欲哭无泪地被邢阳提出去时,还频频对自己使眼色求救,却半声大气也不敢出。   乖乖,他暗自咂舌,难怪季云祺喜欢的人会跑没影,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要是搁他身上,他也早跑了。   真是想不出这么个老古板跟人谈情说爱的样子。   正厅里就剩下两人,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尴尬。   萧方噤若寒蝉,生怕说错什么,惹得季云祺脸色更黑。   季云祺更是苦恼,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为零,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情。   他甚至想立刻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又怕把萧方吓走,又怕萧方厌恶自己,只能生硬得像尬演技的流量明星:“累吗?坐吧。”   萧方不敢不坐。   “喝茶吗?”   萧方不敢不喝茶。   “……”   “……”   季云祺终于想到他关心的话题了:“前几天听云枫说,你教他一门外功身法……”   萧方像火烧屁股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落荒而逃。   季云祺追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比弟弟更会说话。   ***这一年的雪来得很晚,第一场雪尚未消融,很快便迎来了新年。   封印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处理公务,所以封印前的时间是各部最繁忙的日子。   这个时候自然有许多事是下面的人做不了主的,萧方也免不了被抓壮丁,赶鸭子上架地去看折子。   当皇上果然很辛苦。   萧方总算知道自己那些神秘消失的收益都去哪儿了。   这边有南方突降暴雪砸伤人畜堵塞道路,那边有流匪趁年前打劫回乡旅人,修路要靠大量天天吃饭的劳力,南北走动的商贾多起来,各地都要有更多兵士巡查,防止有人鱼目混珠,混在其中做非法之事。   只不过看了几天,他的脑壳都疼了,简直比通宵熬夜背书还艰难,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赚到钱。   这么个烂摊子,猴年马月才能咸鱼翻身?   小圆也够机灵,每次一见他揉太阳穴,便立即吩咐小厨房给端来各式甜品。   每种甜品都相当舒服适口,细看才发现,一半以上都放了山楂,是他最喜欢的酸甜口味,另一些是各种蜜饯加银耳和冰糖煮过,端上来正是暖呼呼的。   在学校的时候,校门外经常有推着车来卖的阿姨,车上一桶桶的都是这样差不多的甜水,每次下了自习,他都会跑出去买。   他忍不住好奇问小圆,为什么御膳房以前没做这些甜品,小圆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是季将军教御膳房做的,拿来给皇上尝个新鲜,解个乏,没想到皇上这么喜欢。   含在嘴里的那一口甜水咽下去,像是浑身的毛孔都熨帖得舒展开,萧方的鼻尖居然有点酸。   不光是这个味道,不光是让自己想起了上学时候,他独居几年,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对他好过了。   更何况他总是忍不住把季云祺与那个人的身影交叠起来,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就好像是当初的那个纪凌这样对他好。   萧方真是看不清季云祺。   这些时候他也被派了差事,每天都能在早朝上天天见到人。   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余光里总觉得季云祺在看他,可是目光转过去时,却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搞得他好像只是在自作多情。   可是每次下朝时,季云祺又会专门找上他,只为跟他确认一句,是不是还在季府过年,紧张得像生怕他临时反悔似的。   真是个怪人。   可这个怪人偏偏让他讨厌不起来,甚至有点……   萧方摇了一下头,甩开这些杂念,伸开手臂,由着宫人为他套上繁复的冕服,心中默念着这些日子被硬灌的各种礼仪,迈出门去。   除夕午时赐宴群臣的应酬少不了,一直折腾到太阳快下山,才总算是散了席。   萧方回寝宫换了衣服,便由禁军送去安德门,等在一顶软轿旁的人,正是季云祺。   他也刚从宴席上退下来,一身官服还没有脱,只在外面披了黑色大氅,衬得立在雪地中的人双颊雪白,那双点漆般黑瞳看过来时,坚毅中透着温柔。   萧方的脚下一滞——就是这个要人命的眼神。   大一的时候,寝室里几个人都还是光棍,情人节里都不甘心在宿舍里呆着,有人提议去看电影。   他那天社团下午有活动,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其他人都进去了,只有纪凌在等着他。   在拥挤的人群中,就是这样一双忘不掉的眼睛看着他。   落座之后,他忍不住魂不守舍地往纪凌那边瞟,看到已经关了灯的电影院里,那个与他隔了两个座位的身影不知跟旁边地人说了什么,然后换到了他身边,递给他一袋面包和一瓶水。   萧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他完全忘了那场电影演了什么,只记得电影院里很热,热得让人心慌。   可散场的时候,纪凌却连声招呼都没和他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   留萧方一个人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线:   季云祺:臣必当扫榻相迎。   萧方:好好,我改天来。   海棠线:   季云祺:臣必当扫榻相迎。   萧方:不去了……我腰疼 第45章 过年   萧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本以为来了之后跟季云枫在雪地上滚滚, 堆个雪人,再放放烟花什么的。   可这一下午的筵席下来,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沉重的冕旒压得脖子差点断了。   他不得不感慨, 自己老了,不是季云枫这样充电五分钟通话一整天的小屁孩, 一进到暖和的屋里, 他就只想抱着手炉猫在暖塌上,再来一壶暖茶。   季云祺回家就换了便装,一直陪着他。   筵席散得晚,两个人都不饿,便在几案上摆了点心和酒茶,透过开着的窗子, 看外面邢阳陪着季云枫玩得热火朝天。   “皇上,”季云祺递过来一杯热酒,与他闲聊着家常:“云枫这些时候在宫中陪着皇上,有没有不听话?”   “没有, ”萧方听说过季云祺的严格, 忍不住为弟弟说话:“云枫还小, 你别太苛刻了。”   季云祺没与他多争辩, 只微微点头:“臣遵旨。”   萧方知道这是人家家里事,自己不好插嘴多管,便只饮了口桃花酿,入口清冽香甜, 比他以前买过的青梅酒还要好喝。   虽然知道现在老爹和暖暖肯定还过着普通的日子,也许在真正的世界里,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可到了这个节日难免还是会想家里人。   “季将军,你知不知道太后去哪儿了?”   打从祭典时起就没见到老娘,虽说他早就习惯了被放养,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被丢下一个人,比在外独居还有种漂泊感。   幸好有季云祺陪着。   “皇上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云祺,”季云祺拢着茶杯看他,又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身边熟悉的人都这样叫我。”   这称呼太亲密,萧方有些害羞,又在对方坦然沉静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一个称呼而已,他也不用想太多,便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云祺。”   这轻巧的一声好像还带着些委屈的尾音,向上一扬,钩子一样挑着人的心往上浮了几分。   “嗯。”季云祺轻声应着,像是尝到对方酒里的甜一样,微微勾起了嘴角,总算没忘回答正经话。   “肖家已传了消息过来,托我告知皇上,太后正在肖家做客,她与几位太妃交好,想必这个年应当过得很热闹。”   “那就好,那就好。”萧方舒展开手脚,倚在美人靠上,才想起来还没向季云祺道谢:“对了,你之前让厨房做的那几道甜品,都挺好吃,难为你费心了。”   “皇上喜欢就好。”季云祺这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既不知道该挑那一句先说,又怕一个不慎说漏了馅。   桃花酿太好喝,萧方忍不住灌了一肚子,虽然度数不高,可喝多了还是有点晕乎乎,而且莫名其妙地很想笑,也不知道是被院子里欢快的气氛感染的,还是酒的作用。   他乐呵呵在窗棂上趴了一会儿,才留意到季云祺的沉默,转头看对方欲言又止,问:“云祺还有事?”   一句话像是传递了莫大的勇气,季云祺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才佯作镇定地说出口:“臣有些……事,正不知如何处理……臣斗胆,能否请皇上指点一二。”   萧方纳闷,像季云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还需要他指点,不是开玩笑?   “是些私事,”季云祺艰难开口:“还记得皇上之前曾说过有心悦之人……我也……”   萧方心中的八卦之魂登时熊熊燃烧,窜得老高,他的脸也像是被烧得红彤彤的。   这话里话外的私事指的是什么简直不能太清楚,雪夜红炉,聊些风花雪月,还是这种古板美人的情|事,简直是人生一大乐趣。   他借着酒劲,扑在桌子上,牵着季云祺的衣袖,忙不迭地点头:“我帮你!快跟我说说啊,云祺……”   后面的话被一个极轻的酒嗝拦下去,只哼出一声名字,听起来颇有撒娇的意味。   季云祺垂目看着他趴在桌上与自己对望,雪白中透着微红的脸颊,因为多喝了几口酒就有些水气弥蒙的眼睛,忍不住也红了脸,喉头微不可见地滑动一下,别过脸去。   萧方只道他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又向前探了半个身,循循善诱:“云祺,说啊,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心爱之人,有消息了?”   “有……有了。”季云祺撇见他扯住自己的手,手指关节处带着些少年的圆润,一片玉色,忍不住又咳了一声。   果然是因人而异,在萧方来之前,他只觉得皇上可恨可恶,从没发现皇上这样秀色可餐。   “然后呢!”萧方心急火燎地追问。   “人是找到了,可是……他并不知道我心悦于他……”   “害!”   萧方急得拍腿,感情这还是季云祺一厢情愿在暗恋,你说这么大个怀化将军,掌着举国兵权,要什么没有,还跟这纯情地搞暗恋呢!   “那赶紧去跟人家说啊!”他都替季云祺着急。   “不太好吧,”季云祺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犹豫:“我们之间的事有些曲折,我喜欢他很久,可他心中另有别人。”   “有夫之妇?!”萧方大惊:“那就算了。”   “不是,他也没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只是单身一个。”   萧方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那你还浪费什么时间,赶紧去追啊!你是没钱还是没权!姑娘家喜欢什么,赶紧给买了送上门,再给你放几个月假,陪人家四处游山玩水去,回来啥都妥了!自己闷在家里发什么愁啊,你可急死我了!”   听萧方这样殷勤地给自己支招,却是去追求别人,季云祺心中空荡荡的。   可本就该如此,他跟萧方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情谊,否则他又何至于在这里愁眉不展?   季云祺垂目半晌,咬牙坦白:“皇上,我喜欢的人,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一肚子的惊叹卡在喉咙里,萧方瞠目结舌,忽然感觉自己跟季云祺的关系一下拉近成了铁哥们,同是天涯暗恋人。   见季云祺眉间凝结着愁色,他又一拍腿:“不是姑娘就更好办了!”   “为什么?”季云祺还没听说过这种说法,精神一振:“皇上指点。”   萧方把手卷成拳,装模作样凑在唇边咳嗽一声,拍拍藏有万卷书的胸膛:“男人之间,干脆就直接痛快点。”   季云祺表示不明白。   “来,我跟你说,”萧方攀上季云祺的脖颈,嘴唇贴在耳边:“约他出来,独处一室,灌点小酒,然后抱他上床!”   微醺的酒气夹裹着沁满熏香的热劲滚滚而来,麻酥酥的,像是细密的蚂蚁趴在脊骨上慢慢啃咬,季云祺忽然扭过头去,猛地咳嗽起来,一时接不上话。   萧方表示可以理解,古代人嘛,还没这么开放,这么一来,就显得他这个单身狗相当经验老到。   “慢点,来喝口酒,”他捧着桃花酿凑过去,软绵绵地搭在季云祺肩上:“你别当我开玩笑,这个法子最管用。拿出你骑马抡枪的劲儿,给我往死里日,日到他哭着讨饶说不出话,你……”   他打了个酒嗝:“你也别停,捆着吊着,床上床下,水里地上,椅子桌子,山石回廊,统统给我日一遍,然后他自然就服了你了。到时候就算你赶他,他也不会走。”   季云祺总算慢慢止住了咳,涨红的脸颊更是火烧火燎。   “看我干什么!”萧方见他只盯着自己看,以为他被吓滞住了,气得用力一拍桌子:“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季云祺低头,就着萧方的手饮下一口酒,那小指微微翘起弹了一下,正碰在他的嘴唇上,像一块炭火一样,烫得无处可躲。   “云祺,你是不是喝醉了?”萧方摸他的额头。   “没有……”季云祺居然可耻地贪恋这个抚触,没有躲开:“臣记住了……臣谨遵圣旨。”   “这就对了!”萧方喜笑颜开,把酒瓶取过来往里看了看,还剩下半瓶多,索性丢了酒杯:“来,预祝你旗开得胜,等着喝你的喜酒,我干了,你随意。”   半瓶酒一口气下到肚子里,才觉得味道好像比桃花酿冲一点。   萧方隐隐约约想起来,这一瓶是季云祺的酒,并不是桃花酿,后劲真足。   眼前的烛火好像散乱开,从零星几点铺开成暖红色的一大片,季云祺那个正经之至的微笑也变得漂浮起来,像枝头摇曳的春花儿似的,在风里一点一点的,勾着人。   真是太坏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他笑嘻嘻地伸手过去,在那个俊秀的脸颊上捏了捏:“云祺,你可……真……真好看……”   然后低头栽下去。   他的身体倒在季云祺的臂弯中,长发原本被一根玉簪松松别住,并不紧实,又被他蹭来蹭去,散了一肩的黑发,发间露出一段脂玉般细腻的脖颈。   季云祺的手臂僵硬了许久,才慢慢收拢,将人向胸口贴过来,抬手关上了窗户。   “萧方?”他小声唤着。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发出香甜绵长的呼吸声,散乱的长发顽皮地卷曲在胸前,与热酒逼出来的细汗纠缠粘腻在一起。   仿佛抱住了一团火,一路从他的胸前燎向下腹。   “萧方。”   他又叫一声,然后俯身下去,轻轻在眉心触了一下,温热的,再向下似乎会更热一些。   轻轻颤抖的薄唇又落在鼻尖上,那微微吐着酒气的地方近在咫尺,能看到贝齿和一丁点湿润的舌尖,他却不敢再进一步。   君子不乘人之危。   半晌,只有一声克制的叹息。   “萧方,我会耐心等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樊盛玉【敲黑板】:皇上,上课了,来今天我们学两个成语,自掘坟墓,作茧自缚,算了不多解释了,皇上对这两个词的用法很有心得,下课。   萧方【一脸懵逼】 第46章 新禧   刚一睁开眼, 看见明亮得刺眼的阳光,萧方就知道,妥了, 说好的上午朝贺又咕咕咕了。   好在昨晚的酒度数不高, 宿醉之后没有严重恶心的感觉,却还是让他盯着四周陌生的布设, 很是茫然了一阵, 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床板被碾压得响了一声,很快敲了敲门,端着搭了毛巾的水盆进门。   “皇上。”   季云祺一身清爽得让萧方自惭形秽,原来昨晚狼狈的只有他一个人。   “臣服侍您起床洗漱。”   “不用不用。”萧方当即吓得跳下床,他连小圆都不怎么使唤,更别说让贵气的怀化将军伺候自己。   可酒后又初醒的酸软由不得他, 脚尖刚一沾地,他就膝盖一软,向前扑倒,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   “皇上小心。”   季云祺扶他在床边坐下, 水盆摆在一边, 将他的手压在膝盖上, 一手取了温热的毛巾过来。   这个姿势有些强制霸道, 萧方轻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便感觉热气扑面而来,贴在晨起粘腻的脸上, 舒服得让人不想说话,便乖乖坐着不动,由着人给细致地擦拭一遍。   季云祺手上有一层薄茧, 有时会紧随着柔软的毛巾不经意蹭过脸颊,一点点粗粝激得皮肤细细战栗。   比小圆那个粗手粗脚毛扎扎的服务好多了。   泛着冷梅香的漱口水端在嘴边,他连忙接过来:“不劳烦季将军。”   季云祺的目光闪了闪,漫不经心地拧着毛巾:“皇上……昨晚还叫臣云祺。”   萧方头皮发麻,好像记得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贪杯误事啊,不过季云祺这个口气,怎么听起来好像……改了称呼像是委屈到了似的。   他坐在床边,越琢磨越大事不好,昨晚他借着酒劲,说了很多了不得的东西。   “我……”他试探着问:“我昨天有没有乱说什么话?”   “没有,”季云祺果断地安抚他的不安:“皇上只是多喝了几杯,很快就睡过去了。”   萧方没敢再接着往下问。   他没撞到过头,自然记得昨晚都说了什么,但季云祺既然不提,他也犯不着自讨没趣,后来就算睡着了,还隐约觉得像是被人抱在怀里。   那人走得十分小心,起伏颠簸也平稳,又暖和得像个小火炉,捂得他身体里的酒劲攒足力气往外钻,燥热难耐。   可是后面就满是空荡荡的,害得他只能自行脑补,做了一夜的春梦。   萧方心里叹了口气,季云祺这根木头算是在自己的点拨下即将开花了,连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都学会了,眼下这是在拿自己练手,免得正经上场掉链子吗?   不知怎的,心中还有些不甘。   难道能让他动心的人,都是别人家的?太不公平了。   他咕噜着漱口水,闷声吐了两口,才恢复镇定自若——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多喝了两口酒,变得这么矫情,季云祺什么时候也不是他的。   何苦来胡思乱想。   “朝贺怎么办?”当然了,他也就是随口问问,能这么太平地睡到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大事。   季云祺本想帮忙更衣,被萧方连连摆手止住,便站在一旁,看萧方一件件地换衣服,被压乱的头发裹在衣衫里,他伸出了手,轻轻拉扯出来。   他从前做过无数次梦,梦里会残暴地扯着小皇上的头发,指给他看千疮百孔的河山,却是第一次真实地摸到这缕顺滑乌黑的长发。   手中极轻,生怕弄疼对方一点儿。   六年的相思,生生把他熬成了个痴儿。   “云祺?”萧方扭过头,看着他怔怔出神的样子,叫了一声。   季云祺回过神来:“皇上不必顾虑朝贺,往年也时常有缺席之时,只是……”   他像是掉胃口一样停顿一下,看萧方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才微笑起来:“只是有人已经来了臣府中,为皇上恭贺新禧。”   萧方怔了一下。   小皇上之前干了多少“好事”,他算是领教了,本来就不招人待见,而且待见小皇上的如今也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在这边认识的顶多也就老娘,否则也不至于大过年的猫到季云祺家里来。   是老娘来了?   他连忙趿拉着鞋,奔出门去,刚在季云祺的指引下跨过垂花门,便见眼前站了一大片人。   有的熟悉,有的眼生,正正经经地都穿着朝服,像是把太和殿整个搬到了季云祺家里一样。   最前面的是老娘和身边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说笑,见他来了,老娘冲他晃了晃手里的红包,眨眼一笑。   看样子老娘这个年过得的确不错,一点思乡之情都没有。   太后和太妃旁边是俞相和樊盛玉,再后面是负责禁军守备的米将军,似乎是米太妃的家人,而后便是每次上朝都能见到、却又叫不上名字的。   他一瞬间被这么多人的出现震惊到,甚至不想去考虑,他们究竟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季云祺而来。   像是要为他解惑一般,樊盛玉从身旁侍从手中接过一方盒子,半跪着俯下身,为他掀开了盒盖。   盒中是一只侯笔,即使萧方这样对毛笔一无所知的也能看出,这必然不是俗品。   樊盛玉直起身,狭长的眼眸里含着的笑意仍如霜似雪:“皇上莫忘了每日习字,今年春闱时,该为天下学子做个表率才好。”   看着萧方登时一副想笑又想哭出来的样子,季云祺抿唇一笑,令旁人将诸臣贺礼接下,一一取过来过目。   “皇上。”   萧方正张着嘴,目不暇接地看过,甚至没心思去留神这些东西算不算是自己的收益分成,又见季云祺也走到萧方面前,奉上一柄嵌在皮鞘中的匕首。   许是太久没有跟这么多人一起过节,不然就是太久没有收到什么礼物,不然就是太久没有收到如此多善意的目光,尽管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可是他需要这些,填满他。   萧方觉得心头和鼻腔里都充盈着什么古怪的东西,让他喉间有些哽塞,眼中发涩。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是个这么感性的人。   “诸位,望新年风调雨顺,太平和乐,”他垂下目光,不想让人看到傻呵呵的他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只平端着匕首,向面前的人群深深躬身:“今年仍要辛苦大家了。”   雪尽春来,必然又是一年好风光。   荒废了几年的春闱拉开了第一场热闹的序幕。   许是太久没经办过,提拔上来的年轻人又多不经事,吏部忙得一塌糊涂,樊盛玉甚至亲自动身,前去延请几位已经告老在家的先生出山坐镇。   连着其他几部也被跟着搅动起来。   季云祺这边令人运出攒了几个月的种子,小心翼翼,生怕出一点差池,除了巡查演武之外,花了更多时间去巡视京郊田边,虽然再不舍得,也与萧方聚少离多。   许多折子自然而然地重回了御书房的书案头。   萧方就算再抓心挠肝痛哭流涕,还是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握着樊盛玉送的侯笔,旁边守着集樊盛玉和季云祺命令于一身的小先生季云枫,泪流满面地批着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奏折。   简直比当年学高数还痛苦。   好在他批阅过的折子,还有俞相为他把关,否则他真怕自己会变成比原主还不如的昏君。   一来二去的,居然还学会点处理政务的能力,连老娘都抽空夸他几句。   在忙碌的宫墙之外,辚辚马车碾压着新铺好的地面,带来不知多少赶考的外乡人。   大大小小的客栈重新修缮起门面,接纳八方来客。   街上的贩夫走卒开始吆喝起鸡蛋穿成的“三元及第”,茶楼里三三两两支开了架势,有先生在慢悠悠地讲着大檀许多年前的辉煌。   那些金榜题名倚马戴花的风流俊杰,那些凯旋而归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才。   讲的人如痴如醉,听的人心神向往,像是身下的土地一瞬间也回到了曾经繁华的时候。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中,明眼人都能看得到,有许多事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从去年宫中那条默不作声延伸出的熟土路开始。   曾经歪斜到沟里已经濒临翻车的马车,会再一次走上正路轨道吗?   许多人开始在私下里低声谈论着,一点点声音,仿佛有许多希望从死板的泥土中顽强地挣扎出来,在黑夜里发着微光。   只有萧方完全不知道希望是个什么鬼,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方块块奏折日死了。   所有人都在铆足了劲地往前拼命,他也不能半路掉链子,拖人后腿。   可所有这些全速前进的脚步,却在一个意外中慢慢停滞下来。   萧方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当他灰头土脸地从案头上拔|出来,匆匆忙忙赶到俞府中时,平日常打交道的重臣几乎都到了。   樊盛玉正把床上的人极轻地搀扶起来,守在床边的太后搅动着碗中的汤药,舀起一勺,喂给床上的老人。   其他人都安静而焦灼地守在一边。   萧方匆匆进门的脚步打断了这片沉默,进去见到老娘对他微微点头,知道事情真的严重了。   俞相原本就像要随时睡过去的眼睛更抬不起来,一段时间没见,脸颊消瘦许多。   太后起身示意他过来,萧方接替了太后的位置,却清楚地看到自己端着汤药的手在发抖。   直到听说俞相病倒,他才想起来,俞相是太后的父亲,小皇上的祖父。   他自己都二十一了,俞相已经年近古稀,自己这段时间发疯一样批了多少折子,俞相不光看了同样多的折子,还要费心为他批阅指点。   这个老人,从自己来的第一天起,虽然没有正眼看过他,却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   没有俞相在身后坐镇,他仿佛被悬挂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瞬间失去了安全感。   “俞相……喝一口药吧。”   他努力地稳着自己的颤抖,执汤匙的手却被人拨开。   “老了。”俞相难得肯跟萧方说一句话,在被子上摊开一只手。   萧方连忙将碗递到一旁,轻轻地握住那只手,干枯消瘦,青筋盘起,这样无法掩饰的苍老让他忍不住鼻尖一酸。   “俞相,您是这些时候太累了,修养些时间就好。”   俞相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难得的温和,却没有力气与他说太多客套,只轻轻低叹一句:“皇上,您还是去把他找回来吧,我到底老了,是他回来的时候了。”   “他?”萧方诧异:“他是……”   “秦槐。”   作者有话要说:龟速前进的我,三天才能熬出一章,最近工作好忙,如果赶不过来,我就隔天或者隔两天更一次   不额外请假了鸭,望理解,我工作之余一定一定拼命赶出来   没有存稿我写不踏实,因为总想来回修改一下,补充些细节铺垫或者伏笔什么的   吐槽一句,jj这个贱受,屏蔽的关键词都是什么乱糟糟的,“插进去”可以,“拔|出来”不可以   什么鬼啊!!! 第47章 出京   萧方出远门, 往日里必然是俞相监国,樊盛玉也勉强可退而求其次,可如今正值春闱, 只能靠着俞相硬撑。   原本火烧屁股的急事, 却因为萧方的原因,不得不延迟了几天。   他们这次去的路程比较远, 马车走得毕竟太慢, 而且一路颠簸过去的话,据萧方自己估计,等到了地方,自己估计就可以散装零售了。   既然老娘能一天之内学会骑马,他也不能当个软蛋怂货。   刚开始是小先生季云枫骑马跟在一边保护他,可小先生太紧张了, 害得他也战战兢兢,马鞍上像是安了木钉一样,一颠簸起来,屁股根本没法挨住马背。   他心中哀嚎, 也许他跟驾驶两个字就没什么缘分。   想当年热血满腔地去考驾照的时候, 不知多少次倒在科目二上, 以至于他做噩梦的时候都是那个电子女声——车身出线, 本次考试不合格。   梦中垂死惊坐起,原来不是考坡起。知君何事泪纵横,明天就要走弯道。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都没什么起色。   说是小先生从旁保护,可他这么大个人, 一头从马上栽下去的时候,季云枫又哪里接得住他,只能合身扑在他身上, 拼命护着他没让马踏到。   两个人一起在地上滚了个灰头土脸。   第二天就换季云祺推了所有军务来陪练。   怀化将军一身军靴重铠,腰挂长剑,气势摄人,与平日常服时的温和判若两人,往萧方面前一站,萧方差点当场跪了。   这要是对方手里再拿根鞭子,他是不是还得叫声主人?   不知是季云祺这一身气派紧张严肃得实在吓人,还是萧方福至心灵,居然两股战战地骑稳了马,只有最后下马时一个腿软,却很快被人接住。   季云祺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把人抱去一旁帐子里歇着,又把萧方捏得一顿鬼哭狼嚎,哭喊了大半天,嗓子都像是要哑了。   一旁宫人侍卫面面相觑,互相使个眼色,谁也没好意思多说话。   时间紧张,俞相还在病榻上艰难支撑,腰酸脚软的萧方还没等歇过气,就不得不爬上马背,龇牙咧嘴地跟着季云祺出了城。   仍然是他们两个简装出发,带着几名贴身护卫。   据季云祺的说法,这个秦槐落草为寇的地方并不近,以季云祺全力骑马的脚程,也要三四日才到,有了萧方这个拖油瓶之后就更一言难尽。   季云祺照顾他第一次出远门,绕了点弯路,天还没黑便进了镇子,投宿客栈。   几人要了几间客房,两人各一间,其他护卫分开在四周住,只是因为客满的缘故,他们并不挨在一起。   萧方像足了个跟团游的游客,稀里糊涂地跟着导游季云祺吃了顿不甚美味的晚饭,然后被领进房间。   起初听着外面还有来回走动的客人和小二,倒不觉得什么,渐渐地夜深人散,外面寂静起来。   虽然跑了一天有点累,萧方这个夜猫子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边只有一盏油灯摇曳,那种毛扎扎的感觉又回来了。   所以他并不喜欢旅游——当然没钱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   好不容易对宫中有了点家的归属感,如今又要面对陌生的漆黑。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古代像是也不讲究这个。   隔壁睡着的怕是个身躯庞大的人,时不时翻起身来,就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利齿啃噬骨头一样。   咯吱咯吱咯吱。   窗户缝也不严实,夜风被夹挤成几条尖利的线,在窗棂上来回拉扯,配合着咬骨头的咯吱声音,像是无间地狱里有人在哭喊惨叫。   萧方头皮发麻地听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起身披了衣服,举了油灯出门。   门外有护卫肃立,见到人了,他的紧张终于消散一些,总算能镇定地踩着二楼吱嘎作响的陈旧木板,慢慢向东厢房走去。   护卫替他敲响了房门,里面很快传来声音:“什么事?”   “云祺,”萧方鼓足勇气:“是我。”   房门飞快地被打开,季云祺的外衫披得松散,正绞着垂落下的长发,显然出来得匆忙。   他示意护卫退下,先请了萧方进门,才温声问:“这么晚了,公子还没有睡?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萧方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虽然他很想直接让季云祺陪他过夜,可这话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显得他太怂。   “眼看就要跟那个秦槐见面了,我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樊尚书不对付,会不会很不好说话?”   如果又是个教导主任级别的,他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把季云祺怼到前面去冲锋陷阵。   季云祺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出来得急,这些来龙去脉还没来得及交代。   “秦槐是俞相的关门弟子,在名分上算是樊先生的师弟。”   萧方一惊:“樊先生是俞相的学生?”   “是的,俞相只有这两名学生,原本大家都以为樊先生会接俞相的班,但俞相说先生性情过刚易折,恐怕支度不开朝中复杂的局面,便收了秦槐。秦槐虽无官职,但始终跟在俞相身边,离京之前,很多事都是经由秦槐的手处理,诸人也都服气他。”   季云祺为他倒茶过来,递过茶杯的时候,小指像是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在萧方的掌心擦过。   萧方呆呆的也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在消化他的话:“难怪樊尚书跟秦槐不对付,简直是夺师之恨。”   “倒不至于恨,”季云祺在袖中慢慢捻着自己的小指:“该说是樊先生这边看不上秦槐,秦槐对樊先生极少有什么脾气,但两人都公私分明,无论私下里怎样,公事上的配合比别人都默契。”   “那这个秦槐是什么样一个人?”   萧方走之前问过小圆,原书里有没有写秦槐这个人,小圆帮他查了一下,说简单提到过。   ——季云祺弑君之后,秦槐一力帮扶他登上帝位,最后却仍然死在季云祺手中。   这剧情让萧方心里七上八下的,季云祺看着这么个正直的人,没想到当上皇帝之后也这么狠辣,真是人不可貌相,而那个秦槐的结局,也颇让人唏嘘。   可是就秦槐肯背负大逆不道的罪名帮季云祺看来,这两人关系应该很好,这一趟应该没有之前那么困难了吧……   对于萧方的这个问题,季云祺半晌没说话,像是在斟酌用词,沉默得让萧方心里相当没底。   “很……很难相处吗?”   “倒是不难相处,算是个……性情爽朗,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可不是拿得起放得下么,萧方琢磨,从丞相预备役直接落草为寇,还当上寨主,这是何等随遇而安的卧槽性格。   “那还好。”   事至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来都来了。   眼下话题眼看着告一段落,萧方的屁股像是长在椅子上一样,不肯动。   夜色更晚了,一想到要回去那个尖叫哭喊的“凶杀现场”,他就恨不能给自己的脑袋一拳,当场昏古七。   好在他不动,季云祺也不催,反倒柔声问道:“公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看这架势,完全不介意跟他秉烛夜谈。   可萧方的生物钟不争气地来临,表情扭曲地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公子奔劳一天,也该累了吧。”   明晃晃的逐客令,萧方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起身离开,手又被人拽住。   “夜深了,门外冷,我这边床铺已经暖热,公子不介意的话,请在这边歇下。”   萧方觉得自己一定是白天累坏了,季云祺的话听来变得有些朦朦胧胧的,声音低沉轻柔,带着蛊惑。   “我为公子守夜。”   他被人牵着,绕过屏风,床上的被褥果然已经铺开,看来刚刚季云祺已经准备睡下了。   “不了……我还是……”   萧方的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很快有一双轻柔的手帮他脱下外袍,拢了头发。   面前是软乎乎的床褥,身后是鬼哭狼嚎,他很没骨气地顺势被塞进了被窝,对方像是知道他肩膀怕冷,还着意塞了塞,将他包裹得像是茧蛹。   那双手移向下,按在他的腿上。   “骑马一天,腿酸了吗,我给您按一按?”   “不用……啊呃!”萧方刚开口拒绝,忍不住急促地叫了一声。   虽然是问话,对方根本也没等他同意,腿上软麻的地方被恰到好处地揉捏,像一簇电流顺着血管到处乱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   “夜深了,公子不要叫,”季云祺用另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睡吧,听话。”   萧方迷迷糊糊的,一时也没想起来对方用这样温柔的口气对他说话,那一下下舒适至极的揉捏很快令他昏昏沉沉起来。   隐约中像是发烧的那次,纪凌破天荒好心给他带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回来。   “生病不能饿着肚子,吃了饭再睡,听话。”   萧方在半梦半醒中抽了一下鼻子——何必对他好呢,何必费这么大心思耍他。   直到听到他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季云祺才慢慢抬起手,从他的头顶抚下来,在脸颊处顿了顿,俯下身去。   这一夜萧方睡得无比踏实,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疲劳散去,只是一睁眼看见床榻不远处并排摆放着两把椅子,像是临时凑出来的一个歇息处,他到底还是羞赧了。   当晚入住下来,他没再好意思去打扰季云祺,却没成想季云祺像是看出他怕黑,自己带着酒过来找他。   就着小酒聊到将近子夜,他又稀里糊涂地睡过去,醒来又见到两把椅子并排放着。   第三晚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让季云祺在椅子上凑合一夜了,反正他们大学出去玩的时候,为了省钱,也不是没住过大通铺。   季云祺推辞几次,还是跟他并排躺在了床上,两床被子堆在床上有点挤,眼看着季云祺又要下去,萧方也不介意那么多,直接拉了大被把两人一起盖住。   萧方之前就知道季云祺比他高大,这么躺下来才更觉得,这小皇帝的身子骨未免太娇小了点。   季云祺侧过身的时候,宽肩窄腰长腿愈发明显,像是能把他整个包裹进去一样。   有人在身边,他安心很多,背对着季云祺,很快便迷迷糊糊起来,可两人中间的缝隙里总有小风嗖嗖地往里进,睡不踏实。   没过多久,那道缝隙消失了,有人转过身抱住了他。   后背贴着热乎乎的地方,暖和极了,那热度催促着他睡去,只给他一瞬间思考的时间。   真好,他想,好温暖。 第48章 空寨   磕磕绊绊几天的路程, 终于靠近邻水县,秦槐占据的荷叶山距离这个小县城最近。   萧方已经做好了精神准备,再低头做一回孙子, 妥妥地把人请回去, 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   他们还没有走到邻水县,在前方探路的护卫便回来告知——荷叶山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在山寨中草草走了一圈, 房间内一层灰尘,显然已经有一阵子没人居住,但金银细软等物都被带走,像是走的时候从容不迫,并不慌乱。   萧方不知所措,只能看着季云祺:“你以前来过吗?秦槐会不会早就不在了?”   “去年快入夏时来过……”   季云祺低头沉吟, 心中对这个消息也吃惊不小。   他们最后见面的时候,秦槐似乎还对土匪头子的生活乐在其中,甚至劝他也犯不着做个愚忠的窝里等死。   他掐死皇上的那把心头火,秦槐在其中也算是若有似无的煽风点火。   他的意识里从没有秦槐会离开这种想法, 就算离开, 也不可能清空整个山寨, 那个无拘无束的人, 顶多玩厌了之后,挥挥手再独身去另一片天地逍遥。   可是以他们的交情和秦槐的性格,不可能不告而别。   “有没有发现什么?”他问。   “没有,人已经走很久了, 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季云祺勒住马,思考片刻,却转头向萧方说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公子, 荷叶山上并没有太多猛兽,顶多有些熊狼之类,但这个季节里狼并不缺食物,所以不会攻击人,而且山寨前有拒马刺,野兽通常不会来,所以……”   萧方一头雾水,呆呆点头,见季云祺看着自己不说话,细思忖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咱们要去荷叶山上看看?”   他体察到季云祺的细心,居然有些感动——对方这是担心他害怕,才耐心给他解释这么多。   岂有此理,他萧方什么时候是个给人拖后腿的软蛋了!   “走!”   一行人决定得果断,快马疾驰过去,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便已经到了荷叶山下。   马匹不便上山,季云祺便留了两人在山下守着马,带着剩下的人轻车熟路地直奔上山。   萧方知道自己的体力比不上其他人,走慢了是个累赘,眼看着天就黑了,耽搁不得,便硬是撑着打着颤的双腿,一声不吭地咬牙跟着走。   季云祺在面前举着火把,心急火燎地赶了很久的路才突然想起这回事,回头看时,见萧方脸色煞白,一排贝齿始终咬着下唇。   火把照过去时,正看到一颗汗珠从萧方的鬓角滚落下来。   见他站住脚,萧方也撑着一旁的树,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   呼进胸腔里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好像下一步就要把他的肺做成夫妻肺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脸色涨红地看着季云祺。   “歇息一下再走吧。”   季云祺有些愧疚,一面伸手搀扶过去,一面示意护卫递水,萧方就势搭上他的胳膊,几口水下肚,才终于有力气出声。   “走……接着走,”他能看到月亮已经渐渐向树梢攀去,在这样荒山野岭,又可能有狼的地方,露宿在外面对谁都是危险:“尽快……”   季云祺深深地看着萧方,像是又见到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年,在军训拉练的途中哪怕走到筋疲力尽,也决不当拖后腿的那一个,甚至在回校之后,还自告奋勇为每个宿舍送伤药。   这么多年,都还没变。   他抬头看看山上,距离目的地的确并不太远,还是咬咬牙:“走!”   有季云祺的搀扶,萧方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提着,脚不沾地地腾云驾雾起来,在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之前,终于看到了月色下安静伫立的山寨。   他也实在没有力气细打量。   护卫在前面开路,寻了间宽敞的屋子打扫一番,很快退了出去。   季云祺的一只脚已经迈在门槛上,正待一起退出门,回头看看萧方,又回到床边,半跪下来,为他脱去鞋袜,轻轻自脚趾开始揉起来。   萧方喘得没法说话,却下意识不自在地把脚抽出来,垂目看到了季云祺不解的目光。   “没事……”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一路上他接受了多少不该属于他的温柔照拂,可从前的事结结实实给了他教训   ——不是他的,终归是强求不来的。   季云祺心有所爱,不过是碍于身份照顾他,他眼看着自己对这种温柔就要招架不住,倒不如趁现在果断一些,免得再受其害。   “季将军,你如果想去寨子里走走,就去看吧,”萧方看得懂季云祺方才的打算,也知道对方对秦槐的担忧:“还是秦槐要紧,我这边没事,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季云祺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中,忽然有种冲动想问一下——如果在这里的人是纪凌,萧方还会不会把脚抽出去。   他到底还是按捺下去,温声回答:“寨子空了这么久,明天再查看也无妨,大家也都累了,先休息一晚,明早再说。”   虽然简单收拾过,可久未住人的屋子还是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有些呛人。   他草草在床上铺上披风,扶萧方躺下后,自己便靠坐在床头。   “山野之间,公子恐怕睡不安稳,请容我为公子守夜。”   萧方有心让他去另找间屋子睡觉,可是看他也一脸疲倦,也没舍得把人这么赶走。   而且在这荒山野岭的,自己哪来的胆子独居,便往里挪挪地方,拽了拽季云祺的袖子。   “季将军辛劳一天也累了,不必守夜,躺下歇歇。”   季云祺看他一眼:“公子还是叫我云祺吧。”   萧方暗自羞赧,他想着要跟季云祺拉开距离,连称呼都变了,没想到对方这么敏锐。   这话听着是请求,可季云祺常年掌兵,言语中似有无形威压,萧方几乎没经脑子就嗫嚅应了一声:“云祺……”   季云祺顺势往床里挪了一点,手臂伸开,搭在床头。   落在萧方身上的最后一点月光也被遮住,整个人落在了影子中,有种被人揽在臂弯里的感觉,温热的体温包裹过来,夹着一点点汗水的味道,有点野性的温柔。   他心慌意乱,无处可躲,越想睡过去免得胡思乱想,却越是睡不着。   “云祺,”他开口问:“你说……秦槐会去了哪里?”   “不知道,”黑暗中很快有回答,季云祺也睡不着:“他在这里逗留了四年,就算离开,也该给我送个信。”   “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大半夜的,萧方没法把事情往好了想:“会不会是官府剿匪?”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笑得他面红耳赤。   “不会,”季云祺耐心解释给他听:“我过来几次,如果这里不是有秦槐,怎么可能留得下这群山匪。”   “荷叶山上匪类混杂,秦槐上山之后,除去了其中的凶悍歹毒之徒,这些年因着这些人,这条官道反倒比别处安全许多。”   “我也特意给邻水县令打过招呼,让他与秦槐有来往,这几年看邻水县的模样,也没之前那般萧条。”   可这个解释让萧方更理解了季云祺的担忧,既然之前还有心思好好地整顿邻水县,秦槐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走了呢?还带走了寨子里的人?   他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科幻片,里面就讲了异能量来袭,瞬间把船里的人都变成了灰烬,自此海上多了一艘幽灵船。   萧方摇摇头,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不是时候,心里却总是不安:“会不会……”   季云祺的手落在他的头发上:“别想了,明天四处查看一番,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萧方乖顺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迷迷茫茫地睡去。   环境并不好,连盖的被子也没有,只能和衣而卧。即使有季云祺在身边,他睡得仍然不安稳,总觉得自己像是并没睡着,又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动。   恍恍惚惚中,感觉身边很明显动了一下,睁开眼时,正看到季云祺的身体离开床头,挺直身体。   萧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正要一骨碌跟着爬起来,又被一只手按着不能动。   “别说话。”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可听了半晌,外面只有风声夹着夜枭的凄厉叫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他见季云祺的双肩也放松下来,才敢轻声问。   季云祺并不确定:“我刚刚好像听到马的嘶鸣声。”   他们的马都在山下,如果那嘶鸣声在这里都能隐约听到一二,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萧方不敢建议说出去看看,一般恐怖片里,最先死的都是好奇出去作死的。   季云祺停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什么声音,却仍将身旁的长剑摸出来抱在怀里,又轻声问:“公子的匕首呢?”   那是过年时候季云祺送的贺礼,萧方只拿出来把玩过一会儿,太锋利了,不敢再摸,这次出门前,季云祺特意嘱咐他随身带着。   萧方心如鼓擂,将手拢在袖子里,也悄悄摸下床,提上鞋子。   季云祺没拦着他下床,却也轻声安慰:“没事。”   萧方还在袖子里摸到了别的东西——那颗水晶球。   临出发前他自作主张带的。   上次去请樊盛玉差点栽了个大跟头,他琢磨着这次是个土匪头子,万一火拼上了,他还能跪求金主爸爸来帮个忙。   季云祺神色古怪地看着萧方如临大敌地拿出那个球,心中五味陈杂,这件事起于他的私心,即使他想坦白,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萧方会如何反应。   近乡情怯,大抵便是如此。   萧方看见他复杂的眼神,忙轻声解释:“这个……这个东西可以照明,一会儿万一需要……”   季云祺向他摆摆手,示意他收好:“别紧张,也许只是我听错了。”   很快地,萧方知道“听错了”这话真的不过是安慰而已,连他也听到了有人极轻地闷哼一声,像是临死前的挣扎,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他头皮发麻,止不住浑身战栗,觉得自己像是在黑暗里陷入了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哪怕他在这里死掉也不过是一千块钱的事,可谁能真的不怕死?   在外面闷哼响起的瞬间,季云祺一掠而起,无声地将几道门闩都放下,摆手示意萧方不要动,自己静静地贴着门与窗之间的墙面站着。   又是不知多久的寂静,又有了响动,起初还只是如风吹过麦浪,而后夜风送来了皮毛腥膻的味道。   季云祺脸色一变:“是狼!” 第49章 狼袭   仿佛是回应季云祺的低声惊呼一样, 外面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在门板上,门闩发出可怕的尖叫声,不堪重负, 像是再多来几次, 木门便会被撞成碎片。   季云祺一步奔过去,用后背死死抵靠着门, 脚尖向旁边一勾, 将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挑了过来。   他动作极快,可在这短短的一勾一挑中,窗纸噗地响了一声,伸进来硕大的一个狼头。   那张挑起来的桌子被他抓在手中,狠狠地惯在狼头上,在那狼长长的悲鸣惨叫声中, 桌子也粉碎开来。   还拿在季云祺手中的桌腿被用力杵在地上,另一头撑在了门板后面。   许是山寨建在山中的缘故,早就预防有大大小小的山兽骚扰,窗户上交叉着钉了几块长木板条, 那只狼只能从木条的缝隙中把头伸进来, 吃痛之下四处抓挠, 一时没能拔出去。   可木条仍然在摇晃着, 还有其他的狼在从旁协助着,在一起冲撞着。   季云祺不等它缓过神来,腰中长剑铿地一响,狼的咽喉处飚出一道血剑, 发狂般地吼叫不已,鲜血在挣扎甩动中喷洒出来。   原本还坐在床边的萧方早已经滑坐在地上,全身渗出大片的鸡皮疙瘩。   黑夜, 鲜血,狼嚎,腥臭的皮毛,就像不真实的噩梦一样。   他的手痉挛般握着匕首的刀柄,紧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接着昏暗的月光,看着面前糊成一团的影子在摇晃。   那匹死去的狼很快被同类咬着拖了出去,窗户上交叉的木栏中间破了明晃晃的一个大洞,夜风倒灌进来,卷来狼群和血腥的气味,凉得令人不住地打着哆嗦。   又有两只散发着腥味的狼头钻了进来,像是被屋里散发着温热的人的味道吸引,咆哮低吼着,将钉死的木栏晃得摇摇欲坠。   凌厉的剑光在黑夜中无声息地闪动,萧方看不见出剑,只能听到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除了窗户上拼了命往里钻的野狼,门板也被撞得咚咚直响,他甚至听到四面八方的墙外有尖利的爪子在抓挠着墙皮,声音透墙而过,像是下一秒就能抓在自己身上。   漆黑的山林里,不知还有多少狼在聚集过来。   萧方的心在这些鬼哭狼嚎中越揪越紧,猛然间见漆黑里亮光一闪,那长剑像是映了月光在闪烁。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颗喷溅着鲜血的狼头咕噜噜地滚到他脚边。   他猛地把袖子连手掌一起塞在嘴里,勉强将一声惊恐的叫声堵回喉间,连咬在嘴里的血腥味和疼痛也感觉不到。   “萧方,别怕,”距离他不过一丈远的地方,有沉稳的声音微微喘息着:“别怕。”   一直蔓延到发根脚尖的恐惧……在这一声低沉温柔的安慰中,差点变成眼泪掉出来,甚至没有意识到季云祺对自己的称呼。   封住窗户的木栏发出可怖的声音,在一重重的撞击下不堪重负,连萧方都能想到,这个房间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萧方,往上爬!”季云祺的声音有一丝停顿,像是在骤然发力,窗棂处又传出一声可怖的狼嚎。   “爬到大梁上去!”   萧方的腿都软了,可莫名地对这命令有不假思索的信任和服从。   支撑着房顶的木梁在靠近房门的位置,迎面有野兽身上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不敢耽搁,却站不起来,只能哆哆嗦嗦地爬着摸过去。   还没来得及攀着木梁站起来,有什么东西倏地迎面靠近,一条温热的舌头在耳边哈着气。   萧方全身的汗毛乍起,两腿一软,又坐在地上,紧接着,那条舌头随着巨大的身躯跌落在他脚边。   窗棂上的木栏已经被撞碎了一根,这头雄壮的公狼整个地挤了进来,两只后脚已经踏上了窗户,将另一根木头挤得吱嘎作响。   季云祺掌中碎裂之声响起,又劈碎了桌子,用几根木头撑住摇晃的门,一剑将随后挤进来的狼钉死在窗框上,又怒喝一声:“快点爬上去!”   另一根木栏在他的咆哮中砰地断开,正拼命挤压木栏的狼没能收住脚,突地扑到萧方面前,张口就咬。   哪怕是在黑夜里,萧方也在微弱的月色下看到那一口白森森的利齿。   温热的血飞溅到他脸上,明明很热,却浇得他的血都要凉了。   季云祺的左手横在萧方面前,狼牙深深地嵌在上臂的皮甲中,可他无暇分|身顾及,反身手起剑落,从窗户扑进的一只狼当场毙命。   只耽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咬在血肉中的狼牙似乎又深了半分,他咬牙振臂,生生将那狼从肩上背摔过去。   随着狼脊骨断裂的声音,从失去守备和木栏的窗户处同时窜进来两只狼,其中一只踩着死去同类的尸体,一口咬在他尚未来得及闪躲的左肩上。   距离太近,他来不及出剑,只能抬腿踢飞一只,可有左肩臂的疼痛牵制着,这一脚居然没能要了那狼的性命。   那狼哀嚎一声,原地打了个滚,很快又爬起来,飞扑过哦来。   那张几乎吐着腥臭恶气的大嘴距离季云祺不到一尺,忽然喷出血来,从它的肚腹处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也许是恐惧到了极点,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萧方在千钧一刻之际举起匕首,刀刃穿过厚厚的皮毛,深深地刺入狼腹中。   随着那狼前扑的动作,这一刀将它的肚子长长地豁开,令人作呕的鲜血喷了萧方一身。   萧方觉得自己要疯了,可眼前的真实让他不能疯,也不能晕。   季云祺一剑解决掉咬在肩上的狼,就地一滚,在萧方身边杀开一片,疾斥一声,将萧方一举托上了木梁。   房门和窗户在这一瞬间同时破裂开,狼群如潮水般涌进来。   “往上爬,别回头!”他怒喝一声,心中却已经十分清楚,一旦被群狼缠上,即使是他也不可能脱得了身。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不是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在这荒山野岭中,死在狼吻之下。   几乎与此同时,一团亮得刺眼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如一颗炮弹一样擦着他的身体,落在地面上,照亮了一大片。   野兽生性畏火畏光,见那东西袭来,本能地仓皇躲闪到一边。   季云祺身边登时空了下来。   他片刻也不犹豫,一步踏在木梁上,伸臂揽住萧方的腰,很快攀上了头顶的横梁,几脚踢开屋顶的瓦,夹着萧方冲上了屋顶。   直到脚底结实地踏上了瓦片,萧方才两腿一软,呆滞地一屁股坐下来。   透过身边的黑洞,能看到自己扔出去的那颗水晶球已经被狼群淹没,只有偶尔才透出一点光亮。   他不敢想象,如果刚刚季云祺留在下面,此时会变成什么样,更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掉链子从木梁上掉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   “走……”季云祺的声音低弱,像是受了不轻的伤,却仍咬牙站着,搀他起来:“这里不能逗留。”   萧方当然知道。   黑茫茫的夜色中,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狼在冲撞着,他们脚下的房屋已经岌岌可危,再继续下去,过不了多久,房屋坍塌,四周的狼群涌过来,他们八成连根骨头都留不下。   木梁又震了一下,带动着脚下的瓦片也在咯咯作响,萧方的脸又白了一分。   刚刚他在极度的恐惧下还能举得起匕首,如今一时上头的勇气瞬间清零,绝望得站也站不起来。   这边季云祺终于能歇过一口气来,一拉他的胳膊,向前一指:“我们过去那里。”   在手指的前方,是一颗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有一根粗壮的枝丫向他们这边神来。   萧方不是矫情的人,并不想搞什么“不要管我你快走”的煽情烂剧,但他摸着良心问自己的腿,有没有可能爬得上去,双腿让他快去死。   “你……你先走……”他看着下面正在往上窜的狼群,骨头都麻了,到底还是咬牙跺脚:“不用管我!”   季云祺半蹲在一旁,正在努力地调理内息,因为这一句话,神色复杂地侧脸看了一眼。   他额前的碎发被细汗濡湿着,贴服在两颊,可这样看起来略狼狈的样子下,反衬出一双深邃坚毅的眼眸。   “萧方,过来。”他像是没有感觉到脚下恐怖的震颤,向那边轻轻招手:“动得了吗?”   萧方抖着双腿爬过去,他就算再废,也知道当前情况下,季云祺比他更能掌控大局。不给人添麻烦,是他的准则。   “云……云祺……我没法上树,你还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腰间陡然一紧,整个人已经腾空跃起,向那根枝杈飞扑而去。   他一声惊呼卡在喉间,还没来得及叫出来,脚尖碰到了枝干,可还不等他松上一口气,又听身边轻声吐气,两人借势跃向旁边的另一棵树。   萧方终于体会了一把传说中飞檐走壁的感觉,可这感觉惊悚得让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脚下虚悬令人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几次想问季云祺,狼又不会上树,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可他始终像块门板一样被夹着,颠簸之中只想呕,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头顶传来季云祺的声音:“别往下看。”   这话不听倒也罢了,听到之后,萧方忍不住垂头向下看了一眼,只见山林中跳跃穿梭着不知多少狼,油亮的皮毛反射着微光,像是波浪中朔游而上的银鱼。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距离晕过去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这一去不知又奔出多远,有什么东西被夜风带着滴在脸上,他起初以为是倒霉赶上夜雨,可那温热感很快令他反应过来,那不是雨水。   是血。   这温热的触感激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却不敢开口,也不敢让人停下来。   这一夜在煎熬中被拉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起一落的颠簸才到了头。   季云祺提着一口气,足尖飞快地踏在树干上,紧接着,两人一起从山坡上滚落下去,刚刚滚到半山腰,后背撞在一棵树上。   他顾不上疼痛,单手拖着萧方,向旁边躲进了山坡下的凹洞里。   萧方的脚终于踏实地落了地,劫后余生的欢喜还没涌上来,便被人紧紧抱在怀里。   “萧方……”面对野兽的血盆大口都不曾胆怯的怀化将军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全身忍不住颤抖着,声音中都隐隐带着一丝哽咽:“你千万不要有事……” 第50章 夜逃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候,连月色的微光都消失不见。   萧方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这话中的恐惧和哀求。   也许是恐惧惊吓过了头, 如今突然放松下来, 又被抱在真实温暖的怀里,他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憋了许久的眼泪倏地涌出来。   “云祺!”他听到自己狼狈的嚎啕大哭声, 却在抽泣哽咽中拼命地拍着季云祺的后背,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别怕……别怕……我没事。”   季云祺悚然,慌忙去捂他的嘴:“别哭,别出声!”   可这惊吓出的哭声又哪是说停就停得了的。   萧方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寂静里有多不合时宜,虽然已经尽全力压抑自己,反倒急得被逼出了哭嗝, 仿佛更一发不可收拾。   捂在他嘴上的手呼地移开,柔软滚烫的双唇贴了上来。   这一吻仿佛过了电一样,酥麻感从贴合处一直传到脊柱,双腿也只剩下颤抖, 萧方下意识的挣扎在转眼间被缴了械, 只从喉间短促地闷哼几声, 便软倒在对方双手中。   季云祺手下不敢用力, 唯恐让人窒息,情急之下突地吻下,虽立竿见影地止住了哭声,可唇下这一片细腻柔滑的粉红实在令他无法移开。   萧方的挣扎像是瞬间煮沸他文雅外表下锁住的狼血, 轻舔变成饥饿的啃噬,舌尖卷动不安颤抖的牙关,他疼惜着, 又想狠狠碾碎。   不知什么时候已一手掌住萧方的脑后,将人桎梏在怀里,恨不能将这纤细的身体揉碎在胸前。   萧方被迫得拼命仰头,在这愈深愈热的拨动缠绕中打着颤,耳中只剩下一片嗡鸣,回响的尽是情潮,只能从喉间闷哼出一星半点的讨饶,舌尖紧紧的绞缠带来无尽的窒闷,退无可退。   可这窒息感反倒令他渐渐清醒,不想回忆的曾经仿佛又被潮水推上岸边,无遮无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打了个冷颤,双手推上季云祺的前胸,牙齿猛地咬下来。   季云祺吃痛地闷哼一声,两人像被彼此烫到一样,倏地分开,隔了两臂多远。   晨曦已悄悄在天边冒头,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退去。   昨天半夜本就是仓促起身,萧方甚至没有时间妥善打理仪容,被这样一番蹂|躏,一头乌发沾着汗水散了一身,双颊赤红,嘴唇被吻得殷红欲滴,如狼狈爬上岸的溺水之人一样,剧烈地喘着气。   季云祺抬眼见了,恍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终于清醒过来,舔了舔嘴边的血腥味,想伸手过去安抚一下,却见萧方随着他抬手,又坐着向后挪了挪,心中只有懊悔。   他素来被视为谦谦君子,却没成想会因为唇上的轻触这般失控。   可一想到萧方有可能丧身在狼口之下,便止不住遍布全身的恐惧,他不知道如果萧方再一次在面前消失,自己会不会发疯。   “对……不起……”他喉结滚动,不敢抬头:“皇上恕罪……臣一时糊涂……”   萧方这一夜都在惊吓中度过,此时在晨光中见到自己手里还死死捏着匕首,半身都是血,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对于季云祺突如其来的亲吻,除了惊慌,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对方俯身过来的一瞬间,他本能地挣扎过,可不知为什么,居然很快被舌尖那点微不足道的甜撬开牙关,若不是因为纪凌,恐怕现在还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更何况起初也是因为他没出息的号哭在先,所以季云祺的道歉,他接受得于心不安,怔了半晌才挠挠头,反应过来,勉强装作无所谓。   “没没……没事,反正我现在也拿不出什么上次,就当……就当谢谢你救我一命。”   季云祺心中疼了一下——早知道萧方的性格是个乐观的老好人,许多事即使不是他的问题,也会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很少迁怒责怪别人。   即使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吃了什么苦,在人面前也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没想到有一天,欺负萧方的人会是自己。   “对不起……”是他操之过急,还没有给萧方足够的时间来接纳他。   这道歉让萧方更加手足无措,反倒绞尽脑汁地想安慰他:“没事,真的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说完,萧方就想抽自己嘴巴——他如果不提,季云祺八成早都忘了被他轻薄过来着。   他没好意思抬头,半晌听见对面极轻地笑了一声:“谢谢。”   这一声回归了季云祺一贯的温和,却比刚刚更低弱,低弱得连萧方都听出不对劲来,急忙抬眼看时,正见到从山林中穿过的朝阳落在季云祺身上,映得周身一片血红。   “云祺你……”他脑子里嗡地一声,慌得急忙扑过去:“你的伤……”   本以为季云祺还能夹着自己穿林逐风般起伏腾跃,却没想到季云祺会伤得这样重。   除了手臂和肩膀上被狼撕咬的痕迹,后背也爪痕遍布,若不是他咬着牙脱掉染得鲜红的外衫,萧方还没看到可怖的血肉翻卷。   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此行会如此凶险,完全没有随身携带伤药,而且连干粮饮水都在几名护卫那里,现在是完全不可能回去找了。   他颤颤地走近几步,见季云祺将外衫割开成布条,用力地勒紧伤口,忙拦了一下:“你等等,我去给你找点水,清洗一下再包扎。”   季云祺恍若未闻,草草地捆扎完毕,搭上他的手,用剑撑着站起来。   “再走远一点,这里不安全。”   萧方不敢乱动,只能架着他,让他更多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   “白天狼群不会大批出现,”季云祺没有推脱,尽可能地节省着体力,指指前路,靠着他踉踉跄跄地走,一面轻声解释:“但是那几名护卫,不可能是狼咬死的。”   萧方想起来了,那些人死的时候,他似乎只听到了极轻的闷哼声,那很明显不可能是狼做得到的。   “还有……人?”   季云祺面色凝重地点头:“有人。”   萧方头皮发麻,这荒山野岭的,不光有野狼在游荡,还有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你知道是谁?你的仇人?”   反正他自认为应该是没跟人结下这么大梁子。   “会不会是秦槐……”   这个经不起琢磨的智障问题在季云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被他强行咽回去。   “还不知道。”   从狼群开始冲击木屋到两人爬上屋顶,虽说只有一炷香时间,季云祺却半分都分不得神,之后带着人奋力奔走,几乎耗去大半体力,强撑着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心中虽然有个大概构想,却怕说出来吓到萧方,只转而安慰道:“进山之前,我已经将行踪去向派人告知邻水县县令,如果久久得不到我们的消息,他应该会派人出来寻找。”   萧方实在没法说出“那还好”,眼下的情况可不是那些付费找刺激的荒野求生旅游项目,那是实打实要命的玩意儿。   反正他回头想想,昨晚自己居然有抽筋一样的勇气,宰了一头饿狼——这事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能在狼群中没晕过去,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高荣誉了。   如今他唯一能指望的季云祺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游戏难度明显又上了不知多少个数量级。   万一他俩一起交代在这儿,不光小皇上这根苗被拔了,连国本支柱都被拦腰砍断,可太作孽了。   两人各有心事,搀扶着向前走了许久,还是季云祺先看到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山洞,才终于歇下脚来。   屁股还没挨地,萧方的肚子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季云祺当即硬撑着起身:“公子少坐片刻,我出去打些东西回来。”   萧方一拍脑袋,他刚刚光顾着心慌,居然忘了这茬,他们的水和食物都不在身边,更不可能回去取,可他犯得着担心这事?   他可是……被猫刘坑了又坑的……算了,不提也罢,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用!”他连忙一把拉住季云祺,把人按下:“我来解决,你也肚子饿了吧!”   如今情况特殊,他也顾不上许多,转身用匕首割下一块衣襟,左右看看找不到笔墨,索性蘸了两人衣服上未干的血,列了一串清单,在季云祺不解的目光中,塞到了袖子里。   他爹再见多识广也被这一张凄厉的血书吓到了,还不到中午时分,萧方喜提快递包一份,为了防止吓到季云祺,还借口方便去洞口晃了一圈。   只是伸手进去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然后一支中性笔塞到他手心里——想也知道是老妹那兔崽子不干人事。   老爹准备周全,不光面包饼干香肠火腿矿泉水等必备品都有,还有薯片酸奶养乐多,萧方很无语,老爹难不成以为他们是来野餐的?   直到从角落里翻出一盒冈本的时候,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想大义灭亲,好在最后还让他找到一个医疗包,碘伏酒精消毒水止血带消炎药一应俱全。   这次萧方是真服了季云祺,不愧是在肥宅快乐水前也面不改色的人,面对这些形状古怪的东西,季云祺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沉默地咬了口面包。   凭着爹妈的耳濡目染,他笨拙地给季云祺上了药,那些狰狞着翻卷的伤口像一张张血盆大口,肆无忌惮地长在精实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他的手发着抖,不敢跟季云祺多提昨晚的凶险,甚至心中有愧,如果不是有他拖累,季云祺恐怕早就能杀出重围,又何必受这么重的伤。   季云祺那句满是惊恐的哀求又不受控制地涌来——萧方,你千万不要有事……   怦然心动。   萧方捏着自己的衣襟,察觉到下面乱跳的心脏,知道有什么事要不好。   为什么有的人……能这样轻易地洞穿他的防御,明明已经被纪凌骗过一次,为什么还是会这么没出息地融化在这样的眼神里。   他的后背正靠在季云祺的前胸,近得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一样。   又一次夜幕降临前,他们找了一棵树,他还是第一次在树上过夜,压根不敢往下看一眼。   季云祺看出他的害怕,先用绳子把两人都绑在树上,又伸开手脚,将萧方揽在怀里,将他们捆在一起。   “公子不用怕,安心睡吧,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萧方有些恨季云祺了,明明说了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对他这么好。   让他怎么睡得着? 第51章 求生   长夜过半时, 萧方迷迷糊糊醒了,不光是因为第一次这样睡在无遮无挡的树上,还有声音吵醒他。   是许多沉默的脚步踩过地面的声音, 每一步原本都很轻, 可许多这样的脚步声混在一起,便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安。   野兽独有的腥膻味道从下面传来, 仿佛一片挣脱不开的乌云笼罩过来, 萧方的神经像弓弦一样越张越紧,也许再加一点点重负,就会彻底崩溃。   好在狼群并没有发现在高处的他们,沉默地游荡巡视,然后走远。   直到风中不再传来那样令人作呕的味道,他终于忍不住抖起来, 夜风吹干了遍体的凉汗,冷的彻骨,只有与人紧紧相贴的后背热得厉害。   萧方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这样刺鼻的气味,嘈杂的脚步声, 连他都被吵醒, 身后的人却自始至终动都没有动, 若是以平日, 就算季云祺再镇定,也会低声安慰他几句。   “云祺……”他轻声唤着,反手摸上季云祺垂在身边的手,他记得, 昨晚临睡前,那双手应该是环在自己胸前的。   修长的手指沾了露水,凉得吓人, 但顺着手腕摸进去,小臂向上的温度渐渐热起来。   萧方慌了,侧过头去,抵着季云祺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因为这短暂的碰触,季云祺在恍惚中被一点的凉意唤醒。   虽然发着热,他很快强迫着自己迷迷糊糊醒过来。   “怎么了?”他轻声问。   “刚刚……狼群过去了。”萧方用手捂在热得可怕的额头上。   方才的恐惧还充溢在全身没有散去,可如今季云祺又发着烧,他不可能再万事倚靠别人,虽然身体还情不自禁地打着颤,他仍强自镇定地安慰季云祺:“不要紧,没发现咱们,你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叫你。”   “嗯。”季云祺无力地应了一声,垂在身旁的手又揽住萧方的腰,人却很快靠在树枝上睡过去。   萧方心急如焚。   老爹虽然送来了医疗包,可他们的水终究有限,只能分出一部分出来,用衣襟沾湿后擦拭伤口,可这样远远不够。   没有充足的水源,伤口没有彻底清洗干净,到底还是导致季云祺烧了起来。   听到耳边由于发热而时不时的低微呻|吟声,萧方时间没思考太久,就把心一横,慢慢解开捆在胸前的布带,努力压抑着恐惧不去看脚下,扶着树枝转过身来。   他对季云祺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记得很清楚。   在狭小的空间中与狼群周旋,比他想的还要可怕。   在黑暗里发着抖摸过去,许多伤处果然在纱布下面肿胀起来,被里面的脓水撑得发硬。   “云祺?”   他轻轻晃了晃,对方只迷迷糊糊地又“嗯”了一声,便沉睡过去。   再这样下去,恐怕到了天亮会更严重。   萧方抖着双腿,从一旁摸了医药包过来,扯开季云祺的衣襟,剪断纱布,狠狠心,用匕首划破鼓胀的化脓处。   只有微弱的月光照着,他看不清,却能感觉到温热粘稠的东西从指尖顺着手腕向袖子里流。   若是平时,他恐怕早就恶心得吐了,此时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强忍着四面八方的恐惧,努力地稳住手,重新将伤口全部消毒一遍。   季云祺的伤从肩背直至小腿。   萧方这一遭艰苦卓绝的工作几乎把人全身摸了个遍,起初还相当不好意思,扒一件衣服,道一声歉。   摸到后来,也不知是天生没心没肺的性格救了他,还是恐惧太久反倒麻木,他居然习惯了这么高空作业,还能有心情关注手指下的触感。   跟他现在一捏就出个红印子的菜鸡身体完全不同,常年习武的季云祺身体紧致均匀,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线条起伏的肌肉,轮廓分明,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的力量,摸起来有种异样的性感。   这身材好得有点过分,搞得萧方去解腰带的时候,总有种十分心虚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是在用上药的借口行猥亵事。   尤其是在第三次初吻又被季云祺拿走之后,尤其是与季云祺相处了这么久之后……   他的手在腰带上放了片刻,不知怎的,在这个情况下还不合时宜地想起倚天屠龙记里的那个对话——   张无忌说:“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   周芷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萧方怔怔地抬头看着夜色很久。   黑暗里,他被剥去了诸多借口和伪装,自来这里之后与季云祺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见面,都很清楚。   还有在狼群里,季云祺为他挡住狼吻的那只手,那个唯恐他受伤的哽咽的哭音。   即使不去刻意地记下,也很清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就不自觉记住的。   萧方缩回了手——他知道,自己也问心有愧。   他问心有愧。   平日里季云祺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对视,只有在对方转身去别处时,他才会装作不经意地瞟一眼。   明明已经老大不小了,却还是那么生涩笨拙。   可他也很清楚,虽然对方那么好,却不应该是他的。   也不能这么说,季云祺并不好,一点都不好。   如果真的好,就不该这么没有分寸没有距离地撩拨他,吊得他身不由己地不上不下,进一步不该,退一步失落。   默默地全部处理完毕后,他脱下外衫,只着中衣,不自在地将前襟拉扯开一点,然后用微凉的身体贴上季云祺滚烫的前胸,听到对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谓。   他萧方不学无术,也只能从电视剧里看到这些狗血情节,有样学样,可看这情形,似乎是多少还能起到些作用。   这个姿势让他更加睡不着。   两人面对面,他能借着月色看到季云祺笔挺的鼻梁,泛着一丝水光的薄唇急促地呼吸着。   好安静。   安静得像是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   而其中一个还人事不省。   萧方看了片刻,极轻极慢地攀上去,蜻蜓点水般在那两片薄唇上碰了一下,又飞快缩回来。   “谢谢……”他自欺欺人地嗫嚅道:“没别的意思,只是谢谢你……救我……”   ***   天亮之后,季云祺的身体终于不那么热,人也渐渐清醒过来,抱着萧方从树上下来。   虽然鼻尖几乎贴着季云祺的前胸,看不见什么,但萧方能明显感觉到,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他们失去了平衡。   季云祺腿上虚软,在一停顿间踏错了位置,距离地面还有六七尺的高度,两人便向地面歪倒过去。   萧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被人按在胸前,只能听到树枝断裂地咔嚓声不绝于耳,他们不知道向哪个方向滚下去。   他的手背被两条手臂环绕着,每次他翻滚到下面时,都有一股力量隔开他和地面,这个怀抱这样安全,安全得让他想逃走。   不知滚了多远,季云祺将萧方揽在身侧,终于伸开腿成功阻住了去势。两人互相感觉着对方沉重的喘气声,半晌才听到季云祺的声音。   “萧方……”他的嗓音低沉,撑着手臂,轻轻拂去萧方脸上被冷汗黏住的碎发:“有没有受伤?”   萧方像被生生喂了一嘴的柠檬,一直酸到鼻尖,那指尖上像通了高压电流,他哆嗦起来,满肚子的话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别……”   ——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会想太多。   可现实没时间让萧方想太多,季云祺便扑倒在他肩上,昏厥过去。   此情此景,他也顾不上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了,只能咬牙爬起来,半拖半抱地将人搀扶起来,继续前行。   有退烧药和消炎药撑着,季云祺好歹能时不时地清醒片刻,为他指路。   萧方始终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却也知道,如果当真有人要找麻烦的话,他们之前上山的那条路必然是不能走了。   他真怕季云祺烧糊涂了,几次想提醒一声,又觉得自己这脑袋瓜子,眼下只会给人添乱。   像是看到他的欲言又止,再次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季云祺强打着精神给他解释   ——这个方向有通往邻水县的小路,眼下他们最重要的是从山里出去,一旦离开这里,山里潜伏的那些人不敢轻易露面。   ——邻水县的冯县令手下有名赵姓捕头做事妥当,也跟他打过照面,他专程指了那人来接应。   萧方小心问,山里埋伏的人是不是仇家,得到了季云祺的默认,心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照这情形,就算他大义凛然豁出去生死也屁用不顶,万一落在仇家手里,季云祺还不得被大卸八块?   他叹了口气,将随身的矿泉水瓶都灌满水,又用力将手中的毛巾拧了两把,还不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来路。   没有什么骚动,好歹还让他放心一些。   本以为烧已经退下去就是好事,没想到这次停下来歇脚的时候,季云祺居然又陷入昏迷之中。   萧方手忙脚乱地又给换了一遍药,犯了难。   老爹肯定没意识到这边情况这么糟糕,今天的份额里没补充医疗包,连水也只够他们喝的,哪怕他急三火四地江湖告急,今天也来不及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给季云祺换药的时候,隐约听到有水流的声音,左思右想,他拔了些草盖住藏身之处,硬着头皮出来找水,果然让他找到了一条小溪。   水质清澈,他甚至觉得可以考虑拖季云祺过来,好好把伤口清洗一番。   萧方从前宅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从容地荒野求生。   他俯下身,狠狠洗了把脸,正起身打算去提水瓶的时候,见面前不远处摇晃的水波中映出几个陌生的倒影。 第52章 友军   有人!   在萧方眼中, 那几个倒影如同被撕成碎片的残肢一样惊悚可怕。   这山里除了他和季云祺,其他人还能有谁!   他嗷地一声跳起来,连水瓶都来不及顾得上提, 撒腿就要跑, 却没留神脚下生了青苔的石头湿滑,一脚踩空, 不但一步没能跑出去, 半身还滑进了水里,脚陷在泥里。   他简直恨死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德行了。   可还没等他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便听对岸那边的人扬声问道:“敢问是季将军的人吗?”   萧方忙里出乱,踩在水里的脚一使劲,又往水底的淤泥里陷了一点,幸亏在吓得魂飞魄散之前,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听到了对方的话。   “什……什么?”   回头看时,对岸的人居然没有穷凶极恶地追过来,而是只站着张望过来。   而且这七八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同一颜色制式,红黑相间, 嵌了白边, 腰上也挎着一样的腰刀, 不像是萧方想象中的贼寇, 反倒像是体制内。   为首那人见他回头问,又忙殷勤拱手问道:“敢问是季将军的人吗?请不要慌,我们是邻水县差役,奉冯县令之命, 前来迎接季将军。”   萧方呆呆地盯了片刻,见对方看出他的惶恐不安,甚至没敢立刻过河惊扰他, 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像是把全身的力气也带走了,他差点一屁股坐在河里:“你们终于来了……”   那边的人这才呼啦啦都趟过了河,为首那人搀扶着他,从泥水里拔出脚来,其他几人提起了丢在一旁的水瓶,。   终于遇见友军,萧方喜不自胜,急着赶快把人带去见季云祺,草草在水里洗了洗,便招呼几人出发。   那人见他走得急,怕他滑倒,一直搀着他的胳膊,一边问道:“敢问季将军现在可好?”   “好才怪了!”萧方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接触,可胳膊让了几次,还是架不住对方的殷勤,也只好作罢:“我刚刚出来打水的时候,他还没醒呢!你们有没有带伤药?”   “带了。”那人安慰他:“不要紧,已经到了这里,距离下山的路就很近了,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势,等到了邻水县就好。”   “邻水县远吗?”   “并不远,我们日夜兼程过来,还好来得及时。”   “嗯嗯。”   萧方应了几声,慢慢站住了脚,看看身边这人,又看看沉默跟在后面的人,忽然问了一句:“敢问哪位官爷姓赵?”   那几人对视一眼,还是他身边的人笑了一声,立刻接话:“是我们疏忽了,公子受了惊吓,怀疑我们也是正常。”   一面说着,他一面从怀里掏了腰牌出来,拿给萧方看:“这是邻水县衙门的腰牌,都刻有我们兄弟的名姓,请公子过目。”   几枚腰牌都摆开在面前,萧方暗自吞咽一下口水,按捺下狂跳的心脏,一个个看过去,果然在其中看到了赵字打头的腰牌。   他看着那腰牌后面,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沉默的目光如刀一般与他对视着。   可季云祺跟他说过,赵捕头已过不惑之年,在邻水县当差多年,是众差役们公认的老大,不是这样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年轻人。   他浑身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慢慢才想起来从刚刚起就有的违和感在哪里。   他们从上山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天时间,而季云祺在上山时才派人前往邻水县,邻水县又不是在山脚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个来回?   而且这些人开口就问季云祺可好,还考虑到要“处理伤势”,邻水县的差役怎么知道受伤的人是季云祺而不是他?为什么听说季云祺受伤了,半点吃惊也没有?   最要命的是,这些人居然没有问他是谁!   如果这些人不是邻水县差役,又闭口不谈他的身份,那极有可能已经知道……   如果对方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半分该有的尊重和惶恐,那……这些人到底是谁?   一阵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萧方努力地维持着笑容,脚下换了个方向:“是我多心了,那咱们赶快去找季将军,我怕他等急了。”   那人微笑点头,又要来扶他,被他让过去:“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免得摔一跤,大家一起倒了。”   山里的路很不好走,可萧方像是没感觉到四处攀爬的藤蔓在脚下绊得人踉踉跄跄,脑子里一片空白,拿出运动会上百米竞走的速度,越走越快。   很快感觉到身边的人牵住他的袖子,他像是被野狗咬了一口一样,用力一甩手,踏着一地的树枝残叶,疯一样助跑几步,向前奋力一跳,用力抱住头将身一团,就向山下滚过去。   可对方在林间腾挪疾驰的速度远快于他。   萧方的视线里天地旋转几下,便有人扑在他的去路上,卡住他的滚动,很快有几只手按住他的身体。   对方自然不傻,发觉到他已经识破,对他也不客气起来,周围几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   “走!”那人一摆头,示意众人跟上。   就在刚刚萧方改变方向的地方,那人俯身查看了地上踩过的痕迹,毫不犹豫地转向另一边。   萧方倒着挂在那人的肩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却也顾不上自己的处境——他们走的方向正是他藏季云祺的地方。   可他不敢叫出声,无论是把昏迷中的季云祺惊醒,还是让季云祺来救自己,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向前没走多久,身后的几人扇面散开,很快听到有人在树丛后喊了一声:“在这边。”   萧方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但对方这反应,又不像是当真抓到了季云祺,也不敢吭声,只能奋力地抬头向前看。   他曾经用来盖住季云祺的枯枝杂草都被丢在一边,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有人上去向里面翻了翻,向扛着萧方这人确认地点头:“跑了。”   “不会跑,”这人冷笑一声:“这个人还在这里,季云祺不可能跑远,除非他嫌季家上下的脑袋长得太多余。”   萧方的心都凉了。   这人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这话也说得没错,季云祺断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逃走,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恐怕要陪葬的不止是季家上下。   “要四处找吗?”有人问。   “不用。”   萧方在这两个字中意识到了危机感,可如今他身不由己,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从肩上掉下来,被人推着靠在树上。   “叫!”   那人的右手抵在他胸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被按得无法跳动。   “给我大声叫!”那张脸上的和气已经被戾气取代。   “……”萧方此时只想口吐芬芳,可眼下很明显不是他嘴硬充好汉的时候,而且他被那只手按得要喘不过气来,一张脸很快涨得通红。   “你们……是谁……”   难受得要命,可他居然还有时间乱琢磨,还有些理解电视剧里那些狗血剧情。   眼看这日子是没法好好过了,如果到死都做个糊涂鬼,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恐怕下辈子,哦不,恐怕将来坐在办公室里,都心有不甘。   那人面露狠厉地呵呵一笑:“你可以不用知道我们是谁,只要你把季云祺叫出来,你和我们都能得到好处,对不对?”   按在萧方胸前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力气,终于让他有空隙重重呼吸了几口,他一时没想明白什么叫“你和我们都能得到好处”,却知道季云祺一旦露面,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那人笃定季云祺不敢走远,也不催萧方大声呼救,只面色阴沉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难怪传言都说,季家如今正是皇上面前的新贵,为什么?”   萧方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这话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宠信季家?因为害怕他们手中的兵权吗?”   那人像是的确对这个问题带着巨大的困惑,又像是在蛊惑着他:“与其讨好他们,不如杀了他们,夺回兵权,如何?你要知道,我现在就是在帮你。”   萧方终于明白了,刚刚那人为什么说他们都能得到好处——这些人的目的,果然是要季云祺的命。   可又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要季云祺的命,为什么不直接干掉他?   “你们是谁?”他在这矛盾的现实中渐渐冷静下来:“削了季家兵权,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那人被他的大胆回答惊了一下,上下打量片刻,忽然厉声问:“你究竟是谁!”   像是迫切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忽然发起癫般追着问:“你不是他!不是他!对不对!我知道了!季云祺找了个替身!对不对!他已经把小皇上杀了!你只是他找来的替身!对不对!”   要不是场合不对,萧方真想给他点个赞,这仁兄的脑子未免也太好使了点,猜的全中。   可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一派胡言!”他突然挺直身体,疾声厉色呵斥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放开我!谁给你的胆子,就不怕诛九族吗?”   周围人没有将这恐吓放在眼里,却都齐齐看向那人,刚刚他们的对话都被众人听在耳中,此时像是在等那人做决定一般。   那人沉默片刻,嗤笑一声:“真的如何,假的如何,既然季云祺说你是真,你就是真。”   那只铁钳一样的大手呼地卡在萧方喉间。   萧方没料到对方这样子完全不顾忌他的身份,不光没有被吓住,反而突然动手,一时惊吓,喉中闷窒,连气也喘不上来。   可双手又被捆在身后,他只能拼了命地踮起脚,努力向上方寻到一点呼吸的缝隙。   “季云祺!”那人缓缓环视四周,出声高喊:“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要是不想看他有个三长两短,就乖乖出来,束手就擒!”   “不要……”萧方豁出去英雄一把,在那人的双手禁锢中摇晃着挣扎:“别出来!他不敢……”   后面的话被突然收紧的手掐回喉间。   那人不动声色看着萧方的脸憋得紫红,再松开喉间的紧束,在萧方连咳带呕吐的喘息声中,又一次将人推在树上掐住。   “季云祺,”他扬声喊道:“你要不要出来猜猜,我敢不敢对他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一个人的凄厉惨叫声。   那人原本站在他的右手边,此时随着惨叫声直挺挺地倒下,胸口一片血红,露出一寸多长的袖箭箭簇。 第53章 西戎   几乎条件反射地, 所有人的兵刃都随着这声惨叫出了鞘,面朝外围成一个圈,将萧方和那首领拦在了圈里。   他们的人不多, 却在还没见到人影的时候就折损了一个, 先就心慌了。   其他几人虽然背对着首领,却忍不住时不时地回头看过来。   “别慌!看我做什么!看好周围!”那人低低呵斥一声:“他一个快要死的人, 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   他从死人胸口的尾羽看过去, 目光沉沉地掠过在风中摇摆的枝叶,突然提高了声音:“季云祺!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们!你有本事杀人!怎么不敢出来!”   萧方刚刚被掐得难受,好不容易有空能喘口气,寻思着这小皇上真是脖子太细命里欠掐,前有季云祺辣手摧花,现在又赶上季云祺的仇家跟他过不去。   如果这次大难不死, 他回头就去当个脑袋大脖子粗的伙夫,看谁还惦记他的脖子。   他被抵在树上,正一脑子胡思乱想,听到这人的喊话, 居然忍不住嗤地笑出来。   那人神色一凛, 呵斥道:“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萧方忍笑, 喉咙被扼住真是不舒服, 忍不住咳了几声:“你这么叫不行,傻子才肯出来,你听我给你叫。”   “……”那人对此正求之不得,神色戒备地看着他, 手却不离开他的脖颈半寸:“叫!”   面对野兽,萧方淡定不能,他想象不到自己活着被撕开是种什么滋味, 但光天化日里见着人,倒没那么害怕,而且他一旦真的出什么事,这些人早晚也别想活。   更何况,他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目标主要是季云祺,还暂时不能拿他怎么样。   “咳,”他清清喉咙,两眼一闭,气沉丹田:“季云祺你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所有人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连那首领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惊恐万分,沉浸在“季云祺抢男人”的巨大震惊中无法自拔。   萧方肚子里快笑得断了气,愈战愈勇,跺脚高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像是为他七歪八扭的调子伴唱一样,极细微的破空声呼啸而来,被他的喊声掩盖住,在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又有两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人数突然骤减到了四个人。   那首领的手指一紧,硬是把萧方后面的胡闹掐回去。   接连的损兵折将下,他的眼神更加阴鸷:“季云祺!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你再敢轻举妄动,我就让你给他收尸!一!”   萧方知道,这一次当真是把人惹毛了,只喊了个“一”的工夫,他的脚尖就离了地,在极度窒息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双脚痉挛般无力地蹬着。   “二!”   如果他能说得出话,他一定拼了命地吼季云祺不要出来。   可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从喉间突然松开的手,他知道,那个傻子到底还是出来了。   萧方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在一阵阵止不住呕吐的泪眼婆娑中,隐约见到有人拖着长剑向这边走来,剑锋垂落在地上,划得一地枯枝清脆作响。   “站住!”那人沉下腰刀,刀尖虚悬在萧方下颌前方,讥笑道:“堂堂怀化将军,居然也如此贪生怕死。”   季云祺的状况看起来比想的还要糟糕,两次出手耗去他大半体力,连萧方都能看出他脸色苍白,脚步沉重蹒跚,走路的时候都摇摇晃晃,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可他的目光却比往日更沉稳平静,先落在萧方脸上,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示意,可萧方却仿佛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怕。   可萧方没法不怕,怕的却不是自己出事。   “站住!”   那人又喝了一声,满意地看着季云祺果然立刻停住脚。   “季云祺,有人花钱要你的命,”那人手中刀再向前几寸,抵着萧方的喉骨,示意两边的人围过去:“你如果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就乖乖地丢了手里的兵器,束手就擒。”   “季云祺!”萧方喘过一口气来,也顾不上带着寒意的刀刃下一秒就能割断喉管,梗着脖子高喊:“你别听他的!你要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这是命令!不许过来!跑啊!唔……”   倒转过来的刀柄击在他胸前,疼得他缩成一团。   像是为了节省力气,季云祺再也没有看他这边一眼,又向前走了几步,右手轻轻一扬。   佩剑被随手抛出来,先是斜斜插在土里,很快被剑身的重量压得落在地上,不知碰到地上什么坚硬物,发出极轻的叮的一声,被掩盖在他踏在枯枝的脚步声中。   “先砍了他的双手!”   一人掠阵,另外两人同时抽出刀,向季云祺逼近过去。   见他仍一动不动,像是放弃挣扎一样,只垂目看着地面,两人对视一眼,刀落如风,呼地向他的双手平砍过去。   “云……”   萧方的一声惊呼还没叫出,便见方才还乖顺垂目的人蓦地矮身,如一头蓄满力气的猎豹一样腾地向两人扑来,出手如电,袖中不知藏了什么,只能看见在日光下一闪而过的明亮,从两人喉间狂飙而出的血已经喷到半空。   半分也没有耽搁地,季云祺扬手飞掷,同时踏前一步,脚尖一挑,一颗石子向前跳了两尺远,金石相击,铿地一声敲在地上的什么东西上。   那东西应声弹起,竟是寻常猎户放在山上的捕兽夹,弹起的瞬间,将落在上面的长剑一起带了起来。   掷出的匕首分毫不差地没入掠阵那人的喉间,季云祺飞奔而过,仿佛对待一件死物一样,一脚踏在那人尚未倒下的尸体上,在半空中握住了被捕兽夹弹起的剑柄。   在萧方身旁这人也反应敏捷,在变故突生的瞬间,当机立断地将萧方一把扯起来,拉到胸前。   他的刀刚刚横上萧方的脖颈,季云祺的剑锋已经距离二人不足四尺远。   “季云祺!你敢!”   “不要动!”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萧方觉得,三九天里玩冰桶挑战也不过如此了。   仿佛有一盆盆的冰水从头顶上往下浇,一阵阵的鸡皮疙瘩痛快地此起彼伏,宛如在打地鼠。   季云祺这声嘱咐简直是不能再多余。   眼看着泛着寒光的剑尖就在眼前,他身体僵硬得想动也动不了,却能清楚地感觉身后的人在拖着他向后退,脖子上的锋利在割开皮肤。   好疼。   像是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寒气贴着他的脖子擦过去,噗地没入身后,粘稠温湿的液体溅了满后脑勺。   随着剑锋前刺的力道,萧方跟那人一道向后跌去,又很快被人捞住。   季云祺的力气用尽,被这一剑的前冲之势带着向前扑过去,勉强用剑撑住地面,没有将萧方夹在中间倒下。   “臣……救驾来迟。”   他半跪在地,在萧方的背后无声地吐出一口血,将人按在胸前,不让萧方看见自己的狼狈:“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疼?”   萧方的后襟上湿热一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状况,连着受了两天的惊吓,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崩溃嚎啕。   “我没事,”他忍着颤栗,强撑着直哆嗦的双腿,把季云祺架了起来:“走,我们不能逗留在这里。”   季云祺的头垂在他肩上,低低嗯了一声。   萧方比谁都知道季云祺的伤势,更知道刚刚那眨眼间的爆发简直是雪上加霜,可又完全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边一地的死人。   季云祺用光了所有力气,就只能靠他,他们要走,一直往前走。   他们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连萧方也两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季云祺撑着剑扶住两人。   两人的体力再不能往前走了,只能就近找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让季云祺靠着山壁坐下,将就一下。   行李丢得一干二净,今天的CD也已经用掉,萧方把早上揣在怀里还没来得及吃的面包拿出来递过去,又被推回来。   面包在包装袋里被挤成可怜的一片,他盯着看了片刻,扯开包装袋,把面包片叠了叠,忽然粗暴地捏着季云祺的脸颊,就要往嘴里塞。   他力气不够大,这一下没能把嘴捏开,面包顶在季云祺紧抿的薄唇上,手腕也被人抓住。   “公子吃吧,我不饿……”   “不饿才怪!”他就知道季云祺肯定不能轻易就范。   萧方也不管那么多了,挤在季云祺两腿间,又把面包往前挤了一下:“你看面包上都沾了你的口水了,难不成你还打算让我吃?”   季云祺的嘴唇动了动,发现的确粘住了面包,不得不屈服在他的耍混之下,默默地拿开面包,将另一半掰下,举在他嘴边。   萧方也拿这个犟劲没辙,只能一人一半,对坐着。   这画面压抑又尴尬,比没水干噎面包还难受。   萧方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他想问季云祺为什么不逃走,转头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挺伤人的,至少跟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他闷声咬了一口面包,才反应过来,他预期的答案是什么?   季云祺舍命救他,自然因为他是皇上,他的性命不光关系着天下,还关系着季家所有人的性命。   那期望的答案呢?他希望季云祺因为什么救他呢?   他心神不定地咽下一口,直到对面传来叫声,才反应过来:“啊?你刚刚说什么?”   季云祺这顿饭也吃得味同嚼蜡,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皇上刚刚……为什么要我走……”   萧方被噎了一下。   他的问题被对方抢着问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要他实话实话,说刚刚见到有人要砍季云祺双手的时候,他恨不能跳起来咬死这些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敢去看、不敢去想季云祺在自己面前血溅五步。   甚至宁愿自己打道回府,不赚这个糟心钱了。   可这个答案羞于启齿,他只能说谎:“季将军是……国之柱石,断断不能出什么差池。”   季云祺知道自己应该谢恩,可这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又觉得自己不光什么也没来得及为萧方做,反倒害对方受惊吃苦,想要的未免太贪心,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越来越后悔之前一时嘴快,跟萧方说了自己心有所爱,如今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云祺,我也有个问题。”   他抬头看向萧方:“请讲。”   “刚刚那些人好像知道我的身份,目标又是你,他们难道就不怕诛九族吗?什么人会这么大胆?”   “是……西戎人。”   “西戎……”   萧方用木棍戳着脚下爬动的蚂蚁,心神不定。   他想起来了,云枫之前就跟他提到过,西戎是不安分的饿狼,太平持续不了多久,却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大胆放肆,跑到大檀的地盘上撒野。   过来之后,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收拾小皇上丢下的烂摊子上,从来也没把这话当回事,虽然心里猫抓猫挠地想问明白,眼下西戎和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又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太阳已经马不停蹄地向西边落下去,如果天黑之前,季云祺没法调息完毕,至少恢复一些能带他们去树上过夜的力气,天黑之后狼群一来,他们就彻底玩完。   萧方叹了口气,摸摸脖子上长长的一道伤口。   就算是他也能看得出来,之前动手的时候,季云祺体力不济,距离又不近,那个西戎人的刀其实有足够的时间划开他的喉咙。   可最后那人死的时候,刀却是离开他的脖子,企图抵挡季云祺的剑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对他动手?他一死,季家都活不了,为什么非一门心思地只要季云祺的命,不肯动他呢?   想不明白。   就不去想,萧方放弃思考,回头看看盘膝端坐的季云祺。   第一次在电视之外的地方见到大活人打坐调息,没有武侠片里烟雾缭绕的气氛烘托,只是额头鼻尖上都薄薄渗出一层细汗,看起来似乎很艰难的样子。   他又离远几步,扯了岩石上面垂下的蔓藤,把这里盖了盖,好歹也是个心理安慰。   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波人,就麻烦了……   他这个念头还没闪过,全身汗毛陡然倒立起来——他听到了不止一个脚步声,杂乱地向这边奔来。   从影影憧憧的树后面,又出现了那身红黑相间镶着白边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我以前就挺热衷于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参见《偃师》那文   然后被现实教做人【其实并没有】,现在算是故技重施,不过以后不会了【发誓】!   信我! 第54章 秦槐   卧槽嘞, 阴魂不散!   萧方像被火烧了屁股,腾地跳起来,从袖子里拔出匕首, 像一个蹩脚的劫匪一样, 抖着手,指向来人的方向。   季云祺就在他身后, 还一动也不能动, 这次就算豁出去了,他也不能让对方伤到季云祺一根汗毛。   饶是做了这么多精神准备,等对方几人跑到能看得更清楚的地方时,他差点一口气挺不住,就这么背过去。   比再看到这身衣服更恐怖的事,是看到死了的人诈尸活过来。   他不敢说能完全记得住那些人的脸是圆是扁, 可这衣服绝对错不了,这是那帮本该死了的人穿的衣服啊!   季云祺的袖箭曾经贯穿过三个人的前胸,不光衣服破了个大洞,还染得血淋淋一片。   怎么可能会看错!   如今这些人里, 就有三个行尸一样的人正穿着这身衣服, 活蹦乱跳地从两边向他包抄过来。   这他妈的才是真白天见了鬼。   萧方头皮发麻退了几步, 忍着极大的恐惧颤声喝到:“站住!”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这样先声制人, 只知道既然对方暂时不敢要他的命,那这一次对方想要碰季云祺,就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对面几人居然真的站住了脚,呈半圆形围住了他和季云祺。   只这一个站位, 萧方立刻看出哪里不太对。   其实也不是说他来了古代之后就变聪明了,而是之前那位挨千刀的混蛋头头对他又踢又掐,最后还差点搂着他同归于尽,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人的长相。   可现在这些人中间簇拥的,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头发高束在脑后,别了个金镶玉的骨簪,一派精神气,眉眼中俱是风流。   虽然这人通身都是一派“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的气度,却没有之前那批人的一身戾气,让萧方在不觉间竟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并不是之前死了一地的尸体活过来,而是旧瓶装新酒,破衣服换了一批人穿。   萧方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这帮人没衣服穿了?正好路过一地死人,把尸体上的衣服剥下来穿?   这是何等卧槽的大条神经。   那这些人跟之前的,难道不是一伙的?   他这边正发愣中,那年轻人从分开的众人中走出来,瞟了瞟后面的季云祺,啧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将萧方上下打量几番。   萧方被看得发毛:“你瞅啥!”   说完他又后悔了,万一对方来一句“瞅你咋的”,他还不得被群殴啊。   好在那人不是东北那嘎达来的,下巴微抬,指了指季云祺的方向:“瞅他好看,怎么样,把他留给我,放你走。”   萧方气炸了,他哪儿长得就比季云祺差这么多……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的目标还是季云祺!   “想都别想!”他唰地挥了一下匕首:“想死的就放马过来!”   周围的人见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看起来还挺凶,都忍不住嗤笑起来,又在那年轻人的一瞥之下安静下去。   “有意思,”年轻人咧咧嘴,笑得柔和多情:“何必呢?我又不为难你,只要他,放你走。”   “你要他干嘛?”   虽然越来越能确定这伙人跟之前不是一伙的,但只要目标是季云祺,那就是他萧方的敌人。   “干嘛呢……”那人摸着下巴,居然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问题:“也不能炖来吃,啊!要不然抓回去当压寨夫人吧。”   “好眼力……不对,臭不要脸!”萧方后反劲地勃然大怒:“你来晚了,他已经有主了!”   “有主了?”那人睁大眼睛,一副想笑又憋着的表情:“那可糟糕,我从不动有主的东西。”   “对,有主了!”萧方一看有戏,更一口咬死:“他已经被我定下来了,走,走,赶紧走!”   那人果然走动起来,却不是离开,而是好奇地绕着萧方转了一圈。   萧方怕他抽冷子动手,刚面朝着他跟着转了半圈,便见到那边垂下的藤蔓动了动,心中登时有了主心骨。   可还没等他说话,那年轻人便嗤笑着扬声问道:“云祺,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有主了?”   萧方听到自己的下巴似乎发出了“咔吧”一声。   一只修长的手拨开稀疏的藤蔓,季云祺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秦槐,别闹。”   ***   萧方想自闭了。   他肯定是脑子被狼给吃了,要不就是刚刚那些人拿刀比划脖子的时候,不留神把神经给挑断了。   这荒山野岭的,既然能想到跟之前那些人不是一伙,怎么就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是啥?   还有这宽广如马路的神经,连死人身上的衣服都大大方方地穿出来晃悠,他早该想到对方是谁。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所有人都知道季云祺是他压寨夫人了。   萧方面对山壁蹲着,无限哽咽着把晚饭吃了。   有了秦槐领路,他们晚上终于能有个踏实地方休息一下,不管怎么说,睡山洞总比睡在树上好。   秦槐是个细心人,从山寨撤走的时候带了许多必要的东西,山洞中布置得井井有条,而且入口隐蔽狭窄,有人专门把守,洞中的人自可以高枕无忧。   可这个山洞也仅限于此,包括秦槐在内,也总共只有大约二十人上下,看这一个个的兵刃粗糙,萧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连季云祺都吃了那么大亏,光靠这些人可怎么出得去?难不成他们就要被困死在这里?   左右这里的事也轮不到他出主意,填饱肚子后,萧方本打算早早躺下歇会儿,却听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公子,能否拨冗片刻,”季云祺带着秦槐一同过来:“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还请公子也听一听,稍后在一起考虑如何脱身。”   萧方盘腿坐起来,没好意思去看秦槐那张笑呵呵的脸。   虽然跟樊盛玉的气质截然不同,可不愧都是俞相的学生,他总觉得秦槐那笑容下别有意味。   不过自己这个冒牌货连秦槐都没认出来,对方没指着鼻子怀疑他,已经算是挺给面子的。   好在秦槐倒没去揭他的短,压根没提之前的事,大大方方地向他行了礼:“公子一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萧方忙扶他起来,直奔主题:“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山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秦槐一笑:“公子稍安勿躁,听我一点点来说。”   “大约一个多月前,邻水县令传信告诉我,最近县城中来了一些陌生人,这地方不是行商要道,我就让他多留心些。”   “过了没多久,我这边山寨中就被狼群袭击了一次。”   萧方悚然:“那些人连狼都能控制?”   “自然不能,”季云祺为他解释:“所以那些人也只白天出来,不与狼同行。”   “对,”秦槐也认同这个说法:“狼袭击的是寨子最南侧的一片,我事后去看了一下,有人悄悄潜入寨子,撒了兰谷粉。”   他向萧方解释:“西戎人生长在草原上,一年到头和狼打交道,有许多引狼和驱狼的法子,这兰谷粉就是他们特制的一种粉末,狼嗅觉灵敏,会把这粉末的味道误以为是有新鲜血肉的地方。”   季云祺也补充:“咱们上山之后,整理收拾了床铺,应该就是把兰谷粉翻动出来,有了味道。”   “西戎……”萧方身上的血都凉了,季云祺猜的果然没错,难不成真的要打仗了?   “光靠这些东西,不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说,”季云祺看出他在怕什么:“西戎并不想跟我们撕破脸,连来的人说的都是一口流利官话,找不出破绽。”   这些萧方又糊涂了:“我看那些人的目的是云祺,为什么要跑这么老远来袭击秦槐?”   秦槐呵呵笑:“这话就说来长了,差不多该从去年你们去陈家村请玉哥说起。”   “玉哥?”   季云祺对这称呼见怪不怪,给萧方解释:“樊先生。”   萧方无语凝噎——这哪里是俩奇葩不对付,明明就是樊盛玉单方面的发脾气,而且这个称呼,怎么听都……感觉哪里不对。   可眼下他也顾不上八卦这些:“你接着说,然后呢?”   “我在这山里知道的也有限,但是从扳倒张祥成到玉哥回朝,再到开春闱,能看出皇上的决心,大檀在复苏,这是西戎最不愿意见到的。”   萧方更不明白了,忙给秦槐说明:“可是之前他们抓到我了,没对我动手啊。”   如果照秦槐的说法,那西戎人应该把他当场KO,这样一切复苏都停摆了,可这跟之前发生的事对不上啊。   “因为长公主啊。”   “……”萧方第一次知道,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个长公主:“长公主……怎么了?”   秦槐侧过头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萧方莫名其妙地看着季云祺,知道涉及天家的事,恐怕不太好说,忙把人拉到一边咬耳朵:“云祺,长公主怎么了?”   季云祺也有些犹豫,他虽然知道这个身体里是谁,可这件事对于“皇上”这一身份来说毕竟敏感。   “云祺,告诉我,别摸摸蹭蹭的,恕你无罪。”   “……好,”季云祺又将萧方拉远一点,低声耳语:“皇上,长公主性情直爽刚硬,做事果断,曾经……”   他停了一下:“先皇在世时,俞相曾一度与诸多老臣联名,希望立长公主为储君。”   萧方明白了他和秦槐的欲言又止,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如果当初就不是这个烂泥糊不上墙的玩意儿登基,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烂摊子。   “没事,我不介意,”他反过来安慰季云祺,小心问:“最后是太后……”   季云祺略回避了这个问题:“先皇本意让长公主监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长公主离京,几年来一直驻守在嘉禾关。”   萧方想给这位姐姐叩头,原来跟他老娘是一个战壕的,女中豪杰,如果现在姐姐能回来看一眼,想必跟老娘能很投缘。   “所以呢……这跟西戎有什么关系?”   “如果皇上有什么意外,”季云祺说得委婉些:“长公主就……”   萧方明白了。   一旦他嗝屁,那位性如烈火的姐姐登基上位,还不得把这帮孙子往死里打,这么想来,自己居然还是块绊脚石。   “妥,我明白了,”他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真是不在乎这种事,很快拉着季云祺回来,问秦槐:“你继续说。”   秦槐若有所思地瞟了季云祺一眼,微笑着应:“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既然公子和云祺会找玉哥回去,早晚也会找到这里,不论他们能不能抓到我,都有机会让云祺踏入他们的包围。”   萧方听得一头冷汗,原来他们还没进山时,便有恶毒的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   季云祺和秦槐这两个人,是他未来的左膀右臂,居然有人想一次把两人都困死在这里。   难怪季云祺说,西戎是喂不饱的饿狼,早晚会不安分。   “我发现不对时,曾经传信给邻水县令,但是公子也看到了,赶来的差役都没能活着出去。”   秦槐拽了一下领子,嫌弃地闻闻自己身上:“我们的衣服上多少都沾了兰谷粉,幸好有得换。”   萧方恍然大悟,难怪进山洞前,秦槐让他们都换了衣服。   “那我们现在有什么办法脱身吗?”   这是个很扎心的蠢问题,被困在山上许久的秦槐无奈向他摊手。   眼看谈话进入了死胡同,他只能叹了口气,正想歪下去睡,忽然听秦槐问:“公子不问问,为什么西戎这么想杀云……”   “秦槐!”季云祺突然喝了一声,打断秦槐的话。   秦槐耸耸肩,远远走到山洞另一旁去了。   只留下萧方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疫情总算要过去了,开始正常上班了,回归正常作息,我争取多屯点稿   之前半年在家的时候完全没法好好码字,杂事太多,这篇文只能隔日更了   下一本我争取恢复日更 第55章 夑州   秦槐的后背砰地撞在山壁上, 尖锐的棱角硌着肩胛骨,他忍着痛,一脸不在乎地笑道:“云祺, 几年不见, 脾气见长了?”   “是啊,几年不见, 你还是这么喜欢多嘴多舌, ”季云祺揪着他的衣领,也问他:“你是怀念挨打的滋味了?”   秦槐索性放松身体,舔舔嘴角的血腥味,吃准季云祺不会下狠手,一脸看戏的慵懒模样。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在大街上随便拽个人来问, 都能说得有鼻子有眼,你还想当成秘密捂着的?能捂到什么时候?”   季云祺沉着脸看他半晌,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坐去一边, 看了看远处已经睡着的萧方, 闷声不响地解开衣服, 用匕首挑开纱布。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秦槐也不介意自己刚刚被人掐过, 笑呵呵地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抄起解下来的纱布捻了捻:“这是什么?哪里的手艺?挺有意思。”   季云祺夺回来塞在怀里,割了衣襟重新包扎好伤口,说起别的事:“你留在这里, 是在等我?”   “算是吧,不过他们好像对这山上摸得还挺熟,我几次打算出去, 都不行,还被逼得换了好几个地方。”秦槐耸肩:“只能老实在这儿等你,谁知道你还不如我。”   “谢了。”季云祺没理会这话里的揶揄。   他知道秦槐的机灵劲,也知道秦槐没能走得了,一方面是身后这些人,另一方面是要接应他:“有下山的办法吗?”   “富贵险中求而已,本来指望你来了能胜算大些的。”   “给我几天时间歇息。”   季云祺并不多问,秦槐既然有办法,稍后必然会详细告诉他,而他也相信秦槐不会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   处理完伤口,他便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片刻之后又问:“樊先生给你写信了?”   他们认识了很多年,只这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秦槐便知道他想问什么。   “对,他离开陈家村的时候,就托人给我送信了,把那件事跟我说了。”   季云祺闭着眼睛,半晌才平静地问他:“你怎么看?”   秦槐挑了挑眉毛,向萧方那边示意着,轻声笑道:“云祺,以前我只当你是我们几个里最稳重持成的,没想到也会去求神拜佛,干这么不靠谱的事。”   “……”季云祺无可反驳,当时毕竟年少冲动,一时被小沙弥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窍,可也幸好如此,能让他坚持到今日。   “没成想老天还就吃你这一套,我怎么就没遇上这种好事?”秦槐一说起来就笑个没完。   他之前把樊盛玉的信反复看了好多遍,才相信师哥不是在陈家村憋疯了。   本来还对此将信将疑,一方面觉得实在匪夷所思,一方面又知道季云祺和樊盛玉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这次亲眼见了,果然见皇上像是换了个人。   不认识自己不说,在那种情况下,明明吓得手脚发抖,居然还能硬咬着牙要保护云祺,真让他刮目相看。   至于压寨夫人什么的……他想着就好笑,只想尽快回京去,给玉哥讲讲,逗玉哥笑一笑。   “的确是好事。”季云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他与萧方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从前的事,都与他无关,他心思纯善,不要去刺激他。”   秦槐啧了一声,绕到他正对面:“云祺啊……”   季云祺听他话里有话,微微睁眼,示意他继续说。   “你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啊。”秦槐托着腮:“你别急着否认,我看人很准的。”   季云祺知道瞒不过秦槐的眼睛,不做声,只当是默认了。   “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也不对。”   “什么?”他悚然而惊,带着陡然而生的窃喜:“怎么不对了?”   秦槐失笑:“这个么,就叫当局者迷。不过云祺啊,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不过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大檀的英雄,说是男女通吃也不为过,他爱慕你倒是可以理解,”秦槐扳着指头说来听:“可是你是怎么回事?”   季云祺没听到他后面的问题,只在前半句话中失神了片刻,缓缓摇头:“这次是你看错了,他并不爱慕我,不过是因为我受伤而过意不去罢了。”   “那你呢?”秦槐追问:“为什么连西戎之前的事也不说给他听,这次如果真的是西戎想暗中生事,恐怕不是杀了你我就能平息的,他再怎么说也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该让他知道所有前因后果。”   季云祺抿着嘴不说话,半晌才轻声叹气:“改天我自己说给他听,你不要多事。”   “好好。”秦槐也万事无所谓,背对着他和衣倒下,又轻声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樊先生,你和我,只有这三个。”   “也好,”秦槐沉默片刻,说道:“云祺,咱们朋友一场,就算你骂我多嘴也认了,你当真喜欢他吗?”   这一次,季云祺没有闪烁其词,却也没多解释,只回答:“是。”   秦槐叹了口气:“你忘了你是谁吗?这件事外人嚼嚼舌头当个谈资也就罢了,哪怕他在不在乎同不同意都是小事,云祺,别忘了你手里有什么。”   季云祺不说话,却挡不住后面的话。   “兵权。”秦槐转过身看他:“在外人看来,你那不是爱慕,那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   萧方难得踏实睡了一觉,一直睡到大中午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洞中虽然并不明亮,从洞□□进来的光却足够让他看得清楚,所以面前这一圈热切的目光让他吓了一跳。   “怎么?”惊吓令困意全无,他一骨碌起来,有些紧张,忙转头四处看看。   仍然是在山洞里,可让他安心的那个人不见了。   “云祺去哪儿了?”他把这些人打量一遍,又问:“秦槐也不在?”   “季将军和老大出去了,说是看看下山的路,”有人热情地回答,递了毛巾过来:“老大吩咐我们好好照顾你。”   他们的水有限,不能浪费,萧方便入乡随俗地简单用毛巾擦了擦,漱漱口,又追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呢,您别担心,有季将军在,天塌下来也撑得住。”   有人把一块面饼塞在他手里,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好奇问:“小兄弟是季将军的什么人?朋友吗?”   “嗯……嗯。”他咬着饼,含糊地应着。   “那能不能跟我们讲讲季将军平时的事?”   “平时的……什么事?”萧方愕然,这些人看起来似乎对季云祺相当感兴趣。   “什么事都可以啊,吃饭睡觉,习武,”一个宽额头的年轻人又忙补充:“还有还有!统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对对!”其余人都一起附和,亮晶晶的目光都落在萧方身上:“都是什么样子的!”   他看出来了,这是一群季云祺的野生饭,不由好笑:“就跟普通人一样,这有什么好讲的。”   众人听这口气,登时知道萧方果然和季云祺关系匪浅,都央求起来:“说来听听,有新鲜的讲来更好。”   新鲜的……   不知怎的,萧方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在树上那个激情炙热的吻,仿佛将他的魂魄骨髓一道吸出来一样,嘴里的东西咽也咽不下去,耳根微微在发烧。   如果是关于别人,他也许能甩开膀子开始吹牛逼胡侃,可对于季云祺,他不想用做谈资,像是该属于自己珍藏的东西,因为太过喜欢,反倒不舍得拿出来跟人分享。   “你们第一次见他吗?”   “倒也不是,他来过几次,但是很快就走了,”众人傻笑着互相看看:“而且我们也不好意思跟他说话。”   萧方想不太明白。   季云祺是生得好看,但不至于这么多人都是断袖同好吧,而且这么多人看起来还不介意共享一个,心咋这么大呢?   “为什么不好意思说话?你们对他感兴趣?”   “咦小兄弟,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谁不知道,季将军可是大檀的英雄,那些外邦蛮子见到他就怕得屁滚尿流。”   接话那人起初还说得兴致勃勃,后面不知想到什么,长长叹了口气。   “就是……唉……可惜……”   萧方头皮一紧——他怎么不知道季云祺还有什么值得人难过成这样的事:“可惜怎么?”   “小兄弟你居然不知道?”   “我……我撞到过头,有些事都不太记得了……”   众人很容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事。”面前几人越是沉默,萧方越是心慌。   那似乎是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的,沉默了半晌,才有人开口:“我们也都是听县里的先生讲的,西戎总是骚扰边境,看咱们也没理,胆子越来越大,从夑州一直闯到蓝阳关,后来就打起来了。”   “打仗了?”萧方一惊,刀刀见血的战争居然距离自己这么近。   “打了,当时就是季将军掌帅印领兵,”那人讲到这里才来了点劲头。“打了七个月,那段时间到处有人都在传唱夑州战报,季将军把那帮龟孙子打得抱头鼠窜,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几个没事就溜去县里听先生说书,特别带劲!”   萧方也有点激动,没想到季云祺看起来那么斯文温和,居然还有这么凶残的一面,可一想到众人之前的叹息,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后来呢?”   “后来……”那人说不下去,旁边的人恨恨地替他接下去:“后来西戎派人谈和,眼看着西戎人马上就要从夑州退出个干净,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季将军召回京里了。”   萧方脑子里嗡地一声。   “什么不知道怎么想的!皇上根本就没有脑子!”   “闭嘴,你不想要脑袋,别连累大家一起!”旁边有稳重的人喝了一声。   那年轻人不服气地回嘴:“我又没说错话,他要是有脑子,为什么要撤兵!咱们本来打胜了,为什么还要把夑州三城割给西戎!”   赢了啊……   割地赔偿……   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该如何?   在血与火里趟过的将士们又是怎样踏上归程的?   还有……当年的云祺……又该如何?   不知怎的,萧方的眼泪像不受控制一样,忽然毫无征兆地就掉落下来,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小兄弟,你别哭,别哭啊,唉,都是过去的事了。”   话虽这么说,一见到萧方掉了眼泪,也有几个人转过身去,狠狠抹了抹眼睛。   当年消息传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嚎啕大哭,可终究改变不了现实,曾经属于大檀的夑州三城,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被拱手送人。   撒在黄沙里的血还没有干,那些年轻的生命都白白长眠在本该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萧方记得季云祺在御书房前看向自己的目光,掩盖不住悲哀的绝望,心死一般沉重。   他无法自已,突然把头埋在膝盖里,无声痛哭起来。   有人拍着他的后背,哽咽着安慰:“别哭,有季将军在,我们早晚有一天还会把夑州三城夺回来!”   “对!”血气方刚的男人们都在给自己的鼓劲中努力振奋起来,纷纷应和。   “等季将军再领兵出征的时候,我也去!”   “我们都去!都一起去!”   那人扳着萧方的肩,硬把他扶起来,毛毛躁躁地给他擦去眼泪:“小兄弟你也是性情中人,别哭,你看着,夑州早晚还是咱们的!到时候你在家好好等我们的好消息!”   萧方夺过毛巾,狠狠地在脸上擦了两下,深呼吸一口,才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别小瞧我,到时候我也去!” 第56章 权臣   季云祺带着秦槐回到山洞时, 正看见萧方正跟一群人在一起,但正在中间侃侃而谈的不是萧方,萧方只坐在旁边, 安静地抱着膝盖听。   如果不是已经确定了萧方的身份, 他此时恐怕要怀疑自己。   记得在大学的时候,萧方非常热衷于胡吹海侃, 但凡出去玩, 萧方肯定会准备一肚子的故事讲给大家听。   在他印象中,萧方才应当是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个,热情奔放得像个小太阳,在他眼中烁烁发光。   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小太阳的光芒黯淡下去。   见他们回来,围坐着的一群人都爬了起来, 纷纷打着招呼。   “老大。”   “季将军。”   季云祺也向众人微微点头回应,将手中猎到的山鸡野兔递过去,而后径自走到萧方面前:“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方知道自己虽然没用, 但好歹身份在这里, 有什么要商量的, 总是需要跟他说个明白, 便随着二人在山洞深处坐下。   “沿着那条水源走……”   季云祺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个图,萧方之前给他讲过在水边遇到那些人的事,便不多解释,画了一条曲折的线, 当做那道溪水,然后点了两处。   “我们现在在这里,顺着水源向前, 有一处深潭。刚刚我们只远远过去看了一下,并没有下去,但秦槐说,从深潭向下往南不远,便可以出水,进入地下河的溶洞。”   “对,溶洞一直向下,在接近山脚处,有隐蔽处可以出山,不用担心,那条路我自己走过几次,里面还藏着我要送给云祺的礼物。”   秦槐将那条曲线继续拉长:“但现在的问题有几个,第一,对方人数未知,而且我们虽然藏起来了那些尸体,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很快察觉到。”   “第二,他们对水源必然关注更多,所以公子之前才会与他们遇到,我们在深潭周围发现有被掩盖过的脚印,很可能在周围埋伏有人。”   “第三,夜间有狼群活动,我们只能白天出发。”   萧方越听越是心惊,他们这么多人白天出发,又是前往很可能有埋伏的地方,怎么想都是SS级别的高难度。   “那我能做些什么?”   “公子会游泳吗?”秦槐问他。   “会……但不是很擅长。”萧方有点讨厌自己了,他的确不擅长游泳,只能做到入水不发慌,游上一二十米还可以。   “我……”   不等季云祺开口,秦槐迅速打断他的话:“不要紧,到时候云祺断后,我带公子下水。”   这一行人里,也只有季云祺有能力为他们断后,萧方哪怕再不想倚靠一个陌生人,也不能拽着季云祺不放。   季云祺的胸膛还是那样平静地起伏着,只有喉头快速地滑动。他的手扶在膝上,极轻地攥了攥,又松开。   “好,公子就拜托你,请务必将公子平安带到。我会尽快调理身体,五日后清晨,我们出发。”   他像是不敢去看萧方的神情,话一说完便躬身告退,匆匆去了一边。   “这个季云祺,”秦槐在一旁看着发笑:“现在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连我也信不过?”   萧方看着季云祺的背影,想起来秦槐之前的话——公子不问问,为什么西戎这么想杀云祺。   之前他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季云祺是有理由恨他的,恨到忍不住要掐死他,可现在又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连把自己交给别人都忧心忡忡。   其实季云祺可以不用对他这样好,好得让他惭愧内疚,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入非非。   ——自己来了之后也干了不少好事,再也不是之前的混蛋了,季云祺是不是因此对他改观了呢?   ——也许……季云祺当真是喜欢这样的他?   萧方慌忙摇了摇头,把这个荒诞的念头甩掉,只来得及跟秦槐含糊招呼一声,便鼓起勇气想季云祺那边蹭过去。   他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打扰季云祺恢复伤势,只是如今胸中充溢着汹涌激荡,如果有些话不说出来,他恐怕时刻都不得安宁。   季云祺听到身后脚步声,很快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却很快将外衫脱下来铺在地上,请萧方上座。   萧方见那衣服上沾的都是已经干涸结块的血迹,心里不是滋味,哪舍得坐上去,坐下前捡起来叠了叠,递过去。   “山洞里凉……”   抬眼看见对方中衣上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他又收回了手:“今天还没有换药吧。”季云祺不知道萧方在想什么,只轻轻嗯一声,正在心里反复纠结着要说的话,便看见萧方挪了一下身体,用后背挡着视线,在袖子里摸了摸,拽出来硕大一个塑料袋。   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   萧方其实恨不能把所有前因后果都一股脑倒出来,剖心剖肝地对季云祺好,让过去的那些委屈辛苦都被埋在土里,填平踩实,就这样埋着不见天日。   可他不敢说自己是个冒牌货,只能让那点对人好的心思从边边角角里钻出来,竭尽全力地不隐瞒自己,像是小心翼翼地把遮在身上的谎话努力掀开。   “这个是……我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一个宝贝,”他说谎不脸红:“虽然东西少点,但总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季云祺惊疑的目光在那塑料袋和萧方脸上游移,却只说:“公子洪福齐天。”   萧方心中愧疚,季云祺怎么总是这么好,对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上药,”他晃了一下,推开季云祺伸过来的手:“你自己不方便,当心伤口裂开,你的身体关系这么多人的安危,别任性。”   季云祺不好意思动,他索性自己上手,将季云祺的前襟拉开,轻斥一声“不许动”,又将中衣向后脱到了腰侧。   这次老爹准备齐全,他先清洗已经结了厚痂的伤口,用棉球沾碘伏再擦一遍,有脓水的就用匕首刺破,这些动作已经相当熟练,甚至看到黄白的液体沾在手上,也没有半天恶心的感觉。   季云祺几次想动,都被萧方喝止,只能默默低头看着。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萧方的头顶和俯身时露出的一段脖颈,衬在乌发中,触目惊心的雪白。   他盯着看了片刻,脸微微涨红,像是被自己脑中的旖旎念头——他又想起了过年的时候,那张面色酡红的脸喷着酒气,焦急万分地问自己:我说的话,你都记住没有!   “臣……谨遵圣旨。”他忍不住轻声呢喃。   “什么?”萧方一时没听清,抬头问。   “没事……”季云祺将双手交拢,置于小腹前,掩盖着难以启齿的心思,顾左右而言他:“公子,秦槐做事稳妥,公子放心随他去,我……”   “我若只护着公子,恐怕反会陷公子于困境,秦槐等人也恐难脱身,”他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纠结:“臣此行护卫不周,让公子身处险境,以至受伤,回京之后,还请皇上责罚。”   萧方最气他这个迂腐的样子,自己没来之前,恐怕季云祺在小皇帝手里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   “什么责罚,”他实在气不过,用指甲掐了季云祺腰上的肉,没有一点赘肉,只能掐出一层皮,听到前面有人只轻轻抽了口气,没多吭声,也是无奈:“你该怎么办?”   那些人对季云祺又恨又怕,一旦季云祺有任何破绽,恐怕下场都是尸骨无存。   “待所有人安全离开,我随后立刻跟来,不用担心。”   “休息几天,应当可以应付得来。”季云祺感觉到细软的手指酥酥麻麻地点在身上,却不敢动一动,只能用回话来让自己分心。   “秦槐观察,对方不确定我什么时候来,这边放的人数有限,深潭边就算有埋伏,也不会很多。而且从上次交手来看,并不是十分难对付的高手,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萧方担心的不光是这个。   “可是你的伤口,在水里怎么办?”   “不要紧,水路并不长,上岸之后及时擦干,不会有问题。”   萧方抿抿嘴,不再说话,知道自己什么作用也起不到,却是个最出不得意外的人,也是……最大的拖累。   心中不光有难过,还有懊恼。   他很想说把话都说明白,说咱们一定要都好好地回到京城,齐心协力地把这个烂摊子撑起来。   他想说,等口粮问题解决了,咱再多招兵买马,看谁还敢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   他想说,别难过,燮州三城,咱们早晚会夺回来。   可萧方没有勇气去撕开季云祺曾经的伤口,虽然是小皇帝下的令,却是季云祺一生的耻辱,他不想提前画这样大饼给人看,无异于将那个伤口再次撕得血淋淋。   他想真真切切地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再能看到季云祺意气飞扬的英姿。   “云祺,”他已经涂完了后背的伤,就着这个姿势,从腋下将滑落的衣服拉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方便,还是为了掩盖一个满是私心的拥抱:“你一定要小心,我在山洞里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季云祺借着他的手势,重新穿上了衣服,轻声道谢。   他没有躲闪拒绝,萧方想着,真好。   你不来,我不走……   只是简单的六个字,扰得季云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四周此起彼伏都是鼾声,他听不到萧方平稳的呼吸,便极轻地侧过身,看着躺在身边的人。   整个世界都淹没在黑暗中,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没有光透进来,他便在悄无声息中俯下身去,湿润的薄唇极轻地碰了碰带着微微凉意的脸颊。   他想适可而止,但长久的渴求和欲望化作贪婪,驱策着他颤抖地向前摸索。   蹭过修长的脖颈,柔软的耳垂,顺着棱角尚不分明的颌骨滑下去,如朝圣一般,从小巧的下巴一点点触碰着,一路向上,慢慢噙住温热湿润的唇。   一只手仿佛着了魔一般,搭在侧卧的细腰上。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没有狠狠把人扯到怀里,揉碎撕烂。   秦槐的告诫是戳着心窝令他不能不清醒的理智。   若是换了别人,他不怕万民百世戳着他的脊骨,说他是挟天子的权臣,可这是他的萧方,大檀这样快开始走上正轨,萧方功不可没。   本该为人称颂的明主,不该黯淡在他的手中。   “萧方,”他终于舍得离开那两片柔软,喃喃自语:“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萧方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吻得无法呼吸,却不敢沉重的喘息。   听得到这喃喃耳语,更听得到自己狂乱如骤雨的心跳声。   他不敢让人知道,他也没有睡着。 第57章 逃生   季云祺身体强健, 又有及时的药跟进,五天时间果然已经好了许多。   萧方没吝啬从随身空间里取出来的东西,还让老爹再多买些食物, 尽量减少众人外出打猎的次数, 免得被人发现。   第六天的一大早,众人都已准备妥当。   所有人的任务都只有一个——保护萧方安全地抵达地下河山洞。   萧方也再次把腰带扎紧实, 默默在心里把今天的流程背一遍。   他们这么多人出现, 想要一点也不惊动对方是不可能的了,他的唯一任务就是跑,使出吃奶的力气没命地跑。   深潭是溪流下形成的一处小瀑布积流而成,但并不是瀑布的终点,深潭下方还有丈余高的瀑布。   他要豁出去跳进深潭,却不能被冲到下游, 否则必然尸骨无存,这一点大半要靠秦槐帮忙,所以他不能距离秦槐太远。   跳下去之后,水下有早已绑好的引路绳, 一端系在深潭下的石头上, 一端在出口处, 他虽然由秦槐带着走, 也要一手扶着绳子,免得一时走失。   一旦在漆黑的水下失去了绳索的引导,找不到狭小的出口,恐怕就要溺死在地下水中。   他光是在心里默念这一趟玩命之旅的攻略, 就觉得窒息,像是那地下水已经没顶灌了满嘴满腔。   可周围的人早已得了命令,一切以他的安全为最重要, 他又怎么好胆怯退缩。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他不能不承认,俞相他们心心念念着要把秦槐找回去,果然是没错的。   这个人在第一时间内能察觉到山上的异样,一面派人出去求援,一面不动声色地带着许多人安全转移。   尽管双方武力差异悬殊,在这些天里也折损一些,却还能保留半数。   而且早在敌人还没到来的时候,就提前预备好了逃生的路,甚至还几次亲自下水,在水下准备好了绳索。   胆大心细,不拘小节,思虑长远,这样的人和小皇帝必然是不相容的,对他来说却是个最好不过的帮手。   “公子,这边走。”   秦槐的轻声提醒让他迅速收心,低低地缩着身体,小心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杈,全神贯注向前移动。   春山里草木已然开始生长,却并没有繁茂到能够完全遮挡住他们,他们只能几人一队地尽量分散开,以期尽可能晚地引起对方注意,连身上的衣服也处理了一下。   这还是萧方的建议,把草砸成汁,胡乱染在白色的中衣上,权当是迷彩服。   季云祺和秦槐还亲自出去试了一下,隐蔽效果的确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可季云祺现在没有跟他们在一起。   像是看出他的心神不宁,秦槐安慰他说,季云祺在暗中保护他们。   萧方闷闷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抬头向四面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却在低头的时候听到耳边猛地响起一个声音。   “跑!”   紧跟着,一声惨叫如从地狱的裂缝中挤出来般,响起在不远处。   萧方头皮一紧,甚至也来不及分辨那声惨叫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的,噌地一声从草丛中跳了起来,疯一般向前跑去。   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尽早到达深潭,是他唯一的任务。   他忽然有些感谢纪凌,如果不是为了能跟纪凌在操场上遇到,他现在也不能一口气跑这么长时间。   那条河的水响距离他们已经不远,向前,继续向前,一定不能停下来。   在他身后,已是血肉和厮杀的战场。   萧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耳边似乎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秦槐喘着粗气的催促。   “跑!别回头!”   再向前,再向前!   他已经能听到水的声音明显发生了变化,坠落的水流与山岩碰撞出碎玉般的声音,只需要再几十步,只需要纵身一跃。   可还不等他喘匀一口气,为跳水做好准备,突然听秦槐忍痛闷哼,只这一个不自觉回头的空当,一道黑影斜刺里向他拦腰扑来。   萧方跟那人一起滚进了两尺多深的河水里。   他被人压在下面,口鼻中全都被灌进了水,呛得无法睁眼无法呼吸,那人没有举刀来刺,只是以手做刀,狠狠在他脖颈上侧击一下。   亏得水中的阻力,这一击没有让他立时昏迷,只疼得全身的血都涌向头顶,却也激起他男人的血性来。   在被人扑着滚进水中时,他已经第一时间伸手在袖子里,握住了季云祺送他的那把匕首。   此时耳中还能听到岸上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隔着水面,模模糊糊地传过来,他却被人近身仰面按倒在水里动弹不得,一时血气上涌,想也不想,一刀捅向那人。   那人反应也快,向一旁躲闪一下,没刺中要害,却也将肩膀刺个对穿,正待掐住他的脖子死命淹一通,身体突地一震,胸前绽出一朵血花。   一枚袖箭从背心直透到胸口。   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道一轻,萧方手脚并用,将人从身上甩下去,翻身从水里爬起来。   想也知道,是谁在紧要关头又救他一命。   可紧接着,河边的树林间传来令他心惊胆寒的喊声。   “他受伤了!一起上!杀了他!”   萧方的眼眶都是红的,必然是为了分神顾念他这边,季云祺没能顾得上自己。   可他不敢回头去看,如今这条性命干系的不光是自己,还有身边所有人,就算是为了季云祺,他也必须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即使一心都是想着置季云祺于死地,对方也不可能忘了萧方的存在。   没等他来得及狼狈地在水里跑几步,身后又有人跟着扑上来,萧方知道来人的目的是要擒住他,以此威胁季云祺束手就擒,甚至还可能包含秦槐。   去他爷爷的,想得美!   他玩命向前一滚,躲开那人在脑后的致命一击,那人的手险险地只扯住他的衣角,又被他扭身挣脱开,没能绊住脚步。   再向前!   萧方眼中只剩下不远处水流的断层,只要在那里纵身一跃……   可水底泥泞松软,他本就在缠斗中力气用尽,在水里更是跑得踉踉跄跄,身后那人的踩水声距离他越来越近。   寒意从脊柱向上下攀爬,凉得头皮发麻,他忍不住回头看,却见在那人身后,还有另一个身影。   那是在山洞里曾跟他笑闹的年轻人,有着很宽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   此时那张爱笑的脸已经被血糊住了一半,正在萧方的视线中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追赶着萧方的那人,歇斯底里地吼着。   “快跳!”   萧方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飞溅在脸上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河水。   在这咆哮声中,他奋力跳起,视线中的景物在快速坠落中糊成一团,几乎眨眼间,水没过头顶,在水面下泛出大片细密的气泡。他挣扎着浮出水面,正待憋上一口气,再潜入水中去摸那根绳子,便看见那年轻人勒住对方,一同掉下来,在猛扑之下撞向深潭边沿的石头上。   不等萧方来得及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拉,那双明亮的眼睛已随着被踏落的岩石坠落下去,同敌人一起被隆隆地水声吞没。   萧方的哽咽卡在喉间。   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对方也还不知道他是谁,他们甚至做了约定,将来一起亲眼看到燮州三城的回归。   不光是这个人,一小时之前还在山洞里跟他有说有笑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后面不知生死,只为了保护他。   他难道当真是个废物吗?   眼下却连半点让他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转眼间,秦槐也跳了下来,被草汁染绿的衣服上被血沾得一塌糊涂。   “走!”秦槐收刀在腰侧,一拉他的手:“走!”   萧方又一次淹没在水中,最后抬眼看的时候,只能看到摇摆扭曲的水面上,不知多少人影在晃动。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被围困在中间的那个身影,便身不由己地被扯动着向前。   眼睛里似乎还在流出温热的液体,很快被冰冷的水冲散,手里也碰到了那根随水波摆动的绳子,头顶的光线随着下潜向前,逐渐黯淡下去。   身后像是不断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厮杀和惨叫仿佛就缀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萧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分心,只能竭尽全力放松身体,一手轻轻握着绳子,被秦槐牵着,奋力向前游动。   也许是不习惯在水中走动,也许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无端地给人压抑和恐惧,这段水路比他想的还要长。   他没来由地开始心慌气短起来,虽然极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手脚却止不住开始抽搐起来。   秦槐迅速从他抖动的手中察觉出异样,拼着一口气加快了游动的速度。   可偏偏像是为了落下压垮萧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在窒息之外仅存的理智中,萧方感觉到手中的绳子忽然绷紧,像是另一头有人拉扯住。   还不等他来得及提醒秦槐,绳子又失去力道放松下来,较之之前,更松散地漂浮在水中。   被割断了!   绳子的另一头被人割断了!   可季云祺还不知道在哪里,无论是有没有入水,没了绳索的指引,孤身留在层层包围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萧方胸中一痛,大片气泡从口鼻中溢出,他拼命想闭上嘴,可呼吸的本能让他无法憋住。   恍恍惚惚中,他感觉到秦槐拼了命地向上拖着自己,却连带着也被自己坠下来。   萧方甚至想说,松手,松手吧。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感觉到自己像是停止下坠,向上浮起来。   在冰冷刺骨的潭水里,有一点罕见的温暖贴在他的唇上。 第58章 地下河   萧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酒杯, 周围闹哄哄的,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劝酒, 有人抱在一起边哭边絮絮叨叨。   哪怕嘴上说得再多以后要常见面常联系,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之后能再见面的机会怕是没有多少, 就像他们之前的同学一样。   物是人非, 就算见了面,也没了当年的热络和单纯,甚至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朝夕相处一起四年了,就算平时交集再少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都难免伤感。   萧方也想像平时一样,跟人胡吹海侃, 多少冲淡让人窒息的气氛,可在酒精作用催化下,他什么话也不想说,目光总是心神不定地向旁边那桌瞟。   即使是毕业晚宴上, 纪凌也喝得很有节制, 仍然是那么从容不迫的样子, 平静中甚至带点鄙夷的目光看着四周的群魔乱舞, 身旁的人跟他说话,他才微微侧过身去。   这下萧方连他的侧脸也看不到了,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那根名为暗恋的小苗不知何时在心里生根发芽,不知不觉间, 被纪凌时不时的温柔浇灌成了大树。   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想到这棵大树就这么枯萎在最好的年华里,总是很不甘心。   又没有勇气去戳破那层窗户纸, 反正他也知道窗户纸那边是什么。   老娘说过,如果你怀疑一个人是不是不喜欢你,那大概率就是不喜欢了,因为喜欢的人不会让你产生这种不安全感。   也许说的就是纪凌这样的若即若离吧。   他见到纪凌也买了同样口味的清口含片时,还暗自又惊又喜,可第二天,他就在宿舍的垃圾桶里见到了那瓶含片。   何必呢?萧方很不理解。   何必送他一场空欢喜。   他这边盯着桌子呆呆出神,没留意到身边站了人。   “萧方。”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萧方一时以为自己喝酒太多,在发癔症,可很快的,那个人又对他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人在包厢里欢快地吹起了口哨——关于他俩玩笑似的传言有不少,萧方明面上打着哈哈,心里却知道自己这性格,有什么事根本盖不住。   他懵懵懂懂的,连半分挣扎的心思都没有,被人一路领着,出了大门,拐进一边的胡同里,心里砰砰直跳。   心中的小芽忍不住往外窜,他使劲把那种不可能的希冀按下去,但转眼间那没出息的欢欣又加倍地反弹回来。   六月底的晚上,夏风清爽舒适得令人陶醉,那是萧方毕生难忘的夜景。   他心中怀着期待,又忐忑得如同等待宣判的囚犯,不敢开口,只沉默地靠着墙壁,连一句“什么事”都不敢问,生怕打碎了安详的宁静。   纪凌摘了眼镜挂在衬衫的领口上。   萧方的目光忍不住顺着那衬衫上的纽扣挪到眼镜上,又上移到喉结,刚刚来得及对视,便觉得面前的光被遮了大半。   他的心沉了沉,不知为什么,他不喜欢纪凌现在看自己这个目光,虽然也是那样不动声色,但里面藏的是伪善的假笑。   纪凌平时大部分时间都不会与他对视,其他的小部分时间里,他看到的都不是这种令人不适的目光。   纪凌的手臂撑在墙上,向他俯身下来。   “萧方,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方的全身都僵了,连打哈哈都忘记是怎么回事,他想摇头否认,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万一……万一纪凌对他也……   正不知所措见,却见纪凌微微皱着眉,闭了闭眼睛,仿佛在酝酿什么情绪一样,再睁眼看过来时,萧方听见自己的心狂跳起来。   是这个温柔又热烈的目光。   纪凌的喉头颤抖几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低头对他说:“萧方,我喜欢你。”   萧方已经不记得除了这几个字外的任何事,任何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纪凌果然是喜欢他的,这是他喜欢的纪凌。   等他的大脑从一片空白中恢复过来时,他们的舌尖纠缠在一起,濡湿的亲吻难舍难分,纪凌的手指在紧张和颤抖中拢在他的发间,从耳后滑下。   他被吻得动了情,几年的相思爱慕成真,他竟不自觉地一手揽着纪凌的后颈,一手摸上自己的衬衫纽扣。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原来这只是一个让旁人看戏围观的“玩笑”……   萧方一个激灵,仿佛正在纵情接吻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真实的他像是灵魂脱壳一样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清醒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滚!”   他的手臂如痉挛一般,猛地一个耳光抽过去,响亮的声音中夹着有人的闷哼声,这才真切地把他惊醒。   入眼中是摇摆不定的火光,不是酒店旁边的胡同,也不是那个难堪的夜晚,头顶上是低矮的山岩。   身边还有淙淙流水声。   有人的手臂垫在他后颈处,脸被打得扭向一侧,即使在火光中也能看到,那张白皙的脸上,几根手指印迅速泛红。   “公子,你终于醒了。”   