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墙角被我挖塌了[重生]》作者:刃天青Resazurin   文案:   文案一:   陆宁初容貌无双,天赋卓绝,本是正道颇负盛名的天才剑修,却遭人陷害,声名狼藉,师门覆灭,唯有魔尊龙渊信他。   如今重活一世,他要揪出幕后黑手,保师门平安,并还唯一信他之人一生。   陆宁初乔装小厮混进龙渊府中,却发现前世口口声声说一生只有他一人的魔龙,府中竟然——莺!燕!成!群!   陆宁初一剑劈翻龙渊案几:你这个大猪蹄子!   龙渊:宝贝缺镯子吗?   龙渊魔尊和府中小厮好上后,二人接连失踪。   许久之后。   魔族路人甲:兄弟,你看正道那个天才剑修手上的镯子,像不像我们魔尊?   魔族路人乙:像个……卧槽!   文案二:   魔族皆知,龙渊魔君与放浪形骸、耽溺享乐的魔族不同,纵使万千美色入眼,他都面不改色,甚至连龙族的特殊时期都能拒美人于千里之外。   不曾想,魔尊栽在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厮身上,并且把人叼进龙窝的第二天,就被人跑了。   魔尊四处寻人,最后发现小厮竟然成了貌若谪仙的天才剑修陆宁初。   龙渊:接近我,什么目的?   陆宁初:偷你的心呀^w^   纯情偏执为受不顾一切龙族攻x看似开朗实则阴郁偏执受   1.1v1,he,受在攻前小可爱,别人面前心狠手辣小疯子,攻也很疯不过剧情不到看不出来,攻受互宠。   2.重生复仇爽甜文,先谈恋爱再干架_(:3JZ)_   3.大师兄李云琅有问题,他自己找死,陆陆开局找到龙渊就是最大的改变。本文核心:爱情救命,攻受命运互锁。   4.这一世受主动追攻,但本质还是攻追受,受主动追攻攻会飘,会作一把。存在攻披马甲,故意用另外的身份撩受,自己绿自己,自己醋自己的情节,攻受灵魂绑定,所以受会心动,就跟开篇受撩攻,攻就是忍不住宠他一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宁初,龙渊 ┃ 配角:下一本《被监护人蹲点标记了[ABO]》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尊跟着正道剑修跑了!   立意:爱情救命。   作品简评:   陆宁初容貌无双,天赋卓绝,本是正道颇负盛名的天才剑修,却遭人陷害,声名狼藉,师门覆灭,唯有魔尊龙渊信他爱他,情深义重。如今重活一世,他要揪出幕后黑手,保师门平安,并还唯一信他之人一生。见得龙渊,再度相恋,陆宁初与其一同探寻前世仇敌真身,却觉陷害并非只因仇恨,而是有人以他做棋博弈。他欲改命,又觉前路坎坷似是有人为他清扫,再循其迹,却是无尽改换尽系龙渊之身……   本文讲述了一对受命运所缚的情侣互相救赎,互相成就的故事,改命前行虽有坎坷,但攻受情感真挚,又不乏温馨诙谐,值得一读。 第一卷 宁初 第1章 月见幽 我自折花待君归。   厄乱岭的天是灰的,永远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罡风将天际禽鸟的叫声拉扯成鬼啸,更让这天显得阴气森森。   然,龙渊魔尊府邸内院,却别有一番繁花馥郁的盎然生机。   风扫过树梢,娇弱的莹白花瓣离开枝桠,柔柔落到树下青年的肩头。   青年修剪着面前灌木的花枝,身材修长,淡青的粗布短打穿在他身上,明明是下人的服装,竟也显得出尘俊秀。仅看身材举止,端是让人认为,他必然是位无双公子。   头顶飘落的花瓣让他抬起了头,五官脸蛋俱是规规矩矩,说不上丑,也夸不了美,出人意料的平平无奇。   陆宁初看着纷纷扰扰的树梢,黑如墨谭的眼中泄出一丝郁气。   三个月了。   “呀,你说的是真的吗……”   院墙之外,忽然传来如夜莺啼叫般动听的女声。   陆宁初并不在意,低头继续修剪花枝。然而听到后半句,他却倏地错手,被月见幽花茎上锋利的尖刺刺破了指腹。   “……魔尊大人真的要回来了?”   月见幽香气清淡,花瓣娇柔,风一吹便摇摇晃晃,仿佛将要折落,端是楚楚可怜。然而这样娇美的花,却食鲜血。   伤口涌出的血液被花茎尽数吸取,陆宁初却无暇将手收回,他细听墙外的人声,墨谭般的眼中亮起点点碎星。   “当然是真的,不然明璃殿下过来做什么?”   “她来得倒快,”甜软的女声染上酸气,“一来就对我们颐指气使,真当她是魔尊夫人了不成?魔尊大人都没她这么不客气。”   “人家是崇明魔尊的妹妹,魔族公主,能有什么办法。好啦,我们就是受点气,这院子里头的人才是要倒霉了。”   “你小声点,当心被他听见了。”   “听见了才好呢。不知道哪来的丑小子,也敢肖想魔尊大人,还把魔尊大人的院子弄成这样,活该被找麻烦!”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魔尊大人可是浮屠血海之主,这满院子都是花的,岂不是有损威风?真不知大管事收了什么好处,坏了规矩不说,居然还放任他胡作非为,看魔尊大人知道后,怎么收拾他俩……”   “谁收拾谁啊?”   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声,语气散漫,却让两位姑娘惊慌失措。   “大、大管事!”   “快把点心送去,明璃殿下等着呢。”大管事不耐,言语间多了两分威严。   “是、是!”两位姑娘脚步凌乱地跑走了。   院里的陆宁初终于回神,目光落到那枝吸饱鲜血的月见幽上。莹白温润的花瓣,已经成了血一般的红,怒绽的花盘释出浓烈数倍的香。   尖刺仍然扎在指腹,鲜血潺潺地流,却因这枝月见幽已经饱食,只能顺着茎杆淌下。   陆宁初像是觉不出痛,并不将手指移开,他将花折下,凑近鼻端,嘴角弯起。   混进魔尊府三个月,可算是把人等来了。   “祖宗!”庭院外传来急急一声喊。   大管事立在庭院门外,方正威严的面容上显出浮躁不安。他踌躇片刻,像是下了狠心,才跨过庭院门槛向着陆宁初走来。   陆宁初偏头:“大管事好啊。”   血红的月见幽还在脸侧,衬得他脸上的笑意都多了两分明艳。   可惜,那脸终究是过于平凡,着实没有引人注目的风情。   大管事瞧见陆宁初笑,更加心急如焚。他疾步走近,又在离陆宁初五步的距离停下。   “祖宗哎,你都听见了吧?魔尊大人就要回来了!”   “听见了。”陆宁初终于把手指从花刺上移开了。指腹被扎出一个不小的洞,里头有些血肉模糊,他却只舔了舔,就掏出帕子来擦花茎上的血。   ——好像那花比他更重要似的。   大管事眉心一跳,似乎想要往前,最终还是脚下未动,只无奈道:“你先避一避行不行?魔尊大人不喜旁人进他的院子,你还擅自把院子弄成这样。同时触两个霉头,魔尊大人一怒之下,咱俩都得玩完!”   “他不会。”陆宁初擦完月见幽上的血,又草草擦了擦手,就把帕子囫囵塞回怀里。指腹上黄豆大小的血洞,竟然已经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大管事整张面皮都抽了抽。   有帕子遮挡,看不出伤口到底何时愈合,但从拿出帕子再到收回的这段时间来看,陆宁初的修为就算不是金丹,也无限接近金丹。   他心有怨憎,却不敢发,甚至还想给陆宁初跪下。   “祖宗哎,我可求你了!先避避风头,魔尊大人的发.情期就快到了,到时候我再想法把你送上、送上……”   “送上龙渊的床?”陆宁初从容接上大管事不敢说的话,毫无廉耻之心。   大管事闭了闭眼:“……成不成?”   “这倒是个好主意。”   大管事神色一喜,忙道:“那我们赶紧走吧!”   “不过,”陆宁初笑意更深,语气亲昵,“他出门这么久,我总该等他是不是?”   “你!”大管事转喜为怒,又生生忍下,咬着牙警告,“魔尊大怒,你和我都得死!”   “我说了,他不会。”陆宁初扒着月见幽的花瓣,强迫花盘展得更开,待他觉得这花怒放得足够生机勃勃了,他才施舍了大管事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听我的,大管事指不定就成了魔尊大人的红娘,从此前途无量。不听我的,你现在就得死。”   是前途无亮吧!   大管事的脸绿得发黑。   龙渊魔尊生于浮屠血海,是天生煞神。要不是陆宁初给他下毒,捏住了他的小命,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忤逆魔尊的吩咐,把人放进内院胡作非为。   受制于人,实在没有办法。可就这么离开,他也万万不敢。   疑似金丹的正道修士,大费周章地混进魔尊府,只为爬上魔尊的床。说出去,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陆宁初有些不耐烦了。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随手扔给大管事:“五千灵石,别再烦我。”   “万书年!你好大的胆子!”   大管事刚刚接住锦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院外传来一声娇喝,直呼他的大名。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执着金丝铁鞭,气势汹汹走进院里。一群侍女追在她身后,惊呼着“殿下”阻拦不及,只能止步院门之外。   这红衣少女,便是所谓的魔族公主,明璃殿下了。   “竟敢勾结外人,图谋不轨!”魔族公主走到近前,不由分说就是扬鞭打下。   “殿下饶命!”铁鞭带着破风的呼啸,仅听动静就吓人得紧,大管事高声求饶,险险躲开。   铁鞭落到地上,打出深深的沟壑。   魔族公主更生气了,柳眉倒竖,又是一鞭:“你还敢躲!?”   大管事看似狼狈,实则滑溜的很,这一鞭打不到他。只是他能躲开,边上的月见幽却要遭殃。   娇弱的花朵已经在鞭子带起的气流中摇摆零落,真被打中必然粉身碎骨。   “啪!”   花叶碎裂四散的惨状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迸溅的鲜血。   陆宁初握着铁鞭的尾端,沉重的鞭打撕裂他的衣袖,将整节小臂都打得皮开肉绽。月见幽溅到鲜血,红了一片。   鲜血顺着铁鞭滴滴答答,陆宁初露出笑:“明璃殿下,当心。”   明明温和恭顺,偏生让听到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魔族公主也不例外,不过旋即她立刻转移炮火,骂道:“你这个痴心妄想的贱人,谁允许你把龙渊哥哥的院子改成这样!”   她想抽回铁鞭教训陆宁初,不想铁鞭竟然纹丝不动。   “松手!”魔族公主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忤逆,顾明璃满脸通红,肺都要气炸。奈何铁鞭就像在陆宁初手里生了根,一寸也抢不回来。   与顾明璃的对抗,让手臂上的伤绽得更开,陆宁初却神色不动,依旧是一副微笑模样,温和地劝着:“明璃殿下,院中花木脆弱,还请不要再使鞭子了。”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管我!”顾明璃双手齐上,拔河似的抢着铁鞭,边抢还边叫嚣,“我就要毁了这些花!”   陆宁初眼中闪过戾气。   “你们在做什么?”   却被一道冰冷低沉的男声打断。   院门外的侍女一阵骚乱,或惊喜或惶恐地低呼“魔尊大人”,齐齐让出一条道来。   魔尊大人一身黑袍绣金,繁复而又内敛,极好的剪裁将长腿劲腰尽数彰显,嵌着红玉的银冠高束黑发,步履行进间自成一派威严霸气。其长相也是极好,端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哪怕一双血瞳冰寒而不近人情,都足以夺人芳心。   陆宁初松了手上力道,顾明璃拽着铁鞭奔向龙渊,指着陆宁初告状:“龙渊哥哥,这人擅自把你的院子改成这样,还勾结万书年图谋不轨,我正替你教训他呢!”   少女神色殷切,俨然期盼着夸奖。   龙渊只给了她冷冰冰的两个字:“出去。”   “龙……”顾明璃脸色一白。   “出去。”龙渊的视线一并扫过大管事和陆宁初,眼中隐含怒气。   顾明璃虽然委屈,却怕极了龙渊生气,只能含泪跑出院子。   大管事诚惶诚恐,想拉着陆宁初一道出去,却根本拉不动后者。他顶不住龙渊的视线,便独自退出。   陆宁初痴痴地望着龙渊,胆大包天的模样,让顾明璃恨不得龙渊立刻动手拍死他。   然而被这样冒犯,冷冰冰的魔尊大人,竟然也没有立刻发怒,第三次重复道:“出去。”   这一声像是唤回了陆宁初的魂,他脸上终于显出惊惶之色。院外众人以为他要灰溜溜地出来,却见他受伤的手臂在身侧蹭蹭,而后藏去身后,再抬起完好的左手,将血染的月见幽送至龙渊眼前,磕巴道:“送、送你。” 第2章 龙薄荷 魔尊,汝甚凶也。   找死!   ——院外所有人都这样想。   糟蹋魔尊大人的院子,违抗魔尊大人的命令,竟然还敢向魔尊大人送花?以为魔尊大人是什么盼情郎的待嫁女吗!   顾明璃幸灾乐祸,就等陆宁初遭殃。   大管事摇摇欲坠,扶着墙才能站稳。   又是一阵风,柔白的花瓣打着卷跌到龙渊头上,那冷肃的面容仿佛都柔和了两分。   龙渊的视线在红色月见幽上停留片刻,移到陆宁初脸上。   极平凡的脸,即使是害羞的模样也乏善可陈。因此,那一双墨瞳,就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明明是漆黑的颜色,却像星辰般耀眼。直白热烈,却又胆怯,星光盈盈的模样,好似眼中所见,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陆宁初局促地咬了咬嘴唇,却不退却,反倒把花送得更前。   恼人的风带着月见幽的花香裹住了龙渊。   龙渊收回视线,从陆宁初身侧绕开,兀自走向房门。   ——没有发怒,没有责问,没有动手,竟然只是无视!?   院外众人,譬如大管事、顾明璃,简直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一众侍女也纷纷互相捂嘴,才不至于大声哗然。   陆宁初却像没意识到自己获得了何等的宽容,露出委屈的神色不说,竟然还转身追上,要跟着龙渊一同进屋去。   大管事好不容易直起来的脊骨又软了,他不知道陆宁初是怎么让龙渊不计较他的冒犯的,但这不妨碍他此刻在心里疯狂叫嚣:蠢货!魔尊大人没一巴掌把你打出院子就该谢天谢地了!不要再得寸进尺!!!   当然,且不说他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就是说出口,陆宁初也不会听。   顾明璃反倒巴不得陆宁初再得寸进尺些。龙渊的差别对待,让她差点咬碎银牙,只有陆宁初继续作死,她才能看到她想看的!   龙渊像没察觉一样,任陆宁初跟到了门口。   陆宁初兴致勃勃地准备登堂入室,龙渊伸手搭上门框,阻住他的前路。   龙渊没有回头,声音比之前更冷:“做什么?”   陆宁初这会倒是不怕了,理所当然的语气沁着甜意,简直像是撒娇:“替魔尊大人收拾屋子呀。”   “不用。”龙渊的拒绝不出意外。   “怎么能不用,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屋里肯定落了灰。我负责打理这个院子,当然也得替你把屋子打扫干净。”   听到陆宁初自来熟的叨叨,脖子发凉的大管事才惊觉:龙渊拒绝得并不强硬——尤其是和赶顾明璃出院子相比,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顾明璃这个被宠坏的小公主,还傻头傻脑地等着陆宁初倒霉,压根就没发现:龙渊对她一点耐心也无,对陆宁初却是接连忍耐,甚至主动问话。   这事不简单。   龙渊侧头,下一刻,陆宁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推开。   龙渊终于动手了!   顾明璃喜上眉梢,正要暗暗叫好,却见陆宁初不过退了五步,就停了下来。   龙渊进屋关门,又说一遍:“不用。”   院门外的人都看傻了眼,顾明璃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都已经动手了,为什么不干脆把人丢到院子外头!   偏偏受到格外优待的人并不满足,仅从背影就看得出,龙渊关门之后,陆宁初整个人都焉了。   思及自己又是受的何等对待,顾明璃瞬间气血上涌,一甩鞭子就要往院子里去。   “贱人!给我滚出来!”   毫不顾忌旁人的一鞭,吓得周围的侍女四处逃散,大管事却突然有了骨气,悍然挡在顾明璃前头。   “明璃殿下,没有魔尊大人允许,您不能进这院子。”   陆宁初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顾明璃冒火的双眼。   他的失落忽然消失了。瞧见顾明璃的气急败坏,他才醒悟过来,如今的龙渊才第一次见他,这般对他,已是远远超过旁人。   他上前几步又回到门前,心怀侥幸地推了推门,发现里头仍然设了结界,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将未能送出的月见幽端端正正插到门缝,他才转身,再次看向顾明璃。   想进来的不止顾明璃,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女甚至还有侍从,统统或羡或妒地看着他。   这些人都觊觎着他的龙。   陆宁初眯了眯眼,向着院门之外,露出个十足挑衅的笑:“你进来啊。”   “贱人!!”顾明璃已然气疯了,偏偏修为不如大管事,“万书年!你再敢拦我,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大管事笑容谄媚,动作却毫不客气:“明璃殿下,明璃殿下!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请您见谅。”   他是魔尊府大管事,当然是审时度势的好手,知道该抱谁的大腿。   “什么奉命行事,你根本就是收了那个贱人的好处!”顾明璃想起这茬,又开始告状,“龙渊哥哥,万书年被你院子里的贱人买通了,我亲眼看见的!他们沆瀣一气,图谋不轨,你不能被他们骗了!”   陆宁初当听相声,优哉游哉地踱回花丛旁,该浇花浇花,该修剪修剪,竟然也不管右臂的伤。   顾明璃的叫喊没完没了:“龙渊哥哥!”   屋里传出一声忍无可无的冷喝:“滚。”   这声一出,不仅顾明璃愣了,陆宁初也愣了愣。   顾明璃仗着魔族公主的身份,向来蛮横任性,大管事吃过不少苦头,本就不喜欢她。这会又被揭露和陆宁初私下勾结,心虚之下他更加恼火,再不留力地拖着顾明璃往外走。   “明璃殿下,魔尊大人让您滚,您请。”   “万书年!看我不拔了你的指甲,打断你的骨头,把你拿去炼药!”魔族公主的嗓子相当耐折腾,又冲着陆宁初高喊,“龙渊哥哥,凭什么他不用出来,我不走!我不走!”   侍女侍从们让开道来,却没走的意思。大管事两眼一瞪:“还杵在这干什么,都给我干活去!”   这才作鸟兽散。   人都走了,院子也安静了。   陆宁初洒完最后一点水,拎着水壶和绿篱剪,看着紧闭的房门,笑吟吟道:“魔尊大人,你好凶哦。”   “……”   里头一丝动静也无。   陆宁初福了福身:“魔尊大人,我先告退。”   撩完就跑。   龙渊魔尊府的规矩不严,下人们比较自由散漫。因此,内院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魔尊府。   一路上满是明里暗里的打量和窃窃私语,陆宁初旁若无人地打了热水回房,竟是打算沐浴。   紧闭的门窗阻隔了外界的窥视,陆宁初脱去身上衣物,入水的同时还往里丢了捧月见幽。水流带走血迹,露出已然完好的右臂,白色花瓣沾染水中血气,逐渐转红。   陆宁初掬起几片花瓣,嗅着那逐渐浓烈的花香,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像是想到了极有趣的事,明明极力忍耐,肩膀却还是颤动不已。   压抑零碎的笑声响了一阵,陆宁初突然沉入水下。成串的水泡浮起,破裂,满腔的笑意都化作了水波的动荡。   “哗。”   咕噜噜了好一阵,陆宁初才浮出水面,他的手自下抚到头顶,露出一张与下沉前截然不同的脸。   这张脸的五官有了和眼睛相符的精致,用钟灵毓秀形容也不为过。水色浸润,肤色更显白皙如玉,唇也红艳过分,明明是十七八岁尚且稚气的模样,却被水珠衬出魅惑之色。   湿漉漉的头发被尽数拨到脑后,黑发贴着少年瘦削的身体向下,没入水中后像海藻般蔓开。陆宁初将薄如蝉翼的面具随手搁到浴桶沿上,从换下的衣服里摸出个巴掌大小的布娃娃。   布娃娃黑衣黑发,额上两个黑色小尖,脸上两个红点作眼,一条黑线当嘴,针脚歪歪扭扭,肉眼可见的粗糙。   然而陆宁初特稀罕地戳了戳娃娃额上的黑色小尖。   可爱。   守着龙窝不给别人进可爱,面对月见幽强自镇定可爱,忍无可忍地骂人也可爱。   年轻的龙渊,当真是特别可爱。   对着布娃娃好好释放了一通愉快的心情,陆宁初才靠着浴桶缓缓吐了口气。   从一开始,他就不担心龙渊会恼他擅改庭院,也不担心龙渊会赶他走。因为,除了食血之外,月见幽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特点——   月见幽之于龙族,如同猫薄荷之于猫。   自重生后,他一直在用月见幽泡澡,年轻的小龙见到他,没失态地显出原形缠到他身上打滚,已是定力极佳。   陆宁初摩挲着手中的娃娃,笑意渐渐淡去,眼中浮现与少年外表不符的暗沉。   见到龙渊,他才终于有了重生的实感。   他闭了闭眼,噩梦般的前世尽数浮现。   前世,他是年少成名的天才,却遭人陷害,被安上“残杀同门”的罪名,从此前路坎坷。他意图自证清白,却被陷害更深,成了世人眼中滥杀成性的魔头。师门信他护他,却因此遭难,师兄师姐遇害,师父被逼自杀谢罪。   他是师父捡来的弃儿,对他而言师门便是家。师门倾覆,家破人亡,却无人信他冤屈。正道要杀他,魔道不容他,世人皆要他死,可他还要报仇,他不愿死,便只能杀。   要杀他的人太多,他便杀了太多,从此恶名更加确凿。他习惯了,他不在乎,只要能够报仇,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放弃所有,放任自己疯魔,龙渊却出现了。   龙渊信他、护他,甚至爱他,百般纠缠,不离不弃。   他最终找到仇人,并且杀了对方。但同时,他和龙渊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   他身负重伤,油尽灯枯,连掀开仇人脸上面具的力气也无,而龙渊……   陆宁初握紧手里的布娃娃,指尖发颤。 第3章 离恨天 见则杀之。   “宁初……”   恍然间,眼前仿佛又被无处不在的金色龙血充斥。   陆宁初深深吸气,定了定神。   如果只有他,哪怕最后没能得知仇人的身份,同归于尽也算是报仇成功。可有了龙渊,那就不一样了。   这一切与龙渊无关,龙渊不该牺牲,他应该好好的。   他输得一败涂地。   然而折磨了他一生的命运,却在最后给予仁慈,让他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重活一世。   这一世,他绝不会让前世种种苦痛再次发生。   “龙渊呀……”陆宁初低声喃喃。   “这辈子,你也只能喜欢我。”   “是你先招惹的我。”   明明他不要的,是龙渊一直缠着他,怎么赶也赶不走。   前世噩梦的源头,是他的大师兄和他一同历练时,意外身亡。在那之后,诬陷、骂名,才纷至沓来。所以,他必须再和大师兄历练一次,才能在最初的时候,手刃仇敌。   他是太上天宫剑修一脉的弟子,筑基方可外出历练。前世他十八岁筑基,如今修为够了,年龄却不够,时机未到,他耐不住思念,便偷偷跑来寻了龙渊。   前世,他和龙渊相遇太晚,开始也并不美好。   这一世,他不想再有同样的遗憾。   *   再次来到内院时,挂着“栖龙居”三字的屋子依旧房门紧闭,但昨日插在门缝里的那朵月见幽却不见了。   陆宁初登上门前两级台阶,仔细看了看房门周围的地面。   什么都没有。   陆宁初浇着花,心情不是很好。   月见幽没掉在地上,肯定是龙渊让人收拾走了。   龙渊不喜旁人进他的院子,但总归还是有人端茶送水,能够在院中甚至屋里短暂停留。   他早就知晓,却还是忍不住酸气翻涌。   陆宁初不甚用心地拨弄着花枝——月见幽花刺锐利,本该小心,右手有掩人耳目的绷带保护,左手却遭了殃,被划出道道血痕,又很快愈合。   院外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是大管事来了。   瞧见陆宁初,尤其是他十分自如地待在院里,大管事的脸无法形容地扭曲了一下。接着他才躬身道:“魔尊大人,崇明魔君来了。”   栖龙居的门开了。   陆宁初立刻转过身去,用那张极平凡的脸笑吟吟地道:“魔尊大人,早上好。”   “……”   龙渊扫他一眼,又是默不作声地越过他去,走了。   大管事云里雾里,琢磨不透龙渊的态度,。   陆宁初看到的,却是极可爱的挣扎。   他看见了,龙渊看他的时候,指尖颤了颤,然后握成了拳。   小龙的定力真是不错,十分不错。   陆宁初心情大好。   昨日修过花枝,今日浇过了水,就不需再做别的。陆宁初没了事做,便跑到栖龙居门前,试图推门进屋。然而就跟龙渊没回来时一样,门里头依旧设着结界,打不开。   陆宁初并不气馁,门打不开,他就晃去查看窗户。   窗户竟然开了。   陆宁初眨了眨眼,艰难地把翻窗进屋的念头摁了下去。   他很想去屋里撒欢,但他更知道龙渊对守住自己的地盘十分执着。现下他们还不够熟,能留在院子里已是极好,贸然闯入屋内,哪怕他是个龙薄荷,年轻的小龙也一定会生气。   他是来创造美好开端的,不能惹小龙生气。   不过,不能进去,看看却没问题。   栖龙居的地基比较高,陆宁初扒着窗棂踮脚,才能看见里面。   打开的这扇窗,正对院中视线最开阔的方向。窗前放有一张案几,上置茶具点心和三两本书,却无笔墨纸砚,显然是用来休憩赏景的地方。再里头去,才是书桌书架。   书桌墨砚上架着支笔,显然才刚用过,镇纸下的纸张不少,在窗口灌进的风下,微微掀起,露出上头墨迹。   陆宁初看不分明,只能隐约看出纸上墨迹,非画非字,倒像是符。   他眯了眯眼,有些纳闷。   符咒能将法术锁在符纸之中,是低阶修士用来增强自己的手段,龙渊画这个干什么?   书桌正对大门,前后都有屏风挡着,再看不到其他。   *   府中另有待客议事的书房,龙渊此刻,便和崇明魔尊以及顾明璃在这书房之中。   虽然顾明璃昨日受了委屈之后,就连夜发信跟自家哥哥哭诉,但崇明魔尊来,并非是因为她。   龙渊外出久归,身为好友,顾崇明本就要来问候一番。再者,魔道中人虽然喜好各自为政,但总归还是有需要共享的情报。   比如,交流交流正道最近又出了什么有潜力的好苗子,以便有缘见到时,能够精准快速地掐死,从源头上打击削弱正道。   顾崇明一身浅蓝云袍,手执绘有山水风景的折扇,看上去不像凶名赫赫的魔尊,倒像个文人雅士。   “龙渊兄,正道正值盛年,人才辈出,我等可要多加留心。”   “凌霄派陶润玄,师承三长老南山君,行水木,刚及弱冠就已筑基,于道法之术悟性极高,修习凌霄派不传之秘《紫微太常心经》已小成。见则杀之。”   “天一观温如明,师承观主清明君,行火,年三五,已金丹,性淡如水,少见争斗,不知其底。见则杀之。”   眼看顾崇明开始报菜谱似的介绍正道新出头的天之骄子,等着自家哥哥给自己出头的顾明璃坐不住了。   “哥——”   折扇“啪”地合上,顾崇明斜斜睨她一眼。   顾明璃立刻噤声。   顾崇明看着像个端方公子,本性却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就连对自己的妹妹,也是好的时候极好,狠的时候极狠。   现下显然不是那个对她纵容无度的顾崇明,顾明璃只能老实委屈地闭嘴。   “龙古刹贼秃鉴空,舍利初成,于近日之前度化泯州水灾三千亡魂。见则杀之。”   “太上天宫……”   顾崇明忽地一挑眉:“哟,太上天宫收成不错,连离恨天都出了两个好苗子。”   太上天宫乃正道霸主,其内分有九“天”,每一“天”都有一至两个天赋极佳的年轻弟子,其掌门所掌那一“天”,不过二十就已筑基的天才,更是足有三个。   顾崇明报完其他八“天”的天之骄子,才说到离恨天。   离恨天乃太上天宫剑修一脉。剑修之道修行困难,传承又不如道修、法修等道久远丰富,故此离恨天在太上天宫长年垫底。以往魔道悉数正道天骄,也甚少提及离恨天弟子。   但这次,离恨天被提名了两位不说,竟然还都标记了重点目标。   “可以啊,离恨天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出了两个练成岁寒剑法的弟子。”顾崇明啧啧称奇。   岁寒剑法乃整个剑修一道的至高剑法,有史以来,凡能成此剑法者,最后都成了离恨天剑主。离恨天整体积弱,但其剑主,历代都是强绝一方,令魔道浮尸千里的杀神。   是以,凡练成岁寒剑法的离恨天弟子,无论男女老少,修为几何,皆是魔道重点击杀目标。   “离恨天剑主名下,首徒李云琅,末徒陆宁初。”顾崇明道出那两个离恨天弟子的姓名,兴味盎然地咋了一声,“这倒是有趣,居然是离恨天剑主徒弟中,辈分最大和最小的两个。”   龙渊眼帘微动,低念:“陆宁初?”   顾崇明习惯了龙渊的沉默,没想到他会突然插话,诧异道:“怎么,你认识?”   “不。”龙渊收回视线,“只是觉得有些耳熟。”   顾崇明只当他是听久了,才突然打岔。能够得到提名的正道天骄,大多都颇有名声,龙渊听到过哪个的名字,都不值得意外。   倒是随侍在旁,充作壁画的大管事,百无聊赖地想:那位赖在内院胡作非为的祖宗,可也是姓陆,或许和这位“陆宁初”是一家呢。   “李云琅,行金,三十筑基,七十金丹,百年方才岁寒剑法小成。”顾崇明有些惊着了,扯扯嘴角,“这资质也太一般了,岁寒剑法怕是以勤补拙才得以练成。”   顾崇明之前报了许多天赋惊人之辈,看不上李云琅这般资质。他草草扫过剩下的内容,便去看陆宁初的介绍。   翻页之后,他忍不住以扇掩唇,“嚯”了一声。   离恨天这位小师弟的资质,跟李云琅比,可谓是云泥之别。   “陆宁初,行水上寒,年十七,筑基将成,岁寒剑法大成。”   寥寥几十字,却尽显可怕的潜力。   顾崇明反复看,确认自己确实没看岔“年十七”和“岁寒剑法大成”这几个字。陆宁初的资质悟性,皆是一骑绝尘,甚至他的灵根也非寻常,是五行之上的水上寒。   太上天宫的天之骄子介绍完后,最后还有个总批——太上天宫之人,无论身份,见则杀之。   但顾崇明仍觉不够,眼波阴暗诡谲中,往陆宁初的重点标记之后又加一笔:“此子绝不能留。”   看过陆宁初的介绍,再看剩下的人,无论是多么万里挑一的天骄,都显得有些平平。   顾崇明敷衍地报完了剩下的人,名册一丢,突兀问道:“龙渊兄,听说你院里有人了?”   龙渊魔尊府中看似美人如云,但龙渊却不沾美色,甚至连龙族特殊的发.情期,都不愿寻人纾解。这回听说龙渊院里多了个人,顾崇明很是好奇。   无聊到玩衣裳穗子的顾明璃神色一沉,对顾崇明全然不顾及她的八卦语气十分不满。   龙渊淡漠道:“不是。”   “哦。”顾崇明笑,扇子一收,往偷偷瞪他的顾明璃脑袋上敲了一记,“既然如此,那我这妹妹就再搁你这多叨扰几日。”   顾明璃顿时喜笑颜开,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龙渊:“……”   ……悔矣。 第4章 败家子 如春光明媚。   顾家兄妹还有话要说,单独去了别处。   龙渊唤大管事上前:“名字。”   大管事一愣,心领神会道:“他说他叫陆一。”   一听就是个假名。   受了龙渊一瞥,他继续道:“招进府中时,说是攻破清风门后抓来的俘虏,但调查之后,清风门并无此人。”   龙渊喜好招正道俘虏做下人,府中侍从一半是别人送的美人,一半是落入魔道之手的正道子弟。   “为何安排他进内院?”   大管事背后出汗,拱手低头的姿态越发佝偻:“小的一时疏忽,中了他的毒,寻不到解药才无奈为之。小的绝对没有背叛魔尊大人!”   “收了好处?”   大管事连忙将一个锦囊放置龙渊面前:“小的分文未动。”   龙渊看过锦囊:“三万灵石。你如何看?”   “小的以为,此人修为不低,或,或已金丹,身有奇毒且出手阔绰,许是正道哪位真君。”   灵石乃修行必备,却非易得之物。唯有灵气浓郁如稠,又有天生灵晶为基,方能形成,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寻常下品灵石就能对修行有所助益,中品灵石就已很是珍贵,上品灵石更是为各路大能垄断,寻常人等或许一生也未能见之。   陆宁初所给三万灵石,虽皆是下品灵石,但以一兑十算作中品灵石也有三千之数。就是太上天宫这般庞然大物,亲传弟子所受也不过每月一百中品灵石,而这一百之数用于修炼之后,往往所剩寥寥。   三万灵石中,大半还是用来买大管事闭嘴,这般出手何止是阔绰,简直就是大大的败家。   龙渊沉思片刻:“他有什么目的?”   大管事打了个哆嗦,不敢说。   “嗯?”   大管事战战兢兢,脑袋简直要埋进地里:“……欲成魔尊入幕之宾。”   龙渊:“……”   说的委婉,但不妨碍理解,“入幕”的“幕”,是指他的床。   久未闻声,大管事悄悄抬眼,只觉龙渊脸色更见霜寒。他欲将功折罪,惶惶提议道:“魔尊大人,可要捉拿此人?”   龙渊仍是静默,天生煞气的血瞳微微一晃,闪过些许纠结:“……暂且不必。”   大管事面上应是,以俯首之礼掩去心中万分惊诧。   这陆一,莫不是给魔尊大人下了蛊?   *   龙渊回来时,陆宁初正蹲坐在栖龙居屋前的台阶上。他像是无聊久了,整个人焉头耷脑,捏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   然而看到龙渊,他便像整个人都被点亮一般,无比鲜活地招手:“魔尊大人,欢迎回来。”   那双乌墨的眼睛极亮,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的期待与欢喜。和手一同举起的树枝还有未脱的绿叶来回晃荡,晃得龙渊一双血瞳也掀起些许涟漪。   然,这般姿态,当然又触到了顾明璃的怒点。陆宁初招呼时,仍坐于阶上,她便当即发作,柳眉一竖就是骂。   “你懂不懂规矩!没人教过你瞧见主人要站起来见礼吗!”   顾崇明“啪”地把折扇往脸上一盖。   蠢丫头,白教了。   龙渊本就不喜顾明璃的嚣张跋扈,对她的心思敬谢不敏。顾崇明欲借顾明璃将他和顾家绑在一起,摆他一道,他也并非乐于受之。   “他是我院中之花匠,自有我来教他规矩。”   顾崇明瞧着顾明璃脸色剧变,暗暗摇头。   陆宁初察觉龙渊隐怒,这才分心看了眼顾崇明,并且暗暗记下。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心中喜悦。   他是名正言顺地留在内院了!   大管事猝不及防龙渊把人给扶正了,更觉自家魔尊是当真中了蛊。   “顾兄,恕我不送。”   顾崇明要走,龙渊本要送他,他却道想来内院看看,之后自行离开,不需再送。   “龙渊兄许我自便即可。”顾崇明笑容依旧,似乎并未听出龙渊不满。   “龙渊……”   眼看龙渊踏进院内,顾明璃颇不甘心,抬脚就要跟去。但“哥哥”二字还未出口,就被扯住后领。   顾崇明把顾明璃拖回身边,摇摇折扇:“龙渊兄,我方才想起家中尚还有事,这妹妹也得带回。待家中事毕,不日再来叨扰。”   蠢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口头教育听不进去,还是先带回家中好好调.教一番。   龙渊停下脚步,微微侧首:“请便。”   顾明璃不料兄长突然变卦,难以置信道:“哥!”   剩下责问,却在顾崇明阴寒眼神之下,尽数吞回肚中。   顾明璃被顾崇明单方面拉扯着走了,龙渊来到屋前,陆宁初已经掸好衣服站着等他。   龙渊越过他,径直往里,他紧跟而上,一边兴致勃勃:“魔尊大人,你打算怎么教我?”   一边企图趁其不备,跟着混进屋里。   他有些兴奋过头,视线尽数粘着龙渊完美的侧脸,错过了他凑上去那刻,龙渊正欲推门的手指尖狠狠一颤。   龙渊眉心微蹙。   太近了。   他的后颈几乎吹到了温热的鼻息。更何况,远远闻着就令他心神舒畅又神思不稳的味道,也因过近的距离,无比强硬地灌彻他的肺腑。   这味道牵着他勾着他,令他神志摇摇欲坠,恨不能抱住身后之人,甚至化龙缠至其身,好将那人身上各处尽数嗅闻,以便他能以最妥帖的方式与之……紧紧纠缠。   陆宁初正得寸进尺地准备再凑近些,不料眼前突然一花,门就已然一开一合,龙渊也没了人影。   房门关上的“嘭”声尚有余波。陆宁初过于沉迷美色,尚未回神,有些迷茫地敲了敲门:“魔尊大人?”   片刻后,他“噗”了一声,连忙捂嘴憋笑。但笑意迟迟不减,直忍得腹痛,他有些站立不稳,便趴到门上,将脸埋在臂弯瑟瑟抖了起来。   龙渊是被他吓跑了?   这也太可爱了!   门外覆上人影,门扇小幅抖动起来后,进屋之后并未离开门前的魔尊大人,默默退了两步。   那惑人的味道,闻得越多,便越难抗拒。他立在门前,不仅舍不得走,竟然还想把门外那人掳进屋内。   非常非常想。   情绪这般失控,像极了发.情期时的身不由己,这令龙渊很是不悦。   ……但他又并非中了情.药。   龙渊一贯冷肃的面容越发冰天雪地。   然而外头突然拍了两下门,很是不悦的魔尊却没发火,只仿佛惊醒般,步履决然地走进里屋,并且十分注意,没有弄出任何响动。   陆宁初乐不可支,不知他忍笑忍到发疯的过程,全然被龙渊看在眼里。他想着屋内有屏风阻隔,只要动静不大,龙渊就不会察觉。   直到喘不来气,笑意才渐渐淡去。陆宁初揉着发痛的肚子,嘴角仍有弧度,眼中却渐渐浮现遗憾。   前世他和龙渊的开始有多糟糕呢?   相遇,是身中情.毒之人和发.情困兽理智全无的纠缠;开始,是龙渊甘当他提升修为的鼎炉,才说服他不再赶他。   意外、利用,全无美好的东西,让他想不到,龙渊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陆宁初自院中摘来一朵月见幽,喂饱鲜血之后,如昨日那般插至门缝。   红花娇艳,如春光明媚。   “魔尊大人,我先告退。”   陆宁初福了福身,拎起工具离开。   跨过院门,陆宁初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右侧。   “哟,大管事在这多久了?”   大管事尴尬地笑:“咳,也没多久。”   他随龙渊一同来,来了就没走过。顾家兄妹离开,龙渊进内院时,他其实就该离开。只是他被陆宁初胆大包天的行为惊到,想看看龙渊能容忍几许,便一直看完了全程。   那般放肆的笑闹,龙渊竟然都未置一词!   陆宁初半眯眼睛:“你都看到了?”   生杀大权在对方手里,大管事不敢撒谎:“……都看到了。”   陆宁初嘴角一勾,抛出一个锦囊:“心情好,赏你的!”   便步履轻快地走了。   不消查看,都能猜到锦囊之内又是五千灵石。   败家子出手,每次都是这个数。   大管事捧着锦囊,信念渐渐动摇。   *   得了名正言顺留在内院的允许,陆宁初很是开心了几日,但很快,他又不高兴起来。   一来,他每日插在门上的月见幽,次日都会不见痕迹。二来,他仍然进不了栖龙居的门。   每次他跟在龙渊身后,企图蒙混过关,总是不得成功。而且这小龙许是因为上回被吓跑的事恼羞成怒,居然生出警惕,不再让他近身了!   想到还有个人能进龙渊的院子甚至屋里,他就更是心中恨恨。   一定是这个人,丢了他送给龙渊的花!   陆宁初小肚鸡肠,决定抢了这人的活。   负责往栖龙居端茶送水的人,是个老实木讷到有些呆傻的哑巴。   早些时候,内院不许人进的规矩并没有如今严苛。但因龙渊魔尊皮相俊美,地位崇高,身份尊贵,近距离看得久了,总有人心神摇曳生出妄念。   屡次发生侍从企图爬床的事例后,才有了如今的严令禁止。   陆宁初一点也没欺负人的羞耻,抢了人哑巴手里的茶水点心不说,还骗着人家给他叫门——省得龙渊发现是他便不开门了。   眼看总也推不开的大门打开,陆宁初用完就丢,立马开始哄哑巴离开:“你先回去歇息吧,东西我给魔尊大人送去。”   哑巴有些傻,反应自然也慢。陆宁初好不容易打发了他,迫不及待地准备进屋。   龙渊却自里头出来了。   陆宁初眨眨眼,丝毫没有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抬抬手中托盘就往里跨。   “魔尊大人,我来给你送点心了。”   然而,手上一轻,眼前一晃,便只见再度合上的大门。   陆宁初瞅着空荡荡的双手。   嗯?   为了不让他进屋,堂堂龙渊魔尊居然亲自出来拿点心??? 第5章 坏心眼 点心甚好,可多些。   陆宁初蹲在栖龙居门口,盯着哑巴磨牙,要不是哑巴是个傻的,早就不敢进门了。   可恶!   龙渊对他简直是严防死守,但凡他想抢了哑巴的活,这小龙就宁可自己出来端盘子,也不让他进去!   哑巴傻归傻,但做熟了的活,动作也是很快。陆宁初看着他离开内院,神色沉沉,抬手闻闻身上的味道。   难不成月见幽起了反效果?   陆宁初十分郁卒,虽然龙渊忍耐的样子很可爱,但按他以为的走向,最后龙渊应当是忍无可忍,扑到他身上打滚啊!   怎会如此!   如果月见幽都没用,难不成还得像前世那样,先跟龙渊滚上一回?   这念头一出来,陆宁初就给了自己一巴掌。但紧接着,他又默默把脸埋进膝盖。   他不知道,前世龙渊为什么会喜欢他。   那时候他浑身戾气,满手血腥,绝不是令人喜欢的模样。一切,似乎都是那场并非你情我愿的荒唐纠缠之后,龙渊便极其固执地缠上了他。   龙渊对他说过一生只他一人,他想过,龙渊或许是因为处子情节才会喜欢他。   可这经不起推敲。   仅是因为处子情节,便能让天生高傲的龙族,久居高位的魔尊,舍弃所有尊严乃至不顾性命吗?   不可能。   龙渊对他的执着不合常理,绝不是来自处子情节这般肤浅的理由。   即便他从未明白过,龙渊的执着从何而来。   陆宁初压下心头困惑,回想自己又是如何喜欢上的龙渊。   龙渊对他特别好。会保护他,会照顾他,会替他梳发,会助他修炼,会在他崩溃时细细安抚他。   如果可以,他也想为龙渊做这些事。   可是现在,他连龙渊的门都进不去。   陆宁初越发觉得挫败,蹲成一团的模样简直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他咬着指节,毫无自觉地磨烂了皮肉。   腥咸的味道在嘴里弥漫,陆宁初忽地怔了怔。   哑巴每日换下来的点心,似乎从未动过,总是昨日送来什么样,今日拿走什么样。   是不合口味吗?   陆宁初忽然豁然开朗。   离开前,他又往门上插了一朵月见幽。   陆宁初有了想法,走得很快。   内院无人,就算花开满园,也显得寂寥。   栖龙居的门忽然打开,红色的月见幽失去依靠,悠悠跌下,落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   *   陆宁初找到大管事,哥俩好地搭上他的肩,笑眯眯道:“我要用后厨。”   大管事登时眼前一黑:“祖宗你别难为我了!”   他已然把陆宁初身具奇毒的事报给了龙渊,把人放进后厨那是通敌叛国!   “我又不是问你。”陆宁初拍拍他,强行扣着肩把人拖去后厨,然后往前一推,“开路。”   大管事一脸便秘,最终还是死亡威胁下,给陆宁初腾了地方出来。但他不也敢走,生怕陆宁初一时兴起毒翻整个魔尊府。   陆宁初翻看着橱柜,巡视着里面都有些什么,回头瞧见大管事还在,便问:“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大管事赔笑:“我帮忙打下手。”   他打的什么主意,陆宁初怎会不知。   “你会做饭吗?”   大管事神色一僵。   “那就出去。”龙渊的喜好,陆宁初不想让旁人知道。   大管事守在大门紧闭的厨房外,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自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必然是第一个遭殃。   “阿秋!——”   屋里忽然传出大大的喷嚏声,紧接着,陆宁初沾着一身面粉开门:“有做点心的菜谱吗?”   *   龙渊魔尊府的后厨,经历数天折磨后,终于迎来解脱之日。   陆宁初霸占的厨房之中,遍地面粉,案板上一片狼藉,满是奇形怪状软硬不一的面团,旁的研钵及其周围,沾满红色的果汁。   陆宁初身上也颇不干净,不过他并不在意,只顶着脸上新擦的烟灰,满怀期待地掀起锅盖,取了里头刚蒸好的点心放进嘴里。   酸甜绵密的口感跃然舌尖,总算接近了记忆中龙渊时常给他吃的味道。   正道天才剑修陆宁初,于庖厨之道,亦颇有天赋。   陆宁初又观察几日,确认龙渊从未动过哑巴送来的点心,便提前备好自制的点心,再来了内院。   哑巴早晚各来一次。   除开刚回来几日,龙渊出门都比哑巴来时早。陆宁初待到哑巴来过,从栖龙居打开的窗口,把里头矮几上的点心偷梁换柱。   龙渊不喜哑巴送的点心,自然也不会留意。他回到屋内,循着风中清甜香气看向窗边时,竟只以为是后厨换了点心送来。   他对吃食无甚癖好,食欲极淡,但今日闻到味道,却是食欲大动。   因在自己的“龙窝”之中,龙渊的戒备松懈不少,抵挡诱惑的能力自然也不如往常。他犹豫片刻,来到窗前取了一块点心。   点心将入口中,他还是顿了一顿。   院中那陆一,会使毒。   不过,龙族体魄强横,微末毒量,难起作用。   龙渊手中的点心,终是落入口中。   陆宁初待到晚间哑巴再来,瞧见换出的点心盘子空空如也,顿时喜笑颜开。他将换下的点心放回盘中,又哄骗哑巴保密,瞒下他偷换龙渊点心之事。   小龙的喜好可不能让旁人知晓。   屋里龙渊,却是望着窗前矮几皱眉。   怎么不是白日的点心?   陆宁初偷梁换柱几日。   书房中,大管事汇报完府中诸般事宜以及账目,龙渊问过在意之处,将要结束之时,忽然开口:“近日的点心不错。”   大管事不解其意,近日送去栖龙居的点心仍是一块未少,龙渊为何这般提及?   他忽地心头一跳。   龙渊莫不是知晓了陆宁初擅用后厨之事,认为他对奸细提防不足,要问责于他。   然而龙渊像是随口一提。   “你退下吧。”   大管事俯首告退,却仍是心中惶惶,左右为难。   魔尊大人定是在警告他。可身上奇毒未解,他又如何敢违抗陆一?   大管事不知真相,又被自己吓得神思不属,万没想到,龙渊那随口一提,其实是想多要些点心。   龙渊自当自己给足暗示,是以当他见到白日的点心仍是原来分量,自然是皱起眉头。又复几日,依旧如此,他才确认,大管事确未理解他的暗示。   堂堂魔尊,贪念口腹之欲,并且还是甜软点心,当真有些难以启齿。但思及那般照着他口味长的滋味,他实在难抵诱惑。   又忍几日,龙渊终究是放不下这难得合口的食物,又唤来大管事,满脸漠然地吩咐:“点心可多送些。”   陆宁初仍旧日日进入后厨,大管事阻他不得,也仍旧认为龙渊是在警告于他。   大管事自觉前途渺茫,心中悲凉,但也未漏了龙渊的字面含义,吩咐了后厨往栖龙居再多送些点心。   日日偷梁换柱,后厨送来的点心多了,陆宁初怎会没有发现。而其中原因稍稍一想便能得知,定是那小龙馋嘴,吩咐了下人。   陆宁初眼中闪过坏笑,并不打算给龙渊加量。   龙渊总是吃光点心,自然可以知晓他是极喜欢。他本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邀功讨赏,不想这小龙竟然自投罗网。如此这般,那就再吊他几日胃口,以便登堂入室之事能够万无一失。   送来的点心多了,但只多了他不喜的那些。   陆宁初能看出龙渊的烦躁。   但他不觉得愧疚,反而颇为坏心眼地享受着欺负龙渊的快乐。他不打算主动跳出,只等龙渊无法忍耐之时。   这其中,也掺杂了些许对龙渊不让他进屋的报复。   又是新的一日。   陆宁初已觉龙渊将要忍耐不住,心情好的甚至哼起了小曲。他把手伸进窗户,欲拿出里头的点心,却在半途遭遇拦截。   “是你?”龙渊抓着陆宁初的手腕,自窗侧墙后露出身来。   陆宁初猝不及防,呆了一呆。   偷梁换柱之事显然已经暴露。   但陆宁初并不慌张。惊愕过后,他反而嘴角一勾,胆大包天地反手握住龙渊手掌,坏笑:“魔尊大人,让我当你的近侍,我就给你加量怎么样?”   他甚至挠了挠龙渊的手心。   龙渊没想到他胆大至此,被挠得下意识收手,却因陆宁初牢牢握住,不得而成。   “魔尊大人?”偏偏陆宁初还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踮脚把下巴搁到窗棂之上,歪着脑袋看他。   ……端是一派天真无辜的模样。   龙渊自知失态,不欲再次露怯,便不作强行挣脱。更何况,陆宁初身上那股味道,也让他难守意志坚定。   陆宁初的手掌无甚温度,指尖冷然,掌心也是温凉。因此,分走热度,渐渐变暖的变化尤其明显。   龙渊微微垂眸,敛去眼中动荡。   “你待如何?”   陆宁初自下而上看着龙渊,漂亮乌黑的眼中神采奕奕。他觉得龙渊的问题有趣,眼中笑意愈浓,却不料这片刻分神,被龙渊抓去机会,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掌。   他也不恼,自然地收回手臂趴在窗上:“我不是说过了,我想当魔尊大人的近侍。” 第6章 爱好 这是剑茧。   “我若不准?”   “那魔尊大人就没有点心吃啦!”   “威胁我?”   “怎么会。”陆宁初摸出怀中的点心,打开之后递进窗户,“我这是和魔尊大人以物易物。”   龙渊:“……”   “你答应了。”陆宁初自说自话。   龙渊:“……”   不否认就是默认。   陆宁初把点心放在桌上,双手往窗棂上一撑,便是脚下跃起,半个人都探进窗内。   竟是要翻窗进屋。   陆宁初的脸忽然变得极近。龙渊下意识地伸手往他额上一弹,他便被迫退了出去。   “……走门。”   陆宁初捂着额头眨眨眼,把放进窗里的点心又揣回怀中,才兴冲冲地跑去正门。   龙渊:“……”   他还能为了这点点心,诓他不成?   往日怎么也推不开的门,今日一推便开。   天才陆宁初,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终于成功登堂入室。   陆宁初进到屋内,龙渊已然跪坐书案之前,移开镇纸,翻看着成沓的纸张——视线分毫不岔,仿佛先前种种皆未发生。   陆宁初笑了一笑,快步走向书案。   龙渊这才状似不经意地出声:“放去窗边即可。”   陆宁初却依然走到书案之前,“咚”地一声跪在冷硬地面,又摸出点心打开,放到龙渊面前。   他单手撑脸,全无规矩,笑吟吟道:“魔尊大人不想现在就吃吗?”   龙渊眼都不抬,意志坚定:“……拿走。”   “哦。”陆宁初毫不犹豫地收拾点心,油纸重新折起的声音簌簌作响,竟是要收回怀中之势。   龙渊额角一跳,忍了一忍,还是道:“放下。”   陆宁初又飞快打开,将点心推至他眼前更近之处。   龙渊眸光沉沉,取了一块入口,见陆宁初仍在书案对面,双手托腮地看他。   “你可以退下了。”   “这可不行。”陆宁初把装着点心的纸包勾走,上身前探,离龙渊更近,“近侍,近侍,当然是要近身侍候才行。魔尊大人你可已经答应了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除不许旁人进内院之外,不喜严苛下人的龙渊魔尊,此时也想义正言辞一番,教训教训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但,看着那鲜活明快的双眼,郁郁花香不断涌入鼻端,竟让他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安静些。”   “哦。”陆宁初就喜欢龙渊这种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情愉快地又把点心推了过去。   龙渊尽力无视陆宁初,但后者的视线实在过于热烈。吃点心不用动脑时尚且还好,提笔欲落墨迹之时,却是颇为令人分心。   落笔画错三回之后,龙渊道:“去整书架。”   陆宁初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今日目的达成,还好好欺负了小龙一番,这时听到吩咐,便也听话的去了。   毕竟,这也是一个极好的,仔细看看屋内的机会。   成功上位之后,陆宁初还撅掉了哑巴进内院的权利。虽然小哑巴又傻又好哄,但有仇不报非君子,“丢花”之仇不能忘。   陆宁初去做点心,尚还未来,龙渊提笔完成一道符文,却因晃神,落下笔尖多余的墨迹。   近日,他被陆一“近身侍候”,近得着实有些神思不属。他将手中毛笔置于笔搁,又看着自己掌心出神。   那日抓到陆一手掌的感觉,他仍未忘记。   虎口、掌心,还有四指指肚,皆生厚厚老茧。   这是剑茧。   “吱呀。”   是开门的声音。   龙渊将那张落了多余墨迹的纸压入废纸堆中,重新执笔,一派认真钻研之态。   陆宁初步履轻快地进来,先将茶水放去窗边,接着才端来点心,放在龙渊眼前。   龙渊总觉得自己遭了胁迫,但还是吃了一半,才道:“待会再吃。”   陆宁初把点心移去窗边,又趴到龙渊案前,单手撑脸。   虽未出声,但灼灼眼神亦很恼人。龙渊问他:“院中花木,不去照顾?”   陆宁初总是笑:“花枝不日之前方才修剪,院中建有水池,地下水汽充沛,也不需日日浇水。”   龙渊眼皮一跳,这厮未能进屋之前,可是日日提着水壶,在院中浇花。他看向陆宁初,后者却全无心虚之意。   与那墨瞳中的灼灼之色对视片刻,龙渊无奈:“研墨。”   书架昨日已彻底规整,今日若不给他找些事做,他便能一直盯着。   陆宁初毫不遮掩自己的得意,从善如流地绕过书案,与龙渊一同跪坐案前,笑容殷殷地研墨。   许久。   下笔越发滞涩,龙渊眉头蹙得更紧:“墨太浓了。”   研墨也不专心。   陆宁初喜好逗弄龙渊,却也不想落得成事不足的印象。他心知自己分神闯祸,连忙取水稀释。   这一稀释,墨水便装了满满一砚,虽仍有些浓郁,但总算尚且可用。   墨砚已满,自然没法再研,龙渊尚未发话,陆宁初倒是先眼神无辜地看了过去。   “……看书去。莫再扰我。”再让他盯着自己,今天这一砚的墨,怕是别想用完了。   闯祸之后,倒是听话了。   龙渊用余光注视着陆宁初走向书架,如是想到。   然而。   陆宁初挑了两册书,又很快回到书案前,重新跪坐在龙渊身侧,十分自然地翻开书页看了起来。   龙渊:“……”   像是察觉到龙渊的视线,他抬脸一笑:“魔尊大人看我做什么?”   龙渊:“去窗边看。”   陆宁初道:“这怎么行,去了窗边,就不便在需要时,及时为魔尊大人解忧了。”   他不等龙渊反应,说完便又低头,俨然一副认真看书的模样。   龙渊:“……”   罢了,左右是不再盯着他了。   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浮屠血海之主,天生煞神的龙渊魔尊,竟会对着一个身份不明的正道奸细,退让至此。   陆宁初认真翻了几页,才又偷偷去觑龙渊。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几日他尽可能地接近龙渊,但龙渊怎么仍然不为所动,一点扑到他身上的冲动都没有?   月见幽不可能失效啊!   这小龙哪来这么好的定力?   陆宁初不满着,全然忘了,先前他还十分欣赏龙渊的定力。   觑见龙渊笔锋一顿,陆宁初忙收回视线。   虽然看着小龙因为他心神不定的样子很爽,但次数多了,那就讨人嫌了。   陆宁初和龙渊的相处,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每日端茶送水之后,再是研墨和清理废纸,接着陆宁初便在龙渊身旁安静看书,龙渊专心画符。   竟也是一派岁月静好。   陆宁初研墨已成熟手,哪怕分心也不至于闯祸。多日伴在龙渊身边,他已看出,龙渊画符,是为简化诸如“驱鬼符”、“宁心符”这些基础符咒。   堂堂龙渊魔尊,修为已臻分神之境,如何也用不到这些基础符咒。他颇为好奇,便问道:“魔尊大人,你画这些符做什么?”   龙渊随口答道:“爱好。”   陆宁初拧了拧眉,不甚理解。   一遍遍地重画符咒,何其枯燥。并且基础符咒之所以是基础符咒,自然是因为符文简单、威力低下。本就简单的符文,要想简化更是困难,再者,就算简化成功,恐怕威力也提升不了多少。   不过。   陆宁初眉头舒展,全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龙渊就是龙渊,连爱好都与众不同,如此可爱。   无甚用处又如何,龙渊喜欢便好。   在龙渊身边,陆宁初总是心情颇好,唯有想到龙渊对月见幽的味道无动于衷之时,才会心情郁结。   要是小龙能黏到他身上蹭一蹭,滚一滚就好了。   陆宁初又在看书时走神,看着龙渊眼中幽怨。   龙渊也是练出来了,只要陆宁初不是整日地盯着他,偶尔间歇的凝望,他已然可以承受。   不过这次陆宁初看他才没多久,就听他忽地出声吩咐:“去把窗关上。”   陆宁初以为他是不给他看,并无行动,只反问道:“为什么?”   “要起大风了。”   “大风?”陆宁初向窗外张望,外头连落花都没有,哪有风的影子。   他缩回脑袋,语气愤愤:“你骗我。”   小龙也学会骗人了!   龙渊才把手下符文一笔画成,正要解释:“我没有……”   “哗——”   就是一阵猛烈妖风自窗口灌进,将案上纸张吹乱四处。   陆宁初哪还需要解释,赶紧跑去关窗,又立刻回来,帮忙整理纸张。   妖风太猛,甚至把纸吹到了龙渊脸上。   陆宁初“噗”地笑了一声,先去摘他脸上那张,然而忽地动作一顿,那纸便被龙渊自己拿了下来。   他看着龙渊整理其他纸张,有些难以置信。   刚才那张纸贴在龙渊脸上,鼻子之处似乎并无起伏!   陆宁初忽地扑向龙渊。   龙渊被他吓了一跳,还皱眉问:“做什么?”   然而发现陆宁初探他鼻息,便不做声了。   陆宁初瞪圆眼睛,人都傻了。   龙渊,没有鼻息!   前世他和龙渊多次唇齿相依,他若身有异状没有鼻息,他怎会不知。   思及龙渊初见他时的动摇隐忍,和如今离得再近也无动于衷的模样,其中原因跃然现之。   这小龙!   为了不黏到他身上打滚!   居然放弃了用鼻子呼吸! 第7章 正道亡矣 呼吸!你给我呼吸!   “你把那什么不用呼吸的法术撤了,我就给你吃。”陆宁初抱着点心盘子,跟龙渊隔着书案相对而坐,讨价还价。   龙渊对照着昨日画的几张符:“这不在我们以物易物的范围之内。”   “……”陆宁初往嘴里塞了块点心,转过身背对他,“那你今天就没的吃了。”   “什么时候你把法术撤了,就什么时候给你吃。”   龙渊眼波一荡。   也不知这骄狂任性的底气是从何处而来。   魔尊大人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未置一词,反倒在提笔之时,因今日无人研墨生出了困扰。   龙渊提着笔杆,有些发怔。   他竟然习惯了。   他瞥了眼陆宁初的背影,放下笔来,自己研墨。   然而陆宁初听到声响,立刻回头按住他的手,颇不满意道:“你干嘛抢我的活!”   骄狂任性。看着陆宁初粼粼的目光,龙渊又在心中重复一遍。   “以物易物。你未给我,我自不必给你。”   陆宁初眉心一跳,觉得这小龙话里有话。   墨色的双瞳亮且纯粹,什么情绪都分毫毕现,龙渊没错过其中一闪而逝的惊慌。他忽然觉出了有趣,不动声色地反将一军:“你若不给我点心,这近侍怕是不能当了。”   魔尊大人全无幼稚的自觉,见陆宁初神色立变,又添了一句拱火:“你说是不是?”   是个头!   陆宁初欺负惯了龙渊,闻言顿觉不满。但磨了磨牙后,终归是把点心盘子往龙渊面前一放,能屈能伸。   “给你还不行吗。”   今日的点心似乎尤其好吃。   陆宁初面无表情地研墨,负气之意甚是明显。   龙渊忽地发现,他的睫羽既长又弯,随着主人情绪颤动之时,仿佛蝴蝶休憩时抖动的双翅。   “好了。”陆宁初放下墨条,语气中还是能听出不满。   龙渊把剩下的半盘点心往他那推了些,蘸墨提笔,视线落于纸面才道:“你吃吧。”   话毕便是落笔。   陆宁初怔住,眼中忽地生出无数怀念来。   虽然神态并不相同,但语气却有相似之处。前世尸山血海中、城中客栈里、密林深山处,种种千差万别之地,皆有一人,取出怀中点心,对他说——   “你吃吧”。   这是他的龙渊。   的确是他的龙渊。   重生之后,今世的龙渊是否会喜欢他的惶惶,终于自无处可依的空中,寻到了踏实安稳的支点。   他看的时间太长,龙渊抬头:“怎么……”   陆宁初忽地扑向他,死死捂住他的嘴:“呼吸!你给我呼吸!”   陆宁初想和龙渊抱一抱的目的终究没能达成。   龙渊理着被扯乱的衣裳,看了一眼蹲去书架边上的背影,再一次觉得,这厮当真是骄狂任性至极。   *   前一日还脾气颇大的模样,第二日陆宁初就又殷殷切切地坐在了龙渊身旁。   书案上多了一樽玉质的花瓶,里头插了一支红色月见幽。   成为近侍之后,每日插在门上的花,就送进了屋内。书案本没有花瓶,陆宁初便一直将花插在窗边矮几的花瓶里。   花瓶玉质温润细腻,颜色极好,通透且亮,已是极佳的上品。其上又有隐纹天成,竟是灵玉。   上好的灵玉不常见,将上好的灵玉雕琢成花瓶的做法更不常见。   不常见,便意味着,拿出花瓶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龙渊目光沉沉,有些看不透。   剑茧也好,花瓶也罢,既然改名换姓混进魔尊府,又为何这般不知遮掩?   “你眼角的血纹是怎么回事啊?”   龙渊欲借花瓶旁敲侧击,陆宁初却歪头撑在案上,先他一步开口。   墨瞳之中是好奇坦然之色,龙渊微微滞涩,答道:“天生有之。”   “天生?”陆宁初很意外。   他记得清楚,前世龙渊脸上可是干干净净,怎么今世这小龙脸上就多了些妖里妖气的血色花纹。   “怎么?”   “没什么。”陆宁初露出笑来。   龙渊心头一跳,便见他露着莹莹白牙,颇有些轻浮地说:“就是觉得很好看。”   虽然妖里妖气,但好看也是真的。   而且思及龙渊出生何处,有这血纹似乎也不值得奇怪。自浮屠血海浴血而出的魔龙,怎么就不能带些与之相关的痕迹。他前世不曾见到,许是龙渊将其炼化了。   龙渊:“……”   许是正道哪位真君?   这正道怕是快不行了。   “安静些。”魔尊大人不欲与轻浮之辈纠缠,收回心神认真画符。   陆宁初继续歪头看他,直到他眉峰微蹙,笔下出错,方才去看自己的书。   不过于龙渊而言,陆宁初终究是个身份不明的正道修士,尚未弄清他的目的前,他不能完全放下戒备。整理纸张的时候,他欲提及花瓶试探,却又为陆宁初右手手腕处露出的绷带吸引。   这绷带,是因挨了顾明璃一鞭。算算时日,距离当时已过去快要一月。   顾明璃的金丝铁鞭,以冥谷出产的玄铁炼制,九幽冰谭水淬之,挥使之间自生阴煞。凡为其所伤之处,若修为低于或与顾明璃相仿,伤口便极难愈合。   陆宁初的绷带缠了近一月,符合“极难愈合”的形容。   但龙渊心知,这是假的。   早在二人双手交握那次,陆宁初就已然暴露。   陆宁初以手承鞭,当是掌心受力最重,伤口也当是掌心最深。可那日他们双手交握,陆宁初的绷带就已退至手腕,掌心之处一片完好。   可见其手上绷带,不过掩人耳目,并且“掩”得尚不用心。   顾明璃虽是天材地宝灌出来的修为,但也已经筑基了。陆宁初伤口恢复如此之快,并且如此完好,的确是金丹以上的水准。   “右手的伤,如何了?”龙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啊?”陆宁初抬头,忽地挽起右手衣袖,边解绷带边展颜笑道,“早就好啦,别担心!”   龙渊一时失语,不知陆宁初怎么会觉得,他是在关心他。   明明,他是想借此提醒,他对他奸细的身份已有所了解。   他是在警告他。   绷带下的肌肤完好如新,白得甚至有些晃眼,腕骨纤细,宛如少年郎,一手便能握之。若握得重些,恐怕立刻就会泛红……   龙渊惊觉自己竟升起遐思,忙将视线落回纸上,钝钝发出一声:“嗯。”   “嗯?”陆宁初对他的情绪相当敏感,立刻歪过头来看他,“你怎么了?”   不待龙渊回答,他便眨了眨眼,坏笑道:“害羞啦?”   龙渊心头一惊,不曾想突如其来的遐思竟被看穿,正暗自恼怒该如何揭过之时。   “唉,关心我不用不好意思的。”陆宁初很是得意。   龙渊:“……”   他将一叠纸盖到陆宁初脸上:“做你的事。”   虽是如此,龙渊还是再看了一眼,陆宁初露在外头、白瘦纤细的小臂。   视线上移,触及挽得乱七八糟的衣袖。   不成体统。   正道亡矣。   *   不说规矩,就是正型,陆宁初也越来越没有了。   察觉到身边之人缓缓伏倒案上,立着书本看书,龙渊古井无波、心若止水地,又画错一笔。   他面无表情地揉纸成团,弃进废纸缸,并不着痕迹地看了陆宁初一眼。   他对这厮,无可奈何。   即便闻不到这厮身上的味道,也无可奈何。只消看到那热烈直白的眼睛,他就什么恼意都生不出来。   他受到过无数人爱慕的注视,却没有任何一人的眼神,能够热烈胜过此人。   蘸满墨水的笔锋悬在空中,迟迟不落。   陆一的眼神,远远不止热烈胜过他人。   龙渊想。   那双乌黑的眼中,看向他时,总是热烈、明快、坦荡、依赖,诸般情绪皆在其中,复杂胜过他人,专注胜过他人,诚挚胜过他人。   让他不止一次地怀疑,他是否忘却了什么。   “墨滴下来了。”左手手臂,忽然被戳了一下。   侧头看去,陆宁初的脸贴在案上,被坚硬的案面挤得变形,在眼睛之下堆出可爱的鼓起。   ……他竟觉得这平平无奇的脸可爱了。   龙渊木然地转回脑袋,换了张纸。   错觉。   *   陆宁初登堂入室之后,魔尊府中的流言越发甚上尘嚣。不少对龙渊心怀爱慕之人,甚至学着陆宁初,企图硬闯内院,引起龙渊的注意。   奈何,大管事认清形势之后,已成陆宁初的狗腿,不仅替他阻拦旁人,还常来打小报告。   龙渊有事出去,陆宁初赖在栖龙居,懒懒散散地看书。   大管事把他唤了出去,颇为忧心地汇报:“崇明魔尊又把明璃殿下送来了!”   陆宁初见大管事神色紧张,还当是出了什么事,闻言如此,不甚在意道:“哦,所以呢?”   那般凶蛮泼辣的丫头,龙渊才不会喜欢。上次见面,小龙的厌恶简直就是写在脸上。   大管事急道:“不是!我的祖宗唉,这顾明璃,她,她不一样了!”   他在顾明璃眼中早就成了陆宁初一党,要是让顾明璃上位成功,他可就玩完了!   “能怎么不一样?”顾明璃这小公主一看就是被宠坏了,日积月累下来的坏脾气,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改好。   “唉!……”大管事正要说,却忽地后退两步,向着陆宁初身后躬身行礼,“魔尊大人,明璃殿下。”   陆宁初转过身去,正要和龙渊打招呼,却忽地脸色一变。   只见龙渊身后,跟了个红衣宫装、面容温婉的少女。   这是顾明璃!? 第8章 护卫 你缺不缺护卫?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因宫装锦绣,云鬓步摇,成就一派端庄秀丽,尽显姣好容貌的优点。   何况顾明璃瞧见他时,竟只是睫羽微颤,垂了垂眸,视线便又凝向龙渊。端是一副用情至深,却不得回应的楚楚可怜之态。   简直和动辄挥鞭的顾明璃判若两人。   陆宁初敛去震惊之色,向龙渊笑道:“你回来啦!”   “嗯。”龙渊已从最初的无视,习惯了这般热情的欢迎,十分自然地应了一声。   他对大管事的狗腿行为早有察觉,但见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当叛徒,还是道:“你很闲?”   大管事讪笑拱手:“小的来问问栖龙居有无缺漏,这便走了。”   “龙渊哥哥。”龙渊欲入院中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明璃终于娇娇柔柔地开口,“我便送到此处了。”   她像是并不期盼龙渊回应,俯了俯首,便默默退走。   这般善解人意、不求回应的低微之态,像极了柔柔白莲,甚是令人心生怜惜。   ……若是先前听到龙渊应声时,眼中没有浮现狠戾愤懑之色,那便完美了。   小公主看似脱胎换骨,实则只是披了张假皮。   不足为虑。   翌日。   