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不准谈恋爱(无限流)作者:山河长秋

文案:

“——这里是地狱,是生与死的狂欢,是罪与罚的盛宴。”
在一场意外之后,陈黎野被拉进了地狱中,成为了参加者之一。
要想好好活着,就必须成功过关,而过关的难中之难,是守夜人。
据悉,守夜人会每天晚上杀一个倒霉孩子来祭天,如果正好碰上他心情不好,就会一口气杀三个。
第二天晚上,陈黎野跟守夜人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守夜人追着他狂奔一路,最后陈黎野体力耗尽,坐在了地上。但守夜人并没有杀他,他慢慢悠悠地走到陈黎野面前,蹲了下来。
紧接着,整个铁树地狱回荡起了原本高冷诡异的系统公告那气愤的怒喊声。
“鸦!!守夜人不可以跟参与者亲嘴!!!”
众人:……??????
*
后来,陈黎野去问守夜人的名字。
守夜人沉默片刻,回答:“谢人间。”
“你的人间。”

武力值满值暴躁傲娇攻x理智冷静入关即满级智力天花板受
1.老样子感情流,双洁,互相心里只有对方没别人,前世今生梗,有古代回忆杀请注意!!!回忆杀古代架空,勿考据~~~
2.一共九个副本,攻出场晚,第一个守夜人,非正统无限流,主感情流,不要对剧情有过多期待,不怎么恐怖(个人觉得)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无限流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黎野(受),谢未弦/谢人间(攻,用了两个名字)┃配角:姚成洛,林青岩┃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可以和参与者啵啵!
立意:携手闯关,创造未来

第1章 地狱

这是一条很窄的山间小路。

小路两边是成片的林子,树木都光秃秃的。有寒冷彻骨的冬风从前面吹了过来,鬼哭狼嚎的呼啸着,像女人在哭。

空中飘飘扬扬的飘着雪,山间的路积了一片雪白。

陈黎野哈了一口气,一股白气从他口中呼出来,很快消散在空中。

陈黎野穿着与这雪景格格不入的一件宽大的半袖T恤,搓着自己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缩着肩膀,踏着一双运动鞋在雪地里艰难行走,冻得哆哆嗦嗦地叹了口气,由衷的来了一句:“日啊。”

事情发生在几分钟前。

几分钟前,陈黎野跟朋友出来玩,吃完晚饭后就散了,他买了根冰棒边吃边回家,正巧路过一栋写字楼,走着走着,突然有个女人在他头顶惊叫一声,紧接着急急忙忙的冲他喊道:“快躲开!!”

陈黎野闻言,一抬头,就看见有个东西掉了下来,直直地俯冲直下,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掉到他脸上了。

陈黎野本来想要退后一步躲开,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就给自己黑到了这么个地方。一落地就吃了一嘴的雪,紧接着,呼啸的风就开始尽职尽责坚持不懈的往他脸上怼雪花。

一瞬间,陈黎野手里那快被夏日夜晚烧化的冰棒都重新结冰了。

……这年头高空坠物还能给人砸穿越的吗?不是都已经夏天了吗!盛夏啊!七月啊!

陈黎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扔掉了冰棒,抬头看了看天空。

明明刚刚还是晚上,现在天色却已经大亮了,天上的云又厚又重,沉沉地遮住了天空,太阳一点儿光都透不出来。陈黎野拿出手机打算看看这儿是哪,结果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

眼下情况肯定是不能用常识来理解了。陈黎野低下头,哆哆嗦嗦地暗自思索——只能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走看看,至少找个地方躲躲也比站在原地等着冻死强。

陈黎野说走就走。他运气还算不错,走出这条小路后,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村庄,村庄门口聚集着不少人,粗略一数,大概有十六七人左右。

陈黎野连忙一路顶着风雪小跑了过去,这些人也大都是短袖背心,都冻得哆哆嗦嗦的,其中有个姑娘穿着连衣裙,正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取暖,冻得浑身颤抖,肩膀一抖一抖的哭。

陈黎野一来,这群人就抬眼粗略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

陈黎野刚想开口问点什么,人群中有个人却抢他一步,说道:“十八个齐了,走吧。”

“……什么十八个?”

这些人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了,好像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这种情况下,落单必定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看了一眼还蹲在路边抽抽噎噎哭泣的小姑娘,不用细想就知道肯定也是跟他一样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人。

陈黎野有点于心不忍,走了过去,冻得说话都哆嗦:“姑……姑娘,别哭了,哭也没办法,先跟过去看看吧。”

姑娘闻言,抬起头来。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她一张脸被冻得通红,吸了口气,问陈黎野:“你……你知道这儿是哪吗?”

陈黎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你先起来走吧,掉队就不好了。”

女孩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她蹲的太久,腿脚都冻得发麻了,陈黎野见状扶过了她,一瘸一拐地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陈黎野一边扶着她,一边自我介绍说:“我叫陈黎野。”

“我叫任舒。”女孩抹掉眼泪说,“谢谢你……陈哥。”

陈黎野倒是习惯被这么叫了,随口答道:“不客气。”

十八个人走进了村庄里,有个人去敲了敲第一家的门,无人来应。他没有因为吃了碗闭门羹就收手,又去拧了拧门把手,门把手纹丝不动。见此,他才回过头来,说道:“又是这样,没办法,分头去找吧。”

其余人没多说什么,都各自很自觉的分开去找了。

任舒怯生生地问:“找什么啊?”

开门的那个人走了回来,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个一会儿你们自己就会知道了,不要多问了,这里没有好心人。”

说完这话,他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林青岩。”

“陈黎野。”陈黎野已经被冻得麻木了,麻木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又麻木的看着林青岩,麻木的说道:“你意思是这里全员恶人呗?”

“……也不是那样。”

陈黎野刚想再说点什么,不知谁突然遥遥地喊了一声:“找到了——”

陈黎野循声音看去。那人站在离他们有几步远的一栋屋子门前,门开了一半,有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边。女人骨瘦如柴,脸颊消瘦,眼窝深深凹下去,脸色苍白,像个死人。风吹动她红色的衣裙,画面美丽得诡异。

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那屋子看上去有点年岁了,砖瓦破旧,青苔爬满了整个屋子,雪落了一屋顶。门边的窗户上落满了灰,玻璃也斑驳肮脏,里头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陈黎野不是很想进去。这屋子气场阴森诡异,完全符合恐怖片里鬼屋凶宅的标准。再加上这个死人一样的女人,感觉一脚进去半条命就没了。

“真的要进去吗……”

任舒很显然和陈黎野想到了一块儿去,她忍不住往陈黎野身后缩了缩,小声说道:“这屋子跟鬼屋似的……”

“怕也不行,必须得去,走。”

林青岩斩钉截铁地说完这话,抬脚就往前走。

十八个人就这么乌泱泱地挤了上去。众人一同来到这屋子门口,站在门口的女人扫视了他们一眼,沉默地拉开了只开了一半的门,半退到一旁,说:“请进吧。”

屋子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没人知道屋子里为什么这么热,但比起外面能冻死人的天寒地冻来,显然还是屋子里的热腾腾更深得人心,于是一帮人也不推辞,乌泱泱地又挤进了屋子里。

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微乎其微,屋子里面几乎是一片灰暗,陈黎野看不清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了什么,脚下咔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他踩碎了。

“啊。”他收回了脚,下意识地道了歉:“不好意……”

……思。

最后一个字被他的震惊吃了。

有人觉得屋子里太暗,就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听到响声下意识地往陈黎野脚下一照,就照出了一块被他踩得稀碎的头骨。那块头骨被他踩碎了半颗脑袋,余下的半边眼眶里还盛着一颗眼球,瞳孔的方向好死不死的正冲着陈黎野,好像在无声地问他索命。

陈黎野看到脚下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鸡皮疙瘩当场起立。

任舒被吓得尖叫出声,陈黎野下意识地回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捂,但他总觉得不捂不行,不捂就要出事。

大家都愣住了,任舒这一嗓子把他们的神叫回来之后,那照着头骨的手电的光纷纷一晃,关了。

意思很明显:我们都没看见。

红衣女人还站在门口,闻声什么也没说,回身把门关上了。正巧咔嗒一声,风雪被隔绝在了门外。

陈黎野总觉得自己半条命也被隔绝在外面了。

他感觉头皮发麻,咽了口唾沫,心想:这不是在拍什么鬼片吧?

女人没有急着走向他,反倒慢悠悠地走到门边的小柜子边上去,鼓捣了一会儿,点亮了一根蜡烛。

蜡烛的火光一下子把整个房间照亮了,也照亮了陈黎野脚下的那一片残骸。

刚刚他只来得及看那剩下的半块头骨,现在再被这么一照,陈黎野就看到被他踩碎的那些碎片里还有一颗被踩得稀烂的眼珠,都被他踩成一小滩烂泥了。

陈黎野又倒吸一口凉气,闭上了眼,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那女人举着蜡烛,一步一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陈黎野心脏上。

眼下情况阴森诡异,陈黎野感觉自己大限已至。

她走了过来。在陈黎野几近窒息的紧张中,一言不发地低头看了一眼头骨,然后把蜡烛搁到了一边的柜子上,走去屋子里头拿起了扫把和簸箕,把头骨收拾了起来后,又毫不在意的端着头骨和碎片走进了屋子左边的房间里,众人只听见哐啷啷好几声,似乎是女人把头骨给倒掉了。

女人空着手回来了,她拿起蜡烛,开口对陈黎野说道:“吓到你了,不好意思,那是我没来得及收拾掉的垃圾。”

众人:“……”

你管头骨叫垃圾啊?

陈黎野心里头吓得直突突,嘴角抽抽了一会儿,艰难地挤出一句:“……没关系。”

女人没有再和他说话,她转过头,对着众人说道:“好了,请跟我来吧。”

女人说完,就往二楼走去了。

十八个人跟着她走了过去。

女人离开了,陈黎野这才松开了捂着任舒的嘴的那只手,自己长叹了一口气。

任舒还是有点怕,轻声说:“陈哥,这不对劲啊……”

“……你现在还指望什么对劲。”陈黎野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没办法。”

“陈哥……”任舒说,“要不……咱俩跑吧?”

“你想冻死吗?”

“……”

“先走吧。”陈黎野说,“跟着大部队,总不会出错。”

陈黎野说完,就走上前跟上了大部队。任舒见状,没什么办法,只好也跟了上去。

女人往里走去,她手上的蜡烛这么一照,就把整个房子的构造照了个七七八八。从一楼的门口进来就是客厅,客厅空空荡荡,最里面摆着个长沙发,上头挂着一个十字绣,沙发前摆着个木制的茶几,上头什么也没有放。

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间,都紧闭着门,而长沙发右边是一个台阶,直通楼上。

客厅紧左边也有一个,只不过这个是通往地下的。

女人迈上了通往楼上的台阶,把众人带到了二楼。二楼天花板有些矮,十八个人之中有个人大约一米八多,一上二楼差点撞到脑袋,只好弓着腰走。

二楼就没有房间了,只有空荡荡的一大片地方,摆着些高高矮矮的柜子。没有摆柜子的地方就在墙上挂了红色的衣服,一眼看过去,衣服可比柜子多得多,而且每一件的样式花纹都不同。而二楼中央则摆着一张巨大的长桌子,桌子边上围了十八张椅子,一看就是给他们预备的。

这些衣服红的像血。

有人大着胆子凑到墙边去看,看了一眼之后,就轻声道:“草,这是嫁衣。”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陈黎野脸色也不太好——鬼屋嫁衣再配头骨,真他吗绝配啊。

这真的是鬼片吧。

而红衣女人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们脸色似的,把蜡烛放到了桌子上,说道:“请在这里等我一下……请千万不要碰那些嫁衣。”

她说完,就走去了屋子深处。那里摆放着两排挨着墙的矮柜子,而最中央空出了一块地方,放着一块牌位,中央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前供奉着一些水果,还插着香火。

应该是在供奉死人。

众人都注意到了,互相交换了眼神。

同一时刻,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阴森诡异,好似自四面八方而来,令人无法分清声音来的方向。

它说:【——欢迎来到铁树地狱。】

第2章 鬼嫁衣(一)

不夸张的说,这声音正常人类绝对发不出来。

它像是来自地狱的低语,嘶哑难听,话语间还压着血腥的笑意,阴森而又诡异,足以让听者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这是生与死的狂欢,这是罪与罚的盛宴……】

【这里是地狱。并非你所熟知的人间——请新的参与者牢记以下规则。】

听到这句话,陈黎野算是明白之前林青岩为什么会跟他说“一会儿你们自己就会知道”了,敢情这还有个专业解说等着他呢。

真的好体贴啊——他一点也不开心的想。

【在这里,你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进食。】

【每到夜晚,会有一位守夜人出现。他会猎杀诸位参与者,为了活下去……请务必全力逃亡。】

【当然,每一次猎杀都有“规则”。】

【他会选择白日里触犯了“他的规则”的参与者进行猎杀——这个规则,是守夜人自己的规则,我不予告知,请各位为了活下去,务必小心谨慎。守夜人每晚猎杀的最高上限为三个人,最低下限为一个人。】

【一旦被猎杀而亡,或被地狱中其他鬼怪杀害而死,都将视为闯关失败,参与者将回到人间,迎接惩罚。】

【请参与者积极完成npc的任务,终结地狱里的罪恶。罪恶消失后,引路人就会出现。重回人间的路藏在守夜人的猎杀场后面,只有引路人来引路,参与者才不会被守夜人猎杀。】

【或者,杀死守夜人也能通过猎杀场——但,还没有人成功过。】

说完这句话,它咯咯笑了两声,笑得陈黎野头皮发麻。

【如果你有幸终结了罪恶并活了下来,地狱也将送给你千金不换的重礼。】

陈黎野听完这番话,抓住了里头的一个重点:“守夜人的规则?”

他一边轻声叨咕了一句一边看向了旁边,正巧他旁边站的是林青岩。

这人长得还算和善,也跟陈黎野说过话,陈黎野胆子就大了点,试探着问道,“兄弟,你遇到过的大概都是什么样的?”

“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林青岩一边玩手机一边说,“听我以前队友说,有个憨批守夜人会杀骂人的,当时有个参与者白天被吓着了,没忍住骂了个草,晚上人就凉了,死的可惨了。”

说完,他还“啧啧啧”了几声。

陈黎野:“……”

真的好严格。

这守夜人生前怕不是个教导主任。

那声音忽然接着说道:【接下来,发布铁树地狱的指引——这是一座寂静的村庄。女人靠为村里的女孩制作嫁衣或衣服谋生,但她一直认为没有女孩比得上她的女儿。她的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她要为她制作最漂亮的一件嫁衣。】

说完这些之后,这道声音咯咯地笑了两声,消失了。

众人沉默片刻,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看向了二楼摆在最深处,挨着墙摆在最中央的那个牌位。

二楼太大,而蜡烛能照耀的地方又太小了,并不能照到那里,没人能看得清那个牌位后面摆放的照片的脸,只能分辨出是个黑白照片。

“……我觉得……”任舒小声地说,“应该没跑了……”

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说是女儿,可这屋子里就只有女人一个人,压根就没看见其他人——除了摆在这里的牌位。

只要是个人,在这种非比寻常的状况下都会下意识的觉得那个牌位就是她女儿。

女人抱着一大沓衣服走出来了,那沓衣服是血一样的红,应该都是嫁衣。衣服的花纹有点老套,看上去有些土里土气。

她把衣服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拿起一半来,一件一件发给了众人,面无表情地僵硬着声音说道:“我给你们找了衣服。外面很冷,穿上吧。”

众人:“……”

话是这么说,但这屋子里也不冷啊。

话这么说是这么说,但没人敢对这个能把头骨当垃圾收拾掉的女人 say NO 啊!

没人敢拒绝女人,于是大家都默默地接过了衣服,然后脸上的表情纷纷变得更加难看。

女人也给了陈黎野一件。她走到跟前时,陈黎野忍不住大着胆子跟她对视了一眼。

女人的眼睛一片漆黑,一点神采光芒都没有,像是死了很久似的。她没有多停留,把衣服交给陈黎野之后,转头就走向了另一个人。

陈黎野摸着手上这件血红的衣服,明白为什么大家拿到衣服之后表情会难看了。

这衣服的质感有点糟糕——虽然衣服的颜色鲜艳,花纹也很漂亮,称得上做工很好,但质感实在是不太对劲。这不是布织的,这手感像是什么动物的皮。而且衣服颜色过于鲜红,陈黎野大着胆子把脸凑近衣服闻了闻,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一楼的头骨,心里有了个令人恶寒的猜想:这件衣服恐怕是人皮制成,用血染的。

其他人也不是没想到,都在原地僵成了一尊雕像,拿着衣服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女人把衣服发到了每个人手中后,又走回了桌子边上,紧接着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所有人拿着衣服一动不动。

“穿啊。”女人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地催促,“你们为什么不穿呢?”

没人敢吱声。

“这些可是我亲手做的衣服。”女人说,“你们是不喜欢我做的衣服吗?这衣服哪里做的不好吗?”

“……”

“那就没办法了……这样吧。不如,你们自己来替我缝补一下这些衣服,正好我缺人手……”

一听人手二字,十八个人里有个人忽然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道:“没有没有!衣服很好!我们马上穿!”

说完,他开始对所有人挤眉弄眼,满眼的焦急。

陈黎野愣了一下,仔细想了一下女人的话,才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个人手,有可能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人手——而是真的人手。

这是个文字陷阱。

这哥们很有可能以前吃过文字陷阱的亏,虽说不一定真的是,但还是慎重起见提醒了别人。

可十八个人并非都一条心,有人仍在犹豫穿不穿,其中就有个纹着左青龙右白虎一看就不好惹的大哥。大哥估计还在思量穿衣服是一定要做还是不做也行的事,结果一见这人自作主张地答应下来,立刻不乐意了:“谁要穿?你爱穿你穿!这玩意一摸就不对劲,你要死自己去,别拉上老子!”

说完,这人把衣服丢到了桌子上,瞪了眼盯着他看的红衣女人,骂道:“看什么看?老子就不穿!又冻不死!”

林青岩见状,忍不住感叹一声:“真勇啊。”

确实挺勇的,敢跟这长得跟鬼片里的厉鬼似的红衣女人对着干。

“他不会死么……”陈黎野小声地问林青岩,“不是说要完成npc给的任务吗?”

“说叫你积极完成,不是说一定要完成。”林青岩回答他,“杀人的不只会有守夜人,这里的NPC也很厉害……有的是厉鬼化的,有的会帮守夜人猎杀——怎么帮呢,就是帮他满足猎杀条件,也有的会和杀人的厉鬼一伙。所以有时候要不要听NPC的话,可以思考一下。当然,最好慎重一点,如果NPC真的是厉鬼,你只要跟他说个“不”字,他马上就会亲切的把你的脑袋咬下来。”

陈黎野:“……”

任舒:“……”

陈黎野僵硬的转过头,看向了女人,替丢衣服的参与者捏了一把汗。

这要是个厉鬼……

但女人不是。她什么也没做,没有愤怒也没有说话,依旧的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僵硬,就这么双目无神地盯着丢衣服的参与者看。

见女人没什么过激反应,有人也试探着跟着把衣服丢到了桌子上。

女人又转过头来盯着这个跟着丢了衣服的参与者看,还是什么都没做。

一看丢衣服不会出什么事,又有人跟着把衣服丢到桌子上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众人接二连三地把衣服丢到了桌子上。

女人挨个把他们盯了一遍,仍旧没说什么。

但即使如此,大部分人还是没有丢掉衣服——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确实需要衣服来保暖。

毕竟晚上还有个守夜人等着呢。这屋子太小,一旦在这儿被抓到绝对死路一条,如果要出去躲,那就需要衣服来御寒。

任舒有些犹豫,她下不了决心。干脆转头问道:“陈哥,你穿吗?”

“穿。”陈黎野说,“毕竟能御寒。”

陈黎野的想法很简单:大不了情况不对就脱下来。外头那么冷,晚上说不定还要跟守夜人玩追逐战,路上冻死可就不好玩了。

“唔,那我也穿吧。”任舒说,“陈哥,我都跟着你穿衣服了,你可别丢下我呀。”

“……”

陈黎野总觉得这话哪儿不对,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眨巴着眼看着他,又抿嘴一笑,说:“你可不能抛下我一个女孩子。”

陈黎野眉角一跳,眼睛里忽然亮了亮,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说:“你自力更生,这里没有好心人。”

任舒:“……”

还真就全员恶人呗。

跟陈黎野想法一致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都表情难看的穿上了衣服。陈黎野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后,感觉更糟了,这件衣服穿到身上后,那种人皮似的质感比拿在手上更加明显,衣服内里好像涂了血似的,黏黏腻腻的黏在陈黎野两条胳膊上,搞得他一阵恶寒。

他强忍不适抻了抻衣服的袖子,余光无意间瞟到了女人,不知是否是幻觉,原本面无表情像具死尸似的女人竟然微微扬起了嘴角。

陈黎野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转过头去看,女人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

陈黎野从灵魂深处生起了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女人绕了巨大的桌子一圈,把桌子上那些被扔掉的衣服收了起来,然后去柜子里拿出了许多颜色鲜红的碎布,上面也有很多花纹,但已经被撕碎了。她把这些碎布分别摆在了两边,又把针线在每个位子上摆了一份。

“麻烦你们帮我做衣服了。”女人站回到桌子边上去,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僵硬地说道,“这是给我女儿的嫁衣……请你们把这些布缝在一起。”

“……”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

谁家嫁衣会是这种碎布?

不用说都知道,这碎布肯定也不是真正的布。

要缝么?

不缝是不行的——“要积极完成NPC的任务”,这可是规则。衣服或许可以不穿,但这个,看样子应该是必要任务。

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于是,沉默片刻后,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走过去随便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陈黎野一摸桌子上的布料,就摸出来了不对——这果然跟他身上的衣服质感一样。

两个都不是什么正经衣服。

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陈黎野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针线来,开始缝碎布。

有男人一边穿针线一边说:“完了,我不会做针线活啊……”

有人回答他:“就好像谁会似的。”

“这样真的好吗?”任舒忍不住说道,“这些应该也是……”

“嘘!”

有人连忙示意她噤声,目光瞟了一下红衣女人的方向。

陈黎野刚穿完线,闻言偏眸看了眼女人。

女人正站在桌子边上看着他们。她将手负在身前,双目无神,动也不动的盯着他们看。她双手瘦骨嶙峋,垂到腰间的长发挡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气场阴森诡异,那双无神的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他们看。

众人见到女人这么死盯着,都不敢再说话了,沉默地开始利索的穿针引线,小声地问身边人该怎么做。

好在十八个人里有几个会做针线活的,这几个人频繁地换了几次位置,教了其余人该如何做。

有七八个人过程中都不小心扎到了手指,嘶了一声。

任舒本来是会的,但女人这么守在一边,她太怕了,没注意就也扎到了手指。

“嘶。”

陈黎野看了她一眼,见她食指上被自己扎出了一滴血。

他把声音压得低了些,说,“别在意她。”

“……”

任舒看了看陈黎野手里,两块布被他缝的歪歪扭扭。虽然缝的难看,但陈黎野心态却一等一的好——这十八个人里有不少有地狱经验的老手也都被红衣女人影响扎到了手,陈黎野一个新人,却能视这红衣女人为无物,根本不受影响。

“陈哥,我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任舒忍不住道,“你是真的牛啊。”

陈黎野:“?”

“你心态是真的好。”任舒说,“你怎么就不怕啊?”

陈黎野回答:“怕也没用啊,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做没用的事。”

任舒:“……”

这还能自控的吗。

第3章 鬼嫁衣(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总之桌子上那个蜡烛都烧得只剩半截之后,女人终于动了。

她僵硬的拍了两下掌,说:“好了,辛苦各位了。就到这里……”

任舒没忍住打断了她,小心翼翼地小声提问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觉得……你这些碎布缝在一起也成不了嫁衣呀……”

女人没有回答她,被打断之后她又重新拍了两下掌,复读机似的从头开始重新说道:“好了,辛苦各位了,就到这里吧,还有其他的事等着各位去做。”

任舒:“……”

这怎么还不听人说话呢?

陈黎野问:“还有什么事?”

面向前方的女人放下拍掌的双手,僵硬地转过头去,用一双无神的双眼盯了他片刻,声音毫无波澜又缓慢地说:“我女儿是新娘,但新郎躲了起来。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她那么思念他——尽管他喜新厌旧,尽管他薄情寡义,可他仍旧是新郎啊,你们去帮我找到他吧。”

说完,女人就端起了桌子上用来照明的蜡烛,转过了身,走下了楼。

任舒望着女人离去,有点发愣:“……什么意思?”

林青岩说:“意思就是让我们找新郎。”

另一个人又接着说:“不过肯定不好找就是了。听她那个意思,这新郎好像劈了腿啊?”

有个穿着半袖的女人往后一仰,靠着椅背说:“不管怎么说,先去找新郎才是正事。但我们这些没穿衣服的可不敢出去,就在这屋子里到处查探一下吧,她说的那个新郎,就交给你们了。”

没人反对她。

于是十八个人分成了两队,没有穿上女人给的衣服的留在了房子里,而穿上的人就要出去找新郎——毕竟他们穿了衣服,就有御寒的能力了。俗话说得好,有什么能力就得干什么事。

外头的风雪似乎大了,风呼呼的刮,看样子已经快变成暴风雪了。

但就算是暴风雪,那也得出门来。

出来的人有十二个,扔掉衣服的只有六个。这么一算,有三分之二的人都选择了穿衣服,守夜人在地狱的威慑力可见一斑——大部分的人宁愿强忍不适,也要穿上人皮衣服跑到外面来搏这一线生机。

好在人数是偶数,以防万一,他们每两个人分成了一组,准备分开去找新郎。

“地狱不会太为难人,新郎应该就是村子里的人——”林青岩也穿了衣服,一出门他就当起了指挥者,在呼呼直刮的风雪中眯着眼睛竭尽全力的高声讲话,“没办法,就挨家挨户的敲过去找吧——”

陈黎野有点不解,说道:“可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敲过门了吗,没人应过啊。”

风太大,林青岩没听清:“你说什么——你大点声——”

陈黎野:“……”

你去死吧,你耳背吧。

没有办法,陈黎野只好吸了一口气,也大声道:“我说——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敲过门了吗——!”

“哦——”这次林青岩听清了,他大声说,“那是因为还没开局——毕竟万一我们误入了别人家,不就没法玩了吗——女人是重要NPC,得找到她才算真正开了局——现在开局了,其余NPC也就位了,就有人了——去吧——”

陈黎野:“……哦,好的,我去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了!!!”

“哦,那行——加油——”

林青岩毫无诚意面无表情的给他打了气之后,转头拉上了跟自己一组的另一个人,走了。

陈黎野心情复杂,他抿了抿嘴,转头对任舒说:“走吧。”

“……行。”

陈黎野和任舒一组。他俩一前一后,踏着积得极厚的风雪,艰难地往前走。走到了一家门口之后,陈黎野上手拍了拍门,喊道:“打扰一下——有人吗——”

他这话明显是废话。这房子的窗户里能看见里头亮着灯光,这里头绝对有人。

但里头没人应声。很明显是不愿意搭理他,在装死。

若是换做人间,陈黎野可能就收声了。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这里不是人间,NPC也不是真人,也不会按套路出牌,绝对不能用对待真人的态度对待他们。

于是陈黎野喊道:“朋友——我看见你亮灯了——你有本事亮灯怎么没本事开门呐——”

他话音刚落,里头啪叽一下把灯灭了。

陈黎野:“……”

算你狠。

陈黎野没放弃,转头又去拍了好几家的门,结果都被喂了满嘴的闭门羹。

还有个男人在门里冲他喊:“滚!!疯女人,滚出这村子!!!”

陈黎野:“……哥,我是男的。”

结果里头这个NPC也是属复读机的:“滚!!疯女人,滚出这村子!!!”

陈黎野:“……”

行8。

“他是在说我么?”任舒觉得有点奇怪,指了指自己说道,“陈哥,你也不是女的啊。”

“应该不是。”陈黎野紧了紧身上质感令人头皮发麻但保暖效果确实不错的衣服,又伸手摸了摸耳垂,说道,“我觉得他话里有话。”

“什么话?”

陈黎野说:“妹妹,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这儿给你卖关子了。”

“妹妹”任舒:“……”

“新郎暂时是找不到了。”陈黎野说,“先回去吧。”

陈黎野和任舒第一个回到了屋子里。一进屋子,陈黎野就拍掉了衣服上的雪。说来也奇怪,屋子里温度高,这衣服也很厚,但在屋子里他却感觉不出热来,就跟穿着半袖时感觉一样——除了这件衣服内里黏在皮肤上的这种粘腻感觉以外。

十二个人都回了屋子里之后,留在屋子里的人也聚集了过来,准备交换信息。出去寻找新郎的人都纷纷表示自己吃了好几碗闭门羹,没人给他们开门。

“浪费时间。”林青岩说,“为了查点消息,整个村都逛遍了,没一家给开门的,白搭了半个下午进去。”

有个人抖着衣服上的雪,说:“是啊……我还试着硬闯来着,但他们的门好像被加固过了,撞不开。”

“难办。”陈黎野说,“看样子他们也怕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她说新郎贪得无厌喜新厌旧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新郎就是劈过腿,或者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她女儿的事。”一个人说,“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村人反倒是对女人敬而远之?该被厌恶的不该是出轨的男人吗?”

“这个以后再查吧,肯定有原因的。”

林青岩说完,转头又看向留在屋子里的人,问道:“那屋子里有什么吗?”

“地下有两个房间。我们去过了,里面上了好几道锁,开不开。”刚刚第一个表示不穿衣服的暴躁老哥说道,“小陆去看过二楼那个牌位了,确实是她女儿。”

任舒:“小陆?”

“是我。”有个扎着高马尾的女性举起了手,面无表情道,“遗照是个挺年轻的姑娘,是她女儿没错了。”

陈黎野点了点头,摸了摸耳垂,一针见血地来了句:“也就是说,我们真的要让一个鬼出嫁。”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这地狱还真是带劲,鬼屋嫁衣鬼新娘全一锅齐了。

哦,还有人皮衣裳。

现在村人不给开门,实情无处查起。红衣女人就跟个复读机似的,问她是指定没用了。

“现在怎么办?”不知谁说了句,“难不成去问守夜人?”

“拿命问啊?”

“……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有人凑到窗户边上去朝外头看了一眼,啧了一声,说:“不过天快黑了,守夜人确实该来了。都分散开逃命吧,尽量都活着。”

“尽量都活着”。

这话一出来,屋子里的本就因为“鬼新娘”而凝重的空气更加凝重了。

人人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守夜人必定会杀一个人。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不止一个人。

一定会有谁死的。

众人心事重重地沉默了片刻后,外头的天色肉眼可见的慢慢黑了下来。

有人叹了口气,说:“散了吧。”

众人散开了。

没有穿衣服的人出去就只剩一条冻死的路,迫于无奈,就只好留在了屋子里。其余十二个人又出了门,四散开来,寻找躲藏的地方。

他们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风也很小,倒是挺便于行动。

任舒跟着陈黎野,问:“陈哥,我们去哪啊?”

陈黎野其实觉得自己来时候的那片林子就可以。离村子远,一躲躲到大天亮估计也没事。

他这么想着,带着任舒抬脚就往村外走,谁知刚到村口,就咚地一声撞到了一面透明的墙。

他耳边传来了刚刚为他播报规则的声音,那声音咯咯地笑了两声,说:【盛宴可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我的孩子,不可以走的太远哦。】

陈黎野:“……”

谁他妈是你的孩子。

我什么时候认爹了,滚啊。

村子是不让出去了,天眼看要彻底黑下来了,陈黎野一阵愁。

他摸了摸耳垂,左右打量了一番村庄的地形。白天来的时候急,他都没有好好打量过。

这村子里屋子虽然多,但能躲的地方没几个。家家门前都一片冷清,什么也没放,村子中央空出一条大路来供人行走,两边是高矮不齐的村屋。村子左边是片田地,右边是片乱葬岗,到处都是坟地。

该躲哪儿?

真是送命题。

“没办法了。”陈黎野说,“只能躲在房子后头了,靠地形保命。”

没错,靠地形保命。

这里能躲的地方虽然少,但房子多而且离得近,虽然没多少遮挡物,但如果能在房群间多移动游走的话,说不定能跟守夜人绕一绕。

陈黎野和任舒就挑了个房子,在房子后面躲了起来。

几乎同一时刻,天黑了。

第4章 鬼嫁衣(三)

天黑了。

不知为何,在天黑下来的那一刻,天空中满满载载的厚云在一瞬间云消雾散,然后血红的月光洒了一地。

陈黎野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空中。

空中真有一轮血红的明月,血红的光十分刺眼。

紧接着,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奇怪声响,听起来像是藤蔓或草木破土而出的声音。

“什么声音?”陈黎野面色凝重几分,转头问任舒,“你听到了吗?”

任舒脸色苍白。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女生,出现了个血月已经够吓人了,现在又出现了这种声音,她已经快吓得丢魂了:“听到了……陈哥,这、这什么声音啊?”

陈黎野:“妹妹,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

任舒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她呼吸发抖,慌张地看着陈黎野,话都慌得说不出口,眼眶里有眼泪打转,已经快吓哭了。

……这队友是没用了。

嘎吱嘎吱的破土声声音更大了。陈黎野悄悄探了探头,发现房前那雪白的路上被月光照出来了一棵树的影子,这树长得很高,比那些房子高出了近有两三倍。它正努力地扭动着生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树干扭动着往上挣扎,带起一堆滚滚而落的白雪,雪落到地上的声音被树的破土声盖了过去。

树木光秃秃的,没有花也没有叶子,看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一只瘦骨嶙峋的干巴巴的鬼手。

陈黎野看呆了。

看方向,这棵参天大树应该是长在村子最北边,他们躲在房子后面,景象被房子掩了个严严实实,不过只要后退几步的话,应该就能看到这棵树的真面目。

但陈黎野不敢动。眼下情况恐怖,守夜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这种时候到处乱蹦跶,纯属作死行为——后退也算。这种时候,能不动就不动,毕竟守夜人还没出现。老话说得好,敌不动我不动。

过了一会儿,那阵破土声停止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看雪地上的影子,那棵参天大树也停止了生长。

之前也是这么安静的,但眼下的安静,却显得恐怖多了。

像暴风前的安宁。

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有谁踩着雪走了下来。紧接着,有两三声乌鸦叫响了起来,伴随着脚步声,叫的不绝于耳。

那脚步声缓慢而悠闲,来人像是在散步。

这种时候是不会有参与者傻逼到出来散步的,肯定是守夜人。

陈黎野偷偷看着房子前——那是村子中央被空出来的大路,脚步声就是从那条路上传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陈黎野紧张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了陈黎野的视线中,他一脚踩进了雪里。嘎吱一声,不知为何,陈黎野觉得他像在踩谁的尸骨。

这是个浑身黑漆漆的人。从身上上衣到脚上靴子,没一件不是黑的。如若不是今晚的月亮是血色的,他一定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陈黎野只看得见侧面。这个人头发留的极长,扎着一条长马尾,但看身体线条却是个男性。诡异的是他肩膀上停落了两三只乌鸦,几只乌鸦一会儿上看看一会儿下看看,安静极了,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这就是守夜人?

陈黎野正在想着,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吹动了守夜人前额的发。

守夜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了抬眼,然后偏头看向了陈黎野的方向。

陈黎野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压根就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样,立刻就把脑袋缩了回来。

同时,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守夜人“鸦”,狩猎开始。】

此话一出,忽然有几只乌鸦引颈叫了起来,任舒立刻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陈黎野比任舒冷静多了,他贴着墙,听着动静——刚刚守夜人可是往他这边看了,万一有个动静,他就得马上拉着任舒转移阵地,跟这位守夜人玩玩走位。

他跟守夜人仅仅只有一房之隔,照理说守夜人有什么动静,他都该听的一清二楚。

可乌鸦叫了几声之后,整个世界又安静了,陈黎野什么都没听见。

连风声都很小,简直夜深人静。

陈黎野被这令人胆寒的安静搞得头皮发麻。

安静了快三分钟了。

随时准备跑路的陈黎野心里纳闷:不是说狩猎开始了吗,怎么还没动静了?

罢工了?

迷茫了?

难道没看到我?

陈黎野越想越觉得不应该,于是悄悄地又慢慢地探出半个脑袋去,想看看这守夜人到底在干嘛。

他把脑袋探了出去,只见那片雪白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只留下了一排脚印,无声地告诉他刚刚确实有人在这里。

陈黎野愣住了。

真没看到?

应该不可能的。守夜人转头看他时,陈黎野躲得有点太晚,哪怕用余光也该看到了,他是不信堂堂一个地狱守夜人会是个老花眼的。

那就可以设想一个可能性——陈黎野没有触犯守夜人的猎杀规则,但是别人触犯了。

所以比起他来,守夜人优先选择了其他触犯者。

守夜人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下一瞬就帮他印证了他的猜想——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碎了寂静的夜。

这声音哭喊着惨叫着,十分刺耳。

“滚啊!!”不知谁哭喊着,“别来抓我!!我不想死!!抓我干什么啊!!!”

陈黎野贴到墙边,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声音的方向,发现这声音是来自红衣女人的屋子里。

女人的屋子离他们还算近,离了大约二十多米左右,还算能看清。

任舒缩在陈黎野身后。她不敢探头去看,但听见有人惨叫,就知道守夜人肯定不在附近,也敢开口说话了。于是她就躲在陈黎野背后,小心翼翼地问他:“陈哥……你看到什么了?他进屋子里了?”

红衣女人的房门紧闭着。究竟是在屋子里,还是在屋子后面,不得而知——除非陈黎野有胆子跑过去一探究竟。

“不知道在那附近还是哪儿。”陈黎野说,“还是小心为上吧。”

那惨叫声越发歇斯底里了起来,甚至话尾都破了音,但就在某一瞬间,忽然突兀地消失了。消失的毫无征兆,就好像突然被掐掉了信号的收音机,或者说,像突然被拧断了脖子。

夜晚又陷入了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没维持多久,红衣女人的房门忽然自己咔嗒一声打开了,数只乌鸦从里头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叫唤,听上去像在叫着不幸。

陈黎野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有人从房子里出来了。

他以为走出来的会是刚刚看到的守夜人,但没想到,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参与者。

这个参与者脸色苍白,表情扭曲,双眼凸起,嘴角沁着鲜血,似乎已经死了。他胸口上插着一根铁做的树杈模样的东西,尖端从胸口前冒了出来,上头还滴滴答答地滴落着血珠。看这样子,他应该是被这个玩意贯穿了。此刻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染红了上衣。

陈黎野以为他死了,但又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位参与者还在颤抖,浑身不停地痉挛,眼神也在不安地乱动——这人还没死!?

发现这点之后,陈黎野感觉世界观的下限再一次成功跌破了。

他抿了抿嘴,下意识地往暗处缩了缩。

这肯定是守夜人干的,躲一躲总没错。

乌鸦还在叫。

那人似乎已经明白要发生什么了,看向了乌鸦,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害怕得哭了出来,浑身颤得更厉害,求饶道:“不要……我不想……”

他似乎是想说“我不想死”,但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一根巨大的黑色树枝如枪剑般袭了过来,一眨眼间就刺穿了这人的整个脑袋。

一瞬间,参与者的脸就被刺成了花,未干的泪和血混在了一起,滴滴答答的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落在雪上开了红花。

这一幕似乎深得乌鸦的心,它们的叫声欢快了起来。

刺穿参与者的树枝似乎有生命,它慢慢卷起枝头,将参与者整个人卷到了空中,然后慢悠悠地将死人带着离去。

陈黎野又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应该是铁树枝动起来时发出的响声。

他看着黑色的树枝带走了参与者。带走他的树枝和插在他胸口上的东西似乎是一样的,都是铁做的树枝,或者说——都是组成铁树的一部分。

乌鸦的叫声欢快极了。

铁树已经带走了今晚第一位死人,它们似乎是在庆祝。

陈黎野收回目光,往暗处缩了缩,看到又有人从红衣女人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这次是守夜人。

陈黎野刚刚没敢看,这次看清了他的样子。

守夜人站在血红的夜色里,在红衣女人那酷似凶宅的房屋前,像严守边疆的将军。

陈黎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比喻。

不过他刚刚没敢仔细看守夜人,这次他躲在暗处,就看清了守夜人的样子。守夜人皮肤苍白,像个死人,长得一双剑眉星目,十分英气,但在血月的照耀和他自身就带着的气场之下,英气全变成了杀气。

尤其是他那双眼。

守夜人双眼漆黑,黑的像夜,里头安静的盛着两潭死水,死水之中沉淀着平静的杀气。

越是这样才越恐怖。

之所以平静,是因为早已习惯,习惯到了麻木,也就自然而然地会平静。

这位守夜人,应该已经杀人如麻。

陈黎野不敢多看,生怕他再突然转过头来看自己,悄悄把脑袋缩了回去。

然而,他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守夜人向他走过来了。

第5章 鬼嫁衣(四)

守夜人向这边走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黎野脸色立刻一白,转头拉起任舒就要走。但脚还没来得及抬起,脚下突然间有数根黑色的藤蔓破土而出,一下子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脚腕,不由分说的就把他留在了原地。

陈黎野:“……”

他想起白天里那个声音跟他解释规则时说过的话,他说“请各位全力逃亡”。

真是屁话。陈黎野想,这他妈哪儿是逃亡啊。

这分明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等着被屠夫宰啊!只要屠夫有那个心,那谁都跑不了啊!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没有惊慌,他知道自己没有触犯规则,不然刚刚被铁树第一个爆头的应该是他才对。

触犯规则的大概是任舒。

陈黎野倒是冷静,甚至还有闲心思考。

不过同样被缠住了脚腕动弹不得的任舒可就没陈先生这么冷静了,她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然后愣了一瞬,随后扯开嗓子就开始惨叫哭喊,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惊天地泣鬼神。

陈黎野有点受不了,她这叫声简直能刺破耳膜:“别叫了,你叫也……”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有人在房顶上打断了他:“闭嘴。”

“……”

任舒当时就不吭声了。

这声音阴森而平静,听上去虽不诡异,但威压十足。

陈黎野和任舒都安静了。

他们听见乌鸦在叫,好像就盘旋在他们的正上方。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同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

守夜人坐在房顶上,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俩,身边好几只乌鸦,正在张着嘴叫着,像在预言死亡。

不知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守夜人眼里的平静好像裂了。他似乎非常震惊,又有些难以置信。但守夜人坐得太高,陈黎野看不太清。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乌鸦在叫。

今天晚上突如其来的安静好像特别多。

陈黎野眨了眨眼,他感到很奇怪。守夜人模样阴森,带着一股杀人魔的气场,参与者理当都视他如鬼神,陈黎野应当也不例外才对。但不知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不是狩猎目标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他竟然一点也不怕守夜人,反倒还有一股别样的异样感觉。

像久别重逢。

……但也好像不是这个感觉。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周遭一片寂静,空留风声。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们两个。

——不过这份寂静很快就破灭了。

任舒吓蒙了大约四五秒之后回过了神来,又从嗓子里憋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啊!!!!!!!”

陈黎野:“……”

守夜人:“……”

“救命啊!!!”任舒吓得眼泪流了满脸,使劲挣扎着,想把双腿从铁藤蔓的束缚里挣脱出来,一边挣扎一边鬼哭狼嚎,“你别过来!!谁来救我啊!!陈哥!陈哥救我!!”

陈黎野:“……”

说得好,你想让我怎么救你。

守夜人忍无可忍了,“啧”了一声,纵身跳下房顶,落到地上后蹲了下来,一手按在了任舒脸上,直接把她给按得向后仰倒在了雪地里,任舒凄惨的惨叫声也被他毫不留情地给堵住了。

“我叫你闭嘴,你就少给我再叫了。”他阴着脸说道,“我要是想杀你,你都没命在这儿瞎叫。”

任舒吓得浑身颤抖,她半个脑袋都被按在了雪里,感觉守夜人的手比雪还凉。她在守夜人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满脸的惊恐和眼泪,十分丑陋。

“听好了。”守夜人说,“今天我不杀你,你是个新人,我给你一次机会。在明晚之前,如果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是第二朵花。”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管任舒有没有听到,松开了手,站起来在墙上抹了抹,似乎是很嫌弃她。

几只乌鸦落了下来,落到了守夜人的周围,仍然在叫,好像在问他什么似的。

守夜人回过身,看向了陈黎野。

从头到尾站着没动的陈黎野:“……”

守夜人的眼神很平静,搞得别人都看不破他在想什么。

陈黎野也看不破。

守夜人没有说话,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陈黎野被他盯着看,感觉有点不舒服。过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守夜人收回了打量的目光,问道:“你叫什么。”

“……”

陈黎野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没想到守夜人竟然会问他的名字。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陈黎野。”

不知道这名字怎么了,守夜人表情有点扭曲,好像想骂人。但他努力地板住了一张阴森的扑克脸,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

刚刚还在威胁任舒,到他这儿就开始查户口似的盘问?

陈黎野心里忍不住槽了两句,这话他是不敢对守夜人说的。于是抿了抿嘴,说:“我晚上回家路上差点被砸死……就,进来了。”

守夜人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陈黎野也不敢说话。

沉默片刻之后,守夜人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

陈黎野并不知道他在无奈什么——或许是在无奈陈黎野并没有触犯规则,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陈黎野突然听到脚底传来一阵悉索声响,随后脚腕上忽然一松。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拽着他脚腕的那些铁藤蔓已经不见了踪影。

“早点出去吧。”守夜人说,“别在这里待太久。以你的精明程度,应该很快的。”

他这话仿佛像是在对认识已久的朋友说。陈黎野被说得有点茫然,问道:“你……认识我?”

“……不。”

守夜人说,“不认识。”

刚刚一直欢快叫着的乌鸦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两三只纷纷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沉默几许。

守夜人又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垂了垂眸,走向了陈黎野,随后与他擦肩而过,离开了。

在他离去的时候,陈黎野听见他低着头,道了一句。

“猎杀结束。”

那道阴森诡异的声音似乎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守夜人话音刚落,它就紧随其后地跟了出来。

【守夜人“鸦”,猎杀结束。】

【长夜已过,女人仍旧需要各位参与者的帮忙,请回到房间,帮助这位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说完这些,声音就消失了。

乌鸦忽然又引颈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正要离去的守夜人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侧过头,又看向了陈黎野。

“暂且别过。”守夜人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晚上见。”

“……好。”陈黎野说,“那就……晚上见吧。”

守夜人没有回答,转过身往前走去,拐过了拐角,消失在了陈黎野的视线里。

任舒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捂着脑袋抽泣,似乎吓得不轻。

“……回屋子里去吧。”陈黎野说,“和其他参与者说说,他们有经验,说不定能救你。”

任舒已经被吓得丢魂了,没搭理陈黎野,坐在地上哭个没完。

陈黎野头大了一圈。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林青岩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

陈黎野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林青岩正独自走过来,还拍着身上的雪。不知道他是藏哪去了,浑身上下全是雪,甚至发间里也夹着雪粒子。

“我听你们叫的那么惨,还以为今天要杀三个,你俩就是后两个,没想到你俩居然没死。”林青岩说,“到底怎么回事,应该是遇见守夜人了吧?遇见了还能活下来?”

“这个……说来话长。”陈黎野抿了抿嘴,说,“林哥,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决定”吗?”

林青岩:“?”

“守夜人说的。”陈黎野看了看地上坐着哭个没完的任舒,说,“说她如果明晚之前没有做出正确的决定,那她就要死了。”

“不是!”任舒缓过来了一点,听了这话立刻仰起脸来反驳,说,“他说的是,如果没有做到就……就变成第二朵花……”

林青岩愣了愣:“第二朵花?”

他只愣了一下,转头就反应了过来,拉长声音“哦——”了一声,想明白了。

陈黎野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对任舒说道:“那不就是死吗?”

任舒不信:“那怎么就是死了!?”

“确实是死。”林青岩双手插着裤兜说,“你也用不着不信,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任舒:“……?”

林青岩也不多说,转头就走,说:“过来看吧。”

任舒茫然地看了一眼陈黎野,陈黎野也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跟上了林青岩。任舒见状,也只好跟了上去,三个人走出了房群,来到了村子中央的路上。林青岩走在前面,一走到路上,就停了下来。

陈黎野跟着他走了出来,任舒紧随其后。林青岩看了看他们,指了指北边,也就是守夜人来的方向。

陈黎野记得那个高大的树影,也大概明白会是个什么景象,转头一看,果然毫不意外的看见了一棵又大又高的铁树,伫立在村子北边,生长在了北边的一片荒地之上。铁树的一棵树枝上正插着一个人,树枝贯穿了这个人的头颅——那是刚刚死去尸骨还未寒的参与者。

“既然守夜人说是让你成为第二朵花,那么就肯定有了第一朵。”林青岩说,“这冰天雪地里的也没有花,铁树也不会开花,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

陈黎野接过他的话头,对任舒说道:“花就是死人。”

死人的头颅,是装饰铁树的花。

守夜人不是在威胁她,是在发出猎杀预告。

第6章 鬼嫁衣(五)

“……怎么这样?”

任舒后退一步,声音都发抖了,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谁:“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啊?”

眼看她又要哭了,陈黎野连忙打断她:“行了,停,哭也没用,先回房子吧,参与者那么多,万一就有人能帮你呢。”

任舒看样子还是想哭,但林青岩也不想听她哭哭唧唧个没完,也说:“你有空在这里哭,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办。我先告诉你,只会哭的花瓶可活不下去,这儿可没人拿你当公主。”

任舒:“……”

“走了。”

林青岩说完就往屋子那边走了。

陈黎野也跟着他走了,任舒自然不想被独自留下,只好把眼泪憋了回去,跟了上去。

林青岩率先进了屋子,陈黎野刚要跟着他进门时,忽然感受到了谁的视线。

这感觉十分奇妙,陈黎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以为是守夜人在何处看着他。于是他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了铁树。

铁树之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尸骨未寒的“花”。

他又看了看四周,同样的什么也没有。

任舒见他突然回头,问:“怎么了?”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走进了屋子,说,“没事。”

三个人进了屋子里。

守夜人坐在一个房子的房顶上,看着陈黎野走进了房子里。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一两只乌鸦在他身旁扑腾着翅膀围着他飞。

血月渐渐落了下去,夜晚要结束了。

乌鸦落到了他肩头上,时不时地在他耳边叫一声。

他坐在房顶上沉默了很久,最后伸手把系在脖子上的一根吊坠从衣服里掏了出来——他一直戴着,但也一直把项链藏在衣服里,不愿意堂堂正正地给别人看。

吊坠是一根红色的细绳,上面坠着两枚戒指。戒指称不上好看,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是单纯的两个银环。

他仿佛又顺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回到了那一年,看到那人穿了一身新的大红衣服,在他面前笑着整理衣襟。

“好看吗?”那人问他,“像不像嫁衣?”

守夜人又这样盯着戒指沉默地看了好久。沉浸在回忆里,好半天走不出来。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而去。等到天亮了大半的时候,守夜人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握住手心里的戒指,垂下眸来,把吊坠塞回了衣服里,然后站起身一跃而下,走向了铁树。

天亮了,铁树和守夜人的背影一同消失了。

第一晚,十八个人里死了一个,变成了十七个人。

十七个人聚在一楼,任舒小声抽泣。

“也就是说,”名叫小陆的女性分析道,“你们两个遇到了守夜人,你没有事,但是她被下了猎杀预告。”

陈黎野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这就奇了怪了。”小陆皱了皱眉说,“我过了四个地狱,还没见过会下猎杀预告的守夜人。”

“我也是诶。”有人跟着附和说,“而且都是每天能杀三个就杀三个,哪会只杀一个然后给下一个目标下预告的?”

“而且什么叫正确的决定?”林青岩跟着说道,“再者说,这真的是预告?守夜人的原话不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就不会……”

小陆打断了他:“哪个守夜人会放着目标不杀?应该就是在唬人而已,她肯定是要死了,只能今晚找个好地方藏藏,看有没有活下来的命了。我碰见的所有守夜人可没有一个是好鸟,这个肯定也不例外。”

这话一出,任舒愣了一下,说:“可是,我不想死……”

“你以为谁想死。”小陆冷笑一声,不再搭理她了,转头问陈黎野:“你呢。你说你没事,是怎么个没事法?他根本没搭理你?”

“不是。”陈黎野回答,“他问我问题了。”

小陆满脸惊奇:“守夜人问你问题?什么问题?”

“叫什么名字。”

“……”

“怎么来的。”

“…………”

“他还叫我早点出去。”

“………………”

说完这些,陈黎野才发现众人看向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不太对劲了。

他太理解了,他也觉得守夜人问这些问题属实有病,于是自发地说道:“朋友们,别问我,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确实这么问了。”

林青岩无语了,他选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好了,现在来分析一下猎杀规则是什么吧。现在房子里的人死了一个,房子外的人被下了猎杀预告,所以应该和穿不穿女人给的衣服没有关系。有谁记得他俩做过什么一样的事情么?”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了沉思。

众人沉思了很久。人人都绞尽脑汁专注思考,时间就这样沉默了两三分钟后,陈黎野突然打破了这片沉默,说道:“流血。”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他。

有人问:“什么流血?为什么?”

“缝衣服的时候。”陈黎野说,“有人扎到了手,流血了。”

解释完之后,他又开始分析了:“这一天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除了缝衣服,就是下午出去寻找新郎。既然猎杀规则和衣服没有关系,那么就和出门与否也没有关系了。毕竟任舒出了门,而死的那个人没有出门,这么一做排除法,所有人所做的事情就大抵都一样了,能想到的就只有缝衣服的时候有没有扎到手,流过血。死的参与者就坐在我对面,我记得他是扎到手了,任舒也是。”

陈黎野分析得十分在理,无法反驳,当时扎到手了的众人脸色瞬间一白。

在一片恐惧和沉思的沉默中,林青岩开口了。

“糟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扎到了。”

陈黎野:“……”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淡定。

“那得快点出去了。”林青岩对陈黎野说,“兄弟,我看你脑骨清奇,是个闯地狱的好苗子,就快点想办法让我们出地狱吧,守夜人不是也叫你早点出去吗。”

陈黎野:“…………”

你才脑骨清奇,你全家都脑骨清奇。

就在这时,通往地下的楼梯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似乎有谁上来了。

众人转头看过去。

果不其然,走上来的是女人。她端着蜡烛,依旧是苍白的脸色和无神的双眼。

她看了一圈众人,说:“请跟我来。”

众人跟着她去了二楼。

她又拿出了碎布,照例每人面前摆了一份。

又要缝了。

这次不仅有女人看着,还有一旦扎到手就会成为猎杀目标的风险,众人的压力一下子成了两倍,就连原本都没事的老手此刻也禁不住有点手抖了。

任舒怕的不行,手抖得像筛子。

陈黎野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又转过头去看林青岩。林青岩倒是手不抖,陈黎野觉得惊奇,问:“你不紧张?”

“紧张干啥。”林青岩一边缝一边说,“我都扎到过了,再扎也是死,麻了。”

陈黎野:“……”

和昨天一样,这次众人也缝了很久。

将近下午的时候,女人也和昨天一样要求他们寻找新郎,然后什么问题也不回答,拿起蜡烛就走了。

“怎么办?”有人说,“要出去找吗?昨天可是一无所获。”

林青岩转过头来,问陈黎野:“怎么办?”

“……你问我干什么。”陈黎野说,“我是个可怜的新人。”

林青岩朝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任舒努了努嘴,说:“那才是可怜的新人,可怜的新人是不会在第二天就分析出猎杀规则的。”

陈黎野:“……”

“言归正传,你想怎么办?出去吗?”

“出去也没用。”陈黎野说,“我在屋子里转转吧。”

“行。”林青岩说,“一起。”

陈黎野闻言,转头看了眼任舒。

“猎杀预告”已经让这位小姑娘精神濒临崩溃了,她双眼含泪,哭也哭不出来,哆嗦着抱着双臂,看上去十分恐惧,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她那样子陈黎野已经看过了,十分的不冷静。

现在跟她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虽然她确实很可怜,但陈黎野也不能因为她可怜就只认她一个队友,什么也不干的陪着她。这里是地狱,自己活下去都可能很吃力,谁又有空去担心别人的死活?

陈黎野自认为不是神,也没有必须拯救世界的使命,能帮就帮,但得量力而行。

晚上他自然是会帮任舒的,但眼下得先去查探事情,快点出地狱才是上策。

“走吧。”陈黎野对林青岩说,“先去地下看看。”

林青岩点了点头,两个人站起了身,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任舒坐在位子上发抖。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离开。有的还是去出门挨家挨户的敲门查探,有的在屋子里翻找,想找出些什么道具来。二楼很快就走了不少人,小陆坐在位子上目送众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后,看了看任舒。

她坐在位子上沉吟片刻,然后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别哭了。”她按了按任舒的肩膀,说,“

我告诉你一件好事,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死。”

任舒一听“不用死”,连忙转过了头,眼睛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死。”

“真的!?”任舒兴奋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办法,你快告诉我!”

小陆用食指压了压嘴唇,示意她安静,随后转过头看了眼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我靠这个法子闯过了四个地狱,百试百灵。”

“守夜人会根据触犯猎杀规则的严重性优先选择猎杀目标……说白了,就是谁犯得严重,谁先死。”

“只要有一个人比你流的血多,你今晚就安全了。”

“找个人下手。”小陆说,“别不忍心,这儿可是地狱,自己活着才最重要。懂了吗?”

她似乎是怕任舒犹豫,又重复了一遍:“别不忍心。”

第7章 鬼嫁衣(六)

陈黎野和林青岩走进了地下室。

红衣女人屋子里的台阶都是木头的,年岁久了些,一踩上去吱嘎吱嘎地响,去二楼的台阶也好,往地下走的台阶也罢,都有这个毛病。

俩人一路吱嘎吱嘎地走到了地下来。地下室也有左右两个房间,中央一条空荡荡的过道,过道最里面挂着一件衣服。

地下室十分幽暗,一点光都没有,陈黎野只能分辨出个大概形状来,打量片刻后,他道:“那是件衣服?”

林青岩掏出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往前一照,一件火红如血的衣服就亮堂堂地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林青岩说:“确实是件衣服。”

陈黎野:“……”

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手机了。

陈黎野也掏出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两个人往前走去,没有急着去看衣服,各自转头看了看左右两个房间,发现和昨天在一楼说来过地下室的男人的说法一样,两道门分别上了好几道锁,好几个硕大的铁锁挂在门上,缠绕着黑色的锁链,一看就打不开。

“这打不开啊。”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转过头,结果看见林青岩正趴在另一个房间的门上,把耳朵贴在上面,仿佛一个壁虎。

陈黎野:“……你干嘛呢?”

“嘘。”

林青岩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了声音,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说,“你过来听听。”

“……?”

陈黎野百思不得其解,走了过去。

林青岩起身给他让了位置,陈黎野满脸莫名其妙地学他趴到了门上,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陈黎野一趴到门上,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女人的哭声。那哭声有些远,若隐若现的,又有点像风在呼啸。

林青岩在他身后小声问:“听到了吗?”

“听到是听到了……”陈黎野说,“可这是风声吧?”

“地下室哪来的风?”

陈黎野刚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凝,也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青岩一皱眉,声音压得更低了:“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就明白为什么陈黎野叫他噤声了。

里头的哭声近了,甚至门外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

哭声近了,也清晰了许多,这哭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里头还夹杂着几分怨恨,听得人内心发毛,后背发凉。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仿佛就贴在门边上哭似的。

陈黎野有点怕了,僵硬着直起了身子离开了门边,然而他刚一起身,那哭声仿佛瞬移了似的,一下子从门里转到了门外,没了这道门的隔离,女人的嚎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震彻心扉。

陈黎野脸青了。

林青岩跟他一起转头看向了挂在墙上的那件火红如血的衣服——现在就是衣服的方向发出的哭声。

林青岩:“……”

陈黎野:“……”

两人站在原地僵了半晌。

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了,不知何处吹来一阵不小的阴风,把墙上的红衣吹得翩翩舞动,像一个张牙舞爪的红衣鬼。

林青岩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抓起了陈黎野的手腕,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楼上冲。

楼梯传来吱嘎吱嘎的惨叫声,不知为何,陈黎野感觉自己在踩尸骨。

两个人一路跑上了一楼后,陈黎野就被林青岩一把甩了出去,他一回头,看见林青岩在咬着牙推沙发。

只听咔嚓一声,林青岩似乎踩到了什么玩意儿。

但他没空管,地下室那哭声也越来越近了,眼看都要追到一楼来了,林青岩使了大劲儿,直接把沙发推到了楼梯口上头去,一下子把通往地下去的口给堵上了,也堵住了哭声。

林青岩推沙发推得十分累,他气喘吁吁地骂道:“草了……这沙发,这沙发重死个人了……不是,陈黎野,你怎么不来帮我一下?”

被点名的陈黎野没说话,他傻愣愣的看着林青岩后面的地板上,呆了。

林青岩:“……?”

他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回过头循着陈黎野目光看去。

只见沙发被挪开的地方竟然摆了块砖石,是农村用的那种大红砖。这块红砖上画着符咒,画的跟鬼画符一样,估计没人能看得懂。要命的是红砖已经被踩碎了,估计是林青岩刚踩的。

林青岩又倒吸一口凉气。他确实挪沙发的时候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但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玩意儿。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冷不丁从陈黎野身后传了过来:“……你们在干嘛?”

陈黎野回头一看,说话的是原本就在一楼的参与者。

有参与者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过来——听到了地下室的哭声,这屋子里的所有参与者都聚集了过来。

“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谁在客厅?”

众人下楼一看情景,纷纷一脸茫然,问题更多了:“你们在干什么?”

“那砖哪来的?”

陈黎野:“……”

林青岩:“……这个,事情是这样的……”

最后,了解了来龙去脉后的众人都围在了沙发附近,有人蹲着有人站着,对着那块砖发愣。

有人说:“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有两种可能。这玩意儿肯定是用来镇压厉鬼的。要么是用来镇压地下的,要么是用来镇压这一层的东西的。”

“应该是地下的吧。”林青岩说,“地下室都有女人哭声了。”

“我想也是。”那人说,“不管怎么说,今晚都多加小心吧。”

任舒也下来看情况了,一听这话,怯生生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林青岩嘴里叼着根没点上的烟,说:“我说过了,这里杀人的不止有守夜人,还有厉鬼也会杀人。之前没出来,应该就是因为这玩意在镇着,现在它被我踩碎了,那厉鬼肯定要行动了。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各位,都小心为上吧。”

“这屋子晚上不能呆了。”小陆说,“没办法,冷也出去吧,毕竟命重要。”

陈黎野问:“这玩意白天不会出来吗?”

“也有。”林青岩回答,“但比较少,除非这玩意已经凶到一定地步了——厉鬼杀人可没有什么狗屁规则,你可小心点。”

陈黎野点了点头:“晓得了。”

林青岩转头对众人说:“行了,都散了吧,各查各的,晚上等找新郎的回来再说一声。”

说是查,但其实屋子里的人也不过是懒得出去无所事事罢了。女人的房子里上锁的屋子一大片,能给人四处自由活动的也就只有二楼、一楼客厅和地下室这三个地方了。现在其中一个地方还被封上,更没地方去了。

众人散开了,有的回了二楼,有的在一楼大喇喇的一坐,等着晚上。

“离天黑还有点时间。”林青岩说,“要先出门吗?”

“不。”陈黎野说,“去二楼看看那个牌位吧。”

林青岩点了点头:“成。”

二人走到二楼后,陈黎野一边走向房间最深处的牌位,一边说:“其实,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林青岩:“什么?”

“昨天不是有个人去过地下室了吗。”陈黎野说,“那他为什么没有听见哭声?”

“应该是只看了衣服和门锁,很快就出来了,所以没注意到。”林青岩说,“没听到哭声,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衣服有鬼。有的条件和线索需要限定条件才能触发,像这次的条件可能就是时间。”

陈黎野“喔”了一声,算作回答了。

林青岩问:“你觉得那哭声是谁的?”

陈黎野听他这么问,伸手摸了摸耳垂,沉吟片刻,说:“不好说,既然说那个新郎喜新厌旧,那么就说明他肯定有一个劈腿对象,可能是这个人被女人杀害了在哭,也有可能是女儿被新郎背叛了在哭。”

林青岩点了点头:“跟我想的差不多。”

两个人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走到了二楼的牌位前。林青岩拿着开着手电筒的手机,照向了牌位后的遗照。黑白照片里的女孩有双杏眼,笑起来眉眼弯弯,虽然称不上十分漂亮,但也属于中上等了。

“挺好看的。”陈黎野说,“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脑袋啃下来吗。”林青岩说,“我跟你说,这种死了的NPC最有可能变成厉鬼。”

陈黎野:“……”

就在此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麻木僵硬的声音。

“你们在看我的女儿吗?”

陈黎野:“……”

林青岩:“……”

两个人齐齐的往后看去,红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两个人的后面,端着并没有点着的蜡烛。

陈黎野脸青了。

这女人走路没有动静吗!?

林青岩也有点吓着了,往后退了两步。

女人就这样向前走了两步。陈黎野见她往前来,连忙也向后退了两步。

女人走到牌位前,凝视着牌位后的黑白相片,看着相片里的小姑娘,吐出毫无感情起伏的麻木话语。

“我的女儿被新郎伤透了心。”

“他是负心汉,负心汉。”

“负心汉撕碎了她的嫁衣,负心汉杀死了她的痴情。”

说完这些,女人转头看向了陈黎野,用一双麻木无神的双眼盯了他好一会儿后,接着说道:“我的女儿,被所有的村民杀死了。”

女人说完了,又端着蜡烛,缓慢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红衣渐渐被黑暗侵蚀,最终,女人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8章 鬼嫁衣(七)

“说的什么意思……”

陈黎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过头,就见林青岩正拿着手机疯狂敲字,一边敲还一边问他:“刚刚那女人说撕碎嫁衣之后那句是什么?”

陈黎野:“……说负心汉杀死了痴情。”

“OK。”

林青岩头也不抬地噼里啪啦敲字。

陈黎野:“……你干嘛呢?”

“做笔记。”林青岩说,“这很重要的。”

陈黎野:“……”

林青岩把女人刚刚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全打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后,抬起头说:“好了,现在怎么办,大佬?”

“……我怎么就大佬了?”

“大佬,你仔细想想啊。”林青岩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昨天好几个人留在屋子里一无所获,但今天你去了趟地下室来了趟二楼,撞出了哭声和红砖,甚至重要NPC的隐藏台词你都给撞出来了,你不是大佬谁是?”

陈黎野:“……我运气好而已。”

林青岩:“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

林青岩接着说:“而且你遇见了守夜人还完完整整的没有死,你一定是大佬。不要说了,我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伯乐,你这条千里马的马腿必须给我。”

陈黎野:“…………”

这个他是真的解释不了。

楼下传来了开关门的吱呀声,想来应该是那些寻找新郎去的人回来了。

陈黎野和林青岩下了楼。参与者们都已经聚集在了一楼,就差他们两个了。

这些参与者一直在一楼,陈黎野刚刚才在二楼见过女人,记得她是往楼下走了,就问了一句:“你们见到那个女人了吗,她进过哪个房间没有?”

“女人?”小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女人没来过。”

“……”陈黎野默了片刻,说,“是吗,当我没问过。”

小陆问:“你见到她了?”

“是啊。”陈黎野捏了捏耳垂,说,“我看她下楼了,还以为下来了。”

有人听了他这话,好心说道:“不要想当然,这里NPC都跟鬼似的,来无影去无踪的。”

陈黎野点了点头,说:“行,我明白了,谢谢。”

林青岩跟在他后面踩着响了一路吱嘎吱嘎的楼梯下来了,问那些出去的人:“你们出去有找到什么吗?”

“没有啊。”有人长叹一声,说,“闯了这么多地狱,还没见过这种无从下手的。”

“难办。也不知道这地狱怎么回事……”

“唉……难不成要死在这儿了?”

“死在这儿!?”任舒惊叫一声,“不行,不能死在这儿……我不想死!你们不是闯过好几个了吗?你们想想办法啊!”

“你烦不烦?”人群之中的那个暴躁老哥听她说话听得一阵心烦,骂道,“你以为谁想死?你烦不烦?”

小陆说:“行了,她是新人,慌点正常……”

“新人怎么了!?新人就有理了!?”

不知谁冷笑一声,说道:“那你骂人还有理了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脱离了正事,开始各自怪罪。

“又来了。”林青岩叹息一声,说,“一碰见死局就开始自暴自弃。”

地狱里碰见死局其实很正常。这地方就是冲着逼死人来的,但也不会真的安排死局,总会有破解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很难找,而且人在死亡面前很难冷静也很难有耐心,几乎每次进地狱林青岩都会遇见这种局面——队友被死局搞得烦躁,自暴自弃,开始互相怪罪,最后谁都不理谁,团队四分五裂,生还概率就大幅度的降低了。

但他不敢说话,他今天刚把红砖踩碎了,直接给死局雪上加霜,他哪敢说话——说不定一转头他就成众矢之的了。

林青岩转头看了看陈黎野,陈黎野没看这群互相怪罪的参与者,正盯着窗户外面出神。

林青岩叫了他一声,问:“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陈黎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他,说:“没事。我想起我昨天下午出去找新郎,有户人家冲我喊疯女人,叫我滚远点。”

“是啊。”林青岩说,“我也碰到了——说实话,我也觉得不对劲。跟着我的可是个大男人,我自认为我长得也不是很娘。但我还没想到这是为什么……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了?”

“有是有,但是有也没用。”陈黎野说,“明天再去试试吧,天快黑了。”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抻了抻自己的衣服,然后沉默了。

林青岩没注意到他的异状,点了点头。

“天都黑了!”参与者里有人气冲冲地往门外走,边走边骂,“碰上你们这群傻逼当队友,真他妈晦气!”

“你骂谁呢!?”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一直沉默的陈黎野走上前去,拦了拦气的面红耳赤要跳起来打人的一个哥们,赔了个笑说,“你跟他生气也没用是不是?现在什么情况,也用不着我一个新人给你解释,对吧?这位大哥,我一看你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那你不得更明白什么时候该生气,什么时候不该生气吗?凡事不都得分个轻重缓急……”

林青岩:“……”

陈黎野三言两语就把原本吵的不可开交的众人都给哄好了,然后一起送出了门去。没穿衣服的几个人也咬着牙扛着冻出了门,虽然谁都没理谁,但好歹比面红耳赤的吵架好多了。

林青岩麻木开口:“陈黎野。”

陈黎野:“嗯?”

林青岩:“你该不会是做居委会工作的吧?”

陈黎野:“……我不是。”

“那你怎么这么会来事?”

“……我是律师。”陈黎野说,“这种事干的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基本操作而已。”

林青岩看了他一眼,说:“也是。”

毕竟一送走那些人,陈黎野就把笑给收了起来,变脸的速度快的一批。

陈黎野问:“你呢,你做什么的?”

“上班的。”林青岩说,“社畜一个。”

“喔。”陈黎野点了点头,接着说,“行,今晚你就先一个人躲躲吧。”

林青岩惊奇:“你不跟我来?你没把我当队友?”

“你当然是我队友。”陈黎野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还蹲在沙发旁边缩成一团的任舒,说,“但能帮的还是帮一把,是吧。”

“……”林青岩半晌无语,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陈黎野眼神太坚定,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只好叹了口气,说,“老陈啊,老好人一般都没啥好下场的。”

“我知道。”陈黎野说,“但没人带她,我虽然不保证一定能救,但能带的还是带一带。”

“那我跟你一起?”

“不了,怕连累你。”陈黎野说,“守夜人不会杀我,但你就不一定了,你不是触犯规则了吗?”

“……也是。”林青岩说,“算了,我估计你也死不了,你又没犯规则——今天你也没扎到吧?”

陈黎野:“没有。”

“牛批。”林青岩嘟囔了一句,说,“那我走了。”

林青岩说完之后,就推门离去了。

陈黎野回过头,对任舒说:“走吧,今晚我还是跟你一起。”

任舒浑身一哆嗦,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他,满眼委屈:“陈哥……”

“别说了,快走。”陈黎野看了眼外面,说,“天快黑了。”

任舒紧了紧掩在衣服下的右手,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是最后走的,最终女人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留下。

陈黎野依旧把任舒带到了一个房子后面蹲下来藏好,想带着她溜溜守夜人试试——毕竟武功不行,就只能走位来凑。

血月照常升起,铁树也同昨日一样破土而出,破土声嘎吱嘎吱的响。

女人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随后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哭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正是陈黎野在地下室时听过的哭声。

这哭声似有不甘,而且好像正在用力挣扎的样子,十分地凄惨。

任舒坐在地上,小声说:“这到底是什么啊……”

陈黎野伸手压住嘴唇示意她噤声。

两三秒后,果然传来了脚步声。

和昨天一样,脚步由远至近,伴随着几声乌鸦叫,最后停在了两个人房子前面。

守夜人来了。

陈黎野一推任舒,示意她赶快走,他可不想像昨天一样被铁藤蔓捆住脚。

但他推了几下,任舒纹丝不动。

陈黎野还以为是她没感觉到,又推了好几下,可无论他怎么推,任舒都不动,就低着头发抖。

陈黎野有点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伸手就拉住任舒左手,想把她拉起来跑。谁知任舒反倒这时候使了大劲,陈黎野只把她拽离了半米,然后就被她的力气留在了原地。

陈黎野一阵疑惑,没忍住,声音极低地叫了她一声:“任舒?”

任舒坐在地上发抖,依旧不动,右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地狱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守夜人“鸦”,狩猎开始。】

陈黎野一听,心道一声完了,刚要不由分说地用蛮力拉起任舒跑,地底下就忽然冒出了铁藤蔓,第二次把他俩捆在了原地。

陈黎野:“……”

他要骂娘了,并且十分后悔没有听林青岩的话。

这什么狗屁队友!!

陈黎野麻木了,他松开了任舒,站在原地,生无可恋的等着守夜人的造访。

守夜人如约而至。他慢慢悠悠地穿过房间的小路走了过来,乌鸦在他四周欢快的扑腾翅膀,好像是在为他今晚马上要完成首杀而感到快乐。

“我就知道你会来。”守夜人先生看向靠墙站着的陈黎野,毫不意外又面无表情地说,“你果然来做大善人了,黎野。”

陈黎野:“……”

你一定要叫的这么亲近吗?

你很了解我吗!?

守夜人看了任舒一眼,又看了看陈黎野,问:“你想救她?”

陈黎野没说话。

守夜人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也不见怪,又接着说:“你知道你在救什么人吗。”

第9章 鬼嫁衣(八)

“你知道你在救什么人吗。”

陈黎野觉得守夜人这话里有话,沉默片刻,回答:“总归是个人。”

守夜人语气阴森:“你骂我不是人?”

“……”

谁骂你了啊!!

陈黎野简直无语,眉角一抽,抿了抿嘴。

他没多少表情,心里想什么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可守夜人却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觉得陈黎野这样有点好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声来,应该是冷笑了一下。

守夜人没多搭理他,转头走向了任舒。

“怎么样。”他冷着一张脸问,“做好决定了吗。”

任舒还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守夜人和她说话时,她浑身哆嗦一下,怯生生地抬起头,抿了抿嘴,说:“好了……”

守夜人眯了眯眼,看向了她缩在怀里的右手。她右手发着抖,但正很用力地攥着什么。她藏的挺好,别人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但她骗不过守夜人,守夜人看一眼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守夜人心中了然,收回了目光,思忖片刻后,把她脚上的藤蔓解开了,说,“站起来。”

任舒浑身一抖,晃晃悠悠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了,被他吓得两眼含泪,连忙往陈黎野那边凑过去。

“陈哥……”任舒带着哭腔说,“我害怕……”

陈黎野已经被她气的麻了:“关我屁事,我又不怕他。”

任舒:“……”

“别在那儿粘着他了。”

房子后头正好有棵秃树,守夜人往后退了几步,顺势往后一靠,半抬着眼,用这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儿说道:“他不会帮你的,我比你了解他。”

陈黎野心里喷血,觉得这守夜人简直离谱:“你了解我什么啊??”

守夜人没搭理他,接着对任舒说:“你的决定呢?”

一说“决定”,任舒又是一哆嗦。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哆哆嗦嗦地组织了半天语言后,才终于颤声说道:“哪里……哪里有什么决定?”

守夜人没说话,等着她说下去。

夜里的风把他额前的发吹动,吹不动他眼中的平静杀气。

“你就是想杀我……”任舒说,“根本没有什么能免死的“

正确决定”……都是你在唬人!你就只是想杀我!陆姐都告诉我了!你就是……你就只是想杀人,根本没有原因!你就是个疯子,杀人魔!不然的话你怎么会下地狱!!”

她越说越激动,说完之后,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转过头抓起陈黎野一只手,然后扬起了自己一直紧紧攥在怀里的右手。

陈黎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转头一看,发现她高高扬起的手里居然正拿着一把美工刀。

任舒手起刀落,陈黎野还没反应过来,手背就被她划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血从口子里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陈黎野:“…………????”

做完这一切后,任舒松开了他的手,向后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她颤抖的手握不住美工刀,刀便落到了地上,软绵绵地陷进了雪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对不起……”任舒颤着声音说,“陈哥,对不起……可我,可我想活着……”

任舒说完这句之后,转头就跑,连滚带爬的,看样子是真的怕守夜人。

陈黎野:“…………”

我……草??

陈黎野端着血流不止的手,惊呆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如同一个石像。

守夜人身边的乌鸦看见他手上的口子,又兴奋了,飞了起来“啊啊”的叫。早知如此的守夜人慢悠悠地直起了身,走了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把愣神的陈黎野叫了回来:“哎,回神了。”

陈黎野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他,依旧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惊喜吗?”守夜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故意的,给你长个记性。”

陈黎野:“……你故意的??”

“是啊。”守夜人好像生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还一字一停顿:“我、故、意、的。”

陈黎野几近窒息:“……你……你他妈……你他妈是不是人啊!?”

“我不是。”守夜人回答,“我死了好久了,论岁数,你都该叫我一声祖宗了。”

陈黎野:“……”

行。

你牛。

陈黎野端着手,麻木地道:“所以你要干什么,你现在要杀我了吗。”

“不急。”守夜人说,“晚上才刚刚开始,我们慢慢来。”

陈黎野:“……”

这人……不,这鬼有病吧。

守夜人看了看陈黎野的手。任舒虽然是个姑娘,但下手却一点也不留情。这道口子又长又深,血流个没完。

守夜人看了片刻,忽然眯了眯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收回目光,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来,偏过头看向别处,不愿看他伤口,就这么别扭地递去了陈黎野面前,说:“把血擦了。”

陈黎野还端着流血的手不敢动弹,一看守夜人递给他帕子,什么也没说就接了过来,按住手上伤口,说了声:“谢谢。”

“……”守夜人沉默片刻,转过头来说,“我的东西问都不问你就敢用,你倒真不怕我。”

陈黎野用力捂着手背上的伤口试图止血,说:“怕你也没用,你要是想杀我,肯定不会含糊。”

“……”

守夜人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守夜人才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重新开口说道:“好了,言归正传,刚刚跟你说到哪儿了?……对了,说到你知不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

陈黎野:“……”

没想到你还自问自答哈。

守夜人说:“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她不是好人了,告诉你一件事吧。参与者第一次进入的地狱,往往都是犯了属于这个地狱的罪。”守夜人说,“铁树地狱的罪名是离间挑唆。她曾经到处装纯勾引男人,把许多情侣给挑拨分手了不提,还把很多年轻女孩逼得自杀了,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收手的意思。”

“那么问题来了,黎野。”守夜人抬起眼,用一种问罪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你他奶奶的应该不是这种会离间挑唆别人关系的人才对,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

陈黎野:“……”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守夜人说的话很像抓到丈夫出轨犯错的妻子。只要把里头的一些词置换一下,那简直一模一样。

但这事确实挺蹊跷。陈黎野扪心自问自己打小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学习名列前茅,还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父母也开明,从小到大他都安安分分,干过最缺德的事是小时候尿床。

陈黎野沉默片刻,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耳垂。

守夜人把他这动作收进眼底,没说什么,但眼睛里为数不多的光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么。

陈黎野思忖片刻,在脑子里搜罗完了他这二十年来的人生过后,犹犹豫豫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律师?”

“……”守夜人面无表情发问,“律师是什么。”

陈黎野:“……”

陈黎野这才想起守夜人刚刚说自己已经死了好久了。他可能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的人,思想一点也不现代,哪儿会知道律师是什么。

陈黎野只好给他解释:“律师就是接受委托和指定解决法律纠纷或者从事诉讼代理……”

守夜人皱了皱眉,又问:“诉讼代理是什么。”

“……”陈黎野撇了撇嘴,说,“算了,通俗来讲,我就是给人用和平的方式文明的解决麻烦事儿的工具人。”

守夜人听得半懂未懂,大概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问:“那和你进地狱有什么关系。”

“我接过很多离婚的……”

眼看守夜人眼睛里又飘上来几丝迷茫了,陈黎野沉默片刻,想了想自己看过的几个古装剧,想出了一个词:“和离你知道吗?”

守夜人:“……知道。”

“就是和离。”陈黎野说,“我帮好几个人和离过,不知道这算不算离间挑唆。”

守夜人:“……”

他似乎就没听过这么扯淡的罪名,长长的叹了口气出来,捏了捏自己的眉间,似乎十分头疼。

陈黎野不敢吭声。

“顾……”

“……”

守夜人说了一个字之后,又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说:“陈黎野,我得先告诉你。不是每个地狱的守夜人都会心肠好到每晚只会杀一个。这里多得是杀人不眨眼的混账,以后最好不要对哪个守夜人都这么迎难而上,到时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知怎么回事,陈黎野听了他这番话后,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一句他自己压根都没想过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蹦了出来:“你不跟着我吗?”

守夜人:“……”

陈黎野:“……”

陈黎野看着守夜人有些震惊的神情,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怎么就说了这么句话出来啊!

他怎么跟?他是守夜人啊,他怎么跟!?

果不其然,守夜人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我没办法跟着你走了。”

陈黎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干笑了两声:“也是。”

又沉默几许。

守夜人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他眼睛里的平静有了几分裂痕,过了片刻后,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陈黎野并不知道那里有他藏着掖着不给人看的两枚戒指。他不知道守夜人在干什么,站在原地迷茫的眨了眨眼。

守夜人就这样安静地呆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又长叹了一声,抬眼看向了陈黎野,问:“血干了没有。”

陈黎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还拿着人家的帕子按着伤口,连忙转头拿起了帕子看看自己的伤。口子自然是不会这么快就愈合的,但血已经成功止住,没有再流了。

“好了。”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把帕子还给他,说:“谢谢。”

“谢就不用了。”守夜人接过帕子,重新塞回了上衣口袋里,说,“来干正事吧。”

“……”陈黎野茫然,“什么正事?”

“你流血了——以你的精明程度,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猎杀规则了。”守夜人说,“我是守夜人,你是参与者,你犯规了,你说咱们两个的正事是什么?”

陈黎野:“…………”

正事是什么?

当然是守夜人猎杀参与者啊!

陈黎野咽了口唾沫:“你,你不会这么绝情的吧……”

“我很温柔的。”

守夜人话说到一半,陈黎野就感觉到自己脚上一松,低头一看,脚上的铁藤蔓已经无影无踪。

“就这么杀人实在有点没意思。”守夜人按了按指关节,把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面无表情,满脸冷漠,说,“我温柔的给你半分钟逃亡。”

陈黎野当场麻木:“……”

守夜人:“还不跑?半分钟开始计时了。”

陈黎野无语又想吐血。

就你妈离谱!!!

第10章 鬼嫁衣(九)

陈黎野如一根脱弦箭似的飞奔在村子里。

十六个人都在屋子外面。一边是女人屋子里不知何处而起的恸哭声,一边是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守夜人,众人正躲着瑟瑟发抖不敢动弹,都看见了陈黎野在疯狂跑路。

林青岩正趴在雪里,试图与雪融为一体。一看陈黎野在路上狂奔,心里一惊,刷的半坐起来:“陈黎野!?”

他喊的太晚了,陈黎野已经飞奔出去十来米了。

下一瞬,一大群乌鸦啊啊叫着扑腾着翅膀从林青岩面前掠了过去。它们速度极快,且数量很多,离得很近,十分密集。

林青岩当然知道那群叫个没完的乌鸦是守夜人,脑子立即就嗡了一声。

陈黎野被守夜人追了!

任舒呢?任舒哪儿去了?铁树不是没动静吗?

林青岩只愣了几秒,一转眼他就反应了过来。

任舒把陈黎野卖了!

“我操!”

林青岩骂了一声,连滚带爬的从雪里爬了起来,一边跑向陈黎野的方向一边喊:“老陈!!”

小陆就躲在林青岩不远处,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人跑远,不禁冷笑一声,冷嘲热讽地小声道了句:“傻逼。”

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来人颤颤巍巍,走得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味。

小陆回过头,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刚刚从守夜人手中逃出来的任舒。估计是守夜人不出现她就不敢动弹,这眼看着陈黎野被追了,她才敢来找小陆了。

“陆姐……”任舒声音颤抖,“我、我是不是杀人了……”

“这哪算杀人呢。”小陆说,“你只不过是逃命而已,逃命有什么错?”

……

身后的乌鸦在不知疲倦地叫。

陈黎野感觉自己两条腿要废了。他跑过了村中央的雪路,又钻进房群里左绕右绕,都快把自己绕晕了。

但守夜人没有晕。那群乌鸦还是跟着他,陈黎野压根就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机会。

他真的快累吐血了。

陈黎野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中途又岔了气,他按着自己的肋骨跑得踉踉跄跄磕磕绊绊,渐渐地双腿都抬不动了,最后终于认了命,咚的一声靠到了墙上,慢慢滑坐到了雪地上。

他跑的胸口发闷,几乎喘不上气来。

那群乌鸦冲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见他竟然倒下,就扑腾着翅膀飞聚在了一起,就这样聚成了一个人形,随后鸦羽炸开四散,守夜人出现在了陈黎野面前。

果真是“鸦”。

那一大片的乌鸦此刻只剩下了五六只,欢快地飞在守夜人身边。

但守夜人并不欢快。他深皱着眉,心情很不好,声音低沉道:“你就这点能耐?”

“我……”陈黎野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又喘了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我又不,不怎么运动……都快累死了……”

“你这样怎么面对其他的守夜人?”

“……啊?”

陈黎野听出了一点不对,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问他:“你……你是为了验证这个才追我的?”

“不然呢?”守夜人似乎很烦躁,“难不成还真的杀你?”

“……为什么?”

“……”

“……为什么不杀?”陈黎野问,“你不是守夜人吗?”

“……”

守夜人沉默了。

沉默半晌后,他走到了陈黎野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听我说。”

陈黎野:“……嗯。”

“以后,你应该会去很多地狱。可能很难,但千万不要想着死。你很聪明,聪明得所有人都怕你,我知道。只要你活着,就总有离开这里的一天的……你和我不一样。”

“但你这个人就是有时候心肠太好了。”守夜人说,“这不是好事。这里是地狱,绝对不能同情谁,明白吗?”

陈黎野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不能再做这种事儿。这地狱里不缺第二个第三个任舒,但他却没有第二条第三条命用来浪费。

这里人人都惜命,在这种地方每个人都会变得自私而警惕。他本来是看人家女孩子第一次进来无依无靠才心生怜悯,今天被这么一划,也把他这些怜悯心给一并划走了——反正他从今以后肯定会长个心眼了。

守夜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自顾自接着说:“黎野,你如果再做这种事,肯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今晚,但守夜人可就不是我了。”

守夜人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可不会有第二个守夜人这样让着你。

陈黎野知道他说的是任舒的事。沉默了片刻后,说:“知道了。”

“知道就行。”守夜人说,“你可得长个心眼,毕竟你上次就是这么死的。”

陈黎野本正乖乖听他说教,一听这话,一阵疑惑袭上心头:“……?我没死啊?”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守夜人啧了一声,说,“我叫你别帮就别帮,我还能害你吗?”

“……”

难道你不会吗。

你是守夜人啊!守夜人害参与者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但话到了嘴边,陈黎野却说不出来。

不知为何,他面对这位守夜人,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守夜人往他跟前凑了凑,陈黎野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守夜人本来离他就近,他再这么一凑,两个人之间就没什么距离了,简直近如咫尺,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守夜人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紧张的。

他的后背被墙硌得有点疼。

“那什么,距离产生美……”陈黎野伸手按了按守夜人的肩膀,挣扎道,“咱俩是不是有点太…………!?”

他剩下的话全被堵住了。

守夜人突然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到了墙上,然后吻了下去。

陈黎野被吻了个措手不及,连挣扎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从守夜人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满脸震惊。

然后,他听见了地狱那道阴森诡异的声音,这一次它的声音更加嘶哑,感觉像要疯了。

它嘶吼:【鸦!!守夜人不可以跟参与者亲嘴!!!!】

陈黎野这才回过神来,但很奇怪,他竟然一点也不想推开守夜人,反倒还有点……享受现状。

地狱的鬼叫声不绝于耳,它似乎是想警告守夜人,开始嘶喝尖叫,渐渐朝他们两个逼近了过来。

守夜人的双唇十分冰凉,他不顾那疯狂诡异的鬼叫声,就这么吻了陈黎野半分钟。这半分钟里,他眼里的杀气无影无踪,只有平静与几丝贪恋沉在眼底。陈黎野沉在守夜人眼里,不知是不是他疯了,他竟觉得这人人畏之的地狱鬼神其实骨子里淌着温柔。

半分钟后,守夜人松开了陈黎野,吓人的鬼叫声停止了。

守夜人低下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出来。

陈黎野听见他低声说:“对不起。”

陈黎野抹了抹嘴唇,闻言沉默了一下,眼神幽幽飘向了别处,说:“没事……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他倒还觉得自己奇怪,竟然没有推开守夜人。

守夜人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胸口。

陈黎野:“……”

他看向守夜人,守夜人依然满脸平静。

陈黎野莫名有点慌:“哥,你想干嘛?”

守夜人抬眼看了陈黎野一眼,说:“你自己不知道吗,衣服有鬼。”

陈黎野:“……我知道是知道。”

“知道你还那么多废话。”守夜人收回了手,然后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对陈黎野说,“脱了。”

陈黎野:“……”

“看我干什么。”守夜人说,“脱啊,我把我衣服给你。”

陈黎野说:“我怎么脱,脱不下来啊……”

守夜人啧了一声,抓着自己脱下来的上衣,说:“这儿是铁树地狱,我是守夜人,我就是这儿的主子,我说你能脱,它敢不让你脱?”

陈黎野:“……你怎么这么霸道。”

守夜人:“少废话,给我脱。”

陈黎野无语,黄昏时候他就在房子里试过了,这衣服是真的不能脱,如果非要脱下来就肯定得凉。

他很无奈,就拉了拉左边的衣服,说:“你看,真不能……我操?”

陈黎野满脸震惊地看着轻而易举脱下来的红衣——他在屋子里试过,这衣服扯都扯不动,扯一下就皮肉疼,他低头看了一眼,就不敢再扯了。

怕队友恐慌,他也没敢声张。

他本想给守夜人看看自己不能脱的理由,谁知这衣服就跟一件普通外衣一样,陈黎野一拉,衣服就落下了肩头来。

守夜人是真的有能力掌控这地狱里的一切。

守夜人站了起来,陈黎野收起震惊抬头看向他,人没看见,脸上被丢了一件衣服。

“给你了。”守夜人漫不经心地道,“省着你挨冻,就这样,我走了。”

陈黎野把衣服从脸上扒了下来。再一看,守夜人已经走远了。

守夜人穿的是一身干练的黑色衣服,脱掉上衣后,依旧是一身的黑。他里面穿了一件单薄单衣,脚上踏着双黑色军靴,裤子紧贴着皮肤,十分修身。几只乌鸦在他身边飞,偶尔叫一两声。

陈黎野抓了抓手里的衣服。守夜人丢给他的上衣也十分单薄,但却出人意料地暖和,光是抓在手里,他就感觉自己正抓着一团火。

守夜人走了。陈黎野无端觉得他走时的背影有些凄凉,有些孤寂,还有些可怜。

陈黎野忽然想起守夜人说的话。

他说:“我没办法跟着你走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事后再琢磨琢磨,陈黎野又觉得不对劲了。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守夜人应该说“我没办法跟你走”。

而不是“我没办法跟着你走了”。

这是个很微妙的说法错误。守夜人的这个说法,就好像他以前一直跟着陈黎野一样。

结合守夜人的种种言行,陈黎野心里的某种违和感渐渐扩散开来。他抓着手里的衣服,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血月。

……想多了吗?

第11章 鬼嫁衣(十)

陈黎野坐在地上呆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脱掉了衣服,穿上了守夜人的上衣。

女人的屋子里依旧能听见恸哭声。

陈黎野站了起来,感觉跑得两腿酸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拖着两条重如灌铅的腿往前走。

“陈黎野!!”

他听见林青岩在喊。

“老陈!!”林青岩的声音忽近忽远,似乎在附近到处寻找,“活着没有!?陈黎野!?”

陈黎野喊了一声:“林哥——”

林青岩一听见他声音,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人才刚到拐角,话就着急的从嘴里飞了出来:“你没事吧?!你怎么回事,怎么是你被守……”

他说不出来了。

林青岩看着穿着守夜人黑色外衣的陈黎野,说不出话了。

陈黎野觉得有点尴尬,抬起手面无表情地跟他“嗨”了一声,说:“林哥,好久不见,我没事。”

“……我……”

林青岩刚想说点什么,忽然一声惨叫声从远处响起,紧接着巨大的铁树树枝如风雷一般从空中掠过,直直冲向声音的方向。

紧接着,是另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守夜人杀人了,那是任舒的尖叫声。虽然不知道最后是谁在尖叫,但可以肯定的是,任舒真的死了。

猎杀预告成真了。

“整挺好,”林青岩毫不意外,转头看向空中粗大的铁树枝,说,“这还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守夜人,我很欣赏他。”

陈黎野说:“是啊。”

他一点也不想为任舒说话。

……

喷薄而出的血溅落到了地上,开出了一大片的红花。

任舒死了。巨大的铁树枝贯穿了她的头颅,把她的五官毁了,她最终还是成了第二朵花。铁树卷起枝头带着她离去,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抓着小陆的心脏,一下一下,令她恐惧。

小陆滑坐在树边,动弹不得。从地里破土而出的铁藤蔓抓着她的脚踝,她越是使劲挣扎,藤蔓就抓的越紧。

藤蔓已经将她的双脚勒出了血痕。可她不甘心,哭叫道:“松开啊!!松开!!”

乌鸦在欢快的叫。

守夜人站在离她大约四五米远的位置,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挣扎哭叫。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的!?”小陆哭叫着喊,“凭什么杀我!?”

守夜人没回答,他偏过头看了眼哭的满脸是泪浑身颤抖的小陆,然后缓缓走到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小陆也是同样的惧怕守夜人,她连忙向后缩,可她身后已经避无可避,这就使她的挣扎看上去十分可笑。

守夜人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油锅地狱五人,石压地狱三人,拔舌地狱七人,铜柱地狱六人……就凭这二十一条人命。”

守夜人声音森冷,一字一句,如同判官正诵读罪名。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举起右手,手中黑色的铁树杈浴着血月的光。

他声音极轻地道了一句:“善恶有报。”

又一声惨叫。

贯穿任舒的铁树树枝还在慢慢悠悠地往回撤,就有另外一根巨大的铁树树枝掠风而过,冲向声音来处。

陈黎野看见此情此景,愣了:“他杀了两个?”

“多稀奇了。”林青岩笑了声,说,“这都算好的,你是没见过一晚上速杀三个的。”

陈黎野想也没想地说道:“可他又不一样。”

林青岩一阵无语:“老陈,再怎么不一样他也是个守夜人。”

陈黎野:“……”

林青岩说的很对。

陈黎野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遇到了守夜人之后,他这嘴就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要是跟守夜人有关的事,他总会说出几句自己想都没想过的话,好像他的嘴有自己的想法似的。

陈黎野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了。

林青岩看了看陈黎野身上的衣服,又问:“所以……他真的亲你了?”

陈黎野:“……”

我草。

他这才想起当时那个地狱声音在一个劲儿鬼叫地警告守夜人。而如果他能听见那个声音,那么就证明,所有参与者都能听见。

所、有、参、与、者、都、能、听、见。

陈黎野僵硬地转过头,说话都颤抖:“你、你你你……你听见了……?”

“所有人都听见了啊。”林青岩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来点上,一边点一边说,“吓死人了,突然窜出来说不许亲,然后还鬼叫个没完,我还被吓得摔了个狗吃屎呢。”

陈黎野:“……”

他裂开,真的,他裂开了。

什么事儿啊这都是!!

林青岩眼看着陈黎野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十分五彩缤纷,就明白这事儿是真的了。

“你不是吧。”林青岩也有点讶异,“被强吻这么冷静??”

“……强吻?”陈黎野傻了,“那算强吻吗?”

林青岩说:“他不是这么说的吗?”

确实,按那个声音的说法,听上去就是守夜人单方面把他按在墙上亲。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陈黎野一点没有被强吻的感觉,反倒还觉得守夜人做这种事理所当然。

沉默片刻后,陈黎野说:“林哥,我好像疯了。”

林青岩叼着烟,他不知道陈黎野和守夜人到底怎么回事,也不好细问,就随口附和:“我看也是。”

陈黎野:“……”

第二根铁树枝卷走了今晚的第二位惨遭猎杀的参与者。林青岩转头看了看她,不由得疑惑的“嗯?”了一声,说:“是小陆?”

陈黎野闻言,也抬头看了过去。铁树枝贯穿了人的头颅,不能根据面貌来辨别。但这人穿着短袖,根据她的衣装来判断,确实是那位“小陆”。

小陆被树枝卷走。巨大的铁树上现在已经悬挂了三个死人,红色的血盛开在尸体之上,场面惊心动魄,令人背后发凉。

就在这时,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更阴森了,它似乎心情十分不好。

【守夜人“鸦”,狩猎结束。】

【长夜已过,女人仍旧需要各位参与者的帮忙,请回到房间,帮助这位可怜又可悲的女人。】

猎杀结束了。

林青岩说:“走吧。”

陈黎野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房群,结果好巧不巧撞到要回铁树那边去的守夜人。

几乎是撞了个脸对脸。林青岩走在陈黎野前面,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再上前一步,他就要撞守夜人脸上了。

林青岩:“……”

守夜人:“……”

陈黎野:“……”

林青岩吓得嘴里的烟都掉了。烟头软绵绵地掉进了雪里,一点声音没发出来。

真他妈转角遇到爱。

守夜人这个存在对参与者来说就如同鬼神。哪怕是现在已经没有被猎杀的风险了,林青岩碰到守夜人也会发抖。

守夜人看他一眼就知道了这是个什么类型的参与者,玩心起来了,于是眯了眯眼一挑眉梢,林青岩果然不出他所料,立刻吓得浑身一哆嗦。

守夜人冷笑了一声,林青岩的反应似乎令他很满意。

他又看了看林青岩身后的陈黎野。陈黎野是真的不怕他,见他看了过来,沉默片刻,抬了抬手,满脸认真:“辛苦了哥,一路走好,明晚再见。”

守夜人:“……”

守夜人无语了,什么也没说,也不回话,抬脚就走了。

等他走出十米去,一直僵在原地的林青岩才终于动了,他转过头,哆哆嗦嗦地说:“你还真敢跟他说话啊……”

“有什么不敢的。”陈黎野疑惑,“倒是你,那么怕他干什么?”

说完,他又在心里暗自补了句:动个眉毛就把你吓这样。

“你不怕他吗?”林青岩说,“我看他那张脸我都害怕,长得就像个杀人魔。”

“……没有啊。我看他长得还挺英气的……像古装剧里演将军的。”

“……陈黎野。”

陈黎野:“?”

林青岩认真道:“你果然疯了。”

陈黎野:“……”

是吗,那我谢谢你啊。

第12章 鬼嫁衣(十一)

两个人往女人的屋子走去。

“别的不说,我觉得任舒肯定是最懵的。”林青岩一边走一边说,“你想想,本来以为你死定了,没想到没等来铁树,等来个接吻警告。”

陈黎野:“……”

“不过也懵不了多久,没过多久他就去杀人了嘛。”

陈黎野:“…………”

林青岩:“你哑巴了?”

“没有。”陈黎野摸着耳垂,说,“我在想别人看到我之后我该怎么解释那个警告和这件衣服。”

林青岩:“实话实说呗。”

“告诉他们我虽然被追了但是并没有被猎杀不仅如此还被强吻了强吻之后还被守夜人要求换衣服?”

“……”林青岩沉默片刻,没多大反应,说:“是这么回事啊。”

陈黎野:“……是这么回事。”

“然后你就听了守夜人的话换了衣服?”

陈黎野:“……对。”

林青岩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听话呢?”

“……”

陈黎野无言以对。

林青岩不逗他了,眼看要走到房子那边去了,他便说起了正经话:“不过我得先跟你说。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想法……因为我这人挺自私的,对别人的事情没多大兴趣,你跟我说这些事,我是没什么感觉的,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证了。人心复杂,能进地狱的也不会有几个好鸟,还是不要全盘托出的好。”

陈黎野:“这我当然知道。”

说着这些话,两个人就走到了女人的屋子前。

屋子里面还有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一帮人聚在屋子门口,谁也不敢开门进去,有几个人蹲在门口听门里的动静。那玩意儿似乎就在门里不远处,正在撕心裂肺地鬼哭狼嚎。

众人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陈黎野,目光一下子全都变样了。

谁都没吭声,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陈黎野,似乎是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会被强吻的理由来。

陈黎野哪敢动,他站在万众瞩目里,成了一尊石像。

过了大概半分钟,才终于有个人开了口:“所以,你真的……和守夜人,亲了?”

“……”陈黎野沉默片刻,模棱两可的答了一句:“算是吧。”

“真的亲了??”有人难以置信,“我的天,我还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等等……你怎么换衣服了?”

又有人说:“那件好像是守夜人的……”

“说起来……我刚刚看见守夜人来着,他好像没穿外衣。”

“怎么的。”暴躁老哥忍不住横了他一眼,说,“守夜人看上你了?”

陈黎野:“……”

有人以为他是被守夜人吓到了,还想安慰安慰他:“挺好的,命大。”

“命大个屁啊。”暴躁老哥冷笑一声,“被守夜人看上诶,守夜人!比没命还惨呢!谁让他长得这么娘们,还一到晚上就到处浪,该!”

林青岩皱了皱眉——这人说话有点过分了。

陈黎野长得并不算娘,只是长得标致好看而已。他皮肤很白,有双丹凤眼,头发有点微卷,是那种一看就经常去理发店打理的类型,应该是那种平日里就很注重自己形象的细致人。

跟他一比,那老哥就显得十分地糙了,满口黄牙不提,还满脸坑坑洼洼全是痘痘,估计他是抱着只有娘们才会拾掇自己的心理才说的这话。

陈黎野没说话,他看向嘲笑他的暴躁老哥,老哥就穿了件背心,露着两条胳膊上的张扬纹身,蹲在门口被冻得哆哆嗦嗦,看向他的目光满是不屑。

怎么说呢……也真是难为他冻成这样还在努力冷嘲热讽了。

陈黎野有一个原则,这原则还是他爹在他小时候灌输给他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给他妈来三锤——简单来说,就是不能乖乖受欺负。别人要是嘲讽他,他肯定要还回去的。

陈黎野慢悠悠地把双臂交叉于胸前,看着暴躁老哥,又慢悠悠地来了句:“你可别说,这衣服真暖和啊。”

老哥:“……”

“唉,怎么说呢。”陈黎野说,“我两天晚上遇见守夜人,两天晚上都没事,还白嫖了件衣服,真是比没命还惨呢。哥哥,你说是不是?”

众人:“………………”

陈黎野知道适可而止,眼看那暴躁老哥脸都拉下来了,他就笑了两声,说:“好了,不管亲了还是没亲,这都是我的事儿,各位还是别多好奇了,想办法过关才是正事。”

说完,他就走到了门边去,几个人退后了几步,给他让了地方。陈黎野朝他们笑了笑,道了声谢谢后,就蹲下身去,把耳朵贴到上面听了听。

里面的女人的恸哭声十分惊人。毫不停息,连气儿也不换,估计怨念确实很大。

听这声音,似乎不在地下。

林青岩也过来了,问他:“怎么样?”

“好像是在一楼。”陈黎野说,“不知道是她把沙发怼开了还是怎么回事,反正肯定不是在地下。”

他话音刚落,突然血色的月光消失了。

陈黎野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向北边看去,最北边的巨大铁树果然正渐渐变得透明,马上要消失在白昼里。守夜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铁树上,他一身的黑几乎和黑色的铁树融为一体,也同样的正渐渐变得透明,好像要融化在光里。

守夜人的目光正在他身上,见他看了过来,就拍了拍左侧腹部。天色亮了,没多少时间留给守夜人,他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就融化在了光里,消失了。

陈黎野:“……?”

陈黎野一头雾水,照着他的动作有一学一地摸了摸自己腹部左侧,这才发现守夜人上衣的腹部左侧有一个口袋,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硌他的手掌心。

陈黎野愣了愣,把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枚戒指。是一枚没什么做工含量的很简单的戒指,就只是一圈银环而已,没有任何装饰。

但他一把戒指拿到手里,耳边就忽然传来了声音。

「——你就是顾黎野?」

这声音带着一股朦胧感,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可它又十分清晰,仿佛说话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他听见自己说:「是啊。很意外吗?是不是没想到我长得这么好看?」

然后是他的笑声。伴着遥远的风吹尘沙声,和火烧的声音。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马的低声嘶鸣声。

陈黎野站在雪地里,扑面的寒风刮在脸上,他却感觉很热。

他没有再听见谁再说话了,但那些声音却交杂编织成了一片无形的景色,如牢笼一般,把他关在了里面。陈黎野像沉入了一场远方的梦,寒风吹不醒他。

他感到所有的一切都滚烫而寒冷。

“陈黎野——陈黎野!!”

陈黎野猛地回过神来,天色已然大亮,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女人的哭声。再一转头,林青岩正看智障似的看着他:“愣什么呢?手里拿着什么?你找到的?”

“……没有。”陈黎野不动声色地把戒指放了回去,说,“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是吗。”林青岩没多问,说,“那进屋子吧。”

“……可以进了?”

“当然啊,刚刚天一亮哭声就停了,现在都进去了,就你像个傻逼一样杵在这里当门神,怎么叫都叫不回来。”

“……我在想事情。”陈黎野干巴巴地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说,“走吧。”

林青岩和陈黎野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没想到十五个人居然乌泱泱地挤在一起,把客厅门口给堵住了,谁也不敢走进去。

“怎么了。”陈黎野说,“挡道干什么?进去啊。”

一群人没吭声,慢慢地给他让了条路出来。

这一让路,陈黎野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敢进去了。

客厅里一片狼藉,沙发斜斜歪歪地横在一边,茶几也翻倒在了二楼的楼梯边上。到处都是血,且散布的形状十分不自然,好像是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在这里发过疯似的。墙上被按了许多的血手印,横七八歪的,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看来是昨晚那个女的。”林青岩说,“看样子真的挺有怨念的。”

陈黎野嗯了一声算作回答,拿出手机,调出了手电筒,照向墙上挂着的十字绣上。那个十字绣有些老气,绣的是“家和万事兴”五个字,还有几根桃花枝。十字绣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女人似乎很久都没有打理过它了。

陈黎野一直没注意过这玩意,可现在他注意到了。毕竟明明整个墙面都布满了血手印,可只有这个十字绣上一尘不染。

“这玩意有点儿东西。”陈黎野说,“估计藏着什么。”

“我看也是。”林青岩一边说,一边拿手机晃了晃倒在墙边的沙发,“不过那个好像也有点东西哦。”

陈黎野顺着他手电筒的光看过去。沙发斜斜歪歪地靠在墙上,依稀可见背后的布似乎破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挣扎了出来,把布撞得撕开了一样。

陈黎野:“……”

林青岩说:“大佬,此情此景,你有什么想法?”

“……昨晚哭的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玩意儿。”陈黎野说,“白天就躲在沙发里面来着。”

“是啊,那这就很奇怪了。”林青岩说,“我们明明是在地下室听见的哭声,它怎么会跑到上面来?”

第13章 鬼嫁衣(十二)

此言一出,众多参与者不禁纷纷感到后背发凉。

地下的哭声怎么会跑到了上面来?

“会不会……”有人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两个女人?”

“那哭声也不该一模一样。”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边上去,试探着凑过去看了看沙发里面,说:“应该是同一个人,但问题是为什么会有三个。”

“三个?”

“是啊,三个。”

陈黎野看了眼沙发里面,表情没什么变化,说,“昨天在地下室里,我听见屋子里面有人哭,然后是衣服,再然后是沙发里这个,就算不算那件衣服,那也有两个一样的女人……不多说了,先都过来看看吧。”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担忧又不解地看了一眼之后,凑了过去。

沙发后面破开的大洞里一片狼藉,全是血迹,坐垫的下面都被掏空了,似乎曾经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看那形状,像一个扭曲的人形,应该是有人曾经被强硬地塞进了里面。

陈黎野对林青岩说:“实锤了,怪不得你昨天挪沙发的时候那么费劲,里头藏着个人呢。”

林青岩:“……”

“而且你看。”

陈黎野拿手电筒晃了晃里头,斑驳的血触目惊心,血都干成了黑褐色,到处都是,散布得十分均匀。

“出血量太多了,也太均匀了。”陈黎野说,“应该不会是失血过多。失血过多的话,肯定是某一个部位出血量尤其大才对,这个太均匀了……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红衣女人的杰作。再联想到人皮衣服,这应该就是被扒了皮的某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祸害成这个样子。”

众人被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懵了。最后还是林青岩打破了沉默,问:“所以……为什么?”

“我又不是那红衣女人,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陈黎野转身拿手电筒晃了晃十字绣,说:“还有,墙上这么多血手印,昨晚那个女鬼很有可能是想要碰那个十字绣,但是碰不到,所以……”

陈黎野说到一半,突然就不说了。因为他听见通往地下的楼梯突然又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人上来了。

上来的人果不其然是红衣女人。女人端着蜡烛,一步一步的踏着阶梯走了上来,手中蜡烛的火光摇曳,把她苍白的脸色照出了几丝诡异的暖意。

女人走上来,转过头扫视了一圈客厅里的一片狼藉。

谁都没敢说话。

女人的动作很慢。过了很久,她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所有参与者。

“她逃走了。”

女人的声音仍旧麻木僵硬,她说:“她逃走了,她想找到她的皮。”

“但她永远找不到,她永远在这里流浪。请不要在意她,去寻找新郎吧。我的女儿已经做好了准备,请去寻找新郎吧。”

女人说完,又端着蜡烛走向了二楼。

她踏着满地的血,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片狼藉。

等女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时,林青岩才打破了沉默,说:“看样子今天不用缝。”

陈黎野说:“就算她让你们缝,我也不会让你们缝的。”

林青岩:“……?”

他被陈黎野说的一头雾水,问:“什么意思?”

陈黎野说:“没什么,就是发现其实不缝也没关系。”

他说着,走向了十字绣,转头对林青岩说:“来帮个忙。”

林青岩急忙跟了上去。

这幅十字绣尺寸可不小,大概有成年男子一条胳膊那么宽,裱得四四方方,是挂在墙上的。陈黎野动手去挪了挪,把它抬起来了一点。

突然当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十字绣的框里掉到了地上。

林青岩照了照地上,发现那是一串钥匙。钥匙似乎很久没有用过了,生了锈也生了灰,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林青岩低身捡了起来,甩了几下,钥匙上的灰被甩散了,大多数都被他甩到了自己脸上,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林青岩硬着头皮拎着这一串生锈的钥匙,皱着眉看向陈黎野:“去开门试试?”

陈黎野扶着十字绣,说:“不着急,先过来,照照里面看看。”

林青岩点点头,上前几步,抬起手机,照向了十字绣里面。

两个人一同脸往墙上贴了贴,试图看清里面。

果不其然,十字绣的里面贴着一张黄符。想来应该是为了防止女鬼碰到它而贴的。

“行了。”陈黎野见没什么东西,就放了下来,说,“看样子这东西没啥威胁,我还以为会有那种十字绣里蹦出个女鬼的戏码呢。”

林青岩:“……这种戏码是给画用的,这他妈是十字绣。”

陈黎野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哗啦一声,天上掉下来一件衣服,正正好好盖在他身旁的林青岩脑袋上——也把陈黎野的话给盖回肚子里去了。

陈黎野懵了。但这还没完,紧接着哗啦啦一大片血跟大雨似的倾盆而下,浇掉了陈黎野半个肩膀,林青岩比他惨多了,他完完全全站在这片血里,被浇成了红色的落汤鸡。

陈黎野:“……”

林青岩:“……”

陈黎野心里有个猜想了,他僵硬地抬起头,手电筒都没敢往上抬,生怕会把那玩意儿照个清清楚楚,给自己余生留下个莫大的心理阴影。

他是对的。

天花板上此刻趴着一个血色的东西,它似乎很痛苦,正蜷成一团,血如雨般从它身上落下来,落在陈黎野和林青岩所站的地方。陈黎野看不太清它的模样,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它,说它是人吧,可它已经没有人形了。说它是肉团,但它好像还比肉团高级点。

那团玩意儿发出嘶哑低沉的喘气声,似乎很累。

“不是这件,不是这件……还给我……”

它痉挛着艰难地蠕动着,不多时,一双眼从血肉模糊中挣扎了出来,看向了林青岩,不知怎么的,眼睛瞬时一亮。

林青岩刚把衣服从脑袋上扒下来,一抬头,就来了一波爱的对视。

“找到了……你找到了……”

林青岩:“……”

它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咯咯笑声,扭了扭脖子,又露出了笑容。它没有嘴唇,一笑就露出了一大片牙床,鲜血淋淋。

“给我……把我的皮……我的皮!!”

说完,它似乎是激动了起来,竟然从天花板上掉落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把自己身上的血都砸得溅落了出来。

“……跑!!”

参与者里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嗓子,然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就跑,头都不回。

“哎!!不是!?”林青岩大叫,“别跑啊!!队友爱呢!!”

队友没有爱,队友跑得很快,大门不知被谁狠狠甩上,哐当一声。

林青岩:“……”

没爱了!!

地上那团血肉痉挛了一会儿,开始蠕动了。它一掉下来,陈黎野就看的清了。和他想的一样,这确实是个被扒了皮的人。她伸出血手,缓慢地朝两个人蠕动着爬过来,等快到跟前时,它痉挛着艰难地仰起头,朝林青岩伸出同样痉挛不停的手,露出两排鲜血淋漓的牙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的眼,它一说话,嘴里的鲜血都在黏连。

“给我……快给我,快给我……!!钥匙……钥匙啊!!”

林青岩心里“草”了一声。但他好歹是过了几个地狱的人,见她行动缓慢,就想拉着陈黎野绕路快跑。

想着他就往旁边一拉,结果拉了个寂寞。

林青岩:“?”

他往旁边一看,只见陈黎野高高举着双手,手里拿着那个“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好像要给这血人降下天罚似的。

林青岩:“……???陈黎野!?”

陈黎野没搭理他,双手狠狠落下,哐当一声,十字绣扣在了这血人脑袋上。

血人惨叫一声,林青岩惊了。

陈黎野还把十字绣转了一下,那黄符正正好好被他扣在血人的脑门上。血人痛苦非常,惨叫声不绝于耳,鬼哭狼嚎,哭叫的声音正和昨晚的哭声一模一样。

陈黎野拍了拍手,面无表情地看向林青岩:“搞定了。”

林青岩:“……”

他沉默了。

他看着陈黎野,陈黎野满脸的平静,这血人好像压根没给他造成任何精神伤害——即使现在它还在他们脚边鬼叫个没完。

陈黎野眨了眨眼,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就问:“怎么了?”

林青岩麻了:“……没什么。”

……怎么说呢。

陈黎野……可真他妈是个神仙。

怪不得会被守夜人看上。

第14章 鬼嫁衣(十三)

陈黎野举着手电筒,低头看了看尖叫个不停的血人,沉思片刻后,蹲了下来。

他很有礼貌地说:“你好。”

血人鬼叫。

这鬼叫声简直称得上是精神污染,陈黎野嘴角一抽,伸手捂住耳朵,减轻了点精神污染后,说:“女士,你能不能不要叫了正常点讲话——”

血人依旧鬼叫。

看这样子,血人是没办法进行交流的。陈黎野放弃的干脆利落,他站起身来,对林青岩说:“看来它是给不了什么有用信息了。”

林青岩已经呆了。他呆呆地看了陈黎野片刻,然后呆呆地说道:“不是……你还觉得这玩意儿可能会给你有用信息?”

“万一呢。”陈黎野说,“这也是有可能的嘛。刚刚她不是确实说过要什么皮吗?还想要你的钥匙来着。”

林青岩默了。

他觉得陈黎野的脑回路可能和他的不太一样。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怕,无论是守夜人还是厉鬼,什么都激不起他的恐惧来。

陈黎野低头看着血人,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沉思片刻后,叫了他一声:“林哥。”

林青岩麻木回应:“嗯。”

“我打算出去一趟。”陈黎野说,“你不能跟我去。我看这血人应该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了,你去拿那串钥匙试试开开门吧。”

林青岩自然是会听他的话的,但一听不能跟着去,男人的那股天生不服气的劲儿就上来了:“我怎么就不能跟你去了?”

“……不是质疑你……是你真的不能去。”

陈黎野说完偏头看了看门外,确定确实人都不在屋子里之后,才说:“你扯扯衣服看看,就知道了。”

林青岩莫名其妙,扯了扯衣服后,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

“哥,别慌。”陈黎野连忙道了句,“你听我的话,我保证今天晚上就能出去。”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陈黎野没回答,放下一直摸着自己右耳垂的手,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有点得意。

或许是因为他平常不怎么笑,这一笑起来,倒是真的好看。

……

女人的屋子外,除去陈黎野和林青岩的所有参与者聚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一直传来女人刺耳的尖叫声,“他们……他们两个不会死了吧?”

“肯定活不了了。”纹着身的大哥说,“活该,谁让那小白脸逞能,一个新人不好好呆着还到处浪,活该。”

“你闭嘴行吗?”有人看不下去说道,“这么幸灾乐祸?好歹是队友吧?”

纹身大哥横了他一眼:“你厉害?那你进去救他?”

那人又不吭声了。

忽然有脚步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众人闻声,纷纷对视,沉默三秒后十分默契地一同转头就撒丫子跑走,四散开躲到了周围的房子后面,又纷纷探出脑袋来盯着女人的房门看,想看看到底会出来一个什么妖魔鬼怪。

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妖魔鬼怪”是陈黎野,他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走了出来。

“草!”

纹身大哥见是他就不躲了,跳了出来骂:“你吓什么人呢!?”

陈黎野被他这一声吼吓住了,抬起头来眨了眨眼,一看是他,理都懒得理,抽了抽嘴角,转头走了。

“喂!”那大哥叫住他,大声问,“你去哪?另一个呢?你把他喂鬼了?……跟你说话呢!你聋子啊!?”

陈黎野理都不理他,挑了离女人屋子最近的一家,敲了敲门。

纹身大哥见此,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傻,不是说了敲了门也不给开吗?”

他话音刚落,那屋子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条门缝,里面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谁呀?”

陈黎野凑近了门,说:“你好,我想问点事情。”

纹身大哥:“……”

众参与者:“……”

那老妇人声音沙哑,打量了他片刻,后退几步,把门给他打开了,说:“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众参与者:“…………”

陈黎野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纹身大哥脸色发青。

他冷笑了一声,朝他挑了挑眉,推门进去了。

“我草……!?”

纹身大哥被陈黎野无言的挑衅给刺激到了,骂了一声,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子就想上去砸门。他不看时机不讲道理,可其余人都明白不能让他去,连忙一拥而上把他拦下了。

“哥冷静!!”一人喊,“他可是进去了!

!说不定就能找到新郎了呢!?”

“就是啊!再说你这么大火气干什么,谁出头不是出头,能活着出去不就完事儿了吗!?”

纹身大哥正欲破口大骂,忽然女人的屋子里又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哎。”

众人纷纷回头,林青岩站在屋子门口,嘴里叼着根烟。他刚刚好死不死被天花板上的血人淋了个头,现在身上正滴答着血。但他不怎么在意,满眼写着无所谓地吞云吐雾。

林青岩看着那被众人压着的纹身大哥,说:“哥们,你也是知道的。那可是被守夜人看上的人,你要是碰他一下,说不定今晚铁树上挂着的就是你了。你确实现在可以揍他去,但是前提是,你今晚也得能揍得过守夜人。——你应该不会连这种自信都有吧?”

纹身大哥:“……”

“都是过了几个地狱的人了,自己几斤几两,眼下该做什么,我劝你掂量清楚。”

林青岩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说:“这次遇见大佬了,咱们乖乖躺好就行了。当然,也不能真的躺着。谁来跟我一起做大佬的腿部挂件?”

……

陈黎野走进老妇人的家里。

老妇人的家里生着火炉,火烧柴火烧的噼咔作响,火星子乱蹦。家里装饰的十分朴素,一张桌子,两个沙发,墙上挂着个滴答滴答走动的时钟,墙边还供着两个牌位——这就是她家的客厅了。

从窗户里照进来的光照亮了客厅,陈黎野看着窗户,忽然想起了女人家里的窗户。那儿的窗户和老妇人家里这擦得透亮的窗户不同,十分斑驳,能照进来的光少得可怜,几乎没有,搞得她那里一片黑暗,跟个鬼屋一样。

老妇人给他端上来了一杯热水,说:“喝点儿吧。”

陈黎野回过神来,连忙接了过来:“谢谢。”

老妇人没回答,慢吞吞地坐了下来,似乎连这点动作都很吃力,长叹了一声。没等陈黎野主动开口,她就自己说道:“你是不是想问阿晴的事情?”

陈黎野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阿晴?”

“是那家的女儿。”老妇人说,“就是那家凶宅似的屋子……她家的女儿。”

“啊,对。”陈黎野明白了过来,抿了口热水,说,“主要是想问她母亲……”

结果老妇人不听他说话:“我就知道你想问阿晴的事情。”

“……不是,我说……”

“阿晴是个好姑娘啊……”

“……”

懂了,你他妈也是有固定台词的NPC。

陈黎野麻了:“你继续。”

老太太很听话的继续了:“我是看着阿晴出生的……”

“阿晴的父母希望孩子能活的像个小太阳似的,就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儿。孩子也没辜负他们,长大以后,真就像个小太阳似的。我每次看到她,她脸上总带着笑,蹦蹦跳跳的。”

“阿晴她爹在她七岁那年有了别的女人,跑了。那之后,她就和她妈相依为命……她妈给村子里的人做衣服,她手巧,做得很好看,大家都很照顾她们娘俩,阿晴也和老郑家的小子有了婚约……她从小就喜欢他,从小就说要嫁给他,总缠着她妈妈,说要穿最漂亮的嫁衣嫁出去,要她妈妈给她做。”

“她妈妈也总是答应……但是,那小子悔婚了。”

“那年村子里新搬来一家人,那家女儿叫秀雪,长得比阿晴好看,那小子就喜欢上人家了。可他已经和阿晴有了婚约,大家又都很喜欢阿晴,他不想被问责,就跑到阿晴家里闹事,当着所有村人打了她不说,还造谣说她在外面有好几个男人,说她脏的很,甚至还把她的嫁衣给撕碎了……两个人的婚约就这么毁了,阿晴也被毁了。”

“阿晴在屋子里自杀了。那之后,她妈就疯了……她出来杀人,把人皮都扒下来,做成了衣服。她杀的第一个就是秀雪,她把她做成了衣服,送给了老郑家,那时谁都不知道她已经疯了,老郑家老太太就穿了……结果过了两三天,就死了——你见过村子边上那片坟地吗?”

陈黎野记得。村子右边有片坟地,但坟墓乱七八糟的,看着像乱葬岗。

老太太说:“那都是被做成了衣服的人。”

“这村子被阿晴诅咒了。”她说,“她在等他呢……悔婚的那小子失踪了,她知道他在这个村子里,一直在等他出现呢……”

“她要穿着嫁衣,漂漂亮亮的出嫁……”

“她还在等着新郎来接呢……”

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后长叹了一声,沉默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应该是把话都说完了。

陈黎野听完这些后沉默了。沉默片刻后,他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然后摸了摸左耳耳垂。

第15章 鬼嫁衣(十四)

陈黎野坐在沙发上揉着耳垂沉默。

他沉思了很久,试着把一切串联起来。这些倒跟他想的没什么出入,现在的问题是新郎在哪。女人现在已经成了杀人魔,为了寻找新郎,她肯定已经把整个村子翻过一遍了,至少不在这些房屋里。地狱也不会太难为人,新郎不会在村子外面。

那么还有哪些地方?

房屋、田地、雪地、乱葬岗,这些构成了一整个村子。

……乱葬岗。

陈黎野想到这儿,直起了身子,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那个老郑家的老太太葬在哪儿?”

老妇人沉默,没有回答他。看样子她已经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不会再回答他任何问题了。

陈黎野又试着叫了她好几声,老太太一直不作答。

看来再呆在这里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陈黎野站了起来,推门而出。

他回了女人的屋子里,屋子里一群人正上上下下的四处搜寻,血人还趴在地上,被十字绣扣着脑袋,惨叫声已经薄弱了下来,正咿咿啊啊的哭叫着。

林青岩刚巧从客厅左边的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两三封发黄的信纸,一见陈黎野进门来,“喔”了一声:“回来了?有什么收获?”

“差不多和想的一样。”陈黎野随口答了一句,问,“你拿着什么?”

“信。”林青岩说,“好像是那新郎给她女儿写的——你要看吗?”

陈黎野应了一声:“嗯。”

陈黎野接过林青岩手里的信,草草翻看了一番。大抵上都和他想的没差别,信里的男人从一开始的甜言蜜语到最后的敷衍了事,应该就是遇见了老太太说过的“秀雪”,开始对阿晴没什么兴趣了。

“跟我想的一样。”陈黎野说,“说起来,你怎么把他们都拉来翻房间的?”

林青岩:“没啥,我替你教育了一下,小事儿。”

陈黎野:“……”

那你还挺能干的。

“哎,两位大佬。”

陈黎野和林青岩一起回过头,通往地下室的台阶那边有参与者冒出了个头来,脸上带着点恐惧,抿了抿嘴,仰着头对他们说:“下来……看看呗,这儿有点东西……

顺便把其他人也叫上。”

陈黎野和林青岩闻言,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把在一楼的其余人叫上,一同去了地下室。地下室里一点光亮没有,有几个参与者开着手电筒,把这里照亮了。地下室分为左右两个房间,只见右边那间开了,但左边那间却还是挂着锁——陈黎野曾经听见的哭声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陈黎野指着左边的门问:“这个开不了吗?”

“嗯……是啊。”那个叫他下来的参与者回答他,“都试过一遍了,开不了。”

说完,这个参与者就往右边的屋子里走了过去,说:“比起这个……大佬,你进来看看吧。”

陈黎野:“……真不是大佬。”

一行人走进了右边的屋子。刚一进去,陈黎野就被里面的情形震惊了,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参与者会面带恐惧地叫他下来看一看。

这个屋子很大,摆着两三排椅子,每个椅子上都绑着一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披着火红如血的嫁衣,但他们露出的皮肤却都没有一丝皮肉,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血流了满椅子,也流了满地。这些血人低垂着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死去已久了。

陈黎野粗略一数,这里的血人大概有二十来人。

“这什么啊……”

屋子里的血味太重,林青岩有点嫌恶的捂了捂鼻子,说:“这也太……”

陈黎野心里倒是有个猜想,说:“大概都是说过她女儿闲话的人吧。”

林青岩:“……什么闲话?”

“我刚刚去那老太太家里,听她说的这件事。”

他把老太太的话简单复述了一下之后,又说:“所以坐在这里的这些人应该都是附和过那个“负心汉”的话,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起造谣生事的。人这东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算好的品德了,有些人就乐得看见别人不幸,最好所有人都活的比自己差才好,所以就一脚一脚的把人家往泥沟里踩。”

林青岩点了点头:“确实。”

“别确实了,确不确实的跟咱有个屁关系。”纹身大哥在陈黎野身后捏着鼻子,皱着眉晃着手电筒说,“比起这个,现在该怎么办?你不是挺牛逼的吗,赶紧的!”

这话酸里酸气还阴阳怪气的,林青岩啧了一声,但陈黎野没什么反应,他向来不怎么爱生气,生气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对人的态度一向都很随和平静,哪怕对方指着他鼻子骂他傻逼。

陈黎野理都不理他,转头问旁人:“一楼的屋子都能打开吗?”

“嗯。”被问到的参与者回答,“一楼两间屋子都开了。一间是她女儿的屋子,一间是卧室。”

陈黎野记得那串钥匙挺多的,少也有六七把,就问:“钥匙不是挺多的吗?这才三间屋子。”

“这屋子的锁多呀。”另一个参与者走过来说,“那剩下的都是开锁用的。”

“……这样啊。”

陈黎野沉思片刻,说:“差不多都明白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我简单说说,现在一楼的那个血人应该就是新郎的劈腿对象,也就是那个叫“秀雪”的姑娘,而女人的女儿应该就是在对面那个屋子里。”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走出去。一帮参与者见状,立刻跟上大佬的脚步,乌泱泱地跟在他屁股后头走动。

陈黎野走出房间,拿手电筒的光晃了晃墙上的衣服,说:“这件衣服应该就是血人要的“皮”,女人活生生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成了这件衣服。考虑到这个地方的不真实性以及灵异性,应该是这件人皮在……”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从左边那间紧闭的房门里传了出来,把一众参与者吓得集体一激灵。

陈黎野沉默了。那哭声和昨天一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穿过了门,一眨眼的空,哭声就大了起来,且声音来源清晰可辨,就是挂在墙上的这件红衣。

挂着几个大锁的房门的门缝里突然挤出来一阵不小的阴风,吹动了这件红衣,把它吹得像个张牙舞爪的红衣鬼。

有参与者忍不住发出了惊叫声,不少人都往后撤了几步,想跑。

“不用跑。”陈黎野开口拦住他们,跨了一步过去很心大的扯了一把衣服,说,“这玩意儿只是张人皮,杀不了人。”

众人:“……”

“不用管它,接着说。”

陈黎野正要接着说下去,突然又沉默了下来,像被突然掐断了信号的收音机。众人以为他是想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一个个都满脸不安地看着他,替陈大佬担惊受怕。

谁知陈黎野默了一会儿后,转头问林青岩:“我刚说到哪了?”

林青岩:“……”

众人:“……”

陈黎野见他脸色不对,就解释说:“被打断了一下,我不记得了。”

林青岩满脸无语:“你说考虑到什么灵异性,应该是这件人皮在什么什么,后头没说。”

“哦对。”陈黎野转过头来,清了清嗓子,接着把话说了下去,“我不是说过有三个哭声吗,一个是这锁着的房里,一个是这件人皮,一个是一楼的血人。人皮在哭,应该是怨念的问题,血人在哭就不用我解释了,剩下的问题是这个房间里。”

陈黎野指了指身后被层层重锁锁住的门,说:“这个屋子里,关的应该是鬼新娘,也就是女儿。我们来这里三天了,女人一直说出嫁的事情,我们却根本没见过她女儿。女儿对她来说很重要,所以应该是藏在了这里。她为了让女儿知道大仇所报,就在这里,在死了的女儿面前扒掉了“秀雪”的皮,因为这样,屋子里也留下了怨念,所以才有了三个哭声。”

众人被说得满脸茫然。

陈黎野见他们这幅痴呆样子,沉默片刻,问:“那个……我说明白了吗?”

有个参与者举起手,好像要提问。

陈黎野:“……又不是在上课,你有话直说。”

“大佬,”那个参与者问,“你知道新郎在哪儿吗?”

“我知道。”陈黎野说,“但问题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他找出来。”

“……什么意思?”

“一开始给我解释的规则,说的是积极完成NPC的任务,并终结地狱里的罪恶。”陈黎野说,“这个NPC,并没有特定是那个红衣女人。”

林青岩:“……”

他沉思了片刻,才多少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那个血人也算NPC。”陈黎野偏头看向他说道,“NPC的意思是不受玩家操控的游戏角色,由计算机人工控制,没有自己的思考。也就是说,除了参与者,这里其他人都是NPC。……还有,守夜人有自己的意识,他应该不算。”

林青岩:“……没人问你守夜人,你怎么还挺在乎他的。”

陈黎野:“……”

有个参与者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个文字陷阱?规则里说的NPC并不一定是那个红衣女人,也有可能是那个血人?”

“差不多。”陈黎野说,“关键在于后半句的终结罪恶。这一件事里到底谁是罪恶,也不好说。虽然那个血人和新郎有劈腿还给人泼了脏水,但女人杀了人也是事实。所以我想问问你们,以前闯过的地狱有没有这样的例子,该怎么选,你们或许比我有经验。”

“虽然我心里有数了,但是毕竟这儿是地狱。到底什么是罪恶,我也不敢下定论,我……不敢说自己判断事情没有偏见。”

“如果你们知道的话,那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第16章 鬼嫁衣(十五)

没有人回答陈黎野。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之后,不约而同地都摇了摇头。

“这个真的不好说。”林青岩打破沉默,说,“你分析的没错,这地方确实很爱玩文字陷阱。到底是该帮哪边才能出去,这次是真的很难说。”

陈黎野问:“你以前过的地狱没有这样的吗?”

“没有,都是那种只有某一方错的离谱的那种,只要完成给的任务就能出去了。”

说完这些后,林青岩又抿了抿嘴,说:“只不过……”

陈黎野:“……只不过什么?”

“……我只过了两个地狱,也不算见过太大世面。”林青岩说,“我过的那两个地狱,有罪的都是一开始给任务的NPC,最后都是鬼怪杀了NPC才算终结罪恶的。”

陈黎野:“……然后所谓的引路人就是鬼怪?”

林青岩点了点头。

有参与者听了,跟着附和了一声:“对对,我也是这样,我过了三个。”

“我也是我也是!”

参与者们接二连三地表示自己也是如此。陈黎野见此,沉默了三秒后,说:“所以按照这个套路来讲,应该是把皮还给血人?然后……那个血人就是引路人?”

“怎么说呢,挺微妙的。”有参与者说,“你想啊,这女人错不在先,她女儿先被活生生逼死的……”

这人还想说点什么,纹身大哥却冷笑一声打断了他,说:“真是群废物。过了这么多地狱了,这种破事都还要讨论。”

林青岩听他说话就来气,本来就忍了很久了,这一句话出来他是彻底忍不住了:“难不成你就知道了?”

“我跟你说话了?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林青岩差点跟他打起来。陈黎野扑上去拦住了他,众参与者又手忙脚乱地开始劝架。

五分钟后,林青岩憋着一肚子气大步流星走出了地下室,一到了一楼就憋不住了,回头骂道:“我就草他妈了,你拦我干什么!?你看他那样,你不想打他!?”

“打他也没用啊。”陈黎野跟在他后面慢慢悠悠地走上来,说,“要是打他能出地狱的话,我肯定不会拦你,还会跟你一起揍。”

林青岩:“……”

陈黎野:“不过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你说人皮吗。”

陈黎野点了点头。

“不好说啊。”林青岩长叹一声,说,“要真论起罪来,那谁都有罪。现在头疼的是帮谁才是正确答案。若按我的经验来说,应该是帮血人,然后她去杀NPC,我们就能出去了。但这次的地狱和以前的不一样,是这血人先把她女儿逼死的。听老太太那个说法,这女人以前性情应该挺温和的,不然养不出一个小太阳似的开朗女儿,孩子的性格和父母是离不开关系的。”

陈黎野点了点头,也说:“而且她这股怒火明明可以只泼到新郎身上去,但却波及到了“秀雪”,还做出这种疯子行径来,那就肯定是她做过什么事情了。”

“所以才不好下定论。”林青岩长叹一声,说,“明明都知道方法了,偏偏不知道该选哪条路。”

陈黎野也这么想。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这局面未免太令人堵心,明明都已经知道了都有什么路,也知道了该怎么走,偏偏不知道该选哪条——出口明明近在眼前。

沉默许久后,陈黎野开口说:“抱歉啊。”

林青岩愣了愣:“你抱歉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们这些老手应该很快就能知道该帮哪边的。”陈黎野说,“所以我才说今晚就能出去……没想到变成了这样。抱歉。”

“你抱歉啥,这又不是你的错。”林青岩笑了一声,说,“你挺厉害了,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陈黎野听他这么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

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为了谨慎的做出决定,所有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调查,把屋子里之前查过一遍的地方又重新翻箱倒柜的再查一遍。

陈黎野去一楼的两个房间看了一眼。一间是女儿的卧室,一间是女人的卧室。女儿的卧室里点着几根蜡烛,干干净净,十分整洁,与这鬼屋凶宅的气氛格格不入,而女人的屋子里堆满了累累白骨,还有几具已经死了的干尸,都已经被扒掉了皮,模样极其渗人,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尸体的腐臭味道。

林青岩见到这一幕,捂住鼻子说:“也亏她住的下去。”

陈黎野没作声,捂着鼻子在房间里简单绕了一圈,没发现任何有用线索之后,走了。

众人一无所获的迎来了黄昏。

“开什么玩笑!”纹身大哥气的面红耳赤,喊着骂道,“还没查出来!?这守夜人都要来了!马上就又要死人了!!你们不是都很有经验吗!选一条路都不会!?”

“选错了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血人拿到了皮活过来肯定要去杀那女人和她女儿的,如果女儿是引路人怎么办?引路人死了,我们就只剩下杀了守夜人这一条路了。”林青岩说,“怎么,你去杀?”

纹身大哥不吱声了。

“都散吧。”林青岩转头说,“老样子,争取都活着。”

这也就是句安慰话罢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不可能都活着,守夜人从不会心慈手软。

陈黎野被林青岩拉着走了。林青岩带着他穿过房群,然后在房子后的一片雪地上趴了下来。

陈黎野:“……”

然后林青岩开始拱,像条毛毛虫似的,在雪地上拱来拱去。这里的雪下的很大,积得也很厚,他拱了一会儿就把自己整个人拱在了雪里,像个大雪包子,显眼的要命。

陈黎野算是明白为什么第一天晚上他回屋子的时候会满身的雪了,敢情他把自己变成了地上雪的一部分!

“干什么呢?”林青岩在雪里说,“快趴好啊,要天黑了!”

“……”陈黎野沉默片刻,说,“你就是这样躲过两个晚上的?”

林青岩:“是啊!”

陈黎野看着他露在外面的两条腿,沉默半晌,觉得鸦先生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又问:“你之前两个地狱怎么活下来的?”

“之前好躲啊。”林青岩说,“我运气好,之前是旅馆和游轮,房间多的很,随便躲躲就过来了。”

陈黎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青岩是他妈真的命好,就这个躲避水平也能活下来,估计他林家列祖列宗全体都在天上给他烧高香保佑呢。

陈黎野不想跟他躲,他觉得这个躲避方式有辱他的智商。

林青岩还在那儿问:“你躲起来了吗?”

“……”

陈黎野无言。

天黑了,嘎吱嘎吱的破土声传了过来,铁树又从那个地方拔地而起,扭曲着生长。

陈黎野转头看向铁树。铁树之上,一群乌鸦在扑腾着翅膀飞,它们叫唤着,聚集在一根枝头上,然后慢慢聚成了人形,随后鸦羽炸开,一身漆黑的守夜人出现在了铁树上。他穿的一身单薄,站在一片血色的寒风中。

陈黎野看着他,一阵沉默。

他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句话。当他拿起戒指时,那句在他耳边响起的话。

「你就是顾黎野?」

那是守夜人的声音。虽然声音有些朦胧,又有些忽远忽近,但他很确定,那就是守夜人的声音。

陈黎野低下头,按了按口袋里,那枚戒指硌了硌他的掌心。

他仿佛又听到了来自远方的风在吹漫天的尘沙,听到了马在低声嘶鸣。

【守夜人鸦,狩猎开始。】

陈黎野回过了神,再看过去时,守夜人已经没了踪影。

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

陈黎野转过头,守夜人居然瞬移了过来,此刻正坐在树上——那树就在林青岩旁边,是棵光秃秃的老树。守夜人上身往前倾着,见他看过来,又看了看地上,林青岩两条腿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无遗。

他似乎也觉得很无语,翻了个白眼,轻轻叹了口气。

林青岩听见这声叹气,还以为是陈黎野在叹气,有点气愤:“你怎么还站着!快躲起来啊!守夜人一会儿就来了!”

陈黎野:“……”

他已经来了。

他刚张了张嘴想多少说点什么,守夜人忽然又轻轻咳了一声。

陈黎野抬头看向他,守夜人伸出食指,轻轻压住了嘴唇,面无表情又没有声音的叫他噤声。

林青岩一听这声咳嗽,又气愤了:“你咳嗽什么咳嗽!快藏起来啊!”

陈黎野:“……”

他一点也不担忧。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他就是知道守夜人不会下手的。他不会对自己下手,也不会对林青岩下手。正因如此,他才会安心的跟着林青岩的,守夜人杀的人每一个都罪大恶极,林青岩不像。

而且守夜人并没有撸袖子。陈黎野看着他盖着手臂的两条袖子,心想,他没有认真。

……

……??

陈黎野把自己想懵了——他撸不撸袖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陈黎野觉得自己有病,嘴角抽了抽,又看向了守夜人。守夜人没有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他用腿勾住了老树的粗树枝,向后一仰,半个身子掉了下去,悬在了半空,长马尾跟着垂了下来,像一条黑色的瀑布。

他这么倒吊着自己,看了把自己埋在雪里的林青岩片刻,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这位兄台,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就能骗得过我吧。”

林青岩:“……”

陈黎野:“……”

林青岩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应该是想跑。

守夜人早料到了,他腰上用劲微微起来了一下,等林青岩坐起来后,又松开力气把自己掉了回去。

林青岩一坐起来,就看见了守夜人倒过来的一张脸,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自己,沉淀在守夜人满是平静杀气的眼中,一脸死相。

林青岩脸青了。

然后他对着面无表情的守夜人发出了一声惊叫:“我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黎野在一边看着,好久都没说话。

他的感想只有一个。

守夜人……腰力不错。

第17章 鬼嫁衣(十六)

林青岩想跑,但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铁藤蔓就从土里破土而出,把他绑在了原地。

林青岩:“……”

他脸上一僵,使劲挣扎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任何卵用之后,一瞬间面如死灰,僵硬的转过头,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

林青岩好歹是他队友,而且又不像任舒那样想拿他挡刀,好说歹说两个人之间也有点队友的革命情谊了,陈黎野有点看不下去,对守夜人说:“你别逗他了,怪可怜的。”

守夜人转过头,看着他说:“我吊在树上也很可怜。”

陈黎野:“……”

那你他妈下来啊!?!

就尼玛离谱真的!!

陈黎野很是无语,眉角跳了跳。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守夜人却好像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觉得好笑,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守夜人凶神恶煞惯了,这一声难得的笑听上去也不怎么友善,像冷笑。

林青岩被这一声冷笑吓得一哆嗦,他被绑着,只能跪坐在地上,两眼含泪,要哭了似的对陈黎野说:“老陈,你长眼了吗,他这哪是逗我啊……”

陈黎野看向他,面无表情:“他要是没逗你,就会直接拿个铁树杈从树上跳下来给你捅个透心凉了,你看他手上有树杈吗?”

林青岩:“……”

这倒真没有。

“看开点,这位守夜人杀人只杀有很深罪过的。”陈黎野说,“任舒是个到处勾搭别人男朋友的姑娘,还有昨晚一起死的小陆,我猜应该是她告诉任舒可以用这种方法挡刀的,毕竟任舒一个新人,不可能自己想出来这个办法。”

守夜人偏头看向他,点了点头:“聪明。”

林青岩是真的没什么地狱经验,一听居然还有能让别人挡刀的方法,当时就懵了:“你在说什么,什么挡刀的办法?”

陈黎野说:“任舒昨晚划了我一刀。所以我猜这个挡刀的方法应该是触犯规则的严重性吧。谁触犯的越严重,谁就越优先成为猎杀目标……”

他说着说着目光就向守夜人那边飘了过去,满脸写着求证。守夜人明白他的意思,又点了点头,认同道:“是这样没错。”

陈黎野又问:“那第一天那个呢?”

守夜人回答:“他是连续杀人犯,现在还在逍遥法外。”

……连续杀人犯啊。

陈黎野想了想第一天死的那位参与者。他一直都很沉默,有点唯唯诺诺,倒是真看不出来——果真人不可貌相。

“不过你这位队友倒是没那么严重。”守夜人转过头,盯着林青岩道,“这位的罪名是谋占他人财产,还说是因为什么工作原因——朋友,工作可不是你害人的原因。你没害死过人,我就不会碰你了,出去之后多做慈善,有助后面过关。”

林青岩傻了:“……”

陈黎野:“……这么玄学的?”

守夜人腿上一松,往后一跳,在空中翻了半个圈,稳稳落到地上之后,直起了身子,看向陈黎野,说:“你都进地狱了,还分什么玄学不玄学。”

铁藤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林青岩感觉自己脚上一松,低头一看,铁藤蔓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有点懵,在原地又跪坐了片刻,才站了起来,跪坐的有点久,站起来时他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两三步,感到两腿酸痛。

“行了,闲聊到此为止。”守夜人撸了撸袖子,说,“说说吧,你现在过关过到什么程度了。”

陈黎野看着他撸起自己的袖子,心里头撇了撇嘴,想:他认真了。

陈黎野抿了抿嘴:“怎么说呢……卡关了。”

“……”守夜人沉默片刻,“卡关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青岩在他们身后拍着身上的雪,闻言,也接上了陈黎野的话尾说:“我们不知道该帮谁了。”

“哦,这样。”

守夜人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他看守这里这么长时间,早知道这是所有参与者都会遇到的难题。于是他看向陈黎野,“你……”

他想对陈黎野说点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又顿住了。守夜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女人的屋子,就这样静静的呆了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守夜人笑起来可从不像春风似的温暖人心,只令人感觉置身数九寒天,寒冷入骨。林青岩被他笑得心里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声说:“怎、怎么了……?”

“没怎么。”守夜人见怪不怪,说道,“你们好像有一个打算破釜沉舟的队友啊。”

陈黎野:“……?”

“有个人去拿了人皮。”守夜人说,“现在,他正在挪开十字绣。”

“!?!”

“我操!!”林青岩一瞬就明白是谁了,骂了一句,转头就朝女人的屋子那边跑过去,“那个傻逼!!!”

“林哥!!”

陈黎野喊了一声,也跟着跑了过去,但跑出去还没两步,一声震彻心扉的哭号声就从女人的屋子里传了过来。

陈黎野心里咯噔一声。

守夜人在他身后说:“晚了。”

“……”

哭号声仍在持续,陈黎野咽了口口水,转头试探着问道:“那结果呢?”

守夜人看着他:“什么结果?”

“把人皮还给她这个选择,”陈黎野问,“是正确的吗?”

守夜人说:“如果正确,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就该回铁树那边,等着引路人领着你们一个个出去。”

言外之意很明显了。

陈黎野叹了口气,有点绝望:“我们凉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关于罪恶,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守夜人回答,“你既不是天上的神明,也不是断生死的判官,何必执着于正确与否。”

陈黎野闻言,沉默了片刻。哭号声就在这片刻间停了下来。周遭寂静了下来,寒风呼啸在他们耳边,如同谁在哭泣。

陈黎野心里头冒出几丝异样感来。他觉得守夜人这话非常耳熟,可他又确实没有听谁说过这番话。

不过事情总该分个轻重缓急。陈黎野没有执着去想在哪听过这番话,问道:“那到底什么才是能够离开地狱的答案?”

守夜人回答:“文字陷阱。”

陈黎野:“……?”

“你知道这是文字陷阱,才会发现血人也有隐藏任务的,是吧。”守夜人说,“可你自己还是掉进陷阱里去了。黎野,从始至终,规则里都没有说过要你判断谁对谁错。”

“……!”

陈黎野一拍脑门,这才明白了过来。

他把终结罪恶理解为终结掉有罪的一方,所以才想着判断谁对谁错。但规则里说的“罪恶”指的并不是某一方的罪,而是这个地狱里的罪。也就是说,无论是女人还是血人,都要偿罪!

他转头向守夜人求证:“所以是要两个都做吗?”

守夜人点了点头。

“行,谢了!”

陈黎野急急忙忙道了声谢转头就跑,一路奔向村子边的乱葬岗。

守夜人看着他跑远,等他消失在视线里时,才收回了目光。

那道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出现了。它很不满,声音越发阴森诡异,让人后背发凉。

它说:【你犯规了。】

当它不用第三人称来称呼他时,就证明这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鸦先生冷笑一声,毫不在乎:“那又怎么了。”

【你破坏了契约。】那道声音说,【你犯规了,你犯规了。】

“先犯规的是你们。”守夜人说,“我早在一开始就说过了,如果把他放进来,连我自己都保证不了我会干什么。你们既然破坏规则把他放进来,那也不能怪我破坏规则把他送出去。”

那声音完全不听,一个劲儿的强调:【你犯规了。】

守夜人气笑了,又撸了撸袖子。

“行啊。”他说,“那我就一错再错给你看。”

……

陈黎野跑遍了半个乱葬岗,才终于找到了写着“郑家”两个字的坟碑。石碑上的字被刻的张牙舞爪,看来刻碑人刻碑时十分的匆忙。

陈黎野二话不说开始刨坟。这里一直又干又冷,土地极硬,正巧旁边坟上扔着一生锈的破铁锹,估计是埋葬人嫌这铁锹太破,埋了之后就给当垃圾扔在了坟边上。

虽然这铁锹看着质量就不好,但好歹是个铁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使白不使,陈黎野顺手就拿起来开始刨坟。但这铁锹是真的不好使,刨到一半甚至还断成了两截。

陈黎野内心喊爹骂娘,又抄起剩下的一半接着挖。

挖了不知多久,铁锹终于发出一声清响,似乎是怼到了什么东西。

陈黎野累的气喘吁吁,挪开了一点铁锹看了看。有一小片木头从土里露了出来,从花纹上看,似乎是具棺材。

碰到棺材了——终于碰到棺材了!!

陈黎野赶紧猛挖,没多久,一具木棺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赶紧使了狠劲一铁锹敲了下去,把棺材给砸碎了。棺材里头躺着一具尸体,尸体都已经腐烂了,生了不少蛆虫,已经看不出原本面容了。陈黎野捏着鼻子,强忍住不适,拿铁锹扒开了她的衣服。只见她身上有很多小洞,像是针线穿过的痕迹。

陈黎野毫不意外。

这应该就是之前那个老太太所说的郑家的老太太了。她穿上了红衣,然后被红衣杀死了。

接下来,他要把这具棺材毁掉……但他没有武器,也没有那种力气。更何况,要毁棺材的话,得先把这具尸体弄出来,但这具蛆虫横生的尸体有点太恶心。

陈黎野头疼。

但没办法,不干也得干了。这次是全员逃生还是全军覆没,都看他陈黎野了。

陈黎野脱下外套,心里给守夜人念了几句对不起,刚想把外套罩在尸体脑袋上把她搞出来,身后就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要是敢把衣服罩上去,我就打死你。”

陈黎野:“……”

他动作一僵,缓缓地回过头。

守夜人在他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抱着双臂站着,血月的光洒了他一身。

第18章 鬼嫁衣(十七)

陈黎野愣了。

他有点茫然:“你怎么跟着我来了?”

守夜人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他想撸撸袖子,但是袖子已经被他撸了上去,就只好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这习惯是他下意识的,哪怕知道袖子已经撸了上去也改不过来。

守夜人说:“这是我的地狱,我想去哪就去哪。”

他走到陈黎野面前,又说:“起来。”

陈黎野:“……?”

“你不是知道新郎在这里面了吗。”他说,“起来,我帮你弄出来。这件事本来至少要两三个参与者来弄的,谁叫你命不好摊上这么群队友。”

“……”

陈黎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说点什么,但话还没组织好,守夜人就俯身了下去,掐着尸骨的脖子就把她拎了起来,看也不看地扔了出去,这人死了很久了,一摔到地上尸骨就哗啦啦地散了一地,寄生在里面的蛆虫在空中落了下来,啪啦啦地一连串落在了雪里。

陈黎野懵了:“……等等,你……”

陈黎野话还没出口,就见守夜人甩了甩手,又按了按拳头,把指关节按得咔咔直响,然后右手握成拳,朝着木棺材就狠狠一拳砸了下去,带起一阵拳风,哐当一下,就把棺材砸出了一个拳头那么大的坑。

陈黎野:“……???”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兵器,一拳下去一个坑??

不愧是守夜人。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身子往前探了探,去看了看那个被砸出来的坑。棺材下面并不是土,透过这个被砸穿的坑,能看到里面别有洞天——倒是跟陈黎野想的一样。

新郎肯定还在村子里,那么刨去那些女人肯定翻找过的房子,就只剩下这片乱葬岗能藏人了。

乱葬岗虽然坟多,但死的第一个是郑家的老太太,也就是新郎的母亲。如果他要藏的话,就会藏在棺材的下面——没错,新郎在埋葬自己母亲之前,就在棺材下挖出了一个坑来,供自己苟且偷生。

棺材里积了不少尸水,这些尸水顺着被砸出来的洞往下流。里头似乎挺深的,水落在地上的声音有些远。

守夜人甩了甩手,随手在雪上抹了两下,然后也探头过去,面无表情的朝里面高声说:“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把你拽出来,你自己选一个。”

陈黎野:“……”

里头没动静。

“行。”守夜人一挑眉,“你自己选的路。”

说完,他就又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子,哐哐两拳又砸了下去,一拳一个坑,简直无情。

这次洞里传来了惊叫声——里头确实有人。

“我不出去!!”里面的人大喊大叫,“我不出去!!你滚啊!!她会杀了我的!我不想死!!”

他喊这些的时候棺材已经被守夜人锤了个七零八碎了,碎木块跟着大片的尸水哗啦啦地掉了下去。

守夜人说:“我管你想不想死,给老子滚出来,不然我就下去拽你出来了。”

“我才不出去!!我出去会死的!!”

守夜人翻了个白眼。

棺材已经被他锤了个稀巴烂了,里头似乎被挖出了一个类似地下室的空间,从上面往下看是一片空荡荡,什么也瞧不见。但看守夜人砸出来的棺材洞的大小,一个成年人跳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

守夜人回头对陈黎野说:“这样,你先去屋子那边看看情况,我一会儿把新郎给你拎过去。”

陈黎野没急着答应。他看着守夜人,讶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你……为什么帮我?”

守夜人正要跨进棺材里跳下去,闻言身形一顿,沉默了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很重要吗。”

陈黎野说:“我想知道。”

守夜人:“……”

他不说话,但陈黎野却莫名的不想放弃,接着说:“等事情解决了,你能留点时间给我吗?……我真的想问你很多事情。”

“……你没必要问我什么。”守夜人说,“我并不认识你,看你顺眼才帮你而已。”

守夜人说完,头也不回地抬起长腿一步跨进棺材洞里,跳了下去。

陈黎野没能拦住他。

守夜人跳了下去,落到地上,踩得尸水四处溅落。

这里是新郎为了躲避新娘和女人挖出来的地下室。地方不大,一个桌子一张床和几个用来存放食物的柜子。参与者在这里最多待不到七八天,对新郎而言,这些食物足够了。等过了这七八天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重置,又会有新的参与者到来,食物自然也会跟着重置,他根本不用担心食物的事情。

守夜人对这里了如指掌,看也不看周围,落下来之后就往左边看去。果不其然,新郎正缩在床上最里面的角落里,拿着一床被子把自己窝成了一个团子瑟瑟发抖,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里头盛满了恐惧。

“别过来……”他颤声说,“你别过来!我不会出去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出去!!”

守夜人没说话,他低了低头,一双眼如狼似的盯着他,眼里杀气冷得仿佛能结冰。

新郎被吓得一哆嗦。

……

守夜人跳下去了。

陈黎野莫名有点失落,也有点恼火。这人自说自话,也从不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莫名其妙——但很奇怪,陈黎野却对他生不出一点怒意来。

然后他就开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陈黎野明白事情都有轻重缓急,眼下他是不能傻愣愣地杵在这儿的。守夜人的事情还能放到以后说,但全军覆没了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蹲在棺材边上半分钟,抿了抿嘴,转头跑回了女人的屋子里。

他跑到近处,就听到了惨叫声。

那惨叫声不是血人发出来的,陈黎野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加快了脚步,推开了房门,喊了一声:“林青岩!!”

林青岩没有回答他。

陈黎野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具尸体,都是白天里还生龙活虎的参与者,他们身上火红的嫁衣被扯了下来,皮肤上出现了一堆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的小洞,看上去像针脚线穿过的痕迹。有鲜血从这些密密麻麻的小洞里涌出来,流成了血泊。

陈黎野忽然听见细微的哽咽声。

他连忙抬头,拿起手机照了照声音来源,那是一个参与者,是个女孩,此刻坐在地上,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仔细一看,她正抓着自己身上那件火红如血的嫁衣——那是女人一开始给他们的衣服。

那件衣服缠绕着她的脖子,她满脸青紫,眼泪直流,眼里有大片大片的红血丝,见陈黎野来了,艰难地张开嘴,痛苦地憋出一声求救:“救……”

但这声救命只冒出了一个音节就戛然而止了。

她忽然浑身一僵,随后整个身子失了力气一般向后倒去。身上的嫁衣好似活了一般,明明没有风,却开始摇曳起来,张牙舞爪,如同一只红衣鬼。

陈黎野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向前走去,照了照她的尸体。她的脖子上有紫青色的手印,就好像是谁曾经紧紧地掐住过她的脖子。

这是红衣做的。

四周一片寂静,陈黎野忽然又听到了谁的呼吸声,呼吸紊乱,似乎十分恐惧。

他连忙转身去照亮声音的来源,那是个缩在角落里发抖的参与者。他似乎被吓得不轻,缩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颤抖不停,他没有穿女人给的嫁衣。

陈黎野愣了愣:“你在那儿干什么?其他人呢?”

然而这个人没有回话。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似的,只顾着抱着头哆嗦,看样子应该没办法交流了。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声尖叫从地下传了出来。

陈黎野闻声,连忙跑进了地下室。

第19章 鬼嫁衣(十八)

陈黎野跑进地下室一看,就被眼前情景惊得往后退了小半步。只见白天里坐在屋子里死气沉沉的一群血人此刻竟然活了过来,正把一个人按在地上团团围住,它们头跟头凑在一起,发出一阵咀嚼声,似乎是正在啃食那个人。

剩余的几个参与者此刻正缩在墙里,一点动静不敢发出来。陈黎野照了照他们,发现竟然只剩下五个了。刚刚发出尖叫声的是个姑娘,她捂着嘴巴,背贴着墙浑身发抖,尽量不让自己再叫出声来。

挡在那四个人前面的是林青岩。跟其余几个面色惊惶的比起来,他算是最冷静的那个,只不过脸颊边流下来的冷汗已经证明他也很慌了。

见陈黎野下来,林青岩就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推了推手,示意他别动。

陈黎野:“……”

他就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看向了那群啃食着咀嚼着的血人。血人们大快朵颐,过了一会儿后,这群血人站起来了,一动起来,他们的骨头就喀啦啦直响,做起动作来也十分缓慢。

它们慢慢地直起身来,眼眶里都没有眼珠,一双眼眶如同黑色的漩涡似的,十分渗人。

“她在哪……”

这些血人此起彼伏地念叨着,声音低沉又嘶哑难听,像是在念叨着什么诅咒。

“杀了她……杀了她……她在哪……”

陈黎野被这一幕弄得头皮发麻,他咽了口口水,照了照地上,果然被啃食殆尽的正是红衣女人。女人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样了,她的的肚子上被啃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血红的脏器,红色的衣裳也被撕扯得稀巴烂,整个躯体已经血肉模糊。无神的双眼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前方,像是还活着。

女人的胳膊被啃的左一块右一块,有的地方只剩下了白骨,但她左手上紧紧握着什么。

“她在哪儿……”

那群血人嘴里念叨着,转头看向了仅存的那几个参与者。

陈黎野心里咯噔一声——这群血人被女人所杀,所以对女人和女儿的怨念极大,女人死了,他们就要杀女儿,女儿的红嫁衣和参与者身上的嫁衣极其相似,这群血人就会把参与者认成女儿。

陈黎野连忙喊道:“别愣着了!快跑!!”

林青岩明白,连忙喊了句:“跑!!”

说完他拉着两三个人拔腿就跑,这几个人身上都穿了女人给的红嫁衣,在撩过血人旁的那一刻,一群血人浑身猛地一哆嗦,似乎是眼前一亮。

“是她……是她!!”

“红嫁衣……红嫁衣!!”

血人兴奋了起来,喊了两句之后,跟着追了上去,但动作十分缓慢,估计还没王八跑得快。

林青岩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也没跟陈黎野多说,一溜烟就往楼上跑了。陈黎野四下一看,没有能当武器的东西,干脆咬了咬牙,抬起脚一踹,把一个血人踹倒在地。

纹了身的暴躁老哥也躲在墙边,他也害怕,但见火力被转移了,立刻站了起来奔向女人,把她紧攥着的左手掰开来,果然她手心里有一串钥匙,应该就是用来开左边那间鬼新娘的屋子的钥匙。

“找到了!!”暴躁老哥高高举起钥匙,对那群血人喊,“她在这儿!!你们不是想杀那个女儿吗!?”

血人一听此言,纷纷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了过去。陈黎野一看他手里的钥匙,慌了,叫道:“不行!不能让他们杀!!得把新郎找来!!”

一见血人都看过来了,纹身大哥觉得有戏,转过头就开始拿钥匙开门上的锁。又一听陈黎野说这话,他就头也不回地骂道,“你滚远点!!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找什么新郎!?你一个新人而已,懂个屁!!”

陈黎野急得不行,喊:“要是那个女儿是引路人,那不就完了吗!?”

“怎么可能!”

纹身大哥速度极快地把几把锁开了,又把锁链哗啦啦拽了下来,冷笑一声说:“女人都被弄死了,女儿怎么可能是引路……”

——人。

最后一个字他没能说出来。

只听噗呲一声。这声音像是有什么利器捅进了血肉里。纹身大哥感到胸口一痛,过了片刻后,才僵硬地、缓缓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就见自己胸前竟冒出了一小截铁树杈,血珠从铁树杈的尖端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

陈黎野愣住了。

只一眨眼的空,守夜人就出现在了此人身后,左手握着一把贯穿了血肉的铁树杈,右手拎着个人,估计就是新郎。

乌鸦围在守夜人身边,因为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而兴奋,扑腾着翅膀叫个不停。守夜人握住铁树杈,然后开始慢悠悠地握着转起了圈。树杈的纹路碾压着参与者伤口的血肉,带来的疼痛难以想象。

纹身大哥竟然发出难以忍受疼痛的呜咽声,嘴角边渗出了鲜血来,随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守夜人面无表情地悠悠道:“因为你,一共有八个人命丧黄泉——连我杀人都没有你多。”

他说着松开了铁树杈退后了几步,又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善恶有报。”

说完这句,忽然一声巨响,铁树冲破了墙,一下子捅烂了纹身大哥的脑袋,让他成为了第四朵盛开在铁树之上的“花”。

陈黎野有点板不住他那张一向平静得无波无澜的脸了——这他妈可是地下室啊!!

铁树慢悠悠地卷起枝头离去。守夜人转过头,看向这一整个地下室的血人,沉默片刻,伸出手一个一个挨个点过来数了数:“一、二、三……”

陈黎野:“……”

“二十五。”

守夜人数完了,收回了手,撒开了新郎,看也不看他,双手握拳,按了按指关节活动了一下,说:“老实待着。”

看样子他是准备暴揍这些血人了。

新郎见状,忙不迭溜到角落里去,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安顿好了新郎,守夜人就又撸了撸早就撸了上去的袖子,又微微扬起了头,提高声音遥遥的对陈黎野说:“往后退,打到你我不管。”

陈黎野沉默了。二十五个血人此刻有些茫然,刚刚说“她在这儿”的纹身大哥已经被铁树卷走了,他们失去了目标,现在眼下又没有任何一个人穿着红嫁衣,他们的目光就在守夜人和陈黎野之间来回晃荡,嘴里嘟囔着问:“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后退几步,指了指楼上说:“哥哥,我去一楼,好了叫我。”

守夜人沉默了。他歪了歪脑袋,略作思量后,说,“也行,省着碍我事,去吧。”

“好的,加油。”陈黎野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祝你成功,我相信你。”

守夜人:“

……”

陈黎野说完就朝他挥了挥手,道句“再见”,转头跑上一楼避难去了。

林青岩正守在地下室门口听下头的动静——他不是那种扔下亲队友跑路的人。只要陈黎野喊他一声,他就一定冲下去,他时刻准备着。可底下突然没了动静,林青岩担心他,刚准备冒险下去看看情况,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是陈黎野跑了上来。

其余参与者见他上来,连忙呼啦一下围了上去,林青岩第一个开口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事。”陈黎野见人都在,就说,“守夜人来了,那大哥死了。”

其余人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黑了:“守夜人!?这他妈不是雪上加霜吗!!”

“……不,”陈黎野说,“他带着新郎来的。”

“……”

众人沉默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握草”。

沉默了还没五秒,下面突然传出哐当一声巨响。

林青岩知道这守夜人应该是不会准备把他们杀个全军覆没的,也大概明白他应该是在干嘛,但他好歹是个参与者,秉着“守夜人应该不会这么离谱吧”的想法,问道:“那个……守夜人……在干嘛?”

陈黎野回答:“他在揍血人。”

众人:“…………”

林青岩:“…………”

在众人沉默之时,底下传来了守夜人一声铆足了劲儿的破口大骂声,随后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是把人扔墙上去了——他好像根本没把血人放眼里,只是在揍人泄愤。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回了回头。

他有点纳闷:守夜人怎么生气了?

守夜人又是好几声怒吼,巨响接二连三地响起来,似乎气的不轻。

众人之间沉默的气氛因为守夜人在底下放飞自我的单方面揍人而显得有点诡异了起来。

……真的就尼玛离谱这守夜人。

陈黎野有点尴尬,挠了挠脸,替守夜人说了句话,道:“那个……反正……反正他不会杀人的,相信他就行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不相信,但林青岩和守夜人说过两句话,觉得陈黎野这话可信,就附和说:“我看也是,要不然他干嘛放着我们这些参与者不杀跑去揍血人?”

连林青岩都这么说,众人就开始动摇了。

“说的也是诶……”

“好像有点道理……”

陈黎野见他们对守夜人态度没那么紧张了,松了口气,说:“好了,不说他了,说起来,这些参与者是怎么死的?你们又怎么会跑到地下室去?干什么不往外面跑,非得往地下跑?”

“哦……这个。”林青岩说,“事出有因嘛。”

第20章 鬼嫁衣(十九)

大约二十分钟前,林青岩跑回了女人的屋子里。

他是第一个回来的。

还没进屋子,他就听见了哭号声。等他推门而入后,就见血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把她解救出来的纹身大哥正站在她身旁不远处,他抬眼看了眼林青岩,冷笑一声,似乎十分不屑。然后他把十字绣扔到一边去,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开始吞云吐雾。

血人跪坐在地上,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抓着那件人皮嫁衣,张着鲜血淋漓的嘴巴,仰头大声地哭号着。

“找到了……!!找到了!!”

她抓着嫁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重复道:“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这一幕简直令人背后发寒。

林青岩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就在这一会儿的空里,参与者们都三三两两的赶了过来,看到眼前情形,都被吓得定在了原地。

众人在血人的哭号声里沉默了许久,最终,有一个人开口询问,打破了沉默。

“你干了什么……?”他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在救你们!”那人横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以为拖着就有用了吗,真是帮废物!”

林青岩气的差点昏过去:“她一会儿要是去杀女人跟女儿怎么办,万一女儿是引路人呢!?”

“让她杀呗!”纹身大哥毫不在乎,“我这叫破釜沉舟,总比你们死拖着强!”

“谁死拖着了!?”林青岩气的撸起袖子想跟他打一场,骂,“我们是想再找找线索掂量掂量做决定好吗,别把你这莽撞做事不过脑子的行径说的这么高尚!傻逼玩意……”

林青岩还要再骂,但他骂不出来了。

本来一直在哭的血人竟然渐渐地笑了。她把头低了下去,笑得双肩颤抖,笑声压抑在喉咙里,听上去阴森又诡异。然后她又突然仰起头来放声大笑,声音嘶哑疯狂。

众人被她笑得头皮发麻。

林青岩心跳越来越快,他紧张地后背都发凉,觉得这么下去肯定要出事,弄不好还会全军覆没。

他突然想起陈黎野白天拿个十字绣一把把她封印住了,连忙喊了一句:“快把十字绣拿来扣住她!!”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跑进屋子里一拥而上,然而刚一进屋子里,身后的门忽然哐当一声关上了。

像是关上了通往生路的门。

这关门声令人不寒而栗。但众人没有愣着,大家都已经是过了一两个地狱的人了,这点素养还是有的。他们的动作只顿了一瞬,然后扑血人的接着去扑血人,拿十字绣的也接着扑上去拿十字绣。

本来同心协力,所有人都能活着的——但奈何有个搅屎棍在现场。

那纹身大哥一看他们这样就不干了,破口大骂了一句,冲上去把他们推开,把血人护在了身后,喊:“你们干什么!?你们成心的!?”

“你都把衣服给她了,她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了,不能再冒险了!”

“是啊!!她接下来肯定要去杀女人了,万一那人是引路人怎么办!?!”

“你总不能去杀守夜人吧!?”

“就先再四处查查,真没问题再把十字绣挪开也不迟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喊着,纹身大哥也不甘示弱,喊道:“衣服都给她了!事情都做到这地步了,还怎么停下!?”

有个穿了红嫁衣的人还想再说什么,但突然血人速度极快地冲了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在了地上。他未出口的话就这么被血人掐了回去,变成一声嘶哑的惊叫声。

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叫声,纷纷退后。

血人不知何时穿上了火红的嫁衣,她掐着参与者的脖子,睁着一双血红的眼,嘴里叨咕着什么。渐渐地,她叨咕的声音大了,众人也渐渐听清了她的话语。

“红嫁衣……”她声音微颤着说,“红嫁衣……你是她吗……你是她吗!?”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说完这话,血人竟然俯下身去,张嘴就在参与者的脖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刹那间鲜血喷涌。参与者痛苦极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血人的双臂,双腿也不停地乱动挣扎着,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作用,他连一声求救都没有发出来,就那样被活活吞食而死了。

众人连连退后。

血人跨坐在参与者身上,低着头啃食了很久,直到参与者半张脸和脖子都被她啃烂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愣了半刻,又喃喃道:“不是……不是她……不是她……”

“红嫁衣……红嫁衣……红嫁衣!!”

她把红嫁衣当做女儿了!

众人纷纷明白了过来,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快把衣服脱掉!!”

林青岩一听,赶忙阻止:“不行!!”

但来不及了,那人说完这话就把衣服扯了下来。紧接着,鲜血从他身上喷涌而出——竟然有针线把红嫁衣和他的皮肉.缝在了一起!

针线活生生撕扯开他的皮肉,鲜血唤醒了红衣,红衣像是活了过来似的,领口忽然立了起来,然后掐住了参与者的脖子。这位参与者始料未及,一下子慌了,扯住了衣服领口,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倒在了地上。

“救……”

他想求救,但没人知道该怎么救他。渐渐地,他的眼白向上翻起,就这么被红衣杀死了。

林青岩喊停喊得太慢,大部分穿了红嫁衣的人都被红衣掐住了脖颈,纷纷向后倒去,把门口堵住了。

参与者们发出了惊叫声,林青岩见此,啧了一声,看了眼血人的位置,喊:“往地下跑!!”

……

“因为血人站在二楼楼梯边上,跑不上二楼。”林青岩说,“门是自己关上的,不会有风吹门这种扯淡的bug,按照我的经验来看,那门是开不了的。下了地下室之后我们跑到了最里面,本来想进右边房间,谁知道里面的血人都活了过来,没办法,只好躲到了你看到的那个位置,我们一跑出来,正好那红衣女人就突然也从左边房间里出来了,居然还有闲心上了锁。血人一追上来,看见了她,就扑上去吃她了。”

陈黎野听到这儿,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体身上没穿红衣,而除却被针线撕扯得血肉模糊的那片皮肤,能看到他身上的其他有的地方有一溜的小洞,应该是针线留下的痕迹。

而之所以红衣会和皮肉.缝在一起,就是因为女人让他们缝过了衣服。他们一针针缝的并不是女儿的嫁衣,而是身上的人皮衣服和自己的皮肉。

那他们身上的红嫁衣呢?

陈黎野转头问:“他们的红嫁衣呢?”

“消失了。”林青岩回答,“这个地方杀人之后都不会留下痕迹的,红衣应该是自己消失了。”

陈黎野点了点头,算作回答了。

对这团灭事件,陈黎野倒没什么可惜或自责的感想。或许是因为任舒的死让他觉得这些人死不足惜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就有些冷血。在地狱这种人人自危的地方,他可没时间为谁感到可惜。

林青岩问他:“我们是要出去了吗?”

“应该是。”陈黎野说,“还应该感谢守夜人呢。”

林青岩干笑了一声:“确实。”

虽然听上去真的很离谱——参与者闯过地狱居然得力于守夜人的帮助。

众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在这沉默声中,地下室又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他们脚下都抖了三抖。

这一声巨响之后,突然就没了动静。

世界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过了大概半分钟,忽然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那里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不多时,守夜人从楼梯口那里探了个脑袋出来,看向陈黎野:“喂。”

陈黎野转过头:“?”

“收拾完了。”他言简意赅地说,“下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一帮人跟着守夜人下了地下室。一进地下室,所有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地下室的墙上被摔出了一大片的血迹,二十五个血人被叠成了一个小山,每一个都半死不活地躺着趴着,嘴里呜呜咽咽地传出哽咽声来,听着还挺委屈,应该是被揍得挺惨。

陈黎野转头看去,新郎还缩在一开始的角落里。

守夜人迈过女人被啃食的尸骨不全的尸体,去到左边的房间门前,拉下了还缠在上面的锁链,对陈黎野说:“把新郎送进去,然后等在门外就好了。不该看的就别看了,省的晚上做噩梦。”

陈黎野:“……”

锁链哗啦啦掉了下来。守夜人拍了拍手,把袖子拉了下来,转头说:“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回铁树那边。”守夜人回答,“女儿是引路人,一会儿她会带你们去我那里。”

陈黎野沉默了,沉默片刻后,他伸手摸了摸耳垂,说:“行。”

守夜人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突然伸出手在陈黎野脑袋上揉了一把,把他头发揉乱之后,破天荒的笑了一声,然后走了。

陈黎野愣了愣,转头目送着他走上通往一楼的台阶,一路踏着年久失修的木台阶嘎吱嘎吱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他感觉那似乎是一个名字。

是叫什么?