这个称呼让萧方怔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也很快想明白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你……”他看着季云祺脸上的红印,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可这居然还不是最尴尬的,等季云祺转过脸来,他才发现比脸上的红印更显眼的是……那两片薄唇上被吮咬的红肿。   萧方恨不能立刻晕死过去。   他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不疼。”季云祺舔了舔嘴唇,舌尖上都是血腥味,没想到萧方也有这么凶猛的时候,若不是场合不对,再咬下去恐怕要出事。   “公子是做了噩梦吗?”   他轻轻将萧方扶坐起来,示意一旁的人用布条蘸了旁边的河水过来。   萧方自己抓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这才四周打量,这应该就是秦槐说的地下河道了。   黝黑的河水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又反射在潮湿的岩壁上,都是凉意。   他怔怔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山洞里或坐或站的人。   他们出发时还有二十人上下,如今只剩下七个,半身血污,满面狼狈。除了他和季云祺、秦槐,其他的人只剩下四人。   那些再不会出现的人,早上还跟他有说有笑,拍着胸脯保证,无论如何也会保证他的安全。   他知道,因为在这些人心里,他是季将军的朋友。   那个眼睛明亮的年轻人,在从深潭边沿落下去时,还在看着他。   萧方将脸埋在濡湿的布上,又很快感觉到有一只手摸在自己头顶上,然后将湿布拿开,拉住他的手。   “公子,若是休息好了,咱们就尽快赶路吧。”   手中的温度传了过来,萧方抬头对上那个温柔的视线,用力抽了抽鼻子,挺身站起来。   “走吧。”   秦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半晌见没人理睬,只能无奈地叹着气爬起来,愤愤地一指季云祺:“见色忘义!”   刚刚原本是跟季云祺一起查看萧方的情况,他学的东西杂,虽然许多都是只是皮毛,好歹关键时候还多少能派得上点用场。   谁知他正在卖力地按着萧方的胸腔,眼看着昏迷的人呕出了大口的水,正松了一口气的工夫,忽然被季云祺一把推开。   紧接着,便见到萧方从地上弹起来,痉挛般勒住季云祺的脖子,疯狂地啃咬起来。   真是……以前怎么没发现,云祺这么王八蛋。   他瞟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几人,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山寨里仅存的四个汉子早在上岸的时候就痛哭过一回了,如今这么一打岔,反倒少了些伤感情绪。   也幸亏云祺肯这么主动亲热,这些人才不会对萧方的身份追根究底,否则真是不敢想。   对于他的指责,季云祺面不红心不跳,完全没理会他,只搀扶起萧方,示意他在前面领路。   秦槐认命地叹口气,从贴身绑紧的包裹里取出东西来,包裹里是两层密封塑料袋,幸亏有这东西,里面的东西才没有沾一点水。   试着打亮手电筒时,秦槐又不经意似的抬眼看了萧方一样——没想到这个人还能带来这么多好玩意,看来云祺的运气真是相当好。   他打头,其他四人在中间,熄灭了火把,季云祺自然殿后,也接了个手电筒在手里,这样一来,四面都被照亮,减少了在逼仄空间中的不安和恐惧。   萧方到底还是愿意跟季云祺在一起,也不敢正眼看走在前面的人,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揪心揪肺地想起来那些永远留在外面的人,便也走在后面。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山洞,不如说只是地下河水较之从前退了一些后,留下窄窄的河床。   山石被河水冲刷得潮湿光滑,许多地方生满了粘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蘑菇,一不留神就会踩空。   也幸亏有秦槐和季云祺,有的路段狭窄难行又不方便下水,他们便从两边抖开长绳,中间的几人才能战战兢兢地勉强过去。   这条路走得艰难,一直走到腹中饥饿,像是也没走出多远,只能暂时找了个能站得住脚的地方,稍作休息。   有萧方在,食物倒是不用发愁,只是看起来没有地方可以放松地躺坐,让人从心理上就始终放松不下,十分疲惫。   季云祺将一条腿曲起,踩在石头上,示意萧方坐在自己腿上歇息。   他自然摇头拒绝,刚干巴巴地咬了口面包,就听对面轻轻问:“公子刚刚做了什么梦吗?”   萧方的脸唰地红成灯笼。   这话怎么接,总不能说梦见热吻前男友,也不对,初恋未遂,连前男友都算不上,可现在偏偏这个热吻亲到季云祺嘴巴上了,这就不好解释了。   “我……梦见……在吃葡萄。”   “原来如此。”季云祺点点头:“想必这个葡萄不甜,所以才挨了公子一巴掌。”   萧方想死过去,季云祺一本正经地接他的话,比樊盛玉直接怼人还让人抓狂。   他尴尬咳了一声,勉强解释:“不是,后来飞来了一只蚊子……”   季云祺了然点头:“那的确该打。”   萧方抹了一把脸,只能生硬地顾左右而言他,盯着那个沾了血的衣摆,犹豫片刻问道:“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他们没有条件带替换衣服,每个人身上还都湿漉漉的,被体温暖得半干,贴在身上,难受是一回事,想到季云祺的伤贴在湿衣服里,他生怕又像之前那样发烧昏迷。   其实他还想说,发现水中绳子断掉的时候,他差点崩溃,一想到以后就只能给季云祺过清明,他就恨不能穿回去得了,远离这个伤心地。   可他没脸也没资格说这些,也第一次正视自己最真实的心慌——季云祺在他心里,比他想的还要重要。   季云祺掂着手电筒,正四处打量四周的环境,听到他的焦虑,微微一笑。   “不要紧,只是耽搁了些时间,让他们有机会叫了人而已。”   萧方心中揪了一下,如果不是他被人绊住,季云祺也不至于分心,也不至于让对方叫人,他们的人也不至于会折损这么多。   “对不……”   最后一个“起”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季云祺打断。   “公子!云祺愚钝,只知战场之上,将帅为重,”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公子身系万千百姓,切切保重自己。”   萧方喉中哽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又问:“水下那个绳子……断了……”   “是我割断的。”   萧方终于放下心来。   事已至此,他们的去向行踪已经瞒不住了,不割断绳子的话,一旦被人跟进来,恐怕就要被瓮中捉鳖。   “咱们多休息一会儿,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给你处理一下。”   他的手被人握住压下。   “我还不要紧,这里也不方便,秦槐说再走走,前面就有开阔地。”   他们身处地空间狭窄,萧方被这么一拉,靠过去几步,脚底滑了一下,被人用腿垫在身下顶起来。   也幸亏环境幽暗,前面的众人看不到他被按坐在季云祺的腿上,可火烧火燎的热劲从两人交接处飞快燎上头顶,烫得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发抖。   “公子恕罪。”   季云祺的声音随着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灼烧着他。   “公子恕罪,”这声音又重复一遍,他想马上客套一下,说这也该是自己占了便宜,却又听人说:“之前在潭水中,公子不慎溺水,我一时情急之下,不得不为公子渡气。”   萧方的脸更红了。 第59章 铁矿   萧方怀疑季云祺是故意的。   本来这一篇翻过去就算了, 结果又被人重读一遍,虽然是一本正经地请罪,却让他尴尬到爆炸。   这么细数数, 他有生以来, 除了毕业那天的初吻之外,其他少得可怜的几次接吻, 都是落在季云祺手里。   那两片薄唇的触感和温柔, 他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来,以至于现在季云祺对他说话的时候,他都免不了会多少走神。   如果没有那么多意外,他们是不是根本不会有这样亲密的机会?   他没好意思应这个道歉,只能含含糊糊地当没听见,好在秦槐很快招呼他们出发, 也就打岔过去了。   前面的路更加难走,已经不仅仅是河岸边湿滑的问题,有些地方甚至不得不下水潜行。   他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心思细腻如秦槐和季云祺两人, 甚至都没有提过带衣服来替换。   漆黑幽暗的水下, 他被人牵着向前, 始终有暖意传来, 有力的脉搏跳动透过交握的手心,震得萧方耳中也嗡嗡作响。   原来果然是这样,他想着,老妈说得对,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掩盖不了的。   水流一路向下,水下暗流涌动, 他们不方便一直在水中前进,更多的时间在岸边缓慢行进。   中途分叉口极多,也亏得秦槐之前来探路过许多次,在每一处分叉口都标下了清晰的记号。   萧方在心中对这个人的分数又高了许多,如果季云祺给人的感觉是踏实可靠,那秦槐做事便是面面俱到,玲珑心肝。   俞相的眼光的确老道,与樊盛玉的冷清和不近人情相比,秦槐显然更适合在朝堂之上左右逢源。   可很快他便无心考虑这么多了。   急流汹涌下,他们再次上岸的时候,发现又失去了一个同伴,不知被吞没在哪道暗流中。   无天日的暗处赶路,像是夺走了寒冷之外的所有感官,席卷而来的只有疲劳和倦意,剩下的人甚至没有力气和时间为之嚎啕。   秦槐拦住了要下水去寻找的季云祺,对于这个阻拦,连荷叶山中的另外三人也没有提出半句意见。   失踪的人凶多吉少,他们已经耗去了许多力气,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根据秦槐的判断,走到出口需要三天出头的时间,考虑他们的人数,也许四天左右能到达。   饮食和睡眠都不规律,萧方也不记得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从袖子里取出食物。   这唯一的计时方法不光成了众人最后的心里支柱,也让秦槐振奋起来,催促大家尽快赶路。   他们果然已走过多半的路。   继续往前没多久,低矮逼仄的河道豁然开朗,原本擦着头的岩洞突然拔高,一直延伸到了手电筒的光开始发散的距离,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高拱的穹顶。   有人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极轻的惊叹声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   秦槐又取出之前被熄灭的火把,用油布密封中的打火机点燃,轻车熟路地找了处堆叠在一起的石头,插了进去。   黑暗的压抑终于散去,地面也干燥得令人感动流涕,果然像秦槐之前说的一样,走到这里,终于有了可以踏实休息的地方。   萧方再也来不及顾及什么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面上,看着昏黄的影子被摇摇晃晃地投射在嶙峋的山石上,全身已经散开的骨头架子终于一点点找回了知觉。   在他倒挂的视线里,秦槐并没有立刻休息,拉了季云祺向一旁的山壁走去,不知道摸了什么东西,能听到季云祺明显地惊讶一声。   两人耳语交谈片刻,萧方见季云祺惊喜的目光转向他,像是要对他说什么,一时好奇心起,忙翻身起来,也向那边奔去。   秦槐和季云祺为他让开一片地方。   可那里却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石,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疑惑间,见秦槐将那枚打火机在手中把玩,然后贴了上去。   极轻的啪的一声,打火机的一端被吸到了岩壁上。   萧方立刻反应过来:“是磁铁矿!”   是比赤铁矿含铁量更高的磁铁矿。   “磁铁矿?”秦槐挑了下眉毛,觉得这个词倒是比磁石更贴切,也吃惊于萧方居然也懂这个:“倒是好名字,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送给云祺的一件礼物。”   季云祺的一只手撑在岩壁上,平静疲倦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激动。   “秦槐,你是为了这个,才走这条地下河道的吗?”   “你说呢?”秦槐满脸掩盖不住的得意:“我当初走到这里的时候,随行的人就在抱怨水里有怪味,我找了两年多,带人挖了很多地方,才发现这东西居然在这么深,又花了一年时间,才摸索出这条路,确定这座铁矿并不是浅浅一层。”   萧方的手扶在岩壁上,沿着硕大的山洞走了半圈,偶尔有锈铁剥落处,能隐约看到金属的细微闪光。   第一次见到近在眼前的铁矿,说不震撼是假的。   他终于明白秦槐为什么会在这里落草为寇,也明白了季云祺的激动。   这样一座蕴藏丰富的铁矿,足够武装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利用得当的话,足够弥补这些年因为太后和小皇帝的挥霍而亏空的物资。   粮食、修路和军工方面,齐头并进,也许一切的进展,比他预期的还要更快一些。   “云祺,这次我看你拿什么来谢我。”   他绕了半圈回来时,秦槐正在得意地邀功,还没等季云祺说什么,秦槐又自问自答地补了答案。   “夑州三城,好不好?”   空气凝固得仿佛结了冰,季云祺扶在山壁上的手微微攥起,垂目不语——这个地方是他绕不过去的不甘。   “好!”萧方的声音插进来,提他应下了这个谢礼,见两人都抬头看过来,便更肯定地回答:“夑州三城!我们早晚要夺回夑州三城!当做你的谢礼!”   他的声音在山洞中嗡嗡回响,连那边瘫软着躺在地上的三人也都爬起来,面面相觑。   “季将军,”有人犹豫又满怀希望地问:“是要准备打仗了吗?要去把夑州三城夺回来吗?”   看着季云祺的眉睫在火光中扑闪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萧方不敢去想“夑州”这两个字对他是怎样的沉重,更不敢想他这些年吞了多少委屈。   “先不急,”萧方按下心中翻滚的愤怒和心痛,替他回答这个问题:“慢慢来,先打造好兵器,种好稻子,修好路,再之后,就去把我们的地盘拿回来!”   秦槐侧过身,将面容掩盖在火光的阴影里,轻声叫道:“云祺。”   季云祺抬眼,目光在萧方身上凝了许久,往日那扇被死死封锁起的门扉被人就这样撬开一道缝。   痛苦从里面汩汩流出,心里空了,那些少年时起被压抑许久的意气才从角落中腾身出来。   “对,”他只看着萧方,缓慢又肯定地点头:“等一切都好起来,我们去把夑州三城,拿回来。”   山洞里很安静,起初只有他沉稳声音的余响在回荡,渐渐地,掺杂了一丝低低的压抑的抽泣。   另外两人拍着肩,将忍不住哭起来的同伴扶去一边。   秦槐轻声为二人解释:“他的兄长……”   季云祺点头:“我记得,有个很会唱歌的百夫长,与他长得很像。”   只是最后,一支长箭贯穿了那个能发出明亮声音的喉咙,年轻的百夫长直到入殓时,都没能合上眼睛。   萧方的目光跟着他起身过去,见他半跪下身,低头不知跟那人说了些什么,那三人登时都振奋起来,连刚刚还抹着眼泪痛哭的人也要跳起来,却被季云祺的手压在肩上,在几句话中破涕为笑。   “公子,”这些天来,这还是秦槐第一次主动找萧方说话:“燮州三城,你……想起来了?”   萧方怔怔地看着季云祺,甚至没去理会秦槐话里的揶揄,只看着季云祺。   ——季云祺记得那些血洒黄沙的忠骨,会做别人眼中永远身形挺拔的中流砥柱,可谁会知道,季云祺心中又被怎样啃噬着。   “秦槐,当初退兵的时候,云祺有没有……”他沉默片刻,还是咬牙问道:“有没有……”   “哭吗?谁知道呢。”   秦槐帮萧方把说不出口的字眼说出口,又耸肩一笑:“云祺那个人嘛,红红眼睛还偶尔能看到,想看他哭,下辈子吧。那段时候他话很少就是了,每天都只知道练兵练枪。”   见萧方不说话,他叹了口气:“夑州不光是他的心病,也是无数人心头的刺。公子能有此决心,秦槐先替他谢过公子。”   见秦槐这就要俯身拜下,被萧方慌忙一把扶住——这一拜,他受之有愧。   “真要谢,等我们拿回夑州再说不迟。秦槐,回京后,我要办你一件事。”   “公子吩咐。”   “太后之前修建的祈福塔,耗费许多铁器,等到时机合适时,你找人打碎祈福塔,或做成农器,或做成兵甲,务必物尽其用。”   秦槐诧异地看着萧方。   虽然这一路跋涉,他们都已经狼狈不堪,他仍然莞尔一笑,眼角眉梢便又卷起了肆意倨傲的风流模样。   他整理衣襟,拱手深深拜下,轻声答道:“臣谨遵圣旨。”   有了这一片铁矿,虽然空气中泛着令人牙酸的铁锈味道,众人的这一觉却睡得无比踏实。   再次睁眼时,眼前仍然只有闪动的火光,耳中还有几人沉重均匀的呼吸,身上的衣服还黏腻湿滑,精神却终于好了不少。   萧方轻轻动了动,手指便触到了旁边的人,他们的手靠得非常近,对方却仍遵规守矩地留了一线之隔。   止乎礼。   他怕惊醒对方,这一触碰之后,立刻离开,再不敢动,却没想到那只手见他半晌不动,又极轻地展开小指,像一片羽毛一样扫过他。   不知怎的,萧方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裹了脆皮的酒心巧克力,又在蜜糖里打了个滚,里面软成一汪水,外面金黄欲滴的甜。   这里仿佛不再是昏暗的山洞,而是在课堂上,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同桌,私下里悄悄传递着香甜的零食和朦胧的爱意。   知道了对方没睡,他伸出食指,在那个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   燮州。   季云祺仰面躺着,轻轻抿着嘴看着漆黑的穹顶,手指慢慢地行走过去,点在萧方的手心上。   没有躲闪。   他便轻轻拢着,攥住了那只手,拇指用力捏了两下。   燮州。   这是他们的承诺,也是他们的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主线已经出来了,夑州三城 第60章 炸山   一觉过去, 众人都休息过来,简单吃了东西便继续赶路。   原本口口声声管秦槐叫着老大的三人俨然已将自己当做季云祺的部下,若不是看在季云祺对萧方的态度, 怕是要把萧方远远挤到一边。   好在有季云祺开口, 三人才乖乖听话,重新排回之前的队形, 跟在秦槐身后, 又一次钻进了逼仄的河道中。   这一次前路更加难行,浸在水里时,人距离头顶嶙峋杂乱的山石只有两臂之隔,手电筒的光柱在水面上摇晃,在山洞石壁上照出妖魔鬼怪般诡异的形状。   反光的石刺仿佛一柄柄悬挂的利剑,令人更加心惊胆战。   脚下的水流却比之前更深, 人没在水里时,脚尖再着不了地,只能不停地踏着水。   虽然剩下的路应该不会很长,却更加难走。   “别慌, ”从手中攥紧的力道, 季云祺便察觉到萧方的紧张, 低声安慰一句:“秦槐之前说过了, 逼仄水路不是很长,过去这一段,距离出口就不远了。”   萧方定了定心神,看看前面已经远去的秦槐, 攥了攥季云祺的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手便一直牵在一起,只需捏一捏手心, 便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萧方信了红楼梦里的故事,也许有些人注定相遇时就会觉得对方那么熟悉,也许这本就是老天为他铸造的另一半。   季云祺将手电筒向身后扫扫,确认四周无异样,才牵起萧方,一起向前泅水而去。   头顶上距离很近的山石给人一种既不安全的恐慌,萧方忍不住总是仰头盯着,生怕一个不留神,石头划过头顶,给自己来个大开瓢。   可没游多久,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身前几尺远的头顶上,不知是自己一时花了眼,还是手电筒的光晃动的原因,总觉得有块石头像是摇晃了一下。   而那块石头下,正有人即将游到下面。   “危险。”   他几乎想也不想,一声示警脱口而出。   这声音在逼仄的水石夹缝中反复回荡,极为突兀,前面的人吓了一个激灵,却没有停下来。   “停下!”萧方急了,这次他确定没有眼花,那块石头就是在晃:“别往前!”   季云祺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要向前去拉住那人。   只这一个说话的工夫,头顶处传来轰隆隆巨响,此起彼伏连城一片,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方向在响。   那人头顶石头果然在这巨响中轰然坠落,还不等人惊呼出声,石头落下的水花便将那人的身影吞没。   刺鼻可怖的血腥味从水下翻滚而来,令人反胃欲吐。   季云祺当机立断回头,拉着萧方向后退,几块坠落的山石险险擦着身体,落入水中。   “他妈的!他们在炸山……”在最前面的秦槐吼着爆出一句粗话,又很快在掀起的水浪中呛咳起来。   没等他的话说完,又是一串接连的炸响,这一次的距离似乎比上一次还要近,爆炸声响亮得仿佛就在头顶。   巨大的回响在水面和山石之间回荡,震得人耳膜都嗡嗡作响。   “云祺!后退,退回去……向上……”   秦槐的咆哮声在一漾一漾的水声中逐渐被掩盖,人像是被落石激起的水推得更远。   随着又一阵地动山摇般巨响,碎石如雨,眼看着前进的河道已经被逐渐填塞,季云祺夹着萧方飞快转身,甚至连头也不敢露出水面,逆着水流奋力向回游。   也幸好河道中被乱石砸得水波荡漾,两人逆流而上才没有费更多的力气。   一波波的水浪推动着,萧方看不见黑暗的水面下是什么情况,却能时不时感觉到有东西在水中下坠,隔着远远山石和河水传来的爆炸声也显得格外不真切。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重新爬上河岸,爆炸的余响已经远去,除了山洞中时不时有碎石滚落下来的哗啦声,漆黑中再次无声无息下去,只能听见两人沉重的喘息声。   手电筒不是防水的,已经在水里泡得没了光亮,其他所有的东西都背在秦槐身上,两人上了岸后,季云祺也不敢放开萧方,两只手始终拉在一起。   冷,冷得刺骨。   萧方哆嗦着身体,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没有了火光的山洞里,濡湿的衣服一阵阵地传递着冰冷的寒意。   他试着把手伸到袖子里,潮湿得能轻易捏出大把的水,空荡荡的,显然这个CD已经用完了,只能再等明天。   牵着他的那只手示意他停下,轻轻推着他背靠山石。   “先别动。”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唏唏簌簌的声响。   “云祺……”孤身站在黑暗中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萧方试着小声叫:“你在吗?”   “别怕,我在呢。”   带着凉意的指尖按在他的肩上,又轻抚着向上,在他的脖颈和脸颊上激起一串战栗的颤抖。   “公子现在……是不是拿不到什么东西?”   他袖子里的乾坤比较玄乎,又是这一趟必不可少的后勤来源,所以自然要告诉季云祺和秦槐,两人经过了起初的震惊之后,也都坦然接受了。   萧方点头,又想起对方现在看不到,忙回答:“是,还要再等等。”   带着轻微水响的衣服摩擦声又响起,这次萧方没那么心慌,听得出来,对方在脱衣服。   “湿衣服不能久穿,会生病。”季云祺那边的声响停了,又伸手过来:“脱了。”   虽然知道他说的对,可萧方的脸仍在这个不容置喙的命令中涨得通红,想要往后退,却被身后的山壁挡住。   季云祺的双臂撑在两边,不让他四处躲闪:“公子不要乱跑,若是掉进河里,再找起来就麻烦了。”   “好……”萧方败下阵来,不敢躲闪,只能低弱地做出唯一一点挣扎:“我自己脱……”   虽然这个时候胡思乱想不合时宜,可他到底是忍不住身体微微发起抖,哪怕知道眼下伸手不见五指,难捱的尴尬和羞耻还是激得身体涌着一层层的热浪。   衣服从里到外都湿哒哒地淌着水,他脱一件,季云祺接过去一件,然后便是拧动衣服滴出水的声音。   除去了外衫、里衣和外裤之后,萧方的手插在亵裤的腰带上,犹豫了一下。   古代人的亵裤实在跟胖次很不一样,又长又宽大,喝饱了水后贴在皮肤上,泡得皮肤针刺一样疼。   反正在北方上大学,澡堂子又不是没去过,更何况这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有什么好害羞的!   萧方把心一横,弯腰脱下了亵裤,自己动手拧出一淌细流。   可他还没来得及问这衣服应该放在哪里,一只手又从旁伸过来拉他。   “稍后再取些生火物,眼下寒冷,我身上还暖和些,公子不嫌弃的话……”   那手上不由分说地用了些力气,还不等萧方心里尖叫一声大事不好,整个人已经失去平衡,跌入怀抱,后背撞上了温热的胸膛。   两个人同时都懵了。   萧方没料到季云祺会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而且坐下去这个感觉,明显对方只是把亵裤拧了拧,并没有拖。   季云祺拢在前面的手搭在萧方的胯骨上,手背感受到了毛发的触感,脑子里嗡嗡作响,没想到萧方奔放成这样,居然脱得这么干净。   可如今人在怀抱里,再鲁莽推开,一面太难堪,一面也是舍不得。   好在他还理智地穿着最后一层,只能小心地避开不该摸的地方,佯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镇定地把后面半句话说完。   “公子不嫌弃的话,容臣为公子取暖。”   萧方手里的裤子在惊吓中落在地上,身后的人盘膝坐在地上,他像个鹌鹑一样被囫囵个地圈在腿脚之间,屁股下坐着拧得半干的衣服,后背靠在一片温暖中。   万幸的是,他们最要命的地方之间还隔着一层布。   他听季云祺语气平静,那双手也只是规矩圈在胸前,没有放肆地摆在小腹上,只能一边庆幸着,一边心虚地双手拢住要害,不动如山。   季云祺凝神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让人听到自己半点逾越的呼吸声。   他不是个圣人,的确是存了私心的,不奢望太多,只要能抱抱萧方就好,却完全没想到揽在怀里的会是个精赤的人。   冰凉的后背和濡湿的长发占领了从前胸到脚趾的每一处,身体的反应总是骗不了人的。   他只能略略往后挪了一点,只将上身微微伏过去,生怕一点唐突便惊到了身前的小兔子。   半晌,听到萧方惊魂未定地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炸山,”季云祺感觉着手掌中的心跳,不动声色地回答。   “虽然割断了绳子,他们进不了深潭下的水道,想来也能从水流出口处摸索到水路的大概位置,所以想用炸山的法子截断河道。”   萧方听得毛骨悚然。   这未免也太歹毒了,就算他们没有被山体震撼落下的碎石砸到,水路断了,他们就要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不用怕,”季云祺安慰他:“他们之前连用烟火联络的法子都非常谨慎,怕惊动了外面的人,这次炸山,怕也是黔驴技穷,撑不了太长时间的。”   “秦槐他们怎么办?”萧方默不作声地点头,又担忧地问道:“如果他们发现了出口,秦槐就没法出去了。”   “秦槐身上带着食物和火,一时半会还不要紧,而且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这个人非常灵活,运气也好,我相信他肯定有办法出去。”   虽然萧方还是放心不下,但季云祺既然这样说,他也不好再多质疑什么,左思右想,反倒先安慰起季云祺来。   “好在咱俩还在一起,正好你也可以养养伤,如果秦槐能脱身,肯定可以找到救兵回来,就算……就算最坏情况,咱们也可以试着从之前的河道再回去。”   话虽这么说,可萧方心里的希望很渺茫,来路上那么多形状诡异的河道分叉,再想找回深潭入口,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季云祺能察觉到萧方在微微回头,那吐出的气息正吹在他的胳膊上,由不得他不燥热起来。   “云祺?”听他没有立刻回答,萧方有些急。   这一路上,季云祺的伤口就没有多少离水的时候,刚刚掉下碎石的时候,不知又有多少是被季云祺挡住的。   他情急之下挪动膝盖要回身,却听身后轻哼一声,有什么火热坚硬的东西顶在后面。   卧槽!什么东西这么大!   几乎同时地,还不等他来得及反应过来害臊,后颈上突地一疼,整个人向一旁歪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季云祺:把人敲晕,就可以当什么事也没有。   萧方:天才!单身一辈子吧!凸(艹皿艹 )! 第61章 告白   萧方做了一夜的春梦。   虽然本身还是个拿不出手的童子鸡, 他记得自己以前的电脑里库存还是挺丰富的,可梦里却反反复复只是在被冰火,搞得他难受得想滚来滚去。   直到有人轻轻推动他的肩膀, 他才一个激灵醒过来。   入目处是反着火光的山岩。   这才想起来, 自己还在绝地求生呢,结果就这么心大地做上了春梦。   他懵懵地坐起来, 消化着沉睡过后的虚软, 慢慢才想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妥当地穿好了衣服,脑子里一团乱七八糟。   想也知道是谁给他穿上的,但现在害臊也来不及了,他嘴唇哆嗦了半天,索性厚着脸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衣服是干燥温暖的, 就像身边不远处跳跃的那团火一样。   “火……”他喃喃道,有些聚不拢焦距的目光透过火,看到了对面的季云祺。   “公子醒了?”季云祺的衣服也已经穿上,还是在秦槐那里换的一身:“精神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哪儿来的火?”   萧方还带着一点点希望, 有外面的人找到他们。   季云祺很快熄灭了他这点希望, 向上指了指:“上面有生长出来的树根, 我取了山石相击的火苗, 这里潮湿寒冷,有火总是好些。”   萧方晃晃悠悠地摸了摸头——他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觉得好像脖子有点疼。   顺着这点疼,他慢慢回想起失去意识之前, 顶在身后的那个东西,那个热度和尺寸,想起来就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这季云祺看起来谦谦君子, 没想到还……挺可怕的。   他心有余悸地撑起身坐着,没感觉到菊花残满地伤,身上一点异样都没有,才顺着季云祺的手指向上看去。   他们之前来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在了铁矿上,这次萧方才看清楚,在他们头顶,有盘亘的虬根穿过硬实的土层,有些垂下来,更多的攀附在山石上。   “公子看出些什么来?”   萧方听这话里带笑,没有半点身陷绝境的困扰,心中满满的焦虑跟着慢慢散去,看着对面温和的目光,竟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一瞬间居然有点理解老爹了。   他曾经非常不解地问老爹,为什么老娘这么没心没肺,老爹还是迷恋得五迷三道,明明在外刚毅硬朗的汉子,回到家里就变成嘤嘤怪。   老爹说他不懂,因为老娘那个乐观性格和无惧无畏,无论遇上什么硬困难都能变成软豆腐。   他的确一直不懂,直到见到这个令人心慌又心安的笑容。   萧方怔怔看了半晌,才想起来移开目光,抬头去看季云祺手指的方向。   ——看出些什么来?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纠缠的树根。   树根……   他猛醒过来:“是树根?这里距离地面不会太远?!”   “公子聪慧,”季云祺的微笑把人融化成一汪春水:“那里生长的不是细小须根,这样看来,我们头顶的土层该是只有两三丈厚。”   萧方本来还满怀希望,细算了算,三丈就差不多十米厚,相当于三层楼了,又有些傻眼。   “这么厚……就算是在地上挖这么厚,都不知道要花多久,”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难道要爬上去挖?”   “爬上去挖,也许是最坏情况。”   季云祺将火堆往这边拨动一下,人也挪过来,先提醒一句:“公子现在可以取东西了吗?”   萧方如梦初醒,他光顾着关心怎么密室逃脱,被人这么一说,才发现肚子也饿得很。   伸手进袖子里,老爹果然又贴心地准备了一应俱全大礼包,只是手心又被人扎了一把——自从暖暖找到了这个乐子,总是抽空就欺负他。   他顺势抢了那根笔,也正好之前的笔不知道去哪里了。   两人围着火堆,把东西散了一地,这样的随性让人更放松了些,不像是被困住,反倒像是在野餐一样。   萧方看季云祺熟练地撕开包装袋,忍不住有点想笑,看这么一个正经的古代人吃面包,还是挺有趣的。   也幸好小圆说公司稍后会回收这些东西,否则……   咦等等,之前听说考古挖出来过马桶,是不是穿越残留物?   季云祺已经把面包递了过来,见他正在双眼发直胡思乱想,也不打扰,只宠溺地看着,觉得怪可爱,一直看到萧方不好意思地回过神。   “谢……谢谢。”萧方忙接过来,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态度不符合身份。这段时间里,单独跟季云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总是会忘记自己不过是个外来客。   “你刚刚说,最坏的情况是上去挖,还有什么好的情况?”   “好的情况,是秦槐顺利出去,能带人找到我们。”   季云祺耐心给他解释:“上报朝廷之前,秦槐必不会开这处铁矿,而开矿时也不可能带人走这条水路。”   “秦槐曾说他摸索出这条路,确定铁矿不是浅浅一层,说明他在这里曾经估算过,也许还丈量过。他心思缜密,在地面上应当留了这里的标记。”   “那些人炸山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也许是发现了秦槐留下的标记。”   萧方恍然大悟:“难怪刚刚秦槐让咱们回去,向上。”   “对,无论如何,这里也是处好的容身之地,他如果能脱身,无论向京城求援还是去邻水县,都能回来找到咱们。”   季云祺犹豫一下,还是把另一个可能性说了出来:“即使他不能脱身……只要有食物和水,花上几个月时间,一定可以把公子带出去,不用担心。”   手中的面包变得有点噎人,萧方吞了几下,也没能把喉间的哽塞咽下去。   “即使他不能脱身”,这几个字念起来简单,可其中包含的却是一条人命。为了他,连秦槐这样的人也可以牺牲掉吗?   “公子?”季云祺见他神色颓丧,轻轻唤了一声。   “云祺,没有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叫我的名字。”   “这不合……”   不等季云祺说完,萧方靠近几步,按住他的手:“没什么合不合礼数,你之前叫也叫过了,就当这是我的命令。”   “是……”季云祺被他握得心神荡了一下,忍不住交握住那只手,极轻地应了一声:“萧方。”   “你闭上眼睛,听我问你问题。”   季云祺依言闭目。   看不到这双眼睛,萧方心中总是失落,压力却也小了很多。   他垂目看着被拢在掌心的手:“现在,我是萧方,在你面前的并不是皇上,听清楚了吗?”   季云祺点头:“萧方。”   这一声叫得比刚刚流畅很多,温柔很多,萧方轻叹一声:“云祺,樊先生曾与我讲,天下有民,仁圣牧之。但如果圣不仁,万民如何?”   季云祺平静回答:“圣不仁,国有纲常,朝有柱梁,利之导之。”   “如果纲常乱,柱梁倒,又该如何?”   “天道有常,民非刍狗。”   这回答虽然没有明说,可萧方知道季云祺从前的做法,也明白这话的意思——如果压迫太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逆来顺受的。   “云祺,”他索性也不再打哑谜,问道:“我虽然忘了很多以前的事,但也知道,大檀如今积弱,我的责任占了九分,你们……你和秦槐,你们能做的事更多,没必要为了一个昏聩不明的皇上,白白丢了性命。”   积郁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虽然难看,却一下轻松了不少。   季云祺沉默了很久,沉默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想听到答案,又害怕。   “萧方,樊先生也应当给你讲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季云祺仍闭着眼睛,手慢慢抬起来,在萧方的肩上停顿片刻,又缓缓上移,为他理了理鬓发。   “我的确放不下丢失的燮州,但也还记得,城中是如何开始修路的,城门的人一日多过一日。”   “俞相也曾跟我说过,因为皇上的严令,各周府圈地情况大有好转,今春的耕地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萧方有点撑不住了。   “这次远行之前,樊先生曾来我府中,再三叮嘱我保护好皇上,朝中的大家都盼着皇上能早日回去。”   “我还知道皇上如今心系百姓,三大营中如今种的各种稻米果蔬,都是皇上一点点的心血累积。”   面前有压抑不住的低声抽泣,有温热的液体洇开在季云祺的手背上,他的手指移动到萧方脸上,轻轻擦了擦。   “萧方,我从前曾经说过,大檀有你,万民幸甚。”   他的声音蛊惑又温柔,萧方觉得自己即将溺死在这潭春水中,之前的狼口脱险、绑架、跳水逃命和地下水道,他都没有哭过一声,可现在眼泪却说什么也止不住。   “云祺,我其实……”他心中百转千结,甚至想直言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又怕真相会把眼前的柔情打破得面目全非。   如果他不是个看似浪子回头的皇上,季云祺会怎么对待他,看待他?   “我知道,你是萧方。”季云祺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我现在还闭着眼睛,所以这里没有皇上,你是萧方,对吗?”   “是……”   “这里也没有怀化将军,我是季云祺。”   季云祺俯身过去,与萧方额头相抵:“萧方,哪怕我们没有彼此的身份,我也会豁出性命救你出去,护你平安。”   萧方的呼吸猛地被攥紧在喉间。   他在别的事上可以没心没肺,唯独在感情一事上,受挫之后,怎样也提不起自信来。   可这样亲昵的触碰,这样舌尖生香的温柔,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口中结结巴巴的话也像是不归自己控制一样。   “云祺,我这个人其实……很废物……”   “谁说的,你不是。”   “以前有人说……”   “你不是,”季云祺眉眼一冷,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谁敢这么说你,改天如果让我遇见他,我必然饶不了他!”   萧方像是又见到那个一身军靴重铠、威严肃立的怀化将军,只是这压迫的霸道仍然给他无比的安心。   这会是真的?真的会有人不顾一切地回护他?   “萧方,相信我,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什么都是最好的。”   紧跟在温热气息后面的,是季云祺轻轻颤抖的薄唇,蜻蜓点水般触在萧方的额头。   萧方不知多少次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感受着这亲吻,每次都屏住呼吸,生怕惊走了季云祺,没想到有机会这样光明正大地吻到。   那句藏在心里许久却没敢问出来的话,被这个轻吻给与了勇气。   “云祺,你有没有喜……”   季云祺的温度从额头滑下来,堵住他的发问,双臂收紧,在亲吻和拥抱中给了他毫不含糊的答案。   “萧方,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的都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季云祺:好了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白墨叽【乱入】:兄弟,听哥一句劝,别高兴太早,咱第一次告白都不可能顺利的,你看看我。   季云祺:白哥,我知道你是惨了点……等等,你又是谁?   柳重明【记笔记中】:你们好,我是下篇预收文的攻君,先来取取经【写:第一次告白都不……】   白墨叽:这位老弟,我觉得吧,我们的经验不适合你。   柳重明:何?你们……   季云祺:我喜欢皇上很久,一直喜欢,不舍得让他吃一点苦。   白墨叽:我堂堂固王爷,江南之主,在家里只有被老七家暴的份。   晏归期:我妻是我主人,他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对不反抗。   众人瞅——所以……我们谁也不会虐待老婆,你乖乖回你的火葬场烧着吧。   柳:……………………   【今天基友随便截图跟我聊天,结果我悚然发现:卧槽这边上露出一个角角的怎么像是我的文!妈耶我这周居然在榜,咬牙含泪更新】 第62章 甘霖   萧方高高举着手电筒, 光柱扬起向上,可是这种手电筒照不了太远,还比不上地面的火光,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 正在沿着山壁一点点向上攀去。   即使看不清楚,他仍然坚持仰头向上看着。   看着看着, 像是被旁边的火堆燎到一样, 脸又忍不住热起来。   热得难受。   就像那个亲吻一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季云祺看起来那样温和有礼的一个人,当真凶狠起来,他连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起初还只是温柔清甜的细点轻触,每一下都像是吝啬的甘霖落在久旱的沙漠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品尝到甘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方被勾得失了魂魄, 在季云祺一触即退的撩拨中方寸大乱,对方退一点,他就身不由己地向前进一点。   直到跌坐在季云祺怀里,在仅剩的意识察觉到上当之前, 灼热的深吻彻底包围了他。   每一秒都是侵略。   他仿佛脱水的鱼儿一样, 拼命呼吸的都是对方的味道, 含不住的涎水在一次次纠缠中流了满颈, 又在交颈中蹭了满身。   他们既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久别重逢的眷侣一样,不厌其烦地品尝着对方。   不光是萧方自己,他甚至也察觉到季云祺动了情, 被圈坐在怀里的时候,能真真切切感觉到下面炙热的欲|望和渴求。   但季云祺到底还是恪守君子之礼,没有冒失地跟他擦枪走火, 甚至在他难耐的时候,温柔地帮他纾解了一次。   手掌上粗糙的硬茧磨着最柔软的地方,他如遭电击,在抽搐中臊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背后始终有人抱着他。   即便只是这样,也是值了。   活了二十多年,这算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有始有终的一次接吻。   他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他,这算是他来之后的最好回报。   这几天都是季云祺抱着他入睡的。   喜悦过后的安静时刻,萧方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心中满是患得患失。   他很想问一问,季云祺说的那个心爱之人怎样了,明明之前见季云祺提起来的时候还深情满满非君莫属的样子,现下又说一直喜欢的都是自己。有心追问一下,又觉得自己像极了对前女友一事穷追猛打的现任,有点跌份。   一面是忐忑,一面是对季云祺的信任——季云祺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朝三暮四的渣男……吧。   “怎么睡不着,冷吗?”身后有人问他,轻柔地亲在耳尖上。   在这没有旁人的地方,有了耳鬓厮磨后,亲密的动作便成了常态,季云祺像是怕他一松手就消失不见,总是要缠着他挨挨蹭蹭,才能安心。   往日里正经严肃的人,多了一丝撒娇和缠人,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和令人满足。   萧方自己先软了三分:“不冷。”   “那在想什么呢?”   人就在季云祺手里抱个满怀,一点点紧张都能感觉到。   他垂目看着揽在胸前的手,犹豫片刻,只轻声说道:“云祺,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身后传来极轻一声叹谓,将他抱得更紧些:“我若是骗你,愿受极刑,永世再不为人。”   萧方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我听说,始乱终弃的人,最会发誓。”   季云祺也笑起来:“那我该怎样做,你才能信呢?把心剖给你看,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这法子也是负心汉惯用伎俩,”萧方笑得不能自已,转过身来面对他:“云祺,我信你。”   “谢谢,”季云祺温柔应他:“我此生必不负你。”   萧方终于安心下去,正闭眼要睡,又听人问:“萧方,你……你喜欢我吗?”   这一句话才真正地安抚了他的心,原来不光是他在紧张,季云祺也跟他一样忐忑。   他抬眼,看到季云祺在火光中不安颤动的眉睫,像小心翼翼落在花丛上的蝴蝶,在眼下透出一根根细密的阴影,阴影下深情又期待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堂堂怀化将军,被他逼成了在林间胆怯行走的小鹿。   见他只笑不说话,季云祺小心又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傻子,”萧方忍俊不禁,用手盖住这双眼睛:“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总觉得好像之前就见过你。”   季云祺心中一跳:“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而已,很熟悉。”   一点不易察觉的醋意冲上了头顶,季云祺的嘴唇原本只含着萧方的耳尖,忽然露出洁白的尖齿,咬了一口。   萧方叫了一声,吃痛捂着耳朵:“你干什么?”   “我不要和你熟悉。”季云祺不肯放过,仍然不依不饶地用牙齿衔着萧方的耳朵。   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跟纪凌本就是两个人,并不相似,可听萧方这样说起来,心里还是酸得很。   纪凌的影子总在萧方的心里,他不愿意,他不甘心。   “你是不是在想之前喜欢的那个人,是说我和他很像吗?”   萧方无奈。   没想到自己没先提这茬,让季云祺抢了先。   他索性也把脸一沉:“云祺,那我呢?我跟你之前喜欢的人,是不是很像?”   “是你,”季云祺揽他入怀:“相信我,我一直喜欢的就是你。”   萧方的半张脸埋在起伏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有力的心跳,这才渐渐想明白——原来季云祺一直都是喜欢小皇上的,难怪能忍耐那么多,之前那也是爱极生恨了吧。   他半闭着眼睛停了片刻,微微笑了一下:“嗯,我信。”   朦朦胧胧睡去之前,还能听到季云祺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回京之后,我们的事暂时还不好让人知道。”   “待我安排好所有后续事宜,就与你在一起,好不好?”   “能遇到你,我何其有幸……”   萧方没能听明白后面的话,便沉沉睡去。   怎样都好,难得糊涂,只当是他阴差阳错下,借了小皇帝身份,得到了不该自己得到的东西。   等他再赚一点提成,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也许就有勇气告诉云祺——抱歉,我只是个不速之客,并不是你喜欢的那个萧方。   虽然这一夜都梦见季云祺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他仿佛像个幽灵一样站在一边呆呆看着,但再醒来时,萧方反倒平静了许多,连那份患得患失也被压抑下去些许。   也不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脱身。   托老爹和老妹的福,他列下了除了食物和药物之外的必需品,好在爹娘爱好户外运动,所以很快就拿到了登山绳、电钻和岩钉等等物件。   略略熟悉一下之后,季云祺开始尝试借着山壁上蜿蜒的树根和岩钉向上攀去,萧方就只能提着一颗心,举着手电筒在下面看。   他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在山洞的顶处有一根铁枪插在土里,直没得露出一点。   那枪已经锈得与山体几乎合为一体,季云祺凿了许久,才勉强把枪身拔|出来,下来后跟萧方说,上面也许还有不止一根铁枪。   这样看来,秦槐的确曾在这里做过标记,只是距离地面究竟有多远,却不好估量。   只是在拔枪时出了一点意外,松动的枪身带出了许多碎石,想来是当初秦槐在这里入枪时,就已经把山岩凿出了裂纹。   在这一拔的力道之下,不远处的岩钉脱落,季云祺一脚踩空,连着拽下几根岩钉,才稳住身形,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半空中。   萧方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可还不等他惊叫出声,季云祺那边先喊出的却是“别过来”。   直到碎石簌簌地滚落下来,季云祺也终于重新攀上山岩,才轻轻喘息着嘱咐:“你站远一点,别伤到。”   萧方瘪着嘴,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过了很久才低声应:“你也千万要小心。”   对他这么好的云祺,他怎么舍得怀疑。   虽然是虚惊一场,季云祺反倒说是幸事,上面的山岩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难挖,只是留心不要跌落下来就好。   剩下的只需要用时间来消耗。   萧方找爹要了块手表,总算能清楚地知道过了多少时候。   山洞里见不到阳光,在上面凿石挖土又消耗更多体力,他见季云祺每次下来后都脸色苍白,有时只来得及抱抱自己,便倒头就睡,难免心疼,干脆又找爹要了口锅。   他一个人住了两年,又喜欢宅在家,对做饭还算颇有心得。   每日舀着地下河里冰凉清甜的水,一面时不时抬头看季云祺的动向,一面守着几块石头垒砌的炉灶,能换着花样地煎炒烹炸,看着季云祺捧着一碗红烧鲈鱼,对自己笑得春花灿烂,萧方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还有点乐不思蜀。   他甚至想着,古墓派的那两个离群索居的时候,其实也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无聊。   可惜他并不是个恋爱脑,他们俩也不可能真的有情饮水饱,就在这里过一辈子,那么多人还等着他们回去。就为着季云祺这样不分日夜地拼命,也不能打退堂鼓。   更何况,害得他们到这样境地的人连半点实打实的线索都没有,就这么轻轻放过,岂不是吃了大亏。   而对方如果真的是西戎……   萧方盯着锅里翻滚的水面,怔怔出神。   这几天里,季云祺只简单跟他说了大檀与西戎的关系。   西戎土地贫瘠,不宜耕种,以游牧为主,性情凶悍。   往往每逢临近秋收时节,都会冒险犯境,以掠夺养活边境一带,故而两国在边境一线的几个关口往往有争斗。   先皇身体羸弱,关心自己身体更甚于边关战事,大檀民生本就滑坡得厉害,等到了……萧方这里,经历燮州一战,自此一蹶不振。   许多事情在季云祺口中都含糊其辞,一带而过,可萧方也很清楚,从前的小皇帝连割地求饶的丑事都做得出来,恐怕背后还有更多恶心的情况没有讲。   他叹了口气,不敢再想。   难怪季云祺说回京之后,他们的关系不能拿在明面上说。   在外人看,季云祺堂堂的大檀英雄,被他搞到后宫里,他准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季云祺变成后世的笑柄。   季云祺也像是十分明白他们这样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尽可能地抽出休息时间陪他,拉他坐在怀里,聊些外面的风土人情,或是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虽有身体接触,始终发乎情止乎礼,端的是君子之姿。   萧方心里还许多地方没能想通,自然也没心情躺平,又不好跟着一起聊自己从前,便一直当个听众。   才知道,季云祺自十三岁就开始上战场,从北边少阳关外的北羌,打到蓝阳关和嘉禾关外的西戎,再到双楼关外的南姜,可谓身经百战。   他曾经试着问过,季云祺有没有过败绩,季云祺谦虚地对他笑笑,不谦虚地回答——没有。   也难怪这些人对他又恨又怕。   相较之下,他真有些自惭形秽,可这样一来,他倒更渴望尽快回京做些什么。雄图霸业跟他八成没啥瓜葛,好歹也要咸鱼翻身一把。   先定个小目标,赚它一个亿。   他这边开始乐观地操心回京后的远大蓝图,季云祺那边又很快取出了深埋在土层中的第二根枪。   距离他们返回山洞,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天。   希望到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在第二根枪被取出后不过四五日,他们头顶的岩层发出了细碎的碎裂声。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没有也就算了TAT,求收藏预收文呀,在这个没有预收就是等死的季节里,求收藏,如果喜欢的话,别把我养死了TAT……   权谋宫斗加重生——跳转《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   重生加仙侠——跳转《魔尊反派长得好》   轻松玄幻——跳转《妖医》   先表演个大石碎胸口谢谢妹子们了! 第63章 回家   萧方和季云祺刚刚躺下没多久, 岩石的碎裂声惊得二人都坐起来,对视一眼,不知该是惊还是喜。   季云祺毕竟镇定一些, 示意萧方先不要说话, 拉着人向后退,直到后背贴住岩壁才站住。   头顶的碎裂声越来越大, 起初是粉尘和碎石零星地滚落下来, 散落在他们刚刚躺着的地方,将仍然燃烧着的火堆砸得炭火飞溅。   季云祺双手撑着山壁,将萧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为他遮挡着。   这一瞬间,萧方赶着最后的难得时间,攀在季云祺身上, 在锁骨处狠狠咬了几口,又深吸了一口气。   很好!   等他们回了京后,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与季云祺亲密无间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 放肆地闻对方身上的味道了。   季云祺低头看着他, 什么也没说, 只扶着他的后脑, 低下头去,舌尖熟稔轻快地撬开牙关,又一次搅得他头晕眼花。   身后火花四溅,映得他们的影子在山壁上破碎地摇摆。   直到萧方觉得口唇被吮得又麻又痛, 季云祺才微喘着放开他,却仍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了贴,轻声耳语:“别怕, 我会安排好,耐心等我。”   之后很快地,不知什么东西重重地敲打在地面上,承不住重量的岩层登时四分五裂。   几块比成人体型还要巨大的巨石带着尘土砸下来,头顶终于裂开了一个大口,久违的阳光隔着烟雾朦朦胧胧地投下来,并不刺眼,正适合他们逐渐适应。   虽然不甚明亮,但对于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来说,足够感动。   有人在洞口外面频频咳嗽,像是被尘土呛到。   一听到这个声音,季云祺和萧方眼中又惊又喜又是不解,同时松了口气。   “皇上!哥!你们在不在!”   “皇上!少将军!”   不等烟尘散尽,上面的人就焦急地向下喊话。   “云枫也来了!”   萧方也不管上面的人能不能看到他们,跳着脚地向上面挥手高喊:“云枫!我们在这里!”   上面的人欢呼声雷动,再不耽搁,立刻有人过来修葺整理了仍在落石的洞口边缘,而后数道绳梯垂下来,邢阳和季云枫当先攀下来。   许是之前季云祺的坚定给了无穷的力量,萧方一直都坚信他们早晚都会出去,即使在山洞里坚持了这么多天,他也没有感觉出于之前有什么不同。   可是如今见到了救星,看到了太阳,才明显察觉到每个毛孔里填得满满的疲倦。   从走近荷叶山第一步起到现在,他们就在一刻不停地疲于奔命。   真的好累。   绳梯摇摇晃晃并不结实,一个人都不好攀爬,更不要说背着另一个。   他不想成为人的累赘,没让人帮忙,自己颤悠悠爬到地面上,对着明晃晃的日头欢快高呼一声。   “皇上!”季云枫呼地扑过来,又哭又笑:“您受伤了!嘴上都破了。”   “啊……”萧方懵懵地看着他,摸摸自己火辣辣的嘴,无言以对,然后咚地一声躺倒在地上,熟睡过去。   倒把季云枫吓得够呛,正要过去摇晃,却被季云祺拦住。   “皇上这些时候非常辛苦,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带御医来了吗?”   “带了带了!”   两人这次来时准备充分,不光有随行御医,还抬了轿椅上山。   季云祺没有让别人代劳,自己抱着萧方放在轿椅上,嘱咐邢阳一路仔细照看,这才回头找季云枫说话。   季云枫有将近两个月时间没见到哥哥,又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话还没出口,眼圈先红了。   他知道哥哥不喜欢看自己哭哭啼啼,憋了半天,才把这一阵带着哽咽的气音挺过去,小心地问:“哥,你的伤怎么样了?你们这段时间都怎么过的?要不要吃点东西?让御医过来也给你看看吧。”   “没事。”   面对连珠炮似的发问,季云祺笑着揉揉弟弟的头,他也很累,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云枫,你们有没有见到秦槐?”   “见到了,我们快到荷叶山山脚下就遇到秦哥,他也跟着一起上来了,要不是他带着我们来这里挖,我们还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们呢!秦哥看起来也挺累的,现在在下面的营帐里休息呢!”   “他受伤了没有?”   “受了一点伤,他说不碍事,我们也担心你和皇上,就带他一起来了。”   知道了秦槐平安,季云祺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又不解问道:“你刚刚说在山脚下遇到秦槐的,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来荷叶山找你们啊,哦,对了!”   季云枫这才想起来,忙从后腰上解下个布带,从里面取出的东西,正是萧方丢在狼群里的那颗水晶球。   “那天晚上邢阳找我,说你房间里有光亮,还有各种嘈杂声,我们就去……找过去看,结果听到你床头的这个东西里传出狼嚎。”   “后来我说我好像还看到你的影子,邢阳非说没看到。”   “我们有点不放心,怕你们真的是遇到什么危险,找俞相商量一下,最后还是太后拿主意,让我们带人出来,找你们。”   他把那颗球递到季云祺手中。   “没想到在山下遇到秦哥,说你们被困在山里了。”   “我们这段时间,一边在这里挖土石,一边派人在搜山,就在秦哥之前的寨子里找到这个东西,屋子里还真的有好几头狼的尸体,太神奇了。”   “哥,”他见季云祺神色复杂,好奇地凑过去一起看:“要不是这个东西,我们还不知道你们这边出事了呢,这是什么啊?是你的东西吗?还有吗,给我一个好不好?”   季云祺将那球重新装回袋子里,自己收好:“你不要多问了,也不要跟外人提起此事。”   “为什么?”季云枫不解。   “记住就好,别问那么多。”   “哦。”季云枫见哥哥一脸严肃,当真不敢再问,便一面跟着哥哥向山下走,一面将这些天的发现讲来听。   “我们过来的时候,山里大概有六七十人上下,起初几天他们夜里用驱狼粉操纵狼群袭击,被我们击退几次之后,就开始退去。”   “我们带来的人手不算很多,一半的人留在这里挖土,所以只抓到了十九人。”   “但是他们宁死不开口,都自尽了。”   “我们找仵作检查他们身上留下的线索,可惜他们鬼得很,能找到的痕迹几乎没有,不过仵作说单看相貌,像是关外的人。”   关外的人,季云祺暗自思忖,这倒是与他和秦槐的猜测不谋而合。   这些人始终对大檀虎视眈眈,可朝中还有季家和俞相在勉力支撑,到底不敢造次,只想等着被扼住喉咙的巨兽慢慢窒息倒下。   可萧方的到来彻底扭转了滑向深渊的局势,恐怕不光是西戎,连南姜和北羌也都在这慢慢复苏的繁华中闻到了不妙的气息。   眼看着即将到嘴的美味就要飞走,这些人动手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   无论这次来的是谁,只要他们露出一点破绽,其他鬣狗豺狼必然会蜂拥而上,将他们啃得尸骨不存。   季云祺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安稳地与萧方长相厮守,却也不会忘记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和使命。   之前一直安慰萧方说等自己安排好一切,他做的打算便是先平定蛮邦,安稳天下,再提拔些得力将领,分散兵权。   爹从前也跟他感慨过,说季家自景德帝起,掌了太久的兵权,长久下去,于家于国都是大患。   可之前有太后在旁虎视眈眈,他曾尝试分出三大营中的一营,结果因争权几乎闹出一场大风波,最后他只得强硬地再次收归麾下。   太后也因此更加记恨季家,才有驱逐父亲去蓝阳关一事。   幸好萧方来得及时,他也可以一步步向后退了。   待兵权分归妥当之后,父亲安稳告老还乡,他便假死脱身,自此以后,以另一个身份生活在萧方身边。   哪怕见不得光也不要紧,他相信萧方定不会负他。   可如今敌人一边抢先行动,无形中给了他更大的压力——百废待兴,对方能给他们喘息过来的时间吗,他还能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计划吗?   季云祺不言不语地往山下走,余光里见弟弟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事?”   “有,”季云枫是真的怕他,一见他面色阴沉,就忍不住变成闷嘴葫芦:“爹发来了军报,皇上不在,就转送到俞相那里了。”   “爹那边也出事了?”季云祺心中一跳。   “倒也不算是出事,他收到长公主那边的信,说嘉禾关外西戎人似乎有动作,爹怕又像几年前那样突然有大军集结,就奏请皇上,说先带兵去稳住嘉禾关。”   季云枫自己说着也觉得愤愤不平,又十分委屈:“哥,西戎还不知足吗,我们都已经……”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连他也知道,这件事对谁的打击最大。   季云祺摸了摸他的头,目光越过山坡下愈发蓬勃的树冠,又轻叹一口气。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萧方在山下营帐里见到秦槐后,最后一点担忧也消于无形。   这一路他睡得宛如昏死过去,连马车的颠簸都没能搅扰到他的美梦,除了时不时不得不人有三急不能不醒,其他时候都全神贯注地跟周公下棋。   等他终于能精神抖擞地掀开车帘时,熟悉的城门已经在视野中模模糊糊地有了大概的轮廓。   在城门外,更有不知多少人在烈日的炙烤下耐心地等着他。   萧方鼻子一热,还不等马车停稳,嗖地跳下马车,脚不沾地地狂奔过去。   在外面摸爬滚打、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他才发现,原来眼前这些人这样亲切,这样重要。   见他发足狂奔,那一群人也开始向这边移动起来,俞相坐在轮椅中,被太后推着走,干瘦的脸上又是喜悦,又是激动。   “俞相!”萧方急忙握住那双枯槁的手,想哭又想笑:“俞相,俞相……”   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不让自己失态哽咽,可这点故作坚强在俞相的两行浊泪中差点破功。   太后及时的一拳让萧方生生把眼泪疼回去。   “臭小子,你敢抢在老娘之前挂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萧方回头看看跟在后面对自己微笑的季云祺,还有包扎得一塌糊涂却还故作潇洒的秦槐,又看看面前的太后和俞相,再后面的樊盛玉、太妃们等等等等。   “我回来了!”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扬声高喊:“我胡汉三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我在努力码字呢,没有小天使来说说话吗TAT……鼓励一下我鸭 第64章 烟花   萧汉三不光回来了, 而且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恨不能宵衣旰食,俨然一副不成明君就去死的架势。   樊盛玉默默观察了他好几天, 然后造访了兵部, 关上门严肃地问季云祺,皇上是否在深山里跌坏了头。   季云祺好脾气地回答, 皇上龙体康泰, 一切都很好。   樊盛玉便更想不明白,追问皇上是否被季云祺的甜言蜜语侵蚀,抑或是被秦槐的什么歪门邪道迷了心智,要不要找道长来祛除一下。   因为离京缺席将近两个月,案头早已堆满了军报文书,忙得焦头烂额的代理兵部尚书大人客气地让人去请了太医院的徐御医过来, 给失心疯的樊尚书把把脉。   樊盛玉难得地遭遇到季云祺的脸色,铩羽而归,却仍然在门外无声微笑。   所有人都在忙碌,不光是季云祺, 不光是他, 也不光是刚刚回来就接过俞相手中公务的秦槐, 连皇上也跟他们一起。   这是他们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当真是好事。   所以其他的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比如……那个躯壳里装的灵魂究竟是真皇上,还是假皇上。   这一趟折腾下来,萧方终于找回点身为皇上的感觉和勇气,回宫之后就搬出小出租房, 重新住回了寝宫。   原因无他,御书房到底是硬板凳,也没那么舒服, 有时候事情一多起来,他真的不得不把折子带回去,坐在床上看,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   而且第二天早上还不能睡懒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武百官开始约定俗成地等着他上朝,大事小事都要他过目点头,这才算拍板下来。   这让重温加班滋味的萧方居然……还有点感动,再回到书案前面的时候,这些折子也没那么面目狰狞了。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春闱早已结束,樊盛玉带着一帮老先生、小先生日夜奋战,精心圈了名录出来,也拿给萧方看。   这些锦绣文章萧方自认必然是写不出来,可一篇篇读过去,尽是些挥斥方遒的意气热血,单单是些黑白文字,居然看得他眼眶酸酸的。   这些人的理想和抱负,将由他来保驾护航。   金殿之上御笔亲批,新一批登科学子入仕,报喜的声音如不绝的涟漪,扩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都是好消息,他不敢再劳烦俞相操心,但也经常跑出宫去,在俞相的床头念叨念叨   ——快要入夏了,各地都还风调雨顺,偶尔有地方下暴雨,也立刻拨了银钱过去,最近也传来平安的消息了。   ——选拔了一批今年的新科学子,分派到外地州府,先当一阵子村官,明年考核绩效再考虑提拔。   ——七成以上的圈地都收归回来,今年的耕地比往年多了不少,又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开了官仓,百姓再不会有吃不上饭的日子了。   萧方自己念叨的时候,都欢喜得喉间止不住堵了又堵,看着老人清瘦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更是喝了蜜糖一样。   他何德何能,可以做到这么多,可以拯救这么多人。   俞相严肃了大半辈子,许多好话哪怕已经到了舌尖,也拉不下脸说出口,只是破天荒地拉着萧方的手,说了一声——好孩子。   这一声好孩子里,不光包括萧方,还包括了太后。   萧方回京之后见俞相还需坐轮椅行动,曾私下里问樊盛玉,是不是又有许多事不得不劳烦俞相,累到老人家了。   樊盛玉断然否定,指天发誓没有让老师劳累,所有他担不下的事务都堆在一起,等着把秦槐往死里使唤。   不光如此,在皇上外出期间,朝中人人循规蹈矩,发奋工作,更别说敢吭声闹事,连议事的时候都慢声细语,温柔得像是怕惊吓到梁上的耗子。   萧方不解。   于是樊盛玉带他去看立在太和殿外的硕大牌匾,上面字体陌生,可嚣张的语气如在耳畔   ——谁敢搞事,老娘削谁!   见字如面,在老娘的淫威下,连萧方也想跪下来叩头,十分理解,并对受到惊吓的群臣们表示深切的同情。   据樊盛玉说,事情还远没有完,除了太后之外,四位太妃也从娘家借了兵出来,收归在“小鸡啄米”队下,协同巡防营巡查京城。   都是姑娘家带队,哪怕巡防营不好管的家长里短,她们也很乐于插手。   萧方心想,可怜了太妃们,年纪轻轻的,被老娘忽悠成了街道办大妈。   樊盛玉保守估计,再过上两三年,京城里就可以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世了——虽然九成都是被太后吓的。   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除了再也没法跟季云祺那样亲密地耳鬓厮磨。   替身梗就替身梗吧,萧方乐观的被动技能被触发,也想开了。   小皇上这么多年干了这么多招人恨的破事,季云祺他但凡没疯,也不会喜欢那个败家子。   说什么早就喜欢了,搞不好小皇上小时候还是挺招人疼的,就跟现在的他一样。   四舍五入,就当季云祺是喜欢他了。   再说了,小皇上早就不在,他就当……嗯就当是对季云祺的人文关怀。   有时私心作祟,萧方会装模作样地单独宣季云祺到御书房议事,可毕竟在京城中,哪怕有小圆帮忙在外面守门,哪怕也没人说什么,他总是有所顾虑。   如果不是皇上该多好,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他还只是萧方的时候遇见季云祺,该有多好。   这样被万众寄托希望的季云祺,他怎么舍得被自己拖累。   可想是一回事,萧方到底初尝恋爱滋味,哪怕是在早朝上见了季云祺,眼中瞧得也与旁人不同。   横竖都比以前更好看。   连季云祺站在阶下向他说话的时候,那声音落在耳中也像是带着钩子,从耳蜗直伸进喉管里,钩在心里最痒的地方,拽他起来——来啊来,亲亲嘛。   萧方总算知道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如果……他是说如果啊,季云祺当真被拢到后宫里了,他还真就不早朝……   当然了,那是不可能的,季云祺肯定第一个就不能同意,更别说老娘和樊盛玉搞不好会花式吊打他。   想想得了,大不了睡一觉,梦里啥都有。   萧方到底当得起一个怂字,别看心里浮想联翩,连他爹送的冈本都随身揣在腰带里,可是待进了御书房里,反倒扭捏起来。   他心中有鬼,怕人坐实了自己和季云祺的事,而季云祺也在御书房中坐得比往常更加端正。   端正得萧方一度误以为,之前的温言软语不过是自己发了癔症。   偏偏相思总是捱不住,季云祺很快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墙溜进宫,没人看见他的地方,便回到了萧方熟悉的那个温柔眷侣。   大事上谈谈练兵治国,小事上说说喝茶吃饭,然后在长长缠绵的热吻中,萧方被他哄着睡觉,据说哼的歌还是季云祺小时候被哄睡的时候的歌谣。   照例说,这人足够温柔贴心,尽善尽美了,可萧方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还隔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还要这样偷情似的多长时间。   就这样跟头把式的,终于把外出一趟耽搁的事务处理得七七八八,距离他们回京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转眼间已经将近盛夏季节。   最后还是樊盛玉先提出来,大家辛苦太久,不如出来放松一下,否则萧方都没意识到过去了这么久。   想想看,自己来这边已经一年多了,也算是从陌生人变成了熟客,居然连当皇上的业务也这么熟练。   既然是为了轻松一下,必然也不会叫太多人,免去了应酬的麻烦。   如今厢房里坐的人,也只有萧方、樊盛玉、秦槐和季云祺四个人。   他将胳膊肘撑在窗台上,听着三人曼声闲聊,一面抿着酒,一面向下打量。   这地方是秦槐出面定的,跟季云祺之前带他去的中规中矩的明月楼格调完全不同。   萧方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一直都透过帘子看着外面,这因他而变得不同的京城。   马车穿街过巷,渐渐地,路边林立的茶楼和酒坊多了起来。   粉墙黛瓦一路向前延伸过去,从墙头攀出些许竹梢或爬山虎,灯笼虽然没有被点亮,也被日头照得粉里透红,微风摇晃得它们微微摆动,向路人展示着摇曳之姿。   就算再没见识,萧方也大概想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传说中的红灯区,在这边也是合法的。   初来乍到的萧方雏儿忍不住四处看。   他们自大堂穿过,头顶都是暧昧的红漆红绸,偶尔有些丝竹之声,夹杂些轻言细语,并没有想象中的喧嚣粗俗。   来来往往的小哥哥小姐姐都美得像仙儿似的,哪有什么风尘味。   他这才信了书上说的,无怪乎无数才子佳人的故事都在这里发生。   “公子在想什么?”季云祺坐在他身边,倾身过来为他斟酒,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出去,轻声问着。   “还能想什么,”秦槐笑嘻嘻地接口:“当然是找几个小娘子或者小相公过来,我这就……”   一旁的樊盛玉踢了他一脚:“多喝酒,少说话。”   秦槐的嬉皮笑脸被这一记绝命无影脚踢出十里地,疼得表情扭曲,半晌才带着哭音回答:“不找,不找。”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萧方还是挺想见识一下的,那些婷婷袅袅的身姿和娇软的软语,光是看看也很赏心悦目啊,只是有季云祺在旁边,他不好意思。   桌子下面有人拿脚碰他。   他抬眼,看到对面的秦槐在茶杯的掩护下对他挤眼睛,登时心中明亮。   “咚”的一声,樊盛玉在一旁放下杯子,还不待开口,秦槐主动求饶:“师哥,我什么也没做!”   “想也不可以,”樊盛玉声音清冽,又是冻死人的样子:“今日来这里,已是不成体统,若是教老师知道,又要罚你!”   “师哥教训的是。”秦槐狗腿至极:“我就爱听师哥训话,师哥喝口茶,多说几句。”   萧方目瞪口呆,自己的盟友摇着尾巴飞走了是小事,这对面俩人发的狗粮可是噎得人有点难受啊。   还不等他来得及沮丧,旁边又有只脚轻轻碰碰他。   萧方僵了一下,才讪笑着慢慢转头,本以为季云祺也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应流连烟花之所,却没想到对方对他狡黠一笑,也眨了眨眼睛   ——没事,改天我带你过来。   秦槐终于忍不住拍桌大笑起来,又用一杯酒堵住了樊盛玉准备唠叨的嘴。   萧方的心中盛开了一朵五颜六色的牡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谁家的娃,谁抱着。   作者有话要说:副CP不多讲哈,主要是带一带后面的剧情   喜欢类似组合的,改天我再另开文 第65章 玉米   秦槐的大笑声很快又被樊盛玉掐得只剩下小声告饶。   萧方在这边看着对方闹成一团, 居然还有点小小的羡慕,他觉得所谓的亲密无间,应当是这个样子才对。   他和季云祺之前, 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像是两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带着不好说明的顾虑和隔阂。   “云祺。”他转过脸,轻轻叫了一声。   很快有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握住了他, 季云祺微微侧身过来:“怎么了?”   一碟蜜饯海棠同时推到他面前——这里的蜜饯海棠味道很特别, 萧方尝第一颗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没想到云祺会这么细心地注意到。   他看着季云祺温柔带笑的眼眸,又笑笑:“没什么。”   云祺很好,特别好,也许只是他患得患失,胡思乱想而已。   那边秦槐不知道又嘴欠说了什么, 樊盛玉面色一冷,作势要拂袖离座,又被人拦腰抱回来。   秦槐把人塞到靠窗的座位堵着,自己坐在外面, 耍流氓一样不让人出去。   樊盛玉虽年长几岁, 却不如秦槐身材高大, 几番推搡后发现走脱不了, 又知道奈何不得秦槐,只能愤愤不平地回到座位上。   季云祺撑着腮,好心问:“樊先生,需要帮忙吗?”   萧方噗地笑出声——没想到云祺也有这么坏的一面, 樊先生明摆着是刀子嘴豆腐心,哪会舍得让秦槐真的被打。   “不用!”樊盛玉涨红了脸,恼怒地瞪过来一眼, 口中依然不肯落下风。   “秦槐!你一会儿回去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啊,师哥,”秦槐大惊失色,捂住心口,泫然欲泣:“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吗?”   “忍心。”   萧方听着好奇:“秦槐现在住在樊先生家?”   樊盛玉冷冷回答:“公子说错了,之前住在我那里,今天之后就不住了。”   “公子明察秋毫,”秦槐完全视逐客令为无物:“我嘛,也没积蓄,也没俸禄,就只能借师哥的光,当个食客。”   萧方有些吃惊。   秦槐虽然拜在俞相门下,却尚未入仕,也没有官职,这事他知道,季云祺之前也提过。   可他一直以为那是秦槐这个性格不受小皇上待见的原因。这次回来之后,他本以为樊盛玉身为吏部尚书,无论如何也会把这件事提上议程,来找他商量。   后来一时忙碌,没想起来这个,也没注意到樊盛玉压根没提这茬,却没想到秦槐到现在还是个布衣,连俸禄都没有。   他明明记得,这段时间自己批阅过的折子,都是靠秦槐来把关守门,处事果断利落,该不要脸的时候绝不含糊,俞相才能踏实地在家中休养。   不过怎么说呢……凡事有利也有弊,秦槐这次回京,据说朝中官员又自发主动地来了一批大逃亡,樊盛玉正好乐不得有位置空出来。   虽然在考核选人方面又加重了不少工作量,但萧方也明显感觉出来,磨刀不误砍柴工,新领导班子好像的确是用起来顺手很多。   好在他对季云祺和樊盛玉还有点信心,否则真怕眼前的“新坑货三人组”发现自己不好用的时候,考虑换人。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还不等他开口,秦槐笑呵呵地摆手:“公子不用为我的事操心,现在这样能白吃白住挺好,让我做神仙也不换。”   打从坐在这里开始,萧方就看出了对面俩人的关系,只当是秦槐就喜欢赖在樊盛玉身边,此时却发现,秦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的却是季云祺,像是意有所指。   而无论是季云祺还是樊盛玉,也都没有提上半句为秦槐谋职的话。   倒让他挂了一头的雾水。   跟这些有文化的人精交流真累。   他只能点了点头,刚低头送了颗海棠在嘴里,便听秦槐问:“云祺,荷叶山上那些人,有没有追查到什么?”   “还没有,”季云祺答他:“我下山的时候已经让云枫向四面派人追查,但他们也是有备而来,很擅长隐藏,也不怕死。有三个人只是入了包围,还不等被抓到,就服毒自尽了。”   秦槐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半晌才开口:“还是这么狠。我猜想,这些人不是临时从边境越过来的,应该都在大檀生活了不少时候,消息才这么灵通。”   “没错,公子和我出城时,应当就有人注意到了。”   樊盛玉也在一旁插了一嘴:“这么说,他们在京中也必然留了人,荷叶山一行,他们原本以为十拿九稳,如今公子和云祺仍然平安回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明白,巡防营中暗卫已经都派出去,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知道,不用担心。”   萧方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   亲身经历过逃亡后,一想到不知哪个角落会有眼睛看着自己,就不寒而栗。   桌子下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像是在说——别怕,信我。   只这一下,仿佛所有的惶恐不安都被挤出去,他绷紧的肩忽然就放松下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已经这么依赖季云祺了。   他在心中不由失笑,有人依赖的感觉挺好的,什么顾虑不顾虑的,也许就是他想多了呢。