顾明璃又跟着龙渊回来,陆宁初虽又气她一回,逼得她露出咬牙之状,但到底是觉出了不妥。大管事说顾明璃要住上一段时日,她要是日日如此,就算龙渊不为所动,也总是令人膈应。   再者,要是他看不到的地方,小龙被占去了便宜怎么办?   陆宁初心中有了计较。   陆宁初侧坐书案之前,腰脊挺直,直勾勾看着龙渊,却默不作声。   龙渊执笔画了一阵,终是招架不住,无奈道:“又做什么?”   陆宁初这才一笑:“魔尊大人,你缺不缺护卫?”   龙渊睨他:“你觉得我需要护卫?”   “魔尊大人修为盖世,所向披靡,我自然知晓。只是,”陆宁初一脸乖巧诚恳,“若遇上修为低下之人冒犯,魔尊大人还要亲自动手,岂不是大材小用,有损威风。”   “倒是有些道理。”龙渊作出若有所思之态,明知陆宁初满眼期待,却故作不觉,“既然如此,明日便让万书年挑些人来。”   “魔尊大人。”陆宁初急急喊了一声,后又强自按捺,毛遂自荐道,“不必旁人,你看我就很好。”   “你?”龙渊将他上下打量,正欲再提他的修为试探。   陆宁初忽地站起,自画筒中取出一支画卷,走到龙渊对面,将画卷往空中一抛:“魔尊大人且看。”   语毕,画也落。   陆宁初将画卷一挽,竟以画为剑,使起了剑招。   饶是龙渊,见此也不由微微瞪大眼睛。   眼前之人,身姿矫健,收放自如,明明手中所持乃是画卷,挥使之间竟也能生出不绝剑意。   剑意,乃许多剑修,一生都未能触及之境。   陆宁初见震到了自家小龙,便停了手。   剑招已停,剑意掀起的波澜尚且未熄。   挥剑之人没有杀意,剑意引起的无形动荡,便只如夏日突如其来的风,快速拂面而过,却不伤人。   龙渊越发看不透了。   剑茧、花瓶、修为,勉强也可用粗心解释。但如此这般,当面使出剑招,甚至不敛剑意,是当真觉得他龙渊是个蠢笨之人,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魔尊大人,”陆宁初又是“咚”的一声,跪于书案之前,脸上还有隐隐得色,“你看我够不够格当你的护卫?”   不仅未有身份暴露的惊慌,还将双手画卷横于纸面之上,挡去落笔之处——竟然还敢胁迫于他!   “魔尊大人?”陆宁初把脑袋往前凑了凑。   距离愈近,便愈觉那双眼睛漂亮。   其中盈盈星光深处,藏着无数深情。   龙渊忽然便懂了。   他这般无所顾忌,竟是因为信任。   信任他,绝不会杀他。   龙渊瞌了瞌眼:“够格了。”   近侍陆宁初,成功升任魔尊近卫。   *   近卫,便意味着,龙渊去哪,陆宁初就去哪。   时时跟随,如影随形,方能完美的完成护卫之责。   龙渊听着陆宁初叨叨,不甚用心。   左右结果都是答应他罢了。   “龙……”顾明璃守在书房门前,见陆宁初和龙渊一同出现,温婉的笑容顿时僵死。   陆宁初得意地冲她一笑,颇像个小人得志的反派,随后便跟着龙渊进了书房。   书房重地,顾明璃只在顾崇明来时,方能进去几回。   顾明璃呆立半晌,狠狠跺了一脚,气跑了。   通过门缝觑着外头的陆宁初,这才快步来到书桌前,毫无规矩地往桌上一撑:“小公主被我气跑了哎!”   龙渊并不抬头:“很得意?”   “当然了!”陆宁初完全没有谦让女子的君子之心,“那小公主蛮横泼辣,早就被宠坏了,就该有人给她点颜色看看。”   蛮横泼辣?   龙渊瞥了眼他没规没矩撑在书桌上的姿势。   骄狂任性。   你也不差。   不过,他的确不喜顾明璃。他时常不在府中,顾明璃却常来。顾明璃是魔族公主,他不在,便无人敢拦,先前有不少侍女侍从,因为一些小事就被她打得皮开肉绽,更有容貌姣好者被她毁容。   是以,即便她如今装得乖巧温婉,也减不去他心中分毫厌恶。   陆宁初误会了龙渊的沉默,酸溜溜道:“干嘛,觉得我做错了?心疼人家小公主了?”   “你做的……”龙渊抬眼,瞧见墨瞳中的忐忑之色,故意拉长语调,“甚得我心。”   陆宁初顿时弯了眉眼,脸上显出顾盼神飞的喜色来。他晃晃踮在身后的小腿,愈发兴致盎然:“你讨厌她,为什么还让她留在魔尊府啊?”   “顾明璃是魔主之女,魔族公主,我自然要退让些许。”   陆宁初不以为意:“可是你上次还让她滚。”   “那时她大吵大闹,我是有的放矢。”龙渊继续道,“如今她这般行径,无甚过错,我若赶她离开,便是和魔主结怨,接下来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你是魔尊,又是浮屠血海之主,实力不比魔主差,还怕打不过别人?”陆宁初甚是不解,明明不惧对方,为什么还非要退让。   “终日打打杀杀,太过浪费时间。”   “既然是魔主给你找麻烦,你杀了魔主,自己上位不就好了?”   “杀了魔主,亦会有许多人视我为敌,光是应对魔主残党就已很是麻烦,更别说魔主之位多得是人觊觎。有这些时间,我宁可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龙渊从旁的书堆中抽了本书,往好奇宝宝头上敲了一下,“你这护卫过于聒噪了。”   陆宁初接了书,脸上浮现坏笑:“那,魔尊大人做不了的事,由我这个护卫代劳怎么样?”   龙渊本不欲再理他:“不怕麻烦?”   “为魔尊大人排忧解难,是分内之事嘛。”   墨瞳中熠熠生辉。   看着纯粹就是想欺负人。   龙渊收回视线:“别做的太过了。”   做的太过,就不好包庇了。   陆宁初读出他话中之意,欣然应道:“好嘞!”   *   陆宁初和龙渊日日同进同出,顾明璃有百般手段都难以施为。   龙渊本就对她甚是冷淡,又有个陆宁初各种搅和,她不原形毕露就要谢天谢地了。   听闻顾崇明要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惶恐不已。   能在一月之内改头换面,她很是吃了一番苦头,对顾崇明自然也生出颇多畏惧。要是让顾崇明知道,她和龙渊的关系仍然无甚改善,她恐怕又会被带回去狠狠调.教。   顾明璃心里焦急,却找不到时机。直到顾崇明来的当日,她也无所作为。   顾崇明眼神毒辣,一眼就看出他这妹妹仍然成事不足。他手摇折扇,脸上笑容和煦,视线扫过顾明璃时却霎时阴冷。   顾明璃噤若寒蝉,待顾崇明和龙渊进了书房,更是生出无限急躁。   顾崇明发起疯来比谁都狠,她不想再被顾崇明折腾了!   顾崇明来找龙渊商谈的事属于机密,陆宁初便没能跟进去。   这会,他正歪歪斜斜地倚着院中凉亭,懒散地观赏池中锦鲤。   顾明璃盯着他平凡至极的脸,越看越觉得愤恨。   凭什么!   凭什么这来路不明的丑东西就能讨到龙渊的欢心!凭什么他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她努力几年都没做到的事!   如果能除了他,龙渊就不会对她这般冷淡,她也不算是一事无成了! 第9章 假印 你竟是这般口味。   顾明璃本就沉不住性子,又有顾崇明带来的压力迫得她喘不过气,心念一动后,便立刻想到了行动。   顾崇明知道陆一勾结大管事,与其私相授受后,说过他的身份或有问题。如果能证明他是奸细,龙渊一定不会再留下他!   至于怎么证明。   这奸细上回接住了她的鞭子,一定是隐藏了实力,没有依仗,想必他也不敢来。只要能引出这奸细隐藏的实力,就能证明他居心叵测!   要引出实力自然是要动手,一想到可以狠狠地把鞭子甩到对方身上,压抑本性许久的魔族公主就有些兴奋。   不过一个月的魔鬼调.教,到底还是有些实质的成效——至少这位嚣张跋扈惯了魔族公主,动手之前知道多转一个弯了。   突然动手,要是出了差错,做错事的人便又是她。所以,她要师出有名。   顾明璃冷冷一笑,又飞快收敛神色,做出温婉端庄的模样,向着凉亭里走去。   陆宁初抬眼,见小公主越来越近,不躲不闪,只百无聊赖地想,这小公主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小公主行到陆宁初身边不远,倚栏而望,目不斜视。   看着倒像也是来赏鱼的。   但小公主厌恶极了他,龙渊看不到的时候,看他的眼神简直是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陆宁初可不信,她会无缘无故主动接近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公主一定有阴谋。   他唇角一勾,先发制人:“明璃殿下,你觉得这池中锦鲤如何?”   “锦鲤烁烁,巡游自在,自是极好。”   顾明璃居然没露出狰狞本性,回答得颇是文雅。   陆宁初可不想和她应和成风,十分败坏气氛地道:“确实极好,这些锦鲤条条肥硕,不知滋味几何?”   顾明璃抬头看他,很是一副惊诧模样。   陆宁初见惯她装模作样,正要一挑眉头,以示自己无赖。   就见顾明璃忽地往栏杆外一倒,竟是“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陆宁初的眉头还是挑了一挑。   小公主之前故意摔倒、故意泼了茶水,想往龙渊身上蹭的同时,还不忘暗示是他从中作梗。这回,是要陷害他推她落水了?   眼看小公主在水中狠狠打了个哆嗦,接着便开始自己往岸上爬。   陆宁初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吃不了苦就别演戏嘛,连待在水里喊两声都不喊。   小公主湿漉漉地回到岸上,陆宁初又很欠地拱火:“秋深水寒,明璃殿下身子骨不错。”   顾明璃浑身都湿透了,乌发红衣乱作一团,很是狼狈。   陆宁初本以为她会敲书房的门卖惨告状,谁只她竟一脸狞色地向他走来。   顾明璃脸上再无温婉之意,行走间手中召出金丝铁鞭。   “啪!”   一声炸响,铁鞭向着陆宁初狠狠打下。   察觉她神色有异之时,陆宁初就已心生警惕,脚步一错,便立即躲开。   失去目标的铁鞭落在亭中木栏上,把那一整列木栏都打得粉碎。下一鞭接踵而至,仍未打中目标,却把一根亭柱拦腰折断,木屑四溅。   顾明璃手中铁鞭挥使如风,显然心存杀意。陆宁初又躲几鞭,忽地泄出一声冷笑。   比杀人?   小公主可是找错人了。   陆宁初将手往怀中一探,取出之时,手中便已然握有一把三尺长剑。   长剑回转,掠起冷冽剑光,与沉沉铁鞭相击,悍然将其击退。剑锋嗡鸣,如人诉语。   顾明璃脚下连退数步方才立稳。然而她未生退意,反倒斗志更盛。   他藏着剑!   私藏兵刃,接近龙渊,定是心怀不轨!   顾明璃不顾手腕隐隐酸痛,将手中铁鞭甩得更快。   再狠些,再狠些!   她要激出他的真正实力,她要把动静闹得人尽皆知。这样,龙渊就能看清事实,就会将这人挫骨扬灰!   陆宁初只想震慑顾明璃,阻她继续动手。毕竟,要是把魔族公主打伤或者打死,那就做得太过,会给龙渊招来麻烦。   不想她竟不见退意,甚至杀意更浓。   前世,陆宁初被追杀了大半辈子,最是厌恶这种将他视作猎物的眼神。   他眼神一厉,手中长剑再出之时,蕴含无尽杀意的澎湃剑意,也狠狠袭向顾明璃。   剑意不伤人身,却能摧心神。   顾明璃未觉其中凶险,还敢悍然正面应之。   “住手!”   忽有喝声响起。   书房大门洞开,两道人影自其中掠出,分别奔向陆宁初和顾明璃。   顾崇明急急拉着顾明璃退开,但后者还是受了影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龙渊按住陆宁初的肩头,未作劝阻,后者便已然收敛浑身戾气。   顾崇明合上折扇,敲了顾明璃一记:“为什么动手?”   “哥!”顾明璃心神动荡,捂着心口才觉得好受些,遭到问责顿觉委屈,拉了拉湿透的裙摆,信口污蔑道,“是他推我下水!我气不过才想给他个教训。”   龙渊开口:“陆一?”   “我没有。”陆宁初回头看他,满脸无辜,“她自己下去的,也是她先动的手。”   瞧见龙渊虽然问他,眼中却未有丝毫怀疑,他便觉得格外开心起来。   果然龙渊就是龙渊,永远都是信他的。   他压低声音,絮絮碎语:“你知道的,她最近总找我茬,上回泼了茶水说我撞她,上上回假摔说我绊她……”   声音虽低了两度,却不到顾家兄妹无法听到的程度,显然是故意为之。   龙渊没有置喙,只问:“既然是他推你,你为何不呼救?”   显然承认陆宁初说的是事实。   顾明璃不能说,落水是为了万一事情不成,她动手也能师出有名,不出声是为了不在引出陆宁初实力前引来龙渊和顾崇明。   但顾崇明怎么会不了解她。   他凉凉瞥了顾明璃一眼。   蠢货。   看似长了心眼,实则错漏百出,还不如不绕这个弯子。   顾明璃心下一慌,忙指着陆宁初道:“龙渊哥哥,他是奸细!他私藏兵刃,一定是想趁你不备刺杀你!”   龙渊早就知晓,陆宁初身上定然藏有储物法器,但也是第一次见他拿出剑来。   “谁说他是私藏?”他扫了一眼陆宁初的剑,不过是把普通的青锋剑,“是我准的。”   顾明璃愕然。   陆宁初紧握剑柄的手指松了些许。   顾崇明又将折扇打开,脸上挂着和煦笑容:“当真是龙渊兄准的?这剑修能使出剑意,又杀气甚重,准他执剑在手,不怕他噬主吗?”   陆宁初是个正道修士是不争的事实。对于顾崇明而言,顾明璃是他妹妹,就算再蠢,也不能被正道修士欺负了去。就算当真是顾明璃先找的茬,正道修士也该跪着挨打。   正道修士伤了顾明璃,便是正道伤了魔道的脸面,他定然要问责杀人,绝不放过。   “自然。”龙渊似是没听出顾崇明话中机锋,忽地拉住陆宁初的后领拽了一下,而后将他调转方向,扯下衣领露出后颈,“他是我的私奴。”   陆宁初只觉龙渊拽他之时,拇指在他后颈重重按下一截,却看不到他原本白皙的后颈上,多了一道血色的复杂纹印。   顾崇明折扇一顿,脸上笑意都褪去三分。   魔道也好,正道也罢,都不缺奴役他人的契印。而私奴契印,是其中约束力最强的一种,一旦结成便不可解除。   成为私奴,意味着奴隶完全成为主人私产,折之辱之,打之骂之,唯有主人可做。旁人若是对其出手,便是与其主人为敌,更莫说杀之。   因这般特殊之处,私奴契印常见于禁脔之身。   不曾想,龙渊竟在这剑修身上用了私奴契印。顾明璃对这剑修动手,反倒成了她对龙渊的冒犯。   私奴契印不算什么冷门知识。   龙渊不着痕迹地瞥了陆宁初一眼,本以为会看到愤怒屈辱,却没料到,后者眼中竟闪亮更胜往常。   龙渊:“……”   这是不知道私奴契印的含义,还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不知,龙渊兄竟收了私奴。”顾崇明笑容淡淡,显然很是不悦,连假笑都笑不到位了。   龙渊轻描淡写:“私事而已,自然不必昭告天下。”   顾明璃见着那血色纹印后,就脸色煞白,一直在拽顾崇明的衣角。顾崇明心中亦有好奇:“龙渊兄长拒美人入幕,却是我没想到,你是这般口味。”   “剑奴而已。”私奴契印是权宜之计,并非真的契印,龙渊更无折辱之意,听出顾崇明话中暧昧,便如此言之。   岂料,此话一出,他竟遭了陆宁初一瞪。   顾明璃好不容易用心算计一遭,到头来却被顾崇明压着,不得不低头道歉。顾崇明要求她回家时,她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送走顾家兄妹,龙渊就和陆宁初回了栖龙居。   陆宁初心情颇好,甚至不顾龙渊这个主人,先一步进到里头,特别殷勤地拍松用于跪坐的蒲团。   龙渊不懂他为何如此高兴,见他准备研墨,便道:“先转过身,我把你后颈上的假印去了。”   符咒与契印有相通之处,龙渊钻研符咒许久,捏个假印骗人耳目,不在话下。   然而,陆宁初闻言,却是“啪”地丢下墨条,双手捂住后颈,十分戒备道:“我不要!”   龙渊:“嗯?” 第10章 独占欲 他想信他。   “你知不知道私奴契印意味着什么?”龙渊当陆宁初不知道,打算好好解释一番。   “我知道啊。”   却被堵了回去。   龙渊见他神色不似不懂装懂,更是不解:“既然知道,为何不要?”   陆宁初嘿嘿一笑:“好看啊!”   龙渊:“……”   忽略含义,私奴契印的纹印,确实精致得仿佛花纹。   但是。   “你看得到吗?”龙渊伸手就去抓他。   然而陆宁初立刻十分警惕地避了开去。   “当真不要?”   陆宁初飞快摇头。   龙渊只能无奈收手。   罢了,左右是个假的,过上几日也会自行消褪。   陆宁初瞅了眼用心画符的龙渊,悄悄摸了摸颈后被龙渊按过的地方。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浮屠血海之主独有的血煞之气。   这让他觉得安心。   前世,若不是有龙渊,他早就在心魔丛生之下,变成只知杀戮的疯子。   在他失却所有只剩仇恨的绝望岁月里,龙渊是他最后的理智。何况,他亲眼见证过龙渊的死亡。他没法不依赖他,没法不对如今鲜活的龙渊,给予他的一切甘之如饴。   他想要,能将他和龙渊紧紧维系的东西。   “魔尊大人。”   “嗯?”龙渊应声望去。   陆宁初扒着桌沿,冲他讨好地笑:“要不你给我结个真的契印?”   龙渊额角一跳。   陆宁初十分认真地试图说服他:“魔尊大人你看,虽然这个假契印骗走了崇明魔尊,但要是崇明魔尊回去之后起疑,又回来检查怎么办?不如赶紧弄个真的,以防万一。”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想结这种契印?   龙渊觉得陆宁初的脑子怕不是哪里有点问题。   他也认真劝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结私奴契印意味着什么?一旦结了这契印,便意味着你成为我的奴隶,一切都为我所掌,一生都为我所缚,既无自由也无尊严。就算我命你去死,你也必须遵从。”   陆宁初斩钉截铁地反驳:“你不会让我死。”   他这般不听劝,龙渊难免生出恼意,冷下脸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就是不会!”陆宁初不见分毫动摇。   前世他本可以不死。   就算血涂满地,就算巍然龙身被砍作数段,龙渊却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在他将死之时,挖出自己的龙心,对他说,吃下去他就能活。   身躯残损的黑龙,将与外表全然不符的金色龙心送到他的嘴边,说完这句话后,才失却眼中所有神采。   龙心他当然没有吃,他怎么可能吃得下。龙渊本就不该牺牲,他这般做,更是逼疯了他。   殊死一战,他已耗得油尽灯枯,心神大恸,自然风过灯灭。   世人皆要他死,唯有龙渊要他活。   即便重生之后的龙渊不认得他,他亦如此坚信。   “你是正道之人,我是魔道魔尊……”龙渊索性挑明二者立场。   陆宁初却抢白道:“是,我是正道之人。可你明知我是正道之人,却选择包庇我,甚至不惜欺骗乃至得罪崇明魔尊。你若要杀我,怎会如此?”   面对陆宁初的灼灼目光,龙渊无话可说。   相持一会,他才叹道:“你来这里,究竟是何目的?”   陆宁初见他软化,立刻笑道:“为了你啊!”   “为了我?”   “对啊,我喜欢你!难道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陆宁初双眼明亮,其中又显出隐隐伤心。   龙渊额角突突直跳,竟觉招架不住。他逃避般地移走视线:“你入我府中之前,你我从未见过,你怎会喜欢于我。”   “魔尊大人威名远播,风姿盖世,仅是听闻就足以令人心生摇曳。再者,魔尊大人未见过我,不代表我未见过魔尊大人啊。我怎么就不能在魔尊大人哪次出行之时,恰巧惊鸿一瞥,从此心神尽属魔尊大人呢?”   “你是正道之人。”   魔道作恶多端,魔尊更是恶中之首,正道之人不生厌恶,反倒心生旖念,谁能信之?   “没办法,谁让魔尊大人如此英俊。”陆宁初一脸理所当然,丝毫不觉自己所言,善恶不分。   龙渊说不过他,撇下一句“尽是胡言乱语”,便不再理会。   陆宁初不见受挫,发出一声短促笑声,其中甚有得意。   龙渊听见,也不想去管。   静了一会,陆宁初幽幽用脑袋撞上龙渊手臂。   “魔尊大人。”   撞到的虽是左手,但带着弯的语调,仍让龙渊笔下出错。   他沉沉看向陆宁初。   陆宁初嬉皮笑脸:“你给我结个真的契印呗。”   泅开一大团墨迹的废纸盖到他的脸上,伴随一声。   “休想。”   *   龙渊不信陆宁初的喜欢。   厄乱岭虽处正魔两道交界,从地理上而言,远离魔道腹地。但也正是因为在交界之处,厄乱岭成了魔道之人前往正道地界的中转,不仅各路人马来往流通频繁,还有多方势力留意。   故此,厄乱岭亦是魔道要地。   隐瞒正道之人的身份,潜进魔道要地,甚至与魔尊正面对峙,其中蕴藏无数凶险。金丹修为虽已很好,但在魔道要地之中,仍是羊入狼群,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该只是因为儿女情长。   何况,陆宁初“喜欢”的理由说服不了他。   但。   龙渊搁下手中毛笔,视线悠悠落到身侧,伏首书案的陆宁初身上。   他竟在他身边睡着了。   并且,睡得甚是安心。   他竟是想要信他。   他种的花能让他心神舒畅,他做的点心颇合他的口味。这些喜好,他自己都不曾得知。   他人对自己的了解胜过自身,喜好为他人掌控,确实值得警惕。可他敢如此信任地熟睡在侧,还有此前种种不设防,他又如何怀疑得了,他是想来害他。   害人者,怎会不防备欲害之人。   趴伏的姿势,使得后颈拉长,藏在衣领之下的血色纹印,因此显出小半。   白得发光,红得耀眼。   确实……   很好看。   龙渊敛了眼神,静坐片刻,忽地缓缓俯身。   他停在陆宁初的颈侧,隐忍又贪婪地,深深吸了口气。   惑人心神的香气浸入肺腑,龙渊瞌上双眼,细细感受那心神舒畅的快意。许久之后,他缓缓睁眼,冷冽的血瞳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柔和许多。   陆宁初仍在熟睡,气息平稳,毫无醒来的迹象。   龙渊打开紧握的双手,掌心显露指甲掐出的凹痕,不至将眼前之人紧紧按进怀中的忍耐,尽在其中。   他忽地眼神一动,将手伸向陆宁初耳后发迹之处。   这痕迹,是带了面具。   将要触及之时,龙渊却又停了手。   如果他当真喜欢他,当真是为他而来,早晚会主动卸下面具。   若有那天……   就再做打算吧。   “唔……”陆宁初迷迷瞪瞪地醒来,抬起枕得发酸的胳膊揉了揉脸,便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   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到件绣金黑袍,又抬头看龙渊。   龙渊瞥他一眼,淡淡道:“醒了?”   “嗯!”陆宁初立刻露出笑来,然后捧起那件黑袍,语调拐着弯地喊:“魔尊大人。”   他把黑袍往前递了一递,明知故问道:“这是你给我披上的?”   龙渊不理他,他也不在意,捧着那黑袍往脸上蹭了蹭:“嘿嘿嘿。”   龙渊:“……”   又画错一笔。   魔尊大人面目威严,目不斜视,道:“既然醒了,就干活。”   陆宁初瞅了眼放到眼前的废纸,又瞅了眼边上,已经攒了厚厚一沓纸了。   看来他睡得挺久。   他把眼前的废纸丢进废纸缸,拿着攒起的纸张起身,准备去空旷的案前,将这些纸分门别类。   却是身形一晃,险些摔上一跤。   龙渊终于看他:“怎么?”   陆宁初苦着脸揉膝盖:“腿麻了。”   用于跪坐的蒲团被压成扁扁一块,久跪不动,当然腿麻,这是自作自受。   龙渊收回视线,却又在听到“咚”的一声时,不由抬眼。   一瘸一拐绕到书案前的人,已然跪下,开始分类纸张。   龙渊忽地想起,这人每次跪下都是极快,膝盖直直撞上地面。声响听着就撞得不轻,偏偏这人却像觉不出痛,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还能脸上带笑。   *   陆宁初天天在栖龙居午睡,晚上回到自己屋中后,便总是精神极好。   不过这对陆宁初而言,并无影响。他在龙渊面前懒懒散散,独自一人时却十分勤勉,以往夜间都是修炼度过。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栖龙居睡得那般深熟。   这日他洗漱完成,正要运气修炼,却突然顿住,自怀中取出一只发着灵光的纸鹤来。他往纸鹤头上一点,纸鹤便发出声来。   “师兄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剑主开始挑去织梦灵境的人选了,大师兄刚来问过你怎么还没出关!你快点回来吧!”   一遍结束,又从头开始,叽叽喳喳的少年声音甚是聒噪。   陆宁初掐了这只纸鹤,声音方才停了。   这声的主人是离恨天的外门弟子,名叫方洛。他来魔尊府前,抓了他来给自己打掩护,并叮嘱他,若剑主提及织梦灵境,便立刻传讯与他。   陆宁初玩着手里“筋断骨折”的纸鹤,有些意外。   前世这个时候,他是当真在闭关。出关之后,他师父见他突破筑基,岁寒剑法小成,便直接派他去了织梦灵境。倒是没想到,原来他师父这么早就在挑人了。   现在距离他前世出关之时还有一个月。   但他能待在魔尊府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了。   陆宁初有些急躁。   虽然龙渊对他颇多纵容,可他知道,他并不信他的告白,不信他喜欢他,不信他是为他而来。他得想想办法,尽快让龙渊信他,并且最好能赶上龙渊这次的发.情期。   前世他便是因发.情期和龙渊结缘,今世如何能够在未定关系时,放心这小龙独自发.情。   觊觎龙渊的人如此之多,若是出了差错,他会发疯。 第11章 地毯 原来你喜欢强硬的。   陆宁初急躁担心的根本,还是龙渊的发.情期。他单独找上大管事,问他:“上次你说龙渊的发.情期快到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龙渊对陆宁初不同一般,此时听到陆宁初直呼龙渊的名字,大管事竟也不觉得惊讶。   他只以为陆宁初惦记着上回说的,把他送到龙渊床上的事,脸色登时不太好看,丧着脸老倭瓜似的:“祖宗哎,魔尊大人如今这般对你,已是极好,你可别闹幺蛾子了!”   “啧。”陆宁初横他一眼,“你以为我想干什么?让你说你就说。”   “这……”大管事不敢说。   上回和陆宁初那么说,不过是想劝走他的权宜之计,当真把他送到龙渊床上,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发.情期这么大个弱点,当然不缺想利用的人,而龙渊对此事的态度,每回都是暴怒。   龙渊虽常年冷脸,暴怒却甚少有之,可见其对旁人利用他的发.情期有多排斥。   陆宁初当然不会跟大管事解释,只笑着揽住他,狠狠捏住他的肩膀:“别废话,快说。”   明明只是被捏住了肩,大管事却觉得自己是被掐住了脖子,他只得苦笑着交待:“就快了,最晚也差不出两月之后。”   陆宁初眉头一挑:“还要两月?”   “最晚,最晚!两月之内随时都有可能。魔尊大人这日子只能大约估计,但具体哪天是定不出来的。”大管事只觉得肩上的手如铁嵌一般。   陆宁初眼帘微动,忽地一拍大管事:“行了,没你事了。”   大管事犹犹豫豫:“祖宗,你可别……”   “你想的事都不会发生,我要真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早就动手了。滚一边去。”陆宁初不耐烦地白他一眼,反倒先越过他走了。   水珠如雨,沥沥落到花上,使娇柔的花更添一分晶莹。院中虽水汽充足,但要想让满园的月见幽都开得生机盎然,还得定时浇上混了灵石粉末的水。   陆宁初出神一阵,终是无可奈何。   按大管事的说法,能不能在走之前碰上龙渊的发情期,只能看运气。不过,他和小龙连手都没正经拉过,想这个也的确有些早了。   水流泻尽,陆宁初收壶回返,决定从拉手做起。   陆宁初本就是想做就做的性子,又被纵容地越发无法无天,当日等到龙渊回来,便试探着上了手。   但,魔尊大人的手,岂是那么容易拉的。   从院门到栖龙居门口的一截路,龙渊就躲过了数次陆宁初伸来的手。陆宁初不见气馁,龙渊却忍不住发话:“做什么?”   陆宁初去勾他的手指:“魔尊大人,拉个手呗?”   龙渊:“……”   龙渊当他又是心血来潮地胡闹,直接推门进屋。   陆宁初撇撇嘴,也进去了。   *   拉个手都拉不成,陆宁初甚是忧愁。   他给方洛回了信,对面立刻又回来一条。   “师兄——!师兄啊啊啊!你不能那么晚回来啊呜呜呜呜呜!剑主没把人选完全定下,就是想等你出关啊,要是他等不住主动来找你,事情可就瞒不住了呜呜呜呜呜……”   方洛不过十四岁,小少年没见过世面,叨叨地发来一长串哭诉,陆宁初听到一半就掐了纸鹤。   他以对岁寒剑法有所感悟的理由闭关,他师父如何都不会打断他,只要赶在出发去织梦灵境前回去就足够了。   沉沉一夜。   陆宁初进了栖龙居,绕过第一道屏风后,正要像往常一般道声好,再将手中茶点送至,却因入目的一片雪白停住了脚步。   书案下多了块毛茸茸的兽皮毯子,以书案为中心,四面延展,几乎占去了一半地面。   “愣着做什么?”龙渊见他迟迟不动,便抬了抬眼。   陆宁初麻利地蹬了鞋子上毯。   雪白的地毯极厚,触及皆是柔软,跪坐之后也如陷进绵绵云中。   陆宁初把点心放到龙渊面前,好奇问他:“魔尊大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加毯子了?”   龙渊取了点心,依旧看着纸上符文,目不斜视:“秋日已深,天气寒凉,自然要做些准备。”   待他吃了一半,才发现今日格外安静的人,竟是赖到了地上去。   “陆一?”   没有回声。   龙渊起身绕过书案,本还想或许是出了什么事,一照面却对上双闪亮的眼。   陆宁初蜷在雪白的地毯上,一脸猫似的无辜。   “你在干什么?”像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龙渊顿了顿,便又道:“起来。”   陆宁初打量着他的神色,听他如此说,却是嘻嘻一笑:“不要。”   “方才辰时,你就偷懒?”龙渊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陆宁初拍拍毯子,尽是无赖做派:“铺这么软的毯子,就是用来睡觉的嘛!”   龙渊:“……”   陆宁初一直觑着龙渊的神色,见他被自己问得一怔,便以为自己猜对了。   什么天气寒凉,这小龙其实是为了照顾他午睡,才铺了这毯子!   “起来。”   陆宁初自顾自地喜上眉梢,再听到龙渊要求,便听话乖巧起来。   他又不是真的要睡,诈诈小龙而已。   然而研完墨乖了一会,他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时刻留意着龙渊的动作,见他搁下笔,便立刻抓住了龙渊的左手。   左手被另一人的双手包裹,龙渊只能侧头看他:“做什么?”   陆宁初笑得有点无赖,也有点害羞:“拉个手嘛。”   龙渊被他看得一时失语,只手上下意识地挣脱,却是一难敌二,被抓得更紧。   “我还要画符。”龙渊企图以理服人。   陆宁初轻而易举击破他的谎言:“你要比照刚画的那些,这会不画。”   龙渊:“……”   龙渊:“放手。”   “就拉一会。”   陆宁初手劲不小,龙渊被他眼中星光晃到,默默回首,不再理他。   “嘿嘿。”陆宁初没忍住,漏出两声得意的笑。   原来小龙喜欢强硬的,先斩后奏就好。 第12章 在雨中 我愿君安更甚己。   “魔尊大人。”   一听到陆宁初拐着弯的调调,龙渊就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做什么?”然而他侧首的同时,左手却下意识地伸出。   “我可以睡觉吗?”   还没滑出桌面的左手敲了敲桌沿,勉强保住了主人自以为是的颜面。就这回转折的功夫,问话的人便已经盖着绣金黑袍躺好了。   龙渊俯视他,对上一双不见丝毫心虚的眼。   龙渊:“……”   “你这近侍倒是越发惫懒了。”龙渊血色的瞳中隐含责备。   陆宁初不见遭到丝毫震慑,反倒笑嘻嘻地拽他衣袖:“魔尊大人错了,我是你的近卫。现在既无歹人,魔尊大人也未有吩咐,我自然是可以休息。”   “你这般近卫,若是在别处,早被人赶了去。”   “可我现在是在魔尊大人这。”   “……”   “成日在我这睡觉,莫不是你夜间还有别的差事?”   “魔尊大人是怀疑我吗?”陆宁初做出泫然欲泣之状,装作做样地用龙渊的袖子擦眼,“我因思念魔尊夜不能寐,唯有魔尊在侧方能安然入睡,没想到魔尊大人竟是这般看我,这可当真让我伤心了……”   “……”   一番话说得凄婉哀绝,末了还配上“呜呜”泣声,仿佛他是个多么了不得的负心汉。龙渊一甩衣袖,将其自陆宁初手中抢出,使其尽数盖到后者脸上,便回首做事,不再理会。   陆宁初摘下眼上衣袖,瞅着龙渊认真的侧脸,心里嘿嘿直乐。   欺负小龙,可真是相当有趣。   只有口头责备的结果,便是陆宁初越发无所顾忌。   被圈着腰抱住的时候,龙渊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放任陆宁初到这个地步。   他还想着,或许是陆宁初身上的味道让他难以排斥,企图为自己的纵容找个理由,陆宁初就已毫不懈怠地更进一步。   “魔尊大人。”   时至今日,龙渊已经觉得这声音如同妖精的低语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难以自持地受了蛊惑。   “又有什么事?”   陆宁初把脑袋搁在手上,手扒在书案上,动着手指徐徐靠近:“要不要亲一个?”   “……”经过拉手、拥抱这些后,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但真听陆宁初说出来,龙渊还是惊得瞳孔缩了一缩。   然而陆宁初却不是问他,他那是通知。   转眼他就已经拉着龙渊的胳膊凑了过去。   龙渊怔了一时,才倏地动手掐住他的脸颊,声音里透着股恼怒地道:“你倒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陆宁初无所畏惧,还使劲眨眨眼:“亲一个呗。”   龙渊放手也是突然,陆宁初以为他屈服,正要继续往近里凑。   忽地一本书盖上他的脸:“当真以为我不会赶你出去?”   有过之前的试探,龙渊真恼假恼很好分辨。陆宁初听出他较了真,顿时歇了硬来的心。   前世是龙渊追着他跑,他根本没有主动的经验,到今日之前能进行得那么顺利,不过仗着龙渊纵容。   现在龙渊不纵着他了,他就怕了,怕真的惹了龙渊厌烦。   陆宁初捧着书,有些委屈地偷偷瞅龙渊。   龙渊的恼应当是羞恼,不然他早该严令制止拉手之类的行为。他知道,他现在是有些急,龙渊遭受过许多勾引骚扰,过于主动的行为可能触发了他不好的回忆。   但他有什么办法,他马上就要走了。   本来他以为,有月见幽做引,他和龙渊很快就能亲密起来。谁知道龙渊会想出“不用鼻子呼吸”这种法子。   又小心尝试几次后,龙渊总是真恼,陆宁初只能暂歇心思。   还没想出怎么消除龙渊的排斥,倒有新的问题主动跳了出来。   他做的点心,龙渊之所以爱吃,是因为用了竹灵乳和面,又加了桑莓提味。桑莓他备足了量,但竹灵乳的量却是估错了。和面用到的竹灵乳比他想象得多,他的竹灵乳用完了。   竹灵乳不算特别罕见,稍大点的药店中都有存货,因其有一定淬炼身体的功效,魔道亦爱用之。魔尊府位于厄乱岭山巅,山下便是魔道的厄乱城。只要能去一趟城里,就能买到。   但厄乱城作为魔道前往正道地界的重要中转,其中势力盘根错节,卧虎藏龙,正道修士在城中走动,无异于竖起活靶。何况未免龙渊怀疑,他也不适合单独出府。   他需要一个能证明他是魔尊府之人,又能免除龙渊怀疑的人。   “大管事。”陆宁初笑眯眯地扣上大管事的肩,“陪我去趟城里呗。”   “你又要干什么?我不可能带你出去。”大管事现在看见他就头疼,几日前龙渊让他整理一份正道金丹剑修的名录,要求越详细越好,想也知道这是要查眼前之人的身份了。   龙渊既然生出警惕,他这个管事自然也该多加上心。如今陆宁初要去厄乱城,难免令人怀疑,他是要去城中与线人接头。他怎么敢答应带他出去。   “怎么不能,我就是去城里买点东西,买好就回来。”陆宁初拖着大管事就想往外走,“走啦,速战速决。”   “不不不,这真的不行!”大管事挣不开陆宁初,竟然抱上了柱子,一张老脸丧得如霜秋菜秧,“祖宗唉,你要买什么跟我说,我叫人去给你买回来成不成!你叫我带你出去是为难我,你能不能、能不能注意一下你的身份……”   大管事一颗拳拳忠心,只恨小命为人所控不得尽现,心中莫说有多苦了,说到后来,他竟然哽咽起来。   陆宁初挑挑眉,倒是不恼。要不是知道大管事忠心,他也不会找上他。不过,他不会告诉大管事他要买什么。   既然这一世无人知晓龙渊的喜好,那么前世换来的了解只能属于他。   “该知道的你们魔尊大人早就知道了,赶紧松手跟我走。”陆宁初干脆去掰大管事的手指。   “不行不行!——”大管事几乎是在惨叫了。   “你们在干什么?”   冷得仿佛掉着冰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制止了陆宁初对大管事的迫害。   大管事见龙渊来了,简直如同见到了亲娘,忙不迭松手,就差连滚带爬地扑倒龙渊身前表忠心:“魔尊大人,陆一想让我带他出府,我不同意!我不敢!”   龙渊看他一眼:“先下去。”   大管事如蒙大赦:“是!”   陆宁初还想拦:“不许走!”   龙渊凉凉道:“你倒是挺威风。”   有龙渊撑腰,大管事到底还是跑了。   陆宁初小声哼了一声,不说话。   龙渊问:“出去做什么?”   “买东西。”   “府里有准备采买的人,交代一下便好。”   “不能说,必须我亲自去。”陆宁初跟他抬杠。   “必须?”   “嗯哼。”陆宁初展开长篇大论,企图说服龙渊,“我要买的东西……”   “我陪你去。”   “嗯?”   这回轮到龙渊不说话了。   “你说真的?”陆宁初被意外之喜砸了个措手不及,情绪瞬时高涨。   龙渊微微躲开视线:“若不想,便算了。”   他其实是在试探,但瞧见陆宁初惊喜万分,丝毫不见心虚的模样,他便什么怀疑都没法再有,甚至还觉得有些内疚。   “去去去!当然想!”陆宁初麻溜地顺杆爬,一个健步上前,挽住龙渊的胳膊,“怎么能算了!”   龙渊被拽着走,觉得任陆宁初这般放肆实属不妥。私底下也就罢了,既然外出,总该有点规矩。   “魔尊大人!”   “叭”地一个脑袋凑到眼前。   龙渊的嘴比他的脑子反应更快:“什么?”   陆宁初嘿嘿笑:“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厄乱城吗,城里人多嘴杂,不乏藏有高手,上回魔尊大人抹的那个假印已经没了,要是被人发现我并非魔尊大人私奴,又被崇明魔尊得知,恐怕会有麻烦吧?”   后颈处属于龙渊的血煞气息消失,他可难过了好一阵。   龙渊:“……”   为了避免更离谱的要求,龙渊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地往陆宁初后颈又抹了个假印。   时日不同,心境也是不同,触手划过陆宁初颈后细腻的皮肤,他竟有些不愿放手。   不过,堂堂魔尊,终究是有着傲人的自制力,在陆宁初察觉不妥之前,就强迫自己收了手。   然而即便如此,指尖的触感却仿佛挥之不去。龙渊在陆宁初的拽动下,心不在焉地带他到了厄乱城。随后,在路人皆惊的视线中,才回神过来,自己还未阻止陆宁初的放肆。   陆宁初全然不在意周围诧异的视线,拉着龙渊,不往药店去,反倒先奔向了街边的小摊。   大管事变成了龙渊,出行自然也就不能速战速决了。不趁这个机会和龙渊好好逛一逛,玩一玩,那便不是陆宁初了。   陆宁初在摊贩惊愕的视线中,拍出灵石买了烧饼。   “你不做生意了?”   听到陆宁初的意味,摊贩方才动手。龙渊看着他僵硬的动作,正想让陆宁初讲点规矩,却骤然手上一空。   “你在这等会。”陆宁初一拍他的肩膀,便潇洒地撒手,直奔另一边的点心摊去了。   龙渊:“……”   战战兢兢做着烧饼的摊贩,忽地就觉得冷了许多,本该贴到炉壁上烧饼,失手跌进了炭火。对上龙渊的视线,他忙道:“马上!马上就好!”   厄乱城中,凡龙渊魔尊所过之处,皆是寒流涌动,众人噤声,唯有魔尊身侧,一相貌平平之人,手捧诸多吃食,大快朵颐,眉目灵动。   陆宁初吃完炸酥肉,从袋中取出一串糖葫芦,递至龙渊面前:“魔尊大人,吃吗?”   龙渊淡淡看他。   “不吃?行。”陆宁初转头把糖葫芦对准自己,咬掉半口山楂,“我买了两串,回去再吃也行。”   龙渊:“……”   街上更冷,路人只恨自己不能聋上一会。   “你说要买东西,”陆宁初把糖葫芦咬得咯吱响,龙渊扫过他沾着糖渣的唇,“便是买这些?”   陆宁初咽下嘴里的山楂,舔了舔嘴唇,才道:“当然不是,我要买的东西还没买呢。”   晶亮的糖渣消失,却留下融化的糖渍,把唇衬得殷红。   龙渊挪开视线,声音冷硬:“还不快去?”   陆宁初没有手,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撞他:“再逛一会呗。”   却撞了个空。   “快去。”   “好嘛好嘛,去就去。”   陆宁初回了之前路过的药店,龙渊跟他一道进去,心情有些复杂。   莫说旁人觉得他对陆宁初的态度反常,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总是无法自持地纵容这个来路不明的剑修,他亦怀疑过,他是否是中了什么蛊惑的手段。但他查不出陆宁初送来的茶点有任何问题。   如今陆宁初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地进药店,莫不是他中招已深,所以才有恃无恐?   陆宁初目标明确,进门就直奔柜台,同掌柜说要包圆了店里的竹灵乳。装完储着竹灵乳的瓶瓶罐罐,他便对龙渊道:“好了。我们再逛一会?”   龙渊默不作声,他便当成默认。   龙渊随着他出了药店,走了一截才问:“买这么多竹灵乳做什么?”   陆宁初歪头看他:“你猜一猜?”   龙渊:“……”   “好啦好啦,不卖关子。”陆宁初越发凑近他,压低的声音带着笑,“给你做好吃的啊。”   “什么?”龙渊又觉得陆宁初的眼睛晃眼了。   “就是我给你做的……”   “哗!——”   话到一半,天上忽降暴雨,打断了陆宁初。   厄乱岭的天气一直乱七八糟,想刮风就刮风,想下雨就下雨,从无征兆,随性至极。上回龙渊露馅,便是遭了天气的秧。   然而龙渊的双眼,却未被雨水打湿。   暴雨降下的那刻,陆宁初弃了手中诸多吃食,抬起双手为他挡了眼前雨水。   “你……做什么。”对面的人已被浇得透彻,很是狼狈,龙渊怔怔,竟有些言语艰难。   “挡雨啊。”陆宁初回答地仿佛理所当然。   “……”龙渊半垂眼帘,二人周围,竟忽地空出一个停了雨水的小圈。   被咬去一半的糖葫芦跌在地上,糖壳被雨水冲化,却仍艳红如新。   “我是龙族,能控云雨。”   这下轮到陆宁初呆住了:“……”   他有些尴尬,打着哈哈收手:“这样啊哈哈,那倒是我多……”虑。   “哗!——”   雨水又至,但淹没陆宁初声音的,却不是雨水。   他的手还未曾收回,傻子似的搭在龙渊头上,唇上却被与冰凉雨水截然不同的热度碾压。   陆宁初瞪大眼睛,全然顾不上雨水。   龙渊!?   龙渊亲他了!?   而且还是主……   “唔!”唇上忽地一痛,像是责罚他的不专心。   龙渊扣住陆宁初的耳后,克制不住地重重吻他。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失控。   但是,陆宁初唇上的糖,真的好甜。   重重雨帘中,路人、摊贩皆在慌忙躲雨,未曾有人注意,大雨中,街中央,有一对恋人在死死纠缠。 第13章 小骗子 与君缘深己不知。   大管事没想到,龙渊也会有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一天。   龙渊牵着陆宁初,两个人的神色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尤其两人的唇色,不仅没有雨水淋久了的苍白,反倒红得过分。   “万书年。”   “在。”大管事久候多时,闻言立马上前。   “给他准备热水。”   “是。”   大管事应了声,刚退两步,又听龙渊说。   “快点。”   大管事顿了顿首,抬头却又觉得傻眼。   只见龙渊和陆宁初,放着好好的廊道不走,竟是直直走进雨里。   瓢泼大雨冲淡两人手牵手的背影,大管事才突然惊醒,慌忙跑动起来,奔向了后院。   龙渊和陆宁初心都不在脚上,绕过了大半个魔尊府才到后院。比他们后走的大管事已在陆宁初屋前候了一阵。   两人目不斜视地进屋,仿佛大管事并不存在。   进屋后,拉着人在雨里走了一路的龙渊,倒是知道淋雨的不好了。他催促道:“快去洗澡。”   “嗯。”陆宁初钝钝地应,脚下却不动。   龙渊推他一下,力道几乎于无:“快去。”   明明只是轻的不行的一推,陆宁初却骤然紧张,忙拽紧龙渊的袖子,才道:“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陆宁初抿了下唇,才抬起游移的视线直视龙渊:“你……为什么亲我?”   雨水顺着两人的衣服不断落到地上,滴滴答答,很是闹人。   龙渊眼神一晃,有些想躲。但陆宁初的睫羽沾了雨水,显得越发黑亮,墨瞳蒙着不甚分明的水汽,比平日还好看两分,他的眼睛怎么也不肯听话。   “为什么?”   “我想吃糖葫芦。”   两人静默一阵,随后同时出声。   陆宁初呆呆看着龙渊:“糖葫芦?”   龙渊眼睛一眨不眨:“嗯,糖葫芦。”   “糖葫芦,糖葫芦确实好吃,很甜!”陆宁初傻兮兮地笑了一下,然后又飞快皱起眉头,有些委屈,“可惜丢了。”   “没关系。”龙渊道,“下次再买。”   “下次?”   “嗯。”龙渊又催一遍,声音柔和得有些失真,“快去洗澡。”   陆宁初总算有了反应,忙收手去扯自己的衣服:“这就洗,这就洗!”   龙渊猝不及防看到一片雪白的胸膛,整个人僵了片刻,眼看雪白的颜色越来越多,才倏地回神,迅速把陆宁初推去热气腾腾的屏风后面。   “去里面再脱!”失真的声音骤然多了两分恼意。   “知、知道了!”陆宁初答得乖,乖里又带点慌。   “我先走了。”龙渊步履僵硬地转身,满脑子都是陆宁初转过身后,衣领下滑露出的肩背,以及后颈处的血色印记。   陆宁初的背很白,白得像羊脂玉,那点血色烙在上面,鲜艳夺目,如同欲点燃燎原之火的火星,直烧得人心里发慌。   “嗯……”屏风后的陆宁初轻轻应了一声,其中低落轻易可辨。   龙渊猛地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从失控的臆想中清醒过来,用微微哑了嗓子,语气平淡地道:“洗完了记得喝姜汤。别着凉了。”   金丹修士不会着凉。   “好。”陆宁初的声音又轻快起来,“你也快回去洗澡吧,当心着凉。”   龙族更不会因淋雨生病。   “嗯。”龙渊的语气又有了两分柔和。   房门打开,关上,龙渊走了。   陆宁初泡在暖和的水中,一动不动呆了许久,才忽地绽开满是欢喜的笑。   这样的开始,比前世每每想起来都只觉得遗憾和愧疚的开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龙渊吩咐了大管事给陆宁初送姜汤,转头便进了栖龙居的后屋。后屋中有偌大一个水池,因为没有事先安排,水是冷的。   龙渊脱衣下水,触及秋日寒凉的水,却觉得恰到好处。他靠在水池边缘,终于不再满脑子都是陆宁初后颈的那点血色。双手破开水面抬起,他怔怔看着,神色有些复杂。   他摸到面具的边缘了。   虽然他确实存了求证的心,但,怎么能是那种时候。   想到那个失控的吻,龙渊缓缓沉入水下。   有血色光芒闪动,将一池清水染得如同血水。光芒敛去,水下显出幽深的漆黑,细看才能看出,原来是水底盘踞了一条黑龙。偌大龙身将池底完全遮挡,偶尔浮起一串气泡。   黑龙在水底许久不动,仿佛是在逃避水上的什么。   *   终于亲到龙渊,陆宁初自然是信心大增,觉得能在回离恨天前,让龙渊彻底记住他是他的龙了。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再接再厉,就被当头砸了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陆宁初拽着龙渊的袖子,不让他走。   昨天才刚亲上呢,今天龙渊就要外出!?   龙渊解释道:“是顾崇明上回找我的事,魔主召我过去。”   “就不能不去……”陆宁初咬了咬唇,改口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龙渊顿了顿,才道:“最多十二日,定会回来。”   十二日。   陆宁初飞快计算时间,从厄乱岭回离恨天,最快需要三天,现在距离他前世出关之日还有十六天,也就是说等龙渊外出回来,他只剩一天!   “十二日,算上今日吗?”陆宁初骨节捏得泛白。   一天时间,哪来得及让龙渊完全信任他!而且这一天都不一定有。   “算。”龙渊瞧出他眉眼间隐隐的急躁,略作犹豫,握住他的手,“十二日不算久,我很快回来。”   陆宁初没法说真正的理由,只能勉强笑道:“我等你。”   龙渊觉得无奈。   这也太黏人了,不过十二日罢了。   “手怎么这么凉,昨日的姜汤喝了?”虽然之前碰到陆宁初的手时,每每都是冰凉,但昨日淋了那么大一场雨,龙渊便觉得是他的责任了。   “喝完了。我天生就这样,没事。”陆宁初更舍不得龙渊走了。   因为水上寒灵根,他自小就手脚发凉,尤其秋冬季节更是如冰石一般。   可龙渊的手是暖的。   魔主有召,龙渊总不能耽搁太久。   “乖些,别总为难万书年。”话罢,他便要松手。   陆宁初手指勾了一下,终究还是放开,心里不切实际地想着。   早些去,或许就能早些回来,早一刻也是好。   龙渊开门欲走,又忽地被陆宁初抱住。声音自背后闷闷传来。   “魔尊大人,要不要我替你打扫房间?”   “随你。”   陆宁初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声。   “魔尊大人,”他放松手上力道,只虚虚圈着龙渊的腰,“你转回来。”   龙渊配合地转身:“还有什么事……!”   陆宁初的脑袋突然凑近,他下意识地后仰。   陆宁初又是笑嘻嘻的那个陆宁初了:“魔尊大人,走之前再跟我亲一个呗?”   他也不等龙渊反应,踮起脚就要追过来亲。   龙渊迅速出手捏住他的脸:“不亲。”   “魔尊大人。”一旦陆宁初用拐着弯的调调,就意味着他要死皮赖脸了。   龙渊眼神一沉,当机立断把他往里一推,便掠出门去。   小骗子。   面具不摘还想讨他的吻。   陆宁初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拎着绿篱剪去跟院里的花撒气。   *   龙渊不在,陆宁初反倒能进卧房了。他报复地在龙渊床上滚了两圈,然后又惆怅起来。   说是替龙渊打扫房间,可龙渊不在,屋里哪有需要打扫的地方。   十二日,本来可以让他和龙渊的关系突飞猛进,谁知杀出来个那么不知趣的魔主。   陆宁初只恨修为不能立刻提升到前世那般境界,好直接去劈了坏他好事的魔主。   他忽地一惊,直直从床上弹起。   这十二日,说不定还能赶上龙渊的发.情期!该死的魔主,该死的顾崇明,该死的顾明璃,果然都贼心不死,想抢他的小龙!   陆宁初越发恨得牙痒,他虽有前世的经验,却也无法在一夕之间,达到能和分神期魔主抗衡的境界。   他只能指望龙渊的发.情期来得没这么巧。   陆宁初越发暴躁郁结,日日窝在栖龙居度日,直至最后几天才发现,除了栖龙居,魔尊府里的各处都在打扫翻新,下人们来回送着各种东西,忙得脚不沾地。   他截了大管事的路,问:“你们在忙什么?”   龙渊外出都敢让陆宁初留在栖龙居,大管事自然对他越发恭敬。   大管事如对着龙渊般拱了拱手,才答道:“这不是魔尊大人三百岁的寿辰快到了,府中要准备宴席。”   “寿辰?”陆宁初惊愕,“什么时候?”   “五日之后便是了。”大管事觑着陆宁初的脸色,看出他不知道,“大人,有什么需要小的的地方,你尽管提。”   五日时间,他行动不便,根本准备不了什么贺礼,大管事这意思,是他可以代劳。   但陆宁初怎么允许自己送给龙渊的礼物由他人准备。   “去去去,谁需要你了,干你的事去!”陆宁初暴躁地赶人,大管事走后,却陷入了深深的低落。   活了两世,他从未知晓龙渊的生辰。   前世,龙渊其实为他过过生辰。只是他因自己弃婴的身份,本就排斥生辰这些涉及身世的东西,后来他师父不在,离恨天覆灭,他就更是无心这些。   龙渊见他不喜,便没有再提,同时自然也不会提及自己的生辰。   却没想到,原来这般巧。   他虽为弃婴,但总有个师父捡到他的时间,那一日便是他名义上的生辰。而这一日,便是十日之后。   他和龙渊生辰,竟只差了五天。   如今龙渊已外出十日,三日之后他就必须离开。可若要等到龙渊生辰,就还要再多两日,他必然无法在前世出关之时回到离恨天。   织梦灵境,是前世灾难的开端,噩梦的伊始,亦是今世找出仇敌真身,并将其扼杀的最佳时机。那不明身份的仇敌不仅毁了他,也毁了离恨天。他能逃,离恨天却逃不了,有如此隐患,织梦灵境必须要去。   可是龙渊,他和龙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若在生辰这般特殊的日子突然离开……   龙渊还会信他是真心吗? 第14章 敬酒 忍无可忍。   不能在龙渊生辰前走。   前世,离恨天是他前半辈子的归宿,龙渊却是他后半辈子唯一的牵绊。   眼下并非没有折中的法子。三日之后必须要回,是为了赶上前世出关的时间,但在此之后,尚且还有五天才是出发前往织梦灵境的日子。   只要赶在出发之前,他就能让他师父改变人选。仅是改变人选的时间与前世不同,这点小小的变化,应当不会对织梦灵境的事造成什么影响。   他不能赌“失去龙渊”这件事。   陆宁初咬着指节,皮肉磨得糊烂,终是做出了决断。   指节的伤口飞快愈合,陆宁初怔怔看着,开始发愁。   既然决定了要给龙渊过生辰,那他该送什么贺礼?   他身上有点存货,但他是剑修,有一把剑就可行走天下,是以那些存货,大多只是用来炼剑的好材料,并且这个“好”字至多只对元婴而言,在龙渊分神期的境界面前完全不够看。龙族体魄强横,寻常灵草无甚用处,对其有益的珍奇灵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到。   来魔尊府前,他去了前世发现的一处秘谷,谷中生有许多灵草,虽不珍奇但胜在量多年份久,倒是卖出不少灵石,难不成他要送龙渊一筐灵石?   陆宁初颇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顿。前世他闯过不少秘府绝地,杀过无数大能,知道好东西都在哪里。可如今他修为未够,时间不足,就算知道也没法去取。   龙渊回来之时,陆宁初仍未想好能送什么。倒是龙渊,一回来就给了他件东西。   “偶然看到,觉得适合便带回来了。”   龙渊带回的是个小小的紫金暖炉,刚好可以两手捧住。   炉壁的热度熨帖整个手掌,陆宁初一时失语。   龙渊揭开暖炉顶上的盖子,道:“这暖炉靠灵石发热,若此处灵石用尽,记得添置。”   “龙渊……”陆宁初低低叫了一声。   “嗯?”   陆宁初突然抱住龙渊,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地道:“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龙渊犹豫片刻,伸手环住他的后背:“嗯。”   就算他还有怀疑又能怎么样,他终究是选择了给陆宁初最大的信任,愿意等他自己摘下面具坦白身份。   两日之后,龙渊生辰。   刚过辰时,魔尊府便有宾客登门,不过作为主角的龙渊,此时还在后方的栖龙居中。   陆宁初到底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搜刮身上所有灵石,留了必需的部分,凑足数目当做送给龙渊的贺礼。   既然举办宴席,衣着总需比平日隆重些,龙渊换好衣服出来,便瞧见陆宁初乖巧地跪坐在书案前。   陆宁初见他出来,把手往前一伸,露出掌心一枚戒指:“给你的贺礼。”   他是真的觉得拿不出手,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今天不是你三百岁寿辰吗,这里面有三百万灵石。”   龙渊拒绝:“我不需要。”   陆宁初更觉得这三百万灵石丢人,笑容顿时勉强起来:“这些只是暂时的,我是来不及准备,之后再给你补好不好?”   “你在想什么?”龙渊有些无奈,“我不是嫌弃。我并不在意生辰,也不需要你送我贺礼。府中举办宴席,不过是无法避免的人情来往。魔道之人大多心胸狭隘,行事乖张,旁的魔尊办了宴席都会请我去,我若不办上一场请他们来,他们便会觉得我瞧不起他们,少不得平添多少麻烦。我以不喜吵闹的理由,不像旁的魔尊般隔三差五举办宴席享乐,但生辰却是逃不过。”   “心意我领了,东西收回去。”   “不行。”陆宁初觉得奇怪,明明前世龙渊给他过生辰时,说过生辰很重要,怎么到了这一世,他便不觉得生辰重要了?   “我不管,我送你的你就得收下,不然你就是嫌弃。”他只当是龙渊在骗他。   “我真的不需要……”   “魔尊大人。”   龙渊想要再劝,外头却传来大管事的声音,显然是宾客渐多,不得不请他出去了。   陆宁初忽地起身,把戒指往龙渊手里硬塞,人还堵着路,威胁道:“不收就不让你出去。”   这时候不好犟着,龙渊只能暂且收下。   前院正厅,已是喧喧嚷嚷,好不热闹。   陆宁初以近卫的身份跟在龙渊身侧,虽然被龙渊提醒过魔道行事荒唐,不要轻易生事,但瞧见正厅的情形,他还是拉下了脸。   来的宾客之中,竟然有诸多姿容妖冶、衣不蔽体的美人。   爱慕龙渊的人很多,想巴结龙渊的人更多,难得有见到龙渊的机会,这些人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在龙渊面前现眼。何况,不久前刚有传闻,只爱收集美人却不近美色的龙渊魔尊终于开荤,身边多了个相貌平平的下人,举止亲密。   这些美人男女都有,一听龙渊来了,便纷纷投来火辣目光,眼中觊觎没有丝毫掩饰。   陆宁初完全可以确信,若不是龙渊的神色冷得仿佛万年玄冰,这些人能毫不犹豫地直接扑到龙渊身上来。   陆宁初在看厅中众人,众人亦在看他。   见陆宁初的容貌果然如传言那般,平凡到毫无可取之处,美人们的眼神便纷纷轻蔑鄙夷起来,更有大胆者嗤笑出声,转头与旁人私语起来。不需听其言语,仅观其神色,便能看出他们是在挑剔陆宁初的不好。   顾家兄妹自然也来了。顾崇明摇着折扇,很是风流雅致,见龙渊出来,点了点头先作招呼。顾明璃仍穿锦绣宫装,就衣着来看,她竟是成了宴席中难得的清流。她先狠狠瞪了陆宁初,眼神愤恨也不乏轻蔑,之后才羞怯含情地脉脉看向龙渊。   龙渊落座,众人纷纷打过招呼,便是开宴。   魔道的宴席,没有只吃吃喝喝的道理,席间自然需要歌舞助兴。魔尊府的舞女歌姬现身,又是让陆宁初眼皮狠狠一跳。   魔尊府的侍女平日都衣着整齐,举止端庄,却不想换做舞女歌姬的打扮后,竟然没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宾客好到哪里去!   这些舞女歌姬,上身只着狭窄抹胸,细白腰肢尽数坦露,腿上虽不是不着寸缕,但也仅覆一层薄纱,轮廓尽显,并且腾转扭动间,尽是勾引诱惑之态。   可恶!   陆宁初瞪着龙渊的后脑,眼睛几乎冒火。   龙渊府中美人虽多,但都规规矩矩,他便信了龙渊不沾美色这一说,却是没想到这小龙竟然有这等喜好!   要不是宴席中宾客颇多,陆宁初恨不得上前蒙住龙渊的眼睛,不许他再看这等淫.媚的歌舞。   陆宁初暗自搓火,席间有人忽地出声。   “龙渊兄,你府中的人怎的还是这般不上道,尽整这些无聊的东西!”   此言一出,竟引起旁人纷纷附和,言语之中尽是嫌弃厅中歌舞无趣。   陆宁初听得有些茫然,魔道之人不大多喜好淫乐吗,这般淫歌艳舞他们竟然会觉得无聊?   方才率先出声的那人是霸行魔尊,他又道:“龙渊兄,为了贺你生辰,我又寻来不少美人,不如让她们献艺一番,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龙渊酌尽杯中酒液,瞥了大管事一眼。   大管事便阻了厅前歌舞,喝退那些歌女舞姬:“都下去吧。”   出声那人拍拍手掌,周遭美人立刻起身,笑闹推攘着到了厅前,一步一动,皆有铃铛银饰叮当作响。这些美人身上衣物更少,白花花一片,简直看得陆宁初眼晕。   然而乐声响起,瞧见这些美人的“才艺”,他才发觉自己晕早了。   这些人,这些人竟然当众模仿起了那档子事!   美人们亲热相依,娇吟轻哦,宾客们大声喝彩,鬼叫连连。   作为近卫,陆宁初只能站在龙渊座后,他看不到龙渊是何神情,但厅前不堪入目的表演总是入了龙渊的眼。   他又气又怒,总算知道了龙渊为何叮嘱他不要轻易生事。   “龙渊兄,你觉得如何?”霸行魔尊举着酒杯起身,遥遥相问。   龙渊语气淡淡:“尚可。”   “哈哈哈,好!”霸行魔尊爽朗一笑,“既是如此,这些美人便送于龙渊兄,我敬你一杯!”   霸行魔尊抬手间,厅前美人中走出一位,飞快来到龙渊案前,倒酒敬杯。   龙渊接过酒杯喝下,便算收下霸行魔尊的大礼。   上前敬酒的美人眼波流转,尽是招惹勾引之意,期间竟然还向陆宁初投来挑衅一瞥!   怪不得不需要他的灵石!   陆宁初心底蹿蹿冒火,几乎按捺不住。然而霸行魔尊只是开始,宾客们接二连三向龙渊敬酒,龙渊每喝一杯,便是一份“大礼”。   顾明璃瞧着陆宁初从面露怒容到神色沉寂,心中颇有几分报仇的快意。   虽然她也不喜旁人给龙渊送人,但能让这贱人吃瘪,她便觉得开心!   顾家兄妹不会送龙渊美人,带来的贺礼已提前交给大管事,轮到他们敬酒时,便真的只是敬酒。顾崇明遥遥举杯,顾明璃则是端起酒杯,亲自来了龙渊案前。   “龙渊哥哥,我敬你一杯。”顾明璃害羞带怯,竟如充作礼物的美人一般,亲自为龙渊斟酒。   敬来的酒,龙渊不能不喝。   顾明璃见龙渊喝下,眼中满是喜色,唯离开时,抛给陆宁初一个得意又轻蔑的眼神。   以往寸步不让的陆宁初,此时像是麻木了,又像是失望透顶,只默默看着脚尖,眼皮都不曾动上分毫。   “龙渊兄。”叮当作响中,又有一个女人上前。   此人是铃月魔尊,府中豢有美男无数,颇是浪荡荒.淫。她并不爱慕龙渊,但这不妨碍她想和龙渊一度春宵。   “你我倒是许久未见了。”铃月身为魔尊,自然行事大胆。她抢了龙渊的酒壶,却不急着敬酒,反倒趴在案上,欲和龙渊叙旧。她的衣着亦很暴露,趴在案上的姿态十分不雅。   龙渊始终语气淡淡,铃月叙了几句,到底叙不下去,只能一边抱怨着:“你还是这般不知情趣。”   一边满上龙渊酒杯。   “来,喝!”铃月魔尊欲将酒杯递给龙渊,却忽地退开两丈,躲开兜头劈下的寒光。   “轰”的一声炸响,龙渊面前案几被劈作两半。   陆宁初拎着三尺青峰,死死盯着龙渊:“不!许!喝!” 第15章 坏脾气 魑魅魍魉皆退散。   龙渊看着陆宁初,面上冷然,眼底却藏着无奈。   明明叮嘱了不要轻易生事,结果一闹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正道剑修的身份便是众矢之的,更别说陆宁初还是在魔道的地盘上对魔尊挥剑,这般狂妄,在座诸位魔修自然群情激奋。龙渊还未开口问责,他们倒先纷纷斥骂起来。   “龙渊兄,你这小奴隶可不怎么听话啊。”铃月魔尊猝不及防,酒水洒了一身,她面上带笑,眼中却不见笑意。   霸行魔尊的大嗓门也很是突出。   “正道的狗玩意就是不识抬举!拴着链子当狗养才会听话!”   “正道都是些自命清高的东西,就不能给他们留脸。看我这狗,”接着霸行魔尊话茬的魔修,捏着身边之人的脸展示,“说是什么清竹君子,刚抓来时还敢咬我,后来一瓶碧霄散下去,还不是乖得服服帖帖。来,给大家叫一声。”   被捏着那人,哪怕脸被捏得变形,也仍能看出长相清隽,确有一副茂林修竹之姿。然而他的眼睛,却是灰暗如同死水,听到命令便当真出声。   “汪。”   满屋子的魔修顿时哄堂大笑,要龙渊惩罚陆宁初的呼声也越发热烈。   顾明璃也憋不住,煽风点火道:“好好的敬酒都给砸了,这是要毁了龙渊哥哥的寿宴那。”   “就是,桌子都给砸了,还怎么敬酒?还怎么祝寿?”   陆宁初忽地转身,拎走顾家兄妹案上酒壶,又飞快回返坐进龙渊怀中,而后举起酒壶猛灌一口,揪着龙渊的领子亲了上去。   竟是打算以口渡酒!   龙渊微愕,随后便圈住陆宁初的腰肢,配合地接下他渡来的酒。   座下顿时鸦雀无声,举座皆惊。   “当啷”一声。   顾明璃蓦然起身,打翻身前酒杯,脸上尽显怒容。   一口酒渡完,陆宁初不看龙渊,倒先看向座下,手中三尺青锋往身前一插:“来、敬、酒!”   然而剑光森森,根本不是欢迎旁人上前敬酒的模样。   这番挑衅让龙渊更觉无奈,但他心底亦生出难以言说的笑意。他将手抬至陆宁初后颈,捏了两下,却没拉下陆宁初的后领,只神色不动地道:“我这私奴脾气是大了些,诸位莫要见怪。”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却是警告。   既是龙渊私奴,如何管教,是何脾性,都不容旁人置喙。   铃月魔尊、霸行魔尊这些同为魔尊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龙渊只警告他们,却不问责陆宁初,这是驳了他们的面子。   宴席继续,厅中气氛一时有些冷滞,敬酒也无人上前,不过随着厅前表演又复火辣,气氛便又渐渐回暖。   先前敬酒的都是颇有地位的魔尊之流,剩下想要巴结龙渊的魔修还未轮到。此时气氛回暖,便有人蠢蠢欲动。   龙渊怀里抱了个陆宁初,自然不会有人自讨没趣,像之前那般让美人上前敬酒。但陆宁初仍是不满还有人敢上来敬酒。   这一个一个上来敬的哪里是酒,敬的分明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美人!   龙渊先前没有拒绝,他不好直说。   “不许看!”陆宁初忽地捂住龙渊眼睛,嘴上骂道,“不成体统!伤风败俗!臭不要脸!谁要看几坨肥肉贴来贴去!都给我滚!”   厅前美人顿时动作迟滞,面色难堪。在座数位魔尊也面色不虞,这些美人由他们带来,陆宁初这般骂,便是如同骂他们。   龙渊欲将陆宁初的手从眼前抓下,却被拍开,你来我往几回方才成功。   陆宁初蒙不住龙渊的眼睛,竟然起身拔剑,要冲进厅中砍人。不过他才迈出两步,就脚下踉跄,让龙渊抓住机会逮了回去。   龙渊从背后拦着他,扣着他的下巴抬起来,皱眉道:“醉了?”   众人的惊愕被这声疑问削去两分。   “我没醉!”气壮山河的一声。   醉了的人往往会说自己没醉,陆宁初举止夸张走路不稳,厅中众人包括龙渊,反倒都信他是真的醉了。   唯有陆宁初心底门清,他不过是借酒装疯而已。   龙渊把陆宁初扣在怀中,又觉无奈。   酒量这么差,还敢逞能。   他扫了众人一眼,道:“这般状况,我无法与诸位同饮,接下来的敬酒便罢了。”   众人闻言,虽觉得这是托词,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唯有顾明璃,听龙渊说不再饮酒,脸色顿时煞白,难看至极。   顾崇明眼中浮现怀疑,正欲盘问,却被哗然之声打断。   厅中众人俱是看向龙渊,顾崇明一同望去,便见龙渊额上显出了两支漆黑龙角。   化形不稳,是发.情期到来的征兆。   今日龙渊生辰一过,陆宁初便要离开,他本不再期望守到龙渊的发.情期,却不料发.情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眼下众目睽睽,半数都是觊觎龙渊之人,他顿觉紧张。然而不等他借装醉做出什么,龙渊便先箍紧了他的腰,在他耳边低不可闻地道:“乖些。”   龙渊显然也不曾预料这般情况,情急之下甚至试图让一个醉鬼乖些。   所幸这是个假的醉鬼。   正厅内的气氛空前高涨。   平日的龙渊总是滴水不漏,难以接近,难以讨好,唯有发.情期时,龙渊会受本能影响,错漏百出。因此前龙渊只收人不近身,魔道众人更是迷信,若能与他一度春宵,便能得其青睐。   如今虽有一个陆宁初,但陆宁初相貌平平,众人不仅未将他视作威胁,反倒将他视作巴结龙渊有望的信号。   “龙渊兄,这可真是巧了,没想到竟然撞上了你的发.情期。”