陈黎野不知道。但他觉得,那是守夜人的名字。

第21章 鬼嫁衣(二十)

其他的参与者不敢接近守夜人,从头到尾一直缩在一起,不约而同地一同恭恭敬敬地目送地狱鬼神守夜人离开现场。等他身影一消失在楼梯口,才敢小心翼翼地一起转头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正好也在目送守夜人离开,理所当然的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他转头一看,就看见所有人用一种看神仙似的表情看着他。在这种目光的沐浴下,陈黎野无端感觉自己是什么活神仙下凡了。

陈黎野:“……你们怎么了?”

有个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陈哥……我们能出去了?”

“可以了吧。”陈黎野说,“他说只要把新郎送进去就行了。”

他说的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守夜人。

新郎听到这句话,忽然浑身一哆嗦,一双眼抖着看向陈黎野,颤声说:“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

说完这话,他就跟被打了鸡血似的,突然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抬脚就往楼梯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嗷嗷的喊:“我不要进去!!”

眼看新郎就要溜之大吉了,林青岩眼疾手快,立刻一步跨前,一手卡住新郎脖子,活生生把他卡停了下来。

新郎的叫声当即“嘎”地一声,也被他卡停了。他双眼惊恐地看向林青岩,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林青岩毫不在意,他压根不把这新郎当活人看,直接把人脑袋卡自己胳肢窝里,夹公文包似的夹着朝陈黎野走了过去,说:“行了老陈,开门吧,我得赶紧出去,家里老婆还等着呢。”

陈黎野:“……你有老婆啊。”

林青岩回答:“妻女双全。”

打了二十五年光棍的陈黎野:“……”

他抽了抽嘴角,心里惆怅地叹了句自己怎么就找不到对象,走过去开门了。

他一拉开门,里头就有一股令人发呕的香腻味道传了出来。那是一股很浓重的香水味儿,香得令人头昏恶心,胃里甚至都在泛酸水。

屋子里左右两堵墙旁摆了两排蜡烛。整个屋子都摆满了红色的物件,就连天花板上也系满了红绫,地上撒着满片的鲜血,这些鲜血都已经干成了黑红色,铺了满地诡异的喜庆。

陈黎野捏住鼻子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两步。

众人也都闻到了这股令人作呕的香味,也都捏着鼻子凑了过来。

屋子最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床上红色的帷幔半遮半掩,坐在床中央的新娘隐在帷幔之后,她身上的红嫁衣被缝缝补补,带了不少补丁。

“我不进去!!”

被林青岩夹着的新郎恐惧到了极点,狠命的挣扎着,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不进去!!!要死你们自己死!!!”

林青岩啧了一声,什么也不说,夹着扑腾个不停的新郎就往里走去。

其余几人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几人走到床前,看到了新娘的真面目。她安静地跪坐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精致的妆容点缀在苍白的面庞上,衬托出一种阴森诡异的美丽来。再往下看,能看到她脖子上有一圈难以忽视的丑陋伤痕,那似乎是被一股强力狠狠勒出来的,想来应该是上吊自杀留下的。

即使是鬼,但她仍旧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美丽,这份美丽带着能震慑人心的奇诡色彩。

众人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她很久,每个人都被这股奇诡的美丽吸引去了目光。等过了片刻之后,林青岩才咳了一声。

陈黎野转头看向他,林青岩朝他使了个眼色。

陈黎野点了点头。

他转回头来,对新娘说:“我把新郎带来了。”

新娘徐徐睁开了紧闭的眼。

那是一双属于死人的眼睛。所有的神采光芒都已经死去,满是麻木,毫无波澜,如同一潭死水。

新娘睁眼看向陈黎野,又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还在垂死挣扎的新郎。

新郎一直在林青岩怀里挣扎,但当新娘看向他时,他忽然浑身一震,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吱声了,但仍在一阵阵发抖。

“那……我把他留给你了。”陈黎野说,“我去外面等。”

说完,他就朝林青岩眨了眨眼,林青岩明白,松开手就把新郎扔在了原地,朝身后众人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后,众人就离开了。

众人抬脚一走,新郎这才从无边的恐惧中如梦初醒,立刻回过头来,哭喊道:“等等?!别扔下我啊!!”

没有一个人停顿。

陈黎野最后一个出了门,他把房门关上,也把新郎的喊叫声关在了门里。新郎的哭喊大叫声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忽然变成了刺耳的惨叫声,声音凄惨,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没人知道新娘做了什么,也没人敢知道。

陈黎野靠在门边上,林青岩在他旁边。所有的一切都在渐渐落下帷幕,两个人也终于松懈了下来,陈黎野长叹一声,靠着门缓缓滑坐了下来。

林青岩也蹲了下来,从兜里摸出了个烟袋来,抽出来一根叼进嘴里后,转头递给了陈黎野:“抽不抽?”

“不抽。”陈黎野说,“我是好孩子。”

林青岩把烟袋塞回兜里,闻言嗤笑一声:“只有熊孩子才这么说。”

陈黎野:“……”

林青岩又说:“把你手机给我一下。”

陈黎野:“……?”

他虽然疑惑,还是把手机解了锁递给了林青岩。

林青岩打开了通讯录,手速极快地操作了一通后,又还给了他,说:“这是我手机号,微信也是这个。这里上不了网,微信二维码蹦不出来,出去以后加一下。”

陈黎野打开通讯录,在漫天的人名里翻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个林青岩。

“不过说起来,”陈黎野说,“这地方也挺省电的,我手机的电量就没下去过。”

林青岩翻了个白眼:“你他妈只开了两三次手电筒,能用多少电。”

陈黎野:“……说的有道理。”

他锁上了屏,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半夜3:27。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新郎的惨叫声停了下来。

林青岩站了起来,说:“好了。”

陈黎野跟着站了起来。又过了一分多钟,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在开门的一瞬间,陈黎野恍然听到了银铃一般的少女笑声,笑声像水似的清澈透亮。

紧接着,一个穿着火红嫁衣的女孩从门里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她披着红盖头,在众人面前转了几圈,嫁衣下摆的红裙被转成了红轮的花。她眼里散发着太阳般的神采光芒,满身金红,成了幽暗地下室里最亮眼的光。

“走吧!”

她说完,蹦蹦跳跳的走了。红嫁衣在黑暗里一晃一晃,似一朵摇曳的花。

陈黎野惊在了原地:“……这……”

“那是她本该有的样子。”林青岩把烟扔到地上,一边踩灭掉一边说,“也可以说,最开始的样子。引路人引路的时候都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能回去就行了,别管那么多了,走吧。”

陈黎野:“……”

第22章 鬼嫁衣(二十一)

众人跟着女孩出了门。

女孩在冰天雪地里蹦蹦跳跳地向北走,留下一路银铃般的笑。

北边是那棵巨大的铁树,铁树上开着四朵“花”,其中一人还尸骨未寒,尸体被月光照成血色,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陈黎野抬起头,见到守夜人正对着他们坐在一根巨大的树枝上,抬头看着远方。

高处不胜寒,寒风把守夜人的发吹得摇曳。

乌鸦的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铁树伫立在村子外面的一片荒地中。一行人走出了村子,到了铁树下面。引路人蹦蹦跳跳地越过铁树,众人跟着她走了过去,只见铁树后面是一条小路,路的尽头有一座桥,桥下是结了冰的河水,从桥的中央开始四周就被一片白雾笼罩,那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像是被划了一道边界线,根本看不清晰后面的景象。

“一直走,走到那座桥,过了桥就能回去了。”引路人说,“千万别回头哦,守夜人最喜欢回头的猎物了。”

——守夜人最喜欢回头的猎物了。

这话本来应该让参与者不寒而栗的,可好死不死这个地狱的守夜人给他们带去了新郎和生机,导致这话听上去不但不恐怖,反倒还有种“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点橘子”的亲切感。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

守夜人正好低着头在目送他们,结果收到了一帮人满眼感激的视线,在这视线里,守夜人感觉自己像是在送一群傻儿子出门历险。

守夜人:“……”

众人虽然感激,但终究还是不敢多和守夜人多说话,又觉得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走也太没礼貌,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最后,有个人叹了口气,率先低下了头,朝着守夜人鞠了一躬。

既然不敢说什么,那就多少表达下心意吧。

其余几人明白了他的想法,也觉得这办法确实可取,就纷纷都低下头鞠了一躬。这些人鞠躬鞠得参差不齐,但好说歹说算是表达了意思。

但陈黎野没鞠躬。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守夜人,头都没低一下。

守夜人见他们鞠躬,不但没有欣然接受,脸色反倒一黑。他似乎非常不习惯被施如此大礼,表情都有点不好看了,啧了一声,别过脸去,看向别处了。

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众人都只是表达一下感谢的心意而已,再说也没人敢去逼着他接受这份礼。鞠躬也鞠完了,众人就准备走了。林青岩转过头,对陈黎野说:“走吧。”

“你们先走吧。”陈黎野说,“我还有点事。”

林青岩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是他跟守夜人的那点事儿,表示理解,再说事情也都结束了,陈黎野什么时候走也都是他的自由,林青岩也用不着管。他便拍了拍陈黎野的肩膀,说:“行,那我走了,出去记得联系我。”

陈黎野点了点头。

林青岩没再多说了,他跟其余人一起上了路,走了。

陈黎野目送他们走远,转头看向树上的守夜人。守夜人还是看着别处,他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等。

陈黎野站了一会儿,见守夜人一直没有低下头看他一眼的意思,心里头无奈一笑,只好拢起手冲着他喊了声:“嗨——”

守夜人闻声低下头,看他还没走,眉角又是一跳,语气有点不友善地道:“你干嘛还不走?有病?”

“我衣服还没还你呢。”陈黎野抻了抻身上的外衣,说,“怎么,难道你以后要一直不穿外套?那多冷啊。”

“用不着你管。”

守夜人嘴上这么说,还是一纵身从树上跳了下来。一群乌鸦啊啊叫着跟着俯冲下来,简直跟他形影不离。

他走向陈黎野,伸手过去抻了抻他的衣领,替他整理了一下,说:“我都死了多少年了,冷不冷热不热的都没感觉,这衣服有它没它都没所谓,你穿着走就行了。”

陈黎野犹豫片刻后,觉得自己说服不了他,就应了下来:“那行吧。”

说完,他又从兜里摸出了那枚戒指来,说:“那这个,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守夜人低头看了眼戒指,又抬头看向陈黎野,满脸无所谓地说,“给你了呗。”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想给你。”守夜人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回答,“给不给你是我的事,你收不收着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你出去是把它当垃圾扔了还是好好收着我都管不着,反正现在是我要给你。”

陈黎野被他这不知该说幼稚还是该说任性的理论搞得哭笑不得,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说:“这可是戒指啊,戒指难道不都是很重要的吗?”

“它重不重要,你说了算。”守夜人回答,“我可从来没说过它不重要。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陈黎野:“……”

“你该走了。”守夜人没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后会无期。”

守夜人说完就要走,可才转过半个身,陈黎野就又开了口,问他:“你叫什么?”

守夜人满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你不是知道吗,鸦啊。”

“……不是这个。”陈黎野说,“我说名字,人的名字……有名有姓的那种。”

“没有那种东西。”守夜人说,“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守夜人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陈黎野沉默片刻,少见的皱了皱眉,轻声问道,“我真的不认识你吗。”

他这话可并非疑问的语气,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黎野说:“我认识你,是不是。”

“……”

“这个戒指,是我给你的吗?”他说,“你为什么说是物归原主?”

守夜人仍旧没有说话。

陈黎野的问题却仍旧有很多,他问:“你是不是怕我记起来,才不告诉我名字?”

“……”

陈黎野又问:“顾黎野是谁,是我吗?”

“顾黎野”这名字一出来,守夜人立刻回过了头,眼中闪过几分惊异:“你说什么?”

“顾黎野。”

陈黎野回答,他本想把一摸到戒指他就听到了一段对话和声音的事情告诉他,但话一到了嗓子眼,心里又旋而升起一股强烈到浑身发凉发麻的、难以言说的感觉,或者说是直觉,亦或是预感——这股感觉告诉他,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陈黎野直觉一向很准,他顿了半秒,选择相信了这股感觉,舌尖一转,说:“你口误过。”

“……”

守夜人眼里的惊异消散了,沉默片刻后,他把头转了回去,说:“跟你没什么关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

陈黎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

…”

守夜人有点忍无可忍了,声音陡然提高了,语气微愠道:“说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陈黎野:“……”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很久都没人说话。

片刻之后,守夜人打破沉默,重新开了口。

“把你那点聪明放到其他地狱里面去。”他声音低沉道,“别放在没用的事情上面,后会无期。”

说完这话,他身形一黑,在一瞬间炸成了无数只乌鸦,啊啊叫着飞上了天,四散而去。

陈黎野:“……”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那些乌鸦不听。

陈黎野站在原地望着天上盘旋的乌鸦呆了几秒,心中很是无奈,叹出一口白气后,抻了抻衣领,垂下眼眸,转头走了。

他走到桥边,穿过了白雾,走了一会儿后,听见了一阵歌声。那歌声忽远忽近,像是在身边,又像是在远方。

歌声若隐约现,陈黎野听得断断续续,只听见了几句片段。

“彷徨于岁月深海之中的游魂……”

“……在漫长岁月的尽头,抛却此生……”

“……远离故地……过往……消散……”

“——黎明啊,到来……”

这旋律空灵,仿佛能在人心中荡出祥和的涟漪。陈黎野在桥上停驻了一会儿,听了半分钟有余后,才抬起脚来接着向前走。

随着他往前行进的脚步,那忽远忽近的歌声也跟着变得渐行渐远。他往前走了大概两三分钟后,白雾渐渐散去,紧接着白雾化作刺眼的白光,陈黎野抬手遮了遮光,眯起了眼睛,紧接着,他听见耳边的歌声清晰了片刻。

那歌声唱道:“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然后这道歌声消散了。白光随着歌声一同消散,陈黎野隐约听到了人声鼎沸声。

他被白光刺的睁不开眼,等他感受到白光消散而去后,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到面前是一条小路,这条路非常眼熟,陈黎野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他在几天前被一个高空坠物直接给砸地狱里去的那条路。

此刻他正站在路边上,身上还穿着守夜人的衣服,四周路过的行人个个都是短袖短裤配凉鞋,在这种能少穿就少穿的季节里,穿着个外套的陈黎野显得十分异类。他落地没三秒就开始觉得热了,于是连忙把身上守夜人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抹了抹脑门的汗,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现在是晚上19:46分。

陈黎野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既然回来了,那就先回家吧。

这次陈黎野长了个心眼,走到那附近时停留了一会儿,看了几眼手机。果然过了没两分钟,从上头哐当一下掉下来一个不小的袋子——此时是19:49分。

他好像明白了。

一开始规则里所说过的:如果成功通过了地狱,“地狱也将送给你千金不换的重礼”,指的应该就是这个。

把时间倒流回去几分钟,让明白自己会在哪里死、怎么死、为什么会死的参与者避开这个会导致死亡的局面。换句话说,它可以让让参与者有办法复活一次,并且避开死局,拥有一次续命机会。

原来如此。

陈黎野又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那袋子大得很,系的死紧,里头装的是用报纸包好的碎瓷块和不知哪来的铁皮——他之前还纳闷高空坠物应该不会把人砸个当场去世才对,这么一看,他不当场去世才怪。

让这玩意儿砸到脑袋上,没死都是万幸的了!

陈黎野越看心里越火大,啧了一声,点开手机的相机就咔嚓咔嚓照了好几张相,然后一键拨通小区物业。

“喂。”他声音极其不友好的开门见山道,“我要投诉。”

第23章 谢人间(一)

最后这件事以高空坠物的业主给他道歉收了尾。

住在那家里的是个大妈,一个劲儿地给他道歉鞠躬,就差给他跪下了。这人态度确实还好,陈黎野没办法计较太多——毕竟这次确实没扔在他脑袋上,他总不能说自己被她一袋子摔地狱里面去了。如果说出来,说不定他转头就会被扭送去精神病院。

陈黎野心里憋屈,但没办法,于是跟她没好气地说了几句以后别再从楼上扔东西下去后,走了。

这几天在地狱里呆的神经紧绷绷的,他也想早点回家躺床上歇会儿。

他一回家就把守夜人的衣服扔到了沙发上,然后走进卧室,倒头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沉默半晌,打开手机给老板发了条微信,言简意赅的表示自己明天要请假。

其实与其说那是他老板,倒不如说那是他同事。律师事务所里没有什么所有的一切全要听老板安排这一说,他们这一行都是自由职业者,时间行程全看接的什么案子,也全都归自己安排,只不过事成之后要把拿到的钱拨给老板一部分当做管理费——也有人戏称老板就是个收租的。

虽然是自由职业,但老板也是管理律所的,请假还是得请。

老板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这会儿正好闲着,没过半分钟就回复了。

老板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

陈黎野看见这串省略号,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问号。

老板又给他发了个语音条,陈黎野点开听了。

“陈黎野,你傻啦?明天礼拜六!法院都不上班你上哪门子班!”

陈黎野:“……”

他把通知栏拉下来一看,时间旁边明晃晃的写着个“周五”。

“……”

草,在地狱呆傻了。

陈黎野一抹脸,长叹一声,给老板发了条消息。

“老板对不起,我现在有点精神恍惚。”

老板回的很快:“咋的,你不是白天还说跟洛子去看电影吗,看电影还能看出个精神恍惚来?看的恐怖片啊?”

陈黎野回复:“我晚上跟洛子吃完饭自己回家的时候楼上有人高空坠物,我没注意到,差点被砸死。”

老板:“……”

“不说了老板,我好累,活着好难,我要早点睡觉。”

陈黎野说完就闭屏出来了。老板又发了两个语音条,他懒得打开,无视掉了。他打开通讯录,往下翻了翻,找到了林青岩,复制了手机号之后,去微信黏贴了一番,找到了他。

林青岩的头像是个动漫情侣头像,陈黎野迟疑了一会儿,怀疑自己找错人了——这头像也太年轻了,像十七八热恋中的小青年会用的。

他抽了抽嘴角,还是选择先不加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那头嘟嘟了一会儿之后,被人接了起来:“喂?怎么了?”

那确实是林青岩的声音。

陈黎野在床上翻了个身,道:“没事儿,搜到你微信觉得你头像跟你本人严重不符,以为你给错号了,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害。”林青岩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又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说,“我老婆童心未泯,就喜欢用那样的情头,那确实是我,别担心。”

陈黎野:“……”

现在杀狗都这么直接了吗?

“你直接加就行了。”林青岩说,“我这儿正开车往家走呢,有事儿直接给我发消息,我得空回你。”

陈黎野:“行。”

林青岩挂断了电话。陈黎野点开微信,申请了好友之后,就把手机锁上屏扔到了枕头边上。他在地狱里呆了那么多天,日日夜夜没合过眼,这份困意像是一早就攒好了就等他回人间似的,一鼓作气全涌了上来。陈黎野这么呆了还没半分钟,就感到一股如洪水似的困意袭来。

他睡着了,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吹角连营和狼烟烽火,梦到了血流漂杵和战火连天。他听到漫天的喊打喊杀声,紧接着所有的一切随着岁月的长河逆流而上,向前倒去。他看见战火消失,狼烟消散,烽火熄灭,然后感觉自己和一整支军队走在一路尘沙上,然后接着一路倒退,尘沙变作了塞北的雪。

周围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陈黎野仰头看着天空,看着雪安静地在空中飘舞落下。他哈出了一口白气,低下了头,有个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接他进了一座军营。他跟着这个人向前走去,两人在雪上走出两串脚印来。

这儿周围都是将士用的营帐。一身古代衣装的将士们在诸多营帐中进进出出,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大,陈黎野听见他们说话,也觉得他们聒噪,但却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他就这样跟着身前的人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军营中央的帅营。

走到帅营跟前后,他身前的人停了下来,朝军帐里面喊了点什么。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后,他回过了身来,张了张嘴,对陈黎野说了些什么。

陈黎野还是没听清,但他竟然不受自己控制地点了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陈黎野觉得这梦里他自己可能不太受自己控制。

那人听他表示明白了,就点了点头,朝他低头俯身一拱手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陈黎野转头目送他走出去五六米后,转头走进了军帐里。

军帐里坐了个人。此人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一沓书卷,正低着头看。一听见门口有了动静,他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抬起头来。

陈黎野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愣住了。

那是守夜人。

但这个人和守夜人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他远没有地狱里的守夜人眼神凶恶,也远没有他那样凶神恶煞。他有和守夜人一样的面貌,一样的剑眉星目,但和守夜人那一身杀气凛凛不同,此人满身英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闪烁着年少意气的光。

他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年少的守夜人。

他打量了陈黎野片刻,问:“你就是顾黎野?”

陈黎野听见自己说:“是啊,很意外吗?”

守夜人没有回答他,他眉头微皱一下,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

陈黎野发现他在看哪了,于是轻笑一声,双手一叉腰,歪了歪头说:“是不是没想到我长得这么好看?”

他这句话似乎把守夜人说无语了,他白眼一翻,不说话了,低头接着看书卷。

陈黎野听到了自己难以自禁的轻笑声——他感到自己似乎心情很好。

梦到这里就醒了。

陈黎野睁开眼,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他听到手机在枕头边上嗡嗡地振动作响。

陈黎野没急着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清醒,好像还沉浸在那场塞北的雪里。于是他翻了个身,等跟天花板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来电,然后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接了起来,又把话筒拿的离耳朵远了点:“喂?”

“哥!!!”

电话那头的人等电话一通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大呼小叫:“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是哪个没长眼的臭弟弟高空坠物!!告诉弟弟,弟弟去替你打他!!”

陈黎野:“……”

打电话的人是他发小,名叫姚成洛,打小跟他认识,俩人幼儿园同班,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年的小屁孩姚成洛在全班20多个小孩里一眼相中了陈黎野,打那时候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左一声哥右一声哥的,那是相当的离谱。

陈黎野一向不乐意跟别人接触太多,打小就独来独往,但姚成洛是个例外。两个人从小好到大,学校报同一个、专业报同一个、上班地方还是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生兄弟。

陈黎野轻叹了口气,对着手机说:“那啥,洛子,昨天我去投诉了,人家给我道歉了,也没真砸着,你别找人家麻烦了。”

“哦,那好吧。”姚成洛应了一声,说,“老板跟我讲你差点被高空坠物砸到,吓死我老——今天出去不?周六诶,散散心!”

“不出去。”陈黎野道,“我今天歇歇,你跟别人出去吧。”

“我能跟谁出去啊,别人都有家室,周末都忙着陪老婆呢。”

陈黎野笑了:“那不还有个柳煦嘛。”

柳煦是别的事务所的律师,也是他们两个的大学舍友。一直没张罗过找对象,别人要给他介绍女孩也全被他婉拒。他是个出了名的斯文败类,表面上长得白白净净的,肚子里全是黑水,作为一个律师,他最擅长的就是让对面律师先在法庭上翱翔一段时间然后拿一套证据出来把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本关系还不错,但现在有点不太行了,毕竟他去了别的事务所,成了对手。在那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了,毕竟同行之间没有兄弟情深,对手之间更是没有真情可言。

陈黎野还好,姚成洛可是最恨他,因为一对上柳煦他就指定赢不了。

不出陈黎野所料,姚成洛果然不愿意,他一听见柳煦的名字就立刻就炸了毛,喊道:“

滚啊!!谁要跟他出去!!”

陈黎野笑了两声,道:“行了,挂了吧,明天我跟你出去散心去。”

姚成洛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陈黎野挂了电话,从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他回头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闹钟,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睡得还挺久。

陈黎野一边揉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一边低头点了会儿手机,看了一圈自己的社交软件,发现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

他点进去看了眼,是林青岩通过了他的申请。

第24章 谢人间(二)

林青岩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嗨兄弟。”

“有啥问题没,有问题可以问我,我知道的话就告诉你。”

“那就这样啊,我睡觉了。”

陈黎野:“……”

问题啊。

陈黎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是被莫名其妙拉进地狱里去的,理所当然的该有很多问题才对。比如地狱到底是什么,比如为什么他会进去,比如怎么才能出来,比如……有很多比如。

但他的注意力这几天全在铁树地狱的守夜人身上,这些理所当然的问题竟然被他扔到了脑后,林青岩一说他才想起来。

陈黎野对着输入框发了会儿呆,然后发过去几个问题。

陈黎野:“当然有问题了。”

陈黎野:“地狱真的是地狱吗?为什么我会进去?是不是后面我还会进地狱?怎么才能彻底出去?”

陈黎野:“还有……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把这些问题发过去之后,陈黎野就锁了屏,把手机扔到了床上,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了。

等他洗漱完回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林青岩没有回他消息。

陈黎野肚子叫了几声,他这才想起进地狱的几天根本啥都没吃到过,遂点开软件点了个外卖,点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金拱门。他拿了外卖后就走到客厅,把外卖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电视随便挑了部电影,起身去关上灯拉上窗帘,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始了他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电影的奢华享受。

吃完东西后,陈黎野又抓过手机开始打游戏,一会儿躺沙发上,一会儿坐起来正襟危坐,一会儿又趴下去。

就这么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窝了一下午之后,晚上他把垃圾收拾了一下出门倒掉,顺便去小区外的路边摊买了点吃的拎着回家当做晚饭。

人这一生,不是在扔垃圾的路上,就是在制造垃圾的路上。

拎着一堆垃圾油炸膨化食品的陈黎野如此想。

他又一次坐在了电视跟前,然后又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罐可乐回到了电视前,随便点开了一部电影,百无聊赖地盖着毯子瘫在沙发上看完了。

他是一个人住的,没有谁会回家,也没有谁会给他做饭,更没有谁会催他干这干那。虽然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莫名感觉有点孤单寂寞冷,但活的可比别人自由多了。

看着看着电影,陈黎野有点无聊了,便拿起了手机划拉了两下,例行公事似的巡逻了一遍所有的社交软件,一轮到微信,他才发现林青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颓了一天的陈黎野这才想起上午他好像给人家发了几个问题过去。他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全身心放空,干什么想什么都慢半拍,像个傻子,连给人发过消息这种事都能立刻忘掉,活生生一条七秒钟记忆的金鱼。

林青岩给他打了好多字,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看着都脑袋疼。

陈黎野打了个哈欠,往上拉了拉,从头看起。

林青岩:你这问的有点深奥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地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地狱,它更像一种……另一个世界,也像一种生存游戏,进去的方式无一例外全是要死的前一秒,这次我是差点被车撞死。至于你为什么会进地狱我不知道,但参与者们都是或多或少犯过错的,像我就是工作上做过一点点手脚,骗过几个人一点点小钱,当然是还不至于犯法的,你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问问你自己。

陈黎野:“……”

林青岩:后面你当然还会进去,我现在还不认识什么成功从地狱脱身的参与者,到底该怎么出去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比你多过了两个地狱而已,能告诉你的也很少。不过我还能告诉你一件事,在里面被守夜人杀死,在外面并不会死,但也不可能是啥事儿没有的。

然后下面是他发过来的几个链接。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轻轻皱了皱眉,点了进去。

那是个新闻。新闻里说有个女孩莫名其妙地突然疯掉了,披头散发地跑到路上,抓到一个人就说自己要下地狱了,胡言乱语的说自己害了人,最后被警察带走,然后判明了她曾经逼死过几个年轻女孩子。

陈黎野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又翻了翻,这篇新闻有的地方写的轻描淡写甚至一笔带过,但这写的事情像极了任舒,再加上那个化名“郑某”,基本上就是实锤了。

陈黎野退出来,又点开了剩下的三篇,都是无一例外的突然疯掉了,然后被警察带走,大部分都直接被逮捕归案。

这虽然看上去似乎没有死了那么严重,但是疯了这个事情差不多等于社会性死亡了。

他退了出来,接着往下拉。

林青岩:大概就是这样,都会直接疯掉,没有人能恢复,跟死了其实也差不多了。地狱这个东西很像在制裁,不过有人试过去自首认罪,那也没用,该进去还是进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青岩:没办法,走一步是一步吧,加油老陈。

然后没有下文了。

陈黎野呆了片刻后,又往后一仰,重新瘫回了沙发上。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沉吟片刻,发过去一条消息。

陈黎野: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咱俩再一起进下一个地狱吗?

发出去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悬。

算上这次的铁树地狱,林青岩虽然已经过了三个地狱,但他也是对地狱一知半解,也算是半个小白。

陈黎野觉得自己急需一条可靠的大腿。

啊,大腿,大腿能在哪儿呢。

他浑浑噩噩地在家里颓了一天,晚上刷手机刷到了十一点后睡觉了,这一晚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起来一看手机,林青岩给他回了消息。

林青岩:sorry,没有办法,一切随缘。

陈黎野:“……”

我就知道。

他只好发过去一条“好吧”,然后配了个表情包,就算短暂的结束了对话。

陈黎野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了两分钟的呆。

今天干点什么呢。

昨天已经在家里瘫了一天了,今天他有点不想就这么瘫下去。

那出去逛逛好了。

陈黎野想罢,低头一个电话给姚成洛拨了过去。

“喂?”陈黎野说,“商场一日游走不走?”

“走啊!!”姚成洛在那头情绪高昂,“为什么不呢!哥我来了哥!!”

姚成洛是一个情绪随时随地都很高昂的人,以往的陈黎野听他说话会忍不住也被他带的开心一点,但如今地狱里走了一遭,他却笑不出来了,只想叹气。

怎么说呢,姚成洛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俩人出门了,一如既往地先去游戏厅然后吃午饭下午看电影看完电影KTV然后街边吃烧烤,这么一轮下来,一天时间转瞬即逝。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姚成洛坐在陈黎野对面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满嘴流油,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

陈黎野就安静地听他絮叨。姚成洛絮叨的东西不过三样:为什么他没对象,为什么有些当事人没脑子,为什么柳煦这么傻逼。

“你是不知道我前几天接的那个案子,”姚成洛说,“对方代理人是柳煦那个傻逼!我……”

陈黎野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神游,他还在想地狱的事情。他一边想,目光一边停在了姚成洛脸上。

这事儿别人不能告诉,但姚成洛或许能说。他跟姚成洛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说不定姚成洛真的会信。

想到这儿陈黎野就放下了手里的烤串和啤酒,正襟危坐满脸认真地开了口,准备先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陈黎野:“洛子,我问你个事儿啊。”

姚成洛心大,没看出他神色认真地有点不对劲,还在嚼肉:“你讲你讲。”

陈黎野见他这副心大样子,总觉得有点不靠谱,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往下说了:“……那啥,你信不信有地狱啊?”

姚成洛听他这话,愣了,肉都忘嚼了。

愣了片刻后,姚成洛才叫了他一声:“……哥啊。”

陈黎野:“?”

“你是忘记政治老师的教诲了吗。”

陈黎野:“……”

“高中的时候你可跟我说你是唯物主义者的。”姚成洛满脸认真,“哥,跟我念,世界的本质是物质。”

陈黎野:“…………”

他不想说话了,他就知道姚成洛嘴里吐不出正经话来。

陈黎野放弃说服姚成洛了。两个人吃完饭后,就一如往常的分开了,各回各家各睡各觉。

陈黎野走到街对面,找到了自己的车,刚拿出车钥匙来开了车门,忽然听到了乌鸦叫声。

他愣了愣。

倒不是他心思纤细,只不过现在乌鸦一叫,他就会下意识地想起铁树地狱还有那位守夜人来。

声音是从两栋楼之间的一条黑暗的小道里传来的。这地方是繁华区,今天又是周日,陈黎野早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快没停车位了,停的地方有点偏,车旁边就是一条小道,小道里堆满了不要的纸箱子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般没人通过,除了来扔东西的清洁阿姨。

陈黎野从小在这里长大,他就没听过哪怕一次乌鸦叫。

怎么突然就有乌鸦了?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他是个懒得好奇也不想凑热闹的人,这种事情叫他遇上的话,一般是管都不管直接开车回家的。但这一次,他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似的,心里头就生起了一股必须要去一看究竟的冲动来,这股冲动蔓延至他四肢百骸,让他难以再思考别的。

他把今天买的一点东西扔到了副驾驶上,关上了车门,又锁上了车,走去了那条小道里。

乌鸦的叫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了。

陈黎野走进小道里,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没走多久,就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倒在地上,周围落着四五只乌鸦,每一只都焦急地扑腾着翅膀,在他身边打转。在这盛夏的季节,他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袖长裤,十分异类,并且浑身都有些透明,能透过他看见他身下的地面和墙面。此人闭着双眼,应当是昏了过去。但即使昏了过去他也紧皱着眉,在地上缩成一团,似乎十分痛苦。

是守夜人。

第25章 谢人间(三)

陈黎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蹲了下去,伸出手去,想碰碰守夜人。

他一蹲下来伸出手,守夜人身边围着他的乌鸦竟然就接二连三地纷纷炸作几缕黑烟,消失在了原地。

陈黎野被这些突然炸成黑烟的乌鸦吓得手一哆嗦,缩回来了一点。

愣了四五秒后,陈黎野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指去。守夜人浑身都是半透明的,看那样子像极了小说或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所谓常人碰触不到的魂魄状态,陈黎野本以为自己的手会直接穿过去,没想到这轻轻一碰,却真的碰到了他的脸颊。

守夜人的脸很凉,像一块封了千年的冰。

说来也怪,陈黎野一碰到守夜人,他就开始慢慢地恢复了过来,身体渐渐变得不再透明,痛苦不堪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好转。陈黎野顿了顿,然后伸出了整个手掌,摸了摸守夜人半张冰凉的脸颊。

他想起梦中那坐在帅营里满身英气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陈黎野半蹲在黑暗的杂物堆里,看着守夜人。

守夜人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他表情宁静,好像只是安心地熟睡了过去似的。

陈黎野看着他的脸,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忘了非常重要的什么。他想记起来,又不知该怎么记起,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就只好就这样看着守夜人,试图从心底深处寻找出哪怕一丝一缕的蛛丝马迹来。

可他什么也找不到。

陈黎野就那么蹲着看了守夜人半晌。然后他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于是把守夜人从那杂物堆里拖了出来,背起来走了。守夜人人高腿长,陈黎野本以为他会很重,没想到背在身上一点重量都没有,恐怕背个纸片子都比他有重量。

陈黎野把他拖到了车后座上让他躺好,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启动了车子。

带去医院是肯定不行的。陈黎野摸了摸耳垂,在心里思忖道,守夜人是地狱的鬼神,人间的医院肯定屁用都没有。再说,看他情况已经好多了,现在就只是在昏睡,直接带回家去等他醒来就好了。

如果醒不过来……

……

先带回去再说吧。

陈黎野就这样背着守夜人回了自己家。

他把守夜人的鞋脱在了门口,然后把他背到卧室去安顿到了床上,然后对着他左右想了想,觉得扒人衣服是不太好的,就打算帮他把扎头发用的皮筋去掉。

陈黎野说干就干,他俯身下去,把守夜人揽到怀里,伸手去摸他后脑勺的马尾,然后发现他扎头发用的不是皮筋,而是根发带。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心道还真是个死了千年的老鬼。

他绕着发带摸了一圈,摸到了发带扎的结,轻轻一扥,扥开了发带,守夜人泼墨似的发跟着散开了。

陈黎野慢慢地把他放倒到床上,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发带。这发带又细又黑,一扎到头发上简直能和头发融为一体,也难怪陈黎野会以为守夜人是与时俱进用的皮筋。

他拿起发带来仔细看了几眼。发带虽然细,但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上头绣了点东西。那似乎是一轮弯月牙,绣的极其精细,用的还是和黑色差不多的灰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陈黎野低头看了眼守夜人。或许是因为躺床上比躺杂物堆强些,他表情没有陈黎野刚发现他时那么痛苦了,多少算缓和了些。

陈黎野把发带叠成小方块,放到了他枕边,然后去洗漱。

他一边刷牙给林青岩发过去了消息,把自己发现守夜人并且还把人捡回家里的事情说给了他。陈黎野今天出门闲着没事刷手机时刷到过林青岩的朋友圈,他今天好像是拖家带口的去哪玩儿了,估计是没时间搭理陈黎野这等母胎solo单身狗。

陈黎野觉得这事儿太惊人了,刷完了牙后又拿起手机翻了翻列表,还想找人倾诉一下。可除了林青岩他也没人可说了,他总不能给姚成洛发消息说“嗨兄弟我暂且不跟你提地狱但是我说我偶然捡到一美男老鬼还把他带回家了你信不信”,太傻比了。

陈黎野放下手机,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接着愁:明天就周一了,陈黎野应该去上班的。可是如果守夜人好死不死在他上班的时候醒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鬼知道他会干点什么事儿出来。

那请个假看着他点吧……反正明天没啥事儿,去了应该也是啤酒泡枸杞嗑点瓜子等一个新的有缘当事人给他送案子送钱。

于是陈黎野又给老板编辑了一条请假消息发过去,理由随口编了一个说自己精神十分恍惚再歇一天。他们老板倒是痛快,也没细问,大手一挥就准假了。

陈黎野请完假,锁了手机,洗完脸后回卧室看了一眼,守夜人仍旧昏睡着,看着一时半会儿应该醒不过来。

陈黎野卧室的床虽然大,但是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能和地狱鬼神同床共枕的地步。于是他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关掉了卧室的灯,转头去了客厅,点亮了台灯。

就在客厅凑合一晚上拉倒了。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瘫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

陈黎野家离小区门口近,一到早上七点钟,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就开始挂个喇叭喊了。

“朝鲜面、拉面、包子、豆腐脑……”

那喇叭喊得慷慨激昂,嗓门大的方圆十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陈黎野睡觉一向自然醒,如果要上班少也得定五个闹钟才能把他叫醒,这动静还真拿不了他怎么样。

但是守夜人被烦醒了。

守夜人缓缓睁开眼,先是茫然了半分钟,然后才缓缓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他撩了一把垂到脸前的头发,皱着眉眯着眼,满脸写着没睡醒地环视了一圈周围。

他起来后,坐在床上又愣了半分钟,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这么傻愣愣的呆了片刻后,他握了握拳,又摊开手掌,这么来回做了两三次,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他又停下愣了片刻,然后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脸。

有点疼。

守夜人缓缓松开手,喃喃了一句:“……没死。”

他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坐在床上又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思忖什么。过了一会儿后,他摸了摸自己散下来的头发,转头看了眼,发带就在枕头边,被人叠的方方正正的。

守夜人皱了皱眉,伸手拿了起来,随便捋了两把头发,重新系起了一条马尾,只不过系的松松垮垮,不怎么认真。

他下床四周看了看,想找出点线索来,看看自己到底是在哪儿,又是哪个神人居然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拽了回来。

这屋子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当然守夜人是不知道这是电脑的,他低头审视了片刻电脑,觉得自己是捣鼓不明白这玩意儿的,遂把目光转移到了桌子上。

桌子上放着一个文件袋,袋子里放了几张纸。守夜人伸手拿起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来。

那是一张白底黑字的纸,最上头写着“授权委托书”五个字。守夜人刚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把他的目光牢牢地吸了过去。

陈黎野。

守夜人懵了。

陈黎野?

这里是陈黎野的房间?

他被陈黎野救了?

守夜人正在茫然,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铃声。那铃声十分清脆,引得守夜人转头向门外看去。铃声孜孜不倦地响了半分钟,终于把在沙发上睡得死沉死沉的某人给叫起来了。

“喂?”

这声音有些哑,外头的人似乎还半醒未醒,说话都有点迷迷糊糊的。

这确实是陈黎野的声音。

守夜人抽了抽嘴角,把手上的纸塞回了文件袋里,然后走向门口,推开了门走了出去。只见客厅还拉着窗帘,一片漆黑,陈黎野起来都没起来,还躺在沙发上,闷着头对着电话那边讲话。

“我今天请假了啊……”他对电话那头说,“啊?你的案子材料怎么可能在我这儿……做梦呢?”

守夜人见状,往旁边一靠,靠在了卧室门框上,安静地等陈黎野讲完这通电话,或者注意到他。

陈黎野并没有注意到,他窝在沙发上讲电话:“……你有病啊,自己的材料夹到我文件袋里……等会儿,我给你……”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打算进卧室给打电话来的姚成洛找材料。结果一抬头,就跟靠在卧室门边满脸平静的守夜人撞了个脸对脸,一时间惊得话都忘了说,呆了片刻后,他才对着电话吐出了没来得及吐出来的最后一个字:“……找。”

守夜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满脸震惊。

姚成洛在电话那头不急不忙,还在说话:“那你慢点找啊,我这儿九点才开庭,还有点时间,法院离你家又近,要不要一块吃个饭啊哥?”

陈黎野:“……”

姚成洛哪知道他现在正对着一尊地狱来的大佛,以为他沉默就是不乐意,还在电话那头话痨:“你不愿意下楼啊?那我给你买点啊?你家楼下那家早餐店卖的包子挺不错的,你要啥馅的?”

外面早餐店挂着的喇叭很识时务的跟着叫了声“包子——”。

陈黎野:“…………”

陈黎野不想包子,他什么都不想,他就想知道——

为什么守夜人这么早就起来了!!

为什么他起来都没有声音的!!他是人吗!?

他并不是。

陈黎野在原地僵了半晌,最后放下一句“我一会儿打给你”之后匆匆挂断了姚成洛的电话,然后看着守夜人抿了抿嘴,“呃”了好一会儿,没话也硬挤出来了几句话,说:“那个……早上好?你饿不饿?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要不要……再睡会儿?”

这几句话说完陈黎野都想抽自己嘴巴。

守夜人啊,那是守夜人啊!他怎么可能会饿会想睡觉,他是地狱的鬼怪啊!

果不其然,守夜人一挑眉,说:“你觉得我会饿会想睡觉?”

“……不会。”

“你这不是清楚么。”守夜人说,“你现在有事儿?”

“……同事叫我给他送文件。”陈黎野小心翼翼地说,“我一会儿得下楼一趟……五分钟就回来,你不要碰这里的东西,等我回来。可以吗?”

守夜人听了这话,忍不住觉得有点可笑。他确实是和陈黎野说过自己是个死了很久的死人,在地狱里行事也很暴力,但这又不意味着他是个满脑子只想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疯子。

他冷笑一声,没多说什么,耸了耸肩,就当同意了。

陈黎野见他同意,就连忙跑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换上了身能出门的衣服,顺便收拾了一下沙发和茶几,把客厅的窗帘给拉开,然后把守夜人的衣服拿起来,他本打算把衣服收到衣帽间里,但沉默片刻后,觉得该问问衣服的主人,遂转头问了他一声:“你现在要这件衣服吗?”

守夜人看了他一眼,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的衣服,便说:“暂时不用,你收起来吧。”

守夜人说完就走去了沙发那边坐了下来,然后靠在沙发上翘着条腿,看陈黎野接着进进出出地忙里忙外。陈黎野把他的衣服收了起来,然后进了卧室,拿出了守夜人刚刚翻看过的文件袋,从里面挑拣出姚成洛要的文件,匆匆忙忙地出门下楼了。

把东西给了姚成洛后,陈黎野又拒绝了他一起吃早饭的邀约,匆匆忙忙地回家去招待家里那尊地狱来的大佛。

大佛还坐在沙发上晃着腿,说让他别动,他就真的没动地方,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自己膝盖上,看上去非常无聊。

陈黎野一进家,看到这一幕,竟然觉得守夜人居然有点意外的乖巧。

他换上拖鞋走了进来,坐到了离守夜人不远的单人沙发上,说:“久等了。”

守夜人看了他一眼:“没有。”

两个人这么很有礼貌的一来一往之后,空气又沉默了下来。

陈黎野坐在沙发上,他倒不觉得不自在,只是以为守夜人会问他点什么,所以在等他说话罢了。可他盯着守夜人看了半天,守夜人一直偏头看着别处不说话,就只好由他来打破沉默开口了。

“你怎么出来了?”陈黎野问,“你不是该在地狱里吗?”

守夜人倒一点都不藏着掖着,回答:“出来自杀。”

“……”

陈黎野有一瞬间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来什么?”

“自杀。”守夜人终于看向了他,回答,“我打破了规则,要么在那里等着人来抓我,要么出来自杀,我选了第二种而已。”

还“而已”。

这人可真能把自杀这种会丢命的事情说得这么轻飘飘。

陈黎野伸手摸了摸耳垂,思忖了片刻后,道:“是因为帮我才打破规则的?”

守夜人没急着回答,看了他一眼,打量了他神情片刻后,说:“怎么,觉得对不起我了?”

陈黎野听了这话,刚要说点什么,守夜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接着说:“这是我做的决定,跟你没关系。是我想帮你的,我也知道帮了会这样,我是在接受这个结果的前提下选择帮你的,是我活该而已,你用不着自责。”

陈黎野:“……可你这个决定分明跟我有关。”

“……”

“你似乎有把你跟我划清界限的嫌疑。”陈黎野说,“还是划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的那种,你不愿意跟我产生过多关联,但动机却不是出于厌恶,你好像希望我不会记得你,也不要感谢你——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你又给了我一枚戒指,这就让这件事情莫名其妙起来了……你能解释一下这到底为什么吗?”

守夜人:“…………”

陈黎野说:“你要是说你不认识我我是万万不信的。”

“……”

“你似乎非常了解我。”陈黎野说,“在地狱里你没有一点藏着掖着,可能是真的认为自己会死,或者认为我们真的以后不会见面,所以也没有打算瞒着我。可惜你算不过老天,我们还是见面……”

“行了!”

守夜人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他气的一下子直起身来,语气微愠道:“我说!我全都告诉你还不行!?”

守夜人凶神恶煞的,平日里站着不动就能把一群参与者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但偏偏陈黎野是个例外。他不但没害怕没生气,反倒还笑了几声,放下了摸着耳垂的手,往前倾了倾身,托起腮说:“那敢情好。”

陈黎野的双眼中满是笑意。守夜人本来被他这一环套一环的分析气得简直想打人,但陈黎野一笑,他那些怒气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一抹细烟,转眼绕上他双颊炸作两团绯红。

他本已经快忘掉陈黎野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但记得曾看到陈黎野笑时的心动。那时他年轻,意气风发又年少轻狂,一颗炙热赤诚的心中曾为山河社稷流淌热血,也会为陈黎野的笑心猿意马不知所措。陈黎野笑时,年轻的他会慌乱的看向别处,却不记得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记得陈黎野在笑,笑得他整颗心都在胸腔里滚烫地跳动起来。

原来过去两千年,他还是忍不住对他心动。即使当年那颗炙热赤诚的心早已不再跳动,即使他胸中的鲜血已经被杀死,他也还是会为陈黎野的笑而感到没来由的慌乱。

守夜人咳嗽了两声,讪讪地坐了回去,然后把那些心动压下了心里,平复了一番心情后,又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还是看着他。

守夜人抿了抿嘴,沉吟片刻后,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把挂着戒指的那条吊坠从自己脖子上取了下来。

陈黎野看向他手中的那条吊坠,那是一根红色的细绳,细绳下方挂着一枚戒指,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是一枚非常单调的银环,和守夜人给他的戒指一模一样。

“这个,”守夜人对他说,“是你给我的。”

陈黎野看向他手里的戒指,又忍不住去摸了摸耳垂。

守夜人有两枚戒指,一枚给了他,一枚留给了自己,他把戒指给陈黎野时说是“物归原主”,现在拿出自己的戒指,又说是陈黎野给他的。

陈黎野摸着耳垂思忖片刻后,说道:“所以……我给了你两枚戒指?”

“对。”

守夜人把吊坠收了回去,但没有戴回脖子上,他把吊坠上的戒指攥在手里,说:“我确实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也不该认识我。”

“是两千年前的你认识我。”

陈黎野:“……”

陈黎野想起自己前两天刚从地狱回来时做的那场梦,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前世?”

守夜人点了点头,说:“两千多年前,我是驻守塞北的边境军中的一名将士,虽然战功累累,但先帝嫌我年轻容易冲动,又怕我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一直没给我挂帅封侯。后来先帝驾崩,新皇上任,他需要稳住民心,做出改革,所以先是违背先帝决定,一下子把我提上了将军的位置,又把你派过来帮我想办法抵御频繁来侵犯我国的外族,后来,你跟我在塞北携手打了一年的仗。”

“一年之后,外族投降,你跟我一起回京领赏,路过一座城时,你买了两枚戒指,给了我一枚,然后自己留下了一枚,说是庆祝凯旋。那时候没那么多讲究,兄弟之间、友人之间、夫妻之间都可以互赠戒指,你不要想太多。”

陈黎野放下了摸着耳垂的手,问:“那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守夜人横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直接回答:“当然是朋友了,怎么,你还觉得我跟你是夫妻?”

陈黎野:“……”

屁嘞。

陈黎野又不傻,守夜人这话他是不信的——或许他说的前世之事是真的,但说他们两个只是朋友关系这种事情他是肯定不信的。哪有朋友又送戒指又亲嘴的,那这朋友当得也太那啥了。

他看向守夜人,一股异样感和违和感在心里扩散开。守夜人还是有话藏着掖着没跟他说,甚至还撒了个这么拙劣的谎言。

但守夜人不说,就肯定是他不乐意说,他不乐意说的事,陈黎野也不想逼他说出来。毕竟他也没那个实力逼他说出来——守夜人可是以一打二十五的狠人,并且把那二十五个打的满地找牙呜呜哽咽。

算了吧……等以后找机会再说这件事。

陈黎野想着,干脆向后一仰,仰倒在沙发上,看向守夜人,换了个问题:“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守夜人沉默了。

陈黎野说:“你总得想个办法。”

守夜人自然知道。他不属于人间,他是地狱的鬼神,自然没有理由能在人间生活下去。

守夜人思忖了片刻,然后转头问道:“我问你个事儿。”

陈黎野:“你问嘛。”

“你仔细想想。”守夜人说,“你从小到大到底都做过什么错事,进地狱的理由不可能是你说的那么扯淡。”

陈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一章,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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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人间(四)

从小到大做过什么错事?

陈黎野沉默了。他摸了摸耳垂,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活到现在这二十余年里都做过什么错事。

他小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初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高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大学还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难道学习是错?

这怎么可能。

陈黎野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来,就对守夜人诚恳说道:“哥哥,我小时候可老实了,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睡觉看书看动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长大以后也就天天闷在家里看书学习看电视,等我再长大点手机就发展起来了,我就在家里看书学习打游戏,没人能比我更老实啊,我能做错什么事?”

守夜人:“……”

他盯着陈黎野看了半分钟,看他神色知道他是没有在说谎的,于是又转过头来,看着茶几上的东西出神思考。

思考片刻后,他问道:“你父母怎么样?”

“身体健康,比我还能蹦。”陈黎野回答,“我独生子,我们一家都可老实了。”

守夜人:“……”

他沉默了,沉默片刻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那纸纸张泛黄,看它材质,好像是张宣纸。

“这是断罪书。”守夜人说,“每个守夜人手里都会有这么张纸。一有参与者进来,上面都会显示出每个人的罪。现在我离开了,它就成了张废纸了,我离开的时候新的参与者还没进来,所以它停留在了你们这一群人身上。”

说完,他伸手一扔,把这断罪书扔到了陈黎野那边去。陈黎野连忙伸手接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这纸断罪书。只见从纸上最顶端排了一溜人名下来,这些人名里陈黎野大多数都有点陌生,但一看道其中夹杂着林青岩和任舒的名字,他就明白了——这些全是参与者。

参与者的名字后面写着罪名,而每一行罪名后面都写着守夜人的名字:鸦。其中,有一个叫“陆天雪”的人,想来应该就是那位“小陆”。她的罪名是杀人,但她的名字下面不是下一位参与者,而是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地狱的名称,后面都写着人数。

陈黎野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应该是说她在地狱里杀人的人数。

他十分惊奇:小陆还在地狱里杀了人?

谢人间看出了他在惊奇什么,说:“地狱里犯错属于罪加一等,等于完全地不知悔改,所以才被特别记录在案。”

陈黎野:“……这样啊。”

“那个不重要。”谢人间说,“你往后看。”

陈黎野闻言,听话的往下看了。然后,他“嗯?”了一声。

这张断罪书上有一处很是奇怪,其中有一行十分突兀的空了出来,什么也没有写。没有名字,也没有罪名,只有守夜人的名字在后面孤零零的挂着。

那一行空白就在任舒的名字下面。

“看到了吧。”

守夜人看出陈黎野注意到那行空白来了,就说道:“我当时也很奇怪,做了两千年守夜人,就没出现过这种参与者的名字会是空白的情况。于是打算去找这个参与者问一问,没想到居然是你。”

陈黎野明白了。怪不得守夜人明明对每个参与者的罪名都了如指掌,却偏偏对陈黎野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不过既然他是守夜人,那么林青岩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肯定答得上来。

陈黎野想着,一边把断罪书重新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一边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呗……那个,要怎么才能出地狱啊?林青岩跟我说,我后面肯定也还会进去。”

“当然会进去。”守夜人说,“地狱这个东西,需要你去反省自己的错误,当你真的悔过的时候,就会出来了——反正两千年前是这么跟我说的。”

陈黎野愣了愣:“可是林青岩跟我说,有的参与者已经去试着自首过,但还是没用……”

“那是真心自首的?”守夜人横了他一眼,说,“那分明是想从地狱里逃出来,过关过怕了才去自首的,心里压根没有悔过,所以才没用的。”

陈黎野:“……”

说得有理。

“别说别人了,说说你吧。现在的问题是,你有什么应该悔过的,你再仔细想想。”

陈黎野沉默了,他伸手摸了摸耳垂,第三次仔仔细细地捋了捋自己二十年来的人生,然后很诚恳地看向守夜人,说道:“是不是因为我高二那年拒绝了一个女孩子的告白?”

守夜人:“……”

“还是小时候尿床?”陈黎野很认真,“还是我小时候不爱吃饭总剩下来白米饭给我爸?”

守夜人:“…………”

“都不是吗?”陈黎野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可我真的没有犯过更严重的错了。”

守夜人麻了,他捂住脸,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很长,里头饱含了他无奈无语无从下手不知怎么救的种种心情。

陈黎野不敢吱声。

守夜人沉默片刻后,把手放了下来,满脸都写着“老子好累”。

他放下翘着的腿,直起了身子,问:“我给你的戒指你扔了没有。”

“没有。”陈黎野回答,“我还放在你衣服里。”

“我衣服呢?”

陈黎野说:“我刚不是给你收起来了嘛……你说你暂时不用。现在要吗?我去给你取来。”

“不用。”守夜人说,“既然没扔就好办多了。一会儿你记得把戒指带在身上,记得要时时刻刻贴身带着。有那枚戒指,我就能跟你进地狱。”

“……??”

陈黎野又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这样你就能跟我进地狱了??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守夜人白了他一眼,说,“我说能进就是能进,你知道就行了,知道为什么也没什么用,闭嘴乖乖听话,少问没用的。”

陈黎野:“……哦。”

他一边应下来,一边在心里吐了吐舌头。

真凶哦。

守夜人重新把吊坠戴回了脖子上。陈黎野一边看着他,一边又问道:“那你接下来要跟我一起过地狱吗?”

“嗯。”守夜人低头把戒指吊坠放回衣服里,应了一声,说,“既然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就只能进去看看别的守夜人怎么说了。”

“那我要是哪天出地狱了呢?”陈黎野又问他,“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不出来留在里面吗?”

“……”

守夜人眼睛往旁边飘了一下,把自己的长发从吊坠里头撩了出来,说,“我自己有想法,跟你没关系。我刚说了什么,不用我跟你再重复一遍吧。”

陈黎野:“……”

他当然记得守夜人说了什么。

他说闭嘴乖乖听话,少问没用的。

守夜人说完这些就不再说话了,他往沙发上一靠,转头看向窗外。陈黎野之前出门下楼的时候顺手收拾了一下客厅,自然也顺便拉开了客厅的窗帘。

但他家住的高楼层,往外面一看只能看见一些高层的建筑和天空,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守夜人就这么看着窗外的天发呆。

陈黎野起身去找他的衣服了,他把戒指吊坠从守夜人的衣服里拿了出来,然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思索半晌,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就把戒指从吊坠的红绳上解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自己的左手中指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他不想像守夜人一样把戒指藏在衣服里,他想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戴在手上。

陈黎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不知为何,心里猛然泛起一阵心酸来,像是盼了这一刻很久,甚至有些终于苦尽甘来的欣喜。

太奇怪了。

陈黎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

他可还记得守夜人在铁树地狱里亲了他呢,按照守夜人的说法,难不成那也是兄弟朋友之间以表友情情谊的方式?——这也太扯淡了,纵观古往今来,应该没有哪一个时代会有兄弟之间互赠戒指的狗屁传统,也不会有兄弟之间互相亲嘴以表情谊的沙比风俗。

陈黎野虽然完全不信,但他历史学的不好,也不敢轻易下断言。毕竟世间三千无奇不有,万一这种沙比风俗传统真的存在呢。

于是为了找人彻彻底底的确认一下,陈黎野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在微信的茫茫联系人人海中找到了柳煦。

柳煦历史学的确实不错,他平时闲着没空就喜欢写写书法诗词,办公室里也有不少历史类书籍,问他应该是没错的。

于是陈黎野给他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陈黎野:“柳絮。”

柳煦这名字音同柳絮,他们懒得好好打他名字,就以这种方式叫他。柳煦并不介意,反倒还笑着说过“好好打名字挺麻烦的,以后微信里有事儿就直接打柳絮就好了,从小到大同学都这么叫我”。

陈黎野接着打字:“好兄弟,问点事情,跟案子没有关系。”

陈黎野:“历史上有没有哪个朝代有兄弟互吻互赠戒指的风俗。”

陈黎野打着打着字肚子就开始叫了。

他这才想起醒来到现在他都没有吃过东西,又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八点十五了。

他刚要打开外卖软件看看,柳煦就回了他的消息。

陈黎野正纳闷这小子怎么这么快,转头就想了起来——姚成洛今天开的庭,对面原告的代理人就是柳煦。

怪不得这么快,等开庭呢吧。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点开了微信。柳煦应该是正在开车或者吃饭,总之就是懒得打字,给他发了语音。

陈黎野点开了语音,就听柳煦用他那冷得一比的声线带着点笑意跟他说。

“陈律师,你是沙比吗。”

陈黎野:“……”

他抽了抽嘴角,点开了下一条语音。

“古代当然有男人之间互赠戒指和互吻的,但那是纳男宠的,是同性恋,你做梦呢,都亲了还做nm兄弟。”

陈黎野:“…………”

很好,说的很在理。

陈黎野决定以后有机会就拿这句话堵守夜人。

亲都亲了你还跟我做什么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小老弟你不要笑,下一个就轮到你隔壁第二部 《地狱求生十七岁》求预收,也是无限流一样的世界观~主角柳煦么么哒感谢在2020-04-09 13:49:30~2020-04-09 20:2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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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谢人间(五)

柳煦虽然回答了他,但也奇怪陈黎野好好地怎么突然问这些,就又发过来一句话,问他:“怎么了,出啥事儿了,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陈黎野沉默片刻,找不到一个正当理由回答他。

于是他说:“你猜啊,猜中了我就告诉你。”

柳煦:“……”

陈黎野看他发过来一串省略号,觉得有意思——毕竟柳煦这人又聪明坏水又多,很少能看见他发省略号。他刚想接着逗逗柳煦,突然有人给他杀过来了一个电话。

陈黎野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手机差点掉了。

他定睛一看,打电话过来的是林青岩。

陈黎野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给林青岩发消息说自己捡到守夜人了。

他抽了抽嘴角,接了起来。

“喂?”

林青岩语气有些着急,“喂”都没“喂”,说:“你昨天真的捡到人了?”

“真的啊。”

陈黎野有点不想让守夜人听见他在讲电话,于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口去把衣帽间的门拉上了,然后往屋子里头走了走,站在房间最里面了之后,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他刚刚醒了,你要是想问就去微信问我吧,现在不太方便说。”

“哦,那行。”林青岩说,“我昨天晚上玩太嗨,手机直接没电了,早上起来上班才看见你给我发消息。你这情况我可第一次见,太稀罕了,就直接给你打了电话——那我去微信跟你细说。”

“嗯。”

陈黎野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没多一会儿,林青岩就发了消息过来。

林青岩:“你在哪发现的啊?你就这么放心的把他捡回来了?他没对你做什么?”

陈黎野之前虽然给他发消息说自己捡到了守夜人,但也只是说碰到他倒在地上然后带回了家而已,并没有详说。

他简单把事情详细的给林青岩说了一遍之后,又说:“地狱里他都没杀我,能在我家里对我动手吗?我看他倒在地上怪可怜的,就捡回家了而已,反正我一个人住。”

林青岩:“……你tm胆子真大,能对着守夜人生起怜悯之心的全天下肯定就你一个。”

陈黎野轻笑了一声。

“但我跟你说啊。”林青岩还是不放心,接着说,“虽然他确实帮了我们,我也确实挺感激他的,但守夜人毕竟是守夜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肯定不会对你真诚以待的,你可不能太相信他,该提防的还是得提防,狼永远学不会忠诚的。”

陈黎野:“……”

……狼啊。

他放下了手机,抬头看了看衣帽间的门口。门口之后就是客厅,守夜人就坐在沙发上。他确实挺像只狼的。满脸的凶神恶煞,行事风格乍一看果断非常,但其实仔细想想,能从些细节里看出来其实也有些一意孤行。

狼永远学不会忠诚吗。

忠不忠诚的不知道,没说实话就对了。

陈黎野不知道他为什么瞒着,但既然他不想说,他也不想硬逼着他说。他一向是很尊重别人想法的,但这一次,他心里却仿佛有岩浆在上下翻滚似的,把他整颗心都灼烧的难受。

这股难受劲儿拧成了一股冲动,这股冲动又化成了一句无声的话,在他脑子里回荡:守夜人必须得把实话告诉他,必须告诉他。

但这太扯淡了,就算把尊重不尊重的扔一边去,陈黎野没有丝毫自信能逼着守夜人说出所有的实情——那可是守夜人啊!

他抽了抽嘴角。

或许是想的事情太多,陈黎野感觉更饿了,他的肚子又叫唤了一声,好像在抗议。

陈黎野:“……”

可能是因为刚刚姚成洛说了的错,陈黎野突然想吃楼下早餐店的包子了。于是他摸了摸鼻子,走出了衣帽间,打算下楼去早餐店买屉包子。

他一出衣帽间就看到了守夜人。守夜人还是那个姿势,靠在沙发上,偏头看着天空。听见他出来的动静,就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一看他手上戴着戒指,眉头忽然一皱:“你怎么戴在手上了?”

“……不行吗?”陈黎野说,“我想戴在手上啊,又不碍着谁。”

“……”

守夜人不说话了,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外面。

陈黎野问他:“你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一片蓝天么,还有几栋高楼。

陈黎野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尤其是那片天,蓝得令人心烦。

守夜人似乎有点不高兴,有点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不行吗。我自己想看,怎么了,又不碍着谁。”

陈黎野:“……”

这句式怎么好像他自己刚刚说的话啊,是错觉吗。

陈黎野有点哭笑不得。他只是把戒指戴在了手上而已,不知怎么就把守夜人先生惹得不高兴了。

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说:“我出个门,下楼买点东西吃。你也不用总坐在沙发上,可以起来转转。等我买完吃的回来就……带你在家里转一圈,认识一下现代文明,你就也先不要碰家里的东西,等我回来。”

守夜人“嗯”了一声,声音极其低沉,似乎真的心情不太好。

陈黎野更加哭笑不得了——守夜人就这么看不惯他把戒指戴在手上吗?戴手上和当个吊坠戴脖子上区别有那么大吗?

他想不明白,但觉得守夜人生气怪可爱的,像个吃闷醋的三岁小孩儿。

“那我出门了。”

陈黎野说完这句话就去门口穿鞋下楼,打算买完东西就赶紧回来,带守夜人转转家里,好找点话题多说几句话增进一下感情,也算变相的哄哄他,好叫他别那么不高兴了。

碰地一声,陈黎野关门离去了。

守夜人没有回头,他还是看着外面的天空。眼神虽然留在天上,可他的心思飘回了两千年前。

那天他接过顾黎野给他的戒指,捏在手里,对着烛光看了看。这戒指没有什么花纹,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简直单调到了极点,弄得战功累累已是人上人的谢小侯爷感觉十分失望,轻轻皱了皱眉。

“不开心啦?”顾黎野坐在他对面轻笑一声,说,“你凑合着先收着嘛,等以后稳定下来了,我肯定找城里最好的金匠给你做个最好看的。”

“可这也太敷衍了。”他说,“连个花纹都没有……你怎么想的?你也没这么穷吧,买双好看戒指的银子都没有吗?”

“我当然不缺钱。”顾黎野说,“但我们缺安宁。”

“……”

他抬头看向顾黎野。顾黎野没有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未弦,我们打下来的太平盛世是给圣上的,不是给你我的。”

“太平来了,乱世也来了,明白吗。”顾黎野说,“在我同意之前,你不可以把戒指戴在手上。”

那时他并没有明白顾黎野的意思。他是个打仗的天才,知道如何把外族打的落花流水,却无法理解朝廷的那些血雨腥风。他一直待在塞北守着边疆,总觉得那些和他没关系,总觉得那些离他很远,就像京城觉得塞北的雪很远一样。

守夜人抬手摸了摸胸口,摸到了那一枚戒指。

他垂了垂眸,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

陈黎野站在小区门口等红绿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早餐店在对面,要去的话得过马路。陈黎野正巧赶上红灯,还有三十多秒。

正当他等红灯的时候,忽然手机嗡地一声,不知道谁给他发了消息。陈黎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给他发消息的是林青岩。

陈黎野点开微信看了。

林青岩:“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参与者的罪孽深重会决定他进地狱的频率。罪孽重的可能刚出来没走两步就又进去了,罪孽浅的可能一两个星期才会进去一次。”

刚出来没走两步就又进去了……这也太惨了。

陈黎野看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想起守夜人说过只要彻底悔过就能出地狱——林青岩犯的事儿不大,跟他说上一说,说不定他很快就能摆脱地狱了。

在打字前,陈黎野抬头一看,刚好红灯变成了绿灯。

那过了马路再跟他说吧。

陈黎野把手机塞回裤兜里,向前走去,走了两三步之后,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惊叫声,那跟他关系不错的门卫老大爷慌张喊道:“哎!!快躲开!!”

老大爷刚喊了声“哎”的时候,陈黎野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他被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吓得一哆嗦,转头一看,就看见一辆逆行而来的巨大大卡车滋儿哇鸣着笛,速度极快地朝他冲了过来。

……诶。

陈黎野眼睁睁看着大卡车急速朝他脸上撞过来,脸上表情都没反应过来,满脸写着茫然,然后心里头冷不丁冒出了林青岩刚给他发的那一行消息。

“参与者的罪孽深重会决定他进地狱的频率,罪孽重的可能刚出来没走两步就又进去了。”

……假的吧。

大卡车一瞬间碾到了他脸上,在将要被撞飞的前一秒,陈黎野眼前一黑,同一时刻,他在心里崩溃大喊。

假的吧!!!

陈黎野在心里几近崩溃。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啊老天爷!!多少让我先吃个包子啊草早上没吃饭呢!!!

老天爷是不会管他吃没吃包子的,老天爷一向很无情,不由分说的把他扔进了地狱里。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里小小地说明一下……应该不算剧透吧“谢人间”是老谢用来骗黎野的假名,“谢未弦”是真名,所以改了一下文案主角栏的名字~

谢谢大家支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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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谢人间(六)

陈黎野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一片山野之中了。他面前是一条下坡路——那是一条笔直的柏油道路,一直通向山下。

天上阴沉沉的一片阴云,好像要下雨。

陈黎野站在原地沉默半晌,觉得好心塞好委屈,可能因为他没有吃到早饭,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好吃包子——那家店的包子真的超好吃的,个大皮薄肉厚,大早起就能飘香十里,陈黎野自打住到这个小区开始就一直被这股香味儿支配。

他委屈,他难过,他想吃包子。

他正在黯然神伤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几声乌鸦叫唤,这声音十分熟悉,陈黎野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看,肩膀就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陈、黎、野。”

陈黎野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守夜人。

守夜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似乎十分不快,弄得陈黎野浑身一哆嗦。

“这是怎么回事。”守夜人按着他的肩膀隐隐用力,似乎气的不行,咬牙切齿地说,“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能清净一两个礼拜的,结果你一出门就又进来了?你是多招地狱喜欢啊?”

陈黎野被他按得肩膀生疼,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真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松手好吗有话好好讲……”

守夜人松开了手,陈黎野连忙按住自己惨遭□□的肩膀,一边揉着一边回头看向守夜人。

几只乌鸦盘旋在守夜人身边。守夜人脸色发黑,似乎是真的气得不行。

陈黎野觉得情有可原。他连包子都没吃上直接在小区门口被撞飞就已经很可怜了,守夜人可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他在家里瘫在沙发上好好地仰望天空,仰望着仰望着就把自己仰望地狱里来了,想想也挺惨的。

守夜人一不开心就更凶神恶煞了,陈黎野不怕他这个人,但很怕他生气,尤其这次是他自己理亏。

于是他低了低头缩了缩脖子,摸了摸耳垂,又眨巴着眼看着守夜人,像个无辜的小绵羊似的,满脸写着求原谅,态度十分良好。

守夜人不吃他这一套,还是黑着脸看着他。

陈黎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沉默半晌,觉得守夜人生气的原因应该就是进地狱的速度太快,他都没办法好好休息放松。

于是陈黎野试图安慰他:“那个,哥,你不要这样……王尔德说过,我们虽然深陷在泥潭里,但仍然有人仰望星空。他说的很对,你不要放弃,真正的勇士到哪里都可以仰望天空。”

守夜人:“……”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抬手指了指天空:“你看你看,地狱的天空也挺好看的嘛,多好的天气啊,太阳多大啊!是吧!”

陈黎野一顺嘴就说出来了,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地狱是阴天。

果不其然,守夜人黑着脸,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压着满腔怒意道:“这、他、娘、的、是、阴、天。”

他说完就抬起了握成拳的手,似乎是想揍陈黎野了:“你以为我是因为不能看天这种狗屁理由生气吗!?可能吗!?就你这种进地狱速度,不是杀人也得是放火了!你怎么可能记不得!?你是不是骗我!?”

陈黎野:“……”

我骗你个鬼啊!!

谁骗谁你心里不知道吗!?

陈黎野委屈:“我也不知道啊,哥我真的很乖的!你不信我让我妈给你打个电话,我真的没杀人没放火,我是个热心的良好市民啊!”

守夜人:“……”

他又盯着陈黎野看了片刻。守夜人的一双眼睛像两把锋利的刀,锐利又深邃,陈黎野感觉他几乎把自己的骨骼都看了个清楚。

守夜人收回了目光,他应该是明白陈黎野没在说谎了。

“算了。”

几只盘旋在守夜人身边的乌鸦纷纷落到他肩头上,然后炸作几缕黑烟,黑烟之中落下几片鸦羽,就那样缓缓地落到守夜人手心上。

守夜人收起了鸦羽,说,“找守夜人去问吧。”

陈黎野愣了愣:“你现在要去找守夜人?”

守夜人白了他一眼,说:“怎么可能,守夜人还没出来,我去哪儿找他。”

“那你要跟我去找其他参与者?”

“嗯。”守夜人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试一下。”

陈黎野愣了愣:“试一下?”

试什么?

守夜人没回答,他转过头,四下看了一圈。他们四周没有任何人,一片空荡荡的。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守夜人又转过头,对陈黎野说:“站后面一点。”

陈黎野:“……”

他不知道守夜人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退后了。

守夜人伸手撸了撸袖子,露出一大片苍白的皮肤。陈黎野把他这动作看在眼里,没说话。

守夜人正撸着袖子,忽然两人面前的那片空地传来什么东西在地下游走的破土声。这破土声太熟悉了,陈黎野有些震惊,转头看向了守夜人。守夜人放下了双手,低头看着那片隐隐约约从地下传来破土声的空地。

紧接着一声巨响,一根铁藤蔓从地底下破开柏油路面破土而出,活了似的朝守夜人冲了过来,然后在他脚边停住。

“还行。”守夜人摸了摸下巴,简单评价自己的杰作,“有点难受,但还能用。”

陈黎野已经震惊了。

他无论心情如何都不会在脸上显现出来,还是那么一副没什么表情的平静样子。但守夜人一回头,也不知怎么的就看出了他的震惊,说:“有什么震惊的,我不是在我的地盘用过好几次吗。”

“……哥。”陈黎野说,“这是别的地狱……”

“所以有点束手束脚。”守夜人说,“用不出来太大威力,但好歹还算是能用。”

“……”

陈黎野麻了。守夜人又把袖子撸了下来,说,“好了,现在我告诉你几件没来得及说的事,然后就去找其他参与者。”

陈黎野:“你讲嘛。”

“首先,我不是作为参与者进来的。”

“……?”

陈黎野有些茫然:“那你还能作为什么,守夜人?”

“怎么可能。”守夜人说,“每个地狱有每个地狱的守夜人,篡位是不可能的。我是个死人,所以不能作为还有生命的参与者来进入关卡,我是通过附着在你身上进入地狱的,简单来说,我就是你的附着品,并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参与者,算是一个超脱于整个地狱体系之外的特殊品。所以对这里的守夜人和其他鬼怪以及NPC来说,我就是陈黎野,你也是陈黎野。一旦我们两个之间有谁触犯了规则,守夜人都要杀你,因为他是看不到我的,除非我自己去找他打他一拳。”

陈黎野:“……我怎么觉得你会第一晚就主动出手呢?”

“要问他事情当然要主动出手。”守夜人回答,“但是我没信心打赢他。守夜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是每个关卡神一般的存在,杀神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所以最稳妥的方法是先过关,找到引路人,让他带路去猎杀场,守夜人一般都会在猎杀场。到时候守夜人就没办法对我动手,想问什么问什么,我要是打不过还能直接跑路。大概就是这样,你有什么问题没有?”

“……其他参与者看得到你吗?”

“看得到。”守夜人回答,“所以如果参与者里有闯过我的铁树地狱的人,那可就有意思了。”

陈黎野觉得很对。

那多梦幻呐,曾经想弄死自己的守夜人突然就成了队友,落差真的好大。

这个问题回答完了,守夜人就接着问他:“还有问题吗。”

“唔。”陈黎野看向他,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这都要再进地狱了,我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话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嘛。”

“我不是都说……”

“不是那种代号。”陈黎野说,“是名字,有名有姓的那种,我想叫你的名字。”

“……”

名字。

守夜人想起了顾黎野,想起他一声又一声的“未弦”。这个名字在他口中似乎染上了某种诅咒,拥有能勾心夺魄的魔力。他醉在这片魔力中,甚至过去了两千年都没能够忘却。

可陈黎野不是顾黎野。

守夜人低头思忖片刻,抬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一直看着他,见他抬头看过来,便眨了眨眼。

两千年前的岁月恍若隔日,眼前人与心上人的面貌渐渐重叠在一起,守夜人恍惚间听见顾黎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带着塞北的寒风呼啸声。

“未弦。”

他听见顾黎野挨着他说,“你是我的人间啊。”

塞北的风呼啸着掠过战场枯骨,却吹不散顾黎野的话。这句话就这么萦绕在他心头,度过了两千年。

守夜人沉默片刻,抿了抿嘴,对陈黎野说:“我叫谢人间。”

“是你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小剧场】

陈黎野:到底谁骗谁你自己没点13数吗谢未弦:你陈黎野:?

谢未弦:明明你说不可以戴手上的,大猪蹄子陈黎野:?????都0202年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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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温柔乡(一)

陈黎野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愣了,有些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问:“什么人间?”

“……”

守夜人垂了垂眸,眼里有什么光芒一闪而逝。

他转头走了,往山下走去,说:“没什么。”

陈黎野见他走,连忙跟了上去。守夜人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陈黎野察觉出他心情不怎么好,便识相的没说话讨没趣儿,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言。

两个人身后通往山上的路被一堆疯长的荆棘杂草堵住了,根本没办法走,也只能去山下。

两个人顺着这条笔直的下坡路向下走去。走了没两分钟,就在半山腰发现了一个公交站亭。站亭里面站了不少人,两个人离得远,陈黎野有点看不太清,但能看清大概人数,那里大概有十多个人,估计都是参与者。

陈黎野手拢弯了些,遮了遮头顶不存在的日光,眯了眯眼打量了片刻远处站亭里的状况,说:“人好多啊,好像就差我了。”

谢人间没搭理他,回答都不回答,闷着头接着往下走。

陈黎野:“……”

谢人间不回答,陈黎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抽了抽嘴角,跟了上去。

两个人还没走到站亭那里就听到了争吵声。他们走近一看,站亭里果然站了不少人,这些人有人低头点着手机,有人抬头看着天空,有人盯着四周某处发呆,还有两个人在哭泣争吵,听见有人来,这些人就齐刷刷看了过去,打量了他们两眼。

他们的目光在陈黎野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看到谢人间那一头长发,觉得有点稀奇,目光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但他长得凶神恶煞,众人也不敢多看,看了一会儿后就收回了目光。

但那两个人不一样。这两个人都是男人,有一人肥头大耳满脸油膘,有一人浑身精瘦尖嘴猴腮,两人都哭的满脸涕泪横流,一见又有人来,就连忙冲了上去。

陈黎野吓了一跳。好在谢人间站在他面前,他本来长得就凶,那两个人也不敢冲的太前,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那个胖子吸了口气,把眼泪尽量憋了回去,然后颤抖着声音说:“你知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啊?我怎么会来这儿啊?他们、他们说这儿是地狱,不是真的吧……?”

“是啊是啊……”那个瘦子也跟着说,他抽抽噎噎地哽咽了几声,说,“我,我也没干过什么事儿啊,怎么会下地狱来啊……?”

陈黎野明白了。

这两个人和他上次一样,是初次来的地狱。不知道一进来看见了什么东西,活生生把两个大男人吓得哭成这样。

他不知道是什么,守夜人谢人间却知道,他没正面回答两个人的话,反倒反问了一句:“该撞你俩都撞到了,是不是地狱还用得着跟别人求证吗?”

“……”

那两个人不吱声了。陈黎野没经历过,有点好奇,侧头问他:“撞到什么啊?”

“四处乱跑会撞到。”谢人间回答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些鬼怪而已,用来吓唬新人的,警告一下不要乱跑。”

“……”

“而已”。

行吧,“鬼怪而已”。

也真亏他能说的这么轻飘飘……该说不愧是守夜人吗。

陈黎野看了看那两个害怕得哆嗦打颤的两个男人,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并不是很想搭理那两个新人。他可是有个任舒做先例的,这次的守夜人可不是谢人间,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于是他探头看向其他参与者,问:“人齐了吗?”

有个玩手机的头也不回地来了句:“算上你俩还差一个。”

但谢人间并不能算在参与者里,那就是还差两个。

陈黎野想到这儿,忽然有点头疼了,伸手抻了抻谢人间的袖子,然后拉着他背过身去,离他近了点,凑到他耳边说:“哥,不好弄啊。”

谢人间心情还是不好,不怎么友善的“啊?”了一声。

“你想啊。”陈黎野说,“加上你,参与者就会一共十九个人了,这怎么解释啊?”

“好说啊。”谢人间回答,“每个参与者说好听了就是都警惕心强,说难听了就是都心怀鬼胎,你解释都不用解释,他们自己就能给自己找解释。”

陈黎野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每个人人人自危,就算同为参与者,有时候也会出现任舒那种不惜牺牲队友来换取自己存活的毒瘤,并且可能这种人不在少数。所以这些参与者们并不会全身心信任队友,如果出现多一个参与者的情况,他们就会开始进行猜想,从而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队友里有非人类之类的。

……非人类倒是真的有就是了。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仔细思考了一下。

这么做有利有弊。这样做的话肯定会导致整个团队没办法好好团结一心,但也会让那些毒瘤适当收敛——毕竟鬼知道你要动手的对象他是人是鬼。

但再转念一想,说是团结一心,一整个团队也不会真的团结一心的。进地狱的可没有好茬,再加上大家都不熟,谁也不会和陌生人开开心心的手拉手一起解谜的,估计每个地狱的参与者都不会缺任舒类的毒瘤和导致团灭的纹身大哥类的搅屎棍。如果团队里多出个鬼来,让队友们都收敛一点,说不定也是好事儿。

陈黎野放下了摸着耳垂的手,得出了结论:“还是别说了。”

谢人间点了点头:“聪明人。”

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异样,还以为是他们两个来时在路上碰到了一起,趁机想组个队才去一边挨着脑袋说悄悄话的。

陈黎野掏出手机来看了一把,他进来时应该是早上八点半左右,但现在手机上显示的却是中午十二点半。

看来进了地狱之后,手机的时间就会变成地狱的时间,真是个十分智能的自动倒时差功能。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参与者来了。

陈黎野和谢人间说完了话,一起回过了头。

陈黎野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位新来的参与者。他似乎是个有经验的老人了,表情平静,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服,手里还抱着本书,似乎还是个大学生。

“十八个齐了。”有人说,“接下来怎么办,往山下走吗?”

“走吧。”

一个人打头阵向山下走去。陈黎野见状,刚迅速编了个理由想开口拦住他,但那人还没走两步,就哐当一声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

“……”

陈黎野闭嘴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上个地狱他们要等十八个人齐了才能往村子里走,原来这儿还有个结界等着呢。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看向那面根本看不到的墙,又想:所以在人不齐的情况下,老人会进不去,新人虽然可以进去,但是会撞到鬼怪来警告是吗?

还真是个挺体贴的机制,居然还会区别对待,真是智能。

撞到墙的人和冷静思考的陈黎野不一样,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撞上墙,愣了半秒,然后往后退了两三步,捂住撞得有点红了的鼻子,十分难以置信。

见到这一幕,众多参与者都愣住了,茫然发问:“怎么回事??”

地狱的声音回答了他。这个声音一如既往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令人分不清声音来源。

【人不够,人不够……】那阴森诡异的声音说,【地狱只接十八人,地狱只接十八人……】

“……人不够?”有人难以置信的说,“不是已经十八个人了吗?”

“不可能啊!!”有人喊道,“明明是十八个人了,它为什么不让过去!?”

有人小声猜测:“难道是数错了……?”

谢人间虽然是导致现状的罪魁祸首,但他作为一个曾经的守夜人,玩弄参与者的心态还是没有消退,见众人有人惊惶有人茫然有人不知所措有人难以置信,他的玩心就被挑起来了。他非常戏精的眉头一皱,阴着脸数了一圈人,然后非常严肃地低声说:“确实是十八个人。”

陈黎野:“……”

您好意思说!?!你是这里唯一的非人类好吗!?!

陈黎野窒息了,谢先生怎么这么爱玩,偏偏别人还都看不出来他在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事情有点多,少更点,怕你们等写完就发了……爱你们,早点睡哦,谢谢支持~留评收藏是给我的动力,希望小可爱们积极评论呀,我都有看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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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温柔乡(二)

有几个人也跟着数了数人头,然后纷纷表示确实是十八个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地狱是不会出bug的。它说不是十八个人,就肯定不是十八个人。既然错没出在地狱身上,就只有可能出在他们身上了。

这十八个人里,有一个或多个根本不是人。

参与者们很快地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一群人的目光纷纷从茫然变成警惕,然后开始观察四周,去看身边人哪个看起来最不像人。

谢人间本来皮肤苍白得像个死人,但或许是因为他这一次是作为陈黎野的附着品进来的原因,皮肤看上去好多了——虽然比起常人来还是显得太白,但多少不太像个死人了。

众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刻,然后接着看向其他人,没有起任何疑心。

就在这种互相猜忌的氛围之中,众人迎来了最后一位参与者,那是个打扮休闲的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有点文绉绉的。她一到地方,就看见了所有参与者都深皱着眉,满脸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她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出事儿了?这不是还没进地狱吗?”

“出事儿了。”谢人间作为罪魁祸首的非人类不但没有良心不安,反倒还非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面无表情道,“算上你,现在一共十九个参与者。”

第“十九”个参与者:“……???”

陈黎野:“…………”

谢人间为了摆脱嫌疑,又接着分析道:“如果现在可以出去了,那就证明你肯定是人了。不过剩下包括我在内的十八个可就不知道是人还是鬼了。”

参与者们沉默了,又开始互相打量起来,这次更警惕了。每个人都疑神疑鬼,一股草木皆兵的味道飘荡在空气里。

但除了知道真相的陈黎野——陈黎野很是无语。他觉得可能是谢人间做守夜人时间太长,导致他一脱离开守夜人的身份就控制不住自己地想放飞自我。打个比喻的话就好像关了一两个礼拜的二哈,一出门就想撒丫子疯跑,直接把遛狗的主人都带的不得不飞起来那种。

陈黎野就是那个遛狗的悲惨主人。

但谢人间肯定不是二哈那么傻逼兮兮的狗,硬要说他也是头黑狼。

陈黎野没多说话。枪打出头鸟,这种时候谁出来打圆场谁就会被优先怀疑,傻子才出来当和事老儿。

这种事儿人人心里都清楚,没人当这个和事老儿。

但该往地狱走的还是得往地狱走,于是沉默了两分钟后,有人说:“那走吧。”

他说完这话就打算转身走,但刚迈出一步去,突然有一阵车子行驶而来的声音远远地从山上传了过来。听那动静,来的似乎是辆块头不小的车子,不是公交就是大巴。

地狱里面有公交车?

众人纷纷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身子探出去,又不约而同地往声音来源处看了过去。只见有一辆大巴从山上晃晃悠悠地下来了,速度挺慢,像老头下山。

“大巴?”

“怎么会有大巴的?”

“估计是来拉我们走的吧。”有人说,“不用我们走着去了?”

“应该是吧。”陈黎野说,“不然他把所有人集结在公交车站干什么?”

众人:“……”

说的很有道理。

陈黎野探着头,远远地打量着那辆由远及近的大巴。大巴通体黄色,有点老旧,就看它这费劲地往前开的样子就能知道这车绝对老了。车上没有挂车牌,车窗倒是擦得干净,能看到大巴司机皱巴巴的脸,那是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头。

大巴费劲地又开了两分多钟,才终于从山上开到了他们面前。

陈黎野就看见里头的司机老头拿皱地像树皮似的手指戳了车上的开门按钮好久,才终于把车前门给戳开了。

司机老头转过头来,众人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堆了满脸褶子,嘴唇干裂,眼睛眯成一条缝,皱着眉头,满脸的苦大仇深——不知他是天生就这幅表情还是怎么回事。

他对参与者们说:“上来吧。”

新人胖瘦二人组的那个胖子还流着眼泪,他吸了口气,尽量平稳着声音说:“大、大爷……这趟车去哪儿啊……?”

大爷没回答他,说完这句话就不看他们了,转头看向前方,似乎是在等着他们上车。

进过地狱的人都知道,这里面的NPC都是专业的复读机,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再说刚开局也不会弄死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接二连三地上车去了。

谢人间看守的地狱只是个旧时代的村庄,荒郊野外地连马都没有,更别提车了。虽然他去了一趟人间,但也没来得及好好欣赏现代的车水马龙,大巴更是见都没见过。陈黎野刚想转头跟他说声“走吧”,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他满眼新奇的盯着车子看,一双向来平静冷漠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冒着好奇的光芒。

陈黎野:“……”

也是,这是两千年前的鬼,觉得新奇也很正常。

陈黎野看他好奇,便十分善解人意的没急着上车。他本打算等所有人都上去之后再叫上一声谢人间一起上去,但谢人间并非能盯着没见过的东西盯到出神的傻子,他盯着大巴看了片刻,就收回了目光,说:“走了。”

陈黎野:“……喔。”

谢人间走在前面,上了车,这车挺宽敞,他挑了后面一点的座位,靠窗坐了下去,然后往后一仰,开始闭目养神。

陈黎野坐到他旁边去,见他闭着眼睛,就很识趣儿的没吱声,拿出手机来,打算玩会儿单机游戏。

他们两个上来时后面还有几个不急不忙的人,当然还有那个犹豫不决的新人二人组。不过人都有从众心理,那新人二人组见所有人都上去了,就也跟着上来了。他们两个上来之后,那老头就关了车门,等门关上之后,整个大巴就晃悠了一下,然后晃晃悠悠乌龟爬似的开向了山下。

陈黎野正百无聊赖地玩消消乐,突然谢人间在他边上开口了。

他问:“这什么东西。”

谢人间突然开口说话,导致以为他在睡觉的陈黎野吓了一跳。陈黎野转头一看,就见谢人间正歪着脑袋看他手机。

“吓我一跳。”陈黎野说,“我以为你在睡觉。”

“本来想睡的,晃了那一下我睡不着了。”谢人间道,“你呢,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什么。”

陈黎野:“……手机啊,我还拿它打电话来着,你没见过参与者拿吗?”

“见过。”谢人间说,“我还知道这玩意儿可以用来跟别人讲话,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会发光的板砖。”

陈黎野:“……”

板砖。

他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

他说:“这是手机,可以用来打电话的。你看,点这里,然后把别人的手机号输进去,就可以打到那个人的手机上……”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退出游戏给谢人间讲手机功能,他怕坐在前面的参与者们听见,讲的小声极了。他讲着讲着就觉得这一幕像极了他在几年前手机刚盛行起来的时候给他家里老人讲解手机怎么用。

但给两千多岁的老鬼讲倒是头一次。

讲了一会儿之后,陈黎野就说:“要不我回去给你买一个?给你买个新品,最好用的那种。”

“也行。”谢人间说,“也不用太好的,能用就行了。”

陈黎野说道:“给你的当然得买最好的。”

谢人间:“……”

陈黎野:“……”

陈黎野麻了。是的,来了,又来了,它又来了——嘴又不听他使唤了。

真tm虽迟但到啊!!

虽然陈黎野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打算这么说啊!

谢人间不说话了,不知道他是震惊了还是怎么回事。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随便你吧。”

陈黎野刚想回答,但一阵阴森诡异的笑声打断了他。

这声音360度无死角地咯咯地笑了一会儿,把所有人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之后,说。

【欢迎来到油锅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结课作业有点多,多更要放到以后讲~

谢谢支持和评论~我都有看哦~评论是最大的动力呢,希望小可爱们多多评论,么么哒~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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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温柔乡(三)

【欢迎来到油锅地狱。】

这道声音说。

【这是生与死的狂欢,这是罪与罚的盛宴……】

【这里是地狱,并非你所熟知的人间——请新的参与者牢记以下规则。】

……原来每个地狱它都要念一次吗。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懒得听它讲这些他听过了一次的规则,长叹一口气,重新打开了他的消消乐。

谢人间也没再说话了,靠在座位上偏头看着窗户外头的景色,听着这道他快听吐了的声音念规则。规则念完了之后,这道声音就接着说出了这个关卡的大概情况。

【这是一座久负盛名的温泉旅馆,每年都有许多客人慕名而来,现在恰巧是淡季,一行人趁着旅客和花费都比旺季少来到了这座旅馆,接受了老板的热情款待。可这里到处都看不见老板娘,老板说,他很喜欢老板娘,所以老板娘消失了……老板娘,究竟在哪儿呢?】

这道声音说完,咯咯阴笑了两声,也消失了。

陈黎野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别说,这声音是真的挺吓人的。

谢人间没听懂,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他转头问道:“旅馆是什么。”

陈黎野言简意赅两个字:“客栈。”

谢人间:“哦。”

陈黎野关掉了消消乐,摸了摸耳垂,认真思索了一下——上次过地狱的时候这个声音说“请帮女人制作嫁衣”,但那件嫁衣跟女儿没什么关系,全是用来害参与者的。所以严格意义来说,这道声音说的这番不知是题目还是关卡背景故事的话并不是严格的过关要求,反而有帮着NPC害死参与者的巨大嫌疑。

如果按照上一个地狱的尿性来思考的话,那么就绝对不能去找老板娘。

谢人间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别把所有的地狱想成一样的啊。”

陈黎野:“……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不用看你都知道。”谢人间横了他一眼,说,“每个地狱都不一样,这个玩意儿说的话有时候会害你,有时候也会帮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要去找那个老板娘吗?”

“当然要找了,找到肯定对过关有好处。没事儿,你放心找就行了,用不着担心她会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厉鬼,如果是,我就把她揍到不是为止。厉鬼而已,是个守夜人都能收拾。”

“……”

陈黎野无言地在心里给他比了大拇指。

猛,真猛,简直猛男。

大巴慢慢悠悠乌龟爬似的开了十多分钟后,到了旅馆。那老头坐在司机的位子上,拿干巴巴的枯瘦手指怼了半天开门的按钮,终于又把后门给怼开了。

“十九”个参与者乌泱泱地下了车,那两个新人被刚刚那个声音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跟在众人后面,似乎是在试图接受事实。

等都下了车之后,老头又关上车门,大巴缓缓地爬出了众人的视线。

陈黎野转过头,看了眼旅馆。这旅馆门口挂着个写着“温柔乡”的牌匾,应该是旅馆的名字。

这门口装饰的十分简朴,外表有些复古,是个典型的日式旅馆,周围围起了一圈大院子,甚至还在门口处挂了个和氏的纸灯笼。纸灯笼里的灯泡泛着暖黄色的光,照得整个门口都暖洋洋的,倒是一点没有铁树地狱里红衣女人的屋子那种凶宅鬼屋的感觉。

众人呆在门口打量了半刻,刚要进去,突然从里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旅馆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长得有些微微发福的中年男性从里头探出了头来,一瞧这一圈人围在门口,立刻喜笑颜开,把门全部拉开,说:“来啦来啦,等你们好久了!快进来吧!”

陈黎野:“……”

这估计就是老板了。这老板满脸堆笑,长得和蔼可亲,陈黎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来度假了,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地狱。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老板往里面走了。

众人走进旅馆,老板颠颠跑进离门口还没有十米远的前台去,不知去干什么了。

陈黎野往里走了走。从门口到旅馆里面有个不长的走廊,走进去之后,就发现这旅馆建造的很妙,它围着最中央的几个温泉建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圈。往两边看去尽是幽深仄长的走廊,且每隔一米就挂着个纸灯笼——这一幕看上去终于不是很暖洋洋了,一股带着复古味道的阴森诡异感扑面而来。

旅馆里种着很多绿植,有树木有竹子也有花草,温泉边上的尤其多,那些绿植乌泱泱地挤在几个温泉边上,有的也挤进了走廊里,几片绿被暖洋洋的光一照,竟有些莫名的阴森。

院子虽然围了一圈,房顶上却专门为这几个温泉留出一片天来——温泉是露天的,很大,有五个池子。

“这些温泉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泡。”老板走了过来,说,“我先把房间卡给你们,你们先去房间里坐一坐吧,一会儿再来泡也不迟。”

说完,他把手里的门卡一个个递到参与者手中。陈黎野站在原地等,没多一会儿老板就走了过来,把门卡塞到了陈黎野手里,然后转头去把门卡发给下一个参与者。

其他参与者拿到了门卡后都转头去找房间了。陈黎野低头看了看,门卡没什么问题,两面都是白的,但门卡上却挂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天七”两个字。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知道这两个字大概是房间号。但他不明白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地狱里的每个东西都可能是线索,这“天七”两个字也是。

于是他下意识地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天七吗?”

这句话当然是问谢人间的。陈黎野问完之后就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谢人间不在他旁边——这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儿了,他愣了一下,四下转头看了一圈,一边找他在哪儿一边叫了一声:“人间?”

他没找到,谢人间不见了。

陈黎野懵了。在地狱这种地方消失,基本上就等于凉了。

但不能吧,那可是谢人间啊,铁树地狱守夜人,是能把二十五个血人打的嗷嗷叫唤的神明级别的鬼神啊!

再说这才刚开局啊!

陈黎野有点慌了。但又仔细一想,他就又冷静了下来——对啊,那可是守夜人啊。

慌什么,他又不可能死。

陈黎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就一拍脑门,明白了。

过了大约一两分钟之后,参与者们都拿到了门卡,三三两两的离开去找房间了。等最磨蹭的新人二人组也离开之后,陈黎野才转过头。果不其然,随着几声乌鸦叫声,不知从哪涌出来了一群乌鸦,扑腾着翅膀聚集在一起,聚成了一个人形,然后猛地炸开,随着鸦羽飘落,谢人间重新出现在了陈黎野面前。

陈黎野说:“你以后躲起来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是的,谢人间躲起来了。

他自己说过,在地狱里,他是陈黎野的附着品。对守夜人、鬼怪和NPC来说,他是陈黎野,陈黎野也是陈黎野,既然谢人间做什么最后报应都会拐到陈黎野脑袋上,就可以说明一个结论:他们是一体的。因此,NPC如果要给参与者物品,也只会给陈黎野,因为归根结底,“陈黎野”只有一个,谢人间顶多算个分了陈黎野这个名号的游鬼。

这么一来,他就什么都不会拿到,那么对于参与者来说,他就会首当其冲地成为无可置疑的怀疑对象,那就很麻烦了,所以他躲了起来。

“……”谢人间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会知道。”

陈黎野:“……”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闹剧真是闹得太……

……

……他甚至都找不到形容词。

只能说,他们都太相信对方了。陈黎野近乎是本能地相信谢人间不会离开他半步,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头看过他,因为他觉得他会一直在那里。谢人间又相信就算自己一言不发地消失了陈黎野也会明白他去做什么,于是放心大胆地一句话没说就自说自话的走了。

可能他们上辈子就是这样的。根本不用打信号,也不用提前说一声,对方会去哪会去做什么,他们心里都一清二楚。

陈黎野隐约有这种直觉,于是他看向了谢人间。谢人间脸色不怎么好看,依旧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知为什么,陈黎野感觉,他似乎有一点难过……和失望。

谢人间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虽然明白陈黎野不是顾黎野,但本能却又让他有时候自然而然地、下意识地认为陈黎野还是那个顾黎野,于是他就这么安安心心地按自己的步子行动了——因为顾黎野说过。

顾黎野第一天见到他,就说:“既然我来了,你就不用担心什么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想其他的,想你自己就行,其他的,我替你打算。”

可陈黎野终究不是,陈黎野没说过这句话,说这话的是顾黎野。

谢人间真的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心口有点闷疼。像是现实又在他心上捅了他一刀,然后又一次告诉他,顾黎野早死了。在两千年前,在遥远的京城里,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陈黎野,从来不是顾黎野。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沉默了。

沉默片刻之后,陈黎野捏了捏手里的门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了口,说:“呃……走吗?”

谢人间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走吧。”

他们向旅馆里走去。陈黎野想的没错,“天七”确实是房间号。这里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个木牌,上面都写了类似于“天七”这样的房间名字。

有“四仪”、还有“明烟”、“秋灵”、“云辛”等等,每个房间号都透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气息。

他们绕着一楼走了一圈,没找到挂着“天七”的房间,只好又上了二楼。这次他们找到了“天七”,它在二楼最角落里,在走廊最幽深的尽头,门边就挨着墙,门口还挂着一个暖洋洋的纸灯笼。

陈黎野觉得还好,上去就用门卡开了房门,但他刚往前走一步,就听见谢人间在他身后低声骂了一句:“草。”

陈黎野没急着开门,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了?”

谢人间脸色不太好,他阴着脸沉吟片刻后,说:“先进去。”

陈黎野便推门进去了。房间里面也有纸灯笼,摆在房间四角里,泛着暖黄色的光,把整个房间都照的很亮。旅馆倒是个传统的日式旅馆,一进去就全是榻榻米,右边是和氏的橱柜,左边摆着个矮桌子和四个蒲团,桌子上有一副茶具和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根树枝。树枝软哒哒地垂下来,看那样子,这应该是杨柳的树枝。

谢人间左右看了一圈,在看到花瓶里的柳树枝时脸色更阴沉了,他抿了抿嘴,鞋也不脱,直接走到了矮桌子跟前去,撸起了袖子开始翻茶具。

陈黎野:“……”

按理说,这种日式榻榻米类型的房间一般都该把鞋脱在门口再进去的。陈黎野沉默片刻,觉得反正这儿是地狱,脱不脱都没所谓,干脆也没脱鞋,回身把门关好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走到了谢人间旁边去,然后拉过来两个蒲团,一个递给谢人间,一个拉到自己屁股下面。

谢人间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蒲团坐了上去,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

陈黎野坐到了蒲团上,歪了歪脑袋,就看见谢人间在做什么了——他在满脸严肃地翻着茶具。

陈黎野转过头去,捏了捏花瓶里的柳枝,他确定刚刚谢人间看到这玩意儿时脸色就变了。

陈黎野不懂就问:“这树枝儿怎么了吗?”

谢人间正翻着茶具,原本整整齐齐的一堆茶具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他一边翻看着这些茶杯茶壶一边说:“你不知道吗,柳树养鬼。”

“柳树养鬼?”陈黎野愣了愣,“不是槐树……”

“槐树招鬼,柳树养鬼。”谢人间回答,“现在难道都没有这个说法了吗?——“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既然这屋子里有柳树枝,就说明这屋子里是有鬼的,还没有现身而已。可能是没满足现身的条件,或者说还没到时间。”

陈黎野伸手摸了摸耳垂,低下眼眸看向桌面,不说话了。

谢人间翻看小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盯着陈黎野的脸看了片刻之后,才又回过头去,接着哗啦啦地翻他的茶杯。

他把所有茶杯都翻了个遍,果真什么都没有翻出来。倒也是,地狱没有简单模式,不可能上来就给那么多线索,顶多告诉他这地方的老板在养鬼。

不过,他一个旅馆老板,养鬼干什么?

谢人间想不明白。但陈黎野向来聪明,说不准他会明白。

于是谢人间转过了头去,叫了他一声:“喂。”

陈黎野转过头来:“?”

谢人间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开门见山道:“他养鬼干什么。”

陈黎野说:“我也不知道啊……线索太少了。”

谢人间:“……”

倒也是。

到目前为止,这点可怜的线索给他们的有用信息就只有旅馆老板在房间里养鬼而已,其余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陈黎野是天上神仙,也不可能靠这点东西就分析出整个大局。

谢人间抿了抿嘴,又问:“那你想出点什么没有。”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陈黎野说,“我想了想,觉得我们的过关要求应该是把老板杀了。”

谢人间听到这句话,眼睛亮了亮:“怎么说?”

“你想,一开始说老板很喜欢老板娘,所以她不见了。假设老板娘是被老板杀害,而这些被养的鬼也是被他杀了的话,那么规则里说的罪恶就是这个老板。但这只是个可能性而已。还是得找找别的线索。”

“嗯。”谢人间应了一声,说,“你说的有可能,但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陈黎野:“为什么?”

“直觉。”谢人间道,“如果简简单单就能出去,还要守夜人干什么。”

陈黎野:“……”

说的很有道理。

“说起守夜人,其实我想问你个问题。”陈黎野说,“你和这里的守夜人认识吗?”

谢人间:“……怎么可能认识。地狱又不是街坊,你以为我们是邻居吗,还带串门的?再说了,守夜人可多了去了。”

陈黎野:“有多少?”

“自己数,地狱才十八层。”

陈黎野沉默片刻:“……十八个?”

这也不多啊。

谢人间太了解他了,他只看了他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冷笑一声,道:“是啊,是不怎么多,难道就因为不多我就必须要认识其他十七个吗?”

陈黎野:“……”

说的有道理。

谢人间接着说:“再说了,守夜人都是群疯子,我懒得跟疯子打交道。”

陈黎野:“……你不也是守夜人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

谢人间眯了眯眼,眼里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他说,“我把自己当守夜人,他们把自己当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留评收藏是给我的动力,又是希望小可爱们积极评论的一天,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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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温柔乡(四)

陈黎野明白他在说什么。

守夜人也可以说是狩猎人,他们拥有远超于常人之上的力量,手里捏着十八个人的生死。在这种拥有压倒性力量和绝对权力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不会被冲昏头脑。

“从能力和权力角度来说,我们确实是神。”谢人间说,“可我们并不是神。事实上,杀人的并不是守夜人,而是地狱。”

陈黎野没说话,静静听他往下讲。

“杀人的是猎杀场。你也知道,猎杀场会和守夜人一起在晚上出现,守夜人只是负责锁定参与者,标记之后,猎杀场会进行猎杀。”

他这么一提,陈黎野就想起来了。在铁树地狱里确实是他先拿铁树枝捅了人之后,铁树才把那人彻底杀死卷走的。

……那个叫“锁定”啊。

谢人间说:“你记得守夜人都有一份断罪书吧。”

陈黎野刚刚有点出神,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一下子没回过神来,愣了愣才说:“啊……记得。”

谢人间道:“虽然每个守夜人都拿着,但并不是每个守夜人都会去看的。”

说完这句话,谢人间就不再往下说了。他站起了身,说:“行了,闲聊到此为止。走吧,出去转转。”

陈黎野:“……”

陈黎野拿上房卡站了起来,跟上他出了房间,把门关上之后,伸手摸了摸耳垂。

“虽然每个守夜人都拿着,但并不是每个守夜人都会去看”。

谢人间这话里有话。

守夜人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并且拥有令人畏惧的能力,时间一长,就容易把自己当做“神”,所以可以什么也不在意的去掠夺他人的性命。因为这里是“地狱”,他是“守夜人”,是“地狱”的“神”,是这里的规则,是这里的主人,所以杀人无关罪恶或惩罚,因为“神”不在乎。

谢人间站起来转头走了,陈黎野一边思考跟了上去,等他思忖了片刻之后,放下了手,问:“那你觉得你是什么?”

“谁知道呢。”谢人间说,“反正我不是神,顶多算个进不了轮回的鬼。”

陈黎野:“……”

两个人在二楼转了一圈。二楼的走廊是木作的地板,周围的柱子和栏杆啥的也都是木头做的。陈黎野一边走一边粗略数了数,二楼一共有二十个房间,他记得一楼跟二楼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这里一共有四十个房间。如果假设每个房间都养了鬼的话,那么旅馆老板一共养了四十只鬼。

……养太多了吧。

陈黎野一边心里嘟囔着一边往前走。

他们这一路上遇见了几个参与者,看来其余人也都知道不能在房间里面傻呆着,都出来到处查探了。走廊里摆的装饰倒是不少,挨着外头的天花板边上挂着晴天娃娃和风铃,微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而栏杆边上则摆着高矮不一的桌子,摆着很多花花草草,还有几个和氏人偶。

陈黎野半个身子趴到栏杆上,往下面看去。从这里看能看到下面的温泉池子,池水悠悠地冒着蒸气,看样子是有点烫的。五个池子间都有屏风隔开,但都只遮了一半,也知道到底是要挡住还是不要挡。

“怎么没分男女的吗。”陈黎野忍不住说,“这到底是什么温泉啊。”

谢人间正打量着桌上的一个和氏人偶,闻言走了过去,也低头往下看了看。

他还没说话,就有别人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回答了陈黎野:“说是男女混浴。”

陈黎野闻声,转头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其他的参与者。这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双手插着兜,嘴里叼着烟,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没什么表情地走了过来,说:“我刚去一楼问过老板了。他说这里的温泉是男女混浴,一楼有更衣室和澡堂,洗完之后就能去泡……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傻了吧唧去泡的。”

陈黎野之前因为要找房间把整个一楼都绕了一遍,倒是记得一楼确实有个更衣室,还挂着门帘,写着个大大的“汤”字,十分的日式。

陈黎野:“那……”

他刚想问那老板还有没有说别的,话刚冒出来一个音节,就被谢人间无情打断。

谢人间直起身子转过头看向这位参与者,极其不友善地低沉着声音道:“你哪位?”

趴在栏杆边上的陈黎野:“……”

好凶,真的好凶啊他。

那搭话的参与者也被他这凶神恶煞的语气给弄地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自我介绍说:“我叫庄杰。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凶,我没想怎么样。”

“我哪儿对你凶了。”谢人间眯了眯眼,说,“我对谁都这样。”

“是吗?”庄杰咬着烟咧嘴一笑,指了指陈黎野说,“可我看你对他就很好啊?”

莫名其妙惨遭cue的陈黎野:“……”

谢人间:“……”

谢人间眯了眯眼,声音更不友善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杰笑了两声,收回了手,说:“你别想多,大家都是队友,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我就是回答一下他的话而已。对了,现在已经出不去这间旅馆了,所以最好先找个靠谱的藏身地方喔。”

“用不着你来提……”

谢人间话还没说完,原本一直趴在栏杆上的陈黎野突然就直起了身来挡住了谢人间,还无情地打断了他,对庄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谢人间:“……”

庄杰:“不客气。那我先走了,你们加油。”

说完他朝他俩低了低头,转头走了。

谢人间很不爽,看向陈黎野:“你干嘛打断我?”

“我麻烦你学会一点跟人相处的礼节……”陈黎野对他说,“你不能对谁都这么凶啊,你这样谁敢接近你?”

谢人间:“我干嘛要他们接近我?”

“……”陈黎野抹了把脸,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的说辞真的是苍白又无力,道,“哥,你既然不想让他们接近你,那你以后就不要说话了,我来替你接近好不好?”

“不行!”谢人间一听这话就毛了,瞪了他一眼,“你来就更不行了!”

陈黎野:“……男人怎么可以说别人不行呢。”

谢人间:“……”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总之以后控制一下你那个脾气。”陈黎野说,“走吧,去一楼看看。”

谢人间眉头又皱了皱,很明显的心情又不佳了。

但他就算凶也不可能凶到陈黎野脑袋上。那可是他小祖宗,就算他现在姓陈不姓顾,那也是“黎野”。他只好啧了一声,满脸不快地乖乖跟在陈黎野后面,下楼了。

他们先去了门口,陈黎野上手拉了拉门,门纹丝不动。他又推了推,门还是纹丝不动。

然后陈黎野就听见地狱的声音阴森的咯咯笑了两声,然后在他耳边说:【盛宴可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我的孩子,不可以走的太远哦。】

陈黎野:“……”

又来了是吗。

陈黎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谢人间,说:“看来这次就只能在这个旅馆里活动了,晚上躲守夜人也只能在旅馆里。”

谢人间正看着别处,不怎么在意地随口应了声:“喔。”

陈黎野顺着他目光看去,那是一片墙,墙上有不少水渍,顺着墙面往下滑落,在地上积了几滩水。

陈黎野沉默片刻,说:“我记得……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水的。”

谢人间没说话。他望着墙边那一溜的积水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沉思。

然后他转过了头,对陈黎野说:“别碰水,这可能是猎杀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希望收到很多评论的一天~

今天满课有点忙,更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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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温柔乡(五)

陈黎野听了这话,忍不住摸了摸耳朵,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是这样吗……”

谢人间转过头:“怎么了。”

“你想啊。”陈黎野说,“上次是所有人不知不觉间触犯的规则,所以我觉得这个猎杀规则应该是能够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间都会触犯的规则,这次这么明显,我总觉得不对劲。”

“……”

谢人间沉默了,他伸手摸了摸下巴,眯了眯眼,面色沉了几分。

“我不是说你想的不对。”陈黎野怕他多想,赶忙补了一句,“肯定跟水有关就对了,毕竟现在连个派任务的NPC都没有,也没有什么看着像是和猎杀规则有关的,肯定和水有关,嗯,肯定和水有关。”

谢人间:“……你干嘛说三遍。”

“……”

我他妈不是怕你被我否定了会伤心吗。

……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会伤心啊??

陈黎野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有病。谢人间可是守夜人,是鬼,是能一打二十五的狠人,他怎么可能被说一两句就伤心,又不是玻璃心的公主病!

陈黎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谢人间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强势,总想去护他一下,但事实上别说他护谢人间了,反过来谢人间护他还差不多。

陈黎野没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他是个想什么都不会写在脸上的人,但偏偏谢人间就有能看透他脸色的能力,一下就看出了陈黎野其实十分地心情复杂。

谢人间莫名其妙地一挑眉梢,问:“怎么了,你想什么呢?”

陈黎野无言片刻,然后抹了一把脸,长叹了一口气,说:“没事儿,那个……走吧,去别处看看。”

“啊?……行吧。”

谢人间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陈黎野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两个人早就在找房间的时候就在一楼转过一圈了,只不过为了找房间,当时转得十分敷衍,没仔细瞧过。这次他们准备去仔仔细细地转一圈看看,角落也不放过的那种。

这一路上他们碰到了很多参与者,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人走在走廊里,没有人和谁组队。而且每一个人经过他们时都视若无睹,招呼都不打,无情的像个NPC——队伍里有鬼这个可能性对整个队伍造成的影响可见一斑。

在又一个参与者面无表情地和他们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之后,谢人间忽然歪了歪身子,朝陈黎野那边凑近了点,然后面无表情地压低声音说:“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陈黎野:“嗯。”

他知道谢人间想说什么。

在“队伍里有鬼在”这个情况下,基本不会有参与者会愿意跟别人产生交集。因为并不知道对方是人是鬼,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自己先探索,静待事情发展才是正道。

然而庄杰却接近了他们,说他不想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谢人间知道陈黎野是个聪明人,也不多说了,又直起了身子,说:“去更衣室看看?”

一楼的客房都上了锁,他们没法进去,但还没走到的更衣室属于公共区域,没准可以进去。

陈黎野说:“行啊。”

更衣室就在前面不远处,他们掠过明知根本打不开的客房,一路走到了更衣室门前。更衣室门前挂着门帘,门帘是深蓝色的,写着个大大的汤字,分了左右两个门,在门上挂着两个牌子,分别写着男女。

看来澡堂不是混浴。

谢人间仰头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来,问:“要进去吗。”

陈黎野道:“当然要进去啊。”

然后他就推开了更衣室的门。更衣室里谁都不在,只有两排空荡荡的柜子放着,应该是用来放衣服用的。男更衣室逛完一圈之后,他们又进了女更衣室,两个更衣室里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更衣室后面就是澡堂,男女澡堂被一道砖墙隔开,他们走到了同样空荡荡的女澡堂边上,然后停了下来,没有往澡堂里走。

理由很简单,因为澡堂的地面上有不浅的一层水——这就很怪了,明明没人用过这里。

陈黎野一看地上有水,就叹了口气,知道这地方不能进了,于是转头要走。

然而他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谢人间一把抓住了:“等会儿。”

“……”

陈黎野转过身,看到谢人间一脸严肃的盯着地面上的水看。

“怎么了?”陈黎野问,“你想到什么了?”

“……”谢人间眯了眯眼,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摸了摸下巴,说,“我有了个猜想。”

陈黎野:“你说。”

谢人间沉默了,他又沉思片刻,然后偏眸看了看隔壁男澡堂的方向,面色又沉了几分,抿了抿嘴,说:“先出去。”

陈黎野见他莫名其妙地往隔壁澡堂看,心里一阵疑惑。

怎么说呢,谢人间这行为就好像……

隔壁有人在听他们的动静似的。

陈黎野乖乖跟他出去了,谢人间一言不发地领着他躲到了拐角处,然后探出个头去,还不忘拉上陈黎野一起。

他说:“你过来看,一会儿就有个熟人出来了。”

陈黎野:“……”

他好像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果然从男更衣室里走出来了一个庄杰。他走出来之后打了个哈欠,然后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转过头往反方向走去。

陈黎野:“……所以他刚刚一直在隔壁?”

“是啊。”谢人间直起身子,说,“他贸然接近了我才注意到的。估计从你跟我一下楼开始他就一直跟着,只要在楼梯口那里守着就能守到,只要是个人就迟早要下楼来找线索。这里的走廊长,一直站在远处守着也不是不可能。”

“……但一直站在远处也听不见动静,所以在你跟我进了更衣室之后,他就进来听墙角了?”

谢人间点了点头:“聪明。”

陈黎野:“……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谢人间说,“可能是发觉我可能不是人了吧。”

“……”

那你还挺冷静的哈。

谢人间接着说:“或者是可能想拿你挡刀吧。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会要求组队的。”

陈黎野沉默半晌,说:“如果是发现你不是人了的话……他会做什么?”

“不知道。”谢人间说,“我也是第一次作为一个鬼来闯地狱,我怎么知道会怎么样。”

“……”

说的很有道理。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谢人间说,“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陈黎野“唔”了一声,说:“现在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过头了。整个旅馆都都没什么线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

“我不知道。”谢人间幽幽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我刚说了我也是第一次闯地狱。”

陈黎野:“……”

他有点头大。

他叹了口气,挠了挠后脑勺,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后,说:“那就等晚上看看吧。”

说不定晚上会有什么东西和守夜人一起出来。

于是他们回了二楼的房间。其他参与者不敢回房间,毕竟地狱不需要吃饭睡觉,老板给他们安排房间是想干什么简直不能再明显了,是个人都不会选择待在房间里等死。

但陈黎野不一样,他很安心的躺在“天七”房间里打消消乐——毕竟他有个守夜人做队友,就算房间里突然冒出个厉鬼来,他也相信谢人间能一拳把她锤进地里三尺。

谢人间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在一个房间里一起沉默着百无聊赖地耗过了几个小时,等手机上的时间变成18:30之后,陈黎野爬了起来,走过去摇醒了谢人间。

谢人间没睡着,他睁开眼,满脸不耐烦地看向陈黎野。

“晚上了。”

陈黎野完全不怕他,把锁屏桌面拿给他看,说:“我们出去找地方躲起来吧?”

谢人间啧了一声,站了起来。

他们走出门去,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太阳,有黄昏的日光从院子围成的四角天空中洒了下来,陈黎野探头看了看,温泉中的清水被日光照得一片橘红。

“别看了。”谢人间说,“去找地方躲。”

“喔。”

陈黎野应了一声,跟上了他。

话虽这么说,但旅馆一共就两层,况且房间都有养鬼的可能性,躲是不能躲的。

走廊又这么宽敞,能躲的地方其实根本没几个。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陈黎野摸了摸耳垂,思考:这次的线索很有可能会在晚上出现,而且就算躲起来,就这么两层小破地方其实也没什么好地方躲的。

那就跟他打游击玩走位吧。

谢人间走着走着,转过头探头出去看了看一楼,发现有两三个人躲在温泉边上的花草树木的绿植丛中。那地方绿植多,倒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其余人呢。

他又四处看了看,发现有几人陆陆续续走进了更衣室,也有两三人在走廊上晃荡,二楼除了他们也有四个人来藏,看来都是打算走游击战耍走位的。至于其他人,就不知道去了哪个鬼地方躲着了。

“别找地方躲了。”谢人间缩回了脑袋来,转头对陈黎野说,“我们跟他玩玩走位。”

刚想跟他说要不要打游击玩走位的陈黎野:“……”

他俩是不是心有灵犀,他刚想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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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温柔乡(六)

虽然说要玩走位,但就这么傻了吧唧地站在走廊里是肯定不行的。

挨着栏杆的边上摆着很多高矮不一的桌子,桌子和桌子间都有些间隙,谢人间和陈黎野就挑了个间隙比较大的地方躲了起来。为了能互相照顾到,他们选了同一张桌子,一人躲在左边,一人躲在右边。

躲好之后,陈黎野又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

上次他都不记得守夜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毕竟跟着他的是任舒和林青岩,而且白天里也有很多事要做,哪像这个地狱,白天去哪哪都一片和平,简直就像真的在度假。

陈黎野看了一眼时间之后就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谢人间在澡堂里说过他“有了个猜想”。

陈黎野往左边看去,两个人藏身的这个桌子铺了桌布,白色的桌布垂了下来,把整个桌子都罩住了,谢人间被桌子遮了个严严实实,陈黎野看不见他。

陈黎野撇了撇嘴,只好叫了他一声:“人间。”

谢人间:“嗯?”

“你下午在澡堂说有了个猜想。”陈黎野说,“是什么猜想啊?”

“哦,那个啊。”谢人间道,“没什么,就是对猎杀规则有了个猜想。”

陈黎野:“什么猜想,难道不是水吗?”

“是水。但是这么明显的猎杀规则很明显不符合地狱的作风,守夜人应该是争取让所有参与者都触犯规则才对,这种明显到所有人都能避开的规则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应该是反其道而行,“不碰水”才是猎杀规则,碰了水反倒安全。”

陈黎野:“……”

好有道理。

“不过这也只是个猜想而已。”谢人间道,“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估计今天大家都没碰水。”

陈黎野刚想回答一句,但突然身后一阵没来由地发冷让他闭上了嘴。他愣了愣,回过头去,仰头一看,只见黄昏的日光肉眼可见地消散而去,夜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降临了。血月出现在院子围成的四角天空的中央,血色的光洒了下来。

天黑了,猎杀场该出现了。

但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上次那样类似于铁树破土而出之类的声音。

安静了片刻之后,突然从一楼传出了一声惨叫。陈黎野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另一声惨叫从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传了出来。仔细分辨的话,能听出来那是新人之一,应该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

那一楼尖叫的就应该是那个胖子了,这两个人竟然都还待在房间里。虽然可怜,但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一件事:房间里真的有东西。

陈黎野一天都没看见他俩,想来这两个人肯定进了房间之后都没有出过屋子了。如果出了屋子的话,还有可能被提醒一句不要待在屋子里。虽然参与者们都人人自危冷漠的不行,但肯定还是会有人良心未泯地提醒一两句的——比如陈黎野。

但他又不是圣母玛利亚,不可能闲着没事去注意这两个人,最多只是看到提醒一句罢了。

陈黎野悄悄把头探出去,看向二楼惨叫声的来源方向。那瘦子的惨叫声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像被突然掐掉信号的收音机,紧接着,变成了一阵阵的哽咽抽噎声。

陈黎野觉得有些稀奇,一般来说,如果参与者发出惨叫声的话,不是看到守夜人就是看到鬼了。现在狩猎还没开始,这瘦子应该是看到鬼了没错,那么要么惨叫到死,要么直接被吓昏过去,怎么会叫着叫着突然哭了?

但他马上就知道答案了。因为有一阵不大的咀嚼声从瘦子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鬼在吃人。

看来应该是喉咙被啃掉了,所以才……

“喂。”

陈黎野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瘦子房间的方向,被突然叫了一声,立刻吓得一哆嗦,他转过头,只见谢人间的脑袋从白色桌布里探了出来,仰头看着他——看样子他是直接从桌子那边爬过来的。

陈黎野:“……你不会叫我一声吗。”

“会被听到。”谢人间小声说,“你看看楼下。”

“……?”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转头看向了楼下。透过栏杆的缝隙,他看到楼下对面的走廊里站了一个人。那是个女人,女人穿着一袭白裙,白裙似乎是湿的,有水珠顺着裙角滴落下来。不仅如此,她身上也湿嗒嗒的,像是刚从水里走出来。

天色太暗了,陈黎野看不太清,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妙龄少女还是年纪稍长的女人。但她身上的肤色有些奇怪,有的地方偏白,有的却有点偏黄,看上去十分怪异。

谢人间道:“那女人恐怕就是老板娘了。”

陈黎野也这么想。

“看她这样子,应该已经是鬼了。”陈黎野转头看向谢人间,说,“是被旅馆老板杀的?”

谢人间没什么表情,随口应了句:“谁知道。”

“……唔。”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抿了抿嘴,又转头看向了白裙子女人。

白裙子女人没有动,就站在走廊里,任由身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滴落。

陈黎野看着他呆了半晌,然后掏出手机解了锁,刚想点开相机对准她放大看看,地狱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动作。

【守夜人“汤神”,狩猎开始。】

陈黎野:“……”

谢人间听见这位守夜人的代号,当即嘴角一抽,脸色阴了几分:“……还真把自己当神了。”

他这头话音刚落,一楼门口的方向就突然咚的一声巨响——有谁一脚踹开了门。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而又狂乱的阴风鱼贯而入,一楼被吹翻了一堆东西不提,这风竟然还蔓延到了二楼,一堆花盆花瓶之类的物件都被掀飞出去,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头顶的风铃叮铃铃响个不停。

谢人间藏身的桌子也遭殃了。整张桌子都被吹得晃个不停,桌上的花瓶都飞了出去,桌布眼看着也要跟着去自由飞翔了,谢人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起身把桌子顶开,然后一把抓过陈黎野的手腕,拉起他转头就跑。

一阵狂笑声从一楼传了过来。

陈黎野吓了一跳。这笑声沙哑尖锐,听起来像是个老人。笑声荡在狂风中,十分的诡异,让人浑身发凉。

但谢人间却不为所动。他像听不见这阵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笑声似的,拉着陈黎野跑过了拐角,然后才又蹲了下来。陈黎野蹲下来后,从栏杆的缝隙中看到了楼下的景象,那个白裙女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地的水渍。狂风仍旧大作,他看到有人从门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温泉前面,那应该就是守夜人汤神了。

陈黎野忽然明白谢人间为什么拉着他跑了。如果他们没有换地方的的话,估计这位汤神一转头就会看见他们了。虽然她可能不会转头,但也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

汤神走着走着,疯狂的笑声就慢慢低沉了下来。她低低笑着,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晃着身子向前走。

陈黎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守夜人。从他这个地方看,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这应该是个老太太,打扮得像个欧洲传说的巫婆似的,穿了一身黑色斗篷,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帽子也被吹了下来,露出了满头灰白的长发。长发在空中四处飘散,被月色染上了薄薄一层红。

她路过了躲在温泉绿植里的那些参与者,一路慢慢悠悠地走到温泉边上,站稳之后,又缓缓地伸出了双臂,大作的狂风瞬间停息了下来。

世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汤神就这么举着双手,静止在原地,像在举行什么庄重的仪式。

血色的光洒在她身上。她举起的双手瘦骨嶙峋,皮肤发皱,十分苍白。

这一幕原本非常渗人,陈黎野都有点后背发凉了。但同为守夜人的鸦先生看到这一幕脸色却变得很变幻莫测,他眉角一跳,忍不住压低声音说:“这傻逼干啥呢?”

陈黎野:“……”

你不要说话了,你尊重一下你的同事好不好。

汤神似乎是觉得气氛塑造的不错了,于是又咯咯低笑两声,用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吐出话语:“欢迎来到……油锅地狱。”

这又是一句原本应该很渗人的台词,但汤神怎么会想到有个同事在现场。

“同事”谢人间觉得她的行为简直有病,从灵魂深处发出了疑问:“哈?”

陈黎野:“……”

你真的不要发出声音了!!气氛都被你搞没了!!

汤神完全不知道楼上有个谢人间,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恐怖气氛中,接着提高了声音,用一种吟诗似的语气说:“罪人们,罪人们啊……你们藏好了吗?”

然后,她声音又低了下去,话语沙哑得都有些断断续续。

她说:“——我来了。”

她说完,就发出了之前的狂笑声,紧接着,一阵开水煮沸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来自旅馆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谢人间:没有尊重可言!

陈黎野:……行关于封面的问题~因为版权又严了,本文封面用不了了,所以换成了默认封面,我下个月去约个人设封面图,到时候会换上的~么么哒爱你萌感谢在2020-04-17 21:30:17~2020-04-18 20:1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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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温柔乡(七)

陈黎野侧耳听了半刻,那确实是开水烧沸的声音。

于是他侧头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谢人间说:“听到了。”

他话音刚落,忽然一阵惨叫声凄厉地划破了天际。这惨叫声来自一楼,陈黎野连忙回过头向楼下看去,只见发出惨叫的人竟然在走廊疯了似的跑,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似的。她捂着自己半边肩膀,似乎是受了伤,再看她跑的方向,似乎是想逃到二楼来。

二楼的楼梯在陈黎野正对面。眼看着这个女生要跑到二楼来了,但她突然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可看她动作却不像是摔倒,像是有什么没有实体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脚。

陈黎野是对的。这女生慌忙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恐惧地看向空无一物的后方,似乎身后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她的脑袋刚刚正正好好跌在了楼梯上,磕破了皮,这一抬头,就有鲜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而这一跌,也露出了她先前一直捂着的半边肩膀,那是一大块触目惊心的烫伤。

但她顾不上这伤口,她慌慌张张地连忙抓住旁边的楼梯扶手,两条腿使劲地挣扎,竭尽全力地想站起来接着逃。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救命啊!!!救我!!”

可她的两条腿无法动弹,像是有人按住了她两条腿一样,无论如何挣扎都没办法站起来,像条被放在菜板上挣扎的鱼。

她哭喊着求救着,但没人敢救她。突然,她的腿猛地抬了起来,像是被谁拽了起来似的,她愣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向后拖拽而去,只一瞬间,她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拖拽出了陈黎野的视线,只留下了一地被拖拽形成的水痕在悠悠飘着热气。

那好像是开水。

陈黎野愣了愣,紧接着,这女生的惨叫声凄厉地从旅馆门外传来。

汤神的猎杀场在门外。

陈黎野抿了抿嘴,又把视线四处看了一圈,没有在一楼发现汤神。不仅如此,先前那个白裙子女人也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

汤神慢慢悠悠地走在一楼走廊里,一楼走廊里的几个参与者都在小心翼翼地绕着走位。

陈黎野抬头看了看。和他们想法一样来了二楼躲避的参与者们则机灵得很,刚刚那阵狂风一过,屏风和桌子啥的都被摔到了墙上,他们便顺势钻进了这自然天成的窝里,想以此躲避守夜人的视线。

陈黎野数了数,算上刚刚祭天的那位和这些人,也一共才12个——那剩下的六个应该都在更衣室里了。

谢人间突然拽了他一把。

陈黎野转过头:“?”

谢人间指了指右边的走廊。

陈黎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白裙子的女人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二楼,还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着,奇怪的是,她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来,即使身上还有水珠一滴滴滴落到地上,也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着,一头黑色长发垂到腰间,随着行走的动作一晃一晃。

情况有点不妙——这白裙子朝他们俩的方向走过来了。

谢人间小声说:“难办了。只是普通的鬼还好,如果是厉鬼就难搞了。”

陈黎野:“……鬼还会分类的吗。”

“人还有善恶之分呢,鬼怎么就不能分类了。”

陈黎野:“……”

说的很有道理。

眼看着那白裙子女鬼一步一步走近了。谢人间皱了皱眉,说:“走。”

陈黎野明白,两个人弓着腰,蹑手蹑脚地慢慢走开了。

然而刚拐了个弯走出去五米不到,忽然从楼梯那头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上楼来了。

陈黎野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往楼下一看,汤神果然无影无踪了——她正踩着楼梯往二楼来!

这下好了,后面是白裙子,前面是守夜人!

陈黎野没慌,他转过头,白裙子正拐过了弯,估计再过一分多钟就能到他们身后来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不长,汤神虽然行动缓慢,但最多再过两分钟也能上来了。

陈黎野抿了抿嘴,开始算了起来:走廊上能躲的地方都躲了参与者,地方又不大,他们就算进去也只是拖上人一起去世。

怎么办?

……

倒是还有个办法。

他们可以跨过栏杆跳下一楼去。高度也就两个楼层的距离,况且这里是非常传统的日式旅馆,楼高修的不是很高,应该不会直接摔死。

虽然有点风险,但也总比在这儿傻站着坐以待毙强。

陈黎野思考完就觉得这样可行,于是低声对谢人间道:“没办法了,跳下去!”

谁知谢人间也抓住了他手腕,同样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和他同一时刻开了口,道:“跳!”

陈黎野:“……”

谢人间:“……”

……

不是。

这……

陈黎野有一瞬间真心觉得很离谱。他们似乎是真的心有灵犀,默契地简直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们两个好像压根就用不着沟通,拥有着不用开口就能不约而同地心往一处使的能力。

谢人间也有点恍惚。但女鬼和守夜人都近在眼前了,他也知道恍惚也得分时间,于是咬了咬牙啧了一声,迅速地撸起了袖子,对陈黎野压低声音道了一句:“失礼了。”

陈黎野:“……?”

他有点不明白谢人间在失礼什么,但下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谢人间把他一把拦腰抱起。陈黎野心里一惊,按照一般的套路,陈黎野以为他要搞什么少女漫画里经常出现的公主抱——但终究是陈黎野想多了,谢大将军并不是少女漫画的男主,也没有那种心思。他把陈黎野扛到肩上,然后单手按住栏杆,纵身一跃,就跃下了二楼。

一楼的参与者从汤神那里逃过一劫,有的正胆战心惊看着二楼,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本以为这两个人肯定要跌个骨折了,但没想到谢人间稳稳地落到了温泉里——是的,温泉里。

从上头跳下来是可以落到温泉边上的绿植丛里的,但谢人间好像是故意落到温泉里去的。他一落下来,就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水花哗啦啦地又落下来,把这两个人毫不留情地浇成了落汤鸡。

谢人间一落下来也没急着跑去哪躲好,他慢悠悠地把陈黎野放了下来。陈黎野被他放下来时没能站好,脚下突然一滑,然后啪叽一下跌坐到了水里,紧接着立刻浑身一哆嗦,“握草”一声。

谢人间:“……不好意思,摔疼了?”

“……不是。”陈黎野在水里待得直吸冷气,赶紧转头爬起来,哗哗几步淌着水花上了岸,然后哆哆嗦嗦地在岸上蹲了下来抱住自己,说:“你没感觉这水里特别冷吗……跟冰水似的。”

谢人间一听这话,眉角一抽,有点不耐烦:“我……”

他刚想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死了好多年冷还是热统统没感觉了吗”,但又转念一想,想起他现在是个“人”——至少对其他参与者来说,他是个“人”。

况且温泉边上这些绿植丛里还藏着参与者,他们可是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呢。

为了做个“人”,谢先生只好舌尖一转,嘴角直抽地说:“我——没那么大感觉,可能因为我太热。”

陈黎野:“……别说了,快上来,一会儿冻感冒了。”

谢人间眉角一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声,就算是回答了。

他虽然没像陈黎野似的坐到水里,但刚刚跳下来激起的水花太大,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尤其是他可怜的头发,几乎接了一大盆子水。谢人间觉得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前有点难受,于是撩了一把额前的发,把水淋淋的刘海一口气全撩了上去,这才觉得好受点了,淌着水往岸上走。

他刚走到岸上,就感受到了一道视线。

这视线令他感觉有点不舒服。于是他回过头,看向二楼。果不其然,汤神正站在楼梯口那里。不知她什么时候披起了巨大的黑色斗篷,斗篷帽把她整张脸都罩在阴影里。

谢人间作为一个曾经的守夜人,眼睛比起常人来毒辣多了。即使对方的位置距离有点太远,他也能把对方的脸看的一清二楚。他看到汤神满脸的皱纹像干巴巴的树皮,眼窝深陷,昏暗的双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她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抓着栏杆,微微颤抖,嘴唇也在轻轻颤着,似乎是气的。

谢人间一看她这样就明白了——他答对了。

真正的猎杀规则,就是不碰水。

谢人间冷笑一声,没多停留,转过了头打算离开。他一转头,就看见陈黎野也仰头看着汤神,谢人间沉默片刻,干脆伸手在他湿了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陈黎野被他乱揉一通,才把眼神从汤神身上收了回来,看向了他:“干什么啊?”

谢人间说:“走了,死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

陈黎野:“……”

谢人间说完这话就走了。陈黎野也没多停留,就又多看了汤神几秒,然后就转过了头,跟着他走了。

汤神气的牙根都快咬碎了,枯瘦苍白的手捏碎了那一块栏杆,碎了的木块掉落到一楼,木屑则随风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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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温柔乡(八)

谢人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直到刚刚为止,他都是满脸的波澜不惊,可心底却早已惊涛骇浪。

他有些弄不清现状了。于是只管往前走,然后自己一步步把心里的乱麻慢慢地捋清。

这不对劲。

照理说,陈黎野不该这样。他不是顾黎野,摸耳垂的习惯或许算与生俱来,但陈黎野绝不该有他的心性,更不该有他们后天才慢慢培养出来的默契。顾黎野的思考方式向来保守,是后来才慢慢放得开的,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顾黎野需要追上身为边境军将领的他的节奏,也就是说,是为了他才做出改变的。

如果这么算来,那这一世没认识过“谢未弦”的陈黎野理应拥有一开始的保守而谨慎的思考方式。在那种状态下,他应该选择躲藏或者进入房间,毕竟以谢人间的实力,制服一个被养的小鬼没什么问题。

可他却选择了跳下去。

这不像他。

“哎!走这么快啊。”

陈黎野在后面叫了他一声。谢人间回过了头,只见陈黎野揉着被他揉乱的头发,小跑着跟了上来,说:“看样子你是对的诶,猎杀规则真的是不碰水。”

“嗯。”谢人间双手插着兜,转过身接着走,随口答道,“毕竟我有经验。”

陈黎野:“……”

什么经验,做同一个工作的工作经验吗。

陈黎野心里槽了他一句,但表面上却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地跟了上去。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陈黎野以为谢人间是有想去的地方的,殊不知他只是心里乱在乱走而已,于是他们就这么走过了半个走廊。

陈黎野看了一路风景。一楼的几个参与者发现汤神并没有追他们来,能在地狱里活下来都不是傻的,于是纷纷明白了猎杀规则是什么。就在他们离开温泉后,他们不由分说地一个个全扑向了温泉,把自己淋成个落汤鸡后,才哆哆嗦嗦地从冰温泉里走了出来。

至于二楼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陈黎野朝二楼看了一眼,就看见汤神还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看,眼神十分怨毒。

陈黎野心里有点发毛,于是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谢人间跟前靠了靠。

然后,谢人间突然停了下来。

陈黎野是跟着他走的,眼神还飘在汤神脸上,结果就直接一脑袋撞到了他后背上。谢人间浑身全是腱子肉,陈黎野一下撞上去,竟感觉有点脸疼。他往后退了一两步,抹了把自己的脸,转而就有点疑惑谢人间突然的停顿,便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谢人间沉默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他转过身来,看向陈黎野,面无表情道:“我问你,你刚刚为什么想要跳下来。”

陈黎野满脸天然十分纯朴地回答:“还能为什么……因为我感觉是你的话跳下来也肯定没事的啊。”

谢人间:“……”

他恍惚间在他身上看到了顾黎野。看到他正没什么表情地摸着耳垂,捏着枚黑棋子在棋盘上摆,好似没什么所谓地垂眸说道:“没事儿的,我信你。”

谢人间其实心里很清楚。不论前世今生,陈黎野和顾黎野都是同一个人。理所当然地,他会在他身上看到前世的影子。

于是谢人间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动又头痛,眉头皱了皱,掩藏起眼里不该有的情绪,又问:“那你就没想过进房间?进房间不是更靠谱吗,制服一个鬼可比跳下来风险小多了。”

“……这倒没有。”陈黎野闻言也有点奇怪,挠了挠脸说,“说来也怪哎,我当时居然没想过进房间。”

“为什么。”谢人间穷追不舍的问,“为什么没想过进房间。”

“……”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陈黎野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破天荒地皱了皱眉,“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没想过。不过你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要是我一个人或者换个人跟我做队友的话,我肯定是不会跳下来的。但是你一站我旁边,我就总爱往冒险的方向走——为什么啊?”

谢人间:“……”

他被反问的没话说。

他是真的没话说。他该说什么,说“可能是你上辈子留下的后遗症”吗?

“……谁知道为什么。”谢人间道,“行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陈黎野:“……”

这话题不是你挑起来的吗,你可真是任性啊,说聊就聊说不聊就不聊。

陈黎野虽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听了谢人间的话,顺从地回答:“好吧,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吧,那现在去哪?”

“哪儿都能去。”谢人间回答,“我们可是已经畅通无阻了。现在你我都没有触犯规则,这个守夜人没办法动我们了。也是她自己有病,定了这么个规则。别的还好说,这么个没办法逆转的条件,她最多让厉鬼出手了。”

陈黎野闻言愣了愣:“她可以指使厉鬼?”

“指使说不上。”谢人间道,“厉鬼可以不受限制地杀人,但大都非常随性,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有规则。像那些血人就只会对红嫁衣出手,所以说不上是指使,守夜人最多只能引诱他们去杀,如果利用得好的话,也能用厉鬼来引诱守夜人触犯规则。”

陈黎野懂了:“但她这个就不行了。碰了水就是碰了水了,不可能再让人回到没碰过水的状态。”

“就是这样。”谢人间道,“所以现在就……”

他话说到一半,眼神忽然一变,后边的话就没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

陈黎野觉得稀奇。这地狱里居然还有能让守夜人之一露出这种眼神的东西,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他这么想着,回过头去,想看看能让守夜人先生露出这种眼神的能是什么东西。

他一回过头,立刻也跟着僵在了原地。

他们两个人刚刚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楼梯口附近。陈黎野身后就是楼梯,而站在他身后的,正是白裙子女人。

这女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谢人间在她往下来时看到了她,陈黎野再回过头去时,她已经下了好几层楼梯了。

现在离得近了,陈黎野看清了她的模样。只见她浑身上下的肤色都十分参差不齐,能在肤色相交处看到一排歪歪扭扭的线脚。而且她的五官也十分奇妙,虽然五官都十分漂亮,也画了精致的妆容,但很明显,眼睛鼻子嘴都是缝合而成的,每一部分的肤色都不一样。

这虽然是个人,但却好像是个缝合而成的娃娃,看上去十分诡异阴森。她的双眼看着前方,没有一丝神采,涂在嘴上的口红红的像血。

面对这诡异阴森的女人,谢人间沉默半晌,吐出三个字。

“……好恶心。”

陈黎野:“……”

不是,你真的……别说话了成吗,你给人家汤神留点面子,别破坏氛围了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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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温柔乡(九)

那女人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她走起路来姿势十分僵硬,不知道是因为死了太久,还是因为她是一个由许多人拼凑而成的“人”。

她就这样僵硬地走了过来。身上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到地上,却没有发出声响来。她一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陈黎野,然后,如血般的双唇忽然蠕动起来,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可她声音太小,又离得有些远,声音就如同蚊子嗡嗡似的,陈黎野没听清,于是愣了愣:“什么?”

那女人一步步地走近了,一直低声叨咕着什么,渐渐地,陈黎野听清了。

“我漂亮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嘴角渐渐扬起诡异的弧度。

“我漂亮吗?”

“我漂亮吗?”

她这么问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黎野。

陈黎野不知道该回答漂亮还是不漂亮。眼看女人离他越来越近了,他闻见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味,于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难得的轻轻皱了皱眉。

谢人间根本闻不见什么味儿,但他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于是他把陈黎野拉了过来,贴到了墙边。

他说:“别看她,别回答。”

陈黎野:“……”

他就乖乖地看向了别处。

可那女人还是盯着他,她歪了歪脑袋,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夸张,几乎要咧到了耳朵根,还不依不饶地问:“我漂亮吗?”

陈黎野不看她,干脆仰头看着天花板。

白裙子女人仍不甘心,不死心地接着问:“我漂亮吗?”

陈黎野还是不回答。

或许是陈黎野的沉默让白裙子女人无语了,总之,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然后转回头去,接着向前走去。

就在此时,二楼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一阵热风从陈黎野和谢人间面前掠过,冲上了二楼。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那惨叫声就猛地近了——被锁定的参与者竟然被这阵无形的热风从二楼拖拽而下,同一时刻,一楼的大门忽然大开,这参与者就被拉出了门。速度极快,陈黎野看到此人在空中被拖拽成了一道残影。

等参与者被拉出门外之后,一楼门口的门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门只开了一瞬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陈黎野看到了。

门外架着一个巨大的锅,锅里传出开水沸腾的声音,火在锅下烧的正旺,火舌舔着锅底,把锅底烧的通红。

是“油锅”。

又死了一个了。陈黎野想,守夜人已经杀了两个人,只要再杀一个,就到了今晚的上限了。

陈黎野转过头,白裙子女人已经走出去一点了。她僵硬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滴答了一地水痕。

谢人间见他往那女人那边看,大概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问:“要跟上去吗。”

“……嗯。”陈黎野说,“想看看她会去哪儿。”

“那看看呗。”谢人间道,“跟上,走。”

或许是走平地和下楼梯的困难程度不太一样,这女人的速度比下楼梯显得快了些。但就算快了些,走的也是晃晃悠悠,说不上快。两个人跟在她身后走了两分钟,她也只走出去十米不到,估计放个王八在地上跟她赛跑王八都能跟她跑个平手。

她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谢人间伸手拦了拦陈黎野,两个人沉默地跟着她停住了。她站在原地默了半晌,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过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她转过身,向栏杆那边走了过去。然后越过了栏杆,直接抄近路走向了温泉。

陈黎野:“……”

所以刚刚站在原地是在权衡要不要抄近路是吗。

她晃晃悠悠地走过了绿植丛,然后走进了其中一个温泉池子里。陈黎野这才想起,这些白天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池子不知为何,一到晚上就变成了冰凉的冷水。

冷得像冰镇过似的。

女人走进池子里,仿佛感知不到那彻心彻骨的寒冷似的,缓缓地坐了下去,白色的裙子和黑色的长发都一同浸在了池里,在水里漂浮。

两人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好久。他们本以为白裙子女人还会有别的举动,可她没有,就这么坐着泡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往后蹭了蹭,直接十分安心放松地往后一靠,在温泉里半躺了下来,就在水面上露个脑袋出来,表情十分享受,就跟真的是来泡温泉度假似的。

谢人间嘴角直抽:“什么玩意儿,一个晚上才出来的鬼晃荡一圈然后去泡温泉到天亮?玩儿呢?”

陈黎野:“……”

他也很无语。

但不知道是因为谢人间是守夜人还是他这张嘴开过光,他这话话音落了还没五秒,就见温泉池水中央突然冒出了一点猩红。

同一时刻,楼上传来了惨叫声,一道热风跟着掠过了他们两人身后,不多时,一个参与者就尖叫着被拖下了一楼。

但陈黎野无暇去管。他死死地盯着池子里那一团红色,渐渐地,就见这猩红色彩渐渐扩散开来,慢慢地把整个池子都晕染成了红色。

女人见到池子变为了血池,这才反应过来,随着哗啦啦一阵水声,她慢慢悠悠地从池子里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顿时使得陈黎野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她整条右臂都消失不见了,断裂开的伤口处滴滴答答地落着鲜血,她一站起来,这些血就和温泉的冰水混在一起,一同滚落进池水中。

过了片刻后,她那条断开的手臂慢慢浮上了水面来,整个池子也都被染成了鲜红的血池。

她低头看向那条断手。沉默片刻后,开始喃喃自语。

“掉了。”她说,“掉了,掉了,掉了。”

“要换新的了。”

“换谁好呢?”

她这头话音刚落,地狱的声音就紧随其后地响了起来。

【守夜人“汤神”,狩猎结束。】

那池子里的女人似乎是被这话所感染,身影像是水波纹似的一晃,随后竟化作了水,哗啦啦地落了下去,洒在池中。而那池中的鲜血竟也跟着倒放似的慢慢消散,而之前被狂风祸害的狼藉不堪的花草桌子也都倒放似的回归原位,一阵微风习习,吹得挂在天花板边上的风铃轻轻地晃。

【长夜已过,旅馆依旧温暖,老板为诸位准备了美味的饭菜,请度过美好的假期。】

浑身湿透的一楼的参与者们:“……”

没想到守夜人会到二楼转悠差点被杀的二楼的参与者们:“……”

有的时候,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就比如他们现在异口同声地在心里骂了一句:美好nm。

谢人间没什么感想,他知道这个声音从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早就习惯了这个小畜生,两手一插兜,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等天亮。

就在此时,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下楼来了。

陈黎野转头看去,只见穿着一身漆黑斗篷的汤神从二楼慢慢悠悠地下来了。她身材修长,即使老成这样也没有驼背弯腰,她仰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口。

走到谢人间旁边时,她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罩在巨大斗篷帽下的一双眼发出杀意的光。

谢人间从来学不会客气,他眯了眯眼,也拿满眼的杀意回敬了她。

汤神抿了抿干巴巴的嘴,没说什么,走了。

陈黎野看了看她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了看谢人间,没说什么。

天亮了。

二楼的参与者们也下来了。他们躲得狼狈不堪,身上有些脏了。而躲在更衣室里的参与者们也都出来了,陈黎野数了数,跟他想的没错,更衣室里总共藏了六个人。

旅馆老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踏着木屐嗒嗒嗒地走了过来。他一过来,就看见参与者们湿的湿脏的脏,吓了一跳,叫他们赶紧回房换衣服。

回到了房间之后,谢人间大爷似的靠着墙,就看着陈黎野拉开橱柜翻衣服,脑袋里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沉默了片刻后,他皱着眉道:“那老板肯定有鬼。”

“那当然啊。”陈黎野半个身子都在橱柜里,他一边说一边先从橱柜里拿出条毛巾来,看也不看地直接就往谢人间脑袋上扔,说,“别管他有没有鬼,先把你头发擦干了。”

谢人间:“……”

估计这世界上就找不出第二个敢这么对他的人。

谢人间把毛巾从脸上扯了下来,抿了抿嘴,放到了腿上,然后解开了发带,又拿起毛巾来,真就一声不吭乖乖听话的开始擦头发。

陈黎野翻了半天,才总算从橱柜里翻出来了一套——浴衣。

陈黎野:“……”

能不能整点人穿的衣服,穿这玩意儿晚上怎么跑。

他把浴衣扔到身后,又开始翻。

谢人间一看他扔出来的浴衣:“?”

他把毛巾搭在了肩膀上,走了过去,把浴衣拿了起来。

谢人间那时候哪有什么浴衣,日本在他那时候还叫东瀛呢。他好奇地不行,遂把衣服一展,左看看右看看,恨不能把衣服看出个洞来。

陈黎野丝毫不知情,他在橱柜里翻了半天,才总算翻出了两套人穿的衣服,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谢人间看浴衣”这件事对他冲击有多大,而是“谢人间”这个人对他冲击太大了。

陈黎野很少看他把头发散下来的样子。其实他也就只看过一次,谢人间那时候躺在床上,而且睡得死死的,他看了也没多大感觉。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正十分好奇打量着没见过的浴衣,神色没平时那么凶神恶煞,于是脸上所有的好看地方都趁这机会把自己发挥得淋漓尽致。

若要总结成四个字,就是:美女你谁。

这反差太强烈,谢人间无形之中就毫不自知地在陈黎野心口上开了一枪。

陈黎野感觉心脏猛地在胸腔里震动了一下。

谢人间看了半天,也看不懂这是什么衣服,于是低了低头,皱了皱眉:“这什么衣服。”

然后他就想去问问陈黎野,于是抬起了头,话刚到嘴边,却被陈黎野那副微妙的神情给堵了回来。

谢人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陈黎野的表情,他很震惊,并且竟然还有点脸红。谢人间也不知道他脸红个什么劲儿,沉默片刻:“……你那什么表情。”

陈黎野:“……哥。”

谢人间:“?”

“你以后别扎头发了。”他说,“我突然感觉你散着头发还挺……”

他想说“挺美的”,但又转念一想,觉得这话叫谢人间听了去可能好感度会down下来,于是舌尖一转:“……挺帅的。”

“……”他沉默片刻,说,“你是不是想说挺美的。”

陈黎野:“……我没有。”

谢人间:“你上辈子就是这么说的。”

陈黎野:“……”

谢人间还想再说两句,但忽然,笃笃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他。

陈黎野问了句:“谁?”

旅馆老板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打扰您休息了,我给您送了早饭来。”

陈黎野看向谢人间,征求他的意见。

谢人间看了他一眼,然后扬了扬头,以表示自己同意开门。

陈黎野走过去开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然后……我对不起你们!!【土下座这周全周满课,晚上我还有报校外的培训课,一上上到十一点,所以真的很忙……等这周结束会闲很多,呜呜呜对不起我爱你们感谢在2020-04-20 22:02:03~2020-04-22 18:3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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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温柔乡(十)

陈黎野打开房门一看,老板站在门口,满脸堆笑,和颜悦色的端着一份早饭。

陈黎野低头向他手里看去。他端来的早饭很应这家日式旅馆的景,是日料,丰盛地简直让陈黎野汗颜。什么三文鱼什么北极贝,满满当当地被做成了刺身,被极其漂亮的摆在了一道长盘子里,盘子边上还有一小盘酱油蘸料,还配上了半碗白米饭。

……谁家早饭会吃的这么丰盛,这看着像晚饭。

陈黎野眼角跳了跳,没说什么,让开了身子,让老板把饭端了进去。

老板一进门,就看见了谢人间,又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把饭放到了房间里的矮桌子上,转过身来,又冲两个人笑了一下,道了句“请慢用”,走了出去。

老板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替他们关上了门,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亲切地简直就真像个旅馆的老板。

“……我其实很想问。”

目送老板离开房间后,陈黎野转头说,“照你这个说法,那这个屋子里可是有两个“陈黎野”,昨晚也是有两个“陈黎野”在逃亡,难道守夜人和NPC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谢人间道:“你觉得树上长叶子奇怪吗?”

“……”陈黎野有点不明白他干嘛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不奇怪啊。”

“是不是理所当然?”

“……是啊。”

“就是这样。”谢人间道,“只要我不用铁树告诉他们我也是守夜人,他们就会一直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就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一样,打个比方就是树上会长树叶,太阳会东升西落一样。”

“这样哦。”

陈黎野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拿起自己刚刚从衣柜里翻出来的两套衣服,走过去递给了谢人间一套,说:“好了,话不多说了,换上这个吧。”

谢人间接过了衣服。这套衣服是一件平平无奇的白T恤和一件宽松裤子,一看就是给不乐意穿浴衣又没带睡衣的用的。谢人间盯着这件衣服沉默片刻,然后把T恤丢到了地上,把那件裤子单拎出来沉默半晌,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

陈黎野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开始在心里蹦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为什么他扎上头发跟不扎头发差别这么大。

他那个发带原来是封印美人用的吗。

在陈黎野默默在心里灵魂质问的时候,谢人间把毛巾从肩膀上扯了下来,然后把湿漉漉的上衣脱了下来。

他并不忌讳陈黎野。

于是陈黎野就看到了他掩藏在那一层单薄衣物之下的密密麻麻的伤疤。这些伤遍布了谢人间身上所有角落,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长度不一的痕迹,十分触目惊心,光是看着都足够令人头皮发麻。

陈黎野感觉心里猛的一痛,愣了好久,直到谢人间把白T恤从地上捡起来套到了身上,把那些骇心动目的伤痕累累遮住了之后,陈黎野才回过神来。

陈黎野看向他的手臂。这T恤是短袖,他露出的手臂上倒没有什么伤。

谢人间擦干了头发,就又把头发捋成了高马尾,打算扎起来。

陈黎野忍不住问:“你怎么那么多伤?”

“……”

谢人间被他问愣了,他扎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陈黎野很明显看到他眼中一动,似乎是慌了神。

但谢人间并非普通人,他只顿了一瞬,也很快就把这份慌神给收了起来,胡乱地把头发一扎,道:“打仗哪有不挨砍的。”

若换成别人,可能就被他骗过去了。可惜陈黎野不会被归类在这个“别人”的分类里,他眼睛比别人毒得多,看出他那一瞬的慌张失措,也从他那胡乱一扎的肢体语言里看出他内心的惴惴不安。

但陈黎野看破却不说破,他没有刨根问底,只“喔”了一声,把自己那些心痛也掩进心底,佯作平静地应道:“说的也是。”

等时机成熟,他自己就会说的。

陈黎野这么想道。

陈黎野就没有多问了。谢人间换完上衣之后,就又走到了墙边,坐下来往后一靠。

陈黎野见此,问:“你不换裤子么?”

他说:“那裤子晚上不好跑。”

陈黎野:“……”

说的也是。

他就也只换了件上衣,然后看向老板端进来的早饭,说:“说起来,不是说地狱里不可以吃东西的吗,他怎么还会给吃的?还给的这么好。”

“说的是不需要吃饭睡觉而已,又不是禁止。”谢人间道,“

如果你晚上有心睡觉的话,其实也可以睡的。”

陈黎野:“……”

那是什么品种的山炮才能有心睡觉。

“而且,你也确实想多了,他给的吃的只是看着好而已。”

谢人间说着说着转过头去看了眼被端进来的吃的,没急着解释,冷笑一声,眉角一挑,说:“你吃一口试试。”

陈黎野:“……”

他知道谢人间不会害他,也知道这是他玩心又起来了,估计这一口下去吃不着啥好东西。

但如果谢人间能开心的话,让他吃一口也是可以的。

他们可能一直都是这样的。谢人间想玩他的时候,陈黎野一直都很清楚他没安好心,但为了他能开心,还是心甘情愿地咬钩了。

于是陈黎野走了过去,拿起筷子来,挑起了长盘子里卖相极佳的一块三文鱼,沾了沾酱油,放到了嘴里,然后一嚼,嘴里咯嘣一声。

陈黎野:“……”

这声音绝不该出现在三文鱼身上。陈黎野感到自己像是嚼了什么难嚼的硬东西似的,硌得牙梆硬。他嚼了两下,感觉像在嚼蜡。

陈黎野沉默片刻,把嘴里的东西吐了。然而和他的口感不同,被他嚼烂的三文鱼软趴趴的烂在桌子上。

陈黎野难以置信,拿筷子戳了戳三文鱼,确实是软的。

“就是这样。”谢人间往前倾着身子,两条腿盘在一起,一手搁在膝盖上托着腮,脸上少见地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说,“参与者可是进来闯地狱的,怎么可能给你吃好东西。”

陈黎野:“……”

太狗了吧。

陈黎野又看向盛满刺身的长盘子,里头每块刺身此刻都显得十分鲜美,仿佛被打了十层美食滤镜,个个闪着金光。陈黎野欲哭无泪,忍不住说,“可看着真的好好吃,等我出去一定要先去吃日料。”

“那也是出去之后的事儿。”谢人间道,“想想现在要做什么吧。”

他说的有道理。陈黎野“唔”了一声,放下了筷子,摸了摸耳垂。

沉默片刻后,他说:“先去那个新人的房间看一眼吧,昨晚他不是死了么。”

谢人间:“……有两个新人,你说哪个。”

“两个都去。”陈黎野说,“不过先看近的那个。”

近的那个自然是被分在二楼的瘦子。

两个人过去的时候,屋子里还有三个人在四处晃,这儿找找那儿翻翻的,应该是想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

屋子里的场景和陈黎野想的没什么出入。地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还有一些碎骨头以及骨头渣。看样子,这个瘦子果然被鬼连皮带骨一起拆吃入腹了,只不过,这鬼吃人吃的挺凶,狼吞虎咽的,把整个屋子都撕咬得满是鲜血,而剩下的只有这些连残骸都说不上的一片狼藉。

陈黎野在屋子里到处走了一圈。这个屋子跟他那个差不多,没什么区别,他走了一圈,没看出什么值得注意的。

他转过头,正要离开,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于是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屋子里的血从临近门口半米处开始,一直到了屋子最里面的窗边,这条长长的血迹呈现出一种被拖拽的痕迹来,应该是新人挣扎无果被鬼拖了回去。但匪夷所思的是,在距离血液痕迹边缘稍远的的地方也有一些鲜血,这些鲜血像是自然而然顺着伤口滴答滚落下来的一样,且出血量极少极细。

这些呈自然滴落状的鲜血呈一条直线,和拖拽的痕迹一同蔓延到屋子里。整个屋子一片狼藉全是鲜血,这些滴落鲜血混在其中,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些血不太一样。

陈黎野走过去,低下身子,捻了捻那些呈自然滴落状的血液。这些血真的太小也太少了,而且长夜已过,时间过得有点久,血液已经开始干了。

谢人间也走了过来,半蹲下去:“怎么了。”

“你看这个。”陈黎野指了指他刚刚捻了一点的那些血,说,“这个好像是鬼的血。”

谢人间:“……?”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也足够惹人注意了。在屋子里晃悠的三个人听了这番话,纷纷侧过了头去,虽然没做什么大动作,但很明显是在注意他说的话。

陈黎野手点了点那被拖拽过的痕迹,说:“你看,这个应该是新人的血。他应该是在挣扎想往门口跑,所以被鬼拖着往屋子里走,当时应该是后背出血了,所以有了这个痕迹。这个血的溅落方式应该是从上方自然滴落的,所以不会是正在被鬼吞吃的新人。”

“你的意思是,这是鬼的血?”谢人间皱了皱眉,“这就奇怪了,鬼怎么会流血?”

“就是。”屋子里的一个参与者说,“你想多了吧,这也可能是那个新人被咬到了哪里,然后被拖拽的时候就流血了啊。”

“那这个出血量也太少了。”

陈黎野转过头来,看向说话的参与者道,“再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些血也该是像这样的拖拽状。这些一看就是从上方自然滴落的,而且还很高,至少二十厘米起步,这鬼总不会把人拎起来吃吧?”

那参与者哑口无言。

另一个参与者忍不住道:“不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是法医吗?”

“……不是。”陈黎野道,“我只是有个法医朋友而已。”

陈黎野说完,又把头转了回去,看了看谢人间。谢人间垂着眸,盯着地上的血看,似乎是在沉思什么。

陈黎野微微抬了抬头,看了看他扎起来的头发。

估计他刚刚被问到“为什么那么多伤”的时候是真的很慌,头发都扎的乱糟糟的。

一会儿帮他重新扎好了。

陈黎野想。

他开口问道:“想到了什么吗?”

谢人间闻言,抬眼看向他:“我在想什么,你不该很清楚吗。”

陈黎野:“……”

这倒……确实。

毕竟他俩想事情肯定总会想到一个方向上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人间伸手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然后站起身来,说:“走吧,去一楼。”

陈黎野站了起来,跟他一起走出门去。

但刚走到楼梯口,俩人就正好撞上了上楼来的庄杰。

庄杰一看是他俩,立刻喜笑颜开,挥了挥手:“哟。”

谢人间:“……”

陈黎野知道他不喜欢庄杰,生怕他这小暴脾气又被点燃,赶紧挡在他面前,冲庄杰干笑两声:“早上好。”

“早啊。”庄杰笑着回应,“你俩昨晚挺疯啊,厉害。”

陈黎野依旧干笑回应:“哈哈,还好吧。”

“你就别谦虚了。”庄杰微微扬了扬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你俩是真的厉害,居然从二楼跳下来还没什么事儿,怎么说呢,就感觉……”

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嘴,又故意沉吟片刻,才睁开了眯着的双眼,看向陈黎野,沉下了声音,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道:“就感觉,像个厉鬼。”

陈黎野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庄杰那张笑脸顿时变得居心叵测起来。他嘴角的弧度扯得大了些,看起来竟像个鬼。

“怎么说呢?”他仰起了脸,看向比他站的地方高了些的谢人间,说,“现在这个时代,很少有长头发的人吧?而且,昨晚你那一跳可是跳到水里面的,你把你的队友一放下他就摔了,证明那水里很滑,可你从二楼跳下去,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而且,一开始在车上我就听到你们对话了……你长得这么年轻,居然连手机都不知道是什么吗?”

他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走了上来,在走到谢人间身边时,他顿了一下脚步,轻笑一声说道:“朋友,你该不会就是队伍里的那个鬼吧。”

陈黎野快吓疯了,他没想到谢人间的身份竟然真的会暴露给庄杰。他本以为以谢人间的脾气,估计要把这个人直接给揍到再起不能,但没想到,谢人间的火爆脾气在这个时候竟然奇迹的没有被点燃。

谢人间看也不看他,直视着前方,声音低沉道:“我至少不会笑得像个变态。单凭这一点来说,我比你像个人多了。”

庄杰:“……”

“何必那么在意谁是鬼。”他说,“能来地狱的人,谁会心里没鬼。”

作者有话要说:谢人间:何必在意谁是鬼,你的报应就是我!

陈黎野:……整挺好感谢在2020-04-22 18:35:16~2020-04-24 20:5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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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温柔乡(十一)

庄杰不吃这套。

他冷笑一声,说:“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是鬼?”

谢人间理都不理他。他伸手揉了一把陈黎野的头发,然后搂住他肩膀,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庄杰见他这样,不屑一顾地嗤笑一声,低声骂了句“傻逼”,也转头走了。

陈黎野被谢人间搂着往下走,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凉意。死人是没有体温的,就算被他抱住,他也从谢人间身上寻不到一丝暖意。

他终究是个死人。

陈黎野在他怀里偏了偏头,看向了他。谢人间这人人高腿长,陈黎野站直了也只能到他肩边,于是他又微微扬了扬头,看见了谢人间眼里阴的不行,看来他也并非表面上那么平静。

两个人一路走下了一楼,谢人间松开了他,朝墙边走了几步,然后忍不住踢了一脚墙边,把墙踢出了几道裂缝。

陈黎野浑身一哆嗦,替那面墙隐隐作痛。

谢人间低声咬牙切齿地道了句:“我就知道。”

陈黎野知道他说的是庄杰发觉他不是人这件事。谢人间之前就说过可能是被发觉了,但他没想到这人会正大光明跑来摊牌,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是想要威胁他们不成?

不用陈黎野说谢人间也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也知道陈黎野在想什么,于是侧过身来,说:“我先把话放这儿了,他要是敢威胁我,我就敢揍他,你拦也没用。”

陈黎野:“……”

我看也是,谁敢威胁你啊。

陈黎野太清楚是不可能拦住他的了,他也没想去拦他,但谢人间这么怒气冲冲的是不行的,于是陈黎野沉默片刻,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那人起不了什么威胁的,他最多去告诉其他参与者,没什么用的。”

这几句话的效果十分显著,谢人间眼里阴郁的怒气消了不少。

知他者莫过于陈黎野,陈黎野太明白他了,于是赶紧又说了两句:“现在最主要的是去查清楚事情啊,你跟一个路人置气纯粹是浪费时间,别生气了,走吧,去房间里看看。”

谢人间:“……”

陈黎野每句话都说的很有道理,谢人间明白,但他很不开心。

他抽了抽嘴角,双手插进裤兜里走了过去,好像被说服得心不甘情不愿。

两个人又去了新人组的那个胖子的房间里。和瘦子房间里的情况差不多,整个房间里都是四处飞溅的血液,看来这些鬼吃人的时候都酷爱撕皮扯骨的吃,总之,非常的放飞自我。

这房间里也有几个人在四处看四处找东西。陈黎野走进房间里,走过去看了眼地上的血迹,这胖子连挣扎都没挣扎,估计是被直接咬断了脖子,地上一大滩干得发黑的鲜血,估计是他被吃的时候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而在这滩血的后面,也有一小滩鲜血。

陈黎野看着那一小滩鲜血,沉默了。

谢人间走了过来,见他盯着地上的血看,便说了句:“一样吗。”

陈黎野正在想事情,没听清谢人间说的话,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摸了耳垂。

谢人间把他这动作收进眼里,不说话了,站在他旁边等着他。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之后,陈黎野站了起来,走出了门。

谢人间跟着他走了出去。

陈黎野说:“我不知道可不可能,但是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还不敢确定,需要确认一下,我想去找旅馆老板。”

谢人间从他的话里提取出了他的需求:“要找老板是吧?”

陈黎野点了点头,又抿了抿嘴——这事儿听上去简单,但却非常困难。这里的NPC来无影去无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见,若想要找他们,可真是十分困难。

可谢人间却说:“简单。”

他说完,伸出了手,道:“门卡给我。”

“……?”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地把门卡交了出去。

谢人间接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咔嚓一下把门卡掰断了。

陈黎野:“………………!?!?!”

谢人间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被掰成两段的门卡从他手里脱落,啪嗒两声掉到了地上。谢人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毫无感情地高声道:“啊——门卡坏了——”

陈黎野:“……”

他看呆了。

真的,他看呆了。

守夜人真的就尼玛离谱!!

这门卡万一很重要呢!!!

“不是,哥……”

他下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板的声音和脚步声一起由远及近地传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陈黎野:“……”

他转过头,看到身材微微发福的老板颠着一身肉,从远处颠颠地跑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跑到了两人旁边来,气喘吁吁地说:“怎么了二位,出什么事了?”

陈黎野:“…………”

出什么事儿了?

问得好,这件事简单概括一下就是你被铁树地狱守夜人召唤了。

陈黎野在这边麻木,谢人间便低手指了指地上惨遭腰斩的门卡的尸骸:“我把门卡摔断了。”

老板:“……”

陈黎野:“……”

你们家门卡摔能摔成两半的哈,摔得跟挨折了似的。

幸运的是老板只不过是个NPC,无论听到什么答案他都有固定的答复——哪怕事情有多扯淡。

他说:“你们跟我来吧。”

老板说着,捡起躺在地上的可怜门卡,转头就走。

谢人间看向陈黎野:“我就只能给你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也知道,这里的NPC都被固定了思想和行动,你没办法跟他们交流的。”

“这样就够了。”陈黎野说,“我觉得老板身上应该会有触发线索的,只是一直没找到触发条件。可能你刚刚就触发了,总之,先跟上看看吧。”

陈黎野说着,就拉住他袖子走了上去。谢人间虽然是个千年前的古人,但他知道什么是触发条件,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守夜人,参与者总能告诉他很多事——虽然大部分都是惨叫着的。

老板带着他们走到了一个房间面前。他拿出了一张门卡,然后打开了门。

“进来吧。”他说,“这里是我的房间。”

两个人闻言都愣了一下,然后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一番眼神。陈黎野知道谢人间这是真的触发了解锁线索的条件,于是他扬起嘴角,冲谢人间笑了一下。

也得亏是他不知道他笑起来对谢人间杀伤力有多大。谢人间被他笑得心里一激灵,立刻把头转了回去,感觉心里炸出一团升腾而起的火。

两个人进了老板的房间里。一走进去,陈黎野瞬间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照片。

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着且不提,可就连墙上也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照片,这些照片个个紧挨着,一点缝隙都不留,而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照片里的人,都是同一个女人。

这女人有一双桃花眼,嘴唇有些薄,肤如凝脂,冰肌玉骨,说她美的倾国倾城也不过分。她一头长发如同黑色瀑布,看一些照片的背影,身材也是十分窈窕。

但无论这女人如何漂亮,摆满整个房间也足够惊悚了。

老板拉开了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新的门卡,走过去递给了他们。

陈黎野接过了门卡。老板并没有急着催他们走,转头看向了桌子上的照片,表情十分柔和,这个已到中年的男人眼里泛着几分少年的深情,说:“她很美吧?”

陈黎野:“……嗯。”

“她是我妻子。”老板说,“上大学的时候,我遇到她了。”

“她真的很爱美,总随身带着化妆品,每半个小时就要拿出小镜子来看看自己的妆有没有花。”

“她总是那么美。”

老板一提起这段往事就忍不住沉醉其中。

他说:“我追求她了一年,她答应我了。她爱美,我也深爱她的美丽。她喜欢泡温泉,说是可以美容养颜。于是毕业后,我为了她,建了这一座温泉旅馆……我们有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可人不会永远年轻,后来,我们都渐渐老了。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皱纹,她崩溃了,我明白,和我一样,她也深爱她的美丽。”

说完这话后,老板转过头来,把眼神从照片上放到了陈黎野和谢人间两个人身上,笑说:“啊,不过请不必担心,她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老板笑着说:“她将永远美丽。”

——她将永远美丽。

这话怎么听怎么惊悚。

谢人间皱了皱眉,说:“你把她杀了吗。”

老板自然不会回答他,这里的NPC都是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她将永远美丽。”

谢人间:“……”

陈黎野早知如此,倒也不打算多留,他拉了拉谢人间,说:“好了,走吧,已经确定了,回房间吧,我好好解释给你听。”

谢人间听他这么说,也知道多留在这儿没什么意思了,于是转过头,和陈黎野一起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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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温柔乡(十二)

两个人拿着新的门卡,找到了新的房间。这个房间名叫“晚湾”,在二楼走廊的正中央,名字倒还挺温馨。

他们进了房间里,陈黎野拿起两个蒲团递给谢人间一个,自己在原地坐了下来,顺便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下午两点,距离天黑还有四个多小时。

看过时间后,陈黎野就又收起了手机,抬头一看,谢人间竟然没有去他钟爱的墙边坐下,反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盘腿坐到了他跟前,一双眼盯着他看,似乎是在等着他说话。

陈黎野:“……”

还挺自觉。

陈黎野抬手掩口咳嗽了两声,然后又清了清嗓子,才说:“是这样的,我差不多明白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了。”

谢人间歪了歪脑袋,手托住腮,应了一声:“嗯,你说。”

“那老板说话很轻描淡写,我试着把事情还原了一下。老板娘恐怕是爱美得有点变态了,正常人老了最多只会感叹还是年轻好,会因为这个崩溃的基本没有。而且说了她崩溃了之后,就没有下文了。那么,要么是她没有后来了,要么是后来的事不能说。”

“我猜,是她自杀了。因为她明白老板也爱她的美丽,如果她不再漂亮了,那么很可能就会失去一切。于是她选择了自杀,这样可以在老板的心里永远年轻,毕竟人们总是惋惜回不来的。”

“但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她爱美爱得病态一样,老板也不是正常人。养在房间里的这些鬼,我推测应该是一些女鬼。老板为了让老板娘的尸体不会腐朽,杀害了许多少女,然后把她们关在房间里,如果老板娘哪里的皮肉腐烂了,他就用这些少女的尸骨替换上去,因为需要他们,所以才开始养鬼。”

“老板是为了老板娘才养鬼的,而这些鬼之所以会吃人,也可以由此推断出理由来。应该是只有吃人她们才能保证肉身的不朽,这也是老板杀害她们的原因,他在这件事上的要求近乎于偏执,他要老板娘漂亮地近乎完美,所以他认为只有同为女尸,她们的身体才能最大程度地和老板娘的尸体相契合,这样一来,缝合上去的肢体才能更为漂亮。”

“不过我觉得有点不对。”陈黎野直了直身子,眼神往旁边飘了飘,说,“既然有办法让鬼保持不朽,又为什么要费力气养鬼?直接让老板娘去吃人不就行了,难道她有什么没办法吃人的理由吗?”

“不是没办法。”谢人间道,“是舍不得。”

陈黎野:“……”

陈黎野看向谢人间,谢人间也看着他。他看到谢人间眼里是一如既往地死气沉沉,可不知为何,陈黎野竟从他眼里看到了几丝被压在死水之下,难以察觉的悲哀。

他说:“就算再病态,能做到这地步也证明是真的深爱。那些被关起来养的鬼需要吃人,而且在吃人的时候显然已经没有理智了,他怎么会让深爱的女人变成那种怪物。”

陈黎野沉默了。

谢人间似乎很感同身受,并非是在“是否应该让深爱之人变成怪物”这种问题上,而是在“拥有一个深爱的人”这件事上,跟这旅馆老板产生了共情。

陈黎野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怎么……”

他本想说“你怎么好像很明白”,但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又只好舌尖一转,说:“你怎么好像……很感同身受?”

谢人间:“……”

陈黎野没什么表情,佯作无意地追问了一句:“你有老婆?”