反正做了这么多年单身狗,他也不是输不起。   他的手也反过来捏了捏那个掌心里的粗茧——不怕,信你。   秦槐把手卷成拳,凑到嘴边咳了一声:“那什么,云祺,荷叶山那边的铁矿,你打算怎么用?”   “先打造一批马具和箭弩,给嘉禾关和少阳关各送去一部分,据说今年西戎北面有虫害过境,牧草被啃得七七八八见了地皮,我怕不光西戎那边心思活络,北羌怕是也坐不住。”   “老爷子那边有没有什么家信?”   秦槐说的老爷子自然指的是季云祺的父亲,军务往来都需要上报,但他怕的是遗漏家信里的线索。   “有,只是些家长里短,话并不多。”   季云祺也明白他的意思,简单回答。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信中并不是家长里短,而是问起了京中为什么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最后还暗示他,待一切走上正轨之后,也是他们季家该放权的时候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许就能一直陪在萧方身边了,就像现在的秦槐,什么也不要,陪在樊盛玉身边一样。   “你们俩……”这回轮到樊盛玉叩着桌子提醒他们:“不是说今天是出来放松一下,若是想谈政务,移驾他所……”   “都听师哥的,”秦槐自然立刻收声,像没了骨头一样歪靠过去,也不管还有旁人在,忙不迭地将一块如意糕塞在樊盛玉口中:“师哥尝这个。”   “放肆……”樊盛玉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东西,待要挣扎,却没有秦槐的力气大。   秦槐笑嘻嘻的:“师哥,从前老师就教咱们,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怎么忘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樊盛玉恼怒地侧过脸去时,萧方觉得他像是脸上带了一点薄红的羞容。   就,还有点羡慕。   可以如果要他亲口对季云祺说——偶尔可以不要温柔人设,快来调戏我啊,简单粗暴一点啊,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他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他张着嘴羡慕别人,半晌才注意到季云祺在跟自己说话,连忙回过神。   “啊,菜?”他连忙看桌上,他们只点了糕点酒水,没上什么菜啊。   季云祺轻笑:“我说的不是这里的菜。公子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拨冗到京郊三大营来看看,菜已经丰收,但不知该如何处置。”   萧方想起来了,他的土豆茄子豆角西红柿辣椒白菜啊……   虽然之前就知道自己囤了不少种子,那些细密圆溜溜的、棱棱角角的小颗粒,每一粒都能长出一颗结着一串串果实的植物,但跟着季云祺去了京郊,真正看到眼前壮观的海洋时,还是被震惊了。   能看得出来,这是一片被人精心照顾的田地。   他对种植方面知道的也只是皮毛,所以写给季云祺的种植指南上,也无非只是简单记了哪些东西是爬藤的,哪些需要用木棍撑着,哪些果实长在地下。   没想到负责种植的兵士会这么细心呵护。   眼前这累累果实,想来都是日日夜夜看护着,一点点摸索着照顾出来。   红色的西红柿挂满枝头,绿色的辣椒垂在繁茂的叶子下,季云祺带着他走过长长的木廊,简单粗糙的木枝枝枝叉叉地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头顶。   触手可及的地方,垂挂的是在风中摇摇晃晃的丝瓜黄瓜豇豆,是另一种柔媚的风景。   再往前去,就是一大片高得没过头顶的玉米地,风中都是玉米穗青涩香甜的味道。   “这边只是一部分,”季云祺向萧方俯下身,将他整个地罩在自己的影子里:“稻种实在太多,就在另一处辟了稻田,现在还只是结了穗,没有成熟,公子要去看看吗?”   “这些……这些怎么会长得这么好?”   好得完全超出了萧方的估计,即使不去看稻田那边,他也能猜到,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都是多余的。   “若是这里丰收,今年会有更多人能填饱肚子,南来北往也会多出不少货物可走动,而且萧方……”   田埂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季云祺忽然轻轻柔柔地叫了他的名字,痒得像是飘忽在心尖上的柳絮。   “因为我希望你能高兴。”   萧方抬头看着他,觉得自己可真傻。   自己从前识人不明,一片痴心被人拿去丢在地上践踏,仍然让他念念不忘了两年多,如今有人捧了真心来交给他,事事宠着他想着他,一次次地豁出性命救他。   他为什么还要不知好歹地左右怀疑?   “云祺,”他也轻轻回答,踮了踮脚:“我喜欢你。”   季云祺屏住了呼吸,眼中的温柔像是被雨打湿过一样——他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萧方主动地对自己开口。   “其实应该不算是喜欢……”萧方嘴角里藏着坏,看着季云祺的紧张爬了一脸,才小声说:“是……我很爱你。”   季云祺红了眼眶,忽然拉着他的手,飞快地奔跑起来。   萧方由着他拉着,在田垄上不出声地笑着跑起来,像是认识了他很多年,很清楚他想做什么。   两人没跑几步,一起拐了弯。   比人高出许多的玉米杆子粗壮结实,只摇晃了两下,便吞下了两个恣意拥抱的人。   “萧方……”季云祺的双手像是要把萧方拦腰掐断一样,他努力地想克制着让自己的亲吻轻柔一些,却始终做不到,只想把人狠狠撕裂开,啃食到骨肉鲜血。   萧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却始终在笑,双手在后腰上插在他的腰带里,一点点咬着他的嘴唇,眼中带着想做坏事的狡黠:“云祺,你敢不敢?”   季云祺怔了片刻,震惊至极——他知道萧方的话是在指什么事,也……渴望着。   “我会叫得很小声。”萧方踮起脚,咬季云祺的耳朵,咬断那根节制的弦。   终于,终于能丢开过去的包袱了——萧方如愿以偿地被剥开,对方还是那样小心珍重。   “别害怕,我……不会弄疼你。”染满情|欲的沙哑声音从他的喉结一直向下滑去。   “我不怕疼。”   萧方嘴硬地回答,脚趾已经开始忍不住蜷缩起来。   他的手指插在面前泛着热气的发间,微微颤抖着身体,仰面看着天空,忽然在想——从前有部电影叫《红高粱》,等以后有钱了,他就投资拍一部电影。   名字就叫《黄玉米》。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看到晋江出了抽奖活动,感觉挺新鲜的,凑个热闹玩吧,我也没啥收益,就抽订阅率80%以上的小天使两名,每人给画一张画吧,头像或Q版或简单人设【我水平有限,就是凑热闹啦】   咦我就说了一下这个,怎么还给锁了呢,不让挂名是吗 第66章 大集   萧方拄着腮坐在台阶上, 前面不远处也是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喜人。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小圆对他的事还是挺上心的, 如今岁兰居的这片小试验田被照顾得不比季云祺那边差。   萧方今天过来, 也是琢磨着该怎么宣传消化这么多蔬菜——虽说军营那边的伙食好了很多,也节省了不少开支, 可他最想要的还是能在百姓里推广。   可他越是想思考正事, 脑子就越不归自己控制,动不动就飞去想前几天儿童不宜的场景去了。   那天到底还是没有做成功。   环境实在太恶劣,泥土和四处触手一样的玉米叶扎得他一直软,虽然季云祺兴致很高,也给了他足够的温柔和湿润,但还是刚开个头就把他疼哭了。   他慌得不辨方向, 手脚并用的,差点从玉米地里爬出去,又被季云祺拖回来。   季云祺舍不得他疼,看不得他哭, 最后还是把他圈在怀里, 挡开玉米叶, 用手让他高兴了一次。   这个人怎么这么温柔。   萧方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傻笑, 这么好,而且是他的,当真是天下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贪着这份好,回来之后, 还找小圆问了一下,能不能有什么途径,把季云祺带回他原来的世界去。   小圆表示很抱歉, 说自己只是个地陪,还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他也干脆没让小圆找猫刘那个从来不干好事的坑货,因为这种要求实在是贪心,一世不够,还想渴求下一世。   这么一想,还心生惆怅——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热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交代给一个书里的人,这辈子过完之后,季云祺转世喝孟婆汤去了,能记得这件事的只有他一个人。   想叹口气,又觉得自己顾虑太多,这辈子还没过怎么样,就惦记回去以后了。   他这边发着呆的工夫,不远处的菜地里钻出个人,用衣摆兜着几根黄瓜和长茄子,腿脚利索得很,几个跨步就到他跟前,也不跟他见外,把黄瓜在身上蹭了蹭,就送到他面前。   “皇上,吃这个,特别嫩!”   季云枫正是长身体窜个头的年纪,不过是几个月没见,眼瞅着身高就快要赶上萧方,抽条长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一年前坐在这里的时候还带着些婴儿肥,如今已经是俊俏的翩翩少年,等再过上一年半载的,一准跟他哥一样,变成个无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萧方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暗绿的黄瓜衬得这只手莹白如玉,骨节匀称修长,比某音上晒手的那些刷屏流量都让人心跳加快,登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混球老妹估计是作业太少,闲得肝疼,每次他伸手进去拿东西,都少不了被欺负。   最近他想搞个大动静,宣传推销他的蔬菜,需要的东西不少,尤其调料什么的更是暂时没种好,索性就让老爹买,搞得他的手差点被老妹戳成筛子。   现在正好是瞌睡时来了个枕头,他就不信了,暖暖那种祖传颜狗,对着这只手还能舍得扎下去?   “云枫,来,”他拉季云枫在身边坐下,咬了一口黄瓜,不知是因为纯天然无污染,还是太久没尝到了,比从前在菜市场买的好吃多了:“哥有个事要拜托你。”   “皇上吩咐。”   季云枫亲热地靠着他坐,虽然称呼上没有变,但萧方俨然已经是他另一个哥哥。   “不急,你吃完再说。”萧方向他示意自己的袖子:“一会儿你把手伸进去,刚开始可能会有人拿东西扎你。”   季云枫被噎到,惊讶地扯着袖子往里看见:“里面有人?这里面有人?多大点的人?”   “没人,你别管这么多,”萧方把他的脑袋扯出来,仔细嘱咐:“就算有人扎你,你也忍着,然后她会把东西放在你手里。如果没人扎你就更好,你往旁边摸摸,有什么就拿出来。”   季云枫惊魂未定地盯着那袖子,见萧方肯定地向他点头,终于将心一横,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伸手摸进了萧方的袖口。   不出萧方意料的,季云枫明显吃痛地抖了一下,满面的疑惑和惊悚,但这老实孩子仍然听话地没有缩回手,乖乖地等着。   一直等着。   季云枫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竟像是有些无措和羞涩。   这时间长到连萧方都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正要往回缩袖子时,却被季云枫的另一只手抓住。   “皇上,别……”   他话音未落,手已经被弹了出来。   萧方之前也遇到过,小圆告诉他,这是随身空间的CD限时到了。   “云枫,刚刚怎么了?”他奇怪地看着季云枫慢慢变得绯红的脸:“要你拿的东西呢?”   “东……东西……”季云枫像是被人戳破了什么小秘密一样,立刻慌张地提高声音:“东西……没有东西!”   本以为扎在手上的是钢针,可刺痛过去后,他才反应过来,并没有那么疼。   他等待着递过来的东西,可对方像是在通过这只手打量着他,片刻之后,一只纤细柔嫩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的呼吸被这柔软细腻的触感扼住,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那只小手好奇似的一根根拨动他的手指,他才大着胆子,慢慢收拢手指,将细嫩柔荑轻轻拢在手心里。   那小手起初似乎慌了一下,挣脱出去,没多久又钻回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地交握着。   掌心都渗着汗,却谁都没有舍得松开。   这感觉太过于奇妙,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他甚至感觉越来越快的心跳挤压着血液,全身都仿佛烧了起来。   萧方见他连额角上都是细汗,神情恍惚,慌得一比,急忙摇晃他:“云枫,你没事吧?”   季云枫如梦初醒,被惊得站起来,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皇上,我……我该回家做功课了!哥哥叫我了……容臣告退……我先走了……”   他结结巴巴的,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草草行礼,便慌手慌脚地离开。   萧方见他吃了一半的黄瓜还攥在手里,这个仪态哪里像往日的季家二公子。   “也不知道云枫怎么了。”   夏日的夜晚最是舒服不过,穿堂风撩起纱帘,远处荷塘里的蛙鸣声一阵阵地此起彼伏。   萧方盘腿坐在床上,一面趴在几案上写着策划书,一面把面前的水晶球扶正,又自言自语一句。   他以为这东西丢在狼群里,就这么没了,没想到回京之后,季云祺又还给他,说是云枫搜山的时候找到的。   这球也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   他对这边的生活越来越食髓知味,有趣刺激,有成就感,还很甜,找不到合适的人说实在很憋得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对着对面的金主爸爸说说话。   金主爸爸应该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摊上这么个小皇上,绝地自救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能出得起大价钱换九五之尊的,估计也得是沈万三那种重量的人物吧,不过再想想,换来的是他这种菜鸡,要么是猫刘渎职,要么就是对方的钱出得还是不够多。   他虽然考虑过找找真身,可真要办起事来总还是要借助三人组——在原书里,这三个人有两个不介意造反,另一个又是个拥护正统的,他自觉没必要自投罗网。   而且他这一年来政绩还算不错,金主爸爸应该也挺满意吧。   “云枫这个人,你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就是云祺他弟弟,现在也窜个子了,再长长肯定比我还高。”   “也不知道将来谁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嫁给云枫。”   “他哥眼光不咋样,居然连我都能看上,谁知道云枫以后喜欢什么样的呢?我可得给他把把关。”   “嗯……我怎么跟个当爹的似的,云祺都没我这么操心吧。”   他停下笔,伸了个懒腰,偏头看着烛火若有所思。   “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钱,能把我送到这边来,我……我也想把云祺带回去。你如果知道法子,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不想露真身,托人送信来给我也行。”   “我努努力,争取也赚够那么多钱,如果赚不够……”   萧方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沮丧。虽然显示的收益上上下下起伏不定,对他来说算是赚到了,可他有了奢侈的目标,这点收益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算了,不想了,我还得早点睡。不知道你现在人在哪儿,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京城看看。过些时候,我打算搞个大热闹。”   萧方写下这场大热闹的策划案时,本来只是想推广菜园里累累的硕果,却没想到这场盛宴不光被记入编年史,甚至在许多年后,仍然有无数人津津乐道。   “我可能这辈子也再见不到那种大集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抚着膝头上的孩子,无限感慨。   “曾祖父,你说过好几次了,不过那集究竟有多大,”孩子正是读书认字的年纪,满是好奇和不服:“比榕花街上过年大集还要大吗?”   “大得多了,榕花街算得了什么?”老人微笑着回忆:“在明月楼的那条街上,从街东到街西,大半条街都摆了流水席。”   孩子“哇”地感叹一声。   “据说京里大半厨子都被请来,整条街的后厨都装满了人。”   “京中所有百姓都可以来赴宴,每人一块腰牌,只能进一次,人多的很,只能站着一起走,每张桌子后面一个厨子,每种菜给分一份。那菜的品种多的,都够一家三口吃一天。”   “这还不算最新鲜的。你们现在常吃到的西红柿、茄子这些食材,也是从那天开始,才卖起来的,在那之前,我们别说吃过,连见都没见过。”   “往北的两条街上,卖的都是这些新鲜奇怪的蔬果,价格也不贵,吃了流水席的人,没一个空手回去的,谁家不是恨不得装满兜子。”   “还不止这样,街头还有卖种子的,价格略高些,也一样供不应求。”   “别看现在这些东西到处都是,当时那个叫……那叫限量供应,每户只能买两份种子。”   “现在榕花街上的大集,就是当年开出来的,说是鼓励大家把自家种出来的菜和收的种子拿出来卖,这么一卖,到了第二年,江南江北就都种起了这些菜。”   “另一条街上的花样就更多了。有卖菜谱的,认字的可以买回去自己学,还有在宣传厨师速成班,包教包会一步到位,实现多方位就业。”   “还有学堂跟着一起宣传招生,说是进一步提高全民教育水平,可惜我当时见对这个感兴趣的人就少多了。”   孩子插嘴问:“曾祖父,那个时候读书的人不多吗?我见大家现在基本都认得些字了呢。”   “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填饱肚子,哪来的力气读书啊,”老人想解释什么,又把话吞回去:“全民普及认字教育,那就是之后的事了,你现在年纪还小,长大了自然知道了。”   “现在讲讲嘛!”   老人的老脸一红:“小娃娃别问那么多,听我给你讲着。”   小孩子最听训,立刻乖乖坐好。   “当年的人那叫一个多啊,万人空巷,我也端着碗跟着人群往前走,旁边几步站军爷们守着,不让人推来搡去,要不这么多人挤起来,可不得要出人命。”   “我就一份一份地接,馋得口水都流要出来,结果有人从后面挤过来,想从我前面插队。那时候,我才像你这么大,一下就被挤倒在地上,结果没想到有人把我扶住了,你猜是谁啊。”   “我知道!你讲过!是皇上!”孩子高叫起来,他完全不介意老人把这里多讲几次。   “是啊,当时大家只知道这流水席是官家办的,谁知道皇上居然亲自出面。”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皇上,他跟我想象中板着脸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笑起来……”老人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笑的时候,会让别人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明亮得很。”   “我们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皇上一点点从四处收集起来的。”   “学堂的先生给我们讲过,”孩子啄米似的点头:“先生说他是景德帝之后大檀最仁德圣明的皇上,因为他,才会有现在的盛世。”   “可惜从他登基到那时,从来没人觉得他是明君,大家暗地里都在咒他早死。都是张祥成这狗贼误国,蛊惑皇上和太后!”   “不光是他,连着太后也是一样。太后当年在京中设了两面登闻鼓,为那些在家里受尽欺辱的女子和孩子,这事京兆府是不管的,偏太后管。”   “太后拉起来的小鸡啄米队,里面大都收编的就是这样的女子,这才有今天的烈红营,这些姑娘们披挂上阵的时候,没有人敢小看她们。”   他叹了口气:“你说,如果没有张祥成多好,那时候的大檀也不至于被人骑在头顶,夑州也不会丢。”   孩子安慰他:“曾祖父,别难过了,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是啊,”老人收起伤感,继续说着:“我当时不认识他,那个插队的自然也不认识他,耀武扬威地想挑衅,说他算什么东西,差点就动手,被皇上身后的季将军拦住。”   “皇上一个人已经够耀眼了,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但凡见过他们的,都不会忘的。”   老人像是想起来了许多过往,沉默半晌才说:“趁着我还能走动,我想再去夑州三城走走,去皇上守过的封石城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一下,下周一下午五点开奖   PS:萧方和妹妹一个口味,季云祺和弟弟一个口味,算是……内部消化吧 第67章 两世   佛系明君萧方从来只看眼前, 无为而治,也没想过后世会怎么评价自己,只专注地在御书房拨自己的小算盘。   这一场大集虽然只办了两天, 却花费了他们不知多少心血。   从如何将东西完好地从军营运来, 到开多少炉灶、请多少人,到如何维持秩序, 到开多少周边活动, 他和三人组不知道通宵商量了多少次。   最后谢天谢地总算还算是万事大吉,也不枉费他们辛苦一场。   不光是所有菜都售卖一空,连没种完的蔬菜种子、调料种子、还有菜谱农具等等所有东西,全都卖光。   只可惜樊盛玉临时搭配的学堂宣传没能尽如人意,这让高冷的樊尚书也忍不住颓废忧郁了很久。   他还指望能有再多些人读书,哪怕不是为了三年后的春闱更加可期, 也希望认识字的人多一些才好。   至于对厨师们的餐前培训,则完全借助于老娘指引着麾下娘子军,连四位太妃都撸起袖子当了一把太后的徒弟。   穿一送一真是实惠实用,这次如果不是老娘, 他一个人还教不过来呢。   不光如此, 萧方听季云祺给自己说了, 老娘在闹市上设两面登闻鼓, 为那些在家暴里无法脱身的女人们谋了生路。   不愿再回家的,年纪大的就设了街道办,没事时做个针线,有事时上街做宣传教育, 年轻力胜的便收到小鸡啄米队。   又从中间选些手脚利落的,另起炉灶,名烈红营, 托季云祺拨部下来操练。   对于这些曾经一度走投无路的姑娘们,季云祺只有赞誉,还曾经说过,姑娘们虽然在力气上不能与男人相抗衡,但灵巧机动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未来在战场上,将会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萧方去视察过一次,十分感动,并委婉拒绝了姑娘们蠢蠢欲动的比试。   从前跟季云枫小屁孩的那场比试给他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不打算再自讨苦吃。   不过他也注意到,自从那天落跑之后,季云枫连着半个月都没有进宫,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萧方怕天使弟弟被恶魔老妹搞出什么不对劲来,特意从季云祺这里打听一下,得到的反馈却出乎意料。   季云祺说弟弟这几天的确变得沉默寡言,问起的时候,弟弟说自己在考虑一个艰难的决定,练枪倒是比从前勤奋了很多,不再是被自己逼着练功。   萧方没搞明白老妹到底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直到有一天收到老爹的来信   ——说暖暖这段时间有点不对劲,总是莫名其妙傻笑,问了几次,暖暖毫不避讳地声称自己谈恋爱了,男朋友在冰箱里。   这说法听起来不是灵异恐怖片就是凶杀片,也只有继承了老娘粗神经的老妹扛得住这样的冲击。   萧方身为两边的哥哥,被夹在中间进退为难。   也不知道是该烦恼自家猪被白菜拱了,还是该烦恼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亦或是烦恼猪和白菜谁也拱不到谁,终究是空欢喜。   总之是陷入了极大的烦恼中。   这事必然是不可能跟季云祺商量了,他只能忧愁地去问了老娘。   太后仍然是万事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让萧方别去多管。   少年少女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谁知道哪根筋搭上了,彼此就看对眼,横加干涉的话,搞不好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反倒放不下,不如让他们自己去调节。   更何况看季云枫还知道仔细考虑再做决定,节制认真,还是个知根知底的,不是浪荡轻薄人,反倒比别处的臭小子还放心点。   至于暖暖那边就更好办了,不好好学习的话,就不许跟季云枫见面,包管什么都不耽误。   多简单个事。   萧方愁死了——这是简单的事吗?他当然也知道云枫是个好孩子,可这场恋爱根本不可能有结果,失恋一次伤筋动骨,何必平白折腾俩娃?   太后不赞同他的话,俩娃又不傻,早晚自己想明白,自己做打算。现在拆开怕是会惦记一辈子,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谁知道将来的事呢。   退一步讲了,就当年轻的时候交个笔友了,有几个跟笔友奔现的?   萧方以为自己已经够佛系的,遇上老娘还是败下阵来,只得作罢。   回头想想,自己和老妹还真是亲兄妹俩,连口味都一样,自己好歹还能抱着热乎乎的人亲热亲热,老妹……算了,老妹还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回头又想起来,总有那么一天,自己要带着所有的记忆独自生活,他还有勇气再去找另一个在那边的世界过一生吗?   还有会比季云祺更好的人吗?   终究意难平。   等到季云祺晚上顺着窗户摸进来的时候,萧方二话不说,凶狠地扑上去,把人撞在窗棂上,狠狠地咬住嘴唇。   有眼下的好日子已经这么短暂,他不想浪费时间去考虑以后的事。   季云祺被他吓了一跳,却什么也没问,给他亲,给他咬,然后用更炙热的亲吻回应他。   “怎么了?”   “今天晚上……”萧方把脸埋在他胸前:“云祺,要了我……”   季云祺停了片刻,忽然将他打横抱起,凶狠得仿佛在夜里觅食的饿狼。   两人一起跌在柔软的床褥里。   季云祺俯身,咬住了属于自己的猎物,也不再问萧方是否会后悔,只喘着粗气简单地回答:“好。”   今天弟弟终于做了决定,郑重地跟他坐下来谈了很久。   ——说自己喜欢上了在皇上袖子里的姑娘,虽然仍不知道对方的相貌品行,也不知道姑娘究竟在哪里,可经过这些天慎重的考虑,清楚自己仍然是放不下,想尝试着去追求。   ——说对自己审视了很久,才发现现在有的一切都不是靠自己得来的,身份、地位、荣耀和尊敬,都是父亲和哥哥为自己带来的。   ——说他想拥有自己争取来的荣耀,想变得强大起来,想有朝一日能够昂首挺胸地面对喜欢的姑娘,想有能力保护别人。   季云祺听得心中百感交集,弟弟和他终究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他自十三岁起上战场,所向披靡,受人敬仰追捧,在外人看来是天大的好事,可父亲却总说他心性漂浮不够稳重。   虽然嘴上不服气,可他对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有种茫然总是挥之不去,眼看着这样日渐倾塌的局势,不明白自己这样徒劳挣扎究竟为了什么。   直到十八岁那年,病了四天,在另一个世界里遇到了萧方。   在为国为民的重担即将把他压垮的时候,他心里住进了一个人,想要保护这个人、想要再见这个人,变成了他长久的执念。   这份执念让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无坚不摧,支撑着他一步步走下去。   失去夑州时,被夺军权时,父亲离京时,弟弟入宫时……每一次,旁人都以为他会崩溃,可所有的一切,他都忍耐下来。   别人只当他坚强隐忍,可只有他知道,这力量是那个仿佛太阳一样热情又开朗的人借给他的。   弟弟在这几天的沉默中仿佛突然成熟了许多,就像他当年刚从那边回来的时候一样,这让他也欣慰,也心疼。   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再柔软的心也会披上坚硬的铠甲。   他和萧方终于是又见面了,可弟弟却无论如何不可能有机会。   他向弟弟提醒这一点时,弟弟比他想的还要坚强——为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如何,也要先变得强起来,才有资格去与姑娘见面。   弟弟果然也与他一般无二的倔强和执着。   与弟弟分开之后,他看着看着家中熟悉的一桌一椅,想起刚从那个世界回来时的疯狂和痛苦,忽然特别想见萧方,想埋在萧方的发间,好好记住这个味道。   这一世过后,无论爱与不爱,他们都不再相见,时间这样宝贵,一刻也不想浪费。   想见。   萧方仰面摔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觉得呼吸困难,被沉重的身躯压得动弹不得。   见惯了季云祺往日的克制和温柔,他一时被吓得呆住,反倒连忙去摸季云祺的脸:“云祺,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了?”   “没事。”烛火下,季云祺的眼眶发红,像是攒了一股狠劲,又被克制地藏在里面:“我想你了……我好想你。”   “我也想……啊……”萧方回应着他,又忍不住小小惊叫一声。   天气热的,沐浴后本来就只松松套了浴袍,被人用力拉扯下,腰带散开,里面若隐若现都见了光,被季云祺的衣衫一蹭,全身仿佛过了电。   他下意识想挡,又有些舍不得对方少见的热情,虽然是自己主动,已经能想到今晚即将发生的事,过了最初的勇敢,不敢对视起来,只能用手背盖住眼睛。   “萧方,”季云祺拉开他的手压在床上,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一直钻到锁骨下面,反反复复地叫:“萧方,萧方……”   萧方的身体发起抖来,他听得到这声音中的爱意和渴望,是对他那些踟蹰犹豫最好的安抚。   一只手垫在脑后,他借着劲儿仰起头,不问缘由,拼命地回吻。   都这么贪心,一生一世也不够,来生来世又该去哪里寻找呢?   他们的双唇缠磨在一起,生怕泄露出半点暧昧的喘息,手脚并用地,慌乱又生涩地去剥开那些不该存在的遮挡。   都是这样年轻的身体,早已挡不住炙热的灼烧。   “别怕,”季云祺单膝跪在他的腿间,侧着脸,朝圣般虔诚地吻着搭在肩头的脚踝,一只手在皮肤上激起层层颤栗:“我会好好疼爱你。”   萧方被搅成了一汪蜜水,却不敢失去理智地尖叫,只能发着抖地抿着被角,颤声叫着:“抱抱我……”   他如愿以偿地被拥在温暖结实的怀抱里,那是踏踏实实的安全,是任何可怕困境中都可以倚靠的信任。   “萧方,我爱你。”低沉的声音温柔抚慰着他。   在细密的亲吻中,过去的噩梦逐渐褪色,化为虚无的背景,被撕裂驱散。   他紧闭着眼,情不自禁地发抖,被对方的温柔禁锢着无路可退。   “云祺……”他轻声唤着,也不想后退,对方给予的都是他曾经那么想要的。   从前和未来都在拥抱中消失,唇齿中纠缠的都是挚爱的气息。   萧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去,化为腐骨,被雨水滋润成松软温热的泥土,长出芬芳的花朵,散发着甘美的味道。   湿漉粘腻的汗珠把他们贴得严丝合缝。   “嘶……”后背被十指挠得疼起来,季云祺低低地倒吸一口凉气,一翻身坐起来,面对面将人圈在怀里,轻声笑:“下次先把这双不老实的手捆起来。”   萧方把头埋在已经濡湿的颈间,不知是汗还是泪。   “云祺……”再找回呼吸时,他的声音已变得断断续续:“你不要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想说,我这一天都在努力改,争取从小黑屋里出来,为啥收藏就唰唰掉   不用这么现实吧…… 第68章 无题二   萧方足足三天没有上朝, 也没去御书房,别说他现在两腿发软走不了路,就算能走, 也知道姿势有多古怪, 这么走出去,还不如让他原地爆炸。   除了御医和太后之外, 还有樊盛玉来看望他, 耐心地安慰他说   ——秦槐已经被栓在御书房偏殿里了,已经被卷宗折子活埋,但距离断气还差那么一点,皇上不要着急,慢慢养病。   萧方看着樊尚书洞穿一切的目光,只能用被子掩面, 假装昏死过去。   可他面对樊盛玉能假装,面对太后却假装不了。   老娘往他床头一坐,他就什么都招了,反正老娘知道他的偏好取向, 之前没出柜是压根没人跟他出。   眼下他和季云祺的关系早晚也是藏不住, 不光被子下面的藏不住, 连腮帮子疼也藏不住。   有些事儿看着觉得挺容易, 真做起来也挺难的,要不然就是尺寸问题。   云祺有点太大了……   太后安静地听他讲完前因后果,比他想的还要镇定,只说都是成年人了, 自己身体自己知道负责就好,而且很纳闷他们居然刚滚一滚。   在太后的印象里,这俩人其中但凡有一个是姑娘, 如今孙子也该生下来了。   她便没多管什么,嘱咐以后注意点,只是人已经走到门口,又走回来多说一句。   “萧方,你想和他在一起多久。”   萧方讷讷,虽然有点肉麻,还是老实回答:“在这里的一辈子。”   “他怎么想?”   “他……他也……也是……”   太后瞟他一眼,没难为儿子逼他说完,只留下一句话,就拍屁股走人了。   “方方,妈相信你的眼光,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就算看错了,妈帮你削他!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别往心里去。”   萧方坐在床上撑着腮,看着窗户出神很久。对于老娘的那个问题,他的确没有明确的答案,甚至也没有想明白,昨夜一时冲动扑在季云祺身上的勇气是哪里来的。   也许是因为想到云枫和暖暖中间隔着的天堑而珍惜,也许是因为想用对方填补心里那道总也无法合拢的缝隙,也许是因为从前受的情伤,他很需要一个人来填在里面。   也许都有。   明天的事都猜不到,谁也不能保证在一起就是一辈子,只是有些心思看着如隔云雾,总是会慌。   这些胡思乱想直到季云祺来到身边时,才被安抚下去。   这个人也是古怪,不在身边的时候,萧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踏实,可一旦出现,那点不安就都消失不见了。   实在是个天生的克星。   毕竟他萧方就是这样的人啊,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无论如何也要往前走一走,才能确定前面是大路还是南墙。   季云祺白天已经来照看过很久,他为了避嫌,硬着头皮把人赶出去。   好奇怪的是,从前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的时候,留人下来独处还可以大大方方的,有了什么之后,反倒不好意思。   怀化将军晚上仍然是翻墙入宫,走小圆给留的偏门进来,知道自己再怎么克制到底还是弄伤了人,没有再闹萧方,只小心从背包里捧了温热的甜羹出来。   萧方一眼瞟见里面漂浮着滚圆烂熟的山楂,不由莞尔。   “云祺哪里找的厨子,”他舀了一勺在嘴里,故意问:“很合朕口味,不如送来宫里?”   季云祺为他端着托盘,又拈了一片糕点递到嘴边,温声回答:“皇上明查,已经送来宫里了,不知皇上对他是否满意?”   萧方含着山楂,想说不满意,又实在不舍得戏弄眼前人,只能漫不经心答:“还可以。”   “嗯……”季云祺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他的嘴唇上:“还可以的话……臣能不能斗胆为他讨些封赏?”   萧方的勺子在碗里转了转,挑起一勺:“那就赏颗山楂吧。”   “臣领赏,”季云祺向前凑了凑,不去看勺子里的东西,却一手扶住了萧方的后背:“谢主隆恩。”   “你……”萧方刚小声喊了一个字,便被人轻巧撬开牙关,勾着舌尖纠缠片刻,卷走了山楂。   这抚触让他又想起昨夜的胡闹,偏偏又不是季云祺挑起的胡闹,只能红着脸哭笑不得:“放着好吃的不要,那个都被我含得没有味儿了。”   “这个最好吃,”季云祺轻轻舔了一下嘴唇,微笑答道:“没有味了吗?臣觉得很甜。”   萧方难堪,不想跟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话。   季云祺好脾气地又喂他吃了两口,把托盘端去一边,从怀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将一只手搭在被角上,叫了一声:“萧方。”   萧方光看他的手势就知道这是想干什么,脸上滚烫,哪怕已经行过夫妻之礼,要这么坦诚相见也还是不好意思,忙用双手压着被子,嘴硬摇头:“不用不用,已经没事了!”   他这一说,反倒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季云祺无奈,温声劝:“我动作很轻,不会弄疼你。”   萧方咬牙不放,昨晚这个骗子还说不会弄疼呢,现在把他搞成这样。   可实际上他真的只对太医说自己头疼脑热全身不舒服,经验老到的太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上道地只给抓了喝的汤药,要紧的地方并没有上药,如今动一动,还是火辣辣地疼。   季云祺真是个禽兽!   “方方,别闹。”   萧方在这个温柔的声音里让步,看着那只修长的手伸进被子中,拨开他的膝盖,正要向后退,忽然看到了意外的伤痕:“你的手怎么了……嗯……”   疼得像火燎的地方被清凉的感觉铺开,他刚舒服得放松一点,又立刻想到现在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点点蠕动,又紧张得缩起来。   “放松一些。”季云祺安抚着他,抽出手来,又取了些药膏。   萧方不肯配合,自然不想再跪趴在床上,只肯仰面半坐着。季云祺的手伸过去,即使再小心,手背也难免擦碰到。   亲弟弟的害羞自救系统启动,自己抬头往外看了。   萧方好想去死一死,可季云祺淡定自若,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好大惊小怪地指引人家去看,只能结结巴巴地企图引走对方的注意力。   “你……你的手……怎么……”   在季云祺的手第二次拿出来时,他更清楚地看到从护腕处能看到些许青肿瘀伤,如今京城太平,而且以季云祺的身手,也不该伤成这样。   季云祺犹豫一下,想着早晚会知道,便也不避讳,只淡淡回答:“太后一时高兴,召臣过去过了几招,太后好身手。”   萧方用脚跟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娘从他的话里猜到了他的不确定和迷茫,怕之前的事重蹈覆辙,肯定是叫季云祺过去教训了一顿。   男女力气本就天差地别,季云祺又是实打实在战场厮杀过来的,如果不是不还手,怎么可能被打成这样?   他又心疼了。   “我跟太后说一下,让她别为难你,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   “太后没有为难我,只是关心你,”季云祺这边涂完了药,不经意地将被子掀开一角:“天气热,捂着伤不好。”   萧方放弃抵抗,闷着的确是难受,最重要的是就算这么个闲聊法,被子上那个可恶的小帐篷也没下去。   季云祺目光微微闪动,单膝跪在床头,握住他的脚踝,惊得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还是没能把脚抽出来。   “不行!”   萧方果断拒绝,心里都是咆哮——都这样了还来!画风不对啊!说好的温柔人设呢!太没人性了!要他死吗!   “别怕,我不碰你,”季云祺的手指轻车熟路地一路向上,用的还是那套熟悉的手法:“昨天辛苦你了,躺了一天,腿也该麻了。”   这借口无懈可击,按得又的确非常舒服,萧方没舍得动,低头看着他的手一路向上,还是忍不住握住,想解开护腕,又被季云祺拦下。   “不妨事,平日磕磕碰碰时也难免有伤,不要看了。”   萧方向前坐坐,俯身摸着他的头顶,心中百感交集:“云祺,你说,我们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们以后会变老,”季云祺双膝着地,仰头看着:“一直在一起,一起变老,然后会有一个人先走,之后另一个人简单收拾一下行装,再跟上。先走的人如果肯在奈何桥头等一等……”   萧方捂住他的嘴:“云祺,你如果活到八十四,我就活到八十吧。”   过了年了,季云祺二十五,他二十一。   季云祺莞尔一笑,眼中似有星光:“好,我们一起,谁也不把谁丢下。”   他抬手抱住萧方的腰,借着这个姿势歪在床沿上,轻笑一声:“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眼下的问题。”   萧方腾地松开他,面朝里侧过身,又被他抱过来圈在怀里。   “这么久了还没有下去,很想要是吗?”   萧方不说话,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食髓知味吧,做到最后搞得他空荡荡的,什么也出不来了。   疼是真的,爽也是真的,季云祺非常照顾他的情绪,床笫之间体贴得不得了,否则照着那个尺寸,不克制的话,他今天估计会醒不过来。   “不……行……”这一次的拒绝就没有那么痛快了。   “好。”季云祺耐心地轻轻摇晃身体,像是在哄小孩子:“睡吧,睡着了就不想了。”   萧方“哦”了一声,声音出了口才听到里面浓浓的失望。   季云祺轻笑:“以后日子还很长。”   这句话仿佛带了魔咒一样,萧方本以为被圈在怀里会死活睡不着,没想到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居然很快就迷迷糊糊起来。   临睡过去之前,他闪过一个好笑的疑惑   ——明明是过来求生赚钱的,什么时候歪到这个套路上了,说好的炮灰抢了女主剧本,如果让作者知道了,八成要气死过去吧。   以后日子还有很长……   以后每天都能这样相拥入睡……   真好。   萧方这些日子难得有这样闲下来的时候,本来想好好斟酌一下用词,小来小去地试探一下季云祺对于自己冒名顶替的态度如何。   可没想到的是,在这一晚后,季云祺没了人影,仅有两次半夜过来,也是一脸疲倦。   萧方不好在这种情况下多说什么,只能嘱咐他,太累就别来了。   季云祺在他耳边含糊地应了几声,说京城里似乎来了不速之客,抓到两个,以之前在荷叶山上的经历来看,对方必然有同伙在京中,还在拷问中,等有了结果会及时上禀。   这事他不光听秦槐跟他讲折子的时候提起,也听云枫说过。   云枫像是彻底想明白了,这几天总会过来找他,期期艾艾地问能不能再帮忙在袖子里拿东西,更是绑定做了他的小跟班。   闲聊的时候,云枫说荷叶山上的追踪有些线索了,哥哥最近在忙着调动巡防营巡查京里,怕萧方太寂寞,让自己多进宫来陪陪。   萧方安心之余又忐忑。   不清楚暗中藏着的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虽然这次是他们京城主场,不至于像荷叶山那么狼狈,可敌暗我明,总是不踏实。   有秦槐帮他撑着批折子,不可言说处的伤也被照顾得很好,没过两天便行动自如了,他带着小圆出了宫,想着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再去季云祺府上转转。   自从回京之后,因为包括大集的各种事宜,他也常在外面跑动,对京中已经不是那么陌生,再加上随时隐在暗处的护卫,大可在京中横行。   只是之前在大集上,居然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插队打人,还敢质问他有什么资格。   日了狗了!   他一脚踹翻了瘪犊子:“老子是皇上!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万民跪拜称颂的感觉很爽,唯一不爽的就是,他现在出门还得好好变个装,生怕被人认出来。   转了半上午,萧方发现街上的情况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区别,难怪秦槐让他不用紧张,一切交给云祺就可以。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好像比之前更热闹了点,赶上正午饭点的时候,酒楼里撒开了使劲,这边有在门口吆喝的小二,那边就有卖力说书的先生。   他们嫌里面热,就打算在外面的布帘下面坐坐。   小圆听说书听得高兴,萧方戳了他好几次,才反应过来进门去搬凳子出来。   萧方正打着扇子扇风时,余光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急匆匆地消失在人群中。   是季云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五点会开奖,应该是站短通知吧【猜测】   收到站短的小可爱可以到wb戳我,48小时不戳就当自动放弃了鸭 第69章 引路   季云祺身材高大, 步伐也很快,几乎转眼间就被来往的人群遮成了模糊的影子。   萧方几乎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了上去。   好在如今他也熟悉京城的路, 还不至于跟丢, 只是街上人潮如流,挤挤撞撞的, 他不好在大街上狂喊季云祺的名字, 只能一边道歉,一边拨开路人。   最后一眼看到季云祺的时候,对方像是在街边买了个东西,然后便转过拐角,不见了人影。   萧方赶过去,顺便看了一眼路边的那个摊子, 都是些姑娘用的,簪子、假花之类的,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   待跟着转过拐角,一眼看到面前似曾相识的旖旎红色, 终于想起来了   ——这儿不就是之前秦槐带他们来的红灯区么?   眼前已经没了季云祺的身影, 不知道进了哪一家, 他只能有些茫然地向前走着, 一面左右看看,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去算了。   转身的时候,才觉得心口有些闷,闷得他只能一只手扶着墙, 勉强站住。   不好的猜测和回忆像胃里泛滥的酸水,想压也压不下去。   身后的门里出来个少年,看打扮像是个小相公, 见萧方靠着墙微微喘气,脸色煞白,忙上前搀扶。   “这位公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进来坐坐?”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为了招揽生意,萧方这个样子也的确是不好走动,便点了点头,丢一锭银子过去。   小相公的眉眼笑得舒展开,扶他上楼,找了间屋子歇下。   他不需要什么特殊服务,便只要了壶茶,便让人关上房门,留他一个人坐在屋里清静片刻。   房间的隔音效果还是那么糟糕,他的脑子从混沌中慢慢缓过来后,便听见隔壁有男女嗔怒调笑的声音,有点扎心。   萧方又喝了口水,凉凉的,足够让他慢慢冷静下去。   季云祺不是说最近公务繁忙,在京中抓捕可疑的人吗?   难道可疑的人就藏在这里?   还是说,季云祺其实是过来寻欢……   他使劲摇摇头,把不该出现的念头摇晃出去,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留在这里,他不知道能做什么,难不成还真像个来抓奸的一样,挨个门去喊——季云祺你出来啊,你有种偷……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可要让他就这么离开,心里总是有许多不甘心。   隔壁的两人也不知嬉闹了多久,终于云停雨歇,安静下去,这安静反倒让萧方更窒息。   他正待再斟一杯茶,才发现茶壶空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再不回去,小圆估计要急疯了。   人怂就是这么糟糕,不过好在他也足够想得开,两个人之间的事最怕猜忌,大不了稍后季云祺来找他的时候,问问好了。   他打定主意,正打算起身离开,忽然听窗外街上有人惊叫,紧跟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这条街虽宽阔,却到底也只有东西两头,两边都有人涌过来,赶得街上的人惊慌奔走,却被人喝令在墙边站住,不许离开。   萧方忙掀开窗户向外一看,脸色刹那间变得比刚才还要白。   卧槽的嘞!居然是巡防营!他认得这身衣服!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万一被他们找到的话,一定会告诉季云祺!然后呢?!   然后变成他满身有嘴说不清了!   明明是他看到季云祺过来眠柳宿花,现在搞得他被冷落几天就欲求不满似的!到时候怎么跟季云祺解释?   萧方蹭地跳起来,满屋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合适的地方可以躲,正打算拔腿往外跑,已经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二楼……他趴在窗台看了一眼,绝望地发现跳到街上根本就是“向我开炮”的同义词。   萧方两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失足女遇扫黄打非”以及“新婚前夜最后放纵一次【并没有】”的心路体验,简直是刺激到肾上腺素蹭蹭飙升。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踏上台阶,一扇扇地开始敲门,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不过找上门是早晚的事。   他想着季云祺那天夜里挡狼的法子,急中生智,不光把门闩划上,还把桌子椅子都推去门口挡着,自己也在另一边推着。   他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自己蠢。   眼下外面的虎狼巡防营是桌子椅子就能挡得住的吗?   要不然干脆大大方方出去!吼一声“叫季云祺来见我”!   妥……个屁啊!   外面已经开始拍门了!来不及了!   萧方的颅压更高了,几乎想也不想,就死命地用后背顶着门,脑子里一团混乱,还在出去挑明身份和能拖一时是一时之间摇摆。   可外面的兵士几次拍门不应,早已开始砰砰撞门,许是二楼廊下空间逼仄,容不下太多人,才没有被很快撞开,可几次把门撞开一道缝隙,都能看到里面堆叠起来的桌椅。   谁都知道这边有问题,连着去搜查别处的兵士都聚拢过来,门响声一阵高过一阵。   萧方连后悔药都没地方吃,照现在这个情况,巡防营的人也都不认识他,他就算马上撒手,就算抬头挺胸大吼一声“老子是皇上”,估计也没人肯听。   如果来的是邢阳……   还不等他想好万一来人是认识的该如何是好,便听到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踏得二楼的木地板嘎吱作响。   萧方只听到外面兵士整齐一划地肃立,而后传来几声清晰的“将军”,脑子里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大喊一声“英雄救命”,有人不留余力地一脚踹在门上。   他感觉后背像被□□击中一样,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在地,被门板一起撞得开的桌椅飞来,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   萧方没法立刻爬起来,只能抱着头躲避,耳中已经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踏进门里,正要挣扎着翻身过来,忽然有人从他腋下抄过一只手,将他半抱着扶起来。   一件宽大的雪白披风兜头罩在他的头上,不让人看到他的样子,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呵斥一声:“都出去!”   奔进门的兵士像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萧方被裹在披风里面,听到外面静了静,而后脚步声很快离开,关上了门,屋里恢复了安静,披风才打开,听到那人柔声问道:“公子怎么在这里?”   他有些狼狈地退了几步,看清那人,没想着回答这个问题,一时只有点委屈和不甘,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后他才觉得这个问题没意思,巡防营在这里有公务,季云祺在这里出现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季云祺听出这问题有些不对劲,环视四周散了一地的狼藉桌椅,扶他在床边坐下,温声回答:“巡防营前几日抓到了几名可疑之人,拷问之下,有人招认,说他们只是拿人钱财,帮忙在京中打探些消息。”   萧方一惊,也顾不上自己那点私事,忙问:“打探什么消息?”   “跟我和秦槐之前想的一样,有人对大檀如今的形势很关注,前些日子又开了那次大集,恐怕更有人坐立难安。不论是谁在他们背后出钱,总是会有人早晚会不安分。”   “然后……他们还招了什么?……今天巡防营是过来抓人的?”萧方心惊肉跳,忽然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你换了身衣服?”   刚刚他追过来的时候,明明看到季云祺穿的是一件月白底镶银边的轻甲,也没有披披风,与现在的装扮截然不同。   可如果是为了抓人过来,季云祺不可能有这个闲心。   季云祺目光闪动一下:“换衣服?我今日出来后并没有换衣服。”   萧方怔了片刻,意识到这中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我今天跟小圆一起出来逛逛,在路上看到你,我追着你过来,就跟到这里来了。”   季云祺沉默片刻,问:“公子确定看到的是我?”   听这么一问,萧方也有些不确定了,那个背影的确与季云祺有七八分相似,但在人群中一晃而过,他又有个先入为主的念头,自然把人当做季云祺。   “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很像你,”他只能这么说:“而且穿的衣服也像你之前穿过的,我以为是你,但是一直追到这里,也没看到正面,我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儿。”   这话虽然没好意思说太明白,但季云祺何等通透之人,立即明白了他追来的原因,没有恼怒,反倒心中忍不住抽痛一下。   “萧方……”   他很想问一声,面前的萧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没有安全感,甚至在他们最浓情炙热的时候,怕的仍然是自己会辜负。   “萧方……”他轻叹一声,将萧方揽在怀里,耐心解释:“我今天并没有换过衣服,你看到的人应该不是我。前几日抓到的那些人招供说,他们与人约定了这几天在这里与人接头,所以巡防营一直埋伏在附近。”   萧方在这个怀抱里寻回了慰藉,听到这话又吃惊问:“你是说我追着过来的那个人是细作?”   “未必,细作的话,并没有必要装扮成我的样子,”季云祺的脑中只有零星片段,却一时没法把它们连在一起:“公子怎么今天突然想出宫游玩?”   “我啊,我也闲了几天,听小圆说最近城里热闹,就出来走走,然后……然后再去看看你……”   季云祺失笑:“公子想见我,派人宣我进宫便好。”   笑过之后,他才收敛神色,捋了一下思路:“这样看来,眼下便是同时有四件事凑在了一起。”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外邦细作招供说,这几日与人在这里接头。”   “二,公子恰好这几日出宫游玩。”   “三,公子见到了与我身形相似之人,那人引着公子过来这里。”   “四,巡防营刚刚发现行动可疑之人,进了这里。”   萧方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却总觉得中间还存在什么断层,疑惑问:“可是提议今天出来玩的人是小圆,小圆不可能跟外邦细作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身边有影卫,那个人引我过来能做什么?这又是在京里,就算巡防营闯进来,也不会……”   他说着有些脸上发烧,刚刚抵死反抗的人明明也是他。   季云祺摸摸萧方的头,安抚一下,这些问题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可依他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看似不合理的片段,对方必然有什么意料不到的行动。   所以即使知道巡防营不会对萧方造成任何威胁,刚刚进门的一瞬间,他当机立断地用披风裹住了萧方,不让任何人看到。   “云祺,”萧方看着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轻声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萧方想不明白来龙去脉,不过是担忧一问,却没想到真的很快出了事,而且还是关于他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id为35448980和38597393的小天使戳我吧,我在后台看到的抽奖结果 第70章 我来了   消息起先还没有传到萧方耳中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那天的事不是偶然。   季云祺说得对,这四件事凑在一起,巧合难免也太多了, 尤其是有人故意引他去哪里, 而哪里又恰好是细作招供与人接头的地方。   难道对方想要来接头的人就是他?或者想让人认为他是过去接头的?   他没地方问别人,小圆倒是个现成的。   这个地陪虽然总想着坑他的钱, 但无论如何也都是个中立人, 他也跟猫刘打电话反复确认过了,穿越公司的员工只负责售后,不会掺和到这些乱斗里,否则岂不是要乱套?   他同季云祺一起去找去问过,得知小圆也是听宫人聊天谈起京中的新鲜说书热闹之后,才马上转身跟他商量出去玩的, 两人对视一眼——这事真是大了。   对方的手居然都伸到宫里来了。   串起来考虑,就是有人知道他这几日在宫里很闲,平时也常出宫玩,现在闷了几天肯定憋不住, 便透过小圆引着他出去, 又有人假扮季云祺的样子带他一路去了烟花之地。   不论对方是听说了什么, 必然知道他和季云祺的关系特殊。   而且引他去那里, 究竟为了什么,难道这大檀上下,还有人敢诬陷他与敌国勾结?   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而且小圆也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这合同绝对是绝密公文, 除了他们俩之外,只有金主爸爸知道,而且为了保证世界和谐, 金主爸爸绝对不会是敌方阵营。   可萧方总忍不住想起在荷叶山时,那个人曾说过的话   ——你不是他!不是他!对不对!我知道了!季云祺找了个替身!对不对!他已经把小皇上杀了!你只是他找来的替身!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既然季云祺说你是真,你就是真。   他甚至在怀疑,难道是他OOC得太严重,对方找到什么证据?想揭穿他?不可能的!根本就是无凭无据的事,空口白话的,谁会相信灵魂穿越?   虽然是这么想着,可到底是做贼心虚,越是见季云祺几人在宫里宫外如篦子一样细细排查,越是汗出如浆。   仿佛隐藏在人群中的细作是他一样。   季云祺自从那天知道了他的不安,白天再怎么繁忙,晚上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他。被圈在舒适的怀抱里时,萧方几次想开口,想说不要继续查下去。   可这话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说出口的。   他只能心中叫苦,冒牌货不好当,事到如今又不舍得走,也只能咬牙等下去,只当混一天是一天。   这边的事还没有眉目,太后又给他带来了新情况。   自从闹市登闻鼓反响非常之后,太后像是终于找到了人生真谛,每日忙得不亦乐乎,宫中几乎寻不到人的影子。   大多时间不是守在烈红营里巡查练兵,就是在骑马四处转悠,俨然已经提前过上了戴红袖套的老年生活。   他听季云祺说过一些,京中高官子弟遍地走,京兆尹往常都是不敢管,也管不上的,如今有了太后坐镇——确切说是在街上不留情面地狠狠踹过几个臭小子——京兆尹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萧方甚至能在脑中勾勒出草图,老娘带着太妃这几个闭月羞花的姐姐在大街上把人一顿狂踩狠扁,那画面居然还挺带感的。   眼下这文如果就此跑偏成女尊,就没他啥事了,也不用在这里苦恼纠结。   话说远了,太后就这样东跑西颠的,居无定所,居然还是有人把信送到了她手里。   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写信人似乎不想让人从笔迹透露太多信息,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   “惯例,约定,老地方,我来了。”   在大檀的国土上,搞这种故作高深的装神弄鬼,明显是吃得太饱撑到了。   太后起初并没有认真对待,直到几天后,又收到了第二封信。   信是半夜时分用袖箭钉在烈红营的营门上的,这次的内容更加简单。   “七天时限。”   两次威胁到自己头上,太后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这才拿了两封信,召了萧方和三人组同来。   季云祺与外邦打交道最多,几番比较考量后,单就字体得出一个结论——西戎。   至于樊盛玉和秦槐,他们关注的就更直接:什么惯例?什么约定?老地方在哪里?“我”又是谁?   冒牌太后摊手,表示跟自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西戎是谁?抱歉不认识。   可现在也不应该是置身事外的时候,太后干脆利索地将四人都拉去慈宁宫,命宫女当即又将宫中翻找一遍,连着小黄图都翻出来了,却仍然是没能找到关于“惯例”的只言片语。   所有线索都仍然只是片段,连不到一起。   不知怎的,萧方莫名地想起张祥成,有点后悔那么轻易地把人搞死了,前太后的许多秘密,也许只有张祥成知道。   如今想再多也没用,几人的关注点都放在了第二封信上。   如果之前真的有什么所谓的“约定”,这约定想来也是极不公平,两方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   看对方口气冷冰冰的,甚至是一种单方面的威逼胁迫。   对方显然去了老地方,却没能依照往日的惯例等到太后的人,这才露出狰狞面目,以七天时限威胁。   那么……七天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结合自己之前在街上莫名其妙的经历,萧方心里无论如何都踏实不下来,直到入了夜仍然辗转难眠,盯着帷帐顶发呆。   关于自己的,关于季云祺的,关于太后的,关于西戎的,所有事纠缠在一起,他心烦意乱,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圆。”   小圆在他身边来回走动,逐个熄灭不需要的烛火。   “皇上?”小圆闻声跑过来,给他打着扇子:“要什么服务?开金手指吗?还是刷飞机?”   萧方劈手把扇子抢过来,都已经夏天的尾巴了,现在扇扇子,鸡皮疙瘩都凉出来了。   “你们有什么金手指业务?”他现在也算是荷包渐满,问起这话也非常有底气,照例说也可以拍屁股走人了,可他却舍不得。   不光舍不得季云祺,还舍不得丢下不管这个烂摊子,更何况他还跟人约好了——夑州三城早晚是他们的。   “没有。”小圆很快回答:“维持世界平衡是很重要的,金手指太多,后续收拾起来麻烦,时空局也不允许,不过如果您需要十分钟特效……比如十分钟变声,十分钟跑得快,十分钟刀枪不入——都是可以的。”   十分钟顶个屁用。   萧方觉得心好累,诚恳问:“有没有可以未卜先知什么的?比如看一眼就知道哪个是坏人,想干什么?”   小圆为难:“呦,这个啊,以前也对接过神算公司,结果都是些骗子,客户反馈很差,就没再合作了,您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萧方叹了口气,穿越公司万事不管,只爱赚钱,可惜他现在需要的信息,连钱都买不来。   他这边不说话,小圆也不好走开,只能想着法地找点话题来说。   “皇上,您那天跑得太快了,我光急着找您,连书都没听完。”他殷勤建议:“改天要不要再出去听听?”   萧方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去添乱,外面的人虎视眈眈的,不知道究竟想做什么。他送人头事小,后续烂摊子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你听的什么书,这么入神。”   他记得自己临追人之前,还叫了小圆一声,结果小圆压根没听到。   “就是您去荷叶山请秦槐回来那段啊。”小圆竖起拇指:“没想到您可真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斗狼杀人跳水钻山,啥都会啊。”   萧方心更累了。   这一趟摸爬滚打死里逃生没别人知道,写这种话本子的,不是季云祺就是秦槐。   他想不明白,这个时候大家不是都很忙吗?公务还搞不过来,为啥有心思搞这些?   说不好奇是假的,萧方决定改天亲自去听一耳朵,看看究竟是有“季云祺抢男人”还是“季云祺是我压寨夫人”的扎心桥段。   小圆见他神色恹恹,小心问:“皇上,要不要请季将军进宫来陪您?”   萧方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因为他的私情耽搁人家时间了。   听季云祺说,上次那个人胡乱招认,结果“恰好”赶上那天自己被人引去,跟来搜捕的巡防营迎面撞上,季云祺怀疑这其中的“恰好”有问题,打算回头拷问,那人却死了。   线索中断,一切只能从头来过,如今巡防营正在京中四处找人,连云枫都派出去了,正是忙碌的时候。   再加上太后这边的……   萧方哀嚎一声,正要躺下睡,肚子却不争气“咕”地叫了一声。   小圆忙问:“皇上,要吃宵夜吗?”   “要……算了……”萧方捏捏肚子,要不是这几次季云祺总喜欢按他肚子,他还没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胖了。   小圆以为他又在为收益省钱,表示不理解:“皇上,您看这前景一片大好,就算您像慈禧太后似的,一顿饭八百道菜,也妥妥管够。”   “快滚,”萧方笑骂一句:“比什么不好,跟慈禧太后比,她那个败家老……”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腾地坐起来。   慈禧太后这个名字,将关于太后前前后后的那些迷雾渐渐吹开,萧方几乎有些不敢向前去看个清楚,却越想越明白。   慈禧太后曾经做了什么?各种不平等条约,大把的银子都送了洋人。   那封没头没尾的信……惯例,约定,老地方,我来了……   他记得很久前季云祺跟他说过,国库空虚有很大一部分是太后的花销,可慈宁宫早就被他和老娘掘地三尺过,前太后的生活再奢靡,也不可能用掉那么多。   更何况,那些东西据说都是换成了体积小又便于携带的金珠翡翠,这些东西又必然不可能流到太后娘家去。   如果排除一切可能,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流落去了更远的地方。   那个惯例的约定,是太后与谁的约定?   而那个“我”……季云祺已经从信上明明白白地推测出来。   是西戎。   萧方的身体仿佛打着摆子一样抖个不停,脑子却比之前更加清楚,甚至连自己的事、包括去荷叶山上的经历也都连在了一起。   西戎人在京中已不可能对季云祺下手,却知道了自己和季云祺之间必然有着不同旁人的关联,便想到要从自己身上下手。   他背后有着不能上位的长公主,刺杀他断断不可取,可有一种对付他的方法,却对大檀更是致命一击。   百姓们早就对小皇上怨声载道,他来了之后,好不容易才慢慢有了些许改观,尤其是在上次的大集之后,收成高价格低的果蔬极快地向南北方传播去。   填饱了肚子,对百姓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他这才有些理解,秦槐和季云祺为什么会在百忙之中,还有心思为他编话本子,在民间为他博个好名声。   可如果一旦有人在“招供”出的接头地看到他,那里人多嘴杂,恐怕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泼污水。   小皇上毕竟曾经连战胜之后割地求和的丑事都做得出来,由不得人不信。   幸亏季云祺当时眼疾手快地裹住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到他的面容。   可这一次,对方一计不成,又找上了太后。   只要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很容易就能想到七天的期限之后会发生什么。   “小圆……”萧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都是慌张和恐惧:“快去把云祺叫来!快!” 第71章 卖国   夜已过半, 也许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正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   寂静得令人心慌。   萧方坐在椅子上,掌心中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目光始终停留在面前几尺的书案上, 没有勇气抬头,也始终没有听到对面传来任何声音。   从他讲完自己的猜测起, 已经过了很久, 久到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站在窗边的人,侧殿中摇摆的烛火映在那人的侧脸上,能看到蹙起的眉头,含着一丝不常见的怒气。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怕是新仇旧恨一起都想起来了。   对于这样难堪的沉默, 萧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实在不行就承认自己是冒牌货。   否则在季云祺看来,无论是他还是老娘,明明心里应该明镜似的, 尤其是老娘, 早该知道那个约定的惯例是什么, 却始终都在假装傻白甜, 蒙骗众人。   承认之后呢……他不敢去多想。   可事到如今,他既然想到了后面可怕的可能,却不能不说。   半晌,才听到季云祺轻轻叹了一声, 没等萧方抬头,便觉得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了自己。   “皇上。”   再开口时, 季云祺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萧方怔了一下,才轻声回答:“季将军。”   在这个生疏的称呼中,季云祺目光闪动一下,仍继续说下去:“依照皇上的推测,对方与太后之间素来有约定,太后将私藏的银钱珠宝交给来人,但这一次,对方并没有等到太后。”   萧方点头:“是。”   他胸中也怀着怒,小皇帝为了坐稳龙椅,舍得割裂夑州三城。   前太后更是目光短浅奴颜婢膝,不顾天下人死活,居然将大把的银子奉给敌人,求得自己和儿子富贵安稳,却没想过这些粉饰的太平下掩盖着多少枯骨。   老实说,季云祺如果现在就出门造反,萧方表示百分百的理解,换成是他在季云祺这个位置的话,小皇帝的骨头早就变成有机复合肥了。   可季云祺到底还是忍住,思忖片刻,平静道:“如今大檀民生渐有起色,对方以为太后有了底气,擅自毁诺,可他们也并不想立即撕破脸,所以才有了第二次的警告。”   “对,”萧方有些诧异,季云祺能维持这样的平静,考虑先解决眼下安内问题,自然是最好不过,忙再次肯定:“他们肯定不只是说说而已,七天之后,他们最有可能做的……”   季云祺与他对视一眼,接口道:“就是将太后与他们的约定公之于众。”   到时若是再有人煽风点火,众人信了这话,则天家威严无存,无数人都会知道,这些年他们忍饥挨饿也就罢了,被盘剥走的银钱居然滚滚流向了外邦。   届时百姓将民怨四起,眼下好不容易起步的太平繁盛必然会被打得七零八落,再无翻身的余地。   “防得住吗?”   萧方的这个提问只带了一点点希望,果然很快见季云祺摇了摇头。   每日来往京中的人不知多少,防不胜防,更何况若是全城戒备,恐怕对方还没露头,百姓便已如惊弓之鸟。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来点什么意外,那根紧绷的弦会断得更加彻底。   而若是对方在京城掀不起风浪,谣言从外地兴起,再传入京中的话,恐怕更难扑灭。   “那……就抵死不认。”   季云祺又摇摇头:“若真有对质的一日,空口无凭只说没有,恐怕会更令民怨沸腾。”   萧方不知该说什么,暗箭难防,更何况他对此毫无经验,也从未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中。   两人就这样站了许久,季云祺才开口:“皇上,幸亏你提前想到,距离期限还有六天时间,我去与他们商量对策,有任何消息,都会及时上禀。”   见他拱拱手这就要走,萧方忍不住喊了一声:“等等。”   季云祺站住。   人是叫住了,萧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为什么没有责备和质疑,为什么没有怨恨他和太后,为什么……什么话也没有?   他张皇无措地被揽入一个怀抱中,这样温暖熟悉。   “方方,别怕,”季云祺温柔地亲吻着他,从额角一直到唇边:“我会想出办法来解决的,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萧方在这个声音中败下阵来,手中的一切太美好,他不忍心亲手去打碎,甚至没出息地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我信你,”他双手环住季云祺的腰,闷闷应了一声:“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季云祺轻笑:“那叫我季将军?”   萧方反应过来,刚刚他心中太忐忑,这个称呼又让两人生分起来,没想到季云祺还会对这个如此介怀。   “云祺……”   “嗯。”   “云祺。”   “我在呢。”   每次他轻声呼唤,都很快有带着一点笑的声音回应他,好得像在做梦。   萧方的嘴角不自觉带着傻笑,有些恍惚地盯着眼前,也没看清究竟是什么,又忍不住轻声叫着:“云祺……”   “皇上,你在叫我吗?”   身旁少年清脆的嗓音把他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在御书房,昨夜早已过去。   季云枫不解地看着他:“皇上是遇到棘手的事了吗?需要我去找秦哥来吗?”   萧方这才注意到,手中的笔悬了半天,笔下还一个字都没有写,只能赧然道:“没事。”   季云枫这才坐去一边,继续忙手头的事。   从荷叶山回来之后,樊盛玉似乎又对萧方改观许多,后反劲地想起来自己还担着太傅的名头,不光在萧方的功课上多花了心思,还向季云祺建议,让云枫在皇上身边多搭把手。   在秦槐明里暗里的提醒下,萧方明白过来,三人这是想再培育出一个接班人来。   他在上面看着——季云枫正有条不紊地为他整理折子,再将各部的上奏事宜归纳誊写出来,这样一来,有许多关联或重复的事,便可以一并处理——忍不住感慨一声。   都说少年爱恋,最终消散,可真实沉浸其中时,却是最认真不过,就像他当年一样,在那个眼神中忍不住怦然心动。   云枫那样一个跳脱的性子,这短短一个月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也不知是骨子里终究有与云祺一样的沉稳,还是因为那几日艰难的决定,在走向暖暖的未知路上,飞快地成熟起来。   这段时间,从随身空间取东西都变成了季云枫的差事,他每次伸手进去,都要逗留很久,掐算好最后时间才把东西拿出来。   眼神中虽有不舍的黯淡,像是刚刚约会结束怅然若失的样子,腰杆却始终挺得笔直。   萧方有时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少年的季云祺是如何长大的,他甚至想好奇问问季云枫——与暖暖的未来如何,又觉得这个问题未免太残忍。   可不论是季云枫,还是老爹信里提到的暖暖,两个人满心都是甜甜的,始终都对此不提一语,像是全世界焦虑的人只有他。   他这边兀自想着,见季云枫在下面抽空又摸了摸怀里——他知道那里有什么。   暖暖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跟着班里的流行,试着编了个平安结送过来,被季云枫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   少年认真又害羞的模样让他心中安慰,竟忍不住想起季云祺来。   这兄弟两个,云枫年少尚且如此,云祺是不是也一样用情认真呢?可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能这么快地移情到自己身上?   对于这个问题,萧方始终心有疑惑和不甘。   更何况云祺对他温柔体贴备至也就罢了,眼下居然连向外邦屈膝低头这种事都不计较,季云祺不该是这样是非不分的恋爱脑啊。   他左思右想,心中总是不踏实,半晌轻咳一声:“云枫。”   季云枫正抚着怀中之物魂游九天,萧方连着叫他几声才猛地反应过来:“皇……皇上,我这就整理好!”   “没事,休息一下,过来坐。”萧方招呼他过来坐下,看着日渐清晰凌厉的俊美侧颜,与季云祺越来越像,也有些惋惜——如果云枫真的能跟暖暖在一起,总比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臭小子好,他和老娘都放心。   “皇上有心事吗?”   萧方拍拍他的头,这孩子现在居然也这么善解人意了,真的是长大了不少。   “云枫,你哥哥……他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季云枫被这个问题问愣了,不敢相信地问:“我哥?你是问我哥?”   “对,你哥。”   “哪个哥?”季云枫的魂儿还没飞回来,不过脑子地问。   萧方大惊:“你有几个哥?”   “不不,皇上是……说我哥?”季云枫这才反过劲,比萧方更吃惊:“我哥有喜欢的人吗?”   萧方被反问得一点脾气也没有,总不能说“我啊!我和你哥连床单都滚了!”   眼看着第一句就被怼了,想来也问不出来什么,正打算偃旗息鼓,没想到季云枫又跟了一句:“我爹说,如果我哥有喜欢的人,倒还是件好事。”   萧方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我哥自小被管教得严格,自己也过于自律,心里只有国没有家,装不下儿女私情。虽说男儿心系天下是好事,但过刚易折,容易钻到死角里,反倒不好。”   萧方愣愣地听着,跟柔情体贴的枕边人相处久了,有点没法想象这个样子的季云祺,可听季云枫这么一说,他又想起刚来那天见到的,红着眼眶却一脸狠厉的人。   这样的云祺,生活在小皇上和太后的威逼之下,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可这个回答令他心中的不安又上一层,如果季云祺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会对眼下的情况无动于衷。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季云祺为什么还肯保护他,为他全力以赴?   难道……难道说去找秦槐他们商量对策,实际是打算秋后算账一锅端?   不不。   萧方连忙把这个恶意的念头从脑子中驱赶出去。   云祺明明对他那么好,而且他之前也下定决心把自己交出去,那天晚上甚至还是他主动扑上去的,到现在紧要时候,不能再给人拖后腿了。   “不过我爹说,我哥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见他出神,季云枫忙安慰道:“几年前,我哥大病了一场,好好的人,说晕就晕过去了。”   萧方这才回过神,紧张起来:“什么病,这么严重?都好了吗?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季云祺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连小时候的催眠曲都唱给他听了,却从来没提起过生病这事,想来是怕他担心?   “没有没有,”季云枫频频摇头:“府医说可能是劳累过度的缘故,他身体也好,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过也幸亏有这么一场病,我哥比之前想开很多,人也没以前那么生硬了。”   他挠挠头:“最近这一年多,他变化好像更大了,如果说以前的话,没可能。”   萧方有点摸不到头脑:“什么没可能?”   “没可能有喜欢的人啊。”季云枫解释:“不过我哥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可能。”   他说着话间,手指似是惯性一样,往胸前摸了摸,陡然想起什么,整个人像被定了身一样,一点微笑爬上嘴角。   萧方看着他不自觉地傻笑,居然还有点像季云祺看自己的模样,不由莞尔。   大敌当前,他也该学学季云祺,不把私情放在首要。   而且,他不该怀疑云祺的。 第72章 骚乱   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 萧方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天亮起来,再眼睁睁看着太阳落山。   在三人组的合力分析推断中,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越来越清晰。   连太后那边也不得不打声招呼, 免得打个措手不及。   太后听过他们的分析之后, 难得地被震惊得呆了许久,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操”, 转身离去。   萧方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三人……居然谁也没有对老娘苛责一句, 当他把目光投向季云祺时,对方知道在他疑惑什么。   三人从御书房退出去时,季云祺特意落后了一步,轻声留下一句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先把眼前的事压下去,再考虑别的。”   萧方轻轻点头, “嗯”了一声,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跌回椅子里。   他想,云祺说得对, 无论是荷叶山, 还是这一次, 恐怕都只是毛毛雨的前戏, 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   在外敌面前,一切前尘旧怨都应该暂时先放下。   七日期满。   起初,闲言碎语细碎无声,如夜半滴落在土地上的毛毛雨一般, 只是在土壤下悄悄渗入。   很快地,这毛毛雨变成了大颗的雨滴,雨水里夹了冰珠子, 掉在地上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   ——听说了吗,皇上在丑年赔给西戎蛮子五百万两银子。   谁都知道“丑年”是什么,割让了夑州的那一年,是所有大檀人的耻辱,是最丑恶的耻辱。   ——我听说可不止五百万两银子,夑州可是通商要塞,加上州府里一道送出去的,还不得有上千万两啊。   ——造孽啊,打仗打仗,粮都送去前方了,第二年饿死了多少人啊,这些银子如果拿来买粮,唉……   ——还不止这些呢,我听人说,每年偷偷上贡给人家大把银子。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每年都会来人,跟宫里的人接头呢,据说是太后的意思。   “妈的!”有人怒骂起来,很快被周围的人按下去。   ——别这么大声!你活够了吗!   ——我还听我亲戚说,巡防营今年抓到了来接头的人呢,季将军亲自审的!   ——审出什么来了?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哪儿可能知道啊,不过有季将军出马,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能把牙给撬开。   ——季将军……可惜……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叹了一口气,不用明说,谁都知道可惜什么。   可惜了季将军这样的将才,委屈在卖国求荣的昏君名下。   原本还有一些极小的声音提醒着,大檀如今日渐繁盛,前程一片大好,传言未必可信,皇上也未必那样不堪,不要人云亦云。   可这个声音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被彻底淹没在甚嚣尘上的愤怒中。   自流言传起,宫中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样一来,在许多人眼中看来,就是坐在上面那位明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不敢有一点回应。   不满和抱怨积累起来,终于在几天后的中午,闹市中沸腾了。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一名三十上下的汉子,赤着上半身,一手拿着柴刀,一手拿着一捆木柴。   在他脚边,一团白色麻布裹着一个小小的人形,只露出一双赤脚出来。   也不知他之前是砍了别人还是伤了自己,半身都血淋淋的,地上也红了一片,唬得周围的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看到了吗!”那汉子不知吼了多久,连喉咙都有些嘶哑,每吼一声,便将刀狠狠劈在木柴上。   “看到了吗!这是老子的儿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老子起早贪黑,累得像畜生一样,还喂不饱一家的嘴,赚到一点钱都交了人头税!”   “老子连儿子都救不活,还算个什么男人!”   他没说两句,哽咽得吼不下去,看得周围人心生同情,低低的声音在人群中散开。   夑州之败并没有过去多久,第二年饿死了人的许多伤痛也并没有被忘记。   有认识他的人越众而出,诧异问:“老张,这是怎么了,冬儿的病……没找大夫看看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汉子抬头看一眼,一句话没说,忽然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把这些时日压抑在暗中的愤怒都穿在一起,不光有愤怒,还有惶恐,人人面面相觑,刚饱了几天的肚子仿佛又回忆起从前的饥饿。   那被裹在麻布里的人,像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一样。   议论声从低语陡然提高,嗡嗡地连成一片,直到有人惊叫一声:“巡防营来了!”   数十名兵士从街头奔来,一边喊着“向后退”,一边用兵刃向外推人,一名军官越众而出,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放下刀!”   这呵斥声陡然把那汉子惊醒,他终于找到可发泄的目标一样,呼地蹦起来,二话不说一刀砍下:“狗官!草菅人命!把老子的银子吐出来!把冬儿还给我!”   那军官是习武之人,不会被他毫无章法的乱砍伤到,又唯恐他胡乱挥舞伤到百姓,几次躲闪后,劈手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一交错间,那汉子突地手腕一翻,那把刀从他颈间划过,鲜红的血喷出老远。   所有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人群中忽然有人惊恐高呼:“官差杀人啦!”   那军官也没料到会出人命,明明是那汉子自己翻转手腕动的手,可人命当前,他刚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又有人高声喝道:“干什么杀人!你们的命是命!他的命就是草吗!”   想是被这一声怒吼带起了勇气和愤怒,有人接连高叫:“他连儿子都没有了!你怎么下得去手!要让他家里都死绝吗!”   “他儿子活活病死了!钱都被拿去养你们这些狗官!”   “岂止是狗官!”人群中有人喊着:“是不是都送给了蛮子!”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有读过书的头脑更清楚,大声疾呼:“百姓困苦,朝廷视若无睹,众位,今日我等无论如何该讨个说法,百姓赋税的银钱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当真拱手送给了蛮邦!”   “我们辛辛苦苦,不是为了养活外邦蛮子!”   “要真是这样!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现在给我一刀!”   立刻有许多声音应和:“对,无论如何,要有个说法,我们去京兆府衙门!”   有更明白事的立刻拦住:“京兆府也管不上这等事,要问,只能去宫前请命!”   “去请命!请命!”   那巡防营兵士们被人推搡着不住后退,军官也放声怒吼:“谁敢闹事!”   无数个声音回答:“我们不是闹事!我们要讨个说法!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那军官一面奋力地令人拦住激愤的人群,一面派人向外突围去增援,可人群又哪那么容易让他们离去。   正吵吵嚷嚷间,外围的声音变小,引得里面的人也忍不住扭头,正看见几名家丁围着一台软轿,在不远处落下。   一只莹白的手自內掀开轿帘,一人不紧不慢地下了轿。   围观的读书人里,十个有九个都认识这人,见这人抬手向下压一压,似是有话要说,当即都闭了嘴,人群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诸位方才的话,我都已经听到。”   那人面色如霜,似也带着极大的不满,周围人见他身着官服,本来还有意见,听到这语气,也不再做声。   “京中流言之事,关乎重大,我此行也是要前去宫中,向皇上问及此事,”他目光环视四周:“诸位如有想愿与我一同前往请愿之人,请随我来。”   如果说刚刚的吵吵闹闹还只是借着众人壮胆,真要推出个人来去出头,还未必有人敢去,可如今有了牵头人,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那人说罢,不再乘轿,也不回头,径直向宫城走去。   在他身后很快跟上一群人。   如破浪之舟一般,以他为首,后面的人越来越多,窃窃低语向四面八方传去,不知多少人从街巷中汇聚而来。   宫门外几丈远的距离有饮水河环绕流过,河上跨立着白玉石桥,两边桥头都有禁军把守。   待人群走近时,还不到白玉桥头,已有禁军迎上来,看到为首那人,才没有立即喝退,但仍在桥头排开一列,拦住众人。   有领队禁军上前拱手:“尚书大人,可是要进宫面圣?这又是什么情况?”   为首那人微微颌首:“不是要进宫,我今日与一众百姓前来,是有他事相求,最近京中流言放肆,人心浮动,请皇上给大家一个解释。”   那禁军领队诧异莫名,也不好当面说他太天真,只能回道:“尚书大人,皇上近日国事繁忙,现在还在休息,还请尚书大人改日再来吧。”   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又被那人抬抬手压下去。   “既然这样,我们便等皇上醒来,”他一掀衣摆,跪在桥头,拱手高声道:“臣樊盛玉叩请皇上,京中传言已满城风雨,民心不安,求皇上为此指点一二,以定人心。”   那禁军苦笑:“大人,您这是何苦呢,流言蜚语什么时候也没有少过,若是每一样都要皇上出面,成何体统?您若是要进宫,我这就为您通传,若是为这种小事,还是尽早回去吧。”   “百姓之事,外邦之事,今日闹市上还出了人命,这都是小事吗?”樊盛玉冷声反问,将目光从禁军身上移开,目视前方的宫门:“若皇上醒来,烦请将军通传。”   “樊尚书,您这样……万一惹皇上不快……”   樊盛玉打断他的话:“皇上若怪罪下来,樊盛玉一身承担。”   原本在听说皇上在休息不肯露面时,后面又有人在人群里大声抱怨起来,可听到樊盛玉不容置喙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向那人,逼得那人也不得不闭嘴,低下头去。   看着这个跪立的身影,更多人想起来,几年前,也是同一个人,为了重开春闱之事,也曾在这里长跪不起,最终却落个流放的下场。   可如今春闱已再开,这让无数人心中又升起许多希望。   跟在后面的人成片地跪下,不再有喧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远处的宫门,头顶上烈日炎炎,却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   只有更多的人闻声而来,在宫门前延伸地宽阔土路上跪倒,黑压压一片,寂静无声。   也不知等了多久,巨大的朱漆门内终于有了声响,原本已有些疲惫的人不由地精神一振。   率先奔出的是两列禁军,而后有内侍正要弯腰铺开红毯,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声音带着一些微喘,像是一路赶得匆忙。   “不必了!”   那人踏着砖石匆匆而来,在白玉桥拱上站住脚,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军跟随在他身后半步,一同停下。   樊盛玉与那人对视一眼,再次拜下:“皇上。” 第73章 请愿   虽然萧方之前已经想象过会面对多少人, 在亲眼看到面前黑压压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人群时,仍然是震撼无比。   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层薄汗不受控制地渗了一身, 可余光瞥到身旁陪伴的身影, 又强迫自己缓缓地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落在樊盛玉身上, 沉声问:“樊尚书, 这是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皇上明察,”樊盛玉再拜抬头,却不肯起身:“皇上深居宫中,不知京中传言已动乱人心,不可小觑。”   萧方皱眉:“什么传言?”   “传言说,自燮州之战后, 皇上还与西戎有私下约定,每年将国库中银两白白拱手送于西戎。”   “放肆!”萧方怒道:“无稽之谈,别人也罢了,你身居要职, 居然也轻信这些流言?”   樊盛玉对着质问不避不让:“皇上, 臣虽几年不在京中, 却也心系朝中。燮州之战后, 虽有赔款,但如今赋税不低,大檀人民又个个勤勉,国库之中也该日渐充盈。”   他追问着:“臣斗胆问皇上, 近几年国库开支都去了哪里,是否真如流言所说,蛮邦丰裕, 而大檀困苦?”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方身上,他只垂目看着樊盛玉:“樊尚书既然心系朝廷,也该知道哪里都有事,南方暴雪,开山修路,围剿流匪,都需要人银钱来补。”   “臣知道,可臣更知道天灾匪类几乎年年都有,独独这几年赋税更高,却民生更苦。”   樊盛玉看看四周,又问:“臣只求皇上一个回答,银两究竟去了哪里,是否去了西戎,日前抓到的人,是不是西戎来接头的人。”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四周一片鸦雀无声,都屏住了呼吸。   萧方抬眼看向众人,沉默良久,才说道:“百姓困苦,是朕的错。”   此话一出,下面登时骚动起来,叫嚷声未起,又听他说:“既如此,朕便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侧过头,向旁边的小圆低声吩咐几句。   见小圆领命匆匆离去,樊盛玉又拱手,他这一说话,身后原本想开口的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皇上,传言还道,与西戎接头是太后的意思,敢问是真是假?”   萧方厉喝一声:“樊盛玉!你好大胆!”   “臣在,”樊盛玉没被这断喝吓住,扬声又问:“敢问皇上,可有此事?”   “好,”萧方昂首看向众人,提高了声音:“你们都听好!赋税银两都花在哪里,朕今日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我大檀人站着生站着死,无论是谁,断不会做暗中勾结蛮邦这等龌龊之事!”   他语意铿锵,众人都被镇住,一时无声。   “来人!去请太后!”   此话一出,众人更没有多说的余地。   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在等待的过程中,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不计其数,同时巡防营也紧急就位,以防万一。   萧方在玉石桥上负手肃立不动,下面的人也都不动。   只是这样的静立,无形中却仿佛给人吃了定心丸一样,所有人都知道,被传言波及的人都即将到场,今日必然不可能再含混过去。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街的另一头传来喧嚣声,拥挤的人群向两边散开,分出一条路来。   十几骑快马在路地尽头放慢速度,一路直奔宫门而来。   太后甩了马缰跳下,径自向萧方走来,环顾四周:“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母后,”萧方端正行礼:“樊尚书携百姓在宫门前请命,说京中流言四起,提到母后。”   “我吗?”太后愕然:“说什么?”   “说母后授意朕与西戎暗中联系,将银两送与西戎,以求得和平。”   “一派胡言!”   在太后身后跟随着数名女子,鲜艳红衣上覆着墨色铠甲,正是烈红营的姑娘们。   不等太后发话,已有姑娘脆生生地怒斥出声。   “才吃了几天饱饭,就有闲心问东管西?今天有人说娘娘通敌,你们就信了?赶明儿有碎嘴的一个个都诬陷过去,你们就一个个都信了?脖子上长的是脑袋还是肉?”   “娘娘做了什么,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敲登闻鼓的时候倒是有把子力气,怎么转头就忘了?”   甚至有姑娘点着人群里指名道姓:“陈三,你那煎饼摊被赵公子掀了,你去击鼓的时候哭成什么鬼样子,莫不是把眼睛哭瞎了,还是脑子哭掉了?”   “还有你,你赌博赌输了,拿自己老婆孩子顶账,要不是娘娘收容,她们今儿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有脸,别往人后面躲!”   所有人面面相觑。   京里人这么多,虽说太后管闲事帮扶过的也就那么多,可一传十十传百,倒让人有了许多的底气,感觉遭了事的时候再不是无可依靠。   连往日里茶楼里都有不少段子,讲的都是烈红营的姑娘们如何把那些泼皮无赖揍得遍地打滚,令人拍手称快。   太后抬手,让姑娘们都收声,才冷笑一声:“居然都编排到我这儿了,你们想要个回答,那我就直说——这事太恶心,你们谁爱干,就安到谁头上,别让我知道,否则老娘不敢保证他能留全尸!”   众人噤声。   “姑娘们有一点说的对,”她的目光逐个扫过去:“今儿听说有人通敌,就成帮结队地闹到宫门前,非要皇上出面,明儿再传个更了不得的,你们岂不是要逼宫?”   “太后娘娘言重了。”这次接口的是樊盛玉,有了牵头的人,众人松了口气。   “此事事关重大,臣只问国库中银两去处,以安民心。更何况今日闹市口出了人命,据说是巡防营兵士动的手,而且那人小儿生病,甚至无钱医治,想必皇上和太后也不愿见到子民生活至此。”   “出了人命……”萧方在一旁沉吟片刻,吩咐道:“季将军,传令京兆府,彻查此事,对凶手务必严惩不贷。”   他停了一下:“但若是有人借流言蜚语之际,故意惹出乱子,也必不轻饶!”   季云祺在后面肃立应了一声:“是!”   众人心头一震,有明白人慢慢反应过来。   即使在当真穷苦时,也没有人在京中这样哭诉过,如今京中繁荣亲眼可见,这人却赶在传言正盛时,冷不丁地冒头出来,当真有些古怪。   更有人在人群中寻找刚刚认识那死去汉子的人,又哪里能找得到?   可疑惑归疑惑,刚刚明明听皇上说过“是朕的错”。   在低低的交头接耳中,有木头碾过地面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在一队禁军的保护下,秦槐推着俞相,缓缓向这边走来。   见萧方微微颔首,太后带着姑娘们退去一边,俞相先向这边行了礼,低咳了几声,才叫了一声:“秦槐。”秦槐从随侍手中接过书卷,展开,朗声念道:“辣椒,自波斯国来,一两,白银五千。萝卜,自爱尔兰来,一两,白银三千五百。茄子,自大不列颠来,一两,白银五千五……”   若是从前,这奇怪的名字不为人知,大家还不会觉得怎样,可如今家家饭桌上都摆着这些东西,听着后面的银两数,不由悚然。   秦槐念完一册,又接过另一册:“茉莉新占,二两,白银三千八百。广陵香粳,二两,白银四千。越糯2号,二两,白银三千五百……”   这些名字便陌生了,众人正奇怪间,秦槐合上册子,朗声道:“这一册中的,都是尚在尝试播种中的稻米,今年秋季便可上市。此类稻种亩产约一千五百斤。”   这一下,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真正落到农耕收成上的话,谁都明白亩产一千五百斤是何等可怕的收成,那就意味着曾经可望不可及的白米,终于可以敞开肚子吃个饱。   秦槐退到俞相身后,萧方这才上前一步,下面的人都迫切地等着这个美梦被承诺为真,一片鸦雀无声。   他这才平静道:“燮州一战之后,朕心中比诸位更焦急,但以大檀眼下的收成,若想恢复生气,不知要经过多少年,要饿死多少人,朕只能铤而走险。”   众人慢慢明白方才那句“朕的错”是在说什么了。   “朕派了多方使臣去往更远的地方,重金寻找能够有更多收成的作物稻种,”他轻叹一声:“只可惜许多种子与大檀土壤并不合适,不得不经过几年改良,白白花了许多银钱。”   下面静了静,忽然有人高声喊:“皇上,这银钱没有白花,草民家中也种了土豆和茄子,日日都能吃饱饭!这钱没有白花!”   他这一出声,更多人也叫起来:“这钱花得值!草民在大集上买了一两萝卜种子,只花了二十个铜板!叩谢皇上!”   “我们家也是,种出来的白菜拿去集上,很快就卖掉了,家里终于添了新衣裳!”   “我家的包子铺多了好几种馅儿,卖得好,娃仔有钱去学堂了!”   这里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皇上,没想到皇上如此温和纯善,念叨着这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头脑一热这样跟过来,在宫门外大吵大嚷,像是被下了蛊一样。   虽然萧方在今天之前,已经在宫中反复演练过许多次,可亲眼见到面前沸腾的人群,他的喉中仍像被什么哽住,眼眶也微微潮湿泛红。   甚至想把那位已经不知魂归何处的小皇上拖出来,指着眼前的人怒骂——看你做的孽!看你做的孽!他们要的明明就那么少!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微微咬着下唇,一时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人群里忽然又有另一个声音高声问道:“皇上!燮州呢!”   这两个字如冰水一样,将沸腾翻滚的热浪浇灭下去。   燮州,是所有人心中过不去的坎。   那人也不再跪着,腾地站起来,声音中都是哽咽:“皇上,我们明明胜了!为什么要割让燮州!我们明明胜了啊!”   萧方愣了一下——他们之前考虑的预演中,并没有包括燮州。   “皇上。”身后有人轻轻叫他。   萧方侧过身,季云祺在他的目光中上前一步,向众人拱手,只说了一句:“我是季云祺。”   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在这一声中屏住了呼吸。   身为燮州之战的主帅,没有人比季云祺对此更有话语权。   “燮州之战……”季云祺的声音平静,夹了内力,远远传去:“我们的确胜了,可仗打了七个月,后方的军粮物资接济不上,将士们只能饿着肚子,用血肉与敌人硬拼。”   他垂下目光,单膝跪下:“打仗耗空了大檀,是我上书给皇上,请求撤兵议和,诸位若是有怨恨,季云祺一人承担,不该怨恨皇上。”   萧方睁大眼睛看着他,在眼中转了几转的泪水,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亩产什么的,是我百度来的,袁爷爷说有这么多,那就有这么多,咳咳 第74章 平息   四周一片死寂,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萧方转过脸去,匆匆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才转回来。季云祺为他牺牲至此, 他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份心血。   “非季将军之过, 朕若是早做决断,也不至第二年饿死许多人。季将军无错。”   季云祺屈下另一条腿, 跪倒在萧方面前, 低低俯首叩下:“臣无能,没有护住燮州百姓,令皇上为臣担下许多……”   “季将军……”下面有人带着哭腔轻声问:“如果有足够的军粮,还有机会收回燮州三城吗?”   “有!”萧方替季云祺铿然答道。   见下面一双双泛着红的眼睛,他的语气渐渐平静下去,这份冷静中又带着威仪。   “诸位, 蛮邦乱我大檀之心不死,季将军前日抓捕之人已然招供,他们潜入京中,便是要放出谣言, 蛊惑人心, 令大檀不攻自乱。”   下面一片低低的惊讶声。   “朕派使臣求取种子一事, 因为眼下还不能得知稻种是否成功, 原本并不想张扬,如今也不得不告知诸位。”   “望诸位此后不可再人云亦云,自乱阵脚。”   “若真的对燮州念念不忘,诸位能做的事有许多——勤耕农田, 果蔬种子虽多,却不能当饭吃,若是稻种尚未成熟, 则军粮还需要多倚仗原本农耕。”   “修缮道路。诸位也能看到,如今通商频繁,熟土路经不起太多车马碾压,若能烧制砖石,拓宽道路,则繁华指日可待。”   “等今年稻种成功时,也要靠大家辛劳,将来将士们才不至受冻挨饿。”   “朕已同户部商议,自明年起,减低车船税,其他税务,待时机成熟,再议不迟。”   “大檀未来如何,一切仰仗诸位,”萧方拱手:“有劳诸位。”   下面有人低低哭泣起来,更多人口称“皇上”,叩拜下去。   “燮州三城,”萧方看着一旁的季云祺,心中满是酸楚,却厉声道:“有朝一日,朕必当御驾亲征,取回燮州三城!”   这一句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狂热,来时还怒气冲冲的人群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萧方抬手向下一压。   喜极而泣的众人此时对他已经肃然起敬,很快压下了欢呼声,却听萧方叫了一声:“樊盛玉!”   跪在最前面的樊盛玉挺直身体:“臣在。”   “太后方才所说极是,京中不过些许风吹草动,旁人倒也罢了,你身为吏部尚书,不辨是非,带头到宫门外请命,你可知罪!”   樊盛玉静了片刻,抬手取下官帽,放在地上,叩拜下去:“臣知罪。”   “知错就好,来人!”萧方面上一沉:“暂革去樊盛玉吏部尚书一职,交由大理寺,另行处置。”   禁军一拥而上,剥去樊盛玉的官服,押去一旁。   在他身后,许多人吓得脸色煞白,这才知道怕起来,半声也不敢出。   “诸位一时被人蒙蔽,樊盛玉既然说过一人担此罪责,朕今日便不再追责,下不为例!”   萧方一拂袍袖,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玉石桥头的喧嚣声渐渐离去,禁军和巡防营一起驱散了堵满街巷的百姓。   他不敢回头看,怕让人看见被咬破的下唇和潮红的眼眶。   一个脚步声始终在他身后半步处,他越走越快,直到进了御书房,才猛地回身,一头扎在那人胸前,抖如筛糠。   “不要哭,”季云祺的手扶在他的脑后,轻轻揉了揉:“你做得很好,不要哭。”   “云祺,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为什么没提前告诉我!”   萧方的哽咽止不住,在之前的演练中,完全没有人提过燮州,他没想到季云祺早就料到,也没想到季云祺会把所有罪责都揽过去。   明明云祺才是最受伤的人,明明该是大檀的英雄,却为他背下黑锅。   “别哭。”季云祺微凉湿润的唇落在他的眼角,舔舐着泪痕向下,一直尝到他泛着血腥味的地方:“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   萧方被这致命的气息裹得喘不过气来,直到连哭声也被人一道吞进去,这才慢慢停住。   “我……不值得你们……”   他不过是区区一个普通人,这一层层期待,一重重重压,无数人的期待,许多人的牺牲,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得起,担得动。   “值得。”   季云祺抱着他坐下,觉得怀里的人那么小,收紧双臂,仿佛能把人攥成一把,让人不想放开,只想圈在胸前,保护起来。   “方方,有你,才有今日的大檀。”   他像是带着满满独占欲的公狼,慢慢舔舐着萧方的脖颈:“而且,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如果你觉得累了倦了,就靠在我身上,我帮你。”   萧方被舔得直哆嗦,一肚子话都被抖掉在地,只颤声道:“白天……现在是……白天……”   “没有别人,这事终于告一段落,不该庆祝吗?”季云祺太熟悉他的反应和心情,用双膝撑开他的腿,轻声问:“皇上若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能否犒赏微臣?”   “不犒……犒赏……”萧方的眼角潮红一片,提着一口气才没有大声喘息:“你胆敢……自作主张……”   他不敢低头看自己,却能感觉到腰上一松,空气的凉意一直蔓延到膝盖,有什么东西从脚踝滑了下去,被季云祺一脚踢开。   “皇上若是不赏,”令人发软的声音从耳中一直钻到尾椎骨上:“那微臣便自取了。”   一指刚入,腿已经抖得厉害,热汗从额角一直流到鼻尖,喘息中也满是颤音。   萧方突然侧过脸去,抬手按下季云祺的头,唇齿相交。   “云祺,”他皱着眉头,在快乐的痛苦中轻声呢喃:“朕要罚你……一点也不许留……”   ***   萧方受了教训了,饭可以随便吃,话不能随便说。   他以后再也不敢说罚季云祺的话,惩罚的结果就是,他一直到半夜才被送回寝宫,整个人差点没了意识,下半身像是被截肢了一样。   搞得他这几天见到季云祺,两腿都条件反射地有些发软。   可是过了最初的痛楚之后,那滋味……真是蚀骨……   他把折子举高一点,怕有人看见一直染到眼角的红。   正出神间,有人推开门,将厚厚一摞册子咣当一声放在桌子上,累得长叹一口气。   坐在桌子左手侧的樊盛玉面色一冷,啪地把笔拍在桌子上,浓黑的墨汁溅了小半个桌子。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吏部的文书啊,堆了老高,我顺便帮你搬过来了,真沉,”秦槐揉了揉酸软的肩膀,晃了晃头,脖子发出咔吧的脆响:“师哥,你也偶尔起来活动一下,不然会脖子疼。”   “我问你这个了吗?”樊盛玉冷冷看他:“我怎么记得这儿是大理寺,我记得我已经被革职查办,正在大理寺等候处置,你搬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   秦槐为难地摊手:“师哥你看,我对吏部这些事儿也不拿手,你既然看都看了,一个鸭子也是赶,两个鸭子也是放,一起批了吧。”   “批个屁!”樊盛玉忍不住爆粗,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也在这儿,滚回去!”   “不滚,师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秦槐最不怕骂,厚着脸皮挤在樊盛玉旁边坐下:“而且老师说这次委屈师哥了,让我有空多来看看你。”   “对对,”萧方也忙在一旁接茬:“樊先生辛苦了,住在这里,有哪里不妥的地方,尽管说。”   “……”樊盛玉忍着火气转过脸,问萧方:“所以呢,皇上为什么也在这儿?”   “皇上担心樊先生吃苦。”季云祺在桌子另一头,头也没抬,几笔批完一本,放在右手边,帮萧方回答。   “但此事朝中上下皆知,就算先生官复原职,也还要过些时间才好,总要委屈先生在大理寺多住几日。”   “……”樊盛玉盯着他:“所以呢,你为什么也在这儿?”   季云祺这才抬头,理所应当地坦然回答:“因为我把兵部的折子也搬过来了。”   樊盛玉的双手呼地抓在桌边,其他三人六只手都按在桌面上,没让他把桌子掀翻。   “你们……”樊盛玉气得脑壳都在嗡嗡地疼:“你们都跑来干什么?当大理寺是茶楼吗?”   他话音未落,门又响了一声,大理寺卿端着托盘进门来,宛如一个生疏的茶博士一样,将四人放在桌上的残茶倒掉,又斟满新茶。   “皇上,几位大人慢用,如果有什么吩咐,门外有值守,可以随时知会下官。”   “……”樊盛玉无语地看着大理寺卿出去,关上了门,无奈地叹了一声:“你们不用围在这儿,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我又不会寻短见,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算了,师哥,看见又怎么了?不计较这点小事,”秦槐的手插在头发里,声音中带着痛苦,像是遇到了棘手的事:“赶紧看吧,天黑之前够呛能完事呢。”   其他三人都没理会他的痛苦。   “之后呢,京中的传言如何了?”樊盛玉长叹一口气,认命地低头翻着册子,问道。   “抓了几个人,都是在人群里挑事的,”季云祺道:“死了的那个男人也查了,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来京中卖柴的人,根本没谁认识他,那个孩子也不是病死的,有别人认领了,说是贪玩出去,被人偷走害了。”   秦槐低着头,骂了一声。   “查核告示贴出去之后,就没人说什么闲话,京中一切安好,只是不知道西戎之后还会玩什么把戏。”   “但愿别像这次一样,”秦槐哀嚎:“做平账目做得我想死。”   樊盛玉难得有心情主动跟他说句话:“你还好,据说户部卢尚书连上吊绳都准备好几根了。”   “师哥……”秦槐无语凝噎:“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樊盛玉冷冰冰地回他。   季云祺在一旁泼了盆凉水:“对方是西戎的话,最喜欢来这种阴招,多提防着好。”   秦槐叹了口气:“这帮杂种,当初就应该一直打到燮……”   话没说话,他噗地趴倒在桌子上,疼得表情抽搐。   萧方弯腰,看到桌子下面,樊盛玉和季云祺的脚刚刚收回来,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季云祺把这个罪责认了,可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燮州是怎么丢的。   半晌,秦槐才撑着手臂,颤悠悠地爬起来,一张嘴仍是闲不住:“皇上,您之前说要御驾亲征,当真的?”   “话都说出去了,自然当真。”萧方知道,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虽然不能像季云祺一样驰骋疆场,却是激励军心的最好榜样。   秦槐冲他竖了拇指,赞道:“皇上圣明,果然比……”   桌下两声闷响,他又一头杵在桌子上。   萧方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但另外两个人不让他说的,萧方也就不打听,甚至有些心生同情:“秦槐……你没事吧?”   “皇上不用担心,他没事,命硬得很,死不了,”樊盛玉取茶杯过来,发现茶水又空了,沉默片刻才委婉问:“大理寺卿也公务繁忙,总劳烦他,是否不太好?”   “不用担心,我带了人来。”   季云祺打了个响指,门外的少年探进来一个脑袋:“哥,叫我吗?哥哥们要喝茶吗?还是要吃饭?”   “你们……真的把大理寺当茶楼了吗?”樊盛玉无限烦恼地揉了揉额头:“我真是烦死你们了,我现在就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第75章 引鬼夜   京中流言终于渐渐消于无形, 大家都不是傻子,慢慢地也都回过神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要把他们的繁荣扼杀的人会是谁, 对流言的始作俑者更加深恶痛绝。   如今若是再有人敢提一句皇上的不好,非要被人骂个狗血淋头不行。   萧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前露面, 不光险险地躲过一场灭顶之灾, 还狠狠出了个风头,竖起了明君的人设。   可这也有不好的一面,他再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偷偷溜出宫去玩了。   虽然有季云祺偶尔以视察稻田的名义,载他去京郊军营里走走,走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季云祺看出他的闷闷不乐, 凌晨出宫的时候,摸摸他的头,故作神秘地留下一句话——七月十四晚上,带你出去玩。   这一句话点燃了萧方拥抱生活的热情。   但他还是一头雾水。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即使到了现代, 也有讲究说给要出来夜游的亲人烧纸, 晚间行人需避让, 却不知道七月十四是什么日子。   但季云祺让他不要打听,他便乖乖地等着。   还挺期待的,有点像小时候第一次被爹妈带去游乐场的感觉。   小圆正在帮他准备晚上出行要穿的常服,回头见他一面出神一面傻笑, 忍不住啧了一声。   萧方回过神,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笑得仿佛一个痴|汉,不由赧然, 引开话题:“小圆,你的婚期近了没有?”   记得去年就听小圆说要结婚了。   小圆嘿嘿笑:“劳皇上问,这单跑完,我就回去结婚了。”   “恭喜,恭喜。”萧方诚恳祝贺。   “同喜,同喜,”小圆喜笑颜开回他:“我家那位最喜欢听您和季将军的事,她说如果我有季将军一半会宠人,她也不跟我吵架。”   萧方抖了一下,第一次听人说到“宠”,脸上陡然一红.   回头想想,季云祺的确对他无有不应,无有不从,连他的一点点心思都体察得巨细无遗,更是心如鹿撞。   季云祺晚上来宫中接他时,被他盯着看得莫名其妙:“皇上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   “没有,”萧方笑眯眯地摇头,只是在走过转角的时候,看看左右无人,忽然踮脚在季云祺脸上飞快蹭过:“看我的压寨夫人好看。”   “大王厚爱。”季云祺忍不住笑:“今夜还盼大王垂怜,莫要弄疼我。”   虽然已经不知坦诚相见多少次,萧方还是臊了一下,头也没好意思抬,狠狠地小声抱怨:“明明每次都是你……”   “臣怎么了?”   萧方没好意思回答。   季云祺跟在后面闷笑,轻声追问:“皇上每次都只说‘出去’,‘不要’,臣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萧方恨得牙根痒,飞快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拔腿就走。   他们从西南方的朱雀门出,宫门外已有一辆马车正等着他们。   萧方认得那是季家的马车,想也不想便掀帘踏上,一抬头,正与一张脸迎面对上。   那张脸惨白如纸,两弯吊梢眼似笑非笑,高挺苍白的鼻梁下,垂着两尺多长的一条舌头,摇摇晃晃,毫无血色。   萧方嗷地一声尖叫出声,一个后跳,头撞在车顶上,仰面从马车上跌下去,正被季云祺接在臂弯里。   “公子别怕。”   “白白白白……”萧方顾不上头被撞得发晕,舌头都打成了结:“白无常出来了……”   “……”那白无常面无表情地掀开面具,冷冷地问:“我有这么可怕?”   车内另外两人不敢吱声,极有默契地点头。   萧方这才看清,在掀开面具的樊盛玉身旁还坐着两人,一人身着藏青色短打扮,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手里还拿着一副枷锁,像是扮成阎罗殿的小鬼。   另一人没戴面具,但仿佛被一盆血从头浇到脚,脸上血糊糊的不说,一身白衣也血淋淋,反倒比小鬼看起来还可怕。   萧方定了定神,见那小鬼也掀开面具,欢喜亲热地叫他:“皇上。”   “云……云枫?”   他这才有胆子转过头去打量那个血人,不出所料,果然是秦槐。   季云祺扶他上车,吩咐车把式上路,这才坐回来,笑着给他解释:“中元节乃鬼游夜,中元前夜便是引鬼夜,人扮作稀奇古怪的模样,提前为幽魂开路,这是大檀的习俗。”   “还有这习俗?”   萧方心惊胆战地看着樊盛玉又把白无常的面具扯下来,面具上在眼瞳处开了洞,方便看路,那双吊梢眼配上樊盛玉冷若冰霜的秀目,当真是要冰冻千里的模样。   他识趣地乖乖收回目光。   “这要从景德帝说起,”季云祺笑道:“彼时皇权架空,大檀岌岌可危,景德帝于明月楼遇楚相,除内忧外患,大檀这才得以复兴。”   萧方点头,他早就听季云祺说过之前的明君景德帝。   “后世虽传言那楚相为妖物变化,称之为祸国妖相,但景德帝始终感念楚相之功劳,起初只是在中元前夜有扮作妖怪的庆典祭祀,后来慢慢的,变成现在这般,喜欢热闹的便扮作鬼怪出游,也是乐趣。”   萧方听着新鲜,看看这一圈贵公子们一副鬼样子,不由哭笑不得:“你们也常来玩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有点后悔。   在他穿来这里之前,季云枫被幽禁在宫中,季云祺因为弟弟和父亲的事焦头烂额,而樊盛玉和秦槐被流放在外,怎么可能有心思来引鬼夜。   季云祺很快为他解围,轻描淡写地答道:“因为人人都做了装扮,隐藏身份,难得能放松,所以我们也常来。”   萧方十分感激地看他一眼,这才有心情打量车内三人。   季云枫明显还是少年身材,扮作小鬼差再合适不过。   他正想问血糊糊的秦槐扮的是什么东西,马车一晃动,车内发出叮当一声脆响,才发现秦槐的袖子里拖出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头被樊盛玉牵在手里,登时恍然大悟。   秦槐也及时给他说明:“我是师哥拘的魂儿。”   萧方失笑,余光里见季云祺弯下腰,从座位下面拖出一个口袋,忽然想起来——他们既然要去玩,当然也是要装扮的。   他见季云祺今夜穿了一身玄色深衣,又从那口袋里掏出一个面目狰狞煞气的黑面具,正是黑无常。   口袋里叮叮当当地在响,光听声音就知道里面也装了一段铁链。   萧方全身寒毛都炸起来——云祺身材高大,又穿了深色衣裳,扮的必然是黑无常,那他呢,难不成像秦槐一样,扮个被拘的魂?   他的脸忍不住烧起来。   这情趣若是关上门跟季云祺玩,被牵着走走,倒也未尝不可,想想还蛮令人血脉偾张,但现在是在这大街上……   虽说戴着面具,没人知道谁是谁,一想到当真要被季云祺这么牵着走在街上,他还是觉得……这也太羞耻了。   季云祺俯身过来时,他的身体忍不住一僵,却发现那黑无常的面具挂在了他额头上,季云祺又从袋子里拿了吊死鬼的面具,给自己戴上。   萧方正诧异间,季云祺取了那段铁链出来,将一头扣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交到萧方手里,低声轻笑:“公子,你抓到我了。”   他的紧张倏忽不见,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将铁链向上提了提,季云祺的手也被他提得抬高起来。   “还跑吗?”他挑眉问。   季云祺眉眼带笑,温柔答他:“大人饶命,不敢了。”   这个人太讨厌了,萧方心中抱怨,总是勾引自己。   对面的秦槐啧了一声,提醒他们:“一会儿下了车,人会很多,都牵好了,别把人丢了。”   樊盛玉嫌弃地皱眉:“你多大的人了?丢了就丢了。”   “师哥!”秦槐紧张起来,立刻大声抱怨:“怎么能说丢了就丢了!万一我被别人捡回家怎么办!”   “不会,”樊盛玉冷漠回他:“没有人那么想不开。”   “师哥……”   坐在中间的季云枫两边看看,也纳闷问:“没有人牵着我怎么办?万一我丢了呢?”   “哦,”季云祺平静道:“你丢了的话,就自己回家吧。”   季云枫十分受伤地捂着心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萧方终于忍不住扭过脸去,放肆地笑起来。   马蹄声哒哒地敲打着路面,不知向前走了多远,车帘外的声音逐渐沸腾起来,马车不方便再向前走,车内五人都下了车。   萧方从前也去漫展上玩过,可放眼看去,满街灯火下,全民群魔乱舞,还是被震撼到了。   这与其说是引魂夜,倒不如说是人们被束缚太久之后渴望的狂欢。   街道两边延伸出去,是长长两排高挂的烛火灯笼,将街上映得恍如白昼,灯笼下支开一个个摊铺。   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推车上,不光挂了形形色色的面具,还摆了一排排的耳朵、獠牙、尾巴等等,一应俱全。   萧方忍不住想,还是老祖宗们会玩,那些cosplay,都是古代人玩过的东西了。   季云祺见他的目光在摊子上流连,跟着人群慢慢走,终于挤到了摊子前,轻声问:“喜欢哪个?”   摊子上东西实在太多,跟往日里去逛的集市完全不同,仿佛天黑下来,正经的不正经的都能堂而皇之地摆出来。   萧方一时挑花了眼,这个耳朵也特别,那个翎毛也很精致。   正来回乱看时,旁边来了个人,连一声讨价还价也没有,丢下银子,拿了条尾巴就走。   他之前也看中那条尾巴,放在那儿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被人拿走了,心中难免有点惋惜,而且看那人拿走的痛快劲,这东西是畅销货吗?   “那个尾巴还有吗?”   摊主打量他一下,立刻热情应着:“还有还有!”   又从摊面下面的箱子里翻了一条给他。   季云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手攥成拳头,凑在唇边低咳一声:“公子……当真喜欢这个?”   “怎么了?”东西已经拿在萧方手里,毛发柔软细滑,让人舍不得撒手:“很贵吗?”   “倒也不是……喜欢就买了吧。”   季云祺丢下银子,拉着他离开。   萧方像是拿到蜜糖的小孩子,欢喜地在手里颠来倒去看了几遍,忽然纳闷问:“这东西是不是缺什么,没给咱们?”   “怎么了?”   他举着给季云祺看:“只有这么个滑溜溜的头,没有带子,怎么系在腰上?”   季云祺把他的手按下,将尾巴揣在随身袋子里,没让四周的人再围观他们:“稍后我教你戴。”   他们五个人分成三拨,各人的爱好不同,分别去了不同的摊子上,好在距离都不远,很快又凑到一起。   季云枫买了熏过香粉的桃花笺,想也知道是要给谁写信。   樊盛玉两人扮演得最入戏,秦槐被拖着走了一圈,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只是在转回来会合的时候,也只有秦槐一个人吃得肚子滚圆。   看着萧方不解的目光,樊盛玉淡淡解释:“他下午非说要杀鸡来给我煲汤,鸡没杀成,搞成这副模样,还饿着肚子,也是不争气。”   秦槐嘻嘻笑着:“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师哥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樊盛玉转过脸,不理睬他,目光凝在前方,半晌不动。   萧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倒吸一口气,扯着季云祺的衣服,语无伦次:“刚刚过去的是轮椅吧!我没看错,是轮椅吧!被轮椅推着过去的……”   “是,”樊盛玉冷静如常:“跟往年一样,老师扮的还是树妖,他说大树不说话,若是现在过去打招呼,老师会不高兴的。”   萧方:“……”   行吧,他还能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撸点日常,放松一下 第76章 两情   萧方本以为他们这几个年轻的跑过来玩也够骇人了, 没想到进了“鬼街”没多久,就被不苟言笑的俞相迎面暴击。   之后遇到什么人,都见怪不怪了。   他看到扮成鬼母的老娘在街边吓唬小孩子, 不光把四位太妃带得没个正型, 身后还跟着百十来个扮作鬼童子的姑娘们。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给被吓哭的小孩子们派糖果,仿佛有上万只鸭子一起聒噪。   萧方到底没敢上去打招呼, 拉着季云祺, 低着头赶紧走过去。   他看到前些日子被平账逼得准备好几根上吊绳的户部尚书,身后背着一只巨大的毛笔,扮作判官的模样,斜跨着一个布口袋,正站在石台上,奋力地往下撒功德钱。   所谓的功德钱不过是纸钱, 但因为中元节的正日子里,人人都需要烧纸钱,捡了便省得买了,一样有不少人欢呼着去抢。   萧方凝神看了一会儿, 觉得这位户部尚书也许是平时憋坏了, 估计早就想这么撒钱玩, 今儿总算过了把瘾。   再往前是个安静的摊子, 擅长过度医疗的徐太医扮成鬼道士,捋着假胡须,一脸高深地在给人算命。   “屈才了。”他指着徐太医,对季云祺说。   季云祺抿嘴笑, 拉他向路边站了站。   长长一队人推着花车从前面走来,路过之处,人们都纷纷让道。   花车上站着一个玄色长袍的人, 赤面浓眉,面对下面众人的每一次欢呼,那人都会高声回应。   “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萧方踮脚,凑近季云祺的耳朵,才能在吵嚷的人群里勉强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祈福,看不见吗?”季云祺俯身,手臂揽在他的腰上,一使劲把他抱得悬空起来:“现在能看到了吗?”   眼看季云祺就要把自己举到肩上坐着,周围的人都扭过头来看他们,萧方一下子慌了,一纵身滑下来。   “不用!不用了!”   脚一落地,他又有点后悔。   前面的人太多了,他的个子又不是很高,只能从人群缝隙里看到前面飘飘忽忽的前队。   还没等他来得及反悔,让季云祺再把自己举起来,祈福的□□花车已经距离他们不远,前面的人又往后退,给花车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   萧方没提防人群忽然挤过来,踉踉跄跄被推着退了好远,才勉强站住脚,而后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原本被他紧紧捏在手中的铁链不见了,他和季云祺之间连接的铁链,不见了!   涌动的人群中,完全看不到季云祺究竟去了哪里。   他慌了一瞬间,又很快冷静下来,慢慢向路边退去,防止跟着花车走动的人群把自己推着向前挪。   面前走过一个个的人,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走不走?别挡路!”有人被他挡住,不满地问他。   “不走。”他向后退让开路,一直到后背紧紧贴着墙,像一只壁虎一样撑着墙不动,小声自言自语地念叨:“云祺……”   他心里总是相信,云祺一定能找得到他。   花车的队伍从前面慢慢走过,喧嚣的欢呼声雷动,他却半点方才的喜悦都没有,只踮着脚拼命仰头,向着人群来处看去。   有尖细的嬉笑声缀在人群中,像是趁着热闹出来拉客人的流莺。   “这位哥哥生得真好看,走这么快去哪里?在找人吗?找我吗?让我牵一牵好不好?”   “有主了。”那人不跟人多纠缠,将铁链一收,不让那女子触碰,逆着人群而行,焦急地四下张望,忽然将目光转过来,大步走来。   萧方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不好开口叫名字,只能用力地挥手:“这边!这边!”   季云祺快走几步,一字未说,猛地把萧方圈在怀里。   “我没事,没事,”反倒轮到萧方慌忙地安慰他:“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抱歉。”季云祺的双手收紧:“抱歉。”   “也……也不是你的错,”过了最初的喜悦,萧方见四周的人都在看着他们,脸上一红,连忙挣脱出来:“是我不好,刚刚没留神,就把你松开了。”   “嗯。”季云祺细细打量他,确定的确无虞,才将铁链一头递过去,在萧方腕上缠了几道:“这次可不要把我弄丢了。”   萧方心里甜,抿着嘴笑,故意将铁链拽了拽,问:“丢了呢?”   “丢了的话,你就在原地等我,”季云祺借着他的力道,乖顺地向他走了几步,给他顺了顺鬓边的乱发:“信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萧方嘴角的笑意更盛,正要说什么,目光却越过季云祺,向后面看去。   沉着脸的白无常站在不远处,小鬼差端着一碗米粉在一旁吃得起劲,却不见了第三个人。   “秦槐呢?”萧方忙四处看。   “丢了。”   萧方很无语:“还真丢了啊……要不要在这儿等等,他一会儿也许就能找来。”   “不用。”樊盛玉将季云枫推过来:“你们玩吧,我去找他。”   “秦哥没丢啊,我刚刚看他……”季云枫咽下一口米粉,正提醒了半句,见樊盛玉回头看他一眼,哥哥暗中掐他一下,忙不敢再说。   萧方一脸懵逼,小声问:“怎么回事?”   季云祺微笑,拉着他走在前面,示意弟弟跟上。   “先生和秦槐自少年时便一同拜在俞相门下,秦槐聪颖过人但出身并不高,先生心高气傲,起初并不喜欢这个师弟。”   萧方表示可以理解,尤其是秦槐抢的还是原本该属于樊盛玉的位置。   “据说俞相也为此事颇为烦恼,便让他们一起来引鬼夜玩。先生甩开秦槐自己行走,结果因为避让花车的人群,跌到湖里。”   “他入水声小,没有人察觉,最后是秦槐救他上来,抱回去的。”   “之后秦槐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好几天,在那之后,两人之间便缓解许多。”   萧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先生刚刚说秦槐丢了,要去找……”   季云祺笑,低声说:“哪里需要他去找,秦槐必然还在湖边等他,先生不过是把云枫送回来而已。”   “哇啊……”萧方表示实名羡慕,却又更不解:“那秦槐为什么不肯受封,两人同朝为官,岂不是美谈?”   “美不美谈,秦槐并不在乎。先生在,他便在,先生走,他不会被这些俗事拖累,也是个任性的人。”   萧方微微垂目,看着自己手中的铁链垂出短短的弧度,消失在季云祺的袖口,心中特别不是滋味。   他很为季云祺觉得不值,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说起,半晌才没头没脑地说:“云祺,你真的……是个英雄。”   即使在漫漫长夜里,也能为了别人,咬牙坚持下去。   季云祺静了片刻,像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口:“从前也许是,之后怕是做不到了。”   看着萧方疑惑的目光,他轻笑一声,俯身低语:“公子若丢下我一个人,叫我再怎么坚持呢?”   不知这话说太动听还是太好笑,萧方嘴角勾着,却觉得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忍不住别过头,假装去看跟在后面的季云枫,半晌才转过来,恨恨说:“云祺,变坏了,你以前可没这么会撒娇。”   “一直会,只是公子以前没有注意到罢了,”季云祺一本正经地回答,追问着:“公子会丢下我吗?”   “不会,”萧方笑着抿嘴,抖了抖手里,示意他看:“我会牵好。如果不留神丢了,我就在原地等你。”   季云祺缠了缠手上的铁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好,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后面的季云枫端着米粉跟着走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两位哥哥,看看我啊?”   “你怎么了?”两人同时回头。   “我没意思啊,”季云枫委屈极了:“你们理我一下啊,我从刚刚就……”   他话没说完,一群被鬼童子追着的小孩子尖叫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季云枫躲闪不及,被一个小孩子撞在腰上,忙一手将那孩子扶稳,另一只手上的米粉却是一漾,洒了出来。   “啊……”   萧方小小叫了一声,感觉到肩胛骨上一热,混了辣椒油的酱汁透过衣服浸过来。   季云祺眼疾手快地将他背后的衣服提起来,一指远处:“云枫,去买身衣服。”   引鬼夜开了也不是一年两年,集市上常有各种突发情况,所以卖的东西齐全,不光有许多摊子都挂着装扮的衣服,还有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方便更换衣服。   “公子,这边来。”   季云祺几乎是半抱着,带萧方过去,很快找了一间没有人的棚子,放下帘子。   没过多久,季云枫在外面喊了一声“哥”,将帘子掀开一点缝隙,把衣服递了进去。   “云枫,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过来打扰。”   “放心吧,哥!”   季云枫搬了旁边的小凳守在门边,听到里面小小骚乱了一下。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脱!”   “有辣椒,沾到皮肤上的话,会疼的,你别动,我来帮你。”   哥哥温柔的声音随后传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印象中,哥哥从来都不会这么对人说话,还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   他自觉地把凳子往远处挪了一下,又听里面在说话。   “云枫买的这是什么衣服?”萧方在小声叨叨:“从哪边穿?”   “这是狐娘子的衣服,云枫也是胡闹,不过倒是很合适……”   “咦等等,你拿这个出来干什么?先把衣服穿上……”   “不急,我帮您戴上……”   棚子里似乎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又很快被捂着嘴压下去,一时间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来往行人的说笑谈话声,季云枫还有些不太习惯。   “哥?”他靠过去,提高了声音问道:“你们有没有事?要不要帮忙?”   有人带着极低的哭腔“嗯”了一下,很快被弄得没了声息,季云祺沉默着,似乎在调理气息,片刻才说:“没事,你在外面守着。”   季云枫答了一声,乖乖地退后,坐回凳子上。   不知是时间过得太慢,还是他太无聊了,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里面还没有把衣服换好。   他都已经把写在桃花笺上的话来回理了好几遍,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只能又过去问道:“还没好吗?我看人都要散了。”   这次是萧方回答,只是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喘息:“再……等一会儿,很快就……”   他的声音顿住,换做季云祺帮他回答:“不会很快,你再等等。”   萧方真的是要恨死季云祺了,他从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季云祺却那么记仇,非要让他明白,不会“很快”,真的不会“很快”。   昨晚等他们从棚子里出来时,外面的摊子都已经撤得七七八八,季云枫撑在凳子上差点睡过去。   想起云枫看过来的目光,萧方就恨得牙根痒痒。   “真讨厌……”他抱怨一声,侧脸看看那个明亮的水晶球,自然是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说这种事,只能咬着笔杆,半晌才说:“谢谢。”   谢什么呢?   谢谢能让他来到这个很好的地方,遇见很好的人。   “昨天的引鬼夜很好玩,不知道你有没有来凑热闹。”   他低头翻了一本折子,又说一句,这些日子里,已经很习惯这样对着另一头的人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   “你究竟是谁呢?”   水晶球里静悄悄的,自然没有人回答。   他笑了一下,正要低头,御书房外小圆的声音传来:“季小将军到!”   季云枫一面将披风交在宫人手里,一面绕过屏风走进来,搓了搓手:“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凉,因为鬼节了吗?”   萧方莞尔:“当然不是,夏天都快过完了,降温也是正常,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   “早吗?”季云枫如往常一样坐在他下首侧,理了理堆满书案的文书:“有人一早来我家,说有人从边关过来,催我哥赶紧去兵部。他让我先过来跟您说一下。”   “出事了?”萧方心里一跳,他现在就怕这个。   “不知道呢,应该不会吧。”季云枫摇头:“我哥说,您不用紧张,边关的消息时时有,不会有多严重。他去过兵部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过来跟您禀报。”   “好……”话虽这么说,可萧方总是心神不定。   季云枫原本还想安慰他什么,一抬头,看见桌子上的水晶球,好奇问:“皇上,您刚刚是在跟我哥聊吗?怎么还要我在中间传话?”   “说什么傻话,云祺还没来,怎么聊……”萧方随口回答,却在见季云枫指着那球时,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第77章 废物   萧方这一声“你说什么”, 把季云枫也问愣住。   “我是说……这个球……”他小心回答。   “球怎么了!”   他见萧方的神色有些不对,怕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忙问:“皇上的这个球……是能把您这边的声音传过去的, 对吧?”   “对!你怎么知道!”   萧方心头狂跳, 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季云枫的话中逐渐清晰,他不想向前去一探究竟, 却又身不由己地继续向前。   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种可能,能够解释他之前所有的疑惑。   因为他从来没有把金主的身份往那个人身上去猜。   “你怎么知道的!”   季云枫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让他这么大反应,怔了片刻,直到萧方的手死死捏在自己肩上,才忙回答:“之前您和我哥去荷叶山, 我和邢阳就是因为半夜在我哥的房间里听到狼叫声,担心你们出事,才赶去荷叶山的。”   萧方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你在云祺的房间, 听到这个球传过去的声音?”   他知道是云枫帮忙在荷叶山上寻回这个球, 却从没想起问一问, 云枫为什么会赶去荷叶山。   这样想来, 他对于季家兄弟的举动从来没有多问过,即使是刚被忽悠过来,对季云祺满心“敬畏”的时候,也从来都是百分百地相信。   为什么会这样?   “你是说……”他声音颤抖着, 又追问一句:“云祺那里,也有这样的一个球,是吗?”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差池, 但季云枫很快意识到事情与自己之前想当然的不一样——皇上居然不知道另一个球在哥哥那里。   他这一迟疑,已经算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萧方仍然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再问一遍:“是不是!你哥哥也有一个?”   季云枫只得点头:“是……”   萧方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呆呆地盯着季云枫看了半晌,忽然“呵”地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原来之前并不是他想得太多,难怪季云祺对小皇上之前做的事既往不咎,连太后与西戎的事都不多过问。   原来自己不过是人家雇来打工的,可笑他居然对老板动了心。   原来他自以为把冒牌货的身份掩饰得很好,对方早就从高处微笑着,看着他耍些可笑的把戏。   他把自己也一并交出去的时候,季云祺是带着怎样鄙夷的心情,一次次进入他。   季云枫见他脸色苍白,大滴的汗水从额角一直流到下颌,被吓得手足无措,忙上前去搀他:“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没……”   萧方如梦初醒,怔怔看着他的脸,半晌,忽然将人推开,踉踉跄跄就往外走。   季云枫看他这个样子,哪敢放他一个人走,便跟在一边扶着他:“皇上,您要去哪里?”   “我要去……我要去问问他……”   小圆刚领着一个人踏上御书房的台阶,抬头见他面无血色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还不等小圆开口问,跟在他身后那人已快走几步,一把撑住萧方的双臂,轻声问:“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萧方像是被这个熟悉的声音烫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眼前的人朦朦胧胧如在云端,看不真切,可这个气息错不了。   “你……知道,对不对?”   也不用季云祺回答,他很快自言自语道:“对……你知道,其实你早就知道。”   这话听着没头没脑,却令季云祺心中悚然,猛地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季云枫。   季云枫吓得连连摇头,轻声说:“我什么也没干!”   “皇上,你先休息一下,”四周还有人,季云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向一旁的小圆说道:“圆公公,请速传藤椅来,还有御医。”   “不,不。”萧方抓着他,胸中像是有一团破布在往里塞,越塞越紧,每呼吸一次,都发出如破风箱被拉动时的气音。   有些话,如果不一口气说完,他怕自己再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人。   “为什么……”   问题问出口,他又抽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感……感情投资是吧,我知道。”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忽悠过来的傻子,好说话又好摆弄,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放走,感情投资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如果不是云枫一时说漏嘴,让他发现的话,真是个好法子。   “没必要,真的。”他想继续笑,可是胸口闷得厉害,再怎么努力聚焦视线,始终都看不清楚,像是陷在一个梦里一样。   “其实给些钱就行了,我不要别的……”他的手上越来越用力,左胸上那处跳得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疼,疼得他浑身发抖:“不用这样……”   “皇上!你在说什么!”季云祺搭在他的手腕上,面色一变,也不等藤椅来,将萧方打横抱起:“快去传御医!”   萧方全身都失去力气,委顿下去,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被困禁在笼子里的老鼠。   笼子放置在闹市里,四周都是吵吵嚷嚷一片,却连一个字也听不真切。   又像是被浸入水底,水面波澜起伏,他也看不清上面破碎成一片片的影子究竟是谁,就像当初从瀑布跳入深潭中一样。   他拼尽全力去摸浸在水里地那根绳子,想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可那绳子很快断成两段,将他抛在黑暗冰凉的无尽地下河中。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游去,冷不丁从水面上伸下来一只手,将他拉出水面。   “谢谢……”   他低低喘息着,很快发现身边哪有什么地下河,头顶明月高悬,身后是一面墙,楼上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有人喝醉了在唱歌,跑了调的声音被话筒传得更加不堪入耳。   面前近在咫尺的,有人与他双唇相贴,不留一丝缝隙,难怪他会梦见在地下河里窒息的情形。   这样的亲密无间却只令他感觉到恐惧,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   “纪凌,我喜欢你。”   他被人猛地推开,后背撞在墙上,四周突然出现的大笑声才是现实。   “哈哈哈,纪凌,他还真是喜欢你啊。”   “我说呢,他平时总喜欢在你周围转悠,原来是这个心思。”   “真没看出来,他居然这么open,你看他……”   萧方低头,看见自己的衬衫扣子掉了几颗,前襟敞开,刚刚意乱情迷之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真恶心。”   面前冷冰冰的声音让他也顾不上再去看自己,即使已经努力不去回想,但那个厌恶的目光一次次出现在梦里,他怎么可能忘记。   “你真恶心,”那个人用力地擦着嘴,向地上吐了一口:“我就算喜欢男人,也不是像你这样的废物。”   萧方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碎成了辨不出形状的废墟。   “没,其实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真的……”   没人听他勉强笑着挽尊,方才还满是嘲笑的路上空荡荡的,人都走了,也许是把乐子说给别人听去了。   “害,也没啥,就当……失恋了……”   萧方盘腿坐在地上,把自己一片片粘起来,这个是胳膊,那个是腿,拼来拼去,像是少了一块什么。   他在四处匍匐地寻找,终于在泥泞里翻到了自己的心,被泥巴沾得脏兮兮,几乎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没事啦,过去啦,一切都会好啦。”   他把心抱在怀里,像哄着小孩子睡觉一样,一面拂去尘土,一面轻轻摇晃。   “那是你的宝贝吗?”有人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能给我吗?”   萧方诧异抬头,看着那张昳丽俊秀的脸,怔怔出神:“你想要吗?可是它破过,还在泥巴里滚了一圈,很脏。”   “我喜欢,我想要。”   “你这么好看,这么厉害,你……能看得上它吗?”萧方收紧双臂,却能感觉到怀里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它那么渴望被人温暖,被人保护。   “信我,我一直喜欢的就是它。”   萧方留不住雀跃的心了,小心托起来:“那你……仔细收好。”   “嗯。”那人面带笑容接过去,然后合拢双手,将那东西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笑容慢慢狰狞起来。   “不要!”   萧方跳起来,却已经来不及抢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重新跳动起来的心,在双掌中被碾压成一滩血浆。   他的身体抽搐一下,这一次,清晰地听到有人在不远处惊呼一声:“皇上刚刚动了一下!”   周围忙乱成一片,吵得他无法安稳地睡过去,有人坐在床头捏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那是老妈。从小他生病的时候,老妈就是这样,始终握着他的手。   还有人在费力地往他嘴里灌药,一口没吞下去的中药汤跑得满嘴都是,也不知道是要救人还是杀人。   萧方居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他琢磨着,就冲着这口汤,他也要硬撑着不走,非得清醒过来好好把开方子的大夫骂一顿,否则连奈何桥都走得不踏实。   实在是太苦了,他不得不憋着一口气呛咳一声,把满嘴的药汤吐了出来。   所有人终于确定,他真的醒了,四周登时鸦雀无声,全部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方方。”太后低咳一声,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才转过头来:“有没有哪里难受?”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老娘这样无法掩饰的憔悴,萧方鼻子酸得难受,差点一时没忍住。   “我没事。”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呼地掀开被子,就要跳下来,可脚一沾地,便觉得全身都发软。   “逞什么能!”太后又把他扯得跌回床上:“躺了好几天,饭都没吃,往哪儿跑?”   “好几天?”萧方摸摸肚子,难怪直出虚汗,饿太久了。   太后吩咐人端来粥碗时,他扫了一圈屋里的人,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找谁之前,已经一眼看到了站在太医身后的季云枫。   “……”   见季云枫也抬头看过来,他打了个哈哈:“云……云枫,你哥呢?叫他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他醒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说什么了。   之前那么失态丢脸实在是不应该,对吧,实在太不像他萧方了。   季云祺无非是想要他留下来好好干活,那他就踏实干活好了,反正赚的钱比他踏踏实实上班多多了。   金主爸爸把钱给到位,其他什么都好说。   其他的就干脆说开,感情投资真没必要,他萧方倒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干完这一票拍屁股走人了,可惜了季云祺这么一大好青年,白白在他身上耽误时间。   娶妻生子它不香吗?   他坐在床沿上,微微低头缓了片刻,抽抽鼻子,这才抬头催促:“去,把季云祺给朕宣来。”   这次是太后替季云枫回答:“方方,季云祺已经离京了。”   萧方静了片刻,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谁让他走的!”他忽然暴怒起来,像是自己的精心策划被人不留情面地当众揭穿,又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里,连着之前的记忆一起,都在羞辱他。   “把他给我叫回来!”   季云枫从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看看太后的示意,才提高声音回答:“皇上,我哥带兵出征了。”   萧方一惊:“出征?”   “少阳关那边传来消息,说北羌集结六万大军,距离少阳关只有一日路程,我哥那天进宫,本来想跟皇上商议此事,没想到皇上突然晕过去。”   “要打仗了……”萧方本以为季云祺是要避开自己,却没想到有更紧要的事当前。   “我哥跟北羌打过很多交道,现在天气又要冷起来,在少阳关那边打仗,还是我哥最有经验,他就自请出征。”   太后在一旁微微颔首:“方方,你一直不醒,军情紧急,我就跟俞相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允了季云祺的请求,他已经离京两天多了,现在秦槐他们正在紧急筹备粮草。”   “你们……不是在骗我吧。”萧方想笑又想哭,觉得老天真是诚心玩他。   季云祺跟人拼命去了,他还恨得了季云祺吗,他还舍得恨吗?   “皇上,”季云枫上前一步:“我哥临走前,让我把这个当面交给您。”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被叠了两折,能看到里面的墨迹力透字背。   萧方忙夺过来展开,上面只写了简单四个字:等我回来。   端端正正的、简体楷书——等我回来。 第78章 真相   太后一眼看到了那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字体。   可还没等她问出口, 萧方蹭地坐起来,这次谁拉他也不管用了。   “妈,你先别问我, 等我搞明白的, 就告诉你。”他抢过汤碗,呼噜噜地一口气喝光, 厉喝一声:“来人, 把小圆给我找来!现在就去!”   听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他立刻下床,却踉跄一下,双腿发软。   头重脚轻地重新倒在枕头上之前,他隐约听到徐太医如释重负的声音:“幸好安神汤管用得正是时候。”   “日你……”   萧方只来得及用最后的倔强比出一根中指,便歪头沉睡过去。   他心中对那张留言耿耿于怀, 这一觉睡得比之前更不踏实,梦里奔跑在陌生的街巷里,一直在疯狂地四处找,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路过一扇花窗时, 里面一晃而过的人影让他又退了回去。   花窗里的人在写字, 横平竖直甚是认真, 写完自己审视片刻, 然后很自然地递给窗外的他。   萧方愣愣地接过来,低头看着纸上边缘已经晕染开的四个字——等我回来,再抬头时,窗户里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 忽然想起来,难怪这窗户看着眼熟,去年在季云祺家过年的时候, 就是倚在这扇花窗旁,喝了半宿的酒。   “云……云祺!”   他的声音回响在空气中,没人回答,反倒把自己惊醒。   入目之处是摇摆的火光,将帷幔上的璎珞在头顶拉出长长的影子。   床边有两人,一站一坐,都俯身来看他。   “方方,”太后为他擦去额角的汗,轻轻吁出一口气:“起来吃点东西。”   一旁的小圆立刻在床上撑起几案,摆满了粥菜,没等萧方气沉丹田做狮子吼,已经哭丧起了脸。   “哥哥,我真不知道。太后姐姐已经问我一下午了,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写这字!我对天发誓,季云祺真的就是这边土生土长的人!他身魂合一,绝对没有错!”   萧方默默看他一眼,憋着一口气,踏实地把饭吃了,先对太后说:“妈,你这几天也没好好休息,先去歇着吧,我搞明白了之后,再好好跟你聊聊,别担心。”   太后将他的手握了片刻,拍拍手背:“好,那我等你的消息,有什么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别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萧方吃着饭,红着眼圈嗯了一声,没敢抬头——从小到大,老妈都是这样给予他最大的信任和独立,他怎么好颓废软弱。   太后一走,小圆也终于放松下来,磨蹭着挪到床边:“哥哥,我也没想到会出这个事儿,我真的只是个地陪,以前的事都不归我管啊,你看……要不要我找猫刘问问?”   “你没问他?”萧方皱眉。   “还没,”小圆知道这事处理不好,自己的业绩估计又要一落千丈:“太后姐姐在,我怕猫刘说话不过脑子,没敢打……”   他说话声音渐渐小下去,自知理亏地从一旁拿起个花瓶:“……喂,我找猫刘,他猫在不在?啊,猫刘啊!你在真是太好了……”   萧方丢下手里的碗,劈手躲过花瓶:“猫刘!”   那边猫刘明显哆嗦了一下,知道这口气后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正想挂电话,又听萧方厉喝一声:“你敢挂电话,我他妈的就让季云祺投诉你们!”   这个威胁正中猫刘死穴,他喵地抽泣一下:“哥,怎么了?这么大动肝火的?对身体不好。”   “关你屁事!”萧方难得对人恶声恶气地说话:“我问你!季云祺是怎么回事?”   “啊?季什么?季什么祺?什么云祺?”猫刘茫然地顾左右而言他:“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我这边电话快没钱了。”   萧方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摔了电话,只可惜花瓶又不经摔,只能雷霆咆哮:“少他妈给我装傻!我知道了!季云祺就是跟你们签合同的人,对不对!”   猫刘咳了一声,正色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这个……我们的合同是保密协议,不能透露……”   “你等着!”萧方知道自己没啥震慑力,又祭出了杀手锏:“我现在就让季云祺去投诉你们,看你还保密不保密!”   “别!”猫刘终于喵地惨叫一声:“我说,我说还不行嘛!你别把这事捅到公司去啊!季云祺的确就是咱家金主,跟我们签合同的就是他!”   萧方听猫刘服了软,又哭得凄惨,胸膛剧烈起伏半晌,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说,怎么回事?”   “其……其实您也能想得到,”猫刘嗫嚅:“季云祺还小的时候,去庙里许愿,说希望皇上英明,国泰民安。”   “我当时正在您那边拉客户,庙里最容易碰到优质客户,我一看他相貌不凡,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大单,我就……”   萧方打断他的话:“这么说,跟季云祺签合同的人是你?”   “那当然,”猫刘得意忘形:“季老板不光舍得,答应得也痛快,都不用我忽悠……嗯说服他,他很快就同意了!”   “那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萧方冷冷问:“你说上一个业务员离职的时候忘了交接,才让这单压了这么久,对不对?”   