铃月魔尊眼馋龙渊许久,立刻娉婷万种地上前。   霸行魔尊呵斥着自己带来的美人:“愣着干什么,没看见龙渊兄憋得难受,还不赶紧上去帮忙?”   铃月魔尊当即横他一眼:“跟我抢人?”   霸行魔尊咧嘴一笑:“各凭本事。”   顾明璃似乎也想过来,却不知为何,被顾崇明阻了前路。   龙渊面色不改,只冷冷看着他们,仿佛默许他们这般“好心”。   若不是腰上的禁锢越来越紧,陆宁初几乎也要这么认为。   他觉得有些奇怪,前世龙渊刚发.情时,并非没有控制自己的余力,怎么现在连句话都不说。   不过无论龙渊是何状况,让旁人碰到此时的龙渊,都是陆宁初决不允许的。于他而言,导致前世他与龙渊结缘的发.情期,是唯有他才能碰触的禁忌。   铃月魔尊及旁的美人愈发接近,藕臂长腿,媚态妍然,宛如欲鬼色.域临世。   听着那一声声娇娇切切的“龙渊兄”和“魔尊大人”,陆宁初戾气尽显,当即一剑挥出:“滚!”   凛冽的剑意吓得娇柔美人们当即四下逃窜,铃月魔尊却是眉头一挑,徒手捏碎陆宁初的剑锋,讥嘲道:“你这小奴隶可真是霸道。”   “不过现在,你还是让开罢。”她伸手抓向陆宁初,俨然是要把他扔到一旁。   陆宁初脸色阴沉,他现在的身体尚且年轻,论修为自然不是铃月的对手,但他并非不能与铃月一战。剑修是最不受修为影响的修士,只要于剑道的造诣足够,越境界杀人并非不可能,前世他便在元婴期击杀过出窍期。   只是眼下剑修势微,越境界杀人几乎成了传说,敌人也并非只有铃月,他若展现出那等能力,势必会招致在场所有魔修的绞杀。   但被旁人夺走龙渊,对他而言是比死更不能容忍的事。   陆宁初将要取出真正佩剑之时,却见眼前血光闪过,转瞬之间铃月魔尊就已退至远处,身形不稳。   “铃月,”龙渊语气森寒,“你要对我出手?”   对私奴出手,便等同对主人出手,这般说倒也无错。   铃月不曾想龙渊突然发难,忙辩解道:“龙渊兄你可错怪我了,我是看你这小奴隶手持利剑,张牙舞爪,担心他对你不利,这才想将他拉开。”   龙渊额上龙角仍在,霸行魔尊道:“龙渊兄,时间赶巧,不如叫我送你的几位美人伺候,保证让你舒舒服服。”   “不必。”龙渊打横抱起陆宁初。   霸行魔尊不欲放弃,又道:“龙渊兄,你这奴隶怕是用不了几次就看腻了,再者龙性本淫,只这一个应当不够吧?”   龙渊冷冷扫他一眼,转身便走:“恕不奉陪,诸位请便。”   眼看龙渊离开,顾明璃急了:“哥!——”   顾崇明用折扇压着她的肩膀,连站都不许她站起,语气凉凉地讥诮道:“怎么,想让我过去把你换进龙渊怀里?”   顾明璃一缩脖子,顿时觉出害怕来。   顾崇明拍拍她:“说说,干了什么。”   “我、我弄来了催妖兽提前发.情的药……”   “嗯,然后呢?”   “然后,等龙渊哥哥喝醉了,就让哥帮忙支开别人,我就能和龙渊哥哥……谁、谁知龙渊哥哥会因为那贱人……”   不等顾明璃说完,顾崇明便狠狠一扇砸在她头上。   “自作聪明的蠢货。”   *   龙渊匆匆回了栖龙居,只想赶紧把陆宁初放下。   对现在的他而言,陆宁初简直就是洪水猛兽。他并非一到发.情期就会失去理智,若真是如此,他早就中了不知多少阴招。   之所以失态,是因为多了个陆宁初。发.情期突如其来时的失控,导致他闻到了陆宁初身上的味道,忍耐许久,才终于找回理智。 第16章 暂别离 与君暂别不日归。   陆宁初怎么可能愿意,为了更好地耍赖撒泼,他干脆继续装醉。   “放手。”   “不!”   “乖些,快放手。”   “就不放!你休想去找别人!”   “我都抱你回来了,找什么别人?”龙渊不知陆宁初装醉,颇有些始料未及。   陆宁初只喝了一点酒,面对铃月等人又那般果决,他便以为陆宁初的酒已经醒了。   “你就是要找!那些混蛋送了你那么多人,你一个都没拒绝!”   陆宁初趁这机会,把心底的不满都骂了出来:“你这条淫龙,居然安排那种淫舞,你干脆别让他们穿衣服,荒淫!好色!不要脸!”   小酒泼不能打也不能骂,龙渊拿他没办法,但也不想白白挨骂。   “我不喜欢那等淫舞,只是魔道行事你也看到了,那般不成体统他们还觉得不够。”   “谁信你,你后来看得不也很认真!”   “我不过喝闷酒罢了,”龙渊忽地一顿,捏了捏陆宁初的后颈,“他们不好看。”   庭前淫乐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入眼,但他是当真觉得无趣甚至厌恶。那等放浪形骸,哪有白腻的玉,鲜红的火好看。   属于发.情期的浮躁,忽地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不好看你还收下!”陆宁初最不满的,便是龙渊照单全收这件事了。   “我收下并不是为了享乐。”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有些事龙渊并不想说,毕竟以他的立场,说出来显得奇怪不说,也未必会有人信。但现在,他实在吃不消不依不饶的小酒泼。   龙渊抬着陆宁初的下巴,端详他的神色:“记得那个清竹君子吗?”   有茂林修竹之姿,本该意气风发的男人学着狗叫,被众人肆意嘲笑的模样甚是屈辱,陆宁初当然印象深刻。   “送来的人里并非全是自愿之辈,更多的是迫不得已之人。我若不收下他们,他们便会沦落到与清竹君子一般猪狗不如的境地。”   “我收下他们,不过是添作府里的下人,别多想了。”龙渊掐了陆宁初的下巴一下,笃定道,“酒醒了。”   龙渊话中之意,他把人收下只是为了让他们免受屈辱。这般做法与恶中之首的魔尊身份着实不符,陆宁初一时惊愕,自然露了破绽。   “我没醒!”假装不了,就光明正大地耍赖。   陆宁初死死扣着龙渊后腰,脑袋埋在他的颈侧,心底有些乱。   前世相遇之后,龙渊便是围着他转,他只见过对他好、处处以他为先的龙渊,却不知道没有他时的龙渊是什么模样。   思及龙渊喜好挑选正道俘虏做下人,难不成都是为了救人吗?   “别闹,快些放开。”龙渊已忍得很难受了。   陆宁初尚未对他坦诚,他也不想迫于本能就和他做这种事。   “我不放,你的发.情期不是要解决,我帮你!”陆宁初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龙渊的拒绝,所以他才会耍赖撒泼。   他顾不上思考什么下人、美人的事,仰头亲上,先下手为强。   龙渊躲了一下,接着却受发.情期的影响,反而更重地亲了回去。   “唔!……”陆宁初有些喘不过气,却又觉得怀念和开心。   这淫龙发.情的时候,果然都是这么粗暴。   前世龙渊清醒时总是对他很温柔,唯独发.情的时候,粗暴得像个独.裁者。前世成熟许多的龙渊在发.情期时,都是一旦挑起了火就收不住,如今的小龙自然更不用说,陆宁初这般想着,便放松了警惕。   然而下一刻,龙渊猛地撇开脑袋,中断了两人的亲吻不说,手上甚至还使力想把陆宁初推开。   陆宁初反应也快,当即抵着龙渊的力道扑了回去。   “你干什么!”气氛正好的时候被推开,陆宁初难免恼怒。   方才那一推耗去了龙渊大半的自制力,面对陆宁初的反扑,他抬手虚虚抵着便是极限。   血色的眼红得越发妖异,龙渊侧首看着别处,低哑的声音透着股惑人的性.感:“别闹了。”   声音很好听,说出来的话却不好听。   陆宁初不高兴地贴近龙渊,撩拨他:“我哪里闹了,我明明是帮你解决发.情期!”   龙渊难耐地闭了闭眼,才克制着混乱的本能,抓住陆宁初作乱的手。他并没有失去力气,但身体叫嚣着不许他推开陆宁初,他只能试图说服:“我不需要你帮忙。”   陆宁初脸色一僵,气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那般情况,他难道还能把他丢在正厅,独自面对铃月、霸行等人?   龙渊没有废话的精力,只劝阻道:“你要以什么身份和我做?奴隶?玩物?还是泄欲的工具?”   他喘了一口气,认真看着陆宁初:“我若是现在和你做,不是因为你是你,而是因为谁都可以,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陆宁初只有前世那一段感情经历。前世的感情开始得突然又直接,他从未想过上个床也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觉得既然他喜欢龙渊,龙渊也主动亲过他,那么上.床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样的发展比前世好了不要太多。   “我不管!既然你把我带回来,就休想再赶我走!”陆宁初又去亲龙渊,手被抓住了他就动腿。   龙渊简直要被他逼疯。他根本拒绝不了陆宁初的吻,黏黏糊糊地纠缠一阵,身体几乎被逼到极限,他才又迫出一丝清明。他的身体不舍得推开陆宁初,他便把人紧紧扣在怀里制止他的动作。   他有些急促地喘.息着,死死盯着陆宁初的脸,问他:“既然真的要和我做,你是不是该有些诚意?”   龙渊不再拒绝,陆宁初自然喜上眉梢。龙渊要他的诚意,他便越发亲昵地亲龙渊的唇,龙渊的脸,龙渊的下巴,并且扯起了自己的衣裳,唯恐龙渊看不出他有多喜欢他。   龙渊看着陆宁初动作,眼中终究是闪过一丝失望。   他忽地出手拉过陆宁初的衣服,将露出的雪白锁骨重新藏好。   陆宁初正觉诧异,不料龙渊突然化作漆黑龙身,疾飞而走。光滑鳞片触感尚在,便见龙渊卧床翻起,露出一口地穴,转瞬之间,黑龙便遁入地下,卧床回落。   陆宁初茫然片刻,倏地气红了眼。   “龙渊!”   地穴之下是一个偌大的石室,龙渊遁至此处后,水桶粗的龙身便膨胀数倍,充斥了整个石室。他听到陆宁初的怒喊,心底叹息。   小骗子没有摘下面具的自觉,反倒怪起他来了。   他不是不能说,只是他并不想要这般情况逼出来的坦诚。何况他已经忍到极致,赌不起说了之后,陆宁初便真的会摘下面具。若是赌输了,他便要喊着一个假名,对着一张假脸发.情了。   发.情期的燥热如燎原之火般燃起,龙渊抵着冰凉的石壁,嘴中渐渐泄出低吟。   左右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陆宁初疾步来到床前,却如何也寻不到机关,搬不开床。   他召出面对铃月魔尊时都未用上的佩剑秋虹,试图撬开卧床与地面的机关。然而机关还有结界保护,根本无法撼动。   陆宁初撬了一会,险些举剑劈了龙渊的卧床。最后,他把剑往地上一插,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气恼龙渊的拒绝,明明亲吻之后便是上.床并无问题,而且前世明明都是龙渊缠着他要做!思来想去,原因只能归咎于发展太快。   从拉手到亲吻再到现在,不过一月的时间,似乎是猴急了些。   但陆宁初又觉得无辜。   这不能怪他,谁让发.情期来得这么巧。   他泄愤地用秋虹剑再撬了撬床底,突然又觉出好笑来。   这小龙……   龙渊遁地遁得他猝不及防,但似乎也有那么些可爱。   “吼——”   陆宁初心情稍稍转晴,地下突然传出一声龙吟。   听出龙吟声中的压抑,他的气就又不顺起来。   陆宁初忽地勾唇,在下一声龙吟出现时,大声叫道:“啊——不要!”   龙吟声戛然而止,陆宁初完全可以想象出,龙渊惊得瞳孔成线的呆样。他哼哼坏笑两声,敞开了模仿叫.床的声音。   发.情期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就憋不回去,地下沉寂了一阵了,就又有低低的龙吟响起,跟陆宁初“嗯嗯啊啊”的叫声此起彼伏。   小淫龙!叫你装柳下惠!   听出龙吟声中多了无奈,陆宁初颇有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意。他才不管什么廉耻呢,能把这小龙叫到爬上来最好。   而且,那么多魔修看着龙渊抱走了他,要是被人知道他跟龙渊什么都没发生,那多丢脸!   里子已经丢了,面子不能丢!   *   龙渊的发.情期持续了整整三日,陆宁初跟着瞎叫叫了三日,龙渊停下时他困得一头睡了过去。   陆宁初睡着时坐在地上,然而醒来后却到了床上,身上盖了被子。   这显然是龙渊干的。   陆宁初开心了一会,忽地惊觉,他睡了这一觉怕是要遭。龙渊发.情三日,自生辰那天开始算,结束之后离去织梦灵境的时间尚有四日。但他这一睡……   他看看时间,发现他竟是睡去了大半天。   再不动身回离恨天,便赶不上去织梦灵境的时间了!   陆宁初在屋里急匆匆地转了一圈,不见龙渊踪影,敲敲卧床喊了几声,也未有回应。他不知龙渊去了哪里,也没有时间耽搁,只能草草写下字条,留书离开。   *   顾明璃见龙渊自后厨出来,便待在前院望着池中锦鲤,许久未有回栖龙居的意思,终究是按捺不住,飞快奔向了栖龙居。   龙渊生辰当日,宴席结束,宾客们便自行离去,唯有顾明璃不肯离开。   纵使被顾崇明骂了也好,她始终觉得,陆宁初抢了她努力的成果。龙渊是龙族,能影响龙族的药物哪有那么好找,她费尽心机,结果却为他人做衣裳。   她忍不了!   她恨!   顾崇明认为她无用,认为她翻不出水花,便任她留了下来。但顾崇明不知道,她还有手段。   对龙渊下药,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想过顾崇明或许不会帮她,所以她还弄来了能破开结界的法器,以备必要的时候可以潜进栖龙居。   眼下虽然本来的目的已达不到,但是,她一定要进去弄死那个贱人!她是魔族公主,龙渊再生气也不能杀了她。   被仇恨和不甘冲昏头脑的顾明璃,飞快到了栖龙居门口,取出一把小刀往门上一钉。   分神期布下的结界不好打破,顾明璃的小刀只能用上一次。做出“钉”的动作后,小刀立刻锈蚀损坏,但栖龙居的结界也已破开。   顾明璃直直冲进里间,手中又握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只等见到陆宁初时捅穿他的心窝。   然而,床上只有翻起的被褥,却无人影。   顾明璃瞬时回神,如坠冰窖。   她不惜擅闯栖龙居,却达不到目的,这怎么能行!   魔族公主能接受龙渊的怒气,却不能接受得不偿失,她慌乱地四处翻找起来,仿佛陆宁初是故意躲在了哪处。   人,顾明璃当然是找不到,但她看到了陆宁初留下的字条。   字条上写着“急事离开,事毕便归”,末尾还有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   顾明璃认得龙渊的字,自然看得出这字条并非龙渊手笔。她如绝处逢生,赶紧把字条藏入怀中。   顾明璃刚把手从怀中拿出,便听身后传来冰冷质问:“谁准你进来?”   “龙渊哥哥,”顾明璃带着本就惊慌的神色回首,看到龙渊手中端着吃食又是暗恨,面上却毫不犹豫地撒谎,“我方才见你那私奴从栖龙居匆匆离开,甚至连门都未关,疑心他偷了什么东西,情急之下才闯了进来。”   龙渊闻言,快步走入内间,确实不见陆宁初人影后,眼中顿显怒意:“他人呢!”   顾明璃吓得一抖,忙道:“我不知道!”   杯盏落地破碎之声响起,龙渊于瞬息之间扼住顾明璃的咽喉:“他人呢?”   “龙、龙渊哥哥……我真的……不知道……”   顾明璃是当真不知道陆宁初去了哪里,龙渊看不出她神色作伪,只能放手。   龙渊动手时眼中杀意甚重,顾明璃吓得花容失色,被放开后连连后退,抵着墙壁坐到了地上。   “最好不要是你动了手脚。”龙渊一丝情面都不留,警告过后便道,“滚出去。”   顾明璃被赶出栖龙居后,倒想离开魔尊府了。但龙渊怀疑她,自然不会准她离开。她遭到软禁,只能赶紧向顾崇明发信求助。   龙渊不信顾明璃的说辞,但问遍整个魔尊府,都无人知晓陆宁初去了哪里。   龙渊跪坐案前,脸色沉沉。   小骗子,跑了。 第二卷 无极剑宗 第17章 剑如月华 故人皆在,我心安。   太上天宫,离恨天。   一行素衣剑修,正在殿前送行。   织梦灵境本是一处天然洞天福地,为上古大能幻梦灵君辟作私人领地,用阵法藏匿,至幻梦灵君羽化数千年后,阵法微力衰退才重新现世。因阵法并非消失,此地间隔百年才现世一回,故被称作灵境。   自织梦灵境头一回现世已有两千年之久,幻梦灵君之珍藏早已被搜刮一空,但此地乃洞天福地,自有灵物生生不息,尤其此处还可产出极珍惜的月华地乳。   月华地乳可洗经伐髓、煅体健身,为日后修行拓出坦途,亦可淬炼法宝,成就上品之机缘。   剑修的本命灵剑至关重要,若能于祭炼时得月华地乳之助,自然是上上之选。   离恨天的实力在太上天宫垫底,此次只得了两个进入织梦灵境的名额。陆宁初闭关不出,离恨天选的两人,一是剑主大弟子李云琅,一是离恨天大长老之徒叶雨辰。   幻梦灵君擅幻法阵术,织梦灵境幻阵层叠,可磨练心性,又因其中阵法限制,至多可发挥金丹实力。筑基方才入道,最需磨练心性,故派金丹、筑基修士前往历练最为合适。   既是历练,自然不乏危险。   离恨天众人,以剑主为首,俱是对李云琅和叶雨辰细细叮嘱,要他们切记守心,不为幻阵所惑的同时,也不可不提防旁的修士。   李云琅作为剑主首徒,修行百年之久,有金丹之修为,自然沉稳。叶雨辰虽是离恨天筑基弟子中筑基最久的一位,但他生来胆小,听着叮嘱越听越怕,终是绷不住,哭丧着脸嚎了出来。   “师父——我不想去!”   大长老自是了解这徒弟畏首畏尾的性子,但此时见他临上阵了还想逃跑,仍是难免怒火。   “胡说八道!你丢不丢人!”   叶雨辰对旁的怕得要死,独独不怕大长老,挨了骂反倒嚎得更凶:“我就是不想去!”   他哭哭啼啼看向离恨天剑主陆清月:“剑主!剑主——我真的不行,要不你把小师弟叫出来,让他去吧!”   陆清月亦有些无奈,道:“宁初闭关,是因对岁寒剑法有所感悟,不可打扰。”   剑修势微又修行困难,甚少有人愿意拜入离恨天,离恨天门下颇有些青黄不接。不算陆宁初和叶雨辰,门下筑基期弟子只剩五个,并且都是筑基不久,根基不稳,去织梦灵境就是送死。   金丹期弟子虽不止李云琅一个,但安排织梦灵境的人选亦有学问。   曾经,有过皆派金丹修士进入织梦灵境,结果却因争斗激烈,导致金丹修士折损不少,各大宗门得不偿失的过往。   各大宗门再派人选以筑基期修士为主后。又有门派想耍滑头,偷偷派出全金丹阵容,想占得先机。结果这些金丹修士遭到旁的门派齐心围堵,好处没捞到不说,连底裤都差点被人扒去,甚至小命难保。   至此之后,各大宗门之间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派往织梦灵境的人选,只能筑基为主,金丹为辅,谁要是敢派全金丹的阵容,那就休怪旁人围殴。   太上天宫乃庞然大物,每一“天”单独出来都可与寻常门派比肩,故不得派全金丹阵容的规矩便落实到了“天”的单位。离恨天此次只有两个名额,自然只能派一金丹一筑基。   “剑主!——”叶雨辰嚎得越发绝望,只差就地坐下打滚。   “师父——”   忽有喊声传来,叶雨辰反应最快,当即循声望去:“小师弟!——”   同样一身素衣的陆宁初,长发半束,疾掠而来。他不及将气喘匀,先道:“我想去织梦灵境!”   话罢,他才急急喘气。   叶雨辰爱死了这句话,当即飞扑上来,紧紧抱住陆宁初,如见亲娘:“小师弟,你可算出关了!”   叶雨辰力道颇重,陆宁初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忙推着他:“叶师兄,咳,我要死了……”   “小师弟,恭喜出关。”陆宁初的三师姐白霓云露出浅笑,先开口恭贺。   有了白霓云开头,旁人当然也紧跟着恭贺。   陆清月忽地抬手,令众人收身,问道:“你不是闭关,怎的这般模样?”   陆宁初从厄乱岭日夜兼程地赶回,到了离恨天地界,还得从后方绕来殿前,一刻都不得停歇,自然是一身风尘仆仆。   陆宁初气未喘匀,当即一口胡言:“弟子有所感悟,情不自禁打了套拳!”   “打拳?”不说旁人,就是陆清月都目露诧异。   好好的悟剑,怎么就成了打拳?   陆宁初自知失言,忙补救道:“拳法剑术,皆是攻伐之道,自有共通之处。弟子心有所悟,急于求证,又恐随意用剑毁屋伤人,这才以打拳代之!”   “叶师兄、叶师兄,你能不能放开我,我真喘不来气了!”   但叶雨辰把他当做救命稻草,生怕放手之后,美梦便醒,如何愿意放开。   李云琅见陆宁初被叶雨辰缠得苦不堪言,无奈一笑,上前拉开叶雨辰,体陆宁初解了围。   陆宁初当即露出笑来,对李云琅道:“多谢大师兄!”   他又看向陆清月:“师父,我方才说想去织梦灵境,不知你……”   陆清月打断他:“此番闭关,悟出了什么?”   话中未有否决之意,那便是要视他闭关所悟再作决断。   “弟子失礼。”陆宁初拱手,当即召出秋虹,展臂施招。   剑花刚挽,便有剑势之威。只见陆宁初脚下一错,腰侧一拧,手中秋虹便如兔起鹘落,自半空斩下,划过一道半圆。   剑光如虹,竟是如同月华倾落。   剑未极地,却有风掠走尘土,拂起众人衣摆,直至荡开数十之丈,将周边草木搅得哗然作响。   此剑未裂地,未伤人,乍眼看去像是花招。然在场皆是修剑之人,自是有人看出,此剑剑势凛冽,威力极强,落至地面定会犁出深深沟壑,是陆宁初刻意为之,不欲以剑势伤一草一木,方才如此。   能这般把控剑势之威,是已剑意圆融。   “啪啪啪!”   叶雨辰率先抚掌,满目崇拜:“好!小师弟真厉害!”   李云琅闻声,收起面上错愕,也抚掌道:“小师弟果然惊才绝艳。我方小成岁寒剑法,小师弟便已从中悟出自己的剑招。这可当真是令我自愧不如。”   “大师兄莫折煞我。”陆宁初有些受之有愧。   什么惊才绝艳,不过是占了前世记忆的便宜。   陆清月脸上显出温润笑意:“此剑可有名字?”   “弟子尚未想好。”   陆清月微微颔首:“也是,悟出来的第一剑,是该好好取个名字。”   陆宁初听他话中俱是满意之意,有些急切:“师父,织梦灵境……”   陆清月似是怪他不够上心,横他一眼:“你且问问你叶师兄。”   不消问,叶雨辰便主动跳起来,一边把织梦灵境的通行令牌塞给陆宁初,一边道:“我愿意!我愿意!小师弟去最好!”   陆清月无奈:“还不快和云琅一道出发,已耽搁一会了。”   太上天宫的弟子一同出发,离恨天这般耽搁确实有些不妥。   “多谢师父!”陆宁初又是一拱手。   又对叶雨辰道:“叶师兄,我会收集你所需灵物,定不让你吃亏。”   不必再去织梦灵境,叶雨辰满脸喜色,闻言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小师弟代我前去已是极好。”   他顿了顿,又小声道:“不过小师弟要是非要给我,我也不会不收的。哎哟!”   除大长老往叶雨辰头上敲了一记,其余人俱是莞尔。   陆宁初望着众人鲜活明媚的模样,心中有无数怀念膨胀。   大家都在,真好。   他也一笑,方才随着李云琅赶往各“天”弟子集合之地。 第18章 天上月神 勿辱吾师门。   织梦灵境藏于深山之中,峭壁之上,若要前往,陆行不易,故太上天宫以飞舟运载弟子。   飞舟体积庞大,需维护修缮,太上天宫便辟了一座跃云峰,当作如凡间船舶码头一般用处的空港。   陆宁初和李云琅赶至跃云峰时,已过了本该集合的时辰。   虽只略略迟了一些,但其他几“天”的弟子都已聚在此处,自然有人生出不满。   “离恨天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们两个。”   离恨天在太上天宫实力垫底,地位自然也是垫底。而出言奚落之人,是实力位列太上天宫第三的赤阳天弟子。   有赤阳天带头,旁的弟子的数落也多了起来。   “我们可都是提前到的,这离恨天倒好,不说准时,反倒还迟到了。”   “要不怎么说离恨天不行呢,连这点时间都安排不好,更别说修炼了。”   “好歹也是咱们天宫的一‘天’,这回居然就只派两个人,连旁的小门小派都不如,真不知道掌门还留着离恨天做什么。”   离恨天地位不行,李云琅平日里便尽可能地与其他“天”的弟子交好,却没想到此时仍会遭受这么多的埋怨。他心中苦笑,忙拱手弯腰道:“临时有事耽搁了些许,请诸位恕罪。”   “嘁,恕罪?怎么恕罪?你能把浪费的时间还回来吗?”赤阳天颇有些不依不饶。   “好了。”九天之首太上天首徒,亦是此次出行领队的周齐云出声,“现在说这些不也是浪费时间,快些上飞舟。”   埋怨声虽未消失,但收敛许多。众位弟子陆续登上飞舟,周齐云守在入口清点人数,李云琅上前又是拱手:“多谢周师弟。”   李云琅年过一百,太上天宫刚过筑基、金丹的弟子,自然多是他的师弟。   周齐云淡淡看他一眼,并不与他客气:“不过是不想耽搁时间罢了。还望李师兄告诫离恨天,下回切莫这般不上心了。”   被师弟这般教训,李云琅依旧笑容温和,甚至谦恭:“周师弟说的是。”   离恨天上飞舟的顺序也在最末。李云琅立在周齐云身边等待,忽地好奇问道:“怎么不见连烽天的人?”   这随口一问,却是令得登上飞舟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不消周齐云回答,便有人先嗤道:“怎么,自己迟到了,还想拉别人下水?可惜连烽天并没有迟到,人家那是见时辰到了,你们还未来,便乘着自家的飞舟先走一步罢了。”   九“天”地位有高低,财富自然也有差距。太上天宫最富的,便是才刚提及,甚至能单独拥有飞舟的连烽天。而最穷的,又是离恨天当仁不让。   离恨天穷到连弟子服都只能用最普通的素色云缎。而旁的几“天”的弟子服,却是用料一个赛一个的好,并且颜色各异、各有纹饰。   遭到嘲弄,李云琅自然是要辩解。   “褚师弟,我不过是见连烽天不在,方才开口询问,怎会有你说的这般意思。”   然而这番辩解无人在意,只有针对离恨天的数落再度开始。   “刚还以为他真心赔罪呢,真是没担当。”   “离恨天实力不行,做人不行,真是哪哪都不行。”   “这离恨天可真是……”   有人看着李云琅摇摇头,眼含失望,仿佛离恨天做了多大的错事。   “诸位,诸位……”李云琅有些难堪,还想挽回。   却是无人听他。   周齐云又扫他一眼,正要开口。   “诸位。”   忽有清朗少年之声响起。   周齐云最先看到源头,漠然沉稳的神色碎裂,显出愕然不说,眼中还有惊艳:“你不是叶雨辰。”   陆宁初微微一笑:“我当然不是。”   日夜兼程地赶路三天,回来后又要向师父交差,他的身体几乎濒临极限,灵力消耗殆尽的丹田有裂痛之意。随李云琅过来这一路,他分了大半心神恢复,并没有在意外界,却不想缓过来后,竟听得他人对离恨天诸多数落,李云琅陷入窘境。   他向众人拱手:“离恨天剑主门下陆宁初,见过诸位师兄。”   此言一出,诸位弟子间明显有讶然弥漫。   离恨天临时换人,他们自然不知,因陆宁初一直低头坠在李云琅身后,他们便以为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叶雨辰。又因陆宁初恢复之时,习惯自敛气息,竟是让众人都将他略了过去,无人分神留意。   “陆某于此,向诸位师兄赔个不是。”陆宁初稍一细听,便知怨言从何而起,“陆某与师兄此番迟来,非师兄之过,而是陆某之错。是陆某任性,方才出关便央着剑主换人,这才耽搁了时辰。诸位若有怪罪,与陆某说便是,还请莫要怪罪我师兄了。”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有暗讽众人咄咄逼人之意。   陆宁初活了两世,自然深知他人对离恨天的轻蔑。这般情况下退让,不过是作践自己。   何况,他对太上天宫亦有恨意。   前世,陆清月自裁之时,他已流落魔道,于万般追杀中挣扎求生。因此他只听得传言,说陆清月是因有他这个逆徒,自觉愧对天下,才自裁谢罪。   但他始终觉得事有蹊跷。   他的师父陆清月,看着温润和蔼,实则自有傲骨。若陆清月当真因他自觉惭愧,意欲谢罪,那也该亲自将他手刃后方才自裁。   后来他打听消息,知道陆清月自裁前,有赤阳天、连烽天、玉虚天、丹藏天四位天主于离恨天滞留许久,便由此怀疑,陆清月的死或许是太上天宫逼迫。   然而陆宁初话罢,众位弟子莫说如对李云琅那般冷嘲热讽,甚至连一丝声音也无。   他们看不起离恨天,看不起李云琅,但他们不敢看不起陆宁初。   诚然李云琅练成了岁寒剑法,但他用了百年方才小成,又是那等资质,对他最高的评价也不过大器晚成之材。   大器晚成,于太上天宫的弟子而言,当真入不得眼。以他们的资质,李云琅这块晚成之材还未成材之时,他们或许就已攀至高峰。   但陆宁初不一样。   十七岁筑基。   十七岁岁寒剑法大成。   这等天赋,是整个太上天宫,整个修真界都无人可比的。   更何况,陆宁初还有一个旁人无法比拟的优点。   他好看。   非常非常好看。   陆宁初此前经常闭关,只在离恨天活动,其余八“天”的弟子无事也不会往离恨天去。故只有少数几人传言,离恨天剑主末徒陆宁初,面容昳丽,如天上月神。旁人听之,往往嗤之以鼻。   但今日得见,他们才发现,此言非虚。 第19章 明月照沟 法外狂徒。   虽是少年,但陆宁初的身形已生得极好,劲腰长腿,瘦削而不显得柔弱,明明身着离恨天再朴素不过的弟子服,却也如芝兰玉树。   “陆师弟。”周齐云率先出声,他一错不错地看着陆宁初,似是想要严厉,出口却是颇为温和,“下回切莫这般了。”   他顿了顿,又道:“太上天掌门首徒周齐云。”   陆宁初微微俯首:“谨记周师兄教诲。”   沉寂的人群忽地又热闹起来。不过此次的热闹,却与面对李云琅时截然不同。   “左右也就迟了一点,不碍事。陆师弟,我乃昆仑天三长老之徒郑以轩。”   “陆小师弟因闭关耽搁了时间,情有可原,倒是我等有些不辨是非了。对了小师弟,我是范晔,丹藏天之徒,师承离火真君。”   “小师弟小师弟,我是孤星天何余,跟你同年筑基,今年二十五,金火灵根,暂无道侣,你要不要……啊!”   起初还只是自我介绍,后来就跟相亲似的越说越离谱。最为嚣张的何余当即引来众怒,被摁回人群不说,还挨了几记暗拳。   这群之前还对离恨天冷嘲热讽的弟子,这会倒是格外大度起来。他们像是没听出陆宁初的讽刺,又或者听出来也不在意,甚至觉得的确是自己不好了。   “迟到就是迟到,道歉有什么用!”   赤阳天弟子中忽地出现反对之声,众人当即怒目而视,似乎忘了方才,他们是随着赤阳天一同奚落离恨天。   出声之人是赤阳天天主之子东方昱,行事嚣张,常年与连烽天天主之徒赵锦之争夺太上天宫纨绔之首,但因身家欠厚,总是差上一筹。   东方昱已在飞舟之上。   陆宁初微微眯眼,昂首问道:“师兄想要我如何?”   不说赤阳天天主跟他师父的死有没有干系,就是这东方昱,前世都给他找了不少麻烦。论及他为何会中了情.毒与龙渊相遇,东方昱可还能算得上是红娘呢。   东方昱居高临下,冷冷睨着陆宁初,道:“陆师弟,既然道歉,总要有点诚意。你耽搁了我的时间,请我吃顿饭赔罪,不算过分吧?”   其余弟子当即哗然,眼中怒意更甚。   陆宁初却是笑了一下,才答:“那我便请师兄一顿吧。”   前世他不喜东方昱,总是与其作对,剑拔弩张之时不在少数。也是因此,他遭人陷害后,东方昱没少推波助澜。今世他当然不能重蹈覆辙,何况就众人的反应,稍微顺着点东方昱,不指望能够借刀杀人,给他添点堵总没问题。   东方昱瞧见陆宁初笑,再绷不住冷脸,颇有些急切地道:“好,你可不能赖账!”   旁人恼他狡猾之余,亦纷纷道:“陆师弟,你看我……”   “够了!”一声冷喝,周齐云脸色黑沉,“这般为难陆师弟,你们缺那一顿饭吗!”   旁人噤声,东方昱却是嗤了一声,自飞舟边缘没了人影。   周齐云斥道:“还不快些上飞舟!”   停滞的队伍这才再度前行。   周齐云缓了缓脸色,又对陆宁初道:“陆师弟,这些人如此拖拉,还要你,和李师兄多等待些许。”   他似是觉得方才那一通闹有些荒唐,这回记得带上李云琅了。   陆宁初最后是与周齐云一道登上飞舟的。   太上天宫有钱,飞舟也很宏伟,弟子们可以一人一间。周齐云亲自把陆宁初和李云琅送到他们的房间,才行离去。   李云琅看他走远,才对陆宁初道:“小师弟,还是你厉害。”   陆宁初无奈:“大师兄你又折煞我啊?”   李云琅笑了笑,手中忽地出现块巴掌大的玄铁,他把玄铁塞给陆宁初:“小师弟,我不日前得了这块万年玄铁,送于你铸本命灵剑正好。”   陆宁初眼神微变,推辞道:“大师兄,这太珍贵了。”   李云琅道:“珍贵才好,何况我已有了本命灵剑,左右也用不上,给了你才不算浪费。”   他强行把玄铁留在陆宁初手里,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小师弟你刚出关,早些歇息吧。”   李云琅像是怕陆宁初追来还玄铁,飞快地进屋关门。   陆宁初也进了屋,然后将玄铁搁在桌上,神情甚是怀念。   前世李云琅也送了他这块玄铁,并且让他收下的说辞也一模一样。   这是李云琅给他的生辰贺礼。他不喜生辰,不过生辰,但每到生辰之日,李云琅都会送他东西。李云琅从不直说是生辰贺礼,可不必说,他也知道。   今世因“闭关”之故,生辰已过,但李云琅的心意他明白。   李云琅一直都待他很好。陆清月将他捡回离恨天后,和李云琅时间各半地照顾着他。陆清月是他师父,而李云琅于他,亦是如兄如父。   今世,他绝不会再让李云琅死于意外。   陆宁初将玄铁收起。   前世他的秋虹剑断,他便用这玄铁铸了本命灵剑,用了一世。   陆宁初上了床榻便瘫睡下去,日夜兼程三日,甚是疲惫,确实需要好好歇息。不过他并未立刻合眼。   他自怀中取出巴掌大的布娃娃,亲昵地蹭了蹭娃娃额上的黑色小尖。   他突然离开,龙渊应该会生气吧。不过这也没有办法,谁让这小龙不等他起床,擅自乱跑。而且他留了书信,不算不告而别,小龙就算生气,也不会太难哄。   陆宁初把布娃娃搁在脸旁,正要入睡,却又翻身坐起,拿起娃娃仔细端详。   娃娃身上的针脚粗糙,肩上的线开了几道。   陆宁初顾不得睡觉,立刻翻出针线,小心地缝补起来。   *   五日后,飞舟抵达织梦灵境附近的岩上城。   织梦灵境在深山之中,岩上城亦在深山之中。深山中建城市,难免让人担心是否可以维持。   但岩上城是修真界所建,又建于一块自悬崖探出,底下悬空的巨大盘状岩石之上,奇伟壮观。哪怕没有每逢百年的织梦灵境开启,也有许多游人前来观瞻。何况修士进入深山历练之时,此处亦可做中转之处。   故这座建于深山的岩上城,竟也甚是兴旺。   凡俗游人以及低阶修士来往,皆需飞舟接送,故岩上城有自己的飞舟,靠外的半片巨岩便是飞舟空港。   太上天宫的飞舟抵达时,这半片巨岩上已停泊了数座形制不一的飞舟。其中金光灿灿,舟身绘有烽火之纹那座,便是连烽天的飞舟。   太上天宫众人才刚落地,忽有一身金色之人冲来,急急吼道。   “师兄!周师兄!不好了!赵师兄出事了!”   连烽天的弟子服便是金色,此人显然就是连烽天的弟子,而其口中的赵师兄,便是连烽天天主之徒赵锦之。   周齐云问过之后,原来是赵锦之在城外林中惹了打不过的妖兽,又被紧紧纠缠无法逃脱,才派了师弟前来求援。   东方昱跟赵锦之不对付得很,闻言是要去救他,当即哼了一声,就要带着赤阳天的弟子离开。   其余几“天”知晓周齐云定然会去,也不想掺和。然而不知道有谁焉坏地说了一声。   “赵锦之倒霉我可得好好看看,这可不常见啊。”   于是,所有人都杀了过去,连走出一截的东方昱都折了回来。   待见到赵锦之,众人才发现情况不容小觑。   赵锦之竟是不知从哪招惹了一群鹖鸟。鹖鸟青羽生角,生性好斗,至死方休,怪不得赵锦之逃都逃不掉。   赵锦之的弟子服材质特殊,甚是坚韧,如今却已被抓成了破布,褴褛不已。他见众人赶来,连忙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滚开臭鸟!”   赵锦之扔出一样法器,砸开险些啄到他眼睛的鹖鸟,但随即,又有新的鹖鸟补上空缺。   情况危急,周齐云当即领着众人上前解围。   然而好不容易将群鸟分散,不待之前报信的连烽天弟子上前扶走赵锦之,天上忽降大风,将周围的树木都压得倒伏些许。   众人望向大风来处,只见一只足有人高,翼展三丈的巨型鹖鸟自空中落下,身后还跟着更多鹖鸟。   众人骤然破口大骂。   “赵锦之你疯了是不是!连鹖鸟鸟王都敢惹!”   赵锦之还敢嘴硬:“我就是想吃个蛋,谁知道那蛋是这只破鸟的!”   “赵锦之!”已经有人快要气疯了。   鹖鸟鸟王立于树梢,一声唳叫,便有更多鹖鸟飞下。   这下,连赤阳天都不看戏了。   鹖鸟鸟王见鸟群遭到分散,威力不足,又是唳叫一声,重展双翼,直直向赵锦之冲去。   “啊啊啊啊!周师兄救我!”赵锦之惨叫连连,不管取出什么法器,俱是一股脑地向身后的鸟王扔去,边扔边跑。   然而鹖鸟鸟王势如破竹,根本不惧赵锦之的法器。   旁人有心驰援,却都为受到鸟王命令的鸟群困阻。   眼看赵锦之一个趔趄,要被鹖鸟鸟王穿心。   忽有白影闪过,挡至赵锦之身前。   鹖鸟鸟王眼看功成,却遭阻拦,当即又是一声怒唳,鸟喙重重啄下。   “小师弟!”是李云琅的声音。   众人回首,只见陆宁初将遭重击。   然,众人所想之血光并未出现。   只听“当”的一声。   陆宁初用剑格挡鸟喙,又是抬腿飞踢,将鸟王踹出些许。   鸟王振翅反扑,陆宁初不退不避,脚下一错,腰侧一拧,秋虹长剑兔起鹘落,剑光如月华闪过,带起半扇血瀑。   凶悍至极的鹖鸟鸟王,竟是被陆宁初一剑剖开。   没了鹖鸟鸟王,鹖鸟鸟群失去指挥,好对付许多。众人杀尽这些好斗的凶鸟,开始收集青羽与鸟首的角。   鹖鸟的青羽与角,都是好东西。   陆宁初切割鹖鸟鸟王长角之时,跌坐在地,呆愣许久的赵锦之,忽地起身骂道:“你干什么!这角是我的!”   陆宁初侧首看他,见他愣神,便又回过头去。   但下一刻,陆宁初不得不放开鹖鸟鸟王,往旁闪去。   赵锦之竟然向他砸了一招。   才被人救了,就向救命恩人出招。   赵锦之见他退开,趾高气昂地道:“我的,滚开!”   旁人看不下去,正要开口。   却见陆宁初忽地前掠,蹬了赵锦之一脚后,秋虹长剑又起。   月华再现,赵锦之再次跌坐,双眼瞪如铜铃,看得却不是贴至鼻尖的剑锋,而是执剑之人。   “赵师兄,”陆宁初脸上带笑,微微俯身,“鸟是我杀的,你是我救的。”   赵锦之怔怔,忽地想起周围还有许多人,顿时面如猪肝,吼道:“谁要你救了!我自己也可以对付!滚开,离恨天的穷鬼!”   陆宁初“啧”了一声,瞥了一眼赵锦之发抖的双腿,在众人对赵锦之的数落中,收剑起身。   赵锦之差点像鹖鸟鸟王一样被陆宁初劈了,不敢上前再抢,但仍是目光愤愤。   陆宁初切鸟王长角,又道:“诸位师兄,陆某能杀鸟王,也多亏师兄们缠住鸟群,这青羽我便不取了。”   众人一边道谢,上前拔毛的动作也不含糊。   陆宁初退至一旁,用帕子擦拭秋虹剑上的血迹。   赵锦之见众人拔毛,当然不甘,恨声道:“鸟是我找到的,青羽应该归……”我!   “赵师兄。”陆宁初又是出声,他斜斜睨着赵锦之,手上拭剑动作不停,“我方才那剑招还未取名,你觉得叫明月照沟如何?” 第20章 有龙君 不见其人,先闻其名。……   明月照沟。   讽刺之意明明白白,赵锦之又要跳脚,却有笑声先他一步。   “噗,陆师弟可真是有趣。”   飞舟上的五日,陆宁初已把人认全。说话之人是冷月天天主之徒洛珈莲,他手执秋虹作一揖礼:“洛师姐谬赞。”   “洛珈莲!”赵锦之气得像个开了的水壶。   赵锦之这等纨绔,当然不会漏了调戏姑娘,而冷月天只收女弟子。故他与冷月天也是积怨不小。   洛珈莲只嘲讽一笑,并未理他。   旁人也是笑,或窃笑,或明目张胆。   赵锦之想发火跟众人打一架,却又耐不住身上的痛,被群鸟围堵,难免受伤。他面子上挂不住,最后只得指使连烽天的师弟,先扶着他离开。   走之前,他还狠狠瞪着众人,瞪着陆宁初,放狠话:“给我等着!”   李云琅杀的鹖鸟不算多,待他处理完他杀的那几只,陆宁初便在众人“赵锦之要是找你麻烦你就来我们”的关切中,和李云琅先一步离开。   他并不喜欢和其他“天”的弟子久待。待久了,他就得拼命克制将有些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前世他是个刺头,其他“天”的弟子看不起离恨天,他自然也不对他们施以好脸,常常闹起矛盾。十八岁筑基,十八岁寒剑法小成的天资,虽不如占了重生便宜的今世,但也足以傲视群雄。   他从未输过。   他自觉为离恨天振兴威风,扬眉吐气,意气风发,招惹诸多怨恨也不在乎。是他们先看不起离恨天,是他们先找他的麻烦,他若不争,离恨天便只能任人嘲笑侮辱。   他以为自己不会输便可以,却不想出了陷害之事,那些对他有怨之人,人人都想将他踩入泥淖,使他落得千夫所指的境地。   故而今世,他会圆滑些许,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只知晓与人硬碰。   “小师弟。”   李云琅出声,打断了陆宁初的思绪。他侧首问道:“大师兄?”   李云琅眼含无奈:“你那一剑,当真要叫明月照沟?”   陆宁初前世后来,剑法早已自成一派,剑道造诣甚至高于他的师父陆清月,对这伪装在筑基水平的小小一剑,自然不甚在意。   “是啊,我觉得挺好。”   觉得好的还有一个原因,是陆宁初觉得取名太难。   “小师弟,”李云琅露出些许苦笑,“这可是你的第一剑,你忘了师父说,第一剑要好好取名吗?”   “大师兄。”陆宁初语气认真些许,既是为不欲再想剑招之名,也是当真有此感悟,“第一剑虽然重要,但也不必过分拘于。我既能悟出这一剑,便自然能悟出更多。若拘于第一剑,连名字都拿捏不定,岂不是影响心境,耽搁之后所悟?”   “剑之一道,当为一往无前,势如破竹,怎容踌躇原地,犹豫不定?”   李云琅愣怔片刻,苦笑更深:“小师弟说的是,倒是我流于俗人之境了。”   *   飞舟速度有快有慢,譬如连烽天之飞舟四日便达岩上城,太上天宫之飞舟五日才达。   各个宗门距离岩上城的距离,也各有远近。   故陆宁初抵达之时,人未齐,境未开,宿在岩上城中,可游玩,可蓄锐。   陆宁初答应了东方昱一顿饭,却非真心,只想草草了之。于是这一顿,便请在了太上天宫弟子下榻的客栈。   选在此处,东方昱便避不过太上天宫其他弟子,周围人多,也可抑制陆宁初提剑砍了他的冲动。   东方昱虽对环境有些不满,但与陆宁初同坐一桌,到底还是高兴。敬过几杯,便开始如孔雀开屏般吹嘘自己。   旁人看不惯他这副洋洋得意,总有人拆他的台。一来二去,便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起来。   陆宁初早已不是少年心性,只漫不经心地听着,各种话语左耳进右耳出,本该是主角的人却沉默成了配角。   然而,忽有旁人谈论入耳,令他不由用心去听。   “……各大宗门掌门长老,确实修为斐然,但我以为,如今修真界最值得敬重的,当属济世三君。”   “此三君,一为凤岭清宁君柏千乔。清宁君擅医术,常年行走凡俗,化解各地瘟疫之灾。且其为凡人治病救命,只收一枚铜板作诊金。”   “二为金阳道恒君柳鹤。道恒君道心清明,天资卓越,于修行一道有通天之途。然其心系百姓,弃修行,研农耕,亲至田间篱下指点凡人耕种,富庶一方粮仓。”   “三为常乐有龙君。有龙君常现身各处天灾之地,施救凡人,半年前泯州水灾泛滥,幸得有龙君现身,受灾亡魂才止于三千之数。”   吸引陆宁初的,自然是“有龙君”的那个“龙”字。这番谈论不说有趣,但至少比东方昱等人的吵闹有营养,他便又继续听。   “怎的前两君有姓名,有龙君却无?”   “这自是因为有龙君身世不明,无人知其来处,无人知其姓名,只听他自称有龙君。”   陆宁初微微眯眼,忽地出声:“有龙君?”   吵得正欢的东方昱等人顿时止声,那几位谈论“济世三君”的修士也看了过来。   东方昱稍稍一怔,便道:“这有龙君我也有所耳闻,修为并不如何,只救凡人多救了些,陆师弟对此人有兴趣?”   “不。”陆宁初摇头,拈起酒杯酌了一口,“我只是觉得,有龙君这名号,有些名不副实。”   对“济世三君”侃侃而谈的那位修士,对此三君甚是推崇,听得东方昱话中轻蔑,本就不满,此时又听陆宁初这般说,当即反驳道:“有龙君济世救人,行善无数,怎的就名不副实!”   陆宁初偏头一笑,把玩着手中酒杯:“有龙君,有龙君,那他有龙吗?”   对方顿时噎住。   世人皆知,龙族自数万年前便再无踪影,如今修真界只有一条真龙。   ——魔尊龙渊。   陆宁初见他哑口无言,轻轻笑了一声,正欲将酒杯放下。   “陆宁初!”   忽有呼喝自门外来。   “我要和你决斗!”   一群灿灿金衣的修士出现门前,正是连烽天的弟子。而要决斗之人,自然是为首人前的赵锦之。   织梦灵境未到开时,却有不少宗门弟子抵达。正道各个宗门,并不全然融洽,人多又闲,自然有人生事。抵达岩上城不过几日,就已有不少修士,或因真有争执仇怨,或为探看他人实力,互相切磋斗殴。   宛如一群斗鸡。   前世陆宁初也是一只常胜小斗鸡,但如今他心境不同,自然不屑这等争斗。   不过,瞧见气势汹汹的赵锦之,他便又改了主意。   这是一只富得流油的小金鸡。 第21章 千杯不醉 人已至,却未觉。   虽已入冬,但今日的阳光却很好。   织梦灵境将开,岩上城迎来百年一回的盛事,城中客栈旅居,皆是宾客满至。望梦楼作为岩上城最大的客栈,接待了太上天宫等大宗门的弟子,自然最是热闹,除打烊之时,总有诸多修士坐于店中,酌酒对饮,谈天说地。   门外忽有喧嚷之声临近,一金衣青年迈入店中,大声嚷道:“小二,给我上五十坛酒,要最烈的!”   此人正是赵锦之。   赵锦之是太上天宫连烽天天主爱徒,又身家雄厚出手阔绰,即使繁忙也当即有小二迎上。   “赵公子,楼中最烈的红锈刀只有四十坛了。”   “那就先上四十坛!”赵锦之边说边大步疾行,走向正中空着的一桌。   这位置极佳的一桌,专为赵锦之所留。   待赵锦之入座后,先有悠悠浅香,再有白衣之人入内。   此人正与身后之人交谈,侧身行走,只看得清瘦背影,乌黑长发及小半侧脸。这小半侧脸仍有稚气,是少年之貌,但也足见昳丽。   肤色雪白,睫羽如扇,墨如点漆的眼珠在灿烂阳光下熠熠生辉,通透璀璨,宛如黑夜琉璃。   这漂亮的黑夜琉璃中,流转孺慕温情,让人不由对少年目之所向之人,心生妒意。   随着少年前行,其身后之人也露出脸来,端正平和,可称俊朗,却因珠玉在前逊色许多。   李云琅面露担忧,道:“小师弟……”   陆宁初勾唇浅笑:“大师兄不必担心,喝酒而已。”   他此前采卖灵草,赚取灵石,既为筹措前往厄乱岭的路费,也为添补离恨天,却不想恰逢龙渊生辰,只有灵石可送。龙渊重要,离恨天也重要,他自然要寻别的法子找补。   而赵锦之便是送上门来的送财童子。城中切磋决斗,可提出赌注,他利用这点,已薅了赵锦之不少鸡毛。   赵锦之这只小斗鸡,几次和他决斗,俱是败北,心中不甘更甚,却又不想继续挨打,故提出以其他方式与他比试,这回便轮到了斗酒。   陆宁初与李云琅之后,还有许多太上天宫弟子跟随。他们止于赵锦之桌前,以作观众。   四十坛烈酒速速送上。   赵锦之使唤师弟拆开泥封,欲倒酒开始,却见陆宁初一掌拍开泥封,对他露出冽冽白齿,朗声道:“赵师兄,请!”   便是拎起酒坛,直接灌之!   “好!”   此般气魄,顿时有人喝彩。   赵锦之脸色一变,不欲输人威风,也只得拎起酒坛。   阵阵喝彩还有哨声之中,空坛渐多。   酒色浸染之下,只见陆宁初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一身素衣本该清隽如仙,此时却是泼天艳色,如妖精临世。   他单脚立于凳上,饮尽坛中酒,弃去空酒坛,而后将手撑于膝上,以手托脸看着赵锦之。   “赵师兄,你认不认输?”   赵锦之手抱酒坛,如烂泥般伏在桌上,显然已是大醉。他听得陆宁初发问,眼神缈缈,看了许久,才大着舌头出声:“我!……我还能……喝!”   旁人眼中,只观二人姿态,便知胜负已分。此时听得赵锦之逞强不肯认输,顿时嘘声一片。   陆宁初却是不恼,只笑意盈盈瞧着赵锦之:“赵师兄,我已喝完我那二十坛,你若还要与我比,可要快些喝尽剩下七坛。”   赵锦之挣扎起身,对准酒坛。然,才灌一口,他便骤然作呕,吐入酒坛。   “赵师兄,”陆宁初微微眯眼,眼中坏意闪过,“这坛酒……”你可也得喝完。   不待说完,赵锦之呛咳几声,软软摆手:“不、不喝了……我认输……”   陆宁初唇角一勾,摊手向前:“拿来。”   赵锦之摸出一个锦囊,将其放于陆宁初手上便再无力气,手如无骨之蛇搭住后者的指尖。陆宁初抽手离开,他的手便跌在了桌上。   陆宁初收起锦囊,摆手离场,旁人相随而动,嘴上诸多吹捧佩服。   吵吵嚷嚷,热闹不休,旁人注意皆在酒意少年。   故而,无人注意,瘫于桌上的赵锦之,盯着自个指尖,忽地将其凑近鼻端,深深吸气。   李云琅伴在陆宁初身侧,关切道:“小师弟,你可还好?”   陆宁初飒然笑道:“大师兄,我可是千杯不醉。”   李云琅面露无奈,似还有话,却见陆宁初神色一顿,突然四下张望。说出口的话便拐了弯:“小师弟,怎么了?”   陆宁初为众人瞩目,本不在意旁人目光,然而方才却忽觉诸多目光中似有异常。只是他扫过楼中宾客,不见源头,异常也不再有。   他只得答道:“没事。”   他不堪旁人烦扰,便又道:“只是喝了这么多,到底有些累,我想早些回房歇息。”   陆宁初回房,围观热闹之人便又各做其事。太上天宫的弟子也四下分散,开始饮酒吃食。   楼中客多,空置桌凳多在边角。   忽有坐于偏僻角落之人出声:“小二,怎的桌上还有灰尘,快来打扫!”   小二赶来,只见桌上确有一小堆粉末,连忙擦拭。待擦净桌面,正欲退去之时,他又突然一顿,诧异道:“这桌怎么少了一只茶盏?”   坐于此桌的修士顿时瞪眼:“怎的,你怀疑我偷了你家茶盏?”   小二赶紧赔笑:“岂敢,岂敢!小的只是随口一言,道爷切勿放在心上。”   他在修士的嗤声中急急离开,却又忍不住四处张望,想看是否是旁桌客人多拿了茶盏。 第22章 定踪珠 相见却不知。   到底是冬日,岩上城晴了几日,终是开始落雪。   其他宗门的弟子陆续抵达齐全,织梦灵境开启的日子也快到了。   这些时日,除却赵锦之外,陆宁初也和其他修士切磋。即便他不若前世那般强硬,过分的天资和容貌也难免招来嫉妒。   不过对他来说,金鸡斗鸡都是鸡,只要能薅鸡毛都是好鸡,他倒是乐得有人上门,让他能为离恨天多攒些家底。   雪花缈缈,白霜覆城。   陆宁初与一洛水宗弟子切磋结束,便回了望梦楼。时逢晌午,又有周齐云相邀,他便坐于楼下,与太上天宫众人一同吃喝。   雪天寒冷,又刚行功法比斗,他的手便越发的凉。若是未曾有过倒也罢,可如今他的双手已触过熨帖暖意。吃喝过后,双手仍是冷意森森,他终是忍耐不住,取出了龙渊予他的紫金暖炉。   天气骤冷,行取暖之法并不奇怪。譬如赵锦之,天刚有雪时,便换上嵌毛厚袄,添上氅衣,停至何处,都会在左右各置烘炉,手揣兽皮暖套。   陆宁初暖手并不稀奇,但他近日已用实力证明他的天资并非虚名,又生得那般容貌,每逢出现便是众人瞩目的中心。是以他一取出暖炉,便有人问:“陆师弟这暖炉看着好生精巧,不知是从何处得来?”   李云琅也脸有讶色,陆宁初是头回外出,在离恨天时,他并未见过这暖炉。   陆宁初答道:“这暖炉是近日前,我偶然遇见的一位道友所赠。”   然而,无人相信暖炉的来历如此简单。   只因,陆宁初脸上笑意虽浅,看似漫不经心,但原本无论何时都有少年锐气的眉眼,提及暖炉来历时便忽地全数柔和。   旁人觉出陆宁初的态度并不寻常,顿时有些浮躁。   “陆师弟,不知这位道友是……”何人?   开口之人尚未说完,便见眼前白影掠过,竟是陆宁初突然起身疾行,衣袂飘飞,如穿花蝴蝶。   陆宁初停至偏僻角落,手中暖炉已然收回,鞘中秋虹取而代之,点于身前桌面,与一面容平常的青年隔桌相望。   “这位道友,”陆宁初微微俯身,双眼半眯,“近日你暗中跟随我许久,可是要跟我比上一场?”   自斗酒那日觉出的异常目光,接连几日,他都能察觉这目光仍在身周。只是这目光若有似无,每回他刚有所觉,便立刻隐没人群,令他无从寻找。   然而方才提及暖炉来处时,忽有灼灼目光而至,令他终于寻得源头。   青年只静静望着陆宁初,不作言语,后者便又用秋虹剑鞘敲敲桌面:“这位道友……”   青年忽地站起,转身便往外去。   旁人听得陆宁初所言,自当这青年是有歹意,不需陆宁初出声,便有人出手阻拦。   “这位道友,不如先与陆师弟解开误会?”   青年仍是默然,面对阻拦也无动作,只静静驻足。   陆宁初看了片刻,略一挑眉,便道:“这位道友如此安静,不像寻衅滋事之人,应当是我找错了人。何师兄,你放他走吧。”   出手阻拦之人,是之前出发之时,因自我介绍过于嚣张而惹了众怒的何余。他上回便提及了道侣,对陆宁初有什么心思再明白不过。这会逮着机会表现,他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他道:“陆师弟,许是这人被你发现,又恐此处人多,所以才故意这般,想让你放他离开。”   陆宁初笑道:“若真是如此,这位道友听得何师兄的话就该逃了。倒是我,无端冒昧了这位道友,该是我给他陪个不是才对。”   说着,他便走到青年身后,拍拍对方后肩,在其回首时拱手施礼:“这位道友,抱歉。”   陆宁初这般作为,何余不好再越俎代庖,只得暗暗瞪了对方一眼,便放人离去。   待人出了门去,李云琅、东方昱等人难免再问是否有诈。   陆宁初苦笑摆手,作愧疚之态,再三承认是自己认错后,又道:“陆某生事扰了诸位兴致,还是不在此现眼,回房修炼去了。”   陆宁初在“陆师弟真是勤勉”的赞扬声中回屋,而后立刻开窗翻出,观掌心一米粒大小的红珠,视其光亮强弱找出方向,便疾掠而去。   离望梦楼不远的冷清小巷,面容平常的青年忽地顿住脚步,伸手自后肩长发遮挡之处,摘下一枚散发蓝光的米粒小珠。   定踪珠,与寻踪珠成对,不作用时是为黑色,毫不起眼,但一旦有人用寻踪珠寻其方位,便会发出蓝光。   青年发现自己为人追踪,却不将定踪珠摧毁,只将其握在手中。又向巷中深入些许后,他竟停驻脚步不再前行。   不及一刻,便有风声掠来,搅乱巷中飞雪。   陆宁初追赶至此,见青年竟然停留此处,神色微讶。然他动作却无片刻迟滞,踮脚跃起,如凌燕扑击,手中剑光犹如月华,直冲青年而去。   他面带锋锐笑意:“这位道友,不知你跟随于我,是为何事?”   青年仍不作声,面对冷冽剑光也不动作。只在剑光将至之时,忽地后仰退避,但脚步却是向前,屈膝侧走,竟是伸手欲擒陆宁初。   陆宁初脚下落地,当即又起,避开青年擒拿,又回转剑身予以回击。   剑身回转,青年来势未去,应当来不及躲闪。然而,他竟是将一身凶猛来势生生制住,转身又折,于剑下空隙再次擒来。   陆宁初急退两步,才免了落入其手。他察觉自己落入下风,微一抿唇,剑势再起,已是高于“明月照沟”的剑招。   青年始终平稳的眸中荡起一丝讶色,但剑锋将至其身之时,仍是如先前那般,以毫厘之差准确躲过,再行擒袭。   陆宁初的剑招一强再强,却仍是陷入与青年缠斗的境地。他已觉出青年深不可测,隐隐懊悔。   之所以立刻动手,是因他以为这青年便是前世仇敌。   前世,他那仇人只在暗中行事陷害于他,一旦被他追到踪迹,不待如何交手便很快逃走。从开始至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对方的修为都不如他,或是只与他勉强相当,直到后来离恨天覆灭,对方销声匿迹至最后,才突然修为暴增,令他和龙渊联手都难以敌之。   故,他认为对方便在岩上城的众位年轻修士之中,一直多有留意。   除偷偷去了一回厄乱岭外,来岩上城前,他并未离开过离恨天,是以当他察觉人群中有陌生人的目光异常时,他便心生怀疑。追逐而来后,又见对方作等待之态,他自然笃定怀疑。   今世他与旁人动手,不似前世那般凶悍,对方或许以为能胜过他。   但从青年的修为来看,他似乎当真是找错了人。   “这位道友……”陆宁初欲止戈和谈,却不料他只这一分神,便被对方寻到机会擒住手腕按至墙边。   左手仍是自由,他便欲抢右手手中秋虹,以作反击。   不想对方手上用劲,他的右手边骤然酸痛,秋虹“当啷”一声坠于地面。而后不待他改变左手去向,对方便以单手将他的双手尽数按在头顶。   “这位道友……”陆宁初还有和谈之意,却突然怒道,“你做什么!”   对方竟然欺他束手,伸手搂住他的后腰!   然青年对他的怒骂置若罔闻,反而手上力道更甚。陆宁初挣扎两下,却觉二人身体触碰暧昧,越发气急,急怒之下甚至呼唤:“秋虹!”   秋虹躺至地面,纹丝不动。   陆宁初顿觉自己昏头。   剑修之所以要祭炼本命灵剑,便是因为灵剑可听主人呼唤,即便不在其手,也可随主人心意而动。秋虹虽是好剑,但终究不是灵剑。   “你放开!”陆宁初满腔柔情爱意都已给了龙渊,哪里容得旁人这般轻薄。   然而,青年仍不作理会,甚至埋首他的颈侧,深深吸气。   “我杀了你!”陆宁初越发气怒攻心,愤然抬腿,直往对方下三路去。   青年终于有了反应。他挡下陆宁初堪称狠绝的撩阴腿,深深看他一眼,又重重点他眉心,便骤然放手,迅速不见踪影。   陆宁初觉额上触感有异,伸手一摸,摸下了定踪珠。   “混蛋!”   重重一拳砸至墙上,惊得周边雪花绕飞盘旋。 第23章 幻境开 真作假时假亦真。   再出现众人眼前时,陆宁初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怒意犹存。   但李云琅到底是看着他长大,不过半日,便觉出他状态有异,悄声问道:“小师弟,你心情不好?”   陆宁初不作否认,只道:“织梦灵境后日便开,我有些紧张。”   李云琅露出意外笑意,当即宽慰道:“织梦灵境为先人探索透彻,早已无甚重大危险。境中虽有诸多幻阵,但只要心志坚定,抱守本心,便不足为虑。倒是旁人夺宝杀人之事更需提防。然,旁人这些时日已见过小师弟实力斐然,当也不会轻易招惹。”   陆宁初心生暖意,面上浮现温顺浅笑:“大师兄说的是。”   不过,他心中不悦是为昨日那青年所为,但心有担忧也并非虚言。   织梦灵境现世已有两千年,无数先辈深入其中,世人只道此境已被探索完全,却不曾想过事实并非如此。   织梦灵境之中,还有一神秘殿宇藏在重重幻阵之后,两千年都不为世人所觉。前世,他与李云琅误打误撞破开藏匿此处殿宇的幻阵,喜出望外之下自然入殿寻宝,却不料李云琅陷入殿中陷阱,意外身亡。   但这殿宇又不能不去。   前世,前往织梦灵境当真是他第一回 出门,寻找仇敌真身时,他当然会怀疑在岩上城与他结怨之人。但,最后查验的结果,却是仇敌真身并非任何一个与他有怨之人。   故,那位仇敌,当是无缘无故深恨于他,要置他于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死地。   既然因不在他,那么这一世对方也会如此。   对方究竟是谁,他并无太多线索,只能遵循前世路线,看能否找出对方。   至于李云琅,他曾想过不让他再入那座殿宇。但,与李云琅分开,徒增未知变数,反倒是相伴而行,可避过已知的危险。   虽是这般想,但要李云琅去夺命之地,陆宁初终是有些愧疚不安。   *   二日很快便过,转眼便是织梦灵境开启之日。   各个宗门弟子聚于灵境开启之处,喧喧嚷嚷颇有些兴奋。陆宁初立身其中,心有担忧的同时,对当日青年的轻薄仍然耿耿于怀。   就算前世,敢对他动手动脚之人,少说也是被他打得不能人道。但那日过后,青年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影。   他知晓自己尚且不是青年对手,但若是能知道青年身份,他至少还能跟龙渊告状。这般身份都未能查明,让对方全身而退,当真是令他心中恶气难消。   陆宁初扫过在场修士,明知对方不可能身在其中,心中却还是积郁更甚。   该死的混蛋!   “唳!——”   忽有鸣鸟啼叫,众人循声望去,之间前方数里之外,徐徐展开一幅春色画卷。那画卷之中,便是织梦灵境,彰显春色,是因境中幻阵所致。   又有许多灵兽幻影凭空出现,在阵阵啼鸣吼叫中,齐齐奔入画卷。   掌管此处秩序的元婴修士朗声:“灵境已开,境中生死皆为天数,万望小心,诸位请入。”   前来此处的修士多为年轻一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待此人话音落下,便已随着幻影兽群掠入织梦灵境。   太上天宫的众位弟子,亦是互道小心,便身入画卷。   因境中幻阵所扰,同时进入之人,并不一定能同处一地。   陆宁初抱拳别过周齐云、东方昱等人,便与李云琅一同入内。   持有名额的修士尽数入境,灵兽幻影也不再有,春色画卷悬也缓缓收起。   周边仍然有人,或是维持秩序的修士,或是各个宗门的陪同,又或是前来观看热闹的旁人。   除维持秩序的修士仍驻守此地,其余人等陆续回城。然而稍远处,有一面容三十有余的男子,静静望着画卷消失之处,许久不动。   此人便是陆宁初要找的“青年”,亦是又换了张脸的龙渊。   直到旁人几乎走尽,龙渊才忽地轻轻叹息,转身回城。   起初,他以为小骗子是个金丹剑修,循着万书年给的金丹剑修名录寻人,因李云琅天资平庸,不似能领悟剑意之人,他便把李云琅放到了最后。   却是不曾想到,小骗子竟然是陆宁初。   原本他的打算,是找到人后,把人掳回厄乱岭,再质问不告而别之事。但陆宁初提及紫金暖炉的神色后,却让他改了主意。   小骗子突然离开,他当然怀疑他是别有所图,目的达成才如此为之。因府中不见物件失窃,万书年还分析,小骗子是来骗他双修,行采补之术。   龙族浑身上下包括那东西,都是宝贝,双修采补之术也不罕见,魔道便有以此法立宗的欢喜宗。   ……要不是他并没有和小骗子发生什么,他或许就要信了。   不过就算他不信,心中终究是生出了疑窦,怀疑小骗子是不是骗不到他,便换了目标。这般怀疑,在看到陆宁初面对李云琅的温软眼神时,尤其强烈。   他观察多日,已然看出,陆宁初面对旁人,虽然脸上带笑,但仍是身带尖刺,唯有面对李云琅时,才是真正的温和。简直像极了在他府中,对他与对旁人的区别。   他心有疑窦,又不愿自己当真遭到了玩弄,便生出迟疑之意,只敢确认陆宁初身份,却不敢亮明身份与他对质。   毕竟,他以为小骗子不对他设防,却终究是遭到了欺骗。虽不知陆宁初是如何做到,筑基期便有那般恢复能力,但他和李云琅同进织梦灵境,就不可能是金丹修为。   再者,不告而别也是事实。   一番踌躇,便是拖到了织梦灵境开启之日。不过他已见识过陆宁初的实力,织梦灵境算不上危险,他便等他出来,再做打算。   *   陆宁初一进织梦灵境,便见诸多魑魅魍魉扑面而来,甚是狰狞可怖。然而他脸上不见怖色,反倒露出一丝冷笑,秋虹一斩,便破开眼前鬼蜮,得见境中不败春色。   他轻轻吁气,心中安定不少。   这入境后遇到的头个幻阵,倒是跟前世一样。   他纵观左右环境,寻出方向,便掠身而去。   既然幻阵未变,那李云琅也当在此方向。   陆宁初掠过十数里地后止步,静待一刻,便见眼前如水镜化开,显出李云琅之身影。   李云琅尚在收剑之势,见到陆宁初顿时一怔,而后笑道:“小师弟,真巧。”   陆宁初亦露出笑容:“大师兄,我们走吧。”   有陆宁初的记忆辅助,二人前行甚是顺利,一路寻得不少灵物。直至——   又入一幻阵之中。   破开这幻阵之后,便可见那神秘殿宇。而这幻阵的作用,是具象入阵者最怕、最痛之事,或记忆,或幻想,凡能摧毁人心的,都会被陈列眼前,强迫观之、历之。   这幻阵极强,自一入阵,陆宁初便察觉不到李云琅所在。即便他知道,李云琅就在他的身侧。   前世,他入此阵时还是无所畏惧的少年,破阵自然极快。倒是李云琅,挣扎许久才终于破阵。   但今世却是不同,他心中所怕、所痛之事太多,恐怕没那么快破阵。   陆宁初敛神垂眼。   周遭画面飞速变化,自李云琅沉于赤红岩浆开始,离恨天之人又在眼前死过一遍,血涂满地,鲜红烈目。而为了破阵,他却又要亲手挥剑将眼前幻境斩破。   至陆清月以殉其元神自燃之法自裁眼前,陆宁初已是双眼赤红,嘴角溢血。   龙渊,龙渊。   唯有念此姓名,他才能维持理智,不入幻阵迷障。   然,这万恶的阵法还有最后一刀。   只见周遭渐显金色,巍然黑龙之身,以断裂之态现于眼前。血色龙眸神采微弱,却仍有坚定之意,自取龙心递至眼前。   “吃下去……你就能活……”   陆宁初心中大恸,手中秋虹再难挥动。他欲拥眼前黑龙,却知绝不可如此为之。   一旦如此,他便是入了迷障,不知要在这般痛苦之中轮回几何,才能醒悟破障。若不能破障,便是心神枯朽,死于阵中。   陆宁初蓦地回神,哑然嘶吼:“不准用他的样子!”   同时,手中秋虹竟是不破幻境,反倒刺入自己腿中。   痛楚换来清醒,眼前幻境终得消退。   陆宁初道幻阵已破,欲拔秋虹,却骤然停顿。   只见龙渊残损龙躯消散,眼前竟然又复新的画面。   这回,出现的竟然是人形龙渊!   并且这龙渊有些不同,他双眸竟非血色,与额上龙角同现金色,此刻正满脸愕然。   陆宁初顿觉茫然,不知为何如此。   然,他忽听自己开口。   “我若……不是我便好了……”   此言一出,龙渊金色的眸中顿生无数悲痛。   什么……这是什么!   至此,陆宁初才觉,龙渊手握一杆长木仓,而木仓尖正钉于他的心口。   陆宁初幡然醒悟,这是幻阵欲用龙渊杀他摧他心神。   这般幻境,实在过于莫名其妙,无论如何龙渊都不会伤害他!   陆宁初心生无限怒意,欲挥剑斩境,却发现手中空空,只远处斜斜躺着一把长剑。   正觉陷入困局之时,眼前幻境却忽然消失。陆宁初眼神一晃,便见李云琅关切问他:“小师弟,你怎么用剑自伤!”   他低头看去,秋虹仍在手中,被他刺入大腿。   陆宁初瞌了瞌眼,抛去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幻境,悍然拔出秋虹。   “没事,只是差点陷入幻阵醒不过来,才如此警醒自己。” 第24章 求道者 朝闻道,夕死可矣。   陆宁初取了绷带,连药都没上,草草缚住伤处就要行走。   李云琅面露担忧:“小师弟……”   陆宁初不在意地笑笑:“大师兄,你知道我的,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他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对眼前的宏伟殿宇露出恰当的惊讶神色,问道:“大师兄,这是?”   李云琅看着陆宁初长大,知道他体质特殊,见状只能无奈。望向殿宇,他又眼中隐隐兴奋,道:“这是未被先人发现过的地方。”   陆宁初配合地惊喜:“这可真是运气好了!”   “是啊。”李云琅伸手欲搀陆宁初,“你的伤可还好?我们得快些进去,若有旁人发现此处,恐怕难以善了。”   陆宁初摆手拒绝他的搀扶,道:“那便进去,我的伤很快就好,师兄不必担心。”   二人踏上殿前的白玉石阶,走过一半,陆宁初的步伐便渐渐恢复正常。   入得殿内,便见殿内雕梁画栋,气派辉煌,无数轻薄垂帘荡于梁上,其后才见一方琉璃玉座。   李云琅将一束垂帘捧于手中,讶然道:“竟是鲛绡。”   鲛绡由海底鲛人编织,坚韧轻薄,万年不腐,一尺便值上千灵石。殿中垂帘,既长且多,可见此殿主人身家颇丰。   殿主身家丰厚,便意味着殿中深处定有重宝。   李云琅难掩喜色,窥见垂帘之后有两处殿门通往后殿,便道:“小师弟,你我各去一处可好?”   陆宁初却是摇头:“大师兄,此处无人来过,有何危险尚不可知,还是你我一道更好。”   李云琅一怔,顿显惭愧:“说的也是,是我疏忽了。不过我们先往哪出去?”   两处殿门所达之地,其实有所相通,不过陆宁初不能直说,只能稍作犹豫,再指路前往。   殿中除重重陷阱外,亦有幻阵。仰赖前世记忆,虽不说尽数避过,但一路而来也是比前世顺利许多。   陆宁初将李云琅带至藏宝之处,宝库门开,便见无数流光溢彩。此处法器、兵器,灵草、珍矿,丹药、典籍,尽数有之,甚至连月华地乳都存有数瓶,不需陆、李二人再去境中寻找。   陆宁初收取灵草、丹药、珍矿等物,李云琅收取法器、兵器、典籍之流,师兄弟很快便将宝库扫荡一空。   离开宝库后,李云琅见陆宁初循原路返回,不由道:“小师弟,我们这便要离去了吗?”   殿中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   “自然。”陆宁初回首露出疑惑神色,“殿中宝藏既已到手,为何不走?”   李云琅稍作踌躇,道:“可我觉得,殿中宝藏并不尽然在此。库中宝物虽多,也并非没有珍奇,但终是缺了幻梦镜、幻梦图阵那等惊世之物。这座殿宇深藏如此,两千年都不见为人发现,我实在不信殿中所藏仅是这般。”   幻梦镜,是幻梦灵君祭炼的法器,只需灌入灵力便可投射幻境,囚人心神,若是灵力足够,哪怕合道境界都可困死其中。幻梦图阵,则是幻梦灵君对幻阵的毕生所悟。   殿中所藏,确实不止这些。陆宁初带李云琅去的宝库,说是幌子也不为过。大殿之下的迷宫才是真正的藏宝之处,除去三件与幻梦境一般强大的法器,还有控制整座殿宇的中枢。   前世陆宁初与李云琅分头行动,便是他寻得殿上宝库,李云琅寻得殿下迷宫。迷宫藏有真正的重宝,自然更加危险,前世的李云琅就是因此丧生。   剑修只需手中之剑,纵使拥有强大法器也无意义,又因迷宫之故,即便拥有前世记忆也无甚用处,陆宁初自然不愿前往。   “大师兄,”他耐心劝道,“此行已是收获颇丰,若不及时离开,待到旁人来此发现我等,恐成众矢之的。”   李云琅忽地停住脚步:“或许,殿中藏有幻梦灵君的修行心得呢?幻梦灵君已至渡劫境界,若能得其心得,当受益无穷。”   “我等剑修与幻梦灵君所修之道相差甚远,就算寻得也无太大意义,何况幻梦灵君未必留有心得。大师兄,我们还是……”话到一半,陆宁初忽地噤声,拉着李云琅退至拐角之后,“有人来了。”   他眼神微沉,小声道:“大师兄你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有别人进来,他并不意外,可以说他就是在等这些人来。不过他得先打消了李云琅想继续探索的念头。   李云琅无奈:“我修为比你高,怎的是你引开旁人,我先走?”   “就是因为师兄修为高,才该师兄先走。对方见得你我任何一人,都会怀疑另一人。我不过筑基修为,若遭到怀疑,纵使现在成功逃跑,最后也难保安全无虞。还是师兄先走更稳妥些。”   忽有“锵锵”机括声,想来是有人触动了陷阱,而后又有骂声传来。   “蠢货!小心点!”   李云琅神色一动,欲走出拐角:“是东方昱。”   陆宁初眼中闪过错愕,前世东方昱并未来到此处。不过他又立刻拉住李云琅,脸色沉沉:“大师兄,你觉得东方昱可信吗?”   东方昱最是看不起离恨天,即便有陆宁初,他对李云琅仍是轻蔑不已。   李云琅一怔。   突然的变数让陆宁初有些焦躁,他低声道:“师兄我求你了,你就先走吧,不然我们这回可就白来了。”   李云琅抿了抿唇,终是点头。   脚步声渐近,想来是东方昱等人过了陷阱。   时间紧迫,容不得拖延,陆宁初留下一句:“大师兄你在殿外等我,千万小心。”   便执剑走出。   李云琅看他一眼,悄然退走。   之前虚情假意的敷衍起了作用,东方昱见到陆宁初很是高兴,不怀疑陆宁初刚来此处不久的说辞不说,还当即邀他同行。   陆宁初状似惊喜地答应,而后默默误导方向,让东方昱一行绕了不少弯路。   同行途中,他知晓了东方昱为何会来此处。   “哈哈,陆师弟,我自进入灵境就想与你会合,我寻着你斩杀妖兽留下的剑痕找来,可算是找到你了。”东方昱与陆宁初并肩而行,甚是热切。   陆宁初面上浅笑:“东方师兄费心。”   心中却想着如何砍了这聒噪的孔雀。   然而他也只能想想。前世仇敌尚在暗处,他若对东方昱动手,可当真坐实了残杀同门的罪名。   所幸,与另一路人马的狭路相逢,终于合上了东方昱的孔雀尾巴。   对方是洛水宗弟子。洛水宗此次派来十二名弟子,此刻竟然尽数在此。而东方昱一行,算上陆宁初也只有六人。   洛水宗领头弟子穆景逸笑容可亲:“东方师兄取尽了宝库所藏,不知能否打个商量,分我等一些?”   若不是洛水宗一行,皆已祭出法器,作备战之态,或许还真有人信他是要友好相商。   “宝库?”东方昱眼中浮现冷色,亦与同伴一起祭出法器,“没见过。”   穆景逸笑容不改,笑意却不达眼底:“这般说来,便是不能商量了。”   他一招手,洛水宗的弟子便悍然出击。   东方昱自不露怯,当即迎战。   在外人眼中,陆宁初终是太上天宫的弟子,与东方昱乃是同党,洛水宗自然不会落下他。   不过就算他们不找陆宁初的麻烦,陆宁初也不会置身事外。   洛水宗中,亦有他欲杀之人。   前世洛水宗运气不佳,十二名弟子陷于地下迷宫,最后只剩一人幸存。而这一人,离开织梦灵境后便指认他杀了李云琅,并将洛水宗其余十一人的死都推到了他头上。   此人名为袁林,身穿洛水宗深蓝弟子服,以一柄拂尘为武器,看上去倒是挺人模狗样。   洛水宗有弟子和陆宁初切磋过,知道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分了三人对付与他,袁林正在其中。   陆宁初虽有借其找到前敌仇敌的打算,但此刻也是毫不留情地在此人身上留下累累伤痕。   袁林答应前世仇敌污蔑于他,直接陷他于不义之地,他如何不恨。更何况,前世指认他不久之后,袁林就被杀人灭口,他不能报仇的同时,又背上了杀害袁林的罪名。   纵使重来一世,袁林尚未害他,他也不能释怀!   战况愈烈,交战双方皆有负伤,连陆宁初都为掩人耳目,未避过几回攻击。   “轰!”   整座大殿忽然地动。   陆宁初动作一顿。   这是地下迷宫开启的动静!   东方昱和穆景逸虽不知真相,但也知这处殿宇来了旁人。思及殿中机关,他们不敢小觑这动静,当即默契停手,齐齐掠向震源中心。   陆宁初跟随其后,虽心道李云琅已在外头,但仍有不好预感笼罩心头。   众人很快寻得迷宫入口。   未见殿中宝藏的东方昱和穆景逸等人,当然认为迷宫藏有重宝,因已有人抢先,他们也无暇犹豫,当即冲了进去。   陆宁初亦入迷宫,而后,不见旁人。   之所以前世记忆没用,是因这座迷宫时时刻刻都在运动变换。   不过陆宁初虽不能预测迷宫变化,但至少能找到前往中枢的方向。中枢可控迷宫,还有观整座殿宇的水镜,他要确认李云琅是否不在迷宫。   地陷、飞箭、火道,掠过重重陷阱,还要提防脚下地面突然颠倒。   陆宁初满心赶往中枢,却在眼前墙壁撤走后,忽见一道白色人影。   他瞳孔一缩,骤然失声:“大师兄!”   李云琅回首:“小师弟……”   陆宁初欲至李云琅身前,却为突然出现的岩浆火柱阻挠,只能嘶吼:“我不是让你出去等我吗!”   李云琅忽地露出笑来:“小师弟,我和你不一样。”   “我天资不够,即便日日勤学苦练,也未必能攀大道。所以,但凡有任何希望,我都要试一试。”   话罢,他便要走。   眼前岩浆火柱犹如警钟,时时提醒陆宁初,李云琅如何而死。   他见李云琅要走,顿时大急,失言喊道:“大师兄别去,你会死的!”   李云琅脚步一顿,未曾回头,只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便再不驻足。 第25章 灵剑毁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眼前火柱消失,不待地面合拢藏起岩浆,陆宁初就踩着旁侧墙壁飞身掠去。   然而这般急切,也赶不上迷宫变动,藏去李云琅的身影。   “大师兄!”陆宁初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却只能继续寻找前路,赶往迷宫中枢。   只要掌握中枢控制迷宫,他就能保证李云琅不死于陷阱!   然,陆宁初却是先到了藏宝之室。   三件法器奉于石台之上,为岩浆沟壑围在中央的石台,周围已有机关启动,地现重重刀锋不说,还有无数箭矢落至地面。   三件法器虽可称作至宝,但于陆宁初而言,这三件法器最大的用处就是卖钱。眼下他心系李云琅安危,自然顾不上身外之物。   他当即要走,却又忽地眼神一凛。   那些射入地面的箭矢中,钉了一块白色布片!   赤阳天的弟子服是橙红,洛水宗的弟子服是深蓝,这白色布片……   陆宁初喉头顿生梗意,欲掠至石台查验,却困于沟壑甚宽,无法跨越。他欲从墙侧疾走,又有无数冷箭射来。箭势猛烈,落地便是整个箭簇没入地面,令他不得不退避回返。   焦躁之时,岩浆之中忽有石台上升。   陆宁初心神皆在对面布片之上,不作细想,便踏足而上。周遭又有箭矢射来,但有立足之处,多少可以抵挡。   石台升至最高,又立刻下落,陆宁初脚步更急,却因一金铁交击之声分神。   声音来处,并非秋虹与箭矢相击。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处石台,上横一把长剑。   只一眼,陆宁初便认出,这剑是李云琅的本命灵剑辰星。   秋虹停滞,箭矢入肉。   陆宁初却顾不得疼,穿过箭雨直奔辰星剑所在石台。   拾得辰星剑之时,石台已将要没入岩浆,只能立刻掠身跃上中央石台。不等细看辰星剑,陆宁初又忽地抬头。   入口处,有一洛水宗弟子。   对方见他看来,面上喜色尚在,却是连忙惊慌摆手:“我我我马上走!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便飞快自入口离开,仿佛陆宁初是什么洪水猛兽。   陆宁初无心旁顾,见他离开,便收神细观辰星。   他无比希望是他认错。   然而手中之剑,即便包裹剑柄的兽筋已为岩浆所融,但观其剑锋花纹,俨然就是辰星剑。   陆宁初只觉浑身气力仿佛瞬间抽空。   本命灵剑,有“本命”二字,便是意味与主人命运相连。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任何一个剑修,都不会丢下自己的本命灵剑。何况有灵剑之名,辰星剑自当有别凡剑,即便岩浆侵体也难伤其身。剑柄兽筋为岩浆所融,便是意味辰星剑灵性已失,已然剑毁。   陆宁初脚步不稳,踉跄而行,自箭下取出那块白布。   确为,离恨天弟子服所用素色云缎。   “当!”   以秋虹拄地,陆宁初方能站稳。   他只觉眼前恍惚,一切都如缈缈虚幻。   为何如此?   为何如此!   手掌割入辰星剑锋,痛楚激起陆宁初心中杀意,将潜藏深处的疯魔尽数唤醒。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害他之人!   前世仇敌找不到,那便杀袁林!任何害他之人,都要去死!   陆宁初不顾箭雨又下,反借飞来箭矢,踮足掠过岩浆沟壑。   他要寻人,目标自然仍是迷宫中枢。   疾步而行之时,他拔去身上箭矢,伤处虽很快恢复,但难免鲜血溅出,沾染白衣。   满目杀机,身着血衣,宛如恶鬼临世,欲索人命。   此番前行,终于得见中枢之室。   陆宁初掠入其中,却觉室中已有人在。   室中之人身着蓝衣,回首望来,竟是袁林!   袁林见得陆宁初恶鬼之状,顿时失色,然他不祭法器,却反手操弄身前圆盘。   那圆盘上有缩小的迷宫模型,赫然便是控制迷宫的中枢。   脚下石面撤走,上有箭矢落下,左右石墙夹击。   不过袁林的动作终是慢了一遭。   机关才现,陆宁初便已掠出原地,袭至袁林身前。   袁林欲祭法器抵挡,却被寒光夺去右手,不及嚎叫,又因膝窝剧痛,断然跪地。他忽觉伤处有异,痛意不足,却寒意甚重,定睛观之,才觉横断伤口为寒霜冰冻。   他不知陆宁初为何如此,却也已然被后者的杀神之状吓破肝胆,当即求饶。   “饶了我!饶了我!我没找到宝贝,但是我身上的东西都给你!”   陆宁初抬脚踩其咽喉,将其抵至圆盘下方石台,迫其张开嘴巴,而后剑光闪过,将其中喉舌搅碎。   恨其恶言。   袁林口中溢出浓稠血块,手捂喉咙“啊啊”哀叫之时,陆宁初已然收回腿脚。   但这并不是结束。   陆宁初面无表情,连眼中杀意都收敛许多,只一剑一剑,断了袁林四肢,却又用寒霜封冻,不令他死,也不令他痛至晕厥。   仰赖进入殿前的幻阵,前世亲友凄惨死状,历历在目,宛若才刚亲临。袁林既是始作俑者之一,那他便要尽数还之。况且,初入此处,见其所为,也证明他是罪该万死之人。   水镜上,两个洛水宗弟子,堪堪才从诸多陷阱中逃脱。   今世织梦灵境中发生的种种,除东方昱一行之外,皆与前世一致。那么袁林抢先入得中枢之室,前世也当发生。   他既掌中枢,自可保洛水宗之人无恙。然最后洛水宗其余十一人皆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也难怪,他要信誓旦旦诬他残杀李云琅,并将洛水宗十一人之死推至他身。   不知几剑落下,陆宁初忽觉有异,观袁林神色,只见他面容呆滞。   竟是被生生吓得心神俱毁。   这般情况,即便袁林肉身生机尚在,再行恶刑也无意义。   陆宁初一挽秋虹,剑锋刺入袁林心口。   “住、住手!——”   忽有惊喝传来,只见入口有一洛水宗弟子。他看着室内,满目惊怖,两股战战,扶住门口墙侧才能站稳。   他见陆宁初看来,方才惊喝的勇气顿时消散,连忙拔腿逃跑,还边跑边骂:“疯子!恶鬼!你这个杀人魔!——”   陆宁初认得此人。   此人名为孙钦,进入灵境前,还与他切磋一场,言谈间有丝丝倾慕。   他踱出一步,似要追逐,但终是没有。   对方是袁林师弟,不会信他解释。   何况,此人前世不过是个惨死同门师兄手中的可怜之人,并未害他。   也不该杀。   水镜上,已无先前两个洛水宗弟子的身影。陆宁初不予理会,只操控圆盘上的机关,使室内地面下降,现出岩浆将袁林的零散尸体尽数吞没。   而后,他又将中枢之室藏起,尽数关闭迷宫涉及变换、陷阱的机关,才以水镜纵览整座殿宇。   东方昱一行、洛水宗之后,还有许多人陆续进入殿中,陆宁初试图从中找出可疑之人。   但,都是他前世已排查之人。   迷宫中的三件至宝,为东方昱一行夺得,而后又被洛水宗十一人发现端倪。双方争斗不休,终是引来旁人,使得战局越发混乱,死伤不少。   重围之下东方昱一行也有折损,他们不堪承受,艰难寻机逃出殿外。众人追击而去,只些许实力不足之辈留于殿中,妄图碰碰运气。   离开织梦灵境之日将近,这些人也终于陆续离去。   待到无人,陆宁初才自迷宫中走出。   大殿空荡,原本的气派辉煌已成一派混乱。周遭遍布打斗痕迹,地上有干涸的血迹不说,还有被扒光衣物的尸首,梁上鲛绡也被尽数收走。   这么多日,诸多人来,仍未寻得要寻之人。   前世那人究竟是谁?   陆宁初黑眸沉沉,闪过无数混沌神色,才微微瞌眼,动身赶往出口。   若不及时出境,便得在织梦灵境中关上一百年,为免此等遭遇,旁人都是提前几日来到出口。陆宁初拖到最后方才动身,灵境出口彻底关闭前才堪堪赶至。   灵境中损耗不小,旁人出得灵境,与掌管秩序的元婴修士做过登记,便立刻返回城中休息。故陆宁初出来时,不仅不见旁人,连维持此处秩序的修士都已准备离开。   大雪纷飞,独自一人,更显寂寥。   陆宁初默默做了登记,便随元婴修士一行回了岩上城。   身处迷宫之时,为了寻人,陆宁初一刻都不曾合眼。一路风雪,又令他思及李云琅之死,甚是愧疚郁结。行至望梦楼中,他已然身心俱疲,连太上天宫之人都不欲敷衍,只想回房休息,却忽听有人喊道:“陆宁初!”   循声望去,是那日见到他杀了袁林后,慌忙逃走的孙钦。   孙钦与其周遭洛水宗弟子,俱是怒视于他,想来是都知道了他杀袁林之事。   但织梦灵境中允许厮杀,生死与否各凭本事,洛水宗欲夺东方昱所得至宝时,亦杀了太上天宫之人。故陆宁初对他们的怒气并不在意,只幽幽看过一眼,便继续上楼。   孙钦霍然起身,还欲说话,却为身侧穆景逸拉回。   陆宁初回了房中,倒头便睡。   然而次日,他却被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来,便见周齐云一脸肃穆,问他:“陆师弟,洛水宗言你以迷宫机关围杀他们,并虐杀袁林,请来门中长老意欲问责。我且问你,此二事是否为真?” 第26章 龙鳞 天命无情,但龙有情。   陆宁初被人吵醒,神色钝钝,未及束起的长发披散,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听得周齐云询问,他眼睫微颤,答道:“没有。”   周齐云神色一松,正要宽慰,却又听到。   “但袁林该死。”   周齐云顿显惊愕:“陆师弟!你可知你说了什么!”   这般说,是承认杀了袁林,却不否认虐杀。   陆宁初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只道:“他要杀我,我便杀他,如此而已。周师兄,我还很累,就不……”   “好一个‘如此而已’!”旁侧房门忽然打开,只见一衣着深蓝的中年男子走出,身后跟着孙钦等三名洛水宗弟子。   中年男子是洛水宗长老袁启容,亦是袁林祖父。   周齐云上前一步,挡住陆宁初,不卑不亢道:“袁前辈,境中争斗厮杀皆是默许,生死自有天数。何况,洛水宗亦杀我太上天宫两位弟子,袁前辈若要问责陆师弟,可是也要为我天宫二位弟子负责?”   袁启容顿时面色难看。   织梦灵境确实有生死自负的规矩,但这规矩已经很久无人放在心上。   毕竟,自织梦灵君的珍藏被收刮一空后,灵境中只剩月华地乳算得上珍奇,但月华地乳也非灵境才用,以命相争并不值当。将年轻弟子送入其中,更多为的还是磨练心性,就算真的难免争斗,也甚少取人性命。   却是不想,此次竟有先人漏下的殿宇现世,其中宝藏引得一众年轻弟子争斗不休,出现不少死伤。   不过思及孙钦所言的袁林死状,袁启容又是神色一厉,冷声道:“若只是袁林技不如人,我等自当无话可说,但你也听到,你那陆师弟承认杀人时,并未否认虐杀!况且他欲以迷宫机关置我宗所有弟子于死地,足见其残忍嗜杀,心性极劣,许是已然入魔!”   周齐云也沉下脸色:“袁前辈慎言,我太上天宫之人,不容尔等信口污蔑!”   袁启容面上怒色更重:“无知小儿!休要用太上天宫压我,纵使你太上天宫强大,也不代表我洛水宗可容尔等肆意欺辱!”   “陆宁初杀我师兄,手段残忍,用机关害我师兄陷入险境,皆是我亲眼所见!”孙钦抬起手掌,露出掌心圆珠,“他方才亲口承认,我皆已存于留音珠中,你们休想狡辩!”   这般暗中算计,令周齐云不由冷笑:“说得这般义愤填膺,还不是因为你洛水宗不如我太上天宫,入得迷宫却一无所获,才诬我师弟入魔,欲损我太上天宫声名。”   袁启容额角青筋暴跳,似有动手之意。   他们敢问责陆宁初,是因离恨天势弱,哪怕他们杀了陆宁初,最多也只是和太上天宫生些龃龉。但周齐云却是太上天首徒,更是太上天宫掌门爱徒,若是动他,太上天宫必与洛水宗不死不休。   周齐云挡于陆宁初身前,袁启容只能怫然振袖,道:“陆宁初所为,天理不容!我等定会令他伏罪,为我洛水宗讨回公道!我们走!”   明明事因他起,陆宁初却如局外人般,看完了周齐云与洛水宗的争吵。听到周齐云对他的维护,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前世袁林诬蔑他时,虽不是所有人都像东方昱那般煽风点火,嫌他死得欠快,但也都是袖手旁观,仿佛离恨天并非和太上天宫一体。   原来,只要容下他们对离恨天的轻蔑侮辱,虚以委蛇,就能换得一副全然不同的面孔。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他最想改变的是李云琅的死。   陆宁初眼眸沉沉,漆黑墨瞳犹如幽井,因之前疲惫未全数恢复,他脸色苍白,显得颇有些单薄脆弱。   周齐云见状,忙出言宽慰:“陆师弟莫要挂心,门中亦有长老前来,不会容他们动你。”   东方昱等人抢得三件至宝,太上天宫自然要派人来,保自家弟子无恙,保三件至宝法器无恙。   周齐云稍稍停顿,又觉不忿:“这洛水宗当真是输不起,明明灵境中的种种,皆是各凭本事,生死自负,怎的就他们这般多事。若真要清算,他们怎么不先把杀我天宫弟子的凶手交出来?”   “对了陆师弟,你可知李师兄尚未……”回来?   “周师兄,我好累,我能回去继续休息吗?”陆宁初半瞌双眼,疲态颇重。   前世,除离恨天和龙渊,无论他如何说都无人信他,他早已疲于解释。他不想再如前世那般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何况有袁启容在,洛水宗绝不会善罢甘休,自有让他解释的时候。   陆宁初平日跟李云琅感情甚好,此时他竟不谈李云琅。周齐云有些愕然,愣了愣神才道:“倒是我有欠考虑了,陆师弟你回去吧。”   不待周齐云话音落下,陆宁初便已然回屋,房门紧闭。   然而这一觉,陆宁初仍然未能睡足。   不过半日,便又有人来敲他房门。   这回,来人甚多。   为首是镇守岩上城的修士,其后是太上天宫与洛水宗的长老,再之后才是周齐云这等年轻弟子。   这般阵仗,就算不看周齐云脸上的焦急之色,也能看出情况不太好。   “陆宁初。”为首的修士发话,“洛水宗指认你三项罪名,一为滥杀无辜,二为虐杀袁林,三为残杀同门,手段残忍,性质恶劣,不似正道所为,疑你堕入魔道,你认是不认?”   陆宁初始终神色淡淡,听到“残杀同门”四字,眼中才终于浮现汹涌情绪。   即便杀了袁林,也终是有人要将这一污名按至他身。   他定定看向门外众人:“袁林之死,的确是我所为。但织梦灵境中生死自负,且袁林欲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他?以此问罪,我不接受。”   “至于另外两项罪名,以及堕入魔道,我不认。”   “你可有证据自证清白?”   陆宁初答得干脆:“没有。”   “你并不否认,以残忍手段虐杀袁林,可对?”   “……”陆宁初抿唇不语。   “与我等走上一趟,待我等细细查之,再断你是否清白。”为首修士手掌一挥,便有两个修士上前,欲押送陆宁初。   陆宁初上前一步,躲开二人。   “我自己走。”   *   虽有洛水宗指认,但终究是一家之言,不能以此将陆宁初定为罪人。故岩上城的修士并未将陆宁初押入大牢,而是将他软禁在一座小院。   天气寒冷,陆宁初却立于院中,置身于飘雪之下。   他已被关了三日。   这一世,虽没能挽回李云琅之死,但到底还是和前世不同。   前世刚开始的时候,“残杀同门”是以流言的形式闹得满城风雨,他也没有被关起来。直到袁林身死,众人认为是他心虚之下杀害人证,才落实他的罪名,令他无从申辩。   今世他积怨不多,而且被关起来后,他也无法“杀害人证”,情况当不会似前世那般糟糕。   然而方才周齐云来,却告知他,城中有关他“堕入魔道”的流言穿得沸沸扬扬。而有这般传闻的依据,一是洛水宗指控他的三项罪名,二是他的修为进境太快。   十七岁筑基的天资终究是过于惊世骇俗,一旦开了恶意的口子,便有许多人顺势发泄心中嫉妒。   传言说,只有以魔道急功近利、罔顾人伦的恶法,才能做到如此,再合以洛水宗指认的三项罪名,陆宁初堕入魔道的事实似乎就言之凿凿了。   只是,今世他并没有将太上天宫之人尽数得罪,太上天宫不该允许旁人这般诬蔑门中弟子。但流言仍能传得沸沸扬扬,又见周齐云说罢流言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说不出口,陆宁初便知是太上天宫的那些长老想要他死。   至于理由,也很简单,不过也是他表现出来的天资罢了。   在这些老家伙眼中,十七岁筑基尚且可忍,他们不能忍的,是十七岁岁寒剑法大成这件事。   有史以来的离恨天剑主,练成岁寒剑法越早,便越强大,但最强的那位练成时也已年过五十。这般比较下来,十七岁岁寒剑法大成,便意味着若是让陆宁初成长起来,他定会成为前所未有的强大剑修,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离恨天剑主。   太上天宫内部亦有争斗,一个异常强大的离恨天剑主,必然会影响到其他“天”的资源、地位以及种种。   陆宁初倒不是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前世他岁寒剑法早已大成,施展之时自然剑意圆满,他的师父陆清月又终究是个极其强大的剑修,就算他想故意出错,也瞒不过去。   离恨天为人轻视太久,又因专心修炼剑道,多少都有些单纯,激动之下,消息自然便传了出去。   以为有所不同,但兜兜转转,终是回到原路。   陆宁初取出李云琅的辰星剑,指腹抚过剑锋,被割出细细血线。   他低声喃喃:“大师兄……”   痛苦、怀念、愧疚诸多情绪都在其中。   已经历过的痛苦再来一遍,明知结果如何却无法阻止,其中痛楚,是烈火烹心,是冷锥入心,是无尽欲将心脏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绝望。   陆宁初忽地握住剑柄,狠狠劈向身侧树干。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以为重来一世,是上天垂怜,给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重生后的种种仍会回到原来的轨迹!   既然天命不可违,又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如果重来一世的意义是重历绝望,他宁可止于前世与龙渊同死!   辰星剑虽然灵性不再,但终非凡铁铸就,刀锋仍然锋利。陆宁初奋力一剑,足将眼前树干砍断。   断裂之木“吱呀”一声轰然倒下,陆宁初隔着口中喝出的团团白气看了片刻,忽地跪地嘶喊:“还给我!把大师兄还给我!”   天地渺渺,只有雪花飘落,天命无情,丝毫不怜困于往生今世之魂。   见得李云琅两世死劫,已是非常令人绝望。   然而这仅是绝望的开始。   思及前世离恨天众人死状,思及龙渊死状,陆宁初佝偻腰背,颤抖不已,似被重重绝望压垮。   他不过是想保离恨天众人和龙渊平安。若能达成这个目的,纵使背负骂名他也不在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注定只能看着他们死去?   “龙渊……龙渊!……”陆宁初忽地摸索胸口,自怀中取出一扁扁锦囊,翻出其中些许黑色物件塞入口中,“救我……”   也不知那黑色物件是何物,不消片刻,陆宁初口中便有鲜血溢出。   他紧紧攥着手中锦囊,仿佛抓着什么救命稻草。   风雪中,有一将要离开的身影停驻脚步。   龙渊已在院中看了许久。   岩上城修士最高不过出窍期,以他分神之期,自然无人可查他的存在。   听得看得,陆宁初为李云琅万般痛苦。之前他还侥幸,陆宁初与李云琅或许只是师兄弟情深,但这般情状,非用情至深难以解释。   他自当魔尊府中种种皆是欺骗。   然,正欲离去,却又听陆宁初唤他姓名。   声声绝望。   龙渊踌躇片刻,终是迈步。   他不作言语,只立于陆宁初身前。   眼前突现双足,陆宁初自然抬首。   他怔怔看着,不顾飞雪飘入眼中。   龙渊不及出声,便见他眼中突然涌出泪水。   “龙渊!……”又是一声唤,蕴含万般委屈依赖,又如绝望之人终见希望。   有溢出的血落入雪中,如落雪红梅,甚是刺眼。   龙渊难敌本心,终是俯身将他扶起,道:“哭什么?”   陆宁初扶着他的双臂,抿紧双唇,泪流得更凶。   龙渊见他口中溢血不止,似有异物,便伸手道:“吐出来。”   陆宁初泪蒙蒙地看他一眼,乖乖张嘴。   黑色的椭圆片状,混着血丝口水落于龙渊掌心……   竟是他的龙鳞。   龙渊只觉喉中似有滞意,再开口时,嗓音低哑,似是叹息:“人都在这了,还发什么呆?”   陆宁初骤然扑入他的怀中。 第27章 公审 重生之事不可言。   龙渊捏住陆宁初的脸颊,微微用力,迫他张开双唇。龙鳞坚硬锋利,不需细看,就能看到陆宁初口中满是割伤,一塌糊涂。   他就着捏脸的姿势吻了下去。   龙族浑身都是宝,就连唾液都有治愈伤口的功效。   “唔!……”   听到陆宁初的痛哼,龙渊下意识后撤,然而他再温柔也没有用,陆宁初立刻紧紧追来,十分急切。   陆宁初口中的割伤尽数消失,龙渊便欲停止。但明明已经有些喘不上气,陆宁初却还纠缠于他,不肯让他离去。察觉他有离开的意图,立刻发出犹如弃犬般的哼唧。   龙渊无法,只能继续亲着,直到陆宁初晕乎乎地没了力气。   泪痕在陆宁初脸上冻成了小小的冰晶,龙渊替他拭着眼角,道:“不哭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明明已经止泪的陆宁初,眼中当即又有泪水汹涌而出,甚至还“哇”地一声埋进龙渊颈侧,又凶又委屈地道:“就哭!”   他当真如稚子幼童般地哭了起来,嘴里零零碎碎地各种念叨,向龙渊尽述心中的委屈难过。   龙渊微微错愕,而后抬手轻轻拍他的脑袋:“乖。”   哪怕陆宁初提到“我大师兄死了”、“是我没保护好他”,他的动作也只稍稍停顿,便又继续。   风雪渐大。   思及陆宁初总是冰凉的手,龙渊道:“先回屋。”   陆宁初却不理他,继续哭自己的。   龙渊只能加重力道拍拍他,哄道:“陆……宁初,我们先回屋。”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也吓了龙渊一跳。   陆宁初竟突然跳起,双腿盘上他的腰侧,干脆挂到了他身上。他依旧埋着脑袋,闷声闷气地嘤嘤呜呜:“要你抱我……”   龙渊只能托住他,抱着人进了屋。   进屋之后,陆宁初仍是树熊似的挂在龙渊身上不肯下来,龙渊便坐到了床上。   软禁期间,饮食以辟谷丹抵之,不需旁人送饭。故陆宁初一会愧疚李云琅之死,一会骂骂咧咧,竟是哭到了天色暗下。   “……明明是袁林要杀洛水宗那些人,我杀了他,是救了他们,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   “……什么堕入魔道,他们就是嫉妒,看不得我比他们厉害!……”   龙渊不厌其烦地哄着:“嗯,是他们不好。”   “龙渊。”陆宁初忽地蹭蹭龙渊颈侧,“我想睡觉。”   “那便睡。”龙渊欲把他放到床上。   陆宁初却抗拒他的动作,抱他更紧。   “要你抱着。”   龙渊和他一块躺下,又听一直黏在他怀里的人道:“你抱得再紧点好不好?”   龙渊依言为之。   然而陆宁初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又道:“再紧一点。”   反复几次之后,两人的身体几乎尽可能地纠缠在了一起。   但陆宁初仍是不满意,委屈兮兮地扁扁嘴,又道:“龙渊,你变成原型好不好?”   龙渊定定看他,瞌眼藏起眼中无奈,默然化作一条水桶粗的黑龙。床铺太小,他只能盘起身躯,但即便如此,陆宁初还是被挤到了边缘。   他欲把龙身变得再小些,却见陆宁初毫无迟疑地爬进他盘起的身躯中间,跟飞鸟还巢似的窝好,又对他的龙首伸手。   “抱。”   龙渊:“……”   他总觉得,陆宁初似乎有些过于熟练。不过,他还是把龙首伸至陆宁初面前,任他抱入怀中。   陆宁初抱好了龙渊的龙脑袋,把头枕到龙首周围的颈毛里,才终于消停。   他这几日困顿绝望,就算入睡也睡不太好,精神十分差劲。故此时抱好龙渊,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俨然甚是心安。   血色龙眸中有复杂神色闪过。龙渊轻轻游动龙身,将其中年轻剑修盘得更紧一些,而后又摆动龙尾,勾起床脚被褥盖至其身,用龙尾压住,才合上龙眸。   这般黏人,连不告而别之过,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难得一夜好眠。   陆宁初醒来,龙渊也立刻睁眼。   然,不待他反应,他便被抱着亲了下龙角,然后陆宁初又把脸埋回他的颈毛,一边蹭一边软软地喊:“龙渊……”   龙渊:“……”   龙渊只觉得要了命。   他几乎是僵硬地等到了陆宁初清醒。   但即便清醒了,陆宁初还是用满是依赖的语气,软软喊他:“龙渊……”   龙渊想起之前陆宁初狠绝的撩阴脚,只觉得更加上头,努力定了定神,试图维持理智:“你哪来的龙鳞?”   陆宁初脸上顿时浮现得意的窃笑:“我从你床上找出来的。”   如人会掉发一般,龙也会褪鳞。   昨日抱住陆宁初时,龙渊就发现他藏了一个锦囊的龙鳞。这般行为,令他心中有种难言的情绪。故,此时他便忍不住问:“藏我的龙鳞做什么?”   “我会想你啊!”陆宁初答得理直气壮。   龙渊:“……”   黑龙默默扭开龙首,又在陆宁初抱着他嘿嘿笑时,突然出声:“要不要和我回厄乱岭?”   陆宁初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   龙渊回首看他,道:“现在的情况,不在于你能否自证清白,而是有人想要你死。”   他暗中观察着陆宁初,自然也会留意事情的发展。   陆宁初俯身倚在龙首上,轻声道:“我知道。”   “但,我还想试一试。”   他之前情绪失控,甚至生出了顺命而为的想法,但见到龙渊后,他却又不愿意了。   他不舍得。   前世龙渊在将死之时,都还要自剖心脏,拼尽全力地想让他活下去,他怎么能在不过开始的时候做了逃兵。李云琅之死虽已不可挽回,但他还有离恨天,还有龙渊。   所以,他想再试一试,再试试能不能找出仇敌真身。   现在的状况是很糟糕没错,但前世他是因“杀害证人”才被定罪。今世没有这项罪名,他是口说无凭,洛水宗亦是口说无凭,这般情况,不足以定他罪名。袁林死于他手虽不能否认,但若以此追究于他,此次在织梦灵境中折损弟子的宗门,少不得也要问别人的罪。   罪名难定,按前世仇敌不依不饶的做派,今世他定然还会有所动作。   何况,冷静下来后,他倒是又想到一个可能。   死了的人当真便死了吗?   前世洛水宗十一人身死只是袁林所言,却未见尸首,再思及他排查无数,却无人是他仇敌。细细想来,许是他找错了方向。   若他的仇敌已是“死人”,那么排查再多活人都是无用。   观今世洛水宗所为,许是前世有人诈死,才令他一世都无法明其真身。   两日后会有岩上城城主主持的公审,龙渊只当陆宁初是要在那时据理力争,自证清白。   他不否定,只道:“若你无法自证清白,不能自保,我会带你离开。”   陆宁初脸上又染上笑意,蹭蹭龙渊,才收敛神色,认真道:“我还怀疑,这次的事件有人暗中推动,欲置我于不义之地,我想试试能不能在公审时引出他来。”   龙渊龙眉微蹙,道:“于城中推动此次事件,传播流言的,除洛水宗外,还有太上天宫的长老。”   “我知道,你别担心。”陆宁初去揉龙渊眉心,“我说的并非太上天宫之人。”   他并不是没想过道出重生之事,好说得明白些。但之前每次想说之时,他都会忽地分走注意说起别的事情,全然忘了自己本是要说重生之事。   尝试几次后,他便知——   重生之事不可言。   龙渊停顿片刻,道:“我会替你留意。”   “魔尊大人。”陆宁初笑意盈盈。   龙渊眉心一跳,便见陆宁初俯身与他额头相抵。   “你真好。”   见到龙渊,陆宁初便如寻回了活气。   一人一龙笑闹之时,龙渊突然警觉道:“有人来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   “陆宁初,今日的提审时间到了。”   不待陆宁初言语,龙渊忽地化作尺长小龙,缠到了前者手腕之上,衣袖之下。   陆宁初眼前一亮,捋起袖子对着小巧无比的龙渊兜头亲了一口,才整理衣冠出门。   龙渊小小的龙爪挠了陆宁初两下,终是无奈。   提审官换着法子审问,试图从陆宁初的言语间找出他确实有罪的漏洞。但陆宁初一开始说的便是真相,提审官的法子用尽,也还是原来那副说辞。   提审官见多识多,对揣度人心颇有心得。几日下来,他其实已经信了陆宁初无辜,只对陆宁初虐杀袁林的残酷手段还有微词。   陆宁初很快就被送回小院。   外头的情况尚需打探,龙渊没有一直陪着陆宁初,只在晚上将人盘起,予陆宁初一夜好眠。   两日很快便过。   公审日至,陆宁初自然被带出小院,前往公堂。   今日天气甚好,雪停不说,还有朗朗艳阳,将厚厚积雪照得如同锦素。   这几日城中流言闹得沸沸扬扬,观公审者甚多,故公堂置于城主府中广场。   太上天宫和洛水宗都各有长老和不少弟子出面,但立得堂前的,只有陆宁初、孙钦,还有那日闯进藏宝室的蒋思言。   龙渊言堂前不便,便未伴随陆宁初左右。   岩上城城主开堂。   便是提审官先宣读双方供词。   孙钦和蒋思言的供词,除添了更多细节之外,倒与之前的说法没什么差异。而陆宁初之前一直不作辩解,此时供词出来,却是当即引得一片哗然。   陆宁初所言:滥杀无辜乃是误解,真正欲以迷宫机关置洛水宗所有弟子于死地的,乃是袁林。他撞破袁林恶行,才与袁林起战,又因难忍袁林穷凶极恶之为,才愤然施以私刑。至于残杀同门师兄李云琅,则是无稽之谈,李云琅与他分开时不幸殒命,蒋思言见他手执辰星剑,不过是他在收取李云琅遗物。   “你撒谎!袁师兄不可能是那种人!”孙钦认为陆宁初诬蔑袁林,甚是愤怒。   周围观者也是窃窃私言,不信者为多。   流言漫天,终是影响不小。   “止声!”孙钦还欲斥责,却被堂前侍卫喝止。   岩上城城主看过两份供词,向陆宁初问道:“孙钦和蒋思言,言进入迷宫前,与你和东方昱一行斗过一场。争斗时,你与三人对敌,却多伤袁林,可是属实?”   “属实。”陆宁初却又辩道,“但此供词并无意义。我为三人围攻,自是不可错过任何反击之时,难不成我还得细细分辨眼前敌人是谁,然后将伤口均分三人?”   岩上城城主微微颔首,又问:“孙钦和蒋思言所言,以残忍手段虐杀袁林,执李云琅本命灵剑,一是你亲口承认,二是剑的确在你手中,他们的供词至少有部分得到了证实。但你之所言,你又要如何证实?”   陆宁初道:“城主可容我问过殿前二位?”   岩上城城主应许:“可。”   陆宁初看向孙、蒋二人,道:“我便先问蒋道友,你只见道我收起我师兄灵剑,可对?”   蒋思言点头,他便又问:“那么你如何推断是我杀了我师兄?”   蒋思言微微踌躇,才道:“你们二人寻得三件至宝,你心起贪欲,意图独占,便设计害死你师兄。”   陆宁初闻言忍不住冷嗤一声,而后在洛水宗一行人的怒视中,辩道:“我是剑修,剑修素来只一把剑足以。再者蒋道友言我心起贪欲,那么为何那三件至宝最后是为东方师兄一行夺得?那时你可是看见,藏宝室中只我一人,我若真贪图那三件东西,如何会令它们落得旁人手中?”   蒋思言顿时无话可说,此项指认,不过他们谴责陆宁初时,生出的恶意揣测。   “那我再问孙道友。”陆宁初转移视线,“你言我欲以迷宫机关杀你们所有,那我为何不在你见我杀了袁林之后,杀你灭口?再者,你逃走后不久,迷宫机关可是尽数停止?我若当真要杀你们,我为何要这么做?”   孙钦被问得说不出话,但他面色难看地僵了一会,又喊道:“你撒谎!袁师兄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你用那种手段折磨袁师兄,你就是恶鬼!疯子!杀人魔!”   他情绪激动,说着便忽地扑向陆宁初。   陆宁初下意识抬手抵挡,却又心神蓦然一凛,当即意欲收手。   然,他终是慢了一步。   来不及收回的手掌碰到孙钦胸口,孙钦便骤然后仰,似遭重击地吐血倒飞出去。 第28章 金丹劫 欲加之罪天雷摧。   虽然可以料想,前世仇敌定然还会有所动作, 但也是着实没想到, 对方会用这般拙劣的法子。   然而偏就是这样拙劣的法子,反倒令人猝不及防。   孙钦倒飞出去后, 便是摔在地上不再动弹。   堂前侍卫上前查看, 脸色顿变:“死了!”   人群顿时哗然。   袁启容当即怒喝:“大胆贼子!竟敢当堂击杀人证!”   洛水宗其余众人, 亦面露怒容。   岩上城城主一拍桌上惊木,令得袁启容不可轻举妄动,问侍卫道:“如何死的?”   侍卫扫过陆宁初一眼,禀报道:“死因是被人一掌击碎心脉。”   “可有异常?”岩上城城主这话之意,是问那一掌是否藏有蹊跷,可摆脱陆宁初嫌疑。   侍卫摇头:“并无。”   岩上城城主看向陆宁初, 问道:“你可有解释?”   陆宁初虽心系仇敌,但也知此时不能抽身找人,何况有龙渊在暗中留意,他便自是留于堂前, 接下仇敌招数。   “非我所为。”   “众目睽睽,眼见之实, 且我侍卫已查, 孙钦确实死于胸前一掌,并无蹊跷。你如何证明非你所为?”   陆宁初微微抿唇,面上仍是沉着冷静:“我本是罪名难定,甚至还能自证清白,为何要如此为之, 自立罪名?何况我是剑修,何来这等掌力?”   然他心中却波澜不小。   幕后之人,似乎和他想得不一样。   孙钦之死只能是有人事前打他一掌,却又控制掌力隐而不发,直至孙钦与他接触才引得发作。能将离体之力控制如斯,对方的修为当是深不可测。   这与他前世探得,对方实力与他相当不符。   不待岩上城城主言语,袁启容抢先反驳,道:“狡辩!我看你分明就是已经堕入魔道,嗜杀成性,受不得孙钦揭露你之恶行,才难耐本性当众杀人!”   岩上城城主微微拧眉,道:“袁道友,陆宁初所言确有道理,当众杀人实在过于愚蠢。”   “郝城主!”袁启容不依不饶,“这贼子堕入魔道,自然肆意妄为,做出何等荒谬之事都不意外。何况孙钦受这贼子一掌便是殒命,这是众人目睹之实。目睹之实和空口白话,谁更可信再明显不过,难不成郝城主是见这陆宁初是太上天宫之人,才这般包庇与他吗!”   岩上城城主郝东辰,虽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镇守岩上城多年不曾离开,但他入驻岩上城前,曾在太上天宫当过一阵客卿长老。故袁启容包庇之问一出,旁人难免生出疑虑,质疑郝东辰是审判不公,偏袒陆宁初。   “就说这陆宁初明明承认虐杀,有非正道之所为,这岩上城城主却还要弄出这一遭公审,看似为了公正,实则不过是为了替陆宁初洗脱罪名罢?陆宁初之前被抓时,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今日说了一大串,许是郝城主教的。”   “有什么办法,太上天宫势大,若非是像洛水宗那般遭遇,实在恶气难消,旁人谁敢招惹太上天宫的人?”   “之前听得郝城主之名,还当他是个淡迫名利的君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听得这等闲言,郝东辰难免显出怒容,他正欲警告众人,却听太上天宫长老出声。   “诸位稍安勿躁,我太上天宫为正道之首,见得邪魔,自当挺身在前,诛邪除恶。”他的视线落至陆宁初身上,“若是太上天宫门下出得恶徒,我等也当以身作则,正本清源,绝不行包庇苟且之举。”   这话一出,不说旁人,周齐云、洛珈莲这些和陆宁初相处不错的弟子就先吵闹起来。   周齐云面露急色,道:“马长老,东方师兄离开之前,也说迷宫中起初机关多变,危险重重,后来机关突然关闭,他们才可寻得三件至宝。这与陆师弟所言相符,陆师弟当属遭人诬蔑,蒙受冤屈啊!”   东方昱身有重宝,未免意外,待到太上天宫长老来后,便乘连烽天之飞舟先行返回。   其余人等也是议论纷纷。   “正本清源固然重要,但陆师弟既为我太上天宫弟子,尚未为其据理力争不说,怎么就先言包庇了?”   “确实如此,为何不究陆师弟所言,要偏信旁人挑拨?”   马长老振袖回瞪,斥道:“尔等小儿懂得什么?陆宁初辩解有理有如何,判其是否冤枉当看行为。行虐杀之举,是以杀为乐,当堂杀人,是胆大包天,此等恶行绝非正道可容!”   一时之间,争论颇多,身为主角的陆宁初反倒是成了局外人。   他冷眼旁观,心无丝毫意外。   幕后之人敢做这等拙劣的陷害,不过是因有袁启容和太上天宫长老在场。   修真者大多子嗣绵薄,袁启容难得有袁林这个孙儿,自当十分爱惜。然袁林以那等结果死于他手,袁启容当然深恨于他,必要将他置于死地。前世袁林身死,袁启容在定他罪名之时也出了不少力气。   而本该为他撑腰,做他后盾的太上天宫长老,也为利益欲将他扼杀在此。   杀死孙钦,究竟是否是他所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幕后之人要生火星,用以点燃袁启容和太上天宫长老心中的杀意。   至于各种流言,自是流风,为助火势。   幕后之人也好,袁启容也好,太上天宫长老也好,他们都知强按于他的罪名立不住脚,所以都竭力泼他“堕入魔道”之污名。   若是“堕入魔道”,那么任何讨伐都名正言顺。   但,他岂能如他们所愿。   “锵!”   陆宁初忽地召出秋虹,重得众人目光聚集,他在一片沸声中剑指袁启容。   “袁长老,我且问你,你这般咄咄逼人,当真是为了正道大义,还是因你孙儿行卑劣之事死于我手,而心中不忿,欲借大义之名泄心中私情?”   大陆辽阔,修仙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袁启容未有震世之名,自然不是人人皆知他与袁林还有这层关系。   此言一出,旁人偏颇之论终于稍缓。   “小儿妄言!你怙恶不悛,残忍好杀,此次你可害我洛水宗,下回就能害旁人,我等自当要为民除害!你此时拔剑意欲为何,莫不是见狡辩难成,要大闹公堂吗!”袁启容听得人群言论陆宁初之供词,似有几分相信,当即大怒,声高许多。   陆宁初观其急切,弯唇冷笑,又道:“我之所言便是狡辩,你洛水宗所言就是言之凿凿。就算有我师兄证词,郝城主稍作细究试查我清白,便是审判不公,欲行包庇。”   他又朗声,道向众人:“诸位,你们当中亦有入得迷宫之人,当知陆某所言非虚,洛水宗之指认难以立足。而袁长老这般急切,甚至不惜横生‘堕魔’污名,只为尽快将我铲除,难道不像是为遮掩真相,意欲包庇他那恶孙袁林吗?”   人群议论又起波澜,不过波澜不大,不似之前那般言“陆宁初确为恶徒”那般热烈。他们受流言影响,对陆宁初心生不少恶意,自然不会这么快就自驳脸面。   不过,陆宁初也并未指望他们罢了。若世人皆当明辨是非,前世他也不会落得那等下场。   然陆宁初可接受如此,袁启容却难容忍人群非议袁林。听得有人议论“或许当真是袁林欲行残害同门之事”,他便再难隐忍恨意,竟是一掌打出。   “你这恶贼杀我孙儿,又辱他身后之名,莫要欺人太甚!”   袁启容乃元婴修士,筑基修士若受他一掌,不死也得重伤。   “袁启容!”郝城主当即怒喝,掠身欲行施救,却见陆宁初虽不及躲避,但手中长剑一挽,竟是以剑化解掌力,只身退些许不曾受伤。   陆宁初嗤笑:“袁长老莫不是被我说中,才急着将我灭口?”   “陆宁初!休得狂妄!”再起斥责之人,却是太上天宫马长老。   他一脸肃容,道:“你之前所说确有道理,我为你师门长辈,自是想要信你。但你方才所为,却是露的马脚!你不过筑基,如何可挡元婴之击?若说你不是修了歪门邪道之法,谁人能信!”   袁启容可鄙,但马长老这等背后捅刀之人更是可恨。   “那按马长老所言,我面对袁长老生死一击,当安然受之才可证我是正道?”   陆宁初不予马长老言语时间,又微微眯眼,嘲道:“马长老,以筑基挡元婴,你做不得,我便也做不得吗?门下弟子天资过人,你不以为荣,不予维护,反倒听信外人言语打压,这可容易令门中弟子寒心哪。”   马长老顿时怒瞪:“妄言!你当众杀人,剑指前辈,又咆哮公堂,皆是我亲眼所见。这等狂徒所为,不亚魔道中人,我如何信你直内方外!”   “呵,好一个亲眼所见。”陆宁初一声冷笑。   “你们说来说去,不过是想以‘堕魔’罪名定我死罪,那我若能以尔等眼见之实自证清白,尔等又当如何?”   “自证清白?谁知你是不是采用邪法蒙蔽众人!”   “马长老果然思虑周全。不过我既有此言,自有令众人信服的道理。”陆宁初反刺一句,又对郝城主拱手,“郝城主,请暂退些许,容我放肆。”   郝城主早已看清陆宁初是何处境,只怕他如何自证,袁启容和马长老都会寻其漏洞,言其作假。不过此刻,旁人已觉他有包庇之嫌,他也无法为陆宁初作保,只能深深看着年轻剑修一眼,默然允之。   袁启容和马长老皆是冷笑,做观好戏之态。   陆宁初行至堂前中央,剑指青天,眉头一挑,眼中唇角皆是无边锐意。   “雷来!”   此声一出,陆宁初剑指之处,顿聚厚厚云层,轰然劈下一记惊雷!   众人皆是变色惊诧。   “他不是剑修吗,怎会召雷?还有这等威势!”   “他想干什么!是当真为两位长老说中,见自辩不清破罐破摔了吗!”   “怎会有‘雷来’这般简短的咒法?”   袁启容和马长老当陆宁初是要大闹行凶,试图脱逃,顿时冲身而出,欲皆此机杀陆宁初。   却见,浩浩雷光不落旁处,竟是直奔陆宁初而去。   这般状况,终于有人明白,嘶然喊道:“是劫雷!金丹天劫!” 第29章 惊破天 剑承天雷惊人间。   第一道劫雷落至秋虹剑上,陆宁初身形一震, 面上微现痛色, 但仍是锐意不减。他见袁启容和马长老袭来,唇角更弯笑出两分恶意, 而后悍然挥剑引雷!   一束雷光随秋虹剑动, 轰然炸开一片, 袁启容和马长老冲势太猛,自然沾染一身劫雷。   天降劫雷,不容小觑,即便是金丹劫雷,元婴修士也要退避。   随袁启容和马长老之退避,雷声渐止, 陆宁初的第一道劫雷当此结束。明明是他的天劫,反倒是袁、马二人身形狼狈,他却身立如松。   陆宁初露出冽冽白牙,不无嘲讽地道:“多谢二位长老相助。”   天劫不可旁人相助, 为本人受之方才算数,但陆宁初先将劫雷聚于秋虹剑身, 已是以身受雷, 而后挥剑抛洒雷势,却是合理化解劫雷。故劫雷之威最终消于袁启容和马长老之身,却算不得作弊。   杀人不成,反替人受了雷劫,袁、马气得心中呕血。然, 他们却也不敢上前,再卷入雷劫之中。   郝城主亦是出声:“二位稍安勿躁,我等且看九道金丹劫雷降下,再观陆宁初是否清白。”   寻常金丹雷劫,是有九道天雷。但魔道修士修炼,多行伤天害理之法,故其挨去九道劫雷后,还要多挨一道诛邪雷,以彰天道之怒。   陆宁初当众引来天劫以渡金丹,可谓甚是大胆。毕竟天劫不容有失,旁人渡劫不是躲至无人之处,就是请来亲朋好友护法,以免有外人刻意破坏,使得劫败身死。   不过,以天劫自证清白,确实是谁都无法言其作假的铁证。   郝东辰目光向至堂前剑修,眼中显露欣赏,又予侍卫指示,命他们不可让旁人打扰。   陆宁初当众渡劫已是令人万分惊愕,然众人观其渡劫,却是看得更痴。   旁人渡劫,都是能避则避,能挡则挡,饶是如此,最后也是闹得狼狈不已,身负重伤者是为多数。   但陆宁初渡劫,却以剑引雷,再做舞剑,以剑势化解劫雷之威,浑然不受劫雷所伤,再以其白衣相衬,当真是疏狂潇洒欲作仙!   旁人看痴,袁启容和马长老却是越看脸色越黑。   若是留得此子,他们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要知道,陆宁初如今方才十八!   凌霄派陶润玄弱冠筑基,就已是惊世之才,十八岁的金丹简直是要惊破天去!   袁启容是恨袁林之仇不可报,自己也难逃清算。   马长老却更是后悔不迭。   他光忌惮陆宁初天资过人,却不知他天资过人至此。不说陆宁初是否记恨于他,就是回得太上天宫,让掌门知道他欲害这等天资的弟子,重罚都算从轻发落,若离恨天执意追究,他少不得会被逐出太上天宫!   劫雷一道一道落下,犹如棘鞭狠抽袁、马二人之心,即便知道陆宁初敢以此法自证,定是清白昭昭,他们也不由期望九道劫雷之后能再多一道。   两道。   三道。   ……   九道!   九道劫雷终于尽数落下。   烁烁雷光刺得眼睛酸痛,不舍错眼的众人正欲眨眼缓和,却听青天之上又是轰然雷响,竟然又降一道劫雷!   人群哗然沸腾。   袁启容和马长老如从地狱重回人间,难掩喜色,又难掩急切,当即冲出。   “贼子受死!”   郝东辰见得第十道天雷,也是面色剧变。不过察觉袁、马二人之举,他仍是出手阻拦。   他不信陆宁初会自寻死路。   只是袁、马二人甚是急切,以一阻二终是有所不及,郝东辰只来得及拦住马长老,却为袁启容冲至陆宁初身前。   陆宁初虽以秋虹引雷,但秋虹凡剑难以全然扛下劫雷,故其身周也是雷光烁烁,如为雷霆包围。   雷光映衬之下,袁启容急切含恨之面容更显狰狞。   陆宁初却无丝毫惊慌,也不露惧色,只邪气一笑,又引劫雷落向袁启容之身,并朗声道:“袁长老且试,我这劫雷可是诛邪天雷?”   诛邪雷与正常天雷自当有所不同。正常天雷是为试炼,诛邪雷却为诛恶除魔,杀意更重且有心魔之乱。   袁启容身中劫雷,觉出其中并无诛邪雷之杀意,且陆宁初目光清明,也未遭受心魔之乱,这第十道天雷,虽威力更甚,但仍是正常天雷!   劫雷是天意之彰,天意浩荡,旁人也自觉出这劫雷并非诛邪雷。   此时不同之前,陆宁初将劫雷威势四散分之,还有马长老共同承受,此次一雷,自陆宁初剑出时仍是聚于一束,且为袁启容独自正面接下。   饶是元婴之躯,袁启容也为这一雷劈的身形巨震,甚至面容焦黑,发如蒿草飞扬。   “你!……”他欲怒斥,一开口却是先吐出一口白烟。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第十道劫雷化去,竟是又降第十一道。   陆宁初不予雷劫全神贯注,眼中流光璀璨,是载嘲弄笑意,他一个旋身又接劫雷。   “袁长老,我于劫中舞剑,心有所悟,方才那一剑便是成果,名曰‘雷霆一钧’,你且觉得如何?”   劫雷接下,他又转回,不及袁启容反应便又挥一剑。   “袁长老似是未能细感,那就再来一剑。”   袁启容倒不是不想及时驳斥,奈何身有麻痹之意,陆宁初又动作迅捷,等他可控自身之时,第二剑已然劈至面前。   受了一剑,已很是狼狈,劫雷之威,袁启容也不想平白再受。他顾不得姿态,连忙急急退避。   元婴期终究是元婴期,袁启容这一退,劫雷便只沾得他之衣角。   不过,元婴修士如丧家犬般,手脚并用逃窜,倒也颇有看头。   陆宁初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才回转身体,专心应付天劫。   他这天劫,可是足有十八道。   第十二道雷落下,便有见多识广者终于道出原因。   “这是剑道雷劫!据说若是剑修在剑道上造诣非凡,便会在渡劫提升境界时,引来双倍劫雷!”   出言之人微微停顿,声音低上些许,默默喃道:“可是连离恨天流明剑主那等剑修,都是直到元婴突破出窍之时,才引来剑道雷劫……”   这话虽然说得轻,但却仍被许多人听入耳中。只因,听得剑道雷劫之意后,众人都不由噤声。   溯及过往,虽无剑修可及陆宁初,却也有声名赫赫的道修、法修天才,可与陆宁初一拼天赋,甚至胜过陆宁初。故他们知陆宁初之天才,却仍觉他的天资在常理之内。   但陆宁初如今表现出来的种种,却证明他的天资远远超出常理,甚至可用非人称之!   常理之中的天才,尚且还会引来嫉妒,但前所未有的非人水准,却是只能令人生出敬畏乃至恐惧。   毕竟这等天资,若能成长必将横行于天下,就算想趁其未成长前将其扼杀,也要思虑若是有一丝一毫让对方逃脱的可能,之后的结果便是不可承受!   郝东辰是出窍期修士,不是猝不及防,自然可以拦住袁、马二人。   十八道劫雷终于落尽,天上劫云散去。   陆宁初只身上白衣边角为劫雷撕碎,发丝稍乱却不狼狈,天雷之浩然正气似乎仍存其身,白衣翩翩如谪世仙君。他不急于作声,只看手中秋虹,眼中似有落寞。   众人哑然,一时不敢出声,颇有几分“恐惊天上人”之意。   “唉……”陆宁初忽地叹息,而后手中秋虹寸寸碎裂化沙。   凡剑到底是抵不住天劫之威。   不过,他也知秋虹保不下。本命灵剑至金丹期方可铸,此前金丹劫必然要以秋虹抵过。   秋虹尽数流走,陆宁初才抬眼看向袁启容和马长老。   “二位长老,现在你们可认我是清白了吗?”   他重生回至十六岁时,实则一年前便可晋升金丹,只是为进织梦灵境才一直压制。陆清月选李云琅,是因他足够年长,经验丰富,可照顾师弟师妹,但他却从未外出,故若是他晋升金丹,陆清月便不会选他去织梦灵境。   再者,十七岁的金丹是惊世骇俗中的惊世骇俗,恐添麻烦他才一直压制,倒是不想此时起了大用。   马长老已不敢再说。   但袁启容却是和陆宁初有死仇,仍是不依不饶地嘴硬:“谁知你是不是身未入魔,心已入魔!纵使你可用织梦灵境的规矩推脱施恶刑杀我孙儿之罪,但杀孙钦于堂前,却是实实在在地行凶为恶!”   他面上显出几丝狰狞笑意:“你想召来天劫便召来天劫,证明你早已可升金丹之境,但你故意压制修为,隐藏实力至此,难道不就是为行凶之后方便脱罪吗!”   孙钦之死,连郝东辰都没有证据,可保证确非陆宁初所为。   袁启容这些话一出,终是又生怀疑视线。   陆宁初微微拧眉,道:“那袁长老想要我如何证明?我既有自证清白之法,为何要当众行凶,置自己于难以开脱之境?”   “你就是仗着有自证清白之法,才敢如此为之!”袁启容已然有些胡搅蛮缠。   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众人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意议论,只能眼巴巴看向郝东辰,以期他能公正审理,为孙钦之死给出一个说法。   郝东辰头痛之际,人群中忽有人出声。   “诸位,在下有一法器可验谎言。诸位若信得过在下,不如以此法器测这位剑修是否说谎可好?”   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一隅分出道来,有一面容俊雅温和的黑衣男人向堂前走来。   人群嘈嘈切切,顿生不少惊喜敬仰之声。   “有龙君!有龙君不是只于天灾之处现身,怎会在此!”   “竟是有龙君!”   “终于得见有龙君其人!不愧是济世三君之一,当真是气度斐然!” 第30章 鉴心镜 鉴心明是非。   虽此前提及有龙君时,东方昱言语轻蔑, 言其修为不强, 但于更多人而言,有龙君是当是楷模, 可承圣人之名, 他们看向有龙君时眼中宛若自带圣光, 甚是敬仰。   就连郝东辰、马长老等见得有龙君,都对其拱手行礼,亦是非常敬重。只袁启容觉有龙君拆台,行礼行得不情不愿。   有龙君上得堂前,看过陆宁初一眼,便取出一枚圆镜, 看向袁启容道:“此法器名为鉴心镜,袁长老可要先验此镜是否准确?”   不管是郝东辰还是旁人,俨然都是同意以有龙君之法器验陆宁初,袁启容无法推脱, 只能道:“这自然是要先做检验。”   有龙君微微颔首,手掌一转, 鉴心镜便于灿灿金色灵力围绕中, 凌空立至袁启容面前。   有龙君道:“袁长老,我且问你……”   眼见这突然冒出来的有龙君,自顾自地都要问上了,陆宁初眉头一挑,上前一步打断道:“且慢。”   有龙君转头看他, 他便粲然一笑,道:“久仰有龙君大名。不过你与袁启容都是前辈,而我方第一次离开师门,我怎知你们没有私交,是故意设局欲引我入套?”   有龙君之声名,足以令在场众人尽数信服于他,陆宁初这话一出,即使心有敬畏,也有不少人生出窃窃怨言。   “有龙君怎么会是那种人!莫不是他心里有鬼,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他当真清白,有龙君是在帮他,怎么能如此不知好歹!”   人群之中颇有义愤填膺之意,不过有龙君却是面色温文如常,还点头应道:“确实是我疏忽,那这验镜问话一事便交于……”   他微微停顿,才道:“陆小友。”   陆宁初拱手:“谢过有龙君。”   而后他便看向袁启容,丝毫不掩面上捉弄之意,问道:“袁长老,我且问你——”   他拉长声音,拖延片刻才道出问题:“你喜不喜欢吃鸡屁股?”   全场止声,只余无边怪异蔓延。   陆宁初见袁长老不答,催促道:“袁长老,我问你呢,你喜不喜欢吃鸡屁股?”   有时候,迟疑便是默认。   袁启容察觉看向他的怪异目光越来越到,当即涨红面皮,怒道:“不喜欢!”   “噼啪!”   一道雷霆自鉴心镜中劈出,把袁长老偷偷捋回去的头发又劈得四面起飞。   陆宁初又是挑眉,感叹道:“有龙君,你这测谎之法,倒是甚得我心哪。”   接着他微微摇头,似见世风日下地挤兑道:“啧啧,没想到堂堂洛水宗长老居然喜欢吃鸡屁股。”   前世被人定罪,袁启容出力不少,报仇反击之时,陆宁初当然不会放过他,袁启容爱吃鸡屁股便是前世的意外所得。   袁启容被人揭了老底,面上无光,指着陆宁初骂道:“你这小儿!满口胡言乱语!”   “咦?”陆宁初看向有龙君,“有龙君,袁长老似乎觉得你这鉴心镜不准啊。”   有龙君对袁启容道:“袁长老若觉此镜不准,那便再问郝城主、马长老等人,以验鉴心镜是否准确可好?”   袁启容心知此镜准确,不管他是否同意,都难逃丢脸,故他愤然甩袖,不予作答。   陆宁初笑吟吟道:“有龙君,我信你和袁长老清白,这再问郝城主、马长老之事,就交于你来吧。”   有龙君问了几个不温不火又广为人知的问题,在郝城主和马长老故意答错挨了几道雷劈之后,验得鉴心镜甚是准确。   接下来,自然便是验陆宁初清白。   鉴心镜立于陆宁初面前,有龙君开口:“孙钦是否是你所杀?”   “不是。”   鉴心镜静静浮于空中,没有丝毫雷霆劈出。   陆宁初嫌疑顿消。   袁启容仍不死心,道:“那你倒是说说,孙钦是如何死的?难不成是他为了嫁祸于你,故意自杀?”   无人理他。   只有龙君又问陆宁初:“你为何虐杀袁林?”   陆宁初坦然答之:“袁林戕害洛水宗其余十一人,丧心病狂,我心中憎恶,觉凌迟之刑都难惩其恶,故愤而为之。”   他用了些许话术,只言事实,却规避前世今世之差。   故鉴心镜仍是静静不动。   不说旁人生出“陆宁初所言竟是真相”的惊叹,洛水宗剩下的弟子也脸色顿变。   谁能想到,他们竭力维护,并且试图为其讨回公道的袁林,竟然才是在迷宫险些害死他们的真凶!   陆宁初眼神微动,明知孙钦之死非袁启容所为,但还是看向袁启容,不无恶意地反问:“袁长老,你言孙钦之死是他故意为之欲嫁祸于我,但怎么想,都是你欲包庇孙儿罪行,才杀孙钦嫁祸于我更为合理吧?”   袁启容既欲予他不白之冤,他自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袁启容也尝尝为人诬蔑之苦!   旁人不敢多言陆宁初,却敢言袁启容。   袁启容听得议论纷纷,面色更显难看,然看向洛水宗弟子,他们亦是面有古怪怀疑之色。他欲离开,却又折返,道:“我没杀孙钦!有龙君你且验我是否撒谎!”   陆宁初又来挤兑:“咦,袁长老之前不是觉得鉴心镜不准吗?”   袁启容狠狠瞪他一眼,便不再理会,静待有龙君动作。   鉴心镜又至袁启容面前。   陆宁初虽觉得有些不甘,但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有龙君跟他不熟,自然不会帮他捉弄袁启容,何况有龙君也得保持他的公平公正。   不过,就算这不白之冤很快可解,袁林带来的恶名也会影响袁启容一生!   鉴心镜验过袁启容清白,这场公审才终于落幕。   陆宁初见有龙君有离去之意,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多谢有龙君仗义相助。”   有龙君淡然道:“不必多礼,不过是见不得人蒙受不白之冤。”   话罢他便继续要走。   陆宁初却又追上,在其止步后,眉眼弯弯地道:“有龙君,有龙君,我觉得你这名号甚好,初时听得便甚是喜欢,不知你能否将这名号转让与我?”   有龙君:“……”   有龙君没想到,这人能刚谢过他,就做这等失礼之举。   他静默片刻,兀自离开。   陆宁初追了几步,却觉有龙君看似行走,实则行迹飘忽,令他难以追逐。他只得停步,遥望有龙君离开的方向,不无遗憾地“啧”了一声。   “这陆宁初也太无礼了,有龙君可是才帮了他!”   听得窃窃私语,陆宁初转眼望去,不及作声,就见私语二人慌忙逃窜。   “……?”陆宁初微微歪头,他很可怕吗?   孰不知,有很多人陷入了维护崇拜对象和不招惹未来大魔王的两难。   一切事毕,各自打道回府。   马长老之前那般行事,已引起诸多太上天宫弟子不满,不需陆宁初如何,周齐云就先上一步,道:“马长老,你在此次公审之所为,待回宗门之后,我会尽数禀告师尊。”   旁人也尽数给予不屑鄙夷的冷眼,而后去邀陆宁初同行。   临走之前,郝东辰又过来说话,言谈间甚是欣赏:“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日后行事可记得多加小心。”   陆宁初又是认真施礼:“多谢郝城主。”   前世虽也是郝东辰审判于他,但他只判他无法自证清白的“杀害袁林”之罪,却未认可其他罪名。今世他也足现公正,故他对郝东辰也有几分真心的感激。   虽然周齐云等人更显热情,且多少也算帮了他,但陆宁初仍是敷衍一番,便独自回房。   他心有所系,可没工夫跟一群小屁孩废话。   回到房中之后,他便碎碎念起:“龙渊龙渊龙渊……”   不消片刻,就有一条尺长小龙顶开窗户飞了进来。   陆宁初顿时双眼发亮,起身就要去抓。   小龙避开,于蒙蒙红光中化作面有无奈之色的俊朗男子。   陆宁初当即改道,扑进龙渊怀里,蹭了蹭后才仰头道:“龙渊!”   “嗯。”龙渊应声,只觉这张脸,再加上过于热烈的眼神,简直就是要人性命。   陆宁初却是“嘚嘚嘚”地嘚瑟开了。   “你今天看到没有,袁启容被雷劈中的那个蠢样子!他还被劈了两次!而且他最后的脸色真难看,啧啧啧,恐怕他以后过不了好日子,他和他孙子袁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   “还有,还有,你觉得我厉不厉害!”   陆宁初满怀期待地等着夸奖,却不防龙渊捏了下他的鼻子,颇有微词地批评道:“胆大包天,怎可在那等情形下渡劫?”   龙渊明明捏得很轻,陆宁初却偏要委屈地哼唧一声,才又道:“这不是知道有你在嘛。”   龙渊仍有不赞同之色,陆宁初跟他耍横:“不许骂我,今天我都挨了半天骂了!”   龙渊觉得他真是哪哪都胆大包天,不先解释不告而别、隐瞒身份这些事,反倒先开始跟他耍赖撒娇?   这小骗子可着实娇纵。   “对了,龙渊,”陆宁初撒完了娇,讨完了夸,总算恢复些许正色,“今天孙钦死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第31章 轻雪浮屠 赠剑轻雪。   提及这事,龙渊微微拧眉:“只在孙钦袭向你时, 察觉他身上有灵力波动, 并且这股灵力不强不弱,不至过于强烈引起旁人注意, 又正好足以杀了孙钦那等程度的修士。”   这说法倒是和猜测一致。   陆宁初期盼地看着龙渊:“你有发现真正的凶手吗?”   龙渊停顿片刻, 道:“未能发现与那股灵力有联系之人。你所言幕后之人, 或许是掌握了什么秘法,又或是修为高于我。”   但。   修真境界分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大境,其下再分筑基、金丹、元婴等小境。分神期是炼神还虚最后一境,修真界已数千年止步于此,无人能至炼虚合道之境。   而龙渊便是分神期。   虽然前世他和龙渊后来都突破分神,但前世一直与他实力相当的仇敌, 今世竟可能在一开始就突破了分神?   陆宁初错愕又疑惑。   而龙渊稍作停顿,又道:“还有一点可疑,观孙钦行径,我总觉得他像是受了旁人操控。”   他如此所言, 是因此前见过孙钦看向陆宁初时,眼中隐含倾慕。而指认陆宁初罪名, 固然是袁启容竭力推动, 但孙钦亦是咄咄逼人,好似非置陆宁初于死地不可。   这般变化,虽可用孙钦被陆宁初手段吓坏,又或者与袁林感情甚笃解释,但前后差别, 他终是觉得有些怪异。   陆宁初闻言,沉思片刻,道:“好像确实有这可能。”   公审时他言袁林罪行,孙钦两次反驳于他,但言语大同小异,就连骂他,都是和迷宫中时一样的“恶鬼”、“疯子”、“杀人魔”。细想之下,确有机械重复的怪异感。   陆宁初不由沉下脸色,暗暗惊疑:前世仇敌总能成功陷害于他,莫不是也有人受了操控?龙渊言对方修为高于他,有没有可能对方也是重生?   他细细回想,却难辨真相。不说前世他陷入千夫所指之境,本就被动,难以细查谁人有异。就连今世他都因习惯旁人疯狂指控,而忽略了若非孙钦自愿要死,唯有受人控制可掐准死亡时间这个巨大的疑点。   龙渊见他有苦恼之意,安慰道:“莫太担心,修真界数千年难破分神是天道所限,我以为还是掌握秘法的可能更大。不过,你对对方可还有什么了解?”   听得龙渊所言,陆宁初回神,心下稍定。   龙渊说得有道理。前世他们虽成功挨过突破分神的天劫,但过程惨烈无比,劫后受伤颇重,若不是他和龙渊都有极强的恢复能力,又以双修之法互相辅助,恐怕也是性命难存。   就算前世仇敌亦是重生,想突破分神也没那么容易。   而若真有操控一事,如今有了提防,也当不会再入圈套。   至于龙渊的问题,陆宁初摇了摇头,道:“我了解的并不多。”   他将前世探得的情报说出,又有点紧张地看着龙渊:“如果我说,我其实没有依据,就是知道会有人在暗中坚持不懈地害我,你会信我吗?”   他不知道前世仇敌究竟是谁,寥寥无几的情报甚至难证确有此人,听着简直像是臆想。   龙渊却只道:“我会再多留意。”   陆宁初忐忑的双眼顿时又显星光:“龙渊……”   他就知道,无论如何,龙渊都会信他。   本只有眼睛漂亮时,龙渊就已难挡陆宁初的热烈,如今换得陆宁初自己极优越的长相,更是显得耀眼过分,让人觉得刺目的同时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龙渊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才道:“既然你问完了,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解释什么?”陆宁初露出茫然神色。   龙渊拧他脸颊,道:“‘在魔尊大人哪次出行之时,恰巧惊鸿一瞥’,来织梦灵境是你首次获准离开太上天宫,你哪来的机会对我惊鸿一瞥?”   陆宁初连忙狡辩:“我都说了是听得魔尊大人威名就心神摇曳。再说我既然能偷偷溜去你府上,怎么就不能多溜几次?”   因是少年,陆宁初的脸捏起来还有点软乎乎,龙渊本欲作罚,却不想上手之后就有些不想放开,他微微沉声:“你今年几岁?”   “十八啊。”   龙渊手上微微用劲,多少让陆宁初能觉出一点疼:“你这年纪能溜出来几次,还能恰巧遇上我?”   “小小年纪就满口谎话,小骗子。”   陆宁初解释不清,只能委屈地瞪龙渊一眼,然后搂紧他的腰身扎进他的胸口,耍赖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你必须信!”   他又偷偷露出一只眼睛,道:“你亲过了也抱过了,还差点把我睡了,你必须对我负责!”   顿了顿后,他还觉得不够,再道:“你要是不负责,我就告诉我师父,让他找你算账!