谢人间根本就不用回答,陈黎野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谢人间压根就不想回答,他皱了一下眉头,垂了垂眸,转头看向别处,声音低沉几分,嘟囔了一句:“都是以前的事儿了,跟你没关系。”

陈黎野无奈,只好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这个话题了,道:“总之,昨晚老板娘已经掉了右臂了,今晚老板肯定要有所行动了,今晚下手的对象应该就是引路人。出路应该是搞掉老板或者老板娘……但是我有点不放心,这样一来跟上一个不太一样了啊,上一个是两方都有错……”

“正常。”谢人间道,“像我那个两方都有错的地狱很少有,你说的应该没错,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终结罪恶,照理说这种事儿都该交给引路人自己做的。”

“唔。”陈黎野应了一声,道,“晚上屋子里的鬼没出来过,应该不是不出来,而是出不来。所以要么想办法把他们放出来,要么想办法把老板拖进来。但老板既然可以对她们动手但不受伤害,她们可能就是没有能力去动老板。”

“你的意思是,想办法把她们放出来?”

陈黎野点了点头。

谢人间不说话了。他低下头,开始沉思。

陈黎野也有些头疼的摸了摸耳垂。

这事儿说着容易,但他们不知道老板养鬼的原理,不知怎么才能把这些鬼放出来。且放一个肯定是不够的,老板虽然是个人,但他人高马大的,老板娘肯定也会护着他的。那虽然是个被绣的像个劣质人偶似的劣质女鬼,但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女鬼。

怎么着也得先放出十几个出来,不然绝对打不过老板。

……

旅馆老板走进了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位于一楼最角落里,门口挂着纸糊的灯笼,里头透出暖黄色的光芒来。

老板拿起门口的灯笼,拉开了门,里头猛地散出热腾腾的白气来,扑了老板一脸。

他并不在意,走了进去,回身关上了门,锁好。

屋子里一片黑暗,很闷很湿,有一股血味蔓延在空气里。

老板皱了皱眉,往房间深处走去,这房间很小,走个四五步就走到尽头了。尽头摆着一个浴缸,越是走进,就越能感受到浴缸里的热气。

老板拎着灯笼走近了。只见浴缸里躺着白裙子的女鬼,她脸上尽是缝合的痕迹,黑色的发飘在水面上,浴缸里的水泛着猩红的血,她的右臂处一片空荡荡。

“又掉了吗?”老板声音低沉,语气十分温柔地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浴缸里的女人没有回答,她闭着眼,微张着嘴,似乎只是睡了过去。

老板蹲了下去,低下身子和她平视,伸手摸了摸她被缝合得面目全非的脸,眼里袭上几分沉醉,柔声道:“你真的很漂亮。”

“我会让你永远漂亮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少哈,明天补上……

希望得到好多评论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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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温柔乡(十三)

陈黎野和谢人间面对面地沉默了半晌,都在思考对策。

陈黎野揉着耳垂,沉默着思忖起来。

首先,得先想出把鬼放出来的方法才行。虽然他们不知道老板养鬼的原理,但能把鬼放出去的方法应该是在这个房间里没错。刚进这个地狱的时候谢人间就把桌子上的茶具翻了一遍,后来第二天陈黎野也因为要找衣服也把橱柜翻了一遍,这房间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而且每个房间配置都一样,他们应该没有漏什么。

那这样一来,最可疑的应该就是那个插着柳树枝的花瓶了。

仔细一想,柳树养鬼,那可不就是这柳树枝儿么?

于是陈黎野直了直身子,道:“我好像知道怎么放鬼出去了。”

“嗯。”谢人间应了一声,偏头看了眼花瓶,“我也想到了。”

陈黎野:“……”

也是哈,这种只要仔细一想就明白的事情难得倒他才怪。

“但问题是,怎么在同一时刻把她们都放出来。”谢人间道,“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引路人只有一个,但是如果要终结罪恶的话,那就必须救下所有人。二楼有二十二个房间,一楼有更衣室,少了两个房间,再刨去老板那个房间,总共有四十一个房间。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说,得把四十一个房间的鬼都放出来。”

陈黎野听了,刚在心里犯难,嘴上突然又一没把住门,一句他想都没想过的话脱口而出:“这有什么的,你做得到。”

谢人间:“……”

陈黎野:“……”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然而这口凉气才刚吸半口,又一句话从他嘴里蹦了出来:“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谢人间:“…………”

陈黎野:“…………”

陈黎野简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他想给自己一巴掌,但对面坐了个谢人间,实在不妥。

他都有点不敢看谢人间了。但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不管陈黎野敢不敢看,他都得看着谢人间。谢人间看着他愣了半晌,好久没说话。不知他是因为震惊才不说话,还是不知该说什么才不说话。

他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过了大概两分钟,他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嗯。”

“……”

“……知道了。”他慢慢低下了头,说,“我……试试。”

陈黎野:“……”

那之后,谢人间就没说过话。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然后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一片阴霾,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看了就令人感觉沉闷,也不知道谢人间究竟觉得什么好看。

他似乎不开心了。但陈黎野不知道自己这两句话怎么会惹他不开心,或许是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儿。

“这有什么,你做得到”。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这应该是陈黎野自己说过的话,可他不记得。

他不记得,谢人间却记得。

陈黎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和前世的他挂上钩,然后突如其来地就在谢人间心口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把他不由分说地卷进岁月的长河之中逆流而上,让他在那段抓不住回不来的往昔岁月的深海中沉沦。

他只能自己去难过,时至今日,除了他,没有人再记得两千年前的岁月。

陈黎野也不记得,可偏偏他最平常的一抬手一开口都会令他想起两千年前。

陈黎野就算不记得,心里也明白这些。他看向谢人间,谢人间坐在窗边,和他离得有了些距离。

他看了谢人间片刻,又低头看向地面,觉得这距离真像是那道两千年的岁月长河,劈开了一道前世今生的鸿沟。

陈黎野心里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忽然不知怎么回事心头上就冒出了一阵火来,莫名想把这段距离给毁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生出了一股这莫名其妙的冲动,总之难得的热血上了头,他立刻站起身朝着谢人间走了过去,蒲团也不要了。

谢人间正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忽然听见了这阵动静,一偏过头,就见陈黎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来了,然后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靠到他旁边的墙上,掏出手机开始打消消乐,指尖敲屏幕敲得直响。

谢人间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怎么了?”

“没啊。”陈黎野心情极其不佳地敲着屏幕,面无表情:“那边冷。”

谢人间:“……我旁边才冷。”

他可是守夜人,是死了千年的鬼,一接近他就能感受到阵阵凉气才对。

陈黎野从容不迫地改口:“那边热。”

谢人间:“……”

谢人间沉默片刻,破天荒地笑了一声。这笑声没那么令人背后发凉,他笑得有些无奈,不知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他还从这声笑里听出了点宠溺。

他抬头看了过去,谢人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冷笑,仿佛他刚刚听到的那些无奈和宠溺只是一场错觉。

陈黎野看了片刻,又回过头去玩他的消消乐了。

时间一晃到了黄昏。

两个人走出了房间,陈黎野刚出门来,就听房门右边传来了道声音。

“哟。”

陈黎野一听这声音,顿时浑身一僵。

是庄杰。

他向右边看去,果然看到庄杰站在他们房门右边,正抱着双臂,一副悠然自得的悠哉悠哉样。

谢人间跟着陈黎野走了一出来,他一出来,就也看到了庄杰,立刻眉梢一跳,满脸不悦。

陈黎野现在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道:“有事?”

“当然有事儿。”庄杰回答,“没事儿谁来给鬼敲门呢?”

“我猜也是。”陈黎野说,“没事儿谁站别人房门口蹲人呢?是不是听了墙角啊?属大妈的?十二生肖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属相啊哥?”

庄杰:“……”

谢人间听了这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他笑起来从来不友善,这一笑起来还是像冷笑。这一声冷笑落到庄杰耳朵里,立刻让他浑身不舒服了起来。

庄杰脸上立刻失笑,脸色阴沉了下来:“你他妈笑谁呢?”

若换做平常人,他这么一变脸可能就吓着了,但好巧不巧,谢人间做了两千年吓人的活计,守夜人都吓不到他,更别提一个庄杰。他扬了扬头眯了眯眼,道:“这儿一共就三个人,你说我笑谁。”

庄杰冷笑一声,道:“你也就现在笑得出来了。”

陈黎野:“……?”

“我查到了点东西。”庄杰伸手把手上的门卡扔到空中,又接住了它,说,“这些房间的名字,是以在里面死掉的女人的名字谐音命名的。我的房间叫四仪,这个女人就叫思依。”

“所以?”谢人间道,“你想说什么?”

“地狱从来不设置没用的东西。”庄杰笑道,“所以,你看。”

他说着,伸手把他们房间门口写着房间名字的牌子摘了下来。这个东西安在门口边上,是可以活动的,庄杰伸手轻轻一摘,就把它摘了下来。

然后他把门牌翻了过来,给他们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一个硕大的“11”。

陈黎野愣了愣:“有数字?”

“对,数字。”庄杰说,“我猜,这个数字应该是解放这些鬼的顺序,如果打乱了顺序,可能就乱套了。”

他说完就把门牌又放了回去,道:“综上所述,我需要你们跟我联手。”

陈黎野:“联手?”

“没错。”庄杰道,“我听到你们已经知道该怎么放鬼出来了。这里一共四十二个房间,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晚上按顺序解放这些鬼,看昨天晚上的情况,这些鬼已经没有理智了,所以进去是有风险存在的,应该是有方法可以规避风险的,但这个方法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我需要你。”

他没有说“你们”,而只说了一个“你”。

同一时刻,他指向了谢人间。

谢人间:“……我?”

“当然是你。”庄杰道,“你也是鬼,总该有办法吧。我想出去,你可得给我想想办法。”

谢人间简直想笑:“我凭什么给你想办法?”

庄杰刚想说什么,陈黎野却没给他机会,也说了一句:“确实没必要,既然可以按顺序慢慢放鬼的话,那我们慢慢来就行了啊,现在大家都知道猎杀规则是不碰水,守夜人晚上也杀不了人了,只要找出那个方法就行了吧?为什么非要让他先进去送?”

“为什么?”

庄杰重复了他这句话,然后咯咯笑了两声:“你问我为什么?”

陈黎野:“……”

谢人间:“……”

庄杰突然跟疯了似的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笑得声音越来越尖细,一边笑一边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谢人间见此,赶紧把陈黎野拉到身后去,紧盯着发疯的庄杰,然后伸手从旁边桌子上抓起一个花瓶,把里面的水和花一起倒到了地上,拿到手上就当武器了,头也不回地道:“退后,这小子好像有病。”

陈黎野:“……”

我也这么觉得。

庄杰笑得近乎直不起腰来,近乎疯狂的笑声越来越尖,他这样笑了将近半分钟,然后,突然间停了下来。

“你居然,有脸问我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进地狱,还要我来告诉你们吗?”

陈黎野闻言,不假思索地来了句:“还请您开开金口告诉我为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

谢人间:“……”

庄杰:“……”

庄杰气得脸色阴如黑云过城:“你他妈有病?”

“别骂人。”陈黎野满脸真诚,“我真的不知道。”

谢人间:“…………”

“你不知道?”庄杰冷笑一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能进这里的人,不是杀了人放了火就是骗了财玩了女人!你少在这里装什么无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罪人,你们都是罪人!”

谢人间冷笑一声:“那你呢,你不也一样吗。”

“我?……我当然不一样。”

庄杰一听这话,突然直起了身子,伸出双手,一副意欲拥抱天地似的圣父模样,道:“我虽然杀了人,但他们都是些不配活着的人……他们素质低下,甘于堕落,伤害他人……我这是替天行道。”

“没错……替天行道,像这样能来到地狱里,肯定也是天意,他是要我来这里替天行道的!”

谢人间:“………………”

他真的无语了。

他忍不住转过身来,满脸嫌恶:“我受不了了。”

陈黎野也有点受不了:“嗯。”

“我知道守夜人会把自己当神看,但我没想到参与者也会。”谢人间道,“这是傻逼吗?”

“自信点,把“吗”去掉。”陈黎野满脸生无可恋地看向那位替天行道的圣父,“这就是个傻逼。”

圣父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形容成了傻逼,还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放下了双手,道:“好了,说正事。现在,你们要和我一起解放这些鬼,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谢人间眉角一跳:“这么好?你刚刚不还说要替天行道吗?”

“我已经替天行道完了。”庄杰笑道,“但我不能一个也不剩,让我一个人来解开这四十二个房间的话就太慢了,对吧。再说了,我也没自信能打得过你身旁这个鬼。”

陈黎野没在意他后面的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话里的重点:“等等,一个也不剩?……你难道……?”

“对啊,一个也不剩。”

庄杰又戴上了那副笑容。他笑得如沐春风,像位诵读圣经的神父。

他说:“来到地狱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啊。”

谢人间隐隐约约明白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僵硬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一楼。

一楼横尸遍野,到处是血,断尸残骸洒了一地。谢人间一往下瞧,就看到一楼的栏杆上挂了一个女人,女人浑身是血,仰倒在栏杆上,双眼惊恐地看向远方,就好像正在看着他。

庄杰轻快地说道:“所以他们都死了。”

“我杀了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作技巧有待提升~诸位有没有感觉路人变态得很突然,有的话我去修修前文……

今天也想要评论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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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温柔乡(十四)

花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来,朝着庄杰脸上飞了过去。

庄杰身子一侧,躲过了差点招呼到自己脸上来的花瓶。那花瓶落到了地上,发出陶瓷破碎的巨大声响。

庄杰转头看向身后,只见那可怜的花瓶被摔得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地碎片碎末。他见到这惨状,不但没紧张,竟然还笑了一声,转回头来,看向谢人间:“这么生气啊?”

谢人间脸色阴沉,也不回答,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眼里的杀气满溢而出,染得空气里都溢满了杀气腾腾的味道。

陈黎野也看到了一楼那横尸遍野的惨状,他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眼谢人间。他站在谢人间后面,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却明白谢人间真的生气了。这个人虽然脾气暴躁说话也冲,但很少真的生气,别人越是想惹他生气他就越冷静,他就是个这么内心与表面极其不相符的人。

但这次却真的生气了。

“别生气啊。”庄杰还是忍不住咯咯的笑,笑得双肩颤抖,“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是也是鬼吗?你也杀过人吧?你有什么对我动手的资格?”

“……”

谢人间没说话。

“干嘛不说话,你是不是没话说啊?”庄杰说,“你得学得聪明点,我可是给了你们一条线索的,你得把我当大恩人啊,知恩图报懂不懂?”

陈黎野抿了抿嘴,心里的不快升腾而起,越烧越旺。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守夜人“汤神”,狩猎开始。】

这话没什么威胁性了。三个人都没有触犯规则,汤神谁也杀不了,出去的方法他们也都了然于胸,今晚是肯定可以出去的。

但一想到会把这么个变态神经病也放出去,陈黎野就浑身不舒服。

庄杰道:“行了,就不要说别的了,快点的吧,早完事儿早出去。”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陈黎野忽然道:“你不也一样吗。”

刚走出去几步的庄杰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来:“什么。”

“你不也一样吗。”陈黎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道,“你说你要替天行道,可你进了地狱,不也是罪人吗,有什么资格去杀人。”

“我跟他们不一样。”庄杰笑了一声,道,“我进地狱,是为了替天行道。世上哪有不沾血的英雄,为了替天行道,这是必要的牺牲……我和你们这些罪人,是有区别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说:“要不要跟我合作,我给你们点时间慢慢思考。我在旅馆门口等你们,快点啊,我想早点出去。”

陈黎野和谢人间都没有动。

等庄杰消失在了拐角下了楼,陈黎野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说道:“表现欲强,话太多,有为自己开脱渴望获得认可的嫌疑,以自我为中心,从不认为自己有错,自尊心强,很敏感,防范心也会很强,思想偏激,总之,这人就是个疯子。”

谢人间还是没说话。

陈黎野看了他一眼。

谢人间是铁树地狱的守夜人,他不把自己当神,他会好好地看断罪书,会决定谁有资格往前走,会判断谁早已失去为人的资格,会留下杀人魔和疯子的命。这样一个善恶分明的人,怎么会容忍一个杀了所有参与者的自诩正义的疯子杀人魔好端端地走出地狱?

陈黎野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把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其他的不用想。”

谢人间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了头,然后,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了他。

陈黎野正看着前方做着打算,完全没注意到谢人间异样的眼光,接着说:“其他的我去做,你呢,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谢人间:“……”

他不知该说什么。

陈黎野说了顾黎野说过的话。

这不是第一次,可这次不一样。在刚进这个地狱时,陈黎野和他没有多默契,甚至还在分门卡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于是他便认定陈黎野和顾黎野有区别。虽然他知道其实不论前世今生,陈黎野和顾黎野都是同一个人,可他有时却又觉得他们不一样,他能在陈黎野身上看到顾黎野的影子,可陈黎野却没有顾黎野和他之间的默契。

于是他又想,这理所当然,陈黎野不是顾黎野。顾黎野早已死在了两千年前——他开始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开始把陈黎野和顾黎野分开来算。他对自己说,顾黎野是前世,陈黎野是今生,不一样的。

可陈黎野偏偏又渐渐地跟他默契了起来,他的思考方式开始本能地开始顺着谢人间走,像顾黎野一样。于是顾黎野的影子开始在他身上频繁地出现,谢人间便免不得的开始迷茫,他渐渐开始不知道在他面前的究竟是两千年前被重重桎梏锁住的顾黎野,还是两千年后总算自由了一些的陈黎野。

但现在,他发现属实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是同一个人。压根就不用分什么前世今生,陈黎野就是顾黎野。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是顾黎野说的话,他的不默契只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来适应。

谢人间感到心口上流过一股滚烫的暖流,他轻笑了一声,撸起了袖子。但陈黎野没听到他这声笑,乌鸦的叫声盖过了这声轻笑。

陈黎野闻看向了谢人间。只见他周身冒出了无数乌鸦,这些乌鸦扑腾着翅膀四散而去,他身上出现了无数的缺口,想来应该是已经化成乌鸦飞走了。

谢人间难得的开心了点,于是嘴角带上了几分笑,说:“你应该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房间里的鬼不对你出手吧。”

“当然知道。”

陈黎野道,“你就放心好了,去吧。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输给一个老太太的,记得尊老爱幼。”

谢人间没回答,直接化作一群乌鸦嘎嘎叫着飞走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会不会尊一下汤神这位“老”。

反正陈黎野觉得悬。

他走后,陈黎野听见一楼传来了一声惨叫。

陈黎野走到栏杆边看了一眼,发出惨叫声的房间在视线死角里,他看不见。他又四处看了一圈,没看到老板娘。

他转头往左跑去。他们新的房间在二楼西边仄长走廊的中央,旅馆是一个长方形,东西两边长,南北两边短。如果这是第十一个,那么第一个要么是在东南角,要么就是在东北角。如果要辨别是在哪边,那么看相邻左右两边的号码就会明白。他们这间是11,那么那边是10,1号就在哪边尽头。

陈黎野赶忙跑到相邻的左边房间去,拿下门口的房间号牌看了一眼,门牌后面写了个硕大的“10”。

猜对了!

陈黎野连忙把门牌放了回去,一溜烟跑向了最左边。

等到了这个最角落的房间时,他才发现这第一个是他一开始住的“天七”。

但一站到门口,陈黎野才发现问题来了——他没有门卡,开不了门。

四周也没什么能破门的东西,陈黎野只犹豫了两秒,喊了一声:“哥!!我没门卡没法开门!!”

旅馆不大,汤神今晚也没刮风,这声音很快就到了谢人间耳朵里,然后陈黎野听见脚下一阵嘎吱嘎吱的破土声,紧接着,铁藤蔓和铁树枝一同破土而出,在他面前扭曲着生长了一会儿,缠绕成了一把斧头的形状。虽然形状一言难尽,但眼下这玩意已经足够解决燃眉之急了。

陈黎野二话不说,拿起了这把铁树地狱守夜人倾心制造的斧头。铁凉的很,陈黎野一拿起来就感觉手被冰了一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空管那么多了,陈黎野把写着房间名字的门牌放到一边,抡起斧头,哐哐劈门。

虽然模样不咋地,但这斧头杀伤力却惊人,陈黎野没两下就劈开了门,然后他把斧头放到门边,拿起门牌,一脚踹开门,破门而入。

房间里面,有个女人缩在角落里。她穿着一袭被血染得面目全非的白裙子,瑟瑟发抖。一双眼惊恐地看着他,似乎很害怕。

陈黎野握着手里的门牌,一句话也没说,走进去把桌子上插着柳树枝的花瓶拿了起来,然后转头跑出门去,把门牌和花瓶一起丢了出去。他看也不看这两样被扔出去的东西,拎起了门口的铁斧头,又朝着2号房间飞奔过去。

门牌和花瓶从二楼掉到了一楼,刚好掉到了温泉里,噗通一声,沉入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陈黎野:大佬救命谢人间:来了来了随叫随到感谢在2020-04-27 23:22:22~2020-04-29 13:4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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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温柔乡(十五)

汤神站在旅馆门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楼的横尸遍野。这番手笔十分恐怖,所有参与者都被杀害,基本上没有一个人留了全尸。断肢残骸和血肉洒满了一地,在血月的照耀下,这里竟然比地狱更像地狱。

在这么一副光景下,罪魁祸首是谁,简直想都不用想。

汤神看向不远处的庄杰。他坐在离门口处不远的血迹斑驳的栏杆上,满脸笑容,血月的光洒了他一身,把他衬的像从地狱而来的一头笑面虎。

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居然还能坐在这儿,并且脸上还带笑——只有傻子才会不知道是谁干的。

汤神瞪着他,问道:“这些……是你干的?”

她说这话时十分难以置信,声音沙哑又颤颤巍巍,倒是终于有点像个老太太了。

“怎么,”庄杰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我比你能干吗?”

汤神猛地瞪直了眼,愤恨地咬了咬牙,咬得十分用力,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响声了。

“这有什么,很简单啊。需要我教你吗?”庄杰从兜里摸出了一把蝴蝶刀来,说,“像这样,只要瞄准颈动脉,利索的一刀下去就好了。幸运的是这里的人都是老参与者,都不会闹出太大动静。只要从背后偷袭,就能一招毙命,我是一个个人分开来杀的,这一下午都没有人惨叫呢——你学会了没有啊?”

汤神气的快疯了,眼睛瞪得像乒乓球,红血丝多的吓人。她气的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根本不为所动的庄杰,心里的怒火没个出口发泄,烧的她心口都闷痛。但突然间,汤神猛地一愣,这一愣,眼里的怒火忽然烟消云散。

她愣了几秒,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二楼,然后忽然诡异地笑了一声。

突然,左边的走廊那处传来一声惨叫。

庄杰转头看了一眼,发出声音的房间的门大开着,里头传来女人的惨叫呜咽声,似乎十分痛苦。

“杀了我……!”那女人呜咽哭号着哭喊,“杀了我!杀了我……!!我求求你啊!!!”

“开始了诶。”庄杰收回了目光,看向汤神,笑道,“真可惜,你今晚就只能坐在这里看戏……”

他话说到一半,汤神突然开始控制不住地狂笑了起来。

庄杰有点懵了:“你笑什么?”

汤神笑得难以自抑,她边笑着边看向庄杰,一边笑着一边用因为笑意而颤抖的声音冲他喊道:“你完了!完了!!你死定了!!!”

汤神这笑声太过诡异,庄杰被她笑得头皮发麻。他压下心中慌张,冷静了下来——他没有触犯规则,这里没有第二个人能杀他,怎么算他都不会有事。

冷静下来的庄杰想到此处,冷笑一声:“你是想吓我?你已经杀不了我了,那还有谁……”

“有啊!”

汤神打断了他,然后笑声戛然而止,她吸了一口气,又颤抖着叹出来,轻声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守夜人!!”

庄杰听了,差点没笑出声:“第二个守夜人?我把你给你吓糊涂了?哪个地狱会有两个……”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到一阵乌鸦叫声,这阵叫声极快地由远及近,似乎朝他俯冲而来了。

庄杰感到危险逼近,连忙扑到地上打了个滚,同一时刻,他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等他滚了几圈后抬头一看,只见原先他坐的那块地方已经被踩了个稀巴烂。

但踩的那玩意儿并不是个人,那是一团黑影,似乎是一群乌鸦,它们奇异的组成了一个人形,这群乌鸦嘎嘎叫着,似乎是在宣告死亡。

庄杰吓懵了。当那些乌鸦汇聚成了一个谢人间时,他的脸上就出现了从未出现过的大惊失色。

“你……”他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挪,话都说不出一句清楚的,“你,你你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是鬼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鬼。”谢人间冷眼瞧着他,沉声道,“我也不是鬼那么低级的东西。”

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庄杰脚下响起来。庄杰感到了慌忙,他想跑,但破土声从四处而来,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跑才安全,于是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去哪儿。

“我是铁树地狱守夜人。”谢人间眯了眯眼,道,“庄杰,善恶有报。”

他话音一落,许多铁藤蔓便破开地板冲了出来,每一个都直直地向天而生,一瞬间就贯穿了庄杰,他和那些被他杀死的参与者一样,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一击毙命。他的血一瞬间四处飞溅,溅到了离他没几步远的汤神脸上。

汤神被血溅得眯了眯眼,转头看向了谢人间。

谢人间也看向她,浑然不惧。

但他不惧了还没半秒,二楼的陈黎野就发出了场外求救:“哥——我没门卡——没法开门——”

谢人间:“……”

汤神:“……”

谢人间感觉自己垮了,他抹了把脸,伸手一扬,给二楼的陈黎野造了一把斧头。随后,二楼就传来了哐哐作响的斧头劈门声。

汤神看着他,冷笑了一声,鄙夷道:“居然对参与者唯命是从,真是够丢人。”

“比你好多了。”谢人间道,“你如果看了断罪书,就会明白应该最先杀他。如果你杀了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汤神怒道:“用得着你来教我做守夜人!?你有什么资格!?”

“单凭我帮你杀了这么个疯子,我就有资格。”

汤神却冷笑一声:“他是个疯子?我只是气我杀不了他而已。他哪里做错了?难道这里的人不该死吗?他们都该死!”

谢人间:“……他们都该死?”

“对。”

汤神伸出双臂,咯咯笑了一声,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她说:“这些参与者,还有你——你们都该死!!”

说完,她便又开始狂笑了起来。

谢人间冷眼看着她。紧接着,他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身后的温泉水池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和花瓶一起落下来的还有房间的门牌。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老板之所以进房间不会被吃,不是因为他是老板,而是因为他会拿房间的门牌。那门牌确实不是没用的,但不止是用来编号用,更是用来免疫鬼怪的伤害。

居然能发现这点,倒不愧是陈黎野,他不会让谢未弦失望,也不会让谢人间失望。

谢人间回过了头来,看向了汤神。

“我们都该死?”

他冷笑一声,说,“你真该跟庄杰去拜堂,你们两个人渣真他妈是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哦~这个副本要结束了~~

感谢在2020-04-29 13:41:08~2020-04-29 22: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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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温柔乡(十六)

陈黎野感觉自己快累趴了。

他有点支撑不住了,气喘吁吁地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打算歇一会儿再接着干。

下面的打斗声不绝于耳。在陈黎野破开第二扇门时,下面就突然开始狂风大作,紧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没停歇,估计是谢人间在下面跟那老太太干上了,看着情况,应该是打了个五五开。

一群女鬼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探出了脑袋来四处看。它们似乎还是很害怕,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放了出来,都观察着四周,十分警惕,想看看这是不是什么新的折磨方式。一楼的狂风大作也多少影响到了二楼,陈黎野的头发被风吹的于是一双双眼睛都滴溜溜地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觉得有点好笑,也觉得这帮皮肤苍白眼睛通红的白裙子女鬼竟然有那么点可爱。

他已经放了大半个二楼的女鬼了。之前他一路又劈又砍十分凶猛,这帮女鬼说到底都是小姑娘,自然都害怕他,现在他停下来了,这些小姑娘见此,似乎胆子都大了些,慢慢接二连三地走出了房间。

她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陆陆续续地向楼下走去。

这些女孩子身上都多多少少地缺了什么。有的没有了胳膊,有的没有了腿,甚至有的还被挖掉了五官,削去了双耳。其中,有个没有腿的女孩子就那样趴在地上匍匐着往前爬,看上去十分可怜。

那趴在地上的女孩子往前爬了一会儿,似乎是累了,就停了下来,看向了靠墙坐着的陈黎野,歪了歪头。

陈黎野看着她愣了愣,觉得她有些可怜,便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楼下的打斗声突然停了,一楼的风声也跟着停了。

所有的一切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被他放出来的这些女鬼不为所动,接着往楼下走去。陈黎野坐在原地,又缓了一会儿。一楼没动静,他知道赢的是谢人间。如果是汤神赢的话,那老太太肯定憋不住要仰天长笑。

同一时刻,楼下响起了老板的惨叫声。

“放开她!!”老板哭号着喊,“放开她啊!!!”

听这意思,应该是老板娘被抓住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黎野就不知道了,他也懒得知道。

大概又过了两分钟之后,陈黎野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打算接着干活。毕竟放出来的女鬼还不够,估计还不能出去,得把所有的鬼都放出来才行。

他刚拎起斧头,就听到不远处的楼梯口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不同于这些慢慢悠悠的女鬼,显得有点急促。

没过一会儿,谢人间就出现在了楼梯口处。他手臂上有些伤口,应该是刚刚打架的时候被汤神伤到的。不过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系在胸口处的黑色斗篷,这斗篷有点破烂,罩住了他半个身子,还拖在地上一小截。

“别开门了,”谢人间瞧见了他,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可以直接走了。”

陈黎野盯着他系在身上的黑色斗篷沉默了好久,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组织好了语言道:“……你……你把那个系身上干嘛啊?”

“战利品。”谢人间把系在胸口处的斗篷又系紧了些,道,“我以前打仗还经常把首级在腰上系一圈回关邀功呢,那时候你一看见我坐在马上甩着个人头裙子回来就可高兴了。”

陈黎野:“…………”

我他妈变态吗,看你系着一圈人头我高兴?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选择不提这个事儿,问:“现在可以直接走了?为什么?”

“汤神被我杀了。”谢人间回答,“规则里不是有说吗,只要杀死守夜人,也可以直接回去。不过守夜人并不会真的死,毕竟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所谓的杀死守夜人,也只是让她短暂地陷入死亡的状态而已。等下一轮开始,她也会跟着复活的。既然都可以直接走了,那就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早出去早完事儿。”

陈黎野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老板仍旧在哭号,陈黎野朝一楼那个房间看了一眼,只见一帮女鬼挤在房间里,把整个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而门口处有几片被撕碎的白裙子碎片,这些碎布片湿淋淋的,看样子,应该是老板娘的那一件。

她应该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老板和老板娘,他们或许并不是真的相爱。陈黎野心想,这一份爱自私又偏执,老板无法忍受他的姑娘腐朽溃烂,于是要让她永远美丽不得安息。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生死,如果真的相爱,就该明白这一点去让她安息,就算真的无法放手,一同赴死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可他没有。所以这份爱自私懦弱又胆小,一点也不伟大。

最终,就像这件白裙子一样被撕碎,再也拼不回原样。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朝旅馆门口走去。

他一走过去,就受到了冲击。只见到处都是铁树枝,铁树枝刺破了旅馆的墙冲到外面去,旅馆里也到处都是铁树。庄杰被数根从地底里破土而出的铁树枝贯穿,而汤神则仰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谢人间怎么做到的,天花板上竟然还有铁树直冲下来,把她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

她就那样神色愤怒地死死盯着前方,嘴巴也大张着,五官都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看这样子,她应该是曾经喊了些什么。但无奈当时风刮的太大了,陈黎野一个字儿也没听见。汤神身上没有了那件黑色斗篷,就露出了里面的衣物。没想到她里面穿了件黑色的长吊带裙子,倒是意外地品味不错。

谢人间走了过来,他好像压根看不见自己这一番杰作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对陈黎野说道:“出门口一直往前走应该就能出去了。你先走吧,这老娘们不知道把断罪书藏哪了,我没找到,等我找到了再出去。”

陈黎野听了,道:“那我跟你一起找呗?”

“别了吧,你先早点回去。”谢人间说,“在地狱里,断罪书只有守夜人能找到,参与者是看不见的,你帮也没用。”

陈黎野:“……喔。”

他觉得自己被说得像个累赘,但事实也确实如此,既然断罪书他看不见摸不着,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意义。

但他隐隐约约觉得有哪儿不对。

他没有细想。谢人间让他赶紧走,他走就是了。

“那我先走了啊。”他说,“你早点出来。”

谢人间应了声“嗯”,就算作回答了。

陈黎野说完就走了。他行事倒是果断快速,一点不拖拉。

谢人间目送他拉开旅馆的门离去。陈黎野离开前,还回头看了眼谢人间才走。

等他关上了门,彻底离开之后,谢人间平静的脸色立刻垮掉,他再也撑不住了,往后踉跄了一步,腰弯了下去,咳嗽了两声,把一口血咳了出来。

谢人间喘了几口粗气,往旁边慢慢地挪了几步,靠到了一面墙上,然后慢慢地滑坐了下来,解开了系在胸口上的黑斗篷。在刚刚那场打架中被铁树枝戳的破烂的斗篷滑落到地上,露出了谢人间被罩住的腰腹部,那里一片猩红,血渐渐蔓延开。

他疼的龇牙咧嘴。看来因为他在陈黎野面前逞强,伤口被扯得更大了。

真他妈……

谢人间骂了一句,轻轻扯了扯衣服,这一扯就扯得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衣服已经跟伤口黏在了一起,动一下就疼一下。

这就是为什么他宁可去找引路人也不愿意和守夜人打架的原因。

不止他是怪物,所有的守夜人都是怪物。他们都被地狱赐予了制裁的神力,就算谢人间生前是个人的时候能一打一群已经算是个怪物,但地狱里他却也只不过是怪物之一而已。更何况,其他守夜人身处于自己的地狱里,能力可比客场作战的他强多了。

他低着头,僵着身子不敢动,于是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和守夜人一样,他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同样是鬼,也同样死不了,只要放着过一会儿,就能自己好转。

他就这么闭着眼待了一会儿。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他突然听见了汤神的咯咯笑声。

谢人间抬起头。或许是因为陈黎野已经离开了,被杀死的汤神已经开始逐步恢复,他的铁树也渐渐地被强制重置,倒放似的倒生长而去。

谢人间算是个地狱的bug,他也算半个参与者,所以汤神并不能很快地恢复,她仍旧仰躺着动弹不得,一双眼却死死地盯着他,咯咯笑着。

“你真是个笑话。”她语气低沉阴森地说,“你一个守夜人,却帮参与者过关?你是忘了你为什么会做守夜人吗?”

“啊?”谢人间疼得不行,心情十分不佳,说起话来也比平常声音低沉,语气也冲了不少:“说什么梦话呢你,是不是还想再被捅一下?”

“捅也死不了的。”汤神冷嘲热讽道,“你居然助纣为虐,真是跟他们一样该死。”

谢人间明白她在说什么。

参与者能来到这儿,都是或多或少做错了事。而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守夜人,不是因为生前犯下过多大罪孽,与此正相反,因为他们死不瞑目,抱恨黄泉,才会成为守夜人。

只有被罪人害死,含恨而终的人,才有资格制裁同等的罪。

谢人间就死于奸臣的挑拨离间,所以他才有资格去铁树地狱做守夜人。

谢人间没有说话,他眉头深皱着,一言不发地看着汤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个罪人。”汤神还在说,“真是该死……”

“没有人该死。”谢人间忽然道,“你也没有制裁罪人的权利。”

“我怎么没有?”汤神冷笑一声,“我是守夜人!”

谢人间道:“你也只是个守夜人罢了。”

汤神被说得有些怒了:“我是被这里的罪人害死的!!”

“那也不能让你成为神。”谢人间道,“你跟我,都只是死人而已。人死了最多变成鬼,绝不会变成神。”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这样的,我打不过大佬们,v后一直没有榜单,所以希望大家给我评论激励我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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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温柔乡(十七)

“我是神。”

汤神喃喃道:“我当然是神,我是神……我是守夜人!守夜人是神!!”

她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已经嘶吼了起来,声音歇斯底里。

谢人间不怒反笑:“有病。”

他懒得和这老太婆多掰扯了。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傻逼,那股傻逼劲儿都已经融进他们骨血里了,要想改变他们可没那么容易。谢人间自己是没那么多时间去改造傻逼的,他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谢人间感觉自己好了不少了,于是拖着伤痕累累的残破身躯从地上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虽说他感觉自己好了些,但其实也就只是好了一半左右而已,动一动还是会扯到伤口。

汤神恶狠狠地瞪着他,嘴里喃喃地叨咕着诅咒似的话语。

“你这个罪人……罪人,罪人!你助纣为虐,你该死,你该死……!”

谢人间懒得理她。他靠到墙上,从裤兜里掏出从这老太婆身上搜出来的断罪书,展开。上面写着十八个参与者的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写着他们的罪名,然后是油锅地狱守夜人的代号“汤神”。

庄杰的名字后面就写着杀人,并且在他名字的下面还详细地写着在每个地狱里的杀人人数,交代完这些,才是下一个人。

地狱里犯错属于罪加一等,等于完全地不知悔改,所以才被特别记录在案。就比如铁树地狱里那位教唆任舒让陈黎野挡刀的“陆天雪”,她在地狱里害死的人也是像这样被全部一五一十的被记录在断罪书上的。

只不过陆天雪罪名并不是杀人,所以谢人间一看就知道那些人是因为帮她挡刀而死,第一天晚上才先选了一个杀人魔祭天。

不过陆天雪杀的人跟庄杰这么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庄杰杀的人每一个地狱都不少于十个,谢人间粗略一算,庄杰一共闯了四个地狱,算上这次的油锅地狱,他杀的人已经有五六十个了。

这还没算他在现实里杀的人。

汤神还在叨叨咕咕地诅咒他。谢人间走了过去,把那张断罪书在汤神面前展开,逼她去看。

谢人间说:“看陈黎野的名字。”

汤神冷笑一声,不以为然,但她的满眼不屑在看到陈黎野那一行之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陈黎野的名字后面写着谢未弦三个字。由于断罪书的排版问题,这三个字字全都写在了罪名的地方。但罪名有很长一串,“谢未弦”三个字后面是很长一串空白。

谢人间说:“谢未弦是我的名字,可能因为我是借他的身份进来的,所以才被写上去。但这不重要,你看清楚。”

他把断罪书往她眼前凑了凑,让她看得更清些。

汤神望着陈黎野名字后面的一串空白,听到谢人间说:“他没有罪名。”

“……”

汤神说不出话来,她张着嘴,呆了半晌,才终于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出来:“不可能……”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谢人间不做回答,直接松开手,把断罪书扔到了汤神脸上,抬脚向前走去。

他要离开了。

他拉开了旅馆的门,回头看了一眼。横尸遍野的一楼深处传来一直没有停歇过的哭号声,中年的丑陋男人哭泣他已故的美丽妻子。

谢人间虽能明白他痛失爱妻的心情,但却无法明白他的偏执。

他真的爱她吗?

那他为何无法接受妻子的丑陋,为何占着她的尸骸不愿让她安息?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面目全非,原本温馨的旅馆变成了真正的地狱,就连作为主人的守夜人都在难以置信地嘶吼。

汤神那番“参与者全员有罪论”被这一纸断罪书彻底推翻,她没办法相信,就那样仰躺着嘶吼着,她想坐起来,于是扭曲着还在恢复的身体,看上去像一头失去神智的怪物。

谢人间离开了。他拉开旅馆的门,看到了外面一大片的油锅。这些油锅都是黑色,架在一个个火堆上。火舌舔舐着黑色的锅底,烧的噼咔作响。锅里的汤烧得滚烫,每一个都紧闭着锅盖。其中一口锅的锅盖处还探出了一只手,这位参与者可能是想爬出来,但胳膊却被锅盖硬生生地夹断了,皮肉就那样被夹在锅盖与锅的夹缝处,无力的垂着。

在血月的照耀下,这番光景十分怪异。

谢人间回过了头,旅馆的招牌上写着温柔乡三个字。

这是这座旅馆的名字。

他几乎都快忘了。但这个名字与里面的地狱光景一对比,突然就显得十分讽刺了。

谢人间收回了目光,转过头离开了。

陈黎野没有罪——至少油锅地狱是这样告诉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篇章我写的不太满意……我根本不会写文,555

过渡一下,今天有点忙字数有点少,晚上还要跟爸爸出去,明天多更一点,日常篇章会有点多,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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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姚成洛(一)

陈黎野走上了桥。油锅地狱的桥和铁树地狱的没什么区别,云雾缭绕,如同置身仙境,一米开外就是一片屁都看不清的白茫茫,就算前头站着个人,不走到跟他脸对脸的位置也铁定看不见彼此。

桥上又一次传来了忽远忽近的歌声。这歌声陈黎野已经听过一次了,就不再停留去听歌词内容,直接走了。

那歌声在云雾之间宛转悠扬,唱的还是一样的词。

“彷徨于岁月深海……游魂啊。”

“抛却此生……远离故地……”

“黎明啊……到来吧。”

陈黎野往前走着,歌声随着他的前行渐行渐远,白雾也化作了刺眼的白光。陈黎野眯起了眼,抬手遮住了光。

在白光和歌声一同渐渐消散而去的时候,他又听见突然清晰了片刻的歌声。和上次一样,它如泣如诉地唱道:“——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陈黎野脚步忽然一顿,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歌声消失了,白光也跟着一炸,彻底消散开来。陈黎野闭上了眼,感觉眼前的光芒渐渐柔和了起来之后,才又慢慢睁开了眼。

他已经回到了小区里,正站在红绿灯跟前等着变绿灯。

陈黎野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去,看见门卫大爷站在门口伸着懒腰打哈欠。夏天的日光从头顶洒了下来,被这普度众生的太阳一照,陈黎野感觉自己浑身都热了起来,还有点想睡觉。

他低下头。在油锅地狱里换到身上的衣服已经无影无踪了,和进地狱前一样,他穿的是他自己出门时穿的衣服。

陈黎野闻到了飘香十里的包子味,一闻到这股味儿他就抬起了头,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叫得委屈极了。

信号灯已经变绿了,但陈黎野还记得那辆一脚油门把自己撞进油锅地狱里去的混账卡车,于是杵在原地没动。

站在门卫室门口伸懒腰的老大爷见他不动,还以为他是在发呆。这老大爷跟他关系挺不错,于是出于善意,遥遥地冲陈黎野喊了句:“哎,小陈呐,都绿灯啦!”

陈黎野:“……”

小陈知道,小陈没瞎,小陈不过马路因为小陈不想死。

门卫老大爷这句话话音落了没两秒,就见一辆卡车突然从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里拐了出来,然后速度极快地逆行着疾驰而来,没过两三秒就在陈黎野面前疾如西风地飞过——对,这车不该是跑得太快,而是飞得太低,这玩意儿快的只在他面前留下一道残影。

陈黎野二话不说拿着手机就对着车屁股咔嚓了一下,拍下了车牌号。

门卫大爷目瞪口呆,陈黎野收回手机,看了眼照片,虽然车跑的太快导致照得有点模糊,但好在他没手抖,还是能看清车牌号的。

陈黎野心里一阵恼火。他知道他住的这小区有点偏,有几个路口没装测速的电子眼,所以这憨批司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陈黎野作为一个法学生,骨子里永远流淌着学法人天生的正义,不管世道如何险恶,他天生就看不惯这种漠视规则的憨批。他一边抬脚走向早餐店,一边拨通了认识的交警的电话。

“我住的小区这边刚有个逆行大卡车,车速快的离谱,我差点没被撞飞。”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一会儿把车牌号给你发过去。”

陈黎野说完挂了电话,划到了微信的界面里,找到了这位相识的交警,把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神清气爽了些,于是去早餐店里买了两屉包子和两碗粥,回家了。

他还以为谢人间得一会儿才能回来,但他一进家,就看到谢人间坐在了沙发上,就跟进地狱之前一样,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陈黎野愣了愣,才想起无论什么时候从地狱里出来,都会回到陈黎野被车撞之前的时间线上。也就是说,哪怕谢人间在地狱里再待个三天五日出来,也一定会和陈黎野回到同一时间线上,绝无例外。

谢人间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过头接着看他的天了。

陈黎野沉默片刻,举了举手里拎着的包子,说:“哥,吃包子吗?”

谢人间:“不吃,吃不了。”

陈黎野:“……吃不了?”

“对。”谢人间道,“你记得你在地狱里吃过的三文鱼吧。”

“……记得。”

陈黎野当然还记得,那三文鱼硬的像石头,一点味道都没有,嚼起来也是味同嚼蜡。

“我一吃东西比你那感受还严重。”谢人间道,“我吃什么,什么东西就跟烂了好几个月一样,恶心的要死。”

陈黎野:“……好吧。”

他说完走进了厨房,把打包的粥倒了一碗,然后对着给谢人间买的那份粥沉默了半晌,吃也不是倒也不是,纠结了好久之后,选择放进了冰箱里。

然后他端着包子和粥走到了餐桌那边,问道:“找到断罪书了没,写了什么没有?”

“没有。”谢人间道,“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

“喔……”陈黎野道,“正常。”

谢人间没吱声。

陈黎野咬了口包子,一口咬到了里头的肉馅和汤汁,顿时满嘴留香,他一瞬就感觉到了幸福。

怎么说呢,幸福真的很简单。

尤其对他这种吃货而言。

谢人间没再说话了,他一直看着天。他不说话,陈黎野倒也没有没话找话,他感觉他们两个之间不需要那种拘谨,也不需要紧张和尴尬。人的关系走近了就会这样,不需要总说话,沉默也是一种常态。

陈黎野打开了微信。

对自己为什么会进地狱这一件事,断罪书没有告诉他,他自己却隐约有了个猜想。

他打字给林青岩:“林哥,你出地狱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歌声啊。”

他没指望林青岩秒回。这大周一的,林青岩上有老下有小枕边还有个小老婆,作为一个要养活家里这么多张嘴的社畜,他周一不可能会闲着。

陈黎野发完消息就放下手机专心吃饭,他吃着吃着,忽然想起在刚进油锅地狱的时候,公车上他曾经说过要给谢人间买手机。

还说要给他买最好的。

虽然这句话是未经他本人同意自己蹦出来的,但陈黎野确实是这么想的。

况且谢人间这么天天看天也挺无聊的,有个手机也能多点娱乐。再说了,现在老头老太太都有智能手机,那他一老鬼也得跟上时代不是。

陈黎野吃完了早饭,把碗筷往厨房一撂,就走到了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的谢人间说道:“哥,我带你出门呗?”

谢人间:“不去。”

“……为什么?”

“别人看不见我。”谢人间道,“你忘了我是鬼吗。只有地狱的参与者能看见我,再来就是那些民间传说的什么阴阳眼和神神鬼鬼的道士了。你要是带着我出门跟我说话的话,在别人看来你就是跟空气讲话。”

陈黎野:“……”

谢人间侧了侧头,看向了他,冷笑一声接着道:“你愿意被人当神经病的话,请。”

陈黎野说:“可是我想带你出门诶。”

谢人间:“……”

“我带你去买手机,你跟我一起出门嘛。”陈黎野说,“再说,你也不怎么爱说话,况且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你肯定会替我着想的。”

谢人间简直无语:“我怎么就在你那儿那么温柔体贴了!?”

陈黎野道:“你不是吗?”

谢人间:“……”

我当然不是!!!——

谢人间坐在陈黎野车子的副驾驶里,咬牙切齿地把这五个字外加以表愤怒的无数感叹号咬成碎末吞进了肚子里,脸色阴得如同黑云密布,马上要打雷下雨似的。

这要是别人,肯定被他拳打脚踢一顿让他明白他谢未弦一点都不温柔体贴了,但说这话的人好死不死是陈黎野,谢人间就算有脾气也顶多冲着他家沙发上的抱枕打拳出气,这拳头是万万不可能落到陈黎野身上去的。

陈黎野见他心情不佳,以为是他不愿意出门,有些无奈地出言宽慰道:“好啦好啦,不要皱眉了,我妈说总皱眉会长皱纹的。”

“我不会长!!!”谢人间被“温柔体贴”这个形容气得要死,说话都有点要爆炸了,火炮似的冲陈黎野叫道,“我他妈早死了,我永远二十七!!长个屁的皱纹!!!!”

“好好好好好,”陈黎野被他凶了也没脾气,还觉得谢人间这幅样子像个被逼急了的小孩,只好哭笑不得地接着安抚,“你永远二十七,你永远二十七哈。”

陈黎野不经意间笑了一下。谢人间被这么一安抚,怒气下去了些,再一见他笑就彻底没了脾气,但他又自尊强,不想表现出自己已经不生气了——这也太掉面子了。

于是他啧了一声,双手一抱,在座位上缩了缩,没好气道:“走!”

他觉得自己遮掩地很有水准,但这水准骗别人绰绰有余,骗陈黎野却一点儿用都没有。陈黎野精的像狐狸,一眼就知道谢人间没再生气了,但为了他的自尊,陈黎野选择不揭穿,顺着他的话应了句:“好嘞。”

说完他回过身握住方向盘,笑着踩了一脚油门,发动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

发现好多人不太懂,我解释一下……就是,因为我v后的数据打不过大佬们,所以没有榜单没有曝光,这种情况下心态会很崩呜呜呜希望大家给我评论让我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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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姚成洛(二)

买手机的过程倒是没多惊险。

陈黎野把车停在了一个商场附近,然后领着谢人间去了一家他爱用的品牌的专营店。周一人少,一堆售货员正闲着没事儿干扎着堆唠着嗑,一看来了客人,立刻就有人迎了上去,笑着问他道:“先生,是要买电脑还是?”

陈黎野“啊”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谢人间。但这位地狱鬼怪的好奇心又上来了,压根就没看陈黎野,也没看手机,对这遍布电子产品的地方充满了好奇,东张西望地像个出来春游的小学生——毕竟陈黎野来的不是专卖手机的地方,而是个品牌的专营店,什么电脑手机iPad,一样不差。

陈黎野本来还想看看他会不会一进门就看上哪个手机,毕竟这家品牌最近刚出了一系列新品,就在门口放了个展柜摆了一排。

可谢人间显然没什么兴趣。他东张西望地,只随意扫了一眼那些新品,就不再看了。

陈黎野沉默地看着他东看看西看看,始终瞅不见他对哪个手机有兴趣。就这么一不小心看的时间有点长了,接待他的售货员小姐就觉得有点奇怪了,又叫了他一声:“先生?”

“啊?”陈黎野回过头来,这才反应过来在别人看来他是盯了一团空气老半天,连忙挠了挠脸找了借口,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跟我一起来的,我这不没看到他……他可能在外面打电话吧。”

这个理由还算有逻辑,售货员可以接受,于是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您先进来看看吧?”

陈黎野就跟着她进去了。他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谢人间跟上来的声音,于是回头一看,就看见这大爷还在东张西望。

陈黎野很无语,他抽了抽嘴角,后退半步,一把抓住了谢人间的手腕,拉着他走进了店里。

卖货员走进了展柜里面,在给他展示手机之前先问了一句:“那个,您是给自己买还是?”

陈黎野沉默了片刻。

他总不能说“你好我给家里一个死人买”吧,更不能说“你好我给我上辈子的对象买”吧!

陈黎野呃了一小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估计是想到了谢人间的岁数,竟然憋出了一句:“我给家里老人买。”

谢人间收回了东张西望的目光:“……”

陈黎野这话话音刚落,就感觉背后突然凉飕飕的。紧接着,谢人间一手按在他头顶上,微微用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陈黎野:“……”

售货员没感觉出什么不对来,笑了一笑,走过去从展柜里拿出了个配色感人的老人机来。微笑着说:“先生,你要是给老人买机子的话我建议买这款,这款字体特别大,很适合有老花眼的老人使用。”

陈黎野:“……”

老花眼。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他们家老人正拿着一双火眼金睛瞪着他——谢人间堂堂一个守夜人,怎么可能老花眼。

谢人间还按着他的脑袋,根本没听售货员说什么,在他身后幽幽道:“问你呢,谁是你们家老人?你这么快就忘了我说过什么了?我永远二十七!!”

陈黎野:“……”

没想到这人还很在意岁数诶。

陈黎野觉得挺稀奇,毕竟他谢人间是个年纪轻轻就能统领边境军的军事天才,陈黎野本以为他这种人当年估计只在乎什么家国天下,现在做了守夜人也最多在乎一下生命轻重罪恶深浅的事情,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儿的。

陈黎野被他按着脑袋,却不觉得疼,他知道谢人间对他下手有轻重,也不害怕,在面对着售货员的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和谢人间解释,只好对售货员说:“呃,我家老人年龄没那么大,我就想给他买个手机赶赶潮流,可以给我看一下新品吗?”

他这话说得很妙,一来让售货员收回了那感人的老人机,二来还让谢人间满意了,毕竟话里有个“年龄没那么大”。

虽然两千多岁根本算不上“年龄没那么大”。

但谢人间总归是满意了,他松开了手,揽住了陈黎野半边肩膀。售货员拿出了两台新品手机来,天花乱坠地跟他吹了一通彩虹屁,直把自己家的新品吹得有股“此机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气势来。

售货员吹个没完没了,陈黎野拿着新品摆弄了一会儿,点开了几个APP看了看,都没什么问题。

他觉得这个还行,于是转过头看了看谢人间。谢人间这次倒没东张西望了,他一直看着陈黎野摆弄手机,见他回过头来征求意见,谢人间耸了耸肩,道:“我怎么都行,用不着太好的,能用就行。”

陈黎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照谢人间这个要求,其实刚刚那种老人机就够他用了,一千块钱都不到。

售货员见他回头望,就停了下来,又叫了他一声:“先生?”

“嗯?”陈黎野回过头来,毫不慌张地又编了个借口,道,“没事儿,我看看我朋友来没来。”

售货员笑了一下:“这样。”

虽然谢人间说不要太好的,但陈黎野这次不打算听他的话。他掂了掂手里的新品手机,道:“他不来就不等他了,我就要这个手机。”

“好的先生。”售货员笑眯眯道,“一共6499元,现金微信还是zf宝?”

陈黎野:“…………”

抢钱啊?

我自己手机去年买才三千三啊?!

陈黎野从里到外乃至灵魂深处都觉得肉痛,但还是掏出了手机,忍痛点开了微信:“……微信。”

售货员立刻端出微信二维码,满脸赚到钱了的开心笑容:“好的先生。”

陈黎野带着他们家老人回到了车上,把手机连带着盒子递给了他:“给你,没给你买太贵的,没那么高档,挺便宜的。”

谢人间没明白高档的意思,但能猜到个大概。他接过陈黎野递过来的东西,没说什么,拆开看了看。

在他提出疑问之前,陈黎野就给他解释了一遍:“这个是充电线,手机里面有电池,等没电就没法用了,所以得定时充电。这个是耳机,插到这里之后把这个戴到耳朵里,手机发出来的声音就只能你自己听到……”

把手机各种乱七八糟的功能都解释了一遍之后,陈黎野感觉口干舌燥,刚发现手机真他妈是个折磨人的东西。

最后陈黎野把自己的号码存到了谢人间的手机里,说道:“这个是我的电话,你只要这样点一下就能给我打电话了,然后挂电话也是点这里……”

总算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给他说明完了之后,陈黎野长出了一口气,又说:“总之慢慢来就行了,不用太着急。微信回家我给你注册一个,然后我再教你用视频软件或者看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说到这儿陈黎野就沉默了。

仔细一想,谢人间毕竟不是生在这时代的人,他的思想很有可能跟他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处于同一个逻辑,该不会学会用微信之后就天天给他发那些他爸他妈经常发的文章链接吧——比如“不转不是中国人!”还有“惊!这三种东西千万不能多吃”以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东西多吃了会得癌症……”之类令他看了就不想点的东西。

怕就怕谢人间会成为外放某短视频软件并把声音调到最大的人,陈黎野贼烦那种人,恨不得一拳打死三个。

谢人间见他沉默下来,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陈黎野抹了把脸,道,“就是觉得……有点窒息。”

“……?”

“回家再说吧。”陈黎野说,“回家我慢慢教你。”

陈黎野说完就把手机交还给了他,说:“你先慢慢研究。”

然后他一脚油门开回了家里。

回家之后,陈黎野又教了他如何用那些常见的视频软件,以及怎么下载游戏后,就放他去自己自由研究,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打游戏了。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大概两三个小时后,他们家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谢人间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飞出去:“谁!?”

陈黎野知道是谁,正好刚打完一局,就放下了手机,说:“没事儿,你呆着就行,我知道是谁。”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哭号声:“哥!!开门呐!!!你弟弟让人欺负了!!!”

陈黎野就知道是姚成洛这倒霉孩子。他轻叹一声,一脸无奈地转过头,遥遥地喊了一声:“等会儿,这就来了——”

谢人间:“……”

陈黎野应完这一声,转头对谢人间说:“我一个倒霉朋友,反正他也看不见你,你在这儿待着也没事儿。”

“……”谢人间皱了皱眉,似乎有点什么想法,但没声张,只应了声,“嗯。”

陈黎野去开门了。

谢人间坐在沙发上,目送他去门口。门外那人一边敲门一边说话,哭诉着些谢人间听不懂的东西。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音耳熟。

不可能吧。他又想,怎么可能有人过了两千年还能跟陈黎野跑到一块儿去。

陈黎野把门打开了,那道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

“哥——”姚成洛委委屈屈地喊,“柳煦那逼崽子欺负我!!”

陈黎野很没诚意的“哦”了一声。

谢人间一听这声音,一下子站起来了。

他想起来这是谁了。

他皱了皱眉,目光紧紧盯着门口看,没过一会儿,姚成洛就和陈黎野一起走了过来。

陈黎野一看谢人间站起来了,觉得有点疑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会儿。

下一秒,正在他旁边叨叨法庭上柳煦有多不要脸的姚成洛突然没声了。

姚成洛这么一失声,陈黎野又觉得这边莫名其妙了,于是转过头看向了姚成洛。然后,陈黎野就看到他本认为肯定看不到谢人间的姚成洛竟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转头问他:“哥,这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喝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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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姚成洛(三)

陈黎野懵了。

陈黎野茫然了。

他愣了小半分钟,才反应了过来,问道:“你……看得见他?”

姚成洛有点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看不见的,他不就在那儿吗?”

陈黎野:“……”

比起他的茫然来,谢人间倒显得冷静多了。他也有些惊异,但反应没那么大,他打量了姚成洛片刻后,就又坐了回去,点开他研究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机接着研究。

姚成洛见谢人间连声招呼都不打,自我介绍也不做,就跟个老板似的在那儿一坐,顿时怒由心生,脾气上来了,他忍不住指着谢人间转头对陈黎野说:“哥,这到底谁啊?这完全把你家当自己家啊?哥你是这种容忍别人在你的地盘上当大爷的人吗?你不是啊?你怎么回事啊你?”

陈黎野:“……不是,他……”

陈黎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他也用不着解释,姚成洛是自说自话的一级小能手,而且他最厌恶这种自以为很了不起言行举止都透露着一股拽气其实啥也不是的混混。

姚成洛也不听陈黎野的回答,他对谢人间非常不满意,陈黎野话还没出口,他就转过了头去,毫不客气地对谢人间叫了声:“喂,别看手机了!看见家里来人了多少打个招呼吧,连自己叫什么都不会说的吗,你哑巴啊!?”

谢人间听他说这话,没忍住冷笑了一声,道:“鸦。”

姚成洛最看不得别人跟他拽,他刚想恶狠狠地问他笑什么,但一听这个答案,脸突然就白了,已经到了嘴边的怒言一下子烟消云散。

陈黎野见他愣住,疑惑了片刻,刚想问他怎么了,姚成洛就僵硬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对陈黎野道:“哥……你往家里叫鸭……!?”

陈黎野:“……????”

不是……这,你……我,他……

谢人间却没明白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出闹剧。

“哥……你怎么是这种人?”姚成洛难以置信道,“你……你脏了!”

陈黎野:“…………”

我脏nm啊!!

看到陈黎野那副表情的谢人间有些想笑。姚成洛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直安静地坐在那边的谢人间决定替陈黎野解个围,便站了起来,往两人这边走了过来。

姚成洛见他突然走过来,立刻摆好一副戒备的姿势:“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谢人间走了过来,按了按指关节,把两手的拳头按得咔咔响,道,“让你感受一下世间的险恶。”

姚成洛:“……”

他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谢人间也不多说废话,转头问陈黎野:“你们家有没有镜子。”

“……有。”陈黎野指了指卫生间,“在那里面。”

“行。”

然后谢人间伸手锁住姚成洛的脖子,二话不说就把他硬往卫生间里面拉,丝毫不管他一路鬼哭狼嚎,叫的跟杀猪的似的。这幸好是陈黎野家住的高级,隔音效果一级棒,不然邻居铁定会以为他在家里杀人。

谢人间就这么拉着姚成洛进了卫生间,姚成洛被他锁着喉,在他怀里鬼哭狼嚎:“杀人啊!!哥!!哥你就这么冷漠吗!!你要杀人灭口是不是!!人心冷漠啊握草!!!世风日……”

“闭嘴。”谢人间幽幽道,“别逼我真的动手。”

姚成洛:“……”

“抬头。”谢人间说,“看镜子。”

姚成洛“啊?”一声,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心说镜子有什么好看的,一边抬起头来。这一看,差点没把他的魂儿给吓飞出来。

镜子里只照出了他一个人,而好端端站在他旁边毫不留情的锁着他的脖子的谢人间竟然在镜子里无影无踪。

“……诶。”姚成洛有点茫然,有点反应不过来这非科学的现状,愣了好半天:“诶……诶???”

“懂了没有。”谢人间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幽幽地吐出了一句恐怖话语,“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怕你不信,给你看个证据。”

姚成洛:“……”

谢人间道:“我是鬼。”

姚成洛:“…………”

站在卫生间门口旁边的陈黎野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青天白日活见鬼的姚成洛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陈黎野无可奈何:“你吓他干什么?”

“该吓吓了。”谢人间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这位朋友为什么能看见我?”

陈黎野:“……”

“如果他是阴阳眼这种灵异体质的话,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也不会是参与者,道士什么的更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谢人间道,“将要进地狱的人,也能看到我。”

陈黎野:“…………”

他低头看了看被吓昏过去的姚成洛,算了算他活下来的概率,最后觉得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

“可他没有做错事啊。”陈黎野纳闷道,“他跟我一起长大的,这个我最清楚,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不知道,这是上头告诉我的规则。”谢人间道,“上头很会搞鬼,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规则没告诉过我。”

“说起来……我一直很想问来着。”陈黎野说,“你说的这个上头,到底是谁啊?”

谢人间:“……还能有谁。”

陈黎野:“?”

谢人间一脸的莫名其妙,满脸都写着“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居然猜不出来”这句话。

他说:“能组织地狱的,当然是阎王爷啊。”

陈黎野:“……”

……阎王爷。

…………阎王爷!?!

“真的有???”陈黎野感觉三观又一次被颠覆了,问号窜满了满脑袋:“真的存在??阎王爷真的存在????”

“存在。”谢人间说,“虽然我也没见过。”

陈黎野愣了愣:“你没见过?你不是守夜人吗,这种职务不应该是阎王爷亲自来定吗?”

“据说是他定的,不过来传话和告诉规则什么的杂事都是黑白无常来做的,黑白无常我也只见过一次,据他们说,是有阎王爷的。”

……倒也是。

阎王爷那么高大神圣的职位,怎么可能会亲自去布置,这就跟房地产老板不可能去工地现场搬砖一个道理。

“行了,这些事儿就别说了。”谢人间抬了抬被吓昏过去的姚成洛,问道,“这个咋办。”

陈黎野:“……”

还能怎么办。人都昏过去了,只能先把他放到卧室里让他睡一会儿了。

陈黎野看了看表,已经将近十二点了,他们下午两点上班,也不知道姚成洛能不能醒过来。

他从卧室出来之后,又坐回了谢人间旁边去。谢人间没玩手机,他又开始望天,望了一会儿之后,谢人间收回了目光,转头问他:“他是你朋友?跟你一起长大的?”

陈黎野应了一句:“是啊。”

“他为什么叫你哥?”

“他从小就这样,第一次见我就叫我哥了。”陈黎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既然那么叫,我就随他去了。”

“喔。”谢人间应了一声,又转头去看天去了,说,“我知道为什么。”

谢人间这话一说,陈黎野就有点兴趣了,他放下了手里的手机,多少猜到了些,道:“是不是你跟我都认识他?上辈子就认识他了?”

“嗯。”谢人间毫不吃惊,他知道陈黎野脑子好用,也不卖关子,说道,“他叫顾黎明,是你弟弟,亲的。”

陈黎野猜到了,也不吱声,听着他往下说。

“你去我那边,跟我打了一次仗之后,你跟我就关系好了不少,把酒言欢时说起了你弟弟,你说你弟弟是个好孩子,奈何你对他总是心软,不太会管教他,我听你说完之后,就建议你把他带过来,我替你管教。结果他随了你,脑子很灵,跟了我之后就渐渐的也会打仗了,只不过……”

只不过后面是什么,谢人间没说,他叹了口气,似乎有点不想提起。

陈黎野好奇的要死:“怎么了?”

“……他太忠诚了。”谢人间说,“我把他收作心腹,当做我麾下最忠诚的将士,但他忠诚过头了……与其说他是我下士,不如说……家仆。”

陈黎野:“……”

谢人间回想起来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他捂住了半边脸,又叹了口气,说:“他连我起床穿衣都要管,比城里小姐的丫鬟还像个丫鬟……而且时时刻刻在我旁边端着茶壶,我喝一口他就要给我倒满……。”

他都不想往下说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很累。

陈黎野:“…………”

怎么听上去……像个舔狗。

还像个海底捞的服务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的有点少,晚上有课,白天五五开黑节疯狂上分了……明天多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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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姚成洛(四)

谢人间说完之后,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看来他很不堪回首那段往事。

他应该是不太想提姚成洛的事的。陈黎野非常能理解,古往今来,舔狗都是一种令人很头痛的物种,毕竟如果真的喜欢,就不会被叫做舔狗了。

“也亏你忍得住。”陈黎野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这种性格,绝对不会容忍这种行径。”

“还好。”谢人间道,“你弟弟优点比缺点多,战场上会换个人,我还挺欣赏他的。”

陈黎野说:“那你这辈子可能欣赏不起来了。”

毕竟他这辈子就是个二傻子。

谢人间同意:“我觉得也是。”

然后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下来。谢人间往外望了会儿天,然后觉得无聊了,又点开了手机。他学习能力倒是挺强的,就这么几个小时就把这东西摸了个彻底,他皇帝出巡似的各个软件又巡逻了一番,然后点开了陈黎野给他注册的微信,里头就只躺着一个陈黎野。

谢人间盯着微信的界面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来,不久前陈黎野给他介绍微信的时候只点进了朋友圈三秒,简单介绍了一句这个是记录生活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可以发,然后就因为还有别的要教给他,便火速退了出来。

谢人间当时也忙着学怎么征服手机这会发光的板砖,没太在意,但这一想起来,谢人间突然就发现他好在意陈黎野的朋友圈。

他想知道上辈子每日都在苦里寻点少得可怜的乐子的顾黎野这辈子到底怎么过的,于是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陈黎野的相册背景,那好像是他随处拍的一道风景,是黄昏时候的天空。陈黎野的头像是只猫,这猫可怜兮兮地望着前方,图里好像还写了字。

谢人间点开了。只见这猫下面写着一行字:“弱小可怜但能吃”。

谢人间:“……”

行,真没变。

谢人间抽了抽嘴角,往下翻了翻。陈黎野的朋友圈十条见了底,最底下写着一行字:“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谢人间:“…………”

陈黎野这么惜字如金???

这十条里,一条给了小区的流浪猫,一条给了过生日的姚成洛,一条给了过生日的他自己,还有七条给了转发的新闻时事!!

服了。

惜字如金,不愧是你。

谢人间叹了口气,点开他庆祝自己生日和姚成洛生日的那两条看了一眼,记下了这两个日期,然后退了出来,去别的APP里冲浪去了。

陈黎野完全不知情自己在朋友圈里的惜字如金把谢人间狠狠地雷了一把。他有点饿了,遂订了个外卖。外卖来的挺快,没一会儿就来了。

陈黎野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雪碧来,然后又坐到桌子前,吸溜吸溜地开始消灭外卖。等陈黎野吃完半盘外卖的时候,突然听到自己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尖叫,然后砰地一声,好像有个人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陈黎野拿脚后跟想都知道那肯定是姚成洛。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姚成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然后他就奔了出来,哐当一下把门踹开了,叫道:“哥!!!”

姚成洛刚醒过来时只记得自己为啥晕,还以为他哥是被恶鬼纠缠,也没想太多,火急火燎地就冲了出来,然后他看到他哥很平静地坐在那鬼的旁边,神态自若,非常自然。

姚成洛看到这一幕,一瞬间感觉自己的担心都白搭了,这才面容扭曲地冷静了下来,然后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他哥是接受这头恶鬼的。毕竟陈黎野又不傻,再说了,那鬼能安然无事地现着行待在他家里,那肯定是陈黎野同意的。

再说他哥又不是什么怂包,如果这鬼真的是麻烦,陈黎野肯定会又请道士又四处找办法的,他哥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姚成洛想开了,想开了之后表情更扭曲了——他是个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的人。

于是他就这么表情扭曲地问:“不是,哥……你,你没事儿吧?你知道你旁边坐的是个非人类吧?”

“我知道啊。”陈黎野毫不在意,又嗦了一口面,说,“我早就知道了,没事儿,他是个好人。”

姚成洛:“……”

他沉默了。他看了看谢人间,不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这位爷长得是凶神恶煞,一点也不慈眉善目,光看长相,他觉得这人跟“好人”这两个字离得十分遥远。

“哥,”姚成洛诚恳道,“我觉得你可能对“好人”这个词存在着一定的误解。”

陈黎野:“……”

姚成洛话虽这么说,但奇怪的是,他对这个长相就不像个好人的恶鬼生不出哪怕一丝的敌意。即使他就堂堂正正地坐在他哥旁边,即使他明白这鬼东西有可能会想对他哥动手,即使他明明在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找道士把这鬼杀了。

他明明很冷静很清楚地明白这些事情,却总有个不知名的东西拦着他,生生地把这些个杀鬼之类的想法在他心里压了下去。

那东西像是种情感,又好像是种思绪,更像是种刻在骨头里的本能,总而言之,是种住在脑子里的很抽象的东西,让他有一股想去相信这位长相凶神恶煞的恶鬼的冲动。

真他妈见了鬼了。

姚成洛不是很理性的人,他撇了撇嘴,决定不管了,说:“算了,你说他是好人,那他就是好人吧。你点外卖啦?有我的份没有?”

陈黎野答了句“有”,就把外卖袋子给他推了过去,然后起身去给他拿饮料。

陈黎野没忘姚成洛,点外卖的时候也点了一份给他。姚成洛拿过陈黎野拿给他的一瓶雪碧,拆开外卖一看,发现是碗米线。

“咦。”他抬头看了看谢人间,说,“你没给他点?他不吃啊?”

陈黎野道:“他一个鬼怎么吃,吃你的就行了。”

“真可怜,”姚成洛摇头晃脑地嘚瑟着掰开了筷子打开食盒,说,“吃不了饭可太痛苦了,嘿嘿。”

姚成洛这人心直口快,陈黎野习惯了,没说什么,转头看了眼谢人间。

谢人间也没说话,他一般都不怎么爱说话,就靠在沙发边上点手机,眉眼间一股子戾气,似乎也没什么感想。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

“吃不了饭可太痛苦了”。

谁说不是呢。

姚成洛吃完饭看了眼表,说要去上班就走了。

陈黎野又一天无所事事,晚上又煮了包方便面随便吃了口之后,一看时间就已经将近十点了。

不得不说,玩手机打游戏过这时间是真的过得飞快。

陈黎野匆匆去洗了碗,然后又去卫生间洗漱了一通,出来后对谢人间说道:“我明天要上班,今天就早点睡了。”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卧室旁边的一个房间,说:“这是次卧,没上锁,里面有张床,你要是想睡觉或者躺着就可以去里面,明天我估计一天都回不来,晚上六点左右能回来,你自己在家里乖一点啊,哪儿都可以进,就是别弄坏什么。”

“嗯。”谢人间应了一声,又说,“我不睡觉。”

陈黎野没觉得稀奇,毕竟他是鬼怪,饭都不用吃,不用睡觉也并不奇怪。

“多少躺会儿。”陈黎野说,“毕竟不是坐着就是站着也挺累的,那就这样啦,晚安。”

谢人间没回他的晚安。陈黎野也没见怪,他关了卧室的灯,走进了卧室,点了十几分钟的台灯后,里头的光也跟着熄灭了。

谢人间放下了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看了眼安静下来的卧室,沉默了片刻后,起了身来,走进了陈黎野所说的“次卧”里,找到了灯的开光,啪嗒一按,暖黄的灯光一瞬洒满了房间。

陈黎野一个人住,朋友没几个,家里平时都没人来,次卧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个储藏室。他放在次卧里的床不大,挨着窗放着,其余的地方摆满了书架和柜子,还挨着墙摆着个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立起来的相框。

谢人间走到了桌子旁,拿起相框来看了一眼。那是他小时候的照片,穿着一身小尺寸的博士服。虽然尺寸小,但穿在小孩子身上还是显得大了些。陈黎野小时候和现在一样瘦,他皮肤很白,放在人堆里简直能白到发光,看上去高冷得简直不近人情,五官有些略显稚嫩,显得童真又成熟。

他好像小时候起就不怎么爱笑,没什么表情地对着镜头比耶,跟站在他旁边张着大嘴,吵闹的笑声几乎都快无声地传到谢人间耳朵里的姚成洛完全不同。两个人身边站着两个女人,看相貌,那似乎是这两个人的母亲。

她们笑得温柔,看上去似乎都是那种知书达理的女性。

谢人间伸手摸了摸相片上的陈黎野,他那带着几分戾气的眉眼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柔和了些。他放下了这张照片,又拿起了另一张。桌子上摆着的这几个是陈黎野的毕业照,第二张是初中时期,是几十个人的合照,谢人间很快就找到了人群之中的陈黎野,他长大了一点,五官成熟多了,总算赶上了些他那股与生俱来的成熟气息,同样也是没什么表情,他应该真的很不会笑也很不会拍照。

第三张是高中,他几乎拍照都是同样的表情。但第四张人就少多了,那不是全班的合照,是他和姚成洛还有其余三个男生的合照,其他几个男生在照片里笑得开心极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比耶。

他在这几张相片里渐渐地长大了。有些笨拙,也有些不擅长,但他为自己的时光留下了许多痕迹。

谢人间忽然有些安心了,又有些不甘心。

这些痕迹里并没有他。

他的顾黎野轮回转生,每一次都拥有过新的人生,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渐渐长大,没有那些朝野的束缚,他向自由而生。

他的自由里,没有谢人间,也没有谢未弦。

但他自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噜噜噜~~~

最近好多感情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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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姚成洛(五)

谢人间把手里的相片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又看了那些照片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书架上摆了很多书,满满当当地都快塞不下了。大多数都是又厚又重看了就脑壳疼的法律方面的工具书。谢人间抽了几本看了看,没什么兴趣,又放了回去。

书架第二层有几本相册。谢人间觉得这几本长得跟别的书不太一样,遂抽出一本来翻开一看,发现里面都是照片。里面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照片,纸张都泛黄了,里面盛着十几年以前的岁月,每一张的陈黎野都和现在不一样。

谢人间放下了这本,又把其余几本翻了出来。每一本似乎都是按时间排序的,每一本的陈黎野都在渐渐长大。

谢人间沉默片刻后,把这三四本相册抱了起来走到了床边,然后靠着床头半躺下来,一本一本地翻开来看。

他从这些泛黄的岁月里找到了顾黎野的渴望。

他渴望的自由。

他抬头看了一眼床对面的墙。墙的那头,躺着已经脱离前世桎梏的陈黎野。

陈黎野做了一个梦。

他迷迷糊糊地梦到自己正歪着脑袋打盹,他还闭着眼,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谈话声。于是他缓缓地睁开了眼,打了个哈欠。

“新皇上任,自然得做出些改变……”

陈黎野坐直了身子,伸手揉了揉眼睛。

这些都不是他做的。陈黎野这一坐直,看到了自己脸边上垂下来的头发都快长到腰间了,再一抬头,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十分古风的马车里。这马车似乎还很高档,到处透着一股钱的味道,不知哪还燃着香薰,一股子腻的要死的香味在轿子里飘荡。

陈黎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恐怕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梦。

这怕是两千年前。而他现在看到的,恐怕是当时“顾黎野”所看到的。

他又听到了外面不知谁的说话声。那人似乎站得很远,声音有些小,但好歹是听得见。

“先帝走得太突然了。”其中一人叹气道,“先帝沉稳,新皇一旦要做出点新举动,就得推翻他的大部分决策,可……可这决策也太……太……”

他似乎是一时间找不到形容词,“太太太”了好半天也没“太”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只好重重地长叹一声,道:“这样肯定不行啊,这孩子还太年轻,这决定未免也太冒险……不如,我明天再去进谏一番,替你在新皇跟前说道说道?”

和他谈话的那人答道:“免了吧。新皇虽然容易动摇,但也固执,你越是进谏他越是不听,你我都是先帝的忠臣,当今新皇看我们可不顺眼,暂时避避风头为妙。再说了,这孩子在城里也没人待见,倒不如送去塞北去。”

“可他才十九……”

“他都已经十九了。”

“……”

那人似乎无话可说了,两个人又各自寒暄了几句后,就有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没过多久,他掀开了马车的门帘,进来了。

看此人样貌,他应该已经年逾半百了,生了满脸的皱纹,满脸写着岁月的沧桑。他虽然瘦弱,但却一脸的严肃,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眉眼间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

陈黎野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倾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先生。”

“先生”简单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然后钻上了马车来,坐到了陈黎野对面,叹了一声,道:“你刚刚听到了没有啊?”

“听到了。”

陈黎野听到自己——也就是顾黎野说,“太子……新皇有要我做什么事吗?”

“嗯。”

“先生”没急着回答,先叹了一声,然后抿了抿嘴,两只手握到了一起,干巴巴地互相搓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开了口,道:“新皇……要你去塞北边境,助前些日子刚刚回京挂帅封侯的谢小侯爷驻守边境,驱逐所有外族……他封侯那天,你有见到他吗。”

“看到了。”顾黎野平静回答,“先生,虽然我进不了宫,但是他带着那么大架势进京的,京里百姓都看到他了,瞎子才看不到。”

“先生”笑了一声:“说的是呢。毕竟人家战功累累,带着大功劳进京的……算了,你怎么想?”

“先生问的是谢侯爷么?”

“谁问你那个臭小子了,问你愿不愿意去塞北。”

顾黎野没说话。他低下了头,伸手摸了摸耳垂。

沉默几许。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后,他听见“先生”

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去比较好。”他说,“总比在这里自由得多。先帝惜才爱才,有保你之意,我也是老臣之一,在他跟前说得上话,这才能保你兄弟二人十二年。可现在先帝驾崩了,新皇从小就对你态度就阴晴不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人都想做人上人,所以也是最乐得看别人趴在泥沟里出不来的。你也知道,文武百官之中,恨不得你永无出头之日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怕你,更怕你流着的血。”

“……毕竟那是罪臣的血。”

“当然,也不缺我这等欣赏你的才华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怕你。你的才华可为圣上排忧解难,也可令江山破碎。毕竟没有人能保证你不会有策反之心。”

“在这京城里,你的存在就是一把双刃剑,也只能是一把双刃剑。”

“先生”说:“不会有人把你当做一个人,当做“顾黎野”看的。”

顾黎野还是没有说话。他在思考,内心里应该十分纠结。

又是好一阵沉默。陈黎野能感受到“先生”那道年老却锐利的目光扎在他身上,扎得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过了片刻之后,顾黎野叹了一口气。

他道:“那愚弟就拜托先生了。”

“先生”应了一声,直了直身子,如释重负似的长叹一声,转过了头,对车夫道:“回府。”

马车驶向了“先生”的府上。

陈黎野大概明白了。前世的他自己并非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爹是罪臣,寄人篱下了十二年,先帝估计是想让他长大些,再给他安排一个契机进朝廷做文官,但没想到中途驾崩,对他态度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新皇不知是为了推翻先帝的政策还是看他不顺眼送他出去去死,总之是一挥手要把他踢到塞北去。

这个梦陈黎野做的很漫长,没过多久,他就知道“先生”一开始说的那句“总比在这里自由的多”是什么意思了。

他像被禁足的一头小兽。“先生”的府上的下人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来他的房间里看看,他不能关上门,没有隐私,活动范围只有自己的房间和外头的小院,如果要去洗澡洗漱或者上厕所,那必须要叫上一个下人跟着。

跟蹲监狱似的。

这就是罪臣之子的待遇吗?真他妈谢谢这帮变态了。

陈黎野现代的灵魂窝在壳子里冲这帮盯着他的下人比了个中指。

这样的日子陈黎野感受了半天就受不了了,好在顾黎野也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晚上他在下人的监视下去见了顾黎明,然后顾黎明抱着他嗷嗷哭了半宿,好说歹说把他安慰好了之后,顾黎野睡了两个时辰就起身出发了。走时天光乍破,城边的日光炸开了夜色。

他一个下人也没有带,连侍从也没有。

“先生”站在府门口送他。见他只带了几个简单的行囊,装了些朴素的衣物和一些干粮,就忍不住说:“这样就行?这也太少了,我派个人送你吧,我的人,你放心就行。”

“先生怎么知道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插进来监视我用的?”顾黎野坐在马上道,“都十二年了,我烦都烦死那群下人了,好不容易自由一次,先生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可你这也带的太少了。”

“先生”年纪大了,虽然有些难言之隐,导致不得不放那么多别人府里的人进来监视这顾家遗孤,但好说歹说是养了顾黎野十二年,又是当老师又是当爹的,一没忍住就开始絮叨:“你不知道去塞北的路上有多冷?就你这小身板……”

“先生给的银子够了,我路上能买不少御寒衣物了。”顾黎野说,“行了,别唠叨我了,我命硬得很呢,当年诛顾老头九族都没诛死我,我还能被风雪刮死不成?”

说完顾黎野也不听“先生”唠叨了,一夹马腹,跑了。

他就这样上路了。京城地处中原中部,离塞北远得很,顾黎野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大概一个月时间才总算到了塞北。

那时是晌午。寒阳挂在天上,他遥遥的就看到了边境军驻扎的营帐,营帐中间有一缕浓烟往天上飘。

他策马走了过去。

之后的一切都和他第一个梦一样。遇到了一个将士,将士将他带到营帐里,他见到了谢人间。

之后也是他之前那个梦里的对白。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继续下去了。

他听到自己说:“是不是没想到我长得这么好看?”

谢人间没说话,打量了他片刻,就收回了目光,也没回答这句话,道了句:“过来。”

顾黎野依言走过去了。

“我听过你的传言。”谢人间开门见山道,“他们把你给了我,你就要给我干活,战场可不管你长得好看,反正砍死大家都一样的丑,没人能死的好看。我知道你是罪臣之子,一帮庸才都怕你怕得要死,但我不怕你。”

“接下来,你要给我想办法把扎营在墙那边的那个混账玩意儿引过来。做不到的话就给我滚回京城去,我这儿不收废物花瓶。”

“有没有信心做到。”他道,“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不至于太丢人。”

顾黎野笑了一声。

他说:“谢侯爷,我是来给你做谋士的,不是来做花瓶。”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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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姚成洛(六)

谢人间没多说什么,转头走了。

顾黎野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城墙边上。这一路上路过了许多忙里忙外的将士,有不少人见谢人间领着他往城墙那边走,纷纷侧目,目光在顾黎野身上来回打量。陈黎野感觉这些目光针扎似的扎在身上,十分难受。

他听见他们窸窸窣窣地小声说话。

“那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脏狗啊?”

“是啊,我听我在京城里的哥哥说,这人从小到大都跟条狗似的被圈着,听说天天有人给先帝进谏说他迟早要策反,让先帝给他杀了,结果却一直没杀……”

“先帝想啥呢?”有人悄悄嘀咕说,“儿子肯定随老子啊,这逼崽子肯定干不出好事儿来的,你就瞧好吧,咱统领一会儿肯定得想个办法把他踹回去。”

他旁边的人半信半疑:“是吗?”

“是啊!”那人道,“他又不傻。”

“……我看不像。”

“嘁。”那人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道,“你就等着看这花瓶回家吧。”

顾黎野把这些话全收进耳里,没说什么,看向了走在前面的谢人间。他披着一袭黑色披风,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塞北的风把他这一袭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这样的对话并不在少数,一路上还有很多。走了大概十多分钟,两个人才终于走出了军营,到了城墙的近处。塞北边境又被叫做塞北关,是这个国家的最北边,为防外族侵入,城墙建的高耸入云,顾黎野仰头看了看,窝在这具壳子里的陈黎野粗略估算了一下,估计这玩意儿得有十米左右高。

“喂。”

顾黎野转过头,只见谢人间已经往左边走了。

他说:“这边。”

说完他就又转头走了,十分无情。

顾黎野没见怪,他跟着走了过去。

谢人间带着他又走了一会儿,走到一个楼梯跟前。这楼梯是由和城墙一样的材质建成的,霸道地横在军营边上,一直从地面通向城墙之上。

两个人走了上去。

不得不说,高处不胜寒是真的。顾黎野一走到上面就感觉到寒风更大了,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他紧了紧衣服,跟上了谢人间。谢人间领他走到了城墙另一边,然后指着远处说:“看那儿。”

陈黎野看了一眼。远处也有一片营地,还高高地挂起了旗帜,旗帜在寒风里飘扬,晌午的寒阳把它照得发光——那好像是外族的营地。

“那是风族的人。”谢人间说,“他们最擅长远程作战,已经在那儿驻扎好几天了,箭能从那个地方射到城墙上来。”

这倒稀奇了。

那个地方离这儿少也有百米左右,能从那个地方射箭过来,那这外族倒是很有本领。

“我不是能随便让人挑衅着玩的人。”谢人间说,“要么让他们滚蛋,要么引过来让我打一顿,哪个都行,你给我解决了,解决不了就识相点来找我拿旨令,哪来的回哪去。”

说完他就想走,但还没走出去两步,一直沉默的顾黎野就道了句:“站住。”

谢人间停下了,转过身来。

“有办法了。”顾黎野转过身来,道,“我不仅能让你打他们一顿,还能让你捞到上好的弓箭。”

谢人间:“……”

陈黎野:“……”

陈黎野觉得他自己有点太聪明了——这题才出了还没十几秒。

谢人间也很惊讶,这位无情统领脸上的面无表情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茫然。

陈黎野听见自己笑了一声。

但他没能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只见眼前情形一转,转眼间他又身处在帅营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他旁边放着张小方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张棋盘,最里侧放着一副茶具。屋子里点着蜡烛,营帐的门帘没掩严实,露了条缝出来,陈黎野从缝里看到了夜色——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他应该是依言完成了任务,不然现在都应该在骑马回京的路上了。

他转头看了看。谢人间坐在最开始的位置上,翘着腿翻着几张纸,面无表情地翻看了一会儿后,把东西叠到一起扔到了桌子上,对顾黎野说:“干得不错,你可以留在这儿了。明天带你去正式打个招呼,军里就没人敢说你闲话了。”

“……”顾黎野沉默片刻,道:“我不在意的。再说了,众口悠悠你堵不住,你越是不让他说,他就越是觉得你心虚,就越要说。”

“知道是我同意你留下的话,就不会有人说了。”

谢人间道,“在战场上,那些将士远比你想象地更依赖将领,更何况是在这种天气恶劣的冰天雪地里生存作战。”

顾黎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嗯了一声,算同意了。然后他话锋一转,说道:“我今天在城墙上看你领兵作战,发现了一个问题。”

谢人间:“说。”

“你似乎有点束手束脚的。”顾黎野道,“你好像刻意在迎合你的边境军。我的意思是……不是你在统领他们,而是他们在统领你。”

谢人间:“……”

他的眼神开始往旁边飘,像是被说中了,心虚似的。

“看来你自己也有注意到嘛。”

顾黎野掏出个茶杯来,又拎起茶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说:“听说在前统领还在这儿的时候,你是冲锋陷阵的那个,速度很快,作战雷厉风行。所以我想应该是你的实力太强速度太快,边境军跟不上你的快节奏,导致你不得不慢下来来配合整体,因为军队不可以少了将领,你不能再用你那套作风,毕竟你担心你的军队。”

“不过呢,既然我来了,你就不用担心什么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想其他的,想你自己就行,其他的,我替你打算。”

谢人间把飘到别出去的眼神收了回来,定到了顾黎野身上。

顾黎野把茶壶放下去,端起来喝了一口。

四目相对。

就在这时,陈黎野听到了一道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就像那道地狱的声音一样,自四面八方而来,根本分不清声音究竟来自哪里。

他听到自己说:“我当时还没有沦陷。”

“我被关在京城十二年,先生说,我不可以崩溃,不可以有怨言,就算被逼急了也不可以多说一句话。他说,每一句话都可能带来杀机。”

“于是我谨言慎行,磨练出了异于常人的冷静与理智。这时的我,仅仅是觉得自由的空气很好闻,即使寒冷,即使看不到一枝花,我也觉得很好。”

“我预感到他说不定会是我第一个能推心置腹的朋友,但我没想到,一个月后,我不仅对他推心置腹,甚至恨不得把心都亲自从胸腔里剖出来给他。”

陈黎野眼前情形又一转。

正是清晨时分。天上雪花纷飞,细小的雪落到他发丝间。他恭恭敬敬地拱手跪在地上,头埋在双手宽大的袖后。透过余光,他看到两侧都乌泱泱地跪了好些人。

他听见面前有人在高声喊话,把新皇的话不远万里地传了过来。

“圣上有言,顾家遗孤已积功累累,无需停留边境,可回京城,予朝堂官职,此后为圣上排忧解难。”

传话的是个太监。大早起他就领着一帮子人毫无预兆地气势汹汹从京城杀过来了,连个信也没有,十分突然,而且这一帮子人身上的衣物都十分的多,一个个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看来是怕冷怕的不行。

陈黎野跪在地上,突然感觉挺好笑的,他自己单枪匹马吃了一路的风雪来的,但这么个传话的太监却是坐了个高档马车过来的,可真他妈的世事不公。

这太监话说得好听,但如果翻译过来,不就是“皇上怕你跟谢人间关系太好怕你俩会一起策反所以赶紧让你俩一刀两断你赶紧回去接着当你的笼中鸟”么?

陈黎野能明白的事情,顾黎野不会不明白。

所以他久久没接旨。谁愿意回去做笼中鸟呢?

过了片刻之后,太监见他不接旨,便捏着他那细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顾公子,怎的不接旨呀?”

“不是不接。”顾黎野道,“只是……”

他还没说什么,那太监忽然提高了嗓门,尖声尖气的叫道:“只是——!?你敢反驳圣上的话!?”

“……”

“看来程大人说的果真不错!”太监叫道,“就不该把你放出来!看看,就出来一个月,胆子就肥成这样了!连圣上的话都敢反驳!要是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蹬鼻子上脸,是不是都要跟圣上抢龙椅坐了!?”

“…………”

陈黎野听到自己叹了一声。

他自己心里气的想骂人,可又感觉心里像塞了块巨石似的沉的难受,又闷又堵。

他感到很难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刘公公言重了。”他听到自己说道,“我哪里敢呢。”

那太监哼了一声:“那还不快接旨!?”

顾黎野无奈,僵了片刻后,只好伸出手去,但手刚伸到一半,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谢人间的声音。

“接什么接!”

顾黎野手一哆嗦,收回来了些,然后转过头一看,就见谢人间披着一袭长披风披头散发火急火燎地阴着脸走了过来,衣衫不整的,看来是急着出门没好好打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出回忆杀啦~就是这样断断续续的233333

第52章 姚成洛(七)

谢人间快步走了过来。

陈黎野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些迷茫:太监是带着圣旨来的,在这个时代,皇上的圣旨就是绝对的,没人敢说不,所以这军营里的人听到信儿后都过来跪着等接旨了,怎么谢人间就没被叫起来?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只见谢人间身后跟上来了几个跌跌撞撞的将士,呼哧带喘的,好像挺累。

可能不是不叫,是叫不起来。

谢人间对陈黎野而言是鬼,他不用睡觉,陈黎野也不知道他睡觉什么样子,但看眼下情形,恐怕是他睡得太死,太监派人去叫他的时候没能把他叫起来,这群人又忌惮他,再加上他的脾气是远近闻名的不好,一个小太监派的人也不敢动他,只好作罢。

但边境军一条心,这太监来干嘛的,长了脑子的一想就会知道。就有两个将士趁那太监的人走了溜进了帅营里,冒着可能会被谢人间的起床气搞死的风险,把他弄了起来。

那太监一瞧是谢人间,原本嚣张兮兮的脸色一下子垮了,小脖一缩,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谢、谢侯爷起来了?您……”

他还没“您”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就遭了谢人间猛地一瞪:“闭嘴!”

太监闭嘴了。

他又缩了缩脖子,瑟缩得像个缩头王八,谢人间的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谢人间又转过头,怒道:“跪什么跪,给谁跪呢!?都给我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一群边境军如获大赦,忙不迭滚起来,整整齐齐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四散干活去了。

太监见到此情此景,急的直跺脚:“谢侯爷!您这干嘛呀!我我我我,我这传的可是皇上的圣旨呀!!”

谢人间闻言,又转过了头,盯着那太监看了一会儿。

征战沙场的人身上杀气重重,尤其谢人间这种戎马半生的人物,眼神自己就会说话。

太监被他盯得一哆嗦。

谢人间又朝太监走了过去。

顾黎野站了起来,看着谢人间和自己擦肩而过,走向了太监。顾黎野没拦着,也没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一旦失了言,等这太监回去指定会在皇上跟前给他添油加醋说一顿,到时候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能扣他脑袋上。

他不敢说话,谢人间敢说。他没什么好脸色地走了过来,然后撸着袖子路过了顾黎野,满脸杀气地对那太监道:“传的是圣旨,是吧?”

谢人间站到了太监跟前去。这太监长得矮,谢人间这么一站,两个人之间气势的差距就拉开了。

那太监简直不敢吱声,说话声音如同蚊子嗡嗡:“回、回侯爷……是……”

“圣旨说的什么?”谢人间幽幽道,“来,念一遍。”

太监:“……”

谢人间见他哆哆嗦嗦地不吭声,就提高了声音:“念一遍!没长耳朵啊!?”

“……长了长了……”

太监被吓了个半死,然后抿了抿哆嗦个不停的嘴唇,顶着谢人间杀人似的目光,“呃”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地念道:“那个……圣、圣上有言……顾家遗孤已积功累累,无需……无需停留边境,可回京城,予…朝堂官职……为,为圣上排忧解……”

太监最后一个字还没蹦出来,谢人间就冷笑一声。

太监被笑僵了,不敢吱声。

“排忧解难?”谢人间道,“他那儿多少文官武官,缺这一个?”

“回……回回侯爷的话,”太监颤颤巍巍地说,“不是缺不缺的事儿,侯爷您有所不知,这……这个是罪臣之子,您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呀!说不定现在就琢磨着怎么给您一刀呢!可不能信他!我知道您重情重义,可这脏骨头绝不会在乎情义呀!”

那太监逮着理由了,一边说一边歪过了身子,越过谢人间愤恨地指着顾黎野控诉,声音愤慨,就好像生为了罪臣之子这件事儿是一件多么罪恶滔天的事情。

陈黎野突然感觉到了难过,也感到了好一阵麻木。这样的言语和这样的成见似乎一直在持续,他心里也清楚明白极了,这成见将一直持续下去。

他站在雪里,看着太监因为有些激动而扭曲的神情,他仿佛看到了那自地底里伸出来的扭曲锁链。这些锁链好似生长在了他的影子里,和他形影不离,捆住他的骨血,压得他这一生都变了形。而这些锁链,每一根都写着“罪臣之子”四个字。

他被它们囚禁了。

那太监还在说,控诉得简直要声泪俱下,就好像顾黎野迟早要害他似的。他说:“侯爷,这罪臣的孩子不能留啊!孩子肯定会走爹娘的老路的,这小混蛋玩意儿肯定也迟早会变成罪臣的!这怎么能留在身边啊侯爷……”

陈黎野听着这些话,看向了谢人间。他感到心里一阵的难过不舍,又感到某一处地方带着一些期待,带的心脏都砰砰跳了起来。

他明知道没人躲得过成见,他明知道人人都爱落井下石,谢人间也绝不例外。

他的理性告诉了他这些。可他却莫名地期待着谢人间去反驳,隐隐约约地,他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自己喊,谢人间不一样。

成见永远不会在他身上落根。

谢人间果然没让他失望。

一直沉默的谢人间忽然猛地推了控诉个没完的太监一把,骂道:“就他娘的你知道是吗!?!”

这太监大半辈子都在宫里过,没练过武,细胳膊细腿儿地哪儿挨得住谢人间这一推,当即被推倒在地,满脸震惊地看着谢人间。

“皇上塞给我的人,我能不知道什么背景!?”谢人间破口大骂,道,“说给人就给人说收回去就收回去!?敢情他坐着龙椅舒舒服服的有权任性是吧!?这人走了我怎么打仗,你给我做谋士吗!?你去打剩下的外族吗!?我这儿吃不饱穿不暖的跟他要点银子跟他娘要掏空国库似的!!我说了吗!?他看我打得好了他不开心了?我是给谁打仗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得我搁他帘前喊我对他忠心耿耿他才信啊!?”

“侯爷、侯爷息怒……”太监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道,“不是那个问题!侯爷要谋士,回头皇上可以再派人……肯定给您派个更好的!这个不行,这个是罪臣的孩子!这个得关……”

“怎么了?”谢人间抬腿一踹那刚站起来的太监,又把他踹得跌到了地上,道,“罪臣的孩子怎么了?谁家娘不是娘了?我娘还他娘的农村妇女呢,你意思我也是农村妇女了?你骂我?!”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还不快滚!?”谢人间怒道,“滚回去跟新皇说!人是我的!不给!!他要是回去外族直接换人打!!”

太监哪敢反驳,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然后忙不迭带着一帮人连滚带爬地滚上马车打道回府,临走前屁股还又遭谢人间踹了一脚。

谢人间骂道:“滚!!”

马车连忙依言滚走了。

顾黎野望着马车远走,看向谢人间的背影。陈黎野无端地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流,这股暖流渐渐地遍布四肢百骸,暖得他甚至觉得太过灼热,就连塞北的凛冽风雪也变得滚烫起来。

谢人间低声骂了句“倒霉玩意儿”,然后慢慢悠悠的转过身来,慢慢悠悠地走了。然后在走到顾黎野跟前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顾黎野看着他。他从谢人间脸上看到了困倦和不耐烦,估计是因为一大早起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导致的。

但他却不觉得可怕。顾黎野看着谢人间,感到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情绪都有,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就那样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撞得整颗心都滚烫得像要爆炸。

两个人都沉默了。就这么互相凝视着沉默几许后,谢人间低沉着声音道了句。

“罪臣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陈黎野突然感到胸腔里猛地一震,仿佛天崩地裂,冰雪消融,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忽然宁静了下来。

“……是啊。”他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谢人间没多说了,他伸手拍了拍顾黎野的肩膀,掠过他走了。

顾黎野转过头,看着谢人间走远。塞北的凛冽风雪把他的衣袍得猎猎作响,他披散的头发散在风里,像散开的黑夜。

陈黎野又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

““罪臣之子怎么了”、“罪臣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虽然说出来很俗套,但这确实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说。他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所以我一直认为他冷血无情,但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温柔,看见他身上竟然有塞北绝不可能有的温柔日月光。”

“但我很快就明白了。塞北一直没有那种光,那是我眼里的光。”

“自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要沦陷了。”

“我动心了。”

——我动心了。

陈黎野在这些话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这一场大梦里,他仿佛就是顾黎野。难过他的难过,不甘他的不甘,也心动他的心动。

他仿佛也听到了顾黎野那掩于内心的渴望。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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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姚成洛(八)

在此之后,周围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四周一片寂静。但过了没多久,这片寂静就被一阵叮铃铃的声音打断了。

然后陈黎野醒了。

再然后,他发现那是他的闹铃声音。

陈黎野睁开眼,盯了天花板一会儿后,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摁掉了闹铃,又去拉开了窗帘。晨光鱼贯而入,他这卧室还是向阳的,这一下差点没把他眼睛给扎瞎了。

他眯了眯眼,揉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感觉脑袋有些痛。他好像还沉在那场大梦里,头昏脑涨的,感觉身边还飘着塞北的雪花。

但都请了一天假了,再请一天实属有点不太合适。

陈黎野只好硬撑着下了床,穿衣洗漱准备上班。

他一出卧室,沙发上空无一人。陈黎野没见怪,他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知道谢人间肯定是听了他的话进次卧去躺着去了。

然后陈黎野顶着一脸的困倦进卫生间洗漱去了。洗漱过后,他穿好衣服,带上了公文包也穿好了鞋,正准备出门上班时,突然听见一声拉门响。于是他回过身,果不其然,他看到散着头发的谢人间从次卧的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来。他是真的没睡觉,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问道:“你去上班?”

“……”

陈黎野看着他愣了片刻,恍惚间把他这张脸跟梦里两千年的他合到了一起。然后,在合到一起的那一瞬,他就感觉自己脸上一下子烫了起来。陈黎野一下子有点慌了,于是匆匆忙忙地点了头,也不等谢人间再说话,飞速地冲出家门,逃似的上班去了。

谢人间:“…………?”

他有点莫名其妙。冲着门口愣了片刻,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道了句。

“……抽什么风。”

陈黎野上了车,没急着开动,也没把车钥匙塞进去,直接把脑袋抵到了方向盘上。

完了。

他想。

完了完了完了。

陈黎野是个聪明人,他早就猜到他跟谢人间估计就是这种情投意合的关系,虽然他觉得没什么不好也坦然接受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很好的控制住这种感情。

做梦的时候他感觉还好,虽然他这辈子没动过心也没谈过恋爱,但那感觉跟文艺爱情片里的形容差不了多少。但等他一看见谢人间,他才发现——坏事儿了。

他一看到谢人间就感到心里有个什么冒火的东西在横冲直撞似的,把整颗心脏都撞得快要爆炸,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

啊。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陈黎野颓了似的,脸贴着方向盘,无法冷静。他脑子里一会儿是两千年前的谢人间,一会儿是两千年后的谢人间。

疯了,真的,要疯了。

陈黎野深吸一口气,然后又长叹出来。他缓缓地坐起了身,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叹了口气,坐着沉默了片刻后,发动了车子。

不管怎么说,该上班的还是得上班。

就先上上班冷静一下好了。

陈黎野早饭都没心情吃了,空着肚子早早就到了班上。律所在一家商业大楼的十五楼,要想上去,只能坐电梯,不怕累死的话也可以去爬楼梯。

陈黎野去得早。八点上班,他免了早饭的时间,去的时候才七点半,除了保安一楼就他一个。他按了电梯,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按了律所的十五楼,然后靠着电梯闭目养神。

但他一闭眼就满脑袋都是谢人间。

陈黎野:“……”

这就是动心吗。

他无奈地睁开了眼。做了昨晚那个梦之后他就头昏脑涨的,现在脑袋也有些疼。他看了眼电梯显示的楼层,电梯正循序渐进的往上走。

他望着一层一层规律地往上增的数字,叹了口气,大拇指指腹摩挲起了食指的第二关节。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人间。

直到昨晚为止,他还能平和地把谢人间看成“和我有前世纠葛”的男人,但现在,谢人间却是“和我有前世纠葛而且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又动心了我看见他我就不敢说话”的男人。

陈黎野突然想加班了,他觉得上班加班沉迷工作才是唯一能尽可能减少和谢人间见面时间的理由。

……他就好像那个怕老婆躲老婆为了躲老婆宁愿加班应酬的混账老公。

陈黎野被自己这个想法雷了个外焦里嫩,没忍住,啪地一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不想了!反正现在要上班……

……但就算如此,谢人间可是在他家里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管怎么说,该见面的肯定还得见,他也不能看见他就说不出话来啊。

这算个什么事儿。

陈黎野心乱如麻,说着不想了不想了,却仍旧地忍不住去想谢人间的事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然而这口气刚叹到一半,电梯的灯光突然忽闪了一下,然后整部电梯狠狠地晃了一下。

陈黎野吓了一跳,还没叹出去的半口气立刻哽在了喉咙里,他连忙把整个后背贴到了电梯上,手按住另一面墙稳住身子。紧接着,整部电梯突然停了下来,又狠狠地晃了两下,不知道哪儿砰地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然后灯光开始忽闪忽闪,就像恐怖片里坏了的灯光似的。

然后,电梯显示楼层数字的显示板也崩了,闪了两下之后,开始乱码不断。

陈黎野:“……”

不是吧。

他太明白这是什么了——这是地狱在召唤他啊!

地狱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主要是他现在不太想看见谢人间!!

但,命运只管捉弄人,不听你的意见。

于是三秒后,电梯猛地坠了下去,陈黎野当即眼前一黑。

直接往地狱里掉的陈黎野内心不甘,不由得在心里无声大喊。

我再也不出门了——!!!

·

谢人间还泡在陈黎野的次卧里。

他翻来覆去地翻看陈黎野的照片,从小到大每一张都不想错过——即使他已经翻了一晚上了。

这个相册他也翻了四五遍了,可他就是不腻。翻了一会儿之后,谢人间又往回翻了几页,目光锁定在了一张陈黎野刚入大学时候的照片。那时候他刚好十八岁,九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可乐,茫然地看向镜头。

看样子这一张是被偷拍的。但陈黎野长得好,就算是偷拍,也没有一点丑相出现在他脸上。阳光洒在他眼睛里,他眼中熠熠生光。

谢人间看了他很久。照片里的青年站在光里,谢人间却站在地狱之中。

谢人间很心动这张。他觉得陈黎野就该是这样,站在光里,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活着,很自由。

他替对两千年前毫不知情自己究竟有多不自由的陈黎野高兴。

谢人间就这样看了他很久,然后伸出手,把这张相片取了出来。

谢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虽然兵不厌诈的事儿干的多了,但却是第一次背着他的黎野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在跟陈黎野有关的事情上,他总习惯特殊对待。于是忍不住有点心虚,明知家里无人,还是忍不住四下看了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相片折了折,掰开了手机壳,把照片放进去后,才又盖了回去。

好在这张照片是竖的,也不大,谢人间折了外面一圈,就把人像完美地留了下来。

成功地把陈黎野的一张相片藏在自己身边之后,谢人间又把目光移向了相册。没了这一张照片,相册的这一页显得空落落的。

……他应该不会经常翻这个相册的。

谢人间想,他不是那种念旧的人。

于是犯罪之后的愧疚心作祟,谢人间火速收拾好相册,整整齐齐地摆了回去,刚摆回去最后一本,忽然他眼前一黑。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听到耳边渐渐起了风声,他眼前也渐渐清晰了,谢人间发现,他站在一条路中央。这是一条宽敞的马路,周围十分荒凉。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陈黎野站在他不远处,表情僵硬地看着他。

谢人间刚做了自认为对不起他的事,于是表情也变得十分僵硬。

两个人就这么僵硬地互相看了片刻,然后,陈黎野脸红了。

谢人间:“……”

谢人间:“?”

为什么脸红?

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谢人间有点想不明白。但忽然间,一个想法划过了他的脑海,令他瞬间警惕起来——陈黎野发现他藏了他的照片了!?

作者有话要说:噜噜噜~~~~

想要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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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白衣院(一)

谢人间没动。他站在离陈黎野很远的位置,略带警惕地佯装疑惑问他:“你脸红什么?”

陈黎野:“……”

问得好啊。

我脸红什么?

看见你会脸红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陈黎野抹了一把脸,觉得谢人间在这儿方面的智商也是挺感人的。

他是不知道谢人间刚刚干了什么。这位爷刚把他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藏在手机后面,再看他一脸红,当然会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知道自己藏了照片才脸红。谢人间从不背着陈黎野干些对不起他的事儿,哪怕此事细如鸿毛,这可是他第一次在陈黎野的事儿上犯罪,感觉良心是十分地难安。

他现在就跟背着自己妈买了辣条偷吃了的小学生似的战战兢兢,陈黎野一举一动他都草木皆兵,脸色僵的要死。但好在陈黎野也心虚,他心虚又心动,也没办法安下心来好好思考,也没发现谢人间样子不对。

他抹了一把脸,长出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找了个自己都不信的借口:“那个……外面太热了,晒的。”

谢人间:“……”

鬼都不信。

他明明是刚刚看到谢人间才突然脸红的。怎么,他谢人间比那天上的大太阳还晒?

谢人间知道他是在扯谎,但他心里有鬼,全以为是陈黎野知情想给他个台阶下才这么说的,以为陈黎野这意思就是“我明白你都干了什么,但是我不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就让这个事成为我们两个心中永远的秘密吧”。

于是阅读理解完全做错的谢人间嗯了一声,心虚地话尾都颤,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脖颈,说:“是这样啊。”

陈黎野:“……”

他信了。

……他居然信了。

陈黎野简直无言,不知是该说谢人间太信任他还是该说他太天真,嘴角抽了抽,轻咳了两声,有点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说:“那……走吧?”

“……走。”

谢人间说着往身后走,但刚一回头,就发现身后是令人看了就毛骨悚然的一大片黑雾。这片黑雾就在谢人间身后十米左右远,高耸入云,又浓又厚,几乎看不到里面的什么景色。

这片黑雾存在的意思很明显,禁止通过。

如果非要进去的话,估计轻则伤筋断骨,重则直接丧命。

谢人间沉默片刻,只好又转过头来,朝陈黎野走了过去。

他走到陈黎野身边后,皱着眉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后面有那玩意儿?”

他一走近,陈黎野突然就有点无所适从了。但失措了片刻后,他很快就知道自己这次是铁定跑不了了,于是硬着头皮压住了心动,满脸平静地道了句:“我以为你知道。”

他说这话时看着谢人间,内心简直惊涛骇浪,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正咚咚地跳个不停。

但好在他天生就会控制情绪藏心事,再加上谢人间本就心虚,愣是一点没看出来他心中这番惊涛骇浪。

谢人间说:“行吧,走。”

于是两个人一同向马路另一头走去。这是一片十分荒凉的小城镇,城镇两边是一连串的店铺,超市肉铺药店服装店,小城镇该有的东西它都有,但每个牌子都落满了灰尘,破破烂烂,好像已经破败了很久。

这里的马路上也都积了很多灰尘,满地枯黄落叶,风一吹,就有尘沙卷着枯叶顺着风飞来飞去。他们走着走着,一阵大风刮过,陈黎野瞬间被刮了一脸沙子。

陈黎野:“……”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叹了口气,接着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之后,就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出现在了二人面前。这建筑物是一座医院,也是同样的破败,墙上爬满了爬墙虎,砖瓦都出现了裂痕,挂在门口的一条红色横幅裂成两半落在地上,滚满了沙子。

陈黎野觉得这次的目的地多半是这座医院了。

没别的理由,是他的直觉。

他往旁边走了走,果不其然,走出去没两步就磕到了一面透明的墙。

右边也是一样。

谢人间往前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进去,结果也磕到了墙。

陈黎野道:“看来我们好像是第一个到的。”

“嗯。”谢人间应了一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时间,然后又收了回去,想起了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看到他的姚成洛,就说,“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期待一下你弟弟。”

陈黎野:“……”

别吧。

这倒不是陈黎野嫌弃他,实在是姚成洛太不冷静,就他那个打个游戏都极其容易上头的个性,陈黎野实在不信他在这里能冷静的下来。

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来,陈黎野也不着急,拿出了手机来。这么拿出来一看,他才发现,早在有网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了林青岩的消息。

林青岩的消息是昨天半夜十二点多发过来的。都怪他昨晚做了梦,一大早起心乱如麻地都忘了看手机。

陈黎野打开了手机,看了一眼,对于他“出地狱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歌声”这个问题,林青岩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三条。

林青岩:?

林青岩:没啊?

林青岩:你有听到歌儿?啥歌啊?咋唱的?恶魔的低语?

……怎么这人还反问这么多。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他早料到应该就是如此,于是平静地退出了微信。反正现在发消息林青岩也看不到,不如出去再回。

然后他就又打开了他的消消乐。玩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了。这些人来时照例打量了眼陈黎野和谢人间,陈黎野倒没什么,谢人间那头长发实在太扎眼,一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但没人跟他说话。众人似乎都习惯了在地狱里独来独往,也不跟谁组队。

参与者零零散散地来了几个后,众人迎来了三个新人。两男一女,正结伴往这儿走,好像是少见地一起进的地狱。他们凑在一起,哆哆嗦嗦地往这边走。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们背上背着个浑身都是血的男生。

他们见到这边有人,就连忙加快了脚步。

“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帮帮忙!”其中的那个女生眼角泛泪,嘤嘤咛咛地抽噎着说,“刚刚……刚刚那边有黑雾,我男朋友就说去看看……结果他刚进去就叫了一声……然后,然后就不知道被什么被扔了出来,就这个样子了……”

她一边说着,背着她男朋友的男生就连忙把他放了下来。只见那男生浑身是血,眼睛紧闭着,胸前像被谁狠狠撕咬了一口似的血肉模糊。

“我想叫救护车,可是这里没有信号……”女生道,“你们……你们谁手机有信号,帮我叫个救护车吧!”

“你倒也真心大。”有个参与者见此忍不住冷笑一声,说,“你觉得这样还能有救?”

背着这人过来的男生一听,立刻恼怒道:“你不帮就算了,别在这儿阴阳怪气地说话!”

说完,他又转过头来,眼睛一扫,目光立刻定在了看上去最好说话的陈黎野身上。

他一步并做两步地大步走过去,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个电话?你看,我现在得叫救护车……”

陈黎野正拿着手机打单机小游戏,这人虽然说着话,但一双眼睛却没看陈黎野,从始至终都盯着他手里的手机看。陈黎野还没说话,谢人间就突然伸出了手,按住了陈黎野手里的手机,替他回答道:“不行。”

陈黎野感到他冰凉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那新人见谢人间这幅态度,气得不行:“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就这样。”谢人间一挑眉,道,“你想打架?”

“……”

那人沉默了,他打量了一下谢人间。虽然此人留着头长发看着挺娘,但他满脸都写着“老子很凶勿惹谢谢”,再加上他上身穿了件黑色修身的里衣,一眼就能看出他上身的肌肉,一看就知道这人肯定练过。

于是这位新人只花了两秒就得出了结论:打不过。

谢人间就跟装了双能看人心的眼睛似的,一眼就看出他打起了退堂鼓,便冷笑一声,说:“不打就对了,把你那点体力攒攒。你们一路慌慌张张跑到这儿要手机,明明自己手机都没信号,别人的手机怎么就能有信号了?”

“说的就是。”另一个参与者也道,“不用想救人了,这肯定没救了。”

“怎么这样……”那女生缓缓坐到了地上,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流,喃喃道,“怎么这样啊……”

比起她来,其余两个人倒冷静多了,另一个从头到尾没说过话的男生问道:“那这里是哪?”

“地狱。”有个男人回答他说,“你别急,等十八个人齐了就有人给你说明了。”

“……地狱?”那坐在地上哭的女生一听抬起头来,满脸恐惧,“什么地狱?什么地狱!?”

“是地狱。”那男人倒很有耐心,说,“你们肯定是死之前两眼一黑进来的吧?大家都是这样,一会儿会有东西来给你讲解规则,别的就别问了,我也懒得讲,也别吵,吵也没用。”

“好吧。”那男生倒冷静,冲回答他的男人点了点头,道,“谢谢您。”

来找陈黎野要手机的男生回过头,看向刚刚问话的男生,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问话的男生便叹了口气,说:“就在这儿等等吧,没办法,我觉得他们没骗人。”

“……行吧。”

他说完,又回头看了眼谢人间,没再说什么了,转头走回了自己的小团队那边。

见此,谢人间才松开了按着陈黎野手机的手。陈黎野看了他一眼,谢人间没什么表情,他好像习惯了这么护着陈黎野。陈黎野看了一会儿后,收回了目光,接着点起了消消乐。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第十七个参与者到了场。至此,众人就以为十八个人到齐了,浑然不知里头混了个叛徒,就有人抬脚就往医院里走。结果,毫不意外地哐当一下撞了墙。

那人满脸懵逼的退后几步,紧接着,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

【人不够,人不够……】地狱的声音说,【地狱只接十八人,地狱只接十八人……】

“人不够??”撞墙的那人蒙了,回过头又数了一遍,茫然道:“这不是十八个吗??”

有人跟着他一起数了,也皱起眉道:“这是十八个人啊!怎么可能不够!?”

那些新人慌得不行,尤其是那女生,立刻抓住了同伴的胳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没人理新人,有人推测道:“会不会死的这个新人不算?这个不算的话,我们不是只有十七个吗?”

“那不可能,死了的也算在人头里,不然上哪儿找第十九个去!?”

有个女人也有些慌了神,说:“会不会是地狱数错了?”

“那怎么可能?!”

陈黎野:“……”

好熟悉,这一幕真的好熟悉。

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

不知谁喊了句“那怎么可能”出来,这一句之后,众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除了不明状况的三个新人和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陈黎野和谢人间,其余人都陷入了头脑风暴中。

毕竟都是走过几个地狱的老人,该有的素质大家都有。众人纷纷接二连三地想明白了,于是原本惊慌失措的表情纷纷转换成了警惕,纷纷重新打量起身边的每一个人。陈黎野知道,这种时候是个人就会选择和别人拉开距离,毕竟老天爷都不会知道谁是那个假扮参与者的“鬼”。

于是他挪了挪步子,选择和谢人间拉开了距离。果不其然,众人也纷纷像他一样和别人拉开了距离。

谢人间知道陈黎野为什么这么做,也没说话,反而也像他似的往旁边走了两步。

三个新人满脸茫然,问号窜了一脑袋。

有个参与者冷笑了一声,说:“你们几个真是惨,第一次进地狱就碰上这种情况。”

其中一个男生满脸茫然:“什么情况?”

“原本十八个参与者到齐就能进去了。现在明明凑齐了十八个人头却不能进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人道,“这意味着,这十八个人里有个东西不是人。”

那女生听到这儿瞬间恐惧蹭地窜了满脸。本来“此处是地狱”这个说法就足够令她害怕了,现在又告诉她这么一件事,她现在已经离崩溃不远了。

她不肯相信,哆哆嗦嗦地问:“什么……什么意思啊……”

“这都不明白吗。”不是人的谢人间双手抱在胸前,很戏精地接了一句:“意思就是,我们之中有鬼混进来了,他现在肯定正虎视眈眈盯着我们的脑袋呢。”

陈黎野:“……”

这话谁说都轮不到你说好吗哥。

再说你有虎视眈眈吗,有你这样害自己风评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又开始了是吗(微笑今天早点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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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白衣院(二)

那几个新人被谢人间这句话吓了个半死,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第“十九”位参与者姗姗来迟。那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带着个圆框眼镜,看着有点呆呆傻傻的。他一看参与者都乌泱泱地聚到一起了,就一路小跑了过来,过来之后再一看这些参与者脸上的警惕神色,就不禁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有个参与者面色凝重地回答:“你是第十九个参与者。”

“……啊??”

这人看着呆傻,实际上却也是个聪明人。没过半分钟他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往后挪了半步,眼睛眯了眯,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所有人。

又有人试着往医院里面走,这一次没有再被拦住。

“能进了。”

他回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转头往里走了。

众人接二连三地向里走去。

“等等……”

陈黎野正也要往里走,一听新人的那个女生开口说话,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这女生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抓着她那已经没了气儿的男朋友,呜呜咽咽地说:“把他……把他带上吧。”

“带上没用的。”她的同伴之一说,“你看开点吧,卫哥已经死了。”

“可这里是医院……万一,万一有救呢……?”

这女生说完就又开始哭了。

“……”

那男生无奈了,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个男生。另一个男生见他投过来询问的眼神,刚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参与者打断了:“不行。”

说话的是刚刚才来的第十九个参与者。他一脸严肃凝重,道:“我以前有过死了的队友变鬼杀人的经历,绝对不能把他带进去。”

“他不会的!”那女生哭叫道,“他是我男朋友,他……”

参与者冷声道:“他死了。”

“……”

那参与者说完就不再多说了。抬脚跟上了大部队,往医院里走去。

陈黎野也收回了目光,打算往里走,转头一看,发现谢人间正站在离他没几米远的地方等他,他也正瞧着那几个新人。

陈黎野走了过去,谢人间见他走过来,就也收回了目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走。

陈黎野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往医院里走。众人已经都接二连三地走进医院里去了,医院门口的门是玻璃的,也同样积满了灰,十分斑驳。这门也年纪大了,随着众人接二连三地推门而入,玻璃门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陈黎野推门进去,一见到医院里的光景,他皱了皱眉。

这医院里很热闹,坐在长椅上等待的病人,到处走动的护士,一切的一切都很像个医院。但,这些人要么是具白骨,要么身上就有个血肉模糊的大伤口。他们每个人都脸色苍白,表情麻木或狰狞,而且,每一个人都没有脚。

不仅如此,这医院里还遍布着一股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腥臭味道。而且这里十分肮脏,地上墙上都有飞溅的鲜血,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偶尔忽闪一下,把这片骇人的景色照得愈发苍白。

最后进来的新人组见到这幅景象,一下子受到了视觉冲击,那女生没忍住,一下子尖叫出声。

她刚尖叫完,地狱的声音就冒出来了。

这玩意儿玩心也挺大的,它没急着开门见山说话,先是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一会儿左边笑声大些,一会儿右边笑声大些,把所有人都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才慢悠悠地叹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道。

【欢迎来到刀山地狱。】

告知完地狱的名字后,是例行公事的介绍规则。

【这是生与死的狂欢,这是罪与罚的盛宴……】

【这里是地狱,并非你所熟知的人间——请新的参与者牢记以下规则。】

趁着它唠叨那些规则的时候,谢人间低了低头,凑到了陈黎野耳朵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一会儿说话小心点。”

谢人间这一低头说话,声音就在陈黎野耳朵边上响起来了,这感觉十分不得了,陈黎野不禁哆嗦了一下,然后在心里猛吸了一口气,这才堪堪稳住了心态,没忍住微微侧过头,硬着头皮问:“为什么?”

谢人间本就离他近,他这一侧头,就近距离地看见了谢人间那双生的英气却杀气凛凛的一双眼。陈黎野看到谢人间眼里盛着他自己——盛着明明心动却要佯装平静的他自己。

谢人间完全没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又看了看面前这些到处走动的鬼病人和鬼护士,说:“我猜的。总之沉默是金,少说两句不会有坏处。”

“……行。”

谢人间听他应了一声,就直起了身,伸出了手,陈黎野感觉被他碰了碰头发。谢人间似乎是想摸摸他脑袋的,但或许是觉得这动作过于亲密了,就改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黎野被这一拍,忽然就想起了梦里一袭黑袍的将军。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念完了规则,话锋一转,说起了这个关卡的大概情况。

【这是一间被黑暗笼罩的医院。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人们痛苦的哀嚎。救救他们吧,救救他们吧……】

说完,这声音又咯咯笑着消散了。

陈黎野皱了皱眉。这次开头给的线索少得可怜,有点奇怪。

众人也觉得奇怪,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有个鬼护士朝他们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半张脸都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余下的半张脸表情麻木,脸色苍白,身上的护士服染满了血滚满了灰,也不知死前究竟是遭到了何种对待才会变成这样。

她张了张嘴,开口说道:“请跟我……来。”

说完,她又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医院里。

众人跟着她往里走。

这护士带他们走上了四层,这医院一共七层,在每个楼梯口都挂着张染上了斑驳血迹的指引图,陈黎野驻足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来拍了张照片,拍完就往前跑了两步,跟上了大部队。

鬼护士领着他们走到了四楼紧左边的一个大病房里,打开了门,说:“在这里等着,晚上医生会来给你们看病。”

话虽如此,但众人没有一个人想进这病房里面去。

因为这病房里每个床位上都有一个死人,死状千奇百怪,有的上吊有的割腕,有的直接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每一个表情都狰狞麻木,看上去比地狱还像地狱。

也根本没有空床位给他们。

鬼护士也不管他们进不进,领到地方就不管了,转头就走。

众人都堵在门口,不敢进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陈黎野站在外围研究刚刚拍的那张指引图,这间医院的一楼是门诊和抓药买药的地方,还有一些做检查的地方,二楼是呼吸科以及一些外科内科,三楼四楼是手术室和另外一些科室,四楼以上就全是病房了。

四楼跟三楼的配备差不多,南楼是手术室和科室,但北楼却是一些病房。看这个意思,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应该是最北边。

陈黎野皱了皱眉。护士把他们带来这间病房里来肯定是有目的的,按照以往的惯性,不是想让他们死就是想让他们触犯猎杀规则。

他正在这儿苦思冥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几个参与者发出一阵惊呼声,他一抬头,就看到谢人间挤开人群走了进去,毫不在意那些床位上死成数道风景的那些死人。

“你疯啦!”有参与者对他喊,“万一这里面有鬼怎么办!”

谢人间不搭理他,他走过去拉开病床跟病床之间摆着的那些柜子。柜子里都有蜘蛛网了,一打开就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就这么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大喇喇地来回走了好几趟,陈黎野看了片刻,就也挤了进去,然后一路走到窗户边上去。这里的窗帘紧紧闭着,他用力拉了拉,拉不动。

他放弃了,也转过头去,开始搜这个房间里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众人见这两个人都进去也没出什么大事儿,胆子也都大了,纷纷走了进去搜房间。

这医院破败了很久了,柜子里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腐臭到令人呕吐的东西倒是有不少。众人搜了一会儿,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搜出来。

有个姑娘好死不死搜到了一条鱼,那鱼死了很久了,尸体上绕着一堆蝇蛆,臭味熏天,直接把她眼泪给熏出来了,她一个没忍住,转头就呕了出来。

众人十分理解,毕竟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很感人,有几个人都被熏出眼泪来了。有个参与者走到一个床边,捏着鼻子皱着眉,被熏得有点心态崩塌了,忍不住骂道:“他妈的,死了还这么臭!”

“真的是。”新人组里那个一开始管陈黎野要手机的男生也捏着鼻子附和着说,“这些死人可太恶心了,是不是啊晟哥?”

被叫做“晟哥”的男生靠在墙边,闻言皱了皱眉,道:“你少说两句,积点口德。这些人都死了,死了有什么错。”

“你还真老好人。”那男生咋舌,道,“死了是没错,死了还在这儿发臭就是他们不对了。”

“也别什么对不对了,”先前被恶心到呕吐的姑娘缓过了劲来,抹了抹嘴站了起来,说,“反正我是不打算跟这群死人玩意儿一起呆着了,都快把我臭死了,我要出去找找线索。”

说完她也不理其他人,自顾自地往外走,离开了病房。

陈黎野目送她离开,然后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我们也走。”谢人间说,“在这儿待着没什么意思了,也没东西。”

陈黎野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两个又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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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白衣院(三)

他们两个从病房里出来后,谢人间就问道:“去哪?”

“……”陈黎野沉默片刻,说,“不是你拉我出来的吗,我还以为是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在那儿待着没用。”谢人间道,“再说了,不是一直是你出主意去哪里查什么的吗。”

陈黎野:“……”

他仔细一想,貌似还真是这样。

谢人间又问了一遍:“所以,去哪?”

“唔。”陈黎野伸手挠了挠头,又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指引图,看了片刻后,说:“北楼这里都是病房,南楼那边有手术室和科室……去科室看看?”

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因为这次的线索给的实在太少,连过关的主角是谁都没说,就只很轻描淡写的提了几句医院的事情,还水的一比,跟写作文似的。

既然连主角是谁都不知道,那就只能自己去查了。

于是他们两个往南楼走去。一路上头顶的白炽灯忽闪忽闪,左右两边的血迹发黑斑驳,到处都落了灰,墙上的裂痕张牙舞爪,这里的一切都像恐怖片。

路上他们路过了好些个病房,里面没有一个活人,这些人死状千奇百怪,陈黎野甚至看到了一个人手里抓着自己的舌头,把黏连的内脏从嘴里拉了一连串出来,这一幕简直触目惊心,陈黎野看着都觉得自己嘴里痛。

离南楼近了之后,他们突然听到了压抑的惨叫声——这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出声的人被捂住了嘴巴。况且不止一个,这声音此起彼伏的,接二连三地从南楼传了过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谢人间伸手拦了拦陈黎野,把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头也不回地道了句:“小心点,走我后面。”

“……嗯。”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离南楼越近,这阵惨叫声就越是清晰。等走近了声音来源的地方之后,陈黎野就发现这是间手术室,手术室的门上也染了血,斑驳的血泼墨似的泼满了门。

谢人间拉着他凑到门边去,偷偷拉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头看了一眼,等看清里头的样子之后,他的表情微微变了变,然后回过头来看向陈黎野,满脸的一言难尽。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又闭上了嘴,沉默了下来。

陈黎野:“……咋了?”

“……你自己看吧。”谢人间道,“有点恶心。”

“……?”

他越这么说陈黎野越是好奇,谢人间也不多说了,跟他换了位置,让他自己过去看看。

陈黎野探头一看,发现里头有三四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护士,无一例外地都没有脚,他们正围着手术室里的一张床,埋头干着什么,不停有血肉撕裂的声音从他们手里传出来。

接二连三地有血肉混着碎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然后粘腻地黏在地板上,一股血腥的恶臭味传了出来。那些血肉好像都是躺在手术床上的那个人身上的。

话虽如此,但那躺在床上的应该也不是个活人。他皮肤苍白,双腿不停抽搐,不停地发出压抑的惨叫声,他那双腿已经不能称作是腿了,几乎就只剩下了骨头,只有零零碎碎的一点皮肉还黏连在上面。

紧接着,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然后握住了床上人已经只剩下骨头的左腿,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把腿骨给卸了下来。

陈黎野:“……”

卧槽。

这还没完,只见那掰掉腿骨的鬼医生慢悠悠地伸出另一只手,两手都握住了这腿骨,然后慢慢地捏紧,那腿骨就在他手里被掰成了好几半,丢到了地上,再之后他一脚踩上去,就把这些碎骨踩成了碎末。

那躺在床上的人好像还感受得到似的,在那些碎骨化为碎末的那一瞬,他的惨叫声瞬间高了好几度。

陈黎野:“…………”

他默默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发现自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人间满脸平静地看着他。

陈黎野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这人可真行,看着这种场景居然就轻飘飘放了一句有点恶心。”

那人在惨叫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不知是彻底死了还是怎么回事。

谢人间也听到了,他挪了挪位置,往里看了一眼,见里头已经没了动静,就道了句:“没什么好看的了,走。”

陈黎野也知道在这儿守着是守不出什么玩意儿来的,就点了点头。

两个人接着往前走。走出去没两步,就听见刚刚那个房间突然又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声。和刚刚的惨叫声一模一样,是那个陈黎野本以为死透了的人。

陈黎野:“……”

谢人间:“……”

陈黎野瞬间后背发凉。

谢人间表情凝重了点,他伸手拉住了陈黎野左手手臂,阴着脸道了句:“走。”

说完他俩就蹭蹭往前走。四楼这一路都是手术室,大概有三个左右,每一个里面差不多都是这种光景。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这个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谢人间推开门,发现门的后面是另一个走廊,都是一些看病的科室,与手术室这片骇人的光景不同,这里十分寂静,就连风声都没有,安静地令人害怕。

谢人间胆子大,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直接走了进去。陈黎野胆子也不小,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掩上了。这门的隔音效果是真不错,一下子把那些惨叫声隔绝开来,陈黎野是一点儿都听不着了,这感觉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这里十分乱,地上散乱着许多纸张,大多数纸张都已经泛黄了,也都被到处飞溅的血染黑了。

这儿的灯光比门那边的灯光昏暗多了,像是过去九十年代的小诊所,天花板上挂着的功力不足的小白灯费了死劲也只能堪堪照亮周围的光景,还忽明忽暗的。

谢人间也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妙,紧了紧拉着陈黎野的那只手,道:“走,别松开我,这地方有点不太妙。”

陈黎野感到了他抓着自己的力度,一股暖流涌进心里,他心里颤了颤。

幸好这儿灯光不怎么样,否则谢人间就得看出他脸上有点红了。陈黎野一如既往地压下心动,点了点头,指了指左手边的一个科室,说:“那先看看这里?”

谢人间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了过去,谢人间走在他前面,伸手拧了拧生锈的门把,门把手纹丝不动。

“啧……”谢人间松开手,道,“打不开。”

“打不开?”陈黎野道,“那就换……”

……一间看看。

他话还没说完,谢人间就后退了两步,抬起长腿猛地一踹,只听这扇门惨叫一声,然后缓缓向后倒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激起一地灰尘。

……谢人间把这一整扇门都踹翻了。

谢人间转过头,说:“好了,打开了。”

陈黎野:“……”

尼玛,你真是个神仙。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他似乎只顾着动心了,忘记了他动心的对象是地狱的守夜人,是曾经创下了一打二十五此等辉煌战绩的人间杀器。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进去前陈黎野转过头看了一眼挂在门边的门牌,上面写着“心脏内科”四个字,上头也被斑驳的血液染黑了一半,心脏两个字被染上了血,变得十分难以分辨。

这间科室很小,只有左右两张桌椅,都是空的,人鬼一个没有。而桌椅后面则是被一个破旧的屏风挡住了,后头似乎有很大的空间。那应该是用来简单做一下检查的地方。

科室里到处都是灰尘,陈黎野先走到左边的桌子那边。桌子上一大滩子干了的黑血,一两张纸黏在了血泊中,全被染成了黑色,屁都看不出来。

陈黎野又拉了拉柜子,柜子上锁了,拉不开。

谢人间一直拉着他的手跟着他,见他拉不开柜子,就道了句:“我来。”

然后他拉住柜子,手上使劲一拉,直接暴力开锁。

陈黎野:“……”

牛皮。

柜子里没什么东西,就一些落了灰的纸笔,那些纸都发黄了,陈黎野拿出来看了眼,都是些资料和病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两个都是这样。谢人间转头看了看屏风里面,问:“要看吗?”

“……不了吧。”陈黎野道,“这地方应该不怎么重要,估计看了也没有用。万一看了之后蹦出来一个鬼还会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创伤,谁来安慰我,你吗?”

谢人间:“……行吧,那接下来去哪儿?”

“不知道。”陈黎野说,“毫无头绪。”

谢人间:“……”

“……不如……”陈黎野看着他,试探着道,“不如坐下来,慢慢想?”

“……行。”谢人间无奈的轻轻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都听你的。”

两个人无可奈何,只好走到了楼梯口那边去坐着。透过楼梯间里的窗户,谢人间瞧见了外面的天。虽然阴沉,但还算是白天。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他们进地狱之后,时间都是跟着地狱走的,现在是下午一点。

还有很多时间。

他一直抓着陈黎野没放手。看完时间后,他又转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似乎不怎么抵触他们两个的肢体接触,低头看着手机,还在研究他之前拍下的指引图。

谢人间也不催他,他转头看着外面的天,就这么安静地等陈黎野思考完毕。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陈黎野终于叫了他一声:“哥。”

谢人间知道他是想出来了,也不多问,开门见山问道:“说,去哪?”

“说出来你不要骂我。”陈黎野道,“我想去太平间。”

“……太平间?”

陈黎野知道这古代人又不懂了,于是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放尸体的。”

即使是谢人间这等鬼神,一听他这个疯狂的想法也忍不住黑了脸:“你欠揍还是欠骂?”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说短小了,你们怎么这样,我又不是全职作者,而且有点忙啦,人家不可以,最近在办出国留学的事情,还报了一个网课培训班,作业挺多的,但是下个月培训班就结束了,我准备参加下个月的周末日万活动,不过平时就日更三千的嘤嘤嘤谢谢支持~

感谢在2020-05-16 21:23:06~2020-05-17 21:4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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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白衣院(四)

谢人间:“你欠揍还是欠骂?”

陈黎野:“……”

他就知道谢人间会是这么个反应。

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确实有点太疯狂了。

本来这医院里就到处都是鬼了,太平间那种停尸间里肯定更疯狂,说不准全是厉鬼怪物。他陈黎野不但不绕着走,反倒还扬言说要往上送。

“哥,你听我说。”陈黎野轻轻咳了一声,说,“现在这个医院里面到处都是阿飘……都是鬼,正常人就肯定不会想着往太平间里边去。但是这次我们没什么线索,所以我就想干脆反其道而行试试。你想想看,平时都是人在医院里尸停太平间,现在这些鬼都在医院里边,那说不定太平间里停的不是尸体,是活人呢?”

谢人间:“……”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再说了,就算我想错了碰上一堆厉鬼,但这不是还有你吗。”陈黎野道,“哥,难道你觉得你打不过一太平间的厉鬼吗?”

谢人间冷笑一声:“你当我是谁?”

他一个地狱的守夜人,怎么可能敌不过一些厉鬼?

陈黎野也明白他肯定打得过,就道:“你看,既然没有任何风险,我们冒险去一次也没事嘛。”

谢人间:“……”

太有道理了。

谢人间被他说服了,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说:“行吧,走,太平间在哪?”

他说完就看向了左边墙上挂着的指引图。这东西在每层的楼梯口都挂了一个,把一到七楼所有的科室都写了上去。只不过被斑驳的血迹所盖,大部分的字都浸在了血色里,看不太清了。谢人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没在指引图里看到什么太平间。

陈黎野把手机收回兜里,刚想带着谢人间走,谢人间就盯着指引图说道:“等等,这里没有太平间啊。”

“在地下吧,一般都在地下。”陈黎野说着说着也转头看了一眼指引图,说,“你看,这里从一楼开始写的。又没有人来医院去太平间看病,所以一般来说都不会写的。”

“……”

也是,写上去还挺晦气的。

陈黎野看着指引图,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这图上的字都被血盖得黑了大半,但二楼那里却有一小块似乎有被擦拭过的痕迹,陈黎野眯起眼仔细看了看,被擦掉了血的是呼吸科,这三个字清清楚楚地挂在一片斑驳的黑色之中,披着的浅浅血色比起旁边那些干掉的血黑色来干净些许,有些诡异。

谢人间见他盯着看个没完了,就拉了拉他,说,“别看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走了,下去看看。”

陈黎野应了一声,收回了目光。两人便顺着楼梯往下走去,一直走进了地下。

这边的楼是真的安静,安静地只能听见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荡,安静地吓人。

陈黎野胆子大,不怎么怕,他这人好像压根就没什么会怕的东西。

虽然陈黎野并不觉得这里可怕,但他觉得现在装一装害怕,或许……

他偏过头低眸看了看谢人间拉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或许是因为怕陈黎野多想,谢人间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拉着他的手臂。他一直没松过手,哪怕两个人坐在一起,他也怕地狱搞什么幺蛾子,一直抓着陈黎野的手臂。

谢人间是个死人,皮肤本就苍白,在这昏暗的白炽灯的照耀下就更显得苍白了。那些戎马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这只手骨节分明,陈黎野甚至还感受到了他掌心里的茧子,估计是很久很久以前练枪剑时留下的吧。

他们往下走着,一步一台阶,脚步声在长长的楼梯间里回荡,一步一步像踩在陈黎野的心脏上,咚咚作响,回荡着心动。

陈黎野盯着他那只手看了片刻,然后叫了句:“哥。”

“嗯?”

陈黎野说:“牵手吗?”

谢人间:“……”

谢人间闻言,脚步一顿,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脸色僵硬:“你说什么?”

“牵手。”陈黎野面无表情道,“我有点害怕。”

——虽然陈黎野并不觉得这里可怕,但他觉得现在装一装可怕,或许……能骗谢人间跟他牵手。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的风险很大。谢人间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脸色不太好。他努力地板着一张脸,好让它看上去不是那么扭曲,但他抽搐了几下的嘴角出卖了他——谢人间现在,内心极其不平静。

陈黎野看到他眼睛里的慌乱,他看出谢人间在努力地把情动压进最深处。

陈黎野明白,谢将军的内心此刻恐怕应该正在天崩地裂。毕竟他生活的是个女孩都不能露脚穿短袖子露胳膊的封建年代,他们两个更是边境统将跟罪臣之子这种光是听上去就绝对不能走到一起去的身份,他们两个虽然情投意合,但过去一定绝对不能在人旁光明正大地牵着彼此的手。

恐怕,上一辈子直到死他们都没有堂堂正正地走到一起去。

或许真是如此,陈黎野感到心里忽然猛地一揪。

他好像在很多时候都和前世的自己有着共通的情感和本能。

陈黎野抿了抿嘴。

但谢人间却没能看出他的不对来,他现在心里惊涛骇浪,说话都有点颤:“牵手?我跟你?……你疯了?”

陈黎野闻言,抬了抬被谢人间抓着的手,装的一脸无辜平常,说:“现在牵手没什么的,都2020年了,我昨天领你出去你不是也看到好多牵手的了吗。”

“……那都是情侣!!”

“你这是偏见。”陈黎野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说,“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不是朋友呢?难道异性之间就不可以存在纯洁的情谊了吗?你这是看不起友情。”

谢人间:“……”

“现在不止情侣,朋友之间都可以牵着手拉拉扯扯,你不是跟我是兄弟吗,手都不给牵算什么兄弟。”

谢人间:“…………”

陈黎野接着说:“你兄弟我现在很害怕。”

他们头顶上的昏暗的白炽灯很应景地滋啦一声响,忽闪了好几下。

谢人间:“……”

这一幕挺吓人的。他看向了陈黎野,硬是没从这位神仙的脸上看出一丁点名为“恐惧”或者“害怕”亦或是“惊慌”的神色,他就那么拿着一双平静的眼睛盯着他看,最多眨了一下。

谢人间:“……我怎么就没看出你害怕呢?”

“你不够了解我。”陈黎野说,“都两千年过去了,这么久不见,我当然变了一点。不要说了,就让牵手成为我们重新互相了解的第一步。”

谢人间:“……”

他总觉得不对。

“真的吗?”他眯了眯眼睛,“我怎么觉得你在扯谎?”

“这有什么真真假假的。”陈黎野道,“你要是不信,回头出了地狱我给你找证据看。”

谢人间:“……”

“来牵手嘛。”陈黎野说,“你一直抓着我显得多生疏,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谢人间:“…………”

他没话说了,只好叹了口气,松开了陈黎野,然后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并不是牵手,说握似乎也显得有点温柔了,硬要说的话,谢人间是在抓着他的手。他或许是怕牵的太松或握的不够紧,就那么紧紧的抓着他,像是怕他离开,又像是怕他消失。

“这样就行了吧?”他说,“别傻愣愣的,握紧了。”

“……哦。”

陈黎野有点傻了,于是握紧了些。他感到手上的戒指硌了下皮肉,戒指有些冰凉,和谢人间的手是同样的温度,像一块封了千年的冰。在那一瞬间,陈黎野忽然在心里升起了一个很自作多情的想法。他想做一个属于谢人间的烈阳,想融化这块千年的冰。

直到此时,他才傻愣愣的想:谢人间到底为什么要瞒他?

为什么谢人间不能坦率的告诉他你和我情投意合?为什么没办法对他说句“我爱你”?

陈黎野的疑问很多,但他问不出口。

谢人间拉着他接着往前走,陈黎野被他抓着手,跟他一起向下走去。

他们互相死死握着对方的手,但两人之间却仿佛横亘着一块冻了千年的冰墙,难以融化,难以消解,难以接近。

作者有话要说:……想说啥来着,我刚刚还想着来着……

哦对了,我想说明天周二了呢我又是全天满课呢我挣扎看看能不能挣扎出来三千字,挣扎不出来晚上上培训班的课时发请假条……做好准备朋友们爱你们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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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衣院(五)

陈黎野和谢人间一路往下走去,走进了地下。

周围变得暗了起来,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陈黎野感到周围阴风阵阵,吹得他感觉身上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等走到最底下之后,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门,门的上方钉着个大铁牌子,牌子上写着太平间三个字。这三个字都生了铁锈,看上去十分破败。和牌子一样,这门的质地也是铁的,所以门上也到处都是铁锈,跟门上已经干成了黑色的血混在了一起。

谢人间走上前去,握住了门把手一拉,拉开了门。

这门生锈的太厉害,他一拉开门,立刻就听到一阵酷似惨叫声的吱呀吱呀声。

太平间里凉飕飕的阴风一下子冲了出来,伴随着风声一同冲出门来的还有一阵哭声,以及一股恶臭的尸臭味。

陈黎野皱了皱眉,伸手捂住了鼻子,分辨起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哭声。这哭声听上去十分稚嫩,应该是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哭的十分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的。而且离他们不是很远,应该最多不过十米左右的样子。

太平间里阴风阵阵,呼啸如哭泣,再配上这女童的哭泣声,四周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渗人了起来。

谢人间和陈黎野不敢贸然出声上前,谢人间回头看了眼陈黎野,朝他冲太平间里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叫他进去。

陈黎野点了点头,跟着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太平间里。等他走进来,谢人间才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生锈的铁门。

这一走进来,熏天的尸臭味就更严重了,陈黎野捏紧了鼻子,打量起了四周。太平间里摆了一堆医用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个真真正正的死人,摆的时间太久也没人管,尸体大多数都已经腐烂了。

就看这医院的破败程度,没有一年也该有个半载了,这些尸体居然还没变成白骨。

但好在事情虽然不是陈黎野所想的“太平间里有不少活人”这么美好,但也不是“太平间里厉鬼遍地”这么糟糕。

一堆医用床杂乱无章的堆满了太平间,甚至有的还侧翻在地,有的尸体从床上滚下来,姿态极其扭曲的倒在地上,门口只留出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空路供人通过。太平间的左边放着个柜子,上边用来放置一些药品,下边是那种用来放器械的大柜子。他们两个没有过多在这儿停留,谢人间紧紧抓着陈黎野的手,往前走去,想去看看那哭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慢慢地向前走。

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靠墙蹲着嘤嘤哭泣的小孩子,陈黎野想的没错,这确实是个小姑娘,她披着一头长发,穿了一身红裙子,正双手捂着脸嘤嘤的哭,值得庆幸的是,她有一双看得见摸得着的脚。她没有穿鞋,一双赤着的小脚上染满了鲜血。

这小姑娘是个人。

两个人停了下来。陈黎野松了口气,绷紧的精神放松了些。一直微弓着腰警惕备战的谢人间也直了直身子,皱了皱眉,道:“这地方还真有人?”

陈黎野道:“这总归是个人,不是鬼,应该不会和你动手的。”

“我知道。”谢人间说,“但是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我感觉不对劲。”

“医院里都是鬼,反倒是这种地方更安全吧?”陈黎野说,“毕竟这医院都这个鬼样子了,上头那些鬼应该很久没进来过太平间了。”

“……”

陈黎野说的很有道理,谢人间说不出话来了。

谢人间转过头看向那蹲在地上嘤嘤哭的小孩,没牵着陈黎野的那只手插起了腰,又歪了歪脑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了这小孩儿半天,确实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我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谢人间说,“但我真觉得不对劲。”

他守夜人的本能在他脑子里疯狂地敲着警钟。

陈黎野知道他说的是直觉的事。于是也转头看向那小姑娘,“唔”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小孩有鬼?”

谢人间点了点头。

谢人间如果这么觉得,那肯定就真的有鬼了。

陈黎野愿意信他。他伸手揉了揉耳垂,思忖了片刻后,又把手放了下来。

“总之先上去搭话看看吧。”陈黎野说,“不管这孩子是人是鬼,身上肯定是有线索的。”

谢人间应了一声:“嗯。”

陈黎野得了谢人间同意,于是牵着他走了过去。他走到这小孩跟前,然后半蹲下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了一句:“小姑娘?”

那小孩浑身一哆嗦,哭声像被突然掐断了信号的收音机似的戛然而止。

陈黎野接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那小孩闻言,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哭,一边含糊地小声叫道:“妈妈……”

“……妈妈?”

陈黎野捕捉到了这个词,赶紧接着问道:“你在等你妈妈?”

陈黎野很显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地狱的NPC都有一个共通的属性——复读机。

小孩不理他,接着哭,一边哭一边称职的做一个复读机:“妈妈……妈妈……妈妈……”

陈黎野:“……”

陈黎野不甘心,接着问:“你妈妈是谁?”

小孩丝毫不受外界干扰,依旧做一个复读机:“妈妈……妈妈……妈妈……”

陈黎野:“……”

牛逼。

他无可奈何的回过头,对谢人间说:“估计问不出什么来了,这关的关键应该就是她和她妈……但是也不知道她妈是谁,不知道怎么查才好啊。”

谢人间没急着回话,他低头看着这小孩,满脸认真地思忖了片刻。陈黎野看他这样,以为他是在很认真的思考,万万没想到,过了片刻后,谢人间满脸认真地开口说道,“要不我揍她一顿看看能不能让她说点别的?”

陈黎野:“……没用的,你那么做她只会发出惨叫声的。”

谢人间:“……”

“总之先出去吧。”陈黎野说,“去查查别的地方……这个小孩的事就先别告诉别人了。”

毕竟谁都不知道谁在想什么,人心这东西往往最黑暗,更别说现在他们还是这种互相猜忌谁是鬼的关系,言多必失,陈黎野并不打算和别人过多接触。

谢人间本来就不想跟别人过多接触,同意了:“没问题,你想去查哪?”

“唔。”陈黎野摸了摸耳垂,说,“没办法,也不知道她妈妈是谁,只能先把整个医院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有线索了。”

于是两个人又上了一楼。一楼的南楼是看病的门诊,零零散散的几个鬼护士和鬼医生到处走来走去,这些玩意儿走起路来慢慢悠悠飘飘忽忽的没个定数,听到脚步声之后,这帮子鬼齐刷刷地看向了陈黎野,然后又齐刷刷地开始沉默着盯着他看。

被万众瞩目的陈黎野感觉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片刻之后,这帮鬼收回了目光,开始接着做自己的事。

陈黎野还以为要被围攻,见这群鬼没有攻击他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他凑到门诊室跟前去看了眼,里头有几个医生护士晃荡着,床上有一大滩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没什么值得看的。

他们又去一楼的北楼看了一下,也是一堆鬼在瞎晃荡。一楼没什么收获,他们又去了二楼。二楼的北楼是外科和内科,同样的到处都积起了厚厚一层灰。陈黎野没急着进去,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二楼楼梯口的指引图。

这张指引图上也血迹斑驳,但值得注意的是,二楼的那一栏有一部分文字的鲜血被人为地抹掉了,擦拭形状的血迹十分显眼,“呼吸科”三个字干干净净地挂在指引图上,和其余被血染成黑色的文字格格不入,简直出淤泥而不染。

陈黎野一停下来,谢人间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一看陈黎野正盯着指引图看,就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也发现了不对:“嗯?”

“发现了?”陈黎野转过头去,说,“有点奇怪,四楼南楼的指引图上这个科室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是吗?没注意。”

陈黎野没多说,他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他在四楼北楼拍的指引图,放大了二楼的那片,果不其然,这个指引图的呼吸科也被擦拭掉了。只不过呼吸科三个字在这片血的边缘,擦得十分高明,如果不这么仔细放大来看,根本发现不了。

谢人间凑过去看。

“你看。”陈黎野指着手机上的画面说,“呼吸科都被留出来了。”

“嗯。”谢人间应了声,然后道,“所以证明这个地方有鬼?”

“是啊,而且还是个对鬼来说不同寻常的地方。”陈黎野说,“这个鬼应该就是让这个医院变成鬼医院的罪魁祸首,然而他却把呼吸科上的血抹掉了,证明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很重要。这个科室肯定就是他的科室,这方面的医学是他的学术,也是信仰,他觉得这是神圣不可玷污的,所以才把血都擦干净了。”

“……这不是傻吗。”谢人间道,“这么做肯定就会暴露了啊。”

“即使如此也得擦啊。”陈黎野转过头,看着他说,“每个人都会这样的。这是心里的净土,所以哪怕命丢了也不能允许它被污染……你不觉得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和谢人间离的很近。

谢人间看向他,眼里一如既往地翻滚着平静的杀气。不知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他感觉谢人间此刻似乎心情很不好。

谢人间没说话,陈黎野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沉默着对视。二楼很安静,静的陈黎野能听到自己心里的鼓动。

沉默几许。

几许之后,谢人间眯了眯眼,眼里突然燃起了一点怒火,说:“我不觉得。”

“命最重要。”他说,“你至于吗,就那种破事你觉得我会在乎?”

“……?”

陈黎野眨了眨眼,有点迷茫:“什么?我?……我怎么了?”

谢人间还想再说,但陈黎野一开口,他的话就突然卡在了嘴边,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沉默片刻后,谢人间说:“……没什么。”

陈黎野看到他眼里刚刚升起的怒火和光一起黯淡了下去。他低眸皱了皱眉,抿了抿嘴,好似想到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

陈黎野:“……你怎么了?”

谢人间什么也没有说,啧了一声,拉着他抬脚就走。

陈黎野毫无准备地被他突然一拉,往前踉跄了两步,手机差点飞出去。

谢人间没有道歉,他心情真的很不好,憋了满肚子的火没处撒,于是一路头也不回走得脚底生风,陈黎野就这样被拉着一路走到呼吸科的科室,那门不像别的科室那样紧闭着,留了条肉眼可见的门缝出来,似乎是可以开的。

但很不巧,谢人间现在心情不好,而他一旦心情不好,就想揍点什么东西出气。

于是这扇门就好死不死撞枪口上了。

谢人间二话不说抬脚就踹,一脚把门踹得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不给它留。走进去之后,他还是不解气,又狠狠一拳砸到旁边的墙上,直接砸出了一个大坑。

陈黎野:“……”

我哪敢说话。

谢人间直接把自己的拳头给砸冒烟了。

沉默几许。

片刻之后,谢人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这口气叹了出来。他好似很无奈,又好像很恼火,还有点愤恨。

谢人间虽然生气,但却还记得控制力道,牵着陈黎野的那只手没用太大力,不然陈黎野这只手肯定会和这科室四分五裂的门一样,少也得是个粉碎性骨折了。

陈黎野心里清楚得很,谢人间这个样子,肯定是想起了上辈子什么事,而且绝对是那种让他气的能三天吃不下饭的那种事,所以他一时怒火上头,把陈黎野当做了顾黎野,转头就气冲冲地质问他,但陈黎野没有那份记忆,于是他的怒火没人接得住,问题也没人来回答。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想到此处,陈黎野突然心又猛地揪了一下。

……并非没人回答,而是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会问陈黎野这个问题,只可能是因为“顾黎野”没有回答他,或者没能回答他。

是因为他死了?

陈黎野想了想自己刚刚说的话。

“每个人都会这样的。这是心里的净土,所以哪怕命丢了也不能允许它被污染……你不觉得吗?”

……他因为做了这样的事丢了命,所以谢人间听到观点一样的话再从他嘴里蹦出来,就……

陈黎野想着想着,低头看向了四分五裂的门。

……就踹碎了一道门。

他又转头看向谢人间。这件事好像对谢人间影响极大,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都没缓过来,气的气息都乱了。

陈黎野听到他紊乱的呼吸声,忽然心里有点难过。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叫了他一声:“哥。”

谢人间没抬头。不过被叫了这么一声,他浑身哆嗦了一下。

陈黎野说:“……对不起。”

谢人间沉默片刻,然后转头看向他,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陈黎野默了片刻,说,“……我回答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为什么我会在乎那点破事,对不起。”

谢人间:“……”

“……我不记得。”陈黎野说,“哥,等我记起来……”

陈黎野还想再说,但还没来得及再说,谢人间就道:“记起来干什么。”

“……”

“你没必要记起来。”谢人间说,“记得是受罪,你没有罪,干什么要受罪。”

陈黎野有点不服:“你难道就有罪了吗?”

“是啊。”谢人间道,“我当然有,不然为什么会做守夜人。”

“……”

陈黎野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但就在此刻,突然噗通一声轻响,像是什么软物掉到了地上。

这声音来自身后。陈黎野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布娃娃掉到了地上,滚了一身的灰尘。那布娃娃的豆豆眼睛正看着这边,嘴角咧笑,在昏暗苍白的灯光照映下显得十分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嘟噜噜噜噜噜噜~~~

第59章 白衣院(六)

陈黎野愣了愣,然后走了过去,把布娃娃捡了起来,甩了两下,把上面的灰尘甩了大半下来。

这布娃娃总算看上去没那么脏了,但身上还留着些掸不净的灰尘。陈黎野看着难受,就松开了牵着谢人间的手。谢人间知道他是要去掸掉这娃娃身上的灰,也没多说,顺从地松开了手,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开陈黎野,于是又去拉住了他的衣角。

陈黎野掸掉了布娃娃身上的灰,然后拿正了这个娃娃。这娃娃是个医生的造型,一身白衣,脑袋上缝着个小白帽子,帽子上缝着个红色的十字。娃娃手里抱着个针筒,缝了一双黑色的豆豆眼睛,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大,渗人的是,不知为何这娃娃的嘴角处染上了一些血,好像吃了人似的,这血已经干成了黑色,在布料上凝结成了块。

谢人间低头看了看这娃娃,眯了眯眼——他的直觉又开始敲警钟了。

“这应该是个重要道具。”陈黎野说,“我觉得应该是得去给太平间那个小姑娘的……说不定能解锁什么重要线索。”

谢人间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现在已经三点多了,如果要去把这娃娃给那个小姑娘的话,那时间还有的是。

而且他看这个娃娃十分不舒服,早送出去也能早完事儿。

谢人间把手机收回兜里,说:“那现在就去太平间。”

陈黎野问:“几点了?”

“三点。”

“那还早。”陈黎野说,“先看看这屋子里吧。”

“行,娃娃先给我,你拿着太危险。”

陈黎野听话地把娃娃递给了他。陈黎野拿娃娃是双手捏着娃娃的腰,谢人间却一点不管娃娃的感受,看也不看地单手抓住了娃娃的脖子拎在了手上。

陈黎野:“……”

算了,只是个娃娃而已。

他拉起谢人间抓着他衣角的手牵好,然后走进了呼吸科的一张桌子前。这地方也很破败,到处积灰。陈黎野拉开柜子,发现里头放着的纸张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柜子,都泛黄了,还积满了灰,和其他科室的情况一样,根本看不了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陈黎野把这些纸拿出来翻了翻,发现下面并不是纸,而是一个封的严严实实的文件袋,袋子里头的纸看起来没有太破旧,里头的字还看得清。

陈黎野赶紧把谢人间的手按到自己衣服上去,好叫谢人间自觉地去抓他衣角。然后把文件袋从柜子里拿了出来,翻出了里面的纸。里面的纸厚厚一沓,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第一张纸是一个病历单,第一行写着一个名字:林露露,性别那边写了个女,想来这应该就是太平间里那个小女孩了。

陈黎野接着往下看,下面都是详细的临床症状,有的字已经看不太清了,而临床诊断后面的六个字还算清晰。

谢人间拉着他衣角站在他旁边,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陈黎野把头抬了起来,说:“先天性哮喘病。”

“……那是什么。”

“一种遗传性……”

陈黎野说到一半,又觉得用这种现代性的词汇他谢大将军肯定不会明白,只好舌尖一转,说:“就是一生下来就有这种病,会呼吸不上来,胸闷气短。”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病历单,翻了翻后面的纸。差不多都是这个小姑娘的病历单,有检查结果,有开药证明,还有诊断书。那些检查单每隔两三个月就会做一次,次数十分频繁。医生的那一栏写着“林晚”两个字,看来这应该就是她妈妈。

“这个医生应该就是她妈。”陈黎野说,“她有先天性哮喘病,她妈妈对她的病很上心,这个娃娃应该是她妈妈给她的。”

“那这么说来,把这间医院搞成这个鬼样的也是这个医生了。”谢人间道,“所以到底因为什么?”

“不知道。”陈黎野说,“这只是一堆她女儿的检查结果,没有别的东西。”

谢人间啧了一声,道:“那没办法了,先去太平间把这娃娃给那小姑娘,应该能拿点别的线索。”

陈黎野转头看了看旁边那张桌子,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东西了,就点了点头。

俩人又一路往下进了太平间,但这次这道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哪怕谢人间这等人间杀器出面暴力拆迁,这门也是纹丝不动,简直坐如山不塌。

谢人间不信邪,连踹带锤,十分上头,就连手里的娃娃他都给扔出去了。

他就这么破坏了整整五分钟,太平间的门不为所动。

谢人间最后还是屈服了。他沉默地低着头灰溜溜的走过去,把地上的娃娃捡了起来,然后又灰溜溜的朝陈黎野走了过去。

“这个不是我的问题。”他低着头嘟囔着说,话语里满是不服,“这个……这个大概是这个地狱的规则,一天只能开一次太平间的门之类的……规则。”

“我觉得也是。”陈黎野看着太平间的门,眼里流露出几丝敬佩之情,说,“毕竟没有一道门能在你脚下活过三秒。”

谢人间:“……”

陈黎野拿出手机看了眼,现在才三点二十,但线索得等到明天才能接上,他们现在已经没事干了。

“不如查一遍其他的科室吧。”陈黎野收起手机说,“顺便找找晚上藏身的地方。”

谢人间:“都行,听你的。”

于是陈黎野牵着谢人间往楼上走去。二楼是没什么可查的了,于是他们从三楼开始查起,翻了一遍其他的科室所有的桌子柜子,到了五六楼这种病房楼层之后又开始翻病房。这些病房里的病人和他们一开始去的那个四楼大病房里的病人一样,个个横死在床上,死状千奇百怪。

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其他参与者。有人注意到了谢人间手里的娃娃,就问道:“你这娃娃哪来的?”

谢人间横了他一眼,道:“不告诉你。”

参与者:“……”

时间一晃到了傍晚。陈黎野和谢人间翻了一路医院,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翻出来。看其余参与者的脸色,估计比他们还差。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弄得有点晚不好意思,出了点事情……整的我心情挺不好的明天多写点哈坐如山不塌——歌曲《百战成诗》

挺喜欢这首歌的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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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白衣院(七)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陈黎野和谢人间此刻身处最高层的七楼,有两三个参与者也为了查线索一路翻到了这里,觉得七楼这儿还行,便四散而去,就在七楼找病房藏起来了。

这几个参与者分别找好了藏身处。眼瞅着要天黑了,谢人间便转头问陈黎野:“怎么办,我们也藏七楼吗?”

陈黎野转头看了看这些死在床上的死人,他总有种这些人晚上就会爬起来的预感。

“还是下去找个科室躲一躲吧。”陈黎野说,“我看这些病房有点不舒服。”

“嗯。”

谢人间应了一声,还是老样子听他的话,俩人又跑了下去,到四楼找了间科室藏了起来,好巧不巧这间课室是他们来过的心脏科,门已经被谢人间踹翻在了地上。

他们两个把那扇躺在地上的门抬了起来,盖到了门口掩上——这多少算个掩护。

然后他们溜到了一张桌子后面藏了起来。这个科室后面被一个屏风挡住了,连带着后面的窗户也被挡地严严实实,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天色如何,距离天黑还有多久。谢人间伸手抹了抹身后的地板,抹了一手灰。但他豪不在意,一屁股坐了下去。身在地狱里,如果还在意那么多干净不干净的破事,迟早要死。

陈黎野也坐下了。他也不在意这地板到底干不干净,尸体他都碰过了,哪还会在意这些。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现在是六点五十九分。

手机上的时间突然跳了一下,成了七点整。同一时间,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守夜人“刃”,狩猎开始。】

地狱声音刚落,一整天都毫无动静的外面突然间狂风大作,哗啦啦的拍打着破旧的窗户,拍得窗户哐啷啷地响。

陈黎野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血色的月光已经照了进来,打在了屏风上,透出一股浅浅的血色,把屏风上斑驳的黑色血迹照得愈发寒冷起来。这一照,也把屏风后面的东西照了出来。屏风后面好像是有一张床,床上堆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不知道是什么。

“怕什么。”谢人间见他哆嗦了一下,就道,“一阵风而已,又不是守夜人来……”

他话刚说到一半,突然间从北楼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陈黎野愣住了:“这么快??”

这地狱的狩猎开始的通知才过去半分多钟,就已经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不成?

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听到了一阵低声嘶吼的声音,这声音离他极近,正是在屏风后面。

陈黎野僵住了——他好像没空去关心别人。

尖叫声自各处响了起来。有的在楼下,有的在楼上,还有的就在他这层,而他面前低沉的嘶吼声也慢慢接近了过来。透过屏风,陈黎野看到床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慢慢地拱了起来——原来那并非一堆堆在一起的杂物,而是一个人!

只见那人慢慢地从床上爬下来,然后佝偻着腰,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一亮相,陈黎野才发现,这玩意儿根本不能说是个人。这个鬼也没有双脚,背驼的厉害,下颚骨被人为地大力扯掉了,只留下了上牙床,他浑身发青,双手爆着青筋,眼球凸起,啊啊地低声嘶吼着,与其说这是个鬼,倒不如说这是个怪物。

那怪物看见陈黎野这么个活人坐在那儿,立刻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山珍海味,立刻张大了只剩下一半的嘴,啊啊的嘶吼声当即提了八个度,抬起了手就朝他冲了过去。

谢人间见状,利落的爬起来冲上去拉起他的白衣领子,二话不说,一个回旋蓄力,朝着窗户就把他扔了出去。

窗户直接被砸碎了,那怪物被扔出了窗外,嘴里的嘶吼变作哀嚎,随着下落渐渐远去。过了几秒,楼下传来了噗通一声,听声音应该是摔得挺惨的。

但那些都是小事。

屏风这一倒,陈黎野就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只见窗外竟然出现了一座“山”,虽然说是“山”。可这座“山”上却没有一丁点山该有的绿色气息,这山上布满了刀片,肉眼所及之处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上头已经挂上一个人了,那是个女人,整个人仰面躺在刀山上,身体被密密麻麻的刀片穿刺而过,就连脸上也被贯穿了好几刀,她的两眼还睁着,满脸写着不甘与恐惧。

陈黎野记得她,那是白天那个翻了病房之后被一条腐烂的臭鱼恶心到蹲到一边去呕了一会儿的姑娘。

谢人间知道陈黎野在看什么,便开口说道:“别看了,挺恶心的。”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谢人间。

外面的风穿过破裂的窗户进入到屋里,把谢人间扎起来的头发吹得摇曳——陈黎野可还记得谢人间是怎么秒杀掉刚刚那个怪物的。

……怎么说呢。谢人间这位人间杀器不负盛名,就那么丢垃圾似的直接把怪物给丢了出去,手法之暴力,方式之随心,不得不令人敬佩一声——不愧是你。

谢人间也转头看向陈黎野,没什么表情的转移了话题,貌似毫不关心似的关切了句:“没事儿吧。”

陈黎野:“……没。”

他都没碰到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就行。”谢人间说,“走吧,换个房间。”

“……为什么换房间?”

“直接把厉鬼丢出去这种事儿,你觉得参与者干得出来吗。”谢人间说,“这儿的守夜人肯定会察觉出不对劲,估计一会儿就得上门来看情况了。现在不跑,就直接等死了。”

陈黎野觉得有道理。

他们耳边的惨叫声仍旧不断。谢人间转过头去,捡起刚刚被他撂在地上的娃娃。陈黎野站了起来,两个人又牵起了手,转头溜出了房间。

谢人间又一脚踹开了门。刚一出门,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参与者在频频惨叫了。

只见门外的走廊里有十几个身穿病患衣服的鬼在到处晃悠。这些鬼都是白天里那些躺在病床上死状千奇百怪的那些鬼,长得一个比一个吓人。它们听到开门的动静,纷纷转过头看了过来。一见是谢人间走出了门来,立刻纷纷眼睛一亮,个个张开了大嘴,扑了上去。

“操!”

谢人间骂了一声,一手抓紧了陈黎野,一手抓紧了娃娃,飞起一脚踢飞了第一个冲过来的鬼,掷地有声的喊了句“跑!”,然后抓着陈黎野就一路冲锋陷阵地往楼上跑去。

但这医院缺什么都不缺病患。而且四楼以上全是病房,到处晃荡的鬼更多。谢人间刚跑上五楼,一看这里的鬼数量比四楼还多,立刻踩了刹车,又低声骂了一句,转头又拉着陈黎野往楼下跑。一堆盯上了他的鬼跟着他晃晃悠悠地跑,这些鬼似乎想抓住他饱餐一顿,于是从四楼跟到五楼,又从五楼跟到了三楼。

这次他总算走对路了。三楼的鬼少了一些。见此,谢人间干脆又往下跑了一层,发现二楼的南楼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谢人间一跑下来,就看到了呼吸科。他心里迅速地打了一把算盘,呼吸科既然是把这里变成这种人间地狱的鬼的科室,那么有可能这些鬼是不敢进去的。

于是他直接冲进了呼吸科。

冲进呼吸科之后,那些本来跟着他想抓住他的鬼果然僵在了原地。他们似乎很恐惧这个地方,纷纷睁大了眼睛瑟缩着后退,赶紧转头逃走。

谢人间是对的。他本来做好了大干一架的准备,见这些鬼四散而去,便放松了绷紧的神经,暗地里松了口气。

陈黎野被他拉着跑上跑下,累的要瘫了,一看终于停了下来,就赶紧蹲了下来,大口地喘了几口气。

“嗯?”谢人间低头看向陈黎野,一皱眉,“你怎么这就不行了?”

“……我……我又不是你……”陈黎野累的肋骨痛,气喘吁吁道,“你以为谁都是守夜人吗……”

“你这体质也不行啊。”谢人间说,“以后好好锻炼身体。”

陈黎野欲哭无泪。

呼吸科是有窗户的。谢人间往窗外看去,只见刀山上又多了一个人,那是个男人,背面趴倒在山上,脑袋上被插了数刀,光是看着背面都触目惊心。

“死了两个了。”谢人间皱皱眉道,“还剩最后一个。”

陈黎野抬头看去,也看到刀山上又新挂了一个男人。

他看这男人的背影面熟,眯起眼努力分辨了一会儿后,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好像是白天里跟我要手机的那个?”

“你说新人里的那个?”

陈黎野:“对。”

“那应该是吧。”谢人间道,“毕竟他也说了不该说的。”

他这么一提,陈黎野才想了起来,在刚进地狱的时候,谢人间就告诫他进了这里就尽量少说话。

“你是知道条件了吗?”陈黎野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谢人间说,“我直觉一向很准。”

陈黎野:“……那条件是什么?”

“亵渎鬼神吧。”谢人间道,“毕竟有的人不但不懂敬畏,还不懂尊重,该教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心情有点糟哈哈哈这篇还没来得及修,明天白天修修文,晚安呐

第61章 白衣院(八)

陈黎野眨了眨眼。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白天在大病房的时候,这两个确实对着那些病床上的死人说过“臭死了”一类的话。

“那也算么……”陈黎野说,“我记得那个女生只说了一句“臭死了”。”

“你又怎么知道她后来做了什么。”谢人间道,“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不会被判定为触犯规则。她不是第一个出去的吗,这里不缺死人和鬼,没人知道她后来做了什么。”

陈黎野不吭声了。

这倒确实。

沉默一会儿之后,陈黎野又说:“那……就在这里躲到天亮吗?”

“顺利的话。”谢人间说,“怕就怕这里的守夜人太敏感。”

“……敏感?”

陈黎野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刚想再问,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声。这惨叫声离他们不远,就在楼梯间那边,好像是上面楼层的参与者被抓住了。

不知这人是被守夜人抓到的,还是被医院里晃悠的鬼抓到的。

虽然离他们很远,但为保险起见,两个人还是一起躲到了桌子后面。谢人间躲在外围,把陈黎野护在角落里。

那人一直惨叫着,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歇斯底里又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里发毛。

脚步声突然在楼梯间那边清脆地响了起来。随着脚步声响起的,还有一阵布料拖地的挣扎声音,这阵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参与者被人拖着走下了楼。

陈黎野心里一紧。那些到处晃荡的鬼没有双脚,不管怎么走路都不会发出声音的,这脚步声悠闲得像在散步,肯定是守夜人没错了。

但这是守夜人杀的第三个人。按照地狱的规则,他每晚只能杀三个,就算他还想对陈黎野下手,那少也得等到明天了,再说,他又没有触犯规则——应该是没有的。

守夜人既然往下走,那就应该是要收工了,跟他陈黎野肯定没关系。

陈黎野心里的算盘正打的哗啦啦响,突然耳边变故陡生,他心里的算盘顿时哗啦啦散了一地——那头守夜人的脚步声就突然在二楼猛地一转,没有接着往一楼走,而是往这边过来了!

陈黎野吓住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确定这并不是他的错觉。脚步声和那最后一个惨遭猎杀的参与者的惨叫声一齐往他们这边过来了,越来越近。

陈黎野看向谢人间。谢人间也脸色很差,他又不是聋哑人,自然也听出来了不对劲,见陈黎野看过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往他这边蹭了蹭,似乎是想把他护好点。

陈黎野拉着他衣角,被慢慢逼近的脚步声搞得后背发凉。他想不明白,这守夜人今晚不是都杀够人了吗?那为什么还往他们这边走?