猫刘一时语塞:“这个……那什么……”   “你他妈这是欺诈你知不知道!”萧方暴怒:“你今儿不好好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猫刘眼瞅着又要哭上:“您别气啊,我这不是有问必答嘛……”   “好,那你刚刚说他舍得,他舍得什么?”萧方从刚刚听到这话,心里就一直不踏实,可想想季云祺现在不缺胳膊少腿,智商也可以碾压他,好像没少什么。   “一世帝命啊!”   “……”萧方胸中闷得慌,不得不承认,别人舍不下的东西,却的确是季云祺能毫不犹豫拿来抵押的。   虽然了解季云祺,可听了这话,他心里还是揪了一下——云祺为了天下太平稳定,就这么把生杀予夺的大权交到了别人手里。   他之前还很为自己无为而治感觉骄傲,如今想来,他撑死也就是做个甩手掌柜,如今大檀的形式好转,都是满朝文武加班熬夜赚出来的。   这么想想,反倒有些愧对季云祺。   饶是如此,季云祺仍然体贴地安慰他:“大檀有你,万民幸甚。”   可他呢,还没听到季云祺一声辩驳,就自己胡思乱想得害了病,真是太……糟糕了。   萧方用力捏了捏眉心,把一点伤感硬按下去:“你继续说。”   “我们签了十年合约,他以一世帝命做交换,我在十年内帮他找到合适人选。”猫刘叹气:“您也能想到,越大的单,越难找到高匹配度的。”   “什么是匹配度?”   “这个就玄乎了,简单说就是符合他要求的人选嘛——我就这么找啊找啊,嘿,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您了,您说您是不是天选之子!”   “少贫嘴!”萧方大怒:“我问你,季云祺为什么会写我们那个时代的字!简体!正楷!你别告诉我他无师自通!”   “这个……”猫刘的犹豫没有半秒钟,很快搞明白利弊,坦白从宽:“我当时找了好几年……大概四年吧,也没找到合适的人,他就急了,非说我是骗子,要我给他个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我告诉他灵魂穿越什么的,他根本不信,我也是实在没辙了,就只好把我的员工号借他用用,让他去看看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儿的。”   “他……去过我那个时代??” 萧方的呼吸都要停了,鬼使神差的,忽然又多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呆了多长时间?”   “算是吧,我也没跟进,就是最后他退号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登录记录,好像是个大学生,大学毕业的时候就退出了,是XX级电子系的,叫……”   萧方捂住了心口。   接下来的两个字,仿佛两朵巨大的烟花,炸开时震得仿佛天和地都在颤抖,他被炸得晕头转向,在轰隆隆的声音里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   “纪凌。”   曾经那些刻意被封存在脑中的记忆被这两个字撞开了房门,他猛地记起来纪凌在操场上向他打招呼的那个笑容,对着清口含片呆呆出神的样子,那明显与往日的纪凌不是同一个神态。   想起纪凌曾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如果在古代,应该会做将军。   想起纪凌专门在阶梯教室里坐在他旁边,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如果火车快到岔路口,一面是亲人,一面是陌生人,他会仔细考虑,哪边的人更重要。   这回答在当时的他看来简直跟没说一样,如果对方不是纪凌,他恐怕要好好嘲笑一番。   如今认识了真正的季云祺,他才更深切地明白,那个回答当真是经过仔细思考下,在纠结中决定的。   说别人的话,他不敢相信,可季云祺当真会为了别人,舍得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总以为书中看到的不过是离奇古怪的瞎编乱造,却没想到,自己始终注视的人,果真藏着两个灵魂。   难怪季云祺知道他喜欢吃什么,难怪他觉得季云祺有种十分熟悉亲近的感觉。   还有……在毕业那天,有人那么轻柔地对他说:萧方,我喜欢你。   难怪季云祺抱着他反反复复地说——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从很早就喜欢了。   原来他两次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原来他两次都被同一个人喜欢着。   如今迷雾拨开,萧方忽然想起来,在那个笑容里,除了温柔,还有些别样的情绪,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猫刘,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纪凌毕业的那天,发生过什么事?”   “什么事啊……”猫刘的声音很苦恼:“这么具体的情况可没法查,不过他是在那天被非法弹出的,应该是违规操作了,具体怎么违规的,您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违规操作……   萧方愣愣地回想着那个不寻常的晚上,从前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如今知道了对他表白的人是季云祺,更是古怪。   季云祺不可能会做没头没脑的事,而猫刘又说,恰恰是那天,季云祺违规操作了——在这之前必然发生了什么,季云祺又怎么违规了呢……   也不知道猫刘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他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小圆在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手里的花瓶早已放回了原地。   “皇上,那现在……该怎么做?”   “备笔墨。”   笔已在手,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该挑哪句来说,说多说少,都怕影响到季云祺打仗的情绪。   半晌,萧方才缓缓落笔。   “我等你回来。” 第79章 出征   心病总要心药医。   虽然仍然存在一些疑惑, 但心药到了,萧方的身体很快好了起来,天一大亮,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后那里长谈。   对于毕业那天的事, 他没说给老娘听过,可老娘一听到纪凌的名字, 即使不知道原委, 也多少猜测出什么。   谁也没想到,两边的世界居然在这个意料不到的节点上,奇妙地被连接在一起。   看着他掩盖不住的激动雀跃,太后也着实为他高兴。   “方方,你还恨他骗你吗?”   “不。”萧方这次回答得很快,对于季云祺, 他也是太在乎,才一时急火攻心病倒。这一次只要等季云祺回来,所有的恩恩怨怨便都会有了说法。   也许……季云祺为他做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太后点点头:“那我能揍他吗?”   “啊?”萧方一时没反应过来:“揍……揍他?”   “你毕业之后一副眼看要死的样子, 是不是因为他?难道我不该揍他?”   萧方慌了:“肯定不是, 哎这个你别管, 等他回来我会问明白的。”   他想了想:“如果混账的真是他, 要揍也是我自己动手。”   “你可闭嘴吧,这次要是还给我搞个一病好几天,我干脆就带你回去得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太后嗤笑, 把他转了个圈,向门外推去:“出去吧,还有人等你呢。”   “谁?”萧方也没过脑子, 心中一喜:“云祺回来了?”   “看你这点出息!”太后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别跟着痴汉似的,心里只惦记你家汉子,你就算想让他回来,他也得有命回来才行!”   萧方被骂得不好意思回头,出了慈宁宫的宫门,见到站在外面的秦槐和樊盛玉,才回味过来老娘的话   ——季云祺现在可是带兵在外,要跟人刀刀见血地打仗的,他这边如果不守好后方,季云祺有没有命回来还是回事。   “云祺那边……有消息了吗!”   樊盛玉低咳一声不说话,秦槐笑嘻嘻接口:“草民找皇上要说的,正是云祺的事。”   他这么一重复,萧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称呼过于亲密,并不是他该在宫中这么叫的。更何况,这两个人很明显知道自己之前大病一场,是与季云祺有关的。   他心里记挂季云祺,没好意思跟秦槐计较,带着两人在御书房坐下落定,直奔主题:“他现在到哪儿了,情况怎么样?”   秦槐摇头:“皇上别心急,他出发时间还短,目前恐怕还没到少阳关,还没传回来什么消息。我们要说的,是云祺临出发前与我们商议的事。”   “是关于……这次打仗的事?”萧方猜测。   他知道,季云祺肯定不是个揪着自己的私事到处跟人吐苦水的人,既然已经给自己留下字条,那么能跟秦槐他们讨论的,必然也只有眼下的战事了。   “是。”   秦槐铺开手中的地图,图上有四大区域画得非常清晰,萧方很快看明白,最大的那一块就是他们大檀,那另外三块应该指的就是季云祺从前提过的三处蛮邦。   “向西有嘉禾关和蓝阳关,接壤西戎,”秦槐比划一下:“西戎的人数和土地比起另外两个都要有优势。而且自从拿走了夑州三城,他们甚至开始种植米粮,算是对大檀最大的威胁。”   萧方默默点头。   难怪所有人都对夑州三城念念不忘,这三城一丢,不光打的是他们的脸面,而且对于西戎来说,在国力上如虎添翼。   “向北是少阳关,接壤北羌。北羌内每年温暖的季节大概只有三四个月,天气和土壤都算是恶劣,也养就了北羌人的凶悍。他们不会轻易妄动,但一旦有什么动静,必然会是一场硬仗。”   萧方的心揪起来。   天气逐渐转冷,大檀兵士要在不熟悉的寒冷天气下作战,对手还是凶狠的北羌,难怪季云祺毫不犹豫决定亲自出征。   “向南是双楼关,已经平静了很多年,但南姜人怯懦却狡猾,如果发难,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秦槐讲完,抬眼看着萧方:“皇上怎么看?”   萧方对打仗的事肯定不在行,但秦槐既然问他,必然是关于这次战事有什么值得商酌的疑点。   他仔细看了这三处外邦的位置,考虑很久,才不确定地说:“照你刚刚的说法,最可能出乱子的是西戎,但这次来犯的居然是北羌。”   秦槐与樊盛玉对视一眼,莞尔一笑:“皇上说的没错,还有吗?”   萧方受了鼓舞,更大胆一些:“天气转冷,北羌人就算再习惯,他们的物资不丰盈,打仗总是要吃苦的。所以就算要打仗,也该挑暖和的时候,他们的狠劲才能施展得开。”   “皇上聪颖。”樊盛玉赞了一句:“云祺出发之前找我们说的正是此事,他说无论是荷叶山还是京中传言,必然都是西戎人做的乱。而北羌素来消息封闭,又性子耿直,不擅长拐弯抹角的思考,可如今偏趁这个节骨眼挑事,他担心有西戎在背后挑拨。”   惊讶之后,萧方也大概能想明白之后的事:“那我们是要马上向蓝阳关和嘉禾关示警吗?要从三营增兵吗?”   “示警还是有必要的,还请皇上尽快传旨,令两关周边镇府全力支持关中兵力物资。增兵暂时不用了。”   “为什么?”   “云祺这次带走了将近两营,留下一营与巡防营一起,保证京畿安全,不能再动。”   “我……”萧方心中惭愧,在大檀紧要的时候,他居然因为私事倒下,临阵掉链子。   “皇上,”樊盛玉抬眼看他,慢慢说:“云祺走之前曾说过,战场之上,将帅为先,将帅若倒,军心不在。朝廷之中,君王为重,皇上若在后方压不住阵脚,前方必乱。”   萧方起身,敛衽一拜:“谨记先生教诲。”   桌上的地图是飞机俯瞰的角度,看得久了,像是能从里面看到有细小如砂砾的点在上面移动一样,那些小点正在一步步地向北方关卡靠近。   他看得出神,忍不住轻声问一句:“云祺……他一定能赢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看着两人,又问一遍:“云祺从来没有输过,他这次也一样能赢的,对不对?”   秦槐叹了一声:“皇上,云祺能赢。”   萧方刚松一口气,又听他说:“因为他如果不赢的话,就只有战死沙场一条路。”   “为什么!”萧方急了:“不是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因为没有人希望看到他输,也没有人肯承认他会输,”樊盛玉平静地答他:“他从第一次上战场起就一直在赢,不光是所有的将士,连所有的百姓都在看着他,你明白吗?”   萧方想起来了,在荷叶山上那些人对季云祺的狂热崇拜。   只要有季云祺在,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是战无不胜的,夑州早晚会抢得回来。   这个人一次次的战功把自己推到了越来越高的位置,被人推上了精神支柱的神位,没人能接受季云祺的失败,哪怕只是一次,都会有无数信仰崩塌。   季云祺只能向前,只能胜利,若是退后一步,等待他的,将会是生不如死的境遇。   看得萧方眼圈渐渐潮红,秦槐叹着气把地图卷了起来:“如果不是事发突然,我们也不愿意让云祺出征,劝了他几次,他都说他是最好的人选,我们也只能由着他去。”   “对……他的确是最好人选,”没有秦槐想象中的惊慌失措,萧方只咬着下唇静静呆了片刻,便问道:“秦槐你那边粮草筹备情况怎样?”   “第一批已经跟着运送了,倒是好过往年许多,但新稻还没下来,抽的都是去年储备,怕就怕这一仗耽搁日久,又要掏空粮仓。”   “不会。”萧方对此很有信心。   秦槐和樊盛玉都只是听说,却没有亲自去过稻田。   当初的上千斤稻种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自结穗之后,他大概估计了一下产量,即使不算被放开的圈地,也该足足多出将近十几万斤米。   无论如何,也比往年好了许多。   “秦槐,你去跟户部商量一下,如果多出十万斤米,今年能不能把田税减一减,尽量让百姓的收成能保证自己吃饱,官仓里的粮食就可以拿出来送去少阳关。”   “遵旨,”秦槐嘴角含着小,拱手,深深躬身下去,又抬头委婉地问:“皇上的身体可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萧方尴尬,打算跳过这一话题,却不经意看到秦槐和樊盛玉又对视一眼。   这是他病后第一次见两人,虽说这两人平时私下里也让人闪瞎眼,却不像现在这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们有什么……”他话问到一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们知道了!”   秦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又在樊盛玉嫌弃的目光中转过身,努力地把笑声吞回去。   “皇上聪慧,”樊盛玉还没忘夸一句:“云祺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他出发前对我们说,你可能也已经猜到,如果向我们问起来,让我们不要对你有所隐瞒。”   萧方很痛苦,原本应该是他向这些人隐藏身份的,结果现在搞得他好像白日做贼,不过樊盛玉这样一说,他想起来了。   在陈家村的时候,季云祺曾在夜里造访樊盛玉,两人还起了争执。   他就说呢,感觉樊盛玉也还挺好请出山,虽然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对于自己这么个考试不合格的学生,居然也肯回来任劳任怨。   敢情是把自己卖了换来的啊。   秦槐就更不用提了,人精不说,就看这两人的关系,也藏不住什么秘密。   他捂着脸问:“除了你们俩,还有谁知道?”   “没有别人,不过我想……老师也许只是没有说而已……”樊盛玉把秦槐扯回来:“有什么好笑的,再笑今晚没有饭吃。”   秦槐立刻止住了笑,听话地变脸一样严肃起来,但萧方怎么看怎么觉得——还不如继续笑呢。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萧方,”萧方知道这问的是本名,又解释:“我原来就叫萧方。”   “原来如此,”秦槐像是想起什么,又恍然大悟地重复一遍:“原来如此。”   “怎么?”   “公子知道云祺曾经病过一场吗?”   萧方点头,他不光知道,还知道季云祺生病的时候魂儿飞去哪儿了——就住在他上铺。   “他一动不动躺了四天,到第四天醒过来的时候,我和玉哥正好过去探视,他像没了魂似的,爬起来就喊了一声萧方。”   樊盛玉接口:“把秦槐吓得半死,差点把云祺捂得憋死,那个时候,他叫的是你的名字,是吗?”   “是……是吧。”   说不感动是假的,萧方又想起季云祺跟他说过很多次的话——喜欢的一直是你,那些少年时见不得光的青涩爱恋,只有在另一个身份的遮遮掩掩下,才敢说出口。   一念及此,他忽然有一点思路,似乎能理解季云祺为什么一直不肯戳破自己的身份,又想得不是很真切。   “他还有没有跟你们说我过……什么?”萧方小心问,怕知道了更愧疚,又怕不知道,辜负了一颗真心。   “他说之前的事都与你无关,还说你心思纯善,让我们不要为难你。”樊盛玉转过脸去,哼了一声:“堂堂怀化将军,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这不是好事吗?”秦槐像是不知道他是在说反话,笑呵呵答:“以前云祺出征,咱们总怕他一个不乐意,死在外面不回来了,现在看来,他恐怕爬也要爬回来。”   “秦槐!”萧方忙呵斥一声,现在这样一点不吉利的话也不敢听。   “好的好的,我不说。”秦槐立刻举手投降:“季将军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别闹,说正经事,”樊盛玉把他推去一边,向萧方拱手:“皇上。”   一切都说开后,这一声称呼便不同于常,即便萧方不是那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小皇上,也被他们认可。   萧方一愣之下,很快一整衣襟:“樊尚书,秦槐。”   两人正色肃立:“皇上。”   “传令云枫和邢阳仔细巡城,防止有人趁机作乱。秦槐,粮草和将士冬装尽早筹备,务必不能让他们受冻挨饿。”   “樊尚书,请核查少阳关周边镇府委任官员,如有渎职过往,请尽快更替。”   “还有,还有,原三营处负责看守稻田的人要及时报告那边的情况,最少两天一次。”   “我们一定能等到云祺凯旋归来!”   这是萧方过来之后,第一次这样毫不忐忑地发号施令,没有想象的得意,反倒许多感慨。   见面前两人躬身领命,他又还礼:“拜托了。”   方才是为公,如今是为私。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守好后方。   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季云祺胜利归来的一天。 第80章 干旱   “云祺, 见信如面。”   写完这几个字,萧方便叼着笔杆出神了很久,有一肚子的话, 却不知道该挑哪一句来说。   距离季云祺离京已经有两个多月, 北边的战事早已拉开帷幕,连战报已经开始陆续送回京里, 都是令人心安的喜报。   季云祺果然不负众望, 可越是这样,萧方总是会想起秦槐说的——他如果不赢的话,就只有战死沙场一条路。   每赢一场,他心中的弦便更绷紧一分。   而他们之间,除了最开始的“等我回来”和“等你回来”,再没有更多的表达。   只有在每次战报的最后, 都会有旁人看不懂的两个字,写着“平安”。   萧方知道,这是那个人怕他担心,在向他报平安呢。   这让他每次都心如刀割, 觉得自己仿佛演了一出狗血剧, 偏偏赶在两人之间出了矛盾误会的时候, 季云祺离开, 去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打着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   他只能把那两个字裁下来,放在贴身的香包里,才能每日勉强自己睡着。   但这仍然不能减少他片刻的焦虑。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冬日里打仗, 除了拼命,剩下烧的就是银两物资。   萧方来了这么一年多,虽然比起从前是没有那么奢侈, 可光是修桥铺路、重耕圈地就需要花掉不少钱。   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就会有战事在眼前。   好在兵部始终都在严阵以待,从前太后和小皇帝在的时候,都能拼命抠出军饷来维持住三大营,到了萧方这里,更算是准备充分。   而且打仗的事不可能瞒得住百姓,没有人愿意看见夑州之败重演,不少有余力的家里赶制了冬衣,趁夜放在京兆府衙门口。   效仿着衣服粮食的人多了,太后便拉了烈红营的姑娘们出来,在京中设了不少收购点,用的都是太后和太妃们的体己钱。   可还是会有很多人,在晚上放下包裹好的衣服,默默离开。   太后让人把衣服拾掇好拿给萧方看时,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红的。   还有人悄悄在离宫门最近的街边立了小神龛,香火旺盛,谁都知道那是在祈祷什么。   ——在祈祷宫中的那位当真像那天说的那样果断英明,不要再发出夑州那样的紧急召回。   宵禁之后,萧方让人开了宫门,趁着没人的时候,也去烧了两炷香。   那夜明月高悬,晚风清冷,他双手合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异地恋令人牵肠挂肚,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道季云祺身在哪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如何。   有时看到秦槐和樊盛玉在一起的样子,他都会稍稍走神,想着几个月前的引鬼夜,他们还在一起嬉笑游玩。   那个时候,季云祺把牵着自己的铁链递到他手里,温声软语,笑如春风,对他说   ——你抓到我了。   ——如果丢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   萧方放下笔,将面前只写了几个字的信笺团起来。   现在不是他伤春悲秋的时候,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京郊的千亩良田了。   这大半年来,从基肥到粒肥,他耗了无数个CD,让老爹帮忙一路追肥,总算是没有辜负这一番心血。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丰收的时节。   京里有这几个可靠踏实的人帮他看着,他就带着季云枫抽空跑一趟京郊,眼看着沉甸甸的穗子把稻杆越压越低,那些淤积在心头的烦闷便被一扫而空。   改天应该让老爹给弄个便宜相机过来,他想把所有值得留念的东西都拍下来,等季云祺回来的时候,可以得意地去邀功   ——你看,我也很把事做得很好。   萧方笑了一下,推开信笺,从旁边取了折子来看,这些都是秦槐看过还需要他再核的,相当于给他划考试重点了。   翻开第一本,就不是很令人愉快的事,镇戎城一带自入夏来就一直干旱。   他画了个圈,如今也没有人工降雨的能力,旱灾只能靠修建河道来解决,可如今钱都要全力支持边关打仗,河道只能暂缓,也许明年可以考虑开工。   第二个折子来自长公主,他这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位胞姐的信,字体干净利落,俊秀中又蓄着力道。   萧方不由感慨,如果先皇不是那么顽固不化,让姐姐撑一撑,肯定不至于变成现在这种烂摊子。   长公主上禀的是西戎境内的动向,不是人,而是蝗虫。   萧方记得,季云祺之前就跟他讲过,去年西戎就遭了蝗灾,牧草不丰,需多多提防,却没想到接连的干旱下,今年蝗灾又起。   等等!干旱?   他突然反应过来,忙取过第一本折子,登时明白了,秦槐为什么会将这两个折子放在一起让他过目。   干旱能够使蝗虫大量繁殖,迅速生长,去年冬天又不是很冷,埋在土里的虫卵很容易过冬。   而镇戎城位于蓝阳关附近,也算是距离西戎不远,如果去年多多少少波及到虫灾,今年再遭遇干旱,会不会……   他想得头皮发麻,还没去翻剩下的几本折子,便看到第二本折子后面,是秦槐附上的文书。   镇戎城去年果然遭了蝗灾,甚至一路向东南而来,从京郊席卷而过。   虽然秦槐没有明确地问出来,但萧方知道,他们担心的事是一样的——这蝗灾今年会不会再度光临?   去年京郊只有三大营驻扎,虫灾来了,顶多是躲一躲,可今年呢?   如果蝗虫肆虐过他的宝贝稻田,今年收成的损耗就足够他崩溃,足够的食物会让蝗虫产更多的卵,以后这东西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   到时候辛辛苦苦忙一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萧方终于体会到了当老板的痛苦,员工可以不用考虑的,他必须当成生死攸关的问题来对待。   痛苦纠结了一夜,他一大早叫上秦槐和季云枫,三人直奔京郊的稻田而去。   秦槐不是没有见过稻田,却也被眼前随风起伏的厚重麦浪震撼到了。之前只知道萧方会搞出些新鲜好用的小玩意,却没料到,居然有这样的壮观景象。   他蹲下身去,掂了掂弯垂的麦穗,粒粒饱满,发出了由衷赞叹:“皇上,我今日才是真正服了您和云祺。”   萧方也蹲下来,却是忧心忡忡地掐了一粒,稻壳里满满的,但距离成熟还有一段日子,掐出来都是未成形的白色浆水。   他叹了口气:“秦槐,让镇戎府那边勤着报一下情况,有余力尽量把土都翻一遍,万一有虫卵,翻出来晒晒还能死一批。”   “明白,我已经让人严密关注到京城这一条路上的情况,不过早上刚收到的消息不太乐观。”   “怎么了?”   “西戎那边的蝗灾还没有越过边境,但已经有小规模的虫害在大檀境内冒头。”   两人都没说话,心里知道有些事恐怕是避不开。   季云枫自然也知道这一趟来的目的,两人说话的时候,他便沿着田埂慢慢走,走到远远的尽头,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个东西,递给两人看。   看清那玩意后,萧方差点身子一歪栽到稻田里去,幸好被秦槐眼疾手快地扶住:“别慌。”   在季云枫手里捏的,正是一只半只多长、灰绿中透着土黄色的大蚂蚱。   “对对,不慌。”萧方也在秋季的田间忙活过好几年,心里知道,在稻田里发现蚂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蝗灾的忧虑是当前最大忧患,他不能不惦记。   “云枫,这条路上的蝗虫多吗?”   “不多,我走了个来回,只看到这么一只。”   秦槐从旁边接过那只蚂蚱,端详一番:“皇上,这只是田间普通的蝗虫,我从前见过自西边越过边境而来的蝗虫,它们在西戎严酷的环境中长成,比这边的体型更大,破坏力更强。”   这话听起来安慰,却让萧方更头疼,他盯着那双复眼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秦槐,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吃过油炸这玩意。”   秦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着恶心问:“什么味儿?”   “炸的东西撒了盐,还能什么味儿,脆的,有点咸。”   秦槐一脸一言难尽,忍不住做了个呕吐姿势。   像是偏要跟秦槐作对一样,他们这边正说着话,不防备有什么东西从他和萧方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插进来,嘎地一声把那只蚂蚱夹在嘴里,然后一伸脖子,又嘎了一声吞下去。   三人随着那颗雪白的脑袋一起转过头,在后面有人飞奔而来,那人认得季云枫,自然知道另两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忙单膝跪地:“大人恕罪。”   刚刚吞了蚂蚱的大白鸭全然不知自己干了什么,扭着屁股混在鸭子群里,转眼找不到了。   “鸭子?”萧方吓了一跳,他来了这么多次都是直奔稻田,还从没见过田里出现这么多鸭子,看眼前这阵仗,差不多也有四五十只。   季云枫这些日子自然接手了营中事务,倒是很清楚,给他解释道:“军中有兵士家里种田,说田中养些鸭子,能把稻田中的虫子吃个七七八八,稻子熟了之后还能有肉吃,一本万利。”   这话听得萧方心中一亮——对啊!人都能吃的东西,鸭子自然更能吃,而且他记得哪里看过报道,就是用鸭子对付蝗灾的。   季云枫让人把鸭子这个时候赶过来,也正是有这个心思,只是有些不确定的想法。   “可是这些鸭子并没见过蝗虫,我并不确定如果真的碰上,会不会吓得不敢动。二来,也不能确定,要护住这么大一片,需要多少。”   秦槐抬头看了一眼无边的稻田,问道:“你这里总共有多少只?”   季云枫回头看那人,那人忙答道:“总共就这么多,五十二只。每天带它们沿着稻田转一圈,再搭点剩菜还有田里的泥鳅螃蟹,勉强养活这么些。”   “我个人估计,”秦槐竖起一根手指:“真要靠这个方法的话,大概需要一千只。”   萧方陷入了决策的纠结中。   选择一,现在就筹备一千只鸭子,趁着距离稻子成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训练成临危不乱的战斗鸭,预防随时可能到来的蝗灾。   缺点就是要在鸭子身上耗费不少粮草。   选择二,赌蝗虫不会席卷到京郊这里。   缺点就是生死不由自己,一旦蝗虫爷不给面子地肆虐过境,就只能躺平任草。   两相权益,前者损失的无非是一些粮食,后者可就是灾难了,他就指望着这点粮食做底气呢!   “秦槐!立刻去收鸭子,就近收!目标一千只!云枫,挑个千人队出来,都要是家里养过鸭子的!”   “遵命!”   好歹是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萧方终于畅快了许多:“打好这一仗,之后我请你们吃油炸蝗虫!”   秦槐和季云枫面面相觑:“……不必了……” 第81章 平安结   樊盛玉被小圆引着进入御书房时, 萧方正在翻阅一本书——《肉鸭的繁殖和养殖技术》。   看得他相当痛苦,没想到养殖业里的说道还这么多,简直不啻于一门选修课, 书里还专门分了章节提到怎么跟鸭子培养感情。   所以樊盛玉一进门的时候, 就看到萧方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像是虚虚地攥着什么, 正在上下撸动。   “……”樊盛玉只看了一眼, 便躬身行礼:“抱歉,打扰了,臣稍后再来。”   “别别走啊!”萧方赶紧停止了撸鸭脖的练习,示意小圆把人推进来。   樊盛玉默默看着御书房的大门关上,才问道:“皇上刚刚在做什么?”   “我在……”萧方兴冲冲给他展示自己的新技术,撸了两下才发现对方误会了什么, 忙放下手:“我在……撸鸭子,你信么?”   樊盛玉面无表情地点头:“我信,如今京城内外都被鸭毛乱飞,秦槐一天到晚一身鸭子味, 我怎么不信?”   萧方看着他袖口上沾的一片鸭毛, 感觉这口狗粮吃得噎人又难受。   单身也就罢了, 可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是异地单身, 只知道每次吃到狗粮,他都会想那口子,只能借把书放去一边的动作扭过脸。   “樊尚书有事?”   樊盛玉不动声色地掸掉鸭毛,递了几本折子过来:“少阳关周围官员更替事宜, 臣已经按照之前上奏的折子处理完毕,请皇上过目。秦槐这边,一千只鸭子收购完毕, 已经送去云枫那里。”   “还有,”他示意萧方翻开最后一本:“秦槐令人整理了从镇戎到京城几镇往年的县志,天旱和西戎蝗灾加在一起,今年也并不是第一次。照往年的经验,运气最好的,也不过是在距离京城三十里外散去。”   萧方看着折子上用朱砂标记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点,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靠老天爷的同情赏口饭吃,基本不太可能。   秦槐心细如发,这一连串的调查有理有据,明晃晃地告诉他——不用报太多幻想,他们九成九必须要面对这场不可避免的灾害。   再跟这次大檀境内小型蝗灾的规模和时间一起接合考虑,秦槐估计,蝗灾到来的时间,恐怕就在收割稻子的时间前后。   这也就意味着,在稻谷成熟之前,他们要一眼不离地盯着稻田,争取在第一时间内把稻子收割下来,即使来不及收到粮仓里,堆在一起用布盖住,也好过被蝗虫啃成稻杆。   “还有一个月……”   “对,”樊盛玉安慰他:“皇上不用担心,秦槐每日会有四个时辰在京中处理事务,然后骑马去郊外营中照看,云枫也已经住在营中,他们做事稳妥,不会出错的。”   “谢谢。”   萧方此时才深切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压力,他指出了用鸭子防蝗灾的方向,所有人都在为此做出了最大努力,可这种方法到底是不是有效,他也不知道。   可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皇上客气了,”虽然称呼上没有变,可关上门后,樊盛玉与他聊天的口气便随意熟稔许多:“云祺那边情况如何了?”   若是往日,兵部军报并不是樊盛玉该打听的,但他现在却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关心而已。   萧方自然知道他的好意,更何况如果没有人来跟他聊聊这些,他真怕自己会憋出病来。   “赢了,”话一出口,他才苦笑着意识到这么丧的语气不适合报喜,又解释道:“云祺说,北羌这次准备很充足,后续物资也有跟进,不像是北羌该有的实力,他会想办法打探清楚,然后尽量速战速决。”   “看来他颇有余裕,还想着速战速决,皇上也该提醒他莫要冒进。”   萧方笑笑点头,知道樊盛玉是真的担心云祺。   其实他们都知道,对战场的估测和经验,他们都没有季云祺更有话语权,只是关心之下,虽然未必乱,却也难免要多絮叨几句。   “京城这边,我们会顾好,让他不要多分心。”   萧方鼻尖一红,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伸手在怀里摸了摸,那里藏着一个红色的小东西。   那原本是季云祺长|枪上的枪缨。   季云祺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暖暖送给云枫的平安结,想是没找到什么更贴身的东西,便摘了枪缨,自己躲在卧房里,笨手笨脚地也编了一个平安结。   临出征之前,托云枫悄悄给他留下。   似乎是怕萧方清醒过来后仍然不肯原谅,还特意嘱咐云枫,说如果皇上不肯收,扔在哪里的话,还请云枫给捡回去。   云枫给他讲这些的时候,萧方一直都面带微笑听着,直到云枫出门了,他才慢慢地趴在书案上,咬着衣袖,不让人听见自己的哽咽声。   “先生,”他捻着那些粗糙毛躁的纹理,低低说:“我想他了。”   樊盛玉没有苛责这份脆弱,半晌才答了一句:“我明白。”   他想着那些被困在陈家村的日子,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些日夜都昏黄的时间里,他也常常出神地坐在窗边,看着院外面的槐树绿了又黄,在寒风中发出哗哗的声音。   “总会再见的。”他将折子收拾整齐,又低低说了一声:“相信云祺。”   萧方信的,相信季云祺从来都言而有信,相信总有一天能看到马蹄卷起的滚滚烟尘中,提着长|枪的英雄归来。   所以他更不能懈怠,不能让季云祺回来后,看到一地被蝗虫肆虐卷过的稻田。   今年的籍田礼索性没有办,免得一群人绊手绊脚。   眼看着稻子一天熟过一天,秋风吹得也一日冷过一日,萧方放心不下,跟着季云枫几人一起在京郊营中住下——俞相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又有太后在京中,只这几天的话,还不成什么问题。   稻子春季插秧的时间有先有后,靠东的稻田最早成熟。   萧方骑马绕着外圈行走,看着一排排汉子在烈日下挥汗如雨,金黄色一层层倒伏下去,后面有人立刻跟上,有条不紊地捆扎立起,用来遮盖的布都准备在一边。   抢着割稻子的第四天,能割的还是有限。每次捏着还差点火候的稻穗,他觉得心脏都要不好了。   另有赶着鸭子的兵士均匀分布在稻田中,一千只鸭子,每只顾上一亩两亩,想来也是绰绰有余。   鸭子都被很好地维持在半饥不饱的状态,这些时间也被秦槐用各种方法恐吓,如今就算是在身边敲锣打鼓,也顶多跳上一步半步,看起来比萧方还要淡定。   季云枫骑着马跟在萧方身后,劝道:“皇上,日头太毒,去阴凉地方歇息一下吧。”   “好,”萧方也不勉强,从马鞍边拔出充电喇叭,打开:“喂,喂。”   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带着被放大的“喂喂”传出去,埋首稻田里的兵士们都笑起来,直起腰往这边看。   “休息啦!送水过去!”   有了高音喇叭,就免了来回传令的麻烦,萧方也找个树荫坐下,灌了口水,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处的稻草垛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季云枫去一边听了稻田收割情况,也跟着一起坐下来。   萧方见他一直看那个喇叭,拿起来给他:“云枫,你说,如果在战场上用这个喊口令,是不是就省事多了?”   “声音再大十倍,还差不多。”季云枫还没回答,秦槐在另一边笑嘻嘻接口。   “秦哥说得对,”季云枫赞同:“战场上声音很杂很多,还是旗语好。”   “哦哦,”萧方虚心地学习,而后才反应过来:“云枫,你上过战场?”   他跟云枫刚见面时,因为太后的苛待,季云枫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很多,以至于他低估了云枫的年纪,可即使如此,现在云枫也十五岁了,难不成也跟他哥一样,小小年纪就上战场?   “上过……”季云枫的回答有些低落:“我哥十三岁的时候,跟我爹出征,领的是前锋营,我十三岁的时候,只是……跟着邢阳在左锋冲过几次,然后打扫战场。”   萧方知道这孩子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影子下面,对这个分外敏感,拍了拍他的头:“打仗不是什么好事,别总想这个。”   秦槐幽幽叹了口气:“打仗不是好事,但打不打,有时候由不得咱们说了算。文死谏,武死战,这是我们的职责。”   萧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即使在现代,军人的职责也是保家卫国,为了家国舍弃性命,是一种悲壮的荣耀。   谁也不想见到,却谁也不能否认,有国有家就有战争,有战争就有牺牲。   “云枫……”他攥住季云枫的手:“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像你哥一样厉害,也成为大檀的英雄,人人提起来你都会竖大拇指的那种!”   季云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真的吗?”   “真的!”萧方笃定:“而且你现在做得就很好!咱们把这一片田地守住,你哥他们在少阳关就更没有后顾之忧,等你哥凯旋归来,我也要算你一份功劳。”   “谢皇上。”季云枫闷闷地应了一声。   “然后等下次再哪里有什么战事,我就跟你哥商量一下,如果你能通过你哥的考验,我就帮你说服你哥……”   季云枫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在萧方亲口说出“让你也领前锋营”时,欢呼地一跃而起:“谢谢皇上!皇上万岁!”   秦槐在旁边笑着啐了一声:“这么不稳重,你哥能同意才怪!”   季云枫最吃这套激将,立即正色肃立,而后单膝跪下,郑重抱拳:“谢过皇上,臣必当不负皇上厚爱!”   秦槐指着他问萧方:“皇上你看,他这模样,像不像第二个云祺?”   萧方失笑:“行了,云祺是云祺,云枫是云枫,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什么第一个第二个,云枫年纪还小,以后说不准还会超过云祺呢。”   季云枫摆手:“我也不求超过我哥,就是……能像我哥一样,让那些蛮子都闻风丧胆就好了。”   “这要求已经不低了。”萧方伸手去拉他起来:“别听秦槐挤兑你,过来坐……”   话没说完,只听啪地轻微一声,手背上疼了一下,只见一只掌心长短的黑灰色蚂蚱停在手上,锯齿一样的后腿在皮肤上拖出一道红印。   萧方蹭地站起来,听到稻田里席地而坐的兵士们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所有人都向西南方向抬头看去。   万里晴空中,一片振翅声逐渐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再说一下哈,鸭子这个……度上咋说的都有,有的说可有的说不可,说可的还给出具体多少鸭子多少田,我就按照那个折算了,大家看看就好啦,败较真啦   如果觉得不适,可跳过下一章 第82章 蝗灾   “都起来!”萧方头皮一紧, 一把抓起喇叭,咆哮一声:“都起来!蝗虫来了!”   虽然早已听说过可能会遇到,但往日里都是躲在兵营里, 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片慌乱中,竟没有几个人如之前操练时那样, 飞快地奔去田里。   “快起来!”萧方脑子里几乎被绝望填得一片空白, 反复想的只有——如果没有粮食了,云祺会不会输……   ——如果他保不住这片稻田,云祺会不会再也回不来……   “快起……”再开口时,咆哮中夹着他自己也不愿听到的哽咽。   旁边伸来一只手拿走了喇叭,季云枫气沉丹田,厉声下令:“所有人立刻取盾牌!就近散开!”   “甲字营在南!乙字营在北!把割下的稻子用布盖住!”   “牧鸭队散开!看好自己手里的鸭子!”   “所有人都注意脚下!不准踩倒稻子!”   “有拖延怠慢者!依军法处置!”   少年人略带沙哑的嗓音被喇叭远远扩出去, 虽还不够成熟,却有足够的威慑,许多人如梦初醒般就近取了早已备好的盾牌,迅速在田埂和稻田里列队。   只这么几句话的工夫, 振翅声振聋发聩起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发疯一般拍打着耳鼓。   秦槐把萧方拉到身边, 单手执盾, 转眼间便听到急雨般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不要命地砰砰撞在盾牌上,力道大得令人难以前行。   秦槐只能用肩和手撑着盾,让萧方站在下风处。   被盾牌击散的蝗群在萧方面前重新聚拢, 灰蒙蒙一片,像被龙卷风揉捏的尘土,在鸭子的怪叫扑咬中, 不知躲闪。   稻田中虽然已立起了盾墙,但后面的慌乱显而易见,时不时有盾墙被冲开,像是后面的人被虫群吓到,跌落下去。   季云枫带着几名军官在沿着一边策马来回奔跑,喇叭中传来的整队呵斥夹在嗡嗡声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皇上,跟我走,去那边躲一下!”   秦槐伸手去拉人,却反倒被萧方拉着走,顶着盾牌靠近了树下栓着的马。   虽然是经过训练的战马,在扑头盖脸的虫群中也惊得扬蹄嘶鸣,无法靠近,萧方忽然解开腰带,用外袍把头一包,丢开秦槐,向着田埂跑去。   “竖起盾!”喇叭不在手里,他只能放开喉咙吼叫:“不用怕!把盾竖起来!”   除了他计划的鸭子队之外,季云枫还额外训练收割稻子的兵士持盾列队,层叠成两人高的盾墙,每亩田里分列两队。   他看得出来,这道盾墙比单单放鸭子有效得多,不光落在田里的蝗虫少了许多,鸭子们也能在最快时间内吃掉被盾牌挡成一堆的虫群。   只要能坚持住,他们就能撑过去!   季云枫在他冲出来的下一刻便策马狂奔而来,跟秦槐各持一面盾,将萧方夹在中间。   “皇上,躲一躲!”   萧方脚底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夺过喇叭凑在嘴边:“都稳住!我们能赢!别怕!它们伤不了人!”   话虽这样说,可他能感觉到在两面盾牌的夹缝中,有锋利的虫足倒刺挂着他的脸,他的手,同一处的伤口被扑面而来的蝗虫划了又划,火辣辣变成了麻木的痛。   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即使这样,他仍然不肯躲一躲,在两面盾牌的合围下,沿着田埂一路走一路喊过去。   “用衣服把脸包住!”   “盾墙不要塌!”   “你们是大檀最好的将士!不用怕!”   季云枫扯下自己的头盔扣在他的头上,喇叭里一次次被蝗虫塞满,又被秦槐用手挖出去。   两人都没有拦着他,只紧紧将他夹在中间,护着他在灰色虫潮中一步步挪动。   不知是过了最初遇袭的慌乱,还是在萧方的汉化中找到了主心骨,抑或是被这三人举步维艰却不停歇的脚步所感染,盾墙紧紧闭合起来。   铺天盖地的振翅声中,混杂着虫子撞在盾牌上的闷响声,鸭子们如临盛宴的叫声,还有萧方愈见嘶哑的喊声。   萧方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呸了一声,刚刚有一只虫子飞得不辨方向,一头扎在他的嘴里,不咸不淡,只有恶心。   他又一次甩了甩喇叭,高声喊:“不要放松!就快过去了!注意脚下,不要把稻子踩了!再坚持一会……”   最后的声音哑了一下,季云枫立刻接过喇叭,向秦槐说:“秦哥,扶皇上去旁边歇着,剩下的我来!”   萧方也实在没有力气再逞强,被秦槐半拖半抱着,绕到树后坐下,身后还能听到有蝗虫落在树上的啪啪声,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在两旁急雨般的敲击声慢慢缓了下去,被遮住的日头渐渐重放光辉。   放眼看去,稻田里的鸭子还在欢实地扑腾,排排伸展的盾墙后面透出金黄色的穗子。   从蝗虫落到他的手背上,到云开雾散,前后原本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可他们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突如其来的考试,他们及格了!   萧方看着季云枫再一次翻身上马喝令收队时,原本想好一肚子庆祝的词儿都卡在喉咙里,有点想哭,却在转过脸看到秦槐的时候,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秦槐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皇上还是顾一下自己吧,你看起来可比我惨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萧方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疼,伸手一摸,沾着血,还火辣辣的疼,呆了呆,冷不丁问:“我会不会毁容?”   “不会,”秦槐劝一句,又笑着低声问:“怕云祺不要你吗?没事不怕,他敢嫌弃你,我们就揍他!”   “你揍得过吗……”萧方推他,忽然反应过来:“卧槽你……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瞎。”秦槐撇嘴,又展颜一笑:“恭喜。”   虽然没多说,可这许多天积攒的相思却在这两个字里得到了满足,萧方摸着心口,知道自己开始贪心了。   他不光不介意秦槐知道,甚至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云祺有幸在两个时空交汇,他不满足于只偷偷摸摸的快乐。   想说点什么,可拍着秦槐的肩,却只顾得上咧嘴笑,只是这一点小秘密泄露出来,就足够满足得他心里开出花来。   “皇上!”   季云枫的声音从大喇叭中传出来,吓了他一跳,抬头看时,又是烈日当头,刚刚的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皇上,我们保住了!”喇叭塞到他手里:“说句话吧。”   萧方被推上马背,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虽然一个比一个狼狈,可灼灼的目光里都是慢慢的精气神。   “咳,”他装模作样咳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片值得骄傲的金黄色,一握拳头:“干得漂亮!今晚请你们吃烤鸭!”   “不行啊!”季云枫在一边急了:“不能吃,训练一批出来不容易!”   “那请你们吃油炸蝗虫!”   下面想起一片夸张的惨叫声,又有更多的人大笑起来,不知谁忽然高喊了一声:“我们胜了,皇上万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竟让萧方想起了军训结束时的群魔乱舞,那个时候,他还那么热衷于站在人群中心,就像现在这样。   他曾因为纪凌而沉默,如今又因为季云祺站在这里。   命运的安排果然最是莫测。   “云祺……”   他轻轻叫了一声,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结,举起喇叭再高呼一声:“大檀必胜!”   高亢地回应如排山倒海。   “大檀必胜!”   一排排稻子捆扎成山,在打谷场扬出雪白的大米。   沉默的牛车排成队地远去,萧方站在清晨的城墙上,虔诚地双手合十。   季云祺在上一封军报中寄了一朵梅花,是少阳关那边独有的品种,说等到京城的春花开时,他就回来。   萧方把那朵花也小心收在荷包里,把那封信看了几遍。   他们就像是任性闹了脾气的情侣,在时间和空间的隔断中渐渐忘记龃龉,只想着尽快见到对方,当初那些微不足道的误会,都变得那么可笑。   他信季云祺,他知道季云祺从来都言而有信,春花开时,他们就能见面。   季云祺离京时,还是七月刚过半,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将近年关了。   京城中一片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准备过年,边关却打起了急仗。不知季云祺用了什么法子,让北羌的后备军需再次捉襟见肘起来,不得不猛攻急抢。   战报来得比之前频繁许多,只有萧方每次都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读,生怕从中看出一点不详的端倪。   秦槐几人怕他急出心病来,曾提议过年的时候聚在一起过,热闹些,也少些忧思,被他婉拒了,只像去年一样,跟着云枫去了季府,仍然坐在那方软塌上。   想起来也好笑,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做狗头军师,教季云祺怎么把良家少男拐上床,结果报应轮回,今年他不知道被人在床上磋磨过多少次。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就……就早些把季云祺扑倒好了。   可现在连邢阳也跟着出征,只有季云枫陪着他,外面没了打闹声,身边没了那人,跟云枫也是天天见面,懒得提起精神找话说,感觉格外冷清。   季云枫伏过身斟茶,见他看着外面出神,轻声问:“皇上,要不要早些休息,秦哥说您最近一直睡得很少,在担心我哥吗?”   萧方不好意思当着弟弟的面说得直白,便只轻声问道:“云枫,你说……我是个好皇上吗?”   “当然算啊!”季云枫当即回答:“您看如今我哥打仗都没有后顾之忧,大街上人人安居乐业,年前大集开得火热,家家都有闲钱置办年货。要不是您,哪儿来这么热闹呢?”   萧方拍拍他的头,微微一笑。   小皇帝混账的时候,云枫到底还小,等进了宫里,虐待的恶名又都是太后背的,至今云枫跟太后也亲热不起来,所以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傻云枫,那是因为你们够好。”   贤臣,良将,再加上他这个看似无为之治的皇上,才有了眼下的好转。   “您也好,”季云枫不会拐那么多弯,诚心夸他:“俞相和我哥都说您的好。”   萧方最爱听云枫提起他哥,像是只听到名字,人就还在身边一样:“你哥说我……”   他话没说完,便从窗户看到有人被家丁领着,直奔他们这边过来。   季云枫立刻起身,去院子里将人领进来。   萧方认得那人,季云祺留下几人共同打理兵部事宜,其中一直向他汇报军报的就是这个人。   他见那人神色没了往日的镇定,心中已咯噔一下,不等发问,那人已单膝跪地,双手将军报高举过头顶。   “皇上,刚刚少阳关送来军报,说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 第83章 归来   “季将军偷袭失败, 下落不明……”   萧方脑子里嗡地一声,这句话像是在耳边如诅咒一样回响,他勉强稳住自己, 从季云枫手中取过军报, 生怕看漏一个字。   那人说的半点都没有错,军报的第一行就是只有这么几个字——季将军偷袭失败……   写军报的人很明显被这样的突发情况惊吓到, 从字迹上也看得出写得匆忙。   下面虽然也提到, 邢阳已经带人前去搜救,而且也通知了周边镇府调兵过来,萧方的目光却只麻木地扫过去,像是没了魂儿。   他最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不可能!”季云枫倒比他镇定许多,将那军报来回看了两遍, 斩钉截铁地否认:“我哥性格稳重,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若是偷袭,必然有九成九的把握, 也必然有人接应, 不可能冒冒失失, 被人赶到下落不明的地步。”   萧方不懂打仗的事, 却也知道胜负兵家常事,哪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失败。   也许是不愿意承认,他心中总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觉得这其中似乎有哪里出现了断层。   年前最后一次收到战报时, 季云祺还成竹在胸地定下了归期,为什么会转眼间兵败?   “送信的人在哪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诧异于当下的平静。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是举手投足都会对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人,如同战场上的将帅,该稳如磐石般安定人心——这是季云祺之前常常嘱咐他的。   “就在院门外。”那人办事也细心,得了允许后立刻转身出门,片刻后带回来个年轻兵士,跪在阶下。   “少阳关那边情况如何?”萧方不死心地问。   那兵士也是连着赶路,疲倦得嗓子都有些嘶哑:“回皇上,季将军两次出战,对方都准备充分,将军便定下策略,连夜偷袭,却没能按计划归来,前方去谈,说季将军偷袭失败,下落不明。”   “地图拿来!”季云枫更不甘心,展开少阳关的地图,细致地询问起来,可越是问,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前因后果比军报上清晰得多,萧方哑然无语,呆呆地靠在几案上,耳中听着一旁压低的讨论声,“细作”、“对方有准备”、“陷阱”,每个字都像尖刺一样,扎得他遍体鳞伤。   片刻之后,连季云枫也不说话了,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   萧方忽然一声不吭地向外冲去,吓得季云枫忙抓起门旁挂的披风跟上去:“皇上要去哪里?”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如果再这样坐下去,就要窒息了。他想买张火车票,去少阳关,哪怕人真的没了,也要亲眼见一见。   “皇上,您先别急。”季云枫用披风裹住他,硬是拦下他的脚步:“我现在派人去请秦哥和先生,等他们来了……”   这边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下人的通传声:“二少爷,樊尚书送了拜帖进来,马车就在大门外。”   萧方将披风一裹,跌跌撞撞地直奔大门外去,不管是谁来都好,他现在需要有个头脑冷静的人,让他也平静下来。   让他不去想在白雪覆盖的少阳关外,有人已经回不来了。   大门外的积雪里停着朱漆马车,马车旁站着的,除了樊盛玉和秦槐,还有另一个兵卒装束的人。   樊盛玉见是萧方,忙上前几步:“皇上,少阳关刚刚发来军报,一时没有找到值守的人,便送到俞相府上,俞相令我二人送来皇上这里。”   萧方忍着哽咽点头:“我知道……我刚刚知道了……”   秦槐在一旁纳闷地看着他,又看看跟着冲出来的季云枫,问道:“皇上这是喜极而泣了?”   “没什么,我还……好……”萧方忽然反应过来,即将涌出的眼泪倏地收回去:“喜极而泣是什么意思?”   樊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喜极而泣就是欢喜得要哭出来,皇上连这个也不知道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战报……为什么会喜极而泣?”   秦槐仍然摸不到头脑:“皇上是第一次见云祺传捷报?为什么这个表情?”   这些连方才送信的二人也摸不到头脑,那兵士立刻慌着澄清自己:“我真的是从少阳关来的,一路连气儿都没歇!”   两边的人都懵了,等萧方看到樊盛玉递来的战报——烧辎重粮草,驱逐北羌三十里,大获全胜——脑子更转不过弯来。   这是……同时传来了两封情况完全相反的战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槐身后那人身上,那兵士单膝跪地,朗声道:“传讯营甲队二组,叶闾叩见皇上!”   萧方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就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等一开口,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当初跟他在宫里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野驴兄么?   当初他觉得小伙子愣愣的,倒是有个腿劲的本事,没舍得给他安个刺驾的死罪,让季云祺带去军中,没想到入了传讯营,这倒也是人尽其用。   “云祺……季将军赢了,是吗?”   “是!”叶闾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兴奋,与之前的传信人相比,竟没见多少疲惫:“将军令人东西夹击,把北蛮子烧得鬼哭狼嚎,跑得比什么都快。”   萧方在大悲的打击下,一时没能缓过劲:“那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秦槐先反应过来:“你是什么时候从少阳关出发的?”   他问的是萧方这边的人,那人立刻挺胸答道:“回公子,是腊月二十凌晨!”   “你呢?”   叶闾也毫不犹豫:“腊月二十一傍晚!”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萧方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少阳关那边已经积雪不浅,在之前送战报时,就有马匹不便行走的地方,只能靠两条腿找去下一个驿站。   原来不是战报出了问题,而是野驴兄实在太能跑。   这一场虚惊几乎耗尽了萧方全部的力气,要不是有季云枫在身后撑着他,他甚至都怕自己会站不住。   “云枫,赏。”   季云枫领命,带着三人打赏下去,萧方才靠在门上苦笑:“幸亏你们来了,否则我……”   “没有否则,”樊盛玉也拢了披风,一只脚跨进了门槛:“云祺还真是了解你,生怕你担惊受怕,结果早赶晚赶,还是差一步。”   对着这两个人,萧方也不摆架子了,赧然道:“也是我不好,我该相信他的。”   “我的牙快被你们齁掉了,不过这事不能轻饶他,等他回来,您可得好好罚他,”秦槐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皇上,大过年天寒地冻的,我们两个跑来送信,有没有赏呢?”   “赏?”萧方有点发愣:“要赏什么?”   这两个人平时也没要过什么,这些事也从来不是他管的。   樊盛玉在前面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赏两杯酒如何呢?”   萧方嗤地一笑,不由莞尔:“两杯怎么够,今天可是除夕,不醉不归怎么样?”   就算是从前回老家过年,萧方也没喝过这么多酒。   明明想的是让樊盛玉和秦槐醉在季府的,结果最后却不知怎的,变成了这两个人车轮战一样灌他酒,慌得季云枫在一旁频频为他挡酒,在四个人里最先醉倒。   他隐约记得樊盛玉提议饮酒作诗,被其他三人一口否决,都不想玩费脑子的东西,最后勉为其难行酒令。   仗着语文老师硬塞在肚子里的一点残渣,他大着舌头窃了古人的一肚子墨水。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樊盛玉先是赞了一句好文采,而后三人一起拿酒瓶怼在他脸上要罚他——季云祺还在战场上,不许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最后四人谁也没顾得上什么形象,都东倒西歪地趴了一地。   醉了,睡一觉便是天亮,再一觉,便等到春花盛开。   难得喜气洋洋的一年春天,人潮往来熙攘,繁荣更胜去年,没有天旱水灾,没有饿殍在道,这注定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迎春开得最早,拥挤的嫩黄在枝头上歪出一串,将枝干的灰色都包裹在里面,被阳光照得晃花人眼。   萧方像是屁股上长了钉子,频频从车辇上起身张望,每次都只能看到这样绚烂的颜色一直延伸到官道尽头。   “云枫,”他忍不住向身后问:“是今天,没有错吧。”   季云枫应声打马上前答道:“没有错,我哥说的就是今天回来!”   他向后看了看,又轻声说:“皇上,有几位大人年事已高,要不然请他们先回去……”   虽然没指名道姓,可后面立刻有苍老有力的声音呵斥:“臭小子!老夫还不至于老到等不起!”   俞相也被秦槐推着向前几步:“如今气候宜人,在外面多走走,也于身体有益。”   萧方向季云枫苦笑摊手,表示自己也管不了。   他本来没要求这么多人陪自己一起等云祺回来,可是早早散了朝后,所有人的车驾都自动地等在宫门外,跟他一起来这里等着。   季云祺要回来了。   人还没有回来,北羌臣服的降书已经送了回来,这一仗直入北羌腹地,少阳关将迎来至少二十年的太平。   也不知等了多久,官道上滚滚的烟尘像是凭空卷来,马蹄踏地地面仿佛都在震颤,不用季云枫高喊“我哥回来了”,所有人都已经在车马上伸长了脖子。   “檀”字国号当先,后面跟着“季”字大旗,随着地面的颤抖越来越近。   萧方在辇御上站着,一只手死死地扶在车,眼中只有最前方疾驰而来的黑马墨甲将军。   不用去看清头盔遮掩下的面容,他都能清晰勾画出那副眉眼。   被带起的烟尘随着队伍渐渐停下,扑头盖脸地向他们这边袭来。   架着车辇的御者刚侧过脸去,用袖子略挡了挡尘土,便觉得有人从后面跳到他身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一脚踩上了车舆,向前奋力一跳。   后面一阵惊呼声:“皇上!”   一片黑云如狂风席卷而来,那匹黑马从辇御旁错身而过,马上的将军长臂一捞,将跳出去的萧方卷在怀里,放在身前。   “你疯了!”季云祺又惊又喜,低声轻骂一声。   嗅到鼻腔里的都是尘土的味道,还有期盼已久的温暖,萧方不等坐定,便反手攀住季云祺的脖颈,勾得他弯下腰来,狠狠地咬在他的嘴唇上。   季云祺僵成了一块石头。   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萧方痛快地吻了个够,就着季云祺的手一抖缰绳,扬声大笑,调转马头,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第84章 倾心   跟在季云祺身后的邢阳起初还一脸兴奋的模样, 只待将军招手下令,便振臂高呼以昭军威,甚至在季云祺的黑马卷起的尘土扬到脸上, 还兀自保持着欢喜的模样。   直到两人一马飞驰而去不见了身影, 他才察觉到哪里不对,笑不出来, 甚至在拉着缰绳转了一圈, 才沉痛地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被主帅抛弃了。   或者该说,当着众人的面,他家主帅……被劫走了……   “他们……我……”   除了太后,没几个人的脖子能从那个方向转得过来。   “邢阳,诸位, ”太后也看着那个方向微笑,替萧方对面前的一干人郑重一礼:“一路辛苦,恭喜你们,凯旋归来。”   “他们这是……”虽然在遇见两人的第一时间, 秦槐就已经看出两人的关系, 之后两人关系的一点点发展更是都看在眼里, 可在大庭广众下见到两人亲热, 还是第一次:“他们这是要昭告天下了?”   他问的是樊盛玉。   虽然两个正主都不在,庆功宴一样开得热热闹闹,两人都喝了些酒,回来的路上, 天都黑了。   樊盛玉闭着眼,背靠着车壁不说话,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秦槐笑了一下, 自说自话:“现在这个时候倒是挺好,去年收成好,皇上声望正高,云祺也刚刚打了扬眉吐气的大胜仗,他们还真是会选时候。”   一直到马车的速度开始慢下来,樊盛玉才慢慢答了一声:“是啊。”   “就是不知道云祺那边还会不会瞻前顾后……算了,现在他们的事想捂着都难,也不是云祺说了算的时候。”   秦槐摇摇头,掀开车帘,见家门就在面前,先跳下车去,又将手伸过去,漫不经心笑了一句:“还挺羡慕的。”   樊盛玉扶着他的手下车,笼着手站在灯笼照出的暖红灯火下,看着下人拉走马车,向秦槐偏了偏头。   “走西角门吧。”   他酒量比秦槐好些,从宅门进去,要绕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到秦槐的住处,走西角门的话,可以直接把秦槐先送回卧房休息。   秦槐对他自然言无不从,跟着他向门右边绕去,转进一旁的巷子里,向西角门走去。   两人这么默默走了半程,秦槐余光里看到身边的人影停了一下,还没等问,便被人按着肩膀推着靠在墙上。   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秀目遮挡在发丝的阴影里,没有被黑暗遮挡的薄唇随着精巧的下巴向上抬了抬,触在他的嘴角。   而后那人将头抵在他的胸前,轻轻说道:“我也好羡慕。”   ***   萧方把头抵在季云祺的胸口,凶狠地把人顶在树上靠着。   二月的春山里,一片叶子都还没有长出来,树干上只有斑驳翻翘的树皮,季云祺身着甲胄,靠在树上,只把树皮撞下来一片,倒不觉得疼,便乖乖地让萧方抵着。   在战场上踏过尸山血海的年轻将军快被这个看似凶恶的拥抱融化,温柔地看着伏在自己胸前的人,这故作张牙舞爪的样子,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可爱。   在战场上,他不敢分心,如今亲手把人抱在怀里,在最深处藏着的思念才疯狂发酵,汩汩地满溢出来。   “方方……”   萧方抽动着嘴角,想说点什么,又怕一开口就没出息地哭出来,想发泄地掐人,上下摸了一遍,全都是硬邦邦的铠甲,无处下手,忽然竟有种被欺负了的委屈。   “季云祺……你混账!”   “方方,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季云祺拿捏着他所有的软肋,一声轻唤,仿佛冰块入沸水,瞬间浇熄了全部怒气。   这几个月,萧方的心情岂是简单的“担心”两个字可以形容,可真要拿出兴师问罪的狠劲时,看着季云祺有些疲惫憔悴的脸,他又狠不下心来。   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转了弯:“少阳关……是不是很冷,你吃饱了没有,怎么都瘦了?”   关心至极,终究腹中千言,口中木讷,萧方忍着抽自己一个嘴巴的冲动,尴尬地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会赢……其实也,没有特别担心。”   “我很好,”季云祺看着萧方变得更难堪的表情,忍着笑,为他捋捋头发,主动坦白“罪行”:“过年的时候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萧方本来记得自己有什么别的事要问,被他这么一打岔,忽然紧张起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偷袭失败了吗?”   “假的。”季云祺耐心地解释:“入冬之后,连着几战,对方都有所准备,我怀疑少阳关内有细作,几次排查之后,放了假消息出去,然后假装败落,再与邢阳几人夹击,胜了一场。”   萧方这才明白,为什么两封战报挨得那么近:“那细作呢?”   “也被找出来了,”季云祺将他整个抱在怀里,用下巴亲昵地擦着他的头顶:“这件事不能告诉太多人,所以军报还是发出去了,我回少阳关后,立刻派人追上来,有没有吓到你?”   萧方心想岂止是吓到,心脏都差点不跳了,却还是嘴硬:“没有,我知道你能赢!”   他停了一下,又轻声说:“你就算输了,也要好好地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来日方长再去报仇,我不怕你输,我只怕你不回来。”   摩擦他头顶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想抬头看一看,却被季云祺单手按着脑后,不允许他仰头看自己。   半晌,才有略带嘶哑的声音传来:“方方,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你等我回来,我就算爬,也会爬回来。”   靠得距离铠甲太近,萧方能看到一片片鳞甲的缝隙里,沾着擦也擦不掉的血污,他喉间哽了一下,踮起脚,伸手摘下季云祺的头盔。   沿着胸甲慢慢向上蹭,嘴唇擦过滚动的喉结,因为没有好好打理而有些扎人的短胡茬,一直攀上去。   季云祺低下头给他亲,给他摸,轻声问:“是不是变丑了?”   “丑了。”萧方扯着嘴角,让自己笑起来。这样的云祺少了几分柔美,多了许多英武,只瞟一眼,更让人心头鹿撞,却道:“丑了好,我之前还怕你嫌弃我,现在丑了,正好配我。”   “方方,其实你……特别好。”季云祺答得有些魂不守舍,抱在萧方身后的手渐渐收紧。   从少阳关回来的一路上,他都会时不时地走神,有一个对他来说如同决定生死的问题,一直也没有想好该如何问出口。   甚至不知道回来之后,萧方会不会愿意见自己。   虽然最大的恐惧顾虑在萧方向他怀里纵身一跳时,已经消散,但这件事总该有个了解的。   他深呼吸一次,才缓缓地问:“方方……你的病好些了吗?”   萧方身体一僵,突然想起自己心心念念要算的账来,用力挣脱出来。   “季云祺!”   季云祺的怀里一空,心蓦地沉了沉,嘴唇翕动片刻,将目光移去一旁:“在。”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还是不肯主动交代,萧方一看他不甘于自己直视的心虚模样,火气就蹭地窜上来,骂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打又嫌手疼,终于忍不住一脚踢过去。   “纪凌!你是不是纪凌!”   季云祺不躲不闪,腿上硬挨了他一脚,惊得呆住:“你……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我不知道的话,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萧方气炸了:“你现在就直接回答我,你是不是纪凌!是不是你找猫刘把我弄过来的?”   “抱歉……”季云祺无路可躲,只能低头承认:“抱歉,我……”   他抬头看看萧方气急败坏的样子,又侧过头去咳了一声,居然觉得……还是有点可爱。   “我的确曾经拜托一个叫猫刘的人,为大檀寻找一位更好的皇上。过了好几年也没有消息,我实在等不及去找他,他让我用四天时间,附在一个叫纪凌的人身上……一起过了四年。”   “嗯。”萧方将双臂交叉在胸前,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抱歉,我起初也不知道是你,后来你教云祺那个外功身法,我才猜到。”   萧方恍然大悟,他们宿舍常在一起打游戏,难怪……   他忽然一个激灵,这么说,季云祺不光知道他是穿越过来的冒牌货,连他的真身都知道,这他妈的也藏得太深了。   如果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现在想想滚过的床单,换过的姿势,再想想这人在自己上铺住了四年,两个影像重叠在一起……   萧方蹲下来抱着头,羞耻地想原地爆炸。   面前仿佛是一只把头扎在沙子里的鸵鸟,让季云祺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识破萧方身份之后的事没必要再多说,恐怕萧方自己都忘不了,可是之前的事……   “萧方,”他站了半晌,见萧方不肯起身,也蹲下去,规规矩矩地叫了名字:“萧方,这些来龙去脉,我没有对你明说,是我不好,因为我……”   他咬咬牙,有句话说起来,比当初向萧方表白还要艰难:“因为我不希望你想起纪凌。”“为什么?”萧方仍然把头藏在臂弯里,闷闷地问。   “因为我知道纪凌不是好人,因为他不喜欢,因为他会伤害你,”季云祺的手想落在面前有些颤抖的肩膀上,却始终没敢放下:“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我喜欢你。”   “季云祺!”萧方终于肯抬头看他,眼角和鼻尖都潮红湿润。   “抱歉,是我自私。我原本只是希望你能忘掉纪凌,爱上我的。”   在这目光的逼视下,季云祺慢慢放下虚悬的手,又是一声道歉:“抱歉,我该知道,你忘不了他。是我不好,如果你不想再见我,请给我一点时间,容我解下兵权……”   “季云祺!”   萧方呵斥一声,一把推过去,却没成想季云祺此时心慌意乱,被这一下推得坐倒在地上。他手下失了支撑,踉跄两步,扑在季云祺胸前。   两人的脸距离不过半掌。   若是平时,接下来必然又是一场抵死的缠绵,可眼下季云祺自知没有资格造次,只能掌住萧方的腰肋,轻声嘱咐:“小心。”   “季云祺,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萧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我告诉你,我的确喜欢纪凌!”   季云祺怔了片刻,苦涩地应着:“我知道。”   “你不知道!”萧方抓起地上的土,没头没脸地扔在他身上:“你给我听仔细,我是怎么喜欢他的!”   季云祺如被凌迟,哽咽一下,又应:“好,我听着。”   “他的目光很温柔,也很坚忍,很内敛,也很儒雅,对,我就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他的眼神。”   “军训拉练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要死,还有人累晕过去,我看到他把人背上学校的车,后来又背去校医室。”   “我们去做促销兼职,我看到他明明不强壮,还上去拦那个挑事的无赖,没想到他还那么能打。”   “他平时不怎么和我说话,但有时候会去晨跑,那个时候见到他,他会愿意跟我一起去吃饭。”   “他平时读书很好,但有时候会突然变得笨笨的,好像什么都不懂的原始人一样,偏偏这样的时候,他会去泡图书馆,总坐在二楼左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就在我前面。”   “我喜欢他回头问我问题的样子。”“他有时候会很正经回答我的问题,哪怕是很荒谬无聊的问题,他都会很正经。”   “有时候,他也会问我一些很傻的问题。”   “我记得他问过——萧方,你相信平行宇宙吗?你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吗?”   季云祺眼中最初的痛苦被惊诧取而代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些事?   他能取代纪凌出现的时机很少,那是他少有的与萧方共处的时光,是他长久以来反复咀嚼从能获得勇气的回忆,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听清楚了吗!”萧方向他大吼:“有时候!只是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有时候的他!我当时觉得自己是疯了,为什么纪凌像是有两个!我只喜欢其中一个!”   季云祺终于从这话里找回了力气,慢慢将萧方拥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问:“方方,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才不像你一样,总是骗我!”萧方被他气到哽咽:“你听明白了吗!我自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你!” 第85章 出柜   萧方从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把自己吼得头晕眼花,气喘吁吁地看着季云祺。   “你想说什么吗?”他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不知怎的, 又想起了毕业那天, 一秒钟没等到季云祺的回答,便忙给自己搭了台阶。   “五分钟内, 你如果承认只是为了留我在这里, 所以才对我用了美人计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只有五分钟……”   没有人给他下台阶的机会,更没有给他再胡思乱想的时间,掌在他腰上的手一收紧,他便被束缚在窄小的包围中。   “方方, 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话吗?我一直喜欢的就是你。”   季云祺哑着嗓子,这惊喜来得太出人意料,他本来只求萧方能把爱恋分给自己一些就好,却没想到自己有独占的荣幸。   从前, 现在, 萧方都是他的。   “之前不敢跟你相认, 我是……我是怕你还放不下纪凌, 他不是好人,我不想让你一直惦记他,抱歉。”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晚第几次道歉,这样小心翼翼的, 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梦太美好,把自己笑醒。   “是不是你, ”萧方红着眼睛问:“那天晚上,对我表白的人,是不是你!”   不用说得更清楚,他也知道,季云祺明白“那天晚上”是指什么。   “是我……”   “为什么?”萧方想不明白,季云祺既然能默不作声地与自己相处四年,为什么要挑哪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把他从云端推落到泥泞中。   “抱歉,”季云祺沉默片刻,才慢慢开口:“毕业宴那天晚上,纪凌同桌的那几个人都在拿你跟他开玩笑,纪凌说……”   他的眉心蹙起,停了一下才说:“说你……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废物。”   萧方心头微微一震。   那些恶毒的话始终像是根刺一样扎在心里最软的地方,日夜刺得他辗转难眠,那是因为这是他最在乎的人刺向他的。   可若是从那个淡漠的纪凌口中说出,他又怎么可能会被伤得那么深?   季云祺没有看到萧方的目光,扶在背后的手也微微攥紧,那一晚也是他始终耿耿于怀的:“他们喝了酒,怂恿纪凌叫你出来,让你向他吐露爱意给他们看,纪凌他……同意了。”   他的话中满满的内疚惭愧,萧方心中却五味陈杂,自毕业之后,从未像现在这样释然。   也终于想明白了猫刘之前说的,季云祺究竟做了怎样的违规操作。   “所以你……”他颤声问:“你代替了纪凌?”   说到这个程度,他也隐隐猜出了为什么纪凌会突然被季云祺所支配,向自己表白,一时竟是难以抑制的感动。   “抱歉……猫刘之前曾经告诉过我,只有在纪凌意志力薄弱或想逃避现实的时候,我才可以暂时取代他片刻,但是那一次,我强行夺取了他的操控权,本以为至少也能撑过去那天,只是没想到……很快就被迫回到这边。”   季云祺不安地看着他,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问题:“方方,我走之后,他……有没有对你……”   “没有!”萧方果断地打断,毫不犹豫地否认:“你放心,我我我怎么可能吃亏,没事!”   他被人按在怀里,听到耳边的心跳声强而有力,快得想要蹦出来让他亲眼看一看。   季云祺又怎么不熟悉萧方的脾气,每次萧方尴尬说谎的时候,声音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提高,但这话题不该再继续下去。   纪凌几人在席间的话,他是听得最清楚的,喝得半醉的人释放出了不受约束的恶意和长久的不满。   以纪凌对萧方的态度,萧方现在变得比从前寡言,必然跟那天晚上有很大的关联。   但这已经足够了,还有一辈子可以弥补。   “方方……”他轻声叹谓:“我知道是你的时候,有多高兴,我想,猫刘别说只是拿走一些无足轻重的命势,就算是用我的性命……”   萧方捏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   “云祺,你再对我说一遍。”   季云祺一愣,嘴唇被恶作剧地捏着不能说话,便一挑眉毛,询问地看着萧方。   “那天晚上的……”萧方松开手。   他没有听够那句话,他想对自己好,想把这几年的遗憾重补回来:“那天晚上的话,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萧方,我喜欢你。”季云祺的眼眶红了,低头亲在他的额发上,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做的事?”