我师父,我们整个离恨天都很疼我!”   “是你先来找我。”   “我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你垂涎我的美色把我拐走了!”   年纪这事居然被陆宁初拿来反击,龙渊被这一套耍赖拳打得无可奈何,只能暂且退避,又捏捏软乎乎的少年脸蛋:“好了,这事我暂时不跟你计较。”   虽然他离开厄乱岭找人,是存了哪怕陆宁初当真是欺骗于他,也要把人抓回去,让假的变成真的想法。但他还是更希望都是真的,所以才忍不住这般问,想求一个心安。   毕竟,见得陆宁初因李云琅之死那般失魂落魄,即便知道不该与已逝之人争风,他也实在有些嫉妒。陆宁初在魔尊府中,似是眼中只有他,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以后也不许计较!”陆宁初根本没法解释真正的理由,只能继续耍赖,试图让龙渊揭过这件事。   然而龙渊却当真不再提这话题,还把耍着赖的小骗子从身上撕下来,按在凳上,然后倒茶喝水,还给陆宁初来了一杯。   陆宁初幽幽看他:“我真的喜欢你。”   “嗯。”龙渊淡淡应声,完全不接招。   陆宁初捧着茶嘬了两口,忽又眼珠一转,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龙渊瞥他:“需要费劲认吗?”   不说身上的味道和漂亮到极其好认的眼睛,就是拿出紫金暖炉那模样,俨然是在明明白白地喊着——   “我就是陆一那个小骗子!”   陆宁初却是面上显出得色,嘿嘿笑道:“魔尊大人,我之前戴了面具你都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我,你这么喜欢我啊?”   龙渊动作一顿,知道他是想把话题绕回去。他本想不理,但想到魔尊府时这小骗子就闹人得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转移话题道:“你的剑毁了。”   剑于剑修,如同第二条命。秋虹虽非本命灵剑,但用了两世,陆宁初终是有些看重,闻言不由低落些许情绪。   “可惜了秋虹。”   龙渊语气温和两分,问道:“可已备好铸就本命灵剑的材料?”   “用以铸灵剑主体的材料已经备好,”陆宁初取出万年玄铁,不无爱惜地抚了两下,有些落寞地道,“这是我大师兄送给我的万年玄铁。至于别的辅料,我自己有所收集,离恨天也有库存,倒不需要怎么操心。”   龙渊看那玄铁两眼,又看陆宁初神色,血瞳微动,终是难忍,手中显出一把长剑,道:“我这有把不错的灵剑,你可要看看?”   剑修之本命灵剑,虽有灵性,但其灵性是主人赋予,并不属于剑之本身,主人死去,灵剑自然失去灵性。由此,才有“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说法。   不过,却也并非所有灵剑都是如此。若是灵剑主人有足够的实力蕴养灵剑,又或是灵剑本身就非同凡响,铸剑之材都是世间罕有之物,那么此等灵剑便有可能生出自己的剑灵,即便主人身死也能保持灵性,跻身剑道至宝。   若能得此等灵剑,并将其驯服,其实比自铸灵剑更好。只不过,这等灵剑往往十分认主,甚少有人能够将其驯服,成其新主。   离恨天并非没有这等灵剑,前世陆宁初亦试过驯服,只是那些灵剑都对他十分排斥。离恨天的其他人,尚还能握剑一试,但他却是连碰都碰不得那些剑。   明明天赋卓绝,却被这般嫌弃,连他师父大惑不解。   龙渊拿出的,便是这等灵剑。   陆宁初前世遭尽嫌弃,自然心有不甘,见得龙渊手中之剑,当即伸手道:“看!当然要看!”   软革剑鞘握进手中,陆宁初不及惊喜他居然碰的此剑,反倒更觉诧异。   这剑,最后好像是自己跳进他手里的?   他看龙渊一眼,欲将剑抽出。   然,他的手才握至剑柄,便觉手中之剑猛然一颤,似有欢喜之意。   龙渊见陆宁初动作停顿,问道:“怎么?”   陆宁初面色古怪,微微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   他又拧眉:“就是觉得,这把剑好像很喜欢我,而且与我非常契合……”   说着,他终于将剑从鞘中抽出,凌空挽了两个剑花,只觉这剑似与他水□□融,有如臂使指之感,竟是不需驯服,就已然为他所用。   虽然这剑的热情让遭过嫌的陆宁初十分意外,但对于这剑,他亦是欢喜。   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他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深切的喜悦。   陆宁初将剑竖至眼前,可见剑身如雪,剑宽略窄,其上还有隐约血煞之气浮现。   他问龙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灵剑?”   龙渊答道:“浮屠血海所得。”   听得此言,陆宁初倒是不再惊讶。   浮屠血海之由来,乃是万年前有一盖世魔头用上古大阵坑杀无数正道修士,又以大阵将众人尸骨炼成血水形成。   浮屠血海中陨落无数正道英杰,自然也有强大剑修。   陆宁初抚了抚剑身,又问:“这剑有名字吗?”   龙渊的视线落到剑上,停顿片刻才道:“轻雪。”   “嗯?”陆宁初意外,看着剑上隐约的血煞之气,“叫浮屠更适合吧?”   “轻雪。”   “你送我的剑,叫浮屠不是更有意义?”   龙渊微微垂眸,语气却很坚定。   “就叫轻雪。” 第32章 疼不疼 勿伤己身痛我心。   “好吧。”陆宁初见龙渊坚决如此,也不跟他犟, 只是又好奇道, “为什么这剑叫轻雪?”   龙渊却只道:“本该如此。”   陆宁初听的有些纳闷:“是这剑本来就叫轻雪吗?”   龙渊颔首:“对。”   陆宁初又观剑身,也不知这剑是如何铸就, 剑身白亮如雪, 忽略剑上血煞和个人私心, “轻雪”这名倒也很是贴合。他忽地用剑狠狠划过指腹,伤口太深,鲜血顿时泉涌,甚至落至地面许多。   龙渊见得血色,顿时斥道:“你做什么!”   陆宁初无辜抬眼,一边将指上鲜血抹至剑身, 一边道:“不是要认主吗?”   “那也不必下如此重手。”龙渊不甚赞同。   血液为轻雪剑身纳入,陆宁初笑着抬手,不无在意地道:“没事啦,你看已经好了。”   虽然还有血迹沾染, 但深至可以见骨的伤口,竟已然恢复如初。这般恢复速度, 即便陆宁初如今已是金丹, 也着实太快。   龙渊抓过陆宁初的手来,替他擦去血迹的同时,问道:“在我府中时,你不过筑基,伤口为何亦能很快恢复?”   陆宁初不肯说实话, 那就只能旁敲侧击,看看这小骗子到底有几分真心。   陆宁初没察觉这是一次试探,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坦然道:“我天生就有很强的恢复能力。”   “天生?”这体质跟龙族相比都不遑多让。   “对啊。”陆宁初似乎觉得龙渊是不信,忽地抽回手去,竟往手掌又狠狠来了一剑。   “!”   龙渊顿时惊诧,然不待他出声,陆宁初就把冒着血的伤口给他看,甚至有些得意地道:“你看,马上就恢复了!”   快剑划过的伤口,虽不至皮肉翻卷那等狰狞,但亦能见得内里鲜红的嫩肉,颇有些触目惊心。   伤口确实很快合拢恢复,甚至连疤痕都未留下,然而瞧着陆宁初浑不在意,甚至还一派得意的灿烂笑脸,龙渊终是忍不住怒道:“陆宁初!”   这一声语气颇重,陆宁初被吓了一跳,脸上笑容顿时消失,显出惶惶委屈之色。   “你凶我干什么……”   龙渊目光沉沉,克制些许情绪,才道:“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之前就隐约有所察觉,近日的含龙鳞、引天劫,还有此时以剑自伤后还能一副笑脸,确实证明着陆宁初有自残的倾向。   陆宁初还是委屈:“反正很快就会恢复,有什么关系……”   “手给我。”   陆宁初瞅着龙渊脸色,有点不敢。   前世是龙渊追着他跑,龙渊很少跟他生气。   不过,他最终还是把手放进了龙渊手心。   龙渊握住他,替他擦着重新污上的血迹,忽然问道:“疼不疼?”   要是说疼,恐怕又要挨骂,陆宁初当然回答:“不疼。”   龙渊却又再问:“疼不疼?”   陆宁初微微迟疑:“……不疼。”   龙渊停了手上动作,抬眼盯着他:“疼不疼?”   陆宁初前世早已习惯伤痛,而今世刚重生的时候,他总觉得如坠梦中,喜悦一切可以重来却又恐惧眼前皆是虚假。故他常以痛自醒验得真实,甚至逐渐变得享受痛楚。   以痛楚求得真实的惶惶,直至见到龙渊,才终于有所缓解。   然而龙渊此时的眼神又凶又冷,竟令陆宁初又回想起伤痛本该带来的情绪。   “疼……”他终于小声承认。   龙渊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垂眸擦拭血迹:“既然知道疼,以后就该爱惜自己。”   听到这话,陆宁初的委屈顿时去了大半,他用另一只手戳戳龙渊,动作小心翼翼,眼睛却亮晶晶:“你心疼我啊?”   龙渊默然看他。   陆宁初拖着凳子越发凑近他,笑嘻嘻地道:“心疼我还这么凶,魔尊大人你怎么这么别扭?”   龙渊:“……”   “好啦好啦,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不许再凶我了。”   龙渊欲放开他,却被反手握住。   “手疼,要魔尊大人亲亲才好。”   小骗子顺杆爬,却也不能把他打下来。   龙渊心有无奈,但到底是从了。   *   翌日,陆宁初随其他人一块登上飞舟,启程返回太上天宫。龙渊化作小龙缠至陆宁初的手腕,与他同行。   不过即将进入太上天宫的地界时,龙渊却不得不离开。   太上天宫既为正道霸主,自然不缺分神期修士,龙渊一同前去有被发现的风险。这并不是说龙渊畏惧太上天宫的修士,怕被发现,主要还是为了保护陆宁初。   陆宁初本就差点背上“堕入魔道”的污名,要是被发现与魔尊有染,那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陆宁初把身上的通灵纸鹤统统取出,再与龙渊对半分之,只恨自己藏得还不够多。   通灵纸鹤之用法,是成对使用。以陆宁初和龙渊举例,陆宁初取得一对通灵纸鹤,一只灌入自己的灵力交于龙渊,一只自己保留,两人分开时,他对自己的纸鹤说话,龙渊的纸鹤就会转述。   这用法虽然麻烦,但相较寻常传讯之法,灵力波动易被发现的缺点,使用通灵纸鹤却可保证隐秘。   龙渊和陆宁初一起往纸鹤里灌着灵力,暗暗觉出蹊跷。   这小骗子不告而别,连纸鹤都不留一只解释,见到他时却仍是这般热情,甚至毫不心虚,这到底是小骗子试图蒙混过关,还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思及他回栖龙居时,顾明璃已入得其中,他不由问道:“走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留只纸鹤给我?”   “嗯?”陆宁初敲了下脑袋,有些懊悔,“我那时候急忘了,然后又看到笔墨,就想着留书了。”   “留书?”   陆宁初听得龙渊询问,亦是诧异:“对啊,你没看到吗?”   龙渊抿唇不欲说,小骗子跟顾明璃不对付,要是被他知道顾明璃进过栖龙居,少不得会生气。   陆宁初却已经觉出其中关键,停了手中动作问道:“你没看到我留的书信,所以你来找我不是因为太想我了,而是要来抓我?”   他瞪大眼睛:“你让谁进栖龙居了!”   龙渊:“……”   果然生气了。   不过现在不解释也不行了。   “是顾明璃。”不待陆宁初反应,他飞快接上,“她用不知从哪弄来法器,偷偷破开结界进的栖龙居,不是我准的。我发现她后就把她关起来审问了,顾崇明把她领回去后关了她三年禁闭。”   虽然他还问出了催.情药的事,但这显然不能让正生气的陆宁初知道。   “那你那时候又去哪了,干嘛不等我醒来!”陆宁初仍是怒气冲冲。   龙渊游离眼神,静默一会才道:“去了后厨。”   “你冤枉我。”陆宁初瞪他。   龙渊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打算继续解释。有些事,一旦牵扯到“情”字,就会说出来比做起来难。   “好了,我向你道歉。”陆宁初仍是生气,龙渊踌躇片刻,低头亲他。   “乖些。”   “哼。”陆宁初舔舔嘴唇,勉勉强强原谅了他。   临到龙渊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陆宁初却又黏人起来,抱着龙渊的腰可怜兮兮地问:“我下次离开太上天宫的时候,你还会来找我吗?”   “会。”   “那再亲亲?”   龙渊依他。   然而一吻结束,陆宁初还是抱着他,磨磨唧唧地不肯撒手。   “再亲一会?”   已经有过经验的龙渊,当机立断再次低头,然后充分发挥龙族的优势,把人亲得晕晕乎乎站不住,再抱到床上后,才终于成功离开。   *   飞舟降落,各“天”各有人前来迎接,离恨天来的是陆宁初的三师姐白霓云和叶雨辰。   龙渊在时,陆宁初尚可暂且忘掉李云琅身死的难过,但回了离恨天,他却必须面对。   “白师姐,叶师兄。”没能保护好李云琅的愧疚,亦可延至面前二人,毕竟前世他也确实没有保护好他们。   岩上城发生的事早就传回了太上天宫,白霓云觉出他的愧疚,轻轻拍他两下:“辛苦你了,先回离恨天吧。”   叶雨辰也道:“小师弟,对不起……”   陆宁初摇头:“叶师兄跟我道歉干什么?”   叶雨辰道:“如果我去了织梦灵境,你就不用遭受……”   “叶雨辰,你不许说话。”白霓云出声喝止,瞪他一眼,又看向陆宁初,“小师弟,你别放在心上。”   陆宁初牵出一丝笑意,道:“我没事,谢谢师姐。”   他这丝笑意,固然是为了让白霓云放心,但亦有几分真心。   他明白白霓云、叶雨辰在小心翼翼什么,他们不想他难过。也是因为这份温柔,思及前世之事,他更觉愧疚。   回至离恨天时,旁人亦是这般温柔,半句不提李云琅之事,只道他辛苦,或替他委屈险蒙不白之冤。   离恨天,离恨天,虽是这般名字,却是他最温柔的家。   陆清月等在剑主殿中,旁人可以不问李云琅之死,但他身为剑主,亦身为李云琅之师,却是不得不问。   陆宁初与旁人尽数打过招呼后,终于入得剑主大殿。   宽广的大殿之中,点满高高低低、灯腿细长的长明灯。而陆清月便在大殿深处,静静又点一盏新灯,身影寂寥。   陆宁初步步走近,行至陆清月近前,再难忍耐心中愧疚、悲伤,轰然跪下道:“师父在上,徒儿陆宁初不肖,未能与师兄守望相助,互保平安!”   李云琅是陆清月第一个徒弟,相处近百年,李云琅身死,最难过的当属陆清月。   陆清月却像骤然回神,赶紧俯身来扶陆宁初:“你这孩子,历练难免意外,你何错之有。”   “师父……”陆宁初却不愿站起,挣开陆清月,取出一个长方木匣举起,“这是大师兄的遗物。”   陆清月愣怔片刻,取过木匣却不打开,只轻轻抚过,便是收起。他见陆宁初不愿站起,干脆就地盘坐于冷硬地面,道:“你且和我说说云……”   他微微停顿,改口道:“织梦灵境中发生了什么。” 第33章 识灵剑 勿负此剑威名。   陆宁初知道陆清月是想问李云琅怎么死的,相处近百年的徒弟没了, 为人师父怎么可能不在意。然, 即便如此,陆清月却也没忘了顾及他的心情。   “师父……”陆宁初低低唤了一声, 才开始述说。   说至扫空灵境殿中藏宝室, 他便将藏有那时所得和薅来鸡毛的储物戒指上交。陆清月问他是否留下己用的部分, 得到肯定的答案才又让他说。   然,听得李云琅死因,陆清月却未置一词,只似听过便罢,又对陆宁初道:“在岩上城,你受委屈了。”   他叹息一声, 眼中浮现无边落寞:“终是我们剑修没落,使得旁人以为我们人人可欺。”   陆宁初忙道:“师父宽心,我已给过他们教训,没有吃亏。”   陆清月温润的眼中忽地荡起湖波, 隐隐透出几分压抑和期盼,似有什么深藏许久的东西想要喷薄而出。   “宁初啊, 你可知……”   陆宁初觉出陆清月似有要事要说, 正洗耳恭听,陆清月却突然顿住,生生止住。而后他又一点陆宁初额头,斥道:“当众渡劫,怎可那般莽撞?”   陆清月用了些力气, 陆宁初被点得后仰,他捂住额头探回来,道:“我这不好好的吗。师父,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方才陆清月眼中的压抑和期盼,此时已全然不在,似是错觉。他瞪了陆宁初一眼,有些没好气地道:“没什么。倒是要恭喜你突破金丹了。”   “师父?”陆宁初总觉得陆清月刚才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   不过,陆清月却不给他追究的机会,又是叹息一声:“你这般年纪便能突破金丹,是天大的好事,为师自当为你高兴。但如此天资亦是锋芒太露,恐成许多人的眼中钉。”   他面露担忧:“得知魔道将你视作必杀之人,我便后悔此前思虑不周,未能瞒下你岁寒剑法大成之事。你如今回得门中,不如别再离开,待到突破元婴再考虑外出可好?”   陆清月身为离恨天剑主,自然知晓剑修有越境杀人之潜力。以陆宁初之天资,若能突破元婴,哪怕遇上分神期都可自保。   陆宁初一怔,心知陆清月是为保护于他,但他仍不能答应。   前世仇敌还在外头,离恨天弟子仍需外出,他不能赌,对方会因他不在,就不对离恨天的旁人下手。   他摇头道:“师父,我不愿意。若因畏惧危险便龟缩不出,恐有损道心。”   陆清月亦觉出自己所言荒谬,剑修以剑求道,道心当如剑,如何能自钝锋芒?   他自嘲一笑,道:“是为师想岔了。”   不能阻止陆宁初外出,那自然要想别的办法保护他。   陆清月又道:“你的秋虹已毁,便随为师去试试剑阁灵剑,看看能否得某位前辈认可,愿作你本命灵剑。”   说着他便要起身。   陆宁初却道:“师父,我已经有本命灵剑了。”   陆清月疑惑:“你何来时间铸剑?”   见得陆宁初神色,他幡然醒悟,道:“你得了灵剑认主?”   “是。”陆宁初召出轻雪。   轻雪剑上血煞之气,易引人误会,不过认主之后,便可令其收敛血煞之气。   他欲问陆清月此剑如何,却见后者竟是一副震惊之色。   “轻雪!”   不待他说,陆清月便是道出轻雪剑名,眼中又现此前压抑之色。   陆宁初微微愣怔,小心问道:“师父,你知道轻雪?”   陆清月伸出手来,似欲触碰轻雪,却又踌躇不前。   陆宁初见状,主动将剑递出,不防陆清月却是如遇火烧,未及轻雪剑身,便飞快收手。   “师父?”他从未见过陆清月这般情状,很是纳闷。   陆清月怔怔看了轻雪许久,又看陆宁初,声音未哑地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轻雪?”   实话当然不能说,陆宁初只能道:“织梦灵境所得。”   陆清月却又问:“你此前怎么未说?”   “这剑是我于迷宫所得,此前是……”   陆宁初想推说忘了,然而陆清月却先打断他。   “好了,我知道了。”   这是恐他想起李云琅之死,心生难过。以此蒙骗陆清月,陆宁初觉得愧疚,但也只能无奈为之。   和龙渊的事,他和龙渊都解释不清,更别说是和陆清月。   陆清月又看着轻雪出神,陆宁初只能再问:“师父,轻雪以前是谁的剑?和剑阁里的前辈比怎么样?”   他忽觉惊诧,只因陆清月再抬眼时,眼中竟现他从未见过的傲气。   “剑阁之中,无一可比。”   “而其原主,”陆清月的傲气中不知为何多了两分怆然,“名号小剑尊。”   陆宁初只觉得处处古怪,先不说“小剑尊”这名号,离恨天从未有过记载,陆清月的态度亦是十分反常。陆清月看似是在看他,然而他却觉得陆清月看得是更遥远的东西。   “师父,小剑尊是谁?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人?”   而陆清月却不肯再说,只沉沉看他,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勿负此剑威名。”   陆宁初再问几遍,见陆清月没有再说之意,只能相告退走。   然,离开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借剑主殿中光亮的长明灯壁,暗窥陆清月之举动。   陆清月静静看他许久,直至他将离开剑主殿大殿,才终有动作。   只见陆清月忽然抬手,对殿中长明灯深深施礼,而后又取一长方木匣于怀。木匣打开后,虽难辨陆清月神情,却可见其动作怅然。   陆宁初脚步微微一顿,终是离得殿外。   不过,他并未继续走远,只下得几级台阶,便在剑主殿前石阶上坐下,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 第34章 糖葫芦 我欲与君相成友。   前世他在岩上城的地牢中关了三个月。后来不知陆清月做了什么交涉,付出了什么代价, 使恨不得把他斩立决的袁启容松口, 同意放他出去,送往正魔两道属地交界之处的战场戴罪立功。   正魔两道属地交界绵延千里, 属正道白庆国和魔道夜照国相交之处打得最凶, 不仅凡人常年累战, 还常有修士参与影响战局。   各处战场本多是僵持之态,偶有得失,也保持着你攻一城,我赢一城的平衡。然魔道突然改变策略,暗中抽调各处魔修聚于白庆、夜照战场,竟是企图发起突击, 以求强攻破国,切入正道腹地。   白庆虽有正道修士镇守,但不及魔修人数突增,死伤许多, 战况惨烈,自然只能向各大宗门求援。   他便是于此时被准离开地牢, 前往白庆、夜照战场, 并由白霓云陪同监督。   抵得白庆,他于战场奋力厮杀,积累硕硕军工,眼看抵去罪名有望,却不防仇敌再次现身, 杀死白霓云及其未婚夫,使得他又累一桩“残杀同门”之罪。   陆宁初闭眼深深吸气,又思今世。   今世他已非戴罪之身,但白霓云仍然会去白庆。一因白霓云出身白庆皇室,二因白霓云的未婚夫秦歌乃白庆境内小宗门之徒,白庆若需修士援助,他首当其冲。   不说仇敌如何,仅是白霓云要上战场这事,他也得与她同去,以便可护其平安。   前世,他确定白霓云之死乃仇敌所为,且“残杀同门”的罪名切实落得他的头上,是因为致白霓云和秦歌身死的剑伤,与致袁林身死的剑伤一模一样。   陆宁初又召出轻雪,凝眸垂目,看其剑身。   今世此招不通,不说袁林之死无法利用,就是他的剑也较寻常不同。轻雪剑身较寻常剑制细窄,只要他不让旁人知晓此事,仇敌便不可能再像前世那般,轻易用剑伤诬他。   陆宁初忽地抬高轻雪,怔怔想到:若是前世他能早些遇到龙渊,也收轻雪作本命灵剑,是不是就不会有接二连三无法洗脱的诬蔑?   他又蓦地摇头,心叹自己贪心。前世能得龙渊相伴,今世又能重来一回,已该觉得十分庆幸。   不过。   “锵——”   陆宁初弹了轻雪剑身一记,轻雪震颤不已,声音久久不消,好似有些委屈。陆宁初目光沉淀,唇角微微勾起一些。   他总觉得,似乎遇到龙渊,事情就会变好。许是即便是魔龙,也无法彻底掩去龙族是祥瑞之象征的特点。   出神之际,陆宁初忽听有人喊他。   “小师弟——”   抬眼望去,是叶雨辰自远处奔来,明明距离还远,他却是早早招手呼唤。   陆宁初收起轻雪等他上来。   叶雨辰爬过石阶,在陆宁初身边坐下时,已然有些气喘。他不及将气喘匀,就先将手中扁圆食盒打开,递至陆宁初眼前。   “小师弟——这是白师姐做给——做给你的。”   说完,他才深深吸气平复。   食盒所盛,是陆宁初最爱吃的几种点心。不同色的点心拼成花状,仅是眼见便令人心生馋意。   这是白霓云的安慰。她恐提及李云琅之死会令他难过,便以别的方式哄他开心。   陆宁初接过食盒,正吃着的时候,又听叶雨辰开腔。   “哎呀,小师弟你怎么还在这?是剑主刚刚放你出来吗?我刚刚先去了你的洞府,没见着你人才来这里看看,可算是累死我了——”   点心仍有微微温热,可见白霓云刚做好,叶雨辰就急急忙忙送来了。   陆宁初拍掉叶雨辰企图伸进食盒的手,斜斜睨他,道:“这是师姐做给我的。”   叶雨辰顿时收回手去,吞吞口水,才委委屈屈地挪走视线。   陆宁初认真吃着,眼睛远远看着前方,没了之前从飞舟上下来时的难过和愧疚。   叶雨辰见他这般,便不再可惜吃不到点心了。他托着腮边,和陆宁初一道看向远处,心里很是满足。   小师弟开心就好。   他当真看着远处的山峰发起了呆,连陆宁初转眸看他都没发现。   叶雨辰单纯胆小甚至有点缺心眼,十分好懂,陆宁初看出他在想什么,无声笑了一下,把食盒挪过去一半,道:“叶师兄,你吃吧。”   “啊,啊?”叶雨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明明蠢蠢欲动,手都忍不住在腿上搓了搓,却还说,“可是,可是这是白师姐……”   “我吃不完。”少年漂亮的墨瞳中浮现隐隐亮色,“浪费师姐的心意不好。”   “那我吃啦?”虽是这么问着,但叶雨辰的手已经探进了食盒。   盒中点心尽去,陆宁初把空食盒往叶雨辰那一推,道:“叶师兄,这食盒还麻烦你送回去了。”   叶雨辰最后那块点心还没吃完,闻言赶紧塞进口中,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   “梅嗡堤!”   然而他欲合上食盒,却又忽地瞪大眼睛。   食盒中多了两个灵果,三株灵草,从其品相来看,都是极好之物。   “小师弟?”   陆宁初拍拍衣摆站起,微微笑道:“我答应师兄的,不会让你吃亏。”   “小师弟!”叶雨辰叫得婉转,看着像是要热泪盈眶。   陆宁初摆摆手,便往台阶下走:“叶师兄,我先回去歇息了。”   *   东方昱带着三件至宝回了太上天宫之后,当然汇报了织梦灵境中的种种。后陆宁初公审所言传回,众人自然认为,停了迷宫机关的陆宁初,是此次可获三件至宝的功臣。   陆宁初被召去太上天殿前,颇受了一番夸奖,得了不少奖赏。而后众人遣去,掌门又单独留下他和陆清月,先道他已听周齐云汇报,罚至思过谭中禁闭三十年,又问他们是否满意。   不问他们想要如何,只说已做了处罚,这其中含义便是要陆宁初和陆清月揭过此事。   陆宁初欲再提意见,却为陆清月所拦,只能言说满意此等处罚。   他知道陆清月此举是为了避免他锋芒太过,但回离恨天的途中,还是作出委屈之态,道:“师父……”   有前世死别,比起再做一个懂事的乖徒弟,他更想多与陆清月说说话。   陆清月无奈看他,揉揉他的脑袋,道:“好了,做人要留一线。”   陆宁初知道陆清月会这般说,装模作样地拱手,作十分受教之状:“谨记师尊教诲。”   陆清月浅笑摇头。   陆宁初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毕竟陆清月向来不是个爱计较的人。然而过了片刻,陆清月却又道:“宁初,师父知道你心里定然不忿,不过……”   他停住脚步,与陆宁初正面视之。   陆宁初忽觉周围寂静,陆清月竟是用了隔音之法。   “有些事要徐徐图之,等到你足够强大了再做打算,你可明白?”   陆清月的样子不同于平时的温润,陆宁初又见得他眼中有隐隐的压抑和期盼。他有些意外,但也明白了陆清月的意思。   现在他才金丹,而马长老到底是个元婴,为了一个金丹少去一个元婴,掌门恐怕还有些舍不得。但若他也突破元婴,那他的价值就远远超过马长老了。   他扬起笑脸,道:“我明白!”   既然陆清月不是当真想放过马长老,那之后便不必顾虑了。   陆清月微微颔首,再摸摸他的脑袋,又复平日那般温润模样:“好孩子。”   然他心中却是叹息。   他何尝不知马长老所为过分。只是纵使他能在同境界以一敌三,可剑修总体仍是势弱,低阶弟子易受轻视欺凌。就如宁初所遇,他若不是剑修,而是其他任何一“天”之人,洛水宗敢那般欺他吗?   离恨天不能得罪掌门,不能失去太上天宫这层壳子,不然离恨天普通弟子的境遇只会更糟。   宁初啊……   陆清月闭了闭眼,压下心中过于沉重的期待。   虽然掌门对马长老的处理有些恶心人,不过之后分给离恨天的灵石等资源较以往多了不少,这点倒是很令陆宁初满意。   离恨天能过得好更重要,那马长老便如陆清月所言,可以暂时放一放。反正思过谭冰寒刺骨,泡久了寒气入体甚至会损伤根基,也能让马长老吃不少苦头。   陆宁初不无恶意地想着,干脆等三十年后禁闭结束,马长老以为终于结束苦难的时候动手,效果更好。   *   李云琅的葬礼结束后,陆宁初几乎就只待在自己的洞府之中。不管是他还是旁人,身为修士,大多数时间都得用来修炼。   至于白庆和夜照的战争,他没法直说,毕竟他解释不了他如何得知魔道的确切动向。所以他只能用从别人那听来的借口,旁敲侧击地提醒陆清月注意正魔两道交界之争。   毕竟真发展到前世那般再作增援,牺牲太多不说,战场也过于危险。就是没有仇敌掺和,他都替白霓云和秦歌担心。前世白霓云和秦歌死去的时候,连亲都未成。   除却这些事和日常的生活,陆宁初当然便是和龙渊联络了。通灵纸鹤用一只少一只,陆宁初起初还记得尽可能地说一长串“我想你你想不想我”这类腻腻歪歪的话,但到了后来,他就顾不上了。   他揪来一只新的纸鹤,不满道:“你敷衍我,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就跟我说这么一点!”   “没有。”龙渊回道,停顿一阵后才又来一声,“我也想你。”   陆宁初等了等,见龙渊那头当真就这样没声了,顿时瞪大眼睛,又揪一只纸鹤。   “你看你就是敷衍我!你就不能和我一样说得详细点吗!有多想,怎么想,想我什么,有那么多可以说呢!”   等了许久,才又有龙渊的纸鹤出声。   “别闹,纸鹤数量有限,不要浪费。”   “你才浪费!明明知道纸鹤数量有限,还不一次跟我多说一点!”   龙渊那头又是没声,且比上次持续的时间更久,陆宁初多等了一阵,又用纸鹤控诉:“你不理我了!”   “好了……”龙渊深深叹气,“特别特别想你好不好?乖些,莫再浪费纸鹤,不然纸鹤用尽,你再外出时如何告知于我?”   他顿了顿:“知道你很想我,不必回信。”   龙渊说的有理,陆宁初挣扎一阵,到底是忍下了再回信的冲动。不过看着已经用去的纸鹤,他又猛地伏倒捶桌。   他当初怎么就不再多带点通灵纸鹤呢!   陆宁初这回记得,但下回再联络龙渊时,就又故态复萌。这般往复之下,通灵纸鹤便被他作得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三只。   他捧着最后三只纸鹤,想用又不敢用。   毕竟,一旦用了,这三只纸鹤只怕会全军覆没。   陆宁初没法再和龙渊联络,甚是煎熬。好在,他之前对陆清月的旁敲侧击总算起了作用。   陆清月让白霓云给白庆皇室去了书信提醒,要他们多加注意魔修动向,有所提防后,正道在魔修集结完毕正式强攻前,窥出了他们的打算,而后当即求援。   陆宁初憋得都要去扯洞府周围的月见幽,每天数花瓣问“他想不想我”的时候,终于听得陆清月传令,召众弟子齐聚商讨前往白庆、夜照战场之人。   白霓云必然要去,陆宁初自然请缨。令人意外的是,连织梦灵境都不愿去的叶雨辰,这回居然也说要去。   虽然说得犹犹豫豫,磕磕巴巴,但他确实说了。   不说旁人惊讶,他师父大长老更是一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模样。他既欣慰叶雨辰终于长了胆子,又担忧战场危险,不由问道:“你这回怎么不怕了?”   叶雨辰瞅瞅白霓云和陆宁初,道:“白师姐和小师弟会保护我,不怕!”   大长老顿时给他气到,斥道:“你是要去拖后腿啊!”   叶雨辰委屈巴巴:“战、战场上多一个人总多一份照应……大不了我不上前线,帮白师姐和小师弟望风,帮他们提防偷袭嘛……”   大长老见他这般,自然不欲赞同他去。   陆宁初却颇为纠结。   以叶雨辰的性格,他只可能对任何危险都敬而远之,前世他若也有请缨,白霓云不会不说。今世他虽主动提出,但说话时腿却隐隐发抖。   他还是怕,如此改变,只能是因为,他还在自责让陆宁初去了织梦灵境。所以,他才提起勇气,想多给白霓云和陆宁初一份照应。   叶雨辰其实天资不差,他是离恨天目前进入筑基期最久的弟子,但亦是除陆宁初外进入筑基期最快的一个。如此胆小与剑道相悖,却还有此等进境,足见其资质如何。   因性格之故,影响修行,实在可惜。此次愿主动面对危险,是十分难得,可能不会再有下次的机会。   但前世仇敌又可能现身,即便叶雨辰不上战场,也可能遇到危险。   “白师姐,小师弟……”叶雨辰挨了大长老的骂,便来求助白霓云和陆宁初。   白霓云和陆宁初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   叶雨辰挣扎道:“我保证不给你们拖后腿……”   “行了行了,”大长老欣慰尽去,“你别添乱了。”   “我就是要去!”叶雨辰却是忽地大喊,他眼泪巴巴地吼大长老,“我知道我没用,但是我也想变厉害,也想当一个有用的好师兄!我再这么没用,死了也是活该!”   然后又看陆宁初和白霓云,恳求道:“白师姐,小师弟,你们就带我去吧!”   白霓云动容,看向陆宁初,想要商量:“小师弟,不如就答应了雨辰,左右留他在阵后,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陆宁初仍是拧眉。   “小师弟……”叶雨辰又求一声。   叶雨辰有这般殷勤勇气,实在难能可贵,若是此时打击于他,恐怕他一生都不会再有上进之心。   陆宁初心底叹息,终是答应:“难得叶师兄有如此决心,我和师姐会保护好他。”   陆清月亦看出此次是叶雨辰机缘,颔首应道:“那便由你们三人同去。”   *   飞舟将太上天宫众人送至白庆边陲金城,因边陲要地无可停泊飞舟之处,故舟上众人落地后,飞舟便先回返。   前来援助的修士,仍多是金丹、筑基。白庆、夜照两国虽都有元婴修士镇守,却不会轻易参战。   正魔两道固然争斗不休,但亦不想引起席卷整个修真界的大战。如今正魔两道实力并无悬殊,掀起大战只怕两败俱伤,故双方都有默契,至少在明面上,不准元婴及以上境界的修士参战。   镇守金城的是白霓云胞弟肃王白霓泽,陆宁初一行被请至王府居住,其余修士则是前往白庆国安排好的客栈。   陆宁初随白霓云进肃王王府,正要入门之时,却有一黑衣俊雅男子出门。   陆宁初面上显出讶色——   竟是有龙君。   有龙君觉他视线,微微颔首,便与他擦肩而过。   陆宁初微微愣怔,忽地对白霓云和叶雨辰道:“白师姐,叶师兄,我有事要办,你们先去,我随后回来。”   话罢,他也不等二人反应,便转身急急追上有龙君,在其身侧探头。   “有龙君,好久不见那。”陆宁初眉眼弯弯,甚是热络。   然有龙君似是不为所动,淡然道:“好久不见。”   遭到冷遇,陆宁初却不气馁,紧紧追着有龙君的脚步,问道:“不是说有龙君只在天灾之处现身,怎的来了此处?”   “人祸亦是灾。”有龙君先答,而后微蹙眉头,似有不喜陆宁初之热情,“陆小友为何跟随于我?”   陆宁初笑容更深,尤有艳色,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不作理会,只专注看于有龙君,道:“感念有龙君上回相助,我欲与你做个朋友。”   有龙君蹙眉更深:“在下居无定所,习惯孑然一身,朋友倒也不必。相助之事不过顺手为之,陆小友不必挂念。”   说罢,他便加快脚步,似是不耐陆宁初纠缠。   陆宁初不作追逐,只觉有些苦恼。   本觉此人和善,没想到这么不好接近。   他忽又眼前一亮,忙向街边走去。他停至一卖糖葫芦的老伯面前,欲说要买两支。却又思及,如今正值战况激烈之时,没多少人有心思玩乐,糖葫芦这等小儿口食自然更少有人买之,但老伯仍然立至街头,想来是只有如此方能为生。   故他话锋一转,道:“老伯你这糖葫芦多少钱?我全要了。”   待到老伯回答,他数足铜板塞给老伯,暗地又塞几块碎银藏于老伯手中。边陲乱地,难免鱼龙混杂,若直接多给银两,难保有人贪财欺老伯年老体弱。   陆宁初见得老伯眼中惊色,眨眨眼道:“老伯,我既然全数买下,你这草靶子能不能送给我?”   老伯感激不及,当然答应。   于是陆宁初便扛上草靶子,急急追向有龙君。追上之后,他取下一支糖葫芦,递至有龙君面前,道:“有龙君,吃糖葫芦吗?”   笑颜灿烂,艳色泼天,当属无人可拒。   然,有龙君看他一眼,却黑了脸色。   “不吃。”   他冷冷抛下两字,便再加快脚步,令陆宁初无法追上。   陆宁初追了几步,见追不上,只得放弃。他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而后转身返回肃王王府。   哼,他请龙渊吃!   登上飞舟启程前,他便已将时间和地点告知龙渊。 第35章 晨昼花 善因早已种。   秦歌作为白霓云的未婚夫,白庆皇室的未来姑爷, 自然亦被请到了王府。   陆宁初扛着糖葫芦回来时, 白霓云、秦歌和叶雨辰三人正聚在一起商量什么。他推门进去,不及看清里面, 就先见一蓬白烟扑面而来。   他当即后撤跳开, 却难免吸进些许白烟, 呛咳两声。   “小师弟!”里头立刻传来叶雨辰急切的呼喊,紧接着是一个支棱双手的人影,在白烟中影影绰绰地走动,“你没事吧,咳咳……”   叶雨辰冲进白烟里找人,却是自己迷了眼睛, 走不出来。   “小师弟,你且往边上退开些。”屋里又响起白霓云的声音。   陆宁初依言退到旁侧。   “师姐,我退开了。”   随后便忽有风从屋内出,将白烟吹散。   秦歌是个法修。   叶雨辰得见方向, 赶紧扶住门框一阵猛咳,稍稍缓过来后又看陆宁初, 道:“小师弟……”   他忽地顿住, 视线凝在了陆宁初扛着的糖葫芦上。   陆宁初没忍住笑了一声,上前拔了支糖葫芦给他,再看白霓云和秦歌:“白师姐、秦师兄,你们吃不吃糖葫芦?”   话是这么问着,但手已经再拔两支糖葫芦, 递向了白霓云和秦歌。   二人相视一笑,分别接过后,白霓云道:“怎么买了这么多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是个老伯,我看他不容易就全买了。”陆宁初不甚在意地解释,随后又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白霓云指指桌上,道:“雨辰给我们做战前准备呢。”   桌上放满了软甲、袖箭、护具等物,此外还有不少瓶瓶罐罐和奇形怪状的东西。   叶雨辰吧咂糖葫芦吧咂得开心,陆宁初问他:“叶师兄,你这软甲、袖箭之类的东西我倒是看得明白,不过这些瓶子里装的,还有这些奇形怪状的都是什么?”   叶雨辰咬了半个糖葫芦囫囵吞下,才颇为兴质勃勃地介绍道:“这是烟雾.弹,刚刚那烟就是这东西喷出来的,打不过敌人的时候,可以用这个逃跑。还有这个,这个是喷火筒,咱们都是剑修,法修施法也要念咒,把喷火筒藏在袖子里,完全可以打敌人个措手不及。再是这个,跟喷火筒差不过,不过是用来喷药水药粉的,迷药、毒.药都可以……”   陆宁初听得挑眉,道:“叶师兄这些东西不错啊。”   白霓云笑着摇头:“对凡人来说确实不错,但对修士来说,一来效果不大,比方说那喷火筒,顶多只能吓吓人,二来这些东西带上后,实在有点行动不便。”   使剑讲究灵活,但那什么护具啊、喷火筒啊、袖箭啊戴上后,必然会使灵活度下降。   叶雨辰委屈地扁嘴:“毕竟是上战场嘛,多一种手段多一分安全。”   陆宁初试了试袖箭,道:“确实有些不方便,不过……”   他又拿起烟雾.弹:“这东西挺有用,虽然伤不了人,但能用来占先机。叶师兄你再说说,剩下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各种药,迷药、毒.药应有尽有,此外还有什么解毒丸、大力丸、铁布衫丸之类乱七八糟的药。   “还有这个锦囊里装了晨昼花粉,只要佩戴就能抵御一切迷药,可以提防敌人趁我们睡着的时候偷袭。”   “雨辰……”白霓云很是无奈,“金城是边陲要塞,不仅设有防御大阵,更有元婴修士坐阵,若真有魔修潜入,那金城恐怕也离沦陷不远了。”   陆宁初听得叶雨辰所言,却是怔然出神。   前世他和白霓云、秦歌亦住在肃王王府,王府有卫兵守夜巡逻,但白、秦二人身死的那晚,却无人听到打斗的动静。且白、秦二人,皆是因贯入心口的剑伤一击毙命,没有反抗的迹象,仵作验不出二人有中药的迹象,便判断定是熟人作案,才令二人未有防备。   “熟人作案”四字一出,嫌疑自然落在他这个“戴罪之人”头上,肃王将他关押,又请来为袁林验尸的仵作,由此认定凶手是他。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凶手,白、秦二人未有反抗,许是先中了不留痕迹的迷药。   晨昼花是迷药克星,并且十分罕见,就连龙渊一时半会都弄不到,却是没想到,叶雨辰居然有。   这可真是来了瞌睡送枕头!   “叶师兄……”陆宁初低低出声,又骤然激动,“你能一起来真是太好了!”   “小师弟?”白霓云有些错愕,没想到他居然跟叶雨辰站一边了。   “师姐,魔修大多卑鄙无耻,且精通众多旁门左道,说不定就有能悄悄越过大阵,瞒过元婴前辈潜入城中的呢?多一分小心总不会有错。”陆宁初看向叶雨辰,“叶师兄,你有几个这样的锦囊?”   他本没抱多大期望,毕竟晨昼花极其罕见,能有一个这样的锦囊就已十分幸运,然而叶雨辰却答。   “我给你们都准备了。”除去手上那个,他竟然又拿出了两个。   就是陆宁初都不由诧异:“叶师兄,你这晨昼花粉应当不是出发前准备的,怎么有这么多人的份?还有你自己呢?”   从各“天”选好弟子,再到飞舟启程,可不过两天的功夫。   “我怕一个不够用,就多买了些。”叶雨辰憨憨一笑,拍拍胸口道,“我自己的已经挂上了!”   他顿了顿,又嘟囔道:“这些花粉可花了我不少灵石呢……”   白霓云敲他一记,道:“怪不得你的修为一直进境缓慢,原来是把用来修炼的灵石都花到这些东西上了?”   “师姐……”叶雨辰委屈捂头,小声道,“别这么凶,秦师兄还在呢……”   白霓云闻言却越发瞪他,陆宁初从叶雨辰手中接过三个锦囊,对白霓云和秦歌道:“白师姐,秦师兄,既然有那就带上吧,防范于未然总不会吃亏。”   看着白霓云和秦歌挂上锦囊,陆宁初暗暗松了口气,又看向叶雨辰,道:“叶师兄,你还有别的东西吗?”   他们似乎都有些小看叶雨辰了。诚然叶雨辰畏畏缩缩,极度怕死,但这份怕死并非全无用处。   虽然还是鸡肋的东西偏多,不过陆宁初、白霓云、秦歌三个到底都收了些小玩意,这让叶雨辰十分满足。   他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认真谨慎地道:“你们可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啊,这是底牌,要是先被别人知道了,那就没用了。”   陆宁初和秦歌欣然答应,白霓云却还忍不住说他:“你啊,快点把修为提上来才是正途。”   叶雨辰“嗯嗯”点头,却是一副“下次还敢”的模样。   四人所在的是叶雨辰的客房,事情说完,自然要各自离开。四人齐出房门,陆宁初等三人是走,叶雨辰是送。   然,才出房门,就见一黑衣男子走进院门。   ——又是有龙君。   此处是肃王王府的客院,想来有龙君也住在这里。   陆宁初当即又溜溜达达地迎上去:“真巧,原来有龙君也住在此处。”   有龙君淡淡看他,又扫一眼他扛着的糖葫芦草靶,而后漠然迈步,不作理会。   “唉,有龙君——”   陆宁初未及追逐,有龙君倒是先停脚步。   盖因白霓云行至前方,对他施礼道谢:“原来阁下便是有龙君,多谢阁下此前相助陆师弟。”   “不必多礼,不过是恰巧遇见。”他微微停顿,“换作任何人,我都会如此。”   白霓云浅笑,不于此事纠缠,此前只听得有龙君助凡人抵抗天灾,可从未听闻他上至哪处公堂,为人伸冤。他为陆宁初出面,或许当真是顺手而为,又或许是有什么原因,但无论如何,这份情离恨天都会记得。   再者。   “亦谢有龙君高义,愿来白庆助力此处战役。”   “白道友不必如此,在下所为皆是己之所愿,不足为人称颂。”   话至如此,即便是为感激,再多纠缠也是失礼。   白霓云让出路来,有龙君便继续前行。白霓云觉他似是不欲理会陆宁初,正想劝后者别过分纠缠,却见陆宁初已然紧紧跟随过去,凑近有龙君作耳语之状。   见有龙君似乎不曾排斥,她便与秦歌相携离开客院,叶雨辰也急急忙忙回至自己房间。   而陆宁初对有龙君之所言,乃是——   “有龙君,你怎么不理我,只理我师姐啊?还有你明明叫我‘陆小友’,却叫我师姐‘白道友’?我师姐可就比我大了十几岁,比你还是小多了。”   有龙君不说话,他就继续说:“有龙君我可提醒你啊,我师姐已经有未婚夫了,就是刚才她旁边那个,比你年轻比你帅,你可别打我师姐的主意。”   有龙君已行至自己房间门前,但他并未立刻开门,而是先问陆宁初:“我打不打你师姐的主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罢,他便打开房门,进的屋内后飞快关门,将企图跟他进屋的陆宁初关在门外。   陆宁初离合上的门框极近,房门重重合上的“嘭”声,让他几乎错觉被门扇到了鼻子。   他揉揉鼻子,心中忧虑。   这有龙君真看上他师姐了?   而后又觉得此时此景,似乎有些熟悉。   他稍一回想,便想起曾经他也有过类似这般,被龙渊关在门外的时候。那时的龙渊是被他吓得落荒而逃,无比可爱。他嘴角不由扬起笑意,心中思念更多,期盼也更多。   不知道这小龙什么时候来。   陆宁初抬头瞅瞅糖葫芦,欣然回房。   ——说来也巧,他的客房,竟然就在有龙君房间的左侧,紧紧相邻。 第36章 胡闹 隔墙有耳。   入夜。   陆宁初捏着最后一只纸鹤,纠结要不要问问龙渊到哪了的时候, 一条尺长小龙, 终于幽幽从大开的窗户飞进屋内。   “龙渊!”   满溢的喜色将少年的墨瞳点缀成黑夜碎星,过于明艳的笑容使得堂堂魔尊都不由走神, 猝不及防之下, 竟是被对方挠上下巴。   这好似招猫逗狗的动作, 不管是对英勇神武的龙族,还是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尊而言,都有些过于冒犯。不过龙渊习惯了对陆宁初的纵容,即便无奈,也只打算变成人形,不做计较。   然而, 他不及变化,却是不由自主先从喉咙挤出一声“咕噜”,随后整条龙身都软软塌下,竟是卸去浑身气力, 难以自控。   陆宁初眉眼更弯,伸手托住塌下的龙躯捧于手心, 另一手仍然挠着龙渊的下巴。   瞧着龙渊两颗血点似的龙眸睁大, 并努力昂头试图摆脱下巴上的干扰,陆宁初轻笑出声,挠得更是认真:“你别急着变回来嘛,让我玩一会。”   他当然知道怎么让龙渊舒服,前世龙渊可没少被他挠趴下过。   但这一世龙渊, 大概还有点放不下魔尊包袱。黑色小龙闻言,当即一拍龙尾,一扭龙首咬了陆宁初的指尖一口,然后在骤然盛烈的血色光芒中变回黑衣人形,并将胆大包天的少年压在桌上,沉声问道:“玩?”   陆宁初的双手被扣至脑袋两侧,全然一副受制于人的危险模样,然他不觉丝毫惊慌,还笑嘻嘻地挣脱桎梏,双手缠上龙渊的脖颈,道:“魔尊大人要是想玩——我,也是可以的嘛。”   这话本就过火不说,陆宁初刻意拉长那个“玩”字,更是显得十分不知羞耻。   堂堂魔尊明明压制其上,闻言却是气势顿去,定定看了陆宁初许久,才挤出一句——   “胡闹。”   话罢,他便欲起身。   陆宁初却勾紧他,挑起眉头,微微鼓脸,嗔怪道:“你就什么都不想对我做啊?”   他眨眨眼睛,又用那种坏兮兮的调子:“魔尊大人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龙渊:“……”   龙渊不为所动。   龙渊试图挣脱。   陆宁初赶紧使劲压住他,有些委屈地道:“你至少亲我一下啊。”   说着想要龙渊亲他,但把龙渊压下来,并且主动亲上去的动作,却也没有半分含糊。   陆宁初察觉龙渊像个木头,连嘴都不主动张开,不由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然后,便心满意足地被龙渊又压回桌上。   龙渊把人亲得晕晕乎乎没法作妖,才终于停下。然而即便陆宁初不作妖,看见他头发微乱,眼中水光潋滟的模样,龙渊还是不由心头一跳。   他自认不是看重美色的人,但这般模样……   拇指轻按红艳的唇,不防陆宁初嘴唇微动,指尖竟是被含入些许。明明是才刚品尝过的地方,但指尖触及濡湿之后,龙渊还是有些失态地飞快收手。   陆宁初气还没怎么喘匀,人到是先欠起来,歪歪脑袋故意露出一截脖子,全然一派诱惑风流之态地道:“魔尊大人,你要不要……”   然,不待他吐出后面的虎狼之词,龙渊却是先一步将他拉起按在凳上,一边替他理好凌乱的发,一边沉声道:“不许胡闹。”   他顿了顿,又道:“隔墙有耳。”   陆宁初“噗嗤”笑了一声,倒是也想起了别的。他起身从插在一旁的草靶上拔下两支糖葫芦,一支留给自己,一支递至龙渊面前:“魔尊大人,请你吃糖葫芦。”   龙渊:“……”   他扫了一眼少了好几支糖葫芦的草靶,道:“不吃。”   陆宁初将要咬下的动作顿住,诧异又委屈地道:“你之前答应我了,说要再跟我一起吃糖葫芦。”   龙渊却是不为所动,只沉沉看他:“买这么多,你和多少人分过了?”   陆宁初一怔,顿时双眼亮晶晶地看他:“你吃醋啦?”   龙渊不答,却不妨碍陆宁初认定如此。   他连忙哄道:“不生气不生气,我以后不给别人吃就是了。”   “吃嘛。”他黏糊糊地蹭蹭龙渊,见他还不松口,讨好道,“那我喂你吃好不好?”   说着,他就咬下一颗,要用嘴喂给龙渊。   谁知龙渊却将这颗糖葫芦推入他的口中,仍是拒绝:“不吃。”   陆宁初囫囵吞下,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可是这么多,你不吃不就只能分给别人了。”   龙渊深深看他,一点他的额头,道:“这些糖葫芦放在我这,不许再分给别人。”   他有揭过之意,陆宁初自然欣然答应。   不过今日龙渊虽留下与他同睡,但最终仍是没吃糖葫芦,并且还在陆宁初以为事情翻篇之时,突然来了一句——   “小骗子。”   *   龙渊以白日人多眼杂,容易暴露的理由,拒绝了白日与陆宁初同行,并且天才刚亮,便幽然离去。   陆宁初虽觉得有些遗憾,心情却也不坏。   龙渊能来就已很好。毕竟,不管是以他魔尊的身份,还是分神期的修为,都没法堂而皇之地出现。再者他也说了会在暗中相随。   陆宁初出得房门,稍作伸展,便见有龙君自隔壁出来,当即热情上前问候:“有龙君昨晚睡得可好?”   有龙君仍是十分冷淡,只看他一眼,便默然离开。   不过,他们很快又聚于城中军营校场,同听肃王调度。   虽然各个宗门派来支援的修士尚未到齐,但战争是刻不容缓之事。 第37章 误解 以身相许。   魔道得知消息败露,不等人齐, 就先派出数倍于往常的魔修强攻, 企图推进战线抢占先机。   遭到进犯,正道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亦是当即召集已至金城的修士, 请众人上至前线助阵。不过并非所有修士都被请上前线, 还有魔修尚在赶来路上,当然不能倾巢而出,透尽底牌。   陆宁初等人,以及有龙君,皆属留下那一批。不过他们被留下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被视作底牌。   有龙君虽有盛名, 但其盛名乃是治灾救人所成,旁人未曾见得他与人搏杀,故即便感念有龙君有援助之心,金城众人还是更希望将他留于后方, 避免这位济世圣君遭遇不测。   而陆宁初等人被留下,那便是因为修真界对剑修存在已久的轻视了。   于旁人眼中, 剑修不比其他修士, 可以法术或者法器远攻敌人,扫荡群敌。剑修虽也有如旁人御使法器那般的御剑之术,但此术是曾经达至分神期的剑主传下,于低阶剑修而言,此术消耗颇大难以长继, 且距离越远威力越弱。   故剑修上得战场,只能一剑捅一个,且还需近身,既是效率低下,又不好掩护,较之普通兵将,也就剑更利、身更快这点优点。   就连陆宁初显出盖世惊才,大多数人也只觉他强在独战,难于战场发挥惊人作用。   前世陆宁初来金城时,既因当时战事吃紧,也因他是戴罪之身,一至此处便被派上前线。故今世来此,他倒是未曾想到,对剑修的轻视会影响至此。   于叶雨辰而言,能不上阵自然最好,但白霓云心怀报国之心,遭如此安排难免有些黯然。   陆宁初沉下眸色,心有思虑。   既然十八岁突破金丹已然锋芒毕露,他是不是不该再顾虑年龄,将前世所学所悟遮遮掩掩?   传下御剑之术的剑主,当初可是凭借此术,成就千里之外击杀魔道魁首之伟绩,从此威名远扬,震慑无数魔修,令得他们日夜寝食难安,唯恐一时不察,就被从天而来的灵剑夺去性命。   御剑之术于低阶剑修而言鸡肋,是因低阶剑修灵力不足,难展其威。若能去其缺点,使得低阶剑修也可施展一二威力,不求千里哪怕只求一里,都能使旁人不再那么看轻剑修。   他前世多次绝境求生,生死逼迫之下,便是摸索出了克服这个缺点的办法。   不过,陆宁初思虑再三,决定还是暂不提及。   一来,御剑之术非短短几日便可掌握,二来,此术是否公开,还需与陆清月做过商讨。   此前他当众突破金丹,已然引起陆清月担忧。再者剑修积弱已久,若有突然翻身之势,难免引起旁人猜忌。修真界并非全然河清海晏,不说魔道,就是正道也并非皆是心胸宽广,可容他人后来居上之辈。   之前的马长老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   陆宁初暂且无事,便把白日的精力都放在了和有龙君套近乎上。   有龙君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有龙君吃饭他吃饭,有龙君喝茶他喝茶。   几日下来,有龙君虽仍是一副冷淡模样,但也不似最初的时候,说不了几句话就会避开,陆宁初凑上前来,他都会听着看着。   陆宁初觉出他的改变,备受鼓舞,甚至开始弄来各种好吃好玩的小东西,企图更进一步地打开有龙君的心扉,好早日结交成友,达成目的。   还有近日,龙渊变得热情许多,不用怎么撩拨就会主动亲他,要不是他恢复力强,第二天或许都没法见人。   龙渊温柔也好霸道也罢,陆宁初皆是甘之如饴。故,他不觉龙渊异常,反倒倍觉高兴,白日眉目飞扬,甚至可见眼中唯热恋之人方可有之的亮色。   ……全然不觉,他一边对有龙君殷勤热切,一边又是这般模样,当真是相当令人误会。   先是白霓云眼有忧色,再是叶雨辰都看出端倪,见得陆宁初和有龙君同时出现,便视线来回不停,眼神古怪。   只是,陆宁初和有龙君几乎形影不离,直至晚间各自回房才会分开。白霓云是姑娘,不好夜会陆宁初,而叶雨辰正好住在陆宁初右侧房间,故反倒是他先敲响了陆宁初的门。   “小师弟你睡下了吗?”   刚巧龙渊来了不久,这会正勒着陆宁初的腰亲。   “唔……”陆宁初听见声音,推推龙渊想让放开,却不料后者反而箍他更紧,也侵入更深,最后又往他唇上咬了一下,才终于停下。   门外的叶雨辰已经在自问自答:“这是睡下了吗?那就只能明天再来了……”   “我在!”陆宁初赶紧回了一声,而后想嗔怪地瞪龙渊一眼,却见他已经化作小龙,转眼又缠至他的左手手腕。   他伸手过去,企图挠挠龙下巴以作报复,然而却被咬了一口指尖。   做这些的时候,陆宁初脚步未停,挨咬的时候已然停至门口。他只得使劲揉揉嘴唇,想着叶雨辰应该看不出来,便打开了门。   “叶师兄,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开门之前,陆宁初还想着叶雨辰看不出来,谁知门一打开,叶雨辰便直勾勾地盯住了他的嘴唇。   龙渊咬得不算太重,使劲揉过之后倒是看不太出齿痕,但被狠狠亲过的艳色,却不是那么快就能消褪的。   “叶师兄?”叶雨辰不说话,陆宁初只能再唤一声。   叶雨辰“腾”地涨红面皮,眼仍是一错不错,磕磕巴巴地问道:“小、小师弟,你的嘴……”   陆宁初嘴角弯弯,笑得有些邪气:“哦,这个啊——”   他舔了一下嘴唇,道:“刚才吃个了小辣椒,有点被辣到了。”   察觉袖中的“小辣椒”挠他一爪,陆宁初不由闷笑一声。见得叶雨辰仍是怔怔,他再问道:“叶师兄,你还没说你来干嘛呢?”   有龙君的房间就在陆宁初的左侧,叶雨辰飞快地看了一眼,压低些许声音,道:“小师弟,我们进去说。”   叶雨辰弓背缩头,看着有点像做贼,陆宁初亦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中以为他只是不想旁人听去要说的话。   进屋关门,陆宁初和叶雨辰同坐桌边,从容倒上两杯茶水,然后取其中一杯放至后者面前,道:“叶师兄,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说吧,他就端起自己那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叶雨辰捧住茶盏,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小师弟……”   “嗯?”陆宁初又是一口茶,眉头微挑,一副你大胆说的模样。   叶雨辰看看屋内右侧墙壁,又看看陆宁初的嘴唇,终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看上有龙君了?”   “噗!——”陆宁初当即一口茶喷了出来。   “咳咳!”他连忙丢了茶盏,一边去捂左手手腕,一边惊愕道,“叶师兄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看上……嘶!”   龙渊果然咬他了!   “小师弟?”   “没事没事!”陆宁初打着哈哈,又急切道,“叶师兄我跟你,我跟有龙君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你千万不要误会!”   叶雨辰并未立刻回答,只皱起眉头,似在思索。   陆宁初赶紧趁这个机会摸摸左手手腕。   他那番话,与其说是跟叶雨辰解释,还不如说是在讲给龙渊听。   然而。   “小师弟你是不是害羞了?”   陆宁初只顿了顿的功夫,叶雨辰就露出会心的“师兄”笑容,道:“小师弟你不用这样,你天天跟着有龙君,几乎都形影不离了,还总是送点心送东西给他,大家都看得出来。”   嗯???   陆宁初都傻眼了。   什么叫都看得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对有龙君有那种意思!   “不是,师兄,我就是想跟有龙君当个朋友,我真的没……”   叶雨辰似乎终于找了点作为师兄的感觉,笑容和蔼慈祥:“小师弟,我都明白,你不必解释。有龙君品行高洁,仪表堂堂,还在你危难时挺身而出,你想以身相许也很正常。”   “我不是!!!”陆宁初有点崩溃,龙渊没再动作,但没动静比有动静更可怕。   “小师弟,你放心吧,我和师姐都会帮你。”叶雨辰忽地露出一个憨兮兮的暧昧笑容,点点嘴唇道,“其实我都懂。”   不需要!   你不懂!   陆宁初因为龙渊的安静颇有些慌张,有气无力地反驳:“叶师兄,我真的没有……”   叶雨辰善解人意:“小师弟你不好意思说,我也就不打扰了,你好好歇息。”   这一时半会怕是劝不好,陆宁初也怕叶雨辰又会说出什么令人误解的话。他心里急着跟龙渊解释,便没有阻拦,起身将叶雨辰送至门口。   陆宁初才合上房门转身,便见龙渊已然化成人形,将他堵在门口。   “有龙君?”   龙渊背光而立,又比陆宁初高,俯视的模样颇具压迫感。   陆宁初伸手去圈他的腰:“你听我解释……”   却被龙渊抓下。   “你说。”   陆宁初又去勾龙渊手指,仍被避过之后,只能委屈地扁扁嘴,道:“我都说了,我跟有龙君清清白白,只是想跟他交朋友。”   “交朋友需要天天跟着,形影不离?还总是送这送那?”龙渊微微俯身,“我怎么觉得,这手段听着有点耳熟?”   陆宁初立刻抬眼瞪他:“我没有!”   对上龙渊神色沉沉的血瞳,他又莫名有些心虚,毕竟龙渊说的事他确实做了。他戳着龙渊腰.腹,嘟囔道:“你不要乱吃醋了,我就是想交个朋友,那个有龙君一直冷冷淡淡,油盐不进的,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你白天不应该一直跟着我吗,你这么惊讶干什么,难不成你白天其实没一直跟着我,而是去别的地方鬼混了?”   龙渊:“……”   龙渊没想到他讨饶都能讨到倒打一耙。   他避过陆宁初问题,抓住腰.腹间作乱的手,越发严肃神情:“那个有龙君油盐不进,你不与他结交便是,这么处心积虑,可不像是只为了交朋友。”   少年的手指骨修长,骨肉匀称,虽手心已布满剑茧,但手背仍附有少年才有的薄薄软肉。龙渊不动声色地揉捏两下,道:“你若当真对有龙君没那种心思,那便解释解释你为何要接近他,嗯?”   龙渊放缓了语气,声音又低又沉,分外好听,且还近在耳畔,陆宁初听得他最后那声“嗯”,耳朵都要酥了。   “……”他咬咬嘴唇,小声道,“我就是想要他那个‘有龙君’的名号而已……”   龙渊眼神一顿,又问:“你抢人家名号干什么?”   陆宁初哼哼两声,颇为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他名不副实啊。有龙君,有龙君,他又没有龙,凭什么叫这个名号。”   龙渊没想到他是这等歪理,好笑之余,忍不住逗他:“那你就有了?”   “我没有吗?”陆宁初反问得义正言辞。   龙渊再装不出严肃,柔和了视线,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陆宁初当即再次瞪他:“你敢说不是?你又想始乱终弃!”   龙渊听得那个“又”字,想起他上回说要“告状”的豪言壮语,无奈道:“不敢。”   二人把话说开,便回至房内,龙渊化出龙身盘住陆宁初,而后相依而睡。   *   昨晚龙渊问出原因,就没再多说,陆宁初自觉得了龙渊的认可,见到有龙君时越发热切。   “有龙君可要与陆某共用早膳?”   虽说有龙君不再总是避开,但对陆宁初热情,他只听只看,从不给出回应。然而今日,他却是一反常态,听得陆宁初这般问候,竟微微颔首:“好。”   陆宁初有些诧异,不过越快与有龙君结成好友,他就能越快达成目的。故他也并未诧异太多,便和有龙君一道离开客院。   用过早膳,却闻肃王相请有龙君,令陆宁初不好继续跟随。他又想起昨晚所言,回至客房后,试探道:“龙渊?”   “龙渊你在吗?”   连问数声,皆是一片寂静。   陆宁初愤愤捶拳。   这小龙白日果然是跑出去鬼混了!   直至午膳时分,都未见龙渊现身,陆宁初出得房门,仍是面色郁郁。不过见到有龙君后,他又是笑脸相迎。   他一派自然地坐至有龙君身侧,一边执起竹箸,一边问:“有龙君,不知今日肃王请你,是为何事。”   有龙君答:“边陲常年战火不歇,民心不定,肃王请我去安抚城中百姓。”   “原来如此。”陆宁初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金城百姓甚幸,能得有龙君相助。”   “谬赞。”有龙君谦虚应之,后又微微垂下眼帘,掩去暗中观察之举。   见得陆宁初端起碗筷,他忽地夹起一块肉来,放至陆宁初碗中:“陆小友,莫只顾着吃饭。”   有龙君筷子落下的刹那,陆宁初就停住了动作,听得有龙君所言,他更是忽地跳起退远,带的身下圆凳“嘭嘭啪啪”地摔倒滚走。   他双目圆瞪:“有、有龙君你这是干什么!”   有龙君先现错愕,再现困惑,道:“不是说,陆小友欲对我以身相许吗?”   陆宁初顿时无比感念。   还好龙渊不在! 第38章 上瘾 欲罢不能。   窥向叶雨辰,果不其然见得一脸欣慰激动之色, 陆宁初暗暗磨牙, 连忙解释:“有龙君怎会有此误解。常言道‘居必择邻,游必就士’, 我不过是着实钦佩有龙君之品德, 又恐自己德行不够, 才欲与您结为好友,望立己身更正。”   “何况,我与有龙君皆是男子,此等‘以身相许’之言属实荒谬,有龙君切勿听信他人妄言。”   叶雨辰听得“妄言”之判,忙插嘴道:“虽然男子与男子结成道侣并不常见, 但也并非没有。”   陆宁初狠狠瞥他,用目光暗示他不要再说,却听有龙君问。   “这么说来,陆小友并不喜欢男子?”   “这是当然。”陆宁初答得毫不犹豫。   “嗯。”有龙君长长应了一声, 随后微微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之前唐突, 还请陆小友见谅。”   陆宁初隐隐觉得有龙君的笑有点意味深长, 不过他惦记着人家的名号,还是挤出笑脸,故作轻松道:“既是误会,自然没有见不见谅。倒是我方才失礼,还请有龙君莫要见怪。”   如今修真界只有一条真龙。这有龙君叫什么不好, 偏偏要叫“有龙君”,听着总让他觉得对方是在觊觎他的龙。   他必须要把这名号弄过来。   有龙君道自己并不在意,便恢复如常。   陆宁初拎回被他带飞的凳子,不着痕迹地挪远一些,才重新坐下。   *   入得夜间。   陆宁初本要质问龙渊白日去哪鬼混,但有今日午膳误会一事,他便有些心虚,不敢质问不说,还特别乖巧殷勤。   龙渊刚至屋内,便见他端茶递水,还有小点心奉上,不由微挑眉头,道:“今日怎么这么乖?”   “我平时不乖吗?”陆宁初拿起点心去堵他的嘴,“还不是你昨天怀疑我!”   龙渊顺势把人抱住,察觉他不似往日那般动手动脚,心中明白他是为何如此,不由轻笑一声:“小骗子。”   又来倒打一耙。   *   陆宁初以为解释过后,便是误会解除,然而昨日午膳之后,有龙君的态度却让他有些不安。   往日只听不说的人,突然频频搭腔,甚至还主动挑起话题与他相谈。要说没受那误会的影响,他可不信。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在和有龙君套近乎时收敛一些。   “陆小友?”   忽有呼唤响起,是有龙君亦出得房门。   陆宁初心有纠结,便没有像以往那般热情相邀。   于是,今日便是有龙君问道:“陆小友可要与在下共用早膳?”   “我……”陆宁初更加不安。   有龙君见他吞吐不言,不由皱眉:“陆小友可是还在介怀在下昨日唐突?”   “不是!”陆宁初怕龙渊今日没有出去鬼混,被他知道昨日之事,赶紧扯出笑脸,道,“有龙君突然主动相邀,陆某有些受宠若惊。”   有龙君闻言舒展眉头,道:“不是陆小友说,要与在下结成好友?”   陆宁初一怔,道:“可是有龙君不是不欲交友吗?”   有龙君似是有些无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昨日听得陆小友一片赤诚,在下岂能当真无动于衷?再者,之前也是在下迷障,纵使习惯孑然一身,但若能得一二真心挚友,岂不也是幸事?”   有龙君神色坦荡,又有圣人之名,陆宁初自然不疑有他,抛掉心中纠结。   只是交友,那便不必避嫌。   再者这有龙君居无定所,行迹不定,难得遇见,若不尽快和他打好关系,让他让出名号,岂不是还得四处找人,追逐而去?   如此这般,只会更加解释不清。   陆宁初茅塞顿开,脸上笑意真诚几分:“有龙君愿与陆某结交,确是幸事。”   *   然。   陆宁初很快就觉出了“不幸”。   又是夜间。   陆宁初心虚又委屈地埋在龙渊怀里,哼哼唧唧撒娇,却又不敢言说真正纠结之事。   有好友之名之后,有龙君便时不时做出些例如捋发、搭手之类暧昧的动作。并且他每回避开,试图质问之时,却又只见一脸坦然疑惑,弄得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   而名号一事,他旁敲侧击提及,却听有龙君引经据典,言语间喜爱之意颇重,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开口。   龙渊倒是心情颇好,慢条斯理地将陆宁初的一缕头发捋至耳后,眼中笑意甚深。   他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在他府上时陆宁初那么喜欢使坏。   原来有些事做起来,会上瘾。   他本只想稍稍捉弄便坦言真相,但谁让这小骗子心虚还要倒打一耙,之后种种反应又太过可爱。   每回他故意逗弄,这小骗子就会慌张躲开,活像受到惊吓的小鹿。并且白日逗弄得越狠,这小骗子晚上就越乖。   明明白日连被碰一下都很不愿意,晚上却又是另一副面孔,黏人得要命。   当真是令他欲罢不能。   *   时日渐去,正魔两道攻伐半月,魔道竟然被正道占得上风,尽失先手优势。   己方连战连捷,城中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战歇之时,修士聚集的酒楼茶座,随处可以听得有修士轻蔑魔修多么不堪一击,又和好友互相吹嘘彼此是如何英勇神威。   虽也有不少声音提醒魔道或许有诈,但城中气氛还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浮躁。   