陈黎野百思不得其解,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偏了偏头。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桌子与墙的夹角之间,放着一个文件袋。

楼梯间离他们不远,走个两步路就过来了。没一会儿,脚步声就在这间科室的门口停了下来。那一刻,脚步声消失了,只有参与者挣扎哭叫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可怕。这样的宁静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半分钟之后,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

“躲着有意思吗。”

这话一出来,参与者的惨叫声忽然就消失了,想来应该是被守夜人的突然开口给吓着了,一时间,只有参与者紊乱恐惧的气息声在医院里回响。

陈黎野转头看向谢人间,谢人间也看着他,谁都没有接话,一片沉默。

沉默片刻之后,站在门口的守夜人又说道:“你还真沉得住气啊。”

站在门口的守夜人又接着咯咯笑了两声,道:“别装了,出来吧。我看了这地狱十几年,就没见过能把鬼直接扔出医院去的参与者。你该不会以为你躲过我了吧?……告诉你件事情吧,在地狱里,守夜人都可以变成无实体状态,夜里不一定哪团空气就是我呢。你往五楼跑的时候就撞到我了。我没有在你身上闻到活人的味道,连心跳都没有……反倒有一股很浓的血味。”

陈黎野心里一咯噔。

谢人间咬了咬嘴唇,他垂了垂眸,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眼下事态并不明朗,他脸色黑的可怕,眉头几乎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守夜人说完这话顿了一下,没再接着往下说,沉默了下来,好像在等谢人间自己主动出来自报家门。

但谢人间没有。过了一会儿后,这守夜人叹了口气,才慢慢悠悠地又接着开了口,道:“我说啊,你没必要让我把话全都说出来吧。”

谢人间啧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表情依然平静,明明守夜人近在眼前,他却一点也不怕。他一向这样,好似什么事情他都不在乎,但谢人间却拥有从他眼里看透他内心所想的能力,他从他眼里看出了些许担忧。

谢人间一看向陈黎野,那紧皱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被抚平了。他伸手揉了把陈黎野的头发,浅笑一声,没多说话,慢慢地站了起来。在站起身那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那副紧皱着眉的凶狠样子。

“喔——”站在门口的守夜人一见他总算亮了相,就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道,“你终于出来了,小白脸。”

谢人间冷着脸,道:“长得比你好看就是了,混账玩意儿。”

这位守夜人是真的长得不怎么样。他是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皮肤苍白,身材高挑,光看身材的话确实能算个帅哥,但可惜他脸上划了一道长疤,两边的嘴角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活生生划开了,两边的口子一路蔓延到耳根处,让他看上去好像一直在笑,诡异又恐怖。

男人笑了两声,道:“我不怎么在意长相。”

“你很在意吧,不然为什么叫我小白脸。”谢人间冷笑一声,道,“堂堂一个大男人,羡慕别人长得好就直说,搞什么阴阳怪气。”

“随便你怎么说。”守夜人道,“自我介绍一下,死人先生,我是刀山地狱守夜人,刃。明天晚上,我要杀你。”

“……你这是猎杀预告吗。”

“是的。”守夜人道,“那么,我很期待明天,这还是我第一次狩猎死人。我真的很兴奋,祝你好好享受你的最后一天。”

说完,他一直拉在身后的参与者突然间消失在了他手中,下一瞬间,那人突然出现在了刀山上,千把万把刀山的刀穿透他的身体。这位参与者活生生被千刀万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扎成了马蜂窝。

“——那么,狩猎结束。”

说完,守夜人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守夜人“刃”,狩猎结束。】

【长夜已过,请各位参与者继续拯救这座医院,拯救可怜的亡魂。】

“滚。”谢人间脸色黑了下来,难得的冲着这道地狱的声音骂道,“我他娘也是亡魂,晚上我要被杀了,谁拯救我??”

“哥。”陈黎野从桌子底下探出脑袋来,说,“你没事吧?”

谢人间脸色十分不好:“没事。”

陈黎野又问:“那个刃……没发现你是那啥吧?”

“发现不了。”谢人间正烦的不行,但还是耐着性子和陈黎野说道,“他毕竟是守夜人,守夜人是地狱的主人,有些敏感的免不得会发现不对劲,但是最多只会以为我是死人,他可能以为自己晚上要杀鬼吧。”

陈黎野又问:“那你有信心打得过他吗?”

“没有。”谢人间道,“他要是还是个人我肯定能给他揍飞,但是做了守夜人之后大家就都是怪物了,人人平等,难打。”

陈黎野倒没惊讶,也没失落,就“唔”了一声,说:“那我们今晚就出去吧。”

“……”

谢人间一听这话,抽了抽嘴角,转过了头:“怎么出去,你说什么大话,你不是白天还说没线索吗?”

“那是昨天白天,现在不一样了。”陈黎野还蹲在桌子后面,一听这话,把手里一个文件袋拿了出来:“看,我发现了这个。”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刚刚。”

陈黎野说着拍了拍那个文件袋,推销员似的朝他竖起大拇指,道:“哥,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谢人间:“……”

陈黎野也不跟他多说废话,从地上站了起来,拆开了文件袋,说:“你看,这是有人故意藏在桌子夹缝里的,所以这是一些某人不想给人看到的资料。我一开始以为应该是医生藏的,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些文件一张张罗列在桌上。这些文件零零散散的,其中还有几张碎纸,但好在数量不多,没多久陈黎野就全摆好了。然后他拿起其中一张,说:“你看,这是一张病历单,所属科室是呼吸科,医生是林晚,是个女性。”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桌子柜子,拿出昨天从这里面翻出的文件袋,随手抽出了一张单子,然后拿给了谢人间看,说:“太平间那个小孩的医生,也是林晚,这个林晚就是那个小孩的妈。”

谢人间低头看了看陈黎野塞给他的单子。这是张检查的单子,医生那一栏的签名潇洒的写了林晚两个字。

“然后,这个文件袋里的病历,是另一个病人的。”陈黎野又拿起一张破碎的单子,说,“这个病人,恐怕就是关键。”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62章 白衣院(九)

谢人间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随便抽过来一张碎纸,道:“这病人怎么了吗?”

他抽过来的纸似乎是一张病历单的左下部分,上面正好有写诊断结果。虽然这里面的纸保存的还算好,但毕竟经过了时间的洗礼,上头的字也大都看不清了。谢人间对于读书念字的水平还停留在两千年前那遍地繁体字的时代。于是他眯起眼睛盯着诊断结果后头的字盯了小半天,又把纸拿到眼睛跟前去,这才算看清了些,于是幽幽地念了出来:“慢性……支……”

陈黎野觉得有点好笑,谢人间这样子就跟戴着老花眼镜还看不清报纸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着念的老头似的,他赶紧抿了抿嘴,把笑憋了回去,轻咳了一声,替他说道:“慢性支气管炎。”

谢人间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看了看那行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陈黎野接着说:“这个病我感觉还挺常见的,没必要在意那个。”

谢人间把纸放了下来,看向了他,等他接着往下说。

“你看啊,哥。这个病人的资料之所以会被藏起来,肯定有他的道理。”陈黎野看着谢人间说,“我觉得他可能是让这个“林晚”把整个医院变成这幅德行的元凶。”

“你说这个病人?”

陈黎野点了点头。

谢人间又将目光往下移到那些资料上,问道:“那有什么头绪了没有?”

“算是有吧。”陈黎野拿起一张单子说,“你看这张的医生签名,不是林晚了,而且这个日期以后的医生签名都没有林晚的名字,这就说明这个病人在中途突然换了医生。这种情况很少,毕竟病人都是一个医生负责到尾的。他这种情况,我觉得应该是出了医闹闹事了。”

谢人间再一次接收到了处于他知识盲区的词汇,脸上立刻冒出来了几个问号:“啊?”

“……”陈黎野感觉自己快变成百度百科了,嘴角抽了几下,说:“就是一些不懂医学还觉得自己什么都懂的蛮不讲理的病人或者家属之类的,有的还会伤害医生,挺恶心的。”

谢人间懂了:“哦。”

陈黎野:“总之,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人身上。但这里只有病历和检查的单子,看不出发生过什么来,只能去找太平间的那个小姑娘问了。”

“行。”谢人间说,“那走吧。”

于是两个人出了门,准备去太平间。他们刚走到楼梯间,就碰上了慌慌张张往下跑的一个参与者。那是新人组里的那个女生,此刻满脸都是泪痕,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挂着两行眼泪,估计是晚上给吓的。

两个人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就猛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陈黎野一只手,哭喊道:“你救救他!!!”

陈黎野:“……?救……!?”

他刚想问“救谁”,谁知话还没说完,那姑娘就拽着他要往楼上跑。但谢人间正牵着陈黎野另一只手,那姑娘没但没拽动陈黎野,还把自己拽了一个大踉跄。

陈黎野连忙抓了她一把,这才没让她趴地上去。

然后他就听见谢人间的声音极其阴森的响了起来:“救谁?”

陈黎野:“……”

那姑娘转过头,看向了谢人间,抽抽噎噎地说:“四楼……四楼……我,他……”

她哭得梨花带雨,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这要换了别的男人,肯定得心疼的哄一哄,但好死不死谢人间两千年里都没对女人动过心,这套在他这儿十分不好使,他也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该怎么写。

于是他语气森冷地低沉道:“好好说话。”

谢人间不仅语气森冷,表情也十分有地狱特色,凶神恶煞地像个修罗。那姑娘活生生被他吓得一哽,哭腔全哽回嗓子眼里了。然后害怕地盯着他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十分费劲地攒出了一句还算完整的话:“昨天我朋友……为了保护我,被医生砍了一刀在肩、肩膀上……他还有救的,可是没人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黎野愣了愣:“医生?什么医生?不是守夜人吗?”

“不是……”那女生说,“昨天晚上在四楼的大病房……有一个女医生跑了进来,然后……然后……”

女生说不下去了,掩面哭了起来。

四楼大病房的女医生。

陈黎野从她的话里提炼出了关键词来,然后猛地想了起来,在刚进地狱时,领他们上四楼进大病房的那个鬼护士曾说过—

—“在这里等着,晚上医生会来给你们看病”。

这医生,很有可能是林晚。

于是陈黎野转过了头,对谢人间说:“哥,上去看一眼吧。”

谢人间没什么表情:“行。”

那女生一听谢人间竟然答应了下来,脸上的阴霾一下子一扫而光,高高兴兴的蹦了起来,连忙说了句“那快走”,然后领着两个人一路跑上了四楼,回到了大病房。

一进那间大病房,陈黎野就愣住了。只见病房里不仅只有昨天那些在病床上死状千奇百怪的死人,地上竟然也横尸死了三位参与者。他们身上都被砍了数刀,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几乎成了血河。不得不说,这血流的很不自然,这些参与者身上的伤虽然多,但绝不可能流出这么多血。

大病房的最里面有个人靠墙躺着,那正是新人组里的另一个男生,陈黎野记得昨晚被守夜人杀死的那位曾叫过他一声“晟哥”。

新人的女生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喊了声“晟哥”,然后冲进了病房里,踏着一路血河跑到队友跟前,刚想伸手去碰他,结果那人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血泊里。

死了。

那女生愣住了。

几秒的死寂之后,一声凄惨的哭叫从她喉咙里爆了出来。

“为什么啊!!!”她哭喊道,“不是只是伤到肩膀而已吗!?!为什么会死啊!?!!”

不知她是在问自己还是问死人,不过不论是问前者后者,她都得不到答案了。

陈黎野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谢人间望了四周一圈,说:“这鬼挺厉害啊。”

陈黎野转头看向他:“怎么了吗?”

“这些人都不是马上死的。”谢人间道,“都是失血过多死的。那位女医生已经是厉鬼了,她昨晚肯定是来这里杀人的。而且看这个样子,她应该是有放血的能力。看这个杰作,估计简简单单一个口子都能迸出大出血的量来,你可得小心别被碰到。”

陈黎野:“……”

听着是挺吓人的,被割到一个口子都这么恐怖。

“这里没救了。”谢人间说,“去太平间吧。你也不是为了救人来的吧?”

陈黎野:“……你怎么又知道了。”

他确实不是为了救人来的。在地狱里,没一个人能在被厉鬼下手之后活得下来的,除非他不是人。

他知道这女生的队友铁定凉了,来这儿一趟也只是为了看看那个女医生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但她只留下了一地尸体来恐吓参与者,并没有线索。

“我还能不知道你吗。”谢人间道,“没人比我了解你。”

“……”

陈黎野感觉脸上有点烫,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话说回来,这三个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啊,那个女医生杀人有什么标准吗?”

“应该只是打算坐享其成留在了这里而已吧。”谢人间说,“经常有这种人,关卡开始之后就一直在原地等着,等到队友闯关成功之后自己就跟着出去,一整关下来什么也不做。”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这种人还是少。”谢人间说,“我一年到头也碰不到几个。行了,别说这个了,走吧,太平间。”

陈黎野点了点头。

两个人就又往下走,走进了太平间。太平间倒是没变化,带着一股熏天的尸臭味,女孩子的哭声伴着太平间的阴风阵阵,听着十分地渗人。陈黎野被谢人间牵着往里走去,两人绕过太平间里杂乱无章的床,一路走向那小姑娘。

没一会儿,他们两个就走到了那小姑娘跟前。

那小姑娘还是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黎野和谢人间互相看了一眼。

谢人间见他看过来,就把娃娃递了出去。

陈黎野:“……我来?”

“当然你来。”谢人间说,“我最讨厌小屁孩。放心,我牵着你呢,不会有事,真要有事我把你拉回来,再把这臭丫头揍到她妈都认不出来。”

陈黎野:“……”

他觉得谢人间完全干的出这事儿来。

再说,有谢人间牵着他,确实没什么值得怕的。

陈黎野下意识地全身心的去相信他,哪怕这需要他把命搭上去。

他从谢人间手里拿过了娃娃,然后转过了头,看向蹲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陈黎野走了过去,然后拉着谢人间一起蹲了下去。

陈黎野对着这小姑娘斟酌了片刻,然后吸了口气,视死如归的开了口。

他叫了她的本名。

陈黎野说:“林露露。”

作者有话要说:害,最近心情就挺不佳的,难过,想要评论安慰,明天才有动力写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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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白衣院(十)

“林露露。”

陈黎野这话刚一出口,他面前的小女孩的哭声突然戛然而止,像突然被掐断了信号的收音机。

整个太平间在那一瞬间都安静下来了,只听得见不知何处刮起的阴风在哀哭似的呼啸。小女孩就这样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沉默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这阵沉默让陈黎野的精神越来越紧绷,他紧张地头皮都快炸了,同时,他还感到谢人间抓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谢人间也在警惕。

陈黎野感觉自己的手要被他捏爆了。

过了大概一分钟,先前蹲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哭的“林露露”才缓缓的把脸从双手间抬了起来。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这小孩子皮肤白皙,两只眼睛水亮亮的,像淌着清冽的河水,她满脸淌着泪痕,表情十分害怕紧张,像随处可见的内向的小女孩,让看着她的人生不出任何敌意来。

她缩着身子看向陈黎野,问:“你……你是谁?”

陈黎野:“……”

问得好,我是谁?

我是参与者,一个带着守夜人开挂进来的参与者。

这话陈黎野是不可能说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撒了谎,撒的脸不红心不跳:“我是路人。”

陈黎野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应该都没什么所谓,毕竟地狱里的NPC的台词都是固定的,就算他说“我是你跟你妈的黄泉引路人”这小姑娘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反应。

林露露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没办法理解,她盯着陈黎野看了半晌,看上去有点呆,还有点可爱,紧接着,她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到他手中的娃娃身上。这娃娃满身脏污,嘴角还渗着血,渗人的要死。一般小孩见了都得吓得嗷嗷直叫,但这林露露却并非一般人,她立刻眼前一亮,嘴角立刻扬了起来,叫道:“娃娃!”

陈黎野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小小地吓了一跳。

林露露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赤着脚往他那边跑了两步,指着他手里脏污的娃娃说:“娃娃!娃娃!”

“……你说这个?这个是你的吗?”

林露露不理他,又开始复读了:“娃娃!娃娃!娃娃!”

“……行吧。”陈黎野见没法套话无法沟通,只好把手里的娃娃递了过去,说:“给你。”

他一递出去,林露露就立刻抓过了他手里的娃娃,然后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力气大的陈黎野看着都忍不住替那娃娃窒息。

陈黎野心里明白,线索如果解除了,那么用不着他问,这些NPC自己就会告诉他,毕竟他们都有固定的台词,每个人都是人工智能,不过如果没能解除线索,那他们就都是个没啥用的复读机。

他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谢人间见他没动静,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的在等,就也没说什么,也把目光投向了那边蹦蹦跳跳的林露露。

林露露抱着那脏污的娃娃欢呼雀跃地又蹦又跳地转了好几圈,然后才又抱着娃娃跑了回来。她又笑又跳地跑到了陈黎野跟前,满脸天真无邪地说:“我告诉你哦,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娃娃!”

陈黎野没什么表情,他本来不想说话,但又觉得该尊重一下这难得能在这个地狱里长成了个人样的女娃,只好点了点头,应了声:“嗯嗯。”

“我妈妈是医生!她是很厉害的医生!她说要治好我的病,她说老天爷对我不公平,我生下来就有一种哮喘病,不过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妈妈说她会治好我,替老天爷把公平还给我的!”

陈黎野:“嗯嗯嗯嗯嗯嗯嗯。”

“妈妈还送了我这个娃娃呢!”

林露露说到这儿就把手里那脏污的娃娃展示给陈黎野看,娃娃差点没被她怼到陈黎野脸上。陈黎野往后缩了缩,有一瞬间,他感觉那娃娃一双无辜的黑色豆豆眼大了些,像是娃娃自己睁大了眼睛。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陈黎野感觉这娃娃想吃他。

那小女孩很快就把娃娃收回去了,陈黎野的感觉也转瞬即逝,他再定睛一看,娃娃还是先前的模样,刚刚的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可爱吗?”

林露露把娃娃收了回去,放到了自己脸边,然后她往娃娃身上蹭了蹭,蹭了半脸灰之后,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妈妈说了,妈妈不在的时候,这个娃娃就会陪我玩,会保护我!”

陈黎野:“……”

“……不过……”

林露露脸上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下去,举着娃娃的双手也慢慢地垂了下去。

“……妈妈死了。”

“有一个病人,他说妈妈骗他,说妈妈是个骗子,是杀人犯……妈妈被他逼得崩溃了,于是……跳楼了。”

“……妈妈死了……”

她说到这儿就受不了了,又把娃娃紧紧抱在了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被抛弃的小孩。

线索似乎就到此为止了,她也不往下接着说了,就一直哭,一边哭一边哭叫道:“妈妈死了……妈妈死了……妈妈死了……”

谢人间被哭得脑仁疼,忍不住“啧”了一声,转过头问陈黎野:“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黎野也不忌讳这复读机,说,“这小孩肯定没说实话。她妈那么在意她,不可能因为一个医闹就自杀。”

“有道理。”谢人间道,“那现在怎么办?”

“领她去一趟呼吸科试试?”陈黎野说,“毕竟线索也有撞出来的。”

就比如他在铁树地狱的时候跟林青岩进了一次地下室,莫名其妙地把红衣撞了出来。然后就引起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直接把血人给触发了。

话虽如此,陈黎野却有点忧愁:“但NPC一般不会听话的。”

他们都有自己的固定台词和走向,十分随性,绝对不会配合参与者。

谢人间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有我你怕什么,她不走我拎着她去,不去也得去。”

陈黎野:“……”

行,不愧是你。

谢人间转头看了眼那还在嘤嘤哭的小姑娘,说道,“那我动手了。”

“……等等。”陈黎野说,“要不还是先问问吧,我怕动了NPC会有报应。”

谢人间还没来得及应声,林露露突然就抬起了头,呜呜咽咽地抽噎着说:“你们……你们能带我去见妈妈吗……?”

“……”

原来自己就会要求的啊!

亏他还在烦如果她不跟着走怎么办!亏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对重要NPC使用暴力!

“这不正好吗。”谢人间见状,干脆直接抓过了林露露的手,说,“还省的问了,走。”

谢人间说完,就一手拉着陈黎野一手拉着林露露往前走去。

陈黎野没办法,只好被他拉着往前走。他们一路绕过到处乱放杂乱无章的床,走到了太平间的门前。

陈黎野推开了门。门那头一如往常是通往一楼的楼梯间。谢人间不知为何没有动,陈黎野开了门,便自然而然地往前迈了一步,根本没注意到“谢人间站在原地没动”这件十分可疑的事。

他一脚踏到外面去,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突然间又变成了太平间。

陈黎野愣住了。

他往后看去,身后竟然是太平间的入口,是那扇生了锈的斑驳铁门。

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咯咯的笑,于是又低头一看,只见抓着他的手的竟然不是谢人间,而是先前被他交到林露露手上的那个娃娃!

娃娃虽然在笑,但双眼泣血,两行血珠从黑色的豆豆眼里往下流,滴答滴答地砸到地上。而它抓着陈黎野的手竟然变成了一只灰暗枯瘦的鬼手,正死死地抓着他。

在那一瞬间,陈黎野感到自己头皮炸了。

他连忙把娃娃往外甩,但娃娃的手死死地抓着他,他越是甩,娃娃的手就越是握的紧,笑声也越是尖锐。陈黎野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的剧痛,于是一咬牙,连手带娃娃一起砸到身后的大铁门上。

娃娃似乎是有痛觉的,笑声急转直下变成了一声惨叫,松开了他的手,飞了出去。

陈黎野连忙拿另一只手握紧了受伤那只手的手腕,他那只手被鬼手握的变了形,看样子应该是骨折了,而且那娃娃吃痛松手时还没忘给他痛击,在他手上留了五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草啊……

陈黎野难得的在心里骂了人,紧接着,尖锐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然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太平间的阴风阵阵。

“来玩吧……”

那声音如此说,声音阴森诡异,透着一股令人发寒的寒冷。

“来玩吧……陪我玩……来玩吧……陪我玩……”

陈黎野感觉这声音越来越响,咬着牙忍着痛抬头一看,这一看,他差点没被吓到心肌梗塞。

只见刚刚飞出去的娃娃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成人高的玩偶,而且还不矮,据陈黎野目测,这玩意少说也得有一米八。

娃娃张开了嘴,鲜血哗啦啦地从嘴里涌出来,一双黑色的眼像两团黑色的漩涡。它咯咯地笑着,叫道:“陪我玩……!!”

这娃娃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哦,我期待的情节来了(亲妈搓手感谢在2020-05-25 22:37:05~2020-05-26 20:0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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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白衣院(十一)

谢人间往前迈了一步。

他迈出太平间的一瞬间,眼前场景突然就变成了另一幅景象,像是突然切换的镜头。这是一个病房,厚重的窗帘掩盖着本就斑驳得不太透光的窗户,外头阴暗的光挣扎着从缝隙里照进来,照出了空气中的漂浮灰尘。

……怎么回事。

谢人间下意识地想转头去看陈黎野,于是往旁边看去,同一时刻,他感到手上的触感有些不对。而他这一转头,就发现陈黎野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原本牵着陈黎野的那只手上,此刻竟然牵着一个腐烂的尸手!

谢人间一下子甩开了那只抓着他的尸手,尸手飞了出去,摔到了墙上,顿时被摔成了一滩尸水。

他另一只手上牵着的林露露“咯咯”地低笑了起来,笑声诡异阴森,声音里不见了先前的那股天真无邪的味道。

谢人间一瞬就明白了——被耍了。

他转过头看向林露露。原先皮肤白皙的小姑娘身上的皮肤此刻变得乌青暗沉,像是已经死去了很久一般,红色的裙子也变得破碎肮脏,和这医院里的那些鬼没什么两样。

谢人间低着头,硬压下心中的杀意,声音低沉道:“他在哪。”

小女孩不搭理他,又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后,用喑哑的声音说:“大家都该死……大家都该死……大家都该死……”

就这样喃喃地嘟囔了好一会儿之后,小女孩抬起了头来。双眼竟然变成了两团深黑色的旋涡,她没有笑,表情十分麻木地仰着头,对谢人间说。

“……大家都该死。”

说完这话,她的嘴角扬了起来,一直咧到了耳朵根,刺耳的笑声从她嘴里传了出来,还有淋漓的鲜血源源不断地顺着嘴角流出来,十分恐怖渗人。

谢人间二话不说抽开了手,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回手就朝墙上扔了过去。林露露砰地一声砸到墙上,还没来得及往下落,谢人间就又冲了过去,一手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卡在了墙上。

谢人间语气阴森的又问了一遍:“他在哪。”

地狱里的NPC从来不会听人讲话,自然也不会回答,林露露咯咯笑了两声,接着自顾自地说道:“他杀了我……他杀了我……”

“……那个病人,他杀了我……”

她说,“他不准妈妈治病,不准妈妈送我进医院……他杀了我!!大家都该死!!!”

林露露的语气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疯狂。说完这些之后,她就张开了血盆大口,四五个鬼手竟然从这么个小姑娘的嘴里涌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谢人间奔去,似乎是想把他一起抓进这小姑娘的嘴里。

谢人间一松手,退后了半步,伸手抓住这些冲他而来的鬼手,又抬脚踩住林露露,手往后一扬,直接把这些鬼手从她嘴里活生生地抻了出来,抻出了一大片黏连的鲜血。

林露露发出一声含混的尖叫,嘴里鲜血喷涌,血喷了谢人间一身。

谢人间看也不看地把那些鬼手往后一扔。这些手似乎是有意识,挣扎着爬着前行,四散而去。

陈黎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既然他们被这死孩子耍了,那陈黎野肯定凶多吉少。谢人间知道时间宝贵,没空管林露露喷到他身上的血了,于是毫不温柔地抓起林露露的头发,一路往楼下跑去。林露露被抓住了头发,吓得嗷嗷大叫。

谢人间哪儿管她,他急着找陈黎野,于是抓着她就跑了出去——NPC不告诉他陈黎野在哪,那就只能喊了。

“顾黎野!!”

他跑出去喊,一路抓着小女鬼从北楼跑到南楼,一边跑一边喊“顾黎野”,等跑到了楼梯口,一看楼梯口边上的指引图,他发现这里居然是最顶层。

谢人间没办法,只好一层一层跑下去,一路疯跑着喊“顾黎野”,但始终听不见陈黎野的回答。

等到了二楼,他突然听见从楼下传来的巨大的声响,还伴着一阵咯咯的笑。那声音离得有点远,应该是在太平间。

谢人间连忙抓着小女鬼往太平间跑。他越是往下走,声音就越是大,尖锐的笑声渐渐清晰了起来,那玩意儿不仅仅是在笑,还在用一股诡异阴森的声音故作轻快地叫:“陪我玩,来玩吧!陪我玩,来玩吧!”

等谢人间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太平间门前时,发现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已经围在这里了。太平间里巨响不停,笑声时远时近,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伴着一阵蹦蹦跳跳声,那玩意似乎是在追着谁。

谢人间手里的小女鬼一直在嗷嗷叫唤,他揪着这小兔崽子一跑下来,就引得门前的参与者纷纷侧目,众人一看他手里拎着个皮肤乌青还张着血盆大口嗷嗷叫唤的小厉鬼,纷纷惊叫,有人冲他喊道:“你抓着什么东西啊!!”

谢人间不搭理他,他知道那里面肯定是陈黎野,把手里的小女鬼往墙上一撞,然后往旁边一扔。其他参与者见小女鬼被丢到了地上,连忙一股脑全挤到了另一边,恨不得避得远远的。说来倒也怪,那小女鬼居然没有多做动作,被扔到墙边之后,依旧嗷嗷叫着,似乎谢人间余威仍在。

谢人间只想赶紧救陈黎野,没管那么多,直接就往门上撞。

结果没撞开,他直接脸朝门趴在了门上。

谢人间:“……”

其他参与者:“……”

那原本嗷嗷叫唤的小女鬼见此,不知是固定的行动还是自己真有感情,居然破涕为笑,咯咯地笑了出来。

谢人间不管她,又后退几步,又铆足了劲往门上撞。撞了两三次之后,那门纹丝不动,谢人间低骂了一声,又往后退了两步,撸起了袖子,伸出手来。

他打算用铁树了。

但地狱里的众人浑然不知他是个守夜人,有人见他三番五次的撞,就开始好言相劝,说:“别撞了……兄弟,里面那个肯定没救了……里头那玩意儿能出这么大动静,那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说不定里头那个早死了,就是它自己在闹呢。”

有人开了这么个头,众参与者就开始接二连三的附和了。

“就是啊就是啊,你别费那个力气了!”

“再说了,就算你真能进去,那不也是送死么。”

谢人间没听,他高声喊了句:“顾黎野!!”

陈黎野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体力有些透支了,声音细的跟蚊子嗡嗡似的应了一声:“哥——”

谢人间刚打算接着喊话,突然,一直咯咯笑的那个小姑娘说话了。

“春天……”

她一说话,众人又哆嗦了一下——毕竟她是个恶鬼。

正要喊话的谢人间听见这个词,突然停顿了一下,他像是被这个词牵连出了许多回忆,眼神少见地慌乱了一瞬。

“春天……春天……”

那小姑娘咯咯笑着,说,“你向春天而生,亦在春天死去……”

谢人间缓缓地转过头。没有人站在林露露那边,也没有人看到他眼中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惊惧。

林露露抬起头,一双黑色漩涡似的眼仿佛要将他拉近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一般。

她咧开嘴,说:“……只有寒冬属于你,只有寒冬属于你!谢……”

她似乎是要说他的名字。但刚说了一个字,谢人间就瞳孔一缩,紧接着,无数的铁树枝突然从地底拔地而起,树干贯穿了她的身体,一瞬间终结了她的话语——太平间的水泥地里竟然长出了一棵铁树。

众参与者吓得惊叫,这下没人敢劝他了,众人纷纷往一起缩——十九个参与者里谁是鬼,眼下已经很清楚了。

谢人间把鬼杀了就不管了,转头喊道:“顾黎野!!到门边来!!!”

他说完就走到了门边去,蹲了下去,听着门里的动静。他听到了陈黎野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一阵笨重的脚步声,那应该是正在追他的东西。他听到陈黎野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人间的耳朵比寻常人类好用多了,他甚至能听着脚步声就知道陈黎野在哪个位置。在估算好距离之后,他一手按到了地上。

陈黎野气喘吁吁地跑到门边去。他已经彻底没力气了,顺着门边滑落了下去,那娃娃尖笑着朝他跑过来。

在下一瞬间,铁树从地上拔地而起。众多的枝干环绕成了一个树笼,把那娃娃炸成了马蜂窝,也把他牢牢护在了这个笼子里。

那铁树枝巨大无比,拔地而起,直直地插进了天花板里,陈黎野的安全感瞬间爆棚,他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然后握着受伤的手,放心的仰头往后一靠。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听见了一阵嘎吱嘎吱声。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是铁树破土的声音。

于是陈黎野又睁开眼,低头一看,竟然有个铁树枝在他不远处破开了水泥的地板,破土而出,钻出来了一大截。陈黎野惊了,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这根铁树枝又钻出来一些后,慢慢地缩了回去,消失了。

陈黎野愣了愣。然后明白了。这门走不了,谢人间干脆就打了地道。

陈黎野一时哭笑不得。他倒也真干得出来,这可是水泥地面,拿个电钻估计都得钻半天。

陈黎野想的没错。过了一会儿,谢人间就从那洞里探出了个脑袋来,他脸上还带着血污和一些肮脏的灰,那灰估计是钻洞钻出来的。

谢人间一看陈黎野的样子,脸色就黑了。

陈黎野头发都乱了,一只手鲜血淋漓,那手的手骨都变形了,此刻正微微颤抖,应该疼的要命。

谢人间脸色不好,可陈黎野却没觉得怎么样,他觉得自己命大,活着就好,于是攒了几分力气,努力对着脸色阴沉的谢大将军一笑,他有点气喘吁吁,十分无奈的对谢人间说:“哥……我姓陈。”

作者有话要说:林露露:你叫谢……

谢人间:(一巴掌)我叫谢人间!!

陈黎野:?(茫然)

——————————————

我换封面啦!!!!!

这个先放一段时间,我打算自己画个人设封面试试……估计得一个礼拜了,结课周事情挺多的,还得更新(1551

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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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白衣院(十二)

谢人间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路从七楼跑到地下一层的太平间,喊的全是“顾黎野”。

他一直以为自己喊的是陈黎野。

谢将军撇了撇嘴。没觉得尴尬,只觉得唏嘘。原来他在这种生死关头,还是会习惯性地叫他两千年前的名字。

谢人间从洞里爬了出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说:“别抓着那种屁事不放。”

谢人间浑身都是血污和尘土。陈黎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个他拿铁树开出来的洞,问了句废话:“你就……这么爬进来的?”

“不然呢。”谢人间说,“门是真的撞不开,我没办法,只能打洞了。”

“一般人可没办法打洞。”陈黎野说,“亏你想得出来,也亏你干得出来。”

“别说废话了。”

谢人间拍干净了身上的土,就朝陈黎野走了过去,然后在他跟前蹲了下去,把手在身上蹭了两下,觉得还是不干净,于是又在空中拍了拍甩了甩,觉得干净多了之后,才对陈黎野说:“手给我看看。”

陈黎野听了这话,松开了手,然后乖乖地把受伤的手交了出去。他那手受伤太严重,一没了另一只手握着就颤个不停。谢人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眉头深深皱起,脸色黑的简直能滴出墨来。

陈黎野这手手骨变形,上头被抓了五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口子极深,伤口边缘发紫发青,皮肉都快翻出来了,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谢人间皱着眉沉默了很久,问道:“怎么搞的。”

“……那个娃娃。”陈黎野说,“我一回过神,你就没了,是那个娃娃抓着我,我就想甩开,结果越甩它就抓的越紧,然后就……这样了。”

“……”

谢人间垂了垂眸,抿了抿嘴,半晌没说话。他眼里后悔与不甘相交织,最后绞成了一股名为自责的情绪,在眼底闪烁。

两个人之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陈黎野听到谢人间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听他声音极低地对陈黎野道:“对不起。”

陈黎野:“……你道什么歉啊。”

“我没想到会有这种陷阱。”谢人间说,“应该让你先出去好了。”

这话说出来谢人间又觉得不太对,毕竟那小女鬼也不是个好糊弄的玩意儿。

但他心痛得很,握着陈黎野手腕的那只手不停地摩挲着他手腕的内侧,像是有点不安,也像是焦躁懊恼。他气自己的迟来,更后悔不该让外头那小屁孩那么轻易死掉,搞得他现在一腔怒火没处撒,只能憋屈地压在心里。

陈黎野察觉出了他内心的复杂纠结与内疚难过,赶忙宽慰道:“没事,你别想太多……我这不是还活着吗,这手也没废,骨折而已。”

“……”

……而已。

谢人间低头看了看他变形得十分扭曲的一只手,又抬头看了看他。陈黎野还是很平静,没什么表情,甚至还眨了眨眼。

谢人间忍不住说:“……你倒还真看得开。”

陈黎野:“……”

“总之,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谢人间摩挲着他的手腕,垂眸道,“不过还好,地狱里受的伤出去都会减轻一定程度,照你这个伤,出去应该就是骨折,去医院前提前想个理由。”

那铁定不能是“被一个娃娃抓了”这种这么挑衅医生智商的版本。

谢人间又说:“你这伤挺严重的,别再落上灰。我身上挺脏的,你自己托着点。”

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陈黎野自己又握住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抬头又问道:“对了,林露露呢?不是你牵着出去了吗?”

谢人间松开他的手之后就站了起来,听到这个问题后,他面无表情地答道:“死了。”

“……”

陈黎野看他一脸平静,沉默片刻,道:“你杀了?”

“不然呢。”谢人间说,“她会自杀啊?”

“……”

这倒也是。

但谢人间不是那种一时怒火上头就冲动杀人的傻逼,陈黎野深知这点,便问他道:“她怎么了?”

“说了不该说的。”谢人间道,“尸体就在门那头,我本来还想把你救下来之后问你怎么办的,谁让她嘴欠,没办法,就送她上天了。”

陈黎野有点好奇了。谢人间当守夜人那么多年,肯定不是会被三两句挑衅或者嘲讽激起杀意的傻子。

这小姑娘说的话肯定是真的威胁到他了。

那到底是什么话?

陈黎野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

谢人间没有回答。

他很少不回答陈黎野对地狱提出的问题,不论是对NPC还是对这整个关卡世界的疑问。

他看着陈黎野。陈黎野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虽然没什么表情,谢人间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些许茫然和好奇。

陈黎野想知道的事,谢人间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件事,却真的不能让他知道。

于是,谢人间眼神往旁边飘了飘,说:“谁知道呢。”

谢人间知道自己撒谎也骗不过陈黎野,干脆连谎都懒得撒了。这四个字往这儿一撂,意思很明显:我不想说。

陈黎野叹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阵哭声从太平间的深处传了过来,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

这哭声是那么的熟悉,陈黎野只听了几秒,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这就是林露露的哭声。

林露露怎么会又出现在太平间里?她不是死在外头了吗?

谢人间也听到了这阵哭声。他和陈黎野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自己所造的这铁树牢笼的边上,扒开了几根铁树枝,扒出一条小缝来,透过小缝,往太平间里头看去。

整个太平间一片狼藉,陈黎野跑路的时候为了给那娃娃制造障碍掀倒了不少床,所有的床都侧翻着,尸体倒了一地,姿势千奇百怪,大都以活人绝对摆不出来的姿势扭曲着。这些尸体身上都有许多血肉模糊的伤口,烂肉腐水顺着伤口流出来淌了一地,场景极其恶心。

那哭声来自太平间最里面。太平间太大了,根本看不到最里面。谢人间眯起眼来又看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看到了最里面有一抹红色。

陈黎野歇的差不多,就站了起来,走过去问:“看得清吗?”

“看不清。”谢人间回答,“但应该是那小屁孩,我看到了一点红色,她穿的裙子不是红的吗。”

确实如此。

“还带复活的吗……”陈黎野说,“这些鬼还真是命硬。”

谢人间不再盯着太平间看了,把脑袋缩了回来,转头看向陈黎野,回答:“不是所有的都会复活,只有这种身份特殊的才会被复活,她应该是和引路人有很大关系,引路人不是她就是她妈。”

“噢……”

陈黎野点了点头,又问:“对了,你刚刚从哪跑过来的?你带她去了呼吸科吗?”

“我有那个空?”谢人间横了他一眼,道,“我被传到七楼了,为了找你跑遍了整个医院,没想到她压根就没把你放出来,直接关在了太平间。”

陈黎野:“……七楼??”

“是啊。”谢人间不以为意,“七楼怎么了吗。”

陈黎野:“……”

还“七楼怎么了吗”。

一路从七楼跑到地下负一层,连大气都不喘一下,是该说不愧是守夜人,还是该说不愧是他谢人间?

谢人间却丝毫不觉得怎么样,他满脸的理所当然不甚在意,甚至都没提过他自己是从七楼跑下来的。就好像他认为这是应该的,他就该为陈黎野做到这份地步。

陈黎野从小到大独立又自主,没怎么求过人,这倒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从七楼狂奔至此,即使如此,这人还是自责,觉得自己来迟了。

陈黎野就抿了抿嘴,轻叹了口气,说:“也是,对你来说,七楼不怎么样。”

谢人间自己也这么觉得。

然后,陈黎野接着说:“但是,谢谢你。”

谢人间:“……谢我什么。”

陈黎野说:“谢谢你救我。”

“……”

谢人间沉默片刻,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了。

他就这么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犹豫,到了最后,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别跟我说谢谢。”

陈黎野听了这话,眨了眨眼,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口出此言。

谢人间道:“你跟我之间,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谢谢,明白吗。”

陈黎野:“……明白了。”

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明白谢人间为什么犹豫半天后说出这话来,但谢人间让他明白,他明白就是了。

谁让他是谢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来打算晚上多写的,结果突然要去饭局惹1551对不起明天后天应该会换个封面,不要不认识我呀~!

大概再来两三章就出去了!回忆杀冲鸭!

第66章 白衣院(十三)

谢人间见他很识相的接受了,也就不再在这事儿上浪费时间了,问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陈黎野“唔”了一声,道:“不知道啊,这出去一趟什么线索都没捞到……林露露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

谢人间沉默了,他皱着眉垂眸回想了片刻,片刻之后,才慢慢悠悠地道:“好像……是说了几句。但我当时只想着你的事儿,没怎么听。”

陈黎野:“……”

“我当时只想着你的事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黎野瞬间感觉心里头被这句话闹了个大爆炸,腾地一下把他的脸炸了个通红。陈黎野咳嗽了两声,努力把心动和脸红压下去,说:“那个,你努力回想一下,她到底怎么说的?”

“……”

谢人间望着他满脸的通红,沉默了片刻,道:“你脸红什么。”

陈黎野早有准备,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瞎扯淡:“当然是因为手骨折了。”

谢人间:“?啊??”

陈黎野撑着满脸通红却又端的满面严肃,装的一本正经地给谢将军科普:“是这样的,因为我的手骨折了,所以影响到了手里的血管,导致手上的血液没办法流通,只好全倒流回来往上走,于是就到了脸上。这样一来不会导致血液堵死在手上的血管里,血液倒流也能使全身的血活性化,更能让骨折的手骨恢复的更快。古代之所以没有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你死的这两千年里人类进化了——这是人体的智慧,人类总是在进步的,哥。”

谢人间:“……”

好像很有道理。

陈黎野见谢人间的脸色从“莫名其妙”变成了“似有所悟”,赶紧趁热打铁转移话题,道:“别说这个了,你好好想想林露露都说了什么。”

谢人间闻言应了一声“哦”,然后就真开始听话地低头回想起来。

……真乖啊。

陈黎野看着谢人间,忍不住这样想。

也真是好骗啊,古代人都这么单纯吗。

陈黎野感觉良心有点痛。他觉得可能不是古代人单纯,而是因为这些话是陈黎野说的,谢人间才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这么一想,良心就更痛了。

谢人间很快就想了起来,他抬起头,对陈黎野说:“我记得不太清。那个小孩好像是说过“大家都该死”。”

“大家都该死?”

陈黎野重复了一遍,思忖了片刻后,道,“明白了……还有别的吗?”

谢人间没急着回答,他低头看了眼陈黎野的手。陈黎野一手托着另一只受伤的手,都忙得很,估计就因为这样,才没去习惯性的摸耳垂。

谢人间又抬头看向陈黎野。陈黎野并没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时候会有这个习惯,他就看着谢人间,眼巴巴地等着他往下说。

谢人间接着说道:“还说什么……那个病人不准她妈治病,不准送她进医院,其他的我记不起来了。”

“喔……”

陈黎野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耳垂,然后走了几步,找了个地方背靠了过去,开始沉思。

谢人间了解他,于是就识相地没去多问,也不打扰他,又转头去从他扒出来的缝里打量太平间。他先前已经看过了,倒没什么新鲜的。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呆了片刻。太平间里哭声不断阴风阵阵,谢人间打量了一会儿太平间之后,发现了有些不对,“嗯?”了一声,眯了眯眼。

这一声就把陈黎野的思绪给拉回来了。

他问:“怎么了?”

谢人间说:“你自己来看。”

陈黎野走了过去。谢人间挪了地方给他,陈黎野就凑到他先前扒出来的那条缝跟前往外看。只见太平间里一片狼藉,床都东倒西歪着,尸体也摔了满地,这些尸体身上都有伤口,因为被扔下了床变了姿势,烂肉腐水就都顺着伤口流了出来,都快淌成河了。

“你看这些尸体上的伤。”谢人间在他旁边说,“我一开始以为是腐烂造成的,所以没注意,后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好像是被人为撕下来的。”

陈黎野听了这话,仔细看了看其中一具尸体。这尸体被开膛破肚,肚子里的腐水流了出来,而伤口确实是有撕裂开的痕迹,并非自然腐烂而成。

“确实是。”陈黎野说,“这些尸体的伤口都是被撕下来的。”

“谁闲着没事会撕尸肉啊。”谢人间皱了皱眉说,“真够恶心的。”

陈黎野抬起了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把这些个铁树收起来吧。”

谢人间:“……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该怎么出去了。”陈黎野说,“走吧,出地狱了。”

谢人间:“……”

陈黎野这么说,那谢人间自然是相信他的。谢人间一挥手,这些铁树就都倒生长而去,慢慢地消失在了太平间里,余下了一排洞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陈黎野四处看了看,然后转头看向放在太平间门边最左侧的一个巨大无比的柜子。这柜子有一人那么高,分为了上下两部分,上面分了几排,林林总总地摆满了积灰的药物,下面则是一个用来放机械的大柜子,目测应该能容下一个人。

谢人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柜子。

他问:“这柜子怎么了。”

陈黎野转过头来看向他,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选择从头开始说。

他说:“林露露的母亲林晚,遇上了一家医闹。”

“医闹是最令人头疼的奇特物种,这些人可以靠着无知蛮不讲理,也有人欺负医生老实不还手明知故做。林晚碰上的医闹,应该是后者。这些人在医院里大闹特闹,把林晚投诉了,医院迫于压力,可能是将林晚停职了,也可能是让她回家避避风头。”

“林晚的女儿有先天性哮喘病,这种病需要小心对待。不知道什么原因,林露露的哮喘病在林晚停职期间发作了。这是一座小城镇,镇子里只有这一家医院。哮喘病的急性发作很严重,要是措施做的不及时,很有可能导致死亡。林晚没有办法,也顾不上医闹了,就带着女儿驱车来了医院。”

“但在医院门口,遇上了医闹。医闹拦住了林晚,不许她进医院,也不许她女儿进去,就这么拖了一会儿,林露露就因为急性发作死亡了。她肯定听到了母亲和医闹的争吵,于是死后在太平间化作了厉鬼。林晚或许是自己心有不甘,又或许是被女儿的怨念波及,自杀了。死后被怨念所控,把整个医院变成了这副德行。”

“怨念所指肯定是这个医闹。母亲变成了鬼医生,把整个医院屠了个遍,却没有找到这位医闹。所以我一直在想他最有可能会在哪儿,甚至想过他是不是装成了病房里的病人。但现在看来,他就在这里。”

陈黎野说到这里,就转头看向了那边的柜子,然后又回过头来,和谢人间对视了一眼。

谢人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走了过去,猛地一拉柜子。

这柜子应该是很难打开的,毕竟里头藏了个不想被人发现的人,当然会把柜门关的死紧,在里面上锁都有可能。但谢人间是个人间杀器,在他面前里面就算上了十把锁都不管用。他一拉就把那柜子门直接从柜子上扯了下来,柜子门哐啷啷一阵惨叫,然后,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里面真的有人。

那人就蜷在柜子里面瑟缩着,手里还拿着一块尸肉,嘴角流着尸油。他瘦的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下去,满眼惊恐,身边堆了一堆腐烂的尸肉,谢人间一拉开柜门,一股刺鼻的尸臭味就冲了出来。

陈黎野毫不见怪,他慢悠悠的说出了最后的话。

“这个医闹就躲在太平间里,靠吃腐肉喝尸水活到了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少,最近在弄留学的事情,周末准备参加日万活动!

那个啥,封面是我画的!!快夸我!!

然后我要吐槽一下臭阿江,我明明在阿野手上画了戒指!!这个缩略图直接给我缩没了淦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说起来我在画画的时候上完谢将军的底色,然后缩略了一下看了看……

是美女(确信今天话好多,爱你们,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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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白衣院(十四)

谢人间差不多明白了。他蹲了下去,盯着柜子里这个瑟瑟发抖的罪魁祸首,慢悠悠地道:“原来如此,对他而言,这个太平间里所有的尸体都是食物,那些尸体身上的伤口都是他撕扯尸肉造成的。”

陈黎野点了点头:“对。”

谢人间还是有点没法接受,他捏起了鼻子,皱了皱眉:“这也太恶心了。”

陈黎野却觉得在情理之中,于是答道:“理解一点吧,人为了活着,什么都干的出来。”

“那为什么要躲在太平间?”

谢人间转头看了眼太平间深处,稚嫩的哭声还不绝于耳。他道,“那小屁孩就在太平间里,这不是很危险吗。”

“上头也没有藏身之地啊。”陈黎野说,“再说了,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露露也不会想到到处都找不到的仇人就离自己几步远的。而且这里床多又乱,是个很好的藏身地方。”

……这倒确实。

“那现在怎么办?”谢人间转头看了一眼缩在柜子里的医闹,说,“把他拎出来给那小孩?引路人万一是她妈怎么办?”

“我觉得应该是林露露。”陈黎野说,“毕竟林晚做的有点太过头了。虽说是被怨念所控,但没理由连同事一起杀,这医院更是无辜的。但如果是小孩的话就有可能了,小孩子单纯,一恨起来不讲道理的,怨念能遍布全世界。”

谢人间听罢,看向了陈黎野,确认了一下他的想法:“所以,要把这个人送给那小孩?”

“懂了。”

谢人间应了一句,然后撸起了袖子,伸出手去,揪起里头那瘦的皮包骨头的男人的头发,强硬地把他拎了出来。

男人之前在里头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毕竟这太平间里还有一个林露露,他自然不敢声张。但谢人间一把他拎出来,他就立刻开始鬼哭狼嚎了,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挣扎着去抓谢人间,两腿也不断的乱甩。

“放开我!!!”那人扯着嗓子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放开我!!!!”

谢人间听也不听,拎着这人一路走向太平间深处。在这人嚎出声的那一瞬,太平间里的稚嫩哭声便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等谢人间走过去时,发现林露露竟然站了起来,脸上半面人半面鬼,满脸麻木地看着前方。

在看到林露露的那一瞬,谢人间手里的人就停止了哭号和挣扎,颤抖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极为清晰地回响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突然惨叫出来,然后挣扎的愈发厉害了:“放开我!放开我!!!!”

谢人间把他的惨叫当成了背景音,毫不在乎,直接把他往前一扔,扔到了林露露脚边,然后转头就走。

被扔出去的男人趴在地上,久久都没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只见林露露的双眼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的漩涡,嘴角往上扬起,咧到了耳朵根去。紧接着,她的嘴里伸出了一只只鬼手来。

男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惨叫声。

陈黎野还站在原地,看着谢将军无情地拎着人往前走又往回走来,然后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个儿,说:“别看,晚上容易做噩梦。”

陈黎野被他揽到怀里,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然后抬起头来,满脸诚恳地说:“哥,你越这么说,我越好奇。”

谢人间:“……”

“给我看一眼吧,哥。”陈黎野满脸真诚,“就一眼,我就看一眼。”

谢人间斩钉截铁:“不行。”

陈黎野试图讨价还价:“就一眼,一眼而已,哥。”

谢人间满脸写着无情:“半眼都不行。”

陈黎野:“……”

行吧。

陈黎野蔫了,只好乖乖听话。过了一会儿之后,医闹的惨叫声变成了呜咽,再然后,呜咽声也消失不见了。

世界安静了。

就这样安静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谢人间这才松开了揽着陈黎野肩膀的手,转过头看去。林露露已经变回了原先那个好歹算是个人样的小姑娘,抱着干干净净的医生娃娃往这边跑过来了。

陈黎野看到那个娃娃的那一瞬,立刻浑身哆嗦了一下。

但这次引路人都出现了,肯定是没事的。陈黎野自己心里明白,谢人间却好像还是不放心,皱了皱眉,伸手拉住了陈黎野的手臂。

林露露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面前,好像没察觉到谢人间写在脸上的敌意似的,放下一句轻快的“走吧”之后,就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

陈黎野和谢人间跟着她转过头往前走。太平间紧闭的大门被她推开,露出了外面一众参与者。这些参与者一见谢人间,立刻哗啦啦地退到两边去,每个人都死死的盯着他,脸上都写满了警惕两个字。

谢人间感受到了来自外面所有人的敌意,明明如此严肃的场景,他却忍不住道了句:“怎么跟给皇上迎驾似的。”

陈黎野:“……”

谢人间拉着陈黎野走了出去。

十九个参与者里只有一个鬼,那就说明陈黎野肯定是个人。参与者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又见里头走出来一个小姑娘还有陈黎野手上的伤,脸上的警惕就都散去了些,面面相觑了片刻。

窸窸窣窣的细语声响了起来。

“那个小姑娘是谁啊……”

“是引路人吧?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是参与者啊。”

“那肯定不是参与者啊,我都没看见她。”

“……所以,这个鬼进去了一趟,把引路人带出来了?”

“不能吧,哪儿能有这么好心的鬼……”

在众人的细语声中,引路人一路蹦蹦跳跳地上了楼。陈黎野和谢人间跟在她后面,一路往外走去。

引路人都出来了,但凡长了脑子的就不会在这里继续待着。于是众人纷纷往上走去——管他是不是鬼,能出地狱就行。

众人上了一楼,往医院门口走去。在出门口之前,谢人间松开了陈黎野,对他说:“往后走一点。”

陈黎野:“……?”

“我感觉他想揍我。”谢人间说,“昨晚那个。”

陈黎野明白了,他说的是这个地狱的守夜人。

倒也是,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守夜人闯进了别的地狱里,如果这个地狱的守夜人是个好战分子,那肯定要跟他过过招。陈黎野现在手上负伤,肯定是个累赘。

陈黎野就识相地往后退了退。谢人间转头看了看林露露,小姑娘已经走出去了。

路已经开了。

谢人间就又转回头来,道了句:“那我先走了。”

陈黎野拿没受伤的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面无表情地给他打气:“加油哥,祝你成功。”

谢人间没回话,他砰地原地炸作一群乌鸦,啊啊叫着飞出了医院去。

这一炸就吓得众参与者纷纷“握草”连连后退,等乌鸦全飞出去之后,众人还没缓过神来。

陈黎野见怪不怪地接着往前走。他刚走了没两步,就有人惊魂未定地叫了他一声:“等会儿!”

陈黎野停了下来,侧过了头。

叫住他的参与者脸上还有点惊慌,他“呃”了一会儿,组织了半天语言后,才终于磕磕巴巴地把话说了出来:“……兄弟,那个……你跟那个……人,很熟?”

“是啊。”陈黎野满脸理所当然,“我们是队友啊。”

“……你知道他是个鬼吗?”

这参与者估计以为他是被鬼用了什么办法给迷惑了,好心想提醒他:“兄弟,那是个鬼……我建议你趁早清醒一点。”

“……我知道他不是活人。”陈黎野说,“但也不是鬼那么低级的物种。”

“?啊??”

这群参与者有点蒙了。另一个参与者听了这话,忍不住皱眉说:“不是鬼还能是什么,神吗?兄弟,你怕不是真被这鬼搞了吧?”

陈黎野没回答,他转头看向门外。

林露露还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过了几秒之后,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巨响,嘎吱嘎吱的破土声和金属相撞的声音绞在一起,紧接着,刀山地狱的守夜人直接在他们眼前从门的左边飞到了右边——他被揍飞了。

一棵巨大的铁树枝横跨在他们眼前。守夜人之间的战争太暴力,这一下直接激起了巨大的烟尘。谢人间从烟尘之中走了出来,几只乌鸦盘旋在他身边,啊啊地叫着,像在宣告胜利。

他一身伤痕累累,胳膊上还插了把刀。但谢人间不在意,伸手把刀从胳膊里拔了出来。胳膊上一瞬间血流如注,但他眉头也没皱一下。

陈黎野回过头来,对刚刚提出疑问的众参与者道:“看,他是守夜人。”

众参与者:“……………………啊????”

他们本是在懵逼,但陈黎野却当他们没理解,干脆十分友好的把这句话扩写开了。

陈黎野说:“他是铁树地狱的守夜人,是来陪我下地狱的。”

他说这句话时,没受伤的手上的戒指忽的闪了一下光。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回家了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感情流预警以及期待弟弟的可以放弃了弟弟并不会进来嚯嚯嚯(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弟弟是谁感谢在2020-05-30 21:17:09~2020-05-31 22: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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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白衣院(十五)

陈黎野说完这句话,就转过头走出了门口。

门外的风呼呼的刮,把满地尘沙吹得尘土飞扬。众参与者跟着陈黎野的屁股后面走了出去,一群人抱作一团共同进退,十分警惕在外面打了一架的两个守夜人——哪怕他们俩已经两败俱伤了。

等所有人都出门了之后,林露露就接着蹦蹦跳跳地往刀山那边走去。引路人和守夜人不同,是这个地狱的一部分,没有多余的情感,无情的就真像游戏里的NPC,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是固定的,绝对没有多余的动作。

陈黎野没看林露露,他心里记挂着谢人间,抬脚就往他那边走过去。其余的参与者和他不同,他们好像一帮子壁虎似的,一个个都贴着墙往前走,心里想的简直都写在了脸上——为了活着出去,绝不接近守夜人一丝一毫。

陈黎野走到谢人间跟前去,看着他一身的伤,少见地皱了皱眉,露出几分担忧之色,问道:“没事吧?要不要紧?”

“没事。”谢人间语气十分平常地回答,“我不是人,这点伤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了,也不会疼的。”

陈黎野却觉得有些不对,有点半信半疑地盯着谢人间的脸问:“真的不疼?”

谢人间一挑眉:“我骗你有意思?”

陈黎野:“……”

那确实没意思。

陈黎野仍旧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谢人间都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没事了。

谢人间咳嗽了两声,接着对陈黎野说道:“这次你也先走吧,我还没找到断罪书,可能得花点时间。”

陈黎野明白他意思,也不跟他多说,懂事的跟他告别:“行,那我先走了啊。我回头去趟医院,晚点就回家。”

“嗯。”

谢人间点了点头应了一声。陈黎野得了他这一声应答,就转头跟上了大部队走了。

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刀山走去。等走近了些,陈黎野就闻到了空气里飘荡的血腥味。刀山之上到处都是立着的刀片,淋漓的鲜血洒满了整座山,上头的三个人被不计其数的刀片贯穿了全身,有死不瞑目的人还睁着眼,好似正看着他们似的。

众人不想面对这幅景象,只想赶紧出去。于是一行人加快了脚步,跟着林露露往刀山后面走去。

有一个人没有跟上大部队,站在原地。

那是新人里的那个女生,她呆呆地仰着头,看着山上面朝下背朝上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身上也插满了刀片,死状凄惨。

陈黎野记得那是她的队友——准确的说,是“曾经”是她的队友。

陈黎野以为她是在怀念或者默哀,便自认和自己无关,向前走去。但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那女生叫住了。

她说:“站住。”

陈黎野就站住了,然后回过头去看她。

那女生看着他,满眼的麻木不仁,她盯着陈黎野看了片刻,问道:“你的队友……真的是守夜人?”

“……真的。”

“那他为什么没有救我的队友?”

陈黎野:“……?什么?”

他本是讶异,但这女生却当他没听清,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他凭什么不救我朋友?”

这女生说着说着,似乎是太委屈了,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眼里满是凄怨,说:“他明明有能力……凭什么不救?他也是守夜人不是吗?守夜人不是地狱的主人吗!?他明明能救的,他凭什么不救啊!?”

女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简直是无能狂怒。陈黎野被她喊明白了,于是平静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答道:“因为善恶有报啊。”

“……”女生愣了愣,“……什么?”

“他也是守夜人,所以知道你为什么会下地狱。”陈黎野说,“我查过了,刀山地狱的罪名是亵渎神灵和杀生。不论你是杀了生还是骂了神,你一个不懂得敬畏神灵和尊重生命的人,凭什么指望他去看重你们几个的命?”

“……”

那女生似乎是被说中了什么,说不出话来了。

陈黎野平静地说完这些后,转头离开了。

他走过了桥,又听到了那阵歌声。

这次他没有停驻,空灵的歌声送他一路离开。

……

谢人间回过头,一路目送陈黎野走远。等他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谢人间才把脸转了回来。

“走了?”

远处,被谢人间揍飞躺在地上的守夜人“刃”如此问道。

“走了。”

谢人间回答,然后把巨大的铁树收了回来。躺在地上的刃缓缓爬了起来,长出一口气,叹道:“还不谢谢我陪你演戏?”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谢人间道,“你要是敢爬起来,我就再把你揍飞出去。”

“你可算了吧。”刃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我要是真的爬起来,你不会很困扰吗?如果咱俩干个同归于尽一起死在这儿的话,我还能活过来,你可就费劲了吧?”

“……”

谢人间撇了撇嘴,脑袋往旁边一别,不吭声了。

这话倒是真的。

如果他跟别的守夜人打个同归于尽一起去世的话,身处于自己地狱的守夜人拥有无限复活的权利,但他谢人间能不能活过来就不一定了。

刃接着说道:“我是个聪明人,只是跟你试试水而已。可以的话,我还真想让你死在这儿的,但是我好像没那个实力。毕竟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认清自己,你很厉害,我也不打算为难你了,毕竟大家都是守夜人,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活的同事。”

谢人间把头扭了回来,眯着两只眼睛看他:“活的?咱俩谁是活人?”

刃:“……死的,我第一次见到死的同事。”

谢人间冷哼一声。

……傲娇啊。

头发这么长,应该是个古代人没跑了。还付出那么大代价跟着个参与者进进出出,肯定是个深情类型的。只可惜现在的现代人的爱情都是快餐爱情,估计那个参与者也只是利用他过地狱而已,过完地狱肯定就要把他甩了。

刃的脑袋里紧接着就出现了这位傲娇厉鬼惨遭抛弃的画面,于是噗嗤一下乐出声了。

谢人间又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

刃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谢人间,道:“喏,刚刚你说要找的断罪书。”

“……”

谢人间有点不相信昨晚还放话要杀他的刃这么轻易的就把断罪书递给他,又忍不住拿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他半晌。

“不要这么看我,我只不过是想好聚好散而已。”刃说,“跟你打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又不能给自己发个奖牌,是不是?”

谢人间听了这话,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确定他应该是真的没多想什么之后,就不太友善的把断罪书猛地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展开来一看,只见陈黎野那一行还是和油锅地狱的那张断罪书一样,后面只写了谢人间的本名,罪名那栏一片空荡荡。

刃把脑袋凑了过来,他根本不看断罪书,这么一看,陈黎野那只写了个名字的罪名栏就十分显眼。

他拉长声音“喔——”了一声,指着陈黎野的名字说:“这就那个小白脸啊?”

“别指!”

谢人间啪地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物种自己不知道?随随便便指别人名字多不吉利!”

“……还挺迷信。”刃忍不住小声嘟囔,“老头似的。”

谢人间:“啊?”

“没事。”刃说,“说起来,这个谢未弦就是你吧?”

“是啊。”谢人间把断罪书折了起来塞回他手里,说,“没啥用,两千年没用过这名字了。”

“……你跟他说的不是这个名字啊?”刃有点疑惑,问道:“怎么,你不想让他想起来啊?为什么啊?”

“关你屁事。”

谢人间一点也不想跟对自己发出过猎杀预告还叫过自己小白脸的憨批多聊,看过断罪书之后,他就把刃这人归类到“不用搭理,就一狗屁”的人群分类里,话也懒得跟他多说,抬脚就往刀山那边走,准备跟这个狗屁地狱说拜拜。

“走了啊?”刃倒也不挽留,冲他挥了挥手,说,“过桥的时候记得坚强,加油。”

听到“过桥”那两个字的瞬间,谢人间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抿了抿嘴,啧了一声,抬手抹了一把脸。就这么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后,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然后,带着一脸的视死如归接着向前走去。

刃站在原地目送谢人间离开。现在刚好夕阳西下——每当引路人出现时,守夜人也必定要跟着出现,不论白天黑夜。

他转过头看向夕阳。这么一算,他很久都没看过夕阳了——已经很久都没有参与者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了。毕竟有胆量进太平间一探究竟的参与者,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出来一个。不进太平间,就不可能发现最重要的线索,所以到头来,每一场的参与者都会全军覆没。

呼呼的风刮起尘沙枯叶。突然间,风一下子大了起来,卷起了巨大的风尘。

这阵风竟然寒得刺骨,刮在脸上跟冰刃似的。刃忍不住眯起了眼,抬手挡了挡风刮来的尘沙,然后转头看向谢人间离开的方向。他本是想看看谢人间在这阵风中的狼狈背影,但没想到这一转头,他竟看到了一片血流漂杵的冰天雪地。在风雪之中,他看到一个身着猎猎黑袍的背影骑在马上向前疾驰而去,长发在风雪之中翻飞。

刃愣住了,他放下手来,在那一瞬间,风又突然停住了。

他的眼前,只剩下尘沙枯叶和枯败的建筑,和逆着风往前走的谢人间。

恍惚间,谢人间的背影和他刚刚所见的在风雪之中行进的猎猎黑袍渐渐在他眼中重叠到了一起,他们都是同样的逆着风雪,向前走去。

远远地,刃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决绝……与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像油锅地狱那位一样憨批【确信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哈哈哈哈希望不要被准确分析出剧情【上香祈祷感谢在2020-05-31 22:04:17~2020-06-01 21:3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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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林青岩(一)

陈黎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商业大楼的大堂里。

……回来了。

陈黎野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刚松了一半,陈黎野的右手便猛地一痛。

他惊呼一声,松开了手,原本拿在手上的卷宗一下子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上。但他没空管,连忙抬起手来查看——那正是他在地狱里被娃娃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那只手。

和谢人间说的一样。他受的伤没有地狱里那么触目惊心,但也并非没事。他手上的骨头错了位,也是变了点形,样子有些扭曲,看着也不是很令人舒服。

陈黎野欲哭无泪。这个样子肯定是上不了班了,得赶紧去医院。

他叹了口气,等手上的痛缓过来了些后,就低头拿起了掉到地上的卷宗往外走去。

在他将要离开大楼的时候,陈黎野又觉得有点不行——他是知道不能坐那部电梯了,但今天肯定有人会乘那部电梯的。又不是所有人都会进地狱,肯定会出人命的。

于是陈黎野转头走向大楼里的前台,对坐在里头的保安说:“大哥,打扰一下,电梯坏了。”

“啊?”

那保安正在吃早饭,吸溜着一碗面,陈黎野这句话有点突然,把他弄得一懵,然后扑哧一声,说:“你说啥笑话呢?那电梯好好的哪儿能坏啊?”

“那你过来?”陈黎野倒是早料到他肯定是这个反应,应对如流的说道,“这电梯要是没坏,我给你五百块钱。”

保安对他的挑衅不屑一顾,反正说这种话的人大部分都没钱。他夹了一筷子面条,头也不抬地接着吃面,根本不把陈黎野当个正事儿看:“少来这套,你别给我整……”

保安话说到一半,陈黎野就从兜里掏出了五百块钱,啪地拍到了桌子上。

保安:“……”

保安大哥很久没见过这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愣住了,夹在筷子上的面都掉回了碗里。他盯着那五张红通通的毛爷爷愣了好半天,然后才看向了陈黎野。

这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满脸平静地看着他。

“……”

保安又把目光放到了那五张毛爷爷身上。钱的诱惑太大,保安咽了口唾沫。

有了钱的驱使,保安就跟着陈黎野去看了眼那部电梯。陈黎野懒得多生事,就把受伤的那只手藏在了身后,走到了电梯前,按了往上走的按键,然后走进了电梯,和进地狱前一样,按了十五楼之后又走了出来。

电梯的门应声关上。然后循序渐进地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上走,一层一层走得稳如老狗。就这样慢慢地上了十楼,一路无事发生。

保安乐了,指着显示楼层的电子板说:“这电梯不是没事儿吗?”

他这话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里头的电梯轰隆轰隆晃了两下。

这动静太大了,保安被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什么东西!?!”

保安看向显示楼层的电子板,只见板上的数字已经成了乱码,叽里嘟噜地乱变,简直眼花缭乱。

陈黎野从头到尾目不斜视。看到这电梯出了事之后,他就转头走了。

“诶!!别走!!!”

那保安大喊一声想留住他,但突然又几声响动,紧接着,电梯直直地坠落到了地面上,一声大过之前所有声响的巨响在耳边炸开。

陈黎野拿过先前被他拍在保安桌子上的五百块钱,往外走去,离开了大楼。

他一只手受了伤,车是肯定不能开了,便直接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就往医院走。

路上,他又点开了微信,给老板发了一句话。

陈黎野:“老板,俺要请长假。”

阳光透过车窗照射了进来,把他另一只手上的戒指照得反了光。刺眼的光好巧不巧晃进了陈黎野眼里,他眯了眯眼,把手放的低了些。

他低头看向了手上的戒指,银环戒指闪了闪冷光。陈黎野伸手摩挲了一下戒指,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路。

这司机沉默寡言,一路上除了报价和问停哪儿以外就没说过话。等到了医院之后,陈黎野就去挂了号,去了门诊。坐诊的医生是个中年男人,陈黎野也不多说,直接把受伤的那只手亮了出来。医生把他的手端过来看了两眼,出于习惯,他随口问道:“怎么搞的?”

陈黎野早就备好了答案:“对象打的。”

医生:“……”

陈黎野满脸真诚:“……”

医生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的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去,接着研究起了他的伤势,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但总之他是没多问了。

花了些时间做了检查和治疗之后,陈黎野拖着一只被包扎好的手离开了医院。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盛夏的太阳毒辣的挂在天上,几乎要把人给晒化。陈黎野打开手机,看见老板给他发了几个问号。

“你怎么了?”老板问他,“出啥事儿了?没事儿吧?怎么突然要长假啊?”

“没事,”陈黎野回复,想了一会儿之后,随手编了个理由说,“实不相瞒,老板,我失恋了,需要调节心情,给个假吧。”

陈黎野打完消息之后,又给姚成洛发了消息,说自己人在家里,但车还在律所那边,麻烦他把车开回自己家小区来,顺便中午请他吃个饭。他车子的备用钥匙在律所里放了一把,姚成洛知道在哪——也就只有姚成洛知道。

做完这些后,陈黎野又拦了辆出租车,回了家。

路上他点了个外卖。回到家之后,他就看见谢人间仰在沙发上刷手机。

陈黎野走了进来,说:“怎么样,找到断罪书了?”

“找到了。”谢人间应了一声,然后又叹了口气,说,“和上次的一样,上面什么也没写。”

“真的没写?”陈黎野坐到了他旁边去,问道,“上面是不是写了你的名字?”

“是有写。”谢人间说,“那应该是因为我跟你一起进地狱的缘故,跟罪名没什么关系。”

“我觉得也是。”陈黎野应了一句,又说,“对了,今天中午我把洛子叫来了。”

“……”谢人间放下了手机,转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地发了问,“谁。”

“……”

陈黎野这才想起谢人间还不知道他亲爱的舔狗这辈子叫什么,只好解释说:“我弟弟,这辈子叫姚成洛。”

“哦。”谢人间毫不在乎的应了句,“随便他吧,爱来不来。”

……他对别人真的好冷漠。

谢人间的目光落到了他包扎好的手上,问道:“你去医院了?”

“啊?……嗯。”陈黎野抬了抬被包扎好的手,说,“医生说骨头错位而已,正了一下骨,然后说最好还是包两天,不要磕了碰了,过两天取下来就没事了。”

“哦。那还好,你运气不错。”谢人间说,“那么重的伤,我以为你出来手得废半个月左右了。”

陈黎野说:“毕竟我是个好人。”

谢人间笑了一声,不说话了,转头接着去刷自己的手机。

过了一会儿之后,陈黎野家的门被敲响了。他走过去开门,来的是外卖小哥。他接过了外卖,重新回到了客厅,然后端着自己受伤的手,面无表情地对谢人间说:“哥,帮我拆外卖。”

谢人间横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桌子上的外卖,脸色有点黑了,道:“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定这种东西。”

陈黎野:“……确实,因为外卖香啊。”

“我的意思是,你都没自己做过饭。”谢人间说,“你不会这辈子也不会做饭吧?”

“……”陈黎野沉默片刻,道,“我……不会。”

谢人间不知怎么的就被气到了,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的整个人往后一仰,无语了。

陈黎野一看他又不开心了,连忙往他那边坐了坐,好言好语地劝了起来,说:“哥,别这样,我不会做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不是有外卖养着我吗?”

“……养你个屁!!”

谢人间一下子坐直了起来,满脸不快地道:“你多挑我不知道?你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蒜不吃鸡蛋黄不吃辣不吃青椒不吃木耳不吃鱼,你不吃的东西我能写一张纸!你说这些个做外卖的能知道你不吃这些?”

陈黎野:“……”

他说的没错。

陈黎野确实从小就挑,导致吃饭都没法好好吃,从小就瘦,长大以后出来工作,他又不会做饭,只好天天定外卖,但吃的时候还得把多余的配料都挑出来,往往外卖都会剩一半不吃,偶尔才进个厨房自己动手泡个泡面,泡泡面也不放调料包。因为太挑,金拱门这种门店就成了他的饭堂,因为他们的套餐里不会有葱和香菜和蒜和他不喜欢的一堆食物。

“但这次都买了……”陈黎野可怜兮兮地开口说,“你总不能让我退回去嘛,人家送外卖的小哥也挺不容易的。”

他这话说的有了点可怜兮兮的哀求味道,谢人间一下子没了脾气,那点怒意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全部四散而去。

谢人间气的咬牙切齿,话都到了嘴边,却蹦都蹦不出来。他对着陈黎野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终于还是妥协了舌头一拐,怒气冲冲地道:“这是最后一次!!!”

谢人间说完,就满脸怒气的去给他拆外卖了,一边拆一边没好气地叫道:“吃完下午去买食材去!晚上我给你做饭!”

“好的哥!我……”

陈黎野一看谢人间去给他拆外卖,顿时就开心了,一时嘴快就应了下来,等应下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谢人间说了什么。

“……等等,哥。”陈黎野麻木的扒了扒谢人间,说,“你刚刚说什么?……你做饭????”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指电梯谢人间:真男人勇于进厨房(指做饭没想到吧,堂堂一个大男人会做饭(不是林哥要再次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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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林青岩(二)

“啊?”

谢人间刚给他拆好外卖,把菜品一个一个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听这怀疑,就转过头去,眉毛一挑,“我做饭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不是。”陈黎野嘴角一抽,问,“你……会做饭?”

这不可能吧。

陈黎野真心觉得不太可能。谢人间上辈子又是上阵杀敌又是耍刀舞枪的,怎么可能还会煮米烧饭?

谢人间冷笑一声,又回过头去打开装菜品的盒子,说:“我会,你在塞北的时候吃的饭都是我做出来的。”

陈黎野:“……??”

陈黎野懵了。

他裂开了,真的,他裂开了。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谢人间这种凶狠的人间杀器会下厨做饭,这就跟有人告诉他他亲爱的老妈其实是个毁灭世界的大反派一样难以置信。

陈黎野嘴角直抽,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就在此时,有人按响了门铃。

按响了还不算,那人在外头拖个大长音半死不活的叫:“哥——”

是姚成洛。

陈黎野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开门了。

他一拉开门,发现门外不止姚成洛一个人,柳煦摆着他那张微笑的大脸,友好的对他挥了挥手:“嗨。”

陈黎野:“……”

陈黎野啪地把门甩上了。

柳煦:“……”

姚成洛:“……”

三个人隔着门各自沉默了三秒,最后姚成洛忍不住开口了:“哥,你过分了,我还在门外呢。”

“是啊。”陈黎野回答,“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带来一个路人。”

“你话怎么能这么说,”柳煦说,“我们好歹室友一场,我去你们律所找老刘拿材料,顺道就听说你早上出了事,就过来看看嘛,毕竟我们还有室友情。”

陈黎野:“……”

陈黎野极其不情愿地给他们开了门。

柳煦确实是他的舍友。他、姚成洛、柳煦,还有一个后来没有从事法律行业的同学以及另一个别的系的同学一起在一个宿舍里住了四年。这四年里,他们跟柳煦相处的还算愉快,但后来大家参加工作,柳煦转头去了另一家事务所,事情就开始发生了转变。

陈黎野曾在学校的模拟法庭上见证了队友柳煦的无数骚操作,他曾心里默默祈祷,以后绝对不能跟这个老阴比作对。

但人算不如天算,老阴比最后还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带着满脸微笑,跟他打的不相上下。到了最后,陈黎野直接把柳煦在企鹅和微信里从“朋友”一脚踢到了“滚吧”的分组里。

陈黎野相信柳煦也这么干了。

不仅如此,陈黎野还很记仇。只要是对上柳煦,他肯定要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上一笔。依据他所记,他和柳煦现在是四十七对四十七。

门一开,姚成洛就看到了他裹了绷带的手:“握草,哥,你手怎么了!?”

“磕着了。”陈黎野随口回答,“不然为什么要让你把车给我开回来。”

柳絮笑了一声:“以后小心点吧。”

“就是就是,”姚成洛点了点头,附和道,“人活着就得小心点。”

寒暄了几句后,两个人就走进了家门。柳煦进了他家也不忌讳,和姚成洛一样,脱了鞋后随便踏上双拖鞋就往里走。

姚成洛一进客厅,就看到了大爷似的倚在沙发上的谢人间。他理应知道谢人间的存在,也应该早就习惯了,但当他看到谢人间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面容扭曲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谢人间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看见他那张傻不拉几的大脸之后,冷笑一声,然后就又把头转了回去。

姚成洛:“……”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柳煦跟着走了进来,一看他站在客厅门口停下了,说了句:“你站门口干嘛呢?”

他说着就走过去往里看了眼。在他眼里,客厅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只有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豪华又丰盛,看盒子,应该是附近的一家披萨店。

“又点这种东西。”柳煦走了过去,说,“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吃饭?大学四年就没见你正经吃过饭。”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随便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谁知他刚一落座,就听到姚成洛“握草”了一声。柳煦转头看去,就看见姚成洛正满脸震惊地看着他,表情之扭曲,眼神之恐惧,简直令人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

柳煦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怎么说呢,在姚成洛这种目光的洗礼下,柳煦总感觉好像自己惹上了什么事儿似的。

柳煦很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是坐到了陈大律师的什么文件,于是又站了起来往沙发上看了一眼,沙发上什么都没有。

于是柳煦又坐了回去,姚成洛就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煦一头雾水:“你抽什么疯?”

姚成洛还没来得及回答,陈黎野就也过来了——柳煦跟姚成洛两个人进来之后,陈黎野就去关上了门,接着又想起自己没点饮料,于是又去厨房拿了瓶大可乐,等柳煦说完这话之后他才拎着可乐姗姗来迟。然后一探头,一见到客厅里的场景,陈黎野顿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柳煦此刻就坐在谢人间身上,一屁股下去坐得谢大将军全身跟烟雾四散似的飘飘洒洒,烟雾缭绕。谢人间此刻仰躺在沙发上,好在柳煦没有像他似的靠在沙发上,所以谢人间的上半身幸免于难。但他脸色却黑如黑云过城,令旁人感觉下一秒他就要掀起狂风暴雨似的。

柳煦完全看不见,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他一看陈黎野也这个表情,更莫名其妙了,于是又一次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是没什么东西。

谢人间啧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接着刷他的手机去了。

柳煦这次没再坐下,转头问道:“到底怎么了?”

陈黎野:“……没有,没事儿,你放心,坐。”

陈黎野这敷衍三连令柳煦更加一头雾水了。

姚成洛是真的吓得不行,但好在他分得清是非好坏,见谢人间也没对柳煦起啥杀意之后,他就放下了心,然后坐到了沙发另一边,陈黎野就坐到了他俩中间去。

陈黎野看了谢人间一眼,谢人间腿上还犹有黑色烟雾缭绕,但这些烟雾都在慢慢往回收拢,重新聚成了他的一双腿。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低头点着手机,头都不抬。

应该是没生气。

陈黎野点了点头,下了定论,转过头给两旁的两个人递了些吃的。

“我把车给你开回来了,”姚成洛接过一块披萨,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听楼下的保安说了,哥,你怎么知道那个电梯坏了啊?”

陈黎野:“……”

怎么上来就是这么难的题。

谢人间听到这个问题,抬头看了过去,他似乎也很好奇陈黎野会怎么回答。

陈黎野沉默两秒,满脸正经地回答:“是神的旨意。”

姚成洛:“……”

柳煦噗地一下,差点呛着。

谢人间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还神的旨意,演圣经呢?”柳煦笑着说,“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大学拉着你去鬼屋你都不带叫一声的,把人家鬼屋的工作人员都整的挺挫败。”

“你爱信不信。”陈黎野说,“不然你给我想个理由解释一下我怎么知道那个电梯会往下掉。”

柳煦:“那我上哪知道去。”

这事情是想不出理由来的,陈黎野既然这么说,那就证明这事儿他不想挑明了说。他不想挑明,柳煦跟姚成洛也没办法。

姚成洛也不强迫他,愉快的跳过了这个话题,说:“哥,我再问你个事儿呗。”

陈黎野拧开瓶盖给自己倒可乐。他倒是不怕姚成洛问东问西,他这弟弟从小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他早习惯了,满脸平静地回答:“问。”

“我听老板说你要请长假,说是失恋了。”姚成洛说,“哥,你啥时候谈的恋爱,我怎么不知道?”

陈黎野:“……”

他心里咯噔一声,手上猛地一挤,可乐溅出来好些。

“哎哟。”柳煦作为他大学舍友,也探出了八卦的小脑袋,叼着块披萨问,“什么情况,哪家的倒霉姑娘?”

陈黎野:“…………”

他慢慢地放下了可乐,没抬头,慢慢地把目光往旁边移了移,就看到谢人间居然坐直了身子,放下了手机,翘着腿脸色漆黑地瞪着他——对,瞪着他,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揍他一顿。

……这尼玛。

陈黎野倒是明白谢人间不会动手,这种事儿随便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但他现在想试探试探谢人间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只知道当年是他动了心,看谢人间的态度,当年他们俩肯定是情投意合的。但谢人间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又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诸如此类的问题也数不胜数。而且谢人间现今对他态度暧昧,亲过了却又矢口否认,搞得陈黎野有点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陈黎野肯定是不想放走他的,他知道自己迟早要告白摊牌,但在此之前,得先确定对方的心思。

于是陈黎野暗搓搓的在心里思量了一下。

柳煦见他不吱声,还以为他是害羞了,怼了他两下:“怎么了,不好意思说?”

……滚啊。

陈黎野不搭理他,小心翼翼地盯着谢人间看,有点心虚。谢人间黑着脸瞪了他半分钟,见他不吱声,也看出了他在心虚,就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个字儿来:“说。”

陈黎野:“……”

陈黎野还是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谢人间啧了一声,提高了声音喊道:“我让你说!!”

陈黎野本想再拖一拖,让他生气一下冲动一下,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一点,多少给他透个底。但没想到,谢人间在喊完这一句话之后,眼睛突然红了。

陈黎野顿时感觉心脏被人猛地揍了一拳。

“我说!你别急我说!”

陈黎野立刻举起手来,好像在发誓似的,有点慌张的说,“那是我编的理由!我从来没谈过恋爱!”

“……”

作者有话要说:就……挺突然的,又有饭局,怎么会这样这周末日万!!!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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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林青岩(三)

陈黎野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谢人间说的,不过他举起的手刚好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柳煦也没看见他到底是在看着哪儿,以为他是正看着正前方,给坐在他两边的两个室友兄弟发誓。

但即使如此,柳煦也还是觉得不对劲。陈黎野应该知道他和姚成洛的性格,两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在跟他开玩笑而已。

那他这么激动干什么?

他还说“你别急”——谁急了?

但这屋子里左看右看都没其他人了,姚成洛一向最会咋咋呼呼,这种时候他最该发问才是,可他此刻却沉默了下来,好像陈黎野这个反应理所应当似的。

柳煦就开始怀疑自己了,可能是他想多了。

于是他端起杯子来喝了口快乐水,对陈黎野说:“别那么激动,又不是逼供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没谈过。”

陈黎野哪有闲心搭理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谢人间看,生怕谢人间不信他。

但好在柳煦这一句话无意之间帮了他一把,谢人间的表情松了一些,也没说话,眼神往旁边飘了飘,然后冷哼一声,往后一仰,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陈黎野松了口气,放下了手。

谢人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到柳煦身上去,他记得这个人。这人在陈黎野的大学毕业照里出现过,他笑着跟姚成洛互掐,一身张狂的青春气息。

柳煦正好端着杯子,谢人间就眼尖的看见了他手上的戒指。那戒指比他和陈黎野的样式高级点,但可惜的是那好像是个便宜货,戒指表面都掉漆变黑了,样子不太好看,但即使掉价成这样,他也还是戴在手上,像抓着生锈的过去不愿放手。

谢人间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又转移了目光,不太高兴地嘴一撇,眯了眯眼。

姚成洛没说话,眼神在陈黎野和谢人间之间转来转去,然后又低头去夹起了一块鸡块,一边嚼一边皱了皱眉,似乎有了些心事。一顿饭下来,他说的话都比平时少了不少,不知道是忌惮谢人间还是怎么会是。

吃完这一顿饭后,柳煦和姚成洛也无意久留,告辞了,毕竟他们两个下午还要上班。

陈黎野把他们送到了门口。这两人没急着走,站在门口跟他唠了几句。

“那什么,老陈。”柳煦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是不知道你出什么事儿了,但是你这样肯定有点不正常……说实话,我觉得你俩都不正常。”

陈黎野:“……”

姚成洛憋不住事儿,道:“……不是,你咋知道的?”

“因为我比你聪明多了。”

姚成洛:“……”

“总之,不管是啥事儿,如果想找个人说说的话,我的电话随时为你空档。”柳煦说,“虽然我确实是不愿意在法庭上看见你,但不论怎么说,咱俩有交情,你说什么我都信。”

说完,他就拍了拍陈黎野的肩膀,说了句“走了”之后,转头离开了。

柳煦也不等姚成洛。他应该是开了自己的车来的,下了楼自己直接走了。

陈黎野目送他走远,轻轻叹了口气,罕见地在心里给柳煦说了句好话。

这人其实挺好的。他想。虽然他俩是对手,同行没有兄弟情深,但这几年交情没断过,他们三个每逢谁过生日都会互相送送东西,只要不跟工作挂钩,柳煦就是个好人。

……可能,下次在法庭上遇见陈黎野就不这么想了。

……真是个现实的世界。

陈黎野在心里自说自话地演讲了一番。然后,他听见姚成洛长叹了一声。

“哥。”姚成洛说,“我跟你说个事儿呗。”

“你说。”

姚成洛说:“我昨天做梦了。梦见你头发特别长,不过梦里你不姓陈,姓顾。”

陈黎野:“………………????”

陈黎野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做了个什么梦??”

陈黎野本意是让姚成洛把话再说一遍,他好确认一下是自己耳朵坏了还是姚成洛确实做梦了,但姚成洛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直接把话往下说了下去:“哦,这个梦有点长,我就梦见我跑到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看见你在一个地方站着等我,然后带着我进了个营帐里头,那营帐里头坐了个人,你跟我介绍说这就是谢统领啥啥的,我一看那不就是你家里的鬼吗?给我吓够呛我跟你讲……再然后你走了,我就傻站在那儿。”

“那个鬼也不说话,我就在那站了好久,然后他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就把我拉了出去,让我每天绕着军营跑五圈……握草我跟你说,真不是人啊,我一跑能跑一天,我一开始还挺讨厌他的,后来跟着他出了一次兵,我就看见他杀在最前面,对面的看见他都跑啊,他一个人打一群,还敢直接跳到对面的人脸上。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真的,在他后面一站,那个安全感瞬间就炸了。”

陈黎野:“……”

姚成洛说着说着就来劲了,越说越起劲,接着说:“当时我还差点就死在战场上了,还是他大老远反手一剑丢过来救的我,后来一回来,我真的,我崇拜他,我送给他一首快乐崇拜。”

陈黎野:“…………”

“总之就是这么个梦啦。”姚成洛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一觉醒来还热血沸腾呢,他还挺会讲鸡汤的,都给我讲哭了。总之啊,哥,呃……”

他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鬼是找你来的,我也说不了啥,总之,嗯……你相信他一下吧,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陈黎野:“……嗯。”

姚成洛也不多说了,他下午也有事儿,于是跟陈黎野挥了挥手,说:“那我走了啊,哥,你加油。”

陈黎野哭笑不得:“行,我加油,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日万诶今天让我偷偷懒~去写明天的更新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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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林青岩(四)

姚成洛走了。

陈黎野在门口呆立了好半天。

姚成洛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刚刚他讲述自己做的梦的时候,说着说着就有点不对了。感觉他就像在说自己这辈子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似的。这有点不对劲,因为一般人在讲述自己做梦的时候都多少会以局外人的角度讲,毕竟大家都把梦境和现实分得很开。

可姚成洛没有。这个区别说起来有点抽象,硬要说的话,就是本该第三视角讲述的事情在他那里变成了第一视角。不止梦里出现过的事情,他连当时自己的心境都能说出来。他并不是在以一个现代人的旁观角度在阐述,而是在以梦中人——更准确的说,他把自己当成了顾黎明,或者说,他渐渐变成了顾黎明。

陈黎野大概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手来,看向手指上的戒指。

这大概也是地狱的馈赠,梦应该并不仅仅只是个梦,而是他们两千年前尘封在地底下的回忆。所以陈黎野会感同身受两千年前顾黎野的那些心动与麻木,相对的,姚成洛也会和两千年前的他自己感同身受。都是自己确确实实经历过的,自然也会带上当时各种各样的情绪,不可能把它当成个梦似的来讲述。

但奇怪的是,陈黎野会做梦是有理由的,他通过了地狱,地狱给他以馈赠也是理所当然——那姚成洛是为了什么?

他一没犯过错,二没进过地狱,那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陈黎野抿了抿嘴,揉了揉头发,转过头回了房间里,拉上了门。

他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看到了老板回给他的两条消息。

老板:“我咋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老板:“行吧,那你就歇几天吧,啥时候觉得能上班了再来就行。”

老板:“你手上还有几个案子啊?”

陈黎野:“……”

这么一提……好像是还有一个。

陈黎野仔细想了想,记得好像那是个工伤诉讼的案子,开庭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好像是下个月。

那就没事了,还有半个多月呢,肯定得进个几次地狱了,而且时间这么长,到时候说不定都已经出了地狱了。

陈黎野倒是很有这个自信。他队友的配置高级,再加上他这个脑子,活着出来不是问题,只是得往后闯闯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

陈黎野回了老板两条消息,然后往客厅里走去。他走的越近越是有点良心难安,走到客厅门口之后,就悄摸摸地探出了头去,看看谢大将军现在什么情况。

谢人间没动地方,还瘫在沙发里,满脸写着不高兴地敲手机,半秒翻一页,一看就是没心思刷手机,只是在焦躁的乱敲屏幕消磨时间而已,不知现在心里头在乱七八糟的想什么。

陈黎野问:“还生气呢?”

谢人间头也不抬:“没有。”

陈黎野无奈,走了过去,趴在谢人间的那个单人沙发的靠背上,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说我好好的,也不能跟老板说我瘫了是不是。我这手也没什么大事,不能拿来当借口啊。”

谢人间:“嗯。”

陈黎野:“……我真没有骗你。”

“我知道。”谢人间不为所动,“我也没生气。”

他嘴上这么说,但手上敲屏幕的声音却更大了,屏幕敲击的声音在陈黎野耳朵里都已经编成了一首歌,没完没了地在他耳边十分有节奏的无声大叫“快哄我快哄我快哄我”。

陈黎野哭笑不得,觉得赌气不看他却靠这种小细节表达不满的谢人间有点可爱,抹了一把脸,十分无奈地开口说:“哥,我从小到大看谁都不顺眼才没谈恋爱的。”

谢人间:“嗯。”

谢人间仍旧不为所动。

陈黎野不怕他这个,把自己的话说完了:“但我看你挺顺眼的。”

谢人间:“……”

他焦躁地直敲屏幕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陈黎野赶紧趁热打铁:“这咋办呐,你要不要负责?”

“……滚!”谢人间直起身来,回头瞪着他道,“看人顺眼怎么就跟负责有关系了,我还看你弟弟顺眼呢!难不成我就要负责了!?”

陈黎野:“……”

……还挺凶,死傲娇。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

谢人间明显心情好多了,跟陈黎野说完这话后,他就又回过头去,把手机一关,两手抱臂往后一瘫,赌气似的冷哼一声。卧室的门正好开着,谢人间就直勾勾地透过卧室的窗子看另一边的天。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被哄好了。

但陈黎野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直起身来,手指敲了敲谢人间身后的沙发,计上心来,硬生生地把话题一拐,瞬间两极反转:“不对啊哥,就算我失恋的事儿是真的,你也不该反应这么大啊?”

谢人间:“…………”

陈黎野见他沉默,赶紧追问:“为什么啊?”

谢人间嘴角抽抽了片刻,回答地十分嘴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我反应没多大。”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陈黎野想笑,但是又不敢在谢人间面前笑他,只好强忍住笑意接着可怜兮兮地道:“可是你瞪我。”

“……没有!”

陈黎野:“你还吼我。”

“没有!!!”

“可是你……”

“没有!!!!!”

谢人间说着说着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回头就冲陈黎野气急败坏的喊:“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哪那么多废话!!”

陈黎野憋不住笑了,噗嗤一下破了功,道:“好好好,你没有。”

谢人间本来气急败坏,张嘴就想接着为自己辩解两句,但陈黎野这一笑,又轰隆一下把他坚固的城池轰了个兵荒马乱。谢人间的话说不出口了,只好指着他咬牙切齿了半天,然后自暴自弃地骂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别生气了嘛。”陈黎野只好又开始哄他,“你不是说要给我做饭吗,去超市吧?”

谢人间不说话,横了他一眼。

“出去散散心。”陈黎野好声好气的劝他,“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好不好?”

谢人间抽了抽嘴角。在沙发上瘫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陈黎野冲他一笑。

话虽如此,但陈黎野其实不是很想出门。上上次他出门就遇到一个逆行的疯批司机,今天出门上班又被电梯搞了一遭。这感觉就是死神就在他家门口候着,守株待兔等他出门。

所以这次出门陈黎野没有开车,省的出车祸,他还想在人间现实里呼吸几天新鲜空气。

陈黎野家附近有个超市,拐个弯走两个路口就到了,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虽然路不远,但现在是盛夏,又是一天之中最热的午后,干脆就撑了把遮阳伞出门。

谢人间没跟他撑一把伞。陈黎野去扔了垃圾后,转头一看谢人间站在烈阳里,就抬了抬遮阳伞,说:“你不进来吗?多热啊。”

“我不热。”谢人间道,“我一个死人感受不出来热不热。”

“……”

可我想跟你撑一把伞。

陈黎野没把这话说出来。他们都各自掖着藏着心里所想,陈黎野费尽心思想去看出谢人间的所思所想,谢人间却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藏起来,更恨不得两千年前的所有事情都就此尘封地下。但有些时候,他那些意难平和后悔不甘就像指缝里的沙一样,悄悄地就从缝隙里渗了出来,在陈黎野面前渐渐铺开来,成了塞北的雪。

谢人间是矛盾的。他想让陈黎野看到,想让他想起那些寒凉风雪里的温柔缱绻,可他又知道那段日子实在不好过,于是又不想让他想起来,于是用力地攥住手里的沙。可他越用力,那些从指缝里淌出来的沙子就越多。

所以陈黎野看到了他的纠结矛盾,等想要深究的时候,又没办法从他的指缝里掏出所有的沙,只能等着它慢慢地流逝出来。

陈黎野知道不能着急,他需要一点耐心,但没关系,他完全等得起。

他不再多说了,撑着伞走了过去,说:“好吧,那走吧。”

他们两个一路步行去了超市。

那超市是个大型超市,琳琅满目地什么都有。陈黎野在这个城市工作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进过食材区。他买水果去附近的水果店,来超市也是置办些日用品,买食材做饭什么的,基本与他无缘。

因为这样,他也不怎么会挑食材,于是他一路上都听着“领导”的指挥拿东西。

这个“领导”就是谢人间。

“酱油拿了。”

“挑两个西红柿去。……挑大个的!”

“拿油菜。……那他娘是菠菜。那个也不是油菜那个是娃娃菜!!”

陈黎野被他骂了却一点也不害怕,还转头朝他笑了两下。

谢人间眼角直抽。陈黎野倒是一点没变,嘴里嚼着青菜能说一句“啊这菠菜真好吃”,明明是个谋士却在食材方面像个傻小子,能把牛肉认成猪肉。

虽然谢人间看样子是真的会做饭,也在现实的人间里呆了一段日子与时俱进了不少了,但毕竟他好说歹说也是两千年前的人,大多数的东西他还是没见过。

陈黎野就看见他盯着卖海鲜的那里看了好久,跟里头的鱼虾螃蟹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

陈黎野见他好奇,就解释道:“哥,那是螃蟹,那个是虾。”

“……”谢人间指着里面挥着大钳子示威的螃蟹,难以置信地问,“这玩意儿能吃??”

“可以的。”陈黎野道,“把壳掰开就行了,里面有肉。”

谢人间又把头转了回去。里头那螃蟹不知什么品种,又壮又大,两个钳子一挥,简直蟹中大力士。谢人间有点心动了,他又跟里面的大螃蟹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转过头来又问陈黎野:“你吃这个吗?”

“……”

陈黎野虽然吃得下螃蟹,但其实不太喜欢吃,他总觉得蟹肉有一股腥味。可谢人间眼里正冒着光,陈黎野实在不忍心杀死他的光,只好硬着头皮一口应下:“我吃。”

“那就买吧。”谢人间说,“我想试试做做看。”

……买!给你买!!

陈黎野心一横牙一咬,把在里头杀鱼的超市工作人员喊了出来,然后指着螃蟹说:“来,给我整一百块钱的。”

老板应了声:“好嘞!”

买了螃蟹后,谢人间又拉着他买了点别的肉类,两个人买的盆满钵满,谢人间细数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可买的了,于是两人算账回家,陈黎野拎着三个大袋子,一路吭哧吭哧地往家走。

陈黎野拎着这些玩意儿上楼累的呼哧带喘,一进家门就二话不说直冲客厅,瘫到了沙发上去。他歪头一看,客厅的时钟正好把时间指向了三点。

谢人间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袋子,进了厨房,打开了冰箱。他本以为陈黎野这种从不在家里做饭的肯定冰箱里空空如也,但没想到,他一拉开冰箱,冷藏的上层全是可乐雪碧啤酒。

谢人间:“……”

他沉默了。

他记得陈黎野中午喝过可乐,这东西他也知道,是一种喝的东西。但知道归知道,谢人间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

于是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百度,输入了“可乐”两个字。

紧接着一连串的结果映入了他的眼帘。

“可乐腐蚀牙齿。”

“可乐增加胃酸导致胃穿孔”。

“可乐致癌”。

“可乐杀人”。

“喝可乐是一种慢性自杀”。

谢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73章 林青岩(五)

“陈黎野。”

谢人间遥遥地在厨房里叫了他一声。瘫在沙发上的陈黎野转了转头,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过来。”

陈黎野依言过去了。

他一进厨房,就看到谢人间满脸凝重地站在冰箱前,脸色黑如黑云过城,陈黎野看得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把自己这一天干的事走马灯似的迅速过了一遍,觉得好像并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陈黎野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问:“……怎么啦?”

“怎么了?”谢人间转头瞪了他一眼,指着冰箱里的一堆垃圾饮料道,“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你就这么过日子的?屯这么多?你是不是把这玩意儿当水喝了?对自己好点你能死是不是?”

陈黎野:“……”

“我本来以为你吃饭不好好吃就算了,喝的也是这种破玩意儿?”谢人间气得不行,道,“你以为你是金钟罩铁布衫怎么祸害自己都没事儿是吗?你有病?”

陈黎野没话说,他理亏,辩解不了什么,只好缩头乌龟似的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谢人间说的没错,他对自己确实不怎么好。可乐雪碧当水喝,泡面外卖当饭吃,有时候吃的恶心了干脆后一天都不吃饭。陈黎野自己觉得没什么,反正人生苦短,不用管吃的是啥喝的是啥,开心就完事。他现在还年轻,这么乱吃乱喝是暂时不会出什么事,但长此以往,等过了三十四十岁,肯定要出事。

陈黎野自己明白,但是他懒得改,毕竟这么吃着开心。他也没什么女朋友,更没有看得上眼的心动人选,现在还懒得为谁去改变。虽然他上有父母没错,但他有信心肯定不会死在父母前面。

于是他就这么活着了,活得一点不在乎自己。

谢人间是真的气够呛,他又打开了厨房的置物柜,入眼是一堆桶装的泡面。

谢人间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陈黎野小声道,“泡、泡面。”

“做什么用的?”

“……吃的。”

谢人间就又把手机掏了出来,找到了亲爱的度娘,把泡面两个字输了进去。这一看他又气够呛:“你就吃这种玩意儿!?”

陈黎野一哆嗦,绞着衣角可怜兮兮地看着谢人间:“我错了……”

他还是这辈子第一次因为吃得太粗糙跟别人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如果换个人来这么对他说这种话,他肯定会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毕竟他陈黎野过的是自己的日子,吃的东西进的是自己的肚子里,他又没碍着谁的事,凭什么跑到他面前来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他爱怎么活着怎么活着。

但一旦说这话的人是谢人间,陈黎野就不行了。

他就觉得自己这么做不但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他。总觉得让他失望了让他难过了,简直混账不如。

谢人间被他气得脑仁疼,伸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后又长叹出来,放下了手,看向了陈黎野,眼里无奈又生气。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了很久之后,谢人间终于重新开了口。

他说:“怎么你这辈子就活成这样了。”

他说的这话里没有失望的语气色彩。陈黎野看着谢人间,谢人间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凶狠冰冷的模样,而那些些微的感情都被他掩埋在眼中的平静杀气里。陈黎野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他的痛心,难过,以及一些些许的无可奈何。

“我本来以为没有我你会好过很多,”谢人间说,“可没想到你活成这个鬼样子。饭也不会好好吃,水也不会好好喝,你糟蹋自己好受吗?”

陈黎野:“……对不起。”

他好像只有对不起可以说了。

他从前毫不在乎自己,总觉得反正年轻天不怕地不怕,活到哪儿算哪儿,但今天一站在谢人间跟前,他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劲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要你对不起有什么用。”谢人间道,“这些都给我扔了,你以后就喝白开水,饮料仅限奶类。”

陈黎野:“…………不要吧,偶尔喝喝还是可以……”

谢人间十分决绝:“不行!”

陈黎野:“……”

他欲哭无泪。

谢人间说完这话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不说话了。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谢人间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你得听我的话,黎野。”

“……你不像我,你得好好活着。”

陈黎野愣了愣:“……”

“你出去吧。”谢人间说,“我收拾一下冰箱。”

“……那我帮你……”

“不用。”谢人间道,“出去。”

“……”

陈黎野被直接一口回绝。他没办法,只好识相地先退了出去。

临离开厨房时,陈黎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谢人间安静地站在冰箱前一动不动,一如守夜人时的模样,表情有些凶狠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像我,你得好好活着。”

陈黎野走出厨房,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这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大概明白了现在的谢人间到底在想什么。

谢人间第一次见到他,首先是惊讶于他的出现,而后又做好了为了帮他丧失性命的觉悟,所以他没有任何顾忌地在铁树地狱里亲了他,因为他认定了自己已经死路一条,也不必担心日后该如何解释。所以到了后来,他给出的关于戒指以及两人关系的解释都显得很苍白,因为他就没有想过居然还能活着。

另外,他明明认为自己死定了,却并没有在铁树地狱里告诉陈黎野关于两千年前的事情,估计是因为他认为两千年后的陈黎野是拥有新生的陈黎野,绝不该被两千年前的事绊住崭新的人生,更不该被自己扯住前行的脚步。

所以谢人间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过。那时是,现在是,以后也一定是——他绝不会对陈黎野全盘托出当时的事。

而且根据刚才那一句话来推断,很有可能守夜人有出了地狱就必死的规则。陈黎野在现实的人间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种即将消失的状态了。虽然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谢人间居然能被他救下来免于一死,但是谢人间自己心里肯定清楚明白,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死,所以才想尽可能的帮陈黎野出地狱。

所以,如果陈黎野真的脱离了地狱,那谢人间很有可能就会当场魂飞魄散,或死,或直接消失。

不论哪种,陈黎野都不想看到。

那该怎么办呢。

走一步看一步吗?

他觉得或许应该把自己能梦见两千年前的事情这件事告诉谢人间。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就能放下那种“陈黎野不是顾黎野,他拥有自己的新生我不该打搅”的想法。

但心底里却有一股劲阻止他这么干。

这股劲,通称直觉。

但不这么干,又该怎么做?

陈黎野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也没能想出个花来。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等到了五六点的时候,陈黎野就听到了厨房里传来了一阵做饭的响声。等这动静一响,陈黎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谢人间是个两千年前的古人,就这些现代科技他耍的明白吗?

陈黎野不放心,偷摸摸靠近厨房打开了门缝一瞧,就看到谢人间正十分熟练地在厨房里忙活。他剁菜剁的刀叶翻飞,硬是剁出了一种练武的感觉。锅里的油烧热了,于是他一回手打开了抽油烟机,简直比陈黎野他妈还熟练。

陈黎野:“……”

打扰了,再见。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以后,谢人间就把两菜一饭给他端了上来,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给陈黎野做了道甜点。那两个小白糕点摆在小盘子里,像是蛋糕,又像是布丁。两层白色之间夹了一层金色的什么东西。

“那是桂花糖糕。”谢人间坐到一旁去刷手机去了,见他在那儿戳那道甜点,就说,“你以前最爱吃,但是塞北找不到材料,后来经常是我到你府上去做给你吃。”

“……还有这种事儿啊。”

陈黎野倒是不抗拒甜食,但是蛋糕店里的那些蛋糕他总嫌弃腻得发齁,也不怎么吃。

他拿起勺子轻轻地剜下一小块,放到了嘴里。

陈黎野:“……”

谢人间放下手机,看向了他。

陈黎野抬起头,看向他,过了一会儿后,才把嘴里的糖糕咽了下去:“…………好吃。”

这桂花糖糕甜度适中,不腻不齁,入口即化——陈黎野不是什么中华小当家,在食物方面找不到什么形容词,搜肠刮肚也就这么几个词,但总之,好吃。

谢人间冷笑一声,好像开心了点,又低头去玩手机了。

陈黎野低头吃饭。他觉得得把好东西留到最后,就没有再动那道桂花糖糕了。谢人间做的两道菜都是随处可见的家常菜,一道是烧茄子,一道是炒肉。但里头该放的、并且是陈黎野讨厌的调料却不见踪影。

陈黎野不爱吃的东西挺多的,其中葱和香菜和蒜是并肩齐驱的三大巨头,看到这三种东西,陈黎野就绝对不会动筷子。

但照理说,烧茄子这菜不放葱不放蒜简直就是对这道菜的侮辱。

陈黎野夹起了一块茄子,放到了嘴里。一瞬间,茄汁裹着茄肉的淡淡咸味在他嘴里爆开来。

“…………”

日,人间美味。

不是,这,这是一个征战沙场的人做出来的??

我愿称之为绝活好吗?

陈黎野已经快八百年没吃到过这么令他满意的菜了。他不是嫌哪道菜味道淡,就是嫌弃哪道菜味道重,要么就嫌弃嚼起来太老,或者其他种种能令他嫌弃的理由。但谢人间做饭却能把他的品味抓的十分地准,绝不会让他嫌弃一丝一毫。

但都过了两千年了,他也有两千年没进过厨房了,又怎么能把度把握的这么好的?

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陈黎野道:“哥。”

“嗯?”

“你在地狱里呆了两千年吧?”陈黎野问他,“那怎么出来第一次做饭还是做这么好?”

“不知道,我一开始也有点迷茫,但是开始做之后手就自己动了。”谢人间说,“我虽然忘了,但是手记住了吧,成习惯了,应该。”

“……这样。”

谢人间说这话是完全实话实说的告诉陈黎野的。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黎野应了这一句之后沉默了片刻,才抬起手来,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

“我虽然忘了,但是手记住了吧”。

这话说上去轻巧,但时间可都已经过去两千年了。

他当年该是做了多少次,又该是记得多深,才能记了两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对的还有……但是下一章就只有2000+了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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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林青岩(六)

陈黎野吃饭从来没有吃的这么干净过。

两菜一饭全被他打扫干净,然后端起盘子往后一仰,倒在了沙发上慢悠悠地消灭掉了桂花糖糕。这么一盘桂花糖糕,他足足吃了十五分钟,每一口都能含很久。

怎么说呢,就真的,每一口都是享受。

他吃完了饭之后,就把碗筷都捡了下去,然后十分自觉地洗了碗,出来之后看了会儿电视。在此期间,谢人间突然站了起来,然后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一阵阵哐啷哐啷的声音。

陈黎野奇怪的转过头去,就看到谢人间从厨房里扔出来了一个袋子——那袋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他的快乐水!!

陈黎野当场石化,紧接着谢人间从厨房里扔出来了整整三大袋子,装满了他的啤酒雪碧快乐水,还有一堆桶装的泡面。

陈黎野感觉心在滴血。

谢人间把这些玩意打包成垃圾之后,就走了出来,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出去扔了吧,活人先生。”

陈黎野:“……”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这可是他的快乐水啊!

陈黎野有苦不敢言,没有办法,他只好拎着两大袋子快乐水步履蹒跚的下了楼,满脸沧桑的把一堆可乐雪碧啤酒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站在垃圾桶跟前,站在盛夏的夜里,听着蝉鸣声,无言地为他惨烈牺牲的快乐水默哀了两分钟。

三个大袋子都被他埋葬在了楼下的垃圾箱里。如果有个流浪汉经过那个垃圾箱,肯定要兴奋地晕厥。

陈黎野回到了家里,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然后抱着沙发抱枕,仰头看着客厅的灯,委委屈屈:“我的快乐没了。”

谢人间跟他对对联似的回答:“你的寿命长了。”

陈黎野:“……”

真尼玛不是人啊。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晃到了晚上。眼看已经十一点了,陈黎野就关了电视和客厅的灯,去给谢人间点亮了放在客厅的小台灯。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后,就走进了卧室准备睡觉。

他关上卧室的门之前,对谢人间挥了挥手:“晚安,哥。”

“嗯。”

谢人间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敷衍。陈黎野也没有在意,关上了卧室的门,躺到了床上,准备刷会儿手机睡觉。

刷了会儿手机之后,陈黎野就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大概一睡下去就又该做梦了。

渐渐地,陈黎野感受到了四周渐渐冷了起来,也传来了一阵若远若近的呼呼风声。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军营里的一棵枯树下,远远地瞧着远处的将士们喝哈地喊着打拳。天才亮了一半,这冰天雪地的,这群将士却光着膀子,叫人看了就觉得冷。

谢人间就站在这群将士的前面。他没有光膀子,但上身也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领口还开着,依稀能看见里头的皮肤。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这衣服穿了跟没穿没差。

“动作大一点!”他在那边喊,“劲儿都使出来!!”

顾黎野抬了抬头,看到了天边刚刚升起的晨阳。

这应该是晨练。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晨练散了。这帮子将士裹上了衣服,嘻嘻哈哈地交谈笑着散开,去干各自的活了。

谢人间也穿好了衣服,披上了他的黑袍。顾黎野走了过去,叫了他一声:“统领。”

“嗯?”

谢人间转过头来,看到了顾黎野,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你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了。总让统领叫我也很过意不去。”顾黎野笑着回答,“统领今天要做什么?”

“跟平常一样。”谢人间答道,“你跟我来就是了。下一步计划想好了没有?”

顾黎野回答:“还没。”

谢人间皱了皱眉,道:“想快点,时间不等人。”

“好。”

谢人间听了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往军营另一头走去了。

顾黎野跟了上去。

陈黎野很疑惑——这是要干嘛?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明白了。作为边境军的统领,谢人间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天还没亮就要起来监督整支边境军舞刀弄枪来晨练,散了之后还要去军火库清点一番数量,看看有没有少刀缺箭,再来还要去看一看掳来的俘虏样子如何,有没有人逃走,或有没有人要死了之类的。

做完这两件事之后,他才能去吃早饭。

边境军的饭堂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营帐,横在军营最北面,将士们分拨来吃饭。毕竟那些个营帐不能无人看守,人可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陈黎野不爱好好吃饭的习惯贯穿前世今生,边境军的那些大鱼大肉他嫌太腻,要都不要,就要了一碗白米粥喝,剩下什么菜都不要。

他毕竟是个谋士,谢人间又对他不错,他的地位瞬间升到和谢人间平起平坐的地位。于是他俩坐了同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吃饭。

谢人间一看他那简单到只有一碗粥的早饭,就皱了皱眉:“你就吃这点?”

“这点够了。”顾黎野拿着木勺搅着碗里的粥,说,“我比较挑食,统领不必费心。”

“……”

谢人间没接话,他盯着顾黎野碗里的白粥看了片刻,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倒也不怪他,毕竟跟他比起来,顾黎野的饭穷酸的就像来自贫民窟。谢人间那边一碗粥半碗咸菜还有一笼包子,还配了一碟辣椒油,粥里更是洒满了肉沫,除此之外,他手边还放着个雕花的酒杯,杯子里倒着满满一杯酒,酒香味都能隔着半个桌子传到顾黎野的鼻子里。

不愧是统领,吃的真好。

顾黎野端起他可怜的白粥来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就烫的舌头喉咙一路冒火,顾黎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咋了咋舌,感觉舌头上已经着火了。

这是塞北边境军这里的习惯。这地方寒冷,所以军中人都习惯靠吃的来取暖。滚烫的白粥和烈酒,还有一口下去能让整个人都辣的烧成火的辣椒油。

他被烫的直吐舌头,又开始认命地拿勺搅和白粥,还吹了几口气,希望它尽快凉下来。

他一边搅一边抬起了头,就看到谢人间直接端起粥来喝,那粥好像在他那儿不烫似的,他一下子干下去大半碗。等把碗放下来之后,他又往嘴里夹了点咸菜,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顾黎野:“……”

这人不知道烫这个字怎么写是吗??

顾黎野惊了。

谢人间把整碗滚烫的白粥喝掉,然后吃掉了一笼包子后,就拿起来雕花酒杯,转头一看,顾黎野就傻愣愣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谢人间说,“吃你的饭啊,一会儿还有事。”

“……哦,哦哦。”

顾黎野这才如梦初醒,端起粥来喝了一口。

……

又被烫到了。

谢人间就这么一口酒一口酒地抿着,等着他喝完粥。等顾黎野好不容易喝完了粥后,谢人间也放下了手里的酒杯,道了句“走”后,就潇洒地起身一甩袍子,衣袍飘飘地离开了。

顾黎野也站了起来打算跟上,但就在准备离去时,他看了眼谢人间吃剩下的饭。发现他并没有动那盘辣椒油,而那杯酒也没有动多少,还是满满当当的。

顾黎野:“……”

不止顾黎野有点茫然,在他体内的陈黎野也有点愣住了——不对啊,谢人间刚刚不是拿着这酒杯拿了好久么,还抿了好几口。

……他没有喝吗?

顾黎野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在这期间,谢人间已经走到了营帐门口去,一回头,发现顾黎野没跟在他身后,反倒还傻愣愣的站在桌子那里。

“喂——”谢人间遥遥地叫了他一声,道,“还傻在那儿干什么?走了。”

顾黎野应了一声,又盯着杯子里的酒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日万成功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第75章 林青岩(七)

两个人吃过早饭之后,就又接着一起去四处巡逻了。

谢人间走到哪儿,顾黎野就得走到哪儿去。他毕竟是边境军的谋士,也需要对整个军营了如指掌。况且他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谢人间和边境军的其他人也早就不拿他当外人看了。所以走到哪个营里去,谢人间就会跟他说几句这个营的现状,营里的将士也得跟着他同顾黎野叭叭几句。

他们花了一上午来巡逻了整个军营,等寒阳一路走到头上之后,才终于走完了整个塞北边境营。

巡逻完军营之后,他们就上了塞北关。塞北关的城墙十米多高,站在上面可就真是站的高看得远,远处白茫茫的山群与山脚下的树林尽收眼底,美得像副水墨画。

但一般没人有心情看。虽然站的高看得远是真的,但高处不胜寒也是真的,更何况这里高的简直离谱。

顾黎野紧了紧身上还算暖和的外袍。

他们两个上塞北关的城墙上来可不是为了看风景的。谢人间走在他前面,清点了一路放在这里的军火以及备给看守此处的士兵的食粮。军营里的军火一半存在军火营里,一半放在城墙之上用以抵御外敌。负责管理军火的一名将士恰好今天要负责看哨,一直守在城墙上,见谢人间上来,立刻迎了上去,跟了他一路。等谢人间清点完了之后,这名将士立刻呈上了一纸清单,然后挺直了胸板,一脸正气掷地有声地跟他大声报告最近这里的情况。

情况倒是没什么情况,就是军粮要见底了,军火也要没有了。

“军火和粮食最近都不太够了。”谢人间侧过身来把一张清单交给顾黎野,道,“得想想办法。”

顾黎野接过了清单。他一双手被高处的寒冷空气冻得通红。

清单上记载了剩余的军火与食粮。食粮倒还好,如果精打细算的数着米粒过,也还能撑两三个月。但军火的状态可就没这么理想了,虽然军火数目还有不少,可外族人多,再加上这边要连绵不休地打仗,军火的消耗速度十分快,就这么些军火,恐怕撑不到一个月。

顾黎野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皱了皱眉,抬头问那将士道:“京城里的军机处怎么没有给这边拨军火?”

谢人间也跟着转过头看向这个被问话的将士。

这将士被两个顶头上司的目光一扫,浑身一哆嗦,支支吾吾了起来:“关于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闪躲着顾黎野的目光,看向谢人间,满眼写着求救,似乎这件事不太好在顾黎野面前说。

可惜谢人间认定了他知道的事情顾黎野也必须知道,压根就不吃这一套:“说话,别这么看我!有什么事说什么事!”

“……呃。”

谢人间都这么说了,这将士只好抿了抿嘴,有些犯难地开了口,说,“就……统领,你知道的嘛。一般军机处给这边拨军火和粮食都是一个月一给,前些日子本来该给了,可是那边没动静……末将觉得奇怪,就去传书问了一下,今早那头来了消息,说是皇上不准他们下批军火的……”

顾黎野:“……??”

“……不准下批是什么意思!?”谢人间气的直接黑了脸,怒道,“怎么的,这边境不算他境内是吗?仗不打了!?他有病吧!!”

“诶诶诶统领!!”

那将士急了,连忙扑上去捂住了谢人间的嘴,道:“不是,您冷静啊!这要让人听见您骂圣上,那不得掉脑袋吗?”

“你管我骂不骂!?”

谢人间一把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掰开,道:“这该骂的玩意儿难道还不能骂了?!这他奶奶的是人干的事!?他怎么想的,我就想问问他怎么想的!!怎么着,让我跟外族肉搏吗!?他倒真能想!!!”

谢人间越骂越激动。军火不给拨,那这皇上就是要他们整个边境军全都去死喂外族。

他正要再骂,突然肩膀被人按了一下。

谢人间到了嘴边的话顿住了,他转过头。按住他肩膀的是顾黎野,顾黎野看着他,伸出手按了按嘴唇,示意他噤声。

“回去说。”顾黎野说,“这里不行。”

谢人间:“……”

谢人间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听他的话回去,眼角抽了抽,但他毕竟明白顾黎野的本事,他也不是个莽夫,纵使他还憋着一肚子气想冲天咆哮,也还是乖乖的听了顾黎野的话,回去了。

两个人回到了帅营里。谢人间虽然听话回来了,但并没有什么好脾气,直接把自己扔到了椅子上,赌气似的往椅子上一靠,搞得椅子吱呀惨叫一声。

顾黎野哭笑不得,走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去坐下,一边给自己泡茶一边道:“你别怪我拦着你,在那儿守关的将士也有很多是新兵蛋子,对你忠心还不足。如果日后真的对你忠心耿耿了倒还好说,万一闹个不痛快,跑到皇上跟前翻起今日的旧账来,你这颗人头就能挂在京城门口吹凉风了。”

谢人间已经知道自己当时冲动了。但他知道却不愿承认,啧了一声,脑袋往旁边一侧,嘟囔道:“我乐意。”

顾黎野此时还没修成日后那种看一眼谢人间就能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的功力,还当他不服管教不听劝,叹了一声,说:“谢侯爷,听我一句劝,我知道,你年轻,但也不能仗着年轻就肆意妄为,更不能冲动行事。虽然你人不在朝廷,但朝野之上人人都盯着你。朝野不比战场轻松,更何况你还留了我这么个祸害,朝廷那帮人自然更关注你。”

谢人间:“……”

“你才二十出头,却掌管一整支边境军,权利甚至比朝廷里一半的大臣都高,自然不缺人眼红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千万别再冲动了,辱骂圣上可是死罪。这要是真被人告了密,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谢人间嘴角抽了抽:“知道了。”

这大概是他明明年轻易冲动却能爬到统领这个位置的理由。他有少年人的年少轻狂,但也没那么自以为是不爱听说教,他反倒会听取旁人的谏言,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可比如今的新皇好太多了。

“行了,我也知道错了,这件事就此翻篇。”谢人间直起身来,手放到了桌子上,十分嘴硬的别扭的道了歉后,接着说道,“也不知道我是哪儿惹着皇上了,他肯定是看我不顺眼了。你拟份折子递上去,替我说点好话。”

顾黎野愣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统领,他看我就顺眼不成?他不天天求佛搞死我就不错了。”

谢人间也愣了一下,这才一拍脑门想了起来:“忘了。”

顾黎野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后,抿了抿嘴,笑了。

谢人间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经常忘记他是罪臣之子的人。

顾黎野说:“好了,言归正传。皇上之所以这么干,目的就只有一个,逼你把我送回去。军火是这个月刚断的,上次那个传旨让我回去的太监是半个月前回去的,那人嘴碎,还一肚子坏水,肯定是跑到皇上跟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谢人间听了这话,笑了一声,道:“我要是偏不送回去呢?”

顾黎野:“……很简单,那你就没有军火了。”

“没有就开门请外族进来。”谢人间道,“外头外族还那么多,看看是他急还是我急,实在不行我直接倒戈去帮外族攻国。”

顾黎野:“……”

“写折子。”谢人间道,“就写如果不拨军火,我就直接开城门请外族入境。不要脸嘛,谁不会啊?”

顾黎野干笑了两声。

他本以为谢人间是开玩笑,但万万没想到,谢人间是认真的。他真的立刻提笔写了一份折子,虽然字里行间有着君下臣的谦逊,可表达的意思却狂的要命。

他的意思很简单:我不交人,你乐意拨军火就拨军火,你不拨我就大设宴席大开城门请外族入国,反正老子没爹没娘,跟着谁打仗不是打?别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顾黎野看的嘴角直抽,他从小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的生怕谁想杀他,倒是有些向往这种他这辈子都拥有不了的狂气。

他低了低拿着折子的手,看向谢人间。谢人间摸着手上练剑生出来的老茧,眉头深皱,心情不是很好。

顾黎野叹了口气,重新给他写了一份,没有改掉字里行间的那股狂劲,只是把口气给他改的婉转了些。谢人间有狂的资本,倒不如说不狂就不是他了。毕竟外族要靠他抗,京城之中也没人敢撼动谢家这等名门望族。

谢家是一家子将门名侯,原本谢老爷子是京城里替皇上管理禁军的一名将领,老来得子有了谢人间,但不知怎么回事,十多岁的时候谢人间就和家里决裂,跑到塞北做了边境军。

后来,谢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亡了。

而他亲娘也早没了。她生他时早产又难产,虽然逃了一死活了下来,可身子骨却落下了毛病,也没能活多久,在他四五岁那年就死了。

关于这些,顾黎野全是从家里那些监视他的下人嘴里听来的。人总是喜欢嚼碎嘴子的,他不听也得听。

总而言之,折子就这么递出去了。

顾黎野本做好了皇上大发雷霆的准备。但没想到,半个礼拜后,一堆军火被浩浩荡荡的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医生跟我讲十二天左右出院,感觉十五号回不来了哈哈哈,但是我发现手机码字有点爽,就是敲得手指痛……出院之前隔日更!爱你们!感谢在2020-06-06 22:00:22~2020-06-14 08:5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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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林青岩(八)

军火被送来了。

将士们欢天喜地,每个人都一扫之前脸上的阴霾,一拥而上去收拾军火。

顾黎野站在他们后面,遥遥地望着那几大车的军火,眯了眯眼。

当今新皇性子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便什么风雨来都能把他吹的晕头转向。他有点没主见,再加上现在朝廷里的百官奸臣忠臣都有,不一定他就听了谁的话。现在他是帮了谢人间一把,但日后指不定又会听了谁的话拿着这件事说事,一刀捅在谢人间脑袋上。

话虽如此,顾黎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是罪臣之子,就算他能把一份折子写出花来,也肯定会被人拎着罪臣之子的身份唾弃,没什么用的,还倒不如让谢人间自己去写。虽然谢家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但好歹是一代名家,可比罪臣之子的名头来的光彩多了。

不过顾黎野其实还有办法的。他完全可以自己悄悄回去,或者直接故意跟谢人间撕破脸回去,虽然两个人大概率会闹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但至少谢人间有了军火,也不会因为这一纸张狂的折子得罪那么些人。

但顾黎野没这么做,他是完全出于私心的。是个人就不会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撕破脸,更不舍得离开。

“我还真是个坏人。”顾黎野揉了揉后脑勺,想道,“怪不得我是罪臣之子。”

无论怎么说,这件事就算暂时翻篇了。

翻篇是翻篇了,但顾黎野有件更挂心的事。

顾黎野看向站在车边清点军火的谢人间,伸手摸了摸耳垂。

谢人间高声指挥着一种将士,塞北的刺骨寒风撼不动他的威严。他就像一捧不灭的熊熊烈火,永远在风雪里发光发亮。

顾黎野这些天来也一直跟他一起吃饭,也留了个心眼观察过了。谢人间每次都不喝酒,最多抿一小口,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举着杯子装模作样,辣椒油也是一口不沾。

再看其他的将士,他们都嫌粥饭太清淡,直接把辣椒油往饭里倒,然后再把碗里的粥饭和辣椒油搅和一会儿,直把碗中物搅得像地狱的岩浆。光是看过去,顾黎野就觉得嗓子里辣的要冒烟。

这是他们在塞北活下去的法则。一口辣子一口酒,吞下去暖身暖胃来御寒。

但谢人间却好像违背了这条法则。

等到了晚上时,将士们聚在了一起,为这些军火开了一场小宴会。他们轮番来举杯庆祝,大鱼大肉都摆上了桌子,个个抹满了辣油,简直红的扎眼。

谢人间坐在他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麾下的将士们闹哄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下了酒碗,离开了。

顾黎野就坐在他旁边,见他这么快就走,道:“统领,这就走了?”

谢人间一个音儿都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顾黎野见留不住他,便低头去看了看他位置上的酒碗。这次他也是一口都没沾,端起来什么样,放下去时就还是什么样。

有将士见到此情此景,十分自觉地凑了过去。经过这么多日子的同甘共苦,他们已经丝毫不把顾黎野当外人了。有人上来就揽住了他的肩膀,大大咧咧的笑道:“嗨,先生就别在意啦!我们统领就是这样的!”

他们叫顾黎野作先生。因为他足智多谋,为他们出谋划策,他们认为他值这一声“先生”。

“他就是不喜欢这种场面。”又有人凑上来说,“我们这边没开过几次庆功宴,一是之前这边战况严峻,二就是统领他不喜欢。听说谢老将军在他小时候经常在家里经常花天酒地,女人成群结队的往家里领,一闹就闹到大半夜哩。”

……喔,原来是这样。

顾黎野明白了为什么谢人间这么讨厌热闹地方了——但还有一个问题。

顾黎野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怎么喝酒?我看他辣子也没怎么吃过。”

“……这个没怎么注意过。”一个将士挠了挠脸,说,“应该是他不喜欢吧?”

顾黎野沉默片刻,道:“你就没想过是他不会喝酒不能吃辣?”

“这怎么可能?”那人哈哈大笑两声,大力地拍了两下顾黎野的肩膀,道,“我们统领是什么人呐?他在阵前一站,外族都得吓掉一半胆子去呢!先生可能不知道,墙外头的那群外族管他叫“鸦”,因为在他们那儿,黑鸦就是代表不详的凶兆。”

“连外族都怕他,这么一个战神,肯定不会是吃不了辣喝不了酒的窝囊废!他只是不喜欢而已。

”

“……”

顾黎野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知道他不喜欢,那干什么不想办法给他换别的,还天天给他端上去?”

“他只是吃不了而已,又不是不能吃,再说了,他也没有要求换掉过。”

顾黎野:“……”

顾黎野也没有在这场宴会里泡的太久。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他就离开了。

夜晚的塞北很冷。一轮寒月挂在空中,寥寥星辰点缀其边。

顾黎野抬头看了会儿天,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走了。

他回到了谢人间的帅营里。一掀帘子进去,才发现谢人间并不在这里。

顾黎野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仍旧举杯对饮高声欢呼的将士们的吵闹声。

顾黎野愣了这么一会儿,就明白了什么,于是转身走向了塞北关,走上了城墙之上。

果不其然,他一上来,就看到谢人间正靠着墙坐着,手里端着个茶杯。

夜里风大,此处还高,正所谓高处不胜寒,顾黎野光是站着都感觉自己快被吹跑了。

他逆着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谢人间跟前,确定这个距离自己说的话不会被塞北夜里的无情狂风吹散之后,才开口叫了他一声:“统领。”

谢人间正专注地低头看着茶杯里的水想事情,被突然叫了一声,立刻吓得浑身一哆嗦,抬头一看,见是顾黎野,啧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宴会太吵,我跑出来了。”

“……不是。”谢人间揉了一把头发,道,“我是说,你怎么想到我会在这儿的。我可不信你大晚上散步能散到这种鬼地方来。”

“因为只有这里不会听到宴会的声音。”顾黎野道,“我听他们说,您很讨厌这种热闹的场面。打仗的人都是大嗓门,只要在军营里就肯定能听到他们吵,也就只有这里能逃开一劫了。”

谢人间撇了撇嘴。

顾黎野见他撇嘴,笑了一声:“看来我说对了。”

谢人间没做声,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他不说话,顾黎野就挨着他坐了下去,仰头看向天空,突然开口说:“您这是茶水吧?”

谢人间也不掩饰:“是。”

“您不会喝酒?”

谢人间:“……”

“也不会吃辣?”

谢人间:“…………你监视我?”

顾黎野转头看向他,说:“我每天跟您一起吃饭,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

这倒也是。

谢人间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低了些,伸手摩挲了一会儿杯壁,思忖了好久,才道:“觉得好笑吗。”

顾黎野低头看着他的手,闻言又抬头看向他的脸,问:“什么好笑?”

“堂堂一个边境军统领,酒也不会喝,辣也不会吃。”谢人间破天荒地笑了一声,说,“我是个一杯倒,酒不敢多喝,辣子更是一吃就呛到咳嗽,能把眼泪都咳出来……多丢脸。”

他觉得自己丢脸,可顾黎野却觉得没什么。人都有爱吃的不爱吃的,擅长的不擅长的,不擅长一样东西也并非是什么罪过。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出口,谢人间就又接着开了口,把他的话推回了肚子里。

“顾黎野。”谢人间转过头看向他,问,“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回统领,”顾黎野说,“三个月。”

“三个月。”谢人间喃喃重复了一遍,说,“我们一起打了三个月的仗了。”

“是。”

“时间挺长了。”

“是。”

“那你对这儿有什么想法没有?”谢人间喝了口茶水,说,“对边境军,我听取一下意见。”

“……”顾黎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统领,那我就直说了。”

谢人间端着茶杯喝茶:“直说呗。”

“我觉得,您被神化的太严重了。”

谢人间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像个雕塑似的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然后,缓慢又僵硬地把手放了下来,转头看向语出惊人却满脸平静的顾黎野,近乎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顾黎野毫无怯意地重复道:“我说,您被神化的太严重了。”

“……”

“我承认您战功累累,本事过人。但是,不论再怎么英勇,也不可能以血肉之躯比肩神明。”

“你也是个人,统领,你被砍上一刀也会受伤,也会死。你有资格不会喝酒,有资格不会吃辣,你有资格做你自己,而不是外族眼里的鸦,或者将士国民眼里的战神。”

“你是你自己。你得先是你自己,而后才是边境军的统领,是战神,是鸦。”

作者有话要说:谢人间:爱开始的地方【nice

大概后天就出院了OHHHHHHHHHH

第77章 林青岩(九)

谢人间沉默了很久。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人说边境军行事太狂,也有人说他年少轻狂德不配位,更有人说他站得太高迟早摔下来,要他小心摔得别太惨——冲他而来的良言恶言种种,还从没有人和他说要他做他自己。

顾黎野是第一个。

谢人间惊讶于他出口的话,看着他愣了很久。

顾黎野平静的回望他。他不说话,顾黎野便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望了很久,安静的能听到夜风在呼啸。

过了不知多久,谢人间才抿了抿嘴,转过头看向前方,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么想怎么了吗。”

“没人像你这么想过。”谢人间道,“而且,说实在的,我也做不到。”

顾黎野皱了皱眉:“为什么?”

“很简单。”谢人间道,“在做我自己之前,我首先得是边境军的统领,然后是谢家的独苗,谢家的荣辱都在我肩膀上。所以,我不但要让外族怕我,朝野里的人也必须怕我,否则我就会和谢家一起死无全尸。况且人心难测,能把一整支队伍凝聚住的人物必须足够强大,也必须毫无缺点。我必须是战神,在这个前提下,我永远没办法听取你这个建议。”

“……”

顾黎野沉默了。

他突然感觉自己大半辈子都活的像个井底之蛙,抬起头只看得见院子里四角的天空。

顾黎野从小就觉得自己不自由,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就要成为罪臣之子?他又不是乐意才做这个罪臣的儿子的。

谁都不是生来就成熟的,年幼的顾黎野不明白,为何同样年纪自己却与其他小孩的处境大相径庭,心里的委屈自然是越积越多越累越厚,终于有一天再也按不住心中崩溃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撕心裂肺地哭。但好在他那时没有因一时崩溃而失言,否则就引来杀身之祸了。

但活在这世上,又有几人真正自由?谁不是被看不见的锁链缠了满身。顾黎野被罪臣之子的身世压得抬不起头,谢人间就被谢家的名门重担和边境军统领的身份逼得不得不抬起头。

原来不公并未只落到他一人身上,这世上多的是人做不了自己。

边境军忠于谢人间,他们将他看做战神,看做令外族闻风丧胆的“鸦”,看做朝野上令百官忌惮的谢侯爷,独独不将他看做谢人间,不将他看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认为他永远不会失败,认为他拥有一身钢筋铁骨,这些看似热烈忠诚的目光与敬畏,又何尝不是困住谢人间的枷锁。

两个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谢人间忽然道:“但不管怎么说,顾黎野。”

顾黎野转过头去。

他看到谢人间正看着他。他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谢人间开口了,他的声音轻地像是要散在风里。

“谢谢你。”谢人间对他说,“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什么?

谢人间没有说,顾黎野也没有听到。

他听到夜风的呼啸声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他听到了夏日清晨的蝉鸣声,空调冷气的徐徐凉风盖过了塞北夜里的刺骨寒风。

陈黎野睁开了眼。看到了自己卧室的天花板,还感觉到手机在耳朵边上嗡嗡了两声。

陈黎野没有急着起来,他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脑袋里还是塞北的光景。

和上次一样,他这次也还是久久都没能从梦里脱身而出。身体和灵魂倒是都回到了现代来,但他的意识却好像还留在两千年前的塞北,还坐在高高的塞北关之上,坐在寒月之夜里,坐在谢人间的身旁,远离着宴会的烦嚣。

他眼前好像还是谢人间那双发着光的眼眸,他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鼓动……他听到了自己未言于表的心动。看来,两千年前的他比他现在的修为深厚多了,哪怕心里心动地都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还能保持一副平静如水的淡然。

强啊,真的。

陈黎野多少缓过来点了,于是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他真的佩服他自己。

光是回忆这些的时候,他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跳的要疯,简直都到了难受的地步,可他自己却仍旧能保持住平静。陈黎野相信,揪个寺庙里的方丈过去也不一定有他“顾黎野”定力好。

就在此时,陈黎野忽然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分辨出来了——这响声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

陈黎野揉了揉被塞北的寒风吹得头昏脑涨的脑袋,伸手抓起了手边的手机,点开屏幕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

……七点半就这么叮铃哐啷的做饭,谢人间真是越来越有陈黎野他妈的神韵了。

陈黎野坐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睡衣,走了出去,进了卫生间,把睡得乱成鸡窝的头发梳理一番之后又洗了把脸,确定自己看上去跟平时差不多了之后,才满意的拍了拍头发,往厨房走去。

他一进厨房,就看到谢人间在熟练地切菜。刀起刀落,十分熟练。陈黎野家的厨房背阴,没什么光,但谢人间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向下一泄,就把他整个人映得发光。

陈黎野本以为会像上次一样,看到他心境会有些改变,但没想到,这次他的内心没什么变化,反倒开始变得趋于平静。

他其实自己也大概明白的过来。昨晚梦见的这一段回忆,恐怕是谢人间心动他的理由。

陈黎野正在这边想着,突然就听见谢人间头也不抬地道了句:“起这么早干什么。”

“……啊?”

陈黎野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他说话,又傻愣愣的啊了两声,说:“那个……就醒了嘛,自然醒,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这回答没什么毛病。谢人间便冷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他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道:“出去等着,半小时。”

陈黎野乖乖出去等着了。

他坐在客厅里例行公事的开始巡逻各个APP。他圈子小,没几个人给他发消息,他拉了拉微信,这才发现林青岩在那之后还给他发了消息。

林青岩:在吗?

就这一条。

这条消息还是昨天早上十点左右林青岩给他发的。

陈黎野微信里的群聊多,大多数都是当事人因为案子建的群,陈黎野又懒得删消息,于是他朋友给他发的消息常常直接泯灭于人海,大家也都知道他这个鸽子精的本质,一般都不指望他回消息,有事直接打电话。

但林青岩不知道他电话,于是他可怜的消息常常得不到回复。

陈黎野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只要诚心悔过就能脱离地狱”的规则没有告诉林青岩。

不过,虽然陈黎野感觉他跟林青岩已经很久不见了,但其实他离开铁树地狱还没有一个礼拜,完全是他进地狱进的太频繁,往往一出门就能遇到一个惊喜。

陈黎野回复林青岩的消息。

陈黎野:在。

陈黎野:哥,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正在他组织语言把这个从守夜人谢先生那儿得知的脱离地狱的方法告诉林青岩的时候,林青岩就发了条消息过来。

林青岩:你他妈回的真快啊?

陈黎野:“……”

林青岩很气愤,接着谴责他的鸽子精行为:昨天早上十点给你发的,这都几个小时了?你都发了一个朋友圈了!回我消息这么难是吗!!

陈黎野:“…………”

陈黎野刚想辩解两句,林青岩就又发过来了一条消息。

林青岩:得了,别说了,你弟一会儿八点过来接我了,你家见。

陈黎野:“……???????”

陈黎野懵了,他退出了林青岩的聊天界面,点开了姚成洛的窗口。姚成洛就不一样了,他知道陈黎野不太可能回微信,干脆连消息都没给他发。

陈黎野简直莫名其妙,一个电话给姚成洛杀了过去。

姚成洛很快接了起来:“喂?哥?”

陈黎野开门见山:“什么情况,刚刚有人跟我说你要去接他来我家?”

“啊?……哦,是啊。”

姚成洛有点没精打采的,好像是没睡好似的,又打了个哈欠,说,“昨天下午那人就过来了,说是要打离婚诉讼,给他安排律师也不要,就说要你给他打官司……我给他说你最近请假,他说没关系,你们两个是朋友,说今天让我拉他去你家。”

“……你就答应了?”陈黎野麻了,“你昨天下午为什么没打我电话告诉我??”

“我昨天下午困啊。”姚成洛回答说,“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困。我懒得跟那个离婚的多废话了,就答应了让他回去了,然后我就也请假回家睡觉了……我靠我一觉睡到早上七点啊哥,起来之后我寻思反正都要去你家了,干脆就给你个惊喜吧,就没告诉你。对了哥,我跟你说啊,我昨晚上又做梦了。”

陈黎野:“……”

“我又梦到你家里那个鬼了。”他说,“妈了个锤子,真帅啊他,得是哪个三生有幸的姑娘才能嫁给他啊。”

陈黎野:“?”

陈黎野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谢邀,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是姑娘,三生有幸(挂断姚成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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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林青岩(十)

陈黎野把电话挂了之后,就往沙发上一靠,长叹一声。

等这股“林青岩竟然要来我家找我”的惊悚劲儿过去之后,陈黎野才平静了下来,又仔细品了品刚刚姚成洛的话,突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姚成洛说,林青岩要打离婚诉讼。

?

这就很奇怪了。

陈黎野又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微信,再点开了林青岩的朋友圈。他这朋友圈几乎是三条不离他老婆,晒个早餐要说老婆给做的,出去工作要说为老婆不辞劳苦,就连晒个家里的宠物都得说老婆把它养的好可爱。

简单来说,这就是个晒妻狂魔。既然是晒妻狂魔,那十有□□也肯定是个宠妻狂魔。

那干什么要离婚?

再说了,他前两天还带着老婆孩子出门玩去了呢。

陈黎野一边看手机一边挠了挠头发,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么说,林青岩是要杀到他家里来了,穿着睡衣见他肯定是有点不妥的,于是陈黎野回屋换了身衣服,又去卫生间仔细洗漱了一番后,才回到了客厅。

谢人间正好把饭做完了,饭菜都给他端到了桌子上,自己则去坐到了沙发上玩手机。他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就看见陈黎野打扮得像是要出门似的,于是眉头一挑,道:“你要出门?”

“不是。”陈黎野调整着手腕上的表,道,“一会儿家里来人,穿着睡衣见有点不太妥,换身衣服。”

“哦。”谢人间应了一声,随口问道,“谁要来?”

“林青岩。”

“……”

谢人间好像还记得这个名字。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抬起了头,眉角抽了抽,道:“是那个晚上直接把自己捅雪里以为能骗过我的傻子?”

“……对。”

陈黎野也记得林青岩这件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的丰功伟绩,眼角也跟着抽了抽,说:“就是他。”

谢人间叹了口气,问:“他找你干什么,一起进地狱吗。”

“倒不是这件事。”陈黎野说,“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等他过来慢慢谈吧。”

说完,陈黎野就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和碗开始吸溜吸溜地吃早饭。谢人间早上做了碗面条,依旧没踩中陈黎野那几乎遍布全世界的食物雷区,又给他做了一碗陈黎野独有的“人间美味”。

林青岩敲门的时候,陈黎野已经把整碗面都连汤带水地一起吸溜得干干净净了。

他把碗筷收进了厨房里,然后去给林青岩开了门。姚成洛和林青岩一起站在他家门口,林青岩还是陈黎野在地狱里见过的样子,仪表堂堂斯斯文文,还戴了副方框眼镜,摆的一副知识分子的精英样子。

跟他这副精精神神的样子不同,西装革履的姚成洛顶着一副硕大的黑眼圈,脸上写满了“我没睡好”。

“哥,”姚成洛给他介绍,“这位就是要找你打离婚诉讼的那个。”

“知道。”陈黎野也不多客套,让了让身子腾出条路来,说,“进来说吧。”

林青岩走进客厅之后,就看到谢人间正摆着一副大爷样子坐在沙发上。

林青岩顿时如遭雷劈。

谢人间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如同一把锋利眼刀,林青岩真感觉有把无形的刀直接从他那边横到了自己脖子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然后连滚带爬地一路后退,直到撞上了陈黎野家的墙,把他家墙上的壁画撞得跟着一哆嗦。

姚成洛看呆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先惊讶这位当事人看得见他哥家里养的鬼,而应该惊讶于他的反应——一般人会有这么大反应吗??

“你至于吗?”他说,“这鬼都没动一下呢你就吓成这样?你是不是男人啊林青岩?”

林青岩闻言,哽了一下,以为看得见守夜人就等于也进过地狱,于是转过头来,满脸惊惧地看向他:“你、你也是参与者啊?……”

姚成洛一头雾水:“啊?什么参与者?你说参与支付宝的那个抽奖活动?”

林青岩:“…………”

“不是那个。”

从后面姗姗来迟的陈黎野走上来捂住姚成洛的嘴就把他往外拖,一边拖一边说:“好了,人给我送来了就没你事儿了,你走吧,我知道你今天还要上班。”

姚成洛在他手里挣扎着喊:“哥!!我今天没案子,我可以旁听你这个案子!!”

“不,你有案子。”

陈黎野说完,就把他连包带人再带鞋扔出了家门,又无情的关上了门之后,在屋里遥遥地为他毫无诚意的加油打气了一句:“加油,祝你上班成功。”

姚成洛:“……”

还祝我上班成功,你失败一个我看看。

这能怎么失败,上班路上掉坑里吗。

陈黎野越是不让他看,姚成洛就越想看。昨天林青岩去律所的时候也不告诉他自己是什么情况,就一个劲儿要找陈黎野,就非指名要陈黎野负责他的案子。这种事儿越是藏着掖着就越是令人好奇。

姚成洛好奇的要死。

但陈黎野家门距离客厅有很长一段距离,姚成洛就算贴门上偷听也听不着啥。

他只好撇了撇嘴,转头乖乖去上班了,背影像个夹着尾巴的可怜狗。

排除掉了外人后,陈黎野就走回了客厅里,对还贴着墙和谢人间保持安全距离的林青岩说:“行了,他走了,没外人了,你可以起来了。”

林青岩:“……”

林青岩没动。

陈黎野:“……你起来啊。”

“我不起。”林青岩倔强地抬起颤抖的像是得了帕金森的手,大着胆子指了指谢人间,磕磕巴巴的说道,“那儿……那儿还有个外、外外外人。”

谢人间倒是反应快:“我不是人。”

陈黎野:“……”

林青岩:“……”

陈黎野叹了口气,说:“你就别怕他了,他在我这儿挺听话的。再说了,这儿是人间又不是地狱,现在是法治社会,都有规定不能成精的,他不能杀你的。”

林青岩没说话,但脸上的惧怕一点儿没减,一双眼死死盯着谢人间,好像生怕他一个箭步直接从那边飞过来然后一口生吞下他的脑袋似的。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很久。

林青岩脸上的恐惧始终不见好转。陈黎野见他实在害怕,只好叹了口气,转过头对谢人间说:“哥,你进屋呆会儿吧。”

“哦。”

谢人间应了一声,然后在林青岩震惊又恐惧的目光中,乖乖听话的走进了次卧,还关上了门。

关上门之后,谢人间立刻一转头就把耳朵贴到了门上——这世上没人不爱听八卦,哪怕是个活了两千年的老鬼。

谢人间离开后,林青岩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晃晃悠悠地,说话都带着颤音:“握草,我都忘了……他在你家。”

“……这你怎么能忘呢。”陈黎野说,“我不是……前天还打电话跟你说过吗。”

“害。”林青岩叹了口气,说,“这两天我把家里闹翻了,满脑子都是我老婆孩子的事,你家里的守夜人这事我就给忘了。我要是记得他在你家里,我死也不会来的,直接把你叫出去说事儿。”

“……?”

他这么一提,陈黎野也想了起来他要打离婚诉讼,就道:“对了,你闲着没事打什么离婚啊?你不是很喜欢你老婆吗?你还带她出去玩,还跟她用情头……你离什么婚啊?”

“就因为喜欢才要离啊。”林青岩苦笑一声,道,“你也是参与者了,也看到了,不一定哪个晚上我们就会在地狱里死于非命,到时候出来变得疯疯癫癫的,她那么深情一个人,肯定不会跟我离婚,我想也知道她肯定会一边拉扯孩子一边照顾我,那多拖累她。”

陈黎野:“……”

“前几天我把卡里的积蓄全取出来了……本来是打算用来买新房的。但是,我们这些参与者哪有权利想以后呢,能活在当下就不错了。”林青岩说,“我用这笔钱带她和女儿去玩了,去的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玩过之后,我就打算跟她说再见了。她是个好姑娘,能善待她的男人多得是,没必要只盯着我这个活死人。”

“活死人”这个形容让陈黎野眼皮一跳,他难得一见的皱了皱眉,说:“别这么说,我们是人。你不是闯过几关了吗,也肯定能活着出来……”

“那都是侥幸。”林青岩道,“我没你那个脑子,我有自知之明的。我确实有活着出来的几率,但是太低了,她没必要跟着我一起赌,她不会进地狱,她有的是大好时光,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陈黎野:“……那你甘心就这么离了吗?”

“……”

林青岩又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很久。低下头来,伸出了左手,摊开了手掌,看了看手指。

陈黎野也低头看去。发现他这只手的其中一根手指由于戴戒指的时间太长,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哪怕取下了戒指,也没法立刻就抹消掉岁月留在他手指上的压痕。

“……就这样吧。”林青岩轻轻地说,“我想离。”

“我还有一笔钱,应该能支撑住你的律师费。”他接着说,“帮我办这件事吧,老陈。”

作者有话要说:等我补完学校作业开始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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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林青岩(十一)

林青岩心意已决。

陈黎野还是有点替他不甘心,又想起谢人间说过的规则,连忙一拍手,道:“对了!”

林青岩:“?”

“那个什么,”陈黎野说,“他跟我说只要诚心悔过就能出地狱的。”

林青岩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似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谁跟你说的?”

陈黎野指了指谢人间刚刚走进去的次卧。

林青岩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青岩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表情复杂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就这么又欲言又止了片刻后,林青岩压低了声音,终于开了口:“老陈,那么多人去自首都没用,你觉得这规则可信?他可是个守夜人,守夜人的工作不就是弄死参与者吗,你还真信他的?”

陈黎野:“……可他不是帮过我们出地狱吗。”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完全信他啊。”林青岩说,“那可是守夜人。再说了,已经有人以身作则证明过诚心悔过是没用的了,你还信他,你是不是傻?”

陈黎野不说话了。

他看向林青岩的眼睛,看见他的眼睛里有怀疑有坚定有不信任,说句难听的,遍布着自以为是的色彩。

让他相信谢人间是不可能了。

林青岩心意已决,看样子也是绝不肯信任谢人间的,陈黎野再劝也是没用的,他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说:“行,我知道了,我帮你离这个婚。”

林青岩就又笑了:“谢了。”

“谢就不用了,给钱就行。”陈黎野道,“坐下说吧。”

林青岩点了点头。

林青岩转头坐到了沙发上,陈黎野进了卧室随手拿了一张纸和一根笔,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一边写一边问道:“先说诉求吧,你要什么?”

林青岩离这个婚毕竟是情非得已的,陈黎野本以为他最多把婚姻财产对半分。

可没想到林青岩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两百万精神损失费外加让她净身出户。”

陈黎野差点没把手里的笔捏断。

他沉默片刻,慢慢地抬起头,满脸麻木道:“林哥,我怀疑我耳朵出问题了,麻烦你重复一遍。”

林青岩就真重复了一遍:“两百万精神损失费外加让她净身出户。”

陈黎野:“………………你有病啊???”

两百万损失费!!

有的小型的企业纠纷都到不了这个数!!

“别骂人啊,我不是真的要,你听我说。”林青岩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找你打离婚?那天在地狱里你跟我说你是律师,出来后我发现咱俩同城,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因为我这个想法一般的律师也肯定会骂我有病不接的。”

陈黎野横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一边听他说下去一边认命地在纸上写下了“200w精神损失”与“净身出户”的两个要求。

“要是我突然要离婚呢,我老婆肯定不离,会问我是出了什么问题,她一可怜兮兮地求我我就心软,这婚肯定就离不了了。所以我周一下班回家之后就在家里大闹了一场,我说她外面有男人,把她的梳妆台给掀了,还把家里的东西都给砸了。动静挺大的,邻居都来了。当然,我干这些事都没根据,上法庭一被质问肯定就翻车了,很容易败诉的。”

“所以这两百万也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要的。我想让你帮我打个败诉,一定要败,最好能把我的财产都输给她的那种。也麻烦你跟对方律师打声招呼,让他定一个刮走我所有财产的目标。在此之前,我还得麻烦你跟我一起做一次渣男,渣得她恨我恨到死的那种。”

陈黎野:“……”

他明白了。

林青岩不仅要离婚,还要把他老婆心中的自己彻底毁灭,要让她恨他恨到入骨,要让她往前走永远不愿回头。

陈黎野叹了口气:“你何必呢。”

林青岩苦笑一声。

“行吧,我知道了。就你这要求,去跟别的律师说应该会被打个半死。”陈黎野道,“我从业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么扯淡的要求。”

要求败诉的当事人可真是史无前例。

陈黎野又问:“你老婆找了律师没有?”

“应该还没。”林青岩道,“现在她应该只是以为婚姻出矛盾了而已吧。”

“那就简单了,你老婆电话给我,我替你老婆找人。”

林青岩:“……”

林青岩把他老婆的手机电话发给了陈黎野,陈黎野收到之后,立刻一个电话拨给了柳煦。

“早啊。”他说,“接不接活?让你躺赢的那种。”

柳煦:“……?”

陈黎野撇去了关于地狱的事情,跟他讲了一番这位当事人的所有要求。听完之后,柳煦那边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才终于憋出来了一句话:“我他妈人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

“有什么不好的,你这可是白捡了个好差事。”

“行吧。”柳煦应了下来,说,“我想想办法接下来。”

“好嘞,合作愉快。”

一番交流后,陈黎野挂断了电话,然后顺势往沙发上一仰,说:“行了,搞定了,接下来我只要正常发挥就行了。”

“……刚才那人这么厉害?”

“不是。”陈黎野横了他一眼,道,“是你干的事也太傻比了,他随便动动脑子就能赢。”

林青岩:“……”

他无言以对。

“说起来,我昨天去的时候听说你请了长假……怎么请长假啊你,我看你挺健康的。”

“我就寻思家里挺安全的啊。”陈黎野答道,“我已经又进去两次了,一次被车撞一次电梯事故,我真的累了。”

“……两次???”林青岩惊了,“我的天爷,你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啊??”

陈黎野干笑两声:“哈哈。”

陈黎野这意思就是不愿意说。但看样子,他应该是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了。

林青岩表示理解:“好吧,你自己明白就行了,是没必要跟别人说。但是我得跟你说啊,老陈,家里可不是绝对安全的。”

陈黎野侧了侧头,听他接着把话往下说。

“俗话虽然说是俗吧,但是很有道理。不是有句那个话么——”

林青岩伸出手,在空中点了几下,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人啊,该死的时候就得死,这是命啊,得认。这事儿不会因为你在哪儿而改……”

他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两人头上传来了咔哒一声脆响。

陈黎野:“?”

林青岩:“?”

林青岩的话戛然而止,两人一同仰头看去。就见陈黎野家客厅的那个鹿角的吊灯竟然从天花板上脱落而下,而且竟然脱离了科学的直线掉落轨迹,拐了个很不科学的弧线的弯,直接朝着他们的方向砸了下来!

陈黎野:“????”

不是吧!!!

你尊重一下牛顿好吗!!阎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阎王爷:谢邀,人在阎王府,刚睡醒,可以为所欲为晚上还有一更~

第80章 双子怨(一)

这是一条宽敞的十字路口。天色把四周压得极其暗沉,四周像是黑夜一般黑暗,沉闷又令人感到压抑。

路上雾气与尘沙绞杂着弥漫开来,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景色,半米开外就直接原地人畜不分,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由于天色太过阴暗,街上的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在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中闪烁着白炽的微弱光芒。

陈黎野站在原地,内心复杂。

万万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灯从天上来,砰地一下又给他砸了进来。

真是命啊,千躲万躲躲不过,该来的最终还是会来……

林青岩就站在他旁边。看来一起进地狱的方法还是有的,那就是一起死。

林青岩表情也有点复杂,他没有像陈黎野似的这么迅速地接连着进地狱。对他来说,距离他上次出铁树地狱也才过去不过三四天。好日子都还没来得及过几天,就又进来品尝什么叫生死一线了,这确实有点令人难以接受。

陈黎野手里还拿着笔。他一摸兜,脸色更黑了:“完了。”

林青岩转过头:“怎么了。”

“……我没拿手机。”

他这话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手机直接从两人的缝隙之间插了过来。陈黎野吓了一跳,转头一看,那是谢人间的手机。

“给你。”谢人间站在他身后说,“反正我有这个没这个没啥两样,你比我会用,要就拿去。”

陈黎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被一下子抓住了肩膀,然后又被抓着连连后退。他一转头,发现抓着他后退的是林青岩。

林青岩迅速地和谢人间拉开了安全距离,极其警惕又十分恐惧地硬着头皮开口:“你怎么进来了?你不是守夜人吗!难道你还是这个地狱的守夜人!?”

陈黎野:“……”

谢人间:“……你他妈当我劳模呢?”

不知他是从哪儿看到并得知了“劳模”这个词。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地有点好笑,陈黎野没忍住,噗嗤一下轻笑出声,打断了林青岩将要出口的话。

陈黎野笑了一声就没再笑了,他说:“林哥,你真的没必要怕他,我过了两个地狱都是靠他的,他真不会碰你的。铁树地狱他都没杀你,能到了别的地狱对你动手吗?”

林青岩:“……”

说的有道理。

他看向谢人间,谢人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倒真不怪林青岩怕他。林青岩过了三个地狱,刨去还算“温柔”的谢人间,剩下的两个地狱的守夜人都十分地丧心病狂,杀人手法简直令人过目不忘,就算回了人间也能做个十天的噩梦,梦里全是守夜人和死在他手下的亡人——林青岩怕一个守夜人,也实在是情非得已。

因此,林青岩一想到这个地狱要跟一个守夜人相伴,脑壳就嗡嗡疼。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只好松开了抓着陈黎野的那只手,硬着头皮认了命:“……行吧。”

谢人间倒也挺有礼貌。林青岩若是怕他要跟他拉开距离,他就在原地乖乖站着不动跟他保持距离。等林青岩现在终于接受了他,他才朝两个人走了过去,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陈黎野。

陈黎野道:“你先拿着吧,暂时还没用……现在几点了?”

这里的天色太暗了,简直一片漆黑,看上去就像是黑夜似的。但一般来说,刚进地狱时都是白天的,不可能大晚上把人扔进来落地成盒。

谢人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下午四点。”

林青岩也知道不可能一进来就天黑,但一听到这个时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这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黑了啊。”

陈黎野点了点头,说:“快点吧,先去跟其他参与者汇……汇合。”

陈黎野说到这儿就想到了每次在众人察觉到参与者数目不对时谢人间的戏精行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得眉角直抽。

林青岩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你磕巴什么。”

“……林哥。”陈黎野说,“那个,这个地狱里会有十九个参与者。”

林青岩:“??哪来的十九个??”

他这话话音刚落,自己就明白过来了——这眼前不是就站着个非人类吗!

陈黎野见林青岩一转眼就一副明白了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不必解释了,哈哈的干笑了两声,说:“那个,你多担待点,他……有点莽,不知道啥叫猥琐发育别浪。”

林青岩:“……”

第十九位参与者谢人间没在意陈黎野说的这番他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话,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道:“走。”

扔下这一个字之后,他就向前走去。

陈黎野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林青岩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见两个队友都往前走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也跟了上去。

手电筒其实也照亮不了多少东西。三人一齐往前走着,每走一步都好像在开拓新天地。

四周雾气尘沙遍野,脚上的路是沥青的柏油马路,路灯的光在雾沙中模模糊糊地散着光芒。三人往路灯那边走去,很快就磕到了马路牙子。他们走上了人行道。

这里的人行道的地砖红黑交错,排列的似乎还有顺序,看久了就有点眼睛疼。陈黎野低头看了一会儿,就又抬起头来,跟着谢人间往前走。

走着走着,谢人间突然“啊”了一声,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陈黎野:“怎么了?”

谢人间回过头来:“多了个人,我给忘了。”

林青岩:“?”

陈黎野也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看到谢人间换了个手拿手机,然后朝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陈黎野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谢人间牵起了陈黎野的手,就像随处可见的小情侣那样。

林青岩顿时如遭雷劈:“?????你们在干嘛?!?”

“?牵手啊。”

谢人间转过头看向林青岩,看到他那副快扭曲成世界名画的表情时,察觉到了不对:“等等,不该牵吗?”

陈黎野闻听此言,鸡皮疙瘩顿时炸了一身,连忙给林青岩挤眉弄眼投信号,一边投信号一边腾出嘴来挣扎狡辩:“该啊,当然该牵啊,现在兄弟都可以牵手的!有首歌叫《友谊地久天长》嘛!!”

林青岩接受到了陈黎野这眼看要溢出屏幕去的求生欲,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兄弟有难不能不帮,林青岩马上板正了表情,硬是给他把这谎扯了下去:“是啊!兄弟可以牵手的,我又没说不可以……不是,我主要是没想到你俩怎么会是兄弟的,你不是守夜人吗,有规定守夜人可以和参与者做兄弟的??”

谢人间:“……没有关于这种事的规定。”

林青岩:“…

…哈哈,是吗。”

林青岩估计是常年都被老婆质问这种事,这一招圆谎再加转移话题实在是高,陈黎野简直感动到要落泪。如今的已婚男人,真的是多才多艺还全能。

谢人间没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也不再说什么了,接着往前走去。

林青岩走在他俩身边,看着他俩那牵在一起的手,表情还是有点扭曲。

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陈黎野了。

陈黎野该不会……是想跟守夜人喜结连理吧?

……这太扯淡了。不要说什么性别的问题了,物种都不一样啊。一个人一个鬼,这要怎么跨过阴阳两隔的鸿沟?

林青岩简直替陈黎野发愁。

三人往前走了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后,终于隔着雾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几道人影,还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巨大大门。等他们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栅栏门,大概有两个人那么高。门最上面被造了很多尖端,应该是用来防止人跑出去而制的。

门的里面雾就少了些,陈黎野怕被别的参与者看到又被说三道四,就自然而然的松开了谢人间牵着他的手,走过去扒住门往里头瞧。

虽说雾少了些,但里头一片阴暗,也看不到什么。只看得见远处有两团暖黄色的光在隔着雾散发光芒。

“看得清吗你。”

谢人间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把手机往里面探了探,手电筒的光照亮了里面一大片。

门后是一条笔直的往里延伸而去的石板路,路两边则是种些花花草草的小花园,还有两片木板各自插在路边。木板上被孩子用各式各色的蜡笔画满了东西。但天色太暗,木板也太破旧,使这一切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童年天真感,再加上两边的花园里只有枯萎的叶子,更令人觉得后背发凉了。

“这是个豪宅?”陈黎野扒着栅栏门猜测,“或者花园?”

谢人间:“不知道。”

林青岩看了看两侧。两侧零零散散的站了几个参与者,林青岩粗略数了一下,在这里的参与者算上他和陈黎野,一共七人。

还剩下十一人没来。

陈黎野晃了晃大门,果然打不开。

同一时刻,上空传来了地狱的警告声:【人不够,人不够……地狱只接十八人,地狱只接十八人……】

陈黎野:“……”

看来这次这道大门的锁就是阻拦参与者的结界了……没办法,只能等了。等参与者来齐,这道门应该就会自己开了。

陈黎野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挨着谢人间站着,等待其余参与者的到来。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剩下的参与者零零散散的来齐了。

等来了十七个的时候,有个参与者数了数人头,把一个非人类的人头算了进来,说:“十八个来齐了,进去吧。”

又来了。

陈黎野沧桑的看向远方的浓雾,果不其然,过了没几秒,地狱的声音再一次在上空响了起来:【人不够,人不够……地狱只接十八人,地狱只接十八人……】

有个人叫道:“怎么回事??这不是已经十八个人了吗?!”

“就是啊!那它为什么不让进!?”

好像约定俗成似的,每到这个时候必定有人再点一遍人头,然后斩钉截铁地喊上一句:“没错啊,这是十八个人!”

在众人的吵嚷声中,陈黎野看着远方的浓雾,想沧桑的抽口烟。

就在此时,站在陈黎野旁边的谢人间说道:“别吵了,这都想不出来吗。”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他身上。

谢人间毫不惧怕这些目光,眯了眯眼,慢悠悠地道了句:“这就证明,这十八个人里面有个鬼。”

林青岩看呆了。

怎么,他自爆??

林青岩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便把目光投向了陈黎野。没想到陈黎野竟然在用一副看透红尘复杂的眼神望着远方,摆的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已经习惯谢人间的这种戏精行为了。

陈黎野看向远方,心里想道——

为什么,历史总是如此的相似呢。

作者有话要说:梅 开 二 度完 全 一 致陈黎野:随他吧 随他吧 反正他总有办法收场感谢在2020-06-19 10:07:34~2020-06-19 19:2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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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双子怨(二)

人群之中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陈黎野想的没错,这一切都在按照约定俗成的剧本进行着。参与者们人人自危互相猜忌,然后进去之后大家就都开始单打独斗谁也不搭理谁。

就在众人开始互相打量互相猜忌之时,人群之中有个青年打破了沉寂。

“不对。”

正各怀鬼胎互相打量的众人纷纷一愣,转头看去。

陈黎野也转头看了过去。说话的青年戴着副圆框眼镜,梳着一头斯斯文文的三七分,双手抱臂,正眼神不太友好地盯着谢人间看。

陈黎野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不对?”有人问道,“怎么就不对了,小兄弟?”

那“小兄弟”没急着回答。他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谢人间,锐利得像是要看穿他的骨头似的。就这么盯了大概半分钟之后,他伸手推了推眼镜,说:“你们,没人去过铁树地狱吗。”

完。

陈黎野一听“铁树地狱”四个字,心沉下来一半。

这人八成是去过铁树地狱有幸亲眼目睹过鸦先生尊容的参与者。这一进来一看,竟然有个参与者长得跟守夜人鸦一模一样,再加上十八个人里出了个鬼,他会想不到是谁才怪。

林青岩脸色也黑了黑。

其他参与者闻言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齐抬起头来,七嘴八舌的说道:“没,我还没进去过。”

“我也没有。”

“我也是……”

林青岩见都没人去过,觉得这事可能还不算太凉,于是装成一副无辜样子跟着搭腔:“我也没去过。地狱可有十八层呢,大家又不是总进来的,哪儿能说去过就去过。”

陈黎野见状,也跟着装得满脸无辜地附和了一句:“是啊,那地狱怎么了吗?”

那男人没说话。他皱了皱眉,紧紧盯着谢人间。

陈黎野表面上面无波澜,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去了。谢人间倒是跟他提过会出现有通过过铁树地狱的参与者出现的情况,但他一直认为世界很大,他过了两次地狱,两次都没遇见这样的参与者,便以为这种情况很少,根本没想到居然这次就这么突如其来的横空出现了一个。

空气都要紧张到凝固了。

陈黎野偷偷拿余光看了眼谢人间。这位处于被指认边缘的守夜人先生好像没事人似的,正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好似指认或不被指认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那男人眼眸坚定地死盯着谢人间,一言不发。

有人忍不住了,推了他一把,说:“你别不说话啊,铁树地狱怎么了?”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这脚步声十分匆忙,来人是跑着来的——估计他是看时间已经太晚了,生怕落地天黑原地成盒吧。

这是第十九个参与者。第十九个参与者姗姗来迟,远远就听见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等跑到众人跟前之后,他就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头扶住了膝盖,开始大喘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人一边喘气一边抹掉脑门上出的汗,抬起头来满面歉意地说道,“进来的晚了……诶,林哥!”

林青岩:“……?”

这人一抬头见了林青岩,就跟见到了久违重逢的亲人似的,立刻一个箭步走了上去,握住了林青岩的手,兴奋地满面红光,气儿也不喘了,说道:“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咱俩不是在铁树地狱见过吗!你跟我还组队过呢!”

林青岩一听这话,顿时如遭雷劈——他可是刚说过自己没去过铁树地狱!!

但好在比起他撒谎的现实来,出现了一位也去过铁树地狱的参与者这消息更为引人注目。一听铁树地狱,那死盯着谢人间的男人就立刻转过了头,道:“你去过铁树地狱!?”

“啊?是啊。”那人眨了眨眼,说,“铁树地狱怎么了吗?”

那男人原先沉的像黑夜似的脸色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他立刻指向谢人间,喊道:“这是不是那里的守夜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铁树地狱的守夜人!?

这也太扯淡了!!

指认谢人间的男人也知道这十分扯淡,况且在理论上根本不可能,一个地狱不可能存在两个守夜人。但铁树地狱的守夜人却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了他面前,就算再扯淡,这也是现实。

但光靠他一个人的说辞未免太过单薄,肯定不会有人信他。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这说辞就显得沉重多了。

如果是去过铁树地狱的人,肯定对这个守夜人有印象。到时候大家想办法把这个鬼弄出去,他们有十八个人,人多力量大,不怕没办法。

——成败在此一举。

握着林青岩双手的男人还不知自己被如此期待。他转过头去,看到了谢人间,顿时两眼一亮,似乎十分震惊。

指认谢人间的男人也两眼一亮。

有戏!?

那男人慢慢地松开了林青岩,在众人的目光中,又走向了谢人间。

陈黎野紧张地感觉心脏马上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然后,在所有人各色不一的目光中,他走过去握住了陈黎野的手,又是一副仿佛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目光:“这不是陈哥吗!没想到啊我居然在这里碰见了你和林哥两个人!冰山地狱的时候真是多亏了你们俩……哦!还有这位大佬!”

说完,他就向谢人间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真是感谢三位大佬当年救我狗命啊!”

陈黎野愣了。

有的参与者听了他这一番话之后,有点纳闷了:“你不是跟那边那个是铁树地狱的队友吗,怎么又变成冰山地狱了?”

“啊?是这样吗?那可能是我嘴快说错了吧,遇到以前的队友是多小的概率啊,激动嘛!”这人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又说,“对了,刚刚你说什么?铁树地狱的守夜人?才不是他啊,他明明也是我队友来着,这是个人嘛!”

谢人间:“……”

“我就说嘛。”有参与者松了口气,说,“一个地狱里怎么会有两个守夜人。”

“就是就是……别的地狱的守夜人进来也太匪夷所思了。”

有人开始阴阳怪气地嘲笑指认谢人间的那个男人:“真是上来就给人泼脏水,泼的还这么low,一点逻辑都没有。”

“怕不是他才是那个鬼吧?”

“不过那个人怎么都不反驳啊?”

“你没听人家是大佬吗。大佬的气量很大的,肯定是根本懒得搭理这种low比。行了,进去吧。”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有人随手一推那黑色的大门,门就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众人乌泱泱地走了进去。

见众人渐渐走远,陈黎野才终于敢松了口气,对面前的男人说:“谢了。”

“害,别客气。”那男人笑了笑,说,“怎么说我也确实是被你们仨救过一命的。陈大佬,你记得我不?”

陈黎野:“……”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这是个精瘦的男人,一身运动衣,像是哪个学校的体育老师,但是还戴了个方框眼镜,让他看上去又有点像个知识分子。长相则是长了一张不太出众的大众脸,把他放进人海里能瞬间泯灭于人群的那种。

陈黎野完全不记得他:“不好意思……你是哪个。”

“我叫刘巍。”男人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跟你们一起过的铁树地狱,不过我没干啥特别的事儿,是沾了你们俩的光出来的,你俩不记得我也正常……不过真把我吓了一跳,你咋出来了哥?”

他后半句话是跟谢人间说的。

谢人间的好脾气是陈黎野限定的,他一听这话,眉梢一挑,道:“你管谁叫哥?”

“……”刘巍沉默片刻,默默地换了个称呼:“兄弟。”

“谁是你兄弟!?”

“……”

那你到底要怎样啊!

陈黎野有点看不下去了,说:“行了,别挑人家刺了,好歹他刚刚还帮了你一把呢。我平时也叫你哥都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谁知道谢人间还冲着他生气:“你跟他能一样吗!!”

陈黎野:“……”

谢人间说完这话就啧了一声,心情很不好的走了。

陈黎野叹了口气,赔了个笑,说:“不好意思,他这人……脾气有点冲,但是人不坏。”

刘巍笑了一下:“我知道。”

陈黎野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赶紧小跑两步,追上他们家守夜人。

林青岩走了过来。

刘巍叫了他一声:“林哥。”

“嗯。”林青岩说,“你刚刚怎么想到说我们不是铁树地狱里见过的?”

“这不是守夜人在吗。”刘巍说,“你们肯定也得替他说话,那这样肯定就会说自己没去过铁树地狱来开脱,很容易想到的事儿。”

“……你倒挺聪明。”

刘巍嘿嘿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有点少,在补学校的作业~明天闲一点可以日六!迎接大肥章吧诸君~

以及毕竟我现在是没有榜单的可怜人,简单来说就是老师都无视的学生……所以还是希望多一点评论哒,让我知道我不是单机~

呜呜呜求求你们辽爱我就给我评论八我都有看的嘤嘤嘤【战术抽气感谢在2020-06-19 19:20:09~2020-06-20 20: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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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双子怨(三)

陈黎野小跑几步走过去,追上了谢人间。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陈黎野压低声音说,“人家又没恶意,你不跟人家说句谢谢就算了,怎么还这么凶?”

谢人间闻听此言,啧了一声,也低声回答道:“他要是个好人,我会不知道跟他说谢谢?”

“他不是帮你了吗,怎么就不是……”

谢人间停了下来,侧过身来看向陈黎野,又眯了眯眼,道:“帮了我就一定是好人?”

陈黎野:“……”

他发现不一定。

谢人间看他眼睛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于是轻笑一声,接着道:“人可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他帮了我,不一定是因为想帮我,也有可能是他需要利用我。”

“……”

“你这辈子真的生的太好了。”谢人间说,“心思都没上辈子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些话还是你曾经跟我说过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你自己的话还能砸你自己身上。”

陈黎野:“…………”

他彻底没话说了。

“人不可貌相。你看断罪书的时候没注意到,那个人的罪是行骗,他最擅长笑着哄人,你被骗了都还会替他数钱。要不是当时急着放你出去,我才不会那么简单的放过他。”

谢人间说完这话之后就转过了身,向前走去,最后撂下了一句话。

“再说了,就算被指认出来我也无所谓。”

“……”

倒也确实。就算被指认出来,一帮子参与者也拿不了他一个守夜人怎么样。

陈黎野轻叹一声,往前快走了几步,跟上了谢人间的脚步——谢人间话说的虽然冷漠,脚上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等陈黎野跟上来。待陈黎野走到他身边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陈黎野的手。

陈黎野被他握住手,也自然而然地握紧了些,倒没显出任何不适。

走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男人见此,眯了眯眼。

那是刚刚指认谢人间的参与者。

进门之后,众人在一片雾沙中向前行进。他们脚下的石板路和外面的人行道上一样,也是同样的黑红交错,这些红色的大理石亮度诡异,鲜艳得与这雾沙遍野的破败地方格格不入。

四周的雾没有门外那样浓的夸张,周围的景色也算是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些。这似乎是前庭的花园,四周有树有秋千还有一个小凉亭,只不过四周天色太暗,把这一切都照映得像个鬼片。而那些树也和花园里的那些花草一样,已经枯得没个树样了,在雾里看去,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鬼手。

陈黎野本以为这应该是个豪宅,但他又仔细看了看,看见那树边有一个形状难以辨别且不算小的设施。他眯着眼睛仔细辨别了一会儿,觉得那好像是个滑梯。

陈黎野心里有了个新的猜测,他小声道:“这儿是孤儿院?”

谢人间头一次听见这词:“什么院?”