萧方仰头,涨红着脸追问。   季云祺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即使容貌变得不同,他仍心如鼓擂,想了想,又脸色微红地偏过脸去:“并……没有什么想做的……”   他身上猛地一重,被萧方合身扑在他身上,两人滚倒在地上,压得干枯的树枝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我有,怎么办?”萧方的腰腹正卡在他的两腿间,感受到他某个隐秘的地方在挑逗下逐渐发生变化,心下得意。   “你要不要猜猜,我想什么?”   离京数月,相思与渴望早已喷薄愈发,在从被萧方扯着缰绳强行带离之后,季云祺心中便是喜忧参半,他何尝不想狠狠地把眼前的人撕碎。   可这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几乎让他们一次次错过,好不容易有了坦诚的机会,便是渴望再多的缠绵情意,他也不想再让萧方因为他们未可知的未来而受伤。   “方方。”他微微喘着气,按住了萧方撕扯甲胄的动作:“我还有话说。”   萧方的脸涨得通孔,鼓足勇气主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箭在弦上,被人这么冷静地打断,居然有种刚嫖了个开头就被查身份证的羞耻。   可季云祺神色严肃,他也安静下来。   他喜欢这样的季云祺,也对之前他们之间的隔阂感受深刻,他真心珍惜在这边跟季云祺相处的每一刻,光是有令人头晕的爱情是不够的。   “你说。”   “方方,我们在这里都不是学生了。”   季云祺缓缓开口,心头最大的顾虑能有人倾听,他惭愧又欢喜,可今天萧方在众目睽睽下吻了他,已没有时间让他徐徐图之了。   “我季家数代掌大檀兵权,你也看到了,宫城内外领兵将领,大半都与季家有关系,便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有些话说给你听也不要紧,我之前甚至还想过……”   “我知道,”萧方嗤地笑出声:“你受不了小皇帝,把人家掐死了对不对,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季云祺愕然,而后才反应过来,他一直都记得自己认出萧方的日子,却没去深究过,萧方究竟是哪天过来的。   原来居然是……   本来正经的话题被这么一打岔,搞得他也严肃不下去,捂着眼睛闷笑半晌,才正色嘱咐:“方方,你这见人就乱亲的毛病,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我哪有乱亲,你靠那么近,又长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是正宫娘娘,亲一口怎么……唔唔……”   萧方被人提起来吻到深处,对方像是憋了几个月的劲无处发泄,侵略得他无可躲避,直到胸中的最后一丝气息也被吸干索空,才被人放开。   “方方,以后不可以随便亲别人,听到了吗?”   萧方不得不认怂,喘着粗气老实回答:“听到了……”   “乖。”季云祺揉揉他的头顶,把人端起来转了个身,背对自己,圈在怀里,他喜欢这个保护的姿势。   “我当时是真的想杀了他,如果不是你这个意外,也许我已经黄袍加身了。从前朝中也有人曾说过,皇上已经弹压不住季家,主弱臣强,并不是好事。”   “即使没有太后,我们被天家忌惮猜忌也是迟早的事。”   “秦槐很早就说过,你我在一起,恐怕没有人会认为我们是真心相许,只会认为你是被我胁迫,他说得对。”   “方方,你为大檀做了这么多,我不想你因我而被人诟病嘲笑。”   “你今天太过莽撞,那么多人看到,恐怕之后又是一场风波。”   季云祺有些烦恼,萧方扑过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想也不想就过去把人接住,若只是这样倒也好解释,可偏偏萧方不管不顾地吻了他。   这就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了。   萧方怔怔听着,季云祺之前说过待安排妥当,再告知外人,他只当是季云祺耻于被人笑话沦为后宫,却没想到是在为他做打算。   “我不想当什么明君,不管是谁,想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方方,不要任性,你现在身负的是天家的颜面,若天家颜面威严无存,你我百年之后,大檀必有大乱。”   “那……那……”萧方也有些慌了,他根本也没考虑到这些,“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要不然咱们演一出,我把你抢进宫里,就当是我霸道,怎么样?”   季云祺笑着揉他。   “方方,无论是君臣撕破脸面,还是军权交替,都是流血和人命为代价的,哪有这般儿戏?”   萧方的肩膀垮下来,他也不过是随口胡诌,他如果真敢明抢季云祺,不明真相的武将朝臣恐怕真的要乱成一团,连带着驻守在嘉禾关的季老将军那边都不得安生。   季云祺脑中也无解。   “方方,你也该能看得出来樊先生和秦槐之间的事吧。”   萧方点头,他们四个私下在一起的时间最多,那两个人举手投足间漫不经心撒的狗粮,可以喂饱整个京城。   “秦槐若接了俞相的位子,则朝中政事的半壁江山都在他二人掌握中。”   “虽说秦槐如今也在协理皇上,却始终借的都是俞相的名声,他自己始终一介布衣,依仗的都是俞相和皇上的支持。他甘愿做个影子,就是怕与先生的关系被人指责。”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有所顾忌,才始终不明示于人。”   季云祺轻叹:“我本想待大檀恢复生机后,夺回夑州,平定外邦,之后渐渐卸去兵权,假死归隐……”   “不要……”   萧方抓着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手背粗糙,掌心中都是厚茧,这是云祺曾为这个国家披肝沥胆的见证。   他怎么舍得为了一己之私,蹉跎一名英雄的后半生。   “云祺,我忽然有个想法。”   “什么?”说实话,季云祺很不放心,萧方为君之道的经验无限趋近于零,否则也不会今天冷不丁地演这么一出。   他都没有想到妥善的解决之策,不知道萧方能出什么点子。   “方方,不要轻举妄动。”   “让我试一试,”萧方仰起头,扳着他的脖颈,向上亲了一口:“既然咱们的事肯定瞒不住了,那就找个人来讲,一个在别人看来肯定不会被你挟持的人。” 第86章 九世书   “妈!妈!”   萧方风风火火地冲进慈宁宫, 前脚刚迈过门槛,多年求生的危机感袭来,他猛地蹲下身, 一只绣花鞋从他头顶呼地飞过去。   “你他妈的还知道回来?”   太后刚刚卸去钗环配饰, 看装束是正打算就寝休息,此时正抬着一只脚, 单脚跳出珠帘, 慌得宫女们一顿忙乱,给她从宫门外把鞋子捡回来,这就要蹲下身给她重新穿上。   “给我!”太后一把夺过鞋子,照着萧方脑袋上就是几下:“你个兔崽子!说好的庆功宴!你就这么搞老娘!老娘最烦这些破事!事先都不跟老娘说一声!”   萧方被她打得嗷嗷惨叫:“妈,我错了,别打了, 别打了!”   宫人们吓得噤若寒蝉,自动从家暴现场退离。   “就惦记你的野男人!出息!出息!”太后恨得牙根痒痒,左右没人,她也不单腿蹦着, 直接穿着袜子踩在地上, 穷追猛打:“一直野到现在, 你还舍得回来!”   萧方一路连滚带爬钻到桌子下面, 在桌子腿的掩护下哀嚎:“妈,别打了,我找你来有事的!”   “有事就想起你妈来了?”   太后恶狠狠地把鞋扔在地上,趿在脚尖上, 往一边的椅子上一坐:“出来!大半夜的鬼哭狼嚎,嫌不嫌丢人!”   “你不打我,我能鬼哭狼嚎么……”萧方弱弱地抗议, 看老娘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慢吞吞地从桌子下面钻出来。   “都说好了?”太后斜眼看他一脸掩盖不住的喜色。   “说好了,”萧方讷讷回答,抬眼见老娘也不像是真生气的样子,才摸了把椅子坐上去:“妈,能不能帮我个忙?”   “不帮!”太后一口拒绝:“我是来享福度假的,不是给你擦屁股的,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   萧方搓着手,知母莫若儿,他十分清楚老娘的弱点在哪里,语气中都是诱惑:“不是,您听我说啊,您之前不是一直都想走出版嘛。”   太后:“!!!”   太要命了这个!简直正中死穴!   太后码的字一直跟不上主流热门,本本扑街冷板凳,凉穿北极走地鸡。   走出版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从儿子嘴里问出来,想想可行性,居然还……有点该死的心动。   “嗯,”她面沉似水,高冷女王气质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你继续说。”   “您看,现在这不是有我和云祺这样现成的素材嘛,都不用您列大纲的,多好写对不对?那叫一个文思如泉涌。”   “您随便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写完我给您找人抄录,手写体出版,多高大上。”   “这边的人哪看过网文啊,什么穿越、重生、强强、宫廷侯爵、破镜重圆、天作之合、欢喜冤家的,您随便挑一个,准火!”   萧方宛如猫刘附体,侃侃而谈:“您想想啊,独家出版,独一份的,到时候满大街磕的都是您的CP,是不是很带感!”   “嗯,”太后按捺着怀里乱跳的小鹿,波澜不惊稳稳端坐:“好像有点道理。”   “咋是有点道理呢?应该说相当有道理,”萧方心急如焚,他可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了。   “无竞争环境啊!到时候咱只要随便小手推一下,您可就是引领新文风的文豪!”   “您想想,戏台上演的,酒楼里说书讲的,都是您写的故事,带不带感!爽不爽!”   “一般吧。”太后不动如山,撇他一眼:“你的建议不错,我可以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如果有要你出力的,我再通知你。”   萧方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退出慈宁宫,还没等他来得及转身走多远,便听到里面发出高亢尖利的欢呼声。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他知道,这事妥了。   ***   “先把笔都停下来,看黑板。”太后严肃地敲了敲旁边的木板,木板上挂了一张纸,就充做黑板了。   “文笔你们都有,不多说,还是那句话,既然是要给更多人看地,就要考虑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尽量别用些聱牙戟口的词儿!让我看到一次,拖出去杖毙五分钟!”   在下面记着笔记的四位太妃发出了充满敬畏的应答声。   “然后是节奏,这个已经讲过了,回头你们写完了,我再改。然后是人设,这个人设么……”   太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似乎有些烦恼。   “虽然咱们这次的人设是现成的,但是你们懂的,其中一个主角的人设最好去劣存优,最低限度,不能太二逼。”   “大姐,”肖太妃举手提问:“什么是二逼?”   太后轻咳了一声:“怎么说呢,这个词比较抽象,最好是能看……”   “姐妹们,”萧方从门外探出头:“原生态大棚新鲜采摘的黄瓜,甜过初恋,甜到忧伤,要不要尝尝?”   屋里的五道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看得他莫名其妙:“怎么了?”   太后一敲黑板,喝道:“发什么愣,记笔记啊!”   太妃们心领神会,笔下写得飞快。   萧方蹭到太后身边,小声问:“妈,写得怎么样了?”   “比想象中还顺利,”太后玉手一挥:“我一个人精力有限,姑娘们个个文韬武略,编个故事不在话下。”   虽然老妈之前就跟他打过招呼,可要让人编排自己的故事,还是有点羞耻。   萧方打着哈哈:“姐妹们辛苦。”   “你别多想,”太后猜得到他在囧什么,镇定地安慰他:“她们都有自己想写的故事,我正教她们怎么自由发挥呢。但她们到底都是第一次写,好多地方还不懂,尤其是对男人的心理活动。”   萧方拍胸脯:“这个我懂!有什么不明白的,说!”   太后向四位太妃挑眉毛,疯狂眼神示意:“有什么要问皇上的,赶紧问。”   姬太妃当即举手:“皇上,我有问题!”   “……”萧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当写作指导,忙殷勤答:“不敢当,姐姐有什么问题,我能帮得上忙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谢皇上,”三好学生姬太妃整整笔记,温习一下来龙去脉,问:“假如有两个人,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质子,两人日久天长互生好感,结果质子回国继承皇位,两国开战,最后质子被摄政王俘虏。”   萧方在心中击节赞叹。   究竟是老娘教人有方,还是太妃们天生慧根,这他妈的学得也太快了点吧,这种狗血剧情真是张口就来一点不尴尬啊。   “想问一下皇上,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让他们两个人甜甜蜜蜜在一起呢?”   “还能怎么……”萧方及时止住黄色废料如泉涌的思路,敬畏地看看老娘,又在老娘鼓励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   “还能甜甜蜜蜜在一起?国仇家恨啊姐妹们!还指望能有个好啊!HE就别想了,BE吧!”   “摄政王肯定想天天这样那样啦,质子当然不肯跟他这样那样啦。”   “先是假意逢迎啊,情到浓处正当关口,噗嗤给来这么一刀!”   “当然啦,摄政王死是肯定不能死了,肯定大动肝火啊!我特么好吃好喝伺候,累死累活耕地,不图你个谢谢,你还恃宠而骄,宁有事吗?”   “然后呢,强制play啊,哦抱歉,囚禁啊!强上啊!拴着锁着吊着挂着!全都来一遍啊!”   “质子誓死不从——你能得到我的身体,得不到我的心!虐恋情深!懂伐!”   “最后质子左右暗算不了摄政王啊,怒火攻心气积郁滞,然后在跟摄政王叉叉圈圈的时候,杀了自己,结束!完美!”   姬太妃的笔啪嗒掉在桌子上,目瞪口呆。   太后吼她:“发什么呆,记下来啊!”   “哦哦!”姬太妃下笔如有神,她旁边的米太妃精神一振,也积极地举手:“皇上!我也有问题。”   “讲。”   “如果两个人的身份,一个是霸道王爷,一个是忠犬影卫,王爷因为各种误会,导致影卫死了,影卫重生之后,两个人该怎么在一起呢?”   萧方胸有成竹,张口就来:“影卫这种嘛,那就是王爷虐我千百遍,我待王爷如初恋。”   “恨肯定是恨不起来的,要不怎么叫忠犬呢,对伐?王爷就放心大胆地往死里虐,鞭子水牢跪到天亮,中毒吐血药不能停。”   “绑了扔在床上干肯定少不了,几天几夜不下地那种,虐身虐心半死不活,拈酸吃醋往死里打,血淋淋到最后,误会解开,皆大欢喜,对不对?”   米太妃的头杵在桌子上,半晌没爬起来。   “认真记笔记!”太后又拿出教导主任的架势。   米太妃硬撑着抬头,颤抖地捡起笔,仔细记下。   天雷劈着劈着居然还能习惯,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四位太妃文思如泉涌,纷纷提问。   “皇上,攻君或者受君不洁怎么办?”   “不洁能死吗?大清都亡了!你情我愿的事,不出轨就行,在一起时忠诚它不甜吗?”   “皇上,那如果遇人不淑,攻君出轨怎么办?”   “物理阉割,换人!”   “皇上,如果攻君认错人,把别人当成真爱怎么办?”   “眼珠子挖了,换人!”   “皇上,如果受君只有三岁半怎么办?”   “吃一辈子牢饭吧,下一个。”   “皇上圣明……”   萧方痛快地过了一把“读书破万卷开口就胡诌”的成就感,施施然离去。   太后看着屋子里东倒西歪风中凌乱的太妃们,一敲黑板:“姑娘们,都准备好了没有,来吧,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洛阳纸贵!”   ***   季云祺坐在书案前,一手撑着额角,一手展开一本书,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眉心凝成了一个疙瘩。   邢阳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跟着少将军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将军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表情。   “少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季云祺不言不语,一直细细地翻到最后一页,皱眉问:“这就没了?”   “目前是没了,”邢阳小心回答:“这个据太后说是在边写边出,现在只出到第六本,我都买来了,看名字应该是一共有九本。”   季云祺合上书,看了看写在封面上的名字——《九世书》,邢阳的猜测也没有错,他消息得到得晚,买来的时候已经到第六本了。   可他最纠结的地方不在这里。   “太后……当真说……这是皇上口述的?”   邢阳把书买回来之后,自己还没顾得上看,忙回答:“千真万确,几位太妃也都是这么说的。”   “……”   季云祺掩卷沉思,喃喃自语:“没想到他居然喜欢这种角色扮演,还喜欢……”   他想起来去年过年的时候,萧方就疯狂暗示过他——拿出你骑马抡枪的劲儿,给我往死里日,日到他哭着讨饶说不出话,你也别停,捆着吊着,床上床下,水里地上,椅子桌子,山石回廊,统统日一遍。   “少将军,”邢阳看他烦恼地揉着脸,心中担忧:“哪里不对吗?”   “没有,是我疏忽了,”季云祺飞快提笔,写满一张纸:“邢阳,照着这上面去给我准备东西。”   邢阳应了一声,接过来扫一眼,问道:“少将军,这是要拷问谁吗?刑部大牢的东西够全,要不把人提过去?正好二少爷这几天在那边。”   “云枫过去干什么?”   邢阳无语,少将军今天看起来真的反常,连自己的命令都不记得了。   “不是您前些日子让二少爷过去的?说他光读书不行,也该去军中牢中多观摩学习,叫……叫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一会儿二少爷就过来,跟您详谈。”   季云祺心乱如麻,摆摆手让他不用提这些节外生枝的小事:“不用刑部,你去帮我新做一套东西。”   “要做新的?”   “对,准备新的。”季云祺与邢阳一同出了书房,目送邢阳一脸不解地离去,心中满是懊恼。   “方方这是之前都没有满足吗?”   他又将手中的书草草翻了一遍,神色恍惚慢慢走远,早已将弟弟的事抛在脑后。   季云枫站在书房前挺胸肃立,连喊三声“哥我回来了”,书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他才狐疑地探头进来。   “哥?”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四处转了转,看见书案边摆着一套手写的兵书,正是哥哥之前答应送自己的。   拿了书刚要转身出门,他的目光又落在案头上另一摞书上,忍不住伸手翻了翻。   “咦?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准备加速更新完结!!应该……日更 第87章 出书   突如其来的热浪席卷京城。   起初人们都还记得去年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 不敢大肆声张,只圈地自萌,悄悄交流。   可很快地, 写书人发现了这个差点错过扬名立万的漏洞, 从第二本连载再发行的时候,扉页上明晃晃地签了大名。   买到书的人差点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了, 找了一圈人看过, 才敢确认,那第一个名字就是太后没出阁时的闺名。   后面还列了四个名字,光看这小鸡啄米的姓氏,就能猜到是哪四位。   这一下可算是群情激奋,原本还有人想议论着那天皇上迎接季将军回城的事,也很快被这一波热浪碾压过去。   戏本子排起来不容易, 可话本子编得快,各家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手中的抚尺拍得啪啪响,扯开了嗓子招揽客人,专捡最精彩最吊人胃口的段子讲。   得了闲的人便分头去找自己得意的地方, 爱的同一个故事, 在座的都是同好。   也有人不甘寂寞, 非要拉人同行。   “走啊, 去听张先生的书,今儿正讲到质子被俘那段儿呢!”   “不看男男,我要去听卿卿小可爱,昨天程先生刚讲到人被掳进将军府呢, 今天就能嘿嘿嘿了,我可不能跟你在这儿耽搁。”   “你们听的那都是什么辣鸡,影卫最高!跟我走吧!”   “不听虐文, 渣攻贱受不是我的菜!”   拉不拢的不欢而散,拉得拢的欢天喜地,去给自己喜欢的摇旗呐喊。   先生们也都善于察言观色,每每卡断的地方都把人吊得不上不下。   “那景王爷定睛一看,床上竟躺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人已然昏了过去,只一截雪白的臂膀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他正待上前解开绑缚,那美人已低低呻|吟一声,睁开一双含情妙目,恨声道:‘乱臣贼子,我今日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听此言,景王爷眸光一寒,两指拈起他的下颌,冷冷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本王有几千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双掌齐下,只听嗤的一声,那人身上仅覆的一点薄纱,被尽数撕落!”   说书先生抚尺一拍,漫不经心喝了一口水,常来的人知道,这就是一段讲完了,都嗷嗷叫起来。   “先生,继续讲啊!再来一段!我不差这几个铜板!”   “先生,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打扰了,我就是那个朋友。”   先生见惯了这世面,一捋胡须,面带微笑。   “太后严令,说书要分级,有想听下文的朋友,可以入我唯爱痞会员,无广告,海量精彩书籍无限畅听。诸位运气好,今日会费挥泪跳楼价,只需要四百九十八个铜板。”   下面哀嚎声一片,有人愤愤不平说:“书都没这么贵的!还满大街都能买得到!这明摆着抢钱啊!”   “此言差矣,先生认字,你也认字吗?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by太后。”   “认字了不起啊!”   先生笑道:“对啊,认字就是了不起,认字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那人大怒出门:“我以前有闲没钱,读不起书也就算了,现在有钱了,我去读书!也没你的会费贵!”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充了会员,进到后场里,继续听后面的故事去了。   《九世书》连载得很快,趁着热度还没落,一口气出到了第九世的终章。   看到这一次两位主角的身份后,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宫墙,居然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日子怎么这么美好,第九世居然转生成了皇上和季将军!是HE!   朝中有谏官怒不可遏,通宵准备了一摞文书,准备严肃弹劾季云祺,被哭哭啼啼的娇妻美妾按在床上,软磨硬泡恩威并济地,着实收拾了一顿。   “他们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九世啊,重活了九世才能在一起,嘤~~”   “在一起,在一起!”   “车门锁死,钥匙我吞了!”   “哭哭,这什么绝美爱情!”   “哭什么哭!”谏官挣扎着要爬起来:“季云祺这根本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挟什么天子!”娇妻翻个白眼:“你知道这文是谁写的吗?”   “当然知道,是太后……”   “太后也被人挟持了?”   “……”谏官无言以对,想想居然还真是那么回事,太后……他还真想象不出来,太后会被谁威胁到。   如果是以前他也就信了,现在这样的太后,还真是……没法想象。   而且他昨天刚刚在大街上见到太后,英姿飒爽招摇过市的,跟太妃们兴致勃勃地推销新书,搞什么签售会,发售周边,好像蛮乐在其中的样子。   谏官默默地将弹劾文书丢进了炉子,爱谁谁吧,有这费劲弹劾的工夫,他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多听几段书。   连载完结,余威犹在,大把的人意犹未尽。   九次转世的故事里,两名主角的身份不停变更,满足了全方位的口味,只可惜篇幅有限,无数人抓心挠肝地求番外同人。   太后自然趁热打铁地唰唰唰连出好几章番外,甜番外齁嗓子,分级番外颜色刺眼,让说书先生们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给了读书人们灵感,又找到了新一波的生财之道,一时间番外漫天飞,连带着更多人为自己不认字捶足顿胸。   “所以……”吏部樊尚书坐在二楼的厢房里,看着对街书馆中进进出出的人潮,深感欣慰地喝了一口茶:“今年读书的人多了许多,看来再过几年,春闱的考生怕是要多起来。”   “恭喜。”坐在他对面的季云祺向他举举杯:“先生多年的心愿,终于成真了。”   “确是好事,看来吏部也该未雨绸缪,免得像去年那样慌手慌脚。”   “能忙起来是喜事。”   樊盛玉微笑:“还没向你道贺呢。看来皇上这一次算是打了个大胜仗,你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谢谢,”季云祺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可惜皇上最近一直很忙,我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   连为萧方精心准备的东西都没能派上用场,他只能如推算兵法一样,每日细细研究琢磨,力求不让萧方再失望。   “朝中有事吧。”樊盛玉沉吟片刻:“秦槐这些时日也很少与我见面,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也许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   “我倒是知道,秦槐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季云祺轻咳一声:“今天找先生出来,一方面是与先生偷闲片刻,一方面也是有礼物送给先生。”   “巧了,我也有礼物送给将军。”   两人都没带侍从,低头从身边取出几本册子,向对方推了过去,脸色同时变了变。   季云祺眼疾手快地抄起一本,先看了看封面上的名字——《十大酷刑》,副标题——《影卫篇番外》。   只草草一翻里面的内容,花样繁多,内容丰富,甚至还包括引鬼夜在换衣服的窝棚里颠鸾倒凤,奇趣甚是丰富。   他的脸腾地涨得通红,又翻回扉页,看到了写书人的名字。   木风。   樊盛玉也浑身发抖,手中那本番外图文并茂,翻开的一页上,被压在床上的那人秀目微睁,被做到茫然失神,模样与他像了个七八分,又翻回去看看扉页上写着——木鬼。   “云枫!”   “秦槐!”   两位尚书大人同时发出了家暴的咆哮声。   秦槐喜大普奔地被关了禁闭。   樊盛玉发了狠,命令下人,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许给秦槐送饭进去,他倒要看看,饿上几顿,秦槐还有没有力气满脑子秽言秽语。   话虽说得狠厉,可他早上出门时还怒气冲冲,下午回来时,见那扇门还紧闭着,连门窗上贴的封条也没开,到底还是踏上台阶,站在檐下。   “秦槐,”他冷声问:“你知错了没有!”   屋里半点声响也无。   “秦槐!”樊盛玉忍不住心慌起来,两下扯开封条,推门而入:“秦槐……”   有人守在门边,一把将他勒在怀里捂住了嘴,脚尖一带关上房门,在他耳边笑嘻嘻地吹着气:“半天不见,就这么想我了?”   樊盛玉被铁臂箍着,不能动也说不了话,一双秀目逼出了潮红的水色,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被人舔走。   “师哥现在越来越得此中之趣了,还没开始做,眼泪都下来了,一会儿干没了魂,还不得把我心疼死。”   樊盛玉原本还能忍住,被这一句话气到当真滚下泪珠来,一脚踩在秦槐脚上,终于得了说话的空当。   “秦槐!你怎么没被饿死!”   “饿呀,”秦槐腾出来的手抄在他的膝弯处,抱着向里走去:“我真是饿得要命啊,师哥这不是正给我送点心了了吗?”   秦槐的左手从腋下穿过来,坏心眼地顺着摸上来,樊盛玉微微打着颤,闭上眼睛。   “我怕你……饿得,没有力气,吃点心……”   “师哥这是在挑衅,还是在挑逗?”秦槐将他甩在床上,压住他的双手:“师哥一会儿就知道我有没有力气吃了。”   樊盛玉面色酡红,颈间到胸前微微刺痛,被连着咬了好几口,忽然挣扎起来:“秦槐!”   秦槐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动作,忍耐着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也不是……”樊盛玉红着脸侧过头,极轻地说:“第四页,第六页,第九页……我们……都还没有尝试过……”   秦槐嗤地一笑,扯落帷幔:“我就知道师哥会喜欢,我们一样一样来……”   季云枫也喜闻乐见地被禁足在家,面壁思过,顺便抄写家规。   被送进反思室时,他还可怜巴巴地趴在门框上,向邢阳疯狂示意——去找皇上救我!   邢阳福至心灵,心领神会离去,没过多久,居然真的开门,招呼他出来。   季云枫低着头,余光瞟到哥哥黑如锅底的脸色,尴尬地轻咳一声,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哥哥发现,也不知道这次皇上能不能成功把自己救出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来见他的人并不是萧方,而是俞相。   俞相坐着轮椅,在廊下对他和蔼地招招手,招呼他:“云枫,来。”   季云枫慢慢蹭过去:“俞老。”   “嗯,来,到我身边来,”俞相温和地拉他过来:“云枫啊,我有一些问题,不好找人释疑,你哥哥也不知道,说也许你知道。”   季云枫惶恐:“俞老,您抬举我了。”   “没事,不知道也不要紧,”俞相的手捻着一卷书的封皮,慢慢问:“年下是什么意思?”   季云枫呛了一下,登时明白俞相手里拿的是什么,他跟秦哥在太后的加强补习班里见过面,虽然都不知道对方写了什么,但推开新世界大门后,很容易就能想到。   “年下就是……攻方比受方的年纪小。”   俞相点点头,居然没问什么叫攻方受方,看样子是已经融会贯通了。   “那什么叫伪骨科?”   季云枫捂住了眼睛,嗫嚅着回答:“骨科就是……攻方和受方是兄弟关系。”   “那伪骨科……”俞相沉思:“师兄弟算不算是伪骨科呢?”   “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俞相像是被定住了身,半晌才慢慢翻开手中的书册,又喃喃自语一声:“原来如此。”   季云枫本打算凑上去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却没成想俞相一边翻阅着,一边缓缓站起来,步履稳健地下台阶,就这么从门口走了出去。   “俞老!俞老!”季云枫跟在后面叫:“您这轮椅还要不要了?”   ***   萧方这段时间真的累到爆炸了,没想到出个志居然这么累人。   正赶上如今形势大好,四海太平,后面又有秦槐他们帮忙顶着,所以他就把老娘这边的事都包揽下来。   左右老娘也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坐享其成的话,总是说不过去。   拿到手稿去找人誊写的时候,他也得了近水楼台的好处,先翻开看看,一睹为快,每次都被雷得外焦里嫩。   虽说狗血是够狗血,也够香的,可一想到这里面的主角是自己,整个氛围就感觉哪里怪怪的。   好在群众反馈比他想象中还要热烈,完结之后,他也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休息片刻。   有一阵子没见季云祺了,一方面的确是忙,另一方面……他是有点不好意思。托老娘出书这个事是他自作主张,也不知道季云祺有没有看到那些书,看到之后在想什么。   虽说季云祺也算是小半个现代人,但他敢拿脑袋做担保,季云祺绝对没有像他一样,热衷于看这些狗血烂片。   所以今天让人宣季云祺进宫来见的时候,他还想着要不要好好跟人解释一下。   光天化日的,他没好意思把人直接招到寝宫去,专门选了御书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在见到季云祺的一瞬间都吞了回去。   他太认得清季云祺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而且这样危险的赤|裸目光,毫不掩饰想要将他拆散吞吃的凶狠。   小圆聪明地溜出门去,把房门关上。   “云祺……”萧方轻咳一声,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小小地叫了一声。   “皇上,”季云祺恭谨地回他,却几步上前来,把他整个人圈住,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又微微矮身,端着他的腰臀,放在书案上坐着。   他们的目光平齐,萧方想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又被他捏着下巴转过来。   “书我都看了,”季云祺深深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笑:“皇上看了吗?”“看……看了……”   “最喜欢哪个故事呢?”   “当然是你和我现在的故事。”   季云祺目光闪了闪,愈发温柔:“我也爱你,之前的八个故事呢,喜欢哪个?”   萧方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也许是太久没有蹭在一起取暖,他的心跳有些快,那些本子里各种令人面红耳赤的花样闪过。   像是眼前令人眩晕的笑容一样晃花眼,不知不觉就踩入陷阱。   “就……质子那个……”   “真巧,我也很喜欢,”季云祺笑:“我尤其喜欢,萧姓质子被俘回摄政王府的那一段。”   看到他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萧方差点被一口气堵死过去。   “卧槽!你要干嘛!有话好好说!”   “一会儿我会好好说的。”   “不是……”萧方挣扎:“你先把那东西放下,书上那些都是骗人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啊喂!我不……”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季云祺咬着他的脖颈,像是要把猎物叼回家的野兽:“放心,我不会弄伤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萧方想要挣扎,又在这故意使坏的发问下抖起来,拒绝的话没出息地在嘴里打个转。   “你……轻一点……” 第88章 安提塔   正值盛夏时节, 头顶骄阳似火,火辣辣地将地面晒得发烫,官道两旁的树荫成了路上行人的救命稻草。   没多少人会在大中午赶路, 隔着一段路, 便能看到在树下歇息的行人。   空旷的官道上,有一个人走过都会格外显眼, 更别说一队车马。   待那队车马走得近了, 树下有见过世面的人忽然挺起身体,盯着那些人不动,一旁同伴见他看得仔细,忍不住调笑。   “没见过马车是怎的?再跑个几年,搞不好咱也能买辆马车坐坐。”   “你懂什么,”那人神色严肃, 示意同伴看着那些人的背影:“你看他们的衣服和纹饰——他们不是大檀人。”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骑马跟随在马车旁边的护卫却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俯下身对马车里面低声说:“吕则依,檀京要到了, 我看这些人面目不善。”   车内那人半躺在美人榻上, 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 脸上盖着一本书。   那护卫以为他已然睡着, 正打算直起身,才听到车内传来一点轻笑。   “怕什么?东檀人对咱们是什么态度,难道你之前不知道?”   那人将书从脸上拿下来,眼眶深邃, 眉目粗朗,一看便不是大檀人的相貌。   “万事有我。”   护卫不好再说什么,只简单应了一声。   他伸了个懒腰, 继续去看刚刚没有读完的部分。外面护卫听到他的笑声,又微微弯腰看了看车里。   “这个季云祺,”他嗤笑道:“我还当他是铁打石塑的冷血人,没想到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拿下个大的。东檀现在说是姓季也不为过。”   这一路上听到的传言五花八门,所以那护卫也知道他在说什么,问:“吕则依,他们的事是真的?”   “自然是,那可是关系到皇上的事,没有皇上的允许,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四处张扬?”那人从书中抬起目光,问道:“还有多久到檀京?”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既然好久没见季将军,到了檀京之后,不如就去拜会拜会。”   ***   管家将一封烫花拜帖交到季云祺手中,便站在门外,垂手等候吩咐。   季云祺捻着拜帖,垂目沉思半晌,向外吩咐道:“就说我不在,让他改天再来。”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站在一旁的邢阳脸色已是很不好,皱眉说:“少将军,是安提塔!他怎么来了?”   “西戎王身边的心腹,总不能是来游山玩水的,”季云祺眸中泛冷:“来了京中,还没向宫中请安,先来我这里,你想他端的是什么心思?”   邢阳细想,又惊又怕,向屋里看了一眼,低声问:“少将军,那皇上会不会……”   季云祺拦住他的发问:“皇上那边,我会去说,你让人盯好安提塔,有什么动静,及时向我禀报。”   “是!”   邢阳也离去后,季云祺才揣了拜帖,转去里间。   萧方原本午睡也差不多到了要醒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听到外间有说话声,已经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季云祺莞尔一笑,先帮他简单洗漱一番,才去床头的冰水里取了镇好的酸梅汤来,让萧方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两口。   “睡好了吗?”他伸手在中衣里摸了一把:“换身衣服吧,都是汗。”   萧方乏力地躺下,将一只脚踩在季云祺的腰腹上,一动也不想动:“冰块是不是已经化了,屋子里这么热,我想念空调了。”   “这可难办了,在这里,有冰块已经是难得的了。”   季云祺抓着他的脚踝,把人往自己怀里拖,萧方用力蹬他:“热,你别碰我。”   “我带你去洗一洗。”   “不要!”   萧方反抗无效,被人扛在肩上,却热得没有力气挣扎。   自从他常来季府住之后,季云祺便在卧室旁修了间浴室,不需要穿堂过室地走,掀开一道竹帘便是了。   萧方自己解着头发,发间都是黏答答的汗,一双手从后面拉开他的腰带。   “昨晚上还不够吗?”他想闪身:“你别闹我。”   “不脱衣服怎么洗?”季云祺将下巴垫在他的颈窝里,为他脱下衣服,咬着耳朵轻声问:“昨晚上你够了吗,我还不够呢。”   萧方穿着亵裤躲进水里,不想抬头。   老娘干了一件大好事,成全了他们俩,也算是干了一件无比糟糕的事——把季云祺教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打从在御书房里,他被锁在书案上弄了一下午之后,季云祺就没让他消停过几天。   昨天晚上又说,徐太医嘱咐过,他没有季云祺这样千锤百炼的身体,出来的次数太多,对身体不好。   他只当季云祺能少折腾他几次,却没想到,就在他被蹭得颤抖到边缘时,季云祺舔舐着他的耳朵,低声轻语:“车身出线,本次考试不合格。”   他瞬间被坡起熄火、弯道轧线的恐惧支配,一秒钟就软了。   被翻来覆去到最后,连哭的声儿都变了调,季云祺才高抬贵手,允许他出来。   他瘫软在濡湿的被褥里,连哭骂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   季云祺也和衣下到水里,站在他身后,轻柔地用汗巾给他擦拭着后背,体贴至极,完全看不出关上门后的鬼畜模样。   虽然能公明正大黏在一起也不过是几个月时间,但也许是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时间的缘故,他们很快便有种老夫老妻的熟稔,   被这样照顾着洗澡,萧方连最初的羞赧都少了,只觉得能有个人在身边,感觉竟是如此安逸。   “云祺。”他反手抓住季云祺的手,翻过身来,两人面对着面,滟潋的水光在他们之间起伏着。   “我有没有机会带你回去?”   季云祺低头看着他认真的目光,微微笑着,却不能不让他直面现实:“应该是没有的。你能来这里,已经是天大的缘分,哪可能再让我过去呢?”   萧方低下头,眼眶有些泛红。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猫刘,答案跟季云祺的说法大同小异——如今这龙椅本就不属于他,他并没有资格交换什么,只能乖乖地等这一世过去,独自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是到那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勇气,再去找一个人度过后半生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季云祺的话。   “傻瓜,”季云祺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能跟你再相遇,我们能在这里安然地再过几十年,就是平生最大的幸事,等你回去之后,不要再想着我,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好了。”   不等萧方说什么,他挑挑眉毛,戏谑一笑:“也许不用等到几十年,你就讨厌我了,也未可知。”   萧方知道他在给台阶,也不想再忧虑不可避免的将来,勉强笑道:“那你可要好好服侍我,免得我早早就对您厌烦。”   “是,是。”   季云祺把他翻过去,趴在池边,他正要挣扎一下,又听身后说道:“不闹你,有正事,西戎来人了。”   这一句话仿佛咒语一样,萧方僵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西戎?他们派人来了?做什么的?在哪里?”   “稍安勿躁。”季云祺可以理解,萧方这样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人,自荷叶山逃难回来之后,必然有着比他们更激烈的反应。   “目前知道的,对方来的人是西戎王身边的心腹之一,中原名叫安提塔。”   萧方心里一紧,这种还能文绉绉地给自己起个中原名的外邦,一般都是贼滑的角色,忙问:“在哪儿发现他的?”   “他已经到了京城,”季云祺从怀里摸出那封拜帖:“刚刚向我这里递了拜帖,我让人打发他走了,没有见他,看样子,应该就是今天刚到的。”   萧方呆了片刻,反应过劲来:“他先来拜你,是想要离间我们?!”   “方方,你学得真快,就是这样。”季云祺莞尔,点头道:“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来,这一路上想必他也该知道我们的事。这次还没有向宫中问安,就先到我这里,挑拨的心思自然有,也有试探。”   萧方想了片刻:“他是在试探,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意相投,还是只不过另有目的地做做样子。”   “没错。他曾过来的事早晚会传到你的耳朵里,如果你并不忌惮问罪,他恐怕会审时度势地换些主意。”   “那……我们怎么办?”萧方犯了难。既然在他们的地盘上,既然对方不知道会从哪个缝隙里耍花样,也没有必要为了做戏,让季云祺吃苦头。   “再等等看,看他这次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季云祺安抚他,沉思片刻,又说道:“方方,这次少阳关一战,北羌的物资充盈,与往年不同。”   “我听秦槐转述过。”   “除此之外,我们诈败又偷袭获胜的那一场,俘获的北羌将领中出现了断层。”他解释:“他们中间少了一位或几位出谋划策的人,我怀疑有北羌之外的人与他们合作。”   “西戎?”话虽然没说明,可萧方能猜得到后面的结论。“西戎与北羌接壤,又在三邦中地域最大,的确是最有可能。在加上之前从荷叶山起的屡次风波,的确像是他们的作风。现在,我有些担心……”   他摸摸池水渐温,扶着萧方起来。   “我担心,北羌没能被他们扶起来,扰乱大檀,恐怕下一步,双楼关那边的南姜会出乱子。”   “这也太混账了吧!”萧方瞠目结舌。他还以为只有他那边的米粒尖整天想着搞事,没想到这种搅屎棍自古有之。   “只是我的猜测,未必会有这么糟糕,别担心,”季云祺安慰他:“而且大檀今非昔比,就算真的要彻底撕破脸面,我们也未必就会吃亏。”   萧方听得心头乱跳,几个月前心神不定等战报的回忆又不受控制地往外跳。   “双楼关那边……军队守备怎么样?”   “南姜人不像北羌那样耿直更烈,心思狡猾,但整体作战能力不强。双楼关部署兵力足以抵抗南姜,但若是有西戎掺和的话,还是要再增援。”   “那我们就做双手准备!”萧方拿主意:“一边提前给双楼关增援,一边看看,安提塔这次来究竟想干什么!”   “好,”季云祺对他的意见并无异议,只是思忖片刻,又补充道:“方方,安提塔应该很快就会跟你见面,能少说话的时候就尽量少说,不要让他抓到什么破绽。”   萧方忙不迭点头,他本来就不喜欢跟心思叵测的人打交道。   “还要安排什么?鸿胪寺卿那边需要嘱咐什么吗?”   “请让我与鸿胪寺卿一同招待安提塔。”季云祺的笑容中有些苦涩:“方方,忘记告诉你,当年割让夑州,便是我陪着俞相和安提塔在封石城签下的。” 第89章 交锋   安提塔一行人的人数不多, 眼下也不是两国关系紧张的紧要时刻,便还没有国宴的必要,一切都有鸿胪寺全权打理。   有着萧方的口谕, 季云祺便以“故人”的身份, 偶尔拜访四方馆,与安提塔闲聊两句。   也不知是对方真的安分, 还是萧方对季云祺全无芥蒂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一连数日,安提塔一直都听从鸿胪寺安排,老实本分。   不止如此,他们一行还带来了西戎的香料、锦缎和犀角,诚意十足。   在反复翻检确认东西毫无问题后,萧方才宣召安提塔进宫, 在清凉殿见到了这位外来之客。   许是干旱风沙之地养就相似的脸,就他看来,安提塔的长相十分接近中国西部的样貌,五官立体, 眼窝深陷, 眉骨突出, 乍一看去, 英俊鲜明,令人顿生好感。   安提塔熟知大檀礼节,并没有萧方之前想的那样无礼倨傲,恭敬有加地行了叩拜之礼, 然后呈上西戎王的亲笔手书。   手书自然是用西戎文撰写,鸿胪寺卿示意译官上前,逐字逐句为萧方解释念诵。   萧方坐上这个位置两年了, 还第一次收到国书,听前面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场面话,不是在称赞他治国有方,就是表示对两国和睦友好现状的满意。   他努力地想在这里文绉绉的字眼里发现什么不寻常处,听得头疼欲裂,仿佛在高考考场上做英语听力,正想让译官停下,余光里见已经落座的安提塔动了动,似乎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这一停顿间,译官已经读到了尾声。   “为免夑州百姓饥无可食,疲无归处,兹派吕则依安提塔拜谒东檀陛下,求取白银二百万两,马匹两千,粮食三千石,各类蔬果种子若干……”   萧方一凛,扯下译官手中的文书,眼神示意季云祺过来。   季云祺跟外邦打交道最多,即便没有译官那样精通,却也认得一些,当下上前几步,俯身将国书末尾处细看一遍,向萧方点了点头。   原来这次对方根本不屑于跟他们耍什么阴谋,而是直接便在明面上恬不知耻地伸手要东西。   甚至还在用夑州的百姓来威胁他们——如果拿不到这些东西,那真是抱歉了,西戎王只能从唯一能耕种的夑州拿,至于夑州从前没有离开的大檀百姓,就只能忍饥挨冻,听天由命了。   可是如果白白让人这么空手套白狼,用些许香料就轻易地换得把手伸到国库里的机会,予取予求,大檀的国体颜面何存?   更重要的是,只银钱一方面便数额巨大,如果被西戎拿走,壮大军队,两边的势力很可能要重新衡量。   他放下手书,先扫了一眼左手侧的俞相,还有侍立在俞相身后的秦槐,看着这两人的目光,按捺下掀桌子的冲动,心里拿了主意。   “这样啊,”他点点头,神色凝重:“朕听云祺提起过,贵国连年遭灾,朕深表同情,云祺,朕没记错吧。”   季云祺侧身拱手:“皇上记得没错,去年和今年,西戎境内屡次遭遇蝗灾,多处牧草被啃咬一空,牛羊无处放牧。”   “那还真是可怜,”萧方叹息:“难怪要派先生来讨要,只是不知道先生千里迢迢而来,费了许多时日,贵王上还能不能撑得住。”   安提塔也不是第一次跟小皇上见面,初听他第一句话,还微微一笑,可听到“讨要”时,便觉得这话变得有些不太好听,小皇上似乎也与从前大不一样。   “王上一切安好,谢皇上挂怀。”   萧方一摆手:“咱们邻里之间,就不用这么多客套了。先生要这么多应急之物,想必也是贵国宫里揭不开锅了。虽说我大檀地大物博,但毕竟距离王都路远,云祺,你怎么看。”   季云祺流场地接话:“臣认为,不如请西戎王来大檀京中小住,等西戎国中重振,再回去也不迟。”   安提塔脸上挂着略带僵硬的微笑:“季将军说笑了。”   “朕倒觉得这主意很好,”萧方击掌:“不瞒先生说,短时间内筹备这么多东西,的确还比较困难,但贵国宫中区区几千人,我大檀还是养得起的。”   “……”   安提塔看出来了,现在的小皇上岂止是对季云祺百依百顺,毫无忌惮,甚至被季云祺教得一肚子坏水。   让王上来大檀住……这话是怎么说出口的?根本不是太傻太天真,就是单纯的坏。   如今他们君臣齐心,难怪之前几次设计都没能动摇大檀急速向前的局势。   “谢过皇上好意,”他故作沉思片刻:“鄙国王上自然当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又怎能在此刻抽身离开。王上遣我前来,乃是为了燮州百姓。”   萧方看了季云祺一眼,正待开口,便听俞相在下面慢慢接了话。   “贵国王上有心了。”   俞相德高望重,安提塔也欠欠身,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这些年来,皇上始终惦念夑州百姓,也相信贵国王上仁慈开明,仍令他们安居乐业。却没想到,他们如今生活这样困苦,唉……”   俞相叹了口气,极尽惋惜,听在安提塔耳中却不是那个滋味。   当年割让夑州时,一方面是他们有心阻拦,打算再张个大口,另一方面小皇帝却压根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最后一来二去的,夑州旧民留了不少在原地没动,他们对新占的土地肆意掠夺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即便被糟蹋成一片荒漠,也终归是在他们管辖中。   可再回头想招拢人继续农耕纺织时,才发现在重压之下,许多百姓都进了深山,甚至成为山匪,余下的良民更多走起了跑商的路子。   费尽心思夺来的沃土生生被他们搞成了荒田。   安提塔在朝中曾屡屡上书,说不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却没几个人肯听他的劝谏。如今俞相叹的这一口气,像是在他心里下了一阵针雨一样。   “王上与俞相同样忧虑,这才遣我前来求取物资,夑州三城在两国交界处,我们若能合力重兴,也是一桩美谈。”   俞相笑笑地看着他:“倒是好事,只是吕则依有没有听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俞相的意思是……”   “蓝阳关处早已通商,开了互市,听说夑州百姓勤于跑商,倒不如在互市上,为原属于大檀的百姓减免赋税,兴旺市集。若是有人想回归大檀,大檀也愿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吕则依意下如何?”   安提塔自然不乐意,这些百姓不过是一个借口。更何况,就算是在互市上买了种子,堂堂西戎人哪会弯下腰从土里刨食的。   这些百姓都跑了,谁来种粮食?   像是有意让他难堪一样,萧方和善地又向他提议:“安先生,去年我大檀中果蔬丰收,许多百姓家里也收了许多种子,都拿到集市上买卖。如果安先生要的话,朕可以令人帮先生买些优质种子回来。”   季云祺在一旁轻声提醒:“皇上,吕则依对种子如何播种,恐怕并不是很了解。”   萧方明白过来:“是朕疏忽了。若是贵国有需要,可以遣些使者前来,朕必定派人细心教导。”   “皇上,”安提塔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说:“皇上既关心夑州百姓,就不怕他们再受战乱之苦吗?”   季云祺站在萧方身边,自上而下俯视他,轻描淡写地答道:“打仗吗?本将军可以保证,只此一次,以后他们再不必担惊受怕。”   安提塔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缓缓看了一圈,才更确定,这君臣几人软硬不吃,从前只会搅混水拖后腿的东檀皇帝不再是那么好糊弄的糊涂鬼了。   更何况,他们虽然拿走了夑州,但季云祺也让他们知道,始终生活在马背上的人也会被马蹄踩在脚下,那几个月的追击给他们带来了噩梦一般的恐惧。   随行副将在宫门外等着他,见他踏上马车后始终一言不发,小心地问:“吕则依,怎么样了?”   “没事。”   安提塔凝视着车窗外,夜幕覆住苍穹,街上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夜风清凉赶走白日的酷暑,正是一天里最舒适的时候,在路上行走的人比白天还多了许多。   货郎推着满载的小车,在街边一列排开,单独挑了小灯在竹竿上,照得上面挂着的小玩意熠熠生辉。   越是向闹市中走,叫卖声越是此起彼伏,热闹非凡,还哪有几年前他来时见过的萧瑟模样。   他们在王都时便听说了大檀这两年的变化,却远不如亲眼看到来得震撼。王上到底还是太掉以轻心了,若是知道这种情况,他们还怎么能安稳入睡?   王上这次交给他的任务,不单是为了伸手要东西,如果能成功带着东西离去,对大檀一路高涨的士气将是沉重的打击。   他倒想看看,到那个时候,这些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有了安提塔在京中,萧方也不好再大摇大摆地天天直奔将军府,但一连几天没耳鬓厮磨也是煎熬,便在宵禁之后才出宫。   季云祺早在门口等着他,刚从偏门进去没多远,便有人飞身扑过来:“皇上!你终于来了!”   萧方被这人扑得踉跄后退几步,幸好季云祺站在身后,将他接在怀里。   “云枫!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皇上!”季云祺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天,抓住他的衣袖迫切地问:“我听邢阳说,要向双楼关派兵,是真的吗!”   萧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着季云祺,这事他可不敢随便做主。   季云祺纠结片刻,缓缓开口:“云枫,你现在年纪还小……”   “我已经不小了!哥哥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领前锋营了。”   季云枫急得脸上通红,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两人面前,拱手正色道:“季云枫请求带兵出战!求皇上、季将军应允成全!”   “云枫!”萧方连忙扶他起来,示意季云祺到另一边去避让片刻,自己扶着季云枫的肩膀,到花架下面坐坐。   他知道季云枫一直都希望能有自己的战功,但今天这般激动迫切却仍是超出他的想象。   “云枫,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递过去一杯茶,轻声问。   “皇上,上次您也答应过我的……如果再有机会的话,让我带兵出征。”   半晌没有听到萧方的回答,季云枫才又咬着下唇,讷讷道:“我前几天收到暖暖的信,她问我……问我究竟是做什么的?”   萧方心里抱怨一句,云枫正是心思敏感的年纪,就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容貌一样敏感,暖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往心里去,她肯定就是随口问问。”   “不……我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我究竟是做什么的呢?”季云枫端着茶杯,怔怔出神。   “我生在季家,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的职责,我知道我爹和我哥都很关心我,不舍得让我吃苦受伤,即便是在营中,大家看我也只是‘季家二公子’、‘少将军的弟弟’。”   萧方摸了摸他的头,没打断他的话。   “皇上,你之前教我写暖暖那边的字,曾经说过一句话——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这一次请求出战,我不是为了跟我哥争个高下,也不是为了向我爹置气,只是想……我也该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位置,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哥哥的名字下,我不想一辈子都只是‘季云祺的弟弟’。”   萧方当然能理解,他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太知道正在青春期的男孩子迫切想挣脱束缚的渴望,就像刚刚生出翅膀的蝴蝶,拼命地想要摆脱纠缠的茧。   那是长大必经的茫然和痛苦。   “可是上了战场……会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我也会保护自己。”   萧方在不退缩的坚持下让步了:“好,我帮你去跟云祺说。”   作者有话要说: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未平生,未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by周都督   文里稍稍改了一个字 第90章 离间   季云枫离开得悄无声息, 季云祺派邢阳跟随在侧,送行那天,只有萧方和季云祺在远离京城的十里亭送他。   这本来就不该是张扬的时候。   虽然当着萧方的面, 季云祺也承认, 的确该让云枫去磨炼一下了,可弟弟真的要出发时, 最放不下的也是他。   不光对季云枫絮絮叨叨嘱咐了许久, 还把邢阳也叫到一边,屡次吩咐慎之又慎,不可贪功冒进。   萧方安静地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带着几分忐忑,可看到季云枫神采飞扬的样子,又有几分欣慰。   就算是雏鹰, 也早晚有离巢单飞的一天。   他知道季云祺第一次对弟弟撒手,肯定想念得紧,自己也一样,就让老爹提前送了个便宜的拍立得过来。   趁着云枫出发之前的空当, 硬是拉着季云祺一起, 三个人在府里宫里转着圈地拍照。   起初季云祺还碍着有弟弟在场, 每一张都神情严肃, 但有萧方在一旁逗他,很快便也忍不住笑起来。   张张照片里,萧方都夹在这两个耀眼夺目的兄弟中间,不自知地露出一脸傻笑。   季云枫还拜托萧方给他单独拍了几张, 虽然他没说,萧方也心领神会,知道这张照片是打算拿给谁看的。   颜狗暖暖果然很快回了信   ——哦哦哦我要死了, 这是哪家小哥哥,可曾说了人家?   萧方为她感到羞耻。   暖暖很快就给了自己答案——这肯定是我家云枫宝贝,末了还殷切问,上次那个写《十大酷刑》的太太有没有再出书啊?吹爆太太图文并茂,半遮半掩,欲盖弥彰。   对此,萧方只想提醒一下老娘,暖暖本来就长得够歪了,再这么下去,以后除了云枫这样的天使弟弟,还有谁敢追求暖暖啊。   说归说,可看到云枫跟暖暖如此合拍,心中说不上是欣慰还是伤感,他让季云祺专门收拾出来一间空房,把照片都挂在墙上。   照片中的三人都笑容灿烂,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的跟着一起笑,心情便好了许多。   眼下安提塔还盘亘在京城不走,看样子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除了鸿胪寺的人时不时地过去招呼一下,其他人便各安其位,不与他接触。   如果不是在马车前见到这个人,萧方几乎都要忘了这位外来客的存在。   可安提塔今天守在他去找季云祺的路上,想必也是处心积虑等了很久,专门找季云祺没有接他的时间。   小圆在他耳边轻声问:“皇上,要不要把人赶开?或者找季将军来?”   萧方微微侧了侧头,透过窗纱看到安提塔在斜前方微笑地拱手,极有耐心地等他的回答,示意小圆不用紧张。   “没事,先耽搁一会儿。”萧方就不信了,在大檀的京城里,安提塔还能耍什么花样不成。   “躲着他,倒显得我没胆子似的。而且躲一次,他还会玩下一次,不如听听他要说什么。”   小圆到前面去吩咐车夫一声,马车兜了个圈子,从明月楼的后门进入。   萧方当先被引进楼中厢房,安提塔随后跟来,两人都将随从侍卫留在门外。两人身份地位不同,安提塔便站在桌边,正要上前为萧方斟茶,被人抬手止住。   “吕则依今日拦朕的车驾,真是好大的胆子,有什么要事?”   萧方自然不会让人碰自己的茶饮,如果对方图谋不轨下了什么药,那麻烦可大了。   到时候别说斩了安提塔,一点点小冲突恐怕都会如燎原之火一样烧起来,两国难免一战。   但季云祺给他透过底,之前北羌作乱耗费了许多人力物资,他们眼下需要尽可能地韬光养晦,能忍则忍。   “皇上恕罪,小臣久闻皇上圣明勇武,仰慕许久,只是宫中一面未能尽睹皇上风采,又听闻皇上体恤百姓,时常微服私访,才出此下策,还望皇上恕罪。”   萧方只喝茶,没有回答。   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他就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小臣疏忽,”安提塔像是刚想起来什么:“皇上与小臣在此见面,是否需要告知季将军一声?”   萧方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多看点书也是有好处的,对方这么仿佛是随口一问,他大概猜到了安提塔想从什么方向入手了。   “不用,朕的行踪去向,不需要时时知会他。”   安提塔眯了眯眼,像是看到藏匿在洞穴里的小兽尝试着咬住了诱饵。   “小臣食言了,”他笑着致歉:“不过街上巡防营遍布,想必季将军应该很快便会知道皇上与小臣在一起,皇上自可安枕无忧。”   萧方点头认同他的话:“对,云祺很细心,不管我去哪里,他都能很快找到我。”   安提塔被这直得不拐弯的话敲得愣了一下,刚刚还觉得这小皇上好歹聪明一下,知道不高兴臣下时时僭越窥探,没想到下一句又变成从前那样傻得不知好歹。   这一套乱拳搞得他不知该用对付聪明人的法子,还是对付傻子的法子。   他停了片刻才说:“皇上对季将军当真是信任有加,全无芥蒂,倒令小臣心生羡慕。”   萧方对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受用:“自然。”   安提塔仔细观察着萧方的神色,字斟句酌,话却轻快得仿佛只是在聊家常。   “却不知皇上是否听说过,在边陲镇府中季将军声望之高,乡野之民,甚至只拜季家,不知天子。”   萧方没有看他,像是在思考什么。   “鄙国王上感念皇上年纪轻,太后娘娘又深居宫中,不知人心险恶,此次派小臣前来,也是关心皇上安危。”   “朕的安危怎么了?”萧方抬头,不明所以地反问他。   安提塔没有回答,只意味深长地呵呵笑了两声,又问:“皇上,小臣一路东来,在市井中读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书籍,不知道皇上是否有所耳闻?”   “这个我知道,我允许太后他们写的。”   “这么说,皇上与季将军的事是当真?”   见萧方认可,安提塔扼腕叹息:“皇上乃大檀之主,真龙天子,却为何委身人下,受此委屈?”   “嗯,”萧方点头,问:“还有吗?”   “鄙国王上曾嘱咐小臣,若皇上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国将倾尽所有,帮助皇上一雪前耻,夺回兵权。”   为了让人安心,安提塔又强调一句:“事成之后,我国即刻撤去,绝不留一兵一卒在大檀境内。”   “嗯,还有吗?”   对方这样平静无波,倒让他有些摸不清底细,不好再深说下去:“皇上的意思是?”   萧方喝完了茶,丢开茶杯:“忘记问吕则依,成家了没有?”   “已有妻儿。”   “既有家室,那朕就更不明白吕则依刚刚的话了,”萧方逼视着安提塔,问道:“吕则依与贵夫人享闺房之乐时,难道会认为是在羞辱委屈夫人吗?”   安提塔张口结舌,没料到萧方会这样举一反三,把自己刚刚的话又对照着还回来。   “我和云祺两心相照,彼此取悦,为什么在吕则依看来,会是我受委屈?”   “往小了说,这是我和云祺的家事,往大了说,这是我大檀的内务,吕则依和贵国王上不知道想着怎么修补西戎被啃光的地皮,操心到别人家里来了。”   “是不是蝗灾还不够严重,还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虽说即便两国战时,也不斩来使,但吕则依既来我大檀,便最好安分守己。吕则依也不是初入官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比谁都明白。”   “吕则依回去的时候,帮我向贵国王上转达一句话——互相尊重、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这是我们对外的五大原则,还望贵国好自为之。”   安提塔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虽然一次见面已经察觉到小皇帝今非昔比,可他往日里都将东檀的小皇帝当傻子看,如今被傻子如此强硬地训斥得一愣一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方也不需要有什么回答,冷笑地一拂袍袖,出门离去。   门外的阳光还含着早晨的味道,没有热得令人焦躁,湿漉漉的。他站在台阶下,伸了个懒腰,想想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理直气壮地大声说话了。   若是从前的他,也许真的会在爱情中不自觉地卑微,会翻来覆去地自我怀疑,可他如今有了云祺。   有的爱让人变得卑微脆弱,有的爱却会让人即便低入尘埃,也开出骄傲明媚的花来。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他在登上马车之前,忽然扭过头,看到街的另一头,有人向他策马而来。   萧方不由莞尔。   他刚刚对安提塔说的话本就没有错——不管我去哪里,他都能很快找到我。   安提塔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明白,时时刻刻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真的非常美好。   “吕则依,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知会那边的人?”   安提塔看着一路远去的车马,想起刚刚季云祺在马上俯视自己的目光,冷冷一笑:“当然要,接下来就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我们的命硬。”   二十三日后,双楼关传来战报,南姜军马聚拢于双楼关外三十里处。   再十日,获胜的战报传来,季云枫屡出奇兵,击溃南姜数次来犯,而后开关追击,令南姜人马不得不再次后撤。   萧方仿佛是自己亲身杀敌一样兴奋不已,可战报拿给季云祺看时,季云祺却半晌一言不发,最后只交代了一句话。   “方方,请派人尽快给云枫传信,闭关死守,穷寇莫追。” 第91章 往昔   处暑过后, 天气很快开始转凉了,没几天时间,便又是一年引鬼夜。   天一擦黑, 萧方就兴冲冲地跟着季云祺出了宫门, 踏上季家的马车时,一腔热情却像被冰水当头浇下。   马车里空空如也, 一个人也没有。   “樊先生前几天忙碌, 受了些风寒,秦槐在家里照顾他,他们今天就不来了。”   季云祺扶他上车,为他低声解释一句,又吩咐车夫动身。   “哦。”   萧方闷闷回了一声,说不失望是假的。   而且这空荡荡的车厢, 更清楚地提醒他,季云枫还在南边守关,僵持了两个月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知道季云祺心中恐怕比自己的焦虑只多不少, 平时便尽可能地, 能不说就不说。   好在最近从南边传来的消息都不温不火, 云枫听话地与原驻军一同固守, 虽然时不时还有冲突,但大体来说还算相安无事。   他们今天没做什么出格装扮,都只简单戴了面具,因为去年来过一次, 没必要赶着最热闹的地方去挤,便只在广袖的遮掩下牵着手,沿着河边慢慢走。   “等明年了, 咱们就可以一起出来,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再多找些人。”   季云祺冷不丁地说话,萧方起初还有些摸不到头脑,很快又明白过来,自己刚刚一脸失落的模样,恐怕连这面具都遮不住。   他知道,云祺这是怕他寂寞,在开导他呢。   “云祺,你还记得咱们大学时候吗?”   “记得,怎么了?”   萧方在河边停住脚,拉着季云祺绕去大柳树后面,免得拥挤的人群挤撞到他们。   微冷的夜风从河面上迎面吹来,还泛着绿意的叶子打着旋地被卷下来,落在河面上,点起涟漪,把河面上映照的灯火也一圈圈地一直扩散到脚下。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着河面。   “当时咱们在学校里,都是闷着读书上来的一群傻瓜蛋子,没那么多心思,也没那么多恶。”他往旁边看了一眼:“除了你。”   季云祺知道他对纪凌本人郁愤难消,心中居然还有些愉悦,闷笑一声,揽住他的肩:“我错了。”   萧方现在也没心思跟他提起这些纠缠不清的。“当时咱们班一起军训拉练,一起上课做实验,一起参加球赛,一起旅游,然后毕业。毕业的时候好多人都在哭,都在说以后要常联系。”   他轻叹了一口气:“可是真的毕业之后,哪有那么多时间,有了新的责任和环境,认识了新的朋友,再没什么共同话题,大部分人也顶多是在手机上聊上两句而已,真要见面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其实你也不用安慰我,”他伸出手搭在旁边的膝盖上,很快被人裹在温暖的掌心里。   “其实人不就是这样,陌生人变成熟人,然后再变成陌生人,始终是一个人兜兜转转。”   见季云祺要开口,他笑了一下,捏住季云祺的嘴。   “好啦,我知道你肯定想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但是,云祺……”   自云枫走之后,他身边少了许多吵闹声,也多了许多考虑今后的时间,这些话他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季云祺没打断他,沉默地等着。   “云祺,永生永世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回去那边的世界,到那个时候,你应该也变成个小老头,对自己好一些,不要再念着我了。”   季云祺的眼眸隐藏在眉睫投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双肩随着沉重的呼吸在不停起伏。   萧方知道这话有些残忍,可他真怕季云祺将来会一根筋地跟自己过不去。   不过话说回来,他回到那边去,余生的时间比季云祺还要久,又怎么翻过季云祺这道坎呢?   所谓安慰,不过是欺骗他人,再自欺欺人罢了。   “方方,”过了许久,季云祺才艰涩地说:“你如果不在了,让我怎么活下去?我为了什么活下去呢?”   “为了……”萧方咬咬牙,把心肠一硬:“为了你身后的这些人,你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为了他们……活着,好不好?”   他看着季云祺侧过脸去,原本强硬的话,到了末尾,也忍不住柔软下来。   半晌,季云祺才重回头看他,涩然应道:“好,我答应你。我既然听你一次,能不能让我为自己做个决定。”   萧方心头不安:“你说。”   “如果我寿命已尽,去了阴曹地府,我想在奈何桥下等你。我听说如果不喝孟婆汤的话,在奈何桥下等一千年,就可以带着这辈子的记忆转世投胎,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云祺你……”萧方苦笑:“你也是半个现代人了,哪有什么阴曹地府。”   “一点念想也不肯给我留吗?”   萧方败在这个深邃温柔的目光下,只能随着他的话应道:“那我……下次走奈何桥的时候,就跳下去跟你见面,你如果不在,我就等着你。”   季云祺在树的影子里,无声地微笑,将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轻声说:“方方,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过去那边的时候,特别羡慕你们。”   “羡慕哪里?科技先进,生活方便吗?”   “那些都是其次,我最羡慕的,是你们能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   感觉到萧方的身体似乎绷紧片刻,季云祺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我从未后悔自己生在季家,也庆幸自己能够保护一方百姓,可若是可以,我更希望天下安定,和平发展。”   萧方的手上也微微用力:“云祺,我帮你。”   “谢谢你,”季云祺薄唇微勾:“所以只要有时间能够自由行动时,我就会去图书馆,我很迫切地想知道,从干戈扰攘的古代到现代,这中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区区微薄之力,究竟能做些什么。”   萧方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偶遇的时候,纪凌抱着厚厚一摞书,原本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他正打算抬头偷偷看一眼背影,却没想到纪凌又退回来问他。   ——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他给纪凌看封面。   “《商君书》。”他想起来了。   “对,”季云祺笑意盈满,看着萧方:“当时你不光把书借给我看,还给我详细讲了一遍,我才明白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商君以变图新,我受益颇多。”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我自幼读的书中,从来只教我忠君忠国,文死谏武死战,却从来没说过,如果已入穷途该如何是好。那个时候,我才知什么是醍醐灌顶。”   “方方,我回来之后,便下了决心,如果合同期满还没有一个可以振兴大檀的人出现,那我就自己去做这个人,后来人骂也好赞也好,对我来说,都比不上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方方,你知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发现,我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了。”   他在萧方的面颊上落下浅浅一吻:“你是我两世的贵人。”   他们表明心意之后,对从前的事提的都不多,毕竟怎么也绕不开纪凌这个不好的回忆。   萧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季云祺说起倾心的由头,这样交错时空的表白令人心跳加快,也让他哭笑不得。   这么算来,小皇上被季云祺辣手摧花掐死,他居然还成教唆从犯了?   季云祺等了一会儿,见他光是傻笑也不说话,便去捏他的脸:“你呢?”   萧方回过神,莫名其妙反问:“我什么?”   “你……”季云祺将手凑在嘴边,轻咳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对我……”   萧方心中憋笑,没想到季云祺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自己表白了之后,非要听听他的甜言蜜语才算数。   “其实我啊……”   他的话刚起个头,季云祺忽然按住他的手,起身。   在他们身后,有人沿着河岸匆匆而来,看样子像是刚刚没看到柳树后面的他们,走回程的时候才找到人。   “什么事?”季云祺问。   “将军,”那人余光一瞟,便知道在影子里的人是谁,却不敢在这个地方叫破,便只向黑暗里行礼,然后压低了声音。   “将军,刚刚双楼关传来战报,说……二少爷出关迎敌,追击七里,目前下落不明。”   萧方躺在床上,盯着璎珞投在头顶的影子,一动不动。   自从听到云枫下落不明的消息后,季云祺立刻送他回宫,匆匆离去,临走前还嘱咐他不要慌,不要自乱阵脚,要等个明确的消息,再考虑对策。   过年的时候,他已经被季云祺的战报惊吓过一次,也知道古代的通讯不是那么发达,靠人送信肯定有滞后性,所以也反复安慰自己。   听云祺说,对于骑兵来说,七里还是安全追击距离,云枫不可能不懂这些,也不可能不安排援军就冒冒失失追击。   不慌,不要慌。   可他用尽各种办法,还是没法骗自己冷静下来,已经过了丑时,他还是不敢睡,生怕梦见不好的东西,也生怕一觉过去,醒来后天崩地陷。   有人的脚步声极轻地进来——这是小圆例行夜里给他照顾灯,免得没油熄灭。   萧方翻身坐起来,喊他:“小圆。”   小圆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灯油泼在手上:“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明天给你放个假,你现在陪我聊一会儿吧。”   小圆应了一声,放下灯油,拖了椅子在他旁边:“您怎么睡不着了?跟季将军又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我们挺好的。”   萧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圆说说自己的焦虑,恐怕就算说了,也会被小圆笑,居然为书里的人担心,入戏太深。   “小圆,我那个深度剧透的会员,还有效吗?”   “有效着呢,”小圆忙答:“我当时给你定的是自动续费,今年刚续完没几个月呢。”   萧方也没力气跟他争这个,显示收益的手表早不知道被他丢到哪儿去了,但据小圆时不时汇报,说虽然打了少阳关和双楼关的仗,但收益还是相当可观的。   只要不再打一次大仗就……还能撑得住。   “行,那你帮我查一下,在原书里面,季云枫最后怎么样了,是封王?还是继位了?”   虽然萧方也知道,因为自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后面的剧情早就被搅合得偏了原样,他现在问起,也无非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而已。   “好嘞,您稍等片刻。”   小圆重操老本行,立刻神叨叨地开启了内部系统,片刻之后愣了一下。   萧方被这一停顿吓得激灵一下:“怎么了?”   “皇上,”小圆小声说:“原书里面,在季云祺登基几年后,南姜战乱,季云枫带兵出征,在双楼关外中伏……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萧方会把对季云祺的表白补上,emmm在某个时刻 第92章 陨落   季云祺连着几天没有上朝, 虽然一直有派人与宫中联系,但萧方始终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尤其是在听了小圆的话之后, 更是心中时时刻刻想起来的都是不详的念头。   可他不敢去随意打扰季云祺, 只能不安地等在宫中。   有些真相毕竟避无可避,消息传来在子时之后, 季云祺没有像从前一样悄悄进宫, 而是在宫门外递了折子进来。   单单是这一个动作,萧方等在偏殿中时,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待看到季云祺带着风尘仆仆的斥候拜在阶下时,他全身的血都凉了。   “是……云枫的消息吗?”   