正道修士得意了五日,魔道的反攻终于来临。   夜半之时,魔道先释毒障,又派五百魔修突袭,毁去城外小半军营不说,甚至险些攻破防御大阵。若非镇守此处的元婴修士深谙兵道,始终不曾松懈,只怕魔道这次突袭会直接切入城中。   听得军令,肃王火速调集各路修士。因敌方有五百之数,且己方又于突袭之中折损不少,正道只能倾巢而出。   陆宁初等人自然也要前往战场。   白霓云、叶雨辰等,皆是很快聚于院中,倒是有龙君慢了片刻方才出来。   修士上阵,大多会结十人之上的小队,以便互相照应掩护。需要近战且难掩护的剑修自然遭到冷落,好在秦歌所在宗门与白庆皇室关系密切,这才不至陆宁初和白霓云孤零零地上阵。   有龙君倒是有旁人请他。不过他皆以与陆宁初等人同住一处,平日过招切磋不少,彼此有所了解更易配合的理由婉拒。   至于叶雨辰,赶至城门之下,他就已然腿软,肃王只能带他同上城楼,共观战场。   陆宁初前世杀伐一生,入得战场,简直如鱼入水,不过一刻,竟是克服需得近身之劣势,斩杀两名魔修。   御剑之术虽暂不能用,不过他已经是个十八岁金丹的超级天才,表现得再夸张些也无妨。   旁的修士皆是惊愕,而后又显兴奋之色。他们本觉有陆宁初和白霓云拖累,他们恐怕难立战功,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旁人惊愕分神之际,陆宁初又杀一人,因得掩护不足,顿时暴露于魔修围攻之下。他不欲退避,也不需退避,以他的身法,这等境界的攻击根本打不中他。   他将轻雪横举,欲借敌方进攻掩护,再突进些许,却忽地被人揽住腰际,落入后方怀中。   黑色衣袖挥过,化解敌方攻势,竟是有龙君跟随他上前至此。   旁人终于回神,连忙再施法术、御使法器与敌人相抗。   有龙君则是怀抱陆宁初退后许多。   多日暧昧之举,陆宁初再信有龙君只为交友,那就是个傻子。前方交锋之处他不好乱来,退至后方,他便当即意图挣脱。   然,有龙君忽地收紧手臂。   陆宁初正惊诧他怎么能在此时做这等轻薄之举,却听耳畔响起低沉声音。   “你杀性太重。”   话罢,腰际手臂便松开力气。   陆宁初几乎是自有龙君怀中弹开,他有些恼怒地回首,却见有龙君竟是眉头紧蹙,看他的眼中忧色甚重。   他觉得古怪,但还是有些生气,当即反驳道:“上阵杀敌,自然不必对敌人仁慈!”   陆宁初再次突进,有龙君亦跟随于他。   他并非是要陆宁初放过敌人,而是陆宁初杀人时眼中隐有兴奋,像极了那些嗜杀成性的魔修。   有陆宁初冲锋在前,诸位修士争相配合,很快连斩七名魔修。肃王顾念白霓云,将他们派至的是魔修较疏之地,如此杀敌速度,按理来说压力当很快减轻。   但,真实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周边魔修,见得陆宁初一行,竟是争相赶来,使得他们压力倍增。   而其中原因,陆宁初稍稍一想,便知为何。   这些魔修如此悍不畏死,盖因他的脑袋分外值钱。   连正道都有人忌惮于他,魔道只怕日思夜想,都想赶紧掐死他这个正道天才。   陆宁初是不惧如此,哪怕杀光围攻而来的魔修,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旁人却撑不住。   快速连斩七人,看似风光,可消耗也是颇大,与陆宁初同行的修士们,已然有些灵力不足。   陆宁初做出疲态,趁围拢此处的魔修还不太多,令得众人赶紧撤退。   众人已为陆宁初的凶悍征服,当即听从于他。   回至城中,陆宁初随白霓云寻得肃王,却见肃王与各位将领皆是肃容。   陆宁初等人可谓大捷,但总体战局却不容乐观。   先前毒障、突袭,已令城中战力折损不少。如今魔修人多势众,又一改以往一盘散沙之状,行退有度,使得己方只能勉强防守,却无从反击。   若想破得此局,或再请支援,待援兵到来。但正道求援之时,魔道亦可调兵,与正道相比,魔道的低阶修士可多得多。此法不通。   又或乱其布阵,方有胜机。但无法反击,自然也无乱阵之法。   肃王等人困顿之时。   陆宁初忽地朗声:“诸位。”   待众人尽数看他,他才又道:“不如以利诱之,乱得魔修军心,使其自乱?”   众人觉得荒谬,正魔两道天生对立,没有利诱倒戈一说。   不过肃王还是问了一句:“如何利诱?”   有龙君觉出他的打算,皱起眉头,却不及阻止。   陆宁初飒然笑道:“以我作饵。” 第39章 小疯子 游走悬崖侧,我亦紧相随。   “陆宁初!”   不待旁人反应,有龙君便先作斥责。   陆宁初倏地一愣, 竟是觉得有些慌乱, 不过他很快又收敛心绪,只暗暗惊诧。   他怎么会错觉是被龙渊骂了?   他没有理会有龙君, 只对着那些尚有不明之色的将领, 指指自己的脑袋, 道:“在下太上天宫离恨天剑主之徒陆宁初,十七岁岁寒剑法大成,十八岁金丹,我的脑袋在魔修那应当非常值钱。”   这些将领常年镇守边陲,虽听说过太上天宫出了个十八岁金丹的超级天才,但并未见过陆宁初本人, 如今听得这般介绍,他们才终于把眼前的少年和听闻对上了号。同时,他们也明白了陆宁初的意思。   正魔两道互相打击新起之秀,历来有之, 越是天资出众,就越是重点击杀的目标。陆宁初的天资不仅是这一代新秀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甚至溯及以往都是前无古人, 对魔修来说,杀他一人的功勋恐怕比屠十城还高。   何况剑修没有远攻群杀之法,在战场上更是方便围堵绞杀。   以陆宁初作饵,确实可行。   只是。   各位将领面面相觑,却不敢应声。   离恨天在太上天宫的地位虽低, 但对于凡人而言,仍是不可招惹的庞然大物。若是陆宁初出了意外,他们担不起。   众人看向肃王,肃王却也很是头痛。   他将陆宁初一行支去战场角落,既是顾念白霓云,也是不想陆宁初出了意外。但他亦深知魔道蓄谋已久,来势汹汹,俨然是有不破金城不罢休的架势。如今不说修士的折损,就是普通将士都已牺牲众多,若不尽快破局退敌,白庆国土恐寸寸沦陷,百姓也将民不聊生。   “肃王殿下,战况紧急。”陆宁初悠悠提醒,好似要行以身做饵这等凶险之事的人并不是他。   前世他在战时遭到陷害,因不甘蒙冤受死,任真凶逍遥法外,他选择了逃走。不过后来他也听说,金城一役最终战败,魔道连下白庆国七城,后正道再做增援,于一天堑地利处,和魔道军队鏖战数月,才终于扭转战机,阻止了魔道切入正道腹地。   魔道行事大多好杀,连下七城,其中死伤可想而知。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毕竟前世他杀的人数不胜数。但之前卖糖葫芦的老伯,得了他的碎银后,才刚刚治好家中患病已久的孙儿。   肃王拱手以示感激:“陆小仙长愿为金城百姓挺身而出,白某自当十分感激。只是此计太过凶险,陆小仙长天纵奇才,日后成就必然可敌魔道魔主,成我正道栋梁,护得正道长日久安,若于此处遭逢意外,于正道而言,恐损失太大。”   肃王长远之虑,倒也很有几分道理。   不过。   陆宁初眯眼一笑:“肃王殿下多虑,我既敢提出此计,自有保命之法。何况明明有破局之法,却因贪生怕死而不作为,视无数死伤于无睹,若陆某今日当真如此为之,日后恐怕也难有正道栋梁之担当。”   “陆小仙长……”肃王还有犹豫。   “若肃王殿下不愿采纳陆某计策,陆某上得战场,自行为之也是一样。”陆宁初笑容不变,微一拱手就要离开。   “等等!”肃王无法,只得道,“陆小仙长稍等,我去请几位实力足够的仙长撤下,与你同行。”   陆宁初停住脚步,反劝肃王:“不必如此,我一人足矣。既是诱饵,自然要将‘诱’字放到最大,肃王殿下若将实力足够的修士从阵前撤下,护至陆某身边,前线战局更加吃紧不说,利诱之谋作用亦会大打折扣。何况陆某敢保自己能够脱身是赖身法,旁人若是身法不足,也难配合。”   肃王无话可说。   陆宁初又道:“还请肃王殿下先做部署,陆某稍作歇息便可上阵。”   肃王与将领们围至沙盘周围,又做商讨。   陆宁初离开指挥室,欲上城楼好一观大局。然,他行至城楼阶下,却被抓住手腕。   “你知道你要做的事有多危险吗!”   回首望去,可见有龙君眼中怒火。   陆宁初先挣脱手上桎梏——因有龙君攥得太紧,还颇费了一些力气。而后,他将这手藏至背后,往衣服上蹭着被抓过的地方,脸上一副天真笑脸:“嗯?我还以为有龙君会赞同这个办法。”   话罢,他便毫不留恋地登楼而去。   有龙君却是怔在原地。   少年身姿因上方灌下的风更显瘦削,他看着陆宁初上行的背影,心中忽地生出不尽钝痛。   他明白陆宁初的意思。   若是正道败北,金城城破,百姓便会家破人亡。如今只需牺牲一人,便可得破局转胜之机,使万民得救,以民为本的济世圣君有龙君不该不赞同。   可是。   陆宁初的身影只剩下一块袍角。   不知从何而起的钝痛更甚。   陆宁初更重要。   伪造假身,治灾救人,维持百年,皆是心中真实所愿,绝非是为沽名钓誉。于他的真实身份而言,这等虚名也无意义。   可是,若是要与陆宁初两相抉择,他只会选陆宁初。   他欲追去坦白身份,阻止陆宁初,但踏上两级台阶,却又停止。   陆宁初不正常。   只身前往魔尊府、承认虐杀、当众渡劫、独入敌阵,如今又以身作饵,这根本就是个随时游走在悬崖边缘的小疯子。与这份疯狂相比,自残都只能算作一个微不足道的侧影。   夜间的乖黏任性会蒙蔽双眼,这是有龙君才能看清的真实。   有龙君再上台阶,不过寻得陆宁初后,他并未再言,只默默相随。   白衣少年撑于城墙,自战场卷来,带着腥气的风吹起他乌发,如梦如仙。   为陆清月捡去时,他当没有记忆,之后又长于离恨天,受尽呵护宠爱,如何会生得这副脾性?   有龙君眼眸深深,心中思绪复杂。   歇了约有两刻,前线阵上部署调动完成。   陆宁初虽拒绝旁人相随,但白霓云仍是担心。如今要上阵之时,她与秦歌同来,欲与陆宁初同行。   陆宁初却仍是摇头,并上至城墙:“师姐,你和秦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之,我要只身前往并非逞强,而是……”   “小心!”白霓云忽地惊喝。   是一流火箭矢,携森然杀意来之。   旁人惊惧,陆宁初却是从容,微一后仰,便使这箭矢只能无奈从他面前掠过。   热流掀卷乌发,火光映照面庞,本是惊险之事,此刻却显惊人艳色。   然而众人仍是惊呼。   只因陆宁初避开箭矢之后,竟然顺势落出城墙之外。   “怕你们跟不上我。”   风声将陆宁初未说完的话带上,众人往城墙下看去,只见陆宁初竟是几番借力,便翩然落至地面,分毫不损不说,还颇有潇洒不羁之意。   这般身法,确实出神入化,少有人及。   众人惊讶之时,又觉一黑影自身边落下墙头。   落地之后,陆宁初便立刻赶往前线战况激烈之处。   然,他未行进多远,便觉身后有人追逐。   不消回首,那人便追至他的身侧,淡然说道:“我跟得上你。”   有龙君的身法很好,陆宁初早就知晓,但见得对方竟如此果断地追来,他还是难免惊讶。   惊讶之余,他又有些别扭,有龙君有那种心思,他不想承他的情。   不过已入阵中,有龙君又是这般架势,不是能赶走的样子,他便只能默许对方跟随,然后悄悄提升速度超前一些。   有龙君察觉他的动作,倒是没有执着追上,只在心底无奈叹息。   疯就疯吧,左右有他护着。若实在不行,大不了暴露身份,作把人强掳之状。   魔修们还不是全然认得陆宁初。   故,陆宁初和有龙君一路前行,倒是没遇到什么特别麻烦的阻碍。   不过,行至双方交战中心,有龙君才刚眉心一跳,就见陆宁初杀进魔修阵中,当即斩下一名魔修头颅,有剑挑向其他魔修,朗声道:“离恨天陆宁初在此,尔等宵小前来受死!”   如此狂妄。   又是魔尊亲指,杀后可得无尽功赏的重点目标。   顷刻间,便有许多魔修调转方向。   无数法术法器攻来,陆宁初虽身法卓绝,但敌方攻击太多,难免有避之不及之时。然如此这般,他还不做退避,甚至仗着恢复能力,故意承下一些攻击,以谋杀伤敌人。   有龙君见状,只觉额角抽痛,气恼这小骗子不守承诺之余,却也只能立即上前,紧随陆宁初左右,以便替他分担攻击,护他少受伤害。   魔修阵型大乱,虽可闻其阵后有人呼喊指令,但有陆宁初这个巨大的功赏在前,谁都想要得到,谁都担心被人抢去,故魔修阵后指令全然失效。   而正道这边,得肃王先前调整,此时见得魔修阵溃,当即前杀抢占上风。   陆宁初亦杀得兴起。今世他虽未入魔,但前世影响,终是不能全然抹去。   他将又斩一人时,忽觉为人拉住左手,而后大力传来,他竟被拉得荡过半圈,与有龙君调换站位。   本将死于他剑下的魔修,身体忽地异样前塌,于纷飞血肉中倒下,而后便见一柄重锤砸下,又为有龙君振袖卸力。   有龙君挡下重锤,便即刻拉着陆宁初后退,同时嘴上飞快介绍:“此人名为战魁……”   却觉陆宁初亦飞快将他挣开。   不过陆宁初尚在后退,他便继续:“是魔道老将,实力强横又深谙兵诈之术,此次战役便是由他指挥,我们撤……!”   他倏地瞪眼,怒道:“陆宁初!”   陆宁初竟是忽地直冲战魁而去,听得怒喊,他甚至还狂妄地抛来一句——   “既是敌方主将,将其击杀岂不便是大胜!” 第40章 金丝铁鞭 似是故人来。   陆宁初后撤,无异于到嘴的鸭子要飞, 魔修们自然大急, 攻势愈烈。却见战魁忽地翻转手中重锤,将一前冲魔修重重砸飞。   “都给老子滚回去排好阵型!”   战魁出手狠辣, 震慑颇强, 这些个可以说是财迷心窍的魔修, 总算是听了指令开始恢复阵型。然而,仍然有不死心之人,欲趁战魁不备,抢得击杀陆宁初的先机。   然,不待他手中法术释出,战魁的重锤便重重砸落头顶, 骨裂血溅,生机不存。   战魁踏上那血肉模糊的头颅,重锤指向陆宁初,白牙森森地宣告:“这小子的脑袋是我的!”   魔修们虽心有不忿, 但战魁积威已久,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 当下便是众人噤声, 无人敢生异议。   陆宁初见得一切,未有丝毫畏惧,依旧悍然前行身至战魁近前。   战魁抡动重锤正面砸向陆宁初,同时下令道:“给我干掉那条杂鱼!别让他来扰了老子的好事!”   这指的便是有龙君了。   重锤看着笨重,但落得战魁之手却若鸿毛, 抡举挥动甚是快速。陆宁初前冲太快,观其之势可见他无法及时止步后撤。   这一锤定当击中,战魁露出森然得意之色,只待血雨飞溅。   然,离击中只差毫厘之时,战魁却觉锤下突然一空,竟是陆宁初骤然跃起!   不及反应,锤上又是一重,是陆宁初立足锤上,借力再跃更高。   白衣飘飞,如白燕振翅,后又如猎鹰扑击,冽冽剑光直奔战魁脖颈。   “真是巧了,战将军的人头我也很想要呢。”   少年脸上不见战时紧张,反倒尤有笑意,言语轻飘。   战魁听之只觉嘲讽,眼中闪过不愉,倒仰避之,又提锤上击。   锤势凶猛,可裂山石,但陆宁初竟又是足尖一点,不受锤上巨力撼动不说,反倒借此从容退走。   初战落得下风,战魁笑意更加森然:“不愧是魔尊亲嘱见则必杀之人,当真是少年英豪,不可一世!”   “谬赞。”陆宁初不恼其中讽意,甚至微微拱手,才又前击。   战魁亦是抡锤迎上。   重锤攻势凶猛,一旦为其击中便是筋断骨折,若是战魁反击,哪怕离戮其颈项只咫尺之遥,陆宁初也不得不退。陆宁初身法快绝,战魁亦是难逐其身。   一时之间二人互相奈何不得,竟是战成一团,难分胜负。   有龙君遭到围攻,本欲脱身而出,以助陆宁初,但见此状,却是主意顿改,以阻住击退旁人为先。   魔修可不讲究什么公平对战,方才战魁驱赶旁人,不过是为一人独揽大功。但他若是发现自己一人奈何陆宁初不得,少不得会召集旁人围攻助力。   又是一记重锤从头顶砸下,陆宁初不作退避,反倒借重锤障得战魁视线之机,矮身自锤下前冲递剑,自下而上刺往战魁颈项。   战魁不防他如此大胆,欲继续落锤,但因颈上已触森然剑锋,有血痕划开,若继续下击之势,必然会被切断喉咙,只得立即提锤退避。   撤开距离,他抹过颈上伤口,又将满手血污抹于面上,仍是白牙森森,笑意却已不及眼底:“好小子。”   他将重锤往地上重重一砸:“速来十人助我!”   却未有人应。   战魁这才将视线从陆宁初身上转开,而后顿觉愕然懊悔。   周围魔修,竟全为他口中“杂鱼”缠住,不得受令助他。   再远处的魔修,还有别的正道修士纠缠,他身为主将,身处己方阵营,却是落得个孤身奋战的下场!?   战魁终于全然沉下面色,恨恨骂道:“妈的。”   又提重锤挡住袭来剑光。   陆宁初亦是惊讶有龙君实战竟然如此强悍,不过目前更重要的还是拿下战魁。战魁连番出击,已消耗颇多显露疲态,若不抓住此次机会,实在可惜。   他又躲一锤,正欲再借重锤掩护进袭,却忽地心头一跳觉出危机。重锤可阻战魁视线,于他亦是如此,如今时机他看不见战魁有何异常,但仍是遵从心头警兆,当即退却。   然,退却之时,却觉周围灵压突增,竟压得他身形滞涩,难得急退。   眼前重锤也再举起,露出战魁脸上狰狞得色。   “去死吧!”   重锤再落,有雷霆万钧之势,力速之感与此前截然不同。   陆宁初瞳孔微缩,这般灵压和威势,已然超出金丹之境!   如今退避不得,唯有剑锋尚可划开灵压,他只能以轻雪去抵重锤,以期用剑招化解锤上力量。   轻雪剑身本就较寻常长剑细窄,与重锤相较,自是更显脆弱易折。   “看我砸烂你的破剑!”   战魁轻蔑之言落下,重锤亦砸至轻雪剑身。   陆宁初做好身承巨力之备,却未及变招化解,就先觉剑上未有沉重之感。定睛观之,竟见轻雪丝毫不受重锤所撼,只剑锋如遇软泥,轻松切入。   他当即换守为攻,手腕一转,便将面前重锤削落半块。   战魁拿出真实实力,便有松懈之意,见得战锤被毁,顿时惊愕先至。   陆宁初已觉出对方实力不止金丹,但得此良机却不撤退,反倒还要前袭,嘴中甚至嘲道:“看来战将军的战锤更破。”   轻雪亦是嗡鸣,似在得意,也似嘲讽。   不过,突然横至腰间的手臂,却阻住了陆宁初的大胆之举,并强行携他急速后退。   另一人的气息落至耳畔:“魔道有秘法可掩真实实力,战魁已突破元婴。”   陆宁初只觉耳侧一麻,当即挣扎起来。   有龙君不防他此时还能以挣脱他为先,一时不备便被他脱出。   “不过元婴罢了!”   陆宁初抛下如此一句,再度迎上战魁。   有龙君暗自咬牙,欲将人追回,却见陆宁初与战魁走过几招,忽有什么圆形小物被重锤击飞,四下飞去。   “多谢战将军助力!”陆宁初朗声道完,便又后退。   虽然他不是杀不了元婴期,但越境杀人能做到是一回事,容不容易又是另一回事,他还没狂妄到在敌阵中不计后果地行事。再者,战魁能掩真实实力,旁人也能,谁知这敌阵中还有多少不止金丹的魔修。   先前那话不过是气恼有龙君动手动脚。   要不是他是个好人,要不是还想骗他名号,他早就把他的手剁了!   这般想着,陆宁初却是忽觉身后撞到阻碍——   他竟是自己撞入了有龙君怀中!   有龙君低头对上陆宁初的错愕视线,十分从容自然地再次圈住了他。   漂亮的墨瞳中仿佛瞬间燃起大火,有龙君蓦地想起,在岩上城确认身份时那句甚是凶狠的——   “我杀了你!”   小骗子对旁人如此排斥,要说他心中一点愉悦满足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就连凶狠之相,他都觉得可爱。   “混账!”战魁已觉陆宁初为何道谢,那些借他之力被击飞的圆球,落至地面后竟是瞬间释出大量障目白烟!   先前陆宁初利诱之举,已使得魔修阵乱,为正道占去上风。如今白烟一起,魔修不辨方向,更是被正道狂轰滥炸的法术打得混乱一片。   “还愣着干什么,今日我必要宰了陆宁初!”战魁尚且可见陆宁初的人影,当即召集周围魔修围攻。   有龙君见得魔修围来,眼中闪过阴沉不悦,挥出一记金色掌印将战魁重重击退,而后又携陆宁初飞快后退,隐入朦胧白烟。   才刚脱战,有龙君脚步未停,怀中少年便骤然激烈挣扎,以弹开之势脱离他的怀抱。   “你!——”陆宁初狠狠瞪眼,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他生气被占了便宜——明明拉手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抱着来,只能是为了占便宜!但有龙君也算是为了救他,若是过于咄咄逼人,显得不知好歹不说,名号也不好再骗。   故,他瞪眼相看片刻,还是敛下怒气,假笑道:“多谢有龙君相助。”   有龙君又复君子模样,道:“陆小友客气。”   话音未落,忽有破风呼啸声袭向陆宁初。   陆宁初以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击于剑上之物竟然还做回旋,继续袭向面门。得见此物面貌,他忽地一挑眉头,剑身调转几回,绕住这条金丝铁鞭。   剑上传来拉扯之力,陆宁初亦是用力,欲将藏于白烟之后的人影扯出。   对方拉扯几回,觉出自己不敌,竟是干脆弃下铁鞭,转身就逃。   陆宁初追去,才见得朦胧瘦小身影,便觉周遭忽有风起,与此同时还有战魁的怒喝响起:“快给我找!我一定要砸碎那两个混账!”   魔修已开始用法术驱散白烟,有龙君当即拽过陆宁初:“快撤。”   陆宁初将铁鞭卷上,总算是随其撤去。   回至城楼,可见肃王及其手下将领,皆是满脸喜色。   此番交锋,破得魔修阵型,占得上风不说,陆宁初最后那一阵白烟,更是可称神来之笔。白烟虽持续不过一刻,就被魔修们驱散,但这一刻的功夫,已令魔修大创,只得暂且退兵。   “白某替诸位将士谢过陆小仙长相助!”   陆宁初应过众人谢意,便道身有疲惫,欲暂且退下休息。   魔修退兵,战局已缓,正道这边自然也要暂作休息。何况陆宁初和有龙君虽不见重伤,但身上衣裳也是褴褛多处,看上去颇是狼狈,肃王没有阻止的道理。   陆宁初回至肃王王府,草草敷衍了有龙君,便先回房,然后取出阵上得来铁鞭,细细观之。   这鞭子确实像是顾明璃那条。   不过小公主不是被关了禁闭吗,怎么会来了战场前线?   陆宁初心中疑惑,便呼唤起来:“龙渊,你在吗?”   现在龙渊总不可能不在,毕竟龙渊不至于连他上战场都不管。   但,一声唤出,等待片刻,却仍是寂静。   陆宁初微微拧眉,又唤:“龙渊?”   难不成这小龙骗他,平时根本没有跟着他?   好在,这声唤出,尺长小龙总算从窗外飞了进来。 第41章 惩罚 我更愿君风光在。   陆宁初脸上怀疑之色顿去,跟龙渊讨了个亲, 才仰着脸问。   “顾明璃值钱吗?”   龙渊微微一怔, 道:“顾明璃虽是魔主之女,但修为低下, 也无兵韬武略之才, 杀她换不得什么战功。你问她做什么?”   疑似顾明璃的人出现时, 正好白烟弥漫,龙渊没看清也正常。陆宁初没怎么怀疑,拉着他去看桌上:“你来仔细看看这条鞭子,我怀疑我遇上顾明璃了。”   龙渊其实早就认出这确是顾明璃的金丝铁鞭。顾明璃虽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但魔主却极宠爱这个女儿,金丝铁鞭是他亲自命人打造, 自是独一无二,仅此一条。   他稍作思索之色,才道:“确实是她那条。”   陆宁初幽幽看他一眼,又纳闷道:“你不是说她被关了三年禁闭,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关她的是顾崇明。顾崇明喜怒无常,对顾明璃也是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很好, 坏的时候甚至不顾兄妹亲情。他一直都想拉拢我,顾明璃上次惹恼了我,受到的惩罚恐怕不止单纯的禁闭。”   龙渊与顾家兄妹来往不少,自然了解他们的性格,他继续道:“顾明璃应当是受不了惩罚偷偷跑了出来。至于跑来战场, 显然为了避免被人找到,送回顾崇明手中。她被宠着长大,旁人都觉她吃不了苦头,便不会有人想到她会跑来战场这种地方。”   龙渊话音落下,陆宁初却是一转眼珠,阴阳怪气道:“你对顾明璃倒是挺了解啊。”   龙渊:“……”   这小骗子显然是故意使坏。   他无奈地道:“不是你自己问的?”   陆宁初也不是真的要无理取闹,他见得龙渊无奈神色,便哼哼一声转开话题,道:“顾明璃之前对我动手,怕不是想捞功回去,免得顾崇明再罚她,结果还是蠢得连武器都丢了。就这德行,我当然知道杀她没什么用处。不过我听说魔主很宠爱她这个女儿,你也说她被宠着长大,若是能把她掳来,威胁魔道停战,你觉得可不可行?”   龙渊眉头一挑,旁人不知魔主多宠爱顾明璃,他却是深有体会。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明明厌恶顾明璃,却还不将她拒之门外。   “这倒是可行。不过……”他忽地把陆宁初抵在桌沿,俯身警告道,“你别想自己去抓。”   陆宁初被迫得不得不后仰身体,撑住桌面。明明龙渊神色严肃,压迫之意颇重,他却是亮起眼睛,抬手揽住龙渊的脖颈,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不是还有你嘛。”   真好看。   陆宁初的眼中仿佛要冒出星星来。   龙渊呼吸一顿。   就是这般模样,才让他无法以龙渊的身份全然理智地看待陆宁初。谁能想到,眼神这般热烈蓬勃的少年,会是一个随时游走在悬崖边缘,儿戏生死的小疯子。   他定了定神,扣住陆宁初的腰,才道:“之前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陆宁初嬉皮笑脸,还敢歪头装乖:“嗯?魔尊大人要跟我算什么账啊?”   “以身作饵,身处敌阵还敢迎战战魁,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陆宁初不以为意,甚至显出开心来:“你不是都看着了吗,有你在我能有什么危险?”   龙渊给他气笑了。   这是明知危险还敢乱来,并且全然不知悔改。虽然胡来的底气是他这点,让他颇有触动,但这仍消弭不了他的怒气。   他越发俯身压迫着陆宁初,眼神冷厉:“有我在就……!”   却不防被顺势亲了一口。   “陆宁初!”龙渊厉声强调,“我是在跟你说正事!”   这一声吼倒是吓到了陆宁初,但他当即委屈起来:“你这么凶干什么,明明是你离我太近,先勾引我的!”   龙渊当真是觉得头痛:“这算是勾引?”   陆宁初理直气壮:“谁让你长这么好看!长这么好看还故意凑那么近,不就是想我亲你吗!”   龙渊:“……”   “你这小骗子。”他暗暗磨牙,忽地把人抱起。   陆宁初倒是不反抗,只反驳道:“我没有骗人!”   他见龙渊抱他去的是床的方向,又忽地眼睛一亮,道:“我知道错了,但是你看我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就别生气了。”   这话听着是认错,实则却是拱火。   什么叫“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就可以揭过不顾自身安危以身犯险的事了吗?而且这等语气,根本就是敷衍搪塞,而不是诚心认错!   龙渊的脸又黑两分,走到床前便把人丢了上去。   遭到这等对待,陆宁初不生气不说,眼中甚至隐隐闪过窃喜。不过抬起头后,他又是一副委屈模样:“我都认错了,你怎么还斤斤计……”较。   话未说完,他便被龙渊翻面,背部朝上地按在了腿上。   这姿势倒是有点奇怪,前世没见用过。   陆宁初有些纳闷,不过还是眼中隐有期待,装模作样地推拒龙渊:“你干什么,你不许欺负我……”   “我”字的话音还未落下,便听“啪”的一声。   陆宁初整个人都呆住了。   龙渊!   居然打他屁股!!!   不待他回过神来,龙渊又是两掌落下。   这三掌是实打实的打。陆宁初懵了片刻,便觉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同时,龙渊也再度出声。   “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爱惜自己?长记性了没有,下次还敢不敢以身犯险?”   “你!——”陆宁初愤愤抬眼,眼中尤有泪光,险些说出——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前世都是用那种事惩罚他的!   虽然恢复得快,但屁股上痛觉犹存,陆宁初也气得不轻。   明明是条淫龙,平日里却不知在顾忌什么,只亲亲抱抱。亏他还故意拱火,以为终于能开荤了,谁能想到这小淫龙居然是要打他屁股!   就算不算前世,他现在也已经十八了!哪有十八岁这么大的人还被打屁股的!   见得龙渊仍是一脸肃色,俨然是等他认真认错,陆宁初更觉不开心,忽地挺身翻进床里面朝里侧,同时用被子卷住自己,负气道:“不长!就敢!”   “陆宁初。”龙渊本还担心是不是下手重了,听得他这般顶嘴,便要把人抓出来继续教育。   然而,平时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人,这会儿却是才被他碰到被面,就抗议道:“你走开!不许碰我!”   龙渊这才听出来陆宁初是真的生气了。   他有些后悔,但又无可奈何。光靠嘴说,这小骗子根本听不进去,要说给他点教训长记性,除了打屁股,好像做什么都不合适。   如今陆宁初真生了气,龙渊只能拧紧眉头,先哄道:“宁初,别闹。”   他去抱卷在被子里的人,好在“不许碰我”只是气话,陆宁初蹬了蹬腿便没有继续反抗。   龙渊把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打得果决认错得也快,左右这小骗子应该记住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不过你是不是也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你以身犯险的时候我会有多担心,你不爱惜自己的时候我会有多心疼?”   “男人哪有不受伤的。”陆宁初还在生气,“而且我遇到危险了,不是还有你来救我吗,有什么好担心的。”   龙渊无奈道:“你想过我出手救你之后,你会落到什么境地吗?你之前已遭过‘堕入魔道’的怀疑,而我是魔尊,若是我救了你,你便是板上钉钉地和魔道勾结了。”   “我不在乎。”   陆宁初是真的不在乎。前往魔尊府时隐瞒身份,是拿不准龙渊会不会接受他。但现在若真到了必须龙渊救他,无法再隐瞒的时候,他不会后悔。   龙渊沉默片刻,越发抱紧了怀中的人,幽幽叹道:“可是我在乎。”   “你是正道的天子骄子,该有风光无限的未来,我不想你因为我蒙受骂名,失去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我不在乎。”陆宁初语气软了些许,但话中坚定却未改变。   前世骂名他早已承受过许多,但支撑他、陪伴他活下去的是龙渊。   龙渊一时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他亲了亲陆宁初的耳朵,把软化了态度的人转了过来,拉出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你便再在乎我一些好不好?不要让我担心,不要让我心疼?”   血色的眼瞳本该凶狞,然而此刻却沁着深不见底的温柔。   陆宁初最受不了的就是龙渊的这般眼神。   前世也是这样的眼神,让本已对人世绝望的他一步步沦陷,直至难以自拔。   陆宁初贪恋地看了许久,终是败下阵来,小声道:“那你亲亲我,亲亲我我就答应你。”   龙渊并未立刻行动,又强调道:“这次答应了,就不可以再食言。”   “嗯。”   达成和解的恋人紧紧相拥,温柔的亲吻夺走呼吸。   绵长的亲昵结束时,陆宁初已是睡意朦胧。   夜半起身赴战,又作诱饵,又单挑战魁,已然消耗颇大。自龙渊的温柔中放松下来后,睡意便侵袭了陆宁初的全身。   龙渊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柔声哄道:“睡吧。”   陆宁初轻轻呜咽一声,便放任自己沉沉睡去。龙渊亦是轻嗅他身上的味道,一同闭上双眼。   然,二人不过安睡半宿,便为突然响起的惨叫声吵醒。   “救命啊!——”   声音由右侧叶雨辰的房间传来,陆宁初当即拉着龙渊起身。   “是那个藏在暗中的人!”   自抵达金城后,他便有所提防,龙渊也一直在暗中留意,但却始终不曾发现对方踪迹。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一世发生了太多改变,对方不会再于金城出现。   今日他和白霓云等人都上至战场拼杀,回来后自然疲累,同时又是大战告捷难免松懈,的确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龙渊自是化作小龙藏于陆宁初袖中。   陆宁初踢开叶雨辰的房门,便听得阵阵铃响,是一人为窗边红绳金铃所阻,不得及时脱逃。   他看向床上,欲观叶雨辰之状况,却见一头一剑自床底探出。   “小师弟快抓住他,我捅伤了他的脚!”   床上还有人影以及连绵不断的“救命”惨叫,细看才能发现,那原来是个和叶雨辰一模一样的人偶! 第42章 入敌营 半壁江山已投敌。   人偶的惨叫可谓响彻云霄,不过片刻, 白霓云和秦歌也已赶至。   见得他们安然无恙, 陆宁初心中自是松了口气。想来是这前世仇敌想先捏叶雨辰这个软柿子,哪想捏到的却是个比晨鸣公鸡还吵的人偶。   叶雨辰为什么会在床底暂且不论, 眼下重要的是前世仇敌已破开蛛网般的绳铃, 翻窗而逃。   “师姐你们照看好叶师兄!”落下一句, 陆宁初便当即追去。   白霓云虽担心陆宁初,但见得他的身影飞快消失,便知自己追逐不上,只能作罢。   对方一如既往地擅长逃跑,即便为叶雨辰捅伤了腿脚,奔走腾挪仍是飞快, 顷刻间便已逃至城楼之下。   不过陆宁初如今亦是身法斐然,自然没有跟丢伤员的道理。   如今战时,城楼上随时有人警戒,见得有人踏墙而上, 他们当即支起火矢瞄准。   “来者何人!”   陆宁初遥遥喊道:“离恨天陆宁初!此人是魔道刺客,快放箭……!”   忽然见得前方人影手中亮起寒光, 陆宁初瞳孔骤缩, 嘶然改口:“快逃!”   火矢已放,却未能阻得对方前行,只见那黑衣人影登临城楼,寒光闪烁,便是血雨飞溅。   陆宁初眼神一厉, 身法再快,欲上城楼,却见有一人影跌出,当头砸下。人影惨叫凄厉,四肢挥舞,显然还是活人。陆宁初只得先救此人,再逐上城楼。   自城楼上将人放下,行凶狂徒已然跃至城外,徒留一地无头血尸和惊惶士兵。   “守好城楼,我去追他!”   有守夜将领赶来,然此时并非解释之时。陆宁初面色阴郁,撂下留言,亦是跃下城楼,奔逐而去。   因为救人拖延了时间,追至城外战场时,陆宁初已看不太清对方的身影,又因战场上尸首遍地,血涂满地,他亦难借对方伤处的血腥味循迹。   幸,还有龙渊相随。龙渊之目力、感知,皆是世间顶尖,得其指引,陆宁初终于在横穿战场,逐入夜照地界林中时,再次见清对方身影。   叶雨辰所至伤口,许不止普通剑伤,随着时间流逝,对方的步履肉眼可见得不稳起来。   如此良机,陆宁初自然不会错过,当即再提身法,急追而去。   对方终是为陆宁初追上,不得不扭身躲避轻雪剑锋。   扭身转动之时,露出一副森白面具,陆宁初思及前世一味追求击杀对方,最后却未能见其真容的遗憾,一改剑锋所向,强掩杀意先挑面具。   面具人举剑急挡,似是慌张。   陆宁初招招紧逼,剑道造诣亦已高绝,过招数百,面具人终是不敌,为陆宁初挑碎脸上面具。   活了两世,终于得见大敌真容,陆宁初不由屏息凝神,忘却旁物只专注对方面容。   然,面具四散之下,却是一副蜡融可怖之貌,连寻常五官都难辨出,更别说辨其身份。   无尽期待如付东流,饶是此时此刻,陆宁初都不由错愕愣神。   为人直击面门,已是全然不敌,对方当即趁此时机,转身急逃。   左手手腕传来刺痛,陆宁初才恍然回神,再做追去。   但对方这般再逃,身法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令得陆宁初拼尽全力,都难减彼此距离。   对方的身影飞快隐没林间,眼看就要追逐不上,陆宁初欲唤龙渊出手。   “龙渊……”   却听龙渊沉声答道:“我寻不到他的气息了。”   寻不到气息,意味着没有必然抓住对方的把握,而没有把握,便意味着龙渊不能轻易出手。毕竟,对方欲予陆宁初“堕入魔道”的污名,若是暴露他和陆宁初的关系,是正中对方下怀。   陆宁初只当是对方又用秘法,他不欲放弃,却觉前方尤有火光人声出现。再前掠些许,便见魔道夜照军营。   陆宁初心中恨恨,却不得不在手腕传来的刺痛中停住脚步。   且不说夜闯敌方阵营过于危险,就是那面具人到底有没有藏进军营,也不能确定。   然,陆宁初终是心中不甘,望着营边火光久久不动。   该死!   对方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这般迫害他!   左手手腕处发生变化,是龙渊膨胀龙躯,顺着他的手臂上攀,而后又自他领口探出龙首,轻轻咬他耳垂,道:“回去。”   陆宁初微抿嘴唇,声音哑然:“我不甘心。”   “别忘了今晚你答应我的事。”   陆宁初却又道:“来都来了,不能白来。我要去抓顾明璃。”   “陆宁初!”龙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食言,当然生气。   他欲化出人形强行把人带回,却不想陆宁初忽地抓住他的龙首,而后竟一口含进口中。   龙渊怔然瞪眼,一时难以回神。   好在陆宁初只微微一含,便是松嘴,对显然懵住的小黑龙道:“不许生气。”   龙渊稍稍回神,反应过来,陆宁初那一含,大概是为了堵他的嘴。因为他现在体型太小,便干脆把整个龙首含住。   龙渊还是忍不住挠他:“你之前怎么答应我……”   “好啦好啦。”   不防又被陆宁初捏住龙嘴。   龙渊只觉,他现在一点也不后悔打这小骗子的屁股。   他甚至还想再打一顿。   “我没忘答应你的事。”   龙渊面无表情地听。   陆宁初脸上不甘之色已去,他一面自储物戒中取出一物,一面嘿嘿笑道:“所以我打算用‘陆一’的身份行动。”   他将薄薄的面具覆在脸上,变作一副平凡模样。   “这样就算被发现了,也方便魔尊大人现身,道我是受命前来微服私访。”   龙渊:“……”   陆宁初见他不作声,干脆地耍赖道:“我不管,既然都追到这了,我就得抓一个人回去。”   龙渊仍然试图劝说:“营中人员众多,你如何去找顾明璃?”   陆宁初坏笑着亲亲他:“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魔尊大人吧?”   龙渊:“……”   两指粗的小黑龙被亲得晃了晃,而后无奈地屈服道:“你留在这,我替你把人抓来。”   虽然由他来做这种事实在有点不像话,但总比让这小疯子又去冒险来得好。   然而这般让步,陆宁初仍是不满意。   “那不成,现在顾明璃应该已经睡下了,万一你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把持不住怎么办?要去就一起去。”他振振有词,还敢威胁,“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等你走了自己偷偷溜进去,我一个一个营帐地找,总会找到。”   龙渊:“……”   他似是叹息:“走吧。”   陆宁初这才满意,又亲他一口:“魔尊大人你真好。”   寻人的法子龙渊自然是有,尤其是陆宁初得了顾明璃的鞭子,可由此追寻气息,更是好找。   正魔两道虽然停战,但仍是互相提防。之前陆宁初和面具人闹出动静,魔道自然有所察觉,故此时军营之中也是戒备有加。   奈何,给潜进军营的小贼保驾护航的,是可与魔主一争上下的龙渊魔尊。   陆宁初很快便潜进一个营帐,从中抗出一个麻袋。   麻袋里头的便是顾明璃。   小公主当然不可能乖乖被他绑走,和顾明璃同住的魔修也不至于毫无警惕性,但是他有叶雨辰给的迷香。   有龙渊掩护,离开夜照军营亦很顺利。不过,若要横穿战场回到金城,那恐怕有点麻烦。先前他追面具人而去时,魔道监视金城的斥候有些来不及反应,但这会他们已有了警惕,见得有人从自家营地偷了什么东西,不可能无动于衷。   陆宁初摘去脸上面具,留下蒙面黑布——不管是假身份还是真身份,都是能不暴露就不暴露最好,稍作调整便自林中急冲而出。   魔道站岗放哨的斥候再度射出火矢,奈何陆宁初身法精妙,难中其一。   眼见陆宁初越逃越远,有人问道:“副将大人,可要追击?”   于此守夜的副将向后方军营张望几眼,摆摆手道:“不必,营中没有动静,想必被偷走的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正道此番作为,八成是诈。”   陆宁初回至金城城下,先前为面具人伤到的地方已然恢复,后来的火矢也只燎去些许衣服,全然没什么大碍。于他来说,真正辛苦地是避免顾明璃出了什么意外。万一顾明璃醒了或是死了,那才是大事不妙。   肃王竟然亲自于城楼待他归来,这倒是令陆宁初有些意外。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了他交待顾明璃的来历。   他毫不怜惜地把顾明璃往地上一扔——也不知叶雨辰从哪弄来的迷药,药劲十足,这么一摔都没给顾明璃摔醒。又打开麻袋露出顾明璃的脑袋,揭下她脸上的面具后,介绍道:“肃王殿下,我听说她是魔主之女顾明璃,颇受魔主宠爱,想着或许可以用她要挟魔道退兵,便顺道把人掳来了。”   因陆宁初话中有不确定之意,肃王并未立刻对顾明璃上心,只先问道:“陆小仙长,方才那闯入府中的刺客如何了?”   这下陆宁初倒是懂了肃王来此的理由,自家王府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哪能不上心。   不过陆宁初也没有安慰他的法子,只能实话实说道:“陆某不才,追至夜照军营后不敢妄动,便被此人逃了。”   面具人在城楼杀人时,已有人看得他脸上面具,陆宁初不说,自然是不知此人身份。   肃王显出些许焦灼,这才在意起顾明璃,又问陆宁初:“陆小仙长,此人当真是魔主之女?”   陆宁初没法说确定就是,不然他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认识顾明璃,又或者他为什么追不到面具人,却能抓来魔族公主。   他只能道:“此人掩藏真容,旁人并不敬畏于她,我无意中听她自称,想着不能白来夜照军营一场,便把人掳来了。至于究竟是不是,还请肃王殿下审问一番。”   有刺客可无声潜进府中行凶,肃王自然不安,对停战也更多了几分渴望,当即唤人将顾明璃抬去审讯室。   陆宁初应得肃王邀请,与他同去审讯室。   顾明璃被置于审讯室中刑椅,两盆冷水泼下终于幽幽醒转。   肃王还待她清醒再作审问,不料她见得正道众人,便忽地瞪大眼睛,尖叫道:“我是魔主之女顾明璃!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们!”   肃王:“……”   陆宁初见得肃王看来,不由摊了摊手。   小公主还真是蠢得一如既往。 第43章 乌龙 天命已改。   顾明璃的一再强调下,金城的将领们就算仍然有些怀疑, 仅凭这么个看着就不靠谱的姑娘就能让魔道停战求和, 但也无可避免地产生了试一试的念头。   正魔两道虽能互相制衡,但优势却是各有不同。   正道胜在高阶修士多, 譬如如今魔道仅有两个分神期, 正道却有三个半。这半个之数, 是因离恨天剑主陆清月,虽是出窍,但亦可与分神一战。   而魔道则是胜在低阶修士数量众多。正道追求顺天而为,以身合道,非骨悟性者极佳者,入道艰难, 修行亦很缓慢。但魔道却不如此,魔道讲究逆天而为,以身化道,行事不拘纲常伦理, 随心所欲,哪怕是毫无根骨之人, 都可通过杀人、血祭等恶法入道, 甚至夺他人修为机缘以成就己身。   虽这等恶法造就的修士,修行越往上时便会越困难,导致魔道的高阶修士不如正道多,但魔道低阶修士总是数倍于正道,亦能使得正道高阶修士投鼠忌器。   他们不惧魔道高阶修士, 但若是魔道高阶修士故意拖住他们,又令魔道低阶修士大肆进犯,那么正道的低阶修士和凡人必然遭殃,就算最后正道得胜,也是落得个人丁凋零,与魔道两败俱伤的下场。   故,对正道而言,如今这般以低阶修士为主力的仗,能不打就不打。毕竟,魔道耗得起,正道耗不起。   议和一事,自有肃王推动,陆宁初早在顾明璃自报家门后,便回了王府。而龙渊,早在他进城门时,就悄然离开,不知藏去了哪处。   叶雨辰已从床底出来,正和白霓云一块等他。   面具人果然用了迷药,除了他们四个挂着晨昼花锦囊的,客院中的人都陷入了昏睡,叶雨辰的人偶吵了半天都没见把他们吵起来。秦歌这会正带着别处赶来的人,一一查看其他人的安危,并把人唤醒。   白霓云见得陆宁初平安归来,自是露出放松之色,而叶雨辰抬头唤了一声,便又愁眉苦脸起来。   自打进门,叶雨辰就是一脸苦瓜相,丝毫不见逃过死劫喜悦庆幸之色,陆宁初挑挑眉,问道:“师兄,你这不是没事,发什么愁呢?”   叶雨辰哀怨地看他一眼,道:“我都不知道以后该睡哪了。”   陆宁初“噗嗤”笑了一声,坐到叶雨辰对面问他:“叶师兄,难不成你平日都睡在床底?”   白霓云也显出笑意来,指指床底,对陆宁初道:“他那床下褥子铺盖一应俱全,甚至还放了两盘点心呢。”   叶雨辰幽幽道:“……你们别笑我。”   “怎么会。”陆宁初正色些许,认真道,“这次遇袭没出什么大事,可全多亏了师兄。倒是我辜负了师兄,没能将此人抓获。”   叶雨辰闻言顿时亮了亮眼睛,而后又腼腆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怕死而已……小师弟你不必自责,我都看得出来那人修为不浅,你平安回来便好!”   话到后来,他的眼中又显诚挚的关切。   白霓云却是嫌弃道:“你若当真这么怕死,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陆宁初听得叶雨辰支支吾吾,道此次人偶受损需要修理,旁的物件也需添补,俨然不欲将灵石用于修炼,便道:“师兄的损失不如由我来补吧。”   不说旁物,那人偶能蒙蔽面具人,就定然不是普通的人偶,其造价恐怕并不便宜。再思及叶雨辰身上杂物颇多,连晨昼花粉都能有那么多,恐怕他一直都拮据得很。   此次遇袭因他而起,又因叶雨辰平安度过,他自然不能让叶雨辰吃亏。   叶雨辰瞪大眼睛,明明期待,却又摇头:“这、这不好吧,我哪好意思用小师弟的灵石……”   陆宁初正想说自己刚去过织梦灵境,身上灵石多有结余,忽见白霓云看他一眼,起身唤他:“小师弟,你随我来。”   人偶仍躺在床上,白霓云将陆宁初引至床前,让他看人偶胸前的伤口。   贯入心口的剑伤周围,凝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白霓云道:“小师弟,刺客故作这般伤口,恐怕是为了陷害于你。”   五行之上的水上寒灵根极其罕见,附有寒霜的伤口自然也不常见。   陆宁初不曾想白霓云竟能立刻说中真相,不由微微愣怔,又见白霓云忽然对他使了眼色,他才回神道:“如此说来,刺客是因我而来,那我就更该为师兄的损失负责了。”   叶雨辰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好意思,但穷也是真穷,甚至因为穷久了还有些财迷。在陆宁初和白霓云的一唱一和下,他终是答应了下来。   筑基不比金丹,不是想不睡就能不睡,叶雨辰折腾了大半宿又觉得困,得了守夜的保证后,又钻回床底睡了。   陆宁初和白霓云不欲吵到他,去了屋外。   一至外头,白霓云便取出一只锦囊要交于陆宁初。   陆宁初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补给叶雨辰的灵石,但他不能收。   “师姐,不是说了师兄的损失我来补吗?”   白霓云浅笑道:“你到底是小师弟,哪能真让你给师兄出灵石。之前配合你,是怕没有理由他不收,照顾他这种事,还是交给师姐来。”   “师姐。”陆宁初显出些许无奈,“你也看出来了,刺客是因我而来,那我为叶师兄的损失负责也是应该的。”   但白霓云仍是坚持。   陆宁初只能接过锦囊,取了其中一半灵石又还回去:“师姐不如这样,我们一人出一半,你要是真一点都让我不出,我恐怕会良心难安。”   白霓云亦见得他眼中坚定,微微一怔,便是收回锦囊,无奈道:“你啊……”   叹完之后,她又严肃神情,道:“既然没能抓到那刺客,又不知对方身份,我会请你秦师兄把有人想要陷害你的消息传出去,免得以后又生意外说不清楚。日后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天边已有亮色,属于晨曦的金色越过城墙,温柔又璀璨地落至白霓云面上,将她浅色的瞳孔映得犹如琥珀。   这是还鲜活着,会关心他,保护他的师姐。   这一世,她没有再变成冰冷的尸体了。   岩上城时,他还觉得无法改变的命运,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奇迹般地改变了。   “宁初?发什么呆呢?”见得陆宁初发怔,白霓云不由出声唤他。   陆宁初恍然回神,粲然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师姐师兄真好。”   白霓云似是觉得肉麻,睨他一眼,嗔道:“什么话,说的好像你之前没有似的。我跟你说的事你记住了吗?”   陆宁初笑容乖巧:“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小心。”   “霓云,宁初。”忽有喊声响起,是秦歌向二人走了过来。   白霓云先一步迎上他,搭住他的手臂问道:“你忙完了?其他人情况如何?”   秦歌对她笑了笑,才道:“其他人都只是中了迷药,没什么大碍,已经都替他们把迷药解了。不过……”   他看向右侧那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有龙君的状况还未看过,他的房间设有结界,我们进不去,叫门也没有反应。”   有龙君情况不明,白霓云自然生出担忧,甚至怀疑结界是刺客行凶后留下。   陆宁初却是眼神一动,心中生出些许怀疑来。   这有龙君好端端地设什么结界?莫不是夜间不在房内,才如此为之,避免旁人发现?   虽然将坚持救灾百年的济世圣君和面具人联系在一起有些过分,但思及上回岩上城时有龙君亦在,两次巧合,陆宁初更觉怀疑。   自叶雨辰那闹出动静后,客院周围便有人把手,这便意味着有龙君昨晚若是当真不在房内,现在开门便能看到一张空床,抓个现行。   陆宁初知道,如果是误会,对有龙君便是十二万分的冒犯,但面具人对他而言实在过于重要,有任何可疑的线索他都不想放过。   他立即对秦歌道:“秦师兄,不如让我试试能否破开结界,以观有龙君是否平安?”   秦歌等人对他和有龙君的误会还在,只以为他是心急有龙君的安危,自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有龙君的结界,能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已突破过分神期的陆宁初。轻雪裹挟寒气以及剑意,不过三剑便破开了结界。   陆宁初匆匆入内,却见有龙君安然躺于床上。   破门而入的动静都没能惊扰了有龙君,显然是中了迷药。秦歌将解药放置他的鼻端片刻,他才悠悠醒来。   秦歌正欲说话,却见陆宁初越过他去,直直触向有龙君脸上。   有龙君不是真晕,见得陆宁初这模样,便知他在怀疑什么。他脸上确有面具,但其下却是龙渊魔尊的脸,要是真被陆宁初揭下面具,那恐怕是要炸锅。   故,在陆宁初将要碰到他时,他忽地主动贴上陆宁初的掌心,装作尚未睡醒的模样道:“陆小友?”   陆宁初一怔,这才从“虽然昨晚看到的那般容貌挂不住面具,但或许是这人用了什么别的手段,又或许是昨晚看到也是假面”的疑神疑鬼中回过神来。   “咳。”背后传来一声轻咳,他出手时,秦歌已然退走,此时又道,“宁初你和有龙君慢聊,我和霓云就先出去了。”   陆宁初看去,之间秦歌和白霓云一脸“吾家儿郎初长成”的慈父慈母状,俨然是把他的怀疑当成了关切。   这误会可大了!   陆宁初欲起身解释,不料被有龙君按住手掌,问道:“陆小友,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掌心的脸庞温热平整,总之是摸不出异常。陆宁初忽地惊觉自己又被占了便宜,赶紧抽手,狠狠瞪了有龙君一眼。   有龙君一脸浅笑地待他回答,颇是从容。   陆宁初闹了乌龙,本觉尴尬,但见他这般模样,又生恶气,忽地掀起他身上被褥,去看他的腿脚。   这人敢给他摸脸,说不定就是笃定了不会被摸出问题呢!   然,有龙君的腿脚亦是完好无损。   陆宁初这时才后悔冲动,然后身后近处又传来笑语:“陆小友今日怎么这般大胆?” 第44章 议和事变 水浪滔滔霜冻碎。   陆宁初的后颈都感觉到有龙君吐出的气息了。他蓦地打了个激灵,意欲反驳, 却为密密麻麻的尴尬缚住喉舌。   “陆小友?”   身后的人似乎离得更近了。   虽然身体未及触到, 但气息已密密裹来,犹如置身其人怀抱。陆宁初心头莫名生出悸动, 却又瞬间化作不尽恼怒, 既恼怒有龙君, 也恼怒自己。   他该只觉得排斥才对!   他转头又瞪一眼,不料见得有龙君的脸近在咫尺。为了克制揍上一拳的冲动,他只得十分冷静理智地,跑了。   有龙君不防他跑得这么果决,愣了愣才回神,然后轻笑出声。   这小骗子。   本来他都想坦白了。   他起身穿衣, 又觉冷静。   有龙君的身份,暂时还是不坦白为好。昨晚刚答应了他会乖些,转眼就又钻空子乱来,甚至还威胁他。要是知道了他就是龙渊, 知道了他能光明正大地帮他,这小骗子只怕会胡作非为得越发厉害。   这等不顾自身安危的行事习惯, 绝对不能继续助长。   出得门去, 却不见陆宁初,只听白霓云说他竟干脆出了府去。   白霓云停顿片刻,又问:“有龙君,我看宁初似是不大高兴,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有龙君无奈道:“是我方才莽撞, 唐突了陆小友。”   因是陆宁初热切在先,此刻有龙君眼中又有纵容,白霓云便将陆宁初的不高兴认作了害羞。   *   陆宁初出门,倒也全不是为了避开有龙君。   昨日得见面具之下的面容,一时震撼,只觉辨不得此人身份,但今日乌龙却提醒了他,那般模样亦可作假。他该查查当日出得织梦灵境的那些洛水宗弟子,近日都身在何处。   入得一处偏僻小巷,出来时,谪仙少年已成瘦削阴郁青年。再走过数条街巷,最终进得一家挂有“千鹤斋”三字的店门。   店内桌椅齐整四立,桌上皆有整套茶具,俨然是一茶馆。喝茶谈天,是消遣闲暇所为,金城地处边陲,如今又是战时,此处自然宾客寥落。然,生意如此冷清,却不见掌柜愁容,只见其翻动话本,点心不断,颇是悠然自得。   陆宁初行至掌柜面前,敲敲柜台,诵道:“欲听游鹤阵阵唳。”   掌柜这才抬眼,唤来小厮看店,自己则走出柜台,对陆宁初道:“客人且随我来。”   陆宁初随行入得堂后,又为掌柜引至楼上,停于一扇雕绘众多飞鹤的门外。   掌柜敲门三下,道了一声“客人请”,便作退下。   千鹤斋明面上是茶馆,实则却是当今世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千鹤斋不问客人来历,也不究缘由,只要报酬足够,便会给客人想要的情报。陆宁初前世没少光顾他们的生意。   眼前门内,是负责情报生意的千鹤使。   推门而入,先见飞鹤画屏,绕过之后,才见一身着鹤羽大氅的男人。   男人眉目俊朗,是青年之姿,然其额上,却有两道二指宽的白发混于青丝之中。他跪坐案前,静静沏茶,察觉陆宁初立于前方不动,方抬首道:“客人不必拘礼,于案前坐下便是。”   陆宁初闻言坐下,眼中仍有古怪。   眼前这千鹤使竟是千鹤斋之主千鹤君。要知道,正道三个半的分神,两个半都在太上天宫,而唯一一个不在的,便是眼前这位千鹤君。   虽然如今魔道又显狼子野心,千鹤君前来暗中压阵不算奇怪,但亲自当了千鹤使迎客,这是太闲了吗?   千鹤君将沏好的茶递至陆宁初面前,问道:“客人不知欲知何事?”   陆宁初默默喝了口茶,才取出一只装满灵石的锦囊,道:“最近三个月洛水宗所有弟子的动向。”   千鹤君接过锦囊,点了点数,便道:“洛水宗弟子人数众多,还请客人等上三日。”   如此言罢,便是千鹤斋接下了生意。   陆宁初点了点头,喝尽茶水却不走,又问道:“我可否再问一事?”   他搜刮了织梦灵境中神秘殿宇的半个藏宝室留给离恨天,陆清月自然不会缺了他的用度,后来再受了太上天宫的奖赏,身家便又丰厚起来。   前世他多次找过千鹤斋,知道什么价格能让他们满意,这回出手也是足数有余。   千鹤君自是笑道:“不知客人要再问何事?”   陆宁初道:“不知千鹤使可知昨晚肃王王府刺杀一事?”   “自然。”   “那千鹤使可有昨晚刺客的线索?”   千鹤君露出遗憾之色,道:“并无。”   陆宁初倒也没觉得有多失望,毕竟连龙渊都抓不住面具人的踪迹。他问千鹤君,只是想着千鹤君出身情报组织,或许会有特殊手段,这才心存侥幸。   话已问毕,他便起身告辞。   卸去伪装,回至肃王王府,进门之时,正巧碰见院中有一飒爽英姿的女将军走出。女将军眉目紧蹙,行色匆匆,似有满腹怨气。   不过这与他无甚干系,陆宁初看过一眼,便继续前行。   然,二人将要相错而过之时,这位女将军却忽地伸手阻住了他的去路。   陆宁初疑惑看去,见得此人眼神,却是心头一震。   这女将军看他的眼中,竟是怨恨深深,仿佛天下尽数负她。   这般眼神,陆宁初万分熟悉。前世,他映在水面倒影中、龙渊眼眸中的眼神,亦常常如此。   “你就是陆宁初?”女将军开口倒是冷静,不过话中冷然亦很明显。   陆宁初虽觉有些莫名,但熟悉的眼神令他多了耐心。   “是,不知这位将军……”   然,对方不待他说完便被粗暴打断:“那个魔主之女是你抓来的?”   陆宁初如实答道:“是。”   女将军闻言狠狠瞪他一眼,接着甩手便走。   女将军身后还跟着王府管事,似是出来送客,奈何女将军步履飞快,直至她与陆宁初说完,管事才匆匆追至。女将军已远去,他便看向陆宁初,但因气喘吁吁一时无法出声。   陆宁初自然问道:“王管事,刚才那位女将军是谁,怎么好似不太待见我?”   莫名招了人恨,总归要问问清楚。   “陆小仙长——”王管事长长喘了口气,才顺了些许,“方才那位罗英兰罗将军,她反对议和,这才迁怒了陆小仙长。”   “反对议和?”陆宁初更觉纳闷,若能议和成功,那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怎的还会有人反对?   “说来话长,”王管事显出无奈神色,“这事还得从罗将军的夫君说起……”   原来肃王之前,金城的主将是位名为江云河的老将军。江云河十五岁入伍,二十岁升将,从此镇守边陲四十载,战功赫赫,是白庆举国上下公认的大英雄,亦是夜照军队的心尖刺。故,此番魔修进犯,江云河首当其冲,遭到了战魁的“擒王”之策,被砸碎头颅而死。   而罗英兰和江云河,则是一段忘年恋。十几岁的少女情窦初开,不为风流才子心动,却为头发都已有斑白的老将军的战场英姿震撼,从此痴恋,难以自拔,被江云河整整拒绝了五年都坚持不懈,最后终于得偿所愿。   然,二人的年龄差距注定不能长相厮守,罗英兰不甘心,便央着江云河修炼。江云河根骨不行,仙缘浅薄,以武入得炼气之境便已不作修行之想,但耐不住罗英兰软磨硬泡,亦是情深不舍,终是开始刻苦修行。   罗英兰出身修道之家,为江云河寻来诸多助长修行之物,如此五年,终于得见江云河入得筑基之曙光。然,这曙光却为战魁熄灭。   眼看就要能够长相厮守,却遭如此打击,爱人死状又极其凄惨,罗英兰如何不对战魁恨之入骨,她做梦都想杀了战魁。战魁是魔道大将,又有陆宁初探出他实则已经元婴,若是此时议和停战,那便再难于战场见得战魁。   见不到,杀不着,她如何甘心。   王管事叹气道:“罗将军这般作为确实自私了些,但她对江将军情深义重,见得江将军当日惨死是肝肠寸断,还请陆小仙长莫要太过见怪。”   陆宁初墨瞳幽深,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   他能理解罗英兰。他亦见过龙渊惨死,若非今世重新得见鲜活的龙渊,他恐怕只会比罗英兰更疯。   议和之事,虽有罗英兰反对,但旁人皆是赞同。尤其是将顾明璃带上城楼,见得魔修惊慌失措后,众人更是开始着手谈判条件。   大势所趋之下,罗英兰的不甘痛恨,便只能化作孤舟,隐没在芸芸众生的不尽浪潮之中。   *   入夜。   陆宁初窝在龙渊盘起的龙躯之中,抱着他的龙首,一边顺着颈毛,一边回想昨晚所见,又生新的猜测。   “面具人那等面容似是遭了火烧,而其对我所害是从织梦灵境而起,你说他会不会是藏于或束于那迷宫,因我等闯入才得重见天日?”   陆宁初的手法极好,龙渊龙眸半眯,尤有沉醉之意,听得陆宁初的猜测,声音又显醇酒之感:“确有可能,能全然瞒过分神期感知的秘法,我都未曾听闻,但他若是出自织梦灵境,得了织梦灵君所藏秘法,又或本就是与织梦灵君同代人物,会如此秘法倒也说得通。”   面具人昨晚狼狈逃窜,已证其修为不足,故不作旁的怀疑。   血色龙眸微微睁大:“只是,他若出自灵境,如此处心积虑陷害于你,属实有些说不通。”   陆宁初无奈叹气,蹭蹭他的龙首:“也是因为这点,我才更怀疑面具人是我在岩上城所见之人。若他当真出自织梦灵境,我与他无冤无仇,也未夺迷宫中至宝,他为何偏就盯上了我,还对我紧咬不放?我先前搜刮了那座殿宇中的藏宝室,其中所得交由我师父检查,也无异样。”   他忽地一顿,有些犹豫道:“对了,我在岩上城倒确实遇到过一个奇怪的人。”   “嗯?”龙渊尚有沉醉之意。   陆宁初抿了抿唇,显出稍许厌恶,道:“那混蛋暗中盯我许久,后为我揭穿,又将我诱至僻静处跟我打了一场,行为轻浮。”   龙渊此刻是全然醒了,陆宁初所言,不就是那日他确认身份之事。   陆宁初思及那日屈辱,稍许厌恶化作眉头紧蹙,恨恨道:“若我再见到此人,我定要将他打得不能人道!”   龙渊只觉浑身一凛,不由盘紧陆宁初些许,不敢作声。   陆宁初却是不满,挠着他的下巴道:“我说我被人占便宜了,你没听明白吗?”   龙渊被挠得“咕噜”作响,却仍不出声。但听得陆宁初越发怀疑那人,并且生气他毫无表示,要他共将此人“不能人道”,他终是艰难地坦白道:“……当日那人,是我。”   陆宁初悉数可疑之处的声音戛然而止。   龙渊话音落下,便下意识地闭眼,等待这小骗子发火。然,许久未有动静,他只能悄悄睁眼。   这一睁眼,便是狂风暴雨。   “龙——!”   陆宁初显然是要怒吼,龙渊下意识将他的脑袋含进口中,随后才又惊觉自己荒唐,竟是学了陆宁初的坏样。他赶紧松口,趁着陆宁初还懵着的时候提醒:“隔墙有耳!”   陆宁初回过神来,忽地一个猛扑,将龙渊扑得仰面朝天,一边挠他一边压着声道:“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水桶粗的黑龙被压着折腾,却不敢反抗,甚至还要伸出龙爪扶稳身上的人。同时,龙渊也不由庆幸——   还好早上没有坦白有龙君的身份,不然这小骗子怕不是能当场掀了屋顶。   *   议和之事渐成,两日过去,便到了交还人质,签订议和文书之时。   魔道军队隔着战场和金城遥遥相望,只有几位作为使者的将领才可上至金城城楼。因陆宁初验得战魁实为元婴,金城这边自是拒绝他上城楼,使者中没有战魁,旁人皆是满意,唯有罗英兰遥遥看向战场对面,目光愤恨。   光是简单的一纸文书,当然无法约束魔修,故双方所要签订的议和文书附有天道誓言,若是违背,整个夜照国都会遭到天罚。   肃王等人和魔修扯皮许久,将停战年限谈在了三十年,只要魔修签下文书,立下心誓,白庆便可平安和乐三十年。三十年于修士而言短暂如白驹过隙,但于凡人而言却是将近半生。   见得作为使者的魔修执起朱笔,肃王等人皆是心绪激荡,心神尽缚案上文书,就是一直戒备的元婴修士,此时也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然,异变便在此时陡生。   金城城楼之上,忽有滔天水流自四方天边奔涌而来,层层重浪顷刻便破得防御大阵,又将作为人质的顾明璃席卷而去!   金城众人皆是脸色顿变,顾明璃是此番议和的关键,若是失了她去,议和自然成为泡影!   作为使者的魔修已然翻脸动手,战场对面的军队也冲锋而来。   议和之事成引狼入室之举,就是在此辈分最高的元婴修士,都不由怒然出声:“顾崇明!你竟敢插手交界之战,你们当真要掀起两道大战吗!”   元婴之上不可插手交界之战乃是共识。何况魔道亦懂,以顾明璃议和比杀了她好处更多,就算落在正道手里,顾明璃也是性命无忧。故正道这边谁都不曾料到,崇明魔尊竟会亲自赶来营救顾明璃。   天边滚滚水流来处,可见一身穿浅蓝云袍的人影,不尽水流皆随他手中折扇而动,将顾明璃快速卷往他所立之处。   正道大势已去,顾崇明不再拨弄水势,摇摇折扇便是嗤笑:“顾某不过是来接自己的妹妹,怎么会是想要掀起……!”   话未说完,他忽地脸色惊变。   只见裹挟顾明璃的水浪突生冻结,而后又骤然纷飞碎裂,先现六柄剑影环飞成轮,再现一白衣惊色少年御剑而立。   此人自然便是陆宁初。见得情况惊变,金城兵将百姓皆要遭殃,情急之下,他自是顾不得藏拙,当即祭出御剑之术追逐。   剑轮收拢,环绕身周却不消失,陆宁初挟着顾明璃落至地面,扼紧后者咽喉,遥遥看向顾崇明。   “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她。” 第45章 出尔反尔 仙似魔来魔难及。……   顾崇明很快就复从容之色,甚至勾起戏谑笑容, 道:“我本还愁虑此战不能插手, 十分痛惜错过杀你之良机,倒是不想你自己送上门来。”   他一振手中折扇, 高悬天上的水流顿时又生动荡。水声隆隆, 无边水浪如巨龙齐聚, 以吞天之势向着陆宁初奔涌咆哮而来。   谁都不曾料到陆宁初能御剑而起,更不曾料到他竟当真能从顾崇明手中追回顾明璃。   有龙君也不防他有这招,追出城楼时,已是顾崇明再度动手之时。他自是清楚顾崇明的水浪威力几何,见得陆宁初的身影为重重水浪淹没,他当即目眦欲裂。   “陆宁初!——”   有龙君眼中显露红芒, 耳后脖颈也有黑鳞浮现,眼看就要化龙而出。   “咯啦。”   蓦的一声异响,便见眼前滔天水浪忽从席卷之向生出霜冻。   “咯啦啦啦——”   异响持续不断,霜冻飞快蔓延, 又因水冻膨胀之势炸出无数尖锐冰锥。   不过一瞬之逝,水浪滔滔便成冰封雪域。紧接又有金属嗡鸣之声交叠而起, 不尽霜冻怦然迸裂, 纷飞无数冰片雪碎。   “哥!——”   冰碎之声中忽有凄厉哀嚎响起。   风吹雪散,露出雪域中心之景。   陆宁初仍在原先所立之处,只六剑剑轮遥遥张开,所圈之地纷飞雪落,却未有庞然霜冻。   俨然, 袭来水浪为冻结所阻,不得触及陆宁初!   顾明璃亦仍为陆宁初扼住咽喉,方才那声不过是后者稍稍松手。至于其惨叫之由,便是因那为长剑钉穿,被迫高举的右手。   陆宁初心念一动,轻雪便自顾明璃掌中拔出,回至他的手中,剑上还有顾明璃的鲜血滴落,剑锋却直指顾崇明。   他又道:“退。”   陆宁初不过金丹便能阻住他的攻势,这点已令顾崇明更觉忌惮,见得顾明璃受伤,他的笑容尽然消失不说,眼中也显阴云。   当着他的面伤了顾明璃,还以此做为威胁,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顾崇明忽地又是嗤笑,不甚在意地道:“不过是个废物,要杀便杀罢。不过……”   他一收折扇,指着金城晃过半圈:“她到底是我妹妹,她若是死了,你和这座城中的人可都得给她……”   “啊!——哥救我——”   顾崇明话未说完,便又是一声惨嚎。   陆宁初竟是毫不犹豫地又往顾明璃腿上来了一剑。   “陪葬?”他说出顾崇明来不及说的话,脸上尽是讥嘲。   轻雪又自伤口拔出,阵阵嗡鸣着抖落剑身上的血迹,随后飞快调转方向,直直刺入顾明璃的心口。   轻雪只刺入一截剑尖,尚未触及顾明璃的心脏,但如此这般,已足够顾明璃怕得肝胆欲裂,也足够顾崇明彻底沉下脸色。   顾明璃的伤口失了堵塞,鲜血泉涌而出,不过片刻便将脚下染红一片。若不是她还被陆宁初掐着脖子,恐怕早就跪到了地上。   陆宁初勾起唇角,悠悠道:“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杀她。”   说着,他又微微松开对顾明璃的桎梏。   顾明璃此刻已然涕泗横流,得了说话的机会,却是哑了片刻才挤出声来:“哥!——你快救我!