“……孤儿院。”陈黎野说,“就是……用来收留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的。”

“喔——”

谢人间尾音拉得极长地应了一声。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接着,一栋三层楼高的洋式建筑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栋建筑很是奇特,像是被活生生分割成了两半似的,左半边是黑色,右半边则是红色,墙上爬满了黑色的枯萎爬山虎,这些爬山虎摇摇欲坠,感觉随便来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全部吹翻下来。

这建筑是一栋洋式建筑,他们面前的门两边各挂着一个烛台,而门是欧式的门,类似于教堂的那种。门上镶着一块不透明的玻璃,玻璃和门都有复杂又漂亮的雕花,而雕花的缝隙则里积了满满的灰。

再往上看去,能隐隐约约看到房顶尖是三角的尖状,且最上方好像还有一个十字架,不过有点看不太清。

陈黎野又低下头来,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窗户玻璃都被从里面用报纸糊住了,像是不想被人看到里面的光景。而在没有爬山虎的地方,能看到一些用五颜六色的粉笔画成的幼稚的画,看这稚嫩的笔触,应该都是孩子画的。

这儿肯定是孤儿院。

陈黎野还在打量这座建筑,突然,面前的欧式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这是个穿着黑色长裙子的中年女人,脸上浓妆艳抹地,却抹不掉脸上的皱纹。她的表情十分肃穆,还戴了一副眼镜,手上拿着一个烛台,暖黄色的火光在烛台之上跳动。

她只探头打量了众人一眼,便又缩回了脑袋去,把大门大敞开来,说:“进来吧。”

众人便乌泱泱地进去了。

里面的光景很是奇特。从门进来后,里面先是一条走廊,走廊两边是不知通向何处的两条路,直走进去就是通向二楼的楼梯。至于奇特的是,这里和外面一样,左边的墙是黑色,右边的墙是红色,地板地砖也是同样的黑红交错。而两侧的墙上则都挂了一排烛台,烛台燃着暖黄的火光,但却照不暖这两面全黑全红的墙。

陈黎野觉得很奇怪。墙的问题先放在一边,他一路走来,早看出这里绝不是古代的背景的,怎么还用蜡烛?

他抬了抬头,发现走廊中央是有挂着一盏灯的。

……为什么不亮灯?

有问题。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它一如既往地咯咯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终于开了金口。

【欢迎来到石压地狱。】

然后,是一如既往的介绍规则前的开场白。

【这是生与死的狂欢,这是罪与罚的盛宴——】

“不是。”陈黎野忍不住说,“这次不是没有新人吗,怎么还要介绍规则?”

“我怎么知道。”挤在人堆里的谢人间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扯谎,“我又不是鬼,上哪儿知道去。”

陈黎野:“……”

等这道声音讲完这番在场所有人早都熟记于心的规则之后,终于话锋一转,说起了这次的关卡情况。

【这是一所被诅咒的孤儿院。双子的灵魂无法安息,她们徘徊于此,寻找着承诺中的美好,守护着黑暗中的净土。她们活着吗?她们死去了吗?她们是没人要的小孩吗?谁该为她们负责?……】

说完这些之后,这声音又化作了咯咯的诡异渗人的笑声,慢慢地消散了。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总结出了几个关键词。

双子、承诺、黑暗、净土,以及活着和死去,还有最后的负责。

那这双子肯定就是这间孤儿院的小孩了。

领他们进来的女人开口说道:“时间不早了,请各位早些去二楼休息,房间都已为各位收拾好了。等明天一早,再为各位引见院长。”

说完,这女人就走了。

走的很无情。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时候,听NPC的也对,不听她的可能也对。一楼不一定有什么东西,二楼也不一定有什么东西,去哪儿好像都可以,毕竟现在哪儿都没探索过。

谢人间倒没犯难,他直接问陈黎野:“去哪。”

“二楼吧。”

“行。”

然后他们两个就率先离开了,径直走向二楼。

林青岩见此,连忙也跟了上去,跟着一起上去的自然还有一个刘巍。

二楼一上去之后就是一条仄长的走廊和两边整整齐齐的两排房间,二楼的地板地砖也是一色的黑红交错。

陈黎野觉得这个黑红可能是代表着什么,遂抬手摸了摸耳垂。

他打量了一下二楼的这些房间。跟他上来的两人一鬼眼睛都紧盯着他,那两人像是盯着全队的希望,至于这一鬼看着他的眼神就平和多了。

这里的门倒是很有意思,一侧红门一侧黑门,都和墙的颜色完美契合。黑墙的那边是黑门,红墙的那边就是红门。

“哥。”陈黎野转头问道,“有没有什么关于黑红两种颜色的民俗传说?”

谢人间:“想不起来。”

那就是没有。

陈黎野有点头疼。

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这肯定是一种暗示的——说好听了是暗示,说不好听,这就是等着用来杀他们的伏笔。如果想不出来这两种颜色摆在一起的用意,过不了关是小事,晚上直接凉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就在此时,林青岩冷不丁的开口说话了:“暴力美学。”

这一句话直接把众人的目光引到了他身上。

林青岩见众人看过来,便又说道:“可能是暴力美学,我觉得这种配色还蛮符合暴力美学的。”

他这么一说,陈黎野再回头看去,发现确实如此。

黑色是黑暗,红色是鲜血。两者这么一交叉,确实有些暴力美学的意味。

谢人间却不懂什么暴力美学,皱了皱眉:“什么美学?”

“……暴力美学。”林青岩道,“呃,怎么说呢……就是把暴力表现得比较……美学……??”

陈黎野:“……”

你只不过是把这个词扩写了吧!!

谢人间也沉默了。

他根本没有听明白,于是眯了眯眼——他一旦不明白某项事物,就会疑惑地眯眯眼。但他眯眼这个动作看起来太像生气,再加上他本来表情就凶,林青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半条命已经呜呼了。

林青岩连连后退,吓得双腿抖如筛糠,眼看要站不住了。

陈黎野有点想笑,就在谢人间身后说道:“就是把很暴力的场面用一些很巧妙的手法表现得很诗意很梦幻……也有点不对,就是令人感觉很美,不会觉得暴力也不会觉得不适。”

“喔,这样。”

谢人间这次明白了,于是又转过头,道:“但这种东西跟这个地狱有什么关系?这里的鬼总不可能靠这种东西杀人吧。”

林青岩松了口气。

陈黎野觉得谢人间说的有道理。说到底,暴力美学只不过是一种镜头艺术,这要怎么运用到杀人之中去,他们又该怎么预防?

……但确实除了林青岩所说的暴力美学之外,黑色和红色也没办法再令人联想起其他的东西了。

……这线索太莫名其妙了。

陈黎野叹了口气,暂时把这个事情放到了一边,说:“总之,先开一个门看一下吧。”

其余三个没意见,都点了点头。

于是陈黎野随便选了左边的一道门,打开了。

陈黎野刚开一条门缝,竟就看到了一个紧紧贴着门缝站着的小女孩,她把门缝堵的严严实实,陈黎野的手差点没怼到她脸上去。

这小女孩脸色苍白,咧着嘴笑,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双眼,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左手还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她出现的太突然,就算是陈黎野这等冷静人也被吓了一跳,马上触电似的弹开了手往后退去。刚退了没半步,他就不知被谁抓住了手臂,然后被一下拉到了后面去。

是谢人间。

他把陈黎野往后一拉,自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紧接着,伸出一掌就迎了上去——他想去直接抓住这个不知在门缝后头躲了多久的女鬼,方法就是上手薅头发。

女鬼咯咯地笑着,根本不给他机会,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但她想多了。谢人间搞坏的门不计其数,不缺她这一扇门——于是一声巨响,又一道门牺牲在了铁树地狱守夜人的手中。

那门直接被他一掌震飞了,噼里啪啦的变成一地木块。

刘巍:“……握草???”

林青岩:“……沃日???”

陈黎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壮烈牺牲的门,然后摸了摸自己刚被谢人间抓过的手。谢人间有点急了,没注意力道,抓的他手臂有些痛,陈黎野捂了一会儿没见好,于是低头看了看,就看到谢人间竟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通红的掌印。

陈黎野:“……”

尼玛,力大无穷。

而那头“力大无穷”的谢人间压根没理他们的震惊,他打破门后没见那个女鬼的身影,便拿出手机,走进去打算巡逻一圈看看。

陈黎野走上前去,在门边守了一两分钟后,朝里面问:“怎么样?”

谢人间人已经走进去拿着手机照过一圈了,他没找到刚刚那个吓唬陈黎野的臭丫头,于是又走了出来,面无表情道:“没影了。”

“……就是单纯出来吓唬人的吧。”

“应该是。”谢人间说,“这屋子里应该没事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觉得标题改一下比较好就改啦~

今天还是忙对不起我错了,我刚发现我把作业要求看错了,我把字数少看了一个0,不是100字是一千字wok……

八说辽,我去写作业辽,等我没事了就加更~

还有暴力美学~剧情需要专业人士就不要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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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双子怨(四)

其余三个人一同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没有光,全靠从破掉的门那里漏进来的外头的烛光照明。话虽如此,这些光顶多也就只能照明门口那一小块地方,这房间比想象中的要大,要想进去详细查查,还是得开手电筒。

陈黎野的手机留在了家里,他没有手电筒,无奈,谢人间就只好再跟着他进去了一次,打开了自己手机的手电筒为他照亮前方的路。

谢人间这事做的十分自然,陈黎野甚至都没拜托他,他就自己很自然地进来了,跟在陈黎野后面打光。

林青岩本来还想问陈黎野要不要借他的手机,话还没到嘴边,这活就被守夜人抢去了,他也只好讪讪地闭嘴了。

林青岩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这两个神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打光一个往前走,就这样组成了一副诡异又和谐的画面——守夜人守着参与者寸步不离——怎么说呢,这个画面就像是小白兔身后有一头守着他的大黑狼,十分离奇,刷新三观。

林青岩好歹还知道他俩已经是会牵手的微妙关系了,但刘巍不知道,他对陈黎野的印象还停留在铁树地狱里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会被守夜人特殊关照”的参与者。

刘巍觉得眼前的情形越来越脱离开他的世界观了,于是凑到了林青岩旁边去,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问:“林哥,这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林青岩抽了抽嘴角,说,“我现在就感觉特别扯淡。”

刘巍:“……真巧,俺也一样。”

林青岩:“……”

这屋子里的墙面和外面一样,全部都涂成了黑色,这圈黑色压得暗沉沉的,站在房间里都觉得胸口有点闷得喘不上起来,压抑又难受。

房间算是比较大的,是一个四人间,应该是给小孩子住的。四张床在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排,在每个床的前面又挨着墙放了四张小桌子和四把椅子,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大衣柜,其余的就没什么了。不过令人在意的是,所有的家具都是黑色的,就连被褥和枕头也都是黑的,整个房间简直黑得令人绝望。

陈黎野光是站在这个房间里就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的不止他一个,谢人间抬手照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发表了跟陈黎野内心所想的差不多的意见:“真恶心。”

陈黎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然后转过头去搜那些桌子。

这些桌子上都摆着几个本子,有的摆的凌乱,有的摆的整齐。陈黎野走到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跟前,拿起了一个本子。谢人间见状,知道他是想看本子里的内容,就凑上前去几步,抬了抬手机,想给他照亮一下本子上的内容——之前他们俩一直是照的四周,这么上前一照,手电筒的光一晃,谢人间就看到了他手臂上的掌印。

谢人间愣了一下,马上把光聚在了陈黎野手上,根本不用仔细打量,这么一看就知道——那就是他自己的杰作。

谢人间脸黑了黑:“胳膊怎么回事?”

“啊?”

陈黎野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谢人间在说什么,抬了抬刚被他抓过的那只胳膊,说,“你说这个啊,被你抓了一下而已嘛。没事,不怎么疼。”

“放屁,都抓红了,不疼才怪。”谢人间看着他手上的红掌印皱眉头,道,“给我看看。”

陈黎野乖乖伸出手去。谢人间握着他的胳膊左右看了看,眉头皱得更深了,啧了一声,道:“怎么不跟我说?”

“……你抓都抓了,说不说不是一样吗,你总不能再给我抓回去。”陈黎野有点底气不足地小声说,“再说了,确实不怎么疼。”

“……”

谢人间不说话了。他垂了垂眸,沉默片刻,放下了陈黎野的手。陈黎野看着他,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心里愈发有些不安了。

谢人间又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声,说:“以后我来开门,你自己别到处乱跑。”

陈黎野连忙点头:“嗯嗯嗯。”

谢人间说完这些,就抬起了手里的手机,照亮了陈黎野的脸,说:“行了,看看本子上面写了什么。”

陈黎野闻言,连忙拿起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本子,翻开来看。只见上面零零散散的写了几个数学式子,还有一些理论的数学知识点,涉及到的知识都非常基础,估计也就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陈黎野连翻了几页,都是这样,看来这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数学笔记本。

这本没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陈黎野就放回了远处,拿起了另外一本。就这么翻遍了一屋子的本子之后,很遗憾的,他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陈黎野叹了口气。

谢人间听到他叹气,知道他在为了什么而犯愁,就道:“正常,刚进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给你那么多线索。”

“……我知道。”陈黎野挠了挠脑袋,转头问道:“几点了?”

谢人间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晚上五点半。”

“……那没有多少时间了啊。”

“是啊。”谢人间说,“要怎么办?”

“先出去找找地方吧。”陈黎野说,“估计今天不会有什么线索的。”

毕竟每次第一天进来的时候地狱都抠抠搜搜的,不会多给线索。

谢人间点了点头:“行。”

这里的窗户都被报纸糊的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见外面。也不知道把窗户揭下来会不会有什么报应,陈黎野不太敢做这么作死的事情,毕竟“作死”是死亡的最大诱因。

于是陈黎野招呼上从头到尾都像两尊雕像似的杵在门口没动过地方的两个队友,一起出去了。

这一出去,他们才发现门口聚了许多参与者。谢人间搞碎门时动静太大,把不少参与者都引上来了。大部分都往里看过一眼,知道是他们之后就不再逗留了,只有四五个人聚在门口对着破碎的门指指点点。

参与者们都是老手了,知道队友并非都是好人,轻易不会去试图融入别人,这才没跟在里面的陈黎野一行人搭话。等他们出来之后,才状作无所谓的问道:“哎,这门怎么碎的?你们干的?”

“你看我们像吗。”陈黎野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说,“谁能有这么大劲啊,我走着走着这门里就突然有个鬼破门出来了,你看,还抓了我一把,都给我抓红了。”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把被谢人间抓红的那只手臂递了出去。

谢人间:“……”

几个参与者纷纷凑过来看,一看他手上那个通红的掌印,啧啧称奇:“你这命够大啊,这里的鬼力气大得很,没给你抓骨折就不错了。”

“而且看这个大小,肯定是个男的,还是挺壮的那种。”

“壮不至于,你看这手指挺细的,反正力气肯定大。”

谢人间:“………………”

众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讨论的鬼就站在现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十分欢快,甚至有人把他形容成了满嘴獠牙的长毛厉鬼,把他形容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这一看就是个厉鬼,会吃人的!而且肯定很饿,不然为什么急着抓他?还这么小心?肯定是为了保证肉鲜啊!”

“对我同意,一般这种鬼都是袒胸露乳的,而且肯定满嘴獠牙长得吓死人那种!你见过般若面具没有?肯定就跟那个长得差不多!”

陈黎野憋笑憋得痛苦,实在忍不住了,抽开了被众人团团围住观赏的手,强忍笑意说:“我们……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讨论。”

说完,他就连忙转身离去,步伐匆匆的往前走。

众人正讨论的欢,这一被打断,才抬起头来,茫然地目送他离开。

有人见到他明明被鬼抓了一把却如此平静,有点纳闷:“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啊。”

“不知道……诶?”

一人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谢人间脸色简直称得上是漆黑,有点奇怪:“你怎么了兄弟,撞鬼了?”

“……撞人了!!”

谢人间撂下一句怒话,也不想再逗留了,转头去找陈黎野了。

那些人被他莫名其妙怒骂一句,纷纷一脸茫然。

谢人间气冲冲地追上前去。陈黎野已经拐了个弯走远了,谢人间跟着一拐弯,就看到陈黎野藏在拐角处蹲了下来,头抵着墙吃吃的笑,笑得肩膀都发抖。

谢人间又恼又羞,还拿他没招,只能慢慢地举起自己握紧的拳头,咬牙切齿道:“别笑了。”

陈黎野知道该给他个面子,于是回过头来,强忍住笑意,说:“好,我不笑了。”

他这么说着,脸上却还是带着几分笑意。

谢人间被他这一脸笑意弄得懊恼。但突然间,他不知为何想起了陈黎野家里次卧里的那些照片。那些照片里的陈黎野从来没笑过,他这一生好像生来就不爱笑。可在谢人间面前,他却时常会笑出来——似乎他对世间收敛的所有笑意都泄在了谢人间身上,他总爱对他笑。

谢人间突然愣了一下。

他曾以为这一世的陈黎野生来自由,无拘无束,应该是开心的。

可他真的开心吗?

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两千年前的顾黎野知道今日之事……他会觉得这样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的感情戏还挺多的,我觉得还挺刺激的嘿嘿所以大概篇幅比较长,这两个人也要开始慢慢掉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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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双子怨(五)

陈黎野见谢人间突然愣在原地,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于是愣了一下,笑意立刻都敛了起来。他站了起来,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谢人间被问得回过了神来,他眨了眨眼,默了片刻后,垂了垂眸:“……没事。”

陈黎野:“……是吗。那……走吧?”

现在马上要天黑了,时间紧凑,他俩也没多少时间在这里浪费。

谢人间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一起回过了头,刚拐弯回去,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林青岩。谢人间走在陈黎野前面,林青岩也刚好要拐过来找他俩,这一下他差点没跟谢人间撞个满怀。

林青岩魂都差点吓出来。他“我草”一声往后蹦了三步远——算上铁树地狱那次,这是他第二次转角遇到守夜人。

“吓死我了你……”林青岩哆哆嗦嗦地抱住自己,“你,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啊?”

谢人间用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他:“你自己吓自己,关我什么事。”

林青岩:“……”

谢人间没多在意他,他刚打算绕过林青岩接着往前走,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两个房间里透出来了白色的光,那应该是白炽灯的灯光。

谢人间觉得稀奇:“居然还有人敢开灯?”

陈黎野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也有些奇怪,眨了眨眼。

林青岩闻言,转头看去,看到那一两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光,就说道:“喔,他们刚刚开的,说是有灯为什么不开什么的。没人拦他们,他们就自己开了。”

陈黎野简短评价:“作死。”

林青岩点了点头:“确实。”

“行了,时间不早了,出去找地方吧。”谢人间说,“在这屋子里面很难跑的。”

这倒确实。

既然能出去,那还是出去为妙。

在临走前,林青岩“咦”了一声,四处看了一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陈黎野问:“怎么了。”

“刘巍人没了。”林青岩挠了挠头,“刚刚还跟我在一起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等他吗?”

林青岩是问陈黎野的。但这种事情,陈黎野一般都会先听谢人间的意见。他转过头,刚想去问问谢人间,就被这位大哥一下子抓住了手臂,直接扯着就往楼下走,头也不回地给林青岩留下了一句无情的话:“你爱等你自己等。”

林青岩又不是傻的。地狱是个残酷的地方,这种时候跟着谁能活下来简直显而易见,再说他都不记得刘巍这个人,傻子才会为他赌命。

于是他连忙跟上了前头那两位神仙的步伐。

谢人间拉着陈黎野往楼下走。陈黎野跟着他一路磕磕绊绊,他抬起头也只能看到谢人间的背影。

他在梦里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的。大将军无所不能一往直前,所以很多人都安心的跟在他身后。可不知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他感觉如今的谢人间有些不比当年了,他好像消瘦了很多,有些重合不上当年的背影。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陈黎野自己为什么会死?谢人间又为什么会变成守夜人?

谢人间又为什么闭口不提他们其实情投意合的这件事?

陈黎野想知道的问题太多了,但即使问出口,谢人间这硬脾气估计也不会回答他。

陈黎野就这样被谢人间拉着出了门,林青岩一路跟在他们身后。

孤儿院外的雾还是很浓,云雾缭绕的,如同仙境。

他们停驻在了孤儿院门口。林青岩跟着走了上来,见他俩停下,他便也跟着停了下来,双手插进了裤兜里,望着眼前的浓雾说:“这也太好藏人了,只要站在外面就没事了吧?反正雾这么浓,守夜人也不知道我在哪。”

“你太小看守夜人了。”谢人间道,“地狱不会为难守夜人,守夜人杀人不会有阻碍,他肯定特别喜欢你这种自作聪明的傻子。”

林青岩:“……”

陈黎野侧头望着谢人间,心里琢磨着别的事。

他想试探一下了。

谢人间又习惯性的转过头来问陈黎野:“往哪走?”

陈黎野正在想事,被忽然问了一下,免不得一愣一慌:“……啊……后院吧……孤儿院后身那里,花园后院,那儿应该好一点。”

“行。”

谢人间应了一声,刚要扯着他往雾里走,陈黎野却突然说道:“等等!”

正欲拉他离开的谢人间停了下来。

谢人间以为他改变主意了,但没想到,陈黎野朝林青岩伸出了手:“林哥,过来。”

谢人间:“……”

林青岩:“……”

林青岩望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片刻,有点不敢看守夜人,只能盯着他的手看:“啥……啥意思啊?”

“雾太大,怕出事。”陈黎野道:“我牵着你走。”

林青岩:“…………”

这就不用了吧……

林青岩感觉后背突然有点发凉,僵硬地抬起了点头来,大着胆子悄悄看了眼谢人间。

结果他就看到了谢人间那好像要把他生吃了似的目光。

林青岩:“…………那个,老陈啊,牵……牵牵牵手就不用了,我……我拉着你胳膊吧!”

陈黎野眨了眨眼,眼神又往旁边飘了飘:“啊……那也行。”

不知是不是林青岩的错觉,他感觉陈黎野像是故意的——他好像在故意试探谢人间。

谢人间显然没注意到这个,他啧了一声,拉着陈黎野手腕的手一松,然后去抓住了陈黎野的手——没错,不是握,是抓,恶狠狠的抓,像是出气似的狠狠一抓,搞得陈黎野表情一阵扭曲,然后他可怜兮兮地转过头,说:“哥,疼。”

谢人间脸色仍旧不好看,又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没说什么,但手上的力气确实松了点。

林青岩走过去,顶着谢人间杀人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拉住了陈黎野的手臂。三个人就这么“手拉着手”,十分“友好”地走进了浓雾里。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后院,然后挨着后院的墙坐了下来。一坐下来,林青岩就赶紧松了手,生怕谢人间再用那种杀人似的目光看他,他这心脏可受不起。

谢人间倒是确实一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看。不过此刻他见林青岩是个有眼力见的,也就把那杀人似的目光收了回去。结果刚收到一半,陈黎野就突然说道:“林哥,你松手干什么,出事儿怎么办,快抓紧我。”

林青岩:“……”

谢人间:“……”

林青岩又一次感受到了铁树地狱守夜人那阵杀人似的目光。

林青岩转头欲哭无泪的看向陈黎野,心中呐喊:我能出什么事儿啊!!!

你跟一个守夜人做我队友,我做梦都不可能出事儿啊!!!

林青岩满眼欲哭无泪地看向陈黎野,本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崩溃,却没想到陈黎野竟然正朝他挤眉弄眼地投信号,就跟他进地狱时向他投信号无声喊救命时的样子一样——这下林青岩确定了,陈黎野确确实实是在演,他真的是在试探谢人间。

……但你试探别拉上我好吗,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参与者!!

林青岩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朝陈黎野sayNO:“不要了老陈,我这样……我这样挺好的。”

“那怎么行。”陈黎野一下子伸手拉住了他,把他往自己这边拉近了不少,还大义凛然地说道,“我们是队友啊,我怎么能弃你不顾呢?你这么拘束干什么,手给我,都什么时代了,队友之间怎么就不能手牵手了?”

林青岩:“……”

我他妈……你放过我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85章 双子怨(六)

林青岩简直不敢看谢人间。

他感觉谢人间的目光就跟一把把刀似的——想当年,就算是在铁树地狱里,谢人间的眼神也没像现在这么吓人过。

林青岩快哭了,说的话都有点颤抖:“老陈,老陈……你,你你你要不要考虑……回头看一下,你队友……?”

陈黎野早就感受到身后滔天的杀气了,但他装傻装的好。林青岩这么一说,他还“诶?”了一声,然后装的一脸茫然地回过头去,就和满脸写着“我要杀人”的谢人间四目相撞了。

陈黎野还装的有点讶异:“怎么了哥,生气了?”

谢人间:“……”

陈黎野一回头看他,谢人间眼里的杀气就消失了,散的那叫一个一干二净。

谢人间抽了抽嘴角,眼神飘向别处,似在逃避。道:“没有。”

“我想也是。”陈黎野接着装作无辜的刺激他,“你也没什么好值得生气的。”

谢人间的脸色又立刻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林青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明明是陈黎野惹出来的祸,他却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

谢人间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平静内心的怒火。然后,他慢慢悠悠的开口说话,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啊?你不是没生气吗?”

“……”

谢人间好像心梗了似的,一手猛地拍在了自己胸口上,又深吸了一口气。

陈黎野诚心气他:“怎么了哥,心肌梗塞?”

林青岩被陈黎野吓得在他后面几近抓狂,都把脑袋揉成了鸟窝——他简直想去捂住陈黎野那张破嘴!!

谢人间脸色阴沉,已经到了爆发边缘了,要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陈黎野而是旁人,肯定已经被他撕成碎片了。他阴着脸,没有回答陈黎野,道:“给我起来。”

陈黎野:“……?”

谢人间这话有点没头没脑,陈黎野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人间这次没好脾气再重复第二遍了,他直接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位置道:“滚那边去!”

陈黎野:“……”

林青岩:“……”

一瞬间,他俩都明白了。

三个人在铁树地狱守夜人的威压之下换了位置,两个参与者中间直接坐了一尊重量级的地狱大佛。大佛脸色黑漆漆地坐在中间,自己抱着双臂生闷气。

林青岩气儿都不敢喘了。

陈黎野有点无语了。

他的目的本来是把谢人间气的气急败坏,说不定他被怒火冲烧了脑袋一时失言,就能把很多事情都对他吼出来,但万万没想到,谢人间没按他的剧本走。

这人怎么这样呢?

陈黎野愁,打心底里愁。

他叹了口气,头疼的往旁边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的余光一下子扫见了一样东西。

“嗯?”

他转过头去看,只见背后的墙壁上有一排画。这排画的地方很低,陈黎野坐下来也只到他腰部往上一点的位置。这个位置,应该是小孩子蹲下来画的画。

陈黎野转过了身去,伸手拍了拍谢人间的肩膀:“哥。”

谢人间还在生气,转头像是要把他一口吃了似的大喊:“干什么!?”

“……不是。”陈黎野哭笑不得,“我错了,哥,你别生气了,你过来看看这个嘛。”

谢人间表情还是很不爽。但他知道地狱里不能意气用事,纵然心里千万般不痛快,他也只是啧了一声,拿出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朝着陈黎野指的方向一照。

那是一幅虽然笔触稚嫩但却看起来惊心动魄的画。

这画是用白色的粉笔在墙上画成的,笔触稚嫩,而且经年累月的,痕迹也有些模糊了,上头好像还浅浅的蒙了一层灰。

林青岩也凑过来看了。

这幅画的内容有些深意。画上,两个白色的小人凑在一起,而在他们面前,有一个满嘴獠牙的大人笑得十分夸张,一双眼却慈眉善目的弯着,一双手圈住了他们。整幅画都用白色的粉笔画成,用色没有任何不和谐之处,但那个既恐怖又和善的大人怪异感太强,令人十分不舒服。

林青岩看着这幅画愣了半天,伸手指了指那凑在一起的两个白色小人:“这个……不会是一开始说的那个双子吧?”

“应该就是了。”陈黎野道,“这个画应该也是那对双子画的,问题是这个人是谁——这人肯定是关键。”

林青岩把目光放在圈住她们的大人身上。思忖了片刻,说:“这个,得明天四处去查查才能知道了吧?”

“确实如此,不过。”

谢人间话说到一半,把手电筒往旁边照了照,照亮了旁边的墙面。这一照陈黎野才发现,离他不远的墙上竟然也有画。而再往远处照一些,他就发现画在墙上的画并不只有这几幅,远些的直接被雾遮挡住了。不过光看可视范围内的画就能发现,这些画有的间隔离得远,有的离得近,正因为有这些距离,陈黎野才没发现画并非只有他身后这一幅。

谢人间说:“你们是不是应该都看一遍?这画里信息应该不少。”

“……行,但是……”陈黎野转过头来,道,“你……是怎么发现这面墙上有这么多的?”

谢人间看向他,道:“我眼睛很好用。没注意到是因为画的位置太低。你发现之后我往旁边看了两眼,就看到了。”

“……”

林青岩沉默了,他往旁边看了看。这里雾也不小,一米开外就有薄薄的一层雾把墙面遮得若隐若现,两米之外就是浓雾,浓到人畜不分那种。就算是有穿透性强的手电筒光照射,也最多只能看到一米以里的景象。

可刚刚谢人间把光给了陈黎野和林青岩,也就是说,他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透过雾沙分辨出了墙上还有其他的画。

谢人间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似的,道:“所以说迷雾对守夜人没用,我连三米开外的墙上画了什么都看得清。”

林青岩:“……”

守夜人真强啊。

陈黎野刚想拉上谢人间往旁边走走去仔细瞧瞧这些画,刚要抬脚走,地狱的声音就突然冒了出来。

【守夜人“石鬼”,狩猎开始。】

陈黎野:“……”

得了,别瞧了,老实待着吧。

陈黎野就又拉着谢人间坐了回去。

三个人坐在一起,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一刻钟,一道惨叫声从孤儿院的前院那边传了过来。被狩猎的参与者惨叫着,不知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他好像还听到了一阵拖拽声。

林青岩紧张地贴着墙,眼睛滴溜溜的四处转,生怕守夜人从浓雾之中伸出手来,一下子把他拽进浓雾里带走。三个人里,最紧张的只有他一个,剩下两个完全不把守夜人当人看。一个看向别处一个看向前方,脑子里都在想对方的事,守夜人贵为地狱的主人,却没资格在他们俩这儿占个一席之地。

陈黎野看着那些浓雾,心里在猜测前世的事有可能往几个方面发展,正忙着以史为镜影射全局。

谢人间背靠着墙,陈黎野没有再故意气他了,他也就冷静下来了。这么一冷静,他突然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陈黎野刚刚好像是故意气他的。

这种事儿其实当场就该看出来想明白的。但是谢人间这一生都栽在他手上,纵然他能明白战场局势看清朝野纷争治得了这些参与者,他也没办法能在陈黎野面前保持清醒,最多做做事后诸葛亮。

然后他就突然想起来了。

两千年前,顾黎野发觉谢人间可能喜欢他,又不是很确定,为了彻底确认他的心意,用的就是这招——故意气他,看他反应。

一个人在前世与今生的所行之事大部分都会因为命数或性格原因重合。陈黎野不会是个闲着没事就想骗他玩的人,他做这件事,必定有他的道理。当年顾黎野的道理是试探他的心意,那如今陈黎野做这件事,理由不可能有别的。

也就是说,陈黎野知道谢人间喜欢他。

或者……陈黎野喜欢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人间突然有点慌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看了眼陈黎野。陈黎野正看着别处摸着耳垂出神,不知在思考什么。

谢人间还在思考,但嘴却先一步动了:“陈黎野。”

陈黎野转过头:“嗯?”

“……”

谢人间有点问不出口,而且又一方面觉得这实在不太可能。

应该不会吧。

陈黎野这辈子没见过他不认识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谢人间的真名,更不记得两千年前的是是非非,哪来的道理喜欢他?

“算了。”谢人间又看向别处,硬是把心里的慌乱给压了下去,道,“没事。”

陈黎野:“……哦。”

陈黎野又把头转了回去。

谢人间开始纠结了。

他一方面觉得这没道理,一方面又觉得陈黎野干这事肯定是和顾黎野一个道理。

他越纠结就越焦躁,心里就像有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团似的,就那样在心里头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搞得谢人间忍不住焦躁地撸了撸袖子,还在无意间握紧了双拳,看起来好像很想打人。

陈黎野察觉到了他这个动作,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撸起的袖子,然后又看了看他,问道:“哥,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谢人间满脸焦躁道,“我能怎么了,我不好好的吗!”

“……好好的……你撸袖子干什么?这才第一天晚上,你就要跟守夜人打架吗?”

谢人间:“……”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无意间的所作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谢人间:(揪花瓣)喜欢我,不喜欢我……(不是抽奖啦~作者发钱啦~(no

第86章 双子怨(七)

谢人间沉默了很久。陈黎野这句话一出来,无意间就把他的焦躁都压下去了。

陈黎野似乎拥有一种魔力。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下,谢人间的暴怒焦躁烦心在他面前通通都会散成云烟,无一例外。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在这阵沉默里,孤儿院的房子里传出的惨叫显得比平时更刺耳一些。谢人间慢慢松开了无意间紧握起来的拳头。他心里依旧兵荒马乱一片狼藉,但这些心思绝不能被陈黎野看出来。

于是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他又转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还是在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谢人间见此,又有些头疼地轻叹一声,转回头去看向前方,低声道:“放心,我今天不打架。”

陈黎野当然知道他不会打架。谢人间虽然战力远超常人,但这不意味着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批——所以他心里清楚明白,这里头肯定有事,谢人间肯定想到了什么,在瞒着他。

谢人间看着前方,目光就定在前面那片浓雾之中。

陈黎野张了张嘴,想再往深处细问他几句话,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看到谢人间死死看着前方的目光,觉得他好像是在躲避自己的眼神,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只能止在了嘴边。

陈黎野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只道了一句:“……好。”

谢人间就低了低头,好似有点如释重负:“嗯。”

又一阵沉默。

就在此时,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破碎的玻璃竟然噼里啪啦地从他们头上掉了下来!

林青岩一抬头,一时惊讶,没忍住道了一句:“我草!”

闻此声响,谢人间就突然在一瞬间转过头来,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陈黎野,直接往自己怀里按。陈黎野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按进了怀里,从谢人间身上,他闻见了血的味道。

还有自己瞬间狂跳的心脏。

听着自己在一瞬间心率往上飙的心跳声,陈黎野觉得有一点糟糕。

那些破碎的玻璃落到地上,又发出一阵巨大声响,碎了满地的渣子。

与玻璃一同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名参与者。这是个男人,他双手护头,从二楼冲破了玻璃跳了下来,但可惜身体素质不佳,在地上滚了两圈,滚了满身的玻璃渣和尘土,还在地上留下了一些血痕。

他慌里慌张的爬起来,回头看向二楼,表情惶恐,气喘吁吁,满脸是血,不知是撞玻璃撞的还是被守夜人打的。这参与者只回头看了一眼,就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向雾里。看样子,他应该是正在被狩猎的参与者,慌不择路才从二楼一头撞破玻璃跳了下来。

那些玻璃是被撞碎的,砸落的地方也离他们有些距离,他们三个倒是没什么大碍。谢人间松了口气,松开了陈黎野。陈黎野在谢人间怀里深吸了口气,不知第几次尽力压低自己的心跳,然后才慢慢地爬了起来。

突然间,一堆石头轰隆隆地从天而降,落到地上之后,竟然好像活的一般,纷纷转了个圈,看见他们三个之后顿了一顿,然后又转过头去,速度极快地朝着雾里滚去了,跟飙车似的。

林青岩愣了:“那啥玩意?”

陈黎野此刻刚从谢人间怀里爬出来,心脏还在胸腔里砰砰跳。恋爱使人变傻,到陈黎野这也是一个道理。他脑子都不转了,见此情形,眼神飘忽地道了一句傻不拉几的话:“石头活了吧。”

林青岩:“……”

谢人间:“……你做梦呢?”

陈黎野:“……”

突然,浓雾里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是一阵石头砸人的闷响,声音持续了大概有五六秒,随着参与者的声音从惨叫变成哽咽又变成无声,那阵石头砸人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在林青岩和陈黎野被这个声响弄得有点发愣的时候,谢人间道:“刚刚那个估计是守夜人。”

林青岩:“……??那堆烂石头??”

谢人间横了他一眼:“我他妈还是一群烂乌鸦呢。”

林青岩:“……”

他这么一说……倒也是。

谢人间道:“守夜人都有变成无实体或者化为一些物体的能力,只不过有的人喜欢用,有的人不爱用。这里是石压地狱,这里的守夜人能变成石头,也是在情理之中。好事是我们没有触发条件,所以他刚刚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动手。”

陈黎野:“……

”

他想到刚刚那堆石头齐刷刷转了一圈往回看的场景,突然感觉这个守夜人有点呆,好像傻乎乎的。

地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守夜人“石鬼”,狩猎结束。】

【长夜已过,请各位回到孤儿院中,院长似乎也有苦衷,双子的灵魂也在此处静候各位……话虽如此,她们真的渴望救赎吗?】

说完,就又是一阵能活生生把所有人的鸡皮疙瘩笑掉一地的阴森笑声。

陈黎野习惯了,毫无感觉,他抬头看了看,发现这个天色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昨天天亮时是这么暗,天黑是这么暗,现在还是这么暗,这里的天亮好像也都是黑夜。

三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谢人间转头照了照墙壁,问道:“要看画吗。”

“一会儿吧。”陈黎野说,“刚刚不是说院长的事情吗,昨天那个开门的女人也说今天才能见院长,院长身上应该有线索,不能错过,这画什么时候都能看。”

“也是。”

谢人间觉得他说的有理,便转头照亮了另一侧,三人原路返回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里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似乎有个参与者是在门口被抓到的,几条长长的血痕一直从门口蔓延到了楼梯,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但这三个人资质都算老的了,更别提里面还有个守夜人,于是都熟视无睹的走了进去,就好像没看见似的。

一楼走廊里,剩余的所有参与者都聚在一起了。听到开门声,他们纷纷侧目,陈黎野一眼就看到里面那个曾经指认谢人间的参与者,他表情十分难看,不知昨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此人一抬头,看到进门来的是他们三个,立刻眼皮又一跳,啧了一声,表情更加难看了,然后又别过头去,厌恶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陈黎野:“……”

“诶!林哥!”

刘巍从人群里挤了出来,高举着手冲过来,嘻嘻哈哈地笑道:“你们没事啊?”

“……能有什么事。”

林青岩一边说着,一边目光飘到谢人间身上。

刘巍自然接收到了他的意思。队友里有个守夜人,那肯定想出事都难。于是他苦笑一声,说:“没事儿就好。”

林青岩又问道:“你呢,昨晚去哪儿了?”

“我没去哪儿啊。”刘巍道,“我就呆在这里而已,一回头你就没了,我还挺蒙的。”

林青岩:“……是吗。”

他们两个这你一言我一语说话间,突然就从三楼的左右两边分别传来了两道声音。

“起床了。”

“起床了。”

语调一致,说话的声音也一致,就像是两个冷漠的机器人在两边各自说了一句系统程序要求说出的话似的。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三楼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谁起床了。

虽然看不见,但众人还是仔细的侧着耳朵倾听。正当他们仰头专注地听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在他们旁边响起。

“早上好。”

这一道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众人缩回脑袋,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给他们开门的那个女人。女人举着烛台,表情和昨天一样肃穆。

“吓我一跳……”

“对啊……这女的怎么走路没动静的。”

“就是啊!”

众人都被吓到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这女人的突然出现表示不满。但这女人只不过是个NPC,根本不搭理这些人,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台词。

“院长已经起床了,请各位随我来吧。”

说完,女人举着烛台,朝楼上走去。

众人跟了上去。

女人一路走到三楼。这一到三楼,众人才知道刚刚的声音是什么。三楼和二楼一样,一条仄长的走廊和两侧整整齐齐的两排房间,不过不同的是,三楼的房间住的全是孩子。他们刚刚起床,有的在房间里收拾,有的端着盆一类的洗漱用品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还有两个和女人穿着极像的女人在四处走动,似乎是在监督孩子们洗漱穿衣。

虽说是孩子,但这些小孩脸上却没有孩子的天真无邪,反倒个个面无表情,有的甚至一脸的苦大仇深。众人都没看到他们互相谈话打趣,甚至一点互动都看不到,这些孩子就像一个个提线人偶似的走来走去。

众人都被这仿佛流水线工作似的起床一幕小小地惊了一把,站在原地呆呆地看。

带领他们的女人忽然说:“这边请。”

说完,她往里面走去。

众人忙不迭跟了上去,三楼的最里面还有一间房间,门牌上挂着“院长室”的字样。

陈黎野愣了一下。

他记得二楼的构造不是这样。二楼是一条仄长的走廊,然后走到最里面之后会有两个拐角,一条分向左边,一条分向右边。

这么一想,二楼最里面的墙没有窗户,就是一整面完整的墙。但很明显,按照三楼的这个最里面还能开一个房间作为院长室的构造来讲,二楼的占地面积显得有点太小了。

也就是说,二楼最里面的墙里还有空间。

……里面有暗道,还是密室?

在他思考的间隙里,女人叩响了院长室的门,不久,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今天挺闲的……结果上午被拉着出门逛街下午被拉着出门陪麻麻做护理,呜呜我看看明天闲不闲,我最近想努力日万的QAQ,今天就没有更新惹,爱你们么么哒这两个人目前还不太可能很快地在一起,要纠缠很长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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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双子怨(八)

女人推门而入,众人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院长室就和整个孤儿院一样,被黑与红分割成两半,像是被一刀切开一样,有一种诡异又平衡的对称美感。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两边挨着墙摆了两排书架,中央靠后些的地方摆着一张长桌子,桌子上左右各放了一柄烛台,还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准确来说,好像是一堆法器。

是的。严格意义来讲,那摆着的东西好像都是法器。桃木剑、银色的十字架、道符、还有一些铜制或铁制银制的神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东方西方的都有,简直是法器的大杂烩。

而院长就躲在桌子后面。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蜷在一张椅子里,裹着一张巨大的红布瑟瑟发抖,头发乱糟糟的散乱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来。他的眼里满是恐惧,瞳孔瞪得极大,带着一副警惕戒备又惊恐的目光看向众人。

女人对院长这个近乎疯癫的样子熟视无睹,她举着烛台半侧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院长。”

众人:“……”

女人接着说:“院长已经困扰很久了,还请各位为院长排忧解难。”

话说到此处,女人就微微鞠了一躬,说:“那么,劳烦各位了。”

女人说完这些,就又举着烛台走出去了,还很礼貌的咔哒一声带上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然后又一同转过头去,看向缩在桌子后面拿红布把自己裹成个长虫还正瑟瑟发抖,好像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了似的院长。

院长好像是感受到了众人那股“这丫真的能说话吗”的怀疑目光似的,竟然扬了扬头,把整张脸从红布里扯了出来,然后喘了几口气,又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开口了。

“她们在折磨我……她们在折磨我,你们懂吗……?”

“……她们在折磨我!!”

众人:“……”

大家都是老手了,都知道这个时候就算开口问他也没什么屁用,干脆就不说话,都静静地站着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我对她们那么好……我给她们吃,给她们住给她们穿给她们一个家!!我还告诉她们可以叫我爸爸!!我不比他好多了吗!!她们却这样对我……这样对我!!”

院长越讲越激动,讲到最后,简直气的面红耳赤,眼睛瞪得极大,简直都快蹦出眼眶去了。

然后,院长突然身子一歪,弄得椅子发出咯吱一声惨叫。众人一愣,紧接着,院长一手按住了椅子的把手,慢慢地站了起来,站得晃晃悠悠,有的关节甚至都不敢动弹。

红色的布随着院长这一起身而从他身上滚落下来。外面的气候算是夏末秋初,还算比较宜人,可院长却穿了一身过冬的厚衣服。然后,他慢慢地一瘸一拐的从长桌后面走了出来。

走出来之后,他伸出手来,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解开,又把里面的毛衣掀了起来。

他身上竟然有着紫青不一的伤痕!

刘巍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画面似的:“OHHHHHHHHHHHHHH——”

林青岩照着他后脑勺给了他一巴掌:“你他妈有病?”

陈黎野:“……”

院长掀着自己衣服的手微微发抖。陈黎野定睛仔细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院长的手上也有着乌黑的伤痕。

院长气的嘴唇都颤抖,道:“这都是那两个忘恩负义的臭丫头……死了之后,来诅咒我的……!我养她们,给她们吃给她们喝,死了之后不但不懂感恩戴德给我报恩……还把孤儿院弄成这样,把我弄成这样!!!”

“杀了她们!!”院长歇斯底里地喊,“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

院长一直重复这句话。

参与者们觉得等在那儿也等不出什么线索来,便一哄而散,各自散去去找别的线索了。

陈黎野这一行四人自然是按照原预定出门去看画。等一出门,四周没有其他参与者了之后,林青岩就往前疾走了几步,赶上了和谢人间手牵手走在一起的陈黎野,问道:“老陈,怎么讲?”

“还能怎么讲。”陈黎野头也不回地道,“那个院长肯定就是那副画上的大人了。他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但事实肯定不是他说的那样,肯定另有隐情的。”

刘巍也往前快走了几步,跟着道:“那万一那个院长是引路人呢,有没有杀了那对双子是过关条件的可能?”

“不可能。”谢人间道,“要是那种疯子能做引路人,我直接就不做守夜人了。”

陈黎野:“……你现在也早就不是守夜人了啊。”

谢人间:“……”

陈黎野:“总而言之,去看看画吧。”

刘巍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画?画什么?”

三人领着刘巍穿过浓雾,一路来到昨晚隐匿的地方。这次他们没在昨晚的地方停留,而是一路向前,往前面走去了些,从最前面开始看起这几幅画。这些画从孤儿院中央的位置开始画起,看这个画的进化速度,是从这儿开始往西画了五米的——当然,只是零零散散的画,没有把整面墙都涂满。

谢人间把手机交给了陈黎野。他对他极其放心,手机交给他之后,自己就开始打量四周,最后发现了这个一路往西画的事情后,冷笑一声,道:“这个方位好啊,往西。”

三个原本只信科学不信鬼神的现代人正蹲在地上研究着墙面上的画,闻言纷纷抬头,不约而同地对谢人间道:“往西怎么了?”

“……”古代人谢人间眉角一抽,对现代人的无知感到无语,“不是吧,你们这都不知道?”

谢人间说这话时只看着陈黎野,其他两个人他视如无物,于是他就看见陈黎野就茫然的眨了眨眼。

谢人间叹了口气,对陈黎野道:“驾鹤西去知道吧?”

陈黎野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谢人间道,“古代有说法,往西走就是死路一条。”

“这样啊。”陈黎野摸了摸耳垂,又低下了头去看画,道,“但是这两个孩子总不可能是把自己画死的吧?”

谢人间:“……”

这倒确实。

谢人间抿了抿嘴。地狱里的方位风水暗示不少。和线索不同的是,这些暗示不会告诉你地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谁是引路人,而只会给你一丢丢能引出线索来的暗示,也就是说,这是线索的线索。

不过,这种一路往西的暗示,能是暗示什么?

谢人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往西看去。

守夜人的眼睛很毒。他这么一转头,就看到了两个娇小的身影手拉着手,正穿过浓雾,朝这里飘过来——没错,飘过来。

她们似乎,没有脚。

谢人间:“……”

他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看错,那确实是两个飘过来的小姑娘。两个人都穿着洋娃娃似的洋裙,一人黑色,一人红色。

“陈黎野。”谢人间往后退了半步,道,“站起来。”

刚看了两幅画的陈黎野:“……?”

他有点莫名其妙,跟身旁两个队友交换了眼神,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刚一站起来,就被谢人间拉住了手腕,然后被护在了身后。

林青岩和刘巍也站起来了,看谢人间朝西摆出的这幅戒备样子,他们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这边过来了。

于是这两人也赶紧溜到了陈黎野身后。

陈黎野回过头:“……”

他转头看了看谢人间,感觉这个画面他妈的好像他小学时候跟同学玩的那个老鹰捉小鸡,谢人间就是那个护小鸡的母鸡。

过了没一会儿,有两个身影从浓雾之中飘了出来。那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孩子,两人手牵着手,穿着一模一样但颜色不同的洋裙,还留着一样的黑长直,就那样从雾里飘了出来。

谢人间撸了撸袖子。如果这是两个不太友好的厉鬼的话,他得保证一拳一个。

那两个孩子飘到谢人间跟前就停了下来。她们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盯着谢人间看了半晌。

三个鬼就这么面对面地互相盯了好半天。

半晌之后,突然双子之中的一个人说话了。

“你知道暴力美学吗?”

说话的是穿着黑色裙子的那一边,她说完后,穿着红色裙子的孩子也跟着开口了。

“你知道暴力美学吗?”

谢人间:“……?啊?”

他其实不怎么记得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被突然这么问一嘴,有点懵。

那两个孩子不依不饶:“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谢人间:“……”

他心里有点烦躁:好歹是双子,能不能有点默契一起说话一起闭嘴,别一个说完了另一个再说!

看这样子,他今天要是不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坎就过不去了。

谢人间嘴角抽了抽,诚实答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

“这可不行。”

两个孩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替说话。她们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眼中似乎有着绝望的纯真。

“爸爸说了,这可不行。”

“爸爸说过,无知者有罪。”

“你说。”

“对吗?”

谢人间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了,下意识地就以为她们要打过来,连忙摆好了架势,准备一拳一个小朋友。

谁知她俩说完这话后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好像还在等他的回答。

拉好架势的谢人间沉默半晌,没等来她俩的进攻,觉得很无语:“对不对的我他妈怎么知道,你们自己心里没数?”

双子:“……”

她们可能是从来没听过这么暴躁的回答,一时间哑口无言,然后,居然就这样慢慢地消失了。

谢人间:“……”

藏在他身后观察局势的三人:“……”

沉默几许后,刘巍打破了沉默:“不是,就……没了?就没有那种……鬼怪互殴的场面?”

陈黎野有点无语。他明白,刘巍可能是想看谢人间怎么暴打地狱厉鬼吧。

但可惜没有这种场面。

陈黎野从谢人间身后探出头来,问道:“哥,他们走了?”

谢人间四下看了一眼,没看到双子的影子了,便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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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双子怨(九)

这对双子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好像毫无敌意。

陈黎野伸手摸了摸耳垂。一般来讲,这种突然出现的鬼怪都会多少带着一点攻击性,就比如刀山地狱里晚上突然出现的那群阿飘,还有油锅地狱里晚上突然出现的老板娘。虽然这两者在谢人间面前都不算事,但多少能让他感受到危险和攻击性。

可他没从这对双子身上感受到那种攻击性。陈黎野越想越摸不着头脑,还是转头去看画了。

林青岩和刘巍也跟着他去看画了。

谢人间又盯着西边看了一会儿,眼睛眯了眯,然后转过头去,见陈黎野又回去看画了,便也走了上去,俯身下去跟着看了眼墙壁上的画,问道:“看出来什么没有?”

“一点点吧。”

陈黎野正在看第三幅画,见他过来,就往回撤了几步,举着手电筒照亮了墙上最开始的一幅画说,“你看这幅。”

谢人间闻言,乖乖地跟着他往那边走了两步,又低了低身子,仔细看了看陈黎野所指的墙上的画。

墙上的画还是用白色的粉笔画成的,笔触稚嫩,而且歪扭的厉害,看上去十分抽象。这第一幅画上一共画了四个人,一对夫妻站在两边,中间站着高矮一样两个小人,想来应该就是这对双子。

林青岩也挤了过来,他先前就看过这幅画了,说:“这应该是她们父母吧?”

“应该就是了。”陈黎野说,“这个挺好理解,然后你再看看这幅。”

第二幅离这幅画不远,离了大概也就不过十厘米左右的距离。陈黎野手往旁边一照,就把第二幅画照了出来。第二幅画就不止有白色一种颜色了,还多了红色。两个大人站在画的一坨参差不齐的红色里,而两个小人手拉着手站在旁边。

谢人间眼睛眯了眯,没法理解这到底想表达什么:“这红了吧唧的是啥?”

“我觉得应该是火。”陈黎野说,“恐怕这对孩子的父母死在了一场大火里,然后才被送到了福利院来。”

说着,陈黎野站了起来,领着一帮人又往西边走了两步,迎来了第三幅画。陈黎野往下蹲了蹲,照亮了第三幅画。第三幅画上是一扇大门和一个大人,两个孩子被画成了两个小人,好像要被画的歪扭巨大的孤儿院吞没似的。

“这个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被送到了福利院。”

陈黎野说罢,又往旁边照了照。

从这里开始,就是他也没看过的画了。

下一张是笑得和蔼可亲的大人,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画着一块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但上头又画了一个尖锐的三角,看起来像是刀。

“这是在给吃的吗?”刘巍说,“上面那个是什么?”

“是刀吧。”

陈黎野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又接着往前走了好几步,去看第四幅画。第四幅画是大人站立着牵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笑着,身上却插满了歪歪扭扭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细小的三角,以孩子的角度来说,这无疑都是刀——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股寒意瞬间从稚嫩的笔触之间冲了出来,把几个参与者小小地冰了一把。

林青岩怔了怔,道:“这个……应该是说院长害了这两个孩子吧?”

刘巍道:“那肯定是了呀。”

陈黎野没什么感想,他又抬手往西照了照,这一照,便照出了后面的一些画来。他又晃了晃手电,重新把光投在了眼前的画上,说:“而且还不是致死的程度,不然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画了。”

林青岩:“是虐待吗?”

陈黎野道:“应该是……如果是想表达这个的话,那这幅画就很艺术了。”

林青岩:“……”

话不多说,陈黎野接着往下走。第五幅画画的更加歪扭,陈黎野努力分辨了老半天,才堪堪分辨出来——这好像是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哭泣,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孩子在这幅画里都被用白色的粉笔涂成了两团白色,看上去就像两个洁白的人形团子。

“这是抱在一起?”林青岩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并且跟着纳闷道,“怎么涂成这样啊?都这么白,这怎么看啊。”

“不知道。”

陈黎野发表完感想,接着往下一个走去。

第六幅画是他们昨晚上看见的那幅,两个孩子被满嘴獠牙的大人院长牢牢圈住。看过了之前的几幅后,陈黎野再看这幅画,就觉得内心竟然毫无波澜,不知道是因为麻木了还是已经习惯了。

这幅画已经看过了,陈黎野也就不再发表任何感想了,又向下一个走去。第七幅画是两个人举着手,一个人手里似乎拿着什么细长东西,另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方正东西,上头画满了横线,不知是想表达什么。

四个人盯着这幅画沉默半晌后,有人看出来了。

林青岩指着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说:“这个是不是纸,上面写满了字?我小时候也这么画来着。”

他这么一说,陈黎野就有点恍然大悟了,拉长声音“喔”一声,又指着另一个人手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细长玩意,道:“这是笔?”

谢人间:“……?”

他歪了歪脑袋,愣是没看出来那么一条横线是笔。

刘巍也跟着说道:“所以这是她们两个在写字?”

陈黎野没回答,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照亮了下一幅——这幅画就歪扭的更令人匪夷所思了,两个小人横在一起,不知是趴着还是躺着,并且旁边又是一个方块,关键是方块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方块。

面对此情此景,众人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林青岩忍不住爆了个粗口:“这他妈是个啥??”

陈黎野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把脑袋转个九十度来看也愣是没看出来这是个啥。他就和这幅毕加索都会甘拜下风的抽象画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也没能理解画中的意思。

太抽象了,真的。

陈黎野拍了个照,选择跳过这个抽象派宗师,看下一个。

第九幅画的画风陡然一变。这幅画笔触颤抖得不像样,每一笔都像是心电图似的抖成锯齿,而且也不再以白色粉笔作画,用的是血一般的红色粉笔。画面虽然还是歪扭的不像样,但大抵上还是能分辨出来是什么的。这幅画里,大人脚边躺着双子里的一人,而另一人站在大人的另一边。

陈黎野被这猩红的画面搞得愣了一愣,其他两个参与者也被这突变的画风给吓愣住了。唯有从出生到现在都浴血而活的谢人间很淡定的低了低身,来了一句:“这是被打死了吧。”

其余三人被这话弄得一哆嗦,陈黎野回过神来,仔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是这个意思。

“双子里的一个人被打死了,但是另一个还活着?”

陈黎野一边说一边回过头,下意识的向谢人间求证。

谢人间点了点头,说:“应该就是这样。”

陈黎野站起身来,又往西边走了走。

第十幅画很像第六幅——也就是他们昨晚看见的那一幅。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的笔触颜色血红,而且画里的院长满嘴獠牙,眼睛也被画的十分恐怖,被他圈在怀里的小人也仅剩下了一人。

陈黎野又往西走了两步。

第十一幅,最后一幅。

画中,只有两个小人。她们手牵着手,穿着蓬松的洋裙,以血红的颜色画成了剪影。而且,这颜色的质感和之前那些粉笔的质感看上去不同,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不同的天差地别。

这个质感,看上去像血,更有已干的褐色血珠顺着画流淌向下方。

陈黎野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谁知竟然摸了一指粘稠的液体。他收回手,发现手指上竟然沾上了鲜红的血,那些血好像刚刚染上的似的,还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落。

陈黎野后背有点发凉——明明他刚刚摸的是已经干了的黑褐色的血!

虽然眼下发生的事情十分恐怖,但陈黎野却并不惊慌,在两个人类队友震惊的目光中,他把手随意往墙上蹭了两下,把手指上的血蹭干净后,就又转过头去,对他的队友说:“好了,走吧。”

林青岩对他的冷静淡定表示佩服:“……你真牛逼。”

陈黎野眨了眨眼,好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人间却早已习惯了他这个淡定样子,问道:“去哪?”

“去一趟二楼吧。”陈黎野转头对他说,“我有点想法。”

“行。”

然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孤儿院里。现在是白天了,孤儿院的一楼有点热闹了起来——但也只是有点而已,一楼能听到孩子们摆弄玩具的窸窸窣窣声了。陈黎野有点好奇,便往左边走了两步,探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些孩子坐在地上摆弄着玩具。但他们没有交头接耳,也不说话,就安静的坐在地上一个人摆弄着玩具,好像在自己给自己演独角戏。

一个女人站在一边,满面肃穆的盯着他们,像一个监视者。

陈黎野又默默地走了回去。

一行人走上了二楼。二楼也有几个参与者,在众多的房间里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寻找线索。但他们都满面愁容,看样子是从早上离开院长室到现在都一无所获。

林青岩问:“然后呢,要去哪里?”

他本以为陈黎野是想去哪个房间里找点什么才问的,但没想到陈黎野径直往前走去,头都不转的一直走,眼看都要撞到墙上了,他才停了下来。然后,他又整个人趴到了墙上去,把耳朵贴了上去,敲了敲墙。

林青岩:“……”

刘巍:“……”

谢人间:“……你干什么呢。”

“这墙好像是空心的。”陈黎野微微侧过头来,说,“要不你来听听?”

林青岩一听这话,心道陈黎野我可去你的吧,他谢人间堂堂一个铁树地狱守夜人,怎么会像参与者似的真凑过去听?守夜人那么牛逼那么神圣的人物……

林青岩这通槽还没在心里吐完,就见“神圣牛逼”的守夜人谢人间先生走上了前去,把耳朵贴了上去。

林青岩:“……”

牛逼。

谢人间也敲了敲墙,敲击的声音确实告诉他里面有空间。

他直起身来,皱了皱眉,推了推墙。

墙面纹丝不动。

陈黎野也推了推别处,和谢人间一样,这墙根本不动,简直坐如山不塌。

陈黎野转过头:“怎么办,哥?”

那还能怎么办。

他哥撸了撸袖子,转头看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参与者们的目光落处。参与者们正看着这边,见他看过来,以为他是寻求帮助,便纷纷又转回头去,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表达着“冷漠”二字。

天助他也。

谢人间见此二话不说,抓住这大好时机,一个回身一脚踹在墙上,然后迅速立正后退几步,摆出一副相对愕然的姿势和表情。

在他踹下去的那一瞬间,墙体轰隆一声,碎出一个大坑来。

林青岩:“……”

刘巍:“……”

参与者们闻此声响,纷纷回过头来,然而为时已晚,谢人间已经摆好了姿势,整个画面看上去就是墙体突然塌陷他被吓到了的样子。

他还很戏精:“怎么回事?”

怕波及到自己而也跟着退后了几步的陈黎野愣了一瞬,他平时不会搭理谢人间这种戏精行为,但眼下还有一堆参与者盯着他们看。陈黎野是个识时务的,见状,立刻接上了谢人间的茬:“不知道啊,是不是你不小心踢到了哪里,有连锁反应?或者是你本来就有线索,所以随便踢两脚就出来了?”

谢人间还装的很像:“还能有这种事?”

陈黎野跟他一唱一和:“地狱嘛,什么事儿都可能有吧。”

谢人间又往后退了两步,好像还有点害怕似的,咬了咬指甲,又指着碎出来的墙洞问陈黎野:“一起进去?”

陈黎野跟捧哏似的:“行啊。”

然后俩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林青岩:“……………………”

刘巍:“………………林哥。”

林青岩麻了:“你说。”

刘巍:“这令我想起一个词。”

林青岩复读机似的:“你说。”

刘巍:“夫唱妇随。”

林青岩:“不能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为爱演戏(不是感谢在2020-06-27 21:18:24~2020-06-28 21:3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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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双子怨(十)

暗室里十分黑暗。这里似乎蒙尘已久了,空气中都飘荡着肉眼可见的灰尘。陈黎野一进来,就被这漫天的灰尘给呛到了,咳嗽了两声,挥了挥手,没挥走多少呛人的灰。

谢人间走了进来,立刻就把之前脸上的那股装给外人看的茫然表情收了起来,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

这好像是一个杂物间。这里也是被黑红二色切割成了两半,所见之处都挨着墙摆满了置物柜,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把这些柜子塞得满满当当。

陈黎野往前走了两步。这里的灰积得太夸张了,每走一步都几乎会激起一些脚下的尘土。

“这也太夸张了。”陈黎野捂着口鼻说,“这么多灰,这里不得封了几十年了?”

“谁知道呢。”

谢人间对此没什么感想,往前走去。陈黎野在后面拽着他上衣的衣角,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一个置物柜跟前。

谢人间停了下来,然后把手里的手机交给了陈黎野。陈黎野接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就替他照亮了前方。谢人间走上前去,随手拉住了一个纸箱子,抽了下来,很不温柔的转头把它扔到了地上,激起了一地灰尘,还搞得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响了一阵。

听声音,那里面好像是一堆书籍类的东西。

谢人间又撸了撸袖子,低下身去,毫不在意周边的灰尘,拍开纸箱上的灰,撕开了封着箱子的黄色胶布条。那胶布条粘的时间太久,已经跟箱子密不可分了,换作常人,肯定是撕不开的。

但可惜谢人间并不归属于“常人”这个范畴里。那个黄色胶布条很没尊严的硬是被他连胶布带一层纸箱子皮全给撕了下来。等他撕下来一看,见胶布上还粘着层箱子皮,才眨了眨眼,一挑眉梢,道:“怎么黏这么紧。”

陈黎野:“……”

谢人间把胶布条往身后一扔,打开了纸箱子。

里面的东西也都积了灰,最上面的是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一个小男孩挨着一个面目和蔼可亲的老人站着。这个老人满目慈祥,架着一个大圆框眼镜,在相片里笑成了眯眯眼,紧紧握着身边小男孩的手。

但与他相反,站在他身旁的小男孩缩着脖子,脸色难看,双眼之中似乎压抑着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这个面目慈祥的老人面相看上去就很高龄了,应该不是现在的院长。

谢人间抬头问陈黎野:“这人是谁。”

陈黎野:“……我不知道。”

也是,就这么一张照片,确实没办法知道太多。

谢人间把相框放到一边,把箱子里的东西逐个翻了出来。

在此期间,原本站在外面的参与者们也都拿着手电筒走了进来。空气里的灰尘还是太多,他们一进来,就纷纷皱了皱眉,捂住了口鼻,有人还像陈黎野似的咳嗽了两声。

进来的人算上林青岩和刘巍,差不多有六七个。他们手里手电筒的光四处晃着,进来探索的各个参与者纷纷开始发表感想:“这儿居然还有个暗室。”

“这儿灰也太多了吧……封印了几百年啊?”

“谁知道啊。这箱子真多……哎,你们查出什么没有?”

陈黎野和谢人间是两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经典代表,闻言,陈黎野只答了一个字应付:“嗯。”

参与者:“……”

这回答十分敷衍,就算他是个傻子也知道陈黎野是不想搭理他的。他也懒得自讨没趣,干脆不再和陈黎野多说,转头自己去查了。其他的参与者也都一样,要么和别人联手,要么自己自力更生,都从柜子上面抽下来了一个纸箱子,撕开来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谢人间差不多把他们选中的这个箱子掏干净了。他从箱子里掏出了几本相册,还有很多衣物,还有一个A4纸大小的厚本子。这个本子被藏在衣服下面,就像是想把这些都掩埋在尘土之下似的。

这些衣物都是些很老人的衣物,陈黎野抖开其中一件,发现这上面沾上了血迹,而且看这血的喷溅方式,这恐怕是杀人的时候溅上的。

陈黎野转头看了看别处,发现他们开的箱都是些塞满衣物和奖状一类的东西,论起信息量的话,他们这个箱子好像已经完爆全场了。

怎么说呢……谢人间真是好手气,上来就拎了个最重量级的。

陈黎野心中感叹好几声,然后回过头来,接连抖开好几件衣服,发现这些都是沾上了血的,喷溅的方式大抵都相同。

陈黎野望着衣服沉思了一会儿后,又把衣服都放了回去,从地上捡起一本相册翻开来看。这相册上都是这个慈眉善目的戴眼镜老人,而且都是只和一两个孩子的合照。奇怪的是,这些孩子都和刚刚那个小男孩一样,瑟瑟缩缩的,脸上有所顾忌。有的惧怕,有的不乐意,更多的是满眼麻木,还有人满眼绝望。

这些都绝不是应在孩子身上出现的表情。

陈黎野一连翻了两三本,大多都是如此。相册里的老人从年轻时的风华正茂到年老时的慈眉善目,身边的孩子变了又变,却从没有一个能在他身边笑得天真无邪。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沉思片刻,放下了相册,打开了那个A4纸大小的厚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就是一个小孩子的档案,不知是谁把它给剪了下来,贴在了上面,最上面的横格上写了两个字:A1。

……A1?

A1是个什么东西。

陈黎野莫名其妙地接着往下看。这个孩子名叫张茜,是个小女孩,刚送来时年仅八岁。

这个本子埋藏在这个蒙尘已久的暗室多年,纸张泛黄,上面的字也有些斑驳了,但好在不是太严重,还能看清。

本子上面写道:“这是我选中的第一个孩子。”

“我最讨厌小孩了。他们无理取闹,不懂事,占用我的时间,令我烦心。他们从不懂得什么叫安静,总是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觉得地球都该围绕他们转才好。要不是这个位置能让别人看得起我,尊重我,我是死也不会做这个院长的。”

“我做了院长,我忍着恶心成为了孩子们的救世主,所以理所应当的,我要收取回报。”

“所以,我选中了这些孩子。我平日的不满和忧愁,都将落在他们身上。”

陈黎野刚看到这儿,突然听见一声尖叫。

他正专注的看这个本子里的内容,突然的这一声惊叫把他吓得浑身一激灵,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参与者跌坐在地上,而他面前的箱子里,赫然满是鲜血,血泊里飘着七零八碎的肉块,还飘着一团乌黑,那应该是脸朝下浮起来的一个人头。

箱子里装满了血这件事很不科学,但很显然,这里不讲科学。

一股子尸臭味一下子溢满了整个屋子,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往后直退,甚至有人干呕出声,纷纷满脸嫌弃厌恶的看向那个箱子。

只有谢人间走了过去,朝着那个箱子看了一会儿后,把那个人脸朝底浮着的脑袋给拽正了过来。

“我草……”有人见此,忍不住道,“哥们……你胆子真大啊,你杀人犯吧?”

谢人间没理他,把这个人转过来后,就见这是个面庞稚嫩的小孩子,死不瞑目的瞪着双眼,看着远方,脸上虽然浸满了血,但能看出脸上还残留着乌黑的淤青——这孩子似乎死前才刚被打过。

陈黎野站了起来,往那边望了一眼,这不是这一页的孩子。于是他又低身看了看,看见箱子上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L4”的字样。

陈黎野往后翻了一会儿,翻到了这个L4。这个孩子的档案也被剪了下来贴了上去,而上面的照片,正和箱子里的这个尸体的脸一模一样。

他往下看,下面也是一溜长文,大部分都是瞎嘟囔些完全没有三观的话。

“我很喜欢孩子们害怕的眼神,这让我感觉我是能支配他们的神。”

“这个孩子被我失手死了。身体素质真是太差。像这样的垃圾还是早点死了的好,不然长大以后也只会浪费医疗资源。”

陈黎野:“……”

有人看到了他手里的本子,道:“你手里那是什么?”

“档案。”陈黎野说,“应该是受害者的。”

这本子里记的应该都是像这个L4一样的受害者。他们被这个老人当做沙袋,平日里被拳脚相加,这个人下起手来还没有度,失手把这些孩子打死之后,就这样分尸装起来,藏在这里。

陈黎野得出结论后,就把本子放到了地下,拿起原本盖在箱子最上面的那张老人和一个小男孩的合照后,对谢人间说:“走吧。”

他一说这话,谢人间就知道他是有结论了,便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暗室,跟着一起出来的当然还有林青岩和刘巍。

“老陈,你这就有结论了?”林青岩追上来说,“我还在那儿找呢。”

陈黎野倒不着急跟他解释,不紧不慢的问道:“你找到什么了?”

“唔。”林青岩回想了一下,说,“我就开了一个箱子,里面就一些奖状奖杯还有文件,都是一些孩子的档案,还有就是一些摆在房子里的装饰啥的。”

“我跟你差不多诶。”刘巍听了这话也跟着搭了腔,说,“我那里面都是衣服,然后还有几本书,都是些没用的杂物,然后我又开了个箱子……你别说,那箱子开起来真费劲呐,我在那撕了好久。”

林青岩一听这话就仿佛找到了知音,连忙转头附和:“对对对,我也是!那胶带简直了,简直跟那箱子不分家!”

刘巍也同意:“是吧?我开个箱子累死了快!”

“胶带的事情就别说了。”陈黎野无情打断这两个被胶带折磨的朋友相互交流,问刘巍道,“所以你第二个箱子里有什么?”

“第二个箱子里啊。第二个箱子里……有一堆玩具。”

林青岩:“……玩具?”

“是啊,玩具。什么洋娃娃啊,积木啊,机器人啊,特别多。”

林青岩有点不明白:“怎么会有玩具的?”

“那个估计是前院长用来哄小孩的。”陈黎野举起了手里的照片,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个老人是前院长,这个小孩就是现院长了。现在,就去找个路人求证,有了这个线索,应该多少会有点反应的。”

这倒确实。手里拿着这么个照片,肯定得算个线索了。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楼梯口。现在在一楼玩的那些小孩那边就有女人在站着监视,众人便自然而然地朝楼下走去。

然而路刚走到一半,突然有一个参与者走了上来,在拐角处和他们领头在前走的谢人间撞了个满怀。

这人来的突然,谢人间便往后退了半步,一看——这人正是刚进地狱时,在众人面前指认他是守夜人的那个。

谢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盗文读者除外……

我现在已经盗文满天飞了,一百度10+个,怎会如此我想把防盗调到80可以咩,90我觉得确实有点过分,毕竟我也觉得我这扑街文笔确实有的章节会想要跳过【嘤嘤嘤【战术抽气】接着嘤嘤嘤

第90章 双子怨(十一)

那人也往后退了两三步,一抬头看见了谢人间,脸色凝重了几分。然后,他又往谢人间身后看了看,看到他身后的人之后,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他们这三个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参与者罢了,为什么看见他们会脸色这么难看?

陈黎野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默默地把向外的相框给翻了个个,把相片的内容向里按在了怀里,不让他看见这张相片。

谢人间懒得理这个指认他的参与者,于是侧过身绕过了他,往楼下走去了。

谢人间既然选择不跟他说话,那其余三人也就没必要再说了,于是一行人纷纷无视了他,跟上谢人间的脚步,一溜烟地往楼下走去。他们往下走了没几步,被晾在原地的那人就突然道了一句:“站住。”

谢人间停了下来。几人都跟着他停了下来,然后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回过了头去。

那人侧着身子在楼梯上站着,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他看着谢人间,道:“我有话跟你说,鸦。”

在场这几人都知道,“鸦”是谢人间作为守夜人的代号。而眼前这人指名道姓的这么说,无疑是在说要单独和他说话。和陈黎野做什么事要先向谢人间征求一下意见一样,谢人间在做出什么决定之前,也会向他先征求一下意见。

于是他回过了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见他看过来,就说:“看你,你要是想去就去吧,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这话倒是确实。

在地狱里,只有守夜人能拿守夜人怎么样,至于其他的鬼怪和参与者,根本动不了守夜人分毫——就算他现在脱离了自己的地狱也是一样。

谢人间早有自己的想法,他也知道陈黎野大概会这么说,于是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在这等我。”

放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过身,往楼上走去。

陈黎野一手按着相框,一手理了理自己刚被揉的有点乱的头发,目送谢人间跟指认他的参与者一同往上走去。

他们俩消失在了拐角处。

刘巍突然说道:“林哥,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那么怕他干嘛?”

陈黎野回了回头。就见林青岩闻言抽了抽嘴角,道:“我……我哪有很怕他?”

“你有啊。”刘巍说,“我看你跟在他后面骨头都绷紧了,脸都是僵的。”

“……”

这林青岩倒是没注意。

大多数男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绝不能说自己不行,不论什么方面。林青岩堂堂正正一个大男人,自然不能在刘巍面前承认自己怕谢人间怕得要死,于是脑袋一扬,磕磕巴巴地嘴硬道:“这、这不是很正常吗,你难道不怕守夜人吗?”

刘巍眨了眨眼,说:“我怕啊,但我不怕他啊。”

林青岩:“……”

刘巍还觉得挺迷惑,冲林青岩歪了歪脑袋,说:“他有什么可怕的,铁树地狱里他都帮我们过关了,难不成到了别的地狱里,还能把我们的人头送给别的地狱的守夜人?”

林青岩:“…………”

说的太有道理了。

陈黎野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陈黎野听着他俩的对话,心里有点想笑,但他没有笑,又去看了眼刘巍,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谢人间离开的方向——他虽然嘴上是和谢人间说可以去,但心里却终归有些不放心。于是他回过头,叫了林青岩一声,把手里的相框递了出去,说:“你先帮我拿着,我有点不放心,上去看看他。”

林青岩:“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能出什么事儿……算了,想去就去吧。”

陈黎野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相框交给了林青岩,悄咪咪地踩着楼梯走上去了。

那个参与者倒是没带着谢人间走多远,二楼也有人,他干脆就和谢人间在楼梯转角的那里说话。陈黎野一走上去些,就听见了他俩的低声谈话声。或许是出于偷听墙角的这种做贼心理,陈黎野下意识地低了低身,又猫了猫腰,还往前探了探身子,想听的更清晰点。

他听到了参与者在对谢人间说话,声音压得极低。

“……那个参与者,晚上的时候就一直跟在我后面。我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走,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但是,不论你们是想干什么,都麻烦不要找我了。这里没人相信我,你是守夜人这件事不会暴露,你们就不要来烦我了,行吗?”

参与者说完之后就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等谢人间的回答,但谢人间沉默不语,参与者等了半晌都没等来他的回答之后,只好啧了一声,又接着开口说话了。

“……我是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他说,“一个守夜人会出现在别的地狱里,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你想干什么。”

谢人间还是没说话。

陈黎野大抵想得出来他大概是个什么表情,估计就是那种很冷漠的样子。

谢人间没说话,参与者一个人安静了一会儿后,或许是出于担忧,又或是出于心里没底的惧怕,又问道:“我问你,你是要杀死所有的参与者吗?”

这次谢人间倒回答的利落:“不是。”

他虽然是否定的回答,但参与者却没放松警惕,他似乎根本不信任谢人间说的话。

“……总之,看好你队里的人,别再来烦我了。”他说,“我又不傻,接下来要再指认你,只会给我自己添麻烦,再见。”

参与者说完就走,一阵往二楼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参与者走了,谢人间也往回走来,刚一拐过来,就看到了藏在这儿听墙角的陈黎野。

谢人间沉默片刻,一挑眉:“都听到了?”

“……一半。”陈黎野被抓了个现行,也不羞愧,反倒直起腰杆抬起头来,对他说,“刚来,没听全乎,你应该多说几句套套他的话好了。”

谢人间冷笑一声:“好像还是我的错似的。”

陈黎野问:“所以,说的那个参与者是刘巍?”

据刚刚那个参与者的话来分析,陈黎野他们队里的一个参与者跟了他足足一整个晚上,可林青岩一整晚都和他们两个在一起,那这么一想,就只有昨晚莫名其妙不知去向的刘巍了。

谢人间没急着回答,他往楼下看了一眼。

陈黎野回过头,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林青岩在和刘巍说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黎野还在看,就突然被谢人间拉起了手腕。他转头看去,就见谢人间面无表情地对他说道:“过来说。”

陈黎野就被他拉走了。

两人又回到了先前谢人间和指认他的参与者说话的地方。谢人间往楼上看了一眼,确定二楼没人要下来之后,才对陈黎野说:“说的确实是刘巍。”

陈黎野眨了眨眼。

“刘巍昨天晚上没有跟我们一起出去,似乎是有心的。”谢人间道,“他尾随了那个指认我的参与者一晚上,弄得人家憋了一肚子火。据他所说,刘巍不仅尾随,还不怯于让对方发现他,就大摇大摆的跟在他身后,差点没把他弄崩溃。”

陈黎野:“……”

搞心态啊这是。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刚刚在看到跟在谢人间身后的他们三个人类时脸色会这么难看了,敢情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昨晚跟了他一整个晚上的刘巍。

谢人间突然问道:“你怎么看刘巍。”

陈黎野闻言愣了片刻,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我觉得还行吧,那毕竟是指认你是守夜人的人,刘巍这么做,应该有他的理由的。”

谢人间闻此回答,有些头疼似的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把他想得太好了。”

陈黎野回答:“总要相信人性本善。”

“人性可没你想的那么善。”谢人间说,“你回想一下。刘巍在院长室里看到院长身上的伤时曾表现得很兴奋,在提到引路人和解决方法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也是杀人,这种下意识地认为解决方法是杀人和因为伤口而兴奋的人,你觉得他会是那种人性本善的人吗?”

“哥,你又不是他。”陈黎野说,“你怎么就能断定他是因为看见伤在兴奋,怎么就能确定他一定是下意识地就认为杀人是解决方法?”

谢人间:“……”

谢人间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就闭嘴不说这件事了,叹了口气,道了句:“算了,走。”

说完,他就往一楼走去。

陈黎野跟着走了下去。

刘巍和林青岩还乖乖地在一楼等着,见他们俩终于下了楼走了过来,刘巍就立刻叫道:“快点,好慢啊你们。”

陈黎野:“……”

奇了怪了。

刘巍既然昨晚尾随了那个人的话,那理应知道他找谢人间是要说什么的。既然如此,他不应该解释点什么吗?

可刘巍显然不觉得自己该解释什么,转过头就往前走去。

陈黎野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了。

几人在一楼四处寻找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女人。女人就站在安安静静玩自己手里的玩具的一群孩子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像监视他们的一座雕像。

林青岩把手里的相框交给陈黎野,陈黎野接过了相框,走上了前去,对女人说:“不好意思。”

他手里有线索,女人有了反应,她慢慢地转过了头来,在看到他手里的相片那一瞬,瞳孔骤然缩小。

陈黎野担心威力不够,顺便说了个关键词:“这个是前院长吗。”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孩子们摆弄玩具的声音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纷纷看向了他。女人见状,连忙一把抓住了他手里的相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大力气,陈黎野手里的相框一下子被她抽走去了,还被她猛地带了个踉跄,差点没摔她怀里。

女人紧紧把相框按在怀里,把相片的那一侧按得死紧,生怕被谁看了去似的。

她转过头,对孩子们嘶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孩子们被她吓得一哆嗦,连忙又都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的玩具。

女人吼完这一句,又回过头来,警惕的看向了陈黎野,喘了几口气,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累到了。

喘完这几口气后,女人就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对他说:“跟我来。”

女人紧紧按着怀里的相框,转身快步路过了这些孩子,走进了房间深处。

一行人连忙跟上。

他们跟着女人走进了房间最里面,女人转过头,四下确认了一番,确定这里没有别人了之后,才松了口气,把相框微微松开一些,望向相片上眉目慈祥的老人,皱了皱眉,指着他说:“这个,是前院长。”

然后,她又指向了相片上的小男孩,说:“这个,是现在的院长。”

陈黎野猜的没错。

女人眉头深皱,说:“这个,是院长的秘密,谁都不能在这里说的。”

“前院长是一个慈祥心善的人……大家都这么说,但那仅仅是对外而言。前院长其实很讨厌小孩,在他巡视的时候,大家都得安静,哪怕是不小心动了下椅子,都会因为吵到院长而受到惩罚。关禁闭,挨揍,不给水不给饭,这都是常事。不仅如此,前院长还会选一个小孩作为他发泄的对象,这个孩子不但要接受他的暴打,周围的孩子也会迫于前院长的威压而孤立他,这个孩子基本上不会有健康的时候,身上总是很多伤,严重的时候还会断骨头。但前院长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严禁把孩子送进医院。”

“如果孩子支撑不住苦苦哀求的话,前院长就会以不听话太吵为由,把孩子分尸杀掉。最残忍的是,“分尸”的时候,孩子还没有死掉。”

“前院长说,这是惩罚,为了让孩子下辈子学会安静。”

陈黎野:“……”

刘巍:“……真不是人啊。”

女人接着低了低头,摸了摸照片上的小男孩,说:“直到有一天,前院长选上了现在的院长。和之前的所有孩子一样,院长被打,被关禁闭,被断水断食。后来,前院长死了。”

“是清晨的时候发现的。孤儿院的房顶上有个十字架,你们都看到了吧。那个东西当时就砸在院长头上,我们都以为是天罚……如果不是当年才十多岁的院长站在旁边的话。”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那个东西重的很,当时院长才十多岁,是怎么举得动那个东西的?……后来再想想,可能是因为仇恨吧。”

“人总是能因为仇恨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人性本恶。”

说完这些后,女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把相框翻了个个,相片朝下,放在了桌子上。

“后来,来了一个新院长,他做了十年多的院长后,现在的院长长大了,取而代之成为了院长。他把前院长的东西统统扔进了他用来藏尸的暗室里,还把那间暗室封死了,谁也进不去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开的门,总之,把这个放回去吧。”

“这个,可是禁物。”

女人说完这些后,就站起了身,离开了。

她离开后,林青岩拿起了这个相框,四下翻看了一番,转头问陈黎野:“她说要还回去,怎么办?”

陈黎野没说话,他摸着耳垂,转头看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别还了,这个应该无所谓。”

谢人间正靠着墙站着看着他,听了这话,就知道陈黎野是明白了大概情况了。

果不其然,陈黎野从林青岩手里拿过了相框,说:“我想了一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院长长大后,由于童年的心理阴影和对爱的缺失等多重原因,走上了前院长的老路,双子就是他选中的孩子。双子被孤立,最后其中一人被打死,而另一人不知最后是怎么死的,总之,两人一起死了,一同变成了厉鬼,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个孤儿院变成了这个德行,还找到了院长,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力还给了他……这就有点难办了。”

谢人间闻言一挑眉:“怎么难办了?”

“你想啊,哥,咱俩过了这么多地狱,有哪个是这种鬼怪找到了罪恶并且已经开始报复了的情况?不都是找不到对不起他们的人或者没办法报仇的吗?”

谢人间:“……”

确实如此。

“所以双子的诉求不是找到罪恶,因为她们已经找到院长了,也不会是杀死罪恶,毕竟人都找到了,想杀的话自己随时可以杀。那你想想看,还会是什么?”

谢人间:“……”

这是个好问题。

谢人间不知道。

冤有头债有主,不论头还是主她们自己都找到了,总不能还要隔代找前院长算账吧?这人都已经入土了。

刘巍却没想到这一点,说:“那会不会是要找前院长?”

“那人早死了。”谢人间说,“而且这么对她们的是现院长,跟那个死人没关系,双子毕竟是小孩子,没这种要讨祖债的心思。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关系的话,那个死人也肯定会化鬼在这里出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肯定少也见过一次了,但进地狱快一天了,你见过这种老头鬼?”

刘巍:“……”

没有。

这条可能被驳回了。林青岩沉思了片刻,又说:“那会不会是她们没办法杀,得我们想办法替她们杀掉?”

“不会。”陈黎野说,“你记得院长室里院长的样子吧?他穿衣服很厚,而且桌子上法器很多。这就证明他为了对付双子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但是对我们的态度却还是那么气急败坏,就证明那些法器和他自己的办法对双子没什么用,她们依然可以在他身上讨债。”

林青岩觉得有道理,但又有点着急,崩溃地直挠头发:“那还会是什么啊?!?”

“问得好。”陈黎野看着他,脸色十分平静,道,“那他妈的还会是什么呢?”

林青岩沉默片刻,觉得他的表情跟他的话有点不符:“老陈,你现在很崩溃对吧?”

陈黎野脸色平静:“我他妈十分崩溃。”

林青岩:“……”

那你表现得崩溃一点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哦~明天看情况,要去医院复查了,尽量也写多一点!

感谢在2020-06-29 22:03:14~2020-06-30 18: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鸽王更了没、苍青如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双子怨(十二)

几个人坐着沉思了很久,硬是再想不出任何一个可能性了。

总坐着答案是不可能自己找上门来的。时间还早,陈黎野便道:“不如……再去四处找找看?万一还有线索呢。”

几人觉得有理,也觉得这么坐下去是不行的,于是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分配了一下路线后,就分作两路各自去找东西了。林青岩和刘巍准备把一到三楼再重新翻一遍,陈黎野就和谢人间一起出了门,打算找找看花园里有没有多余的线索。

孤儿院外雾沙仍旧很浓,三米开外就人畜不分的那种。谢人间皱了皱眉,回手牵住了陈黎野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雾里。

他们先走进了前院里。往左前方走些,能看到一个小凉亭。这小凉亭已经荒废许久了,上面爬满了藤蔓,灰也落了一层又一层。凉亭是圆形的,里面还有一张小圆桌,上面也落满了灰。陈黎野走进去,抬头看了看,发现里面也生长了许多藤蔓。

圆桌上什么也没有。这里似乎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陈黎野便离开了。

他们在前院走了一圈。路过了花草枯萎的花园,也路过了那几棵枯树。花园旁边种着的那棵枯树旁边是一座秋千,三个相邻的秋千在那里摆成了一排,而秋千后面一些是一座中型的滑梯。这两样东西都和凉亭一样,自打双子死后,就没有人再用过了,都已经生了锈。

这些好像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陈黎野转过头,刚想往后院去,突然,听到了嘎吱一声。

好像是谁坐在了秋千上,压得生锈的秋千发出惨叫一样。

陈黎野回过头,拿着手电照向了秋千。

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秋千之上,此刻竟然坐着两个小女孩。这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穿着漂亮的洋裙,一起坐在秋千上晃呀晃,晃得生锈的秋千吱吱惨叫。

她们低着头,就这样晃了一会儿秋千,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陈黎野。她们脸色苍白,眼神麻木,没有表情,就像两个精致的洋娃娃。

她们开了口,一人说:“我们是坏孩子。”

另一人又说:“爸爸总是这么说。”

“爸爸说,害怕爸爸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爸爸说,不听他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两人异口同声道:“是这样吗?”

这话说完后,这两人便消失在了秋千上。只留下被她们晃得吱呀吱呀惨叫着的秋千。

陈黎野:“……”

他四处照了一番,没找到双子——看样子这两人是不见了。

他这头刚下定论,突然谢人间在他身后喊道:“在那!”

“?在……”

——在哪?

陈黎野没来得及问出声。他这话刚冒了个音节出来,手腕就被猛地一拽,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谢人间一路拽着跑走了。拽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脸着地摔地上。

但好在路不长,很快,谢人间就停了下来,他跑的太快,陈黎野没刹住车,一下子整个人摔到了他肩膀上,撞得有点脸疼。

陈黎野往后退了半步,转头看向前方,就见这里是刚刚他们路过的凉亭,而凉亭门口,赫然站着双子之中的一人。她就那样呆呆立在凉亭门口,周围云雾缭绕,给这一幕增添了不少诡异感。

呆立片刻后,她说:“姐姐死掉了。”

“爸爸说,姐姐是不听话的孩子,所以被送回了天上,这是惩罚。”

“是这样吗?”

放下这一句疑问之后,她的身影便化成了烟,散在了雾中。而在这阵散开的烟中,有一张纸慢慢地飘落而下,落在了地上。

陈黎野连忙上前去,把纸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泛黄的横格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满了字。看格式,这应该是日记。

【X月X日,晴。】

【姐姐死掉了。】

【爸爸在一如既往的把姐姐和我关在房间里打了一顿后,姐姐没有像往常一样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她好像在地上睡着了。我去叫她,她起不来。我以为姐姐是睡得太深了,就没有再叫她。我也好痛,我没力气叫她了,于是我躺到了姐姐身边,和姐姐一起睡着了。】

【后来,下午的时候,爸爸进来了。他叫醒了我,却还是叫不醒姐姐。他走过来,踢了姐姐一脚,可姐姐还是没有醒。爸爸觉得奇怪,就去看了看姐姐,然后,他把姐姐抱走了。我不知道姐姐和爸爸去了哪,我一直找,一直找,却找不到。】

【晚上,爸爸回来了,弄得一身泥。我问他去了哪里,姐姐在哪里。他告诉我,他把姐姐送回了天上,因为姐姐是不听话的小孩。如果我也不听话的话,就也会被送回天上。】

【我想被送回天上,我想见姐姐,我要做不听话的小孩。】

【于是,我夺门而出,跑到了秘密基地里。这里是我和姐姐的秘密基地,我们喜欢在晚上偷偷跑出来,在凉亭里玩,看月亮,看星星,还喜欢在桌子底下刻字。我们不敢刻在桌子上,那样太明显了,会被爸爸打的更厉害的。有时候,被爸爸打的怕了,我们就会一起躲在圆桌底下。姐姐说,这个圆桌是骑士,它会保护我们的。】

【但这次,来的只有我自己了。】

【姐姐在哪里呢?在天上吗?】

【姐姐在看着我吗?姐姐还好吗?】

【没有人给我答案,一直没有。】

——这些就是全部了。

陈黎野看完之后,思索了片刻后,把信纸折了几下塞进了裤兜里,又拉着谢人间走进了凉亭里。然后,陈黎野松开了他,低下身钻到了圆桌底下,打开手电,抬起光来四下看了一下圆桌底下,发现在一些不起眼的位置,确实有被小刀刻下的一些痕迹。

这地方很难落灰,灰也不多,还算能看得清,这些都是些用小刀刻下来的画,和后院那里的差不多。笔触稚嫩,歪歪扭扭,陈黎野努力辨别了一下,这些刻下来的画有和父母在一起的双子,一个歪歪扭扭的畸形骑士,站在骑士身后的两个小女孩,还有被骑士打倒的院长。

陈黎野看了一会儿,突然头顶上的圆桌被人敲了两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谢人间半蹲在他身后。

谢人间问他:“下面有什么东西?”

陈黎野回答:“一些画。”

“那你有想到什么没有?”

“……没有。”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点恼。

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答案就在嘴边了,简直触手可及呼之欲出,但是好死不死他却硬是摸不着说不出这个离他不过咫尺之遥的答案。

他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从裤兜里拿出被他折了几下的信纸,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最后目光锁定在最后一句话上。

【没有人给我答案,一直没有。】

陈黎野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他感觉答案已经离他很近了。

但陈黎野最终还是不明白这个答案,只好接着往后院走去,接着巡视。他们走着走着,走到了后院的最西边。这里被高高的围墙圈了起来,而在这里,居然有一座坟墓,坟墓面前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姑娘笑着,一看就是那对双子。

“原来如此。”谢人间看到这一幕,没什么表情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天会从西边飘过来,原来是埋在这儿了。”

陈黎野:“哦……你这么一说。”

两人看了一会儿坟墓,最后一起拜了一下坟,离开了。

这一天下来,事情没有什么进展。

“啥也没发现呐!”刘巍瘫在孤儿院二楼一个房间里的床上叹道,“白忙活了,晚上又要面对那个守夜人……不过有一说一,那个守夜人挺可爱的,单看脸的话。”

“嗯?”林青岩一听这话,问道,“你见到他了?”

“是啊,看见了。”刘巍说,“是个女的,长得挺可爱的,不过我总感觉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怎么说呢。”刘巍挠了挠脸,说,“总感觉跟别的守夜人不一样……鸦哥,我不是说你不好啊。”

谢人间:“……”

“咋说呢。”刘巍从床上爬了起来,说,“她的那个眼神和行为举止,特别像小孩。问题是,她看上去是个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就感觉……挺怪的。”

谢人间一听这话,眯了眯眼:“像小孩?”

“是啊。”

“……”

谢人间不再说话了,沉思着看向了别处。

陈黎野瘫在一把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揉耳垂,虽然他没什么表情,但是手上揉的十分用力,都把耳垂给揉红了,足以看出他有多么绞尽脑汁地在想。

林青岩有点心疼他的耳垂,干脆叫了陈黎野两声,把他从思考世界里叫了回来,说:“想不出来别死想了,你越这样越容易钻牛角尖,越钻就越想不出来。天快黑了,出去吧,当散散心。”

刘巍:“……我们可能是头一个把天黑的死亡时间称作散散心的神奇队伍。”

林青岩:

“……”

他这么一说,林青岩才想到这一点。

怎么说呢,有谢人间坐镇,他们这个队伍真的是无所畏惧。若换做平常,林青岩肯定得哆哆嗦嗦瑟瑟发抖的出门找地方躲了,但有了谢人间,他就觉得大摇大摆走在路上也没事,毕竟有谢人间。

“走吧。”谢人间也对陈黎野说,“不用这么着急想出来,又不急这一时,我相信你。”

陈黎野对他苦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被麻麻拉出去玩了~最近也有点忙,周末会日万!

今天去医院复查没什么事,耶耶耶感谢在2020-06-30 18:01:43~2020-07-01 19: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屏晚钟*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双子怨(十三)

几人觉得昨晚那个地方算得上是非常安全的,于是打算故技重施,今晚也在那儿过一宿。

四人一齐往下走的时候,刘巍走在最后面。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没跟着队伍走多久,就开始放慢了脚步,打算脱离队伍。正当他觉得时机到了,退后两步准备转头拔腿开溜的时候,陈黎野的声音突然在前面冷不丁的响起来:“刘巍。”

刘巍浑身一哆嗦。这感觉就像高中他爬墙逃学时听见教导主任在后面声音毫无波澜地叫了他一嗓子似的,明明声音平静,却比吼他更吓人。

他转头一看,就见队里的两人一鬼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已经侧过半个身子去的刘巍:“……”

有点尴尬啊草。

林青岩见他一副准备往回跑的架势,有点奇怪:“你干嘛去?”

刘巍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呃,其实我……”

他刚开始解释,话就被陈黎野打断了:“天要黑了,快走吧。”

陈黎野好像并不打算听他解释,话一说完,就拉着谢人间往前走去了。谢人间这人对陈黎野以外的人都没什么兴趣,更觉得没一个好东西,于是也没听他解释,跟着陈黎野走了。

刘巍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转头看了看林青岩。陈黎野走了,林青岩却没走,还跟刚才一样,满脸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脸上写满了疑问。

没能溜走的刘巍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看这架势,刘巍今晚上是注定要跟他们一起了,他也不会隐形,没可能在林青岩眼皮子底下开溜。

刘巍一边笑一边挠了挠后脑勺,往林青岩那边走去,说:“林哥,走呗?”

林青岩却站在原地没动。陈黎野不在乎刘巍是要去哪,林青岩却在意的要死,他不依不饶的问:“不是,你到底是要去干嘛啊?”

刘巍看着他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想知道啊?”

林青岩:“……”

……

谢人间和陈黎野走到了门口。一回头,才发现后面两个人离他们有点远,看来是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才跟上来。

陈黎野就没急着出门,拉着谢人间在原地等了他们一会儿。

林青岩走了上来,见他俩在门口等着,就摸了摸脖子,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没事。”陈黎野没放在心上,说,“那走吧。”

然后一行人出了门。

他们穿过浓雾,去了昨天那个地方。陈黎野打开谢人间的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快七点了。

他看过时间之后,就关掉了手机,转头看了眼谢人间。谢人间转头看着远方,不知透过了浓雾看到了什么。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守夜人“石鬼”,狩猎开始。】

这道声音之后,四个人就安静了下来,谁也不讲话了。他们非常安静的坐在一起,陈黎野呆了一会儿,又转头往林青岩那边看了看,就看到他和刘巍一人一个手机,都在玩单机游戏,戳的手机屏幕啪啪响,屏幕的亮光在黑夜里把他俩的脸照得极其恐怖,十分符合当下情景。

……天天玩手机,手机迟早支配人类。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回过头来。他其实平时也是个低头族,闲着没事就爱戳手机,但这毕竟是谢人间的手机,不是他自己的,就算谢人间放心的把手机给了他,陈黎野也不能就当自己的手机似的那么随心所欲。

谢人间还握着他的手,陈黎野偏头看了一眼,他俩的手在黑夜里紧紧握在一起。

他俩牵手的时间比较长了——虽然这全都是因为陈黎野有一张能把谎话扯得像真的一样的一张好嘴。

但陈黎野没认为自己错了。毕竟他俩上辈子本来就是这种关系,而且看谢人间的态度和目前他所知道的种种过往来看,这段关系并没有破裂,可能连裂痕都没出现过。既然如此,那陈黎野骗他牵个手应该也不算过分。

陈黎野往后靠了靠,靠在了墙上,牵着谢人间的那只手也动了动。他俩牵手的时间长了,陈黎野也没之前那样拘谨了,他手上动了动,把大拇指缩到了谢人间的手掌心里,然后摩挲了一阵,便摸到了他掌心里的掌纹和手上的茧。不知这些是两千年前耍剑舞枪练的,还是这些年做守夜人导致的,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陈黎野摸了片刻他手掌里面,然后叹了一声,说:“你这手还真是岁月沧桑啊。”

他只不过随口调侃了这么一句,谁知原本平静的谢人间一听这话,却像突然触了电似的,一下子把手抽走了,还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往旁边退了几步远。

陈黎野愣了。他仰起头去看谢人间——陈黎野头一次看到谢人间这幅表情,惊慌又失措,仿佛陈黎野说的不是一句调侃,而是放言说要杀了谢人间他全家似的。

陈黎野有点茫然:“不是……你怎么了?”

谢人间看着他愣了半晌,声音竟有些发抖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我说……我说,你这手……还,还真是……”

陈黎野说到这儿时,或许是谢人间的表情太过可怕,或者是他自己被谢人间的反应吓得有点慌了神,总之是顿了一下,然后,才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岁月沧桑啊。”

谢人间瞳孔骤缩。

他的心神被一下子扯回了两千年前,到了塞北的城关之上。那天晚上天上飘着雪花,虽然说是飘着雪,但是天气意外的不错,是塞北少见的温柔天气,风小雪也柔。

他和顾黎野就背靠着城墙坐在地上。过去太久了,谢人间忘了他们两个是为什么大晚上要去城关上坐着了。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顾黎野牵着他的手,把手动了动,大拇指在他手心里画圈,摸到了他手上练剑练出来的茧。

看着天上飘雪的顾黎野就转过头来,轻笑一声,对他说:“你这手还真是岁月沧桑啊。”

谢人间一直记得这件事情。

因为顾黎野一直有这个习惯。他会在他们两个牵手的时候悄悄地把大拇指缩进他的手心里,在他手心里摸他的茧,还会在他手心里画圈玩,等谢人间转头去看他时,顾黎野就会笑,然后揉着他的手心对他说,“我好喜欢你啊”。

这是顾黎野在爱他时留下来的习惯。

陈黎野这一世留下了很多顾黎野的本能和习惯。他会在思考时摸耳垂,会下意识地相信谢人间,还残存着顺着他的行事风格来思考的本能。但是,他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这一生顺风顺水,没有罪臣之子的枷锁,心思也没有顾黎野那般过于缜密和警惕。

所以,这些本能和习惯都是得在有条件的基础之上才会留在他身上的。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为什么会有这个习惯?

答案只有一个了,是顾黎野曾经告诉过他的答案。

谢人间感觉自己胸腔里那颗死了将近两千年的心脏突然又开始跳动了,跳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谢人间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竭尽全力逼自己平静了下来,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一脸茫然。

谢人间抿了抿嘴,又看了看他旁边,林青岩和刘巍也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了。

估计现在只有谢人间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一切。

谢人间啧了一声,心中不爽,很想耍个脾气转头就走,但是他不行,他不能放着三个指望他的参与者不管。

他很生气。生气也没办法,甚至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是气只有自己记得,还是气为什么陈黎野不记得?

可陈黎野本来就不该记得,谢人间也希望他不记得,只有谢人间记得才正常。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谢人间发现好像他本来就不该生气。

可他确实很生气。谢人间越想越气,气的肺都要炸了,但是有气却没处撒,只好又坐了回去,还故意背对着陈黎野,盘着腿双手抱胸生闷气。整个背影都写满了“我生气了”四个大字。

陈黎野:“……”

怎么感觉……还挺可爱的。

陈黎野不知道他怎么了,但生气了肯定是得哄的。他就伸手碰了碰谢人间的肩膀以示宽慰,一边碰了碰还一边说:“别生……”

谢人间跟条脾气不好的野猫似的,陈黎野一碰他,他就转过头大骂:“滚!!!”

陈黎野哆嗦了一下:“……”

还挺凶。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响声响了起来。这响声很熟悉,像是一堆石头在地上滚的声音。

四人都不说话了。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这阵石头滚动的声音。这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陈黎野甚至都已经能分辨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而且这动静密又多,听上去数量好像还不在少数。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大群石头从浓雾之中滚过来了,骨碌碌地一鼓作气全朝着陈黎野跟前涌去。

陈黎野:“……???”

那些石头滚到了他面前,然后停了下来,一起往上扬了扬,好像是抬起头瞧了瞧他,紧接着,又开始骨碌碌地滚,这次,它们开始往一处聚集而去,没过多久就聚成了一个人形。随后轰的一声,碎石炸了满地,还炸出了一些飞扬的飞沙。

陈黎野吓得一哆嗦,抬起手来挡了挡,等碎石噼里啪啦地炸完之后,他才慢慢放下了手。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岁左右的小姑娘出现在了他面前。这小姑娘穿着个吊带小裙子,眨巴着双大眼睛,脸上还长了一点雀斑。总体来说,是个蛮可爱的姑娘,一眼看上去,很难能相信她是个杀人如麻的守夜人。

石压地狱守夜人石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然后又往他那边走了两步,蹲了下来。

陈黎野:“……”

他往后蹭了蹭,但是他身后就是墙了,自然避无可避。

谢人间虽然生气,但是护他这件事是本能,于是站了起来,挡在了他面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蹲下来的小姑娘守夜人,语气森冷道:“你干什么?”

石鬼也不抬头看他,伸手从地上捡了好几块碎石头,然后按在手里,两掌合并起来搓了一会儿之后,变魔术似的从手里搓出了一朵石头做的玫瑰。

陈黎野愣了一下。

然后,石鬼把玫瑰递了出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黎野,嘴唇蠕动了好久,才终于吐出来了一个字:“……给。”

陈黎野又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给我?”

石鬼忙不迭地点头。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给我?”

这问题好像非常难,石鬼小姑娘歪了歪脑袋,沉默了片刻后,又吞吞吐吐的说道:“因……因为,哥……哥,喜欢……?”

陈黎野听的有点一头雾水,但一旁的林青岩有点明白了,说:“喜欢哥哥?”

石鬼眼里立刻一亮,转头看向林青岩,连连点头。

陈黎野:“……”

谢人间:“……”

石鬼又把手里的玫瑰递了出去,有样学样的学着林青岩的说话排列方式,对陈黎野说:“好看哥哥!”

林青岩:“……她应该是夸你好看。”

石鬼应该是被说中了,一下子兴奋起来,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乱晃着对陈黎野喊:“

好看!好看!”

陈黎野:“……喔……”

陈黎野有点心情复杂,这是第二个跟他有“感情纠葛”的守夜人。她可比谢人间温柔多了,谢人间那是上来就亲,完全不讲道理,也不告诉陈黎野他喜欢他。

石鬼传达了心意,似乎挺高兴,把玫瑰往他手里塞:“给你!好看哥哥!”

陈黎野:“……”

刘巍说的没错,这小姑娘确实举手投足间像个小孩子,看来是个小孩子心智的守夜人。既然是小孩子,那就还是收了比较好,他也没触犯条件,不会被狩猎。

陈黎野伸出手去,刚想把玫瑰拿走,突然一根铁树轰的一下从地里轰大炮似的炸了出来,啪的一下把这石头玫瑰连带石压地狱守夜人的手一起炸成了碎末。

陈黎野:“…………”

他要是再往前伸一点,可能他的手也要遭殃了。陈黎野有点心悸地收回了手,抬起头,看向谢人间。

谢人间好像更生气了,脸黑的跟这里的天色有的一拼。

“好不好看关你屁事。”他对石鬼语气阴森地道,“想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石鬼: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谢人间:ks¥%dbk&*ho*&qo*i来打架淦!!

第93章 双子怨(十四)

石鬼端着被他一根铁树炸得鲜血淋漓的手,仰头看着他。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像个四五岁小孩一样的一脸茫然,眨了眨眼,好像并不能理解谢人间说的话。

她就这样盯着谢人间好一会儿,然后歪了歪脑袋,说:“你……是,守夜人?”

谢人间:“……”

这他妈不废话吗!

谢人间现在正在气头上,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易燃易爆炸的状态。一听这话,就想张口骂两句,话刚到嘴边,石鬼就又接着说道:“生气,为什么?”

谢人间:“……生不生气关你屁事!!”

石鬼被他凶了也没怕,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谢人间,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

谢人间毫不惧怕地瞪了回去。

石鬼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不明白。”

谢人间眯了眯眼:“不明白什么?”

“生气,为什么。”石鬼说,“你,他,喜欢?”

石鬼好像缺乏语言能力,说的话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而且词组的排列顺序颠三倒四,说出来的话都得让旁人愣一愣捋一捋才能明白。

谢人间愣了片刻,把她这句话重新捋了一遍,才明白了。

为什么生气,你喜欢他?

陈黎野兴许是也把这句话捋明白了,他也一直都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谢人间。谢人间感觉他的目光在烧自己的后背一样,灼得后背都发烫。

谢人间沉默了,他闭了闭眼,因为怒意紧握成拳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又想起了顾黎野。

“未弦。”

“未弦,未弦。”

顾黎野在塞北的风里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谢人间抬起头来,看到了俯下身来的顾黎野。他背对着空中的月,月光泼了他满身的光,顾黎野对他笑着,在风与月里问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

谢人间睁开双眸。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有在意的,有看热闹的,还有天真无邪的。

他觉得自己该否定,但否定的话到了嘴边,他的脑子就出现了顾黎野的身影。他看到他骑在马上冲他笑,看到他掸掉袖子上的雪,看到他从府里冲出来朝他飞奔过来。

他就说不出来了。

于是,又沉默很久之后,谢人间尽力冷着声音,对还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的石鬼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听到陈黎野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有点失落。

谢人间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那颗死了两千年的心脏此刻竟然有点闷痛。

石鬼的手此刻开始自己慢慢愈合了。身处自己地狱的守夜人恢复的总是特别快——所以打起来也是特别麻烦。正所谓兵不厌诈,谢人间或许在接人待物上还算半个君子,但是如果要跟他打架,他是绝对不会做个人的。

该干正事的时候就干正事,伤春悲秋也是要挑时候的。于是谢人间二话不说,抬手就在手上变出了一柄利比锐剑的铁树枝,直接刺向了这个神情天真的小姑娘。

石鬼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好说歹说也是做了好久时间的守夜人了,身体反应比脑子还快,立刻往后一撤,撤了几米远出去。

谢人间正要冲过去再打,石鬼就高高举起了双手,摆出一副投降的样子,大喊:“等——别打啊——”

谢人间停了下来。

石鬼怕他不信还要打,还举着双手喊:“不想,守夜人,打——”

谢人间沉默了片刻,把这话加了几个字:“不想和守夜人打?”

石鬼连忙点头,接着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厉害,你,打不过。”

——你很厉害,我打不过。

谢人间又在心里把她的话重新组合了一下,明白了意思后,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打也省事了。

毕竟两个守夜人打起来,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同归于尽,谢人间还是客场作战,打之前就已经吃了亏了。虽然心里松了口气,但他没表现在明面上,安安静静的把铁树收了起来,对石鬼道:“断罪书给我看看。”

石鬼听了,眨了眨眼,有点茫然:“为什么?”

“……叫你拿出来就拿出来!”

石鬼还是茫然,但谢人间执意要,她也没有再问了,伸出手来一挽,一张纸就凭空出现在了他手上。

谢人间见状伸手去拿,但刚要拿到纸时,石鬼却又把手一缩。

谢人间脑袋上直冒青筋:“你干嘛!?”

石鬼伸出双手:“抱!”

谢人间:“……啊!?!”

“守夜人,别的,第一次,见。”石鬼磕磕巴巴又有点兴奋地说,“难……难嗒!抱抱,纪念!”

谢人间:“……”

陈黎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他身后说:“她应该是说第一次见别的守夜人,所以要抱一下做纪念吧?你抱一下吧,小姑娘挺可爱的。”

谢人间:“…………”

石鬼还伸着双手,仰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一副你不抱就不给断罪书的架势。

谢人间啧了一声,低身去抱了她一下。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满足了,在他耳边笑了,笑声清脆的像夏日的风铃。

谢人间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石鬼笑吟吟的把断罪书交给了他,还说:“哥哥,没有罪,好哥哥!”

应该就是说陈黎野没有罪。

陈黎野冲她笑了笑。谢人间展开断罪书一看,果然如此,陈黎野的名字后面写着他的名字,罪名那一栏还是一如既往地空空荡荡。

陈黎野在他身后问他:“怎么样?”

“老样子。”

谢人间答道。然后重新把断罪书折好,还给了石鬼,接着说道:“你还是没有罪名,这就有点奇怪了。”

陈黎野应了一声,倒没多大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会如此似的。

“不过我真的好奇诶。”刘巍走过来蹲下身,说,“你真的是守夜人?我就没见过这么可爱脾气这么好的守夜人。”

“是啊。”石鬼双手胡乱比划着,说,“我,妈妈,弄死我,死了,然后……地狱,长大,这里,做,守夜人。”

刘巍挠了挠脸,也有点磕磕绊绊的把她的话重新组合一番,翻译了出来:“被妈妈弄死了……之后进了这里,然后……在这里做守夜人,在……地狱里长大了?”

石鬼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陈黎野,又低身从地上捡起了好些碎石子来,变出了一朵石头玫瑰,颠颠地跑了过去递给他。

陈黎野看了眼谢人间,谢人间这次好像没什么意见了,但还是满脸写着不爽,别过了脸去。陈黎野朝他苦笑一下,对石鬼说:“这个我不能要。”

石鬼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陈黎野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谢人间,对石鬼说:“他不高兴。我不想让他不高兴。这样吧,我们抱一个。”

耳朵毒辣的谢人间眉角一跳:“……”

你他妈以为我听不到吗。

石鬼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可行,于是重重的点了点脑袋,伸出双手扑到陈黎野怀里去,抱了一个。

抱完之后,石鬼就起来了,指了指孤儿院里面,说:“还有,罪人,我,工作。”

这话大概都能理解,陈黎野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说:“去吧。”

石鬼点了点头,又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一溜烟跑进了浓雾里,离开了。

还坐在原地的林青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刘巍听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纳闷的问:“林哥,你叹气干什么?”

“想起我闺女了。”林青岩说,“多可怜呐,被自己亲妈弄死。”

“可怜什么可怜。”谢人间道,“当守夜人的前提之一就是必须恨意足够大。你看她好像很可爱很无害,不一定心里头脏成什么样了。”

陈黎野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又坐了回去,打开了谢人间的手机,又点开了相册,翻到了先前照的墙上的一幅画。

这幅画他们四个都没能理解。两个小人横在一起,旁边画了一个方块,方块里还有一个方块,里面的那个方块上画了好几道横线。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黎野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谢人间看了陈黎野一眼,眯了眯眼,又看了看他旁边的两个人,然后收回了目光,也坐了回去。

孤儿院里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惨叫,刘巍和林青岩偶尔交谈两句,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的过去了。很快,石鬼狩猎完毕,地狱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守夜人“石鬼”,狩猎完毕。】

【长夜已过,请各位参与者回到孤儿院中,双子的灵魂静候各位——话虽如此,她们真的渴望救赎吗?】

后半句话和昨天是一样的。

陈黎野收起了手机,起身刚要走,听到了最后一句话,身形忽然一顿,愣了愣,然后才慢慢地直起了身。

——她们真的渴望救赎吗?

这话重复了两个晚上。

陈黎野思索了起来,然而还没想一会儿,他就被谢人间叫回了神:“陈黎野。”

陈黎野转过头。

谢人间说:“走了。”

“……喔。”

陈黎野跟上他,伸手想去拉一下他的手,但刚碰一下,谢人间却一反常态的一下子抽开了手,不给他牵,还把双手抱在了胸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陈黎野愣了愣。

谢人间好似很平常地看了他一眼,但陈黎野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些许的难过与决绝,可他又不知道谢人间到底在难过什么,又在决绝什么。

谢人间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过头去,对林青岩和刘巍说:“你们先走。”

林青岩:“?”

刘巍眨了眨眼,没明白谢人间的用意:“啊?怎么了,一起走呗?”

谢人间看了陈黎野一眼,道:“我跟他有事说。”

陈黎野愣了愣。

谢人间这话一出来,林青岩和刘巍就都明白了。他俩又不瞎,大概能猜出来这两个人会是什么关系,刘巍便说:“那行吧,我俩走了。”

林青岩也冲陈黎野摆了摆手说:“我俩先回去了啊。”

然后他俩就赶紧一起走了,给他俩留了二人空间说话。

等这两人彻底消失在拐角处之后,谢人间才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突然被他留住,现在还有些茫然,看似平静的目光里还掩着一丝紧张。

紧张得他都忘了说话了,连声“哥”都叫不出来。他就看着谢人间,眼巴巴地看着,等他开口说话。

谢人间也不跟他卖关子,叹了一声,直接捅入正题。

“我就不说废话了,陈黎野。”

谢人间看着他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明天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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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双子怨(十五)

“你喜欢我,是不是。”

谢人间说这话时没有犹豫,十分坚定。他太了解陈黎野了,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而事实也正如同他所想。

谢人间这一捅正中红心,陈黎野被说中了。他愕然了片刻,却并不觉得尴尬或者难办。不知是他前世留下来的对这份情感的信任还是对谢人间的了解,出乎意料的,他感觉心里竟然意外的平静。

他甚至能从容地应答下来。

“是啊。”他说,“你不也是吗。”

“……”谢人间道,“那跟你没有关系。”

陈黎野觉得这话有点好笑:“怎么就跟我没有关系……”

“那是我的事。”

“……”

陈黎野沉默了。他觉得谢人间这个逻辑简直清奇,无语片刻后,说道:“可那也是我的事。”

“跟你没有关系!!”

谢人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几分,朝他那边走上前了半步,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是喜欢你,但是我没对你说过!我也没希望你能喜欢我,你是个活人!你看哪个活人会喜欢一个鬼!?疯了!?”

这是谢人间真真正正第一次气急败坏地朝他发火。陈黎野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心有不甘,大着胆子小声说道:“可、可你在铁树地狱……”

他话刚说了一半,谢人间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立刻打断了他:“那次是我以为我要死了才动手的!我要是知道后来会被你救我才不干!!”

陈黎野:“……”

“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别对我动什么有的没的心思!!”

放下这一句狠话后,谢人间也不理他了,转身就走。

他这一次走的决绝,也没像平时一样拉着陈黎野走。他第一次把陈黎野一个人扔在了原地,扔在了地狱的浓雾之中,走的头也不回。

他听到陈黎野在原地叫他。

“……哥。”

“哥!”

“……谢人间!”

谢人间还是没有回头。

他走进了浓雾之中,陈黎野再也看不到他了。

谢人间往前走着,他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是要撕裂开似的疼,疼得一阵阵窒息。他没有回孤儿院,就这样心不在焉地一直往前走去,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头却全是被他扔在原地的陈黎野。

他突然想起两千年前的顾黎野。当时他骑在马上,披着厚重的外袍,呼着白气,低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对他一笑,说:“别不开心了,我必须回去。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的,分离才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

一语成谶。

谢人间还记得顾黎野说这话的时候的样子。他一脸的轻松,应该也没有想到今天吧。

谢人间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没过一会儿,一座坟出现在了他面前。而双子手牵着手,正站在坟面前,好像正静候他的到来似的。

谢人间停了下来。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于是眯了眯眼,啧了一声,转头打算回孤儿院去。

就在此时,双子开了口。这次并非你一言我一语,而是一同异口同声地开口说话。

“你还是不明白。”她们说,“你还是没有明白。”

谢人间:“……”

他脚步一顿,侧过了头去。

“你没有明白,你执迷不悟,你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双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锐利得仿佛利刃一般,好像要去刺透他的内心。

她们说:“你生于夏夜初月,战于数九寒天,死于春日暖阳。”

“你知晓,你本该知晓,但却向死而生。”

“这不对。”

谢人间听得一头雾水:“啊?”

他转过头来,撸了撸袖子。这是他第二次遇到说这种话的鬼怪,上次在刀山地狱就有个小孩这么跟他说话。这些鬼怪好像知道什么,只不过上一次陈黎野身处危险之中,那小孩还差点把他名字说出来,谢人间才手起刀落把她戳死的。

但这次他不能放过这对双子了,他必须从这两个丫头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来。

谢人间伸手变出一把铁树枝来握住。这些鬼怪不是人,好声好气说话是肯定没用的。

但他刚往前迈出一步,双子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谢人间:“……”

跑这么快??

突然,一阵咯咯的诡异笑声从他右侧传来。谢人间转过头一看,就见那对双子竟然正在迷雾中手牵着手面对着他往后飘去,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鲜血。

谢人间脑子嗡了一声。

她俩要是就这么飘过去,那就会遇到被他留在原地的陈黎野。

谢人间原本是以为早上不会有什么鬼怪出没,才把陈黎野留在了原地。谁知道双子出来的这么快!

这两个可是鬼怪,鬼怪杀人可不讲道理。

谢人间急的大骂一句,拔腿去追双子。

这对双子自带消失功能,在谢人间眼前飘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消失了,不知又去了哪里。谢人间没考虑到她们可能原地消失的可能,直接一头冲回了陈黎野在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到了打着手电往回走的陈黎野。

谢人间远远地停了下来。

陈黎野还没看到他,还打着手电往前走。他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像谢人间扔下他离开时一样,心不在焉,浑浑噩噩,一边走一边发呆。

谢人间退后几步,左右看了看,没在他四周看到那对双子。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默默地往旁边走了好几步,和陈黎野拉开了一个能保证他看不到自己的安全距离。

然后,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暗中护着陈黎野回了孤儿院。两个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好像他们之间一直都存在的一条无法跨越的急流。如果谁想靠近对方而跨越这道急流,就会被卷入其中死去。

谢人间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护送他。直到陈黎野走到了孤儿院面前,然后拉开了门,进去了。

谢人间在门外皱了皱眉。

那对双子到底怎么回事。

她们没有袭击人,好像刚刚搞那一出只是为了把他带回去陈黎野身边似的。

而且,为什么连着两个地狱都有鬼怪和他说这些?

他不应该是作为一个参与者的身份进来的吗?为什么这些鬼怪好像对他的事情很清楚似的?

谢人间站在门外很久。然后他伸出手,按了按胸口,按到了藏在衣服里的吊坠戒指。

……

陈黎野这一路走的心不在焉,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谢人间。他总想起凛凛寒风里的将军,和在最初的地狱里站在巨大的铁树之上的守夜人。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谢人间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越是想分析,脑子里就越乱。

陈黎野跟精神分裂了似的,一边觉得愁,一边却又觉得神奇。他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谁,听了别人的感情经历和困难都能分析一二,做题也是这样,他能把理论分析的一套一套的。后来从业之后,他更是能把当事人的事情捋的井井有条,无论是从情感方面还是在现实方面都能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

但万万没想到轮到自己的时候直接原地翻车乱成麻线团。

陈黎野都没想到谢人间是这么想的。但仔细一想,他这么想也确实在情理之中。陈黎野在刚捡到谢人间的时候就分析过,谢人间有把他们两个划清界限的倾向。这点谢人间一直没变,只是陈黎野变了,他动心了,所以无意间忘记了这件事。

谢人间本来就该这么想,他就是这种性格的人。正因为他是这种性格,陈黎野才会两辈子都爱他。

可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陈黎野心里的不甘快翻涌成海啸了。再仔细想想看的话,就会明白谢人间会陪他过地狱,就是还放心不下想护他,而且如果他一旦出了地狱,以谢人间的做法与身份,他肯定会找个地方彻底死去或者干脆留在地狱里不出来了。

陈黎野早该明白的,这是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或者,他早就隐隐感觉到了,只是在逃避细想而已。陈黎野一直沉浸在两千年前的梦里,总想着再续前缘,却忽视了谢人间早已是个死人,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的现实。

或许谢人间是对的。这就是现实,阴阳两隔的两个人根本没办法走到一起去。就算再不甘再难过,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陈黎野叹了口气,忧愁的拉开了孤儿院的门。和昨天一样,所有的参与者都聚集在门口。

林青岩和刘巍早就回来了。他们一见满面忧愁的陈黎野,就都愣了一下。然后互相对视一眼后,刘巍走上了前去,对陈黎野说:“陈哥,怎么了这是?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陈黎野知道他说的是谢人间,闻言就一愣:“他没回来?”

林青岩一听这话,也有点疑惑:“没有啊?一直都没回来啊?”

陈黎野:“……??他把我扔下自己先走了啊,怎么还能比我晚回来?”

“?????”林青岩五官都快扭成一个大问号了,“他把你扔在原地????”

陈黎野:“……是啊。”

刘巍张着嘴懵了,脸色茫然地定在原地,像卡带了似的卡了半晌后,才吐出了两个字:“……渣男。”

他这话话音刚落,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然后,“渣男”顶着一脸戾气走进来了。

林青岩转头一看,见到谢人间脸上的表情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嗖地一下窜到了刘巍身后。

刘巍:“……”

这倒不怪林青岩,刘巍也有点犯怵的往后退了半步。无他,谢人间脸上的表情太吓人了,就和刘巍在铁树地狱第一天晚上见到他时一样,眼中平静戾气翻涌,一股安静的杀气在他周身卷成无形的浪。

这一瞬,刘巍才意识到,并不是他不怕谢人间了,而是谢人间变了。在陈黎野身边,谢人间身上的戾气有不自觉地收敛一些,杀气也少了很多。但不知道他俩刚刚是说了什么,此刻谢人间好像又做回了铁树地狱守夜人似的,凶的像个恶鬼修罗。

刘巍也有点犯哆嗦了,他低声问陈黎野:“不是,你俩咋了啊,刚刚都说啥了这是……他这也太恐怖了……”

陈黎野苦笑两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写这种有点渣的举动【沉思会不会挨骂啊,好担心,我家攻一般对内都很温柔的今天还有更新喔

第95章 双子怨(十六)

陈黎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两个怎么了呢?

吵架了?——好像不是。

决裂了?——似乎也不是。

冷战了?

……这好像也不是标准答案,陈黎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

他有点迷茫,于是看向了谢人间。谢人间心情很不好,正看着别处,不知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还是想看他一眼,突然间侧了侧头看向了他,看到他也在看自己之后,竟然就愣了一下,然后瞪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别处。

……应该吵架决裂冷战三个都有吧。

陈黎野有些无奈,又有些难过,只好又苦笑两声,转过了头。

众人在一楼等了很久,谁也没等来。大家都是老手,都知道那这样今天就应该是没有什么NPC给任务的,遂各自纷纷离开去寻找线索了。

这已经是在这里的第三天了,人已经死了六个,还剩下三分之二的人。

见众人纷纷离去,刘巍便凑了上来,对陈黎野说:“那我们也再去找找?”

“也行,你们去吧。”陈黎野说,“我找个地方自己想想。”

“你一个人没关系?”刘巍看了眼进门之后就一直靠着墙不说话的谢人间,说,“不如……”

“没事。”

陈黎野知道他要说什么,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说:“我一个人就行。”

刘巍:“……”

他有点感觉出陈黎野的心情低落来了,于是又抬头去看了眼谢人间。

谢人间虽然看上去像是在靠着墙看着别处,但目光却一直斜着,盯着陈黎野看。见刘巍看过来,他又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刘巍:“…………”

在偷偷往这边看啊!他这不是很在意吗!

那你们俩冷战个屁啊!

刘巍简直无语,半晌都没说出来话,还是林青岩拉了他一把,说:“行,那我们俩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陈黎野朝他点点头:“行。”

然后林青岩就拉着刘巍走了。

他们两个走了之后,陈黎野就回过了头,看向了谢人间。谢人间刚好也转头走向一楼右侧那边。走时眼睛都不斜一下,看也不看他,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陈黎野:“……”

他有点失落,低了低头,叹了口气,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后,抬脚走向了二楼。

谢人间耳朵毒辣,听到陈黎野抬脚走了之后,就从一楼右侧那边快速地走了回来。守夜人是死人,也是高级的鬼怪,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声音抹消掉,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其他的声音。

谢人间走回来后,还生怕陈黎野发现他,贴在墙后躲了片刻,然后探了个头出来,看了眼陈黎野的动向。见陈黎野上了二楼又拐了弯之后,他才又走出来,跟上陈黎野的脚步,一路尾随着他上了二楼,又从二楼上了三楼。

陈黎野应该心里很难受。他在三楼心不在焉地晃悠了好半天,一步分作了三步走,一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走廊最里面,然后咚的一下撞上了院长室的门。

……看着就疼。

陈黎野往后退了两步,揉了揉自己撞红了的脑门,然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院长室的门牌,转过了身去。

谢人间就站在他身后,陈黎野一转身就能看到他。不过谢人间反应快,立刻化作了三四只乌鸦,直接仰起头往上飞,纷纷飞到了孤儿院荒废已久的走廊吊灯上落脚。灯上的灰被乌鸦这么一踩,落下来了一些。

陈黎野转过身来,只看到一些灯上落下的灰飘飘扬扬的飞下来。他盯了那些灰一会儿,没在意,随便拉开了一个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带上了门。

四五只乌鸦又从空中落了下来,重新化作了谢人间。

谢人间是不能再敲门进去了。

他对着那扇被陈黎野关上的门站着呆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然后,谢人间慢慢地走到了墙边,挨着门坐了下来。就这样安静地呆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又抬起头来,看向走廊里吊着的吊灯。

这样就好了吗。

他不知第几次这样问自己。

房间里的陈黎野把门关上之后,转头向屋内看去。这里和二楼一样,挨着墙摆了一排桌子,而桌子对面是四张床,角落里摆着一个大衣柜。陈黎野没有在意这间房间,直接走到了一张床边上,然后倒了下去。

地狱是不会让参与者舒服的。毕竟参与者是进来闯关的,而不是来享乐的。这床看上去软软乎乎,但实际上却好像只有一张床板似的,又冷又硬还硌得慌。

但陈黎野不在意,他是真的不想动了,一点要出去的干劲都没有。虽然还没到“哀莫大于心死”的程度,但他也多少能对这句话感同身受了。如果真的特别难过的话,那是真的浑身都没力气,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废了算了。

陈黎野这一生也不是那么顺风顺水,也难过过也生气过也不快过也不舒服过,但无论哪次,好像都比不上这次来的难受。谢人间在他这儿的威力可见一斑,他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把陈黎野祸害成这样。

他们就要这样了吗?

陈黎野咬了咬唇,觉得这样太不公平。

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公平。谢人间是鬼,是死人,而他是个活人,这样的现实本来就该理所应当。

陈黎野在这张床上躺的难受,但是不想起来。于是一摸兜,掏出了手机来,想玩会儿手机转移一下注意力,趁早打起精神来先出地狱再说。

然后他把谢人间的手机从兜里摸了出来。陈黎野摸出来之后才想起来这是谢人间的,他紧接着一愣,突然想:是不是该还给他?

但这想法只有一瞬,陈黎野转眼脾气就上来了。

还什么还,手机是我买的,钱是我花的,架是他非得跟我吵的。

陈黎野翻了个身,纵使心里难受想生气,他也没办法对着谢人间生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怒意。

这才是最难受的。

陈黎野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谢人间手机里没有游戏,他想玩也玩不了,于是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这床躺着又冷又硬,但没想到弹性却不错,谢人间的手机在床上弹跳了一下,然后顺势从床上跳了下去,磕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陈黎野:“……”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花了他六千块钱的手机。就算不看在谢人间的份上,就冲着那六千块钱陈黎野也得去把它捡起来。

于是他又叹了一声,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刚一看清手机掉在地上的惨状,他就愣住了。

他给谢人间的手机壳是在手机专卖店里买的,他们那儿的手机壳丑的要死,陈黎野就随便挑了个便宜的,然后晚上睡觉前就躺在床上在网上给他精挑细选了一个好的。只不过快递还没到,陈黎野也还没告诉他。

总而言之,这个手机壳粗制滥造还很丑,这么一摔,就和手机摔了个分道扬镳,飞了出去。

而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一张照片。

陈黎野走过去,捡起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他被九月的光洒了满身,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拿着手机,满脸茫然地看向镜头。

陈黎野记得这张照片。那年他大一,刚刚入学,他妈妈兴奋地送他去大学,在校园里举着相机对着他拍了几张,然后在他干别的事情的时候,突然叫了他一声,陈黎野一回头,就被出其不意地咔嚓了一张相片。

就是这张。

他那时毫无防备,表情管理也根本就没做,可这张照片却被他妈称为最成功的一张。

看来这应该是真的。因为谢人间也很相中这张,甚至把它藏进了手机壳里,像藏起自己珍藏的宝藏。

陈黎野愣了许久。他不知道谢人间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藏到手机里的。

他都不知道,但是糟透了的心情在一瞬间被这张照片里的九月阳光扫开了阴霾。

陈黎野忽然笑了一声。

谢人间是喜欢他的,这毋庸置疑。又或者,那不仅仅只是喜欢——谢人间对他的情感跨越两千年,陈黎野早已在他心里种下了根。若论起难过来,谢人间绝对比他难过千倍万倍。

谢人间虽然难过,但却选了一条现实的路。他选择了看清现实,他要陈黎野活着,哪怕活下来的日子没有他,他也要陈黎野活着。做这个决定,他肯定会遗憾会不甘会难过,但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陈黎野低手摸着自己的照片,突然就想通了。

他又不是一定要按照谢人间选的路走下去的。

谢人间选了一条现实的路,那他选理想的路就好。

陈黎野去拿起了手机壳和手机,把照片重新放在了手机壳里,把手机壳重新安好。

他把他自己还给谢人间。

干完这些后,他干脆在地板上一坐,然后拿起手机来,往后一仰。

这些事就以后找个机会跟他说了吧,现在好像还不是时候。

陈黎野在心里暗暗思量了一番,如此拍板决定了。

然后心情好了一些的陈黎野又打开了谢人间的手机,打算再想想该怎么出地狱。

结合双子里的妹妹的那一篇日记和地狱所给的提示,肯定是要给双子一个答案的。但这个答案究竟是什么,问题又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无从得知。

陈黎野打开了相册,又点开了那张画的图片,他还是看不太懂。

他就这么盯着这张画盯了半晌,半晌之后,手机息屏了。陈黎野点了点,手机又亮了起来。在亮起来的一瞬间,图片还没反应过来,横屏了一瞬,才又变回了竖屏。

但在那一瞬间,陈黎野好像看明白什么。

他连忙把图旋转了一下。

房间里安静了半分钟。然后,陈黎野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出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96章 双子怨(十七)

谢人间听到里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他连忙原地化作乌鸦,刚往上飞到空中,门就被陈黎野推开了。

陈黎野推门而出,着着急急地跑向楼梯那边,门被他大力推开之后又慢慢地回旋而来,吱吱呀呀地像在哀鸣。

几只乌鸦回到地上聚在一起,重新化作了谢人间。

谢人间抬头看向陈黎野离去的方向。陈黎野跑的急急忙忙,这么一会儿就跑下楼了,一阵脚踩楼梯的噔噔噔声。

谢人间:“……怎么了这是。”

他悄悄地也跟了过去,才走到半路,就听到二楼一声巨响,应该是陈黎野又推开了二楼的一道门。

……这得是有多着急啊。

谢人间有点好奇了。陈黎野一向动作轻,很少有这种哐哐推门的行径。

他走了下去,就见到几个参与者围着一个房间。那个房间大敞着门,一看就是被陈黎野占领了。

林青岩和刘巍正好在另一头,闻声也跑了过来,刚跑到人堆外面,往里一看,刘巍就立刻惊道:“陈哥!?陈哥你干嘛呢!?”

谢人间好奇的不行,坐不住了,撸了撸袖子,端着一脸的冷漠状似无所谓似的走了过去。走到人堆后面之后,就朝里看了一眼,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看见陈黎野拿着他的手机开着手电筒像条蛆一样在这房间里的地上扭,还把脑袋探进了床里,扭着个屁股不知道在干嘛。

谢人间:“……”

这人疯了吗。

一听到他的声音,趴在地上干活的陈黎野就一激灵,下意识地想抬头,竟然就在一瞬间忘了自己正趴在床底下,于是哐当一下磕上了硬床板,痛的“哎哟”一声惊呼。

然后他慢慢地把脑袋从床下缩了出来,转过头来,只见他没拿着手机的那一手上拿了三张纸,纸上好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众人一见他手上的纸,纷纷愣了:“那是线索??”

“从哪找到的??”

陈黎野拿手电筒照了照这三张纸,一边看上面的字样一边走出了房间,把这三张纸交给了林青岩,说:“这三张是双子的日记。”

林青岩接过来看了看。这上面的字迹稚嫩,而且歪歪扭扭,确实是孩子的手笔。而且纸的上下两端还粘着胶带,只不过积年累月的,这胶带已经没有了粘性。

林青岩有些明白了:“这是……”

陈黎野刚好把画从谢人间的手机里调了出来。那是他们四个聚在一起都没能看懂的那张画,两个横着的小人,还有套在一起的两个方块。

“刚刚手机不小心横屏了一下,画面拉长了,我就发现了一件事。”

陈黎野把画面旋转了一下,说:“这两个小人画的小,而且上半身还有一部分在大的方块里,所以线很乱,这么一横过来之后,画面拉长了,我就发现,这两个人会不会是在躺着,而这个大的方块,应该就是某种物体。小孩子画画不成熟,概括物体也很简洁。”

林青岩好像有点懂了:“喔……”

“放大之后,能看到这个小方块里有几道横线。所以她们应该是想说,这个小方块是她们上一幅画里写写画画留下的东西,而这个大的方块,应该就是这个孤儿院里的某样东西,她们把这些写下的东西藏在了这种地方。”

都解释完之后,陈黎野松了口气,看向了林青岩手上的纸,说:“所以我在床底下找到了。”

刘巍还是有点不懂:“那为什么是在二楼?”

“我在二楼第一次撞见了双子。”陈黎野说,“再想想院长那个样子,很有可能是二楼频频闹鬼,他才把孩子们都转移到三楼去的。总之,先在二楼找找看吧,应该都黏在床底下。”

众人虽然不知道什么画,但是对他的一番解释心服口服,再加上他已经以身作则找到了线索,再这么一提议,自然没人抗议,毕竟出地狱这事最重要。于是他们纷纷点点头,四散开来去找了。

林青岩也把手里的纸交给了他,说:“老陈,你留在这儿排序吧,这些好像都没有顺序,一张一张贴上来的。”

陈黎野觉得可行,就点了点头。

林青岩和刘巍就分别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转头去找双子留下的日记了。

众人都散了,只剩下一个谢人间站在原地没动。

陈黎野手里拿着寥寥几张纸,看向了他。

二楼人声嘈杂。陈黎野在这片嘈杂之中安静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试探着叫了他一声:“……哥。”

谢人间脸上依旧是戾气满溢。他好像和从前判若两人,听了这一声也不想搭理他,带着满脸的戾气,转头就走。

陈黎野见他要走,急了,喊道:“哥!”

谢人间还是要走,一点停顿的意思都没有。

“……我有话跟你说!”

这话一出来,谢人间才终于停在了原地,微微侧过了头,好似在等他的话。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说,“我……我大三实习那年,出来找工作,面试的时候被面试官问了一个问题。”

“……啊?”

谢人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情,一听他开始说自己以前的事,就莫名其妙地转过了身,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陈黎野却没搭理他,接着往下说道:“面试官问我,为什么要做律师。”

“……”

“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不知道。”

谢人间对这件事没有兴趣,转头就想走掉,但陈黎野的下一句话,却又把他留在了原地。

“我说,我想要这个世界公正一点。”

“……”

谢人间没有回头,但身形却定在了原地。

“……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黎野说,“你觉得你和我没有关系,你觉得我以后该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娶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可是我不想。而且,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谢人间没有说话。

陈黎野接着说:“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我们两个凭什么不能试试。”

“……”

“哥。”陈黎野接着说,“这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坏的……”

“你以为没有试过吗。”

陈黎野:“……”

陈黎野的话被他打断了。

陈黎野一愣,谢人间回过头来,怕他没听清似的,又一字一句一顿地对他说道:“你以为,没有,试过吗。”

这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知道试试的后果是什么吗。”谢人间道,“每个人的命格命数跟前世都像,一旦和某个人产生关联,这两个人就一定会去往注定好的结局——试试,试试,你说的那么容易,你知道结局是什么吗!?”

他说后半句话时有些大了,有些正在房间里搜东西的参与者听到了声音,纷纷跑了出来,看了看外面的情况。有几个胆大的直接明目张胆的走了出来,满脸写着看热闹的往这边瞧。

而谢人间这话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似乎是两千年前的终焉又涌上了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闭了闭眼,把心中将要沸腾的怒火与恨意还有不甘等种种情感压抑住几分之后,向陈黎野走过去了几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事已至此,我就不瞒你了。我告诉你,陈黎野,当年的结局是你死了,因为我。”

陈黎野:“……”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谢人间却俯下身去,凑到了他耳边去,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说道:“我再告诉你,这次你别想死,就是我死在这儿,替你死了,你都不能死。”

这话说完之后,谢人间就转身走了。但他并没走远,而是走到了楼梯旁边,挨着墙蹲了下来,看向别处,像是和陈黎野生闷气似的。

以往,陈黎野每每看到他这副别扭样子,总会觉得好笑,后来还会觉得他可爱。但这一次,他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痛心的要命,那些以往的情感像是被巨石堵住了水流,再也没办法涌出来了。

林青岩和刘巍知道他俩的事,一直躲在房间里探头探脑看着不敢声张。见这两人好像是完事了,才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各自手里拿着几张纸,叫了一声陈黎野,干笑着跟他说:“给你,老陈。”

“……喔……”

陈黎野有点魂不守舍,一看就是心还在谢人间身上,有点心不在焉地接过了他们手里的纸,嘟囔着说:“谢了。”

“……别客气。”

林青岩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只好又作罢了,拎着刘巍去接着捞双子黏在床底的那些零碎的日记。临走前,他还对站在走廊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各位参与者一挥手,说:“行了,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吗?都快去找日记,等出去了天天守自己家小区居委会去,天天能给你看这种热闹。”

众人就被他赶跑了。

陈黎野看了眼走远的林青岩,虽然他现在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对林青岩冒出了几分感谢之情。

过了没多久,众人就搜遍了二楼,找出了所有的日记。这些日记两面都有,写的歪歪扭扭,一张纸上虽然密密麻麻,但其实内容没有多少。大概一共有十八九张,陈黎野心不在焉地捋好了顺序,然后自己挨个默读了一遍,明白了问题所在以及出地狱的方法之后,就抬头看了眼把他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

这些人个个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脖子抻得像长脖子鹅似的,恨不得眼睛长他身上,把这些纸给看个干干净净。

原本打算总结一下算了的陈黎野沉默片刻,举了举手里的零碎日记:“……你们想看?”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

“……那我读一遍?”

众人点头如拨浪鼓。

陈黎野只好把日记重新拿回了手上,在众人的面前,读出了第一页日记:“X月X日……”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梦回小学年代,被班主任拎起来在全班面前被要求大声并有感情的朗诵全文。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我做到了!!!!!

第97章 双子怨(十八)

【X月X日,晴。】

【爸爸不允许我们写日记,把我们写的日记都撕掉了,也不许我们和别的小孩玩。今天天气很好,但我们却感觉在下雨,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很难过。】

【如果不把这些事情记下来的话,我怕有一天会忘掉。妈妈以前说,过去的事情总得记下来,得留下痕迹,这样以后看到也能想起来。不然等上了年纪,都会忘光光的。】

【所以,我们想偷偷地记下来。】

【可爸爸说这样不听话,不听话的小孩不是好孩子,我们要听话。以前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说的,可是院长爸爸说的听话和以前的爸爸说的听话好像不一样,我们感觉这样不对。但究竟为什么不对,我们也不明白……总之,就不听话这一次吧,我们想把这些事记下来。】

【十二月的时候,我们被送到了孤儿院来。那时院长爸爸接了我们,对我们说,这里以后就是家了,他就是我们新的爸爸,还摸了摸我们的脑袋。我们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们在孤儿院过了一个星期。那一个星期里我们吃的很好,睡的也很好,院长爸爸总来看我们。我们都很喜欢他,渐渐地,真的把他当做了爸爸。后来有一天,爸爸突然问我们喜欢什么,我们说,喜欢画画和写日记。】

【爸爸问我们,知不知道暴力美学。我们没有听过,摇了摇头。】

【爸爸突然就打了我们。】

【爸爸说,我们不知道,我们无知,所以我们有错,我们不听话,要打。爸爸还说,这个就是暴力美学,如果喜欢画画,就也要喜欢这个,因为画画美,暴力也美。】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睡过好觉,吃过好东西了。我们睡在又冷又硬的床上,没有被子,很冷,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只好抱在一起睡觉,可还是很冷。】

【爸爸经常很早就起来,有时候也会半夜过来踢我们,他总说我们是不听话的小孩。他还要我们穿上黑色和红色的衣服,说这是暴力美学,一定要穿。】

【可是我们不喜欢,我们想穿粉色的裙子。】

【爸爸听了,又把我们打了一顿,说我们不听话。】

【我们想去找别人说,可是别的小孩和老师都不理我们。我们好像透明了一样。】

【我们很难过,我们两个只有对方了,我们一定不能分开。】

【……】

【……X月X日,雨。】

【今天下雨了。我们很喜欢下雨,听着雨声,看着雨点,能令我们平静下来,感觉很舒服。但是爸爸却说那样做的话我们会感冒,会把感冒传染给其他小孩,说我们不听话不懂事,就又打了我们。】

【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爸爸总是喜欢踩我们的手,手很痛,但是我们还是想写字,想画画,即使写字画画的时候会更痛。】

【今天画画的时候,我们又想到了爸爸说的暴力美学。】

【画画真的和暴力一样吗?我们不喜欢暴力这样的美。】

【这样真的对吗?妈妈。】

【……】

【X月X日,雨。】

【我们喜欢坐在秋千上晃,抬头看天。天上经常有云,现在出去,也会有雨点落下来,会落在脸上,感觉会很舒服。】

【但是这样做会被爸爸打,还是不要了。】

【今天身上的伤很痛,手也很痛。爸爸昨天心情好像不好,打的力气好大,真的很痛。】

【爸爸说,我们要习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听话会被打,要为大家着想,不可以自私的只想着自己,他打我们,是为了我们好。大家不理我们,也是因为怕被打。我们是在替他们受苦,我们很伟大。】

【我们问爸爸,那为什么一定是我们挨打呢?】

【爸爸说,因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不公平,从来都不公平。】

【真的是这样吗?】

……

【X月X日,晴。】

【姐姐死掉了。】

【……】

【没有人给我答案,一直没有。】

【X月X日,晴。】

【我越来越不听话了。】

【爸爸打我打得越来越严重了。我的手快没有知觉了,很痛,真的很痛。】

【我想妈妈了。妈妈和姐姐,还有以前的爸爸。他们对我都很好,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让我去死。】

【我真的好想姐姐。只要我死了,是不是就也能见到姐姐了呢。】

【一定是这样的。于是我跑去问了爸爸,我问他,要怎么死掉呢?】

【爸爸笑了,笑得很可怕。他说要把我打死,就又把我打了一顿,很痛,可我还是没有死掉。】

【我好想姐姐,我要死掉,去见姐姐。所以我又去问了别的老师,老师们看着我,摇了摇头,叹着气走掉了。】

【他们不告诉我。】

【我很难过,就去翻故事书看。然后,我想起来了,有一本讲狼的故事书里说过,大灰狼被人们从悬崖上推了下去,死掉了。】

【我得去楼上跳。】

【姐姐,我要来见你了。】

“……后面就没有了。”陈黎野说,“她们两个肯定是有怨念的。再加上院长对她们灌输的暴力美学的概念,以及逼迫她们穿固定颜色的衣服这个行为,才导致她们恨意太大,才这么极端的把这里搞成了这种配色。”

参与者中有的人闻言抬头看去,看向了屋顶那被分割开来的黑与红。

“那要怎么出去?”有人问道,“杀死院长吗?”

真是和刘巍一样的问题。

陈黎野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你记得早上天亮的时候那道声音说了什么吗?”

那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宣告狩猎结束的地狱的声音,闻言沉思了片刻,回想了一下,道:“说了什么……它不就那几句台词吗,说……长夜已过,请我们回孤儿院,双子的灵魂静候在此……然后说,她们真的……呃……”

陈黎野实在听不下去这个参与者的磕磕巴巴了,赶紧替他把话说完了:“她们真的渴望救赎吗。”

“对对对,”那参与者赞同的点点头,然后又疑惑了,“这话怎么了吗?”

“这个东西说的话不会是废话,一般给的都是提示。”陈黎野说,“这个“救赎”,指的就是其他地狱里所谓的“救赎”,也就是过关方式。别的地狱里,过关的方式大多都是把罪人送到引路人面前,或者把鬼怪解放出来报仇,无非这两种。所以这个提示就是在告诉你,不能用其他地狱的方法来通过这里。”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众人听傻了,一个两个都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他说完之后,又十分默契地恍然大悟了过来。

陈黎野又拿起了手上的几页日记。他刚刚还是少念了,只挑了最重要的几部分。

他拣了几页出来,说:“过这关的办法,应该就是回答双子的问题。她们的问题其实也就几个,当然,如果说错话了的话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

“那没事,咱人多力量大。”有个参与者说道,“走,一起去!”

“等等。”旁边一个参与者把他拦了下来,说,“你说的容易,去哪找啊?”

“……”那人无言片刻,道,“……母鸡诶。”

陈黎野拿起几页日记,然后站了起来,回过了头,对众人道:“我知道去哪找。”

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一眼。

于是,陈黎野领着众人向楼下走去。一帮人就这样乌泱泱地走下了楼,出了门,然后一直往最西边走去。

陈黎野按着记忆,直接把众人领到了双子的坟前。有的资历浅的参与者一看到这儿竟然有坟,就直接吸了一口凉气。但大多数还是见过世面的,见到此情此景,也没说什么。

正如陈黎野所料,他拿着日记站在这儿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影渐渐在坟前出现了。

是双子。双子手牵着手,出现在了坟墓前。

陈黎野把日记抓在手上。她们看向了他手上的日记,然后又抬头看向了他的脸,道:“你找到了。”

陈黎野冲她们点了点头,算作应答。

“那么。”

“答案呢?”

她们每人半句话地说完这话后,又异口同声地道:“爸爸说的真的对吗?”

鬼怪在前,周围都飘荡着一股几乎能将空气冻起来的紧张氛围。双子的这句话一出口,这种紧张的气氛立刻飙升到了高点,众人紧张地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双双眼都看向了陈黎野。

谢人间站在人群之外,靠在一棵树旁,远远地往那边瞧。

陈黎野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平静地开了口:“不对。”

他这个答案一出口后,双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根本没办法从她们身上看出陈黎野这个答案到底对还是不对。

……不过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讲,确实是该说不对的吧?

站在陈黎野身后的林青岩暗搓搓的思忖。

陈黎野和这对双子沉默地对峙着。沉默很久之后,双子才又接着开了口,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道:“暴力美学,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陈黎野说,“不知道很正常,没有人能做到全知,人总会犯错的。”

他还顺便反驳了院长那个所谓“无知就是坏孩子”的狗屁言论。

双子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又接着问了第三个问题:“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吗?”

众人都等着陈黎野接着否定。

然而,在万众瞩目之中,陈黎野却半蹲了下来,平视着这对双子的眼睛,语不惊人死不休:“是的。”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来了!!!!

今天也要日万呢!!!!!

第98章 双子怨(十九)

陈黎野答道:“是的。”

众人:“……??????”

怎么就他妈“是的”了!?!??

众人的表情顿时各自扭曲了起来,还有些性子激进的人急了,想扑上去捂住陈黎野的嘴。但刚伸出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抓他的人力气大的出奇,抓的他手腕都疼了,他立刻痛呼一声,转头看去,就见谢人间不知从哪瞬移了过来,正站在他身边满脸戾气地盯着他,眼里翻涌着平静的杀气。

被他抓住的那人本来还想开口骂人的,结果一看到他的眼神,立刻就怂了。

……怎么凶的跟个守夜人似的。

这人心里直犯嘟囔,然后缩了缩脖子,怂都快写了满脸了。

拦下了他之后,谢人间又转头横了一眼所有参与者。这一眼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所有参与者都禁不住一哆嗦。本来这里面还有人想去拦陈黎野的,但被谢人间这么一瞪,愣是没人敢动了。

陈黎野听到有人痛呼,就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谢人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瞬移到了他身后去。

陈黎野:“……”

谢人间也正好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回头看着自己,又很不悦地眯了眯眼,道:“看我干什么?说你的!”

陈黎野:“…………”

还挺凶。

陈黎野回过头去,看向双子。双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往下说。

陈黎野知道谢人间在看他。

他抿了抿嘴,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这个世界,确实不公平。”

“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有人却在泥沟里出生。有人一生不必受太多苦,有人却得吃苦过一生,这世界从来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的命就必须天注定。”

“这世界确实没那么好,但也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这世界是很矛盾的,虽然不公平,但又其实……公平得很。富人会破产,穷人会翻身,犯罪的要坐牢,日落西山的会东山再起,付出的事情也往往都会有回报。”

“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一次。”他说,“也希望你,能抱着希望往下走。如果就这样认定世界不公平,那就注定会走向认定的结局。”

“……

我不记得你是这种信命的窝囊废。”

谢人间眼皮一跳。

陈黎野这话好像是对双子说的,但却全都拐着弯说到了谢人间身上。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也都知道这些话是在说给谁听的了。但这人眼神太凶,楞是没人敢看热闹看到他身上去,太好奇的也最多只拿余光瞟了瞟他。

虽然陈黎野这番话最后跑题了,但前半部分的带了点毒的鸡汤应该算是过关了。

站在坟前的双子慢慢地又消失了。

有参与者见到这一幕,急了:“怎么走了!?没过吗!?!”

有较为冷静的参与者连忙拦住了她,还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道:“不对,应该是过了,不然应该要接着逼问问题了。”

“……”

说的有道理。

——坟前的双子彻底消失了。

众人没人敢说话,安静了数秒之后,突然,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笑声,那是小孩子的笑声,清脆的像夏日被风吹得摆动的风铃。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又互相看了一眼后,纷纷朝那边走了过去。

声音的来源是秋千所在的地方。众人走过去之后,发现这对双子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粉色连衣裙,手牵着手在荡秋千,还穿着很漂亮的凉鞋,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笑得开心又天真。

见众人过来,她们就一起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异口同声地对他们说:“走这边。”

——他们过关了。

各个参与者都松了口气,脸上纷纷露出了轻松的神色,有的还兴奋地高呼了两声。

除了陈黎野和谢人间。

这两个人,一个是意料之中,一个是出不出去都无所谓。

众人跟随着双子的脚步,往猎杀场的方向走去,准备出地狱了。

陈黎野回过头,看向谢人间,问道:“要一起吗。”

谢人间知道他是在邀请自己一起出地狱,他没答应,转过身去想走:“不要。”

“等等。”陈黎野又叫住他,说,“先别走,你不跟我走也行。”

谢人间又回过了头来,眉角一挑,不知道这次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陈黎野把他叫住之后,转头又叫了一声:“刘巍——”

正跟林青岩往前走的刘巍一听召唤,立刻扭过了脑袋来,见是陈黎野叫他,就拉上林青岩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

“咋了陈哥?”

林青岩回头看了眼大部队,又转过头来,对陈黎野说:“我说,他们都走了,你再不走,可就被撇下了。”

“等等,问他几个事。”陈黎野看着刘巍道,“那个……你前天晚上为什么要跟着别人走?”

“啊?”刘巍眨了眨眼,说,“啊,那个啊,那人不是指认了他嘛。我怕他搞你们,就跟了他一晚上啊,不然我闲着没事去跟着他干什么哦。”

谢人间:“……”

这个答案令他有点意想不到,于是他看向了陈黎野和林青岩。这两个人却都一脸意料之中,好像都已经知道了似的。

陈黎野又问:“那你去院长室那天看到伤口怎么那么高兴?”

“高兴??”

刘巍歪了歪脑袋,开始思考有没有这回事,等想到之后,他就拉长声音“喔——”了一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说:“那我不是看林哥太紧张了吗,他那骨头绷地跟那啥似的,我叫一嗓子让他放松一下嘛,哈哈。”

林青岩:“……你他妈嚎那一嗓子没把我吓死就不错了!!”

刘巍还是傻乐。

谢人间:“…………”

“行了,没事了。”陈黎野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追上你们。”

刘巍也知道他肯定还和谢人间有事,也不多客套,朝他一挥手,说:“行,那我们先走了啊。”

然后他俩转头就跑,跟上了引路人带着的大部队。

陈黎野回过头来。

谢人间满脸不悦:“你这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意思。”陈黎野说,“你以为他不是好人,其实他是为你着想晚上才跑的。”

谢人间:“……”

“这世界真的没你想的那么糟。”

陈黎野走了过去,拉过了他的手,把手机按在了他手上,还给了他,说:“我刚刚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我等你回家,哥。”

说完这些之后,陈黎野忽然伸出手,抱了他一下。

他感到在抱的那一瞬间,谢人间整个人突然僵住了,他像个无法动弹的石像一般浑身僵硬,好像还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黎野抱了他几秒之后就松开了,然后叹了一声,低声道:“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哥。”

谢人间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唇,眼眶有点泛红。

好在陈黎野没看到。他低着头转过了身,走了,他也不管自己已经被大部队扔下老远了,就那样慢慢悠悠地一步分作三步的走着,走的慢的要死。谢人间明白,陈黎野是在等他叫住他,他在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们两个一个余地。

可是谢人间不能叫住他。

他站在原地看着陈黎野的背影。觉得他走的孤独又落寞,就像两千年前离开他的那天。谢人间的一声“陈黎野”已经在嘴边了,可又只能咬碎了咽回去——就像那天一样。

他不能叫,绝对不能叫。

他决不能让陈黎野看到他过桥的后果。

谢人间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压住心里的不甘,转过了身,走了。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等了很久。其实只要等到所有参与者离开就行了,五分钟就够了,但谢人间却觉得这五分钟长的简直要人命。

陈黎野说:“我刚刚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谢人间就真的想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他妈的这么听话。他越是刻意不去想,脑子里就越是想得多。他想了陈黎野对双子说的话,还有刚刚他面对面对自己说的话。

他知道陈黎野是什么意思,他这人没变,就和两千年前一样,总是相信理想,相信希望。可到了最后,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不出意料的落了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陈黎野不记得,所以他还抱着希望。如果他想起来所有的事情的话,他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也不会再指望谢人间去相信什么狗屁希望公平和世界。

这世界是真的很糟糕。陈黎野没想起来,他不明白,也永远不会明白的——一个走入地狱步入黑暗的人,没那么容易就相信希望与公平,他也再也相信不了了。

谢人间都明白这些。可陈黎野总是能感染他,就在刚刚,他就竟然动摇了一瞬。他竟有那么一瞬心想,不如就不要管那些什么生死命数结局,就再跟他痛痛快快的相爱一次疯一场吧。

可他怎么能不在乎结局。

他若必死无疑,那么好不容易获得新生的陈黎野也要跟他一起死在地狱里吗?

这绝对不行。

谢人间虽然明白不行,但两千年过去,再见到陈黎野时,他心里深埋两千年破土而出的不甘和深情远比他想的要多得多,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一般夸张,他自己甚至都有些没办法控制。他的深情要他划清和陈黎野的界限,他的不甘又要忘了那些生生死死再和陈黎野疯一场。

于是他坐在原地在心里头纠结的和自己天人交战了许久后,终于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时居然胸口还有点痛,脑袋也有点晕。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心悸和头晕就好了一些。

谢人间一直向前走,走出了孤儿院,不出一会儿,猎杀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那是好大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这些坑有深有浅,有的坑被巨石压住,巨石旁边有被压断飞溅而出的残肢,巨石下方还有溅上去的鲜血。

看来,这些已经被巨石填上的坑,就是那些被狩猎的参与者。

“你,走?”

突然有道声音传了过来。谢人间偏头看去,就见石鬼正站在一个巨石旁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人间看了她一眼,道:“我马上走,怎么了?”

石鬼也知道守夜人的规则,转过头看了眼前方的雾。谢人间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透过雾,他看到了桥。既然他能看到桥,那石鬼也能看到。

谢人间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石鬼。石鬼也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同情与可怜。

谢人间:“…………我他妈死不了!!”

他真是受不了这种眼神,他感觉这种眼神简直是用来看乞丐的。

石鬼一听他这话,更可怜他了,手一握拳,给他加油:“加、加油!”

谢人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拿出个铁树枝来把她戳成马蜂窝的冲动压回了心里。

他不想跟石鬼多说话了,抬脚就走。

离开关卡的路边站着引路人,谢人间想起这俩人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上次刀山地狱的那个引路人也是对他说过了差不多的话。只不过当时谢人间满脑子都是过桥的事,再加上陈黎野在那个地狱里受过了伤,还有刃在他耳边叨叨来叨叨去,几件事情一叠加,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一次不在意,再来第二次可就得上心了。毕竟这双子说的话的信息量可比刀山地狱的引路人林露露说的话分量大了去了。

他便转过了身来,叫了双子一声:“喂。”

双子没搭理他,她们手牵着手坐在猎杀场后的长椅上,晃着脚唱歌。

谢人间:“……喂!”

双子还是没搭理他。

这些引路人也是鬼怪,是地狱NPC的一部分,都有固定的台词和行动轨迹。那说不定,这些对他说的话也是地狱安排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思考的话,事情就有点复杂了。

谢人间抿了抿嘴,转过了头,抬脚走出了关卡。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出来了……我渐渐感觉我浑身长满了肝,不说了,接着肝文去了

第99章 顾黎野(一)

陈黎野走上了桥。

桥上还是那一阵歌声,他没有在意,在这片歌声中走过了桥。一如既往地,走着走着就出现了刺眼的白光,然后他就被白光给送回家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自己家的沙发上,林青岩正坐在他旁边。

俩人刚出地狱,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次是怎么死进去的。于是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然后,他们又一同眨了眨眼,回想了片刻这次进地狱之前的死法。

然后,他俩不约而同的一同抬起头,看向了陈黎野家客厅里的这个鹿角吊灯。紧接着,两个人瞬间一同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往两侧躲去,过了大概十五秒左右后,那吊灯咔哒一声,又重现了令牛顿哭泣的一幕——它拐了一个弯,以一个十分扭曲的角度砸了下来,哐当一下砸到了沙发上,砸的沙发往后一仰,一声巨响。

陈黎野:“……”

林青岩:“……”

俩人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大着胆子凑过去看了一眼。这吊灯砸到了沙发上,而且不知为什么,力度大的出奇,直接把沙发砸了个坑出来,沙发表面都被砸烂了,都看得见里面的人造棉了。

“……挺牛逼。”林青岩说,“也是,力度不大点也死不了,死不了咱俩也进不了地狱。”

陈黎野:“……你还对这个地狱宅急送挺满意呗?”

林青岩:“……”

“好了,别说了,咱俩出去找个地方谈吧。”陈黎野从幸免于难的茶几上拿起之前写到一半的纸,说,“这个地方我回头给厂家打个电话处理。吊灯掉下来,那就是有安全隐患,他们得负责。”

林青岩一挑眉,道:“你还打算拿这个地狱宅急送碰瓷啊?”

“碰瓷不至于,就是让他们过来帮我收拾一下,顺便换个新吊灯。”陈黎野道,“林哥,搞搞清楚,我可是个心地善良的良心市民。”

林青岩:“…………那你真棒。”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陈黎野拿上了手机,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眼谢人间在的次卧。

林青岩已经穿好鞋站在门口了,见他往回看,就知道他是惦记他们家守夜人了,遂有点忧愁地皱了皱眉,说:“你别搭理他了,他心情肯定正不好呢。”

陈黎野也知道,但又觉得自己出门不告诉他属实不太行,怎么着都觉得放心不下,就对林青岩小声说:“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转头走向了次卧。

林青岩见他执意要去,只好叹了口气,在心中无言的感叹了一声,果然感情令人降智,一旦面对心上人,大家的脑子都会变得不太清醒,哪怕是参与者之中的翘楚,地狱中的大佬。

陈黎野走了过去,敲了敲门,隔着门对里面叫了一声:“哥。”

躺在床上的谢人间浑身一哆嗦,没应声。

“你回来了吗?”

谢人间嘴角抽了抽,还是没应声。

他不回答,陈黎野就只好在门外自问自答:“好吧……你应该回来了。”

“我出一趟门,中午之前应该会回来,出状况回不来的话,给你打电话……算了,你现在可能不太想跟我打电话,我给你发微信吧。”

谢人间依旧沉默。

但他的冷漠却浇不灭陈黎野的热情,陈黎野依旧在门外说着话:“客厅的吊灯掉了,把沙发砸了,你出来的时候别被绊到。”

谢人间:“……”

“……那我走了,哥。”

陈黎野抿了抿嘴,说:“你……你开心点。”

谢人间没动,也没说话。

陈黎野说完这话后就走了,他的脚步声渐离渐远。一直等到轻轻的关门声响起,谢人间才回过了神来,然后他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屏。

谢人间轻轻地叹了一声,重新打开了手机,在各个app上到处逛,试图让那些杂七杂八的信息转移他的注意力。可无论翻了多久,他愣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睛在屏幕上飘,心里头却还是陈黎野在地狱里跟他说的那些话。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逛了五分钟后,谢人间一条信息都没看进去,倒是想起了不少两千年前的事情。

他啧了一声,关了手机,往身后的床上一扔,赌气似的抱起双臂闭目养神。

……

林青岩和陈黎野来到了他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在问清了需要的一些信息后,陈黎野就收起了纸笔,端起要来的咖啡喝了一口。

正事谈完了,林青岩就开始八卦了起来。他托着腮,看着喝咖啡的陈黎野,问道:“那个啥,你们家守夜人一直在,我才没敢问的。我是真的好奇啊,你俩到底在地狱里怎么了,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把你扔在原地就走的渣男啊?”

陈黎野选择不回答“你俩在地狱里怎么了”这个问题,反倒轻笑了一声,说:“其实他没把我扔下走。”

“啊?”林青岩听了这话,有点莫名其妙,“可不是你自己说的……”

“他那时候在门外听着啊。”陈黎野说,“我不得给他点面子吗。”

林青岩:“……”

陈黎野把咖啡放回到了桌上,他可能是觉得有点苦了,就拿起方糖来往里头放了几颗,然后拿起小勺子来在里面搅,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的,他把我扔在那儿过了没多久以后就跑回去了,还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护了我一路。后来也是,后来他跟在我后面偷偷摸摸地送我上楼,还在房间门口坐着守着我。”

“……靠,这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陈黎野抬起眼来看了林青岩一眼,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靠这个。”

林青岩:“…………”

林青岩不想多跟陈黎野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陈黎野的脑袋构造跟他可能天差地别。于是接着问道:“所以呢,你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林青岩和陈黎野过了两个地狱了,而且一次都没害过他,在铁树地狱里时,陈黎野被谢人间追的那一次,在所有参与者都冷漠旁观的时候,林青岩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飞奔出来找他的人。

陈黎野觉得他可以相信,而且这件事他也没人诉说,便叹了口气,往后一仰,看向了林青岩,说:“林哥,你信不信前世今生啊?”

林青岩说:“我他妈都进过地狱了,鬼我都信了,这种破事我会不信吗。怎么,你俩前生缘?”

陈黎野道:“你真聪明。”

陈黎野把他和谢人间的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又把他俩在石压地狱里吵的架和思想的矛盾简单的说了一遍。

林青岩倒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我说你突然把刘巍叫回去干什么,原来是为了给他上一课。

”

“没办法,他真的就觉得地狱里没好人,我感觉他看谁谁都不是好人。”

林青岩呵呵笑了一声,说:“他要是个人,绝对是那种厌世的反社会人格……说起刘巍来,我想问你,你是怎么看出来刘巍不是坏人的?他跟踪人是因为想守着人家不让他搞我们这个事,还是我那天问他的时候他跟我说的,他也没告诉你啊,你怎么知道的。”

陈黎野道:“不是中途有个参与者找他说话吗,当时刘巍根本不在意。他前天晚上跟了人家一整晚,那肯定知道那人来找我们说话是要说这件事的。人要是做了亏心事,要么跑要么解释,他却什么都没干,这就证明他没罪恶感,不觉得自己需要心虚,那就证明他不是个坏的。”

“喔……受教了。”林青岩拿起杯子嗦了口橙汁,说,“不过呢,你家这个守夜人的事儿,你得放宽心。他毕竟是个古人,论起年纪来估计你老陈家的列祖列宗年纪加一起都没他大。换句话说,他也算是老头了,思想肯定固执。”

陈黎野:“……”

老头。

他被这个词震惊到有点凝固。

“你想改变他的思想,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你还不是全想起来了,你也不知道两千年前究竟出了什么事。俗话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放在感情上也是一样。你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好站着不嫌腰疼的让他带着希望活着,再说他都死了,拿什么希望?”

陈黎野:“……”

说得有理。

“总之,细水长流,不要着急,顺其自然。”林青岩对他说,“他肯定是爱你的,这个你不用怀疑,就他那肯定不是喜欢的级别。要是只是喜欢他不可能能记你两千多年,这戒指也不会一戴就是两千年。虽然如此,但你们两个还是要慢慢来。你暂时不要采取什么行动了,这种事情上,你越刺激他,他就越离你远远的。”

陈黎野听了这话,皱了皱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好他妈甜,糖放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带师林青岩【no

第100章 顾黎野(二)

谢人间躺了很久。

他越是躺着,心里就越难受。过往的事仿佛成了一把火,把他死去的心脏烧的灼热,连带着那些意难平都一并成了火上浇油的热油。

他啧了一声,坐了起来,抓过床另一头的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他躺的时间比他自己想的还长,这都已经十点半了。

谢人间突然发现了一个他忘记考虑了的问题——他该不该还给陈黎野做饭。

现在他们两个的状态很微妙。说是冷战又不是冷战,说是吵架好像又不是吵架,总结一下的话,就是谢人间在单方面的疏远他,陈黎野却在想尽办法拉近距离。

这种情况下,照理来说,谢人间是绝对不能再给他做饭的。

……但是他要是不给他做的话,他自己吃什么?

又去吃那些一看就会减寿的外卖?

那怎么行!?!

……但是做了的话不就好像在求和好一样吗。

谢人间就这样自己在心里和自己打的不可开交,在这样纠结了十多分钟之后,最终还是啧了一声,一拍大腿,认命地站了起来,走向厨房做饭去。

真是欠了他的!

谢人间忍不住在心里骂。

他走进了厨房,一如往常的拿出食材做饭。他一旦做起事来,就能心情平静一点。然后一边做饭,一边想起了地狱里那对双子对他说过的话。

他还记得,并且记得很清楚——她们说,“你生于夏夜初月,战于数九寒天,死于春日暖阳”。

这句话是真的。谢人间确实出生在夏夜里,塞北也确实常年冷得要死,他也确实是在京城的暖春里含恨而死的。

问题是,她们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说出这些来。这些引路人虽然身份特殊,但说到底也只是地狱NPC的一份子,既然如此,那么这些话很有可能是地狱说给他听的。

这就奇怪了。

他是从自己的地狱里跑出来的,按照守夜人的规则,逃出自己地狱的守夜人必死无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侥幸免了一死。

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再后来。再后来,他陪陈黎野在那么多地狱里进进出出,用的都是陈黎野这个参与者的身份。那么,按照规则所说的,地狱不该能察觉到他是守夜人才是。

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连着两个地狱的鬼怪都对他说了这种话,这就证明地狱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特殊,也肯定发现了他就是铁树地狱的守夜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但没有派人来抓他,还放任他接着进出地狱?

毕竟那个林露露当时都差点把他本名说出来了。这不就证明地狱早就知道他是谁了吗?

那为什么……

……

谢人间想不明白。

在等他自首?

好像也不是。

那对双子说过“你还是不明白”,还有“你知晓,你本该知晓,但却向死而生”这两句话。

“……人都死了,不向死而生还能怎么办。”

谢人间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地抱怨了一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晓什么,又本来应该知晓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知晓什么。

……

林青岩和陈黎野在咖啡馆里泡了大概两个小时多。

之后,林青岩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陈黎野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他在外面也没什么事情要办,就准备回家去了。然而,他刚一走出咖啡馆,迎面就见到西装革履从自己车上走了下来的柳煦。柳煦一下车,正好也看到了他。

陈黎野:“……嗨。”

柳煦:“……好巧。”

柳煦见他一身休闲装,就知道他是从家里出来的,于是一挑眉,道:“你不是失恋了吗,还失恋到咖啡馆这边来了?”

陈黎野:“……”

柳煦说这话,只不过是想调侃一下他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请长假的理由,谁知上次陈黎野确实没失恋,这次却真的差不多算是失恋了。

陈黎野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好在他不用回答,柳煦接着道:“算了,相见既缘分,你上午还给我介绍了个案子,我就请你吃个饭吧。”

陈黎野:“……”

陈黎野思考了一下。觉得现在回家去谢人间也肯定是不想见他的,倒不如别给双方找麻烦,再在外面晃荡一会儿,再多给彼此一点冷静的时间也不是件坏事。

于是他答应了下来,拿出了手机,给谢人间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中午不回去了之后,就和柳煦一起往另一边走了过去。

咖啡馆这边一条街都是吃饭的地方。两个人晃了一会儿后,进了一家日料店,随便要了几样东西。

两个人秉持着现代人类的优良传统,面对面地玩了一会儿手机之后,柳煦觉得无聊了,就把手机放了下来,对陈黎野道:“老陈。”

陈黎野:“嗯?”

“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啊。”

“你上午接的这个离婚啊。”柳煦道,“一般人离个婚会这么费劲?”

陈黎野:“……”

陈黎野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柳煦这个高考状元的脑袋开始转了,道:“一般来说,男方要离婚的话肯定是对女方失望的,但是这种拐个大弯想办法要把财产全部给女方的行为,就证明他肯定是还对女方存有感情的。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离婚?”

陈黎野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开始波涛汹涌。

柳煦是唯一一个他害怕的人。是这个逻辑怪物的话,那说不定真能把地狱的存在给分析出来。事实上,地狱并没有什么不能告知别人的规则。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黎野有一种直觉,这个直觉告诉他,柳煦绝对不能知道地狱的存在。

“所以他肯定有个一定要离婚的理由。他怕拖累女方,而且还一定要让女方恨他,他还很急着撇清这个关系。那就证明这件事很急,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得了癌症这么狗血,因为这一看他就和他老婆很恩爱,出问题去医院的话肯定是两个人一起,瞒不过去的。”

陈黎野感觉自己手有点抖。

“躲债应该也不会。”柳煦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陈黎野眼皮直跳,“关我屁事,我只管离婚。”

“是吗?”

“……是啊。”

“好吧。”柳煦端起杯子来喝了口白水,说,“倒挺像你的,对什么都没多大兴趣。”

陈黎野:“……”

……

谢人间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他刚做好的饭。

他转头看着外面的天。今天天气也还好,天上飘着几朵云彩,毒辣的太阳把地面都晒得冒热气。

他还在思考地狱的事情。就在此时,突然手机响了一声,是消息的提示音。

谢人间低下头,点亮了手机。会给他发消息的人只有一个,这个手机里所有APP里也只有一个联系人。

陈黎野。

谢人间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在他点亮手机的那一刻,陈黎野发来的消息就已经跃然屏上了。

陈黎野:中午不回去了。

谢人间:“……”

他沉默了很久,随后,突然笑了一声。

这声笑像是苦笑,又像是嘲笑。他笑自己也太自作多情,就算惦记他给他做了,人家也不一定领这个情,更不会还像上辈子一样像他惦记他一样惦记着自己。

陈黎野已经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了。他有工作,有朋友,还有父母,他活的和上辈子天差地别,根本不差一个谢人间。

他自由的很。

谢人间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悲凉。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端起茶几上的饭菜,走向厨房,打算直接通通扔到垃圾桶里。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把所有的饭菜一股脑全倒进了垃圾桶里。到了最后一盘的时候,他的动作却猛的一顿,停了下来。

那是一盘子甜点。

是顾黎野喜欢的红枣山药糕。谢人间本来是想做个这个,多少缓和一下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的,毕竟总这样僵持下去,是不行的。

他一直记得顾黎野喜欢这个,顾黎野喜欢很多糕点,红枣山药糕是其中一个。

谢人间记得很清楚。在那些他们两个为数不多能凑在一起的日子里,顾黎野总喜欢把这些甜的东西分给他一半。

有的过去的时光总会带着一股奇异的感觉,那像是一股味道,每段时光好像都带着不同的味道。谢人间忆起儿时的事时,总会想起母亲身上的花香味,而在想起回京之后的顾黎野时,也总是会想起这些糕点的味道。顾黎野在他来时,总喜欢灭掉烛火打开窗户,让月光跑进房间里,他说这样就叫花前月下。

可他府上的窗户能开的只有一扇,顾府像一座修成府邸模样的牢,冷冷清清。

可那段冷冷清清的岁月里,却有一股糕点的甜味。

谢人间抑制不住地怀念那段过往。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捻了一小块下来。山药糕很软,他轻轻一捻,就捻了一块下来,放进了嘴里。

但是,一股腐烂的臭味却铺天盖地的在他嘴里蔓延开来,像是烂了三个月有余的垃圾的味儿。

谢人间一个反胃,把嘴里的山药糕吐到了垃圾桶里,然后飞奔去了卫生间,扒着马桶干呕了好久。

他在这阵恶心难受的干呕中明白了。过往已经没了,两千年过去了,当年的红枣山药糕早已腐烂变质,他也再也吃不到那种甜味了。而分给他那甜味的顾黎野,也早就离开他了。

镜花水月一场空,过去的都过去了,他早就该醒了。

陈黎野不明白,他还不明白吗?