他的声音颤悠悠的,仿佛踏在沟壑上方的钢丝上一样, 只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得跌落下去。   “皇上,”斥候低头叩拜:“季小将军出城迎敌,不幸遇伏,虽然邢将军立刻前去接应, 但仍未能及时救回小将军……”   萧方脑子里嗡地一声, 却努力抓住扶手, 让自己冷静下来:“云枫被俘了是吗?他们要什么, 只要能给的,都给他们!把云枫换回来!”   季云祺默然无声,转过脸去。   那斥候顿了一下,低声回答:“回皇上, 南姜人押着小将军到关门外叫阵,要求敞开关门,让他们进来。小将军宁死不屈, 让我们放箭,最后……邢将军下令……”   萧方僵着不能动弹,只能听到斥候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隔着云雾一般。   “小将军以身殉国……南姜人撤退时……一同带走了小将军……”   在从椅子上滑下来之前,他被人接在手中,只来得及听到有人哑着嗓子轻唤他一声“方方”。   头疼欲裂。   所有的景象在眼前如旋涡般转动,心口的位置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反复刺入,他甚至以为自己下一刻便会苏醒在出租房的床上。   可始终有什么羁绊牵扯着他,不舍得离开,他回过头,顺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看上去,是季云祺潮红的眼睛,可再仔细看去,那模样又慢慢变起来。   比季云祺更年轻,比季云祺更爱笑,少年的脸庞还是熟悉的模样,原本红的只是眼角,转眼间两只眼睛都滴下血泪来。   萧方颤抖着手,拼命地为他擦去脸上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净。   “云枫,云枫……”他的喉咙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回来好不好……咱不要什么建功立业了,我和你哥……都在等你……回来,好不好?”   少年的双手捂着他的手,笑得更欢喜起来,血泪滚滚而下,流过嘴边,薄唇翕动着,像是说了什么。   萧方拼命地想凑上前听,却觉得人距离自己反而越来越远,连冷得彻骨的手也离开。   他慌手慌脚地向前扑去,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温热的触觉令他惊醒。   睁开眼时,触目所及之处是他的寝宫,太医已经从门口退出去,只剩下季云祺将他抱在怀里。   “方方……”   萧方忽然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床上,狠狠抱住季云祺的脖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被他胡乱擦掉。   “对……对不起,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我不该现在晕倒的,对不起……”   他结结巴巴的,全身发着抖——云枫的下落已经够让云祺难过,他没能帮得上一点忙,却在这个当头给人添乱,当真是个废物。   季云祺压抑着喉间的哽塞,半晌才轻轻抚在他的头顶,顺着头发慢慢摸下来:“方方,你没事就好。”   萧方把自己埋在季云祺的发间,死命地咬着胳膊,不让哭声逸出。季云祺拍着他的后背,也不言不语。   远远的,晨钟已然响起,从前的这个时候,那个总是精神百倍的少年已经收拾停当,等候在御书房外,准备着为他整理折子,陪他念书。   无法做到不去想,可哪怕只是想到那个站在晨曦中的影子,萧方就溃不成军。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云枫的央求,以为建功立业不过就是出一趟远门,他恨自己把战争当做儿戏,以为流血厮杀都只是纸面上的轻轻一笔。   “对不起……”他颤抖着声音,不住道歉,又为自己这样毫无用处的对不起而愧疚。   季云祺始终拍着他,对他的每一次道歉,都回应一声。   “不是你的错。”   萧方无地自容,慢慢止住了声音,用被褥胡乱擦了一把脸,端正坐直身体:“云祺。”   季云祺抬头看着他。   “南姜带走了云枫……肯定还有什么要求,你向双楼关那边传令,说只要他们提要求,最大程度地允许,如果那边的人做不了主,就给南姜使者放行,我去跟他们谈。”   萧方停了片刻。   晨曦升起,驱赶走夜里的寒冷,他想着远在关外的地方此时还炎热如夏,心中又如刀割,立刻改口。   “不,你安排一下车马,人数不用太多,我要去双楼关!”   “方方,不要急,”季云祺按下正要一跃而起的萧方:“你说得对,他们既然带走云枫,必然有利用的价值,天气炎热,他们也知道,拖延太久的话,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现在就要看,哪边更沉得住气。”   萧方愕然于他的冷静,却又看见季云祺扶在自己腿上的双手——手背上青筋隆起,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压抑着一时冲动。   “我……明白。”   萧方慢慢俯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第一次知道,原来站在这样高的位置上,原来也会这样无能为力。   送往双楼关的命令以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出去,余下的只有等待。   这一来一去的路程不短,就算再快的马,也要耗费些时日,萧方心急如焚,每日得了空,就去城墙上守着。   哪怕斥候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云枫没了,可只要还没有亲眼见到,他总是怀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不光是他,除了季云祺外,秦槐和樊盛玉也常常陪他在城墙上站着。   秦槐说:“那是我看好的接班人。”   樊盛玉说:“那也是我的学生。”   没有真的见到云枫,就总是还有希望的。   也许就像云祺过年时候那样,只是一时情报错误呢?也许云枫也是故意调皮,非要学哥哥的样子先吓唬他们一下呢?   也许在他们都不抱希望的时候,云枫会突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萧方在傍晚渐冷的风里看着远方,嘴角带着一点为惊喜准备的微笑,两颊已潮湿。   季云祺的马已经远去,他看着那个本该始终挺拔的身影。   虽然在离开宫门后,笔直的脊背也疲惫地微微弯下,可在所有人面前,季云祺仍然是那个冷静从容、谁也无法击倒的百战将军。   有季云祺在这里稳如山岳,别人更没有悲不自已的资格。   没有人能猜得到最坏的可能底线在哪里,只盼着能早日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答复很快有了,却不是来自南姜。   萧方俯视着台阶下的人,明明看起来是个人的模样,在他眼中,却仿佛披了皮的恶鬼一般。   安提塔仍然挂着那副恭谦的浅笑,向萧方深深躬身行礼。   “南姜匪类无礼,胆敢冒犯檀戎两国。”他向身侧看了一眼,示意随从递上文书。   “我大戎边境军偶然遇到逃窜的南姜败军,将其击溃后,没想到从他们手中抢到了……”   安提塔的目光瞟了瞟站在一旁的季云祺,叹了一声:“皇上,季将军还请放心,我大戎军对季将军敬畏有加,自然也不敢亏待小将军,已取了冰块放入棺中。”   萧方在“棺中”这两个字中,忍不住攥起了拳头。   “还是贵国,考虑周到,多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言不由衷。   安提塔仿佛没有察觉到周围仿佛要将他吞吃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躬身谢过:“只是如今白天仍有酷暑当头,我们虽竭尽全力向四周取冰块,就怕耽搁太久的话……”   萧方凝视着他,遍体生寒,只有拼命地掐着自己,才能抑制极度的恶心和愤恨。   那样的疯狂和嘶叫无处发泄,他平生第一次想要杀人,只想用雪亮的匕首狠狠刺入眼前这人的胸口,拔出再刺入,直到变成血肉模糊一片。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让云枫白白死去,不能在这样应当休养生息之际,给西戎肆虐宣战的机会,他不想忍,却不能不忍。   “你们想要什么?”   安提塔绷紧的双肩慢慢放松下来,虽然西戎进也是赢,退也是赢,可退的代价是他的性命,谁不会珍惜自己的命呢?   只是……   他看着萧方的眼睛——只是这年轻的小皇帝居然变了这么多,连这样的屈辱都能忍耐,也许,他们不应该给残病的狮子喘息着站起来的机会。   “鄙国所求,之前已经向皇上提过了。”他没有半点得胜的喜悦,反倒在萧方带着恨意的冷静目光中,忧心忡忡。   “白银二百万两,马匹两千,粮食三千石,各类蔬果种子若干,朕给你们。”萧方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又笑了一下。   “吕则依有所不知,朕待云枫如亲弟弟一样,贵国能帮朕夺回云枫,此情此意,朕必不忘记!”   萧方怎么可能忘得了。   在这条路上,他曾和云枫一起翘首期盼着季云祺凯旋归来,云枫出征后,他曾和季云祺商量过,等云枫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更隆重地欢迎。   让云枫扬眉吐气一次,真正地走出云祺的影子,昂首挺胸地做大檀的英雄。   可一切都如泡沫一样破碎。   萧方从来没有想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会等来冰冷的黑棺。   季云祺第一次失态,赶在他前面几步,双手抚在黑棺上,背对着萧方,双肩微微耸动。   来迎接的文武官员都鸦雀无声,压抑的沉默如心头重石,压得所有人都无法开口。   萧方不敢回头,既不敢看到面目全非的云枫,也不敢看到云祺。   “诸位,”他深吸几口气,站在黑棺前,面对百官:“我希望诸位记住今天。”   在这一天,因为他们不够强大,不够富饶,被人将脸面踩在地上蹂|躏践踏,本该鲜活的生命被肆意玩弄。   却不得不低下头颅,忍耐下所有耻辱,用无数钱财才能买回英灵遗骨。   黑棺里躺的不止是还不到十六岁的云枫,还是他们所有人的尊严。   “今日之耻,改日必当奉还,夑州三城还在等着我们!”   “我们需要钱,需要粮食,需要兵器,需要不怕死的士兵!”   萧方一整衣冠,向着面前众人,双膝跪倒,额头抵地,匍匐在尘埃里。   “我从前愚昧顽劣,不求进取,将大檀拖累至此,蒙诸位,始终不离不弃,萧方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站在百官最前方的俞相没有来扶他,也在秦槐和樊盛玉的搀扶下慢慢跪下,在他身后,一层层的人群跪倒,受了萧方的叩拜。   有人转过脸去,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萧方擦了擦濡湿的眼角,又深深叩头:“从今以后,拜托各位了。”   俞相也拜了下去:“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声压过一声的高喊声中夹杂了更多的哭声,萧方直起身来,努力抬眼看着天空,才能让眼中打着滚的泪水不滚落下来。   那个安静坐在岁兰居台阶上的俊美少年,曾经就这样抬头看着天空。   “你在看什么?”   “云。”   昔日少年,如今已如云消散。 第93章 暗火   双楼关的战事在那天之后, 逐渐接近了尾声。   寒冬再次逼近的时候,返回京城的将士又一次看见了京城高高的围墙。   萧方和季云祺赶到二重宫门前,接到了邢阳。   寒冬腊月里, 邢阳除去战甲, 只着一身单薄中衣,一步一叩首, 不知膝行了多久, 待被萧方拦住时,一身狼藉,额头的伤已被污血和泥泞染成一片。   “皇上,少将军,邢阳罪该万死……”   邢阳知道,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 没有痛哭的资格,连自己的出现都是将人的旧伤疤一次次撕开。   若不是为了有个交代,他甚至没有脸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萧方咬着下唇侧过脸去。   云枫被送回家去后,哪怕再不敢看, 他也不能不去送最后一程, 是他和季云祺亲手为云枫整理干净的。   一直到现在, 那身体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历历在目, 每次闭眼时,仿佛都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箭矢迎面而来。   他曾经在无处发泄时迁怒过邢阳,可季云祺对他说——这是临行前自己给邢阳的命令。   国为重,家为轻, 既然不能因为云枫置他人于不顾,不如给个痛快,也免得云枫在对方手中被羞辱折磨。   说这话的时候, 季云祺的手始终抚在弟弟脸上,身体还在发着抖,可萧方知道,如果再有一次的话,季云祺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   ——如果火车飞驰而来,一边铁轨上是至亲挚爱,一边是陌生人,你会选择哪一边。   如今,季云祺真真切切地让他明白,原来真的会有人放弃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从前听人说过,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做法无可厚非,是个人都会这么做,善于审时度势,是个英雄。   听时只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却又说不上什么,可现在他知道了。   吴三桂并不是什么英雄。   他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紧紧抱着季云祺,这位生死面前也不皱眉的年轻将军第一次在别人怀里,无声痛哭。   季云枫与夑州一起,成了许多人心头上放不下的恨,早有一天要偿还的。   “云祺,”萧方的手死死攥住邢阳,想让季云祺回避一下的话已到唇边又改了口:“一起吧。”   他们不能做冤死鬼,云枫的事,一定要知道个明白。   这对萧方和季云祺是一种折磨,对邢阳更是一种凌迟,他伏在御书房的地上狠狠痛哭了许久,才强迫自己开口。   “二少爷一直听从少将军的话,尽量闭城不出,南姜人惜命不斗狠,一时半会造不成什么威胁。”   “我们跟守关的杨将军商议,如果一直是这种情况,我们就上书请求回京。”   “没想到南姜在休战的时候掳了百姓在关前,二少爷假装同意开门,杀他们个出其不意,但有几人被南姜带走,二少爷吩咐我们安顿百姓之后去接应他,就带人追过去了。”   “我们的斥候对周围地形兵力都详细探查过,之前绝对没有那样一支队伍!”   “前后只有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我们已经远远能看到二少爷的旌旗,结果……还是没能赶得上。”   “后来他们打断了二少爷的腿,在关前用马拖着……”邢阳狠狠地捂住眼睛,嘴唇颤抖:“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亲手……”   他膝行几步上前,拜在季云祺脚下:“少将军,求你杀了我,我去给二少爷作伴,他一个人……”   季云祺紧蹙着眉,过了许久才嘶哑开口:“邢阳,你的失责自有军法处置,我问你,那些人埋伏在什么地方?”   邢阳擦干眼泪,很快回答:“容陵。”   季云祺与萧方一起低头,看着桌上铺开的地图,之前他猜测的伏击点已画了红圈,容陵正是其中一处。   “有人取道南姜,接着南姜人的掩护,趁夜急行。这些人早知道南姜人会以百姓性命要挟关内人出站。”   “所以即使不是云枫,无论是谁,都会落入他们的网中。”   萧方与他对视一眼:“南姜和他们是一伙的,只是南姜被人当枪使了。”   所以在西戎拿到了东西之后,南姜才会迅速偃旗息鼓。   而能从南姜借道的,还能有谁呢?   萧方在地图边上,握住了季云祺的手:“云祺,三年,再耐心地等三年。”   又一年春花已开,萦绕盘旋在身边的却始终是凛冬,寒冷得所有人都沉默着。   在这沉默里,无声的心照不宣如同水面下扩开的涟漪一般,起初在宫中震动,而后变成朝臣们废寝忘食的忙碌。   再之后,变成了街上行人匆匆的脚步,成了商人往复奔走的尘土,成了田间硕果低垂的收成,成了一间间书馆里的读书声。   太后曾经修建的祈福塔都被一个个推倒,敲碎,在炉子里被重新熔融。   荷叶山下围起了几圈简陋的窝棚,被凿穿的山里运出一车一车的铁矿。   赤着上身的汉子们卖力抡着铁锤,无数长|枪短剑盾牌战甲在锤下成形。   河沙和泥土在炉火里烧成,取代了被踩得松软的熟土,坚实的砖路上,载满了物资的车轮沉重地滚过,如细流般行走在大檀的血脉中。   曾经千疮百孔的破旧河山在被拼命地修补着,不留下一处缝隙,再容不下任何人觊觎。   长公主破天荒地回了京城一趟,与萧方匆匆见了一面。   那是个身材高挑英姿飒爽的姑娘,常年在外守关的生涯让她的脸庞失去了女子的娇嫩,却有着不惧风沙的坚韧英姿。   萧方想,如果老娘给他生个姐姐的话,恐怕最好的模样就是这样吧。   许是回来之前得了俞相他们的嘱咐,长公主没有将震惊挂在脸上,只是几日相处下来,神情变得温柔许多,临走前还摸了摸他的头。   “长大了。”   若是从前,萧方也许真的会因为强过小皇帝而沾沾自喜,可如今他更清楚的是,相比于担在肩上的责任,他做的不够,远远不够。   “姐姐!”长公主打马远去时,萧方跑上山坡,将双手拢在嘴边喊道:“经常回来看看!我们都很想你!”   长公主远远地勒住马,原地转了几圈,向他挥挥手,一甩响鞭,绝尘而去。   涌动着的沉默里除了因长公主的归来带来一丝亮色外,朝中还有另外一桩喜事。   萧方为秦槐和樊盛玉赐了婚。   除了季云祺和俞相支持他,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所非议,包括秦槐和樊盛玉两人。   萧方看得清他们两人眼中含的期待和顾虑,为他们力排众议,不光赐婚,而且亲自主持了他们的大婚典礼。   “人生苦短,”他对他们说:“下一世不论爱与不爱,都不再相见,不如珍惜当下。”   秦槐和樊盛玉都不由自主去看季云祺。   萧方只在旁边笑。   哪怕对别人说得再好,他和季云祺却不能这样放肆。   能光明正大地牵手,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朝中也有人上书,让他无论如何也该考虑充实后宫,好让皇族后继有人。   能顶住这样的压力已经不易,再之后,无论是他娶还是季云祺娶,都是断不会被容许的事。   所以能看到秦槐和樊盛玉穿上大红喜服,叩拜礼成,也多少算是弥补他心中的一些遗憾。   一个月后,俞相终于能够放下肩上压了数十载的担子,牵着萧方的手,只问了一句:“夑州?”   萧方答他:“我们一定会夺回来。”   俞相微笑点头,安然闭上眼睛。   再一月,秦槐拜相,正式从萧方手中接过老师的紫绶金章。   这个原本只想独善其身浪荡自由的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套上枷锁。   在萧方对他说“从今往后辛苦你”时,秦槐粲然一笑:“愿为大檀披肝沥胆,至死不悔。”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喜事却没有多少人知道。   邢阳早有说了亲的姑娘,本该去年就成亲的,却接连两次被出征打断了安排。   萧方和季云祺轮番上阵劝说,邢阳死咬着不肯松口。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吃再多苦,也不可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最后还是他们硬把邢阳绑去了婚堂,嘱咐他以后好好对人家姑娘,还有许多新兵蛋子等着他去训练,还有很多阵型等着他去操练。   既然时间不能后退,那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应该向前走。   暖暖几次三番给萧方来信,问他   ——我云枫呢?老早之前就说要出远门,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哥你不要看云枫老实就总欺负人家。   ——上次那位木太太有没有又出书啊?求代购!求太太签名和飞吻!   萧方攥着那些信,在半夜无人时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又在太阳升起时擦干眼泪,告诉暖暖——山高水远,云枫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再等等。   太后带着太妃和姑娘们早早离开了京城,赶往蓝阳关一带。   男人在外行走总是难免会引人注意,尤其是在边陲地界,可如果是姑娘妇人们,便会让人降低许多警觉,是打探情报的最好人选。   烈红营分散开,走得悄无声息,也没有人回头看。   萧方许多次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又俯视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人群,轻声喃喃:“云枫,你看到了吗?”   这沉默和平静下涌动的暗流,都是他们不甘屈辱的愤怒。   谁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实在太久了。   那就三年吧,趁耻辱还没有被遗忘,趁热血还没有被时间浇凉。   征和三年,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终于快要完结了,等等这篇文我本来是打算写个沙雕文来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键盘你醒醒啊!   PS:内啥,你看,我让邢阳成亲了哦【我是魔鬼吗】 第94章 御驾亲征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 萧方都从来没有打过仗,顶多也只在电视里看过所谓的“雄兵百万”,可当真见到黑压压的人山人海时, 还是无比震撼。   而季云祺告诉他, 除去先行军,这些是二十万人, 在保证大檀内部安定的前提下, 这是目前能带出来的最多人数。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还有更多的生力军,但无论大檀内外,都已经不能再等了。   因为老娘熏陶,萧方也读过不少历史书,知道御驾亲征中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指挥权不一致。   他自然不会在季云祺面前摆什么帝王架子, 也没必要外行指挥内行。   从誓师时起,就已经在全军面前明确说过,此次出征,最高指挥权在季云祺手中, 违抗军令便如同违抗圣命。   也幸亏如此, 这一路上始终井井有条, 行军迅速, 作息有序,既维持最快的前行速度,也极大地保留兵士们的体力。   而披上战甲的季云祺也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威厉严穆, 一丝不苟。   军中不许饮酒,不许淫乐,连萧方也不敢捋虎须,   季云祺单独来帐中向他说明行程时,也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只在退出去之前,声音软下来,轻轻叫一声“方方”。   这便是萧方最好的时间了。   小圆跟在萧方旁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起初还为萧方觉得不值,这明摆着比守活寡还遭罪,但渐渐的也服了他们俩。   “皇上,有一说一,我跟了这么多单,你是唯一一个把皇上做到这个程度的。”   从京城到蓝阳关路程不近,他们为了兵贵神速,已经尽力赶路,也花了二十多天才到蓝阳关,过了蓝阳关,便是他们曾经的燮州三城了,他们将兵分五路。   两路拦住南北两方可能前来的西戎军,中间三路的目的地是燮州曾经与西戎的交界处,蓟门关。   拿下蓟门关,死守,剩下的便是瓮中捉鳖,将仍然逗留在燮州中的西戎人逐一铲除。   他们知道,燮州的百姓已经等了许久,只要闭上关门,西戎残部将躲无可躲,任何一个大檀人都可能是刺向他们的利刃。   季云祺展开地图,从蓝阳关直指到蓟门关,抬头看看中间正襟危坐的萧方,又环视一圈肃立的部下。   “左路取道虎耳,右路取道李渡城,我与皇上从中间的长寿、箭溪到南川,两边的封石和连茶一并拿下。左右两路拿下城池后,留四成守城,六成人到蓟门关前与我会合。”   他的手在虎耳、李渡和南川三点上划了一道弧线。   “从这一条线,向前推进!”   长寿城前,萧方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血与火的拼杀。   本以为古代的城池不大,容不下太多兵马,拿下也不是很难的事,可是在他面前真实发生的,是冒着滚滚浓烟前行的云梯,是城头上密如蚁群的人头。   漫天箭雨落下,便有皮盾迎上,云梯上的飞爪丢过去,便有人疯了一般乱刀砍下。   云梯倾倒下去,城墙上嘶喊声一片,即使隔着这么远,也令人遍体寒意,战战不止。   邢阳扶刀站在他身后,向前一指:“皇上,城门要开了。”   萧方忙放下望远镜,凝目向城门口看去,巨大的攻城锤将城门砸得摇摇欲坠,不过几下,铰链吱嘎声混杂在厮杀声中,城门从里向外打开,城里的人眼看再坚守不住,主动出击。   迎上去的,是一片乌云一样的骑兵。   萧方认得,那是季家先人同那位楚相一起创建的黑甲军,是大檀最锋利的刺刀。   他在万军之中找不到那个身影,却与其他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只要有那个人在,他们一定会赢。   从出京城起,他们便片刻也没有耽搁,出了蓝阳关后更是如迅雷急电一般,飞快地攻城掠地,一路向前推去,很快便登上南川的城墙。   过了南川,季云祺便要与他分开了。   “南川到蓟门关之间多山路,崎岖难行,带上你的车驾的话,恐怕失了先机。你在南川等我,夺下蓟门关,我立刻回来找你。”   萧方再不想分开,也只能点头。   蓟门关一战至关重要,无论进退都要迅如雷霆,若是有他在阵前,不光行动多有顾虑,甚至是送给敌人的一处命门。   季云祺留下邢阳在他身边,一马当先,向西而去。   萧方第一次这样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却再没了送别云枫那时的洒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特别顺心的事不多,抑或是已经习惯了依靠季云祺。   像这样自己在陌生的城镇里,居然莫名有种心烦意乱的恐慌。   慌得失眠。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二月,如今已经到了五月间,正是温度舒适的时节,他睡不着,便带着小圆去城墙上走走。   古代的城池远没有现代那样的规模,更别说这样的边陲,南川早先时候算是两国的交通要道,互市兴盛,还算稍微大些。   他们绕着城墙走了半圈,便遇上了邢阳。   “皇上。”邢阳向他行礼,知道少将军一走这么几天,皇上必然很不踏实:“少将军如今应该已经越过柴岭,快到蓟门关了,明天或者后天,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萧方点点头,手撑在箭垛子上,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什么,但只要向着那个方向看,总是安心许多。   他很想问“云祺是不是一定能赢”,却也知道,什么回答都不过是安慰而已,便临时改了口:“城里守备还好吗?”   “一切都好。”   西戎人并不待见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城里本来剩下的人就没有从前那么多,一听闻又打起来,又跑了一部分,如今城里人数更多的,反倒是季云祺留给他的八千人马。   萧方嗯了一声,习惯性地将脖子上的望远镜拿起来看看,他此行除了能壮士气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别的忙,就给这几路领军都配了望远镜,这一路上也因此占了不少便宜。   他每次上城墙上都会看一下,往日目光所及之处也都是一片漆黑,可这一次看了一眼却让他恍惚一下。   “邢阳……我好像看到远处有什么在动,是不是我看错了?”   邢阳神色一凛,忙就着萧方的手在望远镜里看了一眼,已经五月十三,月亮只差一星半点便是满月,远远的月色里,有什么长长的一串影子在蜿蜒起伏着向他们这边而来。   “是人!”邢阳的脸一白:“很多人!去把所有人都叫起来!”   他没有看错,是很多人,在城外五里处仍然悄无声息、沉默前行的很多人,而后如狂风骤雨般猛攻的很多人。   为了在夜色里行走得悄无声息,他们甚至没有懈怠攻城武器,登乘梯和一道道飞爪在喊杀声中向城墙头搭来。   萧方这些时日亲眼见过不少次拼死搏杀,每次都是在后方观战,第一次与这样可怖的血肉横飞距离这么近。   邢阳为他找了一间隐蔽之所,派人在四周护卫,便带人匆匆离去。   可并不远的厮杀声和窗外时不时窜起的火光无法掩盖,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窗前,从起初恐惧到手脚发麻,再到握住了手中的刀。   也许是男人骨子里天生的血性,他看着窗外奔跑的人群、惨叫呻|吟的伤残,甚至想立刻冲杀出去。   可他的身份让他只能留在原地,在刀鞘上攥得手指发白。   这一夜长得像是永远都不会过去一样。   黎明将至前,月色已经退去,厮杀惨叫在漆黑笼罩的寂静中更令人毛骨悚然,小圆一直在双手合十祈祷的模样,忽然睁开眼睛,说道:“皇上,有人向这边来了。”   萧方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个……”小圆尴尬讪笑一下:“讲真,我还真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开了我们员工的保命福利,耳聪目明跑得快,万一遇上点什么,也好逃命。”   他说话间,门外有短促的通传声,很快有人推门进来,是邢阳身边的副将。   “皇上,”那人一脸血污,呼吸急促:“来人太多,守不住了,还有三千左右人马能跑得动,皇上尽快收拾一下,邢将军已经安排好了人,带皇上前往封石城。”   他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还有,能否借皇上衣物一套。”   小圆忙回身去取了一套衣服递给来人。   听到守不住时,萧方已是浑身冰冷,见那人要走,他忙拉住:“邢阳呢?”   “邢将军受了伤,说他就不跟你们一起走,让所有人做了巷战的准备,皇上不能留在这儿了。”   “趁着现在天黑,南边城门还打得开,快走。”那人在门外催促他出门,双手将一封信呈上。   “封石城距离这里最近,守军是卓将军,皇上进了城之后,还请卓将军迅速将此信誊写几份,送往蓝阳关和季将军处,务必务必!”   萧方被人七手八脚地推上马,一旁有人牵着他的马,凌晨的风夹着血腥味,从衣衫中呼啸而过。   他只知道自己始终死死扯着缰绳,压低身体伏在马背上,就着城墙上的火光看见地上流淌的血,看见马蹄踏着残破的吊桥跨过护城河,看着地面粗粝的砂石在微弱晨曦中渐渐清晰起来。   身后的光亮骤然间大亮,仿佛太阳在一瞬间跳上空中一样,引得许多人都回头看去。   在他们离开的方向,火光冲天,半个南川都燃起火来。   “烧城了。”有人低声惊呼。   萧方勒住马,喉头滑动一下,又调转马头,厉声呵斥:“走,去封石城!”   作者有话要说:蓟门关什么的,不要跟现实的重叠哈,地名都是我随便起的   还有两三章就要完结啦!!! 第95章 封石城   夜幕低垂之前, 萧方终于进了封石城。   守城的卓凉将军是卓太妃的堂弟,在京城时也是见过面的,一见到熟悉的人, 萧方心头一松, 从马上跌下来。   小圆和众人忙用轿椅抬他去安顿下来,惊吓了一天一夜, 人还没到屋子里, 就已经昏沉沉睡过去。   梦里也不得安宁,四处都是火在烧,还有邢阳。   邢阳穿着他的衣服,引着人在城中四处走,将破门而入的追兵一个个地带入绝地,最后在火光中放声大笑, 与人一起滚入火中,再没有出现。   萧方汗涔涔地惊醒,天还没有亮,身上困乏, 想来睡得不安稳, 也没有睡多久。   他喘息着冷静片刻, 还来不及叫小圆, 便听到有人笃笃笃地敲着门板,规律而急促。   “皇上恕罪,”有人在外面说:“卓凉有要事通禀。”   萧方立即披了衣服出门,门外的人果然是卓凉, 战事紧急,只简单寒暄两句便开门见山问道:“皇上可曾看过邢阳将军的书信?”   “还没有。”萧方赶路匆忙,完全没顾得上。   卓凉眉头紧皱:“邢将军在信上说, 此次西戎兵来得古怪突然,人数又远比想象中还要多,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专为皇上而来。”   萧方一愣:“不应该啊,这一路上的西戎守军都已经被打散,不应该还有这么多人。”   “问题就在这里,”卓凉道:“邢将军说,对方并不是残兵败将,而是军备整齐,而且他听到有人在喊,‘生擒东檀皇帝,封侯拜将’。”   萧方的手都凉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些人之前都在哪里?故意隐藏起来的吗?又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卓凉不敢将担忧露得太明显,只能说道:“我已经向蓝阳关和季将军那边派出人送信,蓝阳关那边还好,这一路上已经被我们打通,只是季将军那边……”   “怎么了?”   “臣有个设想,”他顿了一下:“如果西戎早有准备,不惜长期将这些人隐藏在柴岭中或隐藏在可随时集结于南川之处,那眼下的情况便都能说得通了。”   萧方细想这话,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如果卓凉的假设是正确的话,那么从他们进入燮州时起,这些人便沉默地始终在注视着他们,甚至在他们接连攻破数城、直指蓟门关时,也这样冷静。   而这些人等待的一击必杀,便是他和季云祺必然在南川分开的机会。   早有准备,也许在安提塔得意而归而大檀开始厉兵秣马的时候,就早有准备。   谁都知道,两国之间早晚必有一战,而早已允诺御驾亲征的他,则是其中最关键的一子。   到时,不论是生擒住他来要挟季云祺,还是从柴岭自背后夹击季云祺,他们这一路的胜利都将是功败垂成。   而依他们目前的境遇,很明显对方挑的是他这个一本万利的软柿子。   土木堡兵败还明明白白地写在历史书里,他若是做了亡国之君,到时候好不容易撑起的大檀,恐怕还不如明朝命长。   更何况于公于私,季云祺都不可能放弃他。   萧方忽然怕起来,他一个人生死都无所谓,但若是因为他,这么多人的辛苦和希望一朝变为泡影,就算是死回去,也一辈子不安心。   最可怕的是,如果消息传到季云祺那边,季云祺若是立即放弃蓟门关,返程来救他,不光不能及时解围,还将会面临被前后夹击的巨大危险。   对方既然能在柴岭中耐心埋伏这么久,不可能放弃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   若是季云祺不来救他,那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回朝之后,季云祺便是翻不得身的罪人。   “卓凉,备笔墨,我要拟圣旨。”   生怕知道的人少了,萧方让在众人面前宣读了写在一张巴掌大小绢布上的圣旨,圣旨中明明白白地告诉季云祺   ——不夺下蓟门关,不要回来!我能撑住,等你来。   送信的人连夜出城,剩下的便只有擦亮刀锋,等着即将尾随而至的追兵。   按照卓凉的推测,以西戎可派出的兵力,即使在南川有所损耗,追兵也很可能在四万人左右。   而封石城内包括萧方带来的三千人,一共有六千人,他们要顶住,等到季云祺拿下蓟门关后回来。   一定要将这几万人拖在封石城。   可封石城随处要道,却着实是个小城,人丁稀少,又太久没经过战乱,护城河早已干涸,连从前的城墙都年久失修。   虽自卓凉驻扎下起就开始着手修理,可谁也不敢保证,能不能应对得了接下来的硬仗。   萧方脱了冗重的长衫,换上轻便甲胄,与卓凉一起巡查一圈,两人从城墙上下来时,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担忧。   几乎所有人都一夜没睡,眼睁睁地看着,清晨灰蒙蒙的薄雾被滚动的烟尘扑散,振聋发聩的马蹄声在城门外奔跑踢踏。   萧方带着小圆和卓凉登上城墙,正看到有几人从列队齐整的队伍中打马出来,停在箭程外的地方,中间那人正是安提塔。   “皇上,”安提塔提高声音,微笑着向他拱手:“许久未见,皇上英姿更胜从前。”   萧方掏出扩音喇叭:“好说好说,吕则依看起来也容光焕发,年轻好几岁呢!”   巨大的声波惊得人群中一阵骚动,安提塔向身后看了一眼,又笑道:“谢皇上夸奖。皇上远路而来,到我大戎境中做客,王上唯恐失礼,派小臣前来迎皇上到王都一叙,还望皇上不计较我等怠慢之罪,随我前往。”   “西戎人勤劳好客,怎么能说怠慢,”萧方不介意跟对方打太极唠家常,眼下他们最要紧的就是时间,能拖一点是一点。   “朕喜欢封石城,打算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贵国王上的好意,朕心领了,吕则依请回去复命吧。”   “皇上这倒让小臣难做了,王上定会责怪小臣,”安提塔自然也明白萧方在拖延时间:“皇上想在这里逗留,莫非是在等人吗?”   他向后轻轻一击掌,队伍分开两边,拖出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萧方的手抠在城墙的砖缝里。   “皇上对季将军当真关怀备至,情深意重,只可惜,季将军该是没有机会看到这封密信了。”   安提塔仰脸笑道:“皇上,銮驾已备好,我们这就动身吧。”   “朕如果不走呢?”   “皇上何必如此执着,若是现在就走的话,小臣允诺,可以放还各位将军回到故土,若是闹得不好看……”他冷笑一声:“那待我等迎皇上前去王都,这里也就没人知道了。”   萧方心中一沉,这摆明了是要屠城的架势,当真是要不死不休。   “吕则依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是不是有自信,稍后皇上便知道了,”话已说到这里,安提塔也不拖时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小臣等皇上的回答。”   大军向后退去,在目光可及之处扎营。   只留城墙上死一般的安静。   半晌,卓凉在一旁轻轻说道:“皇上,臣等必然拼死护卫皇上!”   萧方拍拍他的肩膀,听着他的下一句话:“只是这信……一定要送出去。”   无论为了眼下的战局,还是为了季云祺和前方将士的身家性命,这道圣旨一定要送出去,萧方当然比谁都清楚。   他沉吟许久:“去叫叶闾来。”   这是季云祺专门为他留下的人,要翻越柴岭,叶闾是最好的人选。   “小圆,”他招呼小圆上前:“你以前说过,我可以购买十分钟刀枪不入,对不对?我能不能给别人买?”   小圆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可以,可以,这算赠送。”   “能买几次,可叠加吗?”   “这个……不行,限购一次。”   “好,”萧方看着不远处整理装束准备出发的叶闾:“我给他买一次,从他出城门开始算起。”   天已大亮,可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了,两个时辰之后,城门再不能打开。   萧方轻叹一口气,快步上前,为叶闾整理好头盔:“叶闾兄。”   叶闾在他面前昂首挺胸:“皇上!”   萧方失笑,几年前还跟他在宫里撒丫子狂奔的野人,被季云祺教得有模有样,也是他眼下的唯一希望。   “一路小心。”   “是!”叶闾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又很快转过身:“恁也小心,实在不行,恁就快点跑,反正恁跑得也挺快的。”   萧方笑着向他挥手,没敢去看他离开的样子,却在半个时辰后,在城门外看到他的首级,被人挑起在竹竿上,眼睛还没闭上。   走下城墙的时候,萧方硬撑着没让堵在喉间的哽咽漏出一声,只扶着墙,慢慢坐在台阶上,将头埋在双臂间。   他想念老娘,想念俞相,想念秦槐,想念樊盛玉,这些人也许都能告诉他,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想念云祺。   小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小声叫:“皇上……”   萧方忽然抬头:“小圆,我能不能有一次复活的机会?”   “这个……不行,人死不能复生,时空管理局严禁诈尸。”   “好,我知道了,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萧方挺直身体:“我现在写一封诏书给你,你拿着藏好,就算封石城破,你也一定不能出来,我相信云祺知道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是……指……”小圆不解地问。   萧方抿嘴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如果火车飞驰而来,你会选择哪一边?   云祺如果立即放弃蓟门关,即便能救得下他,夑州也必将陷入长期的战火中,大檀国内拖不起,很有可能仍是失败告终。   最好并且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顾及他,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蓟门关。   他相信云祺能冷静地做出正确的判断。   “小圆,如果封石城破,你手里的圣旨就是云祺和十几万人的救命符,你一定一定要等到他来,亲口转达,听到了吗!”   小圆愕然片刻,问道:“皇上,那你呢?”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但我绝不做第二个明英宗。”萧方按捺着狂跳的心脏,扶了扶刀。   “封石城在,我在,封石城破,我也不会让他们拿我做文章。你放心,我会在诏书里写明白,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就让姐姐登基继位。”   “还有……”他深吸一口气:“你跟云祺带一句话——别等我了。”   小圆呆呆地站在当场,仿佛被定身了一样,直到写满了字的棉帛放在他手里,才忽然拽着萧方:“我去送信。”   “什么?”   “我有员工账号,跑得快,而且可以跑系统bug,有两个小时的刀枪不入,您放心吧!”   没等萧方点头,小圆便向一旁兵士吩咐去寻一套衣甲。   欣喜若狂只在萧方脑中闪了一闪,便消失了。   “小圆,”他叫住这就要走的小圆:“我记得你们公司说,员工不许加入任何一边,对不对?”   否则小圆也不会拖到现在才突然提出来,一想到季云祺曾经的那个“违反规定”,萧方立刻意识到哪里不对。   “害,没事,这破公司,我早就不想干了。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像季将军那样被马上强制退出的,一准给您送到。”   小圆接过找来的衣甲,脱了身上的长衫,一件件穿上,反倒安慰萧方:“就当给自己放个长点的婚假了,工作之后再找,总是有的。”   萧方鼻尖有点涩涩的。   “小圆,要不然我现在给你刷点飞机,你还能再拿点提成。”   “算了算了,公司拿大头,没必要,我这一走,公司未必能给我呢。”   小圆正一正头盔,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一直也没跟您交代实话,其实我就是猫刘,赶着要买婚房,我核计着多干一份工呢,我知道您埋怨我,冲我送信这一趟,别投诉我了。”   萧方眼睛发酸,终于忍不住失笑。   “皇上,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他向萧方挥挥手:“你也保重自己。”   城外人马已经有序分散开,萧方再次登上城头,看着井井有序的阵型忽然骚乱起来,有人大喊着“抓住他”。   骑马突围的人左突右冲,前进不得,手中有什么小巧的东西咯地响了一声,窜出一点火苗,在衣角点燃,瞬间将他化作一团火球。   胯|下马匹被火焰燎得嘶声长鸣,发疯一般冲开人群,向西一路狂奔而去。   卓凉也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去的那团火,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提起心来。   “皇上,两个时辰快到了,大家都准备好了。”   “好,”萧方又握一握手中的刀鞘:“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完结啦,番外同时放出! 第96章 结局   萧方抬起头时, 眼前的屏幕上一片漆黑,想来是不知不觉间睡着,电脑待机了。他习惯性地晃了晃鼠标, 屏幕重新亮起来, 看看时间,该是午休吃饭时间。   关了企业微信上密密麻麻催绝限的消息, 电话很快就来了:“您的外卖马上就到, 麻烦下来取一下。”   萧方应了一声,抓起钥匙塞在兜里,午饭时间,电梯还是那么满,挤不上去,他便打开消防通道, 从楼梯向下走。   一直走下一层楼,楼道的灯闪了一下,坏了,四周骤然变黑的一瞬间, 他随着哆嗦了一下, 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他不应该在这里!   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刚从封石城的墙头上下来, 两手染的都是献血, 衣服上腥臭难闻,全身上下几处缠的都是血粘得撕也撕不下来的纱带。   上一次下来的时候,看到城墙下标记的第二个“正”字还差一笔就完成了。   从城墙被从外面砍下第一刀起,已经过了九天, 城墙被一次次砍开,又被人的血肉之躯堵上,战死的人倒在临时抢修的墙体外面, 又成了一道壁垒。   城墙的步道上滑腻一片,分不清是桐油还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两边的人都如同疯了一样,一边为荣华,一边为活命。   重兵围城,东西两边援军都迟迟不到,不拼命,只有死。   能叫得上姓名的将领一天少过一天,萧方没脸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实际上封石城已经没有一处是安全的了,也提刀上了城墙。   这三年来秣兵厉马,季云祺教他许多东西,不是让他躲在人后贪生怕死的。   手里的刀又一次捅进活生生的身体里时,只麻木地听到了噗的一声,甚至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恐惧杀人这件事。   可如今回到办公室,走在熟悉的楼道里,他忽然弯腰呕吐起来,胃里很空,微微抽搐着,很像仍在封石城中没有足够粮食的感觉,什么也吐不出来。   额头的凉汗被穿堂风吹干,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往下走。   这不该是他在的地方,就算是死,他也不能这样去死,冲进城里的西戎人必然会拿他的尸体大做文章。   他不想看到自己被人当做一样东西抢来抢去。   撑了九天,他就算是死,也想能再见一眼……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萧方开始加快脚步,沿着楼梯向下跑去,可很快就能到底的楼道却无穷无尽的长,他越跑越慌,脚下一崴,整个人向下扑去。   身体猛地一抽搐,被身旁的亲兵扶住,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台阶上,靠着矮墙睡着了,身上疼得火烧火燎,是活着的证明。   又是黎明升起的时辰,眼中仍然是兵荒马乱,居然还让他松了一口气。   “皇上,卓将军上去了,请您去歇息一会儿。”   萧方默然,卓凉一面调兵救援各门,一面在主城门指挥迎敌,几次伤重不支,是萧方喝令将人带下去的。   他虽然没卓凉那个本事,可只要他还在场,士气便都更加振奋起来,这残败的旧镇,居然能在数万人的猛冲下,摇摇欲坠地坚持九日不倒。   他扶着人站起来,听到不远处已经嘶哑的喊杀声,也很清楚,如果再没有援军及时到来,他们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他一开口,才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灌了一口水才咳出一口血块:“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还能动的,剩下……不到两千。”   “去看看……”萧方话未说完,与亲兵一起抬头。   在他们头顶,刚刚有一块巨大的石块划过,落下一头尘土,重重地砸在另一条街上的矮房上,带起轰隆的坍塌声和惨叫。   西戎的攻城武器拼装完毕,封石城更加岌岌可危。   谁都看得出来,他们能撑的时间,剩下不多了。   日头一点点向头顶移去,东城门首先失陷,四百多守军退回城里,借着狭窄的街巷与人周旋。   萧方早被人带着向西城门处转移,西城门正是西戎主力军的战场,头顶上尽是嘶哑的怒吼,厚重的城门外传来一阵阵与重物的碰撞声。   萧方摸着胸前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重重地呼吸,忍不住低低轻唤一声:“云祺…”   他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却忽然又贪心起来,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云祺说过,他们还计划着再一起过很多年,还想着看对方的两鬓霜白。   这贪心烧得心脏都疼起来。   投石车已经停止,对方多少也投鼠忌器,冷冰冰的尸体固然也可以交换许多,但他们更乐于掌握住一个活生生的傀儡皇帝。   四周还存活的人都在向他这边极速靠拢,所有人的神经都绷成了一触即发的弦,却陡然听到瞭望塔上的人狂喊一声:“有人来了!”   不等下面的人发问,那人又举着望远镜,吼了一声:“是太后!是咱们的人!”   下面一片振奋,可还没等欢呼起,只听得外面像是也得到了什么信号,撞击声发狂一般突然加快。   不过几个呼吸间,城门轰然倒塌,连着两边早已被破坏得摇摇欲坠的城墙,一同砸了下来。   骑兵如决堤之水涌入,挟雷电之势从尚未落下的烟尘中跃出,呼喝着奔跑起来,将萧方诸人围在正中间。   “都别动!”萧方抬手压住身边的骚动,心中苦笑一下,老娘来了,来得也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不多时,骑兵奔跑的速度慢下来,城门外又有几人疾驰而入,排众而出。   安提塔下马拱手:“皇上久等,小臣接您来了。”   萧方理理一身狼狈,岿然不动:“我娘来了。”   “真可惜,还是小臣先到一步,对吗?”   安提塔也没料到区区封石城,居然白白耗费了这么多时间和性命,连着熬了几天,也是满脸疲惫,可见到萧方近在咫尺,笑容也终于欣慰起来。   “皇上请吧。”   萧方不言不语地越过他,踩过一地废墟,从城门处走了出去。   安提塔随后跟上,虽然有得意,可更有一腔的憋闷,忍不住又冷笑一声。   “如果皇上早些同意,何必让我们多费这一遭力气呢?听闻皇上爱民如子,却让这许多人为皇上而死,皇上于心何忍?”   城外的战场刚刚偃旗息鼓,尚未来得及打扫,安提塔带来的人将萧方围在中间,从死人堆里爬起的西戎兵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盯着他。   萧方看一眼安提塔,在城门外几丈远的小片空地上停住脚,问道:“吕则依看起来很高兴,你是觉得你们赢了吗?”   “不敢。”安提塔勉强收敛了笑容。   从撞倒城门到现在的功夫,已经能看到地平线上滚滚烟尘,太后的大旗清晰可见。   安提塔不急不缓地同萧方一起看向那个方向:“早就听说太后女中豪杰,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上西行前能与太后交代几句,小臣倒是不介意。”   “吕则依倒不担心。”   安提塔没有接口,只耐心地看着太后越来越近。这几天攻城伤亡颇多,剩下却仍有万人之多,都一层层地在外圈围住,严阵以待。   太后果然及时停住脚,层层叠叠的人影中,只能勉强猜到正中心的是谁,忍不住心如刀绞,喊了一声:“方方!”   萧方拨开前面的人,直到安提塔适时地在他面前拦住,才从袖中掏出喇叭,平静地喊了一声:“妈,我先走了。”   太后明白他的意思,纵然再想得开,也忽然红了眼圈。   萧方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走之后,你就扶姐姐登基继位,秦槐他们会帮姐姐的。”   安提塔在一旁,冷冷说道:“皇上这是想把太后也一同带走?”   萧方愣了片刻才想明白,嗤笑道:“想让我大檀因为皇位之争不战自乱?吕则依以为这些残兵败将能留得下她?”   “皇上忍辱负重几年,我大戎又怎敢小觑?”   身边令信突地在天上炸响,太后身后的人马骚动起来,安提塔拍拍手,一旁有人拖来了车辇,他扶着萧方站上去,自己也随后跟上。   这一举动无理至极,但萧方已来不及计较,在太后带来的几千人身后,有沉默的旌旗无声地靠近。   “原本是为季将军留的,只可惜季将军现在恐怕还在蓟门关苦战呢,”安提塔令人挥动令旗:“皇上既在此,太后若肯一同走也好,若不肯走,也不打紧,皇上不妨劝……”   他话没说完,脸色一变,不知是他,连着萧方和所有人都向远处看去。   大地被沉重的马蹄声踏得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塌陷一般。墨色铁骑将天与地之间的交界线渐渐描得粗重,越来越清晰。   萧方身边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但凡在战场上与黑甲军迎面对上的,没有人会不记得被马蹄肆虐的恐怖。   乌云分为三队,如利椎一般将围住太后的西戎兵士撕裂,一个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穿透厮杀惨叫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臣季云祺救驾来迟!”   安提塔面色铁青,忽然拿过萧方手中的喇叭,冷笑一声:“季将军来得倒是比我想象中还快,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边沉默少顷,声音又响起:“放了皇上,饶你一命。”   安提塔呵呵笑起来:“季将军怎的如此天真,当年我既敢进京,如今又怎会怕死,只怕季将军投鼠忌器……”   手中的喇叭被萧方劈手夺过去,他愣了愣,忍耐下去,负手轻哼一声:“皇上最好还是劝季将军早日识时务的好。”   萧方调大音量,喊了一声:“云祺。”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这样亲昵的称呼。   季云祺打马上前,一直走到人群外再不能靠近,也只能隐隐见到车上的人影,喉间哽了一下,回他一声:“方方。”   这一次即使不带上内力,声音也清晰了许多。   萧方问:“蓟门关呢?”   “已经拿下,我留了人在那里,长公主也派我爹带了人过去,不会丢。”   “你受伤了吗?”   “没有,你放心。你呢?”   “我也还好,都是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了。”   他们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却让太后忽然转过头去,不忍再听。   萧方心头大石落定,终于笑起来:“云祺,你之前跟我说过,在图书馆的时候,因为我给你讲解了《商君书》,你才渐渐留意到我的。”   安提塔在一旁皱着眉,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季云祺的喉头滑动一下,回他:“是,方方,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你。”   “其实我……”萧方的笑声里含着许多狡黠的得意:“我在更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从在咱们宿舍楼下,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你回头看我的时候,你的眼神特别好看。”   这次,不等那边有什么回答,他便自顾自地一口气说下去。   “该跟你说的,在信里都说过了,让秦槐他们看开点,别用大把银子换我了,不值当,多种几块稻子。”   “以后你找个更好的,别苦了自己。”   “我走了,别等我。”   “你答应一声。”   过了许久,才听到那边极缓慢地回答:“好……”   安提塔听得心惊肉跳,又踏上一步,在步辇中几乎与萧方靠在一起,生怕他做什么。   谁知,他尚未站稳,萧方突然丢了喇叭,合身向他一扑,死死地抱住他。   两人从车辇滚落,一同摔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   安提塔放声怒骂,却在落地时听到极轻的“噗”的一声,他正压在萧方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一摔的冲力挤破。   很快,桐油刺鼻的味道从前胸直冲到鼻腔,脑中瞬间闪过的恐怖念头令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不!你疯了!”   打火机的脆响在身边啪地响起,只刹那间,熊熊火团顷刻将两人吞没。   没有半声惊呼咆哮,几乎在火起的瞬间,令旗挥动,仿佛彼此早已知道对方要做的事。   在越窜越高的火苗和安提塔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无边的黑潮滚滚而下。   征和三年,怀化将军季云祺夺取蓟门关,收复夑州,灭西戎兵马七万有余。   同年七月,季云祺与秦槐等人一同扶长公主继位,此为大檀开国以来第一位女性帝王。   次年春,季云祺再次领兵出征西戎,三月底,西戎遣使者携贡品前往檀京议和,自此以附属国自居。   再来年,季云祺接连出战北羌南姜,屡屡大捷,待转春回朝之后,向女帝请封此番出征将领,主动让出手中兵权,赋闲在家。   建和四年,原本身体康健的季云祺突然重病,两个月内恶化至无法起身,秦槐和樊盛玉去看望他时,只见得他双颊消瘦,双手交握着放在锦被上,哪还有当年横枪立马的英姿。   “把这个烧了,让我带走,”季云祺握着好友的手,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去找他了。”   在他掌心中是一张已经黄旧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个人笑容灿烂,年轻的他带着温柔宠溺的目光看着中间比着胜利手势的人。   ***   “张总,您看,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真没有说谎。”   “那猫之前就在我们家旁边菜市场附近,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真的当皇帝去了,不是跟您请过假了吗。”   “对对,最后以身殉国了。”   “难受,真的难受,要不我昨天怎么能又请一天假呢?我真不是有意旷工。”   “今天绝限的活啊?能不能给别人做,我真的是去不了,腾不出身。”   “有人抱着我不放,我……我真没法把他丢下。”   “对对,就是我刚刚给您说的那个季云祺,就是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上已经洗漱好了,刚打算去上班,结果一开门,他就把我堵在屋里了。”   “我……我也挺激动的,您看我这声儿里还带着哭音儿呢。”   “张总……我能不能再请一天……张总!您别生气……”   萧方正急着向电话里的人解释,一旁伸出一只手,拿走了他的电话。   “信不信都由你,萧方没有说谎,从今天起,他不去上班了。”   萧方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再抢过电话来的时候,对面已经是盲音,挂了电话,眼泪都要流下来。   “你添什么乱啊!不去上班,你养我啊?我这个月房租还没付呢!”   他被人揽着腿弯抱到怀里圈着,久违的滚烫气息从后面一点点啄在颈间,烫得他刚奋力蹬了几下,身子便软下来,乖乖地被抱着不动。   “方方,你怎么这么瘦。”那只手仍带着熟悉的粗茧,肆无忌惮地扯起衣摆,抚在精瘦的腰间,激起一串战栗。   萧方打着哆嗦,要不是老板突如其来的电话,他还以为在做梦,揪着季云祺的衣服哭个没完,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最要紧的问题。   “你!你怎么在这儿!”   “欢喜吗?”   “欢……欢喜……”   萧方感觉到身下坐着的一处硌着自己,一跳一跳似的,整张脸涨得通红,反手抱着他的颈项,看着他仍然年轻的脸,就像自己第一次坐在龙椅上见到的一样。   “我也好欢喜。”饶是季云祺自制力极强,也过了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方方,你走之后,我散了兵权,很快就来追你了。”   萧方默默摸了摸季云祺的脸,这种心情,他又何尝不能体会。   在出租屋内醒来的时候,天色正黄昏,屋外喧扰屋内寂静,忽然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凄凉,这具身体虽然没有被火烧过,可那切肤的疼痛挥之不去。   那些激情炙热的人们,那些纷飞战火里的血肉,还有翘首期盼与他共度余生的云祺,都离他远去。   他抱着膝盖,在窗外无数嬉闹欢笑声中,无声痛哭。   他尚且如此,季云祺过得恐怕比他更煎熬。   季云祺为他一遍遍擦去眼泪:“别哭。”   可萧方止不住:“云祺,你现在是头七回魂吗?能陪我几天?你要去哪儿?”   季云祺愣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我哪儿也不去,以后就一直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好……好……”   萧方捏捏他的脸,又捏捏腿,被季云祺拦住:“方方,是现在就想让我办了你吗?”   “不是……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以为死后会去阴曹地府,在奈何桥下等你一千年,没想到被人领着去了一个叫时空管理局的地方。”   萧方心中一跳,季云祺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真的来到他身边了。   “时空管理局的人告诉我,我交付了一世帝命做合同抵押,合同规定说十年内为我寻到明主兴国,但是你过去的时候,”季云祺低笑一声:“距离我签合同,已经过去十年零八秒。”   萧方嗤地笑出声:“这么说,他们违约了是吗?”   “对,那人说,一世帝命珍贵,违约金也很高,问我是要补偿到下一世,还是要求别的。”   季云祺抿着嘴笑,没往下说,只把他向上颠了颠,手指抚着他的心口:“这么久没见,这里有没有想我?”   萧方被颠得急促地啊了一声,还不待回答,便被人平放在床上,那根手指又向下滑。   “还有这里,有没有想我?”   萧方的腿细细抽搐着,双手勾在季云祺背后,紧紧相抵:“云祺,我想你。”   “乖,我也想你。”   季云祺的唇从渗着细汗的额角深深浅浅点下来,落在耳垂边时,忽然低声轻笑一下:“方方,我有没有告诉你另一件事?”   萧方在令人头皮发麻的舔舐中勉强问道:“什么……什么事?”   “我这次穿越过来,也是穿一送一。”   门铃“叮咚”几声骤响,里屋写着作业的萧暖暖跳起来:“来了来了。”   她有些不满,老爹老妈说要出去接个人回来,居然去了这么长时间,她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你们去哪儿接……”   她呼地打开门,刚抱怨了半句,便见门外站的是个陌生的少年,俊秀夺目,光彩照人。   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干净清爽得仿佛能闻到馨香,却长发过肩,在头顶束了发冠。   “叔叔阿姨在后面停车,说你一定是饿了,让我先把饭给你带过来。”   少年向她伸出手来,提着塑料袋的手骨节分明,却仍带着少年人的圆润。   萧暖暖怔怔地看着那手,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暂住贵府,”少年对她微微一笑,皓齿莹白:“请多指教,我叫季云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写完了!!现在知道为啥第一章 ,猫刘火烧火燎地求萧方赶紧的吧,然鹅还是晚了八秒。   求收藏下一篇文!!《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世子攻,下奴受,强强!   下篇文一定V后日更!!大概九月底十月初开文,囤稿顺利的话可以早点开!   求收藏!   番外就是写写日常啦哈哈,塞糖而已   昨天回头翻翻自己写过的,发现主角们都被我蹂|躏一遍,在后厨刷盘子的楚国相,给人打杂的白龙,蹲班房的固王爷,胆小如鸡的大偃师,还有社畜皇上,舒爽。   下一本写面瘫毒舌的奴籍占卜师。 第97章 番外   车在明豪酒店门外停稳后, 不等司机来开门,萧方自己推门下车,又扒在前排车窗上向里面说:“刘经理, 你先回去吧, 不用等我,一会儿我打车回去。”   “害, 您客气了, 叫我猫刘就行了,”驾驶位上的年轻人冲萧方直笑:“我要是早回去了,季总还不得把我打残废了。”   他挥挥手,准备发动车。   “您上去吧,我停了车就在附近走走,您那边结束之前, 给我打个电话就成。”   萧方知道拗不过,看着车开走,才上台阶,对大堂服务员说:“我们是之前订了包间的, 峨眉。”   包间里已经到了不少人, 还没推门进去, 就听到里面热闹得很。   萧方进去的时候, 里面静了一下,想是没猜到他会来,但很快的,有人冲他招手:“萧方, 这边来坐。”   是他大学宿舍的对铺,关系挺好,说得上话, 能有个人聊天,在基本不参加的同学会里至少也不那么尴尬。   另一边是忘了名字的女同学,工作几年,基本没几个人不发福的,再化了妆,连关于长相的记忆都模糊了。   陆续有人过来递名片,萧方细看,心中失笑。   他们这些人虽然学的是同一个专业,毕业之后做的事却大相径庭,有的距离本专业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么一派名片,他想起来了——毕业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同学会,压根也不记得带名片这回事。   有人见他没掏口袋,笑着问:“萧方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其实也……没有,”萧方不好意思笑笑:“我快两年没工作了。”   身旁的室友拍拍他,说笑了几句,算是给他解了围,所有人又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身边的人热络地聊天。   萧方踏实落座下来,这才一眼看到跟自己坐个正对面的人,是纪凌,纪凌两边坐的,都是那晚上跟着起哄的几个。   纪凌今天穿了件插肩袖条纹T恤,身形比之前又高了些,像是健过身,在一众逐渐油腻的同学中更加出挑。   萧方其实原本是不打算参加的,季云祺说毕业久了,就当替自己去看看同学,他这才来的。   加到微信群里的时候,看了同学们说起近况,据说纪凌毕业后不久被星探挖掘,这三四年也陆陆续续演了几部电视。   萧方对此并不吃惊,纪凌外形的确很好,否则自己这个颜狗也不太会只因为云祺一个眼神就沦陷的,只是他没在电视里看过纪凌的名字,想来距离一线还差得远。   纪凌见他看过来,微微勾唇,见萧方点头打招呼,移开视线,跟身旁人低笑着耳语。   这感觉有些糟糕,有点像当年毕业那天的晚宴似的。   萧方本想着以和为贵,没料到讨了个没趣,便收回目光,只跟身边人简单说着话。   没一会儿人齐了,酒菜陆续上齐,萧方颠了筷子伸出手时,旁边的女生小小惊叫一声:“萧方结婚了?!”   刚毕业三年多,在大城市里打拼的人,如果不是从大学就自带CP,很难这么快就结婚,更何况,很多人都听说过萧方的事。   “还是DR的?”有人看着萧方无名指上的戒指,小声问。   “一生定制一次啊,萧方你还挺浪漫的。”   萧方摸着戒指,绷不住一脸的笑:“其实不是我去定的,他定好了拿回来,我才知道。”   室友捂胸哀号:“上帝啊,求个富婆看我一眼。”   萧方咳了一声,还没说话,便听到对面问:“我记得萧方喜欢的应该是男人吧,转性了?”   包厢里静了静,萧方就当没听到话里的揶揄,坦然回答:“我们去荷兰结的婚。”   如今这年代,许多人都非常看得开,纷纷表示恭喜祝贺,萧方一一谢着,又听纪凌旁边的人忽然问:“我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萧方还喜欢过纪凌来着,对吧?”   “是吗?”纪凌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酒杯:“有这回事吗,我忘了。”   萧方倒是坦然笑笑:“年轻的时候不懂得认人,不留神干傻事也挺正常的。”   纪凌沉了脸没再说话,他身旁的人立刻接过话头:“纪凌,喜欢你的姑娘那么多,什么时候听你的喜讯啊?”   “不急,”纪凌面色稍霁,一挑眉毛:“最近资源挺好,我暂时还没有想法顾得上私事。”   他们专业是硬核理科,难得出了个另类尖子在娱乐圈,登时竖起耳朵八卦起来。   “纪凌最近在拍什么?能不能说啊?到时候我们去给捧场!”   纪凌矜持地笑笑:“倒没有不能说的,最近定了个角色,男一号,投资方花了大手笔,打算电影电视一起拍,上个月刚试镜定下来。”   “什么名字?有官宣预告吗?”   “合同过几天签,签完就能发定妆照了。听说是IP改编的,书我还没看,叫《九世书》。”   “哦哦《九世书》啊,最近到处都看有宣传,很火的。”   萧方被芥末虾球呛到,眼泪唰就流下来了,一边低咳一边忙着找水喝。   他总算知道,季云祺这段时间忙得神龙见尾不见首,到底是忙什么去了,难怪老娘被云祺哄得舒舒服服,对他被季云祺夹去卧室后的惨叫声都充耳不闻。   工作被搅黄之后,他原本还发愁生活来源,季云祺安慰他:“衬得上一世帝命的逾期违约金很高的。”   “有多高?”   季云祺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樊先生曾经说过,既然要赔偿,那就让他们连裤子也剩不下。”   萧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居然不知道是不是该礼貌性地对西戎表示一下同情。   虽然他能理解季云祺为了讨好老娘,给老娘出书拍电视,却想不明白,既然云祺是投资方,为什么会找纪凌来试镜。   那边的惊叹声还在继续:“哇,是双男主啊!另一个居然是XX,超级流量啊!”   “纪凌要火,苟富贵勿相忘!”   “纪凌这次演什么?皇上是吗?”   萧方又被自己呛到,他现在觉得,季云祺绝对是故意的。   “另一个男主还没定,XX演的是他的弟弟,”纪凌好整以暇答道:“前几天跟导演吃了顿饭,投资方老板也在,导演没介绍的时候,我还以为季老板是另一个男主人选。”   女生们听出话外之音:“哇!老板姓季?很帅是吗?多大?”   “挺年轻的,跟咱们差不多吧,个子很高,气场特别强,导演当时还开玩笑说,这剧里的将军如果是季老板来演,XX才好心甘情愿给人配戏。”   纪凌像是若有似无瞟了一眼萧方,却是对女生们说话:“多的心思不用动了,我看到季老板戴着结婚戒指呢。”   四周一片玩笑似的哀叹声。   “萧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干瘦了,身材看样子练得不错啊。”纪凌见萧方只低头吃,不搭自己的话,还是主动找了上来。   “闲暇时间多,平时也跑个步。”萧方的苦在心里说不出。   季云祺每天都有跑步健身的习惯,便拖着他也一起。隔天一个半马,季家兄弟俩自然不在话下,他也只能咬牙跟着,跑到现在,居然还习惯了。   “既然闲在家里,要不要改天我跟导演打个招呼,你来剧组里跑个龙套,好歹赚点钱,也当是我提携老同学了。”   萧方看得清楚了,在纪凌眼中,自己主动喜欢过,便该始终都低人一等,如今见自己活得闲适自在,并没有被甩了之后的苦楚,心里不爽而已。   明明是活在现代的人了,却跟古早的安提塔一样,本该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的事,哪来那么多尊卑贵贱。   “不了,”他转了转戒指:“我先生不缺我这点钱,他让我在家里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成。我最近组了个小工作室,做些游戏卖,目前看卖得还挺好。”   有人嘻嘻哈哈地拿手机出来,问了游戏名就去下载,一时话题又从纪凌身上移开,热闹了一阵。   纪凌不悦起来,忽然冷哼一声:“那你先生知不知道,你随随便便就被人把衣服扒了的事?”   周围气氛登时冷下来,有极小的交谈声,很多人都多少听说过些传言。   萧方咬了咬下唇,灿然一笑:“纪大明星,我倒觉得,你多少该顾忌一下名声,免得让人知道,有人对你告白的时候,你不答应也就罢了,还随随便便去扒人衣裳,是不是不太好?”   纪凌脸色一黑,要站起来,又被旁边的人劝着坐下去。   “萧方,你现在嘴倒是挺厉害的。”   “过奖,有老师教。”萧方回答,他可不是白被樊盛玉损得死去活来的:“纪凌,你既然要接《九世书》,有轧戏吗?”   纪凌一凛。   能轧戏虽然表示自己红,却是业内不敬业的表现,很多导演不喜,他好不容易接到个大戏,怎么可以落这个名声?   “当然没有,”他努力平静地笑道:“我把别的都推了,要演自然要演到最好。”   萧方好心劝他:“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接点别的,你还没签合同,万一制片方又看不上你了,可怎么办?”   “萧方!”纪凌终于忍不下去,砰地一拍桌子。   萧方的手机应景地响了,他瞟一眼来电人姓名,忙接起来:“你忙完了?我这边还没完事,快了,你不用来接我。啊?你已经到了?”   室友在一旁窃笑着捅捅他,轻声说:“你家那位还真是够粘你的。”   萧方捅回去,接着说:“你吃饭了没有?来找我啊,不太好吧……好吧,我们在三楼峨眉。”   他挂了电话,抬头看四桌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怎么了?”   室友大笑着给他解释:“还怎么了,大家当然都等着看你家那位呢。”   萧方不介意给人看,细想想又觉得好像还挺害羞,更觉得自己来这么一趟,好像又被人坑了。   还不等他决定把人堵在门外,走廊里响起了飞快沉稳的脚步声,包厢的门被服务员打开,季云祺一身笔挺西装出现在门口,眉飞入鬓,丰神俊朗。   屋里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季云祺目不斜视,径直奔萧方而来:“方方,我来接你回家,吃完了吗?”   一旁的室友夸张地捂着心口,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用口型对萧方说道:“妈鸭!这哪儿下凡的神仙!”   “也……吃得差不多了。”萧方轻咳一声,打住了让季云祺在这里一起吃点的念头,向四周赧然点头:“抱歉,我先走了,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季云祺微笑着为他把外套拿着,目光扫视一圈,在呆若木鸡的纪凌身上顿了一下,便拉起萧方的手。   纪凌仿佛被滚水泼了一般,忽的站起来:“季……季老板……”   他这么一叫,在场许多人登时反应过来,都忍不住“哇”了一声——纪凌方才还得意洋洋地夸口说自己拿下了大戏,一副睥睨的模样令人着实不舒服,转眼就有眼无珠地跟萧老板娘不对付,简直是活生生的现世报。   有人轻笑出声。   季云祺揽着萧方站住脚,回头看他:“你叫纪凌,是吧?”   纪凌涨红了脸,勉强笑:“季老板还记得啊,我跟萧方……是一个宿舍的,上下铺,关系很好,没想到这么巧……”   萧方抬头看看季云祺,也回头——既然这是云祺气愤不过为他搭的戏台,他自然也不会拆云祺的台。   “云祺,我也看过《九世书》,纪凌好像不太适合皇上的角色。”萧方看着纪凌的脸由白变青,笑了一下。   “皇上善良仗义,知人任用,有同理心,心怀天下,吃得苦扛得灾,是千载难逢的明君。”   他夸着自己,感觉到季云祺的手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我觉得纪凌跟皇上这个角色相差挺远的,演员不能只会演戏,要先会做人。”   季云祺轻笑一声,揽着他离开。   “都听方方的。”   关上的门后,传出纪凌带着哭腔的吼叫声。   ***   “嗷呜!”萧暖暖像只活虾一样弹起来,又捂着心口趴在沙发上。   季云枫正端了切好的果盘出来,放在茶几上,见惯了她这个样子,倒也不慌:“暖暖,又怎么了?”   “别挡着我,”萧暖暖推开他,颤颤地指着电视,抽泣一声:“二公子杀我!”   电视上演的是最近热播的《九世书》,正演到双楼关之战,被打断了双腿押到阵前的少年将军正歇斯底里地高喊——不要开门!放箭!放箭!   季云枫默默看了片刻,坐在萧暖暖旁边,叉了块香瓜送过去,喃喃低语:“真狼狈。”   萧暖暖一口吃下香瓜,掐他的脖子:“不许你说我家二少!”   “好,好,我不说。”   “后面就没有二少的戏了,不看了。”萧暖暖正打算换台,手被轻轻按住。   “暖暖,其实后面还有他的戏份呢。”   “有吗?”萧暖暖拿起手机搜索剧情简介:“没有了啊。”   “有的。”   她低头的时候,没有束起的长发垂落下来,季云枫翻过手,极轻地捻着发梢,耐心给她讲。   “他死了之后,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太冲动不够成熟稳重,后悔再没有力量去保护重要的人,后悔再没有机会见一见心爱的姑娘。”   萧暖暖被他唬住,呆呆地追问:“然后呢?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想?”   “他本来想去投胎,结果被时空管理局的人拦住,说他哥哥的情况有点问题,可能还有回圜余地。他就在时空管理局等了小半天,哥哥的魂魄也来了,他们一起活过来。”   “他终于找到了心爱的姑娘,也决心一定要保护好她,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萧暖暖怔怔愣了半晌,忽然几拳擂在他肩上:“满嘴胡说八道,亏得我还认真听呢。”   季云枫笑着捏住她的手:“别打了,好疼啊,去厨房看看是不是菜好了,我刚刚听到我哥好像在叫咱们。”   萧方和季云祺顶着油烟,做了七碟八碗,让两个小的端去桌子上,又开了几瓶葡萄酒。   “我爸我妈呢?”萧暖暖问季云枫:“大过年的跑哪儿去了?”   “叔叔阿姨说要重温初恋的感觉,去塞班度假去了。”   萧暖暖叹气:“每到夜深人静,我总是扪心自问,我到底是不是爹妈亲生的。或者他们才是真爱,我只是个美丽的意外。”   萧方给季云祺倒酒:“行了,美丽的意外又不光你一个,改天让你也出去玩一趟,但是得让云枫陪着。”   “老哥放心!”萧暖暖欢喜地冲他一竖拇指:“妹子誓死捍卫云枫,绝不让登徒子靠近他半步!”   萧方手一抖,把酒撒在外面。   打从云枫过来了,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云枫看见老妹这熊样,一时幻灭想不开,又死回去。   季云枫垂着纤长的睫毛,细细地给萧暖暖剥虾,温声说:“那就劳烦暖暖保护我了,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萧暖暖盯着他手的动作,就着他的指尖吃下一只虾,问:“那如果我去上厕所呢?”   季云枫红了脸。   萧方一巴掌拍在老妹头上:“闭嘴吧你!我怀疑那个对云枫图谋不轨的登徒子就是你!”   萧暖暖兴高采烈:“哥你看出来了?快把云枫许配给我!”   “暖暖,算哥求你了,”萧方极度崩溃:“要点脸行吗?”   “古人云,脸与云枫不可兼得,取云枫而舍脸也。”   萧暖暖一本正经地摇着手指:“老哥你是不知道云枫在学校有多受欢迎,比唐僧肉还香,要不是我一双火眼金睛一直盯着他,他早被人啃得骨头都没了。”   季云祺抿着嘴笑,接过酒瓶,把四个杯子都满上。   “又是一个新年了,”他在四人里有绝对权威,一开口,打闹都停下了:“值得庆贺。祝暖暖和云枫明年学业顺利,身体健康。”   季云枫也举杯回礼:“祝两位哥哥事业有成。”   “我哥那算什么事业,他就是贪玩的,”萧暖暖更正贺词:“祝老哥和大哥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萧方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   季云祺看着萧方,闷笑一声:“谢谢,我和你哥会努力的。”   萧方涨红了脸想逃跑,又被牵着手拉回来,手还交握着,季云祺轻轻与他碰了一下杯:“今晚就试试。”   季云枫单手拿着酒杯,看着桌对面的柔情蜜意,轻咳了一下,将另一只手放在桌下的腿上。   没过多久,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慢吞吞钻进他的手心。   季云枫低了低头,羞涩一笑,酒杯轻轻碰过去。   “暖暖,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终于全部都写完了,最后番外的字数快要打不住了,没别的可说了,都来我家喝酒吧!   求收藏下篇文鸭!下篇的灵感咕噜咕噜地往外冒!萌死我啦!   全订的小天使可以给我打个分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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