——”   听着顾明璃废话一样的呼救,陆宁初啧啧两声,微微俯身对着她的耳朵说:“想活命吗?”   他放缓了语气,少年清冽的嗓音中还带着笑意,颇是娓娓动听,饶是恐惧异常的顾明璃也不由愣神。   然,下一刻停在心口的剑尖便微微拧动,搅起一阵剧痛。   少年的声音仍是和缓悦耳,但说出来的话语却异常无情:“想活命的话,就让你那好哥哥立刻退下。”   挟住顾明璃时,魔修和军队便已停止攻击。若是顾崇明退了,他们更不敢不顾顾明璃,继续进攻金城。   “哥——哥——求你了……”顾明璃哀求着,方才“要杀便杀”的言论她亦听在耳中,自然担心顾崇明会当真放弃了她。   不过陆宁初却是清楚。   顾崇明绝不会放弃顾明璃。   明明顾明璃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若是当真杀了魔主之女,魔道就更有理由大肆开战,所以就算议和不成,正道也不会取了顾明璃的性命。   但崇明魔尊却偏要冒着掀起两道大战的风险,千里迢迢跑来亲自救人,这便足以证明顾明璃在他眼中极其重要,哪怕顾明璃有一丁点死亡的可能,他都不愿承受。   顾崇明再次展开折扇轻摇,冷笑道:“我说了,你想杀就……”   “啊啊啊!——”   不待他说完,就有顾明璃的惨叫将他打断。   是轻雪又进半寸。   眼睁睁看着利刃捅入心口,顾明璃甚至能感觉到心脏触到了冰冷的剑尖,这般处境实在过于恐怖,她连惨叫都生生遏制,对着顾崇明骂道:“顾崇明!你听不懂人话吗!你快滚啊!你真的想要我死吗!”   顾崇明手中的折扇停止摇动,但周围水流却再难掩住躁动,以阵阵沉闷咆哮将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尽数彰显。   他死死盯着陆宁初:“她若死了,你亦必死!”   陆宁初却是嗤他:“就算我不杀她,我在崇明魔尊眼中不一样也是非死不可吗。”   顾崇明目光越发森然:“你当真要让这满城百姓为你陪葬吗?”   陆宁初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魔尊您也说了是陪葬,既然我都死了,我又能在乎什么?”   因陆宁初毫不犹豫地追击顾明璃,顾崇明便以为他定是极为看重金城众人的生死,却没想到,此刻他竟如此光棍。   金城城楼上的众人听得这般言语,都难免有人躁动,对陆宁初生出怨言。   然,陆宁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脸上挑衅嘲讽之意更甚。   “……”   顾崇明的神色愈发阴郁,沉沉看了片刻,终是答应道:“好。”   细细听之,还可听出咬牙切齿之意。   陆宁初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眼见顾崇明收起滔天水势就要退走,他又忽地出声:“站住。”   金城众人好不容易稍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那些先前就有怨言的人,甚至恨不得飞下城去把陆宁初骂上一顿。   都要走了还惹他干什么!   顾崇明勾起唇角,道:“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陆宁初将轻雪召至手中,遥遥指向顾崇明,而后灿然笑道:“你,下来签和书。”   顾崇明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警告道:“不要得寸进尺。”   “哦。”陆宁初笑容依旧。   “啊!——”   然,轻雪却是毫不留情地翻转,又捅顾明璃一剑。   “来都来了,还是签个字再走吧。”陆宁初的笑容甚至还有两分少年天真。   金城众人既觉得激动——若是顾崇明签字,这和书的分量可就大了,同时又惶恐陆宁初的胆大妄为,担心这样会彻底激怒顾崇明,令他不管不顾地出手。   不过,顾崇明似乎的确很看重顾明璃,饶是面沉如墨,也终是改了方向,飞落金城城楼。   楼上众人皆是不由退避,又作如临大敌的戒备之态。   唯有陆宁初,找了个合适的拎人姿势,才御剑而起,优哉游哉飞往城楼之上。六剑剑轮随他而行,却又在半途化雪而去。   上得城楼前,陆宁初倒是注意到了有龙君,见得后者如释重负又有责怪的神情,他微微拧眉,便是无视而过。   先前有顾崇明的水浪做掩,故无人发觉有龙君的异常。   陆宁初拿着轻雪,看似照着顾明璃漫不经心地比划,实则处处对着要害。轻雪剑身也嗡嗡作响,似是助威。   顾崇明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自肃王手中接过朱笔后,才语气森森地道:“我记住你了。”   陆宁初仍是笑:“多谢崇明魔尊抬爱,不过陆某已心有所属,还请您早日看开。”   他将轻雪架至顾明璃颈侧,笑容愈发可掬:“崇明魔尊还是快些落笔,不然这朱墨可就要干了。”   朱笔重重落下,又立心誓。议和之事终成,金城将领修士无不感念,白庆幸得三十年平安和乐。   签了和书之人便是默认将领,只要身在白庆境内,动手便是起战违誓。故顾崇明即使是为私怨,此时此地也发泄不得。   陆宁初毫不磨蹭地将顾明璃推还给他,而后颇是规整行了一礼。   “顾将军走好。”   将军之称,显然就是挤兑了。   顾崇明气得咬牙,却也只能粗暴拎起顾明璃,腾空飞快远去。城楼上的魔修,见得大势已去,不消正道相请,便自觉灰溜溜地退走。城外夜照军队也尽数回撤。   待到他们稍稍远去,肃王等人便抑制不住欣喜,欲向陆宁初道谢。   然,陆宁初却微一摆手,不看他们,而是走近城楼墙边,遥遥看向对面。   肃王等人正觉自己觉悟不够,太早放松警惕,便忽觉眼前一闪,陆宁初手中轻雪已然不见。   吃了这么大个憋,顾崇明本就心烦,顾明璃又哭喊着抗议他的粗暴,令得他越发心绪烦乱。忽有寒光掠过,他也未能及时做出反应。   待他觉出异常时,对面夜照军队已生混乱。   那寒光,自是从陆宁初手中消失的轻雪。   掠入敌营,轻雪毫不犹豫地直奔战魁,它快得谁都不曾料到,它的威力亦无人提防。故,战魁人头飞起,血如泉喷,魔修们才终觉惊惧。   轻雪不受其扰,只干脆利落地挑住战魁人头,便往回返。   顾崇明欲阻其去路,但才刚出手,便有天雷劈下。身为将领,主动攻击白庆一方亦是起战。   天雷一阻,顾崇明自是未能截住轻雪,只能眼睁睁看其回至金城。   不管是魔修还是夜照军队,见此都是愤怒异常,大骂陆宁初出尔反尔。金城众人亦是瞠目结舌,甚至觉得陆宁初胡作非为。   陆宁初却是满不在乎,拎起战魁头颅,又用轻雪遥指顾崇明,紧接露出森森白牙,不无挑衅地道:“你们先做的出尔反尔,这便是你们的代价!”   魔修那头骂声更沸,但金城这边闻言却是顿生理解。   确实是魔修先出尔反尔!   再者,战魁夺得白庆无数将士性命,能将其斩首乃是大快人心之事!   明明是议和停战,金城众人此时却觉出大胜之感。他们愈发感激陆宁初,陆宁初却转过身来,歉然道:“肃王殿下,这胡来之为便以我之战功相抵吧。”   肃王欲道不必如此,斩首战魁亦是大功一件,但陆宁初言罢,却是转身而走。   他停至罗英兰面前,举起战魁头颅,又显少年天真之笑:“罗将军,夺你报仇之机,还请见谅。”   罗英兰却是全然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就是再蠢,她也该明白,陆宁初斩首战魁,绝非只是因为索取“代价”。 第46章 信物 风流少年,恣意张扬。   面容尚有稚气的少年手执头颅,虽有冰霜封住头颅断裂的伤口, 不至鲜血淋漓, 但亦是显得有些渗人。   陆宁初见罗英兰不作答,也未多等, 只把战魁的头颅放下, 又工工整整地拱手鞠了一躬。   “愿君安好。”   少年清冽的嗓音似乎仍在耳畔回荡, 罗英兰怔怔看了眼前脚下的头颅半晌,忽地便落下泪来。   大仇得报。   先听战魁实为元婴之境,再听议和之事,她以为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有报仇之机。毕竟国事为大,百姓为重,纵使她恨得再深, 于此二者之前也微不足道。   罗英兰忽地踏出两步,欲逐上那白衣少年说些什么,却见后者已置身旁人的重重包围赞扬之中。   不说顾明璃这人质本就是陆宁初擒来,仅是方才的倒闭顾崇明之举, 就足够大快人心,成就英雄之名。   她止了上前的念头, 狠狠踩了一脚战魁的头颅, 才将其拎起,大步走下城楼。   除掉战魁,是她夫君生前心心念念之事。如今战魁终于身死,她自要将这头颅祭于墓前,以告慰她夫君的在天之灵。   陆宁初受了好一通夸, 才终于脱出重围,再获自由。战事已停,议和事了,自然没有继续守在城楼上的道理。   一道回肃王王府的路上,叶雨辰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师弟,不是说这位罗将军之前反对议和,找过你的茬吗,你为什么还要帮她报仇啊?”   叶雨辰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有限,平日基本就是个闲人,为了打发时间,他没少打听八卦瞎凑热闹。   陆宁初闻言一笑,淡淡道:“因为觉得有些像。”   旁人听得都是云里雾里,唯有有龙君眼神微动,隐约觉出话中之意。   叶雨辰追问道:“像什么?”   陆宁初却是没有再答。   亲见爱人惨死会有多痛,于仇恨中沉沦一生会有多苦,他都深有体会。   叶雨辰又有兴奋激动之意,伸手比划着问道:“小师弟小师弟,你之前用的都是什么招啊,怎么那么厉害!”   旁人亦是兴致勃勃。御剑之术早已有之,但金丹之境便能以其一击必杀元婴期,甚至还能与出窍期相抗,那便值得一声惊世骇俗。   同行的修士虽多是秦歌同门,与离恨天关系不错,但陆宁初仍是只道那些招数是岁寒剑法大成后才可领悟,隐隐暗示旁人无法习得。   叶雨辰极为配合,瞬间失落神情,嘟囔道:“看来我是学不成了……”   叶雨辰许是无意,但白霓云不会领会不了陆宁初的意思,她立刻搭腔道:“你也不看看小师弟是什么天资。你若真羡慕小师弟厉害,还不如平日里好好修炼,少偷些懒。”   说到修炼一事,叶雨辰立刻闭嘴,还捂耳装傻,惹得众人顿时失笑。   行至一处岔路,陆宁初忽地停住脚步,道:“我想去买些点心,就先不和诸位同路了。”   三日之期已到,他也该去千鹤斋拿他的情报了。   他又寒暄几句,推脱了想和他同去的叶雨辰等人,便干脆地和众人分道而走。   而有龙君,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他想和陆宁初谈谈,但也看得出陆宁初现在是不想有人跟随。   陆宁初步履匆匆,又于隐蔽处做好伪装,便进了千鹤斋。   千鹤君跪坐案前,仍是三日前那般模样,沏茶之举淡定从容,似是丝毫不觉签订和书时发生的冲突。   陆宁初于他面前坐下,他先递茶,再递一只信封。   信封中有一块薄薄的方形玉片,这是千鹤斋的载物,只要灌入灵力便可阅读其中记录的情报。陆宁初早就知晓此物,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信封中竟还有一枚雪白嵌金的鹤羽。   他取出鹤羽,拈在手中,更能看清这鹤羽与千鹤君所着鹤氅上的羽毛一致。他转了转这枚鹤羽,微微挑眉,问道:“千鹤使,不知这是何意?”   千鹤君抿了口茶,才温和笑道:“风流少年,恣意张扬,有为民之心,有振势之能,我等亦非常敬佩。此鹤羽乃是信物,客人以灵力将其点燃,可得千鹤斋一助。”   这便是对之前议和的事门清了。   陆宁初倒是并不意外会被看穿身份,毕竟千鹤君好歹是个分神。何况仅是被看穿身份的代价,就能换来千鹤君的一次相助,那可是相当划算。   他拱手拜谢:“多谢千鹤使好意。”   明明说的是千鹤斋,此刻却谢他一人。   千鹤君眼神微动,心中明了,又为陆宁初添了茶,道:“客人若是当真想谢,不知可否解我心中疑惑?”   陆宁初诧异又生提防。千鹤斋是如今最大的情报组织,应当没有他们不知道而他知道的事,除非千鹤君是要问的是他的秘密。   不过好歹已经承了人家的情,他还是答道:“千鹤使请问,若是在下知晓,定言无不尽。”   千鹤君似是觉出他的防备,随和道:“我要问的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稍作停顿,眼中笑意更显,才继续道:“只是我听说客人与有龙君两情相悦,关系亲近,便想问问客人是否知道有龙君的来历。”   陆宁初捂了嘴,才把刚入口的茶咽了下去,然后立刻辩解道:“千鹤使莫要听信谣言,我和有龙君清清白白,最多就是好友,他的来历我不曾知晓。”   千鹤君并未纠缠,闻言只轻轻叹气,颇有些遗憾地道:“客人不知那便罢了。我也不过是因千鹤斋查了数十年,都未能查得有龙君来历,心中有些不甘。”   陆宁初说不了别的,只能歉然表示:“还请千鹤使见谅,在下爱莫能助。”   千鹤君又勾起浅笑,微微摇头,道:“客人不必挂心。”   他又是添茶,抬手道:“客人请。”   三盏茶过,陆宁初便离了千鹤斋。   听了千鹤君的话,他才明白原来旁人对他和有龙君的误解已经深入如此。   这般情况,他自然心生动摇,犹豫要不要放弃了抢人名号这事。但暗自嘀咕了一路,他还是觉得不爽。   如果这天底下的龙不止龙渊一条也就算了。可如今是当真只有龙渊这一条龙,听着别人用“有龙君”的名号,他就觉得膈应。   “小仙长。”   越想越觉得膈应之时,忽有人唤他。   陆宁初抬头,便见先前那位卖糖葫芦的老伯,以及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豆芽。小豆芽自然就是老伯的孙儿,比起之前他偷偷去看时蜡黄模样,小豆芽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   他停了脚步,笑道:“老伯,您找我什么事?”   老伯递出怀中纸包,不无感激却又有些愧疚地道:“小仙长,我是来道谢的。不过我没什么东西好送,就只有这一点手艺活,还请你不要嫌弃。”   陆宁初接过纸包打开,里头是满满当当一整包的糖葫芦。   老伯似乎更觉局促,连忙解释道:“小仙长,我挑的都是最大最好的山楂,包甜!”   陆宁初怔了怔才回神,忙道:“我特别喜欢吃糖葫芦,怎么会嫌弃!”   纸包中的糖葫芦支支都是个大饱满,鲜红诱人,糖衣也是晶莹剔透。小豆芽见得红色露出,原本在老伯身后藏了大半的身子,都不由探了出来。   陆宁初上回买的糖葫芦,其实成色并不太好,有些山楂甚至酸得掉牙。后来去了老伯家,更是看到老伯家中剩下的山楂不是干瘪就是烂果,小豆芽只能吃烂果上切下来的好肉,并且明明酸得皱眉,却还嘬得津津有味。   他觉出小豆芽眼中渴望,便蹲下取出两支糖葫芦,笑眯眯地道:“小孩,想不想吃糖葫芦?”   小豆芽嘬着手指,想要点头,却被老伯拉住:“家里还有,这些是送给小仙长。”   陆宁初有些无奈,又晃着糖葫芦去逗小孩:“想吃你就点点头,哥哥给你。”   “小仙长……”老伯想要劝说,但小豆芽哪抵得住诱惑,被陆宁初晃来晃去地一勾,当即点了点头。   陆宁初当即一笑,却是把纸包塞给小豆芽,而后晃晃那两支取出的糖葫芦,对老伯道:“我既然收下了糖葫芦,那便是收下了老伯你的心意,多的糖葫芦请了小豆芽吃,您就别客气啦!”   老伯还想还回,却被陆宁初一通“您和您孙子过得好我才安心”的说法劝住,而后又是感激许多,才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   陆宁初看着他们远去,直到看不到人影才转身进了王府。   这一老一少,让他想起了一个叫小茴的丫头。   前世离恨天覆灭之后,遇到龙渊之前,他并非全然没有再遇到过善意。他因追杀重伤不支的时候,有个叫小茴的小丫头救了他。   小茴是个普通丫头,十三岁,又瘦又小,是个四处流浪的孤儿。但她不怕他的满身煞气,不怕他的浑身血污,给吃给喝,助他度过了重伤之后最难熬的时刻。   他当时伤得很重,几乎灵力全无,形同凡人。能走之后,他想离开,却拗不过小茴说他伤未痊愈,不准他走。小茴虽然没有灵力,但练就了一副在山林中翻转腾挪的好身手,使得当时灵力尚未恢复的他完全躲避不过,只得留下。   深山老林,远离人世,他可以说是难得过了断无忧无虑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   陆宁初瞌了瞌眼,藏去眼中黯然和愤怒。   他尚未恢复时,追杀他的人找来了。那些人虽是正道,但实则都是畜生,他们不干脆将他击杀,而是先做百般折辱,为了让他崩溃,他们甚至当着他的面……将小茴侮辱而死。   他也是因此,彻底堕入了魔道。原本,他虽有入魔迹象,但始终记得最初的污名,不肯屈服。   今世他会再去找小茴,会护她平安,护她不再颠沛流离。不过如今小茴还未出生,他也只能暂且作罢。   他拿起一支糖葫芦咬下,口中充满馥郁甜味,才渐渐缓和心情。他留了两支糖葫芦,一支自己吃了,另一支当然是留给龙渊。   因为占有欲作祟,想到龙渊,他便想起有龙君。而想起有龙君,他便又想起,小茴对有龙君十分推崇。   前世他忙于躲避追杀,追寻仇人,自然无心旁顾什么“济世三君”。然而如今想起,前世他也并非全然不知。   小茴说有龙君是真正的大好人,会无偿赠给百姓许多有用的符纸,并且总是捧着一张符纸说要当做传家之宝。   不过后来遭遇畜生,这符纸自然没能留下。   小茴手中的那张是火龙符,咒术释放之时,虽声势大过寻常火龙符,但终是不敌畜生们人多势众。   陆宁初心中黯然再起,却忽又觉出蹊跷。   符咒的威力大过寻常?   有龙君赠出的是威力提升的基础符咒? 第47章 初雨 隔墙有耳。   龙渊闲暇时的爱好就是画基础符咒。   再见到有龙君时,陆宁初的眼神便难免有些古怪。   虽说基础符咒不是只有龙渊能画, 但这实在过于巧合, 他怀疑有龙君和龙渊相识。   只是,这般猜测又有些过于荒谬。毕竟有龙君和龙渊, 一个是正道圣君, 一个却是魔道魔尊, 二者关系就算不至死敌,至少也该互不相干。若是二者当真私下来往,为旁人得知,只怕正魔两道都要翻了天去。   此外,这也能证明,“有龙君”这名号明摆着就是觊觎龙渊!   陆宁初想着想着便又醋海翻腾, 甚至连有龙君心悦于他的种种行为,都全然认作见色起意。   忧国忧民和好不好色是两码事。   而且觊觎了龙渊居然还要骚扰于他,当真是朝秦暮楚,水性杨花!   陆宁初气乎乎地想着, 看向有龙君的视线中更多了两分鄙夷。   有龙君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纳闷地想要搭话, 却见陆宁初忽地把竹箸拍在桌上, 瞪他一眼便飞快地起身走了。   陆宁初越想越气,怕自己忍不住当众发问,只能暂且离席冷静。毕竟就算把有龙君单独叫走,他也不好直接问:你是不是跟龙渊魔尊有一腿?   要是他的怀疑只是误会,这反倒是白白给人送去“勾结魔道”的疑点。   有龙君白日险些忍不住想找他谈谈, 但后来陆宁初单独离开,他倒也冷静了下来。以有龙君的身份找陆宁初谈,必然没法说服于他。与其这般,还不如待到晚上真身上阵。   陆宁初回至房间,醋意未消不说,反倒越发上头,更觉有龙君和龙渊当真相识。   毕竟上一世有龙君既未在岩上城出现,也未来过金城。今世他两次现身都是莫名生出的变数,但若是龙渊派他前来,那便解释得通了。思及龙渊府上那些被救下的美人和俘虏,龙渊改良基础符咒,助有龙君济世救人亦是合理。   醋意忽地消退许多。   他的小龙,明明有魔尊之名,被世人视作恶首,原来却是这般温柔吗?   然而即使这般,前世龙渊遇到他后,却还是全然不顾他的恶名,不顾他堕入魔道之后动手已然有些失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陪伴于他。   龙渊为他付出的,似乎比看到的还要多上许多。   “宁初。”   陆宁初从细思中回神,才发觉龙渊已至身边。   龙渊神色严肃地道:“今日你……!”   然,才刚开口,就被忽地起身的陆宁初抱住腰身,重重吻住。   他起初还想抵抗,但抵不住陆宁初实在热情,情不自禁便回应起来。   龙渊本以为只是惯常的撒娇,却不料陆宁初一边纠缠他,一边把他推到了床边,迫着他坐到床上后,又异常奔放地直接跨坐上来。   “宁……唔……”   比气息悠长,陆宁初断然是比不过龙渊,不过他稍稍停顿喘息,便又亲了回去。龙渊想说话,也被他屡屡堵回,思绪都被搅成浆糊,只知反过来侵略。   直到忽然感觉到陆宁初微凉的手,龙渊才蓦然回神,惊觉自己的衣襟都被扒开。多亏亲得够久,也亲得够深,陆宁初现在晕晕乎乎,好制住了许多。   龙渊把他的手抓出来时,他没法反抗,只能不满地瞪眼道:“我不能摸吗?”   绯红的眼角配上凌厉飞扬的视线,当真漂亮到无可救药。   龙渊心头一跳,才哑声开口:“这又是闹什么?知道今天胡来过了,主动认错?”   飞扬的视线顿时又添两分凶意:“我今天哪有胡来,顾崇明都被我耍着玩了一通!”   龙渊看着他这异常嚣张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他的屁.股一记:“要是顾崇明没有那么在乎顾明璃呢?他可是巴不得早日除了你。你这小骗子当真是名副其实。”   虽然这一下打得并没有上次那般重,但陆宁初还是抗议道:“你又打我!我这次本来就没有胡来,就算顾崇明不顾顾明璃我也不会有事,千鹤君在金城呢。”   龙渊意外:“你怎么知道?”   陆宁初却是眯了眯眼:“你不是说白日里会暗中跟着我吗,你怎么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他一揪龙渊衣襟,质问道:“老实交待,白天你都去哪鬼混了!”   龙渊不防他突然发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不待他想出借口,陆宁初倒是先又出了声。   “嗯?”他又眯眼睛,越发狐疑地觑着龙渊的脸。   这人也不是对白天的事全然不知道啊。细细想来,似乎是有龙君跟他待在一起的事龙渊就知道,有龙君不跟他一起的事就不知道。   有龙君和龙渊有一腿的事实似乎更加确凿了。   若龙渊当真是通过有龙君得知白日发生的事,那除却叶雨辰找他那晚,龙渊就再没过问过有龙君和他的事这点,便也有了解释。   龙渊被看得越发心虚,想起坦白他就是岩上城“登徒子”时的那一通闹,下意识找了借口:“白日我多数时候都跟随你,不过有时看到可疑之人,便会去追查对方是否是那意欲害你的面具人。”   “哦——”看着不由收缩成线的瞳孔,陆宁初便知这小龙是在撒谎,但他并不戳穿,长长应了一声,又问,“那你查到了什么没有?”   话已出口,龙渊倒是从容许多,他微微叹息,做出遗憾之色:“可惜我怀疑之人都……”   陆宁初忽地捏住他的下巴,弯起眉眼笑道:“并非是那面具人对吧?”   龙渊顿觉不妙。   下一刻,陆宁初果然收敛笑意,语含威胁又笃定地道:“你有事瞒着我。”   他直起身体,却又低头凑近,至二人的鼻尖若有似无地相碰:“说,你和有龙君是不是有一腿?”   陆宁初现在的模样,简直可以用山雨欲来形容。   龙渊初觉身份暴露,当真慌了一瞬,若他是原形,或许还能看到龙鳞炸开。   从平日的行事就能看出陆宁初是个能闹的,昨晚他还因“登徒子”的事,只能对他言听计从。要是让陆宁初知道他就是有龙君,知道他这些天没少欺负他,恐怕这小骗子能闹他一辈子。   他虽不介意哄人,但陆宁初理亏都能倒打一耙,他担心以后再教训人时,会被陆宁初用这事堵嘴。若这小骗子乖也就算了,可他是个酷爱胡作非为的小疯子,要是他只能纵着他,只怕这疯劲会愈演愈烈。   不过,龙渊又立刻觉出,陆宁初只是怀疑他和有龙君有关,而并非怀疑他们便是一人。这说明陆宁初现在仅是猜疑,却未有掌握实质的证据。   于是,他便否认道:“我是魔道魔尊,而有龙君是你们正道的圣君,我们怎么会有关系?”   陆宁初没错过他刚才瞬间流露的慌乱,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龙渊的眼睛:“你骗我。”   龙渊是被闹过之后,更觉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故此刻他反倒坚定起来,无奈都无奈得真实,他道:“你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有这种怀疑?若我和有龙君当真有所勾结,不说有龙君会如何,就是我都会失去立足之地。”   这倒是实话,龙渊自浮屠血海出生,身上天生凝聚血煞,在正道眼中,他是玷污了正道无数先辈英杰尸骨而生的邪物,如何都容不下他。若龙渊当真做了魔道的叛徒,那便是两道都不会容他。   前世陆宁初便是落得个差不多的处境,闻言自然心软,信了几分。前世龙渊虽与他相伴,但并未失去魔尊的地位,许多魔修得知他和龙渊在一起后,都不再追杀于他。   彻底堕入魔道前,他主动杀过不少魔修,欲证自己清白。   “真的?”陆宁初虽仍然怀疑,但态度缓和不少。   龙渊无奈笑道:“不然?要不说说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我来解释?”   “谁让你知道的都是我跟有龙君在一块时候的事,我一跟有龙君分开,你就不知道我干了什么。”陆宁初长了个心眼,没提符纸的事。   虽然他想不到龙渊瞒他的必要,但许多奇怪的事都能用“有龙君和龙渊互有联系”解释,他总觉得实在太巧。   见到有龙君的两回都未见他送过符纸,可他亦听说,之前泯州水灾,有龙君确实送过凡人不少符纸。就算这小龙当真瞒他,见过有龙君送出去的符纸,他便能知晓真相。   龙渊信以为真,捏捏陆宁初脸颊,道:“好了,这事我都解释过了。今日离开城楼后,你去千鹤斋了?”   千鹤斋哪里都有,龙渊自然也知晓内情。   “嗯。”陆宁初想好了先找证据,也不再纠缠有龙君的话题,解释道,“我怀疑面具人是洛水宗的人,便去千鹤斋买情报了。”   龙渊见他如此,才当真松了口气。   还好陆宁初没有怀疑他和有龙君就是一人。不然,只要陆宁初说要和他一起去看看有龙君在不在,他就会当场暴露。   从时间上来讲,陆宁初当还没看过情报,他便道:“不如我们一起看看那些情报?”   洛水宗所有弟子三个月的动向情报,内容确实很多,陆宁初自然不会拒绝。   虽然玉片只有一块,但对龙渊这样的分神期来说,复制一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二人尽数看过,却是一无所获。不说未来金城的洛水宗弟子,就是派来金城修士,面具人潜入王府那晚,亦都是待在客栈未曾外出。   陆宁初有些沮丧,龙渊安慰他一阵,道:“夜色已深,歇息吧。”   听得应声,他便要化作原形,陆宁初很喜欢被他盘着睡。   但,陆宁初却忽地抱紧他,道:“你别变回去。”   人形龙形对龙渊来说都无所谓。闻言,他便改作起身。陆宁初赖在他身上不肯下去,他只能先站起来,才能和他一块上床。   然,陆宁初却忽地使劲,将他压倒在床上不说,手也重新探进了他的衣襟。   陆宁初的手总是微凉,触感异常明显,龙渊又去抓他,但这回的陆宁初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做什么?”虽然手是捉了出来,但紧紧揪住衣襟,想拉远些就会使得衣襟敞得更开。   陆宁初没有回答,而是语气幽幽地道:“我今天耍了顾崇明。”   龙渊:“?”   他没听明白,这和扒他衣服有什么联系。   “我促成了和谈。”   “我要回离恨天了。”   看着龙渊还是没懂的样子,陆宁初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暗示改为明示:“我又要和你分开了!而且我立了功要奖赏,所以我要和你做!”   话罢,他便趁着龙渊愣神的功夫,又去扒人衣服。   龙渊连忙又拦住他:“别闹。”   陆宁初却更觉不满:“我哪里闹了!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该摸的也摸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不就是该顺理成章地做了吗!”   龙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陆宁初都想咬他了,“你亲的时候抱的时候摸的时候,不都挺来劲的吗,怎么一说要做你就推脱!上次你觉得身份不合适,觉得做了只是发泄,但现在你都主动来找我了,脑子也是清醒的,哪里不合适!”   “这种事该来日方长。”   “还有什么要来日方长的?难道你之前对我做的事都只是单纯地占便宜,你根本不喜欢我,而是要白女票我!”   龙渊被陆宁初乱七八糟的用词说的头疼:“这怎么能叫‘白女票’……”   然而陆宁初却因他的屡次拒绝,已到了临界点。   前世他们的感情说是做出来的也不为过,今世龙渊总是拒绝这件事,陆宁初自然更容易受到打击。   他忽地红了眼眶,声音里也带上哭腔:“你没否认!你果然不喜欢我!”   “当然不是!”龙渊没想到他突然会哭,顿时慌了神。   但不等他安慰开口,陆宁初又忽然解起了衣服。   少年的身体骤然暴露,虽然瘦削却不乏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又肤色雪白,简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龙渊怔住的时候,陆宁初又扒他的衣服,并且边扒边道:“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睡了你!我要霸王硬上弓!”   带着哭腔说流氓话,不仅毫无威慑力,反倒令人心疼。   龙渊倏然回神,顾不得身上衣服都被扒的差不多,赶紧把人抱住,急急安慰道:“没有不喜欢你,别哭。”   虽然陆宁初还未落下泪来,但也已经跟哭差不多了。   少年的身体不仅看着如玉,触手亦是极好。明明只是温热,龙渊却莫名觉得发烫。   但即便烫手,他也不能把手收回。   颈侧忽地被狠狠咬住,他却只能闷哼一声,越发把人搂紧,然后轻轻拍着陆宁初的脑袋,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温声细语地哄了好一会,陆宁初才终于松口,嘤嘤呜呜地闷声问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龙渊张了张嘴,虽有些为难,但到底是说出了口:“……喜欢。”   然而陆宁初的哭腔却又重了:“说得这么勉强,你是不是哄我才这么说?”   “不是。”龙渊只能强调,“喜欢,我当然喜欢你。若不是喜欢,我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岩上城找你,又怎么会在正魔两道交战时候却跑来陪你?”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做?”陆宁初更委屈了。   “我……”初时还觉得烫手的触感,现在却已觉得爱不释手,龙渊分了不少心神,才克制住自己抚遍掌下整块白玉的冲动。   “你果然是在骗我……”只稍稍迟疑了片刻,陆宁初就像是要崩溃了。   “我没骗你。”龙渊终是无可奈何,陆宁初把脸埋在他的颈侧不肯抬头,他便亲了亲他的耳朵,叹息道,“你应该知道,我是龙族。”   “这又怎么了?”   龙渊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龙族的许多地方都与人族不同,我不想……”   只听得前面两句,陆宁初便明白了龙渊在顾忌什么。   原来这小龙是怕他的“天赋异禀”吓到他!   他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荒谬,连哭都懒得装了,猛地抬头打断龙渊的话:“不就是有两个吗!我都主动来找你了,我会不知道这些!”   别说知道了,就是用都一起用过。   明明前世他最面冷心硬的时候,都被欺负得求饶了好几回,这小龙居然会不好意思这种事!   龙渊自然看出,他刚才的可怜大半都是装的,又听得这般直白的话,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你这小骗子!”他恨恨咬牙,不由借机掐了一把陆宁初的腰。   陆宁初“唔”一声,却更觉欢快:“现在你知道我知道了,那你跟不跟我做?”   “……”   龙渊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犹如火起。   陆宁初和龙渊很快就入得佳境,连呼吸都变得缠.绵。   然,行至最后一步时,却有一声痛呼打断了龙渊。   即便保持人形,他也仍是“天赋异禀”,陆宁初这副身体初尝云雨,自然难以轻易接纳。   龙渊因停顿清醒些许,见得眼前风光,更觉困难。   会受伤。   陆宁初被他看着,倒是生出些羞耻来,不由催促道:“你停下来干嘛,快点啊……”   他眼角还有方才激出的泪珠,龙渊沉默一会,道:“今日还是算了。”   只是人形他就足以弄伤陆宁初,更别说万一他失控之后。虽然他已很有感觉,但他不舍得陆宁初疼,还是应当先做足准备,日后慢慢再来。   陆宁初却是立刻炸了:“为什么算了!都已经这样了!”   “准备不足,你会受伤。”   “一点小伤很快就恢复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宁初是当真不明白,龙渊在扭扭捏捏什么。虽然方才确实很疼,可前世第一次的时候,可还比现在惨烈多了,他直接接受的龙渊原形不说,两个人更是理智都没有,哪里管的上受不受伤。那样都过来了,现在受点小伤又有什么关系。   他恼的抬月退架上龙渊的肩,明目张胆地勾.引也威胁着:“我不管,你撩起的火,你必须负责到底,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再上我的床!”   这威胁过于致命。   龙渊能停下来是因为心疼,但若说他真的不想,那不可能,毕竟“龙性本银”并非虚言。   眼前风光又是无限好,他终是抵不住,再次俯身。   但差距实在太大,才刚重新开头,陆宁初就又忍不住痛哼。他虽压抑了声音,但紧紧揪住旁侧软枕的手,却证明他并不轻松。   察觉龙渊又有退意,他忙睁着泛泪的双眼道:“不许停!我不疼!”   然,这般倔强却激起了反效果。   龙渊想起了他自残的事,这小骗子自残的时候甚至能脸上带笑,现在却忍都忍不住痛哼。他说不疼,还要继续,这如何不是一种自残?   他不想纵容这种坏习惯。   虽然不曾试过,但魔道耽溺玩乐美色,他亦听说过有很多办法可以减轻痛苦。   还是该慢慢适应。   “龙渊!”察觉他当真又停了下来,陆宁初简直忍不住想骂人。   不过不等他骂声出口,却是一声低呜取而代之。   龙渊抱紧了他,贴紧他,他们无比亲密地挨在一起。   龙渊温柔的动作如同细雨。   “呜……”虽然之前就觉出,比起前世,他现在的身体不够耐痛,也更加易感,但陆宁初仍是没有料到,仅是如此程度他就会觉得受不了。   他彻底没了关注其他事的余力,一切所思所想,都为龙渊赋予他的感觉束缚。   声音仿佛也不再属于自己。   陆宁初的声音有些失控,龙渊忽地在他耳边低语:“隔墙有耳。”   他便骤然咬紧了嘴唇,担心地不敢出声。   忍到眼角泛红,却终是触到极限。自己做不到,便只能求助龙渊。   陆宁初眼中泛着水雾,委委屈屈地开口:“你亲亲我——”   龙渊却是故意为之,做了坏事,欺负人的念头便也止不住,甚至连玩火的危险都全然忘记。尤其陆宁初隐忍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更是令他备受鼓舞。   不过听得陆宁初此时发令,他还是依言吻住了他。   忽地一声沉闷低呼,二人纷乱的呼吸便都缓和了下来。   少年的肩.胛还在轻轻颤动。   尤有艳色却又迷糊的模样乱了龙渊的心,激得占有欲四处横生——   想把他带回厄乱岭。   想把他关起来。   想只有他才能看到他。   龙渊凑近了陆宁初的唇,嗓音低哑而又温柔:“舒服吗?”   陆宁初现在有些糊涂,他自认前世也是被龙渊折腾得“阅尽千帆”了,如今怎么会仅仅是因为这般就溃不成军?   前世陆宁初遇到龙渊前多次遭到重创,难免影响身体,后来遇到龙渊,又是一开始便是极度的粗暴,他自然没法知晓,对于还未受过严重伤害并且尚且年轻的身体,初尝雨露是一个多么大的刺激。   “宁初?还好吗?”龙渊吻了吻他。   陆宁初这才嚅嗫着回答:“舒服……”   说着他又蹭了蹭龙渊的脸侧。   龙渊定定地看,直到陆宁初清醒些许,抬眼疑惑地看他,才拉高被褥,搂着人温声哄道:“睡吧。”   即便心中有无尽的私欲蓬勃而生,但他还是更想看到,他的小骗子意气风发,恣意天下的模样。   通体舒畅的感觉令陆宁初十分乖巧,他又往龙渊怀里拱了拱,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血孽 恨意深深延万年。   议和三十年,伤亡甚少, 于金城, 于白庆国,于整个正道而言, 都是莫大的胜利。   金城次日便开了庆功宴, 并且开得盛大。盖因陆宁初这一功臣, 并不能随军回至白庆国都受伤,不日便要离开,所以对他心怀感激的将士们、百姓们,都竭尽所能地向他表达感激。   陆宁初喝了许多酒,明明是千杯不醉的体质,夜间见到龙渊却又借酒耍赖, 叽叽咕咕地讨了不少好处。   因得又要分开,他这几日见得龙渊便化作了黏糕,后者早就被他磨得没了法子,全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至于有龙君, 千鹤君先前那一说,倒是让陆宁初生出了不少介意。左右不是短时间能就能骗到对方的名号, 对方又仍有和龙渊有所牵连的嫌疑, 他便也不急于一时,干脆又无情地把人暂时抛去了脑后。   有龙君比陆宁初等人更早辞行。他离开后半日,太上天宫的飞舟便抵达金城。   龙渊自然是赶上了陆宁初登上飞舟的时候,而后二人又躲在房中腻腻歪歪。   陆宁初窝在龙渊怀里,不无担忧地嘀咕:“下次见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今世他未作叛逃, 还可回至离恨天,命运已与前世大为不同,今后之事自然也无法预测。虽然如今他已可向师门自请任务外出,但全然陌生的未来,仍是令他有些茫然。   再者,即便他这回外出前备足了通灵纸鹤,可纸鹤这东西用一只少一只,要是拖得时间长了,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龙渊亦苦于只能和陆宁初短暂相见,虽然将人带回厄乱岭便能时时相守,可他怎么舍得他的小骗子前途尽毁。故,此刻他反倒劝道:“如今你不过十八岁便已金丹,寿命见长许多,而龙族又是天生的寿命悠长,你我皆有悠悠岁月,不必急于一时。”   “这我当然知道了。”陆宁初却觉他不解风情,探头往他唇上咬了一口,才道,“可是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啊。”   龙渊无奈又心软,捏了捏他的脸颊,哄道:“我亦是如此。待我寻得可全然隐匿气息的法子,便多来陪陪你可好?”   “说话算话。”陆宁初只是撒娇,而非强求,不过听龙渊如此承诺,他亦是开心,“还有你也找找可以取代通灵纸鹤的传讯法宝嘛,你是魔尊,能见到的好东西总比我多。见不到人,能多听听声音也好。”   可以传讯通信的法器虽多,但却甚少见到可如通灵纸鹤这般隐秘的。他早就找过,可惜一无所获。   龙渊其实已经找过,奈何也是暂无所得。不过陆宁初都这般说了,他自然得答应一声:“好。”   *   行至太上天宫地界,龙渊终是需要离开。   陆宁初于金城立得大功,甚至逼得崇明魔尊只能忍气吞声,这是狠狠辱了魔道的脸面,总在低阶修士之争吃亏的正道颇觉扬眉吐气,太上天宫亦觉宗门光荣更盛,对陆宁初又是好一通奖赏。   奖赏完毕,太上天宫掌门又单独留下陆宁初,问起了议和当日他施展的御剑之术。   太上天宫九天之主皆在,陆宁初自是知道他们对这种事更加敏感,也更加忌惮,仍是只言此术需得先成岁寒剑法方可领悟。   不过这等说法不可能全然说服在场的老狐狸。   赤阳天的天主东方曜最是直接,开口便是:“此等剑术如此高绝,当真是你自己所悟,而非是得了什么先人遗藏?”   此话不可谓不过分,既是觊觎陆宁初之机缘,又是轻蔑陆宁初之天赋。   陆宁初心中虽只有冷笑,但面上仍是作为愠怒之色,辩解道:“弟子如今才出得两回宗门,织梦灵君所长乃是幻术,自织梦灵境中之所得也从来没有涉及剑修之物,金城乃是边陲更不可能是藏宝之地,弟子从何可得先人遗藏?”   陆清月亦是开口:“东方天主这是觉得我离恨天的弟子不配拥有天赋吗?”   此番言语,不仅与陆清月平日温和的模样大相径庭,甚至还可说得上一声激进。不过陆清月十分喜爱陆宁初并不是秘密,旁人倒是也未生太多惊诧。   东方曜遭到质问,却是哼了一声,仍然阴阳怪气:“这自然非我之意。只是连陆剑主都未能做到之事,却为一个黄毛小儿做成,这当真是只需天赋便可解释吗?”   陆清月终是代表着离恨天。离恨天地位低下,要是陆清月和东方曜杠上,日后赤阳天恐怕少不了打压离恨天。   陆宁初便抢先道:“东方天主若是不能信我,不如寻来验谎法器,或是施展测谎之法,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撒谎。”   东方曜也是毫无顾忌,当即就要应下。   但,若当真如陆宁初所言那般行事,这既是对陆宁初的侮辱,也是对离恨天的侮辱。   太上天宫掌门终于出面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能得如此少年英才,是我太上天宫之幸。同时同门,测谎恐伤和气。这事确实是东方不对,怎么能说这等寒心之话。”   听得掌门斥责东方曜,陆宁初心中却仍是冷笑。   这老东西要当真担心伤了同门和气,东方曜抛出质疑之后就该说话了。等到现在,不过也是想探听他的虚实罢了。   不过该做的戏还是要做,陆宁初一拱手,露出感激之色:“多谢掌门为弟子主持公道。”   掌门开口,旁人就算不信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陆宁初听了一通“少年英才”、“年少有为”的夸赞,才终于能够离开太上天的大殿。   陆清月虽在掌门出声后缓和了面色,但陆宁初与他同行,却能觉出他平静的面容之下人仍有怒火燃烧。   陆宁初抿了抿唇,如小时候那般拽住陆清月的衣袖,安慰道:“师父,你别气了,我早晚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再也不敢轻蔑我们离恨天。”   陆清月的情绪这才真的缓和些许,欣慰道:“师父知道。”   这一次,他没再掩饰眼中满满的期待。   陆宁初展露天赋后,便是在陆清月期待的眼神下长大,但他仍是从未见过,陆清月眼中的期待能够热烈如同星光。   陆清月的期待不只是针对他。   “师父……”陆宁初不由喃喃一声。   上回就觉出陆清月藏着什么事,这是终于要告诉他了吗?   陆清月似是蓦地回神,收敛些许后,又叹息道:“是师父没用……”   陆宁初当即反驳道:“师父何必自轻,若不是有师父……”   “好了。”陆清月却是打断了他,拍拍他的脑袋道,“师父并非自轻,待回到离恨天,师父便告诉你原因。”   师徒二人回到离恨天便进了剑主殿。   殿中无数的长明灯火光烁烁,师徒二人行走带起了风,风又动摇了火,那些火光便如欢迎一般,齐齐倒伏片刻。   陆宁初和陆清月相对而坐,后者设了重重隔音结界,才终于开口:“宁初,你觉得如今剑修的地位如何?”   陆宁初一怔,答道:“地位低下,备受轻视。”   陆清月并无意外恼怒之色,只扬起一抹惨淡笑容,声音凄然却字字掷地有声地道:“但你可知,万年前,剑修才是修士中最强的一脉?”   陆宁初微微瞪大眼睛,却未插话。   陆清月的确不需回答,他继续说了下去。   “万年前有一无极剑宗,剑宗之人只修剑道,个个战力非凡,同境界之内无人可胜剑修。当年正值妖族联合魔道共同入侵,正道陷于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是无极剑宗所有弟子舍身而出,冲至战线最前搏命厮杀,才终于扭转以一敌二之劣势,是正道获得战胜。”   “然,剑修一直以来,可以超越境界之差的强大,却令整个修真界忌惮已久。”   陆清月稍作停顿,眼中沁出一丝恨色。   “所以,妖族和魔道败退之后,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对无极剑宗的围剿。无极剑宗本是当世的第一大宗,若是寻常时候,旁人来犯只有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下场。可是那是大战刚歇之时,无极剑宗冲锋最前,不仅满门伤员,更是大半都还重伤未愈。”   “纵使无极剑宗竭力反击,终是为战时伤势拖累,节节败退,最终覆灭。当时的无极剑宗宗主陆剑尊,是当之无愧的英豪,但临到最后,他也只能做出自封无极剑宗山门,不让旁人占去无极剑宗之地,夺走无极剑宗之藏的反抗。”   “因为知晓这事并不光彩,覆灭无极剑宗后,整个正道都在心照不宣地抹消无极剑宗存在的痕迹。为了彻底抹去无极剑宗,他们甚至连旁的闲散剑修都不放过。最后终成今日剑修传承不足,战力不显,地位低下之态。”   “不过,当年的围剿终究有漏网之鱼,终究有人将那场滔天血孽牢牢地记了下来。侥幸活下来的,是无极剑宗的一个剑侍。因为天赋不足,他算不上无极剑宗的正式弟子,他未曾接触过剑修的高阶剑法,只能默默将无极剑宗的入门剑法《岁寒剑法》传承于世,令这世间始终记得,曾经有一无极剑宗。”   “而我们离恨天,便是这位剑侍的传人,在世人尽数遗忘剑修之强大,见得太上天宫有崛起之势时,抓住机会加入成立。”   陆宁初听的怔怔。   离恨天,离恨天,原来当真有恨意滔天之意。   他再看周围,自是明白了为何剑主殿中常年树立无数长明灯。   这是对无数先人的祭奠。   亦是无极剑宗始终未曾忘却的万年血仇。   “宁初。”陆清月有些愧疚,“虽然这些本就要告知于你,但师父如今就对你说,却是为了给你添上巨大的包袱。无极剑宗传承断绝,历代弟子虽有个人惊才绝艳,但却无法留下可与法修、道修等旁道比拟的传承,无法使所有剑修强大,无法使剑修再度崛起。可是……”   “我不一样。”陆宁初接过了陆清月的话,“师父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师父想让我带领剑修崛起,对吗?” 第49章 小剑尊 伥鬼成海。   今世的“陆宁初”,不过十八岁就又是岁寒剑法大成, 又是金丹, 还能悟得更进一层的御剑之术,这已经不是仅用惊才绝艳就能形容, 说是天降紫微星, 是剑修的天选之子都不为过。也就旁人轻视惯了剑修, 若是拥有这等成就的人,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法修或是道修,只怕都会被奉作正道的未来共主。   不怪陆清月会生出他能带领剑修崛起的期盼。   陆清月愧疚更重,他半垂眼眸,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握起:“是师父没用,空有三百年岁, 却一事无成。”   堂堂可比分神的离恨天剑主,身为人师,却只能指望自己的徒儿去完成心中抱负,这是何等的无用, 何等的可耻。   “师父,你何必说这些。”陆宁初有些无奈, “若不是有您镇着, 离恨天被太上天宫除名了都不是不可能,也是有您作为激励,才会有许多愿意入得剑道之人。更何况,若非是师父收养于我,教导于我, 也不会有如今的陆宁初。”   他其实更想说自己没有陆清月想象得那么厉害,他今世惊人之为,多是占了前世重生的便宜,但这话没法说。   陆清月脸上却仍不见霁色,黯然道:“以你的天资,哪怕不修剑道,修得其他大道,也定是出类拔萃,荣光耀耀,并且前路更加通畅。师父为了一己之私,强行替你选择了前路,是师父拖累了你。”   陆宁初口中所言“许多愿意入得剑道之人”,多是天资不足,为旁道所拒却又不甘心之人,若是可以选择,他们定不会多看剑道一眼。   “师父——”陆宁初更加无奈了,“修剑道是我心之所愿。从小到大,涉及修炼之事,我可曾需要你或大师兄监督逼迫?修炼初时每日挥剑一万的日课,我可曾有过一日偷懒,可曾有过一日叫苦?”   “我喜欢剑道,哪怕当年收养我的并非师父,若要修行,我也定会选择剑道。”   陆清月这才动容。   陆宁初幼时虽也不乏顽劣,但论及逃课,他只逃述论旁道历史的课程,凡跟剑道有关的课却从未逃过。而那每日挥剑一万的日课,其他弟子不是畏惧,就是完不成,他却总是格外积极,不及开始之时便早早到场不说,哪怕手掌被磨得鲜血淋漓也会坚持完成。   这些所为,足以可见陆宁初对剑道的热忱。   “师父,振兴剑道亦是我心中向往,我亦想有朝一日,我们剑修不必再受轻视。我所悟御剑之术,未有灵力重负,实则所有弟子皆可习得,我本打算自金城回来后与您商讨,是否该将此术传于众人。奈何顾崇明突然出手,情急之下难以藏拙。”陆宁初拱手俯首,“我本就有振兴剑道之意,师父您愿将此大任交付于我,是我之荣幸。”   陆清月动容更甚,嘴唇微颤片刻,才道:“好孩子——”   说完他却又没了声音。   无极剑宗覆灭之事,陆宁初初次听闻,心中都难免生出怒气,更别说陆清月将此事深藏心中多年。此时陆清月不仅是终于能将此事说出,更是得见振兴之曙光,他定然心情激荡。   故,陆宁初也不着急,只静静等待。   半刻过后,陆清月似是终于平复心绪,又显平日温润之色,唯看着陆宁初的眼中仍有不尽欣慰。   他道:“宁初,你也莫将振兴之任尽数揽于己身,师父之所求并非是要你一人撑起剑道之盛世。我之前说过,末代宗主陆剑尊自封了无极剑宗山门,万年前的正道虽抹去了无极剑宗的痕迹,但却未能毁灭无极剑宗的传承。只要如今的我们有了面对旁道的自保之力,我们便可重开无极剑宗山门,重得万年前已至鼎盛的剑道传承。”   有了足够的传承,剑修自然会越来越强大。   陆宁初闻言却是露出惊讶之色,问道:“师父,你有重开无极剑宗山门之法吗?”   “这是自然。”陆清月眼中显出傲色,“无极剑宗当年之强盛,即便只是剑侍,相较旁人也仍是出类拔萃。何况当年幸存的那位剑侍直属陆剑尊,甚至照顾教养过陆剑尊之子,自然知晓无极剑宗之密。”   陆宁初却是想起了前世陆清月之死。   他本就觉得陆清月自裁得蹊跷,如今听得这般说法,他便越发觉得,前世陆清月之死定然是太上天宫之人逼迫导致!   至于原因,那自然是有天上天宫之人,得知了无极剑宗之事,得知了陆清月知晓无极剑宗之山门封于何处。   若不是有这等巨大的利益,太上天宫如何舍得逼死一个可比分神的离恨天剑主?   “师父。”陆宁初问道,“无极剑宗之事,你可还有与旁人说过?”   陆清月一怔,顿时又有些黯然,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收养你之前,我曾和你大师兄提过几句,毕竟云琅他虽天资不够,但却是最为努力,最有希望继承剑主之位的人。不过待他能够继承剑主之位,还要等上好久,当时我并未细说就是了。”   陆宁初亦是怔忪。   他心中,竟升起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来。   这猜测荒谬到可怕,令他下意识地回避。   他压下心中所想,转移注意道:“师父你上回见到轻雪提及的那位小剑尊,可是跟无极剑宗有关?”   陆剑尊和小剑尊,听着就关系匪浅。   陆清月看着他,眼中仍是骄傲欣慰,但陆宁初亦能感觉到,陆清月似乎又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人。   “小剑尊,是无极剑宗覆灭前最大的骄傲。”   陆清月的目光又显两分和蔼,终于又是看着陆宁初,道:“小剑尊便是我方才提过的陆剑尊之子,他手握剑意而生,是和你一样不世出的天才。哪怕是在当时人才济济的无极剑宗,他的天赋亦是无人可比。”   “此外,他亦有一颗仗义为民之心,十五岁起便四处诛魔除恶,挽救性命无数。世人敬重于他,便循其父之名,尊称他为小剑尊。”   “可恨当时的其他宗门卑劣。”陆清月的话中多了两分怆然,“小剑尊本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奈何遭到灭门围剿,不过十八之数便陨落人间。”   “可恨,可恨!”他许是觉得小剑尊与陆宁初相像,思及小剑尊之事便更易激动,他眼中怆然更深,向陆宁初问道,“你可知浮屠血海?”   陆宁初一愣,自然是点头道:“知道。”   他甚至可以说得上一声熟悉。   陆清月又问:“那你可知浮屠血海是如何而来?”   浮屠血海的成因不是秘密,陆清月这话听着像是明知故问。   不过陆宁初还是乖乖答道:“乃是万年前有一盖世魔头用上古大阵坑杀无数正道修士,又以大阵将众人尸骨炼成血水形成。”   “哈!”陆清月冷笑一声,“好一个盖世魔头。当年那群畜生逼死小剑尊不说,竟还要辱他身后之名!”   “师父……”陆宁初已隐隐听出些什么。   但听到陆清月当真说出来时,他还是生出了止不住的惊讶。   陆清月道:“哪有什么盖世魔头,分明是无极剑宗山门封闭,陆剑尊身陨后,正道便欲抓住小剑尊逼问开启山门之法,欲夺无极剑宗之藏。当年战歇,小剑尊是为数不多还有战力之人,因战后百姓仍然生活困苦,他便未作休息,仍然四处奔走,扶助救人。”   “后来正道围剿事起,他为无极剑宗宗主之子,本就遭到许多人的追杀。无极剑宗覆灭之后,追杀之人更是日益增多,他知自己无法逃脱,亦是心中大恸有报仇之心,便将众人引至魔道地界,用封于上古卷轴的大阵困住众人,血战七天七夜屠尽阵中之人,最后力竭而亡。”   “浮屠血海之中,从来没有魔头,只有含恨而死的小剑尊,和无数贪婪卑劣的伥鬼!”   陆宁初一时哑然,竟不知如何言语。   过了片刻,他才又问道:“可若是如此,那魔尊龙渊又是因何而生?传言不是说他是当年那个盖世魔头的转世?”   “世人不知真相,不过是随意猜测罢了。那条魔龙,许是当年有谁身上藏的龙蛋孵化而生,又许是那些伥鬼恶念所聚。”陆清月对魔道亦没什么好感,没有多说之意。   他又转话题回到小剑尊身上:“小剑尊是如此人物,你可明白了师父之前为何叫你勿负此剑威名?”   虽有浮屠血海之惑,但陆宁初听得陆清月所言,亦对小剑尊生出敬重之意。他自然答道:“徒儿明白。”   陆清月又与他说了许多,说无极剑宗当年之鼎盛,说无极剑宗当年之大义,而后又将数本书册交于陆宁初,令其自看对无极剑宗的详细记载。   有一书册,详尽记载了无极剑宗末代门人的往事,这当是当年幸存的那位剑侍,为铭刻血仇,也为祭奠逝去的同门,一笔一划写下。   因为龙渊,因为轻雪,陆宁初自是对小剑尊充满好奇。故,回到自己的洞府之后,他便先翻开这本书册,先看小剑尊之事。   最先入眼的,便是小剑尊之名。   陆一。 第50章 身世 扑朔迷离。   陆宁初前后翻了几遍,又仔仔细细看过, 才终于确定, 声名赫赫的小剑尊,大名当真和他信口胡编的假名一样, 叫作陆一。   这未免也太随便了吧?   他又往前翻了许多, 找到无极剑宗宗主的大名, 陆之川。   当爹的名字很正经,越发衬出儿子的名字有多敷衍。   也不知道这小剑尊有没有跟他爹抗议过。   陆宁初莫名地想笑,弯着唇角又翻回了小剑尊那页。   当年那位剑侍,许是不能次次陪着小剑尊外出,小剑尊那些惩恶扬善的事迹都只有寥寥几句的概括,而详细记下的, 多是小剑尊在无极剑宗内的日常生活。   小剑尊幼时亦是顽劣,常常逃课,四处捣蛋,无极剑宗但凡长了胡子的长老, 都被他拔过胡子。书上又颇为无奈地说,一旦东窗事发, 捣蛋被抓, 小剑尊又会撒娇卖乖,仗着瓷娃娃般可爱的面孔,磨得陆之川和那些苦主都不忍心罚他。   不过小剑尊胡作非为地长大,性格倒也没有长歪。他虽有出众天赋,却不骄不躁, 修行刻苦又颇有担当。他虽逃课,但逃的都是史论这等课程,与剑有关的课却从未逃过。并且,无极剑宗的挥剑日课,他总是提早到场,也从不叫苦,有时甚至还会给自己加训。   再后面小剑尊开始外出,开始闯出声名的记载,就是比较简单的那些了。最后的身死之事,则是已被陆清月说过。   陆宁初停下翻动书页的手,心中不由感慨。   难怪陆清月一提到小剑尊就容易激动,不说天赋这些,仅是平时的种种习惯,小剑尊就当真是和他非常相像了。   至于原本想找的跟龙渊有关的内容,他倒是未曾看到。   他又去看小剑尊的父母。陆之川能在人才济济的无极剑宗中脱颖而出,成为宗主,自然也是人中龙凤,经历颇为传奇。而小剑尊的母亲林雪儿,被世人称作霜月仙子,亦是当时出了名的天之骄女。   不过林雪儿在小剑尊七岁时便不在了。   小剑尊出生之前就已是乱世,妖族和魔道屡屡进犯正道,虽不若后来大战那般生灵涂炭,但也已是民不聊生。小剑尊七岁时,林雪儿外出除妖,不料落入圈套,与一城百姓同陷孤立无援之境。为保百姓平安,她独挡三位妖王,最后剑折身死。   陆宁初又停在了记载林雪儿的页数。   林雪儿自怀上小剑尊后,就在为其准备种种铸剑的良材,轻雪之名当是为了纪念于她。   陆宁初忽地有些难过,为林雪儿之早逝。但同时他又生出不尽羡慕来,无论是陆之川还是林雪儿,皆能看出他们非常关心宠爱小剑尊。   而他却是为人抛弃的孤儿,是这世间浮萍,“父母”二字于他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幻相。纵使他有师门爱护,可父母终究是不一样的。   心绪平复之后,他才又看旁人。有关旁人的记载亦多是琐碎日常,这些记载虽然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但却鲜活热烈,使得那远在万年前的无极剑宗都显得亲切起来。   除却记人之外,还有剑册。这倒不像是当年那位剑侍的手笔,盖因剑册所录之剑可溯及无极剑宗最初,也因并非末代所有剑宗门人之剑可入此册。这当是无极剑宗自成立之初便有,用来收录自生剑灵的灵剑之册。   轻雪自是录在其中,往上翻去,还可见得林雪儿的灵剑霜月,陆之川的灵剑当归。   有关无极剑宗的记载还有很多,比如无极剑宗如何成立,如何强盛,又比如成立以来做过哪些大事。无极剑宗自成立以来,便镇恶诛邪无数,是在妖族魔道势大之时,保得正道不落下风的中流砥柱。不想最后却是覆于正道之手,甚至还被抹去痕迹,仿若从未存在。   如此结局,凡是心中存有一点仁义的之人,听之都会觉出愤怒与不公。更莫说那些鲜活的贪嗔痴怨,极易使人生出归属之感。舍身而出之前,那些剑修亦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们本也是渺小的个体,不是非要成为英雄。   无极剑宗恶徒错事尤记,更显光明磊落。如此门风,难怪万年之后,都有后人牢牢将其记住。   陆宁初又取记录往事的那本,翻至小剑尊的首页后,神色怔怔。   御剑之术他已述于陆清月,什么时候教给其他弟子、教给哪些人,自有陆清月决断。   于他而言,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尽快提升修为,前世于剑道的造诣领悟皆在,他唯一不足的便是境界。不说振兴之事,就是他自己都已立于刀尖之上。金城一役后,想杀他的人恐怕更多了。   可是现在,他有些想龙渊了。   就像之前不知道龙渊生辰那样,前世他亦未问过龙渊的往事。   通灵纸鹤带去思念和疑问,龙渊很快就传来回信。   “当然想你。”龙渊的声音透着微微的无奈,先回答了陆宁初“你有没有想我”的问题。   接着他才又道:“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生的。我没有破壳的记忆,只记得有意识的时候便已在浮屠血海之中。至于后来的事,无非是有魔修发现我是龙族便欲抓我,我将这些人杀怕后就成了魔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虽然龙族在比万年更早的以前就已销声匿迹,但龙族的强大和浑身是宝的特点,令得人族始终记得他们,有关龙族的记载自然也十分详尽。记载有言,龙族天生通灵,壳中之时就有灵识。   龙渊说他没有破壳的记忆,那便有些奇怪了。   陆宁初想到陆清月说的“伥鬼恶念所聚”,觉得颇有些别扭。   “我听到有人争论你到底是魔头转世还是血海怨念所成,有些好奇。”虽然他完全信任龙渊,但陆清月显然不欲让旁人知晓无极剑宗之事,他总得尊重自己的师父。   通灵纸鹤数量有限,每一只都不能浪费,陆宁初又问:“你说轻雪是浮屠血海得来,那浮屠血海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宝贝?”   陆宁初不过是未免龙渊怀疑,随口问之。当年陨落无数修士,浮屠血海怎么会缺宝贝,这问得简直就是废话。   然,龙渊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   “没有,除了我和轻雪,浮屠血海中只有无边血水。”龙渊似乎是误会了陆宁初的意思,不无宠溺地反问,“你是缺灵石了?”   陆宁初有些错愕。   只有龙渊和轻雪?这意思是其他东西都被炼化干净了吗?   他不由召出轻雪。   轻雪以轻颤表达雀跃之意,陆宁初觉得亲切的同时,却又觉得古怪。   为什么只有轻雪保存了下来?浮屠血海有百里之广阔,可见当年追杀小剑尊的修士是何等众多。这么多人,总不至于一样比得上轻雪的宝贝都没有。   思来想去,似乎只能是因为,当年是小剑尊放出了封于卷轴的大阵,轻雪又与小剑尊关系紧密,这才被那上古大阵放过一马。   但这样一来,龙渊的身世就更显得扑朔迷离了。   龙渊的口涎可治伤,血肉可回生,甚至连那种东西都可以助长修为,全然符合龙族“浑身是宝”之判,且他天生能控云雨,当是纯正的龙族没错。   浮屠血海的大阵自运转开始便是封闭状态,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直至龙渊出世,那大阵所成的屏障才终于消失。若龙渊并非恶念所聚,那便定然是最初之时便在大阵之中,他和小剑尊又是什么关系,才不至被炼化?   陆宁初想不明白,总觉得哪里都说不通。   书上也没有记载说小剑尊身边有条龙,又或者追杀小剑尊的人里有条龙。   虽说是万年前,但那时也已与如今一样,凡是跟龙族有关的东西都能拍出天价,若有真龙现世,不可能籍籍无名。若说是小剑尊得了龙蛋却不知道,倒是可解没有记载之疑。   可既然小剑尊不知道不重视,那龙蛋又为何能够在浮屠血海中保存万年都不被炼化?龙蛋到底只是胚胎,还是脆弱的时候,稍微有点本事的修士都可以毁其生机,能在浮屠血海中保存下来,实在是没道理。   陆宁初绕来绕去地想,脑子都有点发晕。   龙渊倒是又传讯过来:“怎么,被我说中,不好意思了?”   陆宁初愣了愣才想起来龙渊在说什么,赶紧回信道:“我怎么会缺灵石,再说了,你的难道不就是我的?我有什么好跟你不好意思的。”   龙渊也不否认陆宁初那霸道的说法,只失笑道:“那又是听旁人说的?”   陆宁初哼哼两声,暂且抛下想不明白的问题,开始撒娇:“你又浪费我的纸鹤……”   *   陆宁初暂时没了跟龙渊见面的机会,他虽不是全然不出山门,但大多只是在太上天宫地界附近,做一些不过几日就能完成的小事。太上天宫地处正道腹地,离两道交界之地颇有距离。   距离又远,时间又短,陆宁初自然不好意思让龙渊千里迢迢地赶来。   如此一来,他便仿佛又像去金城前那般,只能依靠纸鹤一解相思。   这日,陆宁初跟龙渊述完相思之苦,因得后者越来越会哄他而心情正好。他欲前往剑主殿寻陆清月,却见外门弟子方洛匆匆赶来。   “陆师兄!——赤阳天的东方师兄过来找你,现在正往这来呢!”   陆宁初眉头一挑,道:“他来找我干什么?”   方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喘了两口气,才又道:“他说是要跟师兄你道谢,来请你吃饭的。” 第51章 狗东西 欲做渔翁。   “谢我?”陆宁初嗤了一声,“他谢我什么?”   他知晓东方昱找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更知道这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心中自是不屑厌恶得很。   外门弟子天赋不够,资源不足, 能得内门弟子指点便是机缘, 何况陆宁初既是师承掌门又出手大方。自打上回被抓了壮丁, 方洛便成了陆宁初的忠实小弟。   他知道陆宁初其实不太待见其他天的弟子,连忙道:“东方师兄上回从织梦灵境带回三件至宝,掌门记他大功,将其中的天火葫芦赏给了他。他这几日将那天火葫芦收服后,便道是多亏了师兄才有此机遇,要谢师兄地下迷宫之助。”   陆宁初道:“没跟他说我忙着修炼, 没空待客?”   自上回去过织梦灵境之后,离恨天就多了许多上门拜访或者“误入”的其他天弟子。这些人为谁而来再明显不过,陆宁初没那个耐心一一应付,早早知会了方洛, 让他遇上这些人时就以修炼之由推辞拒绝。   离恨天为人轻视,离恨天的外门弟子更是如此, 方洛亦是不喜其他天的弟子, 尤其是赤阳天之人。他颇有些厌恶地道:“说了。但是他说一定要等到师兄你,现在正赖在剑主殿偏殿不走呢。”   陆宁初微微皱眉,拍了拍方洛的脑袋,道:“算了,我去一趟就是, 你去做自己的事。”   话罢他便迈步。   方洛却是跟着他,不无担忧地道:“师兄我跟你一块去。”   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对情情爱爱还有些懵懂,但也看得出那些找上门的人,大多都对陆宁初别有用心。   陆宁初不由失笑:“你跟我去干嘛?就是担心我被狼叼走,你也就是个当添头的,还是自个儿回去好好修炼吧。”   “陆师兄……”方洛心口被扎了一刀,有些委屈。   “行了行了,出不了什么大事。”陆宁初揉乱他的发顶,“要是你跟着我,我就算到时候想打人,也得顾忌顾忌他们以后想打击报复的时候,会不会牵连到你是不是?”   方洛扁起了嘴,但总算是没再跟着了。   *   陆宁初到了剑主殿偏殿,便见得一群身着橙红弟子服的赤阳天弟子。东方昱自是立在首位,见到陆宁初前来,当即上前道:“陆师弟,好久不见。”   东方昱的弟子服肉眼可见地比旁人精致许多,面上发梢也看得出仔细打点的痕迹,这哪是过来表示感谢,分明就是来开屏的。   来者是客,就算心底再怎么不待见赤阳天,离恨天也不能干出把人晾着的事。陆宁初未来前,是白霓云和几个外门弟子招待着他们。   白霓云亦是招呼道:“小师弟,你来了。”   陆宁初冲她点头一笑,才对东方昱拱手:“见过东方师兄。”   他故作生疏,东方昱倒是会顺杆子爬,见状立马上前要扶:“陆师弟,何必如此多礼。我此次前来是来感谢于你,你如此这般,但是让我难为情了。”   陆宁初心底暗啧一声,后退一步躲开,做出惶恐不解之色:“是东方师兄折煞我了,作为师弟见到师兄,自然是要见礼。不过东方师兄说要谢我,不知是要谢我什么?”   东方昱还欲往前,似是非要扶到陆宁初不可。   陆宁初眼底幽暗,思索着打人之后,如何才能把赤阳天的怒火尽数引到自己身上,避免牵连离恨天的其他人。   抛掉那些暗潮汹涌的怀疑不说,在掌门眼里,他好歹是个有望问鼎分神的香饽饽,就算是赤阳天也不能轻易动他。   好在,这人暂时没能打成。   有人撞了东方昱一下,促狭道:“师兄你悠着点,你看你都吓到人家陆师弟了。”   东方昱这才收敛些许急切,轻咳一声,又作潇洒之态:“陆师弟,我当然是要谢你上回在地宫助力于我,使我能立大功,获赏至宝法器天火葫芦。”   “恭喜东方师兄。不过地宫之中,我无非是停了那些机关,所有人都因此受益,师兄说得我所助却是言重,师兄之谢陆某受之有愧。”   陆宁初欲引话题,推脱东方昱后续相邀。   然东方昱也着实有几分心机,听得他有推脱感谢之意,便话风一转,道:“我成功收服那天火葫芦后尚未庆贺,陆师弟若当真恭喜于我,不如与我等同去棠月阁,共作庆祝?”   太上天宫弟子众多,山门之内自有种种功能不同的楼阁,以应弟子所需。东方昱所言棠月阁,便是太上天宫门内的一处酒楼。棠月阁有五楼,一二两楼常常用作设宴请客,而三至五楼的雅间,则是谈情密会的首选之地。   东方昱的司马昭之心可谓明目张胆,不仅赤阳天的其他弟子窃笑不已,白霓云也是皱起眉头。   不过陆宁初想的却是——不在离恨天倒是方便动手。故,他反倒答应下来。   “东方师兄盛情相请,陆某自然不好扫兴。”   