那些过去的,永远回不来。被生死切断的红线,也永远没办法再系上。

谢人间站了起来,走到厨房去,把那些山药糕通通倒进了垃圾箱里。

一起被当成垃圾倒进去的,或许还有别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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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顾黎野(三)

陈黎野和柳煦吃了一顿饭,吃完之后还是怕自己回家惹谢人间生气,又在家外面晃荡了好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他现在对谢人间就是很矛盾,他怕见他,又想见他,想和他说话,也有点勇气不足。

陈黎野就这么一边想事情一边在街上晃悠,晃着晃着,他就觉得自己像个惹了老婆生气不敢回家的现实社畜。

陈黎野:“……”

为什么会想到这么个比喻啊!

他叹了口气,本着“一杯奶茶可以解决所有烦恼解决不了就来两杯”的原则,陈黎野去买了两杯奶茶,然后进了一家大商场,享受着双倍快乐逛了一下午的街,还去打了两个小时的电动,然后踏着夕阳走出商场之后,他就发现表面的快乐都是短暂的,归根结底,陈黎野还是不快乐。

陈黎野情绪低落。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黎野想当然的以为是在家里等他等着急了的谢人间,还挺意外,一瞬间把刚刚纠结的对谢人间的所有“不敢见又想见又害怕”的情绪都忘了哥干干净净,马上超级开心地接了起来:“哥!我马上回去……”

结果他亲娘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什么?”

“……”

陈黎野有一瞬间微妙的裂开了:“妈。”

他的心情瞬间从高处直接跌到了谷底,摔了个稀巴烂。

陈黎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妈听他开头那一句话本来就纳闷,又在电话里听见他叹气,更莫名其妙了:“你叹什么气呀?而且你刚刚说什么,马上回去?你以为谁给你打电话了?”

陈黎野:“……”

陈黎野又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了。

他妈妈名叫祁寒英,是个文科硕士,姚成洛他妈妈很佩服她。因为祁寒英女士她就是个女中福尔摩斯,活的江户川柯南,这世上根本没有祁女士看不透的男人和事情,陈黎野这个智商,基本上全面遗传他妈。

果不其然,祁女士再一开口语惊四座:“你家里有人?你金屋藏娇了?”

陈黎野:“…………”

“不对,你说的是哥,我听到了。”祁女士仿佛开始破案的柯南,低声道,“你不会开始往同性恋的路上发展了吧?你往家里藏男人啊?”

陈黎野接连中了数箭,一口血卡在了嗓子眼,连忙转移话题:“妈,你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我挺忙的。”

“你忙什么啊忙,我都听小洛说了,他说你前几天开始就不太对劲,什么差点被高空坠物砸死,还居然上电梯之前就发现电梯有大问题,而且你还莫名其妙请了长假?你怎么回事啊,你没有事瞒着我吧?你老实跟妈妈说,你是不是撞鬼了最近?”

陈黎野知道他妈一叨叨起来就有点没完没了,干脆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家里走。一听这话,他心里就有点想笑。

祁女士果然宝刀未老,姜还是老的辣。陈黎野确实撞鬼了,还撞了个身上装着大桃花的属于他的大鬼。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让他妈担心,陈黎野就笑了两声,说:“怎么可能,这都什么时代了,我还能撞鬼?你别担心了,就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我明天就回去上班,我就是想歇一天而已,太累了最近。”

谁知道他妈还没完了:“那你肯定是被鬼吸走阳气了!”

陈黎野:“………………”

祁寒英女士哪里都好,对陈黎野的教育也是妈中翘楚,但唯有一点有点让陈黎野心累——她有时候太信那些鬼鬼神神的了。她并不是不相信科学,她是那种在科学与佛学之间摇摆的人种。照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世界上真的有科学没办法解释的事情。

祁寒英女士又开始叨叨了,什么撞了什么鬼撞鬼什么后果,还要陈黎野赶紧找个道观拜一拜,陈黎野听得脑仁生疼,于是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妈咪,晚安——”

然后他咔嚓一下挂了电话,简直无情。

陈黎野走到家门口之后,还是不太敢进去,蹲在楼道里又自闭了半个小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回家不敢见谢人间,明明他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他就是觉得对不起他。

他想了一天,想了很久,这究竟是为什么。后来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并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把谢人间留在了两千年的岁月长河里,留他一个在过往的那些风雪里沉沉浮浮,自己却跳入轮回把一身烟火抖得干干净净往前走了。

他现在活的风光,却把谢人间留在地狱里。

不管这是不是陈黎野的错,陈黎野就是觉得对不起他。

现在没有人听懂他的话,没有人能和他推心置腹的交谈,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只看到他是个凶神恶煞的守夜人,没人在乎他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

就连陈黎野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黎野越想越愧疚,越想越不敢回家,就这么一直磨磨蹭蹭地到了晚上七点半。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量的手机向他下了最后通牒,以再不充电马上关机的通知来逼他回家。

陈黎野只好磨磨蹭蹭地上了楼,开了家里的门。

他像个半夜应酬完偷摸回来的社畜。咔哒一下开了门之后,没敢立刻开门,先是开了一条小门缝,偷偷摸摸地往里面瞧。外面天已经黑了大半,屋里一片漆黑。

……谢人间没开灯。

一直没从次卧里出来?

陈黎野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小失落,他现在的心情真就很复杂。

陈黎野挠了挠头发,走到了客厅去,咔哒一下,打开了灯。

灯亮起的一瞬间,陈黎野就看到谢人间双手抱臂坐在沙发上,手机摆在一边,审判者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陈黎野差点当场被吓到灵魂出窍。

他浑身一哆嗦,往旁边蹭了蹭,砰地一下撞到墙上,把他们家挂在墙上的画也给撞的一哆嗦。

“……哥,哥。”陈黎野说话都有点犯哆嗦,“你……你在啊,你在……怎么不开灯啊?”

谢人间不回答,反问一句:“你还知道回家?”

“……”

这话好耳熟啊。

这不是都市感情婆媳狗血等电视剧必备的台词吗。

陈黎野没敢说话,谢人间又接着声音阴沉地说道:“外面很好是吗?”

“…………”

怎么说的好像我外面有人了一样。

他说的话越来越像狗血八点档了啊!

陈黎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就小声地说道:“不是……哥,我……我,我这不是怕我回来,你看我会不爽……”

“你在外面我就心情好了!?”

“……”

谢人间说完这话也不说话了。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这话干这事也太无理取闹,坐了片刻后,就啧了一声,拿上了手机,走进了次卧。末了还是觉得不解气,砰地摔上了门,无言地发了最后一次脾气。

陈黎野站在原地,被他的摔门声吓得一哆嗦。

然后,他望着次卧,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

同时,他手里的手机嗡了一声,彻底没电,自动关机了。

陈黎野:“……”

陈黎野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愁得慌。

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把手机充上了电,然后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想找瓶喝的,结果入眼全是琳琅满目的食材。

陈黎野:“……”

谢人间真是把他家的冰箱完完全全地占领掉了。

陈黎野又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杯子接了杯饮水机里的水。然而,就在离开厨房时,他不经意的余光一瞟,瞟到了垃圾桶里的东西。

那是一堆被倒在了垃圾桶里的食物,虽然混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些残羹剩饭,但很明显,那是谢人间做的东西。

垃圾桶里的东西都还很新,一看就是中午的和晚上的混到了一起。

陈黎野愣住了。

……谢人间在中午和晚上的时候都给他做了饭。然后坐在家里,等他回家。

可他没有回来,他在偌大的人间里到处逛,去转移注意力去逃避,还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怕惹他生气。可他全然忘了,对谢人间来说的人间,就只是陈黎野家这一块小地方,是陈黎野身边,是陈黎野,仅此而已。

他的世界没有陈黎野那么大。他看似强大,能抓住所有地狱里的恶鬼修罗,可在人间里,他能抓得住的,却也只有陈黎野一个,而大多时候,他也都不忍心去抓,他觉得陈黎野是自由的。可他又不喜欢陈黎野离开他,于是就这样兀自纠结着,自己和自己天天打成一团,就这样在自己的岁月里流亡。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放下了水杯,门也不敲的直接拉开了次卧的门。

谢人间还在生气,背对着门,头也不回地对他说:“滚。”

可陈黎野没有,谢人间反倒还听见了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谢人间正在气头上,能耐住性子低声让他滚已经算是脾气很好了,一听他还不懂分寸得寸进尺,立刻火大的回过了头来,刚要骂人,却看到陈黎野竟然扑了上来,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谢人间愣住了。

然后,他听到陈黎野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

“哥。”

“我错了。”

“我们和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日常真的会很长哦做好准备(……

接下来几个副本都比较刺激了,不同程度都有感情转折(但是俺是不会剧透的感谢在2020-07-06 19:32:14~2020-07-07 20: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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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顾黎野(四)

谢人间没有马上回答,他沉默了很久。

在这阵沉默中,陈黎野也没有说话。于是,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之中。

这段安静的时间像被拉长了很久,度日如年一般的煎熬。谢人间已经很久没被陈黎野这样抱过了,他站在地狱的风雪里两千年,两千年别过,再被陈黎野这样抱一次,他并不觉得温暖,只觉得烫的厉害,像被一把火点燃了一般,灼得全身都痛。

谢人间在自己的岁月里从未放弃过思念他。成疾的思念早已在他心里成了疯魔,此时此刻他全靠脑子里的那点理智与之抗衡,才没冲动的回过身去也抱住陈黎野,然后放任疯魔的思念横冲直撞,循着冲动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一股脑喊出来。

谢人间的脑子混混沌沌,他一边抗衡着那股要命的冲动,一边在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想,陈黎野刚刚说什么,和好?

他们有什么需要和好的吗?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该走到这一步。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看清横在他们两个之间的这一道无法横越的长河。至少对谢人间来说,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就在此时,陈黎野又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答应你,明天开始,我就跟你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我知道你为我好,哥。”

谢人间:“……”

谢人间没吭声,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好像在置气。

陈黎野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叹了出来,接着说:“明天……我打算去上班,反正在家里躲着也躲不过,我一般早上七点半出门,麻烦你七点给我做好饭吧。中午我会回来,下午下班有事的话给你发微信,没事就马上回来,最晚不超过七点半。”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怕你等我太久。”陈黎野说,“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

又是几许沉默。

他们之间又安静了许久。然后,陈黎野慢慢地松开了他。谢人间因为忍耐冲动而紧绷的骨头终于松了下来,他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见陈黎野又说。

“哥,我们俩再遇见真的不容易。”

“……”

“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事,我也可以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没关系,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我不知道还要过几层地狱,也不知道还能跟你一起待多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点日子可能对你来说根本不算长,所以,我希望你……别不开心了。”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简直在说废话,中心思想的一句话被他翻来覆去地说,也没能好好地表达出意思来。他那高考成绩中引以为傲的高分语文好像他妈白考的,这些年靠一张巧嘴做的律师也他妈好像白做的。

到了谢人间面前,他这张嘴就好像废了似的,说半天说不到重点上。

陈黎野为自己的废话感到无语,又沉默了片刻后,有些紧张、不自在地伸手揪了揪自己的衣角,说道:“……总之,只要你能开心的话,你想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就……这样,哥。”

陈黎野知道谢人间的脾性,也不总待在这惹他不自在,后退几步,从床上下来了,说:“我先睡了,晚安。”

话虽如此,陈黎野却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走了,给他关上门前,还是不甘心的又补了一句:“明天见,哥。”

“……”

谢人间没回答他。

陈黎野自知理亏,于是慢慢地把门给他带上了。

咔哒一声。

——陈黎野终于走了。

谢人间眼眶有点红了。他明白,陈黎野知道了,知道他早已决意要死了。

陈黎野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他自己就会明白,只是他愿不愿意接受事实罢了。

这样很好。陈黎野跟他就不会有交集了。等他离开了地狱,也就可以永远离开他了。然后,他会认识一个好姑娘,会像平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工作,老去,这一生都会普通又快乐。

这样很好。

这样就行了。

谢人间不绝的在自己心里唠叨,好似在很努力的说服自己。

……就这样吧。

他最后对自己说。

……

陈黎野给老板发了条明天准备回去上班的消息,然后去洗漱了一番,草草收拾了一番之后,爬上床准备睡觉。

他们老板估计现在正躺在床上刷手机,回消息回的挺快。也没只回一个好的,很有分寸的告诉他如果自己觉得没问题就随时可以上班,但是注意好自己的状态云云。

陈黎野回了句好的。然后刷了会儿手机,发现前几天给谢人间下单买的手机壳早已经到了,快递员没给他打电话,直接放在了他们小区的那堆货架柜里,得他去拿着取件码去取一趟。

明天中午回来记得取好了。

陈黎野又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手机。他手指敲着屏幕,互联网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却一个字都蹦不到他眼睛里,他脑子里全是谢人间,根本容不下别的。

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谢人间。

陈黎野虽然是和谢人间保证了会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但他自己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妥协,他骨子里仍旧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妥协是因为他明白,自己确实不能强硬地改变谢人间,他也不想再和谢人间吵架了。但另一方面,他也下了决心——他绝不会让谢人间就这么死了。无论是在地狱里,还是在人间里。

陈黎野必须想办法跨越他们两个之间这道生死的鸿沟。

陈黎野冷静了下来。其实倒是有一件他知道,谢人间却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其实在刚进入刀山地狱的时候陈黎野就知道了,他也一直记得。说是这件事情可能会成为转机,但成为转机的可能也就只有五五开而已。毕竟这只是两条线索支撑起来的猜测,没有任何事实证实,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依靠,靠的全是陈黎野的猜测。

要命的是根本就没办法证实,这个事情像是虚无缥缈又如影随形的一个雾,难以依靠,估计也只会在最后的时刻得以证实。这个最后的时刻,是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过的最后一个地狱,就不得而知了——谁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但……如果不依靠这个有可能会成为转机的猜测的话,那谢人间难道必死无疑吗?

抛去感□□彩来说,很有可能。谢人间毕竟是逃出地狱的守夜人,并且他也认定了自己再也不会和陈黎野产生瓜葛。那么,决心断掉念想的谢人间,很有可能会让自己走向死亡。

这太像他的风格了。

那该怎么办……要这么一层接着一层地闯下去,等待这个转机吗?

陈黎野倒是希望就这么一层一层永无止境的闯下去。比起选择离开地狱失去谢人间,他倒是更愿意选掉进地狱里,哪怕是无尽地狱。

陈黎野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着。一会儿想地狱的事情,一会儿想守夜人的事情,又一会儿想两千年前塞北的事情。

眼看着时间滴滴答答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陈黎野却毫无困意。

他还是怕谢人间真的死去。

他真的怕的不行。他知道谢人间有一半的可能会是这个结局,但知道和能接受是两回事。

可陈黎野现在却毫无解决的办法,只能就这么走下去。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像是看着手里的沙顺着指缝慢慢地溜走,他想要留住指间的沙,可却无能为力。就只能这样看着它们离自己而去,慢慢地,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很绝望。

时间就这么又晃过去了五分钟。在23:59的数字变成零点的那一刻,一股没来由的剧烈困意突然不由分说的袭了上来,把正在思考事情的陈黎野卷入了一如既往的梦里,又一次带他回到了两千年前的塞北。

雪花慢慢悠悠地在空中飘。

顾黎野仰着头,看着从空中飘下来被呼啸寒风吹得纷飞的雪花,呼出了一口白气来。这口白气被很快地卷进寒风里,眨眼间被绞成了碎片,消失了。

不知现在是几月,总之,塞北更冷了——陈黎野甚至都能感受到呼呼的寒风吹到脸上的那种如刀刮骨的痛感。

“……这几月份了,你还在外面吹风玩,有病吗——!”

有人似乎看不下去了,遥遥地对他喊了一句话。这话嗓门不小,就算是寒风在呼啸着刮跑这阵声音,这动静到了顾黎野耳朵里,气势也没被削减半分。

顾黎野转头看去。冲他喊这话的是谢人间,他正披着黑色的外袍,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舞,他眯着眼,脸上的凶狠倒没今日这么厉害。

他似乎很不满顾黎野站在寒风里挨冻的行为,啧了一声,高声冲顾黎野喊:“还站在那!死进来!!”

顾黎野眨了眨眼,披着外袍逆着寒风,蹦蹦哒哒的跑过去了,两条大袖子被寒风吹得飞呀飞。

在进帅营的时候,谢人间还抬脚轻轻踹了一脚他的屁股。

“天天就喜欢下雨下雪,下了就出去瞧!”谢人间跟他亲娘似的唠叨,放下营帐的帘子后,还是找了件衣服扔到了他脑袋上,“一天天的就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哪天冻不死你的!把头发上的雪给我擦了!感冒了我不管!”

顾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会很晚回来没想到比想象中早好多,就爬上来写完发啦~

说起来,这个转机到底是什么捏我怎么会告诉你们捏

第103章 顾黎野(五)

顾黎野把谢人间扔到他脑袋上的衣服伸手扒了下来。

陈黎野突然间想起了铁树地狱里的事情。那时,谢人间也给了他一件衣服,只不过那件衣服上带着一股浅浅的血味,但这件衣服上却没有,反倒还有一股莫名的香味。倒不是那种女人家会抹在身上的香水味,而是一种……

……

陈黎野想不出来形容词。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是一种冷香味,不知为何,闻上去会令人想起风雪来,冷冷清清的。

顾黎野把衣服展开来,打量了一下。这衣服是大红色的,虽是红色,但却不是朝廷里那些公子爷和达官显贵爱穿的那种华丽风格,这件设计得较为朴素,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花纹。这种素衣服估计他谢人间也是不怎么喜欢,所以才无所谓拿来给他擦身上的雪的吧。

顾黎野还在这边打量这件衣服时,谢人间突然又抓起一条手巾来丢给了顾黎野。这次他也是看也不看地直接丢到了顾黎野的脑袋上,手巾便斜斜歪歪地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顾黎野:“……统领,你这是又干什么。”

“给你擦雪的。”谢人间道,“怎么,你不会想拿我给你的衣服擦吧。”

顾黎野:“…………”

他这才意识到,谢人间说的让他擦身上的雪,并不是拿衣服擦。

但陈黎野也不能承认这件事,只好哈哈地干笑两声掩饰尴尬:“统领真是说笑了,那怎么可能呢?”

“最好不是。赶紧把雪擦干净了,衣服换上。”

谢人间嘱咐完后便转过头,走向自己书案后的座位,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了书案上的一卷竹简打开来看。

顾黎野把手巾从脑袋上扯了下来,然后放下了谢人间给他的衣服,开始擦落在身上的雪。谢人间看了会儿竹简后,就抬起头去盯着他看。看了片刻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又开始絮叨了:“我跟你说,你趁早把这个一下雪就跑出去看的臭毛病改一改。哪天你冻病了外族打过来了,谁给我当谋士?”

顾黎野没说话,擦着身上的雪。他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也不好反驳,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太好就这样简单利落的答应谢人间,于是眼神就飘忽向了另一边去,像是逃避。

谢人间却不打算放过他,追问道:“回答呢?”

“……”

顾黎野见躲不了了,就看向了他,眼神平静:“我不。”

“……”

谢人间咔嚓一下捏碎了手里的竹简。

这要换作以前,谢人间肯定就开始冷言冷语或者大吼发怒了。比如“你不你就给我滚回京去”或者“那你就他娘的顺便也别干了给我滚”之类的,总之绝对不会说好话。

但这次他却没有。谢人间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久后,居然没提高声音冲他大吼发火,反倒压低了声音,好声好气地问他:“为什么。”

这要换了旁人,可能就算是生气了。但是在谢人间这里,这确实算是好声好气了。

但顾黎野不但没领情跟他坦白,反倒还反问道:“统领,你为什么这么在乎?”

谢人间被他反问得莫名其妙:“啊?”

“我以前也这样啊。一下雪就往外跑,你那时候什么都不说,就让我注意点。”顾黎野说,“怎么最近突然开始这么在意了?”

谢人间:“……”

他好像被说中了什么心事似的,抽了抽嘴角,眼神往旁边飘了飘:“这不是最近冷了吗。”

“这里什么时候不冷吗。”

“……你烦不烦啊!!”

谢人间突然提高了声音,好像是为了掩盖心虚似的,又啪地把刚刚捏碎了的竹简摔到桌子上,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好像生气了。

但顾黎野知道,他没生气。

他只是被顾黎野问的心虚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或者说——该怎么回答他自己。

顾黎野放下了手巾,看向谢人间离开的方向。然后,他伸手摸了摸耳垂。

他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想所得到的证实越来越多了。

最近天气确实冷了不少。塞北本来就冷,再加上季节慢慢进入了深冬,这里的风雪就越来越不讲人情了。尤其是夜晚。夜晚的塞北风雪尤其大,肆虐地在外面呼啸着,像那些战场枯骨冤魂在外徘徊哭号似的。

顾黎野坐在床上,床头的烛火晃晃悠悠地摇曳。

这种事情其实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置信。

一向性情冷漠还有点小暴躁的谢人间突然开始别别扭扭地关心他。今天还把他拉到屋子里给他手巾和衣服,甚至还一改一向火爆的脾气好声好气的问他为什么。

如果把谢人间换成别人的话,那顾黎野肯定想也不想就明白对方绝对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说白了,就是心里喜欢他。

但是这事套到谢人间身上,是怎么想怎么不可能,怎么想怎么不应该,怎么想怎么难以相信。

顾黎野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这样,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的成长历程过于特殊,在顾府的每时每刻都得被人监视,甚至还有人趁他晚上睡觉去搜他的房,想看看他有没有谋反的意图。

所以顾黎野对自己的认知无非就两个字:“不配”。

他不配拥有自己的想法,不配拥有自己的东西。因为他是罪臣之子,他必须对陛下忠诚,他的东西必须都是经过检查的,不然谁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他可是罪臣之子啊,他什么干不出来——他可是罪臣之子。

他没有隐私,因为他是罪臣的孩子。

他甚至不能像别家孩子一样有叛逆期,他不能任性,不能叛逆,什么都不能。

久而久之,顾黎野就明白了。他什么都不配,因为他是罪臣的孩子,因为他姓顾。

所以在喜欢谢人间这件事上,他也打心眼里认定自己不配。他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喜欢谁有父母撑腰,想要谁父母能去帮着说亲,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而且他也明白,他比谁都明白,谢人间这个存在究竟有多耀眼。

他是塞北的光,是塞北这片雪地的盛夏,他是驻扎在家国边境的神。

而顾黎野只是罪臣之子。他不可能永远留在塞北,毕竟新皇永远不可能放心他,他迟早要回到那个冷清如牢的顾府里去做回他的罪臣之子的,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在新皇的可视范围内。但谢人间不必,他的前途是一片光,他们两个这般一个天下一个地底的身份,顾黎野就算疯了也不可能去妄想得到他。

……本来该是这样的。

但是顾黎野这几天发现,谢人间好像喜欢他。

虽然他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但各种细节和谢人间自己的言行举止都在告诉他:是的,没错,这个人他喜欢你,绝对喜欢,百分百喜欢。

你见过他对谁这么好声好气说过话?

你见过他给过谁衣服和手巾?

你见过他这么别扭地关心过谁?

他明明除了打仗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啊,但他却关心你啊!

顾黎野还是生平头一次为这么件事情苦恼。

他本来做好了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直到他死的准备——是的,他本来是准备把“堂堂罪臣之子居然喜欢谢大侯爷”这件荒唐事直接带进自己的坟墓里去的。

但是现在更荒唐的事情出现了,名门望族的将门世家的独苗,边境军统领谢大侯爷喜欢罪臣之子顾黎野。

要怎么办。

顾黎野本来就没妄想过谢人间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哪怕以后他摆脱了罪臣之子的头衔,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野里,他也不可能够得上谢人间——那可是如今圣上都要仰仗的年少将军。

但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有些想要妄想了。

当他发现谢人间或许想要跳向他的时候,顾黎野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朝他冷眼相对,叫他不要下来,去走自己的阳关大道。

顾黎野难得的深皱起了眉,放下了一直摸着耳垂的手。

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他不是神人,他自私,他想要被爱,哪怕说不定会把谢人间拽落神坛,让他滚的一身泥泞,他也想要被他爱一次,无论时间长短。

……恶心死了。

顾黎野最后这样评价自己。

他转过头,看向房间内摇曳的烛火,沉默了很久。

次日。

晌午过后不久,一辆马车冒着风雪闯进了边境军营里。

没人拦这辆马车。

陈黎野怎么看这辆马车怎么觉得眼熟,可他又不记得在哪见过。

马车停在了军营里。片刻之后,两个下人从马车上下来了,然后毕恭毕敬地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紧接着一个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的人慢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四处环视一番后,冲着帅营走了过来。等这个人走进来后,他身边的下人就跟了上来,替他把身上厚重的衣服卸下去几件之后,陈黎野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这辆马车眼熟了。

这个人就是之前跑到塞北来传圣旨阴阳怪气地仗势欺人要陈黎野回去,结果被谢人间指着鼻子一顿骂的那个太监。

谢人间一见是他,眯了眯眼,脾气有点要炸:“来干什么的?”

这太监是个看人办事的狗太监。顾黎野面前他敢欺负人家没权没势,一到了谢人间跟前,立刻就跟个狗腿似的,赔着笑拱着手说:“见过侯爷!侯爷,那个……圣上有言,说让我来视察一下,看一看您这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回去好报告一下,省的军机处少给您东西……”

顾黎野明白了。

敢情他就算人在塞北,位处京城的新皇也不准备放过他。如今的圣上简直跟他死了的爹一个样,生怕顾黎野自己悄悄谋划造反,借着搜边境军军营的名头来搜搜他的地方,就是要看看他有没有包藏祸心。

顾黎野笑了一声,笑得有点自嘲。

这太监会找理由,谢人间也没理由拒绝。

不过没关系,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爱查就查。

顾黎野想的很开,然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本以为谢人间肯定会答应下来,但没想到,茶倒了一半,就听谢人间声音极其低沉地来了句:“滚。”

“……”

顾黎野愣了,抬头看向谢人间。

谢人间脸色十分阴沉。他放下手里的毛笔,指向帅营的门帘,对脸色错愕的太监说:“门在那。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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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顾黎野(六)

太监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不过这太监脸上的笑只僵了一瞬。他转眼就又笑了两声,搓了搓手,对谢人间道:“哎呀,侯爷真是爱说笑。侯爷不乐意被查,那我们就不查就是了!就是吧,圣上托我……给顾公子带了话,不知侯爷方不方便,让老奴跟顾公子……”

话说的很明显了,这太监要和顾黎野单独相处。

圣上传下来的话,那肯定是要和顾黎野单独说的。谢人间虽然是个出了名的狂人,但是也不能太狂。所谓枪打出头鸟,他狂也会有个界限,如果太过越位,项上人头就会不保了。

他之前大骂太监不把顾黎野交回京城,是因为他需要谋士。他在要求军火的折子里满篇张狂,是因为不拨军火这件事实在太过分。这两件事情都有原因,朝野里拥护谢人间的忠臣不在少数,他们会替他说话。但如果这种小事上都要加以干涉,他就有点狂的太过分了,等这太监回去添油加醋一说,他就肯定会被抓住把柄,那帮子奸臣可就有地方发挥了。

谢人间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思忖片刻后,他就侧头看了眼顾黎野。顾黎野似乎没什么所谓,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满脸平静,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喂。”谢人间叫了他一声,道,“你觉得可以吗。”

顾黎野被叫了一声,转头看向他,闻言眨了眨眼,道:“无所谓啊。”

他是真的无所谓。比起他在京城里的遭遇,这点事儿简直轻如鸿毛。

谢人间听了他这话,就低下了头去接着看竹简,佯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那去吧。他要是干了什么出格的事,你就给他一拳,出了事我担。”

太监听了后半句话,脸色有点扭曲。

顾黎野笑了两声。谢人间看似不在乎,实则心里惦记的要命。

这太监说是要和顾黎野两个人独处,那也不能厚着脸皮请谢人间这尊佛挪地方。这里毕竟是帅营,是谢人间的地盘,要说挪地方的话,还得他们两个自己走。

顾黎野知道这老太监想干什么,就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营帐里。他的营帐是谢人间给安排的,十分简朴,也就摆了一张桌子一张床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的物件也很少,堆的全是边境军的书文,以及塞北边境外的外族分布的地图,还有一套茶具。

顾黎野自己是没什么东西的,茶具也是谢人间看他这屋子太穷酸,实在看不下去眼了才给了他这一套的。

这太监一进来,就先眯缝起了眼,把这营帐里到处巡视了一番,就连那些角落也不放过。

顾黎野太了解他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要干什么,遂道:“刘公公,请吧。”

这太监就是刘公公。

刘公公说要搜,那就肯定是要搜。谢人间是想护着顾黎野的,但如果刘公公搜不成的话,回头可不知道他要怎么跟皇上添油加醋一顿说。顾黎野被怎么说都无所谓,但他不能给谢人间添麻烦。正如谢人间想护着他一样,陈黎野也想护着谢人间。

刘公公是个看人办事的人。谢人间跟前他不敢放屁,到了顾黎野这儿他就居高临下了起来,都懒得拿正眼瞧他。

刘公公横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然后,他就一挥手,阴阳怪气地捏着自己的尖细嗓子,道:“给我搜!”

他身边的几个下人就走进了营帐里,开始翻箱倒柜地翻起了顾黎野的屋子。

他们像是在搜一个囚犯的牢房一样,根本不懂轻拿轻放。拿起他桌子上的竹简一抖搂,再随便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就随便往桌子上一甩,就算那竹简被甩到了地上去他们也不管。好好的一个房间就这样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像进了贼一样,东西被毫不在乎地哗啦啦丢了一地。

一同被丢在地上的,还有顾黎野的自尊心。

陈黎野这个独立自主的现代灵魂有点接受不了,但身处顾黎野身体里的他却意外地感到平静。

他就那样在原地站着,看着他们翻乱自己的东西。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之后,陈黎野明白了。他并不是对此感到平静,而是感到麻木。因为一向如此,所以他难以再感到不甘——因为一向如此。

刘公公抱着双臂仰着脑袋,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搜。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又尖里尖气地叫了顾黎野一声:“顾公子。”

顾黎野转头看他。

“陛下说了,让你来塞北,是为了安定外族。”刘公公说,“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节外生枝,让陛下费心。”

这话可是话里有话。皇上无非是想对他说:不要有什么谋反的叛逆想法,早点回顾府去做你的笼中鸟。

顾黎野听懂了这话里的话,他对此毫不意外,“嗯”了一声,道:“知道了。劳烦刘公公给陛下带话,就说等这里的事情安定下来,我自己就会回京去的,叫陛下不必费心。”

顾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垂了垂眸。

一个竹简恰好被丢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边来。顾黎野低头看着竹简,仿佛在看自己这抬不起头来的一生。

刘公公听顾黎野这么说,也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冷笑了一声,捻起了个娘里娘气的兰花指,阴阳怪气道:“顾公子果然聪明哎——”

顾黎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恶心。

他还是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句。

刘公公的人搜完之后,就从顾黎野的房间里出去了。他们是一群在京城里身娇肉贵的主,不想在塞北这鬼地方受累,等事情一办完,立刻又上了马车,回京去了。

顾黎野的营帐里虽然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但他东西少,收拾起来也不算太费力。等刘公公走后,他就把被翻乱的东西又一一拾起来,摆回到原处。等摆好最后一件时,恰好营帐的门帘被人拉开了。

拉开门帘的是谢人间。他站在门口,撩着门帘,对里面的顾黎野说:“那太监都走了这么半天了,你还窝在这儿干什么呢?”

顾黎野正好在桌子边,闻言也未慌乱半分,反倒不动声色的拿起了茶壶来,捻了一把茶叶放进去,极为高超的把这事糊弄了过去:“泡茶。”

谢人间:“……”

“来一杯吗?”

“…………”

谢人间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走了进去,看着他往茶壶里倒茶叶,便皱了皱眉,道:“你这不是刚开始泡吗。”

顾黎野答:“刚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那太监说的话吗。”谢人间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黎野手上的动作没停,脑子里却迅速地思考起来。

刘公公从头到尾一共跟他说了没三句话。顾黎野是不能告诉谢人间这三句话的内容的,毕竟告诉了也没用。但太监和他单独说了话的这件事,或许可以用来借题发挥一下。

他一直怀疑谢人间喜欢他,但是他并不明确真假,谢人间也态度暧昧。他们两个这样互相一直拖下去是不行的,毕竟顾黎野迟早要做回笼中鸟,这么拖下去,顾黎野怕他们两个之间会落个无疾而终的结局。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很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然后就这样错过,成了对方生命里的过路人。

这要换个别人站在顾黎野的位置上,可能就会选这条路。会让心爱的人去走他的阳关大道,会把这件事彻底深埋心底。虽然会遗憾,但是毕竟这样对对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可顾黎野不甘心,他想试试,他想被爱。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盖上了茶壶的盖子,抬起头,对谢人间道:“刘公公说,皇上准备赐婚给我。”

谢人间:“……”

陈黎野很清楚地看到谢人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裂了。

他有点想笑,但是尽力忍了下来,接着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虽然我是罪臣之子,但是这些日子在塞北的表现令他很惊讶,觉得不能埋没我的才华,但是又担心我罪臣之子的身份,所以呢,只要我答应和他许配给我的姑娘成亲,他就可以给我一个官职,以后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谢人间:“…………然后呢。”

他这话声音低沉,还有点咬牙切齿,话里头的低气压几乎都要溢出来把空气冻结了。

顾黎野装作没注意到,低下头装作去鼓捣茶具,接着说:“我答应了啊。”

“…………”

低着头的顾黎野看到谢人间的拳头握的越来越紧,都开始颤抖了。

顾黎野见此,赶紧趁热打铁,满不在乎地接着说道:“挺好的啊,我都不认识几个姑娘哎。皇上赐婚的话,对方应该是文臣或者武臣的女儿吧?那肯定都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什么的啊,一定都很漂亮。白给我一个娘子,我为什么不要?我是个男人,当然想要姑娘啦。”

顾黎野低着头都感受到了谢人间身上飘散而出的杀气和愤怒。

他可能不知道作死两个字是怎么写的,还接着说:“所以呢,等你这边外族的事情安定下来,我就回京成亲。统领,你到时候记得去给我捧场啊。”

谢人间光是忍着听下去就已经很费劲了,一听顾黎野居然还提了此等要求,终于再也忍不下去,爆发了:“滚!!!!”

这一声爆发的怒喝喊得歇斯底里,他先前一直沉默,顾黎野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一抖,差点没掉。

他抬头看向谢人间。

谢人间红了眼睛,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生气和难过都写在了他脸上。

“谁他娘爱去谁去!!”他喊道,“你要走随时走!!你以为我会留你吗!?要成亲就早点滚!!!”

说完,谢人间转头一甩外袍,愤而离去,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帐外的风雪里,背影看上去孤独可怜又委屈。

“……”

顾黎野端着茶杯,有点懵。

糟了。

比想象中威力还大,谢人间好像都要哭了。

……

怎么办。

顾黎野在原地呆了片刻,为谢人间的反应自责了片刻后,又琢磨过味儿来了。

……等等。

照他这个反应来看的话,那事实岂不正和顾黎野所料的一致吗?

谢人间——是真的喜欢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两天莫名心态有点崩感觉很挫败【卑微明天周末就又要日万了,可以夸夸我吗给我一点动力【卑微

第105章 顾黎野(七)

顾黎野也只愣了一下。

毕竟他先前知道大概就应该是这样,现在这个情况,也只不过是把他猜测之上的一层不确定的雾擦干净了而已,没那么激动也属实正常。不过在他确定自己确实是被喜欢着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里像是有一把温火慢慢烧了起来,把他整个人都烧得暖和极了。

顾黎野开心得要命,连忙抓起了放在椅子上的外袍,胡乱地一套后,就火急火燎地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风雪里,朝着帅营就奔了过去。他想去追上谢人间,告诉他那是骗他的,都是假的,告诉他他也喜欢他——顾黎野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顾黎野带着满腔的欢喜,逆着风雪朝谢人间奔去。

但他却扑了个空——谢人间不在帅营里。

顾黎野懵了,原本满腔的热情与欢喜也被扑灭了一半——这就奇怪了,下午的时候谢人间一般都会在这里的,别的地方他也很少去。就算他生气,也应该是来帅营里生闷气才对。

可……人呢?

顾黎野有点茫然,正巧有个搬着东西的将士从他后面路过,顾黎野干脆一转头拉住了他,叫道:“等一下。”

那将士转过了头。一见是顾黎野,就毕恭毕敬地朝他点了点头:“先生。”

顾黎野开门见山地问:“你知道统领在哪吗?”

“……不在这里吗?”那将士也有点莫名其妙,“奇了怪了,他一般都在这里的。”

顾黎野也知道他一般都在这里的,这将士说的简直是废话。

他不知道,顾黎野也懒得多说了,嘴角抽了抽:“算了,你不知道就算了,走吧。”

那将士就又朝他点了点头,走掉了。

顾黎野站在原地挠头发愁。不在帅营里,谢人间还能在哪?

……反正肯定是在这片军营里的,谢人间也跑不到哪儿去。

那就找吧。自己气走的人,那肯定得他自己来找回去。

顾黎野下定决心之后,转过头,缩起脖子,又往风雪里走去。

然而他走遍大大小小的所有军营,都没人见过谢人间。面对顾黎野的询问,正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无暇抬头的将士们很是默契,都是同一个很不走心的答案。

“统领?统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帅营里吗?”

顾黎野:“……”

完犊子,都没见过,谢人间好像被他给气失踪了。

顾黎野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好像给闹大发了。

他找遍了整个军营,可每个地方都没有谢人间的身影。边境军的军营很大,等顾黎野冒着风雪找完了所有军营之后,天色就渐渐地黑了下去。

夜色渐渐降临,毫无收获的顾黎野走进帅营里,点亮了烛火,然后坐在帅营里等谢人间回来。这天都快黑了,谢人间也不可能夜不归宿,毕竟塞北的夜晚冷的不讲人情,冻死个人都不稀奇,他肯定要回来的。

话虽如此,顾黎野却坐立难安。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忍不住在帅营里来回踱步,走的团团转,还时不时地走去门口看看外面的光景,去看看有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风雪里。

可一直都没有。

天色渐渐地彻底黑了下来。天黑之后,负责看管城关的将士就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帅营。按照惯例,他要给谢人间提交一份书文,书文上要报告这一天外族的动向,以及城关上军火的使用情况,好让谢人间明天去军火营清点军火时能知道军火应该还剩多少。

他拿着书文进入帅营之后,没像以往一样看到谢人间的身影,只看到了一个顾黎野。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听别人说过顾黎野找了一下午的谢人间,就问道:“先生,统领呢?”

“……不知道。”顾黎野有点心虚的看向别处,道,“我下午跟他说了件事,他就生气了,我一下午都没找到他。”

“喔——”

这将士好像是明白了似的。

顾黎野却丝毫不担心被他发现什么的。他知道这些将士都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比一个心大,不可能会想到那方面去的。

果不其然,这将士十分心大的哈哈笑了两声,说:“先生不用担心,两个人在一起共事,难免会吵架的嘛。统领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肯定一会儿就回来啦!”

顾黎野:“……哈哈,是吗。”

“是啊。”

那将士走进来,把写成书文的报告放到谢人间的书案上,转过身去,说:“那我先走了,劳烦先生提醒统领过目书文。”

顾黎野“……好。”

那将士和顾黎野挥了挥手,走了。

他说的没错,谢人间确实不是小心眼的人,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但顾黎野还是担心。

顾黎野就这样又坐立难安了一会儿后,外面的风雪呼啸的更大了,可谢人间还是没回来。

……不会是真的走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吧?

顾黎野越想越忐忑。毕竟深冬夜晚的塞北很是恐怖,说是风雪能吃人也不过分。如果真的走远了,那么很有可能直接丧命在风雪里。

顾黎野有点坐不住了,他回身去拿起一个灯笼来,准备出门去寻。但还没来得及把灯笼拿起来,他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响动。同一时间,风雪鱼贯而入,顾黎野回头看去,只见门帘被人掀了起来,进来的人低着头,满身的雪,一身黑袍。

是谢人间。

顾黎野一喜,原本担忧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目光就被谢人间手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酒坛。

……

喝酒了???

顾黎野的惊喜一瞬间成了震惊,他记得很清楚,谢人间说过,他不会喝酒。

因为他下午说的那件事,让谢人间一个想不开以酒消愁了??

他可是从来不碰酒的!

顾黎野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有些自责,还很愧疚,早知如此,他就不会编一个那样的谎话来试探谢人间了。

然而,就在此时,谢人间手上一松,酒坛子从他手上脱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碎片。

然后,谢人间慢慢地抬起头来。

顾黎野本来只是对谢人间喝了酒这件事感到自责,但谢人间一抬头,他一看清谢人间的样子,心里就突然开始警钟大鸣。

谢人间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黎野,眼里的杀气暗涌。

顾黎野记得这个眼神。上次他露出这种眼神是看着必死无疑的外族族主,这是盯着猎物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危险,于是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磕到了谢人间的书案上,磕得他浑身一哆嗦。顾黎野感觉自己此刻像个可怜的兔子,正面对着凶狠的头狼。

凶狠的头狼朝他迈出了一步。

顾黎野见他动了,慌了:“等等,等等等等!我能解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顾黎野并不知道谢人间喝醉了酒是个什么状态,毕竟这世上多的是人喝了酒就听不见旁人说话的。

顾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躲,他想绕开书案和谢人间保持距离。但他不躲还好,这一躲却好像彻底激怒了谢人间,谢人间立刻疾步走上前去,顾黎野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领。

“……”

这下好了,彻底躲不开了。

谢人间表情没变,还是死盯着顾黎野,像是在盯着已进囊中的猎物。

“……你冷静一下。”顾黎野伸出双手做投降状,说,“你听我解释……统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顾黎野还在试图确定醉酒了的谢人间还能否正常地和外界进行交流,但突然,他被谢人间一下子拽进怀里,顾黎野一个措手不及,扑到了谢人间身上,紧接着,他就闻到了先前就在谢人间衣服上闻到过的那种冷香味。然后,谢人间就把他按在了怀里,极其用力地紧紧抱住了他。

这并不是个很温暖的拥抱,谢人间在风雪里呆了很久,身上落了很多的雪。顾黎野感觉他身上很冷也很凉,这个拥抱也太过用力,令他感觉有些疼。

但他没有打断谢人间,也没有喊疼。

自打记事起,就没有人像这样抱过他。就算谢人间身上的雪再冷,顾黎野也还是感觉这是个温暖到发烫的拥抱。

顾黎野在谢人间怀里僵硬了片刻后,就伸出手去,也慢慢地揽住了他。

谢人间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沉默了片刻后,在他耳边哑声说道:“你明天就给我滚。”

顾黎野有点想笑:“你抱着我说这话?”

“……”

谢人间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又说道:“你如果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想法,肯定自己就跑了。”

“我知道啊。”顾黎野说,“我早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

“我知道。”

顾黎野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在他怀里闷声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

“我骗了你,统领。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主动跟我说的,所以我想试试。”他说,“统领,皇上没有赐婚,我也不会成亲的。”

谢人间听到这句话,愣住了。

谢人间缓缓地松开了顾黎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眼睛里的杀气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未出现过的茫然与忐忑,就像一个有些期待又害怕的忐忑不安的小孩。他在此刻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与张狂,慌张无措地看着顾黎野。

顾黎野明白,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谢人间,不是边境军的统领,也不是张狂的谢侯,只是谢人间。

谢人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骗你的。”顾黎野说,“统领……不,——”

陈黎野很明确的感受到自己说了什么,很短,应该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只感觉到自己说了出口,却没有听到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

然后,他听到自己说。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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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顾黎野(八)

陈黎野醒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一种人在现实魂在塞北的不真实感,不仅如此,他还感觉有点头痛,还昏昏沉沉的。但好在这种感觉去得很快,陈黎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感到头痛渐渐地自己就消下去了。

陈黎野躺在床上,回想起了这次梦的内容。在这段梦里,他最在意的就是最后。在这段梦的最后时刻,他分明记得自己对谢人间说了两个字,但那两个字却没有声音。

他自己是不可能说话没出声音的,那么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可能。因为某个原因,他不能知道这两个字。至于这个原因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

但这两个字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在当时那个情境之下,能想到的、有可能的,有且仅有一个答案。

那是个名字,而且肯定是谢人间的名字。既然是他不能知道的两个字,那就说明谢人间这个名字应该并不是他的本名。

那为什么谢人间不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名字?

陈黎野轻皱起眉来,觉得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如果陈黎野一旦知道了他的本名,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是什么事情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没有线索,也无从下手,更没办法进行推断。

……不过说起来,陈黎野先前还纳闷为什么谢人间突然就知道自己喜欢他了,原来是上辈子他用的也是这种故意气人的办法。

这真是被自己坑了一把,想哭也没地方哭去。

陈黎野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他又想起梦里的那个拥抱,时隔两千年,再想起来时,他还是觉得那个冰凉又有点痛的拥抱是那么暖和,暖得人心里都发痒,让他想起来都不禁嘴角带笑。

他总是能和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但同时,他现在也笑不太出来了。他们曾有过深冬风雪里的温柔,如今却在盛夏时节不得不选择断情绝爱。

每每想到这个现况,陈黎野都感觉心里难受。

但不论怎么难受,日子还是要过的,班还是要上的。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拉开了窗帘,窗外的晨光在一瞬间鱼贯而入。夏天总是天亮的特别早,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这一下差点没把他晃瞎。

陈黎野揉了揉眼,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去洗漱。

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音。陈黎野刚睡醒,一听这动静还有点恍惚,好像有一瞬间梦回学生年代,以为是他妈在厨房给他倒腾饭菜。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给他倒腾饭菜的不是他妈,是谢人间。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转头去洗漱了。

等他洗漱完,又进了卧室换完衣服出来之后,就见谢人间已经坐到了左侧的单人沙发上,茶几上摆了几个菜。谢人间翘着腿,旁边就是被吊灯砸了个稀烂的长沙发,一眼看过去,他简直有一股乱世佳人的气场。

陈黎野转头看了眼表,七点整。

“……”

真的好准时啊他。

陈黎野走了过去,把上班要带的东西往右侧的单人沙发上一放,从餐桌那边拉了个凳子过来开始吃饭。毕竟他们家那张长沙发昨天刚被客厅的吊灯砸了个稀巴烂,坐不了了。

陈黎野吃饭吃得慢,等吃完之后,就已经七点二十五了。

他对自己的预估很准确,吃完饭正好去上班。陈黎野放下了碗筷,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东西,转头对谢人间道:“那我走了啊,哥。”

谢人间头也不抬:“嗯。”

陈黎野对他的冷漠习以为常,没有在意,直接出门去上班了。

等到了律所后,他就打开了电脑,准备先给林青岩写一份离婚协议书,叫他给他老婆送去,之后的事就看看能不能和解了。

不过陈黎野是不相信能够和解的。林青岩他老婆只要没疯,就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狮子大开口的条件的,他们一定会法庭相见。

陈黎野打开Word写了没一会儿,姚成洛就也准时来上班了,他一看到陈黎野,愣了一下:“哥???”

陈黎野头也不转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早。”

“……早……不是,你怎么来上班了,你不是请长假吗?”

陈黎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嗯。”

姚成洛一见他态度敷衍,就知道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追问,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叹了一声。

陈黎野一听他叹气,觉得稀奇,毕竟姚成洛这个人向来是活力的代言词,很少能看到他丧着脸或者唉声叹气。陈黎野跟他从小长到大,听过他叹气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陈黎野转头看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浓的跟熊猫有一拼的黑眼圈。

陈黎野被他硕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你怎么搞的???”

姚成洛挠着头发打了个哈欠,问:“啊?什么?”

“……你的……黑眼圈。”陈黎野说,“你失眠了吗??”

“没啊。”姚成洛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说,“我最近这两天老梦见你跟那谁,每天都梦见,梦的跟真的一样。”

陈黎野:“……”

陈黎野当然知道姚成洛嘴里的“那谁”是谁。

这么一说的话,陈黎野发觉自己好像还没在自己的梦里见过两千年前的姚成洛,他梦见的都是他和谢人间的事情。

姚成洛梦见的肯定都是和他自己有关的事情,而且应该还会有谢人间的出现。那么在他的记忆里,说不定也会有自己,并且应该还都是陈黎野没有梦见过的情景。

于是陈黎野把椅子挪的离他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来,你仔细跟我说说,你都梦见什么了?”

姚成洛眨了眨眼,他倒并不忌讳陈黎野,回想了片刻后,说:“啊……我想想,我梦见……对,我梦见你后来走了,说要回京去,然后那谁去送你,你们两个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我什么也没听见,不知道你俩说了什么,后来你就笑着走了。可你家那个鬼倒好,你走之后他一天到晚都阴着个脸,都没人敢去跟他说话去。后来过了几天,有个送信的来了,说是有封你写给他的信。”

“他那时本来要爬上瞭望台的,那时刚爬到一半,一听这话直接从上边跳了下来……是真的跳了下来,我的天,给我们吓一跳,然后他就飞奔过去拿了你的信,又赶紧拆开了。然后他一看里面就笑了,真的,我第一次看他笑。”

陈黎野听得有点愣。

姚成洛接着说:“我就很好奇你给他写了什么,其他人也很好奇,但是没人敢看啊……”

陈黎野有点好奇内容:“那你后来看到过内容没有?”

“看到了。我偶然看到的,他那时候被突然叫出去,就把你的信压在了桌子上,我进去的时候他不在,走到桌子旁边之后我就看到了。要不是下面还压着信封,我就算死也不会想到那是封信的。”姚成洛说,“然后我就更纳闷了。”

陈黎野不在乎他纳不纳闷,问道:“内容是什么?”

“没有内容。”

“……?”陈黎野被他这句话给说蒙了,“没有内容……??”

姚成洛点了点头:“那是一张白纸,哥。”

“……”

白纸??

陈黎野有点难以置信:“什么都没有写?”

姚成洛点了点头。

“就……称谓什么的,那种写信格式要写在上面的称呼,还有见字如面这样的开场白,都没有??”

“都没有,真就一张白纸。”

陈黎野:“……”

陈黎野觉得不对劲,还想再问,但就在此时,坐在姚成洛后面的同事来了,他名叫李忠。李忠一见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话,就过来拍了一下姚成洛后背,打断了他们俩的交谈,道:“哟,大早起就交流感情啊?聊什么呢?”

姚成洛:“……”

陈黎野反应快,他知道这事不能跟外人说,便随便撒了个谎道了句:“高中时期哪个同学最脑残。”

“哦豁,那肯定不少啊。”李忠笑了一声,说,“你们俩看着点时间聊啊,洛子你不是要开庭吗?上午九点的吧?”

姚成洛:“……我那是明天的。”

“……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今天来着,我记混了?”

“那肯定是你记混了啊!律所这么多人呢!”

在他们两个的说话声里,陈黎野转过头看了一眼挂在左面墙上的表,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八点整。

他又转头扫视了一眼整个律所,到了上班的点了,所有的同事都差不多已经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他们两个四周的工作位置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坐满了人,开始工作的同事们也都来回走动了起来。看这样子,他和姚成洛不好再继续关于谢人间的话题了。

陈黎野就叹了口气,只好作罢,转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一边写着协议书,一边想着姚成洛告诉他的事情。

他曾经给谢人间寄过信,但信没有内容,是一张白纸。

……这是为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

上午来的当事人不少,但陈黎野身在地狱,每天忙着过关就够累的了,一个案子也没接,找上他来的他也全部推给了同事。

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时间一晃眼到了十一点。姚成洛伸了个懒腰,见到了饭点,就转头道:“哥,吃什……”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看到他哥箭似的从椅子上弹射了出去,一转眼就无影无踪了,好在他临走之前听到了姚成洛的话,就一个急刹车转头跑回来了两步,然后从门口那里探出个脑袋来,遥遥地朝姚成洛说:“不好意思,最近你就去找柳煦一起吃吧!我回家去了下午见!”

然后他就嗖地一下消失了。

姚成洛:“………”

准备出去随便吃点的李忠见到此情此景,就走了上来,转头对姚成洛说:“你被抛弃了吧这是。”

姚成洛沉默了。他想了想梦里的他哥和他哥家里的老鬼,觉得很有可能。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微。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第107章 顾黎野(九)

陈黎野还是头一次在中午下班的时候回家。

平常他都是和姚成洛在附近随便吃些,然后就回律所玩会儿手机等上班的。毕竟家里谁也不在,在家里吃和在外面吃一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陈黎野家里多了个谢人间。他如果不回去,谢人间一个人在家里也未免有些太可怜。

……陈黎野应该是第一个觉得铁树地狱守夜人可怜的参与者。

他打开了家门,走了进去。谢人间早已经把饭煮好了,摆在了餐桌上,自己坐在单人沙发上刷手机,好像毫不在乎陈黎野会不会回来一样。但陈黎野知道,这全是他装出来的假象。谢人间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毫不关心,实际上心里惦记的要命。

证据就是他手机都拿反了。

陈黎野给他了个面子,没有拆穿,安静地开始吃饭。

谢人间心里也乱,他就这么刷了被自己拿反了的手机刷了很久。等陈黎野饭都吃完一半了,他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件事情,默默地把手机拿正了过来接着刷。

但他肯定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谢人间一直沉默着刷手机,陈黎野也没说话,两个人之间相对无言了很久,谁都没觉得尴尬。他们知道彼此心里都藏着事,但也都很默契地选择不去过问。他们互相隐瞒,但也互相需要。陈黎野明白,他可以不和谢人间说话,但他不能不在谢人间身边。

陈黎野吃完了饭,把碗筷拿回厨房里洗干净之后,又放回了碗柜里。然后他走出来看了眼时间,见离上班还早,就窝到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刷手机。

他也刷不进去。

他心里也乱。

他们两个就这样互相沉默着刷着手机。陈黎野转头看了一眼,看着砸下来的吊灯和被吊灯砸了个稀巴烂的沙发沉默许久,这才想起他还没有给家具城打电话处理这个现场。

他早上的时候居然就这么放着这堆玩意儿走了,还真是做梦做傻了。

陈黎野在心里苦笑一声,低头在手机里找了一会儿。他当时买这个房子装修的时候很多家具都是从那个家具城里买的,当时他记得是有留一个电话的。

陈黎野很快找到了家具城老板的电话,然后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喂,老板。”陈黎野伸手揉了把头发,说,“那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你家里买的吊灯突然掉下来砸到沙发了。”

谢人间:“……”

对面的老板:“……啊这……”

陈黎野也知道他应该不会信,就又说:“你要是不信的话,自己过来看看吧。我晚上早点下班回来,你到时候派人上门来看看。”

那老板思索了一会儿,道:“好吧,我下午派人过去看看,您大概几点下班?”

“五点。”

“行,那我五点派人过去。如果吊灯真的是自己掉的话,那我肯定负责。”

这老板人还不错。

陈黎野就又跟他客套了两句,然后挂断了电话。他看向谢人间,谢人间还是在刷手机,一副世事与我无关的模样。

陈黎野就说:“他们五点过来。”

谢人间:“嗯。”

“我五点左右应该就会回来。”

“嗯。”

“他们就算比我早来你也不要开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却自己开了,挺吓人的。”

“嗯。”

陈黎野有点无奈,但也没办法,只好作罢。

他又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之后,就到了上班的点。

于是陈黎野又走了。

他一到班上,姚成洛就满脸幽怨地盯着他看,那神情都比得上地狱里的幽怨女鬼了。

“……”陈黎野缩了缩脖子,“你怎么了。”

“……”姚成洛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了一下,然后抿抿嘴,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电脑,道,“没事。”

姚成洛虽然满脸怨念,但却没有对陈黎野发作。他又叹了口气,虽然满脸都不开心,但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作。他收起自己的怨念,对着自己的电脑开始了下午的工作,不再和陈黎野说话了。

他这倒不是生气,陈黎野明白。姚成洛生气是那种歇斯底里大吼大叫派,他要是生气起来,绝对方圆十里都能听到他怒吼的动静。

姚成洛不是生气,但却有点不对劲。他是个坦率的人,如果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的话,一定会闹着把情绪嚷出来才对。

可他这次却没有,他好像有事情瞒着陈黎野。

陈黎野沉默片刻,道:“洛子。”

“嗯?”

“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

姚成洛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开始啪啪打字,道:“没有啊。”

姚成洛否认就是还不想说。这很奇怪,姚成洛打小就没瞒过陈黎野什么事情,这还是头一次陈黎野感觉姚成洛有什么事情没告诉他。

但陈黎野也无意逼问他,就说:“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

“……”

姚成洛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他绝对知道了什么了。

陈黎野想。

不接案子的律师清闲的要死。陈黎野把上午写完了的协议书发给了林青岩,要他打印出来回去给他老婆后,就开始无聊了。他抱着杯水无聊的仰在椅子上,脑袋一下一下往后边磕。

他还是在想谢人间的事情。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谢人间的名字。

然后他突然灵光一现。

对了,他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知道谢人间的本名,但姚成洛说不定知道啊!

于是陈黎野立刻直起身来,叫了姚成洛一声:“洛子!”

姚成洛转过头:“嗯?”

“那个,你梦里……”陈黎野朝他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你梦里那谁有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名字?”姚成洛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你这么一说的话,我好像从没听过诶,就一直在梦里叫他统领……但是我记得有人叫过他谢侯,他应该姓谢吧。”

“……”

我他妈也知道他姓谢。

看来果然没有捷径。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是有关者大家都不会知道。

陈黎野一下子泄了气,摆了摆手,叹了一声:“好了,没事了,忙你的吧。”

“……喔。”

姚成洛就乖乖转过了头去,接着忙自己的了。

等到下午四点半之后,陈黎野就提早下班回家了。等他五点到家时,正好碰上家具城派来的人,于是,他把这些人带到了家里。

等到家里,看到砸在沙发上的吊灯之后,这些人都发出了或大或小的惊叹声。然后抬头看看天花板,又低头看看沙发,觉得这个掉落的弧线有点不太科学,纷纷怀疑了起来:“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掉落方式有点不科学啊……”

陈黎野听这两句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怀疑这是自己手动拽落来讹钱的,他也理解,这个掉落弧度属实不科学,这都是阎王爷的错。

陈黎野就说道:“你们要不看看这是我拽掉的还是自然掉落的?人力拽落的痕迹应该和自然掉落的不太一样吧?”

这帮子人觉得有理,就都走过去看了看。这一看,直接看的面面相觑了起来,各自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写了震惊或茫然。

这在陈黎野意料之中。他就算不拿脑子想也知道,这玩意肯定是自然掉落的。

陈黎野就走了过去,说:“这是我当时不在家,这我要是在家坐在这儿的话,那岂不是脑子开花了吗。”

家具城的人理了亏,不敢吱声。

“这样吧,我也不多跟你们要了,把这个吊灯跟沙发给我换个新的吧,其他的我就不追责了。”

这些人一听这话,纷纷回过头,满脸震惊:“???”

陈黎野理解,这种差点没丢命的事故面前,他不但不闹事不要钱,反倒要求还只有这么低。

问题是这确实不是他们的错,是地狱的错。

这些家居城的人还很难相信:“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陈黎野说,“明天我去看看,给我换一套来。”

然后陈黎野就跟他们互相客套了几句,送走了他们。

他转头看向谢人间,谢人间一直坐在单人沙发上,从头到尾没吭声也没动,仿佛一个背景板。

陈黎野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一句话也没说,转头走进了卧室里。

第二天,他和谢人间打了招呼,趁着午休去了趟家具城,挑了一盏新的吊灯和一套新沙发,又让他们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搬到了家里来。家具城的人来后,把他家里已经报废的吊灯和沙发一块收走了,又给他摆好了新的沙发,安上了新的吊灯。

然后陈黎野在新买的沙发里窝了好一会儿才去上班。律师就是这点好,自由的很,不必总计较那些迟到不迟到的,只要接的到案子挣得到钱,谁管你迟不迟到,只要上午下午都刷过卡,就算你今天上了班。

于是陈黎野就这么在自己家窝到了两点半,然后才站起来去上班。

另一方面,陈黎野自己心里清楚,他向来进地狱的间隔不超过三天。算着日子,他本以为自己差不多该进去了,但没想到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个礼拜,无事发生。

平静的让陈黎野几乎产生了他已经彻底脱离了地狱的错觉。

在这一个礼拜里,林青岩的离婚案子井井有条的进行着。这人也真够狠心,一口气把他老婆告上了法庭,他老婆差点在法庭上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她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要两百万的混蛋男人是林青岩。林青岩倒也是个狠人,为了让他老婆彻底死心,什么恶心人的话都阴阳怪气地说了出来,说得法官表情都扭曲了。

林青岩说的时候想必也非常痛苦,晚上和陈黎野打电话的时候还说:“他妈的,我真是个混蛋,我好想哄她。”

“那你哄啊。”陈黎野仰在沙发上看电视,说道,“你哄了就不用离了,也不用给我钱了,多好,省了一笔代理费。”

“那不行。”林青岩又说,“不能前功尽弃。”

陈黎野嘴角直抽,觉得林青岩这个想法简直和谢人间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便开始指桑骂槐:“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爱就爱却非要伤害的男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谢人间:“……”

陈黎野见谢人间脸色黑了一下,就觉得有点舒服了,嘴角往上扬了扬。

林青岩知道陈黎野是在借着打电话来暗戳戳地骂谢人间,在那边翻了个白眼,说,“你懂个屁。”

“我当然不懂,我又没有老婆。”

林青岩笑了一声:“你旁边不就是吗。”

“算了吧。”陈黎野有点惆怅,叹了一声,道,“我感觉好难。”

“没什么难不难的,最难的是对方对你没意思。他既然对你有意思,你这件事就说不上难,顺其自然就好了。”

“……”

陈黎野看了谢人间一眼。

……顺其自然啊。

陈黎野总觉得顺其自然下去可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做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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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顾黎野(十)

第二天,陈黎野照常去上班。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陈黎野的同事们差不多都很忙碌,他们要么扑在电脑上奋笔疾书,要么就是和来咨询的当事人解释说明相关法条,要么就是拿着材料到处跑或者接着源源不绝的电话。

陈黎野在这忙碌的现场中,俨然成了一个养老院里的老爷子,就靠在座位上捧着水杯喝水,简直和这繁忙的光景格格不入。

陈黎野好几天没进地狱了,日子又这么清闲,他感觉自己已经提前步入了老年阶段。

反正日子都这么闲了……要不就接个活?

陈黎野一边捧着水喝一边思索。

要不接一个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陈黎野想罢,放下了水杯,刚想好好坐起来等一个当事人,脑袋就被人拿什么东西轻轻地拍了一下。

陈黎野回过头。

李忠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沓材料,他刚刚就是拿这沓纸敲的陈黎野。

“老陈,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把材料交法院那边去呗。”李忠说,“回来请你喝个饮料。”

陈黎野:“……”

陈黎野就做了一次工具人。

毕竟李忠说的对,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法院离律所不远,也就直走两三个路口的距离。陈黎野不想走路,还是选择了开车。

第一个路口向他亮出了红灯,陈黎野缓缓地停了下来。他左边是一辆巨型大货车,陈黎野这么一辆小轿车,被大货车笼罩在了巨大的阴影里,也免得遭太阳晒了。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于是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一开屏就看到了日期。

距离他上次出地狱已经过了八天。

这就奇怪了。他向来进地狱的间隔不超过三天,怎么这次突然时间变得这么长了?

能出地狱的方法是忏悔并改过从新,只要悔过的够诚心,那就能够出地狱。既然规则是这样,那么能留在人间的时间延长应该也和这条规则离不开关系。

是陈黎野做了什么吗?

可他什么也没做啊,而且他本身也没有罪。

既然问题不是在他身上,那应该就是在谢人间身上。应该是谢人间做了什么,所以这次的时间才得以延长。

那他又做了什么?

陈黎野想不明白。

信号灯由红变绿,四周的车子都纷纷启动,陈黎野便也踩了油门,向前驶去。

突然间,哐当一声巨响在陈黎野耳边响起,声音是旁边的车子发出来的,紧接着一道吱呀呀的声音被拉得极长,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倒下去似的。陈黎野转头看去,就见原本好端端行驶在他左侧的一辆大货车此刻竟然失去了平衡,朝他这边倾斜了下来!

这货车块头大,如果这么砸下来,绝对能把陈黎野连人带车砸个稀巴烂。

但一回生二回熟,陈黎野早已习惯了这个展开,更何况自打在家里进了一次地狱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避无可避的了。于是,面对着缓缓砸下来的货车,陈黎野眨了眨眼,然后淡定的踩了一脚刹车,拿起车上的一瓶水来,拧开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了吊灯拐弯砸人事件,陈黎野面对现在的这个死法时感到内心毫无波澜,十分平静。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只是地狱来叫人了。

于是,在货车砸到他头顶的同时,陈黎野眼前一黑,坠入了他的第五层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篇结个尾过渡一下~

终于到了我第二喜欢的副本了哦哦哦哦哦哦哦最喜欢的是这个的下一个!!!

今天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更~今天也要日万哦!

好像大家都不太明白还有人问我是不是过节了23333,是这样的,周末日万会在下个月有一个榜单,所以直到完结为止周末两天都会日万的,除非有不可抗力(比如住院(沧桑感谢在2020-07-11 22:53:32~2020-07-12 13:3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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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鹿依依(一)

陈黎野站在一条人行道上。

他打了哈欠,打量了四周一圈。谢人间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离了他大概五米远。

陈黎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又看向了别处。

他连招呼都没打。

没办法,这些天里他和谢人间就是这种关系,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连招呼都不会打,一个是无情的做饭机器一个是无情的吃饭机器,两个人互相不说话。陈黎野一开始还会试图和谢人间说说话拉近距离,但谢人间除了“嗯”就是沉默,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样久了之后,陈黎野也放弃了,干脆也做起了哑巴。

陈黎野明白,他嘴上说是和好,但谢人间明白他们两个其实互相喜欢以后,就根本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对他了。

陈黎野知道谢人间心里难受,就也接受了这种相处模式。

他略过了谢人间,看了一圈四周。这是一条和人间没什么太大区别的人行道,一边是马路,一边是高高的栏杆墙,靠近马路的那边种着绿植,而栏杆墙里则是一片操场,能看到对面有学校操场标配的主席台和观众台,以及操场中心那一大片绿的发光的草皮。这里的景色和人间没有太大差别,也不像前两个地狱那么气氛恐怖场景诡异。

只不过马路上没有车通过,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单从这种安静到诡异的气氛来说,还是挺有地狱风格的。

陈黎野抬了抬头,这里没出太阳,天色阴沉,但也没有很夸张,是在人间里也能见到的阴天景象。

陈黎野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他看了看学校里,学校里也没有人。

陈黎野又转过头,前后左右的看了看,都没在附近看到什么显眼的建筑。虽然不排除可能是别处的可能性,但这次的关卡场景很大可能就是这所学校了。

学校妙啊,自古以来无数吓死人的恐怖片可都是以学校为背景的,这简直是盛产鬼怪的圣地。

陈黎野想到那些以学校为背景的高分恐怖吓死人的鬼片,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喂。”

谢人间的声音突然冷不丁地在陈黎野身后响起。

陈黎野被吓了一跳,猛地哆嗦了一下,转头就撤出去一大步——他本以为谢人间还站在五米开外,谁知道他突然瞬移到了自己身后去!

谢人间就站在陈黎野身后两步远的位置,见他吓成这样,就皱了皱眉:“你至于吗。”

“……至于。”陈黎野说,“不是,哥,这儿好歹是地狱,你走过来能不能出点动静?”

谢人间一挑眉:“我乐意,我爱怎么走怎么走。”

陈黎野:“……可以。”

陈黎野有点哭笑不得,谢人间果然还是谢人间。不过好说歹说,进了地狱之后他总算不在陈黎野跟前当哑巴了。

单从这点来说,陈黎野还挺高兴的。

陈黎野拍了拍胸口,手动安抚了一下差点没被谢人间吓得跳出胸腔去的心脏,说:“那走吧,去找别的参与者。”

陈黎野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

谢人间却没放他走:“等等。”

陈黎野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谢人间。他这才发现,谢人间表情有点不对,他有点犹豫,又有点纠结——总之,陈黎野感觉他好像想说什么。

谢人间站在原地,眼中犹豫与纠结闪烁了很久,又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说:“那个,你……你,没事吧。”

“……?”

陈黎野被这个问题搞得有点茫然,眨了眨眼,说:“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谢人间:“……”

陈黎野虽然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也没多在意,转过了头,说:“走吧。”

陈黎野说罢,转头走了。

谢人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

不对劲,确实不对劲。

以往的陈黎野每一次刚进地狱时,都会先为自己又一次进入地狱而感到失落,有时也会因为难以接受事实而沉默。虽然只有片刻,但在进入地狱时他确实会有一段时间难以进入状态,会抗拒这个地狱。这些谢人间都能看出来,陈黎野的情绪都写在他眼睛里。

但这次他没有。

他像是很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样,一进来就很迅速地进入了状态,根本没有像往常一样抗拒。他甚至不是有意压制,谢人间根本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失落的影子。

怎么回事。

因为这次在人间呆的时间太长了,所以他很早就做好准备了?

谢人间不知道。陈黎野笃定心思不让他知道的事情,那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心事重重的谢人间只好咬了咬唇,跟上了陈黎野的脚步。

他们没有再牵着手一起走了,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肩向前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学校的大门是一道铁门,铁门旁是大理石墙,墙上则写着这个学校的名称,颜色金碧辉煌。

——光明中学。

在这所光明中学的门口,已经有几个来的早的参与者站在那里了。和前几个地狱的参与者一样,他们都各自玩着手机,等待着所有参与者到齐。

看来陈黎野猜的没错,这座学校就是这个地狱的关卡点。毕竟其他参与者一路走来,也都走到了这里,这就证明这正是地狱的指引,肯定没错了。

陈黎野数了一下,算上他,这里的参与者一共十个。

于是他也随了大众,靠到了一边去,拿出手机打单机游戏,一边打一边等。

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一个女生慌慌张张抽抽噎噎地慢慢走过来了。这女生看起来很年轻,穿的衣服也很休闲,看样子也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她哭的眼睛红肿,走到众人面前之后,就小心翼翼地问道:“请,请问……这儿、这儿是哪啊……?”

看来是个新人。

有一个好心的参与者说:“这里是地狱,你先过来等会儿吧,一会儿就有专门的人跟你解释了。”

那女生自然不信,哽咽了一声,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地狱?”

回答她的参与者点了点头:“地狱。”

然后他就又低头去玩手机了,摆了好一副“爱信不信不信拉tm倒”的态度。

新人的女生也看明白了他的态度,吸了口气,拿一种怀疑的眼神滴溜溜地在各个参与者脸上扫视了一圈。陈黎野本以为她不会信这套鬼说辞,说不定会转身走。但没想到,这个女生居然红着眼睛走了过来,从参与者之间穿了过去,然后找了个贴墙的地方蹲了下来乖乖的等了。

陈黎野:“……”

居然信了,这个人居然信了。

也不怪陈黎野讶异。毕竟这种素质和心理在新人里算是中上等了。一般的新人都得先哭闹一番,有的素质差的还直接往外跑,等见到鬼怪了才知道其他参与者诚不欺他。

过了没一会儿,十七个参与者就到齐了。和往常一样,把非人类的谢人间的人头也算了进去的众参与者错以为十八个人已经到齐,于是转头就往学校里撞,果不其然地把地狱的声音给撞了出来。

那道声音说出了陈黎野听过了好几次的台词:【人不够,人不够……地狱只接十八人,地狱只接十八人……】

“什么玩意儿??”有人愕然道,“这不是十八个吗???”

有人质疑道:“该不会是你数错了吧?”

“不可能啊!!”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又数了一次,说:“你自己数数看嘛,确实是18个人呐!”

众人纷纷数了一遍,随后也都慌了,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探讨起来,有的性子激动的简直都要跟人吵起来了。

这个场景陈黎野已经习惯到麻木了。按照惯例,谢人间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戏精上身,指出十九个参与者里有一个鬼的。

陈黎野一边想一边等,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谢人间的戏精行为。他有点纳闷,就转头看向了谢人间。

谢人间正双手抱臂抬头看着天空,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看样子,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说话,他只是在等而已,等第十九个参与者出现,等众人慢慢明白十九个参与者里有一个不是人。

不知道为什么,陈黎野感觉他看上去好像有点累。

可他是个鬼怪,是个守夜人,根本不可能累的。

“……”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后,就有聪明人得出了结论来,说:“等等,我觉得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我们这十八个人里有人不是人?”

众人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他言之有理,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开始沉思。

然而就在此时,参与者之中的一个穿着白衬衫带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听了这话,突然冲了上来,面红耳赤地揪住说这话的人的领子,情绪激动的质问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十八个人里有人不是人!?关卡还没进,难不成就有鬼出现了!?你开什么玩笑!?”

“这里有鬼又不是我定的,我只是说了一下可能性好吗,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就是啊,你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你讲道理!?你去跟鬼讲道理啊!你看他听吗!?!”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怎么,说到痛处了?你是鬼吧!”

“你他吗才是!!”

因为这一个人的几句话,众人渐渐从人数的争执转为了毫无道理的争吵,甚至开始了毫无道理的互相猜忌。关卡还没进,十七个参与者之间就开始出现了信任危机。

由此,这次参与者们的素质可见一斑。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忘记最基本的最该讨论的大事转头开始吵架,想必一会儿进了地狱也不会有多大作用。

指不上。

陈黎野下了定论。

第110章 鹿依依(二)

众人的争吵一直持续到第十九个参与者到来为止。

第十九个参与者也是个新人,他应该是是一进来就运气很不好的走岔了路遇见了鬼怪,满脸是血地朝这边飞奔而来,血还都滴滴答答地滴到了他的衣服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触目惊心的很。

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样的光景,总之跑过来时眼里竟然还飙着泪。他一看到这些参与者,就连忙喜出望外的加快速度飞奔了过来,然后就不由分说的扑到了其中一个人身上,死抓着对方的袖子不放手,把血都蹭到了对方袖子上了也不管,大口喘着气,哭着对参与者喊道:“救我!!快救救我!!!”

那参与者嫌弃的很,费力把这人从身上扒了下来,一脚踹了下去:“滚远点!”

这人兴许是被吓傻了,被踹了出去之后不但不回去求他或者生气,反倒还顺势又扒住了离他那地方最近的一个参与者,接着哀求:“你救救我啊!!那边,那边……那边有鬼!!!”

被扒住的人好死不死是陈黎野,他很冷漠地低下头:“嗯,正常。”

第十九个参与者:“……”

或许是陈黎野的态度过于冷静,冷静到足以感染到身边的人,导致本来慌得不行还哭哭啼啼的第十九个参与者被他弄得哽了一下,又喘了一会儿气,竟然就冷静下来了一些,这才想起来转头看看身后的鬼怪。

然后他才发现那些鬼并没有追上来。

第十九个参与者觉得有点小尴尬,又喘了几口气后,又开始觉得陈黎野有点可靠了,就转过了头,小心翼翼地问他道:“大哥……你,你知道这儿……是哪吗?”

陈黎野还是很冷漠:“地狱。”

“……地狱?”

陈黎野:“对,地……”

……狱。

他话还没说完,谢人间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扯住了扒着陈黎野大腿的新人的领子,然后直接把他从陈黎野腿上拉了下来,丢了出去。

陈黎野:“……”

被丢出去的新人:“……”

新人本来还想爬起来再去找陈黎野,但一翻身起来,回头就看到了谢人间那双狼似的双眼,以及他凶的简直可比修罗的一副表情。

新人顿时就蔫了。缩了缩脖子,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远。

陈黎野抬头看向谢人间。谢人间见新人还算有点眼力见,就冷哼一声,转过了头。他就好像只是随手丢了件垃圾一样,表情没什么变化。这个新人是第十九个参与者,所有人的目光本来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但谢人间这么一丢,众人的目光就跟着转移到了谢人间身上。

“看我干什么。”谢人间心情很不好,道,“你们还打算浪费多少时间在这个新人身上,不进去了?”

众人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了进地狱的事。

于是众人连忙凑到了学校门口,打头的参与者试探着探出了脚,朝里面迈了一小步。

这次他成功的进去了。

众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这就证明十八个人已经齐了,没有再出任何幺蛾子。但同一时刻,他们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也就说明,这十九个参与者里,确实有一个不是人。

众人纷纷开始暗自打量周围的人。

在寂静了两三秒,所有的参与者心中的所思所想都经历了这么一把起落之后,带头的参与者就说道:“进去吧。”

他说这话时,声音也很凝重。

于是,各自猜忌的众人带着各自的心思,走进了学校里。

进了学校门口之后,他们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块摆的离学校门口大概二十米左右远的一块巨大石头。这石头大概一个半人左右高,是一块装饰用的石头,以巨大的底盘为中心,周围一圈都是花坛,种满了花团锦簇的花。

而石头上则是用鲜红的颜色写了十二个字,四个字一排,一共写了三排。那石头块头大,字也写的很大,光是站在门口,就已经能看清个大概了。

陈黎野念了出来:“博学求索,明德厚学,德艺双馨。”

他念完之后,还惦记着谢人间,怕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就又自言自语似的补了个解释:“这应该是校训吧,就是一个学校定的规矩,也可以是理念什么的。”

这里的参与者都是现代人,都是上过学的,用不着他说就知道校训是什么,有人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看了他几眼,其中还有个人翻了个白眼,说:“用得着你说校训是什么?你当我们傻啊?”

陈黎野:“……”

他不是个喜欢跟人起争端的人,于是撇了撇嘴,没说话。

在挑起事端对方却不理自己的这种情况下,有的人会觉得没意思闭嘴,有的人就会自讨没趣,但有的奇葩却偏偏会觉得是对方哑口无言,是自己赢了。

这个翻了陈黎野白眼的人很明显是最后一种,于是他冷笑一声,以为陈黎野不说话是因为吃了瘪,也就等于自己是全面赢过了陈黎野,接着骂了一句:“傻逼。”

陈黎野还是没搭理他。

站在门口是看不太清的,于是众人走到了巨石跟前去,好好查看起了这块巨石。

走近一看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在巨石的右下角还写有一小排字,那是一行落款。

20XX年X月X日,光明中学。

光明中学就是这所学校。

有个参与者忍不住道了句:“好土的名字。”

他这话话音刚落,地狱的声音就突然出现了。

和往常一样,这道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在他们耳边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欢迎来到拔舌地狱。】

站在众人最后面的是那两个新人,一听这道阴森诡异普通人类绝对发不出来的声音,这两个人便同时尖叫一声,那男生还好,女生那边是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什么啊!?!是什么东西啊!?!”

地狱的声音自然不可能回答她,它一如既往的介绍起了规则。

【这是生与死的狂欢,这是罪与罚的盛宴——】

在亢长的规则介绍声中,陈黎野打量了一下四周,观察了一番这学校的地形。左边是学校的操场,是很大的一片空地,是个人应该就不会想跑到里面去躲守夜人的。

而在操场旁边,也就是巨石的后面,则是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这教学楼最顶上也顶着“光明中学”四个大字的字样,红的要命,十分显眼。

操场和教学楼隔了一条路,路边每隔几米就种着一棵树。而这条路似乎一直通向后面,教学楼的后方应该还有地方,作为一个学校,不可能只有操场和教学楼的,那也太穷酸了。

陈黎野又往右边看去。教学楼的右边和右前方是一大片的树,葱葱绿绿的,或许在晚上也可以用来躲一躲,地方比躲在楼里宽敞,跑起来也容易,是溜守夜人的好选择。

前提是跑得过守夜人。

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守夜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希望每个守夜人都像石鬼一样省事。

陈黎野在心里许了个根本不可能的愿望。

在他转头确认地形的这个时间里,地狱就已经把规则解说完毕了,然后就是这个关卡的大概提要以及一点少得可怜的线索。

【光明中学里有不光明的角落,教室里有不知自己已死的灵魂。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是活该的蠢蛋。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们在骗人。她想要美梦成真,可现实总令她难过……她该怎么做呢?】

陈黎野听了一会儿后,就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备忘录,记下了几个关键词。同时,把一切都交代完了的地狱的声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慢慢地消失而去。

陈黎野轻皱起眉,一边打着字,一边思索着。

不光明的角落、不知自己已死的灵魂、她们在骗人,美梦与现实。

这都是什么鬼。

陈黎野一早就在电脑上查过。拔舌地狱的罪名有很多,大多都是和口舌有关系。诽谤害人、油嘴滑舌、说谎骗人等都会掉进这个地狱里。

但说到学校的话,最有可能的还是校园暴力。

那么如果试着把校园暴力和拔舌地狱的罪名加进这些关键词里的话……

陈黎野一手摸着耳垂一手打着字,正在专心致志的思索,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地狱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地狱的声音彻底消失掉的那一瞬,一道声音突然在参与者们的身后响了起来:“你们好。”

这一声突如其来,陈黎野又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差点没飞出去。

其他人比他平静多了,他们纷纷回过头去,就见本来站在最后面的两个新人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扎着高马尾,戴着副方框眼镜,手里抱着几本书,脚上踩着一双高跟鞋,看样子应该是个老师。

女人的眉头浅皱,表情有些忧愁,看上去一脸的苦大仇深。她对着众人叹了口气,说:“感谢各位能来,我们学校现在真的很缺老师。”

“……”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有人说:“这是把我们放在老师的位置上了?”

其他参与者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被这女人接着打断了。

这女人说:“来吧,我先带各位去看一下班级的情况。”

女人说完,就抬脚往教学楼里走。

众人跟了上去。

这女人作为NPC很尽职,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解释道:“校长应该只和你们说了个大概情况吧?我来再给你们详细解释一下吧。正如之前校长所说的,我们这个学校现在只有一个班级在上课,因为这个班里有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鬼,现在已经杀了三个人了,所以其他的学生都停学回了家,毕竟我们得把损失降到最低。”

“至于这个班级,有不能停学回家的原因。因为一旦让这个班全部回家的话,那个鬼就会疯了一样……校长曾想让这个班级也停学回家,但没想到那个鬼一听,就当场把宣布这个消息的班主任给撕碎了,吓得所有老师都跑了……对了,各位一会儿见到她的时候可千万不要大声尖叫或者逃跑,尤其不能逃跑。毕竟拿人钱财就得□□,校长花大价钱雇了你们,就是想让你们顶替那些跑掉了的老师——你们可千万不能跑啊,押金我们可都已经付给你们了。”

陈黎野听明白了。他伸出手,摸了摸耳垂。

看来,这次他们是带着身份进来的。这个学校由于出现了一个鬼,导致所有老师都跑路了,而且那个鬼所在的班级还没办法停学回家,在急缺老师的情况下,这所学校的校长就花高额聘来了他们这些参与者做老师。而眼下,这个女老师还是怕他们被鬼吓到跑路,以已经付了押金为由小小地威胁了他们一下。

“就算没有押金也跑不了啊。”陈黎野忍不住小声吐槽道,“话说,事成的话那个校长真的会给我们工资吗?”

“会的吧。”谢人间在他身后说,“给冥币。”

“…………”

陈黎野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女人一边说着这些,一边带着众人往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接着说。

“至于那个学生为什么会变成鬼,你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多余的不要问。”

“记住,绝对不要在她面前大声喧哗。”

“千万不要在她面前大声喧哗。”

这件事似乎很重要,女人一连重复了很多次。

说着说着,女人就领着众人上了三楼。

这里的楼梯处于教学楼的中间位置,准确的把教学楼均等的分为了左右两边。天色阴沉,走廊里也一片灰暗,一点光亮都没有,气氛沉闷的有些压抑。

上了三楼后,女人便领着众人转头走向了左手边最深处的一间教室去。等走到了教室门口,众人才听到了讲课的声音。这声音很小,隔着一道门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听个大概,声音小的根本不像是老师在讲课,反倒像是蚊子在嗡嗡。

女人走到了教室前门去,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拉开了教室的门,走了进去。

众人当即分作了两拨,一拨冲到前门去,一拨冲到后门去,扒着门窗户往里看,想一睹“变成了鬼的学生”的尊容。

陈黎野和谢人间就成了格格不入的第三拨——站在中间懒得去看的中立党。

陈黎野懒得去看,他觉得谢人间肯定跟他是同一个想法。反正迟早都要看到,又不差这一时。

主要是他懒得去挤。

过了没一会儿,挤在前门那里的参与者们就哗啦啦地往后撤了好些,然后,女人就领着一个有些年老的男人出来了。这男人双鬓花白,也戴着副眼镜,慈眉善目的,不知为什么,陈黎野看着他,却想起了石压地狱里那个迫害小孩的前院长的照片,那前院长长得也是这样慈眉善目的,内心里却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东西。

这年老的男人回过身掩上了教室的门,然后转过头看向了众人,把手负在了身后。他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慈祥,小声地对众人说:“欢迎你们来到我们光明中学。这里不能大声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吧。”

说完,这男人就把手一挥,摆出一副“请”的样子,然后带着众人走向了三楼另一边。

三楼的右边都是办公室,他们则径直走进了三楼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开灯,外面的阴暗天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把整个房间都照的很阴。

男人走进了办公室,坐在了里面的一个座位上,而女人则在最后面,等所有的参与者都走了进去之后,她才最后一个走了进去,转头带上了门,说道:“给各位说明一下,这里是校长室,其他的几间都是老师的办公室。从楼梯那里往右开始就都是办公室了。这里的教学楼都是这样的,左边是教室,右边是办公室,这样方便看管学生,学生有事找老师也不用大费周章的跑来跑去。”

男人也笑了两声,说:“说是这么说,但这里原来也不是校长室的。自打出了事以后,我想离这班的学生近一点,就把这里临时改成了校长室。”

女人闻言,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校长。”

所有人都看向了校长。

校长朝他们点了点头,笑说:“感谢你们愿意接下这份工作来教导我们的学生。”

谢人间抬头看着贴在墙上的一张白色表格,一听这话,就小声道:“他绝对要布置能弄死人的任务了。”

他这话刚一出口就一语成谶,校长接着用极其慈祥的表情吐出了极为恐怖的话语,说:“各位的工作内容也没有特别难,很简单,可以放宽心,只要你们上的课能让班级里的所有学生满意,就能过关了。”

众人:“…………”

在这里的所有人听了这话,都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公式。

让班级里的所有学生满意=包括女人说过的那个变成鬼的学生=要让鬼满意。

满意=过关,所以不满意=不过关。

不过关会怎么样?

这个命题在地狱里基本上没有悬念——那就是死。

要么是被NPC设计触犯了守夜人的猎杀条件等到晚上死,要么就是鬼怪不开心了当场死。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个成则生败则死的任务!

陈黎野抹了一把脸,叹了一声,他也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谢人间这个代号起的有问题还是怎么回事,还真是一张乌鸦嘴!

在场的两个新人还有点茫然,规则与整个关卡的信息量都太大,他们有点转不过来弯,见空气如此沉重,他们也有点害怕了,那女生连忙问道:“什么啊?怎么了?说的怎么回事啊??”

那男生也跟着抛出了疑问:“是啊是啊,你们别不说话啊!”

“烦不烦啊你。”有个参与者道,“这都听不懂?就是让你给鬼上课。”

“……!?给鬼上课!?”

那男生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的恐惧,一看就是想跑路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可他根本不用说话,其他的参与者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就有人说:“闭嘴,想跑你就自己跑,反正你跑也是死,你要留下来试一试,说不定还可以不用死,你要是想去死的话没人拦你。”

那男生话都还没出口,就被这个参与者给堵回去了——而且他说的还很有道理,毕竟这里是地狱。

这男生只好又蔫蔫的坐了回去。

那女生本来也想跑的,但见此,也只好无计可施的坐了回去。不过她的恐惧却并未因此消减,没过一会儿,她就开始嘤嘤地哽咽抽泣了。

“好了,各位。”

校长突然开口说话,众人抬起头来,纷纷看去,就见这臭老头不知从哪拿出来了个抽签桶。

他说:“请各位来抽签吧。抽到0的人,一会儿就要开始讲课啦。然后从明天开始,就要从一号开始轮番按照顺序给我们学生讲课。”

参与者们惊了:“今天就他妈要讲!?!”

“我草讲不讲道理啊!!这才第一天啊!?!”

校长是个NPC,根本不会回答参与者的问题。哪怕参与者们现在歇斯底里成这样,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还是笑眯眯地拿着抽签桶,等他们挨个过来抽。

众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想今天讲课,无疑。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根本不想讲课。

可这个任务是地狱下发的,不做是不行的。如果这个任务不做的话,那说不定也会断了线索,他们会被永远关在这个拔舌地狱里。

众人就这样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好久,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在这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个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们以为谁也不去这个任务就会自己消失吗。”

众人纷纷侧头看去。说话的是谢人间。他站了出来,走了过去,从校长的抽签桶里抽了一个签出来。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签数,还不忘记教育众人,说,“你们可真是浪费时间。”

众人:“……”

陈黎野见谢人间第一个抽,有点替他担忧,赶忙问道:“你多少?”

校长的抽签桶里的签是木制的,一头细一头粗,细的那头朝上,粗的那边则写了数字。谢人间听他这么问,就捏住了细的那头,给他看了写在粗的那头的数字。

上面赫然写着4。

陈黎野:“………………”

话说得那么好听那么帅,你反倒抽了个最吉利的数字啊你!!!!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合成一章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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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鹿依依(三)

四。

谢人间抽了个四。

陈黎野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是谢人间的鬼怪身份在无意之中从中作梗,硬是给他抽了个“死”出来。

不过有了谢人间开了这个头,其他参与者们便互相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也鼓起勇气来纷纷走上前去,或犹豫或忐忑或恐惧地抽了自己的签。陈黎野本来下意识地也要上去抽,但一走到跟前,他就想起来了。

对地狱的NPC和鬼怪来说,谢人间就是陈黎野。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共用的是一个参与者的身份。这里虽然有十九个人头,但是实际上却只有十八个参与者,签数自然也只有十八根,那么谢人间抽的签,也就等于是陈黎野抽的签。

所以,谢人间抽的四也就是陈黎野的四。

陈黎野:“……”

他有苦难言心作痛。

但这样一来,状况就对他们很不利了。

毕竟只有十八个签,这里却有十九个人,那么就必定会有一个人没有签,这个人也必定会是谢人间。万一有的参与者想到这点,抽查全员的签子的话,这件事就会被查出来了。

谢人间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就算想到了,他也应该是完全无所谓的那一种心态。

不过倒真的无所谓就是了。

陈黎野正在思索时,谢人间就突然转过了头来,很有自觉的把签交给了陈黎野:“拿着吧。”

陈黎野:“……”

陈黎野虽然表情没变化,但谢人间却拥有看透他内心的能力。他看出了陈黎野嫌弃这个签数,就道:“别苦着个脸,有我在你又死不了,抽到几不都一样吗。”

陈黎野闻言愣了一愣,然后感觉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便抿了抿嘴轻笑了一声。

这倒确实。

他伸出手,刚把谢人间手里的签子拿过来,就听见有人崩溃地大骂一句:“操!!!!!”

陈黎野转过头,就见那大骂出声的人情绪已经彻底崩溃掉了,他用力地把签扔到了地上,好像那签子跟他有仇一样。那签做的不牢固,被这么一摔,直接在地上碎成了两半。而那人还是不消气,在原地气的直跺脚,还转过头去,疯了似的把头发揉乱成一团鸟窝,发泄似的大声叫了好几声,看上去气急败坏的要命。

此时众人都还在排队抽签,一听这动静,所有人就都纷纷回头看去。见此人如此崩溃,大家心里就大概都有数了,有的好奇心重想验证一下自己猜想,就凑上去看了看,果不其然,那签上写了个“0”。

幸运儿出现了。

“看到没有,那才真的是死签。”

谢人间早就知道陈黎野在想什么了,就幽幽地转过头对陈黎野道,“4只是发音像而已,知足吧。再说了,你平常出地狱只用两天就够用了,最多也多不出三天去,根本轮不到你的。”

陈黎野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晚一号到三号有人被狩猎的话我就会被提前了。”

谢人间:“那也不能这么巧全是那三个。”

“哥,快住嘴。”陈黎野道,“不可以乱立这种flag。”

谢人间:“……”

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觉得事不关己干脆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个0号的幸运儿,而没抽签的便去抽了自己的签子。

有个参与者就在0号参与者崩溃的嚎叫声中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定在了谢人间和陈黎野身上。

陈黎野正拿着四号的签子。

这参与者眯了眯眼,突然开口说道:“都抽签了吧?”

陈黎野闻声,抬头看去。说话的参与者是个女人,她扎着高马尾,戴着一副眼镜,穿的是很休闲的一套衣服,脸上的妆容也很精致,只不过表情十分严肃,是那种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干练女性。

众人刚刚把签子全部抽完,一听这话,就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她道:“当然都抽了啊。”

“对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签,也有人转头看了看别人的签。很快,就有其他人发现了——在这些参与者之中,有一个人手上是没有签的。

谢人间。

但他刚刚是第一个上去抽签的,给所有人都造成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即使很多人都没在他手上看到签子,也都想当然的以为他是把签收起来了,都没太在意。

“没什么。”

女人答道。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陈黎野看,好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平静地接着说道:“我……”

她还没来得及“我”出点什么东西出来,那边一直坐着的校长就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校长不知什么时候把抽签用的小木桶收了起来,而后就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把手负在身后,对众人笑眯眯地说:“那么,哪位老师抽到了0号?”

“…………”

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崩溃发疯气急败坏的那位0号幸运儿。

这位幸运儿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发疯,但校长一开始说话之后,他的身形就猛地一顿,停在了原地,仿佛一尊僵硬的石像。然后就这样慢慢地僵硬地转过头来,满脸写着惊惧。

校长却笑眯眯的。

这老头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直线了,说:“那么,老师,这边请。”

“……”

校长说完,就慢慢地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

女老师也不知何时就走到了门边,把门打开了,校长先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女老师也跟着他出去了。然后她回过身来,对众人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无疑,她正是请众人去往那间坐了一个鬼的死亡教室。

众人便把目光纷纷投向了0号幸运儿。

0号幸运儿脸色阴沉凝重,还夹杂着一些害怕。

害怕也没用。地狱给的任务,不上也得上。

在这个鬼地方,放弃任务转头逃跑结果跑出去没两步就原地去世的事情可是屡见不鲜。

0号幸运儿抹了一把脸,叹了一声,然后带着视死如归的目光,毅然决然的在万众瞩目中走出了校长室。

“真是他妈点背。”

他临走前还是不太甘心地骂了一声。

有幸灾乐祸的参与者庆幸他打头,便吃吃笑了一声,小声道:“真是他妈lucky。”

谢人间:“……”

拉什么?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与世隔绝两千年的老头,越来越没办法理解现代社会人类的语言了。

以前的话他还是会去问一下陈黎野这些难以理解的词汇的意思的,但现在他也懒得问了。

0号幸运儿打头走出去后,众人就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女人把目光从陈黎野身上收了回去,跟着众人走出去了。陈黎野目送她走出门,抿了抿嘴。

这个女人可能已经猜到了,猜到了谢人间非人类的身份。

众人就跟随着校长和女老师的脚步,走向了那间死亡教室。教室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这次,校长让他们所有人都走进了教室里。教室里开着冷气,一进去就冻得人打哆嗦。教室里也没开灯,有些暗,也搞得气氛都有些阴沉沉的。

十九个参与者人多势众,把不大的教室瞬间塞了个水泄不通。

这么一进来,陈黎野就看到了这个班级的情况。这班里大概有三十个人左右,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缩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地方里,但好像又不敢缩的太明显。

而在靠着窗的那一排的最后面,就坐着那个鬼。

这个鬼是个女孩。不知为何,她浑身都是水,现在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一身宽松的校服也被水浸的皱巴巴的。

她面色苍白,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满脸的血和水混在了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她前额上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过了似的。

但她好像毫无自觉,就那样双手托腮坐在位置上,笑着看着前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这样纯真的笑出现在一个面色苍白浑身浴水的女鬼身上,真是怎么看怎么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正看那女鬼看得出神时,校长就突然走到了讲台上,轻轻敲了敲台面,轻声道:“好了,上课。”

所有学生都看向了讲台。

陈黎野本以为这个NPC作为校长肯定要先演讲一番——毕竟这是所有校长的职业操守。

但没想到地狱里的校长竟然十分干脆利落,一点开场白都没有,上来就直奔主题:“今天新老师来了,就让他为我们试讲一下。”

0号幸运儿:“……”

校长说完这话就往旁边撤了撤,把讲台让给了他:“来,请。”

0号幸运儿表情都扭曲了,一看就是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干点什么。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他身上。那个女鬼也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他。她天真的表情同那苍白的脸色和血水一配,是怎么看怎么恐怖。

0号幸运儿感觉头皮发麻,但他作为一个资深参与者,素质还是在的,脸上的无措和恐惧慢慢地变作了强装的镇定。他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慢慢地在万众瞩目之中走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上是一定要上的。

教室里的所有学生目光跟着他的身影而移动。0号幸运儿站到了讲台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台下的学生。所有的学生也都看着他,眼里或担忧或害怕或麻木。

0号幸运儿抿了抿嘴,忍住强烈的恐惧和无措感,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我是,我是……新来的老师。”

他毕竟不是老师,这校长也没有给他教材,让一个外行人临场自由发挥,无疑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0号幸运儿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话,内容大都是“很高兴认识大家”这种毫无营养的开场白。就这样磕磕巴巴地说了一会儿后,他就没话说了,只能在台上支支吾吾个不停。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盯着最后一排的那个女鬼看,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就这样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后,突然,最后那一排的女鬼开了口。

“老师。”她笑着说,“你是不是紧张呀?”

她说这话时声音甜美,笑容纯真,如果不看这幅鬼样子,说不定真会把她当做一个正值青春花季的妙龄少女。

但可惜配上这个鬼样子,只能让人觉得她的话语和模样恐怖又可怕。

0号幸运儿零零碎碎的话被她开口打断,这下他脑子里彻底成了一片空白,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老师,紧张没关系的。”

那女鬼接着笑着说,“有人告诉过我噢,如果紧张的话,可以让自己的思想放飞一会儿,这样就会放松下来,也不会紧张啦。”

这话从鬼嘴里说出来,是怎么听怎么紧张,有些素质差的参与者更是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来。

0号幸运儿或许是太过于恐惧,竟然傻愣愣地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放……飞?”

“是啊,放飞。”

那女鬼说着,突然伸开了双手,像小孩欢呼雀跃一样笑道。

“就像这样!”

就在她伸开双手的那一瞬,0号幸运儿的脑袋突然一声巨响,炸成一片血色。

在那一瞬间,女鬼天真无邪地接着笑道:“砰地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就还是希望大家多给点评论啦,我知道大概都喜欢养肥,但是如果有看的话还是给我点评论吧没有评论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写崩掉了~哪怕加油打卡也可以啦,我至少能知道写的没问题~

麻烦诸君了~!

感谢在2020-07-12 23:23:37~2020-07-14 19: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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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鹿依依(四)

0号幸运儿的脑袋当场爆炸了。

众人被吓得当场怔在原地。0号幸运儿当场炸成了一片血色,只不过,这片血色之中似乎还夹杂着白色的脑浆。炸开的血泼了四周一大圈,还溅到了一些参与者身上。

0号幸运儿的脖子以上一片空空荡荡,只剩一具身体了。

没了脑袋,当然当场毙命。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砰的一下倒到了地上。

怔在原地的众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那个男生新人头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吓得一下子喊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刚尖叫到途中,突然脑袋也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瞬间炸成了一片血花。站在他四周的参与者身上一下子被喷溅上了鲜血,量大的简直感人。

众人这才又惊醒过来,想起那女老师曾经三番五次劝告的“不要大声喧哗”。

但头颅当场爆炸这件事就发生在身旁,原本站在那男生身旁的一部分人都被猛地吓了一跳——这个人就炸的有些突如其来了,有两个资历尚浅的人被这么一吓,浑身一哆嗦,一下子惊叫出来了:“呀!!”

刹那间,这两位的头颅也纷纷炸作血色的烟花。

其中一个人站的就离陈黎野近了点,谢人间一手把陈黎野往后一拽拽进怀里,然后回身一按,以背护住了他。

陈黎野:“……”

连血也不让他溅到吗。

那两个人的血炸成了急雨一般。陈黎野悄悄侧了侧头,看了看外面,发现教室里的学生就算被鲜血溅到也没有出声,有些胆子小的女生怕自己叫出声来,拿手牢牢地捂住了嘴,脸上尽是恐惧。

过了一会儿后,谢人间松开了陈黎野,直起了身来。陈黎野看了看其余参与者,剩下来的有许多都是资质不错的,就算刚刚接连几个人在自己眼前炸了脑袋,这些人的脸色也一如平常的冷静。当然,也有数人脸色恐惧,但他们都也算资质不错,毕竟这种情况下都没叫出来。

这些参与者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上了血,倒有几个幸运儿站的位置不错,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而在这其中身上浴血最多的,就是那个刚刚问众人是不是都抽完了签的女人。

这女人恰好站在刚刚那个炸掉的男生新人的身边,好巧不巧另一边站的是个资质尚浅的参与者,刚刚那男生炸掉之后,站在她另一旁的参与者也跟着惊叫出声来。于是她惨遭两面夹击,也成了一个浑身浴血的状态。

就这双重攻击,她居然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这人的心理素质真是过硬啊。

校长身上也沾了血,但他还是笑眯眯的。他轻轻清了清嗓子,踩着0号幸运儿的尸体走上了台去,说:“看来,0号老师还是经验不够。那么,就期待一下明天的1号老师吧,今天的课就到这儿,接下来就请同学们各自自习。”

说完,校长就走了下去,和女老师一起又一前一后地出了教室,然后,那老师也又请所有人走出了教室。

等出了教室,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绷紧的骨头也放松了下来,纷纷开始抹掉身上的血。

校长和女老师关上了教室的门,然后转过头来,对开始清理身上和脸上的鲜血的众人笑眯眯地道:“那么,各位,今天就到这里。我很期待1号老师明天的表现。”

说完,校长就和那女老师一起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溅到脸上的血黏黏稠稠的,还有股恶心味。众人又嫌弃又生气,有人忍不住骂骂咧咧地道:“妈的,都溅到老子身上了。”

“就是啊,真倒霉。”

“早知道不离他那么近了。”

众人纷纷抱怨着,没一个人替逝去的人命感到惋惜,仿佛刚刚死去的只不过是几个无所谓的虫子罢了。他们不但不惋惜,还要往上吐几口唾沫,抱怨死的太脏。

随后,有个人就转过了头,一边抹着衣服上的鲜血,一边往楼梯口那边走去。

有个参与者叫住了他,问道:“你要去哪?”

“找线索啊。”那参与者头也不回地说道,“怎么,难不成还跟鬼混在一起?”

一听此话,众人的脸色都凝固了一下。

是的,这里原本有十九个参与者,刚刚在教室内暴毙了4个,所以现在还剩下十五个人。这十五个人里,有一个不是人类。说不定现在正虎视眈眈着他们的性命,准备把他们一口吞掉。

气氛又凝固了起来。

陈黎野侧头看了眼众人。有人四处打量着周围人的脸色猜测,有人低头摸着下巴沉思,总而言之,干什么的都有。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突然目光落到了之前问众人是否都抽了签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正死盯着他。

陈黎野:“……”

陈黎野眉角一抽,觉得就算暴露了不能输了气势,就也定定的看了过去。

女人也不惧他,依旧死盯着他。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等一下。”

正要下楼的那个参与者闻声回过了头,看了过去,有点不爽:“还有什么事?我很忙的。”

那女人道:“我如果说我知道谁是鬼了的话,你还忙吗?”

众人纷纷震惊地看向了她:“!?!”

陈黎野眉角一抽:“……”

正要下楼的参与者:“……”

那不忙了。

话虽如此,那位参与者却没往回走,他对女人的发言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侧过了身来,道:“你别说胡话了,那可是鬼,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你看出来?怎么,难不成你有什么根据?”

众参与者闻言,觉得言之有理,就也纷纷对女人说道:“就是就是,你可别冤枉了无辜的。”

“是啊,你又不会火眼金睛,怎么知道谁是人谁是鬼?”

那女人冷笑一声:“我当然有根据。”

陈黎野眉梢跳了跳。

他就猜到得是这样。

果然被这个女的猜到了。

这女人将目光转移到谢人间身上,看样子,她是真的猜到了。陈黎野见状,就也跟着侧过头去看了看谢人间。谢人间本来是最该慌的,但他却好像无所谓一样双手抱臂靠在墙上。听了这话之后,他居然就把手机拿了出来点了几下,像是准备百无聊赖地等别人把废话说完似的。

女人见他突然拿出手机来,心里的底气就越发的足了。无疑,谢人间的这个表现是心中已经慌乱的表现,他是在试图转移注意力或表现出自己毫不在意。

他慌了。

女人有些得意洋洋的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已经拿到铁证了。现在就给这个鬼一点面子。识相的话就赶紧自己站出来,不然一会儿让我说破,可就太尴尬了吧。”

她话音刚落,一声愉快的游戏开屏提示声响彻在了地狱里。

众人:“……”

陈黎野:“……”

女人:“……”

谢人间面无表情:“点错了,不好意思。”

“…………”

女人的表情抽了一抽,道:“你非要我全部说出来是吗?”

她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谢人间。

众人见她这样,一下子心里都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认定谢人间就是鬼的。

于是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谢人间。

这一看过去,众人就开始了各种批判,也不顾忌谢人间,什么话都开始说了。

“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现在很少有男人留长发诶。”

“怪不得,我总感觉他有点怪怪的。”

“就是,娘里娘气的。”

“而且那个人是不是一进地狱就跟他在一起了?”有个参与者指了指站在谢人间旁边的陈黎野,说,“我怎么感觉他俩一直都在一起呆着啊。”

“对我也记得……我还记得那个小白脸一进学校就说校训啥啥的,我当时还纳闷呢,现在谁还不知道校训是啥啊?”

“要是解释给鬼听的话就讲得通了。”

“是啊,而且地狱里没有参与者一上来就有队友的。”

“这位兄弟进地狱还自带队友啊?”有人朝陈黎野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道,“还带了个鬼?怎么,你是养小鬼的?”

陈黎野没吱声,他面色平静地看着众人。面对所有人的猜疑与指责,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看来你是默认了。”那女人见陈黎野一句都不反驳,就道,“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陈黎野歪了歪脑袋,道,“你想听我解释什么?你难不成对我养鬼的心路历程有兴趣,需要我现场开个讲座?”

女人:“……”

众人:“…………”

谢人间抬起头来,看向陈黎野。

女人在自己明显占优的情况下被回怼了这么一句,嘴角抽了片刻,有点不服气,道:“怎么,你还想狡辩!?”

“解释和狡辩对你们来说有区别?”

“……”

女人突然发现自己有点说不过这人。

她嘴角抽了老半天,硬是没想出一句能怼他的话来。

陈黎野见她不说话,就道:“你没话说啦?”

“…………”

女人气的脸都红了。

她本以为对方要狼狈的辩解,然后自己就可以拿出那个铁证来打他的脸。万万没想到,对面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她有点气不过,于是回头看向了众人,挤眉弄眼地想让他们帮自己出出气。

众人接受到了她的讯息。大家都是人类,自然站在同一战线上。于是有人指着陈黎野的鼻子,道:“你带着个鬼,怎么好意思进地狱?!”

“我怎么不好意思了。”陈黎野道,“怎么,你高中时候开卷考试也对班里学霸这么喊?你学习这么好为什么还带参考书进来?”

“……你别偷换概念!!”

“那行,我不偷换概念,咱们换个问题聊聊。”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插进兜里,很冷静地说道:“现在,我承认我们家这个确实是鬼了。然后呢?就算你们知道了这个事实,又能怎么做?要杀了我们吗?你们在地狱里杀过鬼吗?确定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到我上场表演了,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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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鹿依依(五)

众人被陈黎野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陈黎野说的有道理。就算知道了谁是鬼,他们这些参与者作为人类也做不了什么。在地狱里,人类向来是被鬼怪所支配的。厉鬼能追他们,守夜人也能杀他们,就连那些低级的鬼他们看到了也得绕道走。说到底,他们这帮参与者就是一群奋力逃生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

那难道就要放着这个鬼待在他们队里不管吗?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个鬼啊!

众人的目光就这样在陈黎野和谢人间之间摇摆不定。这些人脸色凝重,有人害怕,有人惶恐,各种各样,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为首的女人算是这些人里最为冷静的。她抿了抿嘴,沉吟了片刻后,对陈黎野道:“你不会还想厚着脸皮跟我们待在一起吧。”

一听这话,原本无话可说如鲠在喉的众人纷纷如梦初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抓着这个问题就开始借题发挥,纷纷朝着陈黎野叫道:“就是!你带着个鬼,难不成还想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全都杀了吧!”有人指着他喊,“你肯定是想让这个鬼把我们全杀了的!”

“你以为我们想不明白吗!?你当谁傻啊!?”

这些人越说越激动,脱口而出了许多没道理更没根据的话。陈黎野当律师这么多年,对这种无知者的感人言论早已有了免疫系统,脸色毫无波澜,心中更毫无波动。

众人情绪激动,都纷纷指着陈黎野的鼻子大骂:“你就是没安好心!你肯定想杀了我们!!”

“就是!!”

“等一下。”

陈黎野举了举手打断了众人,说:“我杀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难道这里有最后一个参与者可以免疫死亡的隐藏规则?我怎么不知道?”

“…………”

这一句话又把所有参与者怼的哑口无言。

没有这种规则。地狱里全军覆没的案例数不胜数,绝对没有必须有一位生还者的规则,地狱从来不仁慈。

陈黎野还接着补了一刀:“而且麻烦你们动动脑子想一想,参与者的人数如果少了不是对我很不利吗?

这人一少,晚上我被狩猎的可能性就大幅度增加了啊。”

众人:“……”

说的有道理。

话虽如此,但这些参与者毕竟是一群老人了,猜疑心极其重。就算判明了陈黎野不会杀死参与者,他们也觉得陈黎野绝对没安好心。

于是有人就又说了:“我怎么就不信你什么都不会干呢?你要是想安安分分的,还会带着个鬼进来吗?”

陈黎野懒得跟他据理力争了:“你要是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众人:“……”

“各位,你们讲讲道理好吧。”陈黎野说,“我们家这个如果真的要杀人,那早就动手了。身份都已经暴露了,还有什么可掖着藏着的?各位都是老参与者了,这点问题总不至于想不明白吧?”

“…………”

“而且不夸张的说,刚刚里面那个女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他不方便出手罢了,我真的就是想安安分分的过关而已。”陈黎野说,“当然,我不指望你们相信。我知道各位害怕,我也会识相地离各位远点。”

“不过,早上天亮的时候如果我不到场的话,恐怕我会被地狱判定为有逃离任务的嫌疑。我这个人比较怕死,所以那个时候会带着他到场的。但是放心,我家这个不会对各位出手的,倒不是他安分,主要是杀人对他来说太没挑战性。”

众人:“……”

你骂谁呢?!

有人忍不住啧了一声,道:“一个鬼而已,不杀人还能干什么?!”

陈黎野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知道众人肯定得被他这一番话说的窝火,也没打算辩解,干脆就无视了这句话,转头道:“那么就这样,祝各位找到线索。”

说完他就回过了头,这一回头,就看到谢人间正看着他。

谢人间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这么说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他觉得谢人间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欣慰——这就奇怪了。明明陈黎野刚刚说了这么一番得罪死人的话,还靠那最后一句给他拉了不少仇恨,可他却好像有一些高兴似的。

陈黎野愣了愣。

但谢人间眼里的这些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在他眼底消失不见了,他又成了眼神凶狠的鬼怪。

好像刚刚陈黎野所看见的全都是他的错觉。

陈黎野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对他说:“走吧。”

然后他转头离开了,谢人间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两个人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越走越远,最后走进了三楼的办公室里,咔哒一下关上了门。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

他们走进了三楼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一片灰暗,没有开灯。

陈黎野扫视了一圈办公室。或许是为了节省空间,这里的办公桌是每四张桌子拼在一起的。这种拼桌一共有四个,也就是说,这里一共有十六张办公桌。这些老师看样子跑的很急,桌子都没来得及收拾,卷子和教材一类的东西还都留在桌子上。

陈黎野走了进去,先是凑到办公室的窗户旁边去看了一眼。这办公室窗户朝北,是朝着学校里面那边的。学校教学楼的北边是两栋宿舍楼,这两栋宿舍楼之间夹着个矮房子,矮房子上面有字标着,是浴场。而宿舍楼面前则是个两层楼高的方方正正的小楼,同样的标了字,是食堂。

陈黎野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开始去挨个桌子翻东西。

谢人间则是站在门边,他站了一会儿之后,就转头看了一眼墙上。这个办公室的左右墙面上都有一张黑板,而右面的那张黑板上面挂了面时钟。那时钟已经坏了,时针分针全都静止不前了。

“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

陈黎野搜着搜着,突然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谢人间看向了他。陈黎野正拉开了一个桌子的柜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腾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开始一张纸一张纸地翻。他一边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老师就是教书的先生,办公室也是用来工作的,不上课的时候他们就会来这里备课或者批改作业试题什么的。”

谢人间沉默半晌,说:“谁问你了?”

“怕你不明白嘛。”陈黎野头也没回,接着翻自己的东西,接着说:“每个班都会有一个班主任的——呃,班级就是用来分学生……”

“我知道。”谢人间冷声道,“我看过。”

“……”

也是,他都有手机了。

现在可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再说,谢人间的学习能力本来就很强,就算没人解释他自己肯定也能无师自通。

……

陈黎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猛的一下惊醒过来。

那他刚刚到底说了多少废话啊!

陈黎野有点无语。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谢人间他妈,生怕他不明白,怕他茫然怕他无措怕他逞强,替他担惊受怕怕这怕那的,明明谢人间自己什么都不怕。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开始了手头上的工作。

这次他不说话了。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陈黎野哗哗翻东西的声音。

照理说,他们俩早该习惯沉默了。但这次谢人间却有点不得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得劲,就是觉得心里不自在。他转过头,目光黏在陈黎野身上,心里又乱又难受。

陈黎野在这长久的沉默里翻完了一张桌子,等他开始翻箱倒柜地翻另一张桌子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陈黎野回过头,就见到谢人间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陈黎野正蹲在地上翻桌柜子的最下面的那一层。谢人间这么一走过来,陈黎野就不自觉地仰起了头来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陈黎野这么仰头一瞧,就突然觉得谢人间脸色似乎有些疲惫。可他明明是守夜人,是鬼怪,他拥有远超于常人的体能,更不需要睡眠和休息,又怎么会累。

可陈黎野就是毫无道理地觉得谢人间好像很累了。

……错觉?

谢人间低下头去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他在地狱里不想和陈黎野保持沉默,于是抿了抿嘴,干巴巴地找了个话题,道:“你到底在翻什么。”

陈黎野总觉得他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疲倦的味道。

他就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累了吗?”

“……什么?”

“我说,你累了吗?”陈黎野说,“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谢人间听了这话后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微妙的顿了那么一下,然后才回答:“……没有,你觉得可能吗。”

“……”

不对。

陈黎野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人间这人性子直,如果真是觉得这话问的荒唐,他就该冷笑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反驳才对。可他刚刚不但没有,还犹豫地顿了一下,语气更是没往常那样有底气。

怎么搞的。

但他确实没理由会累才对。

陈黎野一边思索一边伸手摸了摸耳垂。

正如陈黎野能看出谢人间不对劲一样,谢人间也能看出陈黎野在想什么,更别提陈黎野现在还摸了耳垂,谢人间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陈黎野的想法,他眼角一抽,道:“你想什么呢。”

陈黎野完全不遮掩:“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我瞒着你的事多了去了。”

陈黎野:“…………”

有道理。

他真的是很有自知之明。

谢人间接着说:“再说了,你也没必要知道那些,安安心心想办法出地狱就行了。你到底是在翻什么东西?”

“……”

陈黎野抿了抿嘴,放下了摸着耳垂的手,轻轻叹了一声,把谢人间的事先放到了一边,说道:“我在找那个班的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陈哥摸耳垂这件事orz,这是他的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喜欢摸,但有时候也不会摸,看他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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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鹿依依(六)

谢人间眯了眯眼:“那个班的资料?”

“对。”

陈黎野知道他一眯眼就是有疑惑,就站起了身来,把桌子最底层的那一层柜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叠文件,文件不厚,用一张曲别针别着。

陈黎野把这叠东西放到了桌子上,说:“那个班肯定是有班主任的,而且一定是在这层楼的办公室里。班主任手里肯定有这个班的资料,有了资料,就能知道这个班的大概情况了。”

谢人间有点懂了:“也就能知道那个鬼的真实身份了。”

“对。”陈黎野说,“以及那个学生为什么会变成鬼应该也能知道,班主任手里肯定有这件事的相关资料。知道始末之后,应该就能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懂了。”

谢人间说完,转头就走了。

然后他走到另一张桌子跟前,把桌子上散乱的纸张一张张拿起来看了一眼。

“……”

陈黎野默了片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人间问他这个,原来是要帮他找?

……也是哦,他刚刚一直在旁观。

以前他们俩确实是寸步不离的,陈黎野干什么谢人间就跟在他身后,非要他把所有事情都解释给他听,但自打石压地狱那件事以来,谢人间就很少再问他什么了,也一直和他保持距离。

所以陈黎野一直以为他这次不会再帮他了,只会做一个远远观望的旁观者,必要的时候才会出手。

但现在看来,只让他旁观的话,他也会很难受。

陈黎野不经意地苦笑了一声,低下头翻刚从最底下的柜子里拿出来的东西。这东西好像没用,都是点名记录和一些备课文件,还有一些检讨书。

陈黎野仔仔细细地翻了一会儿。他怕这里会夹杂着什么决不能放过的线索,但翻了好半天之后,他发现并没有这种东西。

他叹了口气,把这沓东西放到了一边。

现在根本不知道那个班的班主任是谁,教的什么科目,所以不把桌子翻个底朝天都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那个班的班主任。而且这里桌子多,教他们的老师肯定也多,不一定谁那里就有关于这个班的线索。

但这里的老师们教的是整个三楼,抽屉里的东西又多又杂,拿不到那个班的名单,就找不出相对的线索。

得赶紧找到那个班主任才行。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又拉开了这张桌子的柜子,这柜子里一沓卷子摆的整整齐齐。

卷子跟他没关系就是了。

陈黎野正要接着再翻翻,谢人间忽然就叫了他一声:“喂。”

陈黎野抬起头,就见谢人间手里拿着两三张纸。

他说:“是不是这个。”

陈黎野有点愣:“那是什么?”

“处理结果。”谢人间道,“这上面说,有个学生死了。”

“!?”

这种听上去就很可疑的事情,那肯定是和那间死亡教室有关系的——死了才能变成鬼嘛!

陈黎野快步走了过去,说了句“给我看看”后,就把谢人间手里的那几张纸拿了过来。

那纸上确实写的是处分结果,也很给力的详细说明了事情经过。

原来,在半个月前,有一名清洁大妈起早来学校清洁三楼厕所时,发现最里面的那间隔间里有血流出来,而且门还被人从外面拿学校的桌椅堵住了。

这大妈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事情,吓了个半死,等找来保安打开一看后,就发现有个学生倒在了里面。这名学生前额被撞得稀烂,一片血肉模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衣服还是湿的,更令人在意的是,厕所的门上还有一大滩血迹。依那个血的位置来看,是这名学生以头撞门,活生生把自己撞死的。

经调查,这名学生就是高二年级一班的鹿依依。

这件事引起了学校的重视,于是学校立刻找到了鹿依依的班主任,详细了解了这名学生的交友情况和平时的状况。

后来,鹿依依的班主任就上交了这名学生的病历证明。鹿依依是先天性的智障,脑子生来就不太好,心智只有七八岁的幼儿水平。基于这个,三天后学校就十分迅速地把这件事定成了意外事故,说是她自己脑子不好撞着玩把自己撞死的。

陈黎野:“……”

有病吗您。

厕所不是被人反堵住了吗,谁拿来的桌椅堵上的啊?

一看就不可能是事故啊!

陈黎野险些被这学校气的吐血,于是往后翻了一页。后面是鹿依依的病历证明,而再后面一页,则是另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十分简短。

停学通知。

看来,在那之后立刻就出事了。

详细的情形自然不会一一在报告中写出来,所以还是得自己去从别的地方里查出来。

陈黎野又往前翻回去了一页。在处理结果的最后,有学校的盖章,和处理人的签字。在校长签字的下一栏,就有“班主任”签字的字样。

能拿着这个的,肯定有且只有一个人——鹿依依的班主任。

陈黎野抿了抿嘴,伸手揉了揉耳垂。

鹿依依肯定是被欺负了的。欺负她的那些人把她堵在厕所里,往她身上泼水,所以她第二天被发现时才会湿了衣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撞死。

是有心人利用她的心智不全,对她说了什么把她害死了?

不论如何,肯定得把这些欺负她的人找出来才行。

陈黎野就转头问谢人间:“你从哪张桌子里找到的?”

谢人间拍了拍手边的一张桌子。

陈黎野就立刻对这张桌子展开了惨无人道的翻查,直接把整张桌子翻了个底朝天。

过了一会儿后,他就翻出来了这个班级的名单。当然,一个班主任的桌子里不可能只有名单。他还翻出来了一些卷子,老师用的教材和一些检讨书,学校用的文件以及没收的东西和还没来得及发给学生的奖状。

陈黎野翻了翻,果然在名单上找到了鹿依依的名字,这张确实是鹿依依班主任的桌子。

如果是班主任的话,那她一定会知道发生在鹿依依身上的事,这些检讨书里说不定会有那些欺负她的人写过的检讨书——虽然看样子完全没有检讨就是了。

陈黎野想着,就又在那些检讨书里翻了翻,一张一张地拿起来检查,看是哪位有检讨不该欺负人。他本以为会翻到那些罪魁祸首的检讨书的,但他翻了半天却只有一些频繁迟到和逃课旷课的检讨。没有校园暴力的检讨也就罢了,他翻着翻着,居然还在里面翻到了鹿依依的检讨书。

……鹿依依写什么检讨?

陈黎野觉得奇怪,便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鹿依依心智不全,学习方面也很难跟上同龄人,写起字来更是张牙舞爪,好像鬼画符。陈黎野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盯着看了好久,才终于把这张检讨书给看明白了。

原来,鹿依依检讨的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两个月前,班级里一个叫刘青青的女生带着另外两个女生,把鹿依依堵在了学校宿舍楼旁,对她拳打脚踢,又扇耳光又拿东西砸,还把买来的茶饮喝进嘴里后再吐到她身上,甚至茶饮里的茶包都拣出来往她身上扔。

可能是鹿依依一直以来都受到这样的对待,就算是个傻子也终于忍不住了——她还了手,还对着刘青青这三个人哭喊了一通,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事情闹大了。

可闹大之后,欺负她的那三个人不但没受到处罚,反倒是鹿依依受到了处分,被全校批评,还写了检讨——检讨自己打扰全校午休,让刘青青三人丢人丢脸,还让她们受了伤。

而所谓的受伤,就是刘青青被她推了一下跌到地上,衣服脏了。

陈黎野:“…………”

这。

啊这。

……过于魔幻。

陈黎野抹了一把脸,叹了一声。他倒是也替校园暴力受害者辩护过,但这种处理方式如此扯淡的睁眼瞎学校,他还是头一次见。

一向心无波澜能面对任何魔幻事件的陈黎野感觉脑袋疼,他难得的被气得脑仁疼了。

不过,现在已经了解了鹿依依身上都发生过了什么,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张检讨上除了刘青青之外,也写了其余两个施暴者的名字,这三人分别是刘青青、沈未雪以及周琦——这三个应该就是罪魁祸首了,肯定也是她们把鹿依依堵在厕所里把她害死的。

陈黎野就把那张检讨交给了谢人间看,说:“哥,看这个。”

谢人间:“?”

“这张是鹿依依的检讨,就是那个女鬼。”陈黎野说,“这个肯定是线索,拿着这个去找欺负她的那三个人看看,应该能问出点什么来。”

谢人间一听他很明确的说出了“那三个人”,就眼皮一跳,抬头看向了他,道:“你知道都是谁了?”

陈黎野:“上面有写。”

“…………”

谢人间低头,看着这张检讨书上满张的鬼画符,默了。

陈黎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才下午三点半,时间还早得很。

于是他说:“总而言之,先去找这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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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鹿依依(七)

说找就找。

陈黎野和谢人间走出了办公室,往那间死亡教室走去。教室里很安静,陈黎野扒着后门的门窗往里看去,看到教室里还有几个小时前那脑袋爆炸而死的四个参与者留下的血痕,而班级里的学生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校长说是让他们自习,但在教室里有一个女鬼的情况下,没有人能真的自己去自习,每一个人都在座位上惶恐不安,但都不敢缩的太明显。这些学生有的缩着肩膀,有的咬着指甲,也有的趴在桌子上捂着脑袋发抖,被溅到了血的学生也老老实实的坐在位置上,根本不敢去擦身上的血。

既然是自习时间,那么陈黎野就是可以打扰他们的,毕竟这里也没有老师。

陈黎野转头拉开了教室的门,走了进去。

听到开门的响动后,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陈黎野在这万众瞩目中,不急不忙地开了口:“刘青青在不在。”

教室里一片寂静。过了两三秒之后,靠着走廊这一侧的第三个女生声音极轻地应了句:“干嘛?”

陈黎野看了过去。

这位刘青青是一个典型的嚣张跋扈型女生。她披着一头大波浪的卷发,脸上的妆容也浓的不像个学生,手上还戴着一块手表,袖子撸到了小臂处,露出的一小截胳膊上也能看见有英文字样的纹身。她靠在墙边抱着自己,有些不安地轻轻发抖。明明怕的不行,却还是习惯性地翘着二郎腿,一看就是这样嚣张惯了。

陈黎野没搭理她,又说了两个人名,道:“还有沈未雪和周琦。”

这两个名字一出来后,班里的人就纷纷朝这两个人投去了目光,根本不用陈黎野去找了。

和刘青青差不多,这也是两个看上去就不是乖学生的孩子。脸上的妆都浓的不像样,也不好好穿校服,头发更是卷的妈都不认识。一个扎了个双马尾,一个扎了个冲天辫。她俩一被点名,脸色纷纷惊慌了起来。

虽然惊慌,她们却没有恐惧。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一番视线后,就也都冷静了下来。

就这样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个人对陈黎野冷声道:“你有什么事吗。”

陈黎野慢慢地把手里的检讨书展开了。他没有回答,而是把这一纸检讨亮给了全班。

这张检讨书写的字歪歪扭扭,好像写字的人只不过是个小孩似的。这三个人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脸色当即骤变。而这张检讨的作者鹿依依,却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陈黎野,笑得纯真,也笑得很恐怖。

“麻烦你们三个跟我来一下。”陈黎野收回了看向鹿依依的目光,对着刘青青说,“我有事想问问。”

“……”

……

线索的力量是伟大的,这三个人乖乖出来了。

三个人站在教室外面,脸色一个比一个臭,一个比一个凶,站姿一个比一个没样子,不是插兜就是歪着身子,看着简直想给一巴掌。

这种问题学生看着最令人火大,陈黎野嘴角直抽,忍不住说:“这要是我们高中,我班主任绝对给这种学生吃大嘴巴子。”

NPC并不能理解并回答他的问题,这三人看似是三个活着的问题儿童,其实只不过是三台复读机罢了。

领头的那个复读机开口了:“我先告诉你,不管你是从哪找到的检讨书,那个傻子变成鬼这件事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她身后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学生正叼着糖,一听领头说这话,她就也跟着说:“就是,她死了是她自己的问题。我们又没有亲手杀她,是她自己把自己撞死的嘛。”

另一个冲天辫也跟着搭腔:“就是,那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活该啊。”

陈黎野一听这死者活该论,心里的怒火就蹭蹭往头上冒,简直想给这三个不是人的玩意儿一人一拳。但这么做是没有什么用的,他只好压住怒火,面无表情地来了句:“把自己撇的挺干净啊臭妹妹,厕所的门不是你们堵的?”

这话里的关键词应该是被NPC提取了。为首的刘青青冷笑一声,说:“是啊,那又怎么了?我们堵住了厕所的门,还往隔间里泼水,但我们抓着她往门上撞了吗?是她自己把自己撞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她但凡有点智商聪明一点,都不会这样好吗?那种鬼话她居然也信。”

“就是,她自己傻怪谁呢?”

陈黎野微微一愣,“

嗯?”了一声,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鬼话?你们跟她说了什么了?”

“……”

这三个人的表情与动作纷纷一僵。

陈黎野一看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眉毛一挑,说:“你们该不会跟她说了什么,没想到她信了,然后就把自己撞死了吧?”

这三个人身形依旧僵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话可也是你们说的,不也等于间接的把人给杀了吗?”

陈黎野话里的“杀人”二字似乎又触发了NPC的下一轮台词与行为。一听这话,刘青青就急了,叫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哪里杀人了!?我们都没有碰过她!我怎么知道她真的把那句话当真了!?”

陈黎野面无表情:“所以,你到底说什么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刘青青被他问的气急败坏,转头就回了教室。而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她回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放下一句“神经病”和“傻逼”。

陈黎野:“……”

也不知道谁才是傻逼。

“怎么办。”谢人间在他身后全程围观,见线索一下子断了,就问道,“要不我去把那三个姑娘拽回来,你接着问?”

“你拽回来也没用。”陈黎野又展开了检讨书,一边低头看一边说,“NPC给的信息都是固定的,这条线索能给的信息应该就只有这么多。”

谢人间:“……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陈黎野道,“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人间一挑眉:“哪里奇怪。”

“鹿依依。”陈黎野说,“她明明被欺负的这么惨,死了之后不但不复仇,反倒还接着笑盈盈的坐在教室里,欺负自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她却还是放着这些人接着嚣张——你不觉得奇怪?明明都成了鬼了,也有了报复这些人的能力了,为什么不动手?”

“……”

你这么一说的话。

谢人间也觉得有些奇怪了,他沉思片刻,说:“这会不会就是她的复仇方式?这班里的所有人天天都被她折磨的生不如死,她会不会就是选择了这种慢慢折磨的复仇方式?”

“应该不会吧……如果真的是这种复仇方式的话,一定会对刚刚那三个人多加照顾才对,可刚刚那三个还是嚣张的要死。”

“……”

那谢人间就也不知道了。

“不过光纠结这个也不是事儿。”陈黎野说,“先走吧,再去找找别的线索。”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里,准备寻找新的线索。

鹿依依他们班的班主任的桌子上还都是陈黎野先前翻出来的东西。他还没翻完,拿到那张检讨书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去验证线索了。

陈黎野走了过去,接着翻了起来。他翻了翻卷子,发现鹿依依的卷子上有大片大片的水痕,那水痕是茶色的,看来是有人在她的作业上泼过茶水,连着笔痕都一起泼湿了。

这最多是个被欺负的证明,应该当不了线索。

陈黎野叹了口气,把这些卷子放到一边,接着翻了起来。

他翻了一会儿,就翻到了这位班主任还没来得及颁发给学生的几张奖状。令人在意的是,那几张奖状上都是刘青青、沈未雪以及周琦的名字。这三个人明明都是问题学生,却包揽了所有的奖状,胃口大的简直不像话。

陈黎野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

仔细一想,这老师包庇她们校园暴力,还包庇她们间接杀人,在学校闹鬼闹出人命之后还是不愿把事实公之于众让鹿依依安息。事情做到这个程度上,多少有点诡异了。

刘青青这三人背后肯定是有什么大后台的。正因如此,学校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包庇她们,说白了这就是三尊佛,学校不敢动,才委屈了鹿依依。

陈黎野摸着耳垂思索片刻后,就放下了这些奖状,转头接着翻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和物品。这老师的教材没什么值得在意的,那些没收的东西也都是手机和漫画书一类的东西,学校的文件更是一张有用的都没有。

全是没用的。

看来今天一天下来,陈黎野的收获只有这一张检讨书了。

怎么办?等明天吗?

还是说,哪些地方还会有线索?

出地狱的条件是终结罪恶,那么应该是想办法让那三个人服服帖帖地向鹿依依认错,让鹿依依安息。但是那三个人嚣张又跋扈,陈黎野简直想不出办法来让她们乖乖去认错。

那要么就是让鹿依依自己去复仇。

……这问题就来了,鹿依依为什么不自己去复仇?

还是说她根本没有恨意,所以才没有复仇?

……她不是人都死了吗,怎么会没有恨意??

陈黎野越想越晕了。

谢人间和陈黎野保持着距离,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一会儿翻东西一会儿摸耳垂,然后又因为死活想不出来揉脑袋,他头发本来就有点卷,这么气急败坏地一揉,就揉成了个鸟窝。

谢人间看着他,心里头也在想。

这鹿依依为什么能就这么很冷静的坐在教室里?

她不可能没有恨意,如果不恨的话她根本做不了这个关卡的关键NPC,地狱不可能有这种烂关卡。

那是为什么?

谢人间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他觉得可能有一些地方被他们漏掉了,所以现在才这么抓耳挠腮的纳闷为什么。

就这样想了一会儿之后,谢人间突然就“啊”了一声,说:“对了,她不知道啊。”

“?”

正想的急到挠头发的陈黎野听了这话一愣,回过头去,满脸问号地问:“什么不知道?谁不知道?”

“鹿依依,她不知道。”谢人间说,“她不知道自己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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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鹿依依(八)

鹿依依不知道自己死了?

陈黎野被这个没头没脑的答案搞得懵了,他眨了眨眼,问谢人间:“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我想的。”谢人间说,“这不是地狱说的吗。”

“……?”

陈黎野只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地狱确实说过。它在每一次进入关卡和天亮的时候,都会事先描述出这个地狱关卡的大概情况,有时候还会不经意给出几个提示——是的,有时候。这玩意儿有时候会给,有时候就不会给,比如油锅地狱和铁树地狱的时候这个鬼东西就他妈的没有给提示,只是在很无情的告诉你这里的情况。

但这些不重要。谢人间这么一说,陈黎野才如梦初醒,想起这次的地狱给的提示尤其多,于是他赶紧拿出手机,打开了便签。

他事先就在便签里写下了这次进地狱时那道声音说过的话。

便签上写着几个陈黎野输入的词组——不光明的角落、不知自己已死的灵魂、她们在骗人,美梦与现实。

不知自己已死的灵魂。

这个说的应该就是鹿依依。

那么,不光明的角落就是指发生在鹿依依身上的校园暴力,而骗人说的就是刘青青那三个人对鹿依依说过的话。她们应该是欺负她智力低下,一边欺负她一边骗她骂他过。

这么一想的话,确实就说得通了。

鹿依依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鬼了,所以每天都坐在教室里,而从前对她或冷嘲热讽或无视或看不起甚至拳脚相加的那些同学在一夜间全部都和她保持了距离,甚至每一个都带着一种忌惮的眼神看着她,以她的心智,或许是认为自己终于受到了尊重吧,所以才会那样笑盈盈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毫无恨意,甚至还觉得开心。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

她殊不知自己早死在了那天清晨。

那这个美梦和现实……是在提示他们要让鹿依依清醒过来,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死掉了吗?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又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关掉了手机,转过头去。

谢人间见他终于转过身来不再对着那张办公桌自闭了,就以为他是想通了什么,便问道:“怎么样,想明白了?”

陈黎野平静地看着他:“差不多吧。鹿依依不知道自己死了是肯定的了。地狱还说过美梦与现实的问题。这个美梦指的应该是鹿依依的现状,那么现实就是真相。要想终结罪恶,就一定要把她拉回现实里来,告诉她她已经死了,让她去复仇,这应该就是出地狱的办法。”

谢人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嗯。”

“现在的问题是,需要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也就是线索,需要这么一个东西来叫醒她,不然光是和她说肯定是没用的。”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看检讨书,叹了口气,说:“这张检讨书是不行的,刚刚她也看到我手上的这个东西了,完全没反应。”

“那肯定的啊。”谢人间道,“你这要是上来就有用,那不是马上就能出去了吗?你这进来还没有五个小时呢。这么快就让你出去,阎王爷的脸往哪搁?”

陈黎野:“……”

很有道理,兄弟。

“那我问你,”谢人间接着说,“你觉得这个决定性的证据会是什么?”

“少也得是那天晚上放在她身边的东西,或者是那三个人说的导致她死亡的那一句话。”陈黎野说,“我觉得就那句话最重要了,再对鹿依依说一次那句话,她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能当场清醒过来。”

“这句话应该只有那三个人知道。”谢人间说,“而且我也想不出来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她活活把自己撞死。”

陈黎野也想不出来。

他们两个互相面对面的沉默地思索了片刻之后,愣是想不出任何一个可能性,于是只好作罢,又在办公室里晃了老半天,把其他所有桌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但什么也没有,其他老师那里只有这个班的卷子和作业。陈黎野翻了半天,毫无收获。

时间一转眼到了晚上五点半。

陈黎野叹了口气。他坐在地上,忧愁的翻了那些卷子好半天,他本以为其他科目的老师好歹也算是那个班的老师,多少应该会有点线索才对,却没想到事与愿违,这些卷子里一点信息都没有,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些卷子,充其量能看出这个班学习不咋地。

到了五点半之后,一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这阵铃声欢快得很,与这气氛阴沉的学校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放学铃声响后,就有好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了过来。这些学生急急忙忙地从班级里跑了出来,走廊上的脚步声只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放学离开的效率还真是高,看来每个学生都不想在那个有鬼的教室里多待。

陈黎野走到办公室的窗户跟前去,看了眼离开的学生都去了哪里。这办公室的窗户是朝着学校里的,陈黎野等了大概四五分钟后,就看到这个班的学生零零散散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们三三两两地进入了宿舍楼。

宿舍楼。

陈黎野沉默了片刻,摸了摸耳垂。

鹿依依会不会住宿舍?

一般来说,住宿都会给安排舍友的吧?

鹿依依有舍友吗?有的话,那她的舍友应该会知道些什么才对。

那要去看看吗?

陈黎野转过头,刚要说去宿舍看看,话还没出口,办公室的门就突然被人拉开了。

陈黎野和谢人间纷纷转头看去。

拉开门的人是那个告诉众人谢人间是鬼的女人。这女人已经把身上的血都弄干净了,只不过弄到衣服上的擦不掉,就这样穿着一身血衣站在了门口。

女人身边还带了另一个参与者,看来他们两个组了队。

这两个人一进来,见陈黎野和谢人间居然还留在这里,纷纷脸色垮了。

那女人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有病吧在这儿泡一下午?”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刚要回答,谢人间就抢先了他一步,道:“我在哪用你管吗。”

“……”

站在女人身边的另一个参与者也有点不快,道:“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得讲讲道理。你们下午一头扎进了这里,这你带着个鬼,我们这些普通参与者哪敢接近这里?大家都跑出教学楼去查别的了,你们都霸占这里一下午了,没道理一直占着这个地盘吧?别的参与者也要调查这里的啊!”

陈黎野没什么表情:“不会霸占的,我们俩又不是不讲理的山霸王。”

女人冷笑一声:“我看就是吧?”

谢人间本来是想吵几句的,但他知道陈黎野向来是嫌麻烦不愿生事的性子,这才安安静静地没说话的。一听女人这话,他就一眯眼睛,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替这里的守夜人把你舌头拔下来。”

“……”

陈黎野有点无奈:“少说两句,走了。”

谢人间冷哼一声,好像很不服气似的,转头走出了办公室。他毕竟是个鬼,一往门口那边走,就把站在门口的那个参与者吓得猛一激灵,往旁边一退,做出了一个十分戒备的备战姿势准备面对谢人间。但可惜铁树地狱守夜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他那根本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直接走了,头都不回,视他如空气。

陈黎野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然后,那女人好像是甩脾气似的,砰地一下把办公室的门给摔上了,好像是在无声地骂陈黎野傻逼。

陈黎野觉得好笑,摸了摸兜里的检讨书。现在就算那个女人把办公室翻个底儿朝天,也最多只能靠那几张关于鹿依依死亡事件的处理结果的通知文件明白鹿依依的死因了。至于这有且只有一条的关键线索,只在陈黎野手上。

有点不道德,但不得不说,挺爽的。

话虽如此,如果陈黎野出了地狱的话,也就意味着这些人都能出地狱,他这倒也不至于到了害人的地步,不过是拒绝共享线索而已。

其他参与者那边也肯定没人想把线索和他共享的。这么一想,他们其实都是一丘之貉,彼此彼此罢了。

陈黎野和谢人间俩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楼梯口那里。等走到了楼梯口之后,谢人间就回过了头来,问道:“去哪里,找地方躲守夜人吗。”

陈黎野闻言,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现在是五点四十五。

天色将黑未黑,应该是有一点时间的。陈黎野想去宿舍楼找一找鹿依依的宿舍,看一看她有没有室友,如果有的话,就问一问她的室友知不知道一些鹿依依的事情。

“去宿……”

——去宿舍楼看一看吧。

陈黎野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话刚说到一半,眼前的情形就让他把嘴闭上了。

只见最左边的那间死亡教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慢慢走出来了一个人。只不过,走出来的并不是死人鹿依依,而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NPC,是个女孩。

居然还有学生留在这里到了现在才走。

陈黎野感觉有些诧异。照理说,这里的学生都十分怕鹿依依,一放学就恨不得拿出逃命的速度来离开教室才对,怎么会有学生留在教室里的?

就在此时,那间死亡教室里突然又传来了鹿依依的笑声——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鹿依依竟然也还在教室里。

也就是说,这个学生选择了留在教室里,和鹿依依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陈黎野更加诧异了。谢人间也觉得奇怪,于是回过头,和陈黎野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很默契地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想法,于是一同走上了前去,伸手拦住了这位准备姗姗离去的学生。

“等一下。”陈黎野为了以防万一,又把检讨书从兜里拿了出来,猜测着问,“打扰一下,同学,你和鹿依依关系很好吗?”

这名学生被突然拦住,吓得浑身一哆嗦,往后退了小半步。

她是那种很普通的学生,长相平平无奇的大众脸,脸上有几点雀斑,戴了副圆框眼镜,剪了一头短发。陈黎野敢说,这种样子的学生一个学校里估计能拎出来百来个。

陈黎野甚至都不太记得她在那个教室里的座位是在那里。无他,她真的太不起眼了。

这名NPC脸上还残存着巨大的恐惧与不安,她伸手揪着自己的书包带揪了老半天,才终于支支吾吾地回答了一句:“依依……我认识她。”

她说起话来都好像蚊子嗡嗡似的,越说声音越小。她似乎很怕与人接触,说着说着话,头就低了下来,说道:“我……我是她的舍友。”

陈黎野:“……”

哇,找到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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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鹿依依(九)

“我……我是她的舍友。”

这女孩一边说着,一边不安地揪着自己的书包带,抿了抿嘴。

陈黎野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知道这些NPC触发了线索之后就会有自己固定的台词,在她把话全部说完之前,陈黎野就还没必要开口。

这姑娘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果然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依依,日子过得很不好。”

“我也不知道她会死掉……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越说声音就越是哽咽,到最后终于是撑不住了,抽抽噎噎地哭泣了起来。

看来这NPC是把话说完了。

于是,陈黎野就问道:“那你都知道些什么?关于鹿依依。”

听了这话,NPC哽咽哭泣的声音顿时一哽,吸了口气,红着眼睛抬起头来,说:“……很多……”

“……很多?”

她点了点头,说:“依依……依依每次回宿舍,都会跟我哭。她……她智商有问题,没什么心机,基本上都会和我说……她说,刘青青她们家家里很厉害,她很害怕。还说她想回家,但是刘青青不放过她……那次就是,那次依依想转学,可是刘青青家里给学校施压,搞得学校不敢让依依转学……依依那天哭的很厉害……她说刘青青像个恶魔。”

“还有……有时候上自习,刘青青她们就会把饮料里的茶包拣出来往她头上扔……也会当着全班的面对她动手,但是她家里后台太大,大家都不敢去帮依依……我也不敢,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也是……”

那天晚上?

陈黎野一听这四个字立刻一惊,赶紧追问道:“那天晚上是鹿依依死的那天?你也在场吗?”

NPC会不会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全看他话里有没有能触发NPC的线索的关键词。这次陈黎野似乎没成功说出关键词,NPC对他的话没做出任何反应,接着哭哭啼啼自顾自地往下说:“所以……所以依依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说不定,大家都有错……”

“我对不起依依……”

她越说泪水就越是往下流,声音也越来越抖。

“我想让依依安息……她真的,对我很好……”

她终于是说不下去了,于是推开了陈黎野,一边哭着一边跑下了楼。

陈黎野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推一下也无伤大雅。可谢人间就是横竖都不放心他,生怕他跌了碰了,赶忙伸手拉了他一把。

陈黎野转头看向楼下,那小姑娘已经噔噔噔地跑下去不见踪影了。

“看来她好像知道。”谢人间道,“应该要从她身上入手的。”

“……”

陈黎野半晌没说话。

他不说话,谢人间就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望着楼梯口出神。

谢人间就问道:“怎么了?”

“没。”陈黎野道,“我就是在想,她那天既然在那里,那为什么没有救鹿依依?”

“很正常。”谢人间不以为意,道,“她说她知道鹿依依很多事,但是最后不是也只说了那个班里肯定都知道的事情吗。那三个人家庭背景大,再看她们嚣张成那样,这种事肯定谁都知道的。鹿依依闹着要转学却转不了,这事肯定也都知道。”

“……”陈黎野隐隐约约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抬起头来,看向他,道:“你的意思是……”

“她一定说谎了。”谢人间说,“人总是偏向于美化自己的。在地狱这个地方,很少有好人。她那自责或许根本不是自责,而是害怕。”

“……”

陈黎野没有说话。

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如果她真的和鹿依依关系很好,那刘青青肯定也不会放过她的,但事实上,她却并不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她可能只是旁观者之一。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守夜人马上要来了,调查只能先告一段落,两个人开始四处寻找藏身的地点。

他们走出了教学楼,四处走了一圈。外面虽然地方宽敞方便跑路,但掩体太少,很容易被发现。这学校里建筑物多,没必要冒着可能会死的风险来和守夜人玩走位。

其他的参与者很明显也是这样想的。他们纷纷藏身进了教学楼以及后面的宿舍楼,浴场和食堂里也进去了不少人,基本上没有人选择停留在外面。

“你要怎么办。”谢人间道,“去宿舍楼吗?”

“不,回教学楼吧。”陈黎野说,“晚上也有可能有线索出现对吧?”

“是有可能。但是晚上她不会回宿舍吗?”

线索肯定是围绕在鹿依依身边的。就算是晚上,要想蹲到线索的话也肯定要守在鹿依依身边才行。

陈黎野闻言,沉默了片刻后,有些犹犹豫豫地道:“我……感觉不会。”

陈黎野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但他这话说得却有点犹豫——因为他其实也说不准。

照理来说,鹿依依确实会很有可能回宿舍,因为她活着的时候往往都是这个习惯的——白天上学,晚上回宿舍。就算如今她变成了鬼,但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那么应该还保持着生前的作息才对。因此,如果想在晚上把线索等出来的话,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宿舍楼那边才对。

理应是这样的,但是陈黎野的直觉却给他指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的直觉并不是那种准到炸裂的神级程度,陈黎野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听从自己的直觉,但是这次他的直觉却让他和理性分析的事实背道而驰,他有点犹豫了。

“是吗。”

正当陈黎野有些举棋不定的时候,谢人间就突然开口道,“那就回去。”

谢人间说完这话就往回走了。

陈黎野愣住了。他愣在站在原地,看着往前走去的谢人间。他看着他毫不犹豫就转头,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就相信自己,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有点发酸,也有点高兴。

他总有一些时候觉得他们还一如从前从未改变,也有一些时候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陈黎野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后,抿了抿嘴,轻轻叹了一声,跟了上去。

他们两个一路往上走去。

陈黎野上到三楼时,又往那间教室走了过去,扒着后门的门窗往里看了一眼。

天已经黑下来大半了,教室里面更加阴暗,都有些看不清那些桌椅了。但窗户那边是有一个人影的。那人正开着窗户,面朝着外面坐在窗户边上吹风,外面的风把这人的头发都吹的飘飘。

陈黎野眯了眯眼。外面的天色黑的不行,他根本看不清里面那个是什么,但这个点还留在这里的,应该是鹿依依没跑了。

随后,学校里的路灯忽然亮了起来,亮的猝不及防,原本阴森无比的学校一下子被暖色的路灯照得有了点学校的样子——当然,坐在窗户边上吹风的那位也被照亮了。

这正是鹿依依。

但,鹿依依虽然是朝着外面坐着的,脑袋却直接转了个诡异的180度,正睁着血红的大眼睛,笑着看着扒着门窗看着她的陈黎野。

这一幕在外面路灯的暖色照耀下显得越发诡异起来。

陈黎野:“…………”

……妈妈。

鹿依依满脸天真的看着他。被一个鬼怪NPC这么盯着看,陈黎野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于是他默默地松开了扒着门窗的手,整个人慢慢地往旁边挪去,想就这样慢慢地离开鹿依依的视线。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这道理放在鬼身上也是一样。要想作死惹上鬼怪那简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若想抽身而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鹿依依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陈黎野走。她突然就咧开了嘴咯咯地笑了两声,说:“你在看我吗?”

陈黎野一听这话,正慢慢往旁边挪的身形立刻一僵。他现在已经差不多离开门窗那里了,根本看不见现在鹿依依是什么样子,他也不太想看。

鹿依依此话刚落,咚的一声巨响就突然在陈黎野耳边炸开来,陈黎野被吓了一跳,刚僵住的身形瞬间一哆嗦,他抬头一看,就见刚刚他扒着往里看的那个门窗上竟然多了个硕大无比的血手印!

然后,鹿依依那张面色苍白笑容纯真的脸又“咚”地一下撞了上来,这一撞,她前额的那片血肉模糊就撞得更加皮开肉绽了。但她似乎对此毫无感觉,就在那个血手印后面睁着通红的双眼天真地看着他,又笑着追问道:“老师,你在看我吗?你喜欢我吗?”

陈黎野:“……”

陈黎野就缩在门窗旁边。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鬼怪面对面接触,要不是还有这扇门,这个鬼绝对能扑到他身上来。

陈黎野头皮都吓得麻了。看样子,这个鬼是不会轻易放他走的。

他刚要思索到底该怎么办时,一只手就突然极其迅速地掠过了他脸边,一掌拍碎了那被拍了个血手印的门窗,随后就直接一掌掴住了鹿依依的一整张脸。

陈黎野:“……”

那是谢人间的手。

陈黎野转头看去,就见谢人间不知何时绕过了他,站到了教室门窗的正后面,此刻正脸色十分难看的抓着鹿依依的脸。鹿依依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还长得十分小巧,也不过一米五五左右的个子,他谢大将军要想一掌掴住她一张脸,简直绰绰有余。

谢大将军脸色发黑地抓着鹿依依的一张脸,手上暗暗用力,声音极低的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鹿依依:“……”

“看你,谁看你?他会看你?他看你是因为他在意你是个鬼,别自作多情了行吗,他根本都不看女人的!”

陈黎野:“……?”

怎么这话有点不对??

鹿依依被他抓住了脸也没有收敛,既不害怕也不恐惧,纯真的笑容一如往常,复读机似的说:“你在看我吗?”

谢人间:“……你有病啊?”

鹿依依说:“难道你没有看我吗?你为什么不看我呢?”

谢人间越听越气,啧了一声,抓着她的脸的那只手往外一扯,想把她整个脑袋都给拽出来好给她来一拳:“我他妈……”

“等等!”

陈黎野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小半截手臂,小声说:“有点不对劲,等她说完。”

谢人间:“……”

陈黎野既然这么说了,谢人间也只好把想打人的冲动吞回肚子里去——虽然吞的不情不愿的。

鹿依依接着说:“你为什么不看我呢……为什么呢?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吗,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吗?”

“大家都不看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青青告诉我了,她说我是怪胎,所以不会有人愿意和我在一起……这很正常。”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是怪胎呢?”

“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只要我做出改变了,我就可以变得和大家一样了?”

“只要听青青的话就好了吗?”

她这话说的越来越诡异了,谢人间收回了手,抓着陈黎野向后退了好几步,和鹿依依拉开了距离。

鹿依依依旧是笑着的,但她这次的笑,看起来有些麻木,也有些苍凉。

她就这样看着陈黎野和谢人间很久,然后说:“那好吧,我就听青青的话好了。”

说完,她又笑了两声。但这一笑里,俱是无奈与苍凉。

然后,她的面容就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过了不到半分钟之后,门窗之后的她就彻底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不见身影。

同一时刻,咚咚的闷响声忽然就从走廊里传了过来,似远似近。

陈黎野和谢人间互相看了一眼。

在他们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地狱的播报声也响了起来。

【守夜人“默”,狩猎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由于鸭鸭武力设定太过逆天导致恐怖氛围根本出不来而苦恼当时为什么把武力技能点成max的作者君还有一点话要说~

因为周末日万的事情我每天压力都很大,也很害怕日万导致质量下滑,简直要把自己折磨到神经衰弱,每一个细节都要停下死抠的那种,所以本着写文是为了自己开心的原则,周末就不再日万啦,改为每天更新加量,有时也会加更~暑假到啦,还是尽我所能让这本书速肥~

谢谢支持~希望大家留评让我明白我的文有没有崩掉orz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打卡撒花也可以呜呜呜求评我都有看的,爱留评的宝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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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鹿依依(十)

【守夜人“默”,狩猎开始。】

守夜人来了。

谢人间正好和陈黎野四目相对。他没从对方眼里看出一点对守夜人的恐惧,也没有一点要退缩去藏身的意思,满眼都写着“我要去看看”。

谢人间就明白了,道:“想去就去,我又不是打不过。”

陈黎野当然知道谢人间不会打不过,而且线索现在就放在眼前,谁不去脑子有病。再说,他也知道这里的猎杀规则,就算守夜人看到了他,也不会杀他的——他又没犯规,凭什么杀他。

陈黎野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说:“好的,走吧。”

但天色太黑了,走廊里也没有亮灯,陈黎野就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面前的路后,和谢人间一前一后地朝着发出那咚咚闷响的地方走了过去。

“咚咚”的闷响声不绝于耳,随着他们接近,这声音也越来越近了。这像是什么重物一下下用力砸在门上或者墙上的声音——这令陈黎野一下子想到了活活把自己撞死在厕所里的鹿依依。

随着他们慢慢地靠近那道声音,陈黎野就发现他的感觉果然没错——这道声音,是从楼梯口正对面的三楼厕所里传出来的。

办公室里的那份处理报告说过,鹿依依就是死在三楼厕所里的。陈黎野和谢人间两个人闻声,脚步慢慢停顿在了女厕所门口。那道声音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正十分清晰地响彻在他们耳边,一下、两下,力度不轻的咚咚撞着什么。

声音来源正是女厕所。

陈黎野:“……”

陈黎野心里有了猜测了。看这样子,鹿依依应该是在重复那天晚上她死时的场景,现在应该正一下下以头撞着门。

谢人间在他身后直言不讳:“这应该是鹿依依在撞门吧。”

“应该是。”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毫不躲藏的走了进去,手电筒也毫不顾忌地往里一照——人一旦有了靠山,干事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这如果陈黎野只有一个人的话,他肯定得小心翼翼行事的,但谁让他的队友是谢人间。

陈黎野抬手照亮了声音来源的方向,那声音似乎是从厕所的最里面传过来的。陈黎野手中的手电筒的光直接照亮了这间厕所里的四个隔间,而事实正如他所想,厕所最里面的那间隔间的门缝里正淌出了大片的血水——地上的血液和大片的水混在了一起,就这样从隔间里涌出来了许多。看来,鹿依依就是死在那里的。

那间隔间的门都被她撞得哐哐直晃。

陈黎野往里走去,走到了那隔间跟前,低手照了照地上淌出的鲜血。

陈黎野转过头,对谢人间说:“看来就是死在这里的。”

“不过,她为什么没有回宿舍,而是在这里重现自己的死法?”谢人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我也觉得。”陈黎野道,“如果她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话,应该还保持着和生前一样的作息才对。”

“可她却跑来这里重现自己当晚的死法。”谢人间突然冷笑一声,道,“那么就只有另一个可能了。她其实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是在逃避现实。”

陈黎野:“……”

倒确实有这个可能。

但不论是怎么回事,都必须一探究竟。

于是陈黎野对谢人间说:“开门看看?”

“看呗。”谢人间道,“都到人家门口了,不看一眼对人家也挺不尊重的。”

陈黎野一时被他说的有点无语:“……行,那看看。”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想去拉开厕所的门。

但他手刚伸出去,就被谢人间打断了。

“等等。”

陈黎野转过头。

谢人间撸起了袖子,对他说:“后边去,我来。”

“……”

陈黎野就乖乖后退了,拿着手电筒照着厕所里的最后一个隔间,给谢人间照明。

谢人间走上前去,握住厕所门的门把,猛地往外一拉——直接把外侧的门把给拽下来了。

而隔间的门纹丝不动。

谢人间:“…………”

陈黎野:“…………”

他们都沉默了。

谢人间默默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手里被拽的直接和门分了家的可怜门把。

……啊这。

他转头看向陈黎野,陈黎野也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谢人间嘴角抽了抽,说,“那个,我再试试。”

“……那你慢慢试。”陈黎野说,“我相信你,没有门能在你手里活下来的。”

谢人间:“……”

他抹了一把脸,把手上的门把丢到了一边去,后退了两三步。

陈黎野太了解他了,他知道谢人间又要展示他无敌的大长腿了,于是识相地往后退了两步。

果不其然,谢人间回身一脚哐当一下踢在了门把的位置上,把里面的锁给踢断了,也直接把整扇门都踢的变了形。

同一时刻,里面的咚咚闷响突然消失不见了。

陈黎野没有任何感想。他望着那扇变形的门,连默哀都懒得默哀了,他都替这些门感到麻木了。

那扇门惨遭这一脚后,由于变形的太严重,门框已经卡不住它,再加上锁也被踢断,于是自己就吱呀呀地惨叫着往外开了。

慢慢地,门内的光景就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隔间里竟然空无一人,空空荡荡的,到处都不见鹿依依的踪影。

在这个隔间里的地上也全是血水。而且这个隔间像是被大水冲过了似的,水多的有些夸张。背后的白砖墙上和隔间的墙上,甚至垃圾桶里都是水。

地上有一个被水浸泡的书包,还有一张被水泡发的纸,这两样东西上也染上了血。

陈黎野低手把那张纸捡了起来。他捡的小心翼翼的,因为那张纸被泡的实在太软,但凡有一点小动作都会扯烂。

谢人间跟在他身后,把那个书包给捡了起来。

陈黎野拿着手电筒,照亮了这张被水泡的极软的纸。这纸上还染了血,被血水一浸染,上面的字就愈发地难以看清了。

陈黎野打着手电筒眯着眼看了好久,才终于艰难地看清了上面的一些字,又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爸……爸,……放心……我……以后,不用……再受……欺负了。”

爸爸,放心,我以后不用再受欺负了。

陈黎野皱了皱眉。

所以,鹿依依是认为自己这么做就不会再被欺负了才选择把自己活活撞死的?

那到底是对她说了什么?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

依照刘青青那些人那种嚣张跋扈的性格,会说出口的话一定不会是带有害人的深意的,那种人基本上脑子不转的,觉得世界都围着他们转圈。

“……啊。”

谢人间站在陈黎野身后,看着他放下了手里的纸,把纸换了一只手拿,然后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垂。过了片刻之后,他就放下了手这么“啊”了一声,转过头来,一脸茅塞顿开的样子。

他太好懂了。

谢人间就一挑眉,道:“你又懂了?”

“嗯。”陈黎野说,“我大概——”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样的话了。

一阵脚步声就打断了陈黎野刚说到一半的话。

这脚步声从容不迫毫不慌乱,慢慢悠悠地像在散步,而且十分地近,听这声音,估计人已经上三楼上到一半了,最多也就再只有半分钟左右就能到达这个厕所。

没有参与者会闲着没事大晚上乱跑的,更不会走的这么从容不迫。来者有且只有一个可能——守夜人。

陈黎野和谢人间在这阵慢慢上来的脚步声中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飞进了最后一个隔间里,赶紧把那个变形到可怜的门关上,给自己制造了一方容身之地。

等门关上之后,陈黎野这才注意到,这门上有一道爆炸开来的血迹,看来就是鹿依依一次又一次以头撞门撞出来的作品。

谢人间之前踢得太过用力,门框已经卡不住那道变形的门了,于是,那扇门又吱呀呀地自己往外跑了出去。

谢人间直接把它拽了回来,死抓着门把手,硬是让它牢牢地卡在了门框里。

随后,那阵脚步声就在门口那里停了下来。

世界安静了。

在这个时候,陈黎野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啊,他慌什么啊?

他又没有触犯规则,守夜人又没办法杀他,他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啊。

……看来是躲习惯了。

那守夜人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那两个人是躲在了哪个隔间里——毕竟基本上没有参与者胆子大到敢躲进那个内有鬼怪的线索门里。

守夜人默站在门口好半天,然后,慢慢抬脚走了进来。

陈黎野虽然明白他不会被杀,但守夜人的威压永远存在。随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黎野也感觉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谢人间抓着门把手,死抵着门口,脸色凝重。

这位守夜人正如同代号一样沉默寡言。他明明知道了参与者是在哪个隔间里,但却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还一边推开了余下的隔间的门。随着其他隔间的门被推开的巨响,守夜人的脚步也越来越近。

——简直像在倒计时。

3。

2。

1。

最后,守夜人的脚步声停在了这个隔间面前。陈黎野透过隔间的门缝,看到了门前的一双脚——守夜人默,似乎是个男人。

两个守夜人就这样隔着一道变形的门暗暗对峙。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在这种无形的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每一秒仿佛都被拉长了无数倍。

谢人间死抵着门,精神紧绷,时刻戒备着默的出手,随时准备召出铁树来把他插成个马蜂窝。

默就这样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后,不知是察觉到陈黎野并未犯规还是认为没有参与者敢躲到这道线索门的背后去,竟然又转头离开了。

脚步声就这样渐离渐远,和来时一样从容不迫。

陈黎野:“……”

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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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鹿依依(十一)

默就这样走了。

谢人间猜疑心重,又抵着门警惕了一会儿,然后才悄悄地开了一条门缝,瞧了瞧外面。

外面空无一人。

陈黎野不知外面什么情况,就小心翼翼地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开口问道:“……哥,他走了吗?”

谢人间没回答他,反而突然砰地一下推开了门,紧接着迅速出门一个回身,眨眼间就面向了在隔间里绝对看不见的门的后方的视线死角。

谁也不在。

谢人间这才直起身来,道:“走了。”

陈黎野:“……”

谢大将军果然还是谢大将军,身手矫健思维敏捷,视线死角都记得要及时勘察。

陈黎野拿着谢人间刚丢给他的书包走了出来——这书包一开始也被丢在这个隔间里,浸满了水,湿嗒嗒的,想必这也是鹿依依的东西。为了方便翻这个书包,他就走到了洗手台那边——这间厕所除了那四个隔间,还有一个涮墩布用的池子和洗手台,洗手台前还配了一面大镜子。

这里虽然是出过死人的地方,但卫生却做得很好,洗手台上十分干净,陈黎野也就放心地把书包放了上去。这一放他才发现,他先前和书包一起拿在手里的那张也泡在水里的纸居然被他无意间揉烂了,变成了两半,本就极软的纸都被搓下了一层皮来。

陈黎野:“……”

我靠啊。

谢人间也看到这一幕了,见那张纸彻底不能看了,就说:“没事,这纸没用。”

“诶?”

“线索不会这么脆弱。”谢人间说,“一般的线索都是无法销毁的,撕也好烧也罢,都动不了它分毫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撕一撕检讨书试试。”

“……是这样啊。”

陈黎野应了一声以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就把那张完全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玩意的纸放到了一边去,拉开了鹿依依的书包的拉链。

他没听谢人间的后半句话去撕撕检讨书试试,谢人间也见怪不怪地没说。他知道陈黎野是完全相信他,陈黎野也知道他不会骗他,他们俩就这样一如既往心照不宣地互相信任。

鹿依依的书包是个红色的布制双肩包,被水一泡就湿的彻彻底底,里面的东西也湿的很严重。

陈黎野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属于鹿依依的东西只有几本教科书和两个本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里面居然装满了垃圾——零食的包装,一些湿掉的纸巾,还有很多卷成团的横格纸的纸团。

这些垃圾想必是欺负她的人塞在里面的。

这些就是全部了。这些东西是被装在书包里的,虽然也被水泡到了,但毕竟隔了一层书包布,没有湿的太过分。

陈黎野把那些没用的垃圾拣出来丢掉,然后轻轻地拿起这些书本和纸团甩了几下,甩干净了上面的水后,才拿起了那些教科书之中的一本翻开来看了看。而谢人间在一旁闲着没事,就也拿起了那些横格纸的纸团之中的一个,慢慢展开来一个个看了过去。

陈黎野翻开了一本语文书。然而刚翻开一页,就看到了两个巨大又鲜红的字体豪放的占据了整页,像是一张放肆嘲笑的嘴。

“傻逼”。

第一页上就被人用鲜艳的红笔写上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实在是刺眼,刺得陈黎野忍不住皱了皱眉,才又接着往后翻了下一页。

但下一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依旧满满当当地挤满了鲜红又刺眼的话语。那些字嚣张又放肆,一个个都像是长了嘴一样在嚣张的笑。

“智障”、“傻子”、“去死”、“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求你快去死好不好”、“你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活着的,丢不丢人啊”、“我要是你早就自杀了”……

这些话如同一把又一把的刀。

陈黎野抿了抿嘴,接连往后翻了几页,发现每一页上都被写下了这样诅咒一般的话语。

这一整本书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恶意,年少轻狂不以为意的嚣张恶意。

陈黎野把鹿依依书包里的几本教科书翻了个遍,发现这几本书全都是这样的,连一点做笔记的地方都不给她留,那些人把自己的恶意肆无忌惮地全部发泄在了她身上。

“喂。”谢人间突然叫了他一声,“这个有点意思。”

“?”

陈黎野转过头来,道:“怎么了。”

谢人间把手里的一张展开来的横格纸纸条递给了陈黎野,说:“你看,这个纸条上写的。”

陈黎野接了过来。

这些纸是被装在在书包里的,好歹有一层书包作掩护,虽然也被水浸泡到了,但远没有飘在水上的那张纸软的夸张,只不过是湿了一些,纸的硬度并没有变化太大。

陈黎野接了过来,见纸条上有几句对话,看来,这是鹿依依当时在上课时和某人传的纸条。

鹿依依的字体很好辨认,她的字又大又歪,像六岁稚儿所写的东西。最上面的一行,是鹿依依起的开头——放学可以一起走吗?我怕青青,青青说要弄死我。

然后他接着向下看去。

鹿依依传纸条的对象自然也写了一行字来回复她。

她说:青青有什么可怕的?她才不会弄死你,你不要跟我一起走,离我远点。

鹿依依一看这话,估计是有点急了,写字都跟着潦草了不少:小北,可我们是室友呀,你帮帮我吧!

小北?

陈黎野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进了心里。他大概知道这个是哪位了,只是不知道全名,可能叫不住天生就是复读机的NPC,就打算明天白天再去办公室翻翻他们班的学生名单,看看这个小北全名是什么。

小北看样子很烦鹿依依,也懒得多搭理她,说:谁跟你是舍友,少烦我!不要把我扯进去!

陈黎野:“……”

这张纸条上,就这么几句内容。

看来鹿依依当时也是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说都是求不动这位小北的,干脆就不再挣扎了。而纸条里也说了,这位小北是鹿依依的舍友,也就是放学后他们在教室门口堵到了的那个女生。

陈黎野放下了纸条,折了几下放进了兜里——他不用细想都知道,这肯定是线索。

谢人间突然笑了一声,道:“事实好像跟我说的一样啊。”

陈黎野知道他是在说一开始遇到鹿依依的舍友小北时他分析的小北的事情。

陈黎野记得很清楚,谢人间当时说,小北不是真的自责,而是在害怕而已。

“你当时说的不全对,大概对了一半吧。”陈黎野说,“你看,现在鹿依依是在这里重复当晚的死法,也就证明书包和那张纸都是那天晚上所留下来的,这书包里的东西肯定也都是当天的。也就是说,这张纸条是她在死的那天和“小北”传递的。”

“结果第二天,鹿依依就死在了厕所里。不论别人怎么想,小北自己心里肯定会尤其地心虚害怕,因为她不是那种嚣张的性格,她比较胆小怕事,又在无意中有一点欺软怕硬,所以才为了远离刘青青去冷落鹿依依。只不过,像她这样的人很多也都敏感自卑,不会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再加上后来鹿依依变成了鬼,这就让她的心虚害怕一下子到了极点,但又没有足够的胆量去向鹿依依坦白自己的愧疚——其实说到底,她就是怕死怕遭报应,但又自责的不行,所以才放学留在教室里对着鹿依依纠结。毕竟这样的人,也一向很爱纠结。”

谢人间看着他一挑眉毛:“你还挺清楚的。”

陈黎野耸了耸肩:“见的人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鹿依依其他的东西看了一眼。其他的两个笔记本上也被人用红笔写满了肮脏的话语,而那些纸团上也是一样,不知道鹿依依为什么要把这些塞进书包里随身带着。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守夜人“默”,狩猎结束。】

陈黎野:“……????”

他一脸蒙圈,但是他知道地狱接下来还有话要讲,于是暂时把疑惑压进了心里没吱声。

果不其然,地狱接着说道:【长夜已过,请各位参与者回到校长室,等待新一天的开始。上课铃已响,教室里的灵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清醒?】

说完,这玩意儿就咯咯地笑着消失了。

等它完全消失之后,谢人间才幽幽地来了句:“今天晚上有人惨叫吗。”

陈黎野:“没有啊。”

这也正是他蒙圈的点。以往的地狱里,一旦有人被守夜人盯上,狩猎途中一定能听到他的哀鸣与惨叫,整个晚上都会不绝于耳余音绕梁,然而今晚却十分安静,整个学校就跟睡着了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就在这种夜深人静的夜晚之中,那位默先生居然已经完成了猎杀!?

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没听到!

“这守夜人不好打。”谢人间皱了皱眉,道,“难搞。”

那确实难搞。

陈黎野抿了抿嘴。

没有惨叫声,那只有两个可能。

没有被发现和被追逐的惨叫声,那么这位守夜人一定是惯于突击参与者的。要么是他突击参与者时一击毙命,要么是他攻击时能利落的让对方难以发声。

默是拔舌地狱的守夜人,想也不必想,他的猎杀方式一定是把人的舌头□□。

所以,要么是被拔出舌头时瞬死,要么是眼睁睁地看着嘴里流出的血慢慢蔓延成河,连声惨叫都叫不出来,最后就这样看着自己慢慢失血而死。

不论哪种,都不是很好受。

谢人间和陈黎野都想到了这同一件事。谢人间忍不住眯了眯眼,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低头看着洗手台上鹿依依的那些被摆成一排的东西。他虽然看着这些东西,心思却全在这个地狱的守夜人的身上。

他心想:看来拿断罪书的时候要遭罪了。

天渐渐亮了。外面的黑暗夜色渐渐退去,但即使天亮了起来,外面的也没有暖洋洋的晨阳,晨色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阴沉。

地狱说了让他们去校长室,那这些参与者就必须乖乖听话。

陈黎野已经拿走这厕所里的一条线索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就转头对谢人间说:“先别想这些了,走吧,现在得先去校长室。”

谢人间还在那里低头看鹿依依的教科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就抬起了头,打算转头和陈黎野一起离开。可他刚抬了一下头,就被镜子里的景象吓得瞳孔骤然一缩。

在镜子里,陈黎野站在他旁边,捂着装着刚刚找到的线索的那个兜,转头就要走。但诡异的是,陈黎野并不是陈黎野的样子,而是两千年前的顾黎野。他一头长发和一身红衣,脸色苍白,红衣也被划得破烂,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正是他死时的模样,也是谢人间的噩梦。

他和这现代化的学校厕所简直格格不入。

谢人间也一样。他也正穿着两千年前那身最常披在身上的黑袍,一身黑色玄甲,浑身是血,脸上也溅满了他人的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谢人间记得,他这一身曾是外族人的噩梦,但如今再看自己在镜子里的这个样子,他就觉得这好像是他自己的噩梦。

而鹿依依竟然就站在他们两个身后——不,不能说站着,她是正双脚离地地浮在半空中,一双眼睛正盯着镜子里映出来的谢人间,嘴角扬着诡异的弧度,无声地笑着。

陈黎野转头走出去了两步,但谢人间却没跟上。他有点奇怪,就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谢人间正脸色惊惶地瞪着镜子。

陈黎野自打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过他这副表情,无论前世今生,一时间被吓愣住了,好半天之后,才声音极小地叫了他一声:“……哥?”

他的声音太小,根本没办法传到谢人间耳朵里。

谢人间被镜子里陈黎野的样子吓到耳鸣阵阵,脑子嗡嗡作响,甚至那天在场所有人的刺耳的话都开始在脑子里重新回旋起来。

「罪臣之子顾黎野,判谋反罪名,已杀。」

「谢侯爷,平日见你二人交情过于亲密,有同谋之嫌,圣上害怕,这才急急忙忙把你召回宫里的。不过呢,圣上也只是想验明一下侯爷的忠心罢了。」

「侯爷,你对圣上可是忠心耿耿的吧?」

「谢家可是世世代代都忠于圣上的。」

「境安侯,谢侯爷,你应该……也不例外吧?」

“——哥!!”

谢人间正感觉自己马上要被淹没在过往的深渊中时,突然一道声音刺破了黑暗,一下子把他拉上了岸来。

谢人间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镜子里的景象已经恢复了原样。陈黎野还是陈黎野,他留着一头有点卷的碎发,穿着他自己的现代衣服,手上的戒指在这阴暗的地方简直刺痛了谢人间的眼睛。

而他自己也不是两千年前的样子了。

但镜子里的鹿依依却还是没变,依旧浮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咧着嘴角笑。

“哥?”陈黎野见他表情缓和一点了,就连忙问道,“你怎么了刚才?”

谢人间往身后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空无一物的厕所,根本看不到鹿依依的身影。一听陈黎野问这话,他就愣了一下,转头指了指镜子:“你看不到?”

“……?”

陈黎野闻言转头,望着只映照出了他自己的身影的镜子,道:“看到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啊?”