东方昱自是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就要动身:“陆师弟,那便走吧。”   陆宁初点头应是,却又听到白霓云喊他:“小师弟!”   他忽地一敲脑袋,将三本书册交于白霓云手中:“唉!我倒是忘了,我本来是过来把这三本剑谱还给师父的。现在我得跟东方师兄他们去棠月阁,这剑谱就拜托师姐帮我还给师父了。”   白霓云本是阻止之意,但听陆宁初如此掩饰,又见他暗暗对她眨眼,她便只能借着陆宁初的身形掩护,用口型道:“小心。”   就算没到怀疑东方昱会用什么下作手段的地步,她也担心陆宁初被占了便宜。   陆宁初回以领会之色,便随着东方昱等人去了。   到了棠月阁,陆宁初毫不意外地被引到了三楼的雅间。虽说雅间里也不是不能设宴,但东方昱却是全然不让旁人进门。   这暗示当是相当明显,不过陆宁初并不打算接招。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好推脱。   虽说现在是他单独跟了东方昱出来,但就赤阳天天主东方曜之前当着掌门以及所有天主的面,都能毫不顾忌地质疑御剑之术的来处那架势,他要当真对东方昱动了手,迁怒离恨天难以避免。就算掌门或许会打圆场,但也少不了暗地里的绊子。   离恨天正值暗中壮大的时机,还是能忍则忍。   想到这里,陆宁初不由在心底暗暗叹气,他有些懂了,这么多年来陆清月是何等的不易。哪怕有无数次都想提剑砍死对方,但为了离恨天,还是只能隐忍。   他面上故作茫然,问道:“东方师兄,不是说大家一起庆贺吗?”   东方昱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因陆宁初的“单纯”,眼神更加露骨。他干脆地坐到陆宁初身边,直接就上了酒水。   “虽说陆师弟你十分谦虚,但若是不好好谢你,师兄我呢,总归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要说庆贺,其实之前我都没有想到,尽记着向师弟你道谢来了。庆贺之事可以之后再作,眼前还请陆师弟赏我个面子,受了我的感激如何?”   说着,斟满酒水的酒盏也递至陆宁初眼前。   过近的距离让陆宁初的瞳色显得越发幽深,不过好歹暂时没有接触,还能忍上一忍。   岩上城和赵锦之斗酒时,东方昱亦是在场,明知他千杯不醉却还积极灌酒,恐怕又是偷偷加料这种手段。   “东方师兄言重。”陆宁初不想去接酒盏。   棠月阁的酒盏本就不大,又被东方昱握了个完全,这显然是等着他去接之后顺手揩油。他调戏龙渊那么多回,对这等小伎俩自是再清楚不过。   陆宁初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把酒盏扣到东方昱头上,但此时不接却也会令东方昱不满。   “陆师弟?”东方昱见他迟迟不接,已然开始催促。   左右都是得罪,还是试着挑战下自己的忍耐能力。   陆宁初露出为难之色,道:“东方师兄你这酒倒得也太满了,我都怕把它洒了,不敢接了。”   东方昱眼中狡诈得意之色更深,他要的就是陆宁初不敢太快接过,但面上却是微微拉下来脸,道:“陆师弟,你这般不愿接我的酒,可是不愿给我面子?”   “这怎么敢。”陆宁初连忙作出惶恐之状,伸手的同时不断暗示自己千万忍耐。   接过这盏酒,他就下药放翻了这个狗东西!   他的手离得越近,东方昱的得意之色就更深,简直恶心得他想吐!   陆宁初暗示了自己千百遍,还是觉得忍不住,正欲快速夺过酒盏狠狠扣上东方昱的脑袋。   “嘭!”   却忽听一声巨响,是这雅间的门被人重重踹开。   东方昱吓了一跳,作茧自缚地被满满当当的酒水洒了一手。他沉下面色就是斥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坏我东方昱的好事!”   气急败坏之下,他倒是连掩饰都忘了。   然,闯入之人却比他更狂。   只见一席金衣入内,来人正是赵锦之。   赵锦之不愧是太上天宫纨绔之首,进门之后,丝毫不理东方昱,只鼻子朝天地道:“陆宁初呢?陆宁初是不是在这?在的话就跟我出去切磋一场!听说你那什么御剑之术厉害得很,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赵锦之!陆师弟现在是我的客人!”东方昱本就跟赵锦之不对付,此刻更是恨得牙痒。   陆宁初倒是松了口气。   虽说他也不待见赵锦之,但傻乎乎、被人薅了毛都没自觉的小金鸡,总比东方昱这种下三滥的恶心玩意来得顺眼。何况小金鸡来了,也方便了祸水东引。   比起亲自暴打东方昱,自然是让东方昱和赵锦之打起来,他坐收渔翁之利更好。   他露出为难愧疚之色,道:“东方师兄这……是我之过,才坏了你的一片好心,要不我就先和赵师兄切磋一回。”   这话却是拱火。   明明是东方昱先请的陆宁初,陆宁初却要先去和赵锦之切磋,这是坏了先来后到的规矩。以东方昱的脾气,只会更加恼恨赵锦之。 第52章 煽风点火 鹬蚌相争。   “听见了没?请了顿破饭还当自己有多了不起了!走,陆宁初, 我们切磋去!”赵锦之得意的嗤笑更是火上浇油。   陆宁初连忙辩解道:“东方师兄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可是这毕竟是赵师兄, 不跟他切磋这饭也吃不成,我、都是我不好……”   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东方昱不如赵锦之, 偏偏陆宁初还一脸愧疚之色。他那张脸要是认真装起可怜来, 可当真是任谁都不舍得生气。   东方昱明明恼的额角青筋直跳, 却还硬是挤出笑容,安慰道:“陆师弟莫要在意,不过是个目中无人的蠢货,师兄怎么会让他坏了我们的兴致。”   “东方昱!你骂谁呢!”赵锦之当即又是一踢门板。   东方昱冷笑:“我可没指名道姓,谁叫得最欢那就是谁。”   “你才是狗!”   “我又没骂谁是狗,看来有些人还挺有自知之明。”   “东方昱你这个王八蛋!”   东方昱和赵锦之本就颇有矛盾, 你来我往地明嘲暗讽几句,立马就大吵起来。虽然赵锦之实在有点傻,几乎完全吵不过东方昱,但好在他足够狂, 这架居然愣是给他吵成了胶着的局面。   棠月阁的老板是赵家人,而赵锦之是赵家的心尖肉。所以即便整个三楼都充斥着他和东方昱的骂声, 也没有棠月阁的人敢来阻止。   只是两人吵来吵去吵不到点上, 陆宁初听着失了耐心,便小心翼翼地扯扯东方昱的袖角,颇为自责地道:“东方师兄,这番争吵都是因我而起,我还是和赵师兄切磋一场, 免得连累师兄你挨骂了。”   不管是话中撇清两人关系之意,还是东方昱摆不平赵锦之的暗示,都能激得东方昱更加不愿让步。他邀陆宁初出来,本就是为了拉近关系,怎能容许不进反退反倒被撇的越发干净,再者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比不过赵锦之。   经这提醒,他倒是想起了赵锦之找上门来的理由。   东方昱蓦地停了那些无意义的讥讽和翻旧账,大声道:“什么切磋,你不就是想来找陆师弟的茬吗!你也不看看陆师弟是什么天资,你又是什么德性,就你这种离了丹药法器就不行的货色,你配和陆师弟切磋吗?”   “你要找陆师弟的麻烦,有本事先过了我这关!”   赵锦之的天资其实不差,只不过平时过于懒散,才要靠着丹药避免落于人后。   东方昱把他说得一文不值,好似他的修为都是嗑丹药嗑出来的,赵锦之当然气得不行,骂道:“呸!你个手下败将也敢看不起我!我丹药法器多怎么了,我就是有钱!有钱也是实力,你这穷鬼比不了!”   东方昱之前和赵锦之过招,总是屡战屡败没错,旁人提到这事他就会暴跳如雷。不过这回他却是冷笑一声,又激道:“说得这么厉害,就问你敢不敢先和我打一场!”   赵锦之之前没少跟东方昱互掐,论到动手总是他赢,所以此刻干脆利落地上钩:“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两人剑拔弩张地就要出门斗殴,虽然这就是陆宁初的目的,但明面上他还得装一装。   “东方师兄,要不还是算了,赵师兄是来找我的,你不必受这份无妄之灾。还是别伤了同门和气。”   一番话说得内疚又可怜,再加上故意作出的几分焦急之意,东方昱更加上头,自信满满地道:“陆师弟不必担心,今时不同往日,我今日定会好好教训赵锦之,让他日后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   往日打不过赵锦之,那是因为比不过那无穷无尽的法器和丹药。但现在,他可是刚刚收服了至宝法器天火葫芦,天火葫芦喷吐之天火,连出窍期都要谨慎应对。   陆宁初明劝暗激地又说了几句,东方昱和赵锦之终于站上了切磋的擂台。   在棠月阁闹出的动静本就不小,后来这两人又吵了一路,擂台周围自然围满了看客。   东方昱和赵锦之是老对手,一上擂台就动起了手,陆宁初见旁人都看着擂台上,这才暗暗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煽风点火也不是个容易的活,这白莲花装得他自己都要吐了!   擂台上咚咚哐哐打得激烈,因得两人都是法修,法术法器的灵光四处交织,竟还有几分炫目华丽之感。   不过在陆宁初眼里,再华丽也不过是小孩子打架。他前世甚至突破了分神期,自是看不上这等如同比拼蛮力,毫无技巧的争斗。台上看着光华璀璨,实则哪哪都是破绽,随便挑上两剑就能把两人都放翻了。   陆宁初漫不经心地走着神,忽听有人喊他。   “陆师弟,你还好吗,有没有受到牵连?”   身后的看客自觉分开,原来是周齐云和洛珈莲一道来了。他们对东方昱和赵锦之互掐见怪不怪,但听说这回陆宁初也掺和了进来,便有些担心。   陆宁初又显为难神色,叹气道:“我还好。不过两位师兄会打起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说不上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因为你?”周齐云只听说了个大概,并不知道台上两人打起来的具体缘由。   陆宁初见他好奇,便仔细说了起因。   东方昱的居心实在太过明显,周齐云听完不由皱眉,洛珈莲更是直接出声道:“啧啧,不过就是狗咬狗一嘴毛,陆师弟不必挂心。”   周齐云亦道:“陆师弟以后还是离他们远些为好。”   “小心!——”   周围忽地哗然,甚至齐齐后退半丈。原来是东方昱终于用了他的天火葫芦,放出了一大片青蓝火焰。   东方昱本被赵锦之铺天盖地的法器打得狼狈不堪,但青蓝色的天火一出,却是立刻烧毁了赵锦之三件法器。法器虽不如本命灵剑与剑修那般关系紧密,但遭到损毁亦是会反噬主人。   赵锦之吐了口血,而后又祭出新的法器,一点也不服输地打了回去。   擂台上的争斗变得越发粗暴,东方昱用天火烧,赵锦之就用数量耗。   虽然赵锦之法器众多,但到底是耐不住一轮又一轮的反噬,他倔强地耗了两刻,终究是支撑不住,吐血跌下了擂台。   东方昱终于胜过赵锦之,颇有些洋洋得意,不过他刚欲张嘴嘲笑,却又“哇”地一口吐出血来。天火葫芦威力强大,但御使起来也不容易。以东方昱现在的境界,偶尔一用出奇制胜尚且还好,像今日这般持续不断地用了两刻之久,自然是灵力耗空,丹田枯涸受伤。   并且得意之意褪去,他才觉灵识几近奔溃,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然,饶是如此,他还是色心不减,哪怕被人扶着才能立住,也要走到陆宁初面前,道:“陆师弟,走吧,我们回棠月阁。”   陆宁初露出担忧之色:“可是东方师兄你看起来不太好……”   东方昱强自行撑起身体站直,道:“我没事,陆师弟不必担心。”   为了让陆宁初相信,他还自以为潇洒地露齿一笑,   却是洛珈莲先做嗤笑道:“得了吧,就你现在这样,等会吃着吃着就吐出口血来,你要吓死陆师弟啊?”   “你!”东方昱瞪她一眼,欲强调自己无事,“我好……哇!”   却是当众又吐出口血来。   陆宁初看似吓到实则嫌弃地躲开,又担忧道:“东方师兄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先养伤吧。要是伤到根基,影响了日后的修炼,那我可就只能去向东方天主负荆请罪了。”   伤到根基那可是会毁了前途的事,东方昱变了脸色,终于收敛色心,急切起自己的伤势来。   “陆师弟说的是,确实养伤要紧,今日之约便之后再补吧。”他倒是现实得很,之前紧追不放,现在自己要遭殃了便跑得比谁都快。   陆宁初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愁眉苦脸地叹气自责几句,便挥别众人回了离恨天。   十八岁的年纪颇能迷惑人,剑修又多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故倒也没人怀疑陆宁初耍了心机。   回了自己的洞府,陆宁初却是狠灌两口茶水,才压下腹中的反胃之感。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砍死了东方昱。不说今世的恶心,前世的仇他还牢牢记着。前世导致他和龙渊相遇的烈性情毒,就是东方昱给他下的。   那情毒阴损毒辣,除了能激发欲望外,还会坏人身体毁人修为,东方昱是奔着废了他,把他收作玩物下的手。   万幸最后他遇到的是龙渊。   虽说前世后来他和龙渊一块弄死了东方昱,但这种人渣并不会因为死过一次就不恶心了,在棠月阁东方昱迫不及待地敬酒便是最好的证据。   离恨天早晚会脱离太上天宫,揭露万年前的血案,再复无极剑宗之名。万年前的那些人虽覆灭了无极剑宗,但亦明白那是滔天罪孽,竭尽全力掩盖真相。   如今的正道全然不知无极剑宗,若是听到如此过往,大多数人莫说承认,甚至还可能予剑修污名以求自清。毕竟,那些声名赫赫的宗门或者世家,都自诩是英雄伟人之后,怎肯承认自己的先祖实际上都是罪人。   到时,无极剑宗和太上天宫,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敌对都不可避免,自有机会杀了东方昱。   陆宁初努力按捺住了心底想杀人的冲动,却又觉出委屈来。   他摸出纸鹤,给龙渊传讯过去。   “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啊?我跟你说,在太上天宫,天天都有人想来跟我套近乎。今天还有个恶心的狗东西缠上我,一直想占我便宜,你再不过来看着我,到时候我指不定被谁拐跑了。”   陆宁初本想刺激刺激龙渊,不想传讯过去却是许久没有回信。   他只得赶紧讨饶:“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拐跑,我只喜欢你,也最喜欢你,你别生气。我好想你,好想见你,好想抱你,好想亲你,还想跟你做……”   奔放的话语颇有用处,龙渊立马回了信,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无奈:“我没生气。” 第53章 龙哥哥 上门来。   生气确实是没生气,但却是泛了酸, 方才的沉默便是因为酸到开不了口。   他当然知道他的小骗子有多招人喜欢, 可听到陆宁初亲口说有人觊觎他,他还是不由心生焦躁。   隐匿气息的法子不是没有, 只是想万无一失地瞒过太上天宫的两位分神却很难。   陆宁初闹起脾气来的时候难哄, 但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一套一套, 龙渊很快就被哄得酸不起来。不过因为陆宁初时不时蹦出两句黄.腔,他还是有点接不上话。   明明出身名门正派,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能这么口无遮拦。   又是一句黄.腔,龙渊听得都有些耳热。   活了三百年,却被十八岁的小家伙调戏到说不出话, 这实在有些丢脸。龙渊不由道:“哪学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嗯?”   陆宁初撇了撇嘴,心想还不都是你这条小淫龙教的。前世要不是龙渊老拿修炼的借口折腾他,逼着他说荤话, 他可没功夫去了解这些事情,结果这一世他想做还给他推三阻四。   过分。   这么一想, 陆宁初就更觉不满了。   “怎么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装什么纯, 把我哪哪都看过摸过的人是不是你?我跟你说两句不行吗?我就是馋你的身子不行吗?”   他忽地又换作细细软软的语气,委屈道:“龙哥哥,我就是想你了不行吗?”   “龙哥哥”这种称呼,当然也是龙哥哥教得好了。   “陆宁初……”龙渊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陆宁初的直白热烈,总是让他无所适从。   “你浪费纸鹤!”陆宁初立刻逮住机会上纲上线, 全然忘了方才说甜言蜜语的殷勤。   哄与被哄的关系瞬间颠倒,龙渊只能好言好语地哄回去。   *   东方昱和赵锦之掐了个双双重伤后,都各回各家闭门养伤。   陆宁初本以为至少能清静一段时间,却是不想,不过两日,东方昱就又找来了离恨天。恰好他刚从剑主殿出来,还撞了个正着,躲都来不及躲。   东方昱脸上还有病态的苍白,在一身华服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憔悴,然他似乎毫无自觉,还颇觉自己风流倜傥地笑道:“陆师弟,我来邀你补前日之约了。”   陆宁初微微拧起眉头,道:“可是东方师兄你看起来脸色很差,你的伤还没全好吧?”   东方昱自是把这当成关心,大言不惭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陆宁初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东方师兄可莫要逞强,身体事大,相约之事总归之后有的是时间。”   “劳陆师弟挂心了。不过我却是已经身体无恙,陆师弟不必多虑。”东方昱越发笑得如沐春风,作出请的手势,道,“陆师弟,光阴正好,你我还是莫要浪费,走吧?”   陆宁初无奈叹息,道:“东方师兄盛情难却,那我也只能奉陪了。”   东方昱显出得色,正欲领着陆宁初再往棠月阁去。   “陆宁初!——”   却听蓦的一声大喊,有一金色身影匆匆赶至。   赵锦之气未喘匀,就指着陆宁初道:“跟我切磋!上回让你跑了!”   又是他来横插一脚,东方昱显出两分怒色,冷声道:“我上回便说了,你要找陆师弟的麻烦得先过我这关。你已经输给了我,怎的还有脸来找陆师弟切磋?”   赵锦之亦是冷笑:“得了吧,你算个什么东西,手伸这么长。我找的是陆宁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决定了。”   “赵锦之,你忘了前两日是怎么输给我的了是不是!”东方昱把陆宁初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听得赵锦之讥讽他多管闲事,自是更加不悦。   “我可不像有些人,有事没事就知道找师弟的麻烦。做师兄的,当然得护着师弟。”   “呸,少说得这么道貌岸然了,你那点龌龊心思谁看不出来!”赵锦之狠狠啐他,“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衰样谁看得上你。你就是个上赶着的倒贴货,不管是我找陆宁初,还是陆宁初跟不跟我切磋你都管不着!”   赵锦之这话,几乎是把东方昱的心思摊开来讲了。虽然陆宁初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但东方昱还是恼羞成怒道:“我就管了怎么着!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你赵锦之要想找陆师弟的麻烦,有本事就先把我打趴了!”   话说到这份上,东方昱和赵锦之当然是顺理成章地大掐特掐,然后又掐到擂台上掐了个两败俱伤。   自此以后,赵锦之似乎是跟东方昱杠上了。但凡东方昱来找陆宁初的时候,他总是会及时出现,激得东方昱只记得跟他打架。   时间久了,旁人自然也看出了赵锦之的心思——他哪里是想找陆宁初的麻烦,分明就是也看上了陆宁初,才频频作梗,妨碍东方昱和陆宁初交往。   东方昱知晓后,自然是怒气更盛,跟赵锦之掐得更加激烈,有时甚至连陆宁初都顾不上,简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至于陆宁初,他倒是没什么想法,他的一颗心都捧给了龙渊,哪有空去在意旁人。最多就是觉得,东方昱和赵锦之掐架时总要扯上他,弄得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旁观小孩掐架,实在是有点无聊且浪费时间。   可惜他也不能干脆不看,毕竟东方昱和赵锦之是为了他才打得头破血流,他要是置身事外,这两人保不准就对他生出怨气,一块来对付他了。   状也没少跟龙渊告,只是始终不见龙渊来。   陆宁初叹了口气,起身又往剑主殿去寻陆清月。   陆清月掌握御剑之术后,便先挑了十个年岁较长的师兄师姐,近日开始传授。   虽然陆宁初把曾经遇到的种种问题尽数告知,但不同的人总归是有不同的情况,而陆清月也是刚学御剑之术不久,就算是剑主也捱不住经验不足,难免遇上一时之间无法解决的问题。   对于壮大剑修,陆清月其实颇有些急切,再者他也并不拘泥什么“师尊权威”,遇上问题就十分虚心地同陆宁初商讨甚至请教。   陆宁初这回去剑主殿,便是应陆清月之邀,前去解惑的。   不过,进了剑主殿,他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今日的剑主殿,竟然出乎意料的热闹。   陆清月在,离恨天的几位长老也在,还有像白霓云这般,能在剑主长老面前说得上话的师兄师姐们,竟然也都在。   一水的白衣之中,还有一分外显眼的黑衣人影。   旁人听得脚步声,纷纷偏转视线看向他来,这黑衣人影亦转过半身,露出一抹温和笑意,道:“陆小友,好久不见。”   竟是有龙君来了!   陆宁初有些发懵,听到陆清月喊他:“宁初,站在那做什么?”   才又迈步入内。   他行至殿前,全然不看身侧有龙君,只行礼道:“见过师父。”   陆清月却是微微露出责备之色,道:“怎的不跟有龙君打个招呼?”   陆宁初只得不情不愿地跟有龙君见礼:“有龙君,好久不见。”   他心中却越发觉得不妙。以有龙君之盛名,离恨天把他奉为上宾并不奇怪,但怪就怪在,陆清月叫来了这么多人。不说这般相迎,着实可以称得上一声大动干戈,且这些在场的长老们,师兄师姐们,或多或少都照顾过他。   这分明就是全家相看女婿的架势啊!   “师父……”陆宁初眼巴巴地抬眼,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毕竟没人明说今日这一聚的目的。   陆清月却是一皱眉头,道:“宁初,哪有你这样待客的?”   这是怪他冷落了有龙君。   陆宁初只能又看向有龙君,因心有不满,他说话自然也不太好听。他道:“有龙君不是说习惯孑然一身,不喜与旁人相交,今日怎的来了离恨天?”   他以有龙君曾经说过的原话奉还,自觉夹枪带棒,定能膈应了有龙君,使他不快。然,有龙君一开口,他却又是后悔。   有龙君丝毫不恼,只徐徐笑着道:“金城一别,许久不见陆小友,我甚是想念,便冒昧投来拜帖以求一见。”   陆清月等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更加沉重了。   陆宁初假笑道:“有龙君言重。有龙君是心怀天下之人,陆某不过是这渺渺天地间的沧海一粟,不足挂齿。”   有龙君眼中笑意更深,道:“天下虽重,但见得陆小友,在下才知我亦是俗人,心中难免有偏颇。”   这话几乎等同于表白了。   有性子活泼的师姐不由发出窃笑,陆清月及长老们,亦是面上显出和煦笑意。   陆宁初是离恨天上下都宠着的宝贝。得知东方昱和赵锦之争风吃醋闹出的动静后,他们就颇有些担心陆宁初这颗水汪汪的大白菜,会被哪只不像样的猪给拱了。   虽然有陆宁初心属有龙君的传闻,但他们又担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龙君早有盛名,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然而他却从未回应过任何一人。   如今有龙君找上门来,又显心仪陆宁初之意,他们当然是颇觉欣慰。   不仅没能惹恼有龙君,使旁人看出他们并非那种关系,反而还给了有龙君乱说话的机会,越描越黑,陆宁初自然是不想说话了。   然,在旁人眼中,他这般作态却是另一番含义了。   先前那位窃笑的师姐,又拉着白霓云私语道:“哎呀真没想到小师弟的脸皮这么薄。”   白霓云也觉得如此,她笑而不语,拍拍那位师姐的手臂以作赞同。   陆清月轻咳一声,十分通情达理地道:“宁初,你陪有龙君在离恨天走走。” 第54章 寒舍 花海盛盛迎君来。   “可是师父你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吗?”陆宁初挣扎道,他可不想要什么二人独处的机会。   然而, 他却是又挨了一句斥责。   陆清月居然都瞪他了:“客在眼前, 自然是待客为先,把客人晾在一旁像什么样?”   有龙君也来凑热闹, 虽说着不在意的话, 面上却尽是落寞:“陆小友若是有事要忙, 在下自便就好。”   陆宁初:“……”   不要以为他看不出这是明退暗逼的手法。   他可是干这行的熟手。   不过,不管看不看得出有龙君的心机,陆清月都这么发话了,陆宁初也只能伸手做请,暗暗磨着牙道:“有龙君,请。”   “劳烦陆小友了。”   有龙君笑意盈盈, 陆宁初总觉得他有几分得意。   殿中长辈们之间的气氛越发喜气洋洋,在他们眼中,有龙君品行高洁,是连性别都可以不做计较的良配。就连先前觉得陆宁初该找个姑娘的老古板, 现在也全然是支持的态度。   陆宁初有苦说不出。别说他现在没机会澄清,就算有机会, 旁人也都不会信就是了, 毕竟当初可是他先向有龙君殷勤示好。   他和有龙君一同出了剑主殿,想走快些拉开距离以示生疏,却是无论如何都被有龙君紧紧跟着。   陆宁初越发生起了闷气,一句话都不说,只顾埋头走路。   有龙君似是全然不觉陆宁初的嫌弃, 还轻笑着道:“陆小友在剑主殿见到在下时,怎的好似非常惊讶?”   陆宁初听见他笑就想揍他,但他总归还分得清轻重,只暗暗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有龙君突然大驾光临,我自是猝不及防。”   有龙君笑意更甚,颇有些无辜地道:“可是在下三日前就已投来拜帖。”   陆宁初一噎,原来在离恨天众人眼中,他和有龙君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对了。   众人瞒他是为了给他惊喜,是出于好心,可他还是难免心中郁郁。   且不说他对有龙君如何。离恨天现在这般欢迎有龙君,日后得知他真正心仪之人乃是魔尊龙渊,还不知道会怎么反对呢。   他忽地一怔,想起了上次对有龙君和龙渊的怀疑。若是有龙君和龙渊当真相识,且赠予百姓的符纸来自龙渊,那他的小龙是不是就能少受点苛责?   这般一想,他连看有龙君都顺眼不少。   “我要来之事,竟是无人告知陆小友吗?”有龙君亦懂离恨天瞒着陆宁初的用意,还在逗着他生闷气的小家伙。   陆宁初却突然展颜笑道:“我这几日忙于修炼,闭门未出,确实不知外界之事。”   他又热情相邀:“有龙君且随我来,我离恨天虽无雕梁画栋,但地势峻奇秀美,亦有许多可看之处。”   有龙君微微挑眉,跟上陆宁初,想看看他这是又冒了什么坏水。   然,陆宁初就跟突然想通了似的,竟是一路都规规矩矩,没有使坏的迹象不说,态度礼节也全然挑不出错处。   陆宁初生的好,笑容殷殷的样子分外迷惑人心。要是换了个人见得他这般模样,恐怕只会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他。   不过,有龙君却是深知,这小骗子显出一反常态的热情时,必然是别有所图。   见着陆宁初那隐隐得意的神色,他心中又生逗弄之意,勾起唇角道:“离恨天之山势的确巍峨奇绝,不过看过诸多胜景,在下难免有些疲累。不知在下能否去陆小友府上坐坐,稍作歇息?”   因龙渊之故,陆宁初不再全然敌视有龙君,但最多也就是多了敷衍的耐心。他认真引导有龙君游览离恨天,纯粹就是想糊弄过去。然而有龙君的突然开口,却打乱了他的步调,其话中窥探隐私之意也令他不悦。   好不容易顺眼些的面貌,似乎又讨厌起来了。陆宁初假惺惺地笑着:“寒舍简陋,恐生怠慢。离恨天有为客人准备的待客之处,有龙君还是随陆某去那吧。”   有龙君却是露出愁容,摇头苦笑道:“若是去了那处,恐怕是难得清净。”   这话倒是真的,且不说有龙君本身的名气,就是他和陆宁初那些流言蜚语也足够令旁人好奇。一路走来,上前搭讪调侃的不在少数,路人侧目都不值得在意了。   若是去了待客之处,少不得会有人去拜访有龙君。   有龙君见陆宁初仍是犹豫,又叹息道:“陆小友若是嫌弃在下,在下自去那待客之处便是。”   陆宁初额角一跳。   又来了!   这该死的臭流氓看着通情达理,但就他这委曲求全的嘴脸,他要是真让他“自便”了,恐怕离恨天上上下下很快都会知道,他怠慢了有龙君!   陆宁初暗暗磨牙,只能道:“有龙君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有龙君且随陆某来吧。”   话罢,他也不等有龙君作答,便快步向前走去。   有龙君又生愉悦笑意,自在跟上陆宁初的脚步。   不过,他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离恨天不富裕,弟子住处亦是简陋,确实称得上一声“寒舍”。见得那些寒碜老旧的屋舍洞府,他难免有些心疼陆宁初。   行至过半山腰,葱郁的绿色之中忽地跳出一点雪白。再往上去,便见雪白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颇是繁花馥郁。   山风卷落娇柔的花瓣,铺出一地柔软花毯。   一片花瓣打着卷落到有龙君脚尖,他怔怔看着,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尚在远处的山峰时,他便见得这弟子峰上有一片雪白之色,但他却是不曾想到,这竟是陆宁初在自己的洞府周围种了一大片月见幽。   月见幽能使他身心愉悦的作用他早已了解,陆宁初在魔尊府种月见幽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取悦他。可是,陆宁初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洞府周围种那么多月见幽?   “有龙君?”陆宁初径自走过大半花海,觉出身后无人跟来,不由回首面露疑惑。   有龙君微微停顿,才得出声:“这便是陆小友的洞府?”   陆宁初不忘挤兑他:“确实,有龙君可是觉得过于简陋,后悔要来了?”   因为花海盛盛,藏在花海之中的洞府便更显寒碜了——即便相较其他洞府而言,能看出修葺翻新之色,也仍是如此。   有龙君这才迈步,不过他并未向着陆宁初去。他边走边道:“自然不是。陆小友府外景色别致秀美,若是不来,在下才会后悔。”   来了此处,他才更觉陆宁初对他的情谊深切。   月见幽的作用只针对于他,陆宁初种了这小半山腰的月见幽,除了为了有朝一日迎他来此的猜测,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他行至一株月见幽前,又问道:“此处花海可是陆小友所为?”   陆宁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不然?”   他只觉有龙君磨磨唧唧,分外烦人。有龙君夸赞花海之言,不仅未能使他愉快,反倒使他越发烦躁。   这花可不是种给他看的。   “陆小友有这等雅兴,当真是出乎在下意料。”   陆宁初正要催促有龙君“要歇息就快歇息”,却见后者竟忽地伸手折下一支月见幽。   他本就不满有龙君对花海颇为喜欢的模样,毕竟这是他为龙渊准备的,有龙君这副做派,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在占他家小龙的便宜。此时见得有龙君竟然还敢摘花,他自是更觉生气,当即快步赶去。   “你干什么!”   陆宁初俨然就要怒斥“不问自取便是抢”,有龙君却似不觉他的怒气,从容转身,递上刚摘下的月见幽道:“在下初见便觉此花胜似陆小友,情不自禁便欲折花相赠,还望陆小友莫笑在下借花献佛。”   无论是一身雪白,还是悠悠浅香,确实都是像极。   陆宁初没料到有龙君摘花居然是为了送他,愣了片刻方才回神。他又觉可笑,摘他的花送他,还要他别笑,这脸皮委实是厚如城墙。   花,他自然是不会接。并且有龙君不想他笑,他就偏要狠狠讥笑回去!   陆宁初勾起一抹温和假笑:“我倒是不曾想到……”有龙君竟是个算账的好手。   然,尖酸刻薄的话未来得及出口,便有一道橙红身影先入眼中。   竟是东方昱匆匆赶来。   东方昱满脸怒容,好似捉奸。有龙君眼神微微一凛,欲做点什么宣誓主权,却不料陆宁初比他更快。   本不欲收人赠花的人,忽地夺过有龙君手中月见幽并飞快插至他耳侧,脸上的假笑也变成柔柔笑意,颇有几分羞涩地道:“我倒是觉得这花更适合有龙君。”   “你们在干什么!”   东方昱的怒喝响起,陆宁初才似终于发觉他来一般,颇有些惊慌地扭头看去。   “东、东方师兄你怎么来了?” 第55章 浮萍 情愁亦不能幸免。   陆宁初当然是故意的。   他本就厌烦东方昱的纠缠不休和自以为是,有龙君在他眼中亦是个麻烦。如今东方昱自己送上门来, 他自然是故技重施, 再引鹬蚌相争。   有龙君折花时就用灵力剥去了茎上的花刺,已然无害的花枝柔柔插在发间, 令他既觉好笑, 又觉无奈。   旁人或许还会被陆宁初迷惑, 但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小骗子是在演戏。   东方昱见得陆宁初面上惊慌之色,勉强挤出笑意,却仍是面色沉沉,开口亦不大客气:“我不能来找陆师弟吗?”   他瞥了一眼有龙君,又冷冷笑道:“还是说,陆师弟怪我打扰了你?”   陆宁初委屈道:“东方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不过是有些惊讶罢了。”   然而他这般说着的同时,却是飞快看了有龙君一眼,颇有一番心里有鬼,欲盖弥彰之意。   东方昱脸色又沉两分。他来时就已听说陆宁初是在陪同有龙君, 但有龙君声名赫赫,他就偏要故意问道:“陆师弟, 不知这位是?”   陆宁初再次看向有龙君, 嘴边似是不自知般地又显羞涩笑意:“这是有龙君。”   他没有再移开视线,反倒眨了眨眼,显出一副脉脉含情的不舍之态:“日前我于岩上城受人污蔑,连门中长老都不信我,险些身陷囹圄, 幸得有龙君仗义执言,我方能洗脱冤屈。”   东方昱自觉遭到背叛的火气顿时噎在口中。   陆宁初言语间尽是对有龙君的感激,他若是开口责问,怎么说都是错。   不过,东方昱很快又有新的计较。他忽地拱手,作出恭敬之态,道:“原来是有龙君。在下东方昱,谢过有龙君义助陆师弟。”   有龙君听出他话中有自比和陆宁初一家之意,微微眯眼,笑道:“原来是东方道友。陆小友英姿过人,我出于欣赏才作援手,倒是受不得东方道友这一声谢。”   两人看着都是客客气气,实际上话中都是机锋。   东方昱听得有龙君话中对陆宁初的心仪之意,心中更是恼怒。但当着陆宁初的面给他的恩人难堪,实在是有失风度,他未打算放弃得到陆宁初,自然不能如此为之。   他面上隐有抽搐,但总归是保持住笑容,问道:“陆师弟,方才你和有龙君是在做什么?”   陆宁初扫过有龙君发间的月见幽,笑容明媚几分,颇为天真地道:“我和有龙君闹着玩呢。方才有龙君以花比我,但我却觉得这般洁白之色更合有龙君的高洁。”   这般做派落,俨然是对有龙君处处含情却不自知。   东方昱虽觉不虞,但也不敢点破。陆宁初尚不自知,若是点破,谁知会不会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他眼中闪过阴冷之色,叹道:“有龙君之所为确实值得称颂。只是有龙君挂心俗世太多,倒是误了己身,过去百年也仍是金丹之境,着实令人担忧。”   东方昱说是担忧,实则却是在拐着弯地讥讽有龙君是短命鬼。   修士达至金丹期,才算终于入得仙途,得寿二百载。   虽然有龙君确因救灾之事不能潜心救人,但百年仍在金丹未有突破元婴之兆,亦可看出他的天资并不如何。由此可以推断,其修至金丹期的时间恐怕至少几十年,如今剩余寿数自然也只有几十年。   虽然突破元婴可以再延寿数,可化丹成婴是修行路上一道大坎。莫说天资并不如何,哪怕是上等资质之人,亦有不少被困在金丹期中,一生无法企及元婴,最后只能郁郁而终者。   有龙君只剩几十年寿数,突破元婴的希望已然十分渺茫。   然,这些不过都是假象。   有龙君自是没有寿数之忧,他丝毫不觉冒犯,反倒笑道:“东方道友不必忧心。在下活这一世,只求能为芸芸众生尽力些许,如若不然,哪怕能得悠长寿数亦是无用。”   有龙君置生死于度外,这番豁达使得东方昱先前所言落入下成,堵得他无从言语。他本欲点出有龙君修为不行,余寿不足的缺点,好淡去陆宁初对有龙君之好感,然而有龙君此话一出,陆宁初眼中神光却是更亮,俨然欣赏之意更甚。   他似乎越发像是在为有龙君作嫁衣裳了。   “有龙君说得是,倒是我着相了。”东方昱作出受教之态,心中却是气得呕血。   他极不甘心,当然更不愿再给陆宁初和有龙君独处之机,便又问道:“陆师弟和有龙君可是还要继续游览,不知我能否与你们同行,共览离恨天之峻丽山色?”   一个有龙君就够烦了,更莫说再来个东方昱,哪怕他们互掐,他也得继续装作天真无辜。陆宁初顿时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陪同有龙君是我师父之命,我待会就得回去复命,东方师兄也要跟着一块去吗?”   东方昱跟随二人其实并不合适。毕竟在主人家招待客人时,外人横插一脚可谓是十分失礼。东方昱对陆宁初有所图谋之后,虽仍然打心底看不起离恨天其他人,但对陆宁初的师父陆清月却不得不敬上几分。   要是惹恼了陆清月,他和陆宁初之间恐怕会横生许多阻碍。   故而听到要去见陆清月,东方昱心中便生出退意,苦笑道:“那还是算了。我若是跟了去,指不定陆剑主会觉得我有越俎代庖之嫌。”   陆宁初见他连陆清月的眼药都敢给他上,不由心中冷笑,顺着东方昱的话,无辜又无奈地叹气道:“以师父的性格,确实会有这般想法。”   东方昱自然是自作多情地以为陆宁初是不舍于他,亦是叹气:“既然如此,我便先与陆师弟别过,日后再聚如何?”   陆宁初扬起笑容,道:“这是自然。”   东方昱顿觉满意,又与有龙君道别,才终于离开。   离开前,他还趁陆宁初不注意,冷冷瞪了有龙君一眼。   有龙君虽不喜东方昱对陆宁初的觊觎,但也觉得他有点可怜又可笑。   被小骗子耍的团团转还这般自以为是,知道真相的时候恐怕是要气到发疯。   陆宁初收回看向东方昱的目光,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而后笑着问有龙君:“有龙君可还要歇息?”   有龙君越发觉得好笑。   这小骗子可当真是比想象得更坏,刚刚才利用了他一把,转头就能卸磨杀驴,连说好的门都不打算给他进了。   不过。   坏也坏得可爱,坏得有趣,坏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   陆宁初见有龙君不答,本有些不耐,但再一看后者神色,却隐隐觉出对方的笑容有些古怪。他心头莫名一突,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改口道:“有龙君若是还要歇息,那便随我来吧。”   话罢,他便欲再如之前那般先走一步,好将有龙君落至身后。   然,有龙君却是忽地挡在他身前,笑容盈盈地道:“陆小友——”   他刻意拖长了声音,逼的陆宁初眼中戒备更甚,才又道:“用完就丢是不是不太好?”   陆宁初倏地瞪大眼睛。   能用出“用完就丢”这四字,便说明不管是故作含情,还是诱使鹬蚌相争,都已全然被有龙君识破!   有龙君只觉仿佛又看到了受惊的小鹿,可爱得他想要动手捏捏。他笑意更深,欲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却又见陆宁初干脆地继续瞪大眼睛,颇有些茫然地反问:“有龙君你在说什么?”   有龙君一愣,而后越发凑近陆宁初,含笑道:“陆小友当真不知?”   陆宁初摇了摇头,甚至显出两分委屈,道:“我确实听不明白有龙君所谓何事。”   有龙君明知他在演戏,却并不戳穿于他,反倒顺着他的心意与东方昱针锋相对。这般配合定然有诈,说不准就是想以此作为要挟,逼他做不愿做之事。   他绝不能承认!   有龙君无奈叹气,取下发间月见幽,边于手中把玩,边道:“陆小友既然不知,那我便只能去问问东方道友了。”   陆宁初顿时额角一跳,有龙君若当真去找东方昱,那可是会祸及离恨天。他只能咬了咬牙,恨声认下:“你敢!”   有龙君却似不觉他的怒气,颇是云淡风轻地继续逗人:“怎的陆小友突然就听明白了?”   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旁人,不想被拿捏住的却是自己。陆宁初越觉气恼,忽地冷笑一声,反击道:“东方昱此人眼高于顶,十分自大。有龙君猜猜,他若得知你明知我是故意,却还配合我耍弄于他,是否会放过你?”   陆宁初是为威胁有龙君,以保他不会将此事告知东方昱。   然而有龙君十分坦然地道:“左右东方道友都敌视于我,他知不知道有何差别?”   “你!”方才东方昱被堵得无从开口,陆宁初还觉得解气,却是不想这么快就报应回了他的身上。   或许是还是少年的缘故,陆宁初生气时脸颊会微微鼓起,颇是惹人手痒,令人想要捏上一捏。   有龙君自然更是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就要伸手。   陆宁初当即后退,脸上满是戒备:“离我远点!”   这有龙君之前便是毛手毛脚的流氓习性,如今抓住了他的把柄,谁知会做出什么恶心之事。   然,他还未如何拉开距离,便被有龙君忽地欺到近前。   他欲做呵斥,抬头之后却是骤然怔住。   “陆宁初……”有龙君低头看他,柔和了神色不说,声音亦甚是温柔。   因为矮上些许,陆宁初整个人都被笼进有龙君的阴影之下,这一抬头,二人的距离便近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未及回神,便先觉耳侧传来酥痒触感。   ——是有龙君将先前那支月见幽插进了他的发间。   心脏忽地重重一跳。   有龙君只觉他仍是怔然之色,又显无奈笑意,叹息道:“你当真一点都没……!”   话未说完,陆宁初便先脸色大变,重重将他推开不说,还扯下发间月见幽胡乱砸回,而后竟是飞快逃进洞府,还设下结界阻外人进入。   这等慌乱令有龙君都颇觉惊讶。   他方才未能说完的话是——你当真一点都没认出我?   他疑心陆宁初认出了他,可瞧见手中月见幽,却又觉得不是。   若是认出他来,以这小骗子无法无天的性子,不狠狠闹他都该谢天谢地,怎么可能会仓惶逃跑,这月见幽也不可能会被砸回他的手中。   他欲寻原因,便仔细回想陆宁初的种种举动,随后忽地一怔,神色间浮现难以掩饰的古怪之色。   无论是有龙君还是魔尊龙渊,倾慕他的人都不在少数,他自是见过许多怦然心动的神色。而陆宁初方才,便是露出了这般神色。   陆宁初竟对有龙君生出了心动之意?   有龙君越发觉得古怪。   “有龙君”于陆宁初而言,全然是另外一人,他对另外的男人心动,魔尊龙渊应当生气。可是思及这男人就是他自己,陆宁初也全然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心动,这气便如何都生不起来。   同时,他竟还觉出一丝欣喜。   感情面前没有绝对的强者,他亦不能幸免。他不知道陆宁初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对他的情谊如此深切,陆宁初也始终不曾给他合理的解释。即便陆宁初对他热烈异常,但没有源头的感情犹如无根浮萍,仍是会令他惴惴不安。   然而今日,他却见到了陆宁初心动的瞬间。   他本欲坦白身份,可是现在他却又不想了。   他想知道陆宁初是如何喜欢上他,想把无根浮萍变成深根大树。   有龙君是他,龙渊亦是他,陆宁初对谁动心爱的都是他。   陆宁初对有龙君的排斥不比旁人少,但仍会心动,除了因为有龙君便是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他知道真相暴露的那天陆宁初定然会生气。   但他愿意用一辈子来哄。 第56章 建议 怀疑又起。   遭到嫌弃的月见幽被装入玉匣收起。   有龙君走到陆宁初洞府门外,想说点好话哄哄他。他想要陆宁初喜欢上“有龙君”, 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味地欺负, 何况他也不想气坏了他的小骗子。   不过,他没来得及开口, 就被储物戒指中的动静打断了。   这动静他很熟悉, 是通灵纸鹤来了信。   有龙君一愣, 嘴角勾起浅笑,又远离至花海外围的一棵树下,设下隔音结界后,边看着洞府那头的动静边取出纸鹤。   “龙渊——”少年拉长了声音撒娇,语气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委屈,“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啊?”   有龙君笑意更深, 拖延片刻才装模作样地叹着气道:“我尽快。这么委屈,是又遇上什么事了?”   陆宁初那头也隔了一会,才哼哼唧唧地回信:“哼,还不就是那些缠着我的烦人精, 要不是还要顾着离恨天,我早把他们一个一个的都打废了。”   虽然刚刚才欺负过, 但听到陆宁初这般说, 有龙君还是忍不住又想逗他。毕竟他也算在要被打废的“烦人精”里。   “嗯?不是说那些人被你耍得团团转,净顾着狗咬狗了吗?”   “可是天天听疯狗乱叫也很烦。”陆宁初不满道,“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问你什么时候来也总拿‘尽快’敷衍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我?”   “怎么会。”有龙君这回是真心叹气了, “若万无一失的方法,我贸然前来不仅会给你招祸,还会殃及离恨天。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离恨天你总在乎的是不是?”   虽然已身在离恨天,但有龙君这话倒也不算撒谎。   “有龙君”的身份多要接触正道,遇上分神大能的可能也在考虑之中。故而从魔尊龙渊到有龙君,并不像陆宁初那般只有一张面具,除却改变容貌外,他还改了身形,压制了修为,转化了灵力,并且对自身施以重重障目之法。   如此为之,金城他险些现出原身之时,方才没有惊动千鹤君。   他能以“有龙君”的身份进入太上天宫,却不能剥去身上的重重伪装,自然也无法以原身去见陆宁初。“有龙君”以往向来不与人深交,耐不住陆宁初总是撒娇,才有今日拜访之事。   他上门来,便是存了坦白身份的心,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   无论是什么理由,“不能来”的回答必然会让陆宁初不高兴。所以陆宁初一时没有回信,有龙君也不觉着急,而是静静等待。   陆宁初确实是不高兴。   不过,除不高兴之外,他还想起了之前的一个推断——龙渊能通过有龙君知道他的近况。   有龙君的拜访其实颇有疑点。   当初在金城分别前,有龙君被他冷落了好几日都没见着急,后来分别之时,也没有依依惜别的戏码,着实不像情根深种的模样。要说有龙君是为了他上门拜访,打破持续百年的习惯,他可不怎么信。   但要是就着之前的推断,猜测是龙渊派了有龙君来,那便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这小龙也太傻了。派了人来看着他、防耗子,怎么就没想过他派来的人才是最大的耗子呢?明明之前还因为误会他看上了有龙君,狠狠吃了桶醋。   想到有龙君的种种所为,陆宁初不由心中嘀咕。   若事实确实如他想的一般,那龙渊实在有些过分信任有龙君。明明之前还因为误会他看上了有龙君,狠狠吃了桶醋。但细究金城的那些时日,凡是需要有龙君汇报的事,龙渊似乎从未有过验证的想法。   陆宁初又觉出不满来了。   他不喜欢龙渊这么信任另外一个人,尤其是有关他的事都如此信任对方。   “我不管,我烦死那些缠着我的人了,你要不能来就给我想个办法。”他又哼一声,威胁道,“我能耍得他们团团转的前提,是我一口一个地喊着‘师兄’吊着他们才好煽风点火,但时间久了肯定有人怀疑。为了不被看穿,到时候我说不定还得跟人抱一抱甚至……”   “甚至”后面跟着的是“亲一亲”,但陆宁初说不出口。光是想想要和东方昱这种人接触他都觉得恶心了,更莫说更亲密的事。   他压了压喉头想吐的感觉,故作意味深长地道:“甚至要做什么,你明白的。”   最后两句话中的嫌弃过于明显,有龙君不仅没被威胁到,甚至还有些想笑。不过传讯的时候,他颇为纵容地配合道:“不许做那些事。这样的做法,出了纰漏确实不好收场,并且时间越久后果就越严重。”   随后,他又坏心眼地出起了主意:“这些人之所以纠缠,是因心属于你。若要摆脱他们,唯有让他们知道你已心有所属。”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我与你的关系并不能说。如此这般,似乎只有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做戏的办法。”   有龙君的算盘打得啪啪响,陆宁初现在已被“有龙君”识破,要找人做戏自然只能找“有龙君”,不然若是“有龙君”拆台,整个计划都会泡汤。   以陆宁初方才的表现,他若不出这等主意,小骗子接下来肯定想尽办法躲着他走。   然,陆宁初却是又生疑心。   竟然让他找人做戏?连他分个糖葫芦都要吃醋的人,怎么突然这么大度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正确。   信得过,谁信得过?   就着之前龙渊十分信任有龙君的推断,龙渊简直像是在暗示他找有龙君做戏。   何况能缠着他的人,都地位不低,修为不浅,因是如此他才不好果断拒绝。他真要找人做戏,就得找能在地位或者修为上压住这些人的。若是找个不如他们的人来做戏,不仅容易激起他们心中的不甘,甚至还可能连累无辜之人。   他跟龙渊念叨过好几次,龙渊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点。   而有龙君修为虽然不够,声名却很显赫,东方昱等人再看不起他,也不敢冒着犯众怒的风险轻易动他。   上回询问被全盘否认,若龙渊当真隐瞒于他,此时再问想必也得不到真相。   关键还是在于有龙君的符纸。   陆宁初眸色微沉,回答龙渊的语气却是天真无奈:“那我便试试吧,真是烦透了那些人。不过你也不能偷懒,你要是敢一直不来,我就假戏真做给你看。”   花前树下,有龙君显出柔和笑意:“好。”   打着坏主意的男人并没有听出,陆宁初最后那句话除了威胁之外,还存了试探的意思。   陆宁初听到他如此平静的回答,自然是怀疑更甚。   不过他意在先找证据,也没再多问。   “我很想你。”纸鹤停顿片刻,传出温柔的低叹。   陆宁初愣了愣,深思之色顿时尽去,又撒着娇道:“我也好想好想你。”   *   直到有龙君离开,陆宁初都没有再出去。   虽然说他的那些小伎俩已被有龙君看穿,真要做戏只能找他,可他还是有点过不去自己竟然对龙渊之外的人动心的坎。   他既觉得愧疚,也觉得困惑,他明明讨厌有龙君。   到了第二日,陆宁初才去见了陆清月。   他和有龙君同行时颇受瞩目,他撂下有龙君的作为自然瞒不过旁人。待客途中撂下客人不管颇为失礼,陆清月又十分重视有龙君,他理所当然的会很生气。   他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然而,陆清月的火气却比想象的小上许多。他的态度与其说是责骂,还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平时不是胆子大得很,怎么昨日就那般不成器,还做出那等失礼之举。”   陆清月显然是认为他昨日害了羞,才会撂下有龙君,陆宁初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师父,我不是……”   但才刚开口,他便又说不下去。有龙君已然看穿了他的伎俩,就算没有龙渊的建议,他也必然要和有龙君做戏,以求堵住他的嘴。   现在否认根本没有意义。   不过,陆清月也不知是听了什么,俨然对他心悦有龙君的事深信不疑,见到他露出为难之色,便无奈地打趣道:“我这师父可真是白当了,居然都不知晓我的小徒儿还有这等腼腆的一面。”   “师父……”陆宁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认定他害羞的陆清月眼里,便是后悔了。   “好了。”陆清月彻底收了肃容,揉揉陆宁初的脑袋,安慰道,“你也别太挂心了,有龙君并没怪你的意思,昨日还是他来和我解释的缘由。你记着以后别在那么没出息就是了。”   陆宁初心道果然是那臭流氓加深了陆清月的误会,但面上只能乖巧地答道:“我知道了,师父。”   陆宁初又和陆清月商讨完了本该昨天商讨的问题,才终于离开了陆清月的洞府。   出门之后,他稍稍停顿,先去了离恨天的无暇堂。   正经的宗门,大多都有为弟子提供委托,供弟子历练并且赚取灵石的规矩,而无暇堂便是离恨天弟子领取委托之处。这些委托既有门内的任务,也有凡间的种种求助,援助金城之事亦在无暇堂挂过号。   进得无暇堂,略过那些进进出出的弟子,便先见一位长须中年男子歪歪靠在堂前柜台上,右手执笔登记谁领了什么委托,左手捧着只精致的玉茶壶抵在嘴边,像在饮茶。   不过,陆宁初却知道,那玉茶壶里装着的东西其实是酒,并且还是海量。   此人是离恨天的五长老,平素懒散酒不离手,陆宁初幼时第一次碰酒便是拜他所赐。   五长老见到陆宁初来,不待他走到近前,便先招呼道:“哟,小宁初来了,正好今天刚来了个杀妖兽的委托,地方近灵石多,你要不要接了?”   陆宁初笑着摇了摇头:“谢过五长老,不过今日我不是来接委托的。”   五长老一撩眼皮,终于从嘴边取下了玉茶壶,然后往前递了一递,道:“怎么着,那你是来找我讨酒喝的?”   他不待陆宁初回答,又收回茶壶道:“这可不成,要让你师父知道了,我又得挨骂。”   陆宁初笑意更深:“我也不是来讨酒的。我就是想来问问,近日有没有去泯州的委托,若是有,还请五长老帮我告知接了委托的人,我有事相求。”   五长老嘬了口酒,疑惑道:“你有事直接弄个新委托不就好了,这么弯弯绕绕的,舍不得灵石?”   陆宁初道:“自然不是。只是我的事情实在不大,泯州路途遥远,若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人特意跑上一趟,实在有些浪费时间。若是有人愿意帮忙,我可以包了路上的用度。”   陆宁初不细说什么事,五长老也不多问,只道:“行,我给你留意着,有人了知会你。”   陆宁初谢过五长老,便出了无暇堂。   然而,他才出门,就见有龙君笑意盈盈地等在外头。   “陆小友,昨日在下未能尽数游览离恨天,今日还要请你继续做引了。” 第57章 惊喜   虽说已经被有龙君抓住了把柄,但陆宁初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昨日并未来过无暇堂,今日有龙君都能找来,我看有没有我都没什么所谓。”   有龙君笑道:“陆小友此言差矣,游览观赏有时赏的不止是景,若是身边的人不对,再美的景都会显得索然无味。”   不要脸的东西!   陆宁初狠狠瞪他一眼,要不是出入无暇堂的人还挺多,他早就骂出口了。   有龙君见他一副赌气不肯走的模样,半是威胁半是催促道:“今日在下与陆剑主说昨日未能得见离恨天全貌,颇觉遗憾,陆剑主道让在下再来找陆小友便是。”   陆宁初瞪眼瞪得更凶,他又做邀请之姿:“劳驾陆小友。”   旁人本就对他和有龙君的事颇有兴趣,何况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还很显眼,为了日后做戏之事,陆宁初只得迈步。   他只顾自己走得快,完全不顾有龙君。反正昨日便是这般,不管如何这臭流氓都能跟上他。   有龙君瞧着他那副恨不得直接甩开他模样,笑意微敛,背起双手从容地跟了上去。不过今日他跟的不像昨日那般紧,合适的距离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至令陆宁初感到不悦。   陆宁初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今日有龙君没有过分拉近和他的距离。他有些错愕,但看到有龙君脸上的浅笑,便又气恼地回过头去。   他现在倒是希望这人确实跟龙渊相识了,这样他就能和龙渊一起好好收拾他。可惜因为御剑之术的事,他暂时不能远行,没法亲自杀去泯州求证,只能托人帮忙。   今日有龙君的做派确实变化很多。除了没再过分拉近距离之外,他也没有再做那些冒犯的小动作,虽然口头上还会有几句调侃,但不算过分。   有龙君似乎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并且没有拿耍人之事要挟他。陆宁初放松些许的同时,又是狐疑更甚。   有龙君的转变太大,他可不信爱占便宜的臭流氓能在一夕之间转性。难不成真是龙渊吩咐了什么,让这人知道了收敛?   “陆小友。”有龙君忽地喊他,在他转过脑袋后,笑眯眯地道,“昨日未能造访陆小友的洞府,在下亦觉十分遗憾,此时又觉疲累,不知陆小友可愿再请在下前去?”   陆宁初才缓和些许的脸色顿时又拧起来了。   不过,他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就算没有龙渊的建议,他也得和有龙君谈谈。这臭流氓知道了他的秘密,总得想办法把他的嘴给堵严实了。   眼前又见白色花海,二人继续向前,身后却传来喊声。   “陆师弟!”   竟是东方昱又来了。   陆宁初不由皱了皱眉。他和有龙君还没谈过,对方愿不愿意再被他利用不说,要是他耍东方昱的事被抖出来,那可就糟了。   但自己应付东方昱的那些自以为是,又实在令他恶心。   陆宁初转身迈步,还是刻意离得有龙君近了些   ,才开口道:“见过东方师兄,师兄怎么今日也来了?”   东方昱昨日听说陆宁初似是和有龙君闹了矛盾,直接把人撂下不管,本还在开心这新来的情敌不攻自破,谁知才高兴了没多久,就听说两人又走到了一起。   方才远远瞧见两人似乎并不亲密,他还心存侥幸,觉得陆宁初得了陆清月的命令才无法拒绝。然,陆宁初这会儿的一迈步,却是打碎了他的幻想。   他沉下脸色,却还笑着,十分讨人嫌地说道:“我听说昨日陆师弟和有龙君闹了矛盾,有些担心便来看看。”   “多谢东方师兄关心。”陆宁初先是颇有礼节地谢过,再瞄上有龙君一眼,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师兄多虑了,昨日是我一时任性,才让旁人生了误会,我与有龙君并无矛盾。”   陆宁初与他道谢时明显就是客套,但提及有龙君时,即便收敛了些许笑意,他的笑容也仍是更显灵动。   东方昱愈发觉得不快,皮笑肉不笑地说得更加直白:“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才让陆师弟任性到不想搭理有龙君了?”   有龙君未有反驳,陆宁初自然是继续演下去,装作听不出东方昱话中的夹木仓带棒,神色间多上两分羞涩,十分扭捏地道:“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遮遮掩掩的反倒使人想得更多。   东方昱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显出肉眼可见的焦躁,又道:“既然是小事,说说倒也无妨不是?”   这般死皮不要脸的打探私事,着实令人不悦。   陆宁初想随便编个由头,好让东方昱闭嘴,不防有龙君比他先出了声。   “东方道友这般关心我和陆小友的私事,手是不是伸得有些太长了?”有龙君直接把不悦摆到了脸上。   他没有顾忌,何况是东方昱不客气在先。   东方昱脸色一僵,假惺惺地赔笑道:“确实是我失了礼数。不过我也是出于关心,毕竟陆师弟年纪尚小,我这做师兄的总是忍不住多操心。还望有龙君见谅。”   一番话说得虚伪至极,以往赤阳天可没少侮辱离恨天,这会倒是记起来当好师兄了。   有龙君讥讽道:“东方道友这意思,是觉得我并非良人,不配与陆小友结交,还是在质疑陆剑主不够关心陆小友?”   这两顶帽子,不管是哪顶都扣得挺大。   东方昱终于真诚两分,忙道:“有龙君误会了,我怎么会有这等想法。我只是有时难免情不自禁罢了。”   说着,他还颇有几分期待   地看向陆宁初。陆宁初现在是对有龙君有情却不自知,他不能冒着被拒绝的风险点破,只能期待陆宁初能看懂他的暗示,并被他的心意感动。   陆宁初当然看得懂东方昱的暗示。只不过感动绝不可能,并且越看得明白,他就越要反着来。   他保持着一贯以来的“单纯”,贴心地解释道:“东方师兄放心,有龙君是济世圣君,当是如今天下最值得结交的人之一。而且有龙君帮过我,绝无害我的可能。我陪同有龙君之事也是   我师父亲自安排。”   话里话外都是对有龙君的信任,全然不见提及他的关心,东方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露出横行霸道的原形。但在陆宁初困惑又天真地轻轻一笑中,他便又咬着牙忍住了。   有龙君对陆宁初有恩,直接挑拨甚至会导致陆宁初对他反感,他不再自取其辱,显出殷切热情来,道:“陆师弟说得是,有龙君乃是我辈楷模,能与其结交是人生一大幸事,我亦颇是向往。不知陆师弟可否给我个面子,准我与你们同行?”   这就是东方昱烦人的地方,就算被落了面子,极不高兴,他也会想着办法多赖一会。   陆宁初皱起眉头,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我与有龙君刚约了谈道论法,东方师兄此时跟来,恐怕不太合适。”   谈道论法便是谈自己于修炼道上的种种心得领悟,一般而言不会轻易告知亲缘后辈或者弟子之外的旁人。东方昱和有龙君之间颇有敌意,后者自然不可能答应与他共同谈论。   东方昱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热情顿时垮了大半,到了能谈道论法的地步,便说明陆宁初和有龙君的关系已经相当亲近了。   有龙君更是直接赶客:“东方道友欲与在下结交,在下自是不甚荣幸。不过今日不大凑巧,在下已应了陆小友之约,还请东方道友改日再约。”   东方昱舍不得陆宁初的笑容,便舍不得失去风度。所以即便他心中再是不满,也只能憋着气道:“有龙君和陆师弟有约在先,倒是我打扰了二位。我改日再寻有龙君。”   有龙君没有应他。   陆宁初顺着他话中去意,一脸天真地拱手:“东方师兄恕我不送。”   东方昱勉强笑了一笑,只得神色郁郁地离开。   陆宁初和有龙君并没有立刻对话,而是先往花海中去。   行到半路,陆宁初还在琢磨着为何有龙君今日还是这般配合,并且配合得这般默契时,忽觉耳畔传来异样。   伸手摸去,原来是有龙君又将一支月见幽插至他的发间。   有龙君见他看来,道:“我才帮了陆小友的大忙,陆小友可莫要再糟蹋我的心意了。”   陆宁初只觉方才仔细琢磨的自己像个傻子。   这臭流氓这么配合他,除了理直气壮地占他便宜,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把发间的月见幽摘下,捏在手中,呵呵笑着道:“我到底是个男人,花这种东西总不好一直戴着   ,我将收进储物戒中好好保存,不知有龙君可否满意?”   “陆小友愿意收下便好。”眼看着陆宁初随手收起月见幽,俨然就是敷衍了事,准备转头就丢的模样,有龙君不由勾勾唇角,又道,“收下之后如何处置本就该随陆小友的心意,不过我还是希望,陆小友日后也能记得我今日的这份心意。”   陆宁初顿时额角一跳,这是威胁他不许偷偷扔掉呢。   他吸了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自然铭刻于心   。”   明明就是讽刺,有龙君还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我便放心了。”   陆宁初有些不想再搭理他,但不与他说清楚那些弯弯绕绕的挑拨与演戏,总归是个隐患。那些事不好在外头摊开来讲,他便道:“一直站在外头倒显得我失礼,不如有龙君先随我进了洞府再谈其他?”   有龙君自是点头跟着他去。   进了洞府,陆宁初先设结界,有龙君便趁这功夫打量周围。   府中的陈设亦如外观那般,颇是简陋,除却床桌这等必要的东西,便只有一方立着兵兰桌案不算常见。不过摆放桌上以及各处案上的月见幽,以及书案上凌乱摊着的书册,倒是为这简陋到甚至有些冷静点洞府添了不少生气。   陆宁初设完结界,见有龙君还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口不远处,不由有些诧异。不过他也只多看了一眼,便越过有龙君,连招呼都不招呼一声,就先进了里头。   有龙君也不跟他客气,跟着进去后就大方坐下。   陆宁初又瞥他一眼,倒了杯桌上的隔夜茶给他:“寒舍简陋,还请有龙君莫要嫌弃。”   有龙君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才道:“在下怎会嫌弃,小友的洞府虽然确实简陋了些,但陆小友倒得这杯茶却十分不错,甚合在下的口味。”   陆宁初拧眉,想直说不必再这般文绉绉地装了,却见有龙君忽地取出两个油纸包。   油纸中包着的是两种不同的点心,有龙君把点心往陆宁初那推过去些许,道:“茶水虽好,但未免有些寡淡,正好在下有两份点心,不如陆小友一同尝尝?”   也不知有龙君是哪买来的点心,卖相十分不错不说,味道也颇能勾人食欲。   有龙君说完没有先动点心,俨然是等着他先吃,陆宁初懒得跟自己过不去,拈起一块便放入口中。   点心刚一入口,他就不由眨了下眼。   居然相当合他的口味。   不过想到这是谁的点心,他就还是克制地没有多吃,吃完一块,便道:“我们谈谈。”   有龙君像是有些失望,问道:“怎么,这点心不好吃吗?”   对于颇合他口味的吃食,陆宁初到底是说不出违心的话,他扫了点心一眼,答道:“点心不错。不过还是先谈正事重要。你昨日就已看穿我在耍弄你和东方昱,挑唆你们互相争斗,今日为什么还要这么配合我?”   但有龙君还在计较他的点心:“你觉得不错便好,在下可是向好些人打听了你的口味。”   见到陆宁初瞪他,他才答道:“陆小友这般问,倒是令在下有些伤心了,我以为我的心意应当已经足够明显。在下知道陆小友是聪明人,装傻这招对我可不管用。”   陆宁初眸色沉沉,抿了抿唇道:“那你要如何,才愿意保证不会把我做的那些事告知旁人?”   有龙君不由叹气:“在下都这般说了,陆小友还觉得我会害你吗?若我想害陆小友,我何必与你配合,得罪东方昱?”   陆宁初却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