谢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够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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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鹿依依(十二)

陈黎野看不到。

谢人间看向了镜子里,镜子里的鹿依依还在对他笑。

就在此时,谢人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对了,这面镜子本来就不对劲。

镜子里只会映照出真实存在的物体,比如活人与物件,但他谢人间是个鬼,镜子里本就不应该映照出他的身影来才对。

……这不对劲。

陈黎野站在一旁,看着他又开始盯着镜子看,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心下就有些不安了起来,又叫了他一声:“哥?”

谢人间脸色极其难看地转了转头,看了陈黎野一眼。

陈黎野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关切和担忧,他说:“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

谢人间又偏眸看了一眼镜子里,鹿依依还是在咧着嘴对他笑。谢人间眯了眯眼,道:“没什么。”

陈黎野:“……”

谢人间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陈黎野,他转过头,道了一句“走了”之后,双手插着兜就往外走去,头也不回。

陈黎野:“…………”

陈黎野目送他走出去之后,又转过头茫然地看向了镜子里,镜子里只映照出了他自己,和一整个气氛阴暗的厕所。

陈黎野只从镜子里看到这些,但他明白,谢人间肯定是从镜子里看到什么了。

陈黎野不是个能被随随便便敷衍过去的人,这种事情他当然能知道。而且依他那个表情来看,恐怕看到的一定是两千年前发生过的、他最不愿意回想的景象,或者是能令他想起那个景象的什么东西。

那为什么陈黎野看不到?

陈黎野站在镜子前呆立了片刻。早走了出去的谢人间半天没见陈黎野跟出来,就又走了回去,探出个脑袋来,叫了还呆立在镜子跟前的陈黎野一声:“喂。”

陈黎野转过头去。

“你还站在那儿干嘛。”谢人间说,“走了。”

“哦……喔。”

陈黎野应了两声,然后又看了一眼镜子,才转头走出了厕所。

谢人间也看了眼镜子。

镜子里的鹿依依已经无影无踪,这面镜子就映着这片氛围阴暗的厕所,好像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谢人间的错觉一般。

陈黎野已经走到他面前了。谢人间眯了眯眼,转过了头。

陈黎野一出来后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不少了。

他们两个一起走向了校长室。校长室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参与者了,这些参与者凑在一起,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听见陈黎野开门进来的声音时,参与者们纷纷转头看去,一见是这两个人进来,立刻个个脸色一黑,不约而同地都往旁边蹭了两步,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脸上的嫌恶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陈黎野倒也理解,他拉着谢人间转头往另一侧去站墙角去了。

众人见此,才或冷哼一声或啧了一声,都或多或少表达过自己的厌恶之后,才转过头来,接着聚在一起说着刚刚的话题。

陈黎野一边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数了一下,站在这里的人算上他和谢人间,一共只有十二个人了。昨天下午刚进地狱时,已经有四个人因为那个死亡的授课任务死了,刨去那四个之后,也还有三个人无影无踪。也就是说,昨天晚上的那位守夜人真的在无声无息之间杀死了三个人。

“昨天死的,有一个叫方硕的。”有个人说,“他跟我组了一会儿队。再想想你们说的其他两个,会不会条件是骂人?方硕跟我一起查的时候就特别爱说c……一种植物,都成口头禅了。”

这参与者说完就抹了抹脑门,像是抹冷汗似的。这得亏是他刹住车了,不然今晚去世的可能就是他。

“好像是这样诶。”有个人摸了摸后脖颈子,也说,“我记得另一个死了的,就是昨天从教室里出来先骂人说早知道不离那几个人那么近了的那个,他不是也骂人了吗。”

这个陈黎野记得。

昨天从教室里出来之后,是有一个男人一边抹掉身上的血一边骂了句“妈的”。

“那应该就是这样了。”

一个女人说。

陈黎野看向那女人。那女人正是昨天和他争辩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那个,她还是老样子,一脸严肃,对着围在一起的众人说:“这三个被猎杀的共通点都是骂过了人,其他的方面基本没有一致的地方,昨天去过的地方也都不一样,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可能性了。那各位就都小心行事,已经骂过人的自求多福,没有骂的就管好自己,千万别把命送出去。”

这女人说的话一股领导做派,各个听她说话的参与者也都满脸严肃,最后还都点了点头,十分严肃地回答:“行,刘姐。”

“没问题,刘姐你放心!”

陈黎野:“…………”

这姐姐还混得挺好???

陈黎野感觉自己有点要裂开了。

随后,校长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来人是那位女老师。她工作在这么个闹鬼的学校里,也是挺不容易的,大早上起来就满脸憔悴,她对挤在这里的参与者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早啊各位。现在还有一些时间,请各位再等一等校长。2号老师也再做一下准备,马上就去讲课。”

陈黎野愣了一下:“2号??1号呢???”

“死了吧。”谢人间一边点手机一边满不在乎道,“死了的参与者当然不会被算在任务里了,NPC就自动跳过了呗。但是2号不是还活着吗,今天肯定也轮不到你。”

女老师说完这话之后就走进了门来,翻起了自己带来的文件,似乎是在确认今天的日程。翻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她就抬起头来,无意中接下了谢人间的话茬,说:“还有,下午就麻烦4号老师了。”

陈黎野:“……”

谢人间:“……”

其他参与者一听这话,纷纷惊了:“上下午都要讲!?”

“有毒吧!?”

“不带这样的吧!?还让不让人活了!?”

在众人喊天骂地根本没用的抗议声中,已经被板上钉钉下午处刑的四号选手陈黎野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谢人间,满脸怨毒。

谢人间抽了抽嘴角,眼神有点心虚地飘向别处,还嘴硬着说:“没、没事,实在不行……下午的时候我把那个姑娘拖出去,保证不会让她回教室。”

“……”

真硬核啊你?

陈黎野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算了,下午再说吧。上午没我事,就找机会把那个小北找出来,把线索给她看。顺利的话,应该就会知道那句话是什么了。”

谢人间没说什么,他相信陈黎野,就“嗯”了一声,以表示自己有在听并且听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事哈哈哈少更一些,明天双更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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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鹿依依(十三)

陈黎野又坐在位子上打量了一会儿众人。

各个参与者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上下午都要讲课的事实,虽然震惊已过,但还是心有不甘,各自嘟囔着表达不满。毕竟现在他们手上还没有多少线索,暂时出不去地狱,而参与者也死了将近三分之一,也不知道那些死了的人都抽了什么签,保不准明天就轮到自己上去讲了。

而陈黎野则是想从这里面找出谁是2号。

照理说,1号死了,2号被突然推前,那这个人就算心理素质够硬不恐惧,那也理应会紧张害怕才对。毕竟昨天的0号幸运儿刚在众人眼前炸了脑袋,也还没有人成功完成过这个讲课的死亡任务,不管如何推论,这都是一场赌命的豪赌。

没人能心胸宽广到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哪怕心理素质再好,也该多多少少地紧张一些。那么,2号的脸色一定和其他人不一样。

可这里的参与者每个人脸色都差不多,满脸丧气忧愁,为自己的明天担心,还没有人看起来像马上要上刑场的二号幸运儿。

“什么玩意儿啊。”有人不满道,“说到底这个课到底要怎么讲啊?”

“不知道,他连个教材都不给。”

“昨天那个人是因为紧张磕巴死的吧,那是不是在台上一直说话就没事了?说废话也可以?”

“谁知道呢,看看2号吧。”

“谁是2号?”

有人直接开口问了。

然后,昨天成功揪出谢人间就是鬼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众人口中的刘姐,慢慢悠悠满脸平静地开了口:“是我。”

众人:“……”

陈黎野:“……”

这女人心理素质也太硬了吧!!

别说害怕了,她连紧张都不紧张!!

明明眼看就要上讲台了!!

和陈黎野内心的惊涛骇浪一样,众人也纷纷震惊起来:“刘姐!?”

“2号是你!?”

“不会吧,刘姐你怎么都不紧张的啊?!”

“紧张什么。”刘姐十分淡定,道,“我就是干这个的。”

众人:“……”

刘姐接着说:“我是一家高中的班主任。”

“…………”

那没事了。

陈黎野嘴角抽了一会儿。

那还行,他也算幸运,有个班主任排在他前面给他立标杆。如果她能成功的话,陈黎野下午也能有样学样照猫画虎。

陈黎野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上午她讲完课,陈黎野再把那个小北找出来给她看线索,如果顺利的话就能知道当晚的事情,再在下午讲课的时候把这件事在课上挑明,这样一来或许就能直接出地狱了。如果不太幸运线索还是不够,那上午也有个现成的班主任给他打样了,实在不行下午去那教室里开个普法栏目背一下午法条。

应该行得通。毕竟刚刚那些参与者分析得有道理,昨天那个0号之所以被炸了脑袋,是因为鹿依依觉得他紧张。那只要上课的时候不紧张,应该就不会有事了。那些NPC又不懂他说什么,背法条也没事,他最擅长这个了。

过了没一会儿,校长就来了。

校长还是和昨天一样笑眯眯的,满脸都写着慈眉善目。他一进来,就站在门口拍了拍手,说:“辛苦各位老师了,请跟我来。”

然后他朝着那位女老师点了点头。女老师也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明白,随后,两人又像昨天一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女老师为各位参与者开了门,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她才关上了门,小跑几步,走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校长旁边去。

众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又一次走向了那间死亡教室里。

教室和昨天一样,墙壁和讲台甚至讲台后的黑板上都还残留着已死的参与者的血,甚至这几人的无首尸体都还七扭八歪的倒在地上,姿势怪异扭曲。

陈黎野走了进去后,站到了自己昨天站的位置去。

在跨过昨天爆炸而死的男生新人的无头尸时,陈黎野无意间低了低头,发现在尸体的手旁掉落了一个签子,应该是死后从手里脱落下来的。那个签子染上了血,但还是能依稀看到数字。陈黎野低头辨别了几秒,发现签子上写了一个“3”。

“……”

原来三号就是那个新人,昨天在这儿当场就爆炸了。

陈黎野心情复杂。谢人间昨天简直一语成谶,他一句“那也不能这么巧排在你前面的三个全死”,一下子说死了两个。

这得亏是陈黎野拦了一下说不能瞎立这种flag。他要是没说这句,那2

号的刘姐说不定现在也惨遭铁树地狱守夜人一口毒奶直接升天了。

他跨过尸体,站到昨天自己站的位置上去。

校长也慢慢悠悠地走上讲台了。讲台跟前就是0号的尸体,校长就那样直接踩了上去。他踩着0号的尸体,轻轻敲了敲讲台,所有的举止动作和昨日都如出一辙。

他说:“好了,上课。今天也让新来的老师替我们试讲一下。”

校长说完,就往旁边撤了两步,像昨天一样把位置让给了参与者,笑眯眯的说:“来,请。”

抽到了二号的刘姐和昨天慌张无措的0号一点都不一样,她从容不迫地向台上走去。她估计是觉得躺在讲台后面的尸体太碍事,便十分无情地抬起脚,几脚就把0号的尸体踹翻到台下去。

等把碍事的尸体收拾掉之后,她才又转头回到讲台上,把双手往台上一撑,身体微微往前一倾——陈黎野顿时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高中老师的威严气场。

她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的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鹿依依身上。

她记得那个不能大声喧哗的规则,于是眯了眯眼,小声说道:“我叫刘夏晴,这节课由我来教你们数学。”

刘夏晴就这样从容不迫冷静非常地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了一会儿,然后转头挑了块还算比较干净的黑板写起了板书。陈黎野靠着墙,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就转过头去,看了眼鹿依依。

鹿依依坐在位置上,还是和昨天一样,笑得满脸纯真,也笑得诡异非常。

陈黎野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发现这些学生都在座位上瑟瑟发抖,虽然都抬着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但其实根本没人听课。也是,教室里坐着一个鬼,有心听课的那绝对不是正常人。

但为什么这么害怕还要抬头看老师?

一般来说,害怕的话不都是应该低下头吗?

就好像被逼着一定要抬头一样。

陈黎野心有疑惑,又扫视了一会儿教室之中的学生后,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人物——小北。

小北的位置也在靠着窗的那一边,坐的位置不太起眼,再加上她本身也是不太起眼的类型,就更难发现了。她和其他学生一样,双手发抖地坐在位置上。

小北握着双手,她的校服袖子遮住了整条手臂,但,似乎有一小条伤疤藏在袖子之下若隐若现。

那伤疤露出来的部分极短,若不盯着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陈黎野盯着她的袖子看了一会儿后,就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谢人间。

谢人间正盯着鹿依依看,眼神像是盯着哪一个被他列为猎物的参与者似的。

陈黎野也转头看了眼鹿依依。

鹿依依还是老样子,笑得满脸纯真,看着讲台之上。

“……”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

2号刘夏晴在讲台上轻车熟路地讲着课,她也知道台下这帮全是复读机,不会有人真的听她讲课,干脆就依着记忆随便在黑板上列了两道大题,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的解题思路一边解题。

她这样是完全不顾别人听不听得懂的。几个参与者一开始见她在黑板上列题还觉得新鲜,但只听了个解题开头之后,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了——根本听不明白!

这倒不怪他们。主要是刘夏晴给自己列的题全是往年的高考数学压轴大题,谁听谁蒙圈。

刘夏晴就这样站在讲台上讲了三四分钟,这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非常平静,鹿依依也一直是那副笑吟吟的表情。众人见此,以为是刘夏晴已经过了鹿依依这关,就有人小声地和旁边的人说:“刘姐应该没问题了吧?”

“肯定没问题了啊。”他旁边的人说,“你看那个鬼,一直都那么笑,肯定过关了。”

“那那个校长怎么不上来说任务完成了?”

“你傻啊?”另一个人凑了过来,说,“任务是给这帮学生试讲啊,那个校长还说我们的课必须让这些学生满意,那肯定是上一整节课了。又不是面试的十分钟试讲,是给这些学生讲课,那少也得半个小时左右了吧?刘姐这才过去五分钟,着什么急。”

“也是……那把时间都熬过去就没问题了吧?”

“应该是。”那人说,“看看吧,刘姐没问题的,她不就是个老师吗。”

众人都觉得此言有理,于是就开始等待时间过去。他们都极其信任刘夏晴的业务能力,纷纷打了几个哈欠,时不时地看看时间,计算着这所谓的试讲到底是讲多长时间。

而另一边的陈黎野也觉得刘夏晴这个做法没什么不妥,准备下午也照猫画虎实行这个做法。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过去,陈黎野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刘夏晴已经讲了快十五分钟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都百无聊赖地靠着墙,等着试讲的时间过去。

也是,刘夏晴本来就是老师,这简直是职业优势,队友当然都会相信她。

陈黎野正这么想着。但突然,鹿依依咯咯笑了一声。

这笑声一下子撕裂了参与者之间平静的氛围,危险感瞬间插缝而入,轰隆一下把所有的平静炸了个粉碎。鹿依依的笑声虽然如银铃一般清脆,但在地狱这种地方里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所有人都被她笑清醒了。

刘夏晴也停了下来,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转过了身,看向了坐在最后面的鹿依依。

鹿依依还在笑,笑得清脆如风,把所有人都笑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鹿依依看。

鹿依依就这样咯咯地笑了好久,然后,她歪着脑袋,笑吟吟的对刘夏晴道:“老师,你刚刚开始都在讲什么?”

刘夏晴:“……我……”

她突然在一瞬间慌了起来,也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们猜错了,这件试讲任务的重点不是不紧张!!

猜测错误的刘夏晴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张。她尽量稳住心绪,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恐惧,尽力稳着声线回答:“……我,在讲题——”

她话说到一半,鹿依依就打断了她:“不对。”

“……”

“不对,不对,你讲的不对。”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睁圆了血红的双眼,嘴角也慢慢向上咧去,几乎都要咧到了耳朵根。

“——你什么都没有讲,你根本什么都教不了。”

鹿依依越是往下说,刘夏晴就越感到向自己逼近而来的危险。

她慌忙道:“等等!我——”

砰地一声,刘夏晴的话戛然而止。

她的脑颅瞬间炸裂成了血花,光景正和昨日一模一样。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参与者们没来得及闪躲,身上与脸上又被溅上了血。

刘夏晴也成了一具无首尸体,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她失败了。

败则死。

作者有话要说:远在地府被工作折磨的阎王爷:哈!愚蠢的人类!!以为讲课就没事了吗!!!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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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鹿依依(十四)

事发得太突然,空气都沉寂了两秒。

两秒之后,众人才纷纷反应了过来。随后,脸上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恐惧震惊或害怕的色彩。

这也难怪。昨天的0号言行举止都紧张又慌乱,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死亡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才都没有太慌乱。可刘夏晴是个专业的老师,刚刚也根本没紧张,就连她这等专业人士都被判定为任务失败?那他们这些门外汉还能怎么讲,岂不是只剩下一条死路了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去。于是,沉默的恐慌迅速地在众参与者之间蔓延开来。

谢人间脸色也黑了黑。这种试讲时基本毫无破绽的专业人士都能失败,那就不得不往最糟的方向想——这任务可能就是一道无解的任务。

他转过头看向陈黎野。陈黎野却似乎免疫了这阵由刘夏晴的死带来的恐慌,他摸着耳垂,若有所思地盯着鹿依依。

……他有想法。

谢人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和昨天一样,身上脸上也都溅上了血的校长笑眯眯地走了上来,踩着刘夏晴的尸体,站在讲台上,对下面的所有学生说道:“看来,2号老师还是经验不够。那么,就期待一下下午的4号老师吧。”

然后,校长转过头,朝站在门口的女老师点了点头。

这次不是让他们上自习?

陈黎野愣了愣。

女老师拉开了教室的门,小声地对众人说:“各位,请跟我走。”

众人就又跟着她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后,众人没急着离去,都停了下来,等着女老师这NPC发话。

等所有人都出来后,女老师便回身拉上了教室的门,随后对众人说:“那么各位,上午就到这里。我们很期待下午四号老师的表现。”

说完这话,女老师便走了。

等她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参与者里才终于有人开口了。

这些参与者虽然恐慌,但也都是能在昨天数人接连脑袋爆炸的场景下保持冷静没叫出声的老参与者了,倒也不至于太过惊惶。其中一个参与者抓着头发,有点崩溃地道:“怎么办啊……连刘姐都失败了,这不是凉了吗?”

“这任务肯定是根本没有解决方法的了。”另一个人还算情绪稳定,抹着脸上的血冷静分析道,“照我看,就是赶紧去找线索,争取今天或者明天早点出去。”

“是啊。”另一个人也说,“只能争取早点出去,减少死亡吧。”

“不过嘛——”有个人忽然冷笑一声,斜眼看向陈黎野,道,“有个人差不多已经死了吧?”

这些人估计是都从刘姐那儿听过为什么知道陈黎野的队友是鬼的理由了,也都知道他就是4号。就算这群人线索找得再快,也不可能在下午的任务之前出副本,陈黎野已经必死无疑。

不。如果是这些人的话,那可能就算有了能出副本的线索也压着不拿出来,就等陈黎野死了之后再说——反正地狱里害死个人又不用偿命。毕竟对这些参与者来说,带着鬼的参与者就和鬼没什么两样,或许害死陈黎野之后他们还会觉得自己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人物。

谢人间眯了眯眼,刚要说些什么,站在原地一直一声不吭的陈黎野忽然转身就走。

“哎哟。”那些人还是不放过他,阴阳怪气地接着讽道,“怎么,说不过啊?带着鬼也没用吧!我等你下午爆炸啊!”

说完,那些人就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陈黎野突然回过头,对刚刚出言讽刺他的那人一挑眉,道:“好笑吗?”

那人冷笑一声,道,“很好笑。”

“是啊。”陈黎野道,“你们刘姐刚死,说不定明天也要轮到自己了,居然还有心思笑我,你也挺好笑的。”

“……”

那人嘴角一抽。

陈黎野也不和他多讲,转身就离开了。

谢人间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冷笑一声,也跟着离开了。

众人留在原地,各自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各异。但就在此时,有人“咦”了一声,指着教室后门说:“后门窗户怎么碎了?”

陈黎野径直走到了厕所里。洗手台上还摆着昨晚他在这里找到的鹿依依的几样东西——教科书、笔记本和一些纸团。

陈黎野走了上去,拿起一个笔记本来,翻了几页。

谢人间已经有点忌惮那面镜子了,生怕青天白日活见鬼,于是就在门边上一靠,说道:“你有什么想法?”

“……”

陈黎野没急着回答他,他沉默着翻了一会儿鹿依依的笔记,然后才转过头去,对谢人间说:“方向错了。”

“什么方向错了。”

“讲课的方向。”陈黎野答道,“任务的目标是让听课的学生满意。那个班里的其他学生都无意听课,所以任务目标无非是让鹿依依满意没错。这一点所有的参与者都意识到了,也很注意她的表情动作,但是我们搞错了一点,让她满意的课,绝对不是讲什么语文或者数学的。”

谢人间眯了眯眼。

陈黎野接着道:“如果鹿依依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话,又为什么要晚上来到这里重复自己的死法?”

谢人间道:“你是说,地狱在进行误导?”

“那不会。”陈黎野道,“地狱应该不会撒谎的。我猜,她应该是不愿接受事实,所以一直在蒙骗自己,让自己忘却这件事。但是晚上的时候她还是回来重复自己的死法,这就证明她潜意识里是知道的。”

谢人间:“……”

“白天的她沉溺于美梦中,夜晚的她死在现实里。”陈黎野道,“她想让美梦成真,就是想得到班级里所有人的尊重,想让自己活着。她虽然得到了一部分,但是潜意识里也明白自己早就死了,所以才会总挑老师的刺,她应该是想让谁来说出真相,再替她讨伐那些欺负她的人,能给她一个公道。”

“这就是让她满意的办法。”

谢人间听明白了,也知道了陈黎野要做什么。

他看到了陈黎野眼里的坚定。

谢人间没有说话,陈黎野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阵。

谢人间知道,陈黎野下午要按自己的这个想法去做那个死亡任务,他也要站到那个死亡讲台上。拿命做一场豪赌——一场赢则生败则死的豪赌。

无疑,风险很大。

最后,谢人间叹了口气,道:“我要是察觉出不对来,绝对先把那个女鬼杀了。”

陈黎野笑了一声:“好。”

虽然拍板决定了下午去做那个死亡任务,但是要让鹿依依清醒,还是差一条线索的。

那就是鹿依依死的那晚,刘青青她们三个到底说了什么。

没有这条线索,只说一句“你已经死了”的话,估计还是后力不足。

陈黎野拿上了一本笔记本,从厕所里走了出去,又去办公室翻了一下名单,找到了“小北”的全名。

她叫朱晓北。

找到了名字后,陈黎野就去教室找她了。只不过校长正在里面给他们上课,这次是不能打扰了。

陈黎野就和谢人间在教室外面等了半天。这个班的人倒也神奇,下课也不出来,就一直闷在教室里。等到中午放学,校长慢慢悠悠地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之后,他们才终于不约而同地飞速跑了出来,逃命似的一路奔向楼下。

陈黎野和谢人间靠在墙边,目送这些学生跑走,没从里面看到朱晓北的身影。

等所有学生都跑光之后,陈黎野都没看到朱晓北从教室里出来。

他有点奇怪,走到后门那里,扒着窗户往里一瞧。后门的窗户昨天被谢人间一掌击碎,这下他看里面可是能看个清清楚楚了。教室里,朱晓北还坐在位置上,而鹿依依也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转头望着窗外。以陈黎野这个角度来看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估计她肯定还是笑吟吟的。

朱晓北慢慢地侧过身子去看向她,双手紧紧抓着袖角,几番欲言又止。

谢人间也看到了这一幕,有点不明白:“她在干嘛?”

“想跟鹿依依说点什么吧。”陈黎野道,“但是没那个勇气。我说过,她这种性格的人胆小的要死。”

谢人间冷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

“你别笑她,你也没好到哪儿去。”陈黎野道,“你现在也没跟我说过两千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人间好像根本察觉不出陈黎野这话里的不满似的,面不改色道:“我跟她不一样。”

陈黎野:“……”

其实也一样。

陈黎野忧愁地在心里槽了他一把,然后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件事了。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朱晓北才终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了鹿依依。她走的像个乌龟似的,一步分三步,慢慢悠悠地蹭着走,一看就是非常害怕坐在那里的鹿依依。

不过短短几米的距离,硬是被她走了一分钟。等过了一分钟之后,她才终于在鹿依依面前站定,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绞着衣角,张了张嘴,说道:“依依。”

这声“依依”叫的声音极小,和蚊子嗡嗡似的。倒也可以理解,毕竟鹿依依面前不能大声说话。

鹿依依转过头去看向了她。或许是她的面容还是太恐怖,朱晓北又浑身一哆嗦。

鹿依依问道:“怎么了?”

朱晓北发抖的更厉害了。她低下了头,缩着肩膀,哆哆嗦嗦地说了什么,但底气不足,声音也比之前更小,根本听不出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她的话也很短,很快,她就朝鹿依依点了点头,转身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时不时地转过头看一看鹿依依,脸上尽是担忧和恐惧。

她就这样磨蹭了大概有三四分钟,然后才终于背上了书包。她没急着离开,转过头,又叫了一声鹿依依:“依依。”

鹿依依看向她。

对这样一个女鬼说话很需要勇气,朱晓北抿了抿嘴,攒了半天的勇气,颤声说:“……明,明天见。”

“嗯。”鹿依依笑道,“明天见哦。”

朱晓北就点了点头,背着书包缩着肩膀,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陈黎野这下明白了。

难怪她昨天会那么晚才出来,原来是一直在教室里犹豫和鹿依依说些什么。

但到底说了什么,又犹豫要说什么呢?

这就得问问本人了。

朱晓北从教室里出来了。和昨天一样,低着头往前走。

NPC有固定的路线和台词,只要参与者没有线索,她们就不会做出任何反应。她全当后门那里的陈黎野和谢人间不存在一样,只管低着头往前走。

陈黎野把兜里的纸条拿了出来,铺平展开,然后走了过去,叫了一声:“朱晓北。”

朱晓北停住了。随后转过头去,就见陈黎野手里拿着一张湿纸条。而纸条上,正是她的字迹和鹿依依的字迹。

陈黎野道:“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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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鹿依依(十五)

朱晓北愣住了。

她伸出手,紧张地揪紧了书包带,咬住了嘴唇,像是被一下子击中了心中的软肋。

她抓着书包带的手微微颤抖。

“……我知道了。”

她紧了紧抓着书包带的手,又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都会告诉你的。”

……

下午一点半。

陈黎野百无聊赖的坐在校长室里等,怀里还抱着那本从厕所里拿了出来的鹿依依的笔记本。谢人间坐在他旁边,随手从办公桌上拿了本历史书看,翻了一页又一页。

陈黎野坐着坐着,就有点好奇了——校长说下午也要讲课,可上午结束之后各个参与者就都散开去找线索了,女老师也没说要他们几点集合,这是要怎么把他们集结起来?

不过这是地狱的事情,用不着他瞎操心。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到了一点四十。等到了一点四十之后,学校的广播就突然嗡了一声,然后,女老师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校园。

“请各位老师在两点之前准时到达校长室集合。”

说完就挂了,重复都不带重复的,一点不拖泥带水。

陈黎野:“……”

对哦,还可以这样的。

地狱的命令就是绝对的。没过多久,各个参与者就陆陆续续的来了。这次他们倒是不怕陈黎野了,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死人——毕竟他们已经认定那个任务是根本无解的绝对死亡任务了,谁上谁死,绝无例外。

女老师不久后就踏了进来,对着各位参与者点了点头,说:“各位午安,请跟我来。”

随后,她就领着众人去了那间死亡教室。

校长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站在讲台后面,还踩着刘夏晴的尸体,笑眯眯的。众人一进来后,他就转过头,朝着众人笑着点了点头,打了招呼。随后又转过头去,立刻进入了正题:“好了,上课。今天下午也让新来的老师替我们试讲一下。”

说完,他也是依旧又朝旁边撤了两步,对陈黎野说:“来,请。”

众人纷纷齐刷刷地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转过头,对谢人间道:“那我去了。”

“去吧。”谢人间头也不回地盯着鹿依依看,道:“真有不对我就把她杀了。”

陈黎野笑了一声,然后拿着笔记本走上了台。但他没急着开始任务,先是把那个本子放到了台上,然后蹲了下去,抱起了横在地上的无头女尸,把她搬下了讲台,小心翼翼安安稳稳地平放到了地上。

这一幕简直和上午刘夏晴毫不在乎地拿脚踢走尸体形成了鲜明对比。

放好尸体之后,陈黎野才又走回了讲台上。站在讲台上时,他能把整个教室都看得一清二楚,陈黎野扫视了一圈教室里所有的人后,目光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关键人物鹿依依身上。

鹿依依还是笑得纯真又诡异。

陈黎野毫不意外,于是又侧过头,看了一眼校长。校长站在讲台另一边,也是依旧笑眯眯的。

他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台下的学生,这才终于开了口,道:“我叫陈黎野,很遗憾,我不是老师,而是一名律师。”

“虽然我知道这种地方根本不该讲什么法律,但是我真的觉得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法盲,甚至都比不上我接触过的农村来的工人。”

陈黎野说到这里,就转过了头,插起了兜,对还笑眯眯笑着的校长说:“尤其是你,校长先生。”

在他道出校长二字的那一瞬间,不知是否是众人的错觉,校长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住了。

“《侵权责任法》第三十八条明确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在教育机构学习或生活期间受到人身损害的,教育机构应当承担相应责任。你是校长,这种事情应该不会不知道吧?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

陈黎野本来以为背个法条可能背不出关键词来,但这几句话里却好像有了关键词,校长脸上的笑顿时烟消云散,渐渐变得震惊,也渐渐生出了几分怒意。

“你说什么呢!?”

那校长最终怒不可遏,气的声音极低的骂了一句,冲上来就要抓住陈黎野的领子。

陈黎野早有准备,立刻把检讨书从兜里拿了出来,差点没按到校长脸上去。

“这是鹿依依的检讨书。”陈黎野道,“你说实话,谁家学校会有这么扯淡的检讨书?被欺负的那一方反倒有错?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

“……”

线索力大无穷,校长被这一纸检讨书塞得哑口无言。

陈黎野转头看了一眼鹿依依。

鹿依依脸上的笑也消失了。她像是愣住了一般,傻愣愣地坐在位置上看着陈黎野。

陈黎野只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又把话说了下去。

“你作为校长,却包庇学生之间的暴力行为——这校长当的可真可以。”

他说完之后,又转过头来,道:“以及,不要以为自己未成年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条、二百三十四条规定,同学间因校园暴力而产生的严重后果的会触犯过失致人死亡罪或故意伤害罪,以你们平时的作为来看,侮辱罪肯定也是有的,或许还会被判个非法拘禁。”

“你们这是要负刑事责任的。”陈黎野道,“听到没有,刘青青。”

刘青青被这么一提名,立刻惊了,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还是老台词:“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

陈黎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面无表情道:“间接责任也算责任,臭妹妹。”

“不是我们杀的就不是我们杀的!”沈未雪也站了起来,压着声音小声怒喝道,“那本来就是她自己……”

陈黎野冷声道:“你在里面自己撞死,不就能变成灵魂自己飘出来了吗。”

这没头没脑的话如同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一下子把班里炸了个沉默,也把沈未雪的话炸得戛然而止。

“这话是你们说的吧。”陈黎野看了一眼那罪魁祸首的三人组,道,“在厕所里。”

刘青青和其余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而鹿依依的眼睛也慢慢睁大,仿佛是想起来了什么。

陈黎野接着说道:“你们在放学后搬来桌椅,把鹿依依堵在厕所里,还拿来了水管,接上了涮墩布的水池那里的水龙头,往她头上泼水。她当时哭着求你们放她出去,你们没听,就在隔间外面笑,一边笑一边告诉她——你在里面撞死,不就能变成灵魂自己飘出来了吗。”

“但你们没想到,她真的把自己撞死了。”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那本笔记本,步伐极慢地走下了讲台去,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们经常骂她怪物,叫她去死,让她认为自己本来就该去死,这些事都为她那天的行为做了铺垫。也正因如此,你们现在才在这里自食恶果。教室里不能大声喧哗是因为她一旦在教室里说话就会被你们围攻,而她所谓的思想放飞是被你们一起殴打头部。所以,她现在按照自己的思想为这个班级立下了生死规则,可那都是你们灌输给她的思想。”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鹿依依的桌子面前。他打开了笔记本,慢悠悠地翻了几页,一边找着自己想找的那一页,一边接着说道:“不单是不能大声喧哗,还有不能害怕她。因为鹿依依一旦表现出害怕,你也会对她出手,所以就算你们怕的要死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多好笑啊,现在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害怕的轮到了你们。”

他说完,就把翻开的笔记本摆到了她面前。而摊开的页面上,正写着许多肮脏的话语。其中,一句鲜艳的如同血色一般的“怪物赶快去死”霸占了最中心,也最为显眼。

陈黎野低头看着那页笔记,道:“现在,她真的成了怪物。而让她变成怪物的怪物,却仍旧不愿悔改。”

“鹿依依。”陈黎野说,“你已经死了。”

鹿依依低下头,傻愣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摆开的笔记本。她身上的血水就那样慢慢滴落了下去,在笔记本上留下了水珠。一滴、两滴。

就这样呆愣了很久后,她才终于喃喃地道了一句:“我……死了?”

然后,她像是回答了自己一般,又自言自语道:“对啊……我死了。”

“我死在厕所里……对,我早就死了。”

“……这是谁的错?”

“等等!!”周琦见她反应了过来,立刻害怕了,连忙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不能大声喧哗的规则了,大声叫道,“等一下!!不是我们害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傻!!……不对,不对!反正不是我的错!!都怪青青!!”

“啊!?!”刘青青一听这话,也撕破了脸皮,叫道,“干我什么事,好像那些桌椅就是我一个人搬过去的一样!!!我当时都说吓一吓就算了,是你们不收手!!尤其是沈未雪,她还说这样不好玩!!!”

“你不要乱泼脏水行不行!?!”沈未雪也站了起来,道,“反正都是她们两个干的!!和我没关系……和我,和我没关系!!”

说完这话后,她带着满脸的慌乱,转头就往门外跑。

“你去哪!?!”周琦也赶紧往外跑,叫道,“等等我!!!”

“你们……”

刘青青也正准备要跑,话也刚要出口,沈未雪和周琦的脑袋却在一瞬间一同炸裂了。

炸成了一片血花。

刘青青话刚说了个开口,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吃了一嘴的血。她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往外跑了,一下子往后跌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然后,鹿依依就慢慢地站了起来,朝着刘青青的位置走了过去。

陈黎野转头背了身去,面对着教室的墙,点开了手机,又点开了消消乐。

他听见刘青青在身后尖叫。

“鹿依依!!!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承认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错了!!!我错了行吗!!你满意了吗!!!!”

鹿依依的声音却很轻。

她说:“青青。”

“……我只是想让你尊重我。”

刘青青安静了一瞬。

随后,头颅炸开的声音从陈黎野身后传来。

——砰。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哥,法律规定你要和我说实话谢人间:?哪条陈黎野:陈黎野保护法谢人间:……你有病??

本章相关法律条例资料源于华律网。

差不多就出地狱啦,很遗憾默就只是个路人orz

明天有点事情,只能一更哦~【鬼知道我为什么要被拉出去游泳orz

感谢在2020-07-24 15:21:29~2020-07-24 21:2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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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鹿依依(十六)

陈黎野回过了头。

刘青青的尸体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而后,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渐渐化成了烟随风散去,包括沈未雪和周琦倒在地上的尸体。

过了片刻之后,教室里就变得一片空空荡荡了。

看样子是结束了。

陈黎野松了口气。

忽然间,远处的鹿依依的身上突然啪啪两声掉下了两堆血肉。那血肉的腥味不知为何,刺鼻得很,陈黎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情,抬头茫然地看向了鹿依依,就见鹿依依身上的血肉接着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陈黎野惊了。

他那里和鹿依依站的的位置离得还算远,可其他的参与者却正对着她,全正面看到了鹿依依血肉从身上脸上掉落的模样。也不知那模样到底是有多吓人,这些老牌参与者居然都纷纷脸色难看了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全吐了。有的干呕,有的则是真的真情实感的吐出了东西来。

谢人间却面不改色。他估计是见这种场景见的多了,早就拥有了一套浑然天成的免疫系统。

……这是什么啊??

……等等。

陈黎野只茫然了一瞬,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鹿依依这是正在变成引路人。

毕竟以往的引路人形象都是很光鲜亮丽的。

站在鹿依依面前的谢人间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了鹿依依一会儿之后,就倍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朝着陈黎野走了过去,往他旁边一靠,说:“你又成功了。”

陈黎野还有些茫然地看着鹿依依,闻言转过头去,朝他干笑了两声,说:“多亏了线索。”

是的,多亏了线索。

多亏线索让朱晓北开了口,才让陈黎野知道了那么多。

“但是为什么变成引路人的过程是这样的。”陈黎野有点面色复杂地看着从身上掉落着块块血肉的鹿依依,道,“引路人那么光鲜亮丽,我以为过程也很……”

谢人间知道他要说什么,就道:“所以我才不让你看。”

“……”陈黎野看向了他,道,“我以为你不让我看的是引路人杀人。”

但没想到是这个变化的过程。

“引路人杀人有什么不能看的。”谢人间道,“这个变化的过程是属实有点恶心,你绝对不能去看正面,晚上会失眠。”

失眠是不可能的。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出地狱的时候,因为石压地狱里他们两个闹的感情纠纷,导致他那一夜脑子里全是谢人间的事,翻来覆去的彻夜难眠,正拿着手机刷,结果零点一过立刻进梦乡回塞北了。

他那时候就知道了。零点一过,地狱就会准时把他拉进前世的回忆里。

所以失眠是不可能失眠的。

谢人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向鹿依依,然后接着说:“地狱里所有的安排都是有深意的。”

陈黎野看向了他。

“人这一生会在灵魂和身上刻下很多印记。手上的茧,脸上的皱纹,刻在灵魂上的罪恶和功德,这些都和人自身脱不开干系。若想洗净罪恶或回到当初,当然不异于掉血掉肉,或者伤筋动骨扒皮。”

陈黎野:“……”

“只不过,大多数人连这掉血掉肉的机会都没有。”谢人间目视着前方,道,“毕竟根本不会有人能回到当初,罪恶也不会真的被洗的干干净净。”

“……”

陈黎野没说话。他转过头,看着谢人间。

谢人间看着前方。

陈黎野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也转过了头去,看向了前方。

过了一会儿之后,鹿依依身上的血肉就已经掉了一大堆了。据陈黎野目测,大概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多左右。然后,鹿依依才转过了头来——明明身上剥落了那么多血肉的她,此刻却变成了一副纯真少女的模样,眼睛闪闪发光,满脸的纯真,朝着陈黎野笑。

陈黎野:“……”

“走吧!”

她说完,就转过头走出了教室。

而其他的参与者吐完之后,纷纷脸色难看地看向了陈黎野,个个表情复杂。

——他们上午还说他是个死人,谁知道下午他就一马当先通关了。

这简直是抡圆了胳膊扇他们耳光,打得他们的脸火辣辣的疼。最难受的是,他们现在还不得不借他的光出地狱,而且还别无选择——这教室里人都没了,他们就算想呆在这儿继续闯关也不可能。

众人脸色难看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朝着他们眨了眨眼。

“……”

众人脸色纷纷一黑。

让他们给他道歉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他带着鬼进来可是事实!

于是其中一人抹了一把脸,脸色难看地低声道了句“走”后,转头走出了教室。以他为首,众人纷纷陆陆续续地走了出去。他们不但没对陈黎野表达感激,甚至还有几个人回过头瞪了他几眼。

陈黎野无奈。

“你看。”谢人间站在他旁边道,“救了一群白眼狼,连句谢谢都不会讲。”

“你得理解,我要是他们,我也不会谢谢一个带着鬼的队友的。”

“你会的。”

“……”

陈黎野转过头。谢人间没什么表情,但说的这话却十分坚定。

“你是那种分得清是非好赖的人。”谢人间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其实也都一样吧。”陈黎野说,“大家都是人,人也都挺俗的,没有谁跟谁不一样。”

谢人间:“……”

陈黎野接着说:“再说了,我也不在乎他们谢不谢我,我过关又不是给他们过的。”

谢人间自以为自己知道他的意思,就应了一声:“嗯,给你自己过关就行了。”

陈黎野闻言,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黎野道,“那你这次也不跟我一起回去?”

“不,我一会儿去找断罪书。”谢人间道,“你先回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陈黎野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应了一声,说:“那我先走了啊,回家等你。”

谢人间点了点头。

陈黎野就先走了。

陈黎野走后,谢人间又在教室里呆了好久。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抬起脚来走到了教室窗前,向校外看了一眼。站得高看得远,在校外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坑,那坑里长着无数的向上而生的鬼手,每个手上都染满了血。

而坑里还零零散散地躺着三个人。谢人间眼睛毒,一眼就看到了这三个死人的惨状。这三人每个人都被这些鬼手牢牢抓住了身体的躯干部分,且都被这些手拉扯着嘴角,口中都有鲜血向外流淌——他们都被拔掉了舌头。

而在这长满鬼手的坑的后面是一片白雾缭绕,那就是连接地狱与人间的桥了。

一群参与者刚出了校门,正跟着引路人的脚步朝那巨坑走去,而陈黎野却刚走到校门口。

谢人间又看向了那坑中。在巨坑的正中央立起了一块巨石,有一个穿的一身黑的男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巨石之上。

能坐在那里的,有且只有一个。

猎杀场的主人,拔舌地狱的猎杀者——守夜人默。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也穿的一身黑,谢人间是一身黑,刀山地狱的刃也是一身的黑。或许守夜人都认为黑色才配得上自己这守夜人的身份吧,真巧。

守夜人默身材高挑,穿的是件黑色的冲锋衣,还立起了领子——他那衣服的领子高的简直离谱,就那样直接把他的口鼻挡地严严实实。

猎杀场的风声猎猎,默的一头碎发被风吹动。他双手插在冲锋衣的兜里,坐在巨石上翘着腿,没什么表情。

参与者们陆陆续续地绕过了猎杀场,走上了桥,消失在了雾中。

等最后一个参与者陈黎野也走进了那片雾中回到现世之后,谢人间才翻过了窗户,从三楼一跃而下。

铁树突然从地上拔地而起,巨大的树枝接住了铁树地狱的守夜人,然后迅速地向前而去。

坐在巨石之上的守夜人默一愣。

然后,他轻轻往后一跳,跃到了巨石之上。

铁树的巨大树枝停在了他前面五米远左右的地方,谢人间就站在其上——他不能落到地上。这要是打起来,默随时可以操纵这些鬼手抓住他,守夜人在自己的猎杀场里拥有绝对的优势。

谢人间停了下来,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地又变出来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上,当做了武器。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谢人间站在树上,安静地等待对方出手——或者开口。

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战意的前提下,谢人间其实是不敢动的。过了这么多地狱,他也摸明白了一些路子——有很多守夜人都是选择不作战的,大家都知道守夜人和守夜人打架简直是吃力不讨好,一路走来,很少有人主动要跟他打一架的——除了汤神那样的奇葩玩意儿。

也不知道这位守夜人是怎么想的。

谢人间一边打量默,一边在自己心里默默思忖。

应该不会打的吧,他看起来好像还挺聪明的。

默站在自己的巨石上,也沉默着打量了他片刻。随后,就慢慢地伸出了手。

谢人间正保持着一个备战的姿势,一看他一言不发地伸出了手,以为他是要出手,立刻冲了过去,跃到了默所在的巨石之上,依着先发制人的原则,伸手就一树枝朝他脸上捅了过去。

守夜人默一惊,连忙回身一闪,迅速地躲了过去。

谢人间见状,转身刚要接着打,默就立刻把自己的领子一下子扯了下去,露出了自己的口鼻——他的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线七扭八歪地缝上了,两片唇肉都被缝的扭曲变形,看上去就痛。

谢人间:“……”

他的动作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因为惊讶,谢人间就那样停了好久没动,像尊石像。

默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伸出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个叉。

这是手语。

谢人间沉默半晌,明白了:“你……说不了话?”

默点了点头。

“……”

也就是说,他刚刚伸手不是想出手。

……他只是想比划手语。

……

咋说呢,这误会闹得……就很令人无语。

谢人间抽了抽嘴角,收起了姿势,道:“那你要跟我打吗。”

默摇头如拨浪鼓。

然后,他又噼里啪啦地比起了手语,他太着急了,比起手语来速度也快的很,谢人间本来就看不懂,他再这么一快,谢人间就感觉他好像是古代打鬼的道士,他就是要挨打的那个鬼,默就是那个道士,正忙着噼里啪啦结手印的道士。

谢人间完全看不明白,眯了眯眼,一个头两个大的看默比了半天手语。

默比完了手语,停了下来,看向了他,满眼期待地等他回答。

谢人间:“……对不起,没看懂。”

默:“……”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结手印的梗源网,在哪里看到过的wb不记得了,博主说以为聋哑人都比手语不会吵架,结果那天看到一群聋哑人比手语如同火影结印打架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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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春人间(一)

默垂下了脑袋,似乎是失落的叹了口气,但可惜他的嘴被缝的严严实实,连这一口气也叹不出来。

然后,他伸手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圆珠笔来,又把左手的袖子撸了起来,按出了圆珠笔的笔芯,在左手的胳膊上写下了一行字。写好之后,他就把自己的胳膊展示给了谢人间看。

一行工工整整的字排列在默的胳膊上。

——你为什么要从铁树地狱里跑出来?

“……”谢人间嘴角抽了抽,“我乐意。”

他这意思就是不想说。

默也无所谓他说不说。他收回了手,又在胳膊上写下了一行字。

——那好吧,我也不想跟你打,你走吧,保重。

后面的“保重”带了点同情的味道。

谢人间嘴角抽了抽,抬头看向了默的双眼。果不其然,他从这个哑巴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与可怜。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谢人间道,“把断罪书给我。”

默:“……?”

……

陈黎野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车里,面对着一排红绿灯。

一个女人推着婴儿车慢悠悠地从他车前走了过去。

陈黎野眨了眨眼,对眼前的现状感到了一瞬的茫然。他在地狱里经历了那么多事,一下子被扔回现世里,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过好在红灯还有点时间,足够让他回想起自己的死因了。

然后,陈黎野就想了起来自己这次的死法,默默地转过头,看向停在他旁边等着红灯的大卡车,默然了很久。再然后,他就拿出了手机,默默地拨打了120。

陈黎野电话刚拨出去,红灯就变成了绿灯,毫不自知自己将迎来血光之灾的大卡车一脚油门跑了出去。

陈黎野的小轿车待在原地没动。

排在他后面的车以为他是在玩手机或者睡着了,于是纷纷鸣起了喇叭。

电话恰巧就在这时接通了。陈黎野在漫天的喇叭声里很冷静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喂,你好,我这里出车祸了。”

随后,就听哐当一声巨响,那大货车伴着一阵吱呀呀地惨叫声,竟然失去了平衡,慢慢向旁边倒了下去。

原本在陈黎野车后响彻的那些喇叭声瞬间蔫了。

世界安静了,只有大货车在吱呀呀地往旁边倒。

陈黎野淡定的看着倒下去的大货车,平静地对那边说:“在南信道和平安路交叉口,一辆货车倒了,没砸到别的车。对,你们快点来。”

货车就那样在他面前栽了下去,人仰车翻。

陈黎野十分淡定地挂掉了电话。

人间自有真情在,热心市民还是多。一看眼前出了事故,立刻就有一堆司机和行人停了下来围了上去。

陈黎野也下了车,围上去看了一眼。好在这货车司机福大命大系了安全带,没出什么大事,自己就从车里爬出来了。虽然受了伤,但既然能自己爬出来,那就证明并不严重,周围热心市民也多,陈黎野也打了120,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陈黎野就很自觉地驱车离开了。

他本来进地狱前还在想给李忠送完材料就回去蹲个当事人揽个活计的,结果这一出门又被丢进拔舌地狱走了一遭,又没心情了。送完材料后,陈黎野就又回了律所,捧着水杯接着在一帮忙忙碌碌的律师之中当他的养老院大爷。

陈黎野就这么又一次混过去了一个上午。他看了眼表,已经差不多到下班的点了。

陈黎野刚要站起来回家吃饭,手机突然嗡嗡一响,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陈黎野本以为是林青岩要问他离婚案的进展,结果拿起来一看,打电话的是他亲娘。

祁寒英。

陈黎野一挑眉,有点稀奇。

他妈一般不给他打电话的。他爸他妈日子十分恩爱,一般根本不需要陈黎野问候,他问候的勤了祁寒英还嫌他烦。久而久之,陈黎野就明白了——他长大了,翅膀硬了,他爸他妈觉得他可以了,于是一脚把他踢出门外了,嫌他打扰人家俩二人世界了。

不过陈黎野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一个人倒也清净,也就月底的时候给他妈打点钱,逢年过节回个家,挺巴适。

但这没过年没过节的,他妈干什么给他打电话?

陈黎野虽然疑惑,但亲娘打过来的电话,没有不接的道理。于是他放下了水杯,拿着手机就转头离开,准备一边回家一边接电话。

“喂。”

“喂,儿子。”祁寒英在那边道,“你猜我在哪?”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在家?”

祁寒英女士语气十分欢快:“不对!”

“……在公园?”

“不——对!”

“……”

陈黎野替他爸感到了一丝危机:“你和别的小老头出去幽会??”

“……我呸!!你说什么呢你,我对你爸深情又专一!!”祁寒英在那边叫道,“我在你家里啊!”

陈黎野:“……????”

陈黎野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你在哪??”

“你家里啊。”祁寒英笑着说,“我上个礼拜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结果被你挂断了。妈不放心你,就买了火车票和你爸一起来看你了!妈给你做了好吃的,你不是到了下班的点了吗?赶紧回来吃啊!顺便再说说你撞鬼的事!”

陈黎野:“…………”

他已经震惊到说不出来话了。

祁寒英丝毫不知自己家儿子已经被自己这一番话说的五雷轰顶了,还全以为他在感动,又补了一句“快点回来”后,把电话挂了。

陈黎野:“………………”

妈啊。

我撞的那个鬼就在你旁边啊你知不知道啊!!

谢人间是在家里吧?他一定在他家里啊?那他爸妈回去那么久,他怎么电话都不给他打一个信息都不给他发一条?!

他可是陈黎野有且只有一个的特别关心,他只要发消息陈黎野就一定收的到!

那他为什么不发啊!?

陈黎野想不出来,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赶紧跑向商业大楼外冲向自己的车,一路鸣笛加急冲回自己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急,可能就是觉得不能把谢人间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那个冒进了两个陌生人的家里——他们虽然是陈黎野的父母,但对谢人间来说,还是两个阴阳相隔无法交流的陌生人。

陈黎野火急火燎地冲回自己家里,刚想喊一声“哥”,但又想到屋子里坐着他爹他妈,这声哥又被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屋里很热闹,他爸他妈凑在厨房里,厨房里是陈黎野熟悉的炒菜声和他爸他妈的说话声。

客厅里的电视也开着,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陈黎野知道,这是他爸的习惯,他爸特别喜欢看新闻,哪怕自己不在电视机跟前也必须得开着。

祁寒英在厨房里爆炒着什么东西。那声音太响,他父母都在厨房里,都没听见陈黎野开门进家的声音。

陈黎野觉得很熟悉。他父母一来,这家里的味道就变了,似乎有一股人间烟火的味道。

但谢人间却和这味道格格不入。

陈黎野的家门到客厅里有一小段走廊连接,谢人间就坐在走廊里,没什么表情地点着手机,仿佛这屋子里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他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侵入者。

等陈黎野一回来,谢人间就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陈黎野回来的急,还是跑着进的小区。他是个办公族,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缺乏锻炼,这么一跑,到现在都没喘过气来,还气喘吁吁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

谢人间一见他这幅急急忙忙回来的样子,就愣了一下。

陈黎野见他居然远离客厅坐在走廊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谢人间自认为不属于这片人间烟火里,他们两个的界限与分别依旧被他划得清清楚楚,他很明白的把自己划在死人的区域里,不去打扰他,也不去打扰他父母。

陈黎野一时内心很不是滋味。他喘了几口气,抿了抿嘴刚要说话,他爸突然就很煞风景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刚好撞见了站在门口的陈黎野。

“诶,你回来了啊?”他爸说,“咋这么快,坐火箭回来的啊?”

“……”

陈黎野眼角直抽,硬生生地把那一声“哥”吞回了肚子里,头一次恨他爸恨得牙痒痒,气的说话都发颤了:“嗯……对,火箭,煞风景牌儿的。”

陈父:“?”

陈黎野他爸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也没多搭理,说道:“回来了就进来呗,杵门口干啥,想当门神呐?”

他爸说完就往客厅走去了。祁寒英女士在厨房里爆炒东西的声响也停了下来,陈父刚杵在厨房门口说了几句话,祁寒英就算听不见也看出来了,就转头叫道:“儿子回来啦?”

刚想再开口和谢人间说话的陈黎野:“……”

陈黎野的眼角边直爆青筋。

他叹了口气,赌气似的一把拉上了家门,哐当一声:“回来了!”

陈黎野他爸刚去客厅拿了个黄桃罐头,正抱着往厨房走。当了陈黎野二十多年的爸,陈父当然看得出来自己儿子现在有点生气。他很纳闷,陈黎野活了这么大,生气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的。怎么这次一回来就这么大火气?

于是,觉得事情有异的陈父就横了他一眼,说:“怎么一回来就莫名其妙这么大火气呢,果然鬼上身了。”

陈黎野:“……”

谢人间:“……”

陈父说完这话就抱着罐头走进厨房去了。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小声地对谢人间道了句:“你别坐在这儿了,怪可怜的,去我卧室待着吧。”

谢人间没回答他,依旧坐在地上点手机,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日常也预计会比较长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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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春人间(二)

谢人间又选择无视他。

现在的他简直和在地狱里时的他是两个人格,一出来就又变成那个沉默是金的样,把自己和陈黎野的界限划的清清楚楚,能不说话那就绝对不说。

陈黎野还想说点什么,但又怕言多必失,只好又叹了口气,认命地脱了鞋进了屋,替谢人间把自己卧室的门打开了,好叫他想进的话随时都能进,不必担心会造成门突然打开又关上的灵异事件。

他走到客厅里,坐到了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心思直接飘到了十里开外。

这怎么办啊。

本来他俩的关系就有点僵,他爸他妈还很会挑时候的过来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得想个办法让他俩早点回去。

陈黎野正坐在沙发上琢磨对策的时候,他爸他妈就把一道道饭菜从厨房里端了出来。餐桌离电视有一段距离,陈黎野家里有个二十五年的传统,那就是吃饭不看电视那就不叫吃饭了,只算摄入能量。

这个传统自然被他爸他妈一块带来了,于是饭菜都被端到了电视机前的茶几上。

陈黎野他妈知道自己儿子挑食,也知道怎么做饭他才爱吃。于是端上来的菜个个洋溢着母爱,都精准避开了陈黎野的雷区。

但是陈黎野还是看这些他以前爱吃的菜不顺眼,食欲全无。

这倒不是他妈的错,主要是谢人间还坐在门口,明明就在他家里却跟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似的,他是越想越心疼越想越觉得他可怜,根本没心思吃饭。

因为这个,陈黎野总时不时地往门口看两眼,目光惆怅,每隔半分钟就要叹一声气。

他妈还以为他是心情不好,就把一道陈黎野从小就爱吃的菜摆到了他面前,高高兴兴地说道:“儿子,你看妈做什么了?你小时候可最爱吃这个!”

“……”

陈黎野看着那道他从小最爱吃的菜,还是没胃口。

但他妈是好心,再说了,该给亲妈的面子必须得给。陈黎野直起了身来,夹了一筷子,然后放进嘴里味同嚼蜡地嚼了几口。

他妈还兴高采烈地问:“怎么样!?”

“……”

陈黎野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夸了一句:“好吃。”

“对吧!”他妈高兴坏了,道,“你妈我做的饭,那没有不好的!”

陈黎野心里苦笑两声,忍不住转头往门口那边看了两眼,然后回过头来,立刻进入了正题说道:“那个,妈,你想不想旅游,我给你钱你跟我爸出去旅游怎么样?”

他这话题来的猝不及防,祁寒英被说的一愣:“……啊?”

“旅游啊。”陈黎野说,“我送你俩出去旅游吧,二人世界啊,好不好?我知道下午就有个去w城的团,我现在给你报上?”

陈黎野他爸一听,眉毛一挑察觉了要素:“你是不是想赶我们两个?”

陈黎野:“……”

可以,宝刀未老,姜还是老的辣。

他妈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了:“对啊,说起来我今天还以为你冰箱里还是全是那些没用的,怎么全都换成食材了?不是你风格啊,你不是一向以冰箱里就该装可乐薯片为原则的吗?”

“……这个……”

陈黎野又忍不住往门口那边看了两眼,说:“原则有变嘛。”

他爸又看出来了:“你老往门口那边看什么?有谁要来?”

“……没有。”

他妈在旁边又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

这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真是左右夹击啊!!

陈黎野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只好又转移了话题,说:“没有。你们这次来要干什么,陪我住两天赶鬼走?”

“就住一天。”他爸说,“你妈上个礼拜回老家找过神婆了,神婆说你招上鬼是因为你没有女朋友。”

“……???”

谁家的憨批神婆这是???

陈黎野他妈也说:“对对对,妈跟你说啊,那神婆说了,自古以来呢,男人身边就要有个女人,这是阴阳五行的说法。女为阴男为阳,阴阳相生又相克,所以啊,正因为你没有女朋友,阳气太盛没人来压,所以鬼就上门来了嘛。不过那神婆也说了,摆不摆脱这个鬼都行,主要是看你,这鬼根本就没想害你。如果想摆脱的话呢,就去找个女朋友。”

“……喔。”

陈黎野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这要换别的妈,那估计一听是鬼就把它看成洪水猛兽,肯定拉着陈黎野就去婚介所赶紧找个女朋友保命。但祁寒英女士是不一样的现代女性,逼婚这事一向不干,也坚信找女朋友必须顺其自然,强扭的瓜不甜。从小她就对陈黎野强调宁要高质量的单身生活也不能凑合找个人过日子,凑合的过日子那不叫过日子,那叫受罪。

“算也算过了,这鬼没什么问题,不过撞鬼的人是你,你也肯定有事没跟我们说就对了。”陈父也说,“说不说是你的自由,你要是哪天想说了,随时打电话,不想说呢,一辈子都不说也没问题,自己安全就行。”

陈黎野没说话,又夹了一口菜。

陈父怼了他一下:“听到没有?”

“听到了。”陈黎野道,“我没事。”

吃完饭后,陈黎野发现自己属实有点多心。

他的父母恩爱非常,陈黎野成年之后他们就秉着“距离产生美”的原则,一向和陈黎野保持着距离。平时就五天一个电话问候一下,逢年过节回个家,平时陈黎野是别想打扰这两个人的二人世界的。

这次他俩来,也就是看看陈黎野家里怎么样,告诉他一下找神婆算的事情,给他带点好东西和他吃顿饭看看他而已,根本就没想在他家里多留,毕竟是工作日,和他们两个有自己的生活一样,陈黎野自己也有自己的生活。

吃完饭之后,他们二老就拿上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了。

“我们俩打算自己出去玩一圈,过两天自己回去,你就不用费心了,下午上你的班去就行了。”

“晚上不来这儿住?”

“不住。”陈父说,“你别瞧不起我,我的退休金攒了一年了,我今天就要败家,我要去住五星级酒店豪华套房。”

陈黎野:“……一晚上你退休金就没了。”

“……”

“行了,我俩走了啊。”祁寒英穿上了自己自豪的小运动鞋,说,“你有事打电话,别心里有话憋着不说。”

陈黎野点点头,应了句:“放心吧。”

他的父母走了。

陈黎野回过了头来。谢人间是避着他父母的,他俩一到门口来,他就转移了阵地,去客厅窝着了。

送走了父母之后,陈黎野就转过头,走向了客厅,就见谢人间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里,望着天空发呆。

陈黎野叫了他一声:“哥。”

谢人间没反应。

陈黎野叹了一声。他知道谢人间一回现世就是这个样子,对他敷衍又沉默,三句话有一句回应就不错了。

他就接着说道:“家里回来人了,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嘛。你不是有我手机号吗?微信你也有啊。”

谢人间这次回答了,内容十分言简意赅:“跟我没关系。”

“……”

陈黎野胸口一痛,像是被这句话伤到了。

“跟我没关系”。

他们又看不到我,跟我没关系。

他们是你父母,进你的家理所当然,跟我没关系。

你的家里来了人,和我没关系。

你的父母,跟我没关系。

你,跟我没关系。

这短短五个字似乎能和许多事情产生关联,而这些事情似乎也确确实实的和他没关系。

因为他确实是个死人。

谢人间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不知是在想什么。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氛围里。

沉默几许之后,谢人间才又说道:“但你这次,有对好父母。”

“……”

陈黎野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谢人间也不再说话了。或许是因为现世的方方面面都能提醒谢人间时过境迁与物是人非,他们两个的关系一出地狱就仿佛冰冻了一般。

谢人间就那样选择把自己困起来,一点东西也不露给陈黎野看。

他把两千年前和自己都困得牢牢实实。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过了头,说:“我去上班了。”

……

陈黎野下午上班时照常养老,晚上回家面对沉默如哑巴的谢人间,草草地吃了饭,洗澡洗漱。

临睡前林青岩还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下一次开庭要怎么办。

“下一次开庭柳煦应该就要逆转了。”陈黎野说,“到时候演的好点就行,别被你老婆看出来有内幕。”

林青岩有点惊奇:“这么快吗??”

陈黎野说:“离婚诉讼本来就很快。不过判决书下来的有点慢,要三个月。下来之后十五天内双方均无上诉要求二审的话,就可以执行了。”

“有点慢啊,三个月。”林青岩皱了皱眉,道,“那我得进去几次了,万一死在里面怎么办。”

“别说瞎话。”陈黎野道,“你又不是我,不会进的那么勤的。”

林青岩在那边哈哈笑了两声,又和他寒暄几句后,就挂掉了电话。

陈黎野又刷了一会儿手机,时间晃晃悠悠地到了深夜。他打了个哈欠,见时间不早了,就站了起来,转头对谢人间道了句晚安后,就转头进了卧室。

而谢人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给他回应。

陈黎野躺倒在了床上,他又在床上刷了会儿手机后,困意就席卷而来,他就把手机的充电器一插,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中塞北去了。

塞北深冬的清晨很少出太阳。而今晨,就是这个很少。

塞北难得的在冬天放了晴。虽然呼啸的大风还是不留情,出的太阳也一点都不暖和,但至少看着那一轮寒阳,多少能心情好一点。

看开点吧,至少出太阳就等于不下雪。

够幸福了。

顾黎野披着暖和的外袍逆着风跟着谢人间走在外面。塞北的风太大,他走的步履维艰。

他隐隐感觉有些头痛,但这感觉不太强烈,还算能忍着。

谢人间走在他前面,他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为他挡住了不少塞北无情的大风。顾黎野跟在他紧后面,就这样忍着头痛很不容易的一步步走到了军火营里,一进去,顾黎野就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引得军火营里的人纷纷侧目。

谢人间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回头,见营里的人都看向这边,就皱了皱眉,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活都干完了!?”

他这么一吼,营里的人又纷纷低下头去。

谢人间就又回过头去,皱着眉道:“昨天都叫你不要出去淋雪了。”

顾黎野摸了摸鼻头,吸了一下鼻子,笑了两声:“忍不住,抱歉嘛。”

谢人间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脑袋,轻声呵斥道:“下次再出去腿给你打断。”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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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春人间(三)

负责清点军火营的将士跑上了前来,递给了谢人间一个竹简。

谢人间接过了竹简。然后将士挺直腰板,开始掷地有声的报告昨天一天军火营的情况。

谢人间展开了竹简。顾黎野往他那边凑了两步去看,掩住口咳嗽了两声。

谢人间被他的咳嗽声吸引了过去,侧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

顾黎野也感觉自己的头痛感竟然比之前强烈了一些,估计是刚刚走过来时被大风给吹的。虽然难受了些,但还算是能坚持,于是他便轻笑一声,逞着强道:“啊?冻的吧。”

谢人间眯了眯眼,收回了目光,嘟囔似的小声道:“一会儿找军医给你开点药方喝了去。”

顾黎野无奈:“好嘛。”

将士还在他们面前很敬业的掷地有声地报告军火营的情况,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竹简。顾黎野几次三番都感觉自己想咳嗽,但都铆足了劲压了下去强忍住,最多偶尔小声咳两声。

谢人间看了半天竹简,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就转头问顾黎野:“你觉得有问题吗。”

“没……唔咳!!”

顾黎野这话说的哑得吓人,说了一个字之后又猛地咳嗽了起来。这东西可不是说忍就能忍的,顾黎野一开口,本压了下去的咳嗽全一鼓作气涌了上来,咳得十分猛烈,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站在谢人间跟前的将士都被吓得往后踉跄了半步,军火营里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顾黎野咳得感觉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都咳得低下头弯了身子,像是想把自己缩起来。

谢人间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把竹简塞回给了那名将士,喊了一句“叫军医来”之后,一把捞起顾黎野,横抱着就往外冲。

他身后的将士慌慌张张应了句“是”,然而这话喊得太慢,谢人间已经冲出去好远了。

陈黎野所见所闻全是顾黎野的视角。他感觉自己突然意识迷糊了起来,昏昏沉沉的,脑袋还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头重脚轻的像是发了烧。在这片迷糊的意识之中,他感觉自己被一下子抱了起来,然后周身一下子冷了下来,但又很快暖和了一点,可还是有些冷。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感觉自己被放平了身子——应该是被放到了床上,紧接着就被一床被子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裹得简直密不透风,这下可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拿了起来,有人按了按他的脉搏,然后就有人围在他身边小声说话,但到底说了什么,就听不太清了。就这样又过了半刻之后,不知谁拿了块热毛巾敷到了他的头上。

顾黎野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之后,就感觉之前的头痛已经好了不少了,而额头上敷着的热毛巾也还热着。

也不知他睡了多久。不过既然这条毛巾还热着,那应该没多久吧?

顾黎野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坐了起来,把脑门上的热毛巾摘了下来。然后他一侧头,就看到了床边竟然摆了一个小木盆,盆里的水冒着热气,水里还泡着另外两条毛巾。

也就是说,敷在他头上的热毛巾少也被人换过一次了。

“……”

“醒了?”

顾黎野侧头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谢人间。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兵法册子,而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套茶具,还有一碗茶。

顾黎野见是他,这才眨了眨眼,环望起周围来。发现这里既不是帅营也不是他自己睡觉的营帐,而是谢人间用来休息睡觉的地方。周围有一些柜子,而除却谢人间面前的那张桌子以外,还有一张用来写东西的书案,上面放置了文房四宝与一些书籍,还有一些宣纸。

当然,这里还有用来放置兵器的东西。上面正安置着十八般兵器,兵器闪闪发光,令人生寒。

顾黎野沉默片刻,有点懵:“不是,你怎么把我弄到你床上来了……”

谢人间放下了手上的书,把桌子上的那碗茶端了起来,吹了两口,朝他走了过去,道:“情况紧急,我这儿比你那儿近,就把你弄到这儿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顾黎野床前,把那碗茶递给了他,说:“喝了。”

他顾黎野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碗茶,而是一碗色相极像茶的一碗中药。而且味道也很淡,等谢人间递到了他跟前来,他才闻到了一股浅浅的药味。

顾黎野的表情第一次裂开了。

谢人间一见他这个表情,就明白了:“你不喜欢喝药啊?”

“……难道你喜欢吗。”

“还行。”谢人间道,“如果要喝的话我能喝。而且这药没多少,味儿也不大,军医也说不会太苦,你捏着鼻子一灌就行了。”

“……我能不喝吗。”顾黎野表情十分抗拒,一边说一边往床的角落里缩,警惕地像个面对陌生人的野猫似的,说,“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味儿。”

“那不行。”谢人间道,“军医说了,你上午突然发烧就是因为受寒,就是因为你总喜欢出去淋雪,一进屋又喜欢立刻烤火,冷热差的太大,身体总接受不了才这样的,而且你平常吃饭吃的又不多,身体缺营养,这些慢慢地累加起来,今天才会一下子爆发的。这是体内的问题,要喝药调养。”

“……”顾黎野脸色比那药还苦,委委屈屈道,“可是好苦。”

“……这药真的不苦。”谢人间有点无奈,好声好气道,“这样,你先过来尝一口行不行?万一不苦呢?”

顾黎野:“……”

谢人间也就对他这么好声好气了。

这要换了别人,在他面前拒绝喝药说嫌苦,那以他那个脾气,肯定要揪着对方的领子捏着他的鼻子就往嘴里灌。

但他这辈子都不会对顾黎野做这种事的。

顾黎野抿了抿嘴,苦着一张脸凑了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那碗药。这药一到他手里,那股药味儿就浓了好几分,一闻那股苦药味儿,顾黎野就有点反胃了。

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轻轻抿了一口,咽了下去。

这一小口下去,顾黎野感觉胃里简直在一瞬间翻江倒海,搞得他直接捂住嘴干呕了出来,碗里的药汤都因为这动作撒出来了一点。

谢人间见状,连忙伸手拿过了碗,低手去扶了他一下。

顾黎野前倾着身子,捂着嘴在床上干呕了老半天,谢人间替他拍了一会儿后背,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顾黎野才感觉那股恶心的反胃感渐渐消退而去。他这才慢慢地仰起身来,靠到了墙上。

谢人间也收回了手。他是完全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的,他要是知道,那肯定死也不会让他喝这碗药。

谢人间皱着眉沉默了片刻后,伸手拍了拍顾黎野的脑袋,道了句“等会儿”之后,转过头去门口撩开了营帐的门帘,吩咐守在门口的将士去把军医请来之后,又回过身把药放到了桌子上,回过头又走回了顾黎野身边。

“不能喝药就不喝了。”他伸手又揉了一把顾黎野的脑袋,说,“让军医想想别的办法。”

顾黎野“嗯”了一声。

没一会儿军医就来了。边境军统领传唤,军医当然是立刻动身。

军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年轻,但却看起来十分肃穆,有几分老成。他戴着个单片琉璃镜,看上去十分地有学识。

一进门来,他就在门口对谢人间一拱手行了礼:“统领。”

然后,他又朝坐在床上的顾黎野也一行礼:“顾先生。”

谢人间看向他道:“进来。”

顾黎野现在还有点难受,就朝他点了点头,算作回礼了。

军医便走了进来,看向了床上的顾黎野,道:“这是怎么了?”

“他喝不了药。”谢人间道,“刚刚喝了一小口,然后就开始干呕,你想想办法,能不能不用药治病。”

“这样啊。”军医思忖了片刻,说道,“这天底下确实有人根本受不了苦味,药也喝不了,但是这种人很少,而且大多数都得强行灌药……毕竟,这天底下哪有不用药治病的道理呢。”

谢人间皱了皱眉:“没有别的办法?”

“有倒是有。”军医说,“只不过……有点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说了。”谢人间道,“你说。”

“倒不是不方便说,统领,是不方便做。”

“……”谢人间眯了眯眼一挑眉,“啊?”

“顾先生其实就是平常吃饭不好好吃,才导致身子骨虚弱的。”军医说,“所以,也有办法不用药治疗,方法也很简单,只要让他好好吃饭多吃点就好了。但是呢,他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吃太过油腻的……”

“……”

谢人间明白他的意思了。

顾黎野却不太明白,道:“这哪里不方便了?”

“不方便的是厨房那里。”谢人间道,“边境军对吃饭很不讲究,只要能吃是肉就行,大家白天都那么忙,很容易饿,吃起饭来不会讲究那么多。而且边境这么冷,京城不乐意派厨子过来,所以厨房那儿的饭都是其余营帐的人轮班去做的。你别看边境军个个五大三粗的,其实这些人都会做一些饭,也会包点包子和饺子,但毕竟这里的人都是兵蛋子,平常最爱吃大鱼大肉,所以每个人都喜欢把饭做的都特别油。你生着病,对吃的肯定讲究,而且不能吃太油腻的,单这一条,厨房就没人做得来了。”

“是啊。”军医惆怅道,“不如,还是喝药试试……”

“不用。”谢人间说,“我试试吧。”

顾黎野:“……?!?”

军医:“……!?!”

顾黎野和军医闻听此言,都如同五雷轰顶。

谢人间见这两人脸色有异,默了片刻后,道:“干嘛,怎么了。”

顾黎野吓得直磕巴:“你……你……你给我……做饭???”

“是啊。”谢人间还挺疑惑,“怎么了,不行?”

“统……统领。”军医也吓得够呛,磕磕巴巴道,“您……您居然,会做饭啊??”

“不,”谢人间道,“完全不会。”

顾黎野:“……完全不会你做什么……”

“我可以学啊。”谢人间道,“告诉你,迄今为止就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

“……”

这倒确实。

顾黎野心想。

谢小侯爷自小就名传京城。据说尚在儿时的时候,谢人间就在谢家侯府里日日自己操练,把十八般兵器全练了个遍,从中又选出最顺手的两样,练出了一手百步穿杨弓和一手势如破竹剑。不仅如此,他这些年还通读了各路兵法,随时都能跟上顾黎野的思路。顾黎野觉得,他要是去读书估计只用一年就能金榜题名。

“总之,今晚我就先给你做一顿饭试试。”谢人间道,“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东西?”

“啊,有。”

顾黎野说完之后,就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说:“呃……还有点多。”

“是吗。”

谢人间没见怪,转过头去,对军医说:“纸笔在书案上,去记。”

“是。”

军医一边说着,一边小跑去了书案那边,铺开了一张宣纸,拿起了笔,准备记顾黎野忌口的东西。

“有多少就说多少,绝对别少说啊。”谢人间说,“别跟我客气,明白了没有?”

顾黎野点点头。

谢人间就走去了书案那边,准备监视军医有没有写错。等他走到了边上之后,就说道:“行了,说吧。”

顾黎野很听话地开了口:“葱、香菜、蒜、蛋黄、辣子、青椒……”

军医:“……”

谢人间:“……”

一上来就这么多??

顾黎野接着往下说:“苦瓜、姜、鱼肉、韭菜、生菜、花生、鸡爪、木耳、桃子、花椒……”

“停!”

顾黎野立刻闭上了嘴,看向突然喊停的谢人间。

“你到底有多少不能吃的。”谢人间脸色阴沉道,“纸都快写不下了啊!”

顾黎野心虚一笑:“还……还有一点。”

谢人间啪地捂住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都在说感情的问题233,大家要理智对待这个事情嘛鸭鸭毕竟还觉得自己是个死人,不可能那么快嘛,差不多下个地狱出来就有进展了感谢在2020-07-28 14:34:53~2020-07-28 19:1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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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春人间(四)

顾黎野不能吃的东西足足写了一整张纸。

谢人间拿着这张纸,陷入了沉默。

他是边境军的统领,是这里所有人的头,有很多边境军都仰慕他的年轻敬畏他的实力,自然也都向着他,军医也不例外。

他一看谢人间的脸色凝重得像是要上战场似的,就忍不住转头对顾黎野道:“顾先生,你这也有点太多了,里面有没有只是不喜欢吃的?毕竟你看,里面有的也是必须要吃的,从医药的方面来讲……”

顾黎野有点不好意思:“不是,那些确实都吃不了……”

军医:“……”

军医麻了。

谢人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就啧了一声,道:“我说你怎么平常就只喝粥。”

“统领,”军医有点无奈地说道,“这里面的东西未免有点太多了,而且葱姜香菜这些都是调味用的,没了这些,饭菜都不会太香啊。”

下厨经验为零的谢大侯爷一挑眉:“是吗?”

军医:“是啊!而且啊统领,您平常日理万机,也没有下厨的时间,先生的三餐都得要人负责的……我看倒不如从军中抽个最会做饭的人来负责顾先生的病膳,这样最好……”

“不必了。”谢人间道,“我来。”

军医:“……”

这人咋这么犟呢。

谢人间回过头来,甩着手里的纸,对顾黎野道:“我问你,这些葱姜蒜什么的,你是压根连味儿都不能闻,还是单纯不能吃?”

顾黎野答道:“不能吃罢了,也不能看到……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小看到那些就会很反胃,饭都吃不进去。不拿那些调味也可以,我没那么挑,没味道我都能吃的。”

“知道了。”

军医还想说点什么,但谢人间说完这话就走了。

“诶,统领,统领——”

军医一边叫着一边追了出去,不知道是还想说些什么。

顾黎野坐在床上,眨了眨眼。

谢人间走后,顾黎野就在床上一会儿仰着一会儿趴着一会儿躺着,翻来覆去了好半天之后,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后,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了。冷风鱼贯而入,把睡在床上的顾黎野吹得在梦里一哆嗦,清醒了点。

他翻了个身,就见门口的将士恭恭敬敬地为来人掀开了门帘,谢人间端着食盘慢慢地走了进来。

顾黎野此刻还躺在床上蜷在被子里。他迷迷糊糊的看到谢人间的手,看到他有的手指关节包了几圈白布,不知是被烫到了还是怎么搞的。

谢人间走了进来,见他还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个毛虫,就笑了一声,道:“起来吃饭了。”

顾黎野顶着被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谢人间把食盘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单手拎起桌边就把桌子拉到了顾黎野床前,说:“你看看行不行,我第一次弄。”

顾黎野没急着去瞧他做了什么,盯着他的手看了好半天。他手上确实是包了白布,看来老话说的没错,果然是万事开头难,就算他是天下金枝玉贵的侯爷,第一次进厨房也不会被灶神特殊对待。

谢人间爱面子,顾黎野也就不拆穿他了,就当谢大侯爷就一天才,下厨一次成功。于是,他披着被子往床边蹭了蹭,看到了桌子上的食物。

食物不算很丰盛,但顾黎野来塞北这么多日子,这是唯一一顿能让他有些食欲的饭了——一碗米粥,一碟小咸菜,还煮了一小碗白菜和一小碟炒肉。量不是很多,但每道菜都不像平时厨房做的那么油腻。

“军医说你以前吃的不多,不能急功近利一下子就给你吃太多,得一步步慢慢加量。”谢人间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说道,“先试试吧,我今天第一次做。”

谢人间这话说的潇洒,好像也不怎么在意,但顾黎野却发现他抱着双臂的手正紧紧捏着衣服,捏的指尖都发白了。

顾黎野就拿起了筷子,先夹了一筷子炒肉,放进了嘴里。

第一次下厨的谢侯爷手法自然是没有后来好的。肉烧的有点久了,有点柴,口感干巴巴的,味道也有点淡。但对顾黎野来说,比起厨房做的那些油腻到反光的大鱼大肉,这种肉反倒更得他心——至少不会让他反胃。

顾黎野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谢人间毫不在乎地问了句:“怎么样。”

顾黎野不用抬头看都知道他其实紧张地要命,于是也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又夹了口白菜,说:“好吃。”

谢人间松了口气。

顾黎野在心里笑了两声。

得到了顾黎野的认同之后,谢大将军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才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这才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了桌子跟前,仰在了椅子上。看来他是累得不行,背靠到椅背上的那一刻还松了一口长气。

顾黎野有点心疼,他当然知道自己嘴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费事了,简直比京城里那些待嫁闺中还费事。

于是他满怀歉疚的放下筷子,苦笑一声,说:“辛苦你啦,谢谢啊。”

“啊?”谢人间侧过了头来,道,“你跟谁说谢谢?”

“……”顾黎野茫然地眨了眨眼,“你啊。”

“你跟我说哪门子谢谢?”谢人间一挑眉,道,“你把我当外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以后就不要跟我说谢谢。”谢人间道,“我给你做什么都是我乐意,我不想听你说谢谢,我就要你老老实实受着,不用觉得对不起我,都是我自己乐意的。”

顾黎野被他说得愣了好半天。

就这么傻愣愣的愣了半天后,他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好吧……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挑食吗。”

谢人间一挑眉:“不是天生的?”

“不是。”陈黎野拿起筷子,又夹了几口菜,一边嚼一边说,“我很小的时候虽然也很挑食,但是只是把不爱吃的挑出去而已,还不至于这样。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你其实是知道为什么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谢人间多少猜到了。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起这件事来也让他很不愉快,就连声音也都跟着低了几分。

他小声道:“十二年前那事儿吗。”

谢人间脸色凝重,但当事人顾黎野却仍在噙着嘴角轻笑:“对。这件事当年闹得举国上下沸沸扬扬,虽然先帝下令不许再提此事,但当年之事肯定都在事发之初就闹得家喻户晓了,你肯定也听过那个传闻。但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和现实是有出入的,我再给你讲一遍当年之事吧,你就当听个故事。”

“十二年前,我七岁。我父亲当年偷动国库的银子,还把这些银子换成军火和食粮偷渡给了外族,被定了欺君叛国之罪。这罪可是死罪,当年,我父亲就被诛了九族。”

“一群人乌泱泱地持刀拿枪闯进了顾府来,没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把整个顾府都屠了。”

顾黎野说着说着就放下了筷子,一手托腮,看向了营帐的门口,像是透过了门帘在看远方。他嘴角噙着笑,像在努力的劝自己不去在乎,但眼里的痛苦却根本骗不过人,或许也只能骗骗他自己了。

他说:“那年我七岁。”

“……我才七岁。”

“当年,家里的老管家把我和我弟弟塞到了衣柜里,告诉我们不能出声,然后他就被杀了。他是个忠仆……他被一刀捅死在衣柜上。那把刀捅穿了他,直接插进了衣柜里。”

“老管家一片苦心,可惜先帝是精的,他跟着一起去了。然后那些禁军翻遍了顾府,很快就把我和我弟弟翻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好像传闻都有讲过。”顾黎野一笑,对谢人间道,“我有点好奇,传闻是怎么讲的?”

谢人间看着他的笑,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传闻,先帝在屠杀顾府上下之后,擒住了罪臣顾辰声却未杀。虽叛国之罪必诛九族,但顾家长子顾黎野四岁进宫见精识精,先帝有爱才之心,不忍弑才,于是寻出顾黎野,予其一剑,让其为表忠心,亲手弑父。只有如此,他才能放他一条生路。”

“……”

这段话谢人间已经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了,但是其带来的伤害还是不小。顾黎野脸上用来欺骗自己和他人的笑一下子有了裂缝。

他笑不出来了。

谢人间不再说了。

但顾黎野还是接着说:“然后呢。”

“……”

“传闻怎么说。”他说,“说我动手了吗。”

“……传闻说。”谢人间声音极低地小声道,“你动手了,没有犹豫。”

“……我没有动手。”顾黎野说,“我当年并没有动手。”

“我怎么能动手啊……那是我爹。”

顾黎野说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恍然间,他有一瞬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日,他的父亲脖子上被他手中的剑划破,血在一瞬间喷溅而出,喷了他一身,也喷了他一手。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父亲的鲜血。

那年,他七岁。

皇上要他杀人,父亲要他活着,一众禁军把刀剑架在他弟弟身上。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那一天,他就站在陡峭的悬崖边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把他往深渊里推,而最后,他终于掉了下去。

磅礴的大雨很快地冲淡了血。

“……我没有杀。”

顾黎野说。

“是我爹……自己撞上来的……他杀了他自己。”

“……我没有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双更!!

第129章 春人间(五)

这段往事无疑是顾黎野心里的一块禁地。

他那年七岁,被皇上逼着弑父。他不敢动手,但他父亲顾辰声为了他和他弟弟,毅然决然地往他手上的剑撞了过去,就这样借他的手杀了自己。

他父亲用心良苦也蒙了冤,但他不能为父亲喊冤,甚至不能为父亲哭丧。他只能看着顾府的尸骨都被皇上下令的一把火烧了个彻底,眼睁睁地看他父亲母亲都被火烧成枯骨,可他连一滴眼泪都不能留。

因为帝王在看着他。

帝王是天子,是天。他不让他哭,他就绝不能哭。他要他恨他父亲,他就一定要恨他父亲。

于是在此后十二年,他都不能张嘴喊冤,还要对当年之事表现得云淡风轻。

顾黎野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默良久。他红了眼睛,感觉自己似乎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但却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听见当年的大火烧的顾府木断人亡声,以及在欲加之罪下被赶尽杀绝的人们的惨叫声。

还有当年先帝笑着称赞他年纪轻轻却忠心耿耿的话。这些话已过了十二年有余,但诛心之力却只增未减。

他就这样如坠深海一般在折磨的回忆之中漂浮挣扎了许久之后,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随后陷进了一个怀抱里。

他闻到了一股冷香味。

抱着他的人按着他的后背和头发,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安抚似的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摸着他的头发。

“别说了。”他说,“皇帝都是这种混蛋东西。我知道不是你杀的,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没有杀,我相信你。”

顾黎野红透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皇帝下了命令不许再提起此事,但也没说过不许谈论顾黎野。因此,很多人都会在茶余饭后或夜深人静时说起罪臣之子顾黎野,戳着他的脊梁骨大笑着讽他天生反骨。

“真是造孽”、“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顾家真是没有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能干出那等恶事”、“真不是人啊”。

诸如此类。

顾黎野被戳脊梁骨戳的习惯了,也就麻木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没有再为此掉过一滴眼泪了。

但突然有一束光刺破了他所在的黑暗。和那些裹着利刃刺向他脊梁骨的话不同,它说,“我相信你”。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

于是,顾黎野花了十二年建起来的坚固城池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的眼泪就此决堤。

他紧紧抱住了谢人间,崩溃地哭出了声来。虽然如此,可他多年来积累起来的隐忍和警惕不会消失,他只敢憋在谢人间怀里压抑地哭。就算身在这种皇帝手再长也够不到的边境地带,他也不敢哭的太大声。

对他而言,这世间到处都危机四伏,除了谢人间。

谢人间轻轻拍着他后背,一边抱着他,一边垂了垂眸。

他想到了先帝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想到在他父亲死时,先帝侯在门口等他,等他一出来,就满脸遗憾的抱了抱他。

谢人间还记得他说了什么。他说,“温岳虽死,谢家仍在,山河也仍在”。

温岳就是谢老侯爷,也是他爹。

先帝当年说的情义深重,眼里都写满了遗憾。现在想来,写在他眼里和脸上的可能不是情义也不是遗憾,而是戏。

谢人间突然有点反胃。

不得不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很可信,新皇那狗性子肯定遗传自他狗亲爹,俩都是狗娘养的。

谢人间悄悄在心里骂。

他就这样抱了顾黎野好久。

顾黎野哭了很久。这委屈他在心里埋了十二年,十二年里又积又累的,如果这委屈能发芽,一定早在他心里长成参天大树了。谢人间抱得他手都麻了,但他却没有松开,甚至连一点力度都没有松。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怀里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去。然后,顾黎野又在他怀里抽抽噎噎了很久,才接着哽咽着说:“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啊……”

谢人间没说话,他拍了拍顾黎野的后背,无声地告诉他有他在。

他感觉顾黎野抱住他的力度又大了几分。然后,他听到他怀里的人吸了口气,又道:“我就真的……只想,自由一点。”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不过分。”谢人间道,“很正常。”

顾黎野张了张嘴,刚想再说话,谢人间却接着把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等我把外族全都打退,我就把兵权让出去。然后把你娶了,解甲归田,找个地方过清净日子去,总比在京城看那帮狗玩意儿的脸色活着强。”

顾黎野愣了愣,随后笑了一声。

谢人间以为他是开心,可只有顾黎野自己明白,他那是一声苦笑。

他心里明白,这不可能的。只要新皇还活着,那些百官还在京城里,顾黎野就永远不可能从顾府里走出来。

他比谁都明白。

顾黎野有点贪婪地又抱了谢人间好半天,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坐了起来,吸了口气,转移话题说:“对了,你知道吗。因为这件事,我后来恶心的绝食了十天。”

“不知道是冲击太大还是饿出病来了,我就厌食了。”顾黎野又苦笑一声,说,“还是我弟弟扒在我房门门口哭了整整三天,才把我哭出来了。”

他又笑了。

笑得和以前一样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满不在乎,仿佛刚刚的崩溃与委屈都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谢人间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顾黎野这样压抑着自己,但他又明白,顾黎野必须这样压抑着。

京城里成千上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陈黎野突然眼前一黑。

紧接着,陈黎野感觉身前刮来了风雪。但这风雪比起深冬的寒风来柔了些许,没有深冬那样下刀子似的凛冽。

他感觉眼前有光。

随后,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一片景象缓缓地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发现自己站在城关之上,面前是关外的雪原,远方有连绵的山峰,落日落在山与山之间,为原本洁白的雪原撒上一层黄昏的橘光。雪原之上,一堆边境军进进出出,有的还押着三两个外族打扮的人,应该是俘虏。

在这片雪原上,不仅只有人。还有一些营帐和燃起的篝火,还有一些已被雪埋没大半的枯骨。这些枯骨有旧有新,甚至还有一些尸骨未寒的人。

顾黎野倾着上身,趴在城关上,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番景象,落日的余晖洒了他一身。余晖能把这片雪原都照得温暖一些,却没办法温暖他脸上结了冰似的表情。

“真凶啊。”

有个人走了过来,把雪踩得嘎吱嘎吱响。

顾黎野转过头去。来的人是谢人间,他一身黑袍随着风飘,猎猎作响。

他一边朝顾黎野走过去,一边说道:“没人的时候你就这个表情,一有人你就表情不一样。你该不会其实很凶的吧?”

“我要是平时见人这个表情,那不早就被人说肯定要谋反了吗。”顾黎野朝他一笑,又转过头去看关外的雪原风景,这次他表情柔和多了,笑着道,“现在的人呐,逮着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就开始拿这点事儿来阴谋论。我都天天那么温和了,还说我要谋反呢。要是天天再给人摆副凶相,早上断头台了。”

“是吗。”谢人间一挑眉,道,“我看你弟弟倒是真的天天挺乐呵的。同样都姓顾,怎么性子还不一样。”

“那他不是跟你乐呵吗。”顾黎野无奈道,“他那么崇拜你,当然天天在你跟前笑了。”

“那你呢。”谢人间又道,“你也天天在我面前笑。”

“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了啊。”

“……”

谢人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成了天边的晚霞。

顾黎野见此,就哈哈笑了两声,道:“害羞啦?”

谢人间嘴硬的要死:“没有!!”

“好吧,那就没有。”顾黎野笑道,“过来吧,陪我看看落日,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谢人间闻听此言,原本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原地,眉头皱的更深了:“说的这什么不吉利的话。”

“实话实说啊。”顾黎野笑道,“我明天就走了嘛。”

“……”

“外族都解决掉了,塞北只要好好维持现状就好了,当然不会再需要我了。”顾黎野说,“我如果还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新皇只会对你我的关系起疑心,到时候更会怀疑我要谋反。我必须得回去的,我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被戳脊梁骨。这种破事,我一个人受着就够了。”

“我没所谓。”谢人间走到他身边去,道,“我倒乐意跟你一起被戳,省得你什么都要一个人扛。”

顾黎野笑了两声:“别开玩笑。”

谢人间皱了皱眉:“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

“……”

“我才不要你跟我一起。”顾黎野说,“境安侯是要千古流芳名垂青史的,别跟我一样。”

谢人间不服气,眉头皱的更深了:“那你就该背个千古骂名?”

“不会的。”顾黎野说,“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

谢人间就不说话了。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头,身体前倾,半个身子趴到了城关的墙上。

塞北黄昏的风把他额前的发吹得飘飘,落日的余晖同样也温暖不了他脸上结的冰。他好像本身就是塞北的风塞北的雪,能侵略一切,也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撼动。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

他看着前方,顾黎野就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沉默了一会儿后,顾黎野就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你会不会有造反的那一天。”

“……”

“你会反吗?”

谢人间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他。

顾黎野脸上的笑已经消失了。

他就那样看着谢人间,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几丝痛苦。

这个问题仿佛牵连着他心脏的每一根血管,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慢慢地抽走了血一般纠结又痛苦。陈黎野感觉到了,他感觉得到,两千年前,他一定每夜每夜都为这个问题彻夜难眠。

顾黎野就这样沉默了很久,不知想了什么。

周围风声呼啸,过了很久之后,顾黎野就朝谢人间惨然一笑,道:“我不知道。”

“……”

“我真的不知道。”顾黎野说,“有人叫我不要反。”

谢人间没问他那个人是谁,只是一挑眉,听出了他话里的话:“但是你想反。”

“……”顾黎野沉默片刻,道,“或许吧。”

他仍旧是没有下定论,或许是因为他仍在纠结。

谢人间收回了目光,也没多逼问,更没有逼他做出抉择,只道:“你若是哪天有策反之意,就在来信上给我画一道竖。无需他言,只要我收到了信,就马上领着边境军千军万马杀回京城去,我直接去把那狗皇帝的狗头取下来送给你。到时候,你直接带着去旧顾府把他那狗头一把火烧了给你爹,也算给他老人家那冤灵一个交代。”

顾黎野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却感觉心里刹那间滚烫了起来。

但他却只能无奈一笑,说道:“别骂圣上。”

谢人间冷哼一声,不说话了,似乎有点不高兴。

“别不高兴啊。”顾黎野无奈地安慰他,道,“好啦,我错了嘛,若我真有一天要反,一定给你画条竖。”

谢人间又皱了皱眉,越发不开心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谢人间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春天要走了。”

“……?”

顾黎野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傻愣愣道:“没有啊,这不是刚春分吗?春天还有一半呢呀。”

“……不是那个!!”

谢人间好像急了,转头很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又蔫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小声嘟囔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顾黎野哭笑不得,只好好声好气地哄道:“好啦,我傻嘛。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说春天要走了啊?”

“……”

谢人间脸又红了。他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嗡嗡似的,嘟囔道:“……你……”

顾黎野眨了眨眼,有点茫然:“嗯?”

“……我说你啊!!”谢人间急了,转头叫道,“你走了我还有什么春天!!”

顾黎野被他喊懵了。

他大脑当机了好几秒,才终于明白了谢人间的意思。

对他来说,顾黎野是这数九寒天里的暖春。

顾黎野走了,春天也就跟着一起走了,塞北始终是无情的寒冬。

谢人间很少讲情话,他这个人最不会甜言蜜语,在好不容易攒足了勇气喊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脸就红的像是要爆炸似的,根本没勇气看顾黎野,转过头就又趴到了城关的墙上,垂着脑袋脸上冒烟。

让他把这句话说出来,可能比领着边境军去打下一个大国还难。

顾黎野笑了一声,开心的要命,走上了前去,叫了一声:“——”

估计叫的是名字,直接惨遭消音。

陈黎野根本无从得知谢人间的本名。

谢人间被他一叫,浑身一哆嗦,红着脸转头就喊:“干嘛!?”

顾黎野在寒风里朝他抿嘴一笑。

他说:“你是我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卡就只写一章啦,明天把今天答应的双更补上~

以及虽然没人问但是解释一下orz,之前那个太监没说弑父的事情是因为皇帝有令不准说前面的章节加了一点东西,最开始的回忆杀里先生有说十二年前的事情,但是太监就不敢说啦~怕鸭鸭转头告诉新皇orz

回忆杀到这里就结束惹兄弟们让我们为下本攻的出场倒计时!!

第130章 春人间(六)

手机的闹铃在陈黎野的枕头边不知疲倦地响。

还在震动,嗡嗡嗡的。

陈黎野醒了。然后在床上呆了片刻后,慢慢地伸出手,捂住了半张脸,长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不仅像往常一样感到了头痛和很强烈的不真实感,还莫名地感觉胸口发闷,像要窒息了似的。

他就这样躺了好长时间。然后,他才慢慢地坐了起来,拿起了手机,按掉了闹铃。

他感觉心情非常不好,十分压抑。

毕竟这一次,地狱不但把他和谢人间的往事还给了他,还把十二年前“顾黎野”最想忘掉的事情也还给了他,包括他心里的崩溃与压抑。

陈黎野明明才刚起床,却已经感觉心力交瘁了。他颇感疲惫的看了眼手机的时间,然后转头看向拉了起来的窗帘。暗色的窗帘被晨光照得隐隐透着光,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倾泻而入,在床上泼了一个发光的长条。

陈黎野看着这条光亮愣神。

他知道为什么谢人间会给自己取一个“人间”的假名了。

而且他是死也没想到,十二年前——准确的说,是两千年前的十二年前,在“顾黎野”七岁那年,居然还发生过这种事。

不知是因为十二年前的事还是最后谢人间问他要不要反的事,陈黎野感觉心里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发闷。

在以往的每一个梦里,多数时候他都只是想起有关于谢人间的事情。虽然自己那罪臣之子的身份与过去也都有被提及,但那些都被谢人间的存在中和过。谢人间的存在冲淡了他悲剧身世的存在感,以导致陈黎野的目光和心思一直都在谢人间身上,甚至有些淡忘了自己那悲惨的过去——他当然也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难过过,但也只是难过而已。

但这一次他却很清楚的意识到了。

他是罪臣的孩子。

那些麻木不仁的无能为力的早已远去的,每一件都跨过了两千年的长河,又一次把他压得难以呼吸起来。

谢人间可能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一点都不愿意告诉他。

谢人间是这如今这世上最明白顾黎野那短暂又压抑的一生将对陈黎野造成多少伤害的人。他知道他那一生压抑又沉默,所以也才比陈黎野更明白他现在的生活有多么弥足可贵。两千年前的那些沉重的事情与他今生无关,一定要与他无关。

谢人间并不是为了压抑自己而瞒住他,而是为了保护他。

他想让他能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活成个悲剧。

可惜事与愿违,陈黎野还是在一步步地想起来。

陈黎野在床上坐了好半天,捂着脑袋思忖。他从没有对谢人间坦白过自己每次从地狱回来都会做这样一个有关于两千年前的梦的事情,因为每一个梦都是关于他的心动的,这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

而且他的直觉也拦着他不让他说。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谢人间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估计赴死的想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陈黎野就算把两千年前的所有事情都想了起来,那也都是两千年前的事了。塞北早就不是塞北,京城也早就不是京城,所有的一切都和已经有了新生的陈黎野没关系。

谢人间也和陈黎野没关系,他一定会这么想。

说了也没用。

陈黎野明白这些,才一直没有说过。

可现在他却想起了最要命的事情。“罪臣之子”的压抑感把他牢牢禁锢住,陈黎野有些难受。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状态,就算陈黎野不告诉,谢人间也会看出他不对劲的。

但,或许是因为顾黎野那时他就不想告诉谢人间这些,陈黎野也同样的不想告诉谢人间这些。

他想起来的越多,越是不想向谢人间透露太多。

陈黎野叹了口气。然后,他转手拉开了窗帘。

晨光鱼贯而入,暖光洒满了整个卧室,但陈黎野心里压抑的滚滚黑云却越积越厚,他真是人生头一次觉得外面的光明和他没什么关系。看来,他也在逐步取回当年“顾黎野”的心态。

这么下去迟早要去看心理医生。

陈黎野又叹了口气。

门外传来做饭的声音。看来,谢人间虽然态度很冷淡,但还是在意他的三餐。

陈黎野突然就想起了梦里第一次为他下厨烫到了手指还逞强装没事的年轻将军。他难得的皱了皱眉,翻身下床,换衣服洗漱。

不管怎么说,班是还要上的。

谢人间一如往常地给他做好了饭,然后就坐到了沙发上去刷手机。

陈黎野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揉着自己的头发走到了沙发上,一言不发地拿起了筷子,准备吃饭。

谢人间抬眼看了他一眼。谢人间太了解他了,他一眼就看出陈黎野神色有异来,于是他眯了眯眼,难得的问了句:“怎么了?”

“……?”陈黎野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啊?”

“脸色不对。”谢人间眯了眯眼,道,“你昨晚怎么了?”

陈黎野倒不意外被他看出来。他端着碗,漫不经心地扯了个谎瞒了过去:“没事,做了个梦而已。”

“……哦。”

谢人间还是有点不信,但陈黎野说没事,他也不好再追问。于是又半信半疑的低下了头去,开始玩手机,眼睛余光却总时不时地瞟他一两眼。

陈黎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吃着饭。

他吃过饭之后就去上班了,然而这次他没有没有在班上养老。一到班上,陈黎野就像失了恋似的,趴在桌子上散发低气压。

有的同事见他气压如此之低,都吓了一跳,也觉得稀奇,毕竟陈黎野性子冷淡对什么都没兴趣,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好奇。

人间自有真情在,一群同事很快把他围了起来,有人关切的问他:“怎么了老陈,昨天不还好好的吗?老婆丢了??”

陈黎野气若游丝:“我哪有老婆……”

那人默了一下:“也是。”

又有人接着他的话茬问:“电脑报废了?”

“……不是……”

“被哪个傻逼当事人祸害了?”

陈黎野无语:“我最近都没接新案子……”

“那你是怎么回事啊。”有人皱眉道,“太稀奇了,跟你同事两年多,我第一次看你这样,你不是那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爱咋咋地的佛系人物吗?”

陈黎野无力地哈哈干笑两声。

“我觉得你跟洛子都有毛病。”李忠从陈黎野后面端着水杯走了过去,说,“最近都莫名其妙开始低气压了,也不知道是你俩说好了还是心有灵犀——诶,是不是洛子做了啥对不起你的事儿啊?”

“…………?!”

李忠这么一提,陈黎野就突然如梦初醒似的猛地抬起了头来,把围在他身边的同事都吓了一跳。

对啊。

姚成洛最近确实是一直都有点低气压,工作的时候都低落的要死。陈黎野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总做关于谢人间的梦才被影响的,但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他也受到了前世身世的影响。

毕竟他俩是亲兄弟,都是经历过十二年前被逼弑父事件的人,陈黎野好歹还有个谢人间点亮世界,姚成洛可没他这么幸运。

陈黎野一早就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了。

是不是前世的身世?

他全知道了?

是不是也知道了陈黎野还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他看样子好像不太想说。

他不想说,陈黎野也不能逼着他说……

于是陈黎野又叹了口气,把头低了下去。

围在他左右的几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起头又低下头,觉得他好像在心里上演人生的起起落落。

“你干嘛啊陈哥。”有人无奈道,“有什么事你说出来不就轻松点了嘛,说嘛,这儿又没外人。”

陈黎野呵呵两声。

“总憋着会憋出病来的。”有人也跟着附和了两声,刚再要接着再说两句,结果一看来了人,就话锋一转,道,“诶,洛子来了!洛子,你哥在这儿呢,他好像失恋了——”

陈黎野头一次听见姚成洛的名字时浑身一哆嗦。

他微微抬起头来,转过头一看,就见姚成洛刚走进了门来。他今天比平常还要低落,头发有点乱,脸上的神情都不太对劲。一看到陈黎野,他直接顿在了原地,像是勾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般,脸色居然开始微微发白了起来——这还是陈黎野头一次看到姚成洛看见他脸色发白。

围在陈黎野旁边的众人本来是想看个热闹的,但是一看姚成洛这脸色,众人心里就纷纷咯噔一下。律师最重要的就是人脉,在场的每一个人人际交往方面都点了好些个技能点。不夸张的说,律师绝对是个察言观色的职业。

诚然,在场的都是律师。于是众人一看他俩不对,就纷纷停顿了几秒,随后,以一人“哎呀我要去法庭了”为首,纷纷各自很识相的自言自语着散开了。

虽然都散开了,但众人吃瓜的八卦之心仍在燃烧。回到了座位上之后,他们还是悄悄地看着这对兄弟,想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姚成洛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他和陈黎野遥遥互相对视了好久之后,陈黎野收回了目光,转过头打开了电脑。

姚成洛也又踏出了脚步。

他坐到了陈黎野身边,声音闷闷不乐地道了句:“早啊,哥。”

陈黎野同样闷闷不乐地回了一个字:“早。”

然后他俩就开始各干各事,谁也不说话。

众人:“……”

这一幕就很奇妙了。

有在自己的位置上远远旁观的吃瓜群众见到这诡异的一幕,有点稀奇,小声地和旁人道:“他俩吵架了?”

他旁边的人也在吃瓜,闻言也压低声音,一挑眉毛道:“应该不是吧,你见过谁吵架还跟对方问早的,神经病吗……”

“那他俩这是咋了啊?”

“我哪知道去。”

陈黎野转过头,看了一眼姚成洛。

姚成洛看起来心情十分不佳。恰好他也转过头看了眼陈黎野,见他也看着自己,他便顿了一下,然后又转回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陈黎野看着姚成洛看了好半天后,才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打开了微信,找到了姚成洛,给他发了条消息:梦到什么了。

姚成洛的手机叮地一声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

姚成洛抽了抽嘴角,没回复。

“我也梦到了,十二年前的事,不知道你梦到没有。”陈黎野接着发消息,“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谈谈。”

“……”

姚成洛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犹豫。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点开了消息框,开始打字。

没一会儿后,陈黎野就收到了他的回复。

“不了。”

姚成洛说,“这事儿神神鬼鬼的,说详细了怕你想起来,还是不告诉你了。”

“我梦到你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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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尔和黑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春人间(七)

我梦到你死了。

陈黎野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很久。

他就那样死盯着这条消息,心思却神离去了九天之外。

他死了。

姚成洛能看到他死,那就说明陈黎野死的时候姚成洛还没死,也就是说,陈黎野应该是死在了他面前。

陈黎野当然想知道姚成洛看到的“他死了”的场景到底是个什么样,但是姚成洛却并不想告诉他。但依他今早看到自己就脸白的这个反应来看,陈黎野的死相可能不怎么美妙。

……也很少有人能死的很美妙就对了。

可到底会是个什么死法?

到底他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又是怎么影响谢人间的,谢人间又为什么会变成守夜人?

而且姚成洛到底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他也能看到谢人间,可为什么他没有进过地狱?

问题实在太多了。

陈黎野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着,直到手机自动息屏,他才反应了过来。

他叹了口气,也不去看手机了,直接把手机丢到了桌子上。正好,手机上又来了条消息,叮地一声。

陈黎野无奈,就只好拿起来一看。手机上正好显示了他的锁屏界面。陈黎野这个人没什么喜欢的,锁屏的界面就是当年大学毕业时他们寝室五个人凑在一起拍的照片。照片是横着的,锁屏有点装不下,陈黎野就只截了他和姚成洛,还把旁边的柳煦截下去了半张脸。

好吧,他承认是有点私仇在里面的。

给他发消息过来的是他爹。

他爹搂着他妈,摆了一张直男自拍,表情严肃,一副老干部被迫营业的威武样子。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

他爹还给他发消息:“帅不。”

陈黎野:“……”

陈黎野发了个帅字,然后关闭了微信。

他叹了口气。

此后的日子又是十分的风平浪静,陈黎野就在这片风平浪静里心情低落的等待地狱来呼唤他。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谢人间觉得不对劲,追着他问过几次,每次都被陈黎野以“不想再进地狱”来巧妙的搪塞了过去。

谢人间虽然追着他问过几次,但大部分时间还是不会理他的,他把“划清界限保持沉默”的原则贯彻到底,大多数时候都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样。只不过他虽然不问,但心里还是在意,陈黎野总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他一直盯着陈黎野看。

陈黎野知道他在意,他当然会在意。但是正如同谢人间不告诉他一些事一样,陈黎野也有不想告诉他的一些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林青岩的案子也在庭外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程序。这些程序里,大部分都需要双方律师一起到场。因此,陈黎野就免不得要和柳煦打照面,有时候还得跟他进行交流与合作。

在这周的第三天时,陈黎野就出门和柳煦一起去法庭递材料去了。陈黎野心中的压抑感仍旧存在,柳煦作为大学舍友跟陈黎野在一起住了四年,不会看不出他的情绪低落,见他第一眼,柳煦就纳闷的一挑眉,道:“你怎么了?”

“没事。”陈黎野敷衍回答,“昨晚失眠了。”

柳煦半信半疑:“是吗?”

陈黎野疲惫的要死:“是的。”

“那行吧。”柳煦说,“不舒服就记得去医院看病啊,有病看病是人间真理。”

陈黎野哈哈笑了两声。

递完材料后,柳煦就一油门回工作单位了。他可不是陈黎野,手上还有很多案子等着他。

陈黎野没急着走,他站在法庭门口吹了半天热风。

属于顾黎野的那股压抑感现在已经回了他身上大半了,他感觉心里又闷又难受像被很多人踩在脚下难以呼吸。即使他明白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现在他也是个活的光鲜亮丽的现代人,可那股压抑感仍旧不放过他,把他压得抬不起头来。

……要不找个心理医生去疏导疏导好了。

但是被问到原因怎么办?

他总不能说“啊我想起我前世是个惨人”,这太侮辱医生了。

陈黎野叹了口气,回到了车上,开回了律所。

陈黎野算着时间,终于挨到了第八天。

如果时间没变的话,那他今天就该进地狱了。

说来也怪。明明进地狱的日子在一天天逼近,陈黎野不但没为此感到不安,反倒还感觉心里的压抑感在一天天慢慢消失,甚至可以说是感到越来越安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地狱会让他感到安心。

后来他就慢慢地明白了。因为只要进了地狱,谢人间就不会再对他沉默,他会跟着他走,会问他,会推他会担忧他会护着他。

让他安心的不是地狱,是谢人间。

陈黎野在第八天早上照常出门了。

说实话,他其实恨不得一出门就被车撞飞出去。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期待地狱的召唤。

但有个词叫事与愿违。陈黎野顺利的开车上了班,没车撞他,没人从高楼扔东西下来砸他,电梯也没问题,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平静。

到了班上的陈黎野却一点儿都不平静,他身上的低气压散发地比往日更严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姚成洛一进来就看见了陈黎野,默了。他觉得他哥这状态有点不对,就走了过去,说:“哥,你还好吧?”

陈黎野:“不好。”

“……”

姚成洛还以为是他也梦见了自己的死相,就叹了口气,苍白无力地安慰道:“哥,你别在意,再怎么说……事情都过去了嘛。”

周围和陈黎野没那么熟不敢靠近的一帮吃瓜群众立刻竖起了耳朵。

陈黎野却完全没听,他看着前方,忧愁地叹了口气。

姚成洛全以为是他哥真梦见了那件事,表情也跟着忧愁了起来,说:“哥,你……那个,要不……你今天就别上班了,回去歇一歇?”

陈黎野没说话,他转过头,满脸幽怨的看向了姚成洛:“……”

姚成洛:“……”

最后,陈黎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打开了电脑。

姚成洛:“…………哥。”

陈黎野终于应了他一声:“嗯。”

他知道姚成洛担心他,于是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抿了抿嘴努力地朝他扯出个笑来,说:“我没事,我什么都没梦到。”

“……”

姚成洛也沉默了。

陈黎野轻易不笑的。他一笑,姚成洛反倒更担心他。

但姚成洛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也跟着笑笑,说:“是吗……那就好。”

陈黎野的一天就这么什么都没发生的过去了。

他中午回家吃饭,路上没出事。又从家里出来上班,还是没出事。下午下班回家,照样没出事。

不会这次时间又延长了吧?

别啊……

一旦有了这样的假设,陈黎野瞬间就感到他那好不容易在期盼中消散了大半的压抑感卷土重来,轰隆一下把他压死在了巨石之下。

陈黎野心里简直闷得难受。

黄昏的时候他驱车回到了家里,一个人困在车上自闭了好久,然后才下了车,走回了家中。

这一路上依旧无事发生。

他按点下班的时候时间还早,才五点半。他回到家时谢人间还没做饭,他还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没什么表情,陈黎野进屋来他也没抬眼看一下,冷漠的要死。

陈黎野有点难过。把公文包扔到了沙发上,转头进了卧室。

看来时间真的又被延长了。

怎么会这样啊。

陈黎野倒在了床上,打开了卧室的空调,被子一蒙,蒙住了自己,又开始自闭。

陈黎野难过的要死,睡又睡不着,于是拿出了手机,刷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一个字儿也看不下去。

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后,陈黎野就叹了口气,转过头走出房间,进了厨房,打算给自己倒杯水冷静一下。

他接完了水后,就想再去冰箱里拿个雪糕。然而刚一开冰箱门,他就听到头顶传来哐啷一声响。

陈黎野突然想起,他家冰箱上面摆着个花瓶。那花瓶是他妈在国外旅游的时候买的,买的多了,就给了他一个,但陈黎野不种花,干脆就摆在冰箱上当装饰用。

……该不会……

陈黎野动作一顿,抬头一看,就见那花瓶距离他的脑袋仅有咫尺之遥,估计再过半秒就能把他砸的脑袋开花。

陈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兄弟们马上就要进入到我最期待的环节了【搓手

第132章 瓷娃娃(一)

这是一条小巷。

小巷的深处是一条死胡同,而反方向则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巷子里很暗,只有从前方路口透进来的些微光线把这里照亮了些。

陈黎野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腥臭味,像是一些腐烂的食物和平日里的一些垃圾堆在了一起的味道,闻起来简直令人作呕。

可他没有去找这堆味道的产生源是哪里,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回过头,去找谢人间。

谢人间果然在他身后。

他也刚跟着陈黎野的脚步进来,不过落的地方却好死不死在小巷最深处。最深处那里也好死不死正是这股腥臭味道的产生处,那里堆了很多杂物和垃圾。

谢人间就落在了这堆垃圾堆里。

一进来就中了头奖的谢人间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脸色也没有怎么变。估计他是战场上见过的尸体太多了,冲天的血腥味都闻过,这点东西确实没什么,只是围在垃圾堆周围嗡嗡乱飞的苍蝇有点烦。他一边挥手赶着那些苍蝇,一边慢慢地从垃圾堆里走了出来。

他虽然能脸色不变的走出垃圾堆,但还是忍不住嫌弃这堆垃圾,于是伸手掸了掸身上,皱着眉道:“臭死了。”

然后,谢人间便朝陈黎野走了过去,说:“你傻站着干什么,往前走啊。”

陈黎野没说话,他站在原地看着谢人间朝着他走过来,突然感觉心里云消雾散,那些压抑着他内心的黑云都散去了好些。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两千年前的自己的心态——是的,他没必要告诉谢人间他的压抑,也正如他现在没必要告诉谢人间他梦见了什么,同样的,谢人间也没必要知道。他只要在陈黎野面前一站,很平常地和他相处,就能很轻易的成为他心里的光。

谢人间能不自知的替他驱散所有的黑暗,他永远是监守陈黎野心中边境的“鸦”。

陈黎野就这样愣愣的看了他好久都没说话。

他愣的时间有点久,谢人间觉得有点不对劲,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喂,想什么呢?”

陈黎野这才回过神来。然后,他忍不住对谢人间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谢人间纳闷的一挑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黎野说,“走吧。”

然后他就转过头走了。

谢人间被他笑得有点纳闷,站在原地疑惑地眨了眨眼。

陈黎野在现世这一周里都是低气压,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一天到晚都心情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谢人间当然都看在眼里。

谢人间当然也疑惑,他也采取过行动——在陈黎野出去上班的时候他就钻进过他的卧室里。虽然挺对不起他的,但是谢人间翻过了他的卧室,却一无所获,什么都没翻出来。

谢人间本来还担心他如果以这个状态进地狱该怎么办,可眼下看来,他好像是多虑了。陈黎野的低气压来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一进地狱,他好像就没事了。

……这叫什么,地狱焦虑综合症?

不对啊,那不该进来之后最焦虑吗?

怎么一进来这么开心?

他不正常??

谢人间越想越纳闷,但还是抬起脚跟上了陈黎野。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跟在他后面跟着他护着他的。

谢人间虽然乖乖跟上去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为陈黎野的心态发愁——要不出去之后哪天让他出去看个心理医生好了。

真不正常啊。

走出小巷后,路就分为了左右两边。右边那里是一面黑雾形成的高墙,一看就是此路不通。

陈黎野就带着谢人间往左走去。

这一路走来,陈黎野发现两侧都是一些日式的住宅,都是那种两三层的小别墅楼。这些宅子大都很旧,再加上这里天色阴暗,就越发看起来像凶宅了。

这些住宅的窗户不知是糊上去的颜料还是怎么回事,都是一片黑乎乎的。就像黑色的漩涡一般,好像要把人吸进去带走。而且,宅子大都砖墙破裂,青苔爬了满墙,一看就是年纪很大了。

这一路的宅子大都是这样。陈黎野试着去推了推其中一户人家的门。结果门还没推到,就被一面透明的墙阻隔在了门外。

每一间房屋都是如此。看来,是地狱禁止他们入内。

他们只好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后,就瞧见有七八个人聚集在一个宅子的门口。

而那个宅子简直称得上是这条路里最恐怖的。

那宅子的地界里幽幽散发着黑气,整个小别墅楼都是黑色,门和窗户修的位置也好死不死地十分恰到好处,简直就像这屋子的眼睛和嘴。而门外的草地上花草都枯萎了一大片,整个宅子由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绝望的气息,无端地给人一种有进无出的感觉——只要进去,就肯定会被这鬼屋一口吞了的。

而且一走近,还能听到一阵小声的咯咯声——像是婴孩的笑声。

陈黎野停住了。

他头一次在地狱里打了退堂鼓。

他进过鬼医院,进过孤儿院,还进过死亡教室,无论是多凶险的地方他都没有退缩过,只要参与者们一起进去,他就没问题——但他这可真是头一次想转头跑。

那些黑气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陈黎野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当然知道肯定是这里的。这里这么恐怖,一定是地狱布置的关卡场所。他想跑也不管用,过关是避无可避的。

陈黎野只好抹了把脸,走上前去。

越是往前走,那栋凶宅散发出的黑气就越是让人心里发毛,再加上房子传出来的咯咯笑声,更是让人感觉后背都发麻。

算上陈黎野,现在的参与者只有九个。

还有一半没有到。

陈黎野拿出手机来打算玩了一会儿。他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现在的时间。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

时间还算得上充裕吧。

陈黎野打开了手机的单机游戏,一边打一边等。就这样等了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参与者们就三三两两的来齐了。在等待的期间,他身后的房子一直在小声地笑着。

和往常一样,在才凑齐十七个人之后,众人就以为十八个人已经来齐了,便要往那凶宅里面闯。也和往常一样,他们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上,直接把地狱的警告给撞了出来。

在“地狱只接十八人”的警告声中响起后,参与者们纷纷惊慌起来。

“这儿不是十八个人???”

“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还有人不是人吗!?”

若是往常,陈黎野可能还会心里槽上一两句,或者出面说点什么。可他这次却懒得搭理,更懒得去掩饰什么。反正被指认出来也是拔舌地狱那种结果,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喊了起来,就这样吵过片刻后,他们也就都各自安静了下来。这一次没有新人,所有的参与者都是老手,大家都很快就明白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幺蛾子,于是他们都闭了嘴,开始神色各异的各自打量起其他人的神情,猜忌着到底谁是那个鬼。

陈黎野也收起了手机,看了眼四周的人。

这一次的参与者们素质还算可以,至少没有人当搅屎棍阴阳怪气,也没有那种出现必坏全场命的暴躁人物。

这种诡异的安静一直持续到真正的第十八个参与者到场。

第十八个参与者好死不死是个新人,她看到众人背后的这栋房子,吓了一跳,看到活人的欣喜转瞬即逝,她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了半天才走了过来,满眼泪水,看来吓得不轻。她是个女生,穿着一身连衣裙,是那种文艺清新的风格,长相也很清秀,只不过脸上的妆容都快被哭花了。

她抽抽啼啼地颤抖着哭:“你们……你们知道这儿是哪吗?我刚刚……我刚刚在那边看到,看到……”

没人回答她的话。既然这是个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新人,那跟她说参与者里有鬼的话也最多是对牛弹琴了。

没人搭理她,以一人道了句“走了”为首,众人纷纷转头就往那栋房子里走。

这些人的素质是真的可以。这房子就差把“老子很凶进必死”七个大字写空气中了,但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正面迎着房子发出的咯咯笑声。

虽然大家都毫不犹豫地走进去了,但众人脸上也都或多或少的写着恐惧。毕竟这房子就在他们面前发出咯咯的笑声。要走进去,还真是得需要不小的勇气。

那女人一看他们往这栋散发着黑气还咯咯笑的房子里走去,彻底慌了:“诶!你们要进去吗?!这里……别作死啊!!”

还是没人搭理她。

有鬼存在的队伍亲和力基本为0,团体协作能力也绝对为0。这倒不是这些人想作死,是阎王爷给他们指了这条路,那他们不进也不行。

众人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谢人间和陈黎野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最后面的新人急了,喊了半天也喊不回来一个人,最后她在“落单”和“跟着一起作死”的两个选项中权衡了十秒,最后选择了后者,哭叫着喊了一声“等等我”之后,跟了上去。

黑气和笑声都在众人身边盘旋不散。

最后,众人来到了房门前。为首的一人拧了拧门把,然后转过头来,对众人说:“不行,锁死了。”

参与者之中的一人就对他说:“敲门。”

于是他就抬手敲了敲门。

几乎在敲门的同一时刻,这门的门把就转动了一下。随后咔哒一声,门开了。与之同时,咯咯的婴儿笑声也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众人:“…………”

然后,这门吱呀呀地叫着,慢慢地自己打开了,而门后竟然空无一人。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也出现了。

这声音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照例也先是笑了好一会儿,和这房子的咯咯笑声合力一起把最后的新人吓的嗷嗷尖叫。众人被她叫的耳朵疼,不是啧了一声就是翻了个白眼,都不同程度的表达了对这新人的不满。

然后,地狱也终于笑够了,它说。

【——欢迎来到冰山地狱。】

……冰山地狱?

陈黎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愣了愣,然后转过头去,看向了表情无辜又惊恐的新人。

新人长得清秀,衣品也不错,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左右,很年轻。

可……冰山地狱的罪名……

……不是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作者有话要说:啊……是这样的,我昨天写完突然意识到“嗯不对为什么阿野做这么多梦没有告诉过鸭鸭”

然后发现了盲点的我回去改文了,改的很自闭orz,感觉完结后应该会有直接一口气看完的人对这点不满意orz

今天就这一更~明天努努力看能不能双更!

新人酱为什么人不可貌相我觉得在座各位查个百科就知道了orz

感谢在2020-07-31 19:28:01~2020-08-01 14: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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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瓷娃娃(二)

地狱一如既往地开始介绍规则。

陈黎野的目光停留在最后面的新人身上。

冰山地狱的罪名不少。谋害亲夫、与人通奸、恶意堕胎和不孝敬父母,或赌博成性与不仁不义,这些都是冰山地狱的罪。

站在所有人最后面的新人战战兢兢地听着地狱讲述着规则,听得脸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青,脸色十分惶恐,看上去就真的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姑娘,真是一点看不出来还可能犯过这些“罪”。

陈黎野看了她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声——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地狱很快就说完了规则,然后,它接着说出了这个关卡的情况。

【这是一座无人敢靠近的宅邸,有一个罪恶深重的女人独居于此。她的罪恶无法消散,她就这样被她的罪恶囚禁于此——她该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呢?】

说完,这道声音就又咯咯笑着离去了。

但婴儿的笑声却没消失。房门一开,这婴儿的笑声就更大了,好像在欢迎他们进去。

最后面的新人本就是强忍着恐惧听的规则,好不容易挨到规则介绍结束,这婴儿笑声再一响,她终于再也受不了了,又一嗓子尖叫了出来,然后双腿一软,啪地跪坐在门口,开始大声哭嚎,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啊!?!我做了什么啊!!为什么我会掉到地狱来啊!?!!”

没人搭理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直接走进了房子里——大家心里都清楚,与其安慰一个没什么屁用的新人,倒不如赶紧进去找线索,毕竟线索可比这个屁用不顶的新人有用多了。

陈黎野也跟着大流走了进去。

他们走进去后,先前房子发出的那阵咯咯笑声就在耳边消失了。房里则一片黑暗,没有点灯。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手机来,打开了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

大家都没急着先进去找线索,都停在了门口,四处照了一下,看了一番四周的景象。他们刚进来,当然要先视察一下这个别墅楼的地形。刚刚从外面来看,这是个两层的小别墅楼,一进门是玄关,右手边是一排鞋柜,柜子上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积了一层浅浅的灰。

陈黎野正好站在鞋柜旁边,就伸手在柜子上摸了一下,果然就摸了一手的灰。

陈黎野捻了捻手指上的灰尘,细细思忖起来——这柜子好像很久都没人来打理了,积了很多灰。

陈黎野一边想一边随手一抹,抹掉了手上的灰后,伸手摸了摸耳垂,接着往屋子里里走去。

谢人间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陈黎野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心里思忖。

刚刚那道地狱的声音说,“有一个罪恶深重的女人独居于此,她的罪恶无法消散,她被她的罪恶囚禁于此”。从这句话来看,这个屋子里是有且只有一个人的。

而且如果是被囚禁的状态的话,那她的精神状态应该不容乐观。因此,她确实也没有什么闲心雅致来打理这个房子。

但这也怪了,从“被罪恶囚禁”这句话来看的话,鬼怪应该已经对她展开报复了才对。

难道又是石压地狱的那种非典型模式?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屋子,四处扫视了一番。

谢人间跟在他后面,也打开了手电筒,往右边照了照,随口道了句:“总之,现在得先把那个女的找出来吧?”

陈黎野应了一声:“嗯。毕竟是出现在那段话里的女人,肯定是关键NPC,说不定她还会给些任务的,肯定得先把她找出来。”

所有的参与者都是明白这点的,也已经有不少人上楼去找了。只不过,在这种有鬼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两个人自发地组了队,还跟连体婴似的走在一起,实在是怪异,于是,还留在一楼门口的众人就纷纷转过头去看了他们两眼。

陈黎野像是毫无感觉一样,领着谢人间走远了。

“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能组队?”有人见他俩走远,就小声猜疑道,“该不会他们两个里有一个就是鬼吧?”

“我觉得很有可能。”有一个参与者凑了上来,小声说,“肯定是长头发的那个,现在哪儿还有男人留那么长的头发啊。”

“可能吧。”他们来旁边的一个女性参与者正照着墙壁上的日历,头也不回地道,“是鬼的话总会露出马脚的。不过我感觉,藏在我们里面的这个鬼应该并不打算害我们。”

“哈?你在说什么梦话啊,这个鬼可是混到了参与者里……”

“你仔细想想看啊兄弟,刚刚在门口可是地狱警告我们不能进来的,也就是说,是地狱把他拦下来的,那这鬼应该也是作为参与者进来的才对。同样是参与者,他为什么要害我们?又没有必须有一个生还者的规则,参与者人数越少对他就越不利,不是吗?”

“……”

众人被她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女参与者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道:“其实我觉得放宽心就好了。他既然混到了参与者里来,就是也想通过关卡的,说不定有自己的苦衷呢。”

“……”

其余的参与者纷纷面面相觑。

而新人却还坐在门口哭,哭声撕心裂肺,一副没人安慰我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有个参与者实在受不了了,转头就拿手电筒照了过去,气的直拿光怼她,喊道:“你烦不烦!!?适可而止一点行不行啊!?!”

新人哭的更大声了:“里面有笑声啊好恐怖的笑声啊!!”

“你进来就没有了啊!!!!”

“怎么可能嘛!!!”

……

玄关前面是一条横着的走廊,走廊上也积了很多灰。

通过走廊后,就是客厅。客厅就直冲着玄关,十分宽敞。

陈黎野走到走廊上,然后左右照了照。走廊的最左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最右面则挨着墙摆着几个柜子,柜子旁边的地上还散落着花和陶瓷碎片,地上还砸出来了几个痕迹。看来,那些碎片是原本摆在柜子上装饰用的花瓶和花,不知道为什么被摔了一地。

陈黎野走到了客厅去,拿着手电筒粗略地扫了一眼。客厅里也没有开灯,一片黑漆漆的,还拉着暗色的窗帘。已经有三四个参与者先进入客厅了,他们在客厅里四处翻找,看来,他们的主要目标是线索,而不是找到那个“罪恶深重的女人”。

不过话说回来,这客厅和房子整体的装修风格倒是挺清新的,客厅的地上还铺了一张蓝绿色的地毯。只不过,这里的一片狼藉把这清新风格毁的一干二净。不知哪来的盆栽都被丢到了地上,花土和陶瓷的碎片碎了一地,而且地板上电视上茶几上都蒙了尘,看起来像是荒废了很久一样。

客厅的沙发上也很脏,还有一些盆栽的泥土洒在上面。沙发后面还有一些空间,似乎还有什么,不过以陈黎野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的。

陈黎野看了一眼,然后就退了出来。以客厅的这个大小来看,左右两边应该还有房间。

他刚要转头去客厅右边看看那里是什么房间,突然一声惊叫,让他的脚步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那倒不是尖叫,而是某位参与者被眼前事物吓到发出的叫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操!!!!!”

随后,咯咯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那和他们在这栋别墅楼前听到的笑声一样,十分稚嫩,是婴孩的笑声。

紧接着,一阵女人的尖叫声跟着响了起来。

这阵变动立刻引得众人纷纷侧头。客厅里的一个参与者惊了,拔腿就往外冲,叫道:“哪儿喊的!?!”

有的参与者就很冷静,比如陈黎野。他很淡定的抬了抬手里发光的手机,照向了走廊最右边,说:“好像是二楼的那个地方。”

很少有人能做到像他这么淡定,刚刚发表“鬼怪无害论”的女参与者转头冲向了楼梯那边,喊道:“快去看看!!”

众人连忙乌泱泱地冲向了二楼。

被抛下的新人参与者本来还坐在门口哭叫,但这变动一起,她就被吓得哭声一哽,顿时感觉后背发麻又发凉,再一看众人都往屋子里跑了,就吓得连忙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叫道:“等等啊!!”

就在她进入这栋房宅的一瞬间,房屋的门就突然砰地一下在身后关紧,随后,那阵咯咯的笑声一下子瞬移到了她耳边去,极其清晰地响了起来,还仿佛在她耳边吹气。

新人:“……啊啊啊啊啊我透啊啊啊啊啊!!!!”

她吓得简直想找妈,立刻哭着跟着往楼上跑:“等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楼 的女人尖叫声跟鬼叫一样不绝于耳,她好像不用喘气儿似的一直尖叫。陈黎野一开始听这尖叫声还以为是参与者,但越听这尖叫声越觉得不对劲,毕竟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尖叫个半分钟都不带喘气儿的。

二楼和一楼的户型一样,他们一上楼,就看到了走廊最里面的门大开着,二楼的参与者都聚集在了那里。而女人的尖叫声,正是从那大敞着门的房间之中传出来的。和女人的尖叫声一起传出来的,还有房间里不知何处而起的咯咯笑声。

所有人飞奔而至。

陈黎野一奔到房间跟前去,就隔着人群看到了里面的光景。

这是一个卧室。卧室里简直和猪窝一样乱,房内的垃圾桶满满当当的,已经装不下垃圾了。地上则全是被摔得粉碎的东西,还堆满了衣服和各种各样的杂物,发出鬼叫声的女人缩在一张双人床的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捂着耳朵,头埋在双膝间,大声地尖叫着。

像是在逃避什么,也像在害怕什么。

这,应该就是那个“罪恶深重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行惹orz

对辽我要改文名啦~《治盗文一千法则》之改文名了解一下兄弟萌改成《地狱不准谈恋爱》~到时候不要不认得我么么哒

第134章 瓷娃娃(三)

女人不停地尖叫着。

同时,参与者们还听到了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一直咯咯的笑着,十分渗人,赶来的众人都被这哭声吓得后背有点发凉。但好死不死这声音来源的方向在视线的死角,他们如果不进去,就绝对永远都看不到发出这笑声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而且,除了这笑声以外,这房间里绝对还有其他线索,他们不能不进去——至少,不能一个人都不进去。

也正因他们都知道这里肯定有线索,才都赶过来的。

新人自然是不会懂得这个道理的。她缩在众人身后瑟瑟发抖,揪着离她最近的一个人的袖子,颤抖着说:“里面有哭声诶……不要作死了,我们,我们一起下去吧……?”

可她揪着的那个参与者偏偏就不听话,还提议道:“进去看看呗,在门口傻站着又不是个事儿。”

确实,他们不能总在这里傻站着听那女人鬼叫。

“不行!”有一个参与者脸色凝重地喊道,“不能进去,里面有鬼!”

其他参与者一愣:“有鬼?”

“有的。”

那参与者应该是第一个打开这个房间的参与者,他咽了口唾沫,脸色十分难看的说道:“我刚刚一打开这个门,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在地上爬,皮肤都是那种灰黑色的,还有点透明,应该是鬼。我一开门,他就转过头朝我笑了一下,脸上全是血……然后,他就……就消失了,他一消失,那女人就开始叫……”

众人听完他这一番话,就都沉默了下来。

里面有鬼。

这件事得到了证实。

一时间,众人都没说话,大家都在消化这个事实,压住内心的恐惧。

沉默几许过后,就有人打破了沉默,说道:“那怎么办,总要进去看看的。”

“那就大家一起进去呗。”有人也说,“人多力量大,谁先进去探探路?”

一片沉默,无人响应。

可以理解,毕竟打头进去的可能会被鬼偷袭,如果鬼真的埋伏在房间里等着参与者的话,那第一个进去的肯定会当场毙命。

没人想拿命给别的参与者做垫脚石。

于是,没有一个参与者主动请缨,参与者们就这样互相僵持着,好像是等着谁主动进去。

反正谁都不想以命试险。

一时间,只有婴儿的咯咯笑声和女人的鬼叫声在房宅里回响。

随后,一道声音自人群之中响了起来。

“借过。”

众人闻言,纷纷侧头看去。

说话的是陈黎野。众人巴不得赶紧出来一个不要命的进去探路,于是纷纷侧身给他让路。陈黎野很轻易的穿过了人群,刚要走进房间里时,就一下子被人拎住了衣领子,他像个被拎住后脖领的小猫崽似的,被一下子往后拽了一段距离。

拎住他的自然是谢人间。

“你干嘛。”谢人间有些不满地眯着眼,道,“里面有鬼!你就真这么实诚的第一个进去探路啊?不想活了?把我忘了?疯了啊?”

陈黎野被他拎了过去,不但没有茫然,好像还挺开心似的,抿抿嘴笑了。

谢人间:“……?”

“没有。”陈黎野轻笑着看着他,说,“我觉得里面应该没有鬼。”

“……哈??”

谢人间简直难以置信,他松开陈黎野,一把抓住他的前衣领,把他揪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喊道:“你他妈疯了!?里面那哭声你是听不着!?你耳朵聋了吗!?你有病啊!?”

陈黎野笑的无奈:“好了好了,我错了嘛。”

他笑着把这话说出来的那一瞬,谢人间就突然愣了一下,像是被过往猛地刺了一下一般,一下子顿住了,僵在了原地。

但他很快地回过了神来。回过神来之后,谢人间就松开了陈黎野,直起身来,皱起了眉,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盯着陈黎野看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谢人间的错觉,他刚刚有一瞬感觉站在他面前对他无奈地笑着的不是陈黎野。

是两千年前的顾黎野。

他当然知道这很正常,毕竟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

但他却觉得不太正常。

因为陈黎野不应该和顾黎野完全一样,他这辈子活的光鲜亮丽,属于顾黎野的那些压抑都离他很远才对。可就在刚刚,谢人间从他的笑里又看到了——他看到了两千年前属于罪臣之子的压抑和痛苦。

他感到它在苏醒。

在陈黎野身上。

他在思考这些的时候走了神,陈黎野见他愣神,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叫了他两声:“哥?”

谢人间回过了神来:“……啊?”

“你愣着想什么呢。”

“……”

谢人间没急着回答,他又盯着陈黎野看了片刻。这一次,陈黎野脸上的平静确确实实是属于陈黎野的,他没从里面看出任何顾黎野的压抑影子。

……是错觉吗。

是错觉的话……那就还好。

陈黎野见他又不回话,就眨了眨眼,又叫了一声:“哥?”

“没事。”谢人间转过头,往正有女人鬼叫的房间里走去,轻描淡写地放下一句,“我什么都没想。”

“……”

陈黎野转过头看着他走进那间房间里。愣了片刻后,才跟了上去。

谢人间打头走进了房间里,房间里传出来的咯咯笑声越来越清晰。

房间里太乱,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谢人间踩着女人那散落一地的衣物和各种各样的垃圾,一步踏进房间之后,一瞬间就分辨出了哭声来源的具体位置,一转头就照亮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陶瓷娃娃。

瓷娃娃头大身小,穿着日式的红色和服,脑袋上扎了个巨大的红色蝴蝶结,它还是那种脑袋会动的可动陶瓷娃娃,此刻,它就在桌子上欢快地晃着脑袋,睁着一双豆豆眼扬着嘴角,不断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好像正看着谢人间一般。

陈黎野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也看到了这一幕,愣了一下。

这两个进去探路的人都停在了门口,守在门外的众人见此,好奇得都有点心急了,纷纷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啊?”

“你们在看什么呢??”

他们两个没有回答,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就一起踮着脚尖悄悄走了过去。

门外的一群参与者一看他们俩不但不回答,反倒还一起直接进去了,连忙叫道:“诶!!回来!!!”

叫是不可能叫回来的。

陈黎野和谢人间朝着那瓷娃娃走了过去。

瓷娃娃摆在一张木制桌子上。说来也怪,这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只摆着这一个瓷娃娃,就好像供奉一样。

陈黎野和谢人间凑了过去。陈黎野没出手去碰它,这种没脑子的事儿他是不会干的。

他们两个俯身下去,出于谨慎,就和这瓷娃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盯着它打量了一会儿。这娃娃身上的红色实在让人起疑——毕竟,地狱里的红色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血。时间长了,陈黎野一看到红色就不得不起疑。

但保持着距离,陈黎野是看不出来的,只好转头对谢人间说道:“哥,这个红……”

谢人间身经百战,见过的血比见过的水还多,一眼就看出来了,道:“是血。”

陈黎野:“……”

他就知道。

他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娃娃,就在此时,那娃娃的豆豆眼突然转了一下,原本朝着前方的双眼突然朝向了右边,像是把目光凝聚在了谢人间身上一样。

陈黎野:“……”

谢人间:“……”

空气凝固了几秒后,谢人间道了一句:“你看到了吗。”

陈黎野麻木道:“看到了。”

谢人间道:“不是我眼花对吧。”

陈黎野依旧麻木:“不是。”

娃娃的笑声依旧欢快。

就在此时,凝聚在娃娃身上的手电筒灯光突然多了好几束。陈黎野转过头,就见原本站在外面的参与者们此刻都三三两两的进来了,都把灯光照了过来,去看清这个瓷娃娃。

当看清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后,众参与者们纷纷神色各异了起来。

“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在哭……”有人脸色扭曲道,“这比鬼还恐怖啊。”

“不,我觉得它比鬼可爱多了。”另外一人很淡定的道,“至少这个娃娃不会一口把我的脑袋啃下来。”

“说话小心点啊,别瞎立什么flag,万一晚上就把你一口吞了呢。”

“……”

既然前面探路的都没事,那就证明这个瓷娃娃并不具备攻击能力了。确定安全之后,参与者们就纷纷走上了前来。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没眼力见,眼里只有那个摆在桌子上的瓷娃娃,纷纷抄了最近路,从陈黎野和谢人间两人之间挤了过去,在桌子跟前蹲了下来,想找个最近距离看看这个瓷娃娃到底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一个人这么做,后面的人也都接二连三地跟着这么做了,陈黎野和谢人间很快就被乌泱泱挤过去的人群隔离开来。

陈黎野本想抓一把谢人间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可又想到他那铁了心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态度,已经伸到半空中的手又一顿。

陈黎野:“……”

难过就很突然的席卷而来。

他垂了垂眸,又收回了手。

又有几个人从他们两个之间插缝而过,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大了,像阴阳两隔的河,也像隔着前世与今生。

但就在此时,谢人间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抓住了陈黎野的手臂,把正要跟着插缝而过的参与者给拦住了。

他差点没怼到下一个参与者脸上。

正跟着大流往前走的参与者吓了一跳,转头怒道:“你干嘛啊!?”

“你瞎吗,看不出来?”

谢人间一边说着一边把被人群隔开的陈黎野拉回到旁边来,道:“我找我队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怎么了?”

——我找我队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怎么了?

这句话像是说到了陈黎野心坎里一样,竟让让他在心里又喃喃了一遍。

陈黎野有点发愣。他被谢人间抓着手臂,感觉到了他的手掌心里的冰冷温度,但或许是冰冷过了头,陈黎野竟然觉得有些烫。

然后他才发现,滚烫的不是谢人间的手,而是他自己的内心。

谢人间说到这儿时,突然又提高了一下声音,转过头道:“刚刚说要进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怂,一个比一个像缩头王八。现在没事了,就全跑了进来,还不把探路的人当人,连句辛苦了谢谢也不会说,也怪不得你们要掉进地狱来。”

这话简直把这一圈人都得罪了。

正在桌子跟前围了一圈的参与者们一听这话,纷纷侧头,脸上写满了不悦之色,道:“你他妈说什么?”

“不进来怎么了,是你自己要进来的好吗?”

“就是,谁逼你进来了?”

“怎么你进来就一定要说谢谢了,你这不是道德绑架?你敢进来怎么就高人一等了?”

“再说了,不敢进来不是人之常情吗?”

“是啊,我看你不爽骂你也是人之常情。”谢人间一挑眉,道,“怎么,我说错了?不敢进来的是不是你,连句谢谢都不说的是不是你,还把人挤开的是不是你?”

“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有个人看不下去了,出来打了圆场,说道,“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前面探路的是冒着生命危险的,确实不容易,该跟人家说声谢谢的。但是嘛,你也理解一下我们,这一进来就看到线索,心急嘛……别生气了,现在也不是吵架的时候,对不对?”

这和事佬倒是会说话,这一番话下来,两边的话都替着说了,还都给找了台阶下。

于是两边都只好收了怒气。

谢人间还是有点不服,啧了一声,都懒得去瞧那些参与者,瞧着他就觉得心里冒火。

于是他干脆转过头看向了别处,这一看,就看到了还站在门口那里畏畏缩缩不敢进来的新人。

谢人间一挑眉:“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那新人还在门口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瞧着里面的情况,自然也看到了转过头对着她说话的谢人间。她愣了愣,有点不敢确定的指了指自己。

“别指了,就说你呢!”谢人间正在气头上,道,“你还不赶紧进来?!参与者没到齐,NPC就不会发布任务啊!你听这女的鬼叫不难受吗!?”

那女的被他教训的一个激灵,吓得眼泪直泛,眼瞅着就要哭出声了:“可、可我不敢……”

“你进不进来?”谢人间道,“你不进来我去把你拽进来信不信?”

陈黎野在他身后无奈苦笑——看来,是他的职业病又犯了。

铁树地狱守夜人专职整治参与者。

那女生真的被他弄哭了,嘤嘤颤抖:“可、可我是个女孩子……”

谢人间冷声道:“我就从来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儿怎么写。”

新人:“……”

“滚进来!!”

新人嘤嘤咛咛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在谢人间的威压之下,总算颤颤巍巍地迈出了第一步,进入了这间房间里。

就在此时,床上的女人的鬼叫声突然一下子凄厉了起来,她像是已经崩溃了一般,突然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极其迅速地冲到了桌子边去,然后抓起了桌子上的瓷娃娃,十分用力地砰地一下摔到了墙上。

瓷娃娃被摔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在为自己家孩子杞人忧天orz

鸭鸭不是不喜欢女孩子,他还蛮尊重女性的,他主要是不喜欢成天哇哇哭动不动发表我是女孩子我就该柔弱的这种参与者,偏偏这种还很多orz

后面也会讲到这件事,在这里先提一下因为我怕他被骂QAQ

第135章 瓷娃娃(四)

新人又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尖叫起来,转头就又跑了出去。但NPC的行动已经被触发了,她无论跑到哪去都不能让这个女人停下来。

这女人摔碎了瓷娃娃后,房间里的笑声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笑声一消失,她也不再尖叫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女人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就好像摔掉这个瓷娃娃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和力量的事一样。她双眼通红,骨瘦如柴,瘦的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窝深凹,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折磨成了这种非人的样子。

她就这样喘了好半天,干裂的嘴唇都直哆嗦。

参与者们没人敢吱声,都等着她做出下一步行动。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之后,女人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

她的笑容僵硬又恐怖,眼中渐渐出现了近乎于疯狂的欣喜之色。

笑过之后,她就颤抖着沙哑的声音开了口:“碎了吧……又碎了吧!!你再笑啊!!你有本事再笑吗!?!再笑我就再砸碎你!!!”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伸出了手,指着地上那堆瓷娃娃的碎片破口大骂:“每天都在笑,每天都在笑!!你是不是就想让我疯!?!你做梦吧!你疯了我都不会疯!!我好得很!!我好到吓死你!!!”

骂过这些之后,她就慢慢地收回了手。这些话好像也很费她的力气和勇气,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气喘吁吁地喘了一会儿气。

她眼中疯狂的欣喜渐渐褪去,转而袭上了一股恐惧之色。

她往后蹭了两下,随后,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竟然连滚带爬地转头就跑,一鼓作气又爬回到了床上,缩回了角落里,惊惧万分的抓起了被子,吓得呼吸都颤抖,一边缩着,一边疯了似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连串情绪的转换实在太极端也太激烈,把众人都给看懵了。

谢人间一挑眉:“这女人疯了吧?”

“精神应该是出了点问题。”陈黎野也说,“情绪换的太快,而且都太极端了。

不过也难怪,不是说她被囚禁了吗。”

谢人间冷哼一声。

那女人在床上瑟瑟发抖,过了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了众人。

她好像是才看到来人一般,怔了一下,有些茫然的问道:“你们是谁?”

众人:“……”

众人根本不必回答,女人接着自问自答了下去。

“你们怎么进来的?”

“这房子怎么会放你们进来?”

“……哦……对了,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往前倾了倾身,说:“你们是来救我的,你们一定是来救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这女人最后都快嘶吼起来了,简直声嘶力竭。

她说完这话后就不再往下说了,就那样喘着气干巴巴地望着参与者们,满眼都写满了渴望,似乎是等着谁来回应。

世界安静了片刻后,就有一个参与者毫无感情的棒读了一个字:“对。”

女人得到了回应,又扯了扯嘴角,沙哑地笑了一声,道:“对了……对了……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握紧了颤抖的双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飘忽了一下,又咽了口口水后,才终于又慢慢地抬起头来,对众人说:“我……我之前,堕过胎。”

“堕胎之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开始恨我……他附身在了那个瓷娃娃和这个房子身上,他诅咒了我,他诅咒了我!!”

“我根本没办法走出这里……我被他关在这里了!!”

“那个……那个兔崽子!!!”女人歇斯底里地骂了起来,“他怎么有脸诅咒这个房子!?我可是他妈!!!就算我对不起他,我也是他妈!!!”

“你们要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我!!”

“你们一定要帮我杀了他!!!!”

女人说完这话后,就怒瞪着双眼,仰天大骂了一声,然后居然伸手扯住了自己的头发,就那样一边扯自己的头发一边骂,自己把自己蜷成了一个团,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叫骂。

看来,她的精神是真的不太正常。

众人看呆了,然后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帮助女人杀了鬼婴?

这任务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怎么办,各位。”有人问道,“这任务肯定是假的嘛。”

“是啊,看来这NPC不太靠谱,说的话我感觉也不能信,我觉得引路人应该就是她的孩子,过关任务肯定跟她的孩子有很大关系。”

“我觉得也是……我看这个屋子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诶。”

“嗯,这女人也知道自己对不起人家孩子嘛,良心难安,肯定不会把有关孩子的东西放在这里的。”

“那出去找找?”

参与者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陈黎野在一旁围观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拿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照了一番这个房间的构造。

房间里最里面摆了一张有些大的床,床边是窗户,窗户边上挂了几个破碎的风铃。估计是被囚禁起来的女人听着太烦心,就把那些风铃拆得四分五裂,好让它们不会发出声音,于是这些挂在窗边的风铃就只剩下了一个徒有其表的好看皮囊。

床的对面是衣柜,而另一边的不远处则挨着墙摆了一张木制的桌子,瓷娃娃就是摆在这张桌子上的。这卧室还算宽敞,虽然就只有这些东西,但剩余的空间还算蛮大。

陈黎野照了一圈,但在照到衣柜旁边不远的墙上时,忽然手上顿了一下,随后,他就把手电筒的聚集到了刚刚照过的一个地方。

那是一面没有任何东西的空荡荡的墙。但诡异的是,这面墙上有一块地方被方方正正地留了出来,那一块墙皮的颜色比起旁边的来整整白了一个度。

“哥,你看。”陈黎野说,“这儿不对劲。”

谢人间一直在跟着他的光一起打量这个房间,见他的重点放在了这块跟旁边的墙皮颜色有点区别的墙皮来,都不用陈黎野说,他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曾经挂过什么东西吧。”

“对。”陈黎野道,“看这个形状,挂的应该是相片。而且区别这么明显,肯定是挂过很长一段时间的。”

谢人间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女人取下来了。”

陈黎野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聚集在这片的光芒又哗哗的多了好几束。

不用多说,肯定是他身后的参与者们也都注意到了。

陈黎野:“……”

参与者们又开始了,他们纷纷往那边走过去,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这儿居然还留了个痕诶。”

“肯定是挂过照片吧?”

“什么照片会特地挂在卧室里啊?”

“不会吧,你们这都想不到吗?天啊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不会吧你这都听不出来吗?我是在试探你好吗?”

……这帮人真是为了测试彼此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了。

有够阴阳怪气的。

陈黎野摸了摸耳朵,长叹了一声,只觉得这帮参与者吵得不行。他转过头,拉上谢人间,准备去别的房间看看,等这个房间没人了再来找找看。

陈黎野踩着女人丢了满地的衣服离开了。他刚走出她的垃圾区,脚下就踢到了个什么东西。正好那一片已经没有女人的衣服了,那东西被他一踢,就骨碌碌地滚出去了好远,还伴着一些内容物在瓶子里翻滚的声音。

听那声音,被他踢走的好像是个药瓶。

陈黎野愣了愣,转头照了一下,找到了一瓶滚到了角落里的药。

他走过去,把那瓶药捡了起来。药瓶上还标着药品的名字,以及服用方法和药的用途。

陈黎野转了转药瓶,看清这药的用途之后,就挑了挑眉,感觉有点意料之中,又有点意外。

“怎么了。”谢人间一眼看出了他的意外,问道,“写了什么?”

陈黎野直接把药揣进兜里,转头就走向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说:“换个地方说。”

他们一出门就走进了女人的卧室旁边的房间。

这房间里也没点灯,一片黑漆漆的。陈黎野随便照了一下里面,发现这里应该是个儿童房,房间里的墙漆都刷成了和这房子整体风格都格格不入的天蓝色,书桌也是那种儿童风的,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虽然积了灰,但却是那种云朵模样的吊灯,很有梦幻色彩。

除了书桌,房间里还有一个倒下来的婴儿床和儿童车,还有一些婴儿和儿童的用品。当然,它们都积灰已久了。

陈黎野拿手电照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就收起了手电,拿出了药瓶递给了谢人间,说:“这是□□胶囊,是孕妇吃的,可以安胎。”

谢人间闻言,皱了皱眉:“安胎?”

“对,安胎。

”陈黎野说,“这就有点奇怪了,那个女人明明是堕胎的,为什么房间里会有安胎的药?”

谢人间:“……”

他低头打量着手里的药瓶,没说话。

陈黎野接着说:“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一开始并没有堕胎的打算,所以刚怀孕时就吃了一段时间的安胎药。这么一来的话,现在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什么事让她突然改变心思去堕胎了,要么是她根本就没有去堕胎,而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谢人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在说谎?她可能根本没有堕胎,而是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对生下来的婴儿做了导致他死亡的什么事,婴儿就变成了鬼回来报复,才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陈黎野点了点头。

“确实有可能。”谢人间道,“我也觉得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堕胎。”

“不,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也有可能是堕胎的。”陈黎野说,“刚刚那面墙上不是有挂过照片的痕迹吗。”

谢人一挑眉:“你知道那儿原来挂的是什么照片了?”

“知道啊。”陈黎野说,“挂在卧室里的照片,一般都是画作、自己的照片、全家福或者婚纱照。画作和自己的照片当然没理由扔掉,所以要么是全家福,要么是婚纱照。”

“照片里应该是有一个男人的。”陈黎野说道,“毕竟每个孩子都肯定有父亲。这个女人应该是被这个男人伤了心,才把那张照片撤了下来。既然心都被伤透了,孩子当然也不想生了,堕胎也在情理之中。”

谢人间懂了:“所以堕胎还是有可能的。”

陈黎野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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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瓷娃娃(五)

堕胎是有可能的。

但是也不能否定另一条可能性。

谢人间明白这些,思索了片刻后,就叹了一声,把药瓶还给了陈黎野,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现在线索不够啊。”

“是啊。”陈黎野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线索不够,现在还不好下定论,最好还是先到处查一下,手上线索多了之后,也就好分析了。”

谢人间听了这话后,就转头往房间里走去,说:“那就先从这间开始呗。”

陈黎野:“……”

他沉默了片刻后,跟着谢人间走了进去。

这间儿童房和隔壁女人的卧室户型一样,不算太大,地上堆了很多积满了灰尘的玩具,还有一些婴幼儿的衣物。谢人间走过去看了一眼倒下的儿童车和婴儿床。

陈黎野见他去了那边,就去书桌那边看了一眼。

孩子都死了,书桌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女人肯定是不会把自己的重要东西放在这里的,一定是在她的卧室里才对。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拉开了抽屉,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放。

陈黎野毫不意外,他又拉开了下一层,接着暗自思索。

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查出发生在女人身上的一切,只有了解了一切,才有办法对症下药,解决鬼婴的问题。

有可能记录这些的无非只有日记或者相册,如果这里的NPC懂得与时俱进的话,手机录像也有可能。

话说回来,女人的那个卧室都成那个猪窝样子了……好像也不太可能会藏着线索。

客厅倒是有点可能……

还是说这个房子里有书房?

陈黎野想着想着,就把手放到了桌子上面,手指一边敲着桌面,一边暗自思索着。

谢人间把地上的玩具翻了一遍,然后把倒在地上的婴儿床扶了起来,看了一眼里面。

陈黎野刚敲了几下桌面,就听到谢人间笑了一声。

陈黎野愣了一下,转过头去,见谢人间正两手按着婴儿床看着里面。他额边的发垂了下来,把他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陈黎野压根看不到他的表情。

陈黎野问:“怎么了?”

谢人间没头没脑的答了一句:“那个女人没有堕胎。”

陈黎野:

“……?”

“你过来看。”

陈黎野乖乖走过去了。

谢人间往旁边走了半步,给他空出了一块地方。陈黎野一走过去,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他惊得瞳孔骤缩。

那婴儿床里全是血。

床单上满是血迹,那些血又深又重,早已渗透了进去,完完全全被血染成了一张红床单。床上还有一件衣物,那是一件婴儿的连体衣,这衣服也是被血完完全全地染红了,碎成了好几半。

能躺在这里的,只有婴儿。

会死在这里的,当然也只有婴儿。

那么,堕胎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女人把自己的孩子生了下来,然后杀死在了这里。

“真是华丽的手法。”谢人间说,“看这样子,那个女人是用了刀或者别的什么把躺在这里的婴儿杀了。但是她是个外行,而且不论怎么说,她也是这孩子的妈,肯定一时不忍心下手,就闭着眼胡乱扎了几刀,结果把孩子扎了个大出血,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应该就是这样了。”陈黎野拿着手机仔仔细细地照了一把床里的血衣,说,“看这件衣服,这个孩子怎么说也有三个月左右大了吧。”

“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在说谎没错了。”谢人间道,“不过她精神都已经出问题了,也有可能是在逃避现实保护自己,自己忘了是自己亲手把孩子杀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或许吧。”陈黎野收起了手电,转头道,“这个女人杀了这个孩子之后,没有把他的尸骨留在这个婴儿床里,那就一定是藏在别的地方了,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为什么不拎着这个婴儿车去给那个女的看?”谢人间道,“这个婴儿车肯定是线索啊,她看到这个肯定会说点什么的。”

“……”陈黎野沉默片刻,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道,“我觉得这车你是拉不出去的。”

“……为什么。”

“猜想而已。”陈黎野说,“要不你试试?”

谢人间:“?试试就试试。”

可以,试试就试试。

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

于是,陈黎野先出去打开了门,谢人间单手拎着那个婴儿车,如同拎着个毫无重量的塑料袋似的,轻轻松松地走向门口。谢人间很轻易的走了出来,但他刚要把婴儿车拎出来时,突然动作一顿。

他手上的婴儿车像是撞到了一面墙一样顿住了,直接把他的身形也带的一顿。

谢人间回过头去。那婴儿车面前没有任何东西,可它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陈黎野完全不意外,他看了一眼谢人间,语气平静如水:“我就说了嘛。”

谢人间不信这个邪,他又拽了几把那婴儿车。

婴儿车不动如山。

这么拽了好几下之后,谢人间就服了,他啧了一声,一把把婴儿车推了回去。这还不解气,他还又补骂了一句:“有病!”

陈黎野轻笑两声。

“所以。”谢人间转头看向他,道,“你是怎么知道这车拉不出来的?”

“刚刚那个女人不是说了吗。”陈黎野说,“她说她的孩子附身到了瓷娃娃和这个房子身上。这话应该是没有说谎的,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不是有看到房子外面的黑气吗。”

“……确实。”

陈黎野:“那个就是这个孩子确确实实附身在了房子身上的证据。他附身到了这座房子身上,那么目标无非只有两个:妈妈和玩具。——毕竟全世界小孩都这样。”

“因为这样,他才会把女人关在这座房子里,因为他希望妈妈陪着他。而这个儿童房里的一切,他也肯定都不会让你带出来的,因为这个房间是他的,房间里的玩具也都是他的。小孩子嘛,都这个样子,一点儿都不讲道理。”

谢人间有点不满意的眯了眯眼:“你非要等我试验一次失败了之后才说吗?”

“我也不确定啊。”陈黎野笑说,“你试一次我才知道吗,真理都来自于实验之中,再说,“试试就试试”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谢人间:“……”

他没话讲了。

“走吧,去别的房间看看。”陈黎野说,“这个房间里没什么东西了。”

陈黎野说完就往旁边走了。

谢人间随口应了一声“嗯”,转头把儿童房的门关好,然后他就转头打算跟上陈黎野的脚步离开。但在他目光移开、门彻底关上的那一瞬间,门内的婴儿床边突然多出了一个婴儿,那婴儿浑身是血,正抓着婴儿床侧边的栏杆,努力地往上爬。

谢人间一惊,立刻顿住了身子,回身一抓门把手,哐当一下又迅速地把门拽开了。

他太着急了,这一拽直接把整扇门都给拽飞了。

陈黎野:“!?!?!??”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婴儿床的四周空空如也。

这一声巨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二楼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出门一看,就见到旁边房间的那扇门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脱落了下来,安静如鸡的躺在二楼的走廊里,莫名的令人感觉好可怜。而谢人间就站在那门边,手上还保持着一个用力的姿势。

任谁来看都能看出来——就是谢人间把这道门拽飞的。

陈黎野也看到了这一幕。

“……哥。”陈黎野默默地小声道,“你怎么了。”

“……”

谢人间没说话,又盯着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后,才直起了身来,拍了拍手,说:“没——”

谢人间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突然一楼传来了一声尖到嗓音都破裂的尖叫声。

那是新人的声音。

众人有点麻木:“她又怎么了。”

“谁知道……”

就在众人都不以为意时,那新人又叫道:“人头!!!人头啊啊啊啊啊啊我操妈妈我要回家!!!”

人头!?!

难道是被女人杀死的婴儿!?

这话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所有人都立刻冲向了一楼,跑到了新人的所在地。

新人在一楼最右边的房间那里。一楼的房间都是开放式的,极其宽敞。众人一奔到那里,就看到了那里的情形。

一楼的最右边是开放式的厨房,最右边挨着墙放着一个长冰箱。此刻,那个长冰箱的下层打开着,里面被黑色塑料袋塞得满满当当,还传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而冷冻的第二层夹层里,就塞着一个人头。

这个人头并不是陈黎野所想的鬼婴,而是一个成年男人。

这男人的人头上结满了冰霜,皮肤苍白,还好死不死地正面朝上,已死的灰暗双目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众人,像是在诘问他们自己为什么死亡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忙少更点orz

明天试试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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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瓷娃娃(六)

赶来的众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到失语。

新人吓得坐到了地上,抱着不远处的餐桌腿瑟瑟发抖。

陈黎野转过头,照了一下厨房的别处。这厨房也积了灰,菜板放在台子上,板子上全是骨头渣和血,整个台面都是已干的血。只不过,这些血大部分都有被擦拭过的痕迹,但是并没有被好好处理干净,看起来就只是马马虎虎的一抹就算了。

看来,女人就是在这里把这个男人砍头分尸的。只不过她事后精神十分慌乱,情绪也相当的不稳定,才没有好好收拾这里。

厨房的水槽里也流满了血痕,那应该是她处理尸体时留下的。

其余的地方倒是没什么不妥了。

陈黎野又把手电的光挪回冰箱里的人头上。这是个成年男性的人头,应该就是楼上那个女人的丈夫——或许。

男朋友也有可能,毕竟这个世界上未婚先孕的例子有很多。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打破了沉默,问道:“这是谁啊?”

“不知道……”

“是那个女的的男人吧?”

陈黎野在一片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转过头对谢人间说:“哥,我想把这些尸块全拿出来。”

众人满脸惊悚的看向了他:“???”

“没问题啊。”谢人间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句,“你要我就全拿给你。”

“等等!!”有个参与者一把拉住了陈黎野,道,“不是,好端端的你翻那些尸块干嘛,想不开啊!?”

“我怀疑她把婴儿也分尸藏在这里了啊。”

参与者:“……?啊?她不是堕胎吗……??”

陈黎野没再回答他的问题了,他就只跟这参与者解释了一句,然后就转过头,接着对谢人间说:“咱俩一块去翻翻?”

“不必了。”谢人间道,“你别干这种事儿,手还是干净点好。”

陈黎野:“……”

“我一个人去翻就行了,你在这儿等着。”

谢人间说着就关闭了手电收起了手机,撸起袖子,几步就跨到了冰箱跟前,开始干活。

陈黎野:“……”

“你别干这种事儿,手还是干净点好”。

这话听起来,谢人间好像认为他自己十分肮脏。

他知道自己身上沾满血污,知道自己是个坠入地狱的肮脏灵魂,也知道自己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

他认定自己是个脏到骨子里的人。

陈黎野想说点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他其实心里明白,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没办法撼动两个人之间的鸿沟的。那道鸿沟里流淌着岁月与生死,他根本无力改变。

谢人间很快地把冰箱里的人头和所有的黑色塑料袋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尸臭味太重,逼得众人捂着鼻子连连后退,新人更是夸张地哭着跑远。众人都满脸嫌弃地站远了些,只有陈黎野还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谢人间也觉得这味道有点冲,皱了皱眉,然后打开了其中一个袋子,把里面所有冻得梆硬的肉块都倒了出来。

袋子一打开,里面的尸臭味就蜂拥而出。

房间里的尸臭味一下子到达了最新的高峰。

也不知这男人死了多久了,那袋子封印的尸体臭味简直冲得眼睛都熏得慌。

资历深厚的那些老手倒是没什么,有些资历尚浅的参与者和新人实在受不了了,不约而同地转头就跑,没一会儿,走廊上就传来了这些人的干呕和呕吐声。

毫无表情变化的参与者们又开始阴阳怪气:“笑死,真是年轻啊。”

女人分尸的技术显然不是很好,这些装在袋子里的肉块都没有断的太干净,冻干的血肉还相连着,上面还挂着厚重的冰霜。

谢人间身经百战,见过的尸骨比见过的活人还多,这点味道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一个一个袋子打开,然后一袋一袋地把那些尸块倒出来。每倒出一袋,他就先翻一翻这袋子里的所有尸块,看里面有没有夹杂着婴儿的尸骨。

这些参与者还算有良心,替他照亮了那些尸骨——也说不定只是自己想看。

翻遍了所有的袋子之后,谢人间就皱了皱眉,说道:“没有啊。”

陈黎野也一直在看,里面确实没有婴儿的尸骨。

他眼神凝重了些。

其他参与者还没发现儿童房里的婴儿床,纷纷说道:“那当然没有啊,那女的是堕胎的啊。”

“就是,连个证据都没有就来翻这些玩意儿——唉,跟你组队真是倒霉,臭死了。”

那人说着说着就伸手挥了挥跟前的空气。

陈黎野懒得理这帮人的阴阳怪气,更懒得解释,他说:“看看冰箱上层。”

谢人间回了回头。刚刚那个新人打开的是冰箱的下层,上层还被严严实实的关着。

……确实有可能上面还有。

谢人间打开了冰箱上层,但里面却一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谢人间:“……”

他沉默片刻,回过了头。

陈黎野却没有多失望,他倒挺坦然:“没有就算了,去查查别处吧。”

谢人间“嗯”了一声,然后甩了甩沾满了尸臭味的双手,说:“等会儿,洗个手。”

陈黎野:“……洗吧,慢慢洗。”

众人十分嫌弃这里的臭味,见这里没什么再值得留意的了,就纷纷撤退四散而去,去别的地方展开了再搜索。

谢人间转头走向了厨房的水槽那边,拧开了水龙头。

水声倾泻而下。

然而,谢人间却在这片水声中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伸出手,好像一尊石像。

陈黎野见状,突然就有了一个预感,他想到了恐怖片里的一个经典场景。

他问:“怎么了?”

谢人间侧了侧身,请陈黎野看清了水槽里的情景。果然,眼前的情景和陈黎野所想的一样,水龙头里源源流出来的并不是水,而是鲜红的血。

“真是惊喜啊。”谢人间一边看着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血一边道,“这家的小孩真招人烦,有病。”

陈黎野:“……哥。”

谢人间:“嗯?”

“一般的参与者,碰到这种事儿的正常反应都是这家的小孩真恐怖才对。”

谢人间沉默片刻,答道:“我不一般。”

“……”

可以,行,没问题。

洗手是洗不了了,谢人间只好放弃。他把水龙头拧好,端着两只散发着尸臭味的手,满脸嫌恶地往回走。

陈黎野转头看了眼冰箱的上层。他本想从冰箱里抠出点冰来,化一化也能成水用来洗手,但好死不死这冰箱高级得很,别说冰了,连冰霜都没留。

……真是一个无情的地狱。

陈黎野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五点了。

“先在屋子里找一会儿吧,六点找个地方躲起来。”陈黎野道,“我们是出去还是留在屋子里?”

“出去。”谢人间道,“这屋子里死得更快。”

“为什么?”

“我刚刚看到了小孩。”谢人间道,“在楼上的儿童房里。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确实是有小孩的。和之前那个人说的一样,浑身是血。”

陈黎野:“……还有这种事。”

“所以我怀疑晚上这个小孩会出来作祟。”谢人间道,“不过——我倒想问问你怎么想的。”

陈黎野侧了侧头:“嗯?什么怎么想的?”

“那个小孩。”谢人间说,“你不是怀疑他妈把他的尸体藏起来了吗。冰箱里的那个男人一定就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她既然杀死丈夫之后把他分尸,那么也肯定是用同样的方法处置孩子才对,毕竟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高智商犯罪的料,连血都擦不干净,杀人的时候肯定浑浑噩噩地,处理尸体的方法也肯定是一样的。那既然如此,为什么冰箱里没有婴儿的碎尸?是她根本没有把婴儿分尸?”

“啊,你说这个啊。”陈黎野道,“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冰箱里没有并不意味着她没做,那个婴儿一定被分尸了。”

谢人间一挑眉:“那除了冰箱还能藏哪儿?”

“不一定要藏起来啊。”陈黎野道,“你没想过杀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吧?”

“……”

谁闲着没事想那种事情!

谢人间眉角直抽,道:“所以,你是已经知道在哪了?”

“是啊。”陈黎野说,“但我不知道那个房间在哪里,不过也不着急,那房间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掉。不如,先去找找别的线索?”

谢人间:“……”

找就找。

说找就找,他们两个先在一楼绕了一圈。只不过,没想到这一次的参与者都是饿狼,不像前几次的那些参与者唯唯诺诺,这帮人如同鬼子进村狂风过境,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跟线索有关系,就都拿起来就跑。

等到陈黎野找线索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走遍了整个房子,连一点线索渣都没摸到,只有一堆毫无用处的时尚杂志和乱七八糟的读物。

其实想想这倒也怪他,这次没有上来就找线索,还在厨房逗留了那么长时间……

陈黎野对着只剩下一堆没用玩意儿的书柜叹了口气。

他明白了,真的,这次真的是血的教训。

线索,是靠抢的。

谁速度快谁就赢。

陈黎野有点忧愁的摸了摸耳垂,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

他知道那个婴儿在哪,但问题是他不知道女人到底为什么做这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死男人和婴儿。不知道这些,就很难了解婴儿的意愿,就算知道了他的所在地,也根本没法下手。

而且这个婴儿都已经附身到瓷娃娃和房子身上展开报复了……

难道真的又是石压地狱那种模式?

但是这次地狱的提示没有说这件事。所以也有可能是那个婴儿基于什么原因没办法展开所希望的复仇……可都能附身了,为什么还不能报仇?

陈黎野越想越纳闷。

谢人间看着那些参与者抱着各自找到的线索进进出出,皱了皱眉,道:“喂。”

陈黎野抬起头:“嗯?”

谢人间撸起袖子:“要不要去打劫。”

“……算了哥。”陈黎野说,“明天他们不也得把线索拿给那个女人看吗,我们又不是去不了。到时候有什么线索,还是都能知道的。”

……只不过或许会有人藏着线索不拿出来就是了。毕竟这里的参与者每一个都自私又自利,况且大多数人都对鬼怪有偏见,他们都抱着恨不得所有的鬼都去死的偏激想法,况且也不知道谁是鬼,他们自然不会把线索都拿出来。

反正只要自己出去就好了,只要找个机会独自验证了线索知道了出去的办法就行了。也不知道这些参与者里谁是鬼,就算有谁死了也和自己没关系。

这里的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的,陈黎野虽然在石压地狱里是和谢人间说过“人性有善”这种话,但他也明白,林青岩和刘巍这种参与者毕竟还是少数。

只不过,若是那个拿到了关键线索的参与者因为队伍里有鬼而真的选择不把线索交出来共享的话……那就有点难办了。

不过明日事明日再说,明天肯定会有人拿着线索去找那个女人验证的,他们也肯定能入手一些新的情报。如果那些情报不够用,也有人故意藏起自己的线索的话,那他们就也可以像谢人间说的一样,让他亮出鬼的身份去打劫。不要脸嘛,谁还不会了。

话虽如此,陈黎野其实已经感觉出参与者们的异样的视线了。

也是,二楼看到谢人间把门拽飞出去的参与者不在少数,再加上他敢徒手拎人头捡尸块,确实都能看出来不是一般人。

只不过他们这次实在是懒得掩饰,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反正无伤大雅。

陈黎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六点二十左右了。

“走吧。”陈黎野看了一眼时间就放下了手机,说,“我们该出去找个地方躲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听从评论建议改了一下文,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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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瓷娃娃(七)

陈黎野和谢人间往门口走去。

参与者们有的选择离开,有的选择留下。有几个参与者走在他们两个前面,先他们一步走出了门去。

门外依旧黑气缭绕。一走出去,婴孩的咯咯笑声就又入了耳来,听起来尤其瘆得慌。

他们走出了这间令人感觉后背发麻的房屋,一路往回走的途中,试着去推了推别的人家的门。结果门还没推到,就被一面透明的墙阻隔在了门外。

果然还是这样。

也是,这一路上这么多屋子,要是都能进去,那这地狱未免难度也太低了。

陈黎野和谢人间到处晃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一个小巷子,钻了进去。

这个巷子里和他们落在这个地狱的哪个小巷子一样,巷子深处竟然堆满了垃圾,遥遥地传过来一股恶臭味。

陈黎野半蹲着,谢人间靠着墙站着,两个人相顾无言,等着晚上守夜人的到来。

陈黎野点了一会儿手机上的单机游戏,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看谢人间。

谢人间也在点手机。

就像陈黎野会时不时地抬头去看谢人间一样,谢人间也会时不时地低头去看一眼陈黎野。这是所有人类的共性,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注意力当然会在他身上,总会想看一看他的。

这是根本没办法抑制的本能。

于是他们两个都时不时地看看对方,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撞个四目相对。撞上之后,他们两个又会纷纷一僵,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把头转了回去。

频度非常一致。

在他们两个第五次撞车,同时又第五次倒车回去之后,陈黎野突然感觉有点好笑,抽了抽嘴角。

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究竟是一个什么诡异的状态。

突然,陈黎野感觉周围的温度骤降了下来,那感觉就像突然进入了一个冷气房一样。

温度降得太突然,陈黎野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温度像是从山顶往下跳一样,很快就降到了一个冬天才会有的温度,陈黎野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哪儿受得了这个温度。他忍不住缩了起来,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想以此来获得一些些微的温暖。

谢人间对冷热完全没感觉,他见陈黎野好像很冷似的,就皱了皱眉:“怎么了。”

陈黎野冻得说话都犯哆嗦:“冷啊……”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话刚说到一半,就愣住了。

天上竟然开始下雪。

雪!?

陈黎野愣了片刻,然后他发现有些不对,这些雪落下的速度未免有些太快。

陈黎野伸出手去接了一下。然后他才发现,落在他手掌心里的并不是雪,而是冰的细小碎屑。这些碎屑一落到他手里,立刻化成了水。

谢人间也发现了:“冰?”

“嗯。”陈黎野应了一声,道,“是冰……可天上怎么会下冰?”

陈黎野有些奇怪。于是转过头,大着胆子往路上看了一眼——反正现在守夜人出现的播报还没响起,不必担心被猎杀。

陈黎野刚看了一眼外面,就瞬间被外面的景象惊得瞳孔骤缩。

一座冰山。

那是一座冰山。

那座冰山巨大无比,就横在那座黑气四溢的房屋侧边。冰山之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守夜人。

但陈黎野看不清这个人的样子。冰山的冰气化成了四溢的白雾,那个人就在这片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陈黎野感觉那个人好像正看着自己。

……

……感觉有点不妙。

陈黎野默默地缩回了脑袋。

谢人间问道:“外面有什么?”

陈黎野:“……冰山。”

“正常。”谢人间道,“冰山地狱嘛。”

就在此时,地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守夜人“尘”,狩猎开始。】

这一声播报响起又消失之后,世界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天上落下的冰屑也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死了一般。

陈黎野的内心却并不寂静。

以往,无论度过哪个地狱,就算到了夜晚,陈黎野也不见得会慌乱或者有别的情绪,他会很平静地呆在谢人间旁边。

但这一次,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发芽破土,如同一棵铁树一般在心里拔地而起。

那是一股冲动。

他竟然想冲出去,去见这个守夜人——他觉得自己必须去见。

而且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柳煦。

好好的过个地狱,怎么突然就想起他来了?

陈黎野可连姚成洛都没想起来过。

陈黎野压抑住内心的冲动,而他身边的温度也在慢慢地继续向下降。陈黎野冻得感觉自己快死了,又慢慢地蹲了下去,把自己缩成一个团。

谢人间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不好,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就皱了皱眉,小声地道了句:“没事吧?”

陈黎野冻得感觉自己快僵住了,动都不敢动,只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谢人间。

他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的。他那眼睛里全是无助,直接变成了一把刀,捅到了谢人间心口上。

谢人间的脸色一瞬就垮了,扭曲得不像样,他在心里破口大骂了一声,然后走了过去,伸出手。

他想把陈黎野拽到自己怀里。

他在那一刻完全忘了自己是个死人,忘了自己早就没了任何温度,他只知道陈黎野冷,只知道陈黎野需要他,于是,留在他身体里本能瞬间霸占了他所有的思想,他的本能要他去抱住他,他的本能要他去护住他。

仅此而已。

于是,他未经思考的伸出了手。

陈黎野愣了一下。

但在谢人间的手将要碰到陈黎野的那一刻,突然一阵寒风大作,从巷口那里直接灌进了巷子里,把谢人间吹得一愣。

他抬头一看,就见面前空空荡荡,除了陈黎野,没有第二个人。

但他周遭极其迅速地结起了冰,而在巷口那里,有一些冰霜在风中盘旋,飘飘洒洒。

没人比守夜人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谢人间心中立即警笛大作,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喊道:“陈黎野!!!站起来跑!!!!”

陈黎野一愣,他想听话,但他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就感觉一阵狂风呼啸着扑了过来。

随后,他听见了水结成冰的咔咔声。

谢人间扑了个空。

陈黎野消失在了原地,而周围的冰又极其迅速地消退而去,一切都慢慢地回归了原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人间愣住了。

他只愣了几秒,很快就一咬牙。

好一阵铁树破土声响彻在冰山地狱里——还伴随着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吼大叫。

除了陈黎野,没有参与者明白眼下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等陈黎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一个房间的地板上了。

房间里寒气阵阵,而他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人和大部分选择穿一身纯黑色的守夜人不同,居然穿着一身中学的校服。他把手插在裤兜里,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了半截胳膊,而他露出的皮肤上有的地方竟然还结着一些冰。他这一身打扮普普通通,若不是皮肤上有那些冰,陈黎野绝对不会把他和守夜人划等号。

而这位守夜人正背对着他拉下窗帘。

陈黎野:“……”

他的脑袋还有点凉,可能就因此有点退化了,甚至第一反应不是“我凉了”,而是觉得——

这校服,挺好看。

就在此时,谢人间歇斯底里的怒吼从窗外传了过来。

陈黎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就跑,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奔去,跑的飞快,求生欲极强。

正在拉窗帘的守夜人尘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见陈黎野竟然爬起来就往门口跑,就眨了眨眼,伸出手来,直接召出一堵冰墙来横在了陈黎野面前。

陈黎野毫无悬念地啪地一下撞到了冰墙上:“……”

“你冷静一点。”守夜人尘面无表情道,“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守夜人。”

陈黎野:“……”

陈黎野默默地侧过了头,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过去。

守夜人尘站在他的目光里,见他满眼写着不信,就耸了耸肩,道:“不过从来没人信。”

陈黎野:“…………”

在陈黎野沉默的这段时间里,外面谢人间的怒吼不减反增,他好像疯了。而同时,铁树破土的声音和他的怒吼一同一直远去。

陈黎野愣了一下:“嗯??”

守夜人尘听他这么“嗯?”一声,就道:“你注意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去,看向刚被他拉下来的窗帘。严格意义上来讲,那并不是窗帘,这家的窗户是百叶窗。守夜人尘便伸出手,压下了百叶窗中的一叶,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他们这里是一栋房屋的三楼,视野极佳,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守夜人尘就一路目送铁树地狱守夜人一边大叫着一边朝着他的那座冰山猎杀场奔去,他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头也不回地语气平静道:“我把你带走了,他当然会认为我是要把你带到猎杀场去杀掉,也当然会直接往猎杀场那边跑,肯定会离这里越来越远的。”

陈黎野有点懵:“你把我抓来不是为了把我杀了??”

守夜人尘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长得很不错。皮肤很白,也很年轻,长相比较阴柔,生了一双很少见的睡凤眼,看起来好像没睡醒似的。而且看他的样子,死时应该只有十七八岁左右。

守夜人尘微微抬了抬头,说:“是啊,前提是我得想杀了你,不然把你带去猎杀场也没用。”

陈黎野愣了愣,听出了他话里的话:“你不想杀我?”

“有谁规定守夜人抓人就必须是杀人吗?”

陈黎野觉得有点无语,干脆反呛了他一句:“……有哪个守夜人抓人不是为了杀人吗。”

守夜人尘:“我。”

“……”

牛。

陈黎野服了,看了一眼遮住外面所有景象的百叶窗,为外面歇斯底里叫着朝着猎杀场奔过去的谢人间感到担忧。

他也不知道自己担忧什么,这个地狱的守夜人就在他眼前,谢人间也不会和其他人打起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他就是担心。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警惕心依旧没放下,说:“所以,你不杀我把我抓来干什么?”

守夜人尘说:“跟你分享有意思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

那是断罪书。

陈黎野一愣:“你……”

“我一开始没看懂你是什么罪。”守夜人尘说,“所以就想把你抓来问问而已。我这个人比较自闭,不习惯对付很多人,所以看到你还有个队友的时候觉得很头疼,只是想把你单独抓来问清楚。当然,如果罪不至死的话,我肯定会把你活着放回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隔着百叶窗看向外面大吼大叫的谢人间,道:“没想到还被我误打误撞撞出来一件这么惊悚的事儿。我的地狱里,居然还有别的守夜人在。”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守夜人尘展开了断罪书,说,“你叫陈黎野,对吧?”

陈黎野有点麻木,他看向了外面,只想赶紧回到谢人间旁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对。”

“那后面这个名字就是那位守夜人了,谢……”

陈黎野有点急着出去,就抢答了一句:“谢人间。”

守夜人尘:“……什么?”

“怎么了。”陈黎野还没反应过来,“谢人间啊。”

“……”守夜人尘盯着那纸断罪书沉默了很久,皱了皱眉,说,“这上面写的不是谢人间。”

“……!?”

陈黎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断罪书上写的是谢人间的本名!

他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来了精神,问道:“写的是什么!?”

“……”

守夜人尘没回答,他沉默着放下手里的纸,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急的要死:“写的什么,你快说啊!”

“我当然会告诉你。”守夜人尘不急不忙地把断罪书背过去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说,“你先不要急。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跟你的前世有关系。”

“有。”

“他是不是什么都没向你透露过。”

“……对。”

“他是不是还一意孤行认为你这辈子跟他没关系。”

“…………对。”陈黎野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的?就因为那个名字??”

“对,都猜得出来。”守夜人尘说,“他不告诉你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名字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而灵魂里又拥有记忆,所以,名字这东西是会封锁住记忆的……通俗点来讲的话,就是有两道锁锁住了你的记忆,其中一道锁是你的名字,另一道锁就是他的名字。所以,他之所以不告诉你他的名字,就是不想让你想起来。如果你知道了他的名字的话,你所有的记忆就会全部苏醒,没有例外。”

陈黎野沉默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梦里都听不到谢人间的名字,因为那个名字封锁着所有的记忆。

陈黎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你想知道吗。”守夜人尘问他,“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不过,他瞒着你也肯定有他的理由,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明白。所以……”

守夜人尘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途中,就被陈黎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我想知道。”

陈黎野当然知道谢人间有他的理由。他知道自己上辈子有多苦,也知道谢人间的用心良苦。

陈黎野不想背叛他的良苦用心,但也不想就这样一无所知。他当然感谢谢人间,但就像谢人间选择瞒住一切保护他一样,他也不能把谢人间一个人留在两千年的岁月长河里。

他要迈过这道长河。

哪怕这会让他再想起那些压抑到难以呼吸的岁月。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坚定,守夜人尘都愣了一下,然后,他竟然忽的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像。”

陈黎野愣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守夜人尘说,“不过他比你表情丰富多了。”

陈黎野:“……”

那我谢谢你啊。

守夜人尘拿起桌子上的断罪书,交给了陈黎野,说:“你自己看吧。”

断罪书很轻,但陈黎野一拿到手上,却无端感觉这东西沉甸甸的。

当然会感觉沉,毕竟这纸上有三个字承载着两千年前的过往。

那些压抑的温柔的难过的开心的恨的爱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三个字身上。

陈黎野深呼吸了一口气,攒了好久的勇气,才终于把断罪书猛地翻了过来。

随后,他一目十行地略过了一众参与者,在最中央找到了自己。

陈黎野。

而在这三个字后面,还有三个字。

——谢未弦。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忽然一热,仿佛有什么威力巨大的东西在脑颅里炸开了。

炸成一片塞北的风雪。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来了!!!!!

激动们把同志打在公屏上!!!

来!!!为我们家星星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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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瓷娃娃(八)

随后,陈黎野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撕裂般的痛楚。

“谢未弦”三个字瞬间就打开了他记忆的锁,那些深埋于他记忆深处的过往终于得以解放,疯了一般喷涌而出。许多过往一边在他眼前闪过一边撕裂着他的脑颅,带来的剧痛简直难以形容,陈黎野根本一秒都撑不住,立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兜里的手机又掉出去了。

那些碎成碎片画面的过往和说过的话都快速地在他眼前闪过,乱七八糟又毫无逻辑地交织在一起。

他看到“十二年前”他父亲对他嘶吼着要他动手弑父,看到年幼的顾黎明抱着他哭着喊他哥,看到“先生”满脸肃穆地端坐在他面前,看到监视他的下人每一个都神情冷漠。

他看到先帝伪善的笑,看到新皇不屑的眼神,看到朝野之上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还看到了深冷的牢狱和狱里那些尖嘴猴腮丑态毕露的狱卒。那些狱卒拿着刑具,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断,把他的时光都染成了彻底的黑色。

所有的一切都那样黑暗又阴冷,但唯有一个人不一样。

谢人间——不,谢未弦。

陈黎野看到他夜半三更里点着烛火对着地图皱着眉沉思,看到他策马奔赴战场,看到他带着浩浩荡荡地边境军走入城关,看到他跑过来抱住他。

有关于谢未弦的所有过往似乎都是带着光芒的。

陈黎野也听到了很多声音。那些话几乎要把他的脑袋都挤爆炸,话语一句接着一句,毫无逻辑乱七八糟地相互交织。

“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塞北。”

“动手啊!愣着干什么!?”

“你这是在忤逆我吗。”

“造反啊你!?”

“从此以后,你就要做笼中鸟,不可成龙凤。”

“未弦是我母亲取的名。”

“别说了!!”

“这孩子忠心耿耿,做的不错。”

“果然谋反了,果然他包藏祸心——”

“你疯了吧!?!还不快闭嘴!?”

“你说啊,你说不说!?”

“我……后悔了。”

“也可求减罪……”

“我不。”

“……我爱你。”

那些画面与声音如同山崩海啸,疯了一般将他吞噬。而陈黎野那撕裂般的头痛却不减反增,他根本就受不住这份疼,捂着脑袋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惨叫出声。

仿佛是要把两千年前所有的压抑都叫出来一般。

这场如地狱般的撕裂头痛一直持续了两分钟。

两分钟并不长,陈黎野却感觉像是过了两个世纪。等结束之后,他就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地喘着气,由于忍痛,他身上都冷汗涔涔的,汗珠顺着鼻尖和发尖一滴滴地滴落到了地上。

他还感觉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闷痛。那些过往的太沉重,把他压得抬不起头喘不过气。陈黎野眼前有些模糊,那些沉重的压抑的还压着他,但那些温柔的美好的又让他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就这样又缓了两三分钟后,陈黎野就听到外面谢人间——谢未弦的怒吼声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守夜人尘扒着百叶窗的一片叶往外看了一眼,声音平淡如水:“完了,被他发现你不在猎杀场了。”

陈黎野差不多缓过来了,一听这话,他就破天荒的笑了一声:“你好像一点都不慌……”

“因为我就算在这儿死了也可以复活。”守夜人尘放下了手,转过头去,拿起了陈黎野掉到地上的手机,道,“毕竟这是我的地……”

……狱。

守夜人尘不知道为什么不说了。

他的话像是被活生生掐断了信号的收音机似的,戛然而止。

陈黎野听他说话到一半就突然顿住,有点莫名其妙,抬起头来,就见守夜人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僵成了一尊石像。

陈黎野又低头看向地上。原来,他刚刚低头去捡陈黎野的手机时,一不小心碰到了手机屏幕,陈黎野的手机被他这么一碰,就亮了出了锁屏的画面。

陈黎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看到自己的锁屏会是这个反应:“你怎么了?”

“……”

守夜人尘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把陈黎野的手机拿了起来,问:“你认识这个人?”

“……谁?”陈黎野愣了愣,想了一下他的锁屏壁纸,说,“你说姚成洛?”

“不是。”守夜人拿起他的手机来,盯着他的锁屏看了一会儿,说,“这个只有半张脸的,他叫柳煦吧。”

“……哦,柳煦。”陈黎野现在不是很想关心柳煦的事情,随口说道,“他是我大学同学,狗比一个……等等,你认识他??”

守夜人突然又笑了一下,眼里突然泛起了几丝温柔:“认识,高中同学。”

陈黎野:“……”

肯定不是单纯的高中同学。

谁家高中同学看到对方的照片会这个眼神,初恋还差不多。

陈黎野感觉自己心里又开始沉重起来了,压得他有点胸闷。但这个是没办法缓解的,他只好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了一下还没消散的头痛后,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阵巨响把他的话又打回了肚子里。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铁树的破土声。当然,之前也不乏这声音,但这次的破土声却恐怖非常,那是一阵震得人脚底都震动的轰隆巨响,而在远处,似乎还有土石瓦块碎裂崩塌的声响。

陈黎野隐约明白谢未弦在干什么了,只不过这件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喃喃道:“……不会吧……”

守夜人尘站了起来,扒着百叶窗看了一眼外面。

然后,他眼皮跳了一下。

陈黎野也连忙站了起来跑过去,扒开了百叶窗。

事实和他想的一样。

在冰山地狱守夜人的冰山猎杀场那里,又拔地而起了一棵巨大的铁树!

那铁树和铁树地狱里的铁树猎杀场一模一样,正扭动着往上挣扎着生长,带起一堆滚滚而落的土石瓦砾,甚至搞塌了附近的房屋住宅。

陈黎野看呆了。

谢未弦为了找他,居然把这么大一棵铁树叫出来了!!

天亮怎么跟其他参与者交代啊!?

“真是厉害。”守夜人尘忍不住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声,“这应该叫自杀式行动了吧?”

陈黎野:“……”

“不过别担心,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守夜人尘放下了百叶窗,道,“我本来打算让你看一眼断罪书就回去的,不过你既然认识杨花,我就再告诉你一些事情好了。”

陈黎野愣了愣:“杨花?”

“……柳煦。”守夜人尘的嘴角抽了抽,道,“杨花是我高中给他起的外号,不过别人不敢叫。”

“……”

别人不敢叫那叫什么外号啊那叫爱称吧!

就在此时,他们脚下的震动停下了,紧接着,外面突然响起了好一阵铁树破土的声音,还有乌鸦的啊啊叫声。这阵声音极其细密,看样子,谢未弦是展开了地毯式搜查了。

陈黎野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铁树地狱。

“你家守夜人看起来很生气,我们速战速决吧。”守夜人尘说,“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他过桥?”

“……?对,他每次都骗我说要找断罪书,让我先走,我以为他是要留下来做什么,就自己先走了……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看看他这个疯批性格还有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的行为就知道了。”守夜人尘道,“他这种人肯定特别爱逞强,而且不愿意让你担心的,既然这样,怎么可能愿意让你看见他过桥的样子。”

“……?”陈黎野突然听明白了他的话,有些迟疑又愕然地道,“守夜人过桥会发生什么吗?”

“当然。”守夜人尘偏头看向他,说,“这是守夜人的规则,所以详细的我不能细说——你知道那座桥代表什么吗?”

“……?”陈黎野眨了眨眼,有点茫然,“那不就是一座桥吗?”

“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一座桥。”守夜人尘道,“那代表的是奈何桥。”

“……!?!”

“你们进入地狱的方式是死亡,也就是传说中的度过鬼门关,而出地狱时候所通过的那座桥,则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在传说里,奈何桥是送人转世投胎的地点,每个人在过桥时会选择喝一碗孟婆汤来忘却记忆,在忘却记忆时,还会出现走马灯现象。”

“当然,参与者们还不是死人,自然不会忘掉记忆,你也一样。”

“但是,他可就不一样了。”

“守夜人是死人。”

“不过,他就算过了奈何桥,也不能去投胎转世,所以……”

陈黎野:“……”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本正等着守夜人尘往下说,谁知道他却突然一挥手收回了原本堵住陈黎野去路的那面冰墙,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好了,请回。”

“……???”

陈黎野满眼写着问号,急的叫道:“等等!?”

守夜人尘歪了歪脑袋:“嗯?”

“你就说这些!?”陈黎野简直想吐血,叫道,“你还没告诉我会发生什么啊!?那桥是奈何桥,然后呢!?然后呢啊啊啊啊啊话不能说一半啊!!?!”

“我说了不能说太多啊。”守夜人尘耸了耸肩,道,“其实这些话我都不该说的,给你这些提示全是看在你认识杨花的份上。不用谢我,回头出去你请他吃顿饭。”

陈黎野简直想要吐血。

“再说了,会发生什么你可以自己去看啊。”守夜人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嘴唇,浅笑一声,“会发生很有意思的事情。”

“……”

“如果很想知道的话,就尽快过关吧。”他说,“走吧,你再不走,你家那位就要把我的地狱给拆了。”

他这话话音刚落,外面就又轰隆一声巨响。

陈黎野:“……”

很有可能,真的。

拆地狱这事,谢未弦完全干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谢人间同学正式更名谢未弦今天有点事先溜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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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瓷娃娃(九)

走当然是要走的,陈黎野当然要回到谢未弦身边。

但是他在转头离去的一瞬间,却突然迟疑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记起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他的死相也确实不怎么美妙。

他是被人陷害死的。新皇联合一众大臣将一个谋反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不由分说地把他关进了牢里,日日严刑拷打,想让他承认谢未弦也在暗中相助他谋反。顾黎野当时猜的没错,外族的隐患一旦消除,谢未弦的张狂就会为他带来灾难。

所以他们要顾黎野承认谢未弦也有谋反之心。

可他们最后都没能把这句话从顾黎野嘴里撬出来。

顾黎野就那样在严刑拷打之下死了,死在了狱里。讽刺的是那时刚好开春,初春的光被牢狱的栏杆分割成不规则的光块洒在了狱中。

顾黎野就这么死在了万物复苏的早春里。

他光是想想那时候的严刑拷打就感觉浑身都打哆嗦,灵魂都好像在颤抖。他记得自己死时的样子,被严刑逼供而拷问致死的人,死的可不怎么好看。但他死的时候谢未弦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新皇一定是在他死后才把谢未弦从塞北叫回去的。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要问问他吗?

他会说吗?

……不,很大概率不会。

但如果告诉他自己已经把一切的事情都想起来了的话……

陈黎野正在这边思忖的时候,守夜人尘就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转头一看,就看到了陈黎野心事重重的表情。

守夜人尘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轻轻地道了一句:“准备好了没有。”

陈黎野被这一句话拉回过了神来,应了两声:“啊……嗯。”

守夜人尘接着说:“你好好想想我给你的提示。不过不想也没关系,反正你看得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又说,“好了,送你回家。”

陈黎野:“……”

守夜人尘一扬手,就带起了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这寒风起的又大又突然,陈黎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狂风转瞬即逝,一转眼就平息了下来。

陈黎野又慢慢睁开了眼。

然后,他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整个冰山地狱里到处都是破土而出的铁树,这些铁树贯穿了整条路,甚至还贯穿进了很多房屋里面,这幸亏是他们出来的早,不然,他们所在的那间房屋看样子也迟早要遭此毒手。

而在陈黎野面前,谢未弦正扶着一棵铁树,背对着他弯着腰喘着气。死人不会出汗,但他看上去却已然累的筋疲力尽了。

陈黎野从没看见过谢未弦累。守夜人似乎拥有用之不尽的体力,他曾经在刀山地狱里为了他从最顶层跑到最下层的太平间,一口气没喘过。

冰山地狱里铁树横行,乌鸦在头顶盘旋,啊啊地叫着。陈黎野在铁树地狱里第一次听见这些乌鸦叫时觉得心里发麻,可如今再听,却觉得这些乌鸦声声泣血。

陈黎野心情复杂。从他看到猎杀场拔地而起一棵铁树开始,他就没有再看过外面了。而在那时,谢未弦是操纵着铁树奔向猎杀场的,也就是说,冰山地狱现在的这副惨状,全是在那之后短短的不到三四分钟的时间里发生的。

这么多。

……

守夜人尘站在陈黎野旁边,双手插在兜里,看着谢未弦在那儿喘着气。

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未弦猛地转过头,他双眼通红,眼边还挂着泪痕,眼眶里还泛着几滴晶莹。

陈黎野愣住了。

守夜人尘也愣住了。

就在他们两个愣住的这一瞬间,突然一枝铁树枝腾空而起,如鬼手一般速度极快地朝着陈黎野冲了过去,一下子把他拽了过去。

谢未弦一把把他抓到怀里。

随后,守夜人尘的脚边一圈突然生长出了好几根铁树枝,这些铁树枝向上扭曲着生长而去,眨眼间就长成了一个牢笼,不由分说地将守夜人尘困在其中。

谢未弦做完这一切后,就连忙转过身,通红着双眼抓着陈黎野的肩膀,声音颤抖地问他:“他把你带去哪了!?”

谢未弦有点太着急了,一时没控制好力度,陈黎野被他抓的肩膀一痛,但又硬着头皮把痛忍了下去,说:“……没有,没去哪……”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谢未弦,然后他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变得像是蚊子在嗡嗡。

他发现自己有些不敢直视谢未弦的那双眼。

谢未弦那双眼红的可怕,陈黎野更是不敢面对他眼边挂着的泪痕。看来,谢未弦是被他吓得够呛,毕竟这是陈黎野第一次在他面前被守夜人带走。

被守夜人带走的参与者,都必死无疑。

陈黎野本想告诉他自己想起了一切,可看着谢未弦那双红透了的眼,他突然又不忍心说了。

怎么说得出口?“我想起了一切,你的良苦用心都做废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怎么忍心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回忆两千年前见到顾黎野死时是什么情况?

他说不出口。

谢未弦喘着粗气,又红着眼睛问他:“那他对你做什么了没有!?”

“……没有。”陈黎野硬着头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事,哥。”

我没事。

陈黎野说出这话后,就感觉谢未弦抓着他肩膀的两只手一顿,随后就慢慢地松了一些。

他看向谢未弦。

谢未弦仍在喘气,他喘了几口之后,就忽然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安心了一般。

陈黎野听到先前一直盘旋在空中叫的乌鸦也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谢未弦低了低头,一边把陈黎野揽进自己怀里,一边喃喃着颤声说道:“没事就好……”

他一边喃喃着自言自语,一边把头靠在了他颈窝里。他像是很累了,累得声音都慢慢低了下去。

“没事就好……”

陈黎野僵在了原地,他的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抱着谢未弦,愣着没有动弹。

谢未弦真的累了,陈黎野犹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喘气。

守夜人居然会累……?

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但陈黎野这样抱着他,却感觉安心了下来。他感觉他们之间的隔阂在这一瞬间被清除的干干净净,他感觉他好像真的跨越了那条两千年的长河,又一次和他的将军并肩站在了城关之上。

他想起两千年前,在外族平息下来,顾黎野被迫回京做回笼中鸟的时候。那时谢未弦回京时就会来找他,借着昔日袍泽要好好聚一聚的名头把他带出顾府去,然后就一路跑到谢家侯府,在没有监视目光的侯府里,他们就总会这样抱在一起。

陈黎野有一瞬间突然想,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这想法只有一瞬,一转眼陈黎野就在心里笑了,笑这想法天真可笑。

明明早就物是人非事事休,什么都变了。

但就在此时,忽然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随后,什么东西结成了冰的咔嚓咔嚓声传了过来。

谢未弦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就见那边囚住冰山地狱守夜人的铁树笼此刻居然通通结成了冰,随后一声巨响,这些冰连带着冰里的铁树都一并炸成了冰屑,飘飘扬扬的洒在了空中,炸成了点点冰光。

守夜人尘站在冰的中央,刚刚的冰炸裂时带起了一股冰风,他站在风中央,头发与身上的校服都被风吹的飘飘扬。

陈黎野呆了。

这人……这么强的!?

那可是铁树啊,居然就这样和冰一起被炸成碎屑了!?

谢未弦也满脸写着震惊。他在地狱里一路走来,虽然没和其他守夜人打过几次,但也和两个人交过手。这两个人同样都被铁树揍飞过,他们都对它无可奈何,只有到处跑的份——一个是汤神,一个就是刃。

所以,这还是头一个把他的铁树毁的一干二净的守夜人。

谢未弦连忙把陈黎野抓到身后护起来,同时,数支铁树与无数乌鸦又腾空而起。

守夜人尘毫不意外他这个反应。面对谢未弦如临大敌的态度,他却丝毫不慌,平静开口:“你刚才是在哭吗。”

“……啊!?”

“我说你,说的就是你。”守夜人尘说,“你刚刚是不是哭了。”

“你在讲什么屁话,我怎么可能哭……”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在手里变出一支铁树杈,做好和守夜人尘交战的准备。但就在此时,一滴泪从他脸颊滑落,滴了下来。

正巧不巧滴在他手背上。

谢未弦当即愣住了。

他愣在原地,像一尊僵硬的石像,过了一会儿后,他的表情居然惊惶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一般。

“……你哭了。”守夜人尘也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怎么会哭的……拜托,你是守夜人啊。”

陈黎野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哭怎么了??”

“你还不明白吗。”守夜人尘面色凝重道,“守夜人是死人啊。”

“死人怎么哭的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去玩了一天有点晚噜~晚安呀感谢在2020-08-07 18:12:11~2020-08-08 22:4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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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瓷娃娃(十)

陈黎野闻听此言,愣住了。

对啊。

守夜人是死人,死人根本就不会哭。

陈黎野刚刚只顾着心疼,根本没有觉得哪儿不对。现在冰山地狱守夜人这么一提,他才慢吞吞地反应了过来——谢未弦根本不该哭出来,他也不可能哭得出来。

……那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一个胆大到有些骇人的想法突然涌上了心头来。陈黎野一瞬感觉头皮发麻,兴奋得瞳孔都慢慢地缩了起来。

但没人发现他的异常,守夜人尘只觉得这事儿吓人,皱着眉头说:“你到底什么情况啊……”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情况啊!?!”

谢未弦作为当事人,是最无措也最慌乱的那一个。他做了两千年的死人了,当年他死的憋屈,做了守夜人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好几次都想什么都不管的痛快地哭一场,可死人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到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死时在心口上留下的伤渐渐麻木,他也就对这件事无所谓了。

结果两千年后,他又哭出来了。

搞什么啊!?

谢未弦脑子乱心也乱。他硬着头皮努力思索了片刻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可能就意味着,他不是个鬼了。

谢未弦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他确实能召唤出铁树来啊!这不证明他确实是个守夜人吗!?

守夜人当然都是鬼啊!?

谢未弦越想脑子里越乱,越乱就越是得不出结论来。他咬了咬牙,反正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倒不如验证一下试试。

于是,为了验证此事,谢未弦拿起铁树就在自己手上毫不客气地划了一下。

守夜人是不死之身,受到的伤会根据受伤程度来决定愈合时间,伤口越重,恢复越慢,但这种只是划破了层皮的小伤的话,很快就会自己愈合才对。

事实也正如同谢未弦想的一样,那道伤没过半分钟就自己愈合了起来。

看来,守夜人的愈合能力还没有抛弃他,他仍然是个守夜人。

这件事得到了验证,谢未弦就松了口气,冷静了下来。

心态平和下来之后再一想,这件事的分量就变得轻多了。他可是个死人,早两千年前就死透了,怎么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能变回活人的?时间倒不回从前,已经过去的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当年那把剑可是一剑捅穿了他心口的,绝不会有错。

会哭出来也只是件小事罢了,毕竟,会流泪并不代表着心脏就会跳。这有可能是因为他总频繁借着陈黎野的参与者身份进出地狱,导致地狱对他守夜人的身份认知产生了影响,连带着影响到了他的身体机能,才会产生这种现象。

一定是这样。

谢未弦就甩了甩手,道:“这不是没事儿吗。”

守夜人尘没说话,他好像对此不是很在乎。毕竟谢未弦跟他非亲非故的,跟他没关系,他也当然知道眼下的情况很有可能意味着守夜人是拥有变回活人的可能性的,但很遗憾,他并不是很想变回活人,他对现世简直深恶痛绝。

谢未弦目光里的杀气翻涌的越来越厉害。他看冰山地狱守夜人就不爽,就算他不说话也不爽,谁叫他带走了陈黎野。

守夜人尘当然看得出来,他觉得挺正常,毕竟他确实是把人家队友给拐跑了,这点确实是他不对,而且——他还把这位同事给卖了。

他不但靠着一张断罪书唤醒了陈黎野前世的所有记忆,还顺手把“守夜人过桥会出事”这一重要情报反手给了人家。

于是守夜人尘的眼神慢慢地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像在看着一个可怜的流浪狗。

“……你那什么眼神啊!?!”谢未弦跟桶火炮似的一点就着,怒道,“你想打架!?来啊!?”

“不打。”守夜人尘抻了抻衣服,然后满脸肃穆又庄重的向他挥了挥手,像在告别死者,“同学,保重。”

谢未弦:“…………去死!!!”

谢未弦气得要死,抬手就要让铁树把他扎成个马蜂窝。但守夜人尘却当场炸成点点冰屑,乘着一阵寒风就没了影——估计是去猎杀其他参与者了。

谢未弦的铁树们扎了个寂寞。

谢未弦气的炸毛:“回来!!!!”

守夜人尘和征战沙场多年的谢大侯爷不一样,他根本不喜打斗,自然也毫无回应,理都不理谢未弦,就那样悄无声息地飘远了。

谢未弦气的牙痒痒。

就在此时,陈黎野在他身后叫了他一声:“哥。”

谢未弦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干什么!?”

“没什么。”陈黎野轻笑着道,“你怎么看你会哭的这件事?”

“啊?还能怎么看。”谢未弦直起了身,道,“肯定是受到你的参与者身份影响啊。这身份用的次数多了,肯定就对我的身份认知产生了影响,然后就也影响到了身体机能。”

“是吗。”陈黎野说,“可是如果出现了“身份影响身体机能”这种情况的话,那不应该是互相的吗?我看我也没有变鬼的现象啊。”

谢未弦:“……你想说什么。”

陈黎野笑了一声,道:“没什么。”

“……”

谢未弦觉得有点不对劲,眯了眯眼。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天空。

谢未弦和陈黎野见怪不怪,头都没回,可就在此时,又一道惨叫声从房子里面传了出来。

陈黎野一愣,转过头去,看向了那栋房屋里。

谢未弦见他转头去看那栋房宅,就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说:“说起来,刚刚那里面有好几个人惨叫了。”

“什么?”陈黎野眼神一凝,道,“那里面还有什么动静没有?”

谢未弦道:“没有啊,就像你看到的一样,从外面只能听到笑声,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

陈黎野沉默了下来,抬手摸了摸耳垂。

谢未弦看着他,过了片刻后,便又补了一句:“里面应该是有厉鬼也在“狩猎”。”

陈黎野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地狱的公告突然响了起来。

【守夜人“尘”,狩猎结束。】

【长夜已过,请各位参与者回到女人的身边,可怜的女人仍旧需要各位的帮助。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女人如此可怜,那她又会有多么可恨呢?】

说完这话,地狱的声音又咯咯笑着消失了。

……虽然但是,这狩猎好快啊。

而且只有一个人惨叫……他是只狩猎了一个人吗?

这就很少见了。

陈黎野闯过这么多地狱,一个晚上只猎杀一个人的,就只有一个谢未弦。除了他,每一个守夜人都会在晚上杀满三个人,虽然性格各异,但在狩猎这件事上,他们都是能多杀就绝不少杀的类型。

谢未弦突然道:“走了。”

说完,他就抬脚往前走去。

陈黎野望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片刻。

谢未弦的背影有些消瘦,和他记忆里意气风发又年少轻狂的将军有些重合不上。他的背影憔悴又疲惫,像是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了。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把“告诉他我已经想起了全部”的这个想法压进了心底深处。

算了吧,先看看过桥的事情之后……再说。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陈黎野才慢吞吞地抬起了脚,跟上了谢未弦。

他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守夜人尘的话。

“你们进入地狱的方式是死亡,也就是传说中的度过鬼门关,而出地狱时候所通过的那座桥,则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在传说里,奈何桥是送人转世投胎的地点,每个人在过桥时会选择喝一碗孟婆汤来忘却记忆,在忘却记忆时,还会出现走马灯现象。”

守夜人的规则不能详细告知,所以守夜人尘说的这些话应该是暗示,里面与现实相符的话应该很少。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摸了摸耳垂。

奈何桥是送人转世投胎的地点……

……在忘却记忆时,还会出现走马灯的现象……

重点应该就是在这最后一句话上。

走马灯现象所说的,是指人在死前会看到的记忆。据说,走马灯里的记忆都是人这一生最美好也最不愿忘记的记忆,那么按照守夜人尘的说法来看,他所说的就是奈何桥会用走马灯的方式把人的这些美好记忆拢在一起清点一遍,然后再全部删除……

……清点一遍,再全部删除?

他脑海里又响起了守夜人尘的另一句话。

“守夜人是死人。不过,他就算过了奈何桥,也不能去投胎转世……”

陈黎野感觉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

过桥,也就意味着守夜人离开了地狱,那么就一定是要接受惩罚的,一定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清点一遍,再全部删除——当然,守夜人没办法转世投胎,所以“全部删除”是不可能的,大概只有前半部分的“被清点一遍”。

那到底是什么要被“清点一遍”?

该不会……是导致他进入地狱的“罪”?

谢未弦过桥的时候会看到自己的罪,他不想被陈黎野看到那些画面,所以才……

……很有可能啊。

在陈黎野的记忆里,谢未弦是没有犯过什么滔天大罪的,那么,一定是在他死后,谢未弦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到底犯了什么罪,才会把之前镇守边疆的功德全部抵消清零,坠入了地狱两千年?

顾黎野光是想到他看到自己的那副死状,心中都为他感到难过。

……谢未弦无人应答的思念,现在他能回答了。

可他却依旧把自己囚禁起来,不愿走出那片牢笼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关于走马灯相关解释借鉴于网络我写完了!!!

柯南我来了!!!!【狂甩舌头【?

明天试试多写点orz周末两天被麻麻拎出去疯了希望不要被分析出过桥和鸭鸭到底在阿野死后做了什么的剧情【阿门【双手合十感谢在2020-08-08 22:49:18~2020-08-09 21:2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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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瓷娃娃(十一)

谢未弦领着陈黎野走向那栋被婴儿附身的房宅。

陈黎野心事重重地跟在他后面。这栋房宅没什么变化,依旧能从外面听到婴儿诡异的笑声。

参与者们在狩猎结束后都很听话地往这栋房宅里走去,陈黎野和谢未弦就在路上遇到了几个。这些个参与者一见到谢未弦,个个脸上就一下子铺满了惊恐,纷纷吓得一哆嗦,二话不说转头就跑,跑出去十米多之后才停下来,然后又颤抖着看向他。

谢未弦:“……”

“大家都看到了诶。”陈黎野在他身后插着兜说,“怎么办,怎么解释?看这个样子,他们怕不是连屋子都不敢进了?”

谢未弦觉得陈黎野有点夸张,冷笑了一声:“怎么可……”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陈黎野和谢未弦同时回过头一看,就见一个参与者连滚带爬地跑走,也跑出去了十米远。

谢未弦:“……”

很有可能。

这些参与者在昨晚肯定都被他的铁树祸害地够呛。支配了他们一整晚的好像并不是当家主的冰山地狱守夜人,而是由于陈黎野被抓走疯了一整晚的铁树地狱守夜人。单从能力使用程度和破坏程度上来说,他昨晚可是完胜了守夜人尘。

这下掉马可是掉的一干二净了。

毫无退路可言。

谢未弦嘴角抽了抽。

陈黎野转过头,对谢未弦面无表情地道:“怎么办。”

“……问得好。”谢未弦道,“怎么办呢。”

陈黎野:“……”

谢未弦:“你想个办法。”

陈黎野:“…………”

你终于想起了我的谋士身份是吗?

“能有什么办法啊。”陈黎野说,“是个参与者都很害怕守夜人的,你昨晚架势那么猛,比这个地狱的守夜人都疯,他们肯定怕你怕的要死了……”

谢未弦一皱眉:“怪谁啊?你要是没被抓走我会那样?”

“……怪我。”陈黎野嘴角抽了抽,“都怪我,我的错,我想办法,我马上想办法。”

谢未弦冷哼一声。

陈黎野哭笑不得,又转头看了站在远处抱在一起不敢靠近的众参与者,感觉有点脑仁疼。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

该怎么办?

他站在原地思忖片刻,然后,对谢未弦放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之后,就朝着左边的那些参与者们走了过去。

谢未弦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

陈黎野一走过去,那些参与者就又接着抱在一起连连后退,似乎对这个守夜人的队友也深感畏惧。

陈黎野当然早料到会这样,于是就站在他们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十分体贴地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然后满脸平静地举手示意:“等一下,别激动。”

“谁会信你啊!?”有个参与者惊慌失措的退后着大喊道,“你别过来!!你跟守夜人一伙的!你不是人,你绝对不是人!”

陈黎野一语致死:“我不是人的话那进地狱的参与者不就只有十七个了吗?”

“……”

说得有理。

非常有道理。

众人纷纷僵在原地。

倒有个女参与者还算冷静,她一步没动,一脸凝重地说:“你想说什么?你跑到我们这儿来,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

“当然。”陈黎野说,“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的,这么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再说,有的情况下,参与者必须要凑齐才能让NPC行动,对吧。”

“确实如此。”女人摸了摸下巴,说,“你也是个参与者,如果要行动的话,也不能把你单独留在外面。”

有个小姑娘又小心翼翼地提议道:“那就把那个守夜人留在外面?”

“那不行!”刚才惊慌失措大叫的参与者立刻驳回,道,“万一那个守夜人自己进屋来杀我们怎么办!?那可是守夜人啊!!”

提议的小姑娘快被他吓哭了:“你不要这么凶啊!”

“好了好了好了。”陈黎野赶忙出言安抚,道,“其实,我有个提议。”

众人:“?”

大概十五分钟之后,陈黎野领着一帮参与者回去找谢未弦了。

还拿着一根粗的妈都认不得的绳子。

谢未弦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干什么。”

陈黎野十分诚恳:“哥,你是守夜人。”

“我知道。”谢未弦道,“我是问你拿着个绳子干什么。”

“大家都怕你嘛。我又不能让他们信服你真的不会动手,就想了这个办法。”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抻直了绳子,说:“哥,伸出手来,我跟他们说好了,把你的手绑一起就行了。”

谢未弦本就心里有这个预感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陈黎野居然真的这么干!

谢未弦表情扭曲:“你他妈真的要绑我!?!”

“是啊,不行吗?”

“……”

“是啊,不行吗”?

肯定不行啊!?!

谢未弦简直想吐血,怒道:“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看向还是惧怕守夜人跟他离得五米远的一帮参与者,说:“不然怎么让他们放心呐?”

“我管他们怎么放心,我才不要被绑!!”谢未弦极其抗拒,跟条炸了毛的野猫似的喊,“跟他妈囚犯一样!!你愿意被绑啊!?”

“你冷静点,我都跟他们说好了,进去之后由我领着你,不会有人觉得你像囚犯……”

谢未弦脸上如同黑云过城:“更像了好吗?!”

陈黎野有点无奈:“你忍忍嘛……”

“不要!!”

陈黎野叹了口气,有点头疼。

因为谢未弦拒绝他的要求的次数是真的少,两辈子加起来也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谢未弦相当喜欢他,恨不能在心里摆个牌位把他当小祖宗供着,基本上没有拒绝过陈黎野什么。

正因如此,谢未弦一旦拒绝他什么,也就证明这件事他是真的打心底里厌恶,真的不愿意。倒也正常,被绑住这件事简直是在杀他的骄傲,还是那种刀刀都砍致命处的残忍手法。

谢未弦真的不愿意的事情,陈黎野也不好强逼他做——主要是他也舍不得逼他。

“那这样吧。”陈黎野说,“不如就拿这根绳子把你跟我的手绑一起。那些人主要是怕你突然袭击,所以说要把你的手绑住不让你行动。但是呢,如果咱们两个的手绑一起的话,你一动手就会把我的手一起带起来,我就会发现你……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信度。”

毕竟他们两个是队友,谢未弦要动手的话,陈黎野完全有可能配合他。

……怎么办。

就在此时,一位女参与者走上前来,道:“怎么了,他不同意?”

“啊?”

陈黎野转头一看,发现这位参与者是刚刚那个态度算得上最冷静的女人。

陈黎野有点尴尬,说:“呃……他是不同意,我在想别的办法,你们……”

“不同意就硬绑他不就好了。”那女人说道,“反正他不绑,我们不进去,让他看着办。”

“——?”谢人间闻听此言,眼睛眯了眯,一股杀气腾地在空气里四溢开来,“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是参与者在给你机会。”女人毫不惧怕,说道,“你有什么可不乐意的?这还是你这位队友跟我们低声下气说好话求我们才答应的。”

陈黎野被她一语戳穿,当场慌了:“……!?!姐姐!?”

那女人毫不在乎他的打断,接着一抱双臂,道:“我们说的可是要把你绑起来扔到一个房间里去,他说放你一个人待着不好,求了我们半……”

谢未弦的脸色越来越不对,陈黎野的脸色也越来越慌,为了打断女人的话,陈黎野已经慌不择路了,指着空中就大喊:“哎!!飞碟!!!”

众人:“……”

谢未弦:“……”

女人:“……你几岁了。”

陈黎野:“……”

谢未弦皱眉问他:“你真求他们了?”

“……没有。”陈黎野有点尴尬,说,“都……都是场面话。没事,你不愿意我就再想办法……”

“……”

谢未弦皱着眉没说话。

陈黎野也不管他吭不吭声,转过头去,对其余参与者说:“那个,各位,我也说了,昨晚是事出有因,他不会……”

他刚开了个头,谢未弦就有点受不了了,他眉头皱的更深了,沉着声音叫了他一声:“陈黎野。”

陈黎野回过了头。

谢未弦对他伸出了双手,脸色阴沉地道了句:“别说了,绑。”

陈黎野愣了愣:“啊?”

“绑啊。”谢未弦不耐烦道,“我答应了。”

“……”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那女人道,“早绑早完事儿嘛。”

“你闭嘴。”谢未弦横了她一眼,道,“我跟你说话了?现在是人性告诉我不能动手,不然我肯定把你捅死。”

那女人笑了一声:“守夜人能有什么人性。”

“我当然有,没有你们现在谁都活不了。”

“……”

那女人不吭声了。

解决完了这位参与者后,谢未弦就又转过头来,把双手都伸给了陈黎野。

“绑吧。”他说,“是你的话,绑了就绑了吧。”

陈黎野:“……”

第143章 瓷娃娃(十二)

陈黎野就在女人的旁观监视下绑好了谢未弦。

“好了,走吧。”陈黎野转头对那女人说,“按照说好了的,我们走前面。”

女人耸了耸肩:“请吧。”

陈黎野也不跟她多说话,领着谢未弦就走了。

谢未弦临走前横了一眼这些幸存的参与者。选择留在屋外的参与者都在这里了,大约有十个人左右,他们神态各异,大多数都很恐惧,但又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但刚刚走过来的那个女人就有些不一样了,她不但毫不恐惧,而且除了警惕,脸上居然还有一些怨恨与厌恶。

这就很少见了。

参与者里几乎没有人敢怨恨守夜人,毕竟那是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鬼神,是能轻易支配自己的存在,跑都来不及,哪还记得去恨?

谢未弦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很快就被陈黎野领着往前走了。等他们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那些参与者才跟了上来。

“我说。”谢未弦低头看了看绑住自己双手的绳子,忍不住道,“他们不会真的以为这么个破玩意就能困住我吧?”

“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的话,当然不会。”陈黎野说,“但我是个律师,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把这么个破绳子说成捆鬼锁也不是难事。”

谢未弦:“……”

“我跟他们说,昨晚是因为我被抓走了你才那么着急的,又骗他们说你被绑住双手就会被限制行动没办法用铁树,他们就同意这么做了。”陈黎野说,“不过,那个女人跟别的参与者不太一样,她对你意见好像很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我在她身上费了好大力气呢。”

“刚刚她也很奇怪。你想啊,就算我告诉了所有的参与者你不会动手,也不会有人敢接近的,可她却好像根本不怕你。”陈黎野说,“还真少见啊,这种参与者。一般会有人胆子大到跟你吵吗?”

谢未弦随口应了一声:“谁知道呢,我也没见过这种参与者。”

陈黎野唔了一声,似有所思。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房屋跟前。

谢未弦虽然被绑着手也不碍于行动,但陈黎野话都吹出去了,他也得配合着做出被限制了行动的样子才行,只好由陈黎野推开了这栋鬼宅的门。

一股腥臭的血味儿瞬间从房子里涌了出来。

陈黎野脸色一僵。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皱着眉,道了句:“进去看看。”

陈黎野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筒,领着谢未弦走了进去。

谢未弦还是不放心他,抓着他的一只手臂跟在他身后,悄悄在手里变出了一根铁树枝。

两人进入房屋之后,就听不到房屋外的笑声了,而屋内的血腥味也更加严重,陈黎野被这味道刺激的皱了皱眉,捂住了鼻子,拿着手电筒向里走去。

刚进屋内,陈黎野拿手电筒向前一照,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内的光景简直令人胆寒。走廊的地板上和墙上都泼满了鲜血,一只手臂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同样染满了鲜血。这只手五指的状态极其夸张,看来在被扯下来之前,做过相当激烈的挣扎。

陈黎野咽了口口水,向前走去。

他走到走廊里,往左侧一照,就见一具满是鲜血的破碎尸体倒在走廊深处。这具尸体被五马分尸,一具孤零零的躯干靠墙倒着,脑袋掉到了身上,而其余的四肢也都七零八落地掉在身边的血泊里。那些四肢状态十分扭曲,看来,她生前挣扎的十分厉害。

谢未弦看到这一幕,没什么表情波动:“这是那个鬼婴做的吧。”

“应该是。”陈黎野应了一声,又转过头照了照另一侧,道,“闹得还挺大,那边也有。”

谢未弦转头看去。只见另一侧的走廊深处也有两具破碎的尸体,和这具尸体一样被五马分尸,七零八落地躺在走廊里。其中一具紧靠着墙倒在地上,手还紧紧抠着地板,不知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光是一楼的走廊里就已经有三具尸体了。

谢未弦道:“外面的参与者有十个,算上你和昨晚死在冰山地狱守夜人手里的,选择跑出去的一共有十二个。也就是说,有六个人选择留在了这里。看这个情况,能有一个活着就算不错了。”

这倒确实。

看这个样子,昨晚那个婴儿一定是在这里大杀特杀了。厉鬼如果要杀人,那可是毫无规则限制的大屠杀。

陈黎野转过头,又走向了客厅里。客厅里也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陈黎野拿手机照了一番,发现客厅里也死了两个人,也都是被分尸而死。

六个已经没了五个了。

玄关那里突然传来几声惊叫,应该是那帮刚刚进屋姗姗来迟的参与者。

他们一走进来,就看到了这些被分尸在走廊上的参与者,吓得不轻。倒是有几个冷静的拿着手电筒到处照了一番,说:“死的真惨……”

陈黎野在客厅里走了一会儿,找到了一具尸体的躯干。他向下一照,发现有三张照片散落在尸体身边。于是陈黎野又蹲下了身,把这三张照片捡了起来。

参与者们在屋外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昨晚应该是有六个人留在这里了吧?”

“这就已经死了三个了……”

陈黎野半蹲在地上,拿着手机的光照了一下照片。

倒在地上的尸体浑身都是血,这些照片也都掉在了血泊里,染上了许多血迹,但好在没有影响到画面,这些照片还是能看清的。

然而,陈黎野刚照亮第一张照片,就立刻被吓得“卧槽”一声,手一抖,那张照片就飘飘而落,又掉到了血泊里。

一直在他后面蹲着守着他的谢未弦见状,连忙伸手把那张照片从血泊里捡了起来。

这一捡起来,他就也跟着吓得双肩一抖:“我靠。”

这张照片浸满了血,但好在还能看得清画面。这张照片画面阴冷,憔悴又疲惫的女人满脸是血,正抱着男人被割下来的头颅,朝着镜头咧着嘴笑,笑得疯狂又病态。

她抱着的这个男人脑袋,当然就是那个冰箱里的人头。

聚在走廊里的参与者们闻声立刻赶到客厅里来,一见他们两个围着一个死人,就纷纷惊道:“你们干嘛呢!?”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谢未弦头也不回道,“这边掉了线索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照片翻了过来。

在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

“那……那个线索有没有用啊?”

“当然有。”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凑了过去,照亮了这张照片的背面,把背面的一行字念了出来,“复仇成功,比想象中顺利,从悲惨婚姻中解放,值得纪念的一天,拍照为证。20XX年X月X日。”

参与者们听了这话,纷纷一愣:“什么?你在说什么??”

“这张照片的背面上写的。”陈黎野把照片从谢未弦手中抽了出来,然后站了起来,转过头去展示给了众人看,道,“肯定是那个女人写的没错。”

一个参与者走了过去,拿过了陈黎野手中的照片后,又走回到了众人身边,等众人都看清背面的字之后,他又把照片翻了过来,看了一眼照片的内容。

然后,众人纷纷卧槽一声,吓得手一抖,那张照片又掉到了地上。

陈黎野手上还有两张照片。他把照片拿了出来,又拿手电筒照了一下。

其中一张照片里,还未被分尸的男人西装革履地坐在一张皮革沙发上,而“罪恶深重”的女人就半坐半倚在沙发的扶手上和男人挨在一起。她穿着性感,画着精致的妆容,周围灯光绚烂非常,却掩不住她的美丽半分。

这张照片像是在哪个夜总会里拍的。

陈黎野把照片翻了过来,看了一下后面,果不其然,这张照片的后面也写了一行字。

——遇到了魏总,很帅,和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很喜欢他,一定要得到他。初见,值得纪念的一天,拍照为证。20XX年X月X日。

陈黎野抿了抿嘴,看向了另一张照片。另一张照片里的女人穿的衣服可比这一张保守多了,她带着很大的一顶遮阳帽,穿着一件白色的碎花及膝连衣裙,还披了一件轻纱。男人站在她身边,戴着一副墨镜,两人笑得都很开心,而他们身后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是去旅游了吗?

陈黎野皱了皱眉,也把这张照片翻了过去看看。

果然后面也有字。

——终于和阿辰在一起了,他说他爱我,还带我出来玩,希望他永远爱我。第一次一起出来,值得纪念的一天,拍照为证。20XX年X月X日。

陈黎野隐隐约约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给了参与者们的那张骇人照片已经在十个人中传完了,众人都看过这张骇人照片之后,就有人又问陈黎野:“就只有这一张吗?”

“不。”陈黎野转过头道,“我这儿还有两张——我们不如就此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各位,大家也都知道了谁是鬼,那也没什么好互相猜忌了,不如都把手上的线索拿出来怎么样?这样出去的最快。”

他说的有道理,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大部分也都同意了:“好啊,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我也……”

众人纷纷对此表示同意,但就在此时,杀出了一个不速之客:“我不同意。”

陈黎野:“……”

众人:“……”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说话的人。

那正是敢于对谢未弦口出狂言的那个女人。

“我不会交出线索的。”她盯着谢未弦说,“我绝对不会把守夜人放出去的。”

陈黎野:“……”

你看,出现了吧,绝不交出线索的参与者。

他毫不意外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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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瓷娃娃(十三)

不想把线索交出来的也不止一个。

经她这么一起头,就也有参与者接二连三地开了口。

“我也不同意交出线索,谁知道这个守夜人进别的地狱来要做什么?”

“就是,我才不要跟他一伙。”

“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才不跟你们一起。”

这些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要走,其余参与者见此,连忙叫道:“等等!去哪啊!?”

“你们走有什么用啊,都这个时候了,当然要把线索都拿出来一起携手过关啊!地狱是一人过关全员过的,你们单打独斗有什么好处啊!”

“那你告诉我那个守夜人进别的地狱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其中一人道,“他进来肯定是想干点什么的吧!他还带了个参与者诶,那可是守夜人,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想带着那个小白脸过关!”

“不好意思,”谢未弦幽幽道,“我就是这么单纯,让你失望了。”

陈黎野:“……”

参与者:“…………”

“谁信他的鬼话。”那位女参与者满脸厌恶地说道,“守夜人会在别的地狱里,肯定是来帮这里的守夜人害人的好吧?毕竟你在别的地狱里,杀起人就没有人数限制了吧!”

谢未弦不怒反笑:“那我昨晚怎么没杀你?”

其余参与者听此,也连忙道:“就是啊!你们别闹了,都把线索拿出来,大家一起……”

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一起什么一起?你们还是不是参与者了,居然信这么个守夜人!?他难道不是就为了让你们这么想才这么做的吗!?这就是心理战术好吗!”

“说不定他就是等我们全都放松警惕把线索拿出来之后,再把我们全都杀掉呢。”另一个参与者也说,“这样一来,我们的线索不全都落到那边那个小哥手里了吗?到时候所有线索都齐了,他想怎么闯关就怎么闯了吧?”

“可你这逻辑不通啊?他要是想拿线索再杀人的话,那直接把我们杀掉再拿就好了啊?”

“应该是有什么隐藏规则限制他不能拿吧?”女人说道,“比如……不能攻击身上带有线索的参与者之类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昨晚没对我们动手了嘛,说不定他玩的心理战术只是顺带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碍于这个规则杀不了我们。”

谢未弦眯了眯眼。

一位参与者直接被气笑了:“你这不是自相矛盾……”

谢未弦幅度极小的动了动手指。铁树在地下里萌了芽,慢慢地生长到了地底下来,准备破土而出把这个女人绞住,让她好好明白明白铁树地狱守夜人到底能不能对身上带有线索的参与者出手。

可就在此时,陈黎野却突然开口:“行了,别说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在地底下暗自生长的铁树也停了下来。

“还不明白吗,你再怎么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得通的。”陈黎野说,“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别白费力气了,她要去就让她去吧。”

那女人冷笑一声:“你倒还装的挺大度。”

陈黎野装没听见她这句话,接着说道:“不过呢各位,就像刚刚那位说的一样,地狱是一人过关全员过的,还请千万不要因为对我们两个的偏见把自己和其他所有人都葬送在这里,我还真不值这个身价。”

“……”

陈黎野接着对准备离开的这些人道:“那么,就祝各位成功。”

女人啧了一声,有些不悦的转过头,走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瞪了陈黎野一眼,纷纷转身离开了。

谢未弦目送她离开,皱了皱眉,收起了铁树,转头对陈黎野说道:“你有没有搞错啊。”

陈黎野回过头:“你指什么?”

“把她放走啊。”谢未弦说,“她身上如果藏着关键的线索……”

“没关系的。”陈黎野说,“按照我的分析,这个地狱里应该没有太过于关键的线索。如果真的有这个可能的话,我也不会放她走的。”

谢未弦:“……你已经明白了?”

陈黎野眨了眨眼:“是啊。”

谢未弦嘴角抽了抽:“行。”

不愧是你。

只靠那三张照片和几行字就明白了,你也真是个神人。

等那几个人离开后,其余选择相信他的参与者们也都走了过来,几人聚到了一起后掏了掏兜,都把手里的线索拿了出来。

陈黎野也把两张照片交了出去。

选择相信他的有六人,其中没有线索的有三人,而剩下的三人都拿出了自己所拥有的线索。

这三个线索,分别是几张日记、一个手机、一张医院的检查单。

分配的还挺均匀。

几人交换了一番线索后,发现那张医院的检查单是怀孕的通知,那几张日记则出自女人的手笔。

日记刚好传到陈黎野手上时,就有人说道:“哎对了,那几张日记换着看太麻烦了,不如小哥你念一下?”

陈黎野:“……”

“我觉得可以,省着传了。”

“念吧念吧。”

陈黎野:“…………”

石压地狱的日记是不是也是他念的来着。

他是朗读者是吗。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只好从命念起了日记。

这东西说是日记,其实倒更像是写了日期的几篇泼洒恨意的文章罢了,里面的文字字字都包含着女人的怨毒。

“X月 X日,阴。”

“阿辰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昨天终于回来了。”

“早上起来后,我在他身上找到了别的女人的头发,还有口红印。那个女人甚至堂而皇之的把口红和名片放在阿辰的口袋里……真是个婊.子!”

“但她多心了……阿辰说过,他会永远爱我的!他说过的,他说过!他爱我,他必须爱我!他必须永远爱我!!”

“他爱了我那么长时间,他甚至不在乎我是个妓.女!他还抱过我亲过我他给我戴上了戒指他娶了我给我买了房给了我一个家他对我那么好他爱我他爱我他爱我他爱我他爱我!!!不会有女人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阿辰对我死心塌地,他说过的!!他对我死心塌地!!!他不回家一定是因为工作因为工作因为工作因为他要给我更好的家更好的戒指更好的爱!!绝不是因为别的女人!!”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他!!!谁也不能抢走他……谁也不能!!!”

“X月X日,阴。”

“或许是老天真的在帮我,去医院检查之后,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

“我告诉了阿辰这个消息,我以为他会高兴,但没想到他却挂了电话,然后给我打了一笔钱,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为什么?”

“阿辰,为什么?”

“你以前不是一直在说吗?你说想要我给你生一个孩子你说你想给孩子一个家你说你想听孩子叫你爸爸叫我妈妈你说你想要我给你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我给了啊!!你为什么不要!?!”

“你真的有别的女人了……你真的有别的女人了!!!”

“是谁!?谁能比得过我,谁能比得过我!?谁能像我一样对你好!?我那么依赖你需要你日日夜夜想你爱你谁能像我一样对你好!?我听你的话待在家里不给你添麻烦每天都等你回家就算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我也一直在等!!谁能比我更听话谁能比我更听话啊!?!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有了这个孩子了,这是你的孩子,这是你想要的孩子!只要我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一定……”

“……能让你回家。”

X月X日,晴。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走路都开始变得困难。”

“阿辰还是没有回家。”

“阿辰……阿辰阿辰阿辰阿辰阿辰阿辰。”

“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但没关系,只要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定能回到从前……你会每天都准时回家抱着我亲我叫我亲爱的叫我宝贝我还是你的全世界!!只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要把这个小东西生下来……阿辰就还是我的阿辰。”

“……我的阿辰,我爱你呀。”

“X月X日,阴。”

“孩子生下来了。我一个人叫了救护车,去了医院,做了手术,谁都没有在手术室外等我。我好坚强啊,阿辰,你能来看看我吗?”

“等我能动之后,我就立刻给阿辰打了电话,我说我生了孩子,给他一个惊喜。”

“他却很生气的骂了我,说我不听话,要我带着孩子滚蛋。”

“……怎么会这样呢。”

“我不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吗?”

“啊……我懂了,一定是生下来的孩子还不好看,阿辰不喜欢。没关系,阿辰,我把这个孩子养大,你一定要记得回家看看他,我会每天给你发孩子的照片的。”

“他真的很可爱……很像你。”

“我好想你,阿辰。”

“X月X日,阴。”

“出院后第三天,阿辰来了。”

“阿辰终于回家了,我好高兴。”

“可他居然把我的孩子摔在地上!!还要把我和孩子赶出去!他给了我离婚协议书说给我五天时间要我在这期间里签了协议然后彻底消失在他眼前!?!他还骂我不要脸说我就是个本性不改的臭婊.子还说孩子肯定也不是他的他凭什么那么说我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为他生孩子等他回家我那么爱他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就这样对我!?!”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我恨你……”

“……我不爱你了,阿辰。”

“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写完了终于又一次感受到了我是个剧情废orz剧情大家就看一乐呵吧我自己都看不下去【捂脸但是这个地狱过完之后就有赤鸡的了!!

第145章 瓷娃娃(十四)

“X月X日,阴。”

“我把阿辰杀掉了。”

“我告诉他我要走了,让他帮我收拾东西,他就不情不愿地回来了。”

“然后我就杀了他。”

“这不怪我……都怪他。都怪他不回家都怪他背叛我都怪他找别的女人都怪他脚踏两条船都怪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都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都怪他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的今天都是拜他所赐他死了活该是他把我变成这样的他这是自食恶果!!”

“我恨他理所当然,我杀他理所当然!!!”

“他答应我的美好婚姻连半个影儿都看不到!!这就是他的承诺?这就是他的承诺吗!?他连孩子都不要甚至都没有来医院看过我连一句疼不疼都没有问过我——”

“……我真是个悲惨可笑的女人,这段婚姻也着实悲惨可笑。”

“不过好在我的复仇很成功,比想象中顺利,得拍个照纪念一下。”

“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从这间房子里赶出去了,阿辰也永远不会离开了,他会一直在家里陪着我……我给阿辰安排了新的卧室,那里很冷很冷,最适合阿辰了。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让他永不见天日。”

“我终于从这段悲惨的婚姻里解放了。我听到孩子在婴儿床里咯咯的笑,好像很开心。”

“妈妈解放了,你很开心吗?”

“妈妈也很开心哦。”

“X月X日,雨。”

“阿辰死后,我总会在梦里梦见他。”

“我梦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对我说爱我,抱着我叫亲爱的,然后又突然掐住我的脖子要我偿命。我在梦里不能呼吸,醒来后被吓得大叫,又听到孩子在隔壁哭的很大声。”

“是阿辰冤魂不散,来索我的命吗?”

“我不知道。”

“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很懂事,很少哭闹,总是在笑。可他长得好像阿辰,越长大越像,他越是笑,我就越是害怕,也越来越不敢面对孩子。”

“真的太像了。”

“X月X日,阴。”

“孩子越来越像阿辰了。”

“他们的脸简直一模一样。”

“是阿辰附身到孩子身上了吗?是他回来找我了吗?”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那个男人诅咒了我的孩子,他也恨我他也想杀了我这个畜生死了还不让我安宁混账混账混账混账混账!!!”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绝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得先下手为强,没错我得先下手为强!!”

“可如果是我多想了怎么办?”

“如果只是孩子长得像而已呢?”

“……不行,那也不行,如果真的是阿辰,我就不能放过他!!!”

“我要杀了他……孩子一定会原谅我的,我毕竟是他妈……我是他妈妈,我对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他也只不过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罢了!!”

“……我要杀了他!!”

“X月X日,雨。”

“我动手了。”

“我杀了他,让他也消失在这个屋子里了。”

“这个屋子是我的了,谁也不会再来,谁也不会!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我赢了是我赢了是我赢了是我赢了!!谁都别想害我!!!”

“没错,是我赢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还是感觉有谁在看着我……”

“X月X日,阴。”

“瓷娃娃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我的桌子上。”

“很奇怪,我明明把它放在儿童房里了才对。”

“是我多心了吗?”

“X月X日,雨。”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我明明把那个瓷娃娃放在儿童房的,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我半夜好像听到谁在笑……。”

陈黎野念完最后一句后,就停了下来。

这是最后一页。

陈黎野抿了抿嘴,摸了摸耳垂,开始思索。而其余的众人表情都很精彩——这么一篇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后背发毛的日记,偏偏陈黎野跟个人工智能一样读的不带一丝波澜起伏……不,人工智能读的应该会比他强。

有一人忍不住说:“你能不能读的带点感情,搞得大家都紧张不起来……”

他话音还没落,陈黎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转身就把在一边半蹲在地上安静如鸡地待机的谢未弦一下子拉了起来,随后二话不说,转头就往楼上奔。

“哎!?”其余参与者被吓了一跳,纷纷叫道,“去哪啊!?”

陈黎野没理,一路拉着谢未弦飞奔到楼上,奔向楼梯旁的一间房间,刷的拉开了门。

这是一间卫浴一体的卫生间。

谢未弦被他一句话不说地拉过来,有点蒙了:“你干嘛??”

后面的参与者追上来的及时,谢未弦这话音刚落,他们也就都跟着跑来了。

陈黎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卫生间里,没头没脑地开口说:“得把那个孩子挖出来。”

众人:“……?”

“不是,我们当然都知道得把那个孩子挖出来。”其中一人道,“但是你来这种地方……”

“我并不是说把那个孩子挖出来就万事大吉了。”陈黎野道,“那个孩子可能根本就不想杀他妈。”

“……?什么意思??”

“他昨晚不是把这屋子里的所有参与者都杀了吗?他明明有能力动手,却没有杀死他妈,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众人:“……”

陈黎野接着分析道:“一个厉鬼杀人,要么是宣泄怨恨,要么就是纯粹发疯。发疯的厉鬼杀人毫无章法,死法也都千奇百怪,但这个婴儿杀的所有人都是被分尸而死。也就是说,他杀人是为了宣泄怨恨,他知道自己是被母亲分尸的。”

有人听的有点晕了:“那既然如此,那个婴儿不应该是很想杀了她才对吗?”

“……我都说了,那他为什么宁可附身瓷娃娃也不愿意动手杀了他妈?昨晚的事情也证明了他有动手的能力啊。”

“……”

有道理。

有一人明白了些许陈黎野的意思,摸了摸下巴,一边思忖着一边说:“等一下啊,出地狱的条件是终结罪恶,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婴儿不想杀死他妈的话,我们就得另想个办法安排一下那个女人,一命偿一命,更别提她弄死了两个人……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杀了她吗?”

“那这样的话,我们不用把那个小孩挖出来也行啊。”另一个参与者说道,“反正那婴儿挖出来也没用,下手的得是我们。”

“可……”

陈黎野的话刚蹦出一个字来,就被谢未弦无情打断:“不可能。”

众人纷纷侧头看向他。

谢未弦靠着墙,端着被绑着的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道:“你们杀不死她,只有NPC

能杀NPC。”

陈黎野闻言一愣:“可你不是杀过血人吗?”

“因为你在那之后立刻就出去了。”谢未弦道,“那些血人没来得及在你眼前复活而已。如果不是同为NPC的鬼怪下手,就算是守夜人出手也杀不死NPC。同理,你们就算每人给她来一刀,她也不会死的。很抱歉,你好像想错了,此路不通。”

陈黎野:“……”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不说话了。

众人也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思索了起来。

陈黎野一边思索着一边出言给众人缕了一把思路,道:“整理一下当下的线索的话,能从照片和日记里得出的信息是女人原本是在夜总会工作的小姐,工作不太光彩,但“阿辰”却疯狂的迷恋上了她,最后脑袋一热娶她为妻,但婚后又劈了腿,这个女人怀孕之后还被他要求流产,但她认为孩子生下来就能挽回他,所以就没有去流产,结果没想到“阿辰”就是个人渣,因此她就由爱生恨把他杀了,到了最后又觉得孩子太像男人,又把孩子杀了……”

“但是那个孩子虽然变成了鬼,却并不想杀死母亲……难道要从冰箱里的那个男的身上下手?”

一人说道:“可他又没变成鬼啊。”

陈黎野当然也知道,他长叹一声,垂下了脑袋,低落的像个没啃着心爱的胡萝卜的兔子。

那到底要怎么办啊!

怎么这样啊怎么这次又卡关了!他还忙着出地狱呢!他还想看谢未弦到底过桥会出什么事儿呢啊草!!

陈黎野又气又急,简直有力使不出。他是个不会把所思所想展现在脸上的人,越是这样就越是沉闷,看起来就很低落。

谢未弦看着陈黎野,忽的浅笑了一声。

就在此时,突然门外又响起了婴孩的笑声,一声凄厉的惨叫紧随其后,从走廊里传了出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

众人一听这动静,纷纷一惊,连忙跑出门外,想救这个被鬼选中的参与者。可就在此时,惨叫声如同被掐断了信号的收音机一般戛然而止,随后,一颗脑袋骨碌碌地从走廊深处滚了过来。

那是选择孤军奋战的参与者之一。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死前不知究竟是看到了什么。走廊深处传来了婴儿的笑声,众人转头看去,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皮肤苍白的婴儿正睁着眼眸全黑的一双眼坐在走廊里,一边笑着一边撕扯着一具无头尸。

他的双脚有些透明,还有血从他的嘴里淌出来。

众人:“……”

那小孩还在原地撕着手里的尸体,一块块残肢断臂被他扔玩具一样丢过来。众人心里都明白,等他玩够了这具尸体,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了。

于是众人十分默契地又默默地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

可就在他们退到途中之时,居然又有婴儿的笑声从反方向的楼梯口传了过来。

两道笑声把他们夹得里外不是人。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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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瓷娃娃(十五)

众人的动作纷纷一僵。

随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看向了楼梯口。

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从楼梯口那边爬了过来,留下了一地血痕。他一边爬,一边仰着头看着众人笑,两只眼睛也和走廊深处的那个小孩一样,全是黑色,看上去令人心里发毛。他咯咯地笑着,爬到众人附近时就停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眨着眼睛看着众人,含着手指,表情有点兴奋,好像在挑人下手。

空气都凝固了。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谢未弦盯着这小孩看。

小孩的眼睛全黑,众人根本没法分辨他的目光落在哪里,总感觉他是在看自己,一个两个都感觉头皮麻的像要爆炸。

鬼在面前。众人都不敢动。

就这样呆了片刻后,有一个人就默默地动了动身子,往后撤了一小步,想跑回厕所里躲起来。可就在他动的那一瞬,小孩突然咧开大嘴一笑,咯咯的笑声一下子尖利了起来,朝着他就扑了上去。

众人纷纷尖叫,可那人却被吓愣在了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看他就要祭天之时,一根铁树突然破窗而入,一下子贯穿了那小孩的脑袋,把他钉到了墙上去。

尖叫声直接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停住了。其中一个女参与者愣了两秒后,又叫了出来。

而其余惊呆的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谁的手笔,立刻又转头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手上还绑着绳索,但这好像并不能阻止他驱使铁树。走廊深处的那个撕扯无头尸的小孩似乎是被这边的动静惹火了,笑声突然转成了婴儿表达愤怒的哭声,随后,那具刚被拆到一半的无头尸被他十分用力地丢了过来。

厉鬼力气极大,那具尸体居然一下子被丢到了走廊另一边的墙上,砰地一声炸作了一大片鲜血,骨渣肉碎溅了一地。

众人:“……”

随后,那个婴儿也一下子扑了过来,朝着站在谢未弦旁边的陈黎野就咬了过去。

众人被他震耳欲聋的哭声震得耳朵痛。

但这婴儿根本没碰到陈黎野,在他扑到半空中之时,插着另一边那个鬼婴的铁树就突然长出了一根分杈来,一声脆响,把这边这个也插了个脑袋开花。

一场必定产生巨大伤亡的厉鬼的两面夹击就这样被化解了。

被一个本来是用来狩猎参与者的铁树。

众人惊魂未定,有的直接被吓得坐到了地上,呼吸颤抖两眼泛泪——不管心理素质有多强大,在这种差点要丢命的关头,心里还是会产生巨大的恐惧的。

守夜人救了他们。

众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就这样呆了两三秒之后,才有人哆哆嗦嗦地对他说了声:“谢……谢谢……”

谢未弦还没来得及回句“不客气”,另外两个参与者就从一楼闻讯赶来,二楼的女人卧室也被拉开了门,一个参与者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来,他之前就一直藏在里面,听到了声响也没有动,而是选择了见死不救。

看到眼前的情形后,这三人脸色都一阵扭曲。

陈黎野也抽了抽嘴角。

完蛋了,又要开始了。

果不其然,其中的那个刚从二楼卧室走出来的女人瞪着谢未弦道:“你看,我就说不该把他带进来的!绑手根本没用吧?这不还是用出来了吗?”

谢未弦:“……”

这时,有个被吓得靠墙站着腿发抖的参与者一听这话,顿时来了气:“那他妈要是有用我们都完了好吗!?你有毒吧能不能看看什么情况!?我们差点就都被分尸了好吗!?”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救了你们吧?”那女人冷笑道,“守夜人会救人?你傻了吧?”

“哎我说你这人——”

那边那几个又开始吵起来了。

陈黎野听得脑仁嗡嗡疼,叹了口气,不想说话了,转过头去看了眼那个被谢未弦一个铁树插到墙上去的婴儿。

反正事情也都败露了,谢未弦也懒得再装,干脆把双手往外轻轻一拽,就轻而易举地把绑着双手的绳索拽成了几段。

他把断绳从手上撇干净,转过头对打量鬼婴儿的陈黎野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有两个鬼?”

“因为被分尸了吧。”陈黎野说,“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是好几个了。瓷娃娃身上一个,这房子身上一个,你后来还在儿童房里看到一个,这就已经三个了。可能是因为被分了尸,所以魂也被分成了很多个,鬼也肯定存在很多个了。”

“怎么跟蚯蚓似的。”谢未弦忍不住道,“就算被分了尸,魂也应该只有一个吧。”

陈黎野偏头看向他:“地狱应该不会讲科学的吧。”

“……”

有道理。

非常有道理。

“那现在要怎么办?”谢未弦问,“这个小孩如果不杀他妈的话,不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黎野当然也明白。

他难得的皱了皱眉,感觉有些头疼。

冰箱里的男人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身上有路可走的话,那众人早就都遇上那个男人化成的鬼了。

可是并没有。

那到底要……

陈黎野正在头疼之时,突然,女人的卧室里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随后一阵笑声又从女人的屋子里响了起来。

众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后,一起赶了过去。

女人的卧室里还是很乱,第六个参与者死在了这里,身上的零件七零八落的散在了地上,脑袋正挨着墙,一脸惊恐地看着众人。

这是这个地狱的新人。

看来,在地狱里,新人的存活率是比较低的,能活下来的都是有点实力的。

女人正坐在自己的床上,捂着头尖叫。

陈黎野心里大概有了个数,他打开了手电,往桌子上一扫,果然,昨天明明被女人摔了个稀碎的瓷娃娃此刻竟然完好无损的坐在桌子上,且不知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这玩意的嘴角好像咧得更厉害了,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去了。

女人叫的越厉害,这玩意儿笑得就越厉害,两道声音都越来越尖利,众人听得感觉耳朵里嗡嗡响,连忙都退了出去。

陈黎野却站在原地沉默了。他照着那个摇头晃脑笑得厉害的瓷娃娃,感觉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此刻正在很努力地冒出头来。

瓷娃娃的笑声震得他耳朵里疼。

谢未弦留在他身边,也没有走。

早已离去的众人见他俩还留在里面不出来,就纷纷又停下了脚步。

女人说道:“他不会又在寻思怎么弄死我们呢吧?”

好几个人刚刚都是靠谢未弦才捡回了一条命来,一听这话,纷纷横了她一眼,道:“你能不能想点人家好?”

谢未弦都听见了,可他根本懒得辩解,他眼里只有陈黎野。他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盯着陈黎野看。

就这样安静了半分钟之后,陈黎野又像是猛然想通了什么一般,抓起了谢未弦,转头又跑到了卫生间里。

然后,他指着马桶对谢未弦说:“把它拆了。”

谢未弦:“……”

追过来的众人:“……”

陈黎野刚想解释为什么,谢未弦却突然问了他一句:“是把它解体?”

“……不是。”陈黎野说,“把这个东西踹开,下面有个管道,要那个管道里面的东西。”

“成。”

有聪明的参与者已经隐隐约约明白陈黎野要干什么了:“等等,你该不会……”

谢未弦伸手拉了陈黎野一把,把他拉后几步后,就上前一步,双手一抓马桶,往上一提,拎菜篮子似的轻而易举地把马桶拎了起来。

在马桶被拆下之后,下面如喷泉一般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众人:“!?!”

谢未弦也愣了一下。

有人道:“那应该只是普通的水吧?这房子里的自来水也都是血,应该……”

“不,这个不是。”陈黎野十分冷静地吐出恐怖话语:“婴儿在那里面。”

“……!?!??!”

“等等!”那女人走上了前来,道,“你刚刚说什么?婴儿在那里面!?怎么可能!?”

陈黎野不太喜欢她,横了她一眼:“怎么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啊!”女人道,“那个男人是在冰箱里的,怎么婴儿就被冲进下水道里了!?杀人的人藏尸的方式应该是一样的才对啊!!”

“你说的那是连续杀人的变态。”陈黎野道,“连续杀人的人大都是把杀人视为自己的艺术作品的,所以有一套自己的“艺术”原则,可这个女人不是。她的精神本来就不太正常,杀死丈夫是因为仇恨,杀死小孩是因为害怕丈夫附身在孩子身上回来报仇。她能把第一次杀人视为自己的成功,但第二次杀人就不会了,因为那是她出于恐惧杀的人。”

“既然是出于恐惧,那她也肯定不想再看见这个孩子,那么如此一来,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剁碎了冲进下水道。”

众人:“…………”

这些人一个个微张着嘴,好像高中时候听老师讲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压轴大题一般满脸茫然。

谢未弦把一整个马桶丢到了一边。下水道里喷出来的血没完没了,再这么等下去估计也是没完没了,他干脆撸了撸袖子,蹲了下去,把手伸进下水道里,一上来就摸到了一块又软又黏腻腻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抓了出来。

当那东西脱离开下水道的那一刻,整个房子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婴儿嚎哭声。

谢未弦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被剁烂了的尸肉。

陈黎野答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出去了呜呜呜呜我剧情好烂对不起感谢在2020-08-13 13:35:16~2020-08-14 14:4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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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瓷娃娃(十六)

众人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号声吓得纷纷一哆嗦整个屋子也都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陈黎野脚下一个不稳,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就在此时,房子的地板突然倾斜,所有人都失去了平衡,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只有非人的谢未弦还能坚持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老狗。陈黎野一出动静,他就连忙回头看了一眼。

倒在地上的陈黎野当然知道他在看什么,就道:“我没事,你把剩下的都拿出来!”

谢未弦明白,他把右手的袖子撸到最高处,一手进去,又掏出了一大堆尸肉。他就这样半蹲在下水道旁,速度极快地把管道里的尸肉都掏干净了。

摇晃的房子这才停息了下来。

众人还都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等房子停止了摇晃,这才都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在此时,有一群黑色的东西从门外腾空冲了进来,飞快地冲到了那些尸肉上,与尸肉融为了一体。

谢未弦也站了起来,他抹了一把喷溅到脸上的血,见此情形,愣了一下:“?”

陈黎野说:“那些是这个鬼婴的鬼魂吧。我之前也说了,被分尸的时候,他的魂也被切割成了好几块。”

“对,你是说过。”谢未弦转过头来看向他,说,“不过把他的尸块都掏出来有什么用吗,这个孩子不是不想杀他妈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

陈黎野这话话音刚落,地上的那些尸肉就突然开始自己动了。

众人被吓得一激灵。

谢未弦也往旁边退了两步。地上的尸肉开始聚集在一起,然后慢慢地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陈黎野很冷静地接着说:“对这种还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而言,当然不会想杀害母亲,他附身的瓷娃娃会每天出现在女人的卧房里笑,附身在房子上把女人囚禁起来,目的也不是让女人疯掉,他只是想要他妈妈陪他玩跟他在一起罢了。”

“我之前一直忽视了这一点。”他说,“等意识到这一点后,整件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我原来以为,他是年纪太小不懂得恨是什么,所以才不想杀死母亲的。可这样一想,如果只是想要母亲陪伴并不恨她的话,我原来的推论就是错误的。不恨母亲却要杀人泄愤,这明明就是一个悖论。”

真是傻了。

陈黎野叹了口气,看向了谢未弦。

都怪这个小混球的事情老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导致他太想出地狱,想事情都跟着急于求成了起来,才会没发现这里面的逻辑问题其实很大。

谢未弦刚从卫生间的一个架子上抽了一个毛巾下来擦血,一抬头就看到陈黎野眼神怨怼地盯着他看。他完全不知道陈黎野怎么这么看他,便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

有人见陈黎野说话说到一半,不乐意了:“然后呢?照你说的,这个孩子确实是不想杀他妈啊?那现在要怎么办!?”

“别这么着急,现在只要等就好了。”陈黎野说,“等这个孩子杀人就行了。”

“……啊?”其余人听得一头雾水,“你不是说他不想杀吗?”

陈黎野道:“不想和不做不是有一个字的差别吗。”

“……”

在他说话的期间,婴儿的尸肉就渐渐凝聚成了一个人形。只不过那些尸肉常年被塞在下水管道里,很多都被泡的腐烂了,即使成了一个人形,也不算是很正常的人。他被泡发了的皮肤苍白又浮肿,形体扭曲,关节怪异,看起来像一个被摔得变了形的人偶。

这小孩的眼睛也还是一片全黑。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之后,他就咧嘴笑了,笑得满嘴鲜血。

然后,他就咿咿呀呀的笑着叫了出来,转了个头,往门外爬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挪。

最后,这个小孩果然爬进了女人的卧室里。女人一看到他,就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惊恐的五官都扭曲了,转头就往角落里缩。但她往角落里缩了一会儿之后,就知道自己这么下去必死无疑,就又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试图打开窗户跳出去。

可窗户却根本打不开。

“别过来!!!!”女人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绝望地声音都撕裂了。

她越是尖叫,那个孩子就笑得越大声,就那样一步一步朝她爬了过去。

众人看得紧张得不行。

女人把手边能拿到的所有东西全都一股脑砸向了这个小孩,可她越是砸,小孩就笑得越厉害。

众人见到这一幕,都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这……”

陈黎野没有说话。

女人的恐惧终于到了最高点,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喘了几口气,下定了决心后,就把被子往小孩身上一砸,抬脚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

可就在步子迈出去的一瞬间,小孩就突然扑了上去,抓住了她的左腿,随后,她的左小腿就那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扯了下来。

女人一下子跌倒在地,捂住自己的左腿,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笑的更大声了,他举着母亲的小腿,手舞足蹈,像在庆祝,也像是游戏胜利的宣告。

“懂了吧?”陈黎野说,“他把分尸理解为了玩乐,他认为母亲将他分尸是在和他玩游戏。打从一开始,我们发愁的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假命题。”

众人:“……”

女人的求生欲还没有完全熄灭,她从地上忍着剧痛爬了起来,想接着往外逃。

那小孩见此,就又伸手抓住了女人的另一只腿,双手一扯,就又把她的另一只小腿也扯了下来。

众人:“…………”

谢未弦也被这一幕刺激得眉角一跳,觉得陈黎野不能再接受这样的精神与视觉的双重污染,一把拉过了他,往门外走去:“行了,别看了,晚上容易做噩梦。”

陈黎野:“……”

他觉得这句话跟他妈最常说的一句“不穿秋裤老了容易得关节风湿”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就这样被谢未弦拉出了门外,其余众人被他俩这么一影响,有的就干脆跟着他俩一起出了门,也有人留在屋内看女人遭受制裁。

走到屋外之后,陈黎野就拿出了手机来,心不在焉地点了几下。在女人的惨叫声中,他又看了谢未弦好几次。

马上就结束了。

他想。

这个地狱一结束,他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看到谢未弦过桥的真相,看到他的罪。

倒也不一定会是他的罪就是了。不过,除了会看到他自己的罪,陈黎野也想不到有什么他一定要背着自己过桥的理由。

陈黎野已经感觉自己开始紧张地心跳加速了。

女人的惨叫声越来越撕心裂肺,也渐渐染上了一丝哭腔,然后,就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一片死寂。

站在里屋看完全程的众人也都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等到这个时候,陈黎野才反应了过来:“等一等,引路人是那个小孩吧?”

谢未弦点着手机:“应该是吧。”

“……一个还只会爬的婴儿要怎么引路?”

谢未弦点着手机的手一顿。

……很有道理。

就在此时,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当然不会让婴儿来引路的。”

门外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冰山地狱的守夜人竟然出现在了楼梯口那里,他从楼梯间探出了个脑袋来,没什么表情地朝他们打了招呼:“中午好。”

其余众人:“……”

陈黎野:“……好。”

谢未弦看见他就脸色一黑,脑袋往旁边一撇,理都不想理。

守夜人尘对此完全无所谓,他走上了二楼来。当他踏上二楼走廊的那一瞬,众人就感到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下去了十个度——那叫一个冰爽,比某碧广告词还冰爽。

众人连连后退,对守夜人的敬畏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冰山地狱守夜人显然对此已经习惯,他在离众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说:“你们都过关了,按照规则,我也就不会狩猎了,都放心。如你们所见,这个地狱的情况比较特殊,引路人根本没有引路的能力,所以在被判定为过关成功之后,由我代劳引路人的工作。”

说完,他就转头走了,还叹了一声,叨咕了一句:“麻烦死了,都没见过哪个守夜人要干两份活儿的,不把人当人使。”

陈黎野:“……”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

陈黎野转头问谢未弦:“你这次也不和我走?”

谢未弦点了点头。

陈黎野没见怪,道:“好吧,那我等你回家。”

说完,他抬脚就跟上守夜人尘走了。

在离开时,他还顺便在心里补了一句。

——奈何桥见。

众人也都跟上了陈黎野的脚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了冰山。这个地狱里的铁树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一切都像他们刚刚进入地狱里那时一样,不知是守夜人尘的手笔,还是地狱本身就拥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在走到冰山跟前时,那个从头到尾没对谢未弦有好脸色的女人突然加快了几步,赶上了陈黎野之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男朋友是被守夜人杀的。”

“?”

陈黎野转头看去,见是这个女人,也没什么好气,知道她肯定是无意道歉,绝对只是来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就冷言冷语了一句:“啊是吗,所以你就对别的守夜人偏见都这么大?”

女人笑了一声:“你懂什么。要是只是普通的被狩猎而死的话,我也不至于这样。”

“?不是被狩猎,还能是怎么死?”

“他是被拉回去的。”女人说,“就在大家都已经过了关,眼看着就要过桥的时候……被拉到了镜子里面,死了。”

“……?”

“守夜人都是这种没有规则的杀人魔,都是疯子。”女人说,“你的队友也一样,能跟他成为队友的你也一样。”

“没有一个好东西。”

陈黎野不吭声了。

他是个律师,很能察言观色也很能给人分类,像这种一看吵起来也没用的人物,他一向是懒得开口辩解的。

女人似乎是只想和他说这些以表自己的正义立场罢了,说完之后,她也就不再说了,沉默了一路。

走在最前面的守夜人尘回了回头,看了一眼女人,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

众人很快来到了冰山面前。冰山后面就是桥。众人都恨不能早点出去,快速地上了桥离开了这里。陈黎野刻意放慢了速度,走在了最后面。

女人走在他前面。在她将要踏上桥的时候,守夜人尘就忽然来了句:“守夜人是有规矩的。”

女人顿了一下。

“你不能因为一个苹果是坏的,就把一筐苹果都扔了。”他低头看了看女人,说,“人都分三六九等,守夜人自然也分。”

女人瞪了他一眼,骂了句“傻逼”之后,甩袖子走人了。

守夜人尘沉默地目送她消失在桥上的白雾里。

陈黎野无奈道:“你跟她说那些干什么,她听不进去的。”

守夜人尘又沉默地看向了他。

陈黎野走上前去,道:“那我走了,再见。”

“嗯。”守夜人尘没忍住又补了几句嘱咐,“无论看到什么,情绪都要平静一点。记住,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你阻止不了地狱的惩罚。”

陈黎野应了一声:“嗯。”

守夜人尘回了回头。

陈黎野的身影消失在了白雾里。

他没懂。

守夜人尘想。

他肯定想错方向了。

陈黎野走进了白雾里,又久违的听见了那阵空灵的歌声。

他在歌声与白雾里走了一会儿后,停了下来。打算候在这里等谢未弦。陈黎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了守夜人那简直逆天的五感,又觉得自己要是就这样傻站在这儿的话,谢未弦可能桥都不用上就能发现他。

他就四处看了一下,最后选择靠着桥边蹲下来,缩的像个兔子似的,乖乖等着谢未弦上桥来。

陈黎野蹲了好半天,等腿都要麻到没知觉的时候,终于等来了谢未弦。

谢未弦安安静静地从白雾里走来,表情凝重,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像腿上绑了重铅一样。

陈黎野看到他那个凝重的表情,又被揪得心里一咯噔,紧张地心脏狂跳,眼巴巴等着大事发生。

可他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后,都没什么事儿发生,一切都很正常。

……这不是没事儿吗,根本无事发生啊。

陈黎野有些小失落,又不甘心的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谢未弦都快走到他跟前了。

陈黎野撇了撇嘴,放弃了。他揉了揉脚踝,打算一会儿站起来叫一声谢未弦跟他一起出地狱。

但他还是有点小失落,就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冰山地狱守夜人——真是没事整事,让人白挂心……

他心里这话刚骂到一半,就听那边传来扑通一声。

陈黎野:“?”

他转过头看去,就见谢未弦竟然跪倒到了地上,双手捂着嘴,开始咳嗽个不停,而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里涌出来,捂着嘴的双手手背上竟然也凭空裂开了好几条深到见骨的口子。

谢未弦咳得简直撕心裂肺,浑身颤抖,他整个人都失了力,咳了一会儿之后就撑不住了,一下子趴到了地上,一手十分痛苦地抠着地,一手捂着嘴,仍旧咳得厉害。

陈黎野被眼前一幕震得脑袋嗡的一声。

他想起了守夜人尘的话。

“你们进入地狱的方式是死亡,也就是传说中的度过鬼门关,而出地狱时候所通过的那座桥,则是传说中的奈何桥。在传说里,奈何桥是送人转世投胎的地点,每个人在过桥时会选择喝一碗孟婆汤来忘却记忆,在忘却记忆时,还会出现走马灯现象。”

“守夜人是死人。不过,他就算过了奈何桥,也不能去投胎转世……”

陈黎野想的没错。

确实是有什么东西会被奈何桥清点一遍,但被清点的并不是谢未弦的“罪”。

而是“伤”。

是他这辈子,所受过的最刻骨铭心的——

“伤”。

陈黎野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却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了行动。

他带着已经麻了的双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他听见自己喊。

“未弦!!!!!”

作者有话要说:妈咪诶十一点了【】

睡了睡了明天到了我喜爱的环节了【趴感谢在2020-08-14 14:40:01~2020-08-14 23:0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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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爱别离(一)

谢未弦感觉胃里有火在烧。

时隔多年,在再次遭受这疼痛时,他还是会忍不住在滔天的疼痛中叹一声,当年那个苗疆人是真他妈不是人。

撕心裂肺般的疼贯穿了他整个人。所有的旧伤都又一次开始破裂,将两千年前刻骨铭心的痛再一次铭刻在他身上。他仿佛又看到那些人拿着一把把刀插在他手背上,又拿这些刀慢慢地在他胸口上剖开又深又长的口子,后来还举着火把,把他身上的伤口再炙烤一遍。

那时他还在人间,但却感觉自己身在炼狱。

他越是咳嗽越是感觉喉咙里火烧似的疼,疼的快死了。

可死人不能再死一遍,他就只能受着,硬生生地受着。

……后背上的伤好像也裂开了。

他耳边嗡嗡作响,耳鸣的厉害。可就在这阵耳鸣声中,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未弦”,不知是谁在叫他。

谢未弦费力地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在这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模糊中,他竟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向他跑过来的人影。这人跑的连滚带爬,慌慌张张。

……谁?

会是谁?

谁还会留在桥上……?

谢未弦连喘气都觉得痛苦,每一口经过喉咙的气息,都给他带来了灼烧一般的痛楚。

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那个人影来的很快,但谢未弦被疼痛折磨得度秒如年,就莫名地感觉那个朝他飞奔而来的人似乎来得很吃力,像是在费力地跨过一条很长很长的洪流。

等他来到他面前时,眼前的人影才终于和谢未弦回忆里的一个人重合上了。

那个人是顾黎野。至少在谢未弦的眼里看过去,是顾黎野。谢未弦看到他双眼通红满脸泪痕,又很着急担忧地低下身来叫他,一声又一声,可惜话都被谢未弦耳边的耳鸣声所掩盖,他只听得到他在歇斯底里喊些什么,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至于到底喊了什么,他是真的完全听不清楚。

……居然看到了顾黎野。

出幻觉了。

谢未弦在彻心彻骨的疼痛中觉得有些稀奇。他每次过桥都要出这种事,但会在桥上看到幻觉,这还真是头一次。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声不似平常,笑得有些悲凉。

谢未弦在摧心剖肝一般的痛苦中,终于再难压制住内心的情感。他伸出了痛得忍不住扭曲了五指的手,尽全力地去握住了顾黎野。

他握着顾黎野的那只手因为疼痛而颤抖不停。

“别哭……黎野。”他沙哑着声音说,“我习惯了……别哭。”

“……我很好。”

“黎野……”

“……我……爱你……”

他说话语无伦次声音喑哑,但想表达的意思,顾黎野却一清二楚。

疼痛侵袭着谢未弦的四肢百骸,他终于是再也撑不住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竟看到眼前的顾黎野竟然在一瞬间变成了陈黎野,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喊他“未弦”。

他有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这幻觉是不是真的。

谢未弦就这样在陈黎野面前倒了下去。陈黎野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正在向下滴着鲜血,都已经滴出了一个小血泊出来。

“……未弦。”

他喃喃地叫了一声,然后,如同是要把他从地狱叫回人间一般,撕裂着声音喊:“谢未弦!!!!”

谢未弦没回应他。

他就像是陈黎野从铁树地狱出来后在小巷里看到的那时一样,虽然已经昏了过去,却仍然紧皱着眉,脸色仍旧十分痛苦。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血染透,到处都是伤口,陈黎野甚至不知该不该碰他。

陈黎野慌的要命,他感觉自己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把被谢未弦握住的那只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双手无助地颤抖了好半天。

怎么办?

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救他!?

冷静,冷静一下……总之得快点处理伤口……送医院,对,送医院!!

陈黎野好不容易在满脑子的慌乱中捋出了一条明路,他赶紧把谢未弦扶了起来,在此期间,又不小心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弄得他一皱眉,闷哼了一声。

“对不起……”陈黎野声音颤抖地把他扶起来背到背上,道,“你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回家……”

谢未弦背起来还是和那天一样,一点重量都没有。

陈黎野背着谢未弦,一头冲进桥头刺眼的白光里。

眼前白光渐渐散去,一转眼,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手里还拿着刚接了水的水杯。

陈黎野连把水杯放回桌子上的闲心都没有,松了手直接往旁边一扔,转头就冲向了谢未弦所在的客厅。

谢未弦果然正倒在沙发上,他嘴角的血流了下来,袖子里的血也顺着手腕流了出来,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一个死人。

陈黎野连忙冲了过去,把他放倒了下来,然后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手指哆哆嗦嗦地手机都握不好,几次三番都差点让手机掉下去。

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完全冷静不下来。他还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以及谢未弦颤抖的气息。

快点,快点,快点!!!

他一边在心里狂命地催促着自己,一边哆哆嗦嗦地打通了120,但就在等待对面接起的期间,突然猛地又想起了守夜人尘的话。

“无论看到什么,情绪都要平静一点。记住,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你阻止不了地狱的惩罚。”

“……”

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是地狱的惩罚,你阻止不了。

……

陈黎野心里的急切和慌乱就在一瞬间静止了。

电话被120急救中心接了起来:“喂?”

“喂,120急救中心,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喂,喂?”

陈黎野没有回答,他把手机从耳朵边慢慢地移开,然后挂断。他无力地垂下了手,坐到了地上,颓废又狼狈。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居然想把谢未弦送到医院去。

或许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慌乱无助的狼狈样子可笑,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声。

……真是疯了。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感觉眼前很快地模糊起来,然后眼泪就那样很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地掉了出来,流了满脸泪痕。

他颤抖着转过头——他现在几乎没有勇气去看谢未弦。

谢未弦满身是血,陈黎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受苦,看着他强撑着,看着他痛不欲生。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怎么这么废物啊。

谢未弦每次过桥都要遭受这种事情,可他居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他从来没有。

陈黎野心中的愧疚如漫天箭雨一般,眨眼间就把他的心脏侵袭的千疮百孔。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慢慢地凑到了谢未弦跟前去,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他揽到了怀里。

谢未弦身上的血把他的衣服染成了红色,但他不在乎。

他不敢抱得太用力,他怕他疼。

陈黎野抱着谢未弦,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他想起桥上的谢未弦,想起他伸出满是伤口的手握住自己,对他说“我习惯了”,对他说“别哭”,对他说“我爱你”。

那是谢未弦的真实心声。

他仍旧深爱着陈黎野,只是两千年过去,他已经比当年的顾黎野更会压抑自己了。

可越是这样,那些不可多得的真实就显得越发悲哀。

陈黎野觉得喘不上气来。不是为他自己,也不是为了谢未弦,而是为了他们两个。

为了他们这两颗明明比谁都真却不得不作假的真心。

夜深了,楼下有遛狗的人经过,还外放着音量很大的音乐,搞得狗都跟着叫。客厅没有拉窗帘,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楼对面似乎有人在炒菜。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但是云却把星星都遮住了,明亮的月亮就在厚云之中烫出了一个月牙状的光圈。

这一切都和谢未弦没有关系。

他身上的伤痛还在持续,陈黎野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粗重气息颤抖。

陈黎野就这样抱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不行,就又背着谢未弦去了自己的卧室,把他的发带解开后,让他平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这样他应该会好受一点。陈黎野并不在乎谢未弦的血会不会弄脏床单,他只在乎谢未弦这个人。

陈黎野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他身上也都染上了谢未弦的血,黏糊糊的,但他不想去洗。

他就想待在他旁边。

陈黎野脑子很乱,他从来没有见过谢未弦因为什么伤倒过。

谢未弦没有为谁弯过腰,没有低过头,更没有败过。前世是如此,后来如今在地狱里一路走来也是一样,陈黎野从没见过有什么事能让他败下阵来。

可他的战无不胜的谢大将军现在却被过桥的惩罚搞得昏迷不醒。

他的将军终于还是倒了,而他却无能为力。

过桥受的伤一定是生前所受的伤的,可陈黎野根本不记得谢未弦受过什么重伤——打仗当然是免不得要受伤的,可谢未弦身手了得,没在战争里受过什么重伤。

在陈黎野的记忆里,谢未弦受过最重的伤也就是被外族族主一剑捅穿了肩膀,从马上掉了下来,但那时他很快就又站了起来,靠着另一只手杀出了重围。

就算这个伤现在也在他身上,那其他那么多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想的话,陈黎野好像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他只知道衣服都被血染透了,伤口很多,仅此而已。

陈黎野抿了抿嘴,转过头去,看向谢未弦。

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了一点。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掀开了谢未弦的衣服。

那下面的一片血肉模糊一下子扎痛了陈黎野的眼,让他的瞳孔猛地骤缩起来。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伤,伤口上居然还有被火炙烤过的痕迹!

陈黎野太熟悉这一套了——在他的记忆里,他也被这样对待过。

他当然记得,他记得很清楚,这是那些人拷问的路子。

陈黎野傻在了原地,他大脑空白了好半天后,才终于动了一下,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也就是说,在他死后,谢未弦也被抓进了牢狱。他们像对待顾黎野一样对待了他,用刀插穿他的手背,用刀慢慢在他的皮肉上划开鲜血,又用火去炙烤他的伤口,甚至喂他吃蛊虫,用脚踩住他的脑袋——

陈黎野不忍再往下想了,他慢慢地放下了谢未弦的衣服,颤抖着手,去握住了谢未弦垂在床边的那只满是鲜血的手。

他低下了头。

他真的难以想象。

他的谢未弦,他的将军,他一身傲骨的谢侯爷。

在遭受这些的时候,还面对了顾黎野已死的现实。

那时,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人住院惹有点忙qaq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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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爱别离(二)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了。

每一秒钟都好像被拉长了两倍一般,度秒如年。

陈黎野握着谢未弦的手,在这般如身处地狱最深层的煎熬中,终于陪着他挨到了结束的无声哨响。

谢未弦身上的伤口开始不再流血,转而慢慢愈合。

陈黎野看了一眼时间。

午夜十二点半。

他是五点半进的冰山地狱。也就是说,谢未弦的惩罚整整持续了七个小时。

……七个小时。

他每次过桥,都要遭这么长时间的罪。

陈黎野又想到他每次过桥回来时看到的谢未弦。谢未弦每次都很平静,但现在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他每次的表情都不太对,总有些奇怪的凝重,应该是还觉得痛吧。

……可陈黎野以前居然都没注意到过。

陈黎野垂了垂眸,他的脑子里还是有些乱,但已经平静很多了。过了片刻后,他又颤抖着叹了一口气出来,攥着谢未弦的那只手紧了紧。

他的脸色难得的凝重了起来,像是做了一个很艰难也很决绝的决定。

谢未弦身上的伤正慢慢地自己愈合,等到了一点左右,他身上的伤才终于全部愈合完成了。

陈黎野就守在床边等着他,等他醒过来。他就这样又守了很久后,终于看到了谢未弦的眼睫一动。

他醒了。

陈黎野松开了他的手,直了直身子。

谢未弦醒了过来,他感觉身上还很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等他睁开眼之后,这才发现眼前的情景有些不对。

眼前的景象并非一如既往的那座奈何桥,而是陈黎野的家里。

还是陈黎野的卧室。

谢未弦:“……”

……难道。

谢未弦僵着脖子转过了头。

果然,陈黎野正两眼通红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谢未弦:“…………”

他明白了。

他在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顾黎野,并不全是幻觉。

是陈黎野真的朝他跑了过去,只是谢未弦在疼痛的施压之下,把他错看成了顾黎野。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长叹了一口气。陈黎野愣了一下,感觉奇怪,谢未弦非但没有对眼前的事感到惊奇震惊或讶异,反倒还给人一种终于解放的如释重负感。

陈黎野准备好的话都被他这反应给卡了一下,有些愕然:“你……”

谢未弦慢慢地坐了起来,脸上满是疲惫。

他垂了垂眸,似乎是有意躲着他的目光,也不说话,过了片刻后,又把头撇到了另一边去。

他是真的在躲着陈黎野。

陈黎野看出了他的意图,颤声问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陈黎野的眼睛还红着,他是真的被谢未弦吓得半死。

谢未弦听到他颤抖的声线,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没有说话应声。

“……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

谢未弦执意保持沉默不转头。

陈黎野抿了抿嘴,尽量地稳着声线,但还是压抑不住地有些颤抖的叫了一声:“未弦。”

对谢未弦来说,这两个字儿从陈黎野嘴里出来就会带着一股惑他心弦的魔力。他浑身轻轻一哆嗦,终于是没办法再这样与陈黎野僵持下去了。

他慢慢地转过了头来,可还是没有勇气去看陈黎野。

他知道陈黎野叫出他的本名来意味着什么。

谢未弦低着头,声音十分沙哑,问:“你……都想起来了?”

陈黎野咬紧了下唇,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谢未弦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一时没有说话。

沉默几许。

片刻之后,他才又叹了口气,似乎毫不觉得意外,道了一句:“我就知道我瞒不过你的。”

“……”

“你是个聪明人。”他哑声说,“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瞒得住你。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你会怀疑我不对劲。有些事我就算不想让你知道,你也会……”

陈黎野突然打断了他:“我没有怀疑过你。”

“……”

“就算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也没怀疑过你。”

陈黎野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越来越颤:“是冰山地狱的守夜人给了我断罪书告诉我你的名字的,也是他告诉我守夜人过桥会出事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谢未弦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又转过头去小声地暗骂了一句,“那个死人玩意儿……”

陈黎野见他又把头转过去,就道:“你看着我。”

“……”

谢未弦无动于衷,无言地表示了拒绝。

可惜陈黎野不允许他拒绝,又说了一遍:“过来,把头转过来,看着我。”

谢未弦有些头痛,只好认命地硬着头皮转过了头去。

他一转过头去,就看到陈黎野两眼依旧通红地看着他,他那双通红的眼如同锋芒一般刺痛了谢未弦。谢未弦眉角一跳,感到内疚难过冲动等等情绪一下子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在一瞬间把他吞噬了个干净。

陈黎野道:“你每次都是这样吗。”

“……”

谢未弦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的眼神又往旁边飘了一下——谢未弦下意识地想逃。

陈黎野被他的逃避气得声音都陡然提高了好几分:“看着我!!”

陈黎野基本上从来没有大声叫喊过,谢未弦也是头一次被他吼,忍不住浑身一哆嗦。他本以为陈黎野还要再喊,浑身骨头都绷紧了,准备迎接他下一轮袭击。

可他没有再喊了。

谢未弦反倒还听见了他哽咽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真的哭了,眼泪就那样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啪嗒啪嗒地落到床上。

谢未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黎野声音颤地厉害,他根本控制不住了。

这些日子里所有积攒在他心底的压抑与不解终于全面崩溃,他歇斯底里地对着谢未弦喊:“你凭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凭什么啊!?这么严重的事你不告诉我,当年出了什么事你还是不告诉我!!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他妈突然闯进来还要我跟你划清界限你有病吧!!你要划清界限为什么还要我每天回来为什么还依赖我为什么还带着我进地狱啊!?”

“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做了!!我那么相信你你身上疑点那么多我都没有问过你,我就相信你哪一天会自己对我说!!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是吗!?!”

陈黎野越喊越崩溃,越喊眼泪掉的越厉害,喊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嗓子冒火似的疼。

他又哽咽了好半天,然后哑着声音道:“你就这么对我……?”

“……”

“我恨你。”陈黎野吸了一口气,哽咽着说,“我恨死你了。”

谢未弦没有说话。即使他有那么多可以辩解的话,即使他知道只要他解释陈黎野就会给他机会原谅他。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沉默地接受着陈黎野的崩溃与怒吼,他知道会这样,这是他活该,是他应得的。

可陈黎野却觉得悲凉。谢未弦还是那个谢未弦,他知道会这样,也有会变成这样的觉悟,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该为此做出改变。

陈黎野觉得悲凉极了。

他牙一咬心一横,道:“好……可以,既然如此,下次我就自己进去。”

一直安安静静地听他大吼的谢未弦一听这话,就一下子坐不住了,满脸震惊地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等他抬头一看,才发现陈黎野竟然已经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了,他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扬起手,似乎是想把那戒指狠狠摔到地上。

谢未弦被他这一举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床上冲下去:“等等!!”

这次谢未弦被陈黎野吓了个半死,由于太着急,他就一下子扑到了陈黎野身上,牢牢攥住了他那只攥着戒指的手,由于惯性,他也直接把陈黎野扑倒在了地上。

“疯了!?!”谢未弦紧紧攥着他的手骂道,“你知道这个多重要吗!?说摔就摔,不想活了!?”

陈黎野像是被他最后一句话刺痛了一般,冲他撕心裂肺地喊:“我当然想活啊!!”

谢未弦:“……”

陈黎野喊完这一句之后,声音就也低了下来,他委屈又难过,声音哽咽地说道:“我当然想活了……我想跟你一起活啊……”

“我当然知道这个很重要了……我也不是真的要摔的……我只是……”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抬起头来,说:“我只是……你完全不给我回应,所以……”

“你就那么……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

谢未弦完全说不出话来。

陈黎野的话字字诛心,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化作了满天的箭雨,把他的心刺的千疮百孔,一抽一抽地痛。

谢未弦一时难以将这份苦痛下咽。他闭了闭眼,握着陈黎野的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会儿之后,才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出来,松开了他,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攥成拳的那只手被他松开后,陈黎野便摊开手掌,戒指从他手心里滚了出来,就那样骨碌碌地滚了好远,然后在原地转了个圈,倒了下来。

陈黎野慢慢地坐了起来,他吸了几口气,内心也没办法平静,不甘就如同海啸一般在他心里翻涌不息。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面对面地沉默几许。

陈黎野在等谢未弦开口,解释也好辩解也罢,什么都行。

可谢未弦还是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了半晌之后,陈黎野就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失望。

“我要睡了。”陈黎野突然哑声说,“明天不要让我看到你。”

谢未弦的神情一下子变了。他有些急了,张了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就又说不出来了。

陈黎野说完就站了起来,把滚到远处去的戒指捡了起来,转身离开。

“等等。”谢未弦想叫住他,“我走就行了,你在这儿……”

“没法睡。”

陈黎野留下这一句后,就关上门走了。

谢未弦:“……”

什么叫没法……

他有些不解的转过了头,这才看到床上全是他的鲜血,空气里都飘荡着一股浅浅的血味。

……确实没法睡。

谢未弦沉默了。

他站在原地,又沉默了很久。然后走到了窗户边,靠着窗户一站,看向了外面的天空。

他还感觉心口处痛的要命。一方面是因为陈黎野,一方面则是因为那是他的致命伤。

他知道这件事确实不该瞒着陈黎野,可这件事也不能告诉他。

这件事实在是太残酷了。谢未弦了解陈黎野,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比谢未弦本人更难受。

他都注定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不过……陈黎野哭了。

谢未弦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

他一哭谢未弦心里就难受,他当然想像从前一样去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可现在不行。

谢未弦心里的警钟一直在响,响的震耳欲聋,时时刻刻都在警告他。

不行,绝对不行。

……可陈黎野哭了。

谢未弦皱了皱眉。

谢未弦觉得自己该去说点什么。他知道,把所有都想了起来的陈黎野内心不会太好过,除了顾黎野本人,他是这世上最清楚那些事情对他而言有多压抑的人。

陈黎野需要他。

可他现在不能给他太多。

谢未弦越想越觉得心里乱,忍不住抬头揉了揉头发。

他望着窗外的天,内心却久久没办法平静下来,陈黎野刚刚对他的哭喊一遍一遍在他脑海里循环,字字诛心,和当年致命的伤一起在他心脏上肆无忌惮地捅刀。

在那些崩溃的哭喊中,偏偏最后一句哽咽到近乎语句都断断续续的软话对他的杀伤力最大。

“你就那么……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

怎么可能啊。

就因为在乎才不能离得太近啊。

谢未弦叹了口气,慢慢地坐到了地上,把头埋到了臂弯里,现在该怎么办。

陈黎野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那等到谢未弦死了,他也就会彻底再次掉进了深渊里,再也不可能走得出这个阴影了。无论他以后遇见了多好的姑娘,日子又多么安逸,他也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来的。

想起两千年前,他为了一个镇守在边境的将军,在朝堂之上得罪了所有的文武百官。

甚至最后为此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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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爱别离(三)

谢未弦坐在地上呆了很久。

他感觉自己突然就看不清脚下的路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该往哪儿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事情真的按着他预料的一样发展过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迷茫。

他现在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石压地狱的时候到底是在想什么。那个时候,他在陈黎野面前向石鬼要了断罪书,他知道这样会让陈黎野察觉不对劲,也知道这样一来陈黎野肯定会察觉到他在骗他。谢未弦都明白,他清楚得很。

可他还是要了。他明明能在地狱关卡结束之后背着陈黎野向石鬼要来断罪书,可他还是在那个时候、在陈黎野面前,要来了断罪书。

鬼使神差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是故意想让陈黎野发觉不对劲似的。

“……”

谢未弦叹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地骂了一句:“有病。”

“神经病。”

“活该。”

他一连骂了三句,都在骂他自己。

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感到心脏一抽一抽地抽搐着痛,像是活了过来又开始跳动一般。

他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真是恶心,就在心中又骂了一句。

真他妈是病了,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这样在地上坐了几个钟头后,谢未弦就慢慢地站了起来,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凌晨三点了。

都这个时间了,陈黎野差不多该睡着了吧?他明天还要上班。

谢未弦站在原地默了片刻后,就收起了手机,走向门口。

他想去看看陈黎野。

今天晚上出了这么件大事,说他不挂心是不可能的。

谢未弦推开了门。他本以为陈黎野应该去了次卧睡觉,但刚开了一条门缝,他就看到陈黎野居然正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看手机,手机的光还调的很亮,把他眼角边的泪痕都照的清清楚楚。

谢未弦:“……”

他没敢再开门了。他就站在那条门缝的后面,偷偷地瞧着陈黎野。客厅没有拉窗帘,夜光被窗框分割成了规则的光块,倾泻在了陈黎野身上。

谢未弦躲在门缝后面,瞧了他好久。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垂了垂眸,又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老天都好像察觉到了他们两个的关系迎来了黑暗时代似的,天上的云渐渐地就把月亮给遮住了,整片天都渐渐被厚重的云所遮挡,又过了一会儿,雨点子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夜色就在这样的雨幕里结束了。

天渐渐亮了。

谢未弦不知道陈黎野最后有没有睡。天亮了之后,他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了动静,是陈黎野起来了。他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脚步声里都透着不少疲惫与困倦。

谢未弦觉得奇怪,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才早上五点。

……这么早。

陈黎野一如往常地洗漱了一番之后,又来回走动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向了门口,打开房门离开了。

咔哒一声关门响。

谢未弦走到门边,听了一会儿动静,确认他的脚步声真的渐离渐远了之后,这才放心地打开了房门。

沙发上已经没有人了。但,茶几上却放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闪着银色的光,在这阴沉沉的环境里尤其显眼。

是戒指。

谢未弦:“……”

他眉毛一皱,转头看向了门口,门口那里还竖着两把伞。

*

陈黎野没有带伞。

他故意的。

外面现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细密的小雨,他在单元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了雨中,还走的慢慢悠悠地,一点没有要在雨中快点赶路的意思。

他淋着雨走到了车子旁边,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身上的雨滴滴答答地滴了下来。

这么被雨淋过了一遭之后,他才终于把心里的那些压抑和烦躁赶出去了一些,靠在驾驶座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从小就这样。特别喜欢下雨,一听见下雨声就很安心。他小时候不闹,但是一到下雨的时候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踩着雨鞋出去举着雨伞踩雨玩。他喜欢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那感觉像是有一道屏障横在他头上护着他。

但这次他没有带伞。

因为他想淋雨。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淋淋雨总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也是这样。塞北没有雨,他就喜欢站在雪里,那时候谢未弦还没有跟他走到一起,只有那些落在他肩上的雪能把他心里的压抑短暂地冰冻起来。在京城里也是,一旦外面下了雨,他就会站在院子里淋雨。那些下人有的想给他递伞,但都被他婉拒了。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每次淋雨之后都会病一场。后来病的多了,免疫力居然也跟着提了上来,淋雨这事的副作用也就跟着消失了——现在想想,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说,他可能是产生抗体了。

虽然偶尔还是会生病,但病的不严重的时候他还是会跑出去淋雨,拦都拦不住——也没有人会拦他。

顾黎野本来就是会被人议论的身份,这事儿一传出去,就有人说他脑子有问题,说不定是个疯子,疯子绝对会闹谋反。

有的人就是什么事儿都能拐弯抹角到一个神奇的角度上,简直是在翻山越岭地去给人戴帽子。

后来谢未弦跟他在一起了,顾黎野就不会出去给自己找病淋雪了。但再后来回了京城,谢未弦又开始不在他身边之后,在压抑之上又缠上了一层带着刻骨之毒的相思。两相一抵加,那三年他几乎天天都在梅雨时节里出去罚站,哪怕身上带着重病,他也要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出去淋雨冷静,简直能申请全勤奖了。

能让他停止出去找病的方法只有一个——谢未弦回京城。

顾黎野总能提前知道他要回京,为了做准备,他就会提前半个月克制自己不出去找病。虽然他的免疫力那时已经很可观了,但万一一个倒霉给自己干成了发烧,那可不就太对不起谢未弦了吗?

那时的顾黎野认为,让谁担心都不能让谢未弦担心——话虽如此,那时真正担心他的,恐怕也就谢未弦一个了。

可现在反倒是他看起来最不担心他。

陈黎野抿了抿嘴,抬头看向车窗外的天空。空中乌云密布,雨也下得大了些,噼里啪啦地往车窗上砸,不要钱似的。

陈黎野的发丝上还往下滴着水。

他一晚上没睡觉,但今天是林青岩那件离婚案开庭的日子。就这么顶着个通宵的状态去开庭,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陈黎野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五点半,九点开庭,他要去律所拿材料,再开车去法院,快一点的话30分钟就够用。

为避免不够,那就假定个四十分钟吧,多出十分钟来防止意外发生。

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就是了。

那就……八点二十起好了。

陈黎野一边算着一边随手定了个手机闹钟,然后把座椅往后调了调,躺下来一翻身,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

他失眠了一整个晚上,现在也不可能说睡就睡,闭上眼睛酝酿了好半天后,才终于酝酿出了一点睡意。

这一睡过去,他就又梦见了从前。

但这次不是塞北了,这一次他梦到了京城。

京城和塞北完全不同。他梦到自己在一片晨光之中走进宫里,前面的太监为他领路,太监还频频回头。明明低着头,眼里却全是对他的不屑一顾与鄙夷嫌恶。

顾黎野习以为常,噙着嘴角浅笑着走在路上。就算那太监冲他翻白眼,他也必须并只能冲他笑一笑——他感觉自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为了让别人认为他看起来和善温和,他就必须这样。毕竟很多人都会抓住他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小细节,然后把这些放大无数倍,说是他谋反的缩影,是前兆。

所以他必须性子温和,必须善良,必须忠诚——必须。

久而久之,他都感觉这张面具快长在他脸上了。

太监领着他走进宫里。到了宫门口之后,那太监就停了下来。

顾黎野走了进去。宫内文武百官纷纷侧头,看向徐步走进宫里来的罪臣之子。

新皇坐在龙椅上。

新皇名叫明纶,字太平,取字的时候完全是以哄先帝开心为主要目的,天下太平,多好,多适合做皇上。

太平小皇上上位时很年轻,现在也没老到哪儿去。虽然字了太平,但可惜长得并不怎么太平。好好一个天子长了一双上吊眼,眼睛还总眯缝着,脸又很长,颧骨都凸了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皇上,反倒像是那种会登上京城门口贴的通缉令上的脸,一看就不像个好人。也不知道当年太后怎么生的,也不挑个好时辰。

朝上不可玩笑,顾黎野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顶着一副还算温和的表情慢慢地走到了新皇明纶跟前。

文武百官各站在宫内两侧,中央空出了一条路来。罪臣之子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最前面,和两边最前面的官员站在了同一直线上。然后低下了头,低手一甩袖子,跪了下来:“臣顾黎野,拜见皇上。”

说完这话,他就在地上磕了整整六个响头。

随后久跪不起。

他听见身后的文武百官里有不少人吃吃地轻笑了出来。

明纶百分百是成心的,他也不阻止这些公然在朝上发笑的人,反倒就那么放着顾黎野跪在地上,也不让他起来,就这么待了一会儿之后,嘴里才咂吧了两下,道:“知道为什么让你磕六个,别人只用磕一个吗?”

顾黎野跪在地上,说的话都有点发闷:“臣知道。”

“说来听听。”

“……”顾黎野抿了抿嘴,在心里轻叹一声,说,“我年幼时,因为顾家之错险些丢命。是先帝给了我机会,免我杀身之祸,予我新生,先帝如神如佛,俗话说,拜佛需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既不能为先帝上香,便取晨昏三叩首,共六叩。先帝有言,微臣每见先帝时,必须六叩首,视帝王如神佛。”

“记得倒清楚。”明纶笑了一声,说,“不过先帝死了,你就得把这个习惯延续到朕身上。毕竟,父亲积下的功德,子孙也有份。”

“陛下说的极是。”有个官臣幽幽来了一句,“那俗话可说得好,子承父业子承父业,先帝积下的功德,自然也算在这个“业”里。只不过,有的“业”可不能让子承了去,陛下可千万当心呐。”

最后一句话在含沙射影谁,简直不要太清楚。

“嗯,有理。”明纶慢慢悠悠地应了一声,道,“你觉得呢,顾卿?”

顾黎野:“……臣自然同意。”

“你父亲叫什么来着?”

“……”

顾黎野把头埋在两袖里,对着宫殿富贵到散着一股钱币的铜臭味的地面眯了眯眼,突然觉得有点反胃,还烧心。他忍着强烈的不适,把不服气咬碎了吞进肚子里,违心地开了口,说道:“回陛下,我没有父亲。”

明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那就好,起来吧。”

顾黎野这才从地上直起了身来,抬起头来。又顶着一副温和的表情道了一句:“谢陛下。”

话虽如此,他却仍然跪在地上,只是直起了上半身来,并没有站起来。

“哎哟,瞧瞧,朕都忘了。”明纶笑了一声,不无讥讽地来了一句,“先帝还说过,你没资格站着和帝王讲话,叩过之后就要一直跪着。”

“……”

“那就这么跪着吧。”

顾黎野的表情没有裂缝,他一拱手,低了低头:“是。”

明纶抬了抬头,装了一把失忆:“对了,朕为什么把你叫进宫的来着?”

顾黎野:“……”

一旁的太监忙拱笑上前,道:“哎哟陛下,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天不是为了境安侯的事情吗——”

……境安侯?

谢未弦??

顾黎野温和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哦——”明纶好像这才想起,一拍大腿,道了一句,“对了,这就对了,朕记得——”

话说到此处,他的眼神忽然一凛,嘴角一扬,道:“朕记得,顾府里有人禀告说……境安侯每每回京,都会把你接走,每次都至少会有一晚上看不着人影?”

“你和境安侯两个人,关系再好,至于一起失踪一整个晚上吗?去做了什么?”

顾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顾黎野:谢邀,出去约会阿野视角最后一个回忆杀啦~有一点点长见谅【趴感谢在2020-08-16 19:21:00~2020-08-18 16:4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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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爱别离(四)

去干嘛了?

这真是个好问题。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谢家侯府、江南小城、各个客栈、京城河边、城郊桥上,来过京城看河灯去过城郊放明灯,坐在月下接过吻还颠过鸾倒过凤。简单来说,他们就是去偷偷约会了。

这种事自然是不能明说的。谢未弦因为这事,没少给顾府的下人拿金子做封口费——是的,金子。不是银子,是金子,还是顾府之人人人有份的那种。

顾黎野觉得纳闷,谢未弦在边境打仗,就算皇上给的赏再多,也撑不住他这么挥霍。

他去问了之后,谢未弦就说那是谢家金库里的,都是祖祖辈辈攒下来的金子银子,说是给子孙后代哪日需要动用重金的时候用。

顾黎野又无奈又想笑:“谢家祖宗要是知道你拿这银子贿赂下人准得气活。”

谢未弦一挑眉,说:“不可能,谈情说爱用的银子那能叫贿赂吗。再说,祖宗都说了,子孙后代哪日需要动用重金的时候就可以用,我现在需要,我是谢家子孙,我完全符合需求,怎么就不能用了。再说,你又不能生,谢家到我这儿就断火了,再不用等着金子发霉吗?”

顾黎野就笑了。

人都是爱钱的,谢家给的银子够多,这些人也就没有往外说。再者说,被派来顾府监视罪臣之子这种活可不是多风光的活,当年来做这件差事的大都是宫里的太监,都是一等一的忠仆,那几年差点没给顾黎野逼疯了。

后来他慢慢长大,被时间磨没了棱角和不服的脾气,也慢慢地学会了向命数和世事屈服,变得老实又本分。

他确实长大了。几年后,皇上见他真就乖乖地挨着欺负还满脸憨笑,也就放松了警惕,自觉派过去的下人也没必要等级太高,就换了一波。

这一波人里大都是做过不光彩的事被赶出门的杂役,平时虽然会尽职尽责地盯着顾黎野,可毕竟都不是皇上那边的忠仆,一见有金子做封口费,那当然是乐呵呵地收了下来,替谢未弦和顾黎野把这事给瞒住了。

可皇上怎么会突然知道这件事的?

有人告密?

谁会拿了金子就告密啊?而且自打他从塞北回京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都相安无事,怎么今天就东窗事发了?再说,谢未弦上次回京已经是一个半月前过年时候的事了,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今天才告?

顾黎野不明白。但眼下,他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怎么给境安侯和他自己解围。

新皇明纶心眼小,还生性敏感多疑多忌。别的不说,就那个多疑多忌就足够让谢未弦从神坛跌落了。谢未弦战功累累早已盖主,现在外族又已经安定了下来,谢未弦已经没用了,如果只要维持边境安宁的话,换一个人也可以——换一个不张狂的忠臣。

明纶想要搞死谢未弦。

也就是说,他今天把顾黎野叫来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

让顾黎野做一道选择题,也顺便测试顾黎野的忠心程度。

要么忠于他,和他一起搞死谢未弦;要么忠于情义,和谢未弦一起死。

新皇看着他,眯起的眼睛快成一条缝了。

他在等他的回答。

只要顾黎野说一句谢未弦的不是,比如“他与我偷偷商议谋反之事”、比如“他同我说皇上庸懒无能”之类,再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只作证谢未弦没安好心的话,明纶就能顺理成章地出手了。

顾黎野虽然还是沉默不语,明纶心中却早已有了定论,他认为顾黎野一定会答应的。

毕竟这条狗是靠着忠诚一路活过来的,为了这个,他连生他养他的父亲都杀了。这般活得一点尊严没有,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的人,必定会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叫他背叛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活下去。

毕竟狗就是狗。

明纶的眼睛里都在发光,满脸都写着帝王的自信。

顾黎野看着他那副恶心的嘴脸,忽的笑了一声。

明纶也笑了,他认为这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笑。

顾黎野果然说:“回禀陛下,境安侯与我日日私会,是为避人耳目好同我商议谋反之事。他认为臣在京中被皇上安排人在顾府受监视多年,必然对陛下心生不满。”

明纶笑意更甚:“哦?然后呢,你怎么说?”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也知陛下监视我实属无奈之举。如先帝所说,陛下那日赐我新生,是如神佛,臣岂敢对神佛心有不满?陛下乃是天下明君,臣愿助陛下铲除境安侯!”

顾黎野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又伏到了地上,咚咚咚给这“明君”磕了六个响头。

明纶看起来高兴得不行,觉得自己简直料事如神。

而在百官之中,有一人眉头往下一撇,忽的扬了扬嘴角,好死眼前之事也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明纶很满意,觉得自己志在必得,于是大手一挥,大笑了几声,道:“你有这觉悟,我父皇在天之灵定也高兴!好了,你走吧!等朕有了计划,再叫你上朝!起来吧!”

顾黎野伏在地上,趴在自己袖子里,快吐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又一拱手,道了一句“谢陛下”之后,慢慢起身离开了。

在他转过头去的那一瞬,恰好与百官之中的一人对上了眼。

这人面相阴柔,不知为何轻轻扬着嘴角,满脸都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嘲讽劲儿,看着顾黎野的表情也十分的志在必得。

顾黎野记得这厮。这位名叫凤恍,是凤家长子。凤家代代都是皇上亲信,据说是代代忠臣。至于这“忠”里面有没有水分,“据说”就没有说了。

明纶性情敏感又没有主见,凤家的威信又高,这凤恍是说什么他信什么,估计就是他提议搞死谢未弦的。

顾黎野与他撞上视线之后,自觉惹不起这位,于是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了。

然而,他却用余光瞟到了凤恍的笑。他笑意越发的明显,嘴角扬得越来越厉害。

顾黎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

顾黎野回到了顾府。

黄昏的时候,有几个人和先生一起乌泱泱地涌到了顾府来。

他们都挤到了顾黎野的房间来。和往常一样,见这么多人来,两三个下人就从外面进来了,为这几人端了茶倒了水之后,就站到了一边,脸上身上都写满了“我要监听”。

这是顾黎野生活的常态,来的几个人也都习惯了。

来的人很少,且个个都是老人相,最年轻的那个看起来也至少有五十来岁了。

这些人都是少见的站在顾黎野这边的老臣。这些人个个忠臣,当年也都和顾黎野父亲关系极好,清楚他为人,也知道其中必定有隐情,自然也愿意替那冤死的老臣照顾他留下来的惨儿子。

他们别无他求,就希望顾黎野活着,好好活着。

“你今天回陛下的话的时候,说的可以。”其中一人赞许道,“我还担心你听到陛下这么问要急眼,看来是我想多了。”

顾黎野朝他苦笑一下:“温先生想多了,我这些年早都练出来了。”

这里面的人个个都对他有恩,每一位他都尊称先生。

“唉……不过,你也别太难过。”另一人又端起茶杯吹了吹,说道,“世态就是这样,有时候自身都难保,更别提替别人说话了。”

顾黎野知道他在说什么,表情没什么变化。

另一人也接上了话茬,说:“那谢小侯爷确实太不懂朝野规矩。也难怪,他幼时母亲去的早,老侯爷又不爱管他,就长脱了骨,成了这么个狂气东西,凤大人说他一身反骨倒也不是没道理。”

顾黎野问:“这话是凤大人进谏的?”

“啊。”其中一人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监视的下人,觉得顾黎野这话可能有点飘,有点要去找凤家算账的味道,连忙轻咳了一声,道,“怎么,你觉得凤大人这话可有错?”

“那当然没错。”顾黎野笑说,“凤大人可是陛下身边的亲臣,怎么会说错话呢?我在塞北行事时就早觉得谢小侯爷为人不端,只不过谢家威严太高,我不敢提就是了。”

其中一人就叹了一声:“唉,你地位确实太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顾黎野笑着说,“是顾家造的孽,我活该受着。”

“不过,你不在意就好。陛下要对谢侯爷出手,我以为你会拦着他。”温先生又说,“毕竟你们二人一同在塞北抵御了外族,你从小没和别人打过交道,我担心你重情义,会不乐意呢。”

“先生这是哪里话。”顾黎野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我和他有什么情义可言,我可不想为了他丢命。”

他这一话一出,这群老臣们立刻喜笑颜开:“对!这话就对了!”

“不要在乎什么情义不情义,那朝野腥风血雨的,那么在乎情义,早没命了!”

“所言极是啊!这情义不值钱,命才值钱呐!”

“你年纪轻轻,看得倒是通透!”

“这该扔的情义,就得扔!”

“就是这个理,保命才重要呐!”

顾黎野从头到尾都在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看起来,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看得很透,高旁人一等。

但也只有他自己感受到了,这张笑的面具戴在脸上,有时真的很疼。疼得嘴角都抽了筋,握着茶杯的手都轻轻发抖。

而在这群老臣们的吵闹声中,顾黎野卧房里的一张信纸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月色倾泻而入,照亮了书信的内容。

上面,被人划了一道力道极重的竖。

作者有话要说:早点睡么么哒

第152章 爱别离(五)

送走了那帮子老臣之后,顾黎野就坐在了书桌前,点上了一根烛,然后对着那张信纸发呆。

他的思绪被拉回了十五年前。

三年前,顾黎野从塞北回道了京城,十二年前的事,自然也就成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他父亲顾辰声跪在地上,先帝要他弑父以示忠心。

说起来有些好笑,那时他握着剑,心里乱得像麻,但却有一个想法清晰又明亮,就那样被他亲手埋下了根。

以后一定要谋反。

他那时对着父亲握着剑,明明正在乱七八糟地想怎么下手怎么带着父亲逃脱,可却有另外一个想法很清晰地在脑海里回响。他想,等他长大了,一定要把这个皇帝的脑袋割下来吊在京城门口,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天杀死顾府所有人的狗娘养的皇帝是个什么嘴脸。

他眼睛里有惊恐有害怕有恐惧,却也有一股仇恨在烧。这两样交织在他眼底,旁人只看得见他害怕,他父亲却把他的仇恨看得明明白白。

于是,顾辰声在大雨磅礴声里,亲口说出了此后缠了他无数个深夜睡梦的诅咒。

“……黎野。”

他父亲声音沙哑,满身是血,额头上被人开了一刀,鲜血也流了满脸。他闭着一只眼,艰难地对他说。

“顾家代代忠臣……不可在你这里折掉。”

他父亲说:“记……记好了……你要忠,不可……反。”

那是顾辰声临死前最后留给他的话。

顾黎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向摊在桌面上的信纸。

顾辰声忠了大半辈子,进谏了无数忠言。他总试图改变朝野甚至改变这朝野中的文武百官,想让所有人都清正廉洁,无数次向圣上进谏又劝诫百官改变,结果忠言逆耳,没几个人按着他的心思改变,反倒树敌无数,最后死时,不少人还觉得大快人心,称他果真不是个好东西。果然越是劝别人好的人,心里就越脏。

顾黎野儿时并不知晓这些,只觉得父亲是个好父亲,觉得他温柔好说话又喜欢操心,总担心他磕了碰了。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长大,突然有一天,他竟然就开始想:父亲真是个愚忠之人。

他自己心里这样想,却并没有说过。

因为他的先生们都认同顾辰声,说他是个好忠臣,只可惜脑子顽固不懂变通,这才树敌无数,死了之后还一堆人冷嘲热讽,连他儿子也不放过。

他们也说,他们当时也是为了自保才撇掉情义对顾家弃之不顾的。为了补偿,就要对顾黎野好一些,再好一些,让他连同他父亲的份都一起活下去。

顾黎野有一段时间很迷茫,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这种监视环境下活扭曲了,一会儿又觉得父亲是真的愚忠。

他有时候真的不解,为什么要忠于一个杀了他举家上下的仇人和他子孙后代?

当他认定一个人不值得他去忠的时候,难道不可以选择不忠吗?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大家只会告诉他,你是顾黎野,顾辰声是你爹,顾辰声是这样的,你就也该这样,因为子承父业,他忠,你也得忠。

这些日积月累的话加上顾辰声的遗言,把他心里仇恨的苗一下一下往下压,不让它破土不让它发芽不让它长脱了骨发狂。

在这些所有“你千万不能恨圣上”的话中,只有谢未弦告诉他,“我等着你反”。

当年,顾黎野回京的时候告诉谢未弦,会在京城里想办法提一下地位,让明纶放下心,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谢家再八抬大轿迎他进门也不迟。

他怕谢未弦被明纶盯上,所以不想太出风头。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没底,就这样一拖拖了三年。他拖的心虚,谢未弦却从来不问他。他就在等,很安静的等。这人看起来急脾气,但是温柔起来能柔得见不到底。

没想到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顾黎野左拖右拖,可明纶最后还是盯上了谢未弦。

忠诚的诅咒纠缠了顾黎野日日夜夜,在那些先生的谆谆教导中,他一直觉得会因为这种事而挣扎烦恼的自己是活的不够通透,是他还年轻,他该学会不在意,也该对明天抱有希望。

可他总也抱不了希望,他觉得是自己扭曲,活的不通透。

他的挣扎到今天就到了头了。

顾黎野拿起了信纸。

在谢未弦受到威胁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没来由的想,活的不通透也好,太年轻也罢,活的扭曲了也没什么,通不通透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年轻,他们赤诚,他们忠诚于对方,这就够了。

活着与情义间,他选情义。

他没必要挣扎,也没必要纠结,更没必要自责自己活得不通透。他认为他的父亲愚忠,那就这么认为吧,就算他的想法是错的,那就错吧。他还年轻,活得不通透又何妨?

他头一次放开了一直以来自己为自己锁上的思考禁锢,让这些想法彻底又完全的破土而出,然后,这些压抑已久的思考瞬间拔地而起,没过几秒,就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顾黎野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突然感觉背上的枷锁轻了一些。

原来那所谓的枷锁,除了朝野百官赐给他的,还有他自己赐给自己的。

想通这些之后,他才发觉自己这一路走来所思所想都多么愚蠢。

顾黎野捏了捏手里的信纸,忽的笑了一声。

他又把信纸放回到了书桌上,压好之后,吹熄了烛火,转身上床睡觉。

一个下人一直端着烛台站在门口盯着他。见他翻身上床之后,又例行公事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才打了个哈欠,转身也回房睡觉去了。

床上的顾黎野突然抬了抬身,往后看了一眼。

确定监视他的人已经走掉了之后,他这才坐了起来,看向对角那边摆着的书桌。

这个信该怎么送出去,是一个问题。

顾黎野难得的皱了皱眉,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去翻出了外袍披上。

时时刻刻都有人关注着他这位罪臣之子。之前频繁给谢未弦寄信,还能被解释成他们两个同袍情深,可今日明纶摆明了要搞死谢未弦,那他在这种关头去寄信给谢未弦,不会令人生疑才怪。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在京城里寄信出去。

他把信纸折了几下,放在了信封里,然后悄悄打开了自己房门里的一扇窗户,翻了出去。

京城的驿站不能寄信。驿站是流通公文与寄信的地方,也是官家的,朝中的人都知道谢未弦要遭殃这件事了,明纶也肯定散了消息下去,如果有一封要给谢未弦的信出现在驿站里,那里的人肯定会上报。

那里是寄不成信了。

那就换一个地方——或换一个方法。

如果要换一个还没听说明纶要给谢未弦定罪的地方的话,那就只有郊外了。可京城进来容易出去难,城关虽然有好几个,但是个个都有守卫严格把守,要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这种身份出去更是不可能。

出去不能出去,寄信不能寄信,但,还有一个方法——能让他在不必出去,也不必过城关的情况下,顺利让人把信交到谢未弦手里的方法。

驿站那里有明天就要加急运输到江南水城去的公文。他只要悄悄潜进去,把这封信夹在那些公文里,就可以让这信跟那些公文一起去到江南。

到时候,江南的驿站只要发现公文里夹了一封信,就会误以为是京城的驿站弄混了,自己就会替他把信送给谢未弦。

明纶虽然散布了消息下去,但手肯定还碰不着江南那边。等江南那边知道这件事时,谢未弦也肯定早收到信了。

顾黎野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他躲过顾府那些打着灯笼在夜里巡视的下人耳目,一路溜出了顾府,披着黑色的外袍行走在夜色里。夜很深了,道路上没有一个人。

驿站周围虽然门口有人把守,但是一向没人敢在天子脚下闯官家,也很少有人需要偷公文,夜里也只在这里安了两个人看着门口。而那人虽然站在门口好好守着,但却目光呆滞懒懒散散,张着个大嘴打哈欠。

顾黎野趁机溜进了驿站旁边的小道里。

一个守卫忽然转了转头:“嗯?”

他旁边的人转过头:“怎么了?”

“没。”那守卫又转回头来,说,“感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闪进去了。”

“耗子吧。”

“是吗?”

“是啊,最近总闹耗子,我夫人说的。”

“喔——”

顾黎野抻了抻外袍,转身又跑进了深处。

他跑到了驿站另一侧,确定这里不论怎么闹腾那两个守卫都不会听见之后,就伸出手去,费劲地翻了墙。他毕竟不是什么习武之人,小时候也过的压抑憋屈,连树都没爬过,这墙爬的可真是十分费劲,最后好不容易翻过来后,还一个手滑,直接倒栽葱栽在了驿站里。

顾黎野:“……”

好痛。

他倒吸着凉气爬了起来,身残志坚地接着往驿站里跑。

他打开窗户跳了进去,借着月色找到了一柄烛台,点上了火后翻找了一番,在找到那些公文又把信塞了进去后,就吹灭烛火把它放回原地,又轻车熟路地翻了出去。

顾黎野又按照原路返回,艰难地翻了墙出去,躲过守卫的目光,溜回了顾府。

他走在路上,松了口气,揉了揉翻墙的时候被摔得痛死了的肩膀,感觉事情办完一身轻,回去的一路上都思忖着以后这路该怎么走。等走的离顾府近了的时候,他一拐弯,居然就见到了一帮子禁军。

而这些禁军之首,竟是凤恍。

顾黎野一愣。

“夜安,顾公子。”

凤恍笑着对他说,“这夜半三更的,是去通风报信了吗?”

“……”

“那么,”他说,“我就请顾公子吃顿牢狱饭吧?”

说完,他两侧的禁军就朝顾黎野走了过去。在一众禁军朝他步步紧逼的过程中,顾黎野看着不远处凤恍志在必得的笑,这才明白了。

眼下,他的对手并不是那个狗皇帝。

是这个人。

而他现在,已经输了一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回忆杀写起来真爽【。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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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鸽王更了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爱别离(六)

顾黎野直接被拖进了监牢里,扔了进去。

他被扔进去不久后,就又进来了三四个狱卒,他们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了墙上,把他用镣铐铐住之后,又搬来了一张桌子,在他面前铺开了一堆刑具。

顾黎野被镣铐囚住了手,从顶头上还垂下来了一根铁项圈,圈狗一样圈住了他的脖子。

凤恍慢慢走了进来,摇着折扇,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后,又低手点了点那些刑具,问他:“都认得吗?”

顾黎野一下子被打进了大牢,他很清楚前路都有什么,这下是直接把面具从脸上撕了下来,装都懒得装了,冷着脸道:“我没瞎。”

“哈哈。”凤恍笑了,说,“你这样子真实多了。”

顾黎野没说话。

“我就一直说你那笑肯定是装的。”凤恍摇着扇子说,“这样多真实,是吧?这才有罪臣的样子嘛。”

顾黎野还是没说话。

凤恍笑说:“你怎么不回答?”

顾黎野打定主意不说话了,盯着他沉默。

凤恍的笑渐渐有点渗人了:“我在和你说话。”

顾黎野仍旧沉默。

凤恍冷笑了一声,扇子一收,指向了他。

一个狱卒当即领命,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狼牙棒,走过去就朝着他的肚子不留余力地来了一棒。

顾黎野本就身子骨弱,这一脚下去他感觉胃都差点和骨头一起碎了,一口血喷了出来,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东西,可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双手反手一抓,只抓住了凉的手疼的铁链子。

凤恍似乎很喜欢眼前这一幕,像是在看什么好看戏剧似的笑了起来,笑了好半天之后,他才道:“顾公子,这里可没有谢未弦。”

顾黎野被这一棒打的太痛,开始有些头昏目眩,他喘了几口气,抬起头。

“你别惊讶。”凤恍说,“我当然看得出来。朝中好几个人的家里人或杂役都见过你们两个走在一起过,你们一起进过客栈,还去郊外折过花,明灯也放过。虽然那些老顽固只觉得你俩亲密过了头,但我一想,断袖又非绝了种,便觉得其中不对,就去驿站查过。”

“这一查可就出来好东西了。”

“你这三年里,几乎每两个月都会给他寄一封信,他当然也一样。你们双方的信中内容全无,空有空白。所以即使是有心人盯着,也什么都盯不出来。这也难怪,因为你真的什么都没写。”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半个京城的眼睛都在你身上,所以我猜,你们的约定大概是这样的——会定时给彼此寄一封空白的信,以告平安与思念,对吧?”

……还真让他给说对了。

顾黎野咬了咬牙,把嘴里的血咽了进去,依旧不发一言。

“那你们可真胆大啊。”凤恍道,“这可是和在百官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偷情没两样了。”

“可笑。”顾黎野哑声道,“互相寄个信都能让你说成偷情,怎么,难不成你没和你夫人同房过?”

“……”凤恍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打。”

几个狱卒就拿着刑具围了上来。

那是他噩梦的开始。他们上来按住他的手,把他按在墙上,拿着短刀插穿他的手背,挥舞着棒子棍子把他浑身上下都打一遍,拿着刀插进他的肩膀里左右搅动。

顾黎野不记得这样的酷刑了多久,他在中途就昏过去了。

后来,他是被一桶冰水泼醒的。

“别睡呀。”凤恍笑着说,“这还没天亮呢。”

顾黎野眼睛都红了,喘着气瞪着他看,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

“好眼神。”凤恍说,“很像我们家去年刚被我打死的狗。”

“……”

“好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我们也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凤恍低头抬起手,吹了一把指甲缝里的灰,说,“你在朝上承认了谢未弦要谋反,但是却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不太满意,所以呢,麻烦你承……”

顾黎野一下子就明白他要什么了,于是忽的笑了一声,道:“我要谋反。”

凤恍:“……”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抬头:“?”

“怎么了,你不就是想听这个吗。”顾黎野道,“你要我承认我跟他一起试图谋反,这样好把我们两个一起铲除,是不是?”

凤恍笑了一声:“聪明。”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顾黎野却打断了他:“是我自己要谋反的。”

“……??”

“我自己要谋反。”顾黎野说,“我对那狗娘养的皇帝早就不满意了,我要谋反,把他那脑袋割下来吊在京城门口日晒雨淋,还要把先帝从棺材里挖出来丢到荒郊野外喂野狗,我想干这些很久了,今晚刚要付诸行动才出门的,怎么样?”

凤恍被他后边那大不敬的话给说惊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就琢磨过味来了:“等等,你不会——”

果不其然,顾黎野说:“只有我要谋反,我就是个疯子,昨天我说的话全是在泼境安侯脏水。”

凤恍目光一凛。

这个疯狗!!

真是够可以!!!

顾黎野心里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也很有可能会死在这个牢狱里,境安侯也不太可能能及时赶得过来救他。

顾黎野没了前路,谢未弦却还有,如果他也被扣了谋反的帽子,军机处所有军士都可以对其展开追杀,无则根本动不了境安侯!所以,为了他能平安顺利到达京城展开行动,顾黎野就要把所有的罪过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凤恍气的牙都快咬碎了:“你昨天在朝上公然说的话,说收回就收回!?!”

“我哪儿说要收回。”顾黎野笑道,“朝中文武百官,不会会相信一个要谋反的疯子在朝上说的话吧?我连那磕头磕得可都是虚情假意的,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不会吧,凤大人?”

“你……!!”凤恍气的要吐血,“那我又怎么相信你现在说的话!?”

“我都告诉你我要谋反了。”顾黎野道,“你要么相信我现在的话,要么相信我昨天的话。不过,刚才你把我逮了个现行,很显然我现在的话才是正确的。”

“……这不对!我逮你的时候你是去给谢未弦通风报信的!!”

“你看到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去做准备谋反?”

“……”

凤恍被他气失语了。

顾黎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他笑着笑着,扬起了头,把口中的血咽回了肚子里,然后扯着冒血的嗓子冲着牢狱外喊道:“我要造反呐——”

凤恍快气疯了,怒道:“给我打他!!!”

这一声令下后,顾黎野的噩梦就拉开了序幕。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他到底遭了多少罪,疼到最后都已经麻木了。后来第二天一大清早,这道“

顾黎野造反被抓锒铛入狱”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接到消息的先生们吓得清早就赶了过来。

狱卒们把他折磨了一晚上后就走了。顾黎野早就昏了过去,他就那样垂着头,被吊着双手吊着脖子被强制性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滴答着血。

先生们快哭了:“黎野!!黎野!!!”

就这么撕心裂肺地叫了好久后,顾黎野尚还有点知觉的手指尖一动,这才醒了过来。

他满脸是血,半张脸都没了知觉,只能睁开一只眼看向外面。就见这帮先生们一个个泪流满面,气的直跺脚。

“你这是干什么啊!?”其中一人哭叫道,“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就要造反了!?!”

顾黎野哑着嗓子笑了一声:“我昨天……装的。”

“……”

几位先生一同失语。

“你装什么啊……”有人不解,“你跟我们……你装什么啊!?!”

顾黎野不说话。

他知道凤恍肯定还没走远,说不定这也是他安排的苦肉计。

他不说话,几位先生就更不解了:“你说话啊!?”

“我们都是你父亲的至交啊!养你育你那么多年,你跟我们装什么啊!?”

“我昨天不还跟你说了好久吗!?你不是还很同意吗!?!”

“你说点什么啊!?!”

“……”

顾黎野叹了一声,说道:“太沉重了。”

几位先生纷纷一愣:“……什么?”

“活的太沉重了。”顾黎野哑声说道,“几位,昨天虽然那么说……难道不是当年也很后悔,为了自保没有出手吗。”

这话一语中的,正正好好地扎在了几位先生的心窝上,几人的呼吸忽然一滞,安静了下来。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顾黎野嗓子疼,他缓了一会儿,接着说:“……所以这几年来,为了让我活下去,各位真的……不择手段。哪怕我崩溃了,你们也要捂着嘴不让我喊。”

“我不能喊、不能哭、不能疼、不能绝望、不能逃离、不能崩溃……但一定要活着。”

“……这难道不是诸位为了补偿我父亲才硬要我活着的吗?”

“你们可曾想过,自己的子孙若是这种活法,你们要怎么做……?”

“也让他…

…这么受着?”

“诸位不敢向皇帝进言要求,就只敢让我逆来顺受……是吗?”

“……我真不想这么活着。”他说,“真的……很没意思。有的时候,我看着那些监视我的人,心里就想啊……”

“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那几位先生渐渐都低下了头,似乎是无地自容。

顾黎野长叹了一声,又道:“不过,我确实很感谢各位……没有各位,我是活不到现在的。”

“但是我……受够了。”

他很平静地把头扭了过去,看向了别处,说:“我要谋反。”

“……黎……”

顾黎野一点儿不想听,冷声道:“滚。”

“……”

“做你们一直做的事情。”他转过头来,表情冷漠道,“为了活命,滚吧。”

“……”

“黎野,黎野——”其中一人还是不死心,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别这样……我们都是你父亲的至交!你听我说,你把那谢将军拖出来,也可求减罪……”

顾黎野十分平静:“我不。”

“……”

他笑了:“我就是个疯子,我偏不。”

“…………”

那几位先生最终还是走了,有的脸上写着愧疚,有的还兀自摇着头叹气,也不知是否有人彻底心灰意冷。

但他们是救不了他的,正如同当年没救得了他父亲一样。

他们走后,那些狱卒就又来了。

带着刑具。

顾黎野就这样被他们严刑拷打了好几日。这几天里,他都咬着牙吊着一口气,硬撑着不让自己死。

他把罪过全拉到了自己身上,并不只是为了给谢未弦铺路,更多的是为了拖时间。拖到那纸信传到塞北,拖到谢未弦依照约定带着千军万马赶来京城替他砍下龙头。

他得撑到那个时候,撑到他的将军来见他。

如果他来了,只见到牢狱里的一具冰冷尸体,他该多难过啊。

陈黎野不想让他难过。

他就这样靠着这强大的执念硬撑着,期间那些“先生”们也来过几次,都苦口婆心地求他松口,说不忍看他死在狱中,说自己无颜面对他父亲顾辰声。

顾黎野一直没松口,他就这样拖着。他虽然在狱里很狼狈,但是却觉得敢说要造反的自己生平头一次挺直了脊梁骨,明明身处最黑暗的地方,却是他这一生最光鲜亮丽的时刻。

可最后他没拖来谢未弦,反倒又等来了凤恍。

“好消息,顾大公子。”凤恍光鲜亮丽风光满面地走到他面前,对着满身是血双手都在抽搐的他笑说道,“皇上召见。”

顾黎野艰难地把脑袋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回忆杀大概就可以结束惹!

第154章 爱别离(七)

皇上召见,必没好事。

顾黎野脑子有点乱,身上的伤口太痛,弄得他有点难以思考。

狱卒松开了铐着他的那些镣铐。顾黎野身上的伤太严重,没了支撑他站着的那些镣铐,他便一下子失了力,向前倒去。

但狱卒不会让他倒下去的,一个狱卒一下子拽住了他的头发,硬是又把他拽了起来。

顾黎野感觉浑身骨头都碎了,他双手颤抖地撑住地面,艰难地抬起头来,就见凤恍正摇着扇子看着他。

他说:“带走。”

“是。”

应完之后,那些狱卒就又换了一对镣铐,铐住他双手之后,就牵狗一样扯着铁链拉着他向前走。

被囚在牢中无法动弹时倒还不显,眼下这么一动,顾黎野就感觉浑身上下哪里都痛的要死,眼前也模模糊糊的,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猝死过去。

但他不能死。他想了想塞北的雪和他的人,硬是咬着牙撑住了这一口气,不让自己死。

他就这样带着满身疼痛,走进了宫里。

一走到宫里,他就扬了扬头,挺直了腰板。或许是因为地位太卑贱,他就总想靠这种微不足道的方式来给自己博一点脸面回来。

但其实现在挺直腰板挺痛的,他感觉胸口上的伤好像被拉裂开了。

新皇明纶依旧坐在最前面看着他,脸色阴沉。

顾黎野丝毫不惧地走到他面前,这是他第一次脸色毫不温和的走过去。

走到他面前之后,他就停了下来,浑身挺得笔直,跪也不跪,还是他身后的狱卒抬脚踢了一把他的膝窝,把他给踢跪了。

“胆子肥了啊。”明纶气笑了,“看到朕都敢不跪?”

顾黎野忍痛忍得艰难,这一下就被踢趴到了地上。他咬着牙,觉得趴在谁面前都不能趴在明纶面前,于是硬是咬着一口气把自己撑了起来,咽下嘴里的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撑着地,抬头看向明纶。

他头一次毫不避讳地把所有仇恨都放了出来,这些都写在了他眼睛里。

明纶眯了眯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黎野哑声道:“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明纶被他气笑了,冷笑一声,道:“你这是在忤逆我吗。”

他是真的气昏头了,自称都讲错了。

顾黎野突然不说话了,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明纶突然被他看得有点怕了。

或许是因为顾黎野顺从惯了,他就一直认为这是条能随便人欺压的可怜狗,哪天打死他他也不会叫唤一声。可这条狗却突然有一天露出了獠牙,把一身软骨头支棱成了硬气的疯骨,甚至都把他递过去逗弄的树枝咬成了木头碎屑。

明纶这才发现,这条狗原来也有自己的地盘和自己的心思,它不真的只是一条可怜狗而已。

反差太大。

但他指使它指使惯了,一时气不过它竟然变脸,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怒道:“你胆子肥了!?你不记得我父皇是怎么救你的了是吗!?造反啊你!?!”

天子一怒,朝中百官就呼啦啦的伏下去一大半,无一人敢言。

顾黎野垂下了头,忽的就笑了。

明纶一愣。

顾黎野硬撑着自己直起了身,喘了几口气,声音沙哑道:“你……真够不要脸的,这话也有脸说。”

“……”

“是害还是救……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你说什么?”

“你真当我不知道?”顾黎野扯了扯嘴角,笑道,“先帝绝情是真的,惜才也是真的……他屠了顾府,又不忍心放我死……就找了那么个理由让我活了下来。可他又怕我真的复仇……他只想要我做一个忠诚的文臣罢了,所以,就日日夜夜给我洗脑,想让我变成一个提线的人偶。但他还是觉得不放心,每逢上朝,就一定会把我的事在朝上说一遍……每一遍都要强调我一身反骨,让全朝的臣子都对我有戒心,这样我才没有谋反的机会……不是吗。”

百官之中,顾黎野的一位先生忽的猛然抬起头来,满脸惊恐地叫道:“别说了!!”

顾黎野理都不理他:“他肯定也跟你说过吧……说……绝不可以,让我和朝中任何一位官臣,走得太近。”

这话他说对了,明纶眼角一抽。

“黎野!!”那先生急的要死,“别再说了!还不快给陛下赔罪!!”

“所以朝中百官才都对我冷眼以待……还有甚者下注我什么时候死。”顾黎野毫不动摇地笑道,“我告诉你,告诉你们……我永远都不会死。”

那先生被他后面的那一句“告诉你们”噎得一哽,屁都说不出来了,呆呆地站了半晌后,被旁边的人一拽袖子,又跪了回去。

“可以理解。”凤恍突然走上了前来,道,“毕竟有人会来救你的,对吧。”

顾黎野还想再说,可凤恍一开口,他也只好闭了嘴,眯了眯眼,有点不悦。

“你在等境安侯,对吧。”

顾黎野终于偏头看了看他,眼里的仇恨突然消下去了半截:“等他干什么。”

凤恍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

他笑了一声:“说谎可是没用的,顾大公子,你就算说的多好听,眼睛可是骗不了人的。”

“……”

“当年,新皇陛下上位,为了迅速建立民间威信,稳住百官信任,必须迅速做出成效。又为了证明自己比先帝更有能力,就必须推翻先帝的制度与决定。”

凤恍不知为何突然提起了往事,笑道:“于是,我就想到了被先帝忽略的谢小侯爷和你。我本以为,谢侯爷性情暴躁又正直刻板,不近人情但认人能力,是他的话,应该会和你合作但不会和你走太近的。毕竟在朝里,他谁也不亲近,跟块冰似的。”

“但没想到,却变成了如今这样。”

顾黎野默了片刻,道:“听不懂,我跟他不亲。”

“不是互往了好多信件吗?”

“表面情谊。”

“是吗。”凤恍一笑,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慢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顾公子,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张纸从怀里拿了出来,走了过去,亮给了顾黎野看。

那是一张信纸,纸上没有字,只有一道从顶端一直划到底部去的竖线。

顾黎野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那是他夹在流通去江南的加急公文里,现在本该在谢未弦手里的信!

顾黎野一瞬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胸中一痛,心脏猛地停了一拍。

他在这一瞬受到的打击太大,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定力与冷静,一切情绪都浮现在了他眼里——绝望、难以置信、震惊、无所适从、慌乱无措……很多很多。

凤恍一看就知道了,他笑了一声,把那张信纸收了回来,说:

“这是微臣在抓到你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去驿站找出来的,就夹在本来要加急运往江南水城的那批公文里。信封上还写着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呢,顾公子,你为什么不去很平常地寄信,非要把这信藏在公文里呢?”

顾黎野没有回答他,他感觉天塌了,一直撑着他活下去的希望就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撑着他活下去的、他一直等着的人……原来一直都不会来。

谢未弦对他的现况一无所知。

凤恍好像一直在说话,可顾黎野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在撑着他咬牙挺着的执念被眼前这一纸信撕碎之后,他便感觉那些原本被他的执念压住的疼痛瞬间又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袭来,眨眼间就把他残破的生命又吞了大半。

他耳边嗡嗡作响,恍惚间还看到了谢未弦,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快死了,竟然走马灯一样看到谢未弦和他说话和他牵手和他拥吻,还看到了他在风雪里举着把伞过来,叫他撑伞避雪小心得病。

顾黎野看着他举着伞走过来,险些脱口而出问他一句,你到哪儿了,怎么还不来。

然后他又想起,谢未弦没收到信,他又怎么会来。

你亏大了。顾黎野看着他心想,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可别太难过啊。

顾黎野想着想着就笑了几声,突然从绝望之中又心生出一片悲凉来。

随后,他便彻底地失了力了,慢慢地向前倒去。

看起来像是跪伏。

明纶很满意,顾黎野听到了他刺耳的笑声,就和当年先帝在顾辰声死后时发出的笑声一模一样,刺耳又恶心,恶心得顾黎野感觉反胃。

顾黎野在那一瞬听到了很多声音。听到凤恍大获全胜一般的得意笑声,听到明纶居高临下高声讲论着罪臣论,听到身后百官的谄媚叫好声。

“果真姓顾的都是罪臣!!”明纶高兴地叫喊,“父皇的眼光果然毒辣!他果然谋反了,果然包藏祸心!!不愧是凤卿!朕必定赏你黄金万两!!”

“陛下英明,先帝英明!!凤大人英明!!”

朝中百官也很兴奋,扯着嗓子叫好。

他的死成就了这么一场荒诞的狂欢。

顾黎野感觉自己已经快到鬼门关跟前了,但他却还心有不甘,还不想死。

他的将军本应可以来救他的,他的将军本应该会破开城门,带着承诺的千军万马……

……

他不会来了。

顾黎野心中绝望又愤怒,他恨的牙根发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心中恨意竟然能烧成这般的滔天心火。他颤着双手,撑住地面,又一次慢慢地把自己撑了起来,仿佛是在和几次三番想要前来把他收走的阎王爷叫板。

“噢哟。”凤恍见他又把自己撑了起来,有点开心,像是在看猴戏似的低了低身,道,“怎么,这么不甘心呀?是不是怕死?有没有后悔没有把你家小侯爷托出来啊?没关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陛下……”

“我后悔了。”

“……”

凤恍顿觉没意思,撇了撇嘴:“真是个软骨头,你……”

“我……后悔了。”顾黎野喘了几口气,又攒足力气把自己撑得坐了起来,通红着双眼,对着明纶喊道:“我后悔——没有早点造反!!”

“你……!!”

凤恍惊了,满脸难以置信:“……”

“我就该早点造反——把你,跟你那狗娘养的爹,都一起杀了……再一把火烧死在旧顾府里!!”

顾黎野此刻就真像条疯狗一样,所有的压抑都化作仇恨与疯狂喷涌而出,让他甩脱了所有的禁锢,疯了一样大吼大叫。

这是被帝王踩在脚下十二年的仇恨。

“什么神佛……你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害了我十二年还把自己摆的那么高,你以为你含着金子出生你就是神了吗!?做什么春秋大梦!!我都没忍心告诉他谢老侯爷是被你害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他娘既然怕我复仇,干什么不当时连我一起杀了!?有病吧!!我告诉你,我要是死在这儿了,你们一个两个就等着死吧!!尤其是你,明纶!!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凤恍被他突然的爆发给吓蒙了,还是明纶被骂的脸绿,最后都被直呼了名讳,他气的一甩袖子,对狱卒叫道:“愣着干什么,拖下去!!!把他给我打死!!!”

“陛下!莫要致他死地!!”凤恍连忙叫道,“他要是死了,境安侯就——”

“境安侯怎么了!?”明纶一甩袖子,怒道,“小小一个侯爷,还真能拿我怎么样!?!打死!给我打死!!!我父皇留下来的隐患,我替他——”

后面的顾黎野没听到。

他被狱卒连拖带拽地拖走了,他们把他拽回了牢狱里,又对着他一顿毒打。但这一次,顾黎野连三分钟都没撑过去。他感觉那些落在身上的棍棒和刀子竟然比之前更痛,痛的他根本撑不住。

他很快就死了。名为谢未弦的执念已经消散,希望也已经破碎,他谁也等不来了,就只能迎来自己的终焉。

他死的时候,初春的光从狱外照了进来,被栏杆分割成了破碎的光块,罩在了他手上。

顾黎野临死前,终于看到自己握住了光。

他努力地睁着眼看着那束光,想看清一点,再看清一点,可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就这样死了。

他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这些人都死了orz,百官没有全死,但几个很过分的都死掉了,姓凤的和狗皇帝死的尤其惨有谁惹了鸭鸭还能全身而退呢没有晚上还有一更【转圈圈感谢在2020-08-19 21:33:01~2020-08-20 17: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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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爱别离(八)

陈黎野梦到此处时,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

是他自己的电话铃声。

他还很困,有点不想起来,于是歪着身子在副驾驶上摸了一会儿,把手机摸了起来后,就眯缝着惺忪的睡眼挂了电话。

然后他又睡了过去。

对方又打了过来。

陈黎野又挂了。

结果对方似乎拥有永不言弃的精神,又打了过来。

陈黎野服了,他大叹一声牛逼,认了命起来了,坐直了身子,接了电话:“喂?”

“?你怎么回事你。”林青岩一听他那满是睡意的声音,就忍不住在那边说,“陈大律师,这都八点了,你不会还在床上吧?”

“……我在车里。”陈黎野打了个哈欠,说,“而且才八点……”

“怎么了?”林青岩听他精神状态似乎有点不对,便道,“又出情况了?”

“嗯。”陈黎野点了点头,道,“出大情况。”

“说说?”

“晚点吧。”陈黎野叹了一声,换了一只手拿手机,顺便看了一眼时间,确定确实已经八点了之后,就伸手启动了车子,说,“等开完庭跟你说。你在哪儿呢?”

“准备在法院附近找家店吃早饭。”林青岩说,“我还寻思叫你一起来着,你在哪儿呢,来吗?”

“不了,我不吃了,没心情。”陈黎野说,“我还得回一趟律所拿材料,你自己吃吧,咱俩法院见。”

“行……”

林青岩话说到一半,天空中就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咔嚓一声,把整个天都炸裂开来。

林青岩被这道雷打断了发言,默了几秒后,才接着说:“……今天雨好大啊,总感觉没好事。”

陈黎野也在看着天空,闻言,没什么精神气地应了一声:“嗯。”

“对了,你别总不吃早饭啊。”林青岩道,“你不知道总不吃早饭容易胆结石吗?”

陈黎野干笑两声:“知道了。”

“知道就行,那我挂了,你快点来。”

“嗯。”

然后林青岩就挂断了电话。陈黎野也放下了手机,一脚油门下去,开车上路。

在驱车前往律所的途中,陈黎野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谢未弦在地狱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告诫他不可以心太软,因为他上一次就是这么死的,又在刀山地狱里为他那“人心中都有一片不可被污染的净土,哪怕命丢了也不能让它被污染半分”的观点生气,看他当时那个样子以及前世的事来推断,谢未弦可能是认为陈黎野为了在朝上拥护他才丢命的。

……可陈黎野上辈子死的时候,跟这两样根本屁关系都没有。

估计是凤恍骗他。

也不知道他那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陈黎野叹了口气。他是个作息还算健康的成年人,从小到大通宵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么久违地一通宵,现在只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十分恍惚。

估计柳煦今天可以把他吊起来打了。

一想起柳煦,陈黎野的脑袋里就又闪过守夜人尘的脸。

……

算了,关他屁事,别人的事情少管。他又不是居委会大妈,管那么宽干什么,一个谢未弦就够他操心的了。

可是守夜人尘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

陈黎野:“……”

默了片刻后,陈黎野抓起了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柳煦:“你在哪。”

柳煦:“?”

*

八点四十五分,法院门口,柳煦车前。

被雨淋的浑身湿透的陈黎野拿着一袋子被淋湿了的苹果:“给你。”

柳煦举着伞:“……”

柳大律师把伞往陈黎野那边倾了倾,给他挡了点雨:“不是吧,你贿赂我?你不是想败诉的吗?”

“不是。”陈黎野说,“有人帮了我一个忙,他跟我说想谢他的话就请你吃顿饭,我最近没有心情,你就拿苹果凑合凑合吧。”

柳煦:“……??谁帮你了??”

“不知道,是一个酷哥。”

柳煦满脑门问号:“……?都帮了你了你还不知道是谁???你没事儿吧?你疯啦???”

陈黎野面无表情:“这世界上多的是你理解不了的事情,记住,疯子并不是疯子,只是和你看到的世界不同。”

然后他还冲柳煦比了个大拇指:“坚强一点。”

柳煦无语了:“……你真是越来越有病了。”

话是这么说,柳煦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苹果,转头塞回了自己车里,又说:“哪天把那个帮你的酷哥介绍给我,我倒想看看那是个什么人。”

陈黎野面无表情地哈哈两声。

你肯定早就见过了。他想。

“不过说起来,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柳煦走到他跟前去,让他也站在自己的伞里避雨,问他,“你通宵了?怎么回事?”

“……”陈黎野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没什么,私事而已。”

“……喔。”

陈黎野不想说,柳煦也就不问了,道:“那行吧,一起进去。对了,你怎么没拿伞啊。”

陈黎野说:“忘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一起进去了,陈黎野低头给林青岩发了个消息。

陈黎野:我到法院了,你人呢。

林青岩倒是回的很快:我早在法院等着了,我都看到我老婆了,你快点,她闺蜜也一起来了,她闺蜜眼神好可怕,我感觉她想手撕我,我现在有点自身难保兄弟。

林青岩一条接着一条:代理费你都收了,你怎能不保我。救我,老陈,快来。

陈黎野的坏心情在看到这两条的时候难得的好了些,他抿了抿嘴笑了一下,发了条消息过去:你不是在铁树的时候还见过那么多血人吗,她闺蜜能比那东西吓人?

林青岩:那能一样吗!!

林青岩:速来救我!!!

陈黎野无奈地发了三个字:马上到。

他和柳煦一起进了法院,进门之后,柳煦就站在门口抖了几把伞,抖干净了雨之后,才把伞收了起来。

他的当事人一见他来了,立刻跑了过来围住了他。陈黎野转头在法院里看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林青岩。

这比坐在那儿低着头,手机还在手上发亮。

陈黎野有点无语,他在微信里大呼小叫地叫自己赶紧过来,等他一来,林青岩居然在做低头族。

陈黎野便叫了一声:“林青岩——”

或许是因为离得有点太远了,又或许是林青岩正戴着耳机,总之,陈黎野没得到任何回应。

陈黎野有点无奈,走了过去,准备去拍拍他的肩膀,好把这低头族的伪渣男叫起来。可他刚走到林青岩面前,林青岩就突然猛地抬起了头来。

陈黎野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吓我一跳……你没听到我叫你吗?”

林青岩却没回答他,两只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陈黎野见他没回答,又愣了愣,叫了一声:“林哥?”

这一声叫完之后,陈黎野就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了——林青岩的眼神不对。

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还有些……茫然。

像是傻子和疯子会有的眼神。

陈黎野心中的警钟突然猛地鸣了一声,震耳欲聋。

林青岩就这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就扑了上来,一把扑住了陈黎野,他来的太快,陈黎野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们两个就一起扑出去了好远。

陈黎野被他扑出去老远,在途中,镶在法院顶上的大吊灯突然从天而降,轰隆一下,把林青岩那个位置砸出了个大坑。

陈黎野:“!?!”

这一声动静太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柳煦转头一看,发现陈黎野还有林青岩竟然就在那个砸下来的大吊灯旁边,吓得浑身一抖瞳孔一缩,连忙跑了过去:“老陈!!”

陈黎野被林青岩扑出去了老远,完全没被伤到。林青岩从他身上爬了起来,陈黎野也跟着爬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林青岩,有些愣神。

看这架势,林青岩……刚刚,又进去了?

那那个眼神……

陈黎野心中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搞得他头皮发麻。他想问,可是没机会,周围的人很快围了过来。

柳煦蹲下来问他:“你们没事吧,伤到没有?”

“……没有。”

说完,陈黎野就看向了林青岩,有些紧张地问道:“林哥,怎么样?”

林青岩却深深低着头,没回答他。

陈黎野心里的警钟越敲越响了。

“……林青岩。”陈黎野声音都发抖了,他咽了口唾沫,说,“你别吓人。”

在所有人的瞩目中,林青岩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目光呆滞,好久没说话,盯了陈黎野好半天。

陈黎野在他的目光里,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他知道这个眼神八成就是凉了,可他不愿信,就那样也看着林青岩,他平生头一次信了神佛,在那一瞬间,拼了命地在心里祈祷。

“……林哥,林青岩。”陈黎野紧张地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肩膀,颤声说道,“你老婆还在呢!!别吓人!!!”

林青岩又目光呆滞地盯了他好久,最终,喃喃地道出了一句:“……我要下地狱了。”

这喃喃的话声音很轻,却仿佛如一记重拳一般击中了陈黎野。陈黎野听到自己心中的警钟在这话的最后落下重重一声长鸣,沉重而悠长。

像是丧钟。

作者有话要说:林哥没了【小声鸭鸭的回忆杀还要再过几天么么哒感谢在2020-08-20 17:02:06~2020-08-20 22: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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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爱别离(九)

林青岩这话说的很轻,只有陈黎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周围的人没听清,柳煦虽然听清了,但没听明白:“什么?”

周围的人也接二连三地问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有人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可惜听错了:“什么……公寓?”

只有陈黎野明白这话意味着什么。

林青岩失败了。

他死在了地狱里,也马上要在这里疯掉。

陈黎野抓着他的手慢慢滑落下来,一股绝望突然由心而生。他的手刚滑落到半截,林青岩就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压了上去,用一副惊惶又恐惧的表情对他颤声说:“我要下地狱了……我要下地狱了!!”

陈黎野:“……”

陈黎野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还是柳煦伸出手来扒了一下:“等等,你冷静一点,什么地狱?你——”

柳煦本意是想把他们俩分开,谁知道林青岩抓谁是谁,柳煦一伸手过来,林青岩就立刻转移了目标,转过头去又一把抓住柳煦的双肩,一边疯狂地晃着他一边对他叫:“我要下地狱了!!你明不明白!?!”

“……?”柳煦眼镜差点被他甩下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林青岩也不管他明不明白,他松开了手,自己往后一倒,坐到了地上,喃喃道:“要下地狱了……我被抓到了……”

林青岩这一系列行为太令人匪夷所思也太恐怖,周遭的人都被他吓得连连后退。

“怎么了这是?”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所有人都在往后退,只有身处事件中央的柳煦和陈黎野没动。

林青岩低头,伸出了双手,不知为何,他双手颤地厉害。他就那样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突然吃吃地笑了出来,笑得两肩都跟着发抖。

跟傻了一样。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你放开!!”

“暮雨!!”

陈黎野转了转头。

徐暮雨就是林青岩的老婆。陈黎野一转过头,就见她挣脱了这次开庭带过来的闺蜜,一路跑过来,到了林青岩旁边去。

在所有后退的人中,只有她逆行而来。

“青岩!”她轻轻推了推他肩膀,小声道,“你没事吧?你别吓人啊?!”

“你疯啦!?”她闺蜜又气又急,无可奈何地跟着跑过来,气的直跺脚,“他都什么样了你还过来,怎么对你的你忘了!?”

徐暮雨不听她的,接着叫林青岩,吓得眼里泛泪声音发抖,看这一幕,旁人应道都不会想到这对夫妻竟然在打一场水深火热的离婚诉讼。

林青岩根本给不了回应,他就那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就这样笑了好一会儿,把周围的人都笑得后背发毛了之后,就慢慢地抬起了头来,转头看向了徐暮雨。

徐暮雨也被他吓得够呛,他抬起头来之后,她眼角的泪恰好滑落下来一滴。

林青岩没反应,就那样木木的看着她,眼神呆滞。

徐暮雨的闺蜜见状有点不好,刚要伸手把她拽离开,林青岩就突然笑了,叫了声:“徐暮雨。”

徐暮雨:“……”

“哭什么,你喜欢我啊?”

徐暮雨一愣,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圈瞬间全红,眼泪滚滚而落。

林青岩一直冲她笑,笑了一会儿后,又抓住了她一只手,傻乎乎地乐了,就那样握着她的手腕说:“我好爱你,你要等我回来。”

这话不知是触到了徐暮雨哪根弦,她忽然眼睫一抖,随后就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了林青岩,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徐暮雨的闺蜜站在原地,表情也变得有些难过起来。

“刚刚那是他出国前和暮雨说过的话。”她说,“我们是一个大学的。毕业之后大家都留在本地找了工作,只有他一个要出国读研。一群朋友去给他送行的时候,只有暮雨哭了,他就把自己的朋友都打发走之后,在机场里这么和她说了,不过……”

“别哭啦。”林青岩在她怀里一边笑一边说,“那我不走了,好不好啊。”

“……”

话已至此,大家都明白了。

林青岩当年根本没出国。在机场告白之后,他就也留在本地找了工作,和心爱的姑娘谈了恋爱结了婚。

当年她有多开心,今天就有多痛心。

徐暮雨的哭声撕心裂肺。

“……老陈,你看着点她们。”柳煦站了起来,转头说,“我去打个120,他精神应该出问题了。”

陈黎野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他好像根本没听。柳煦觉得有点不对劲,便转头看向了陈黎野,就发现陈黎野眼睛竟也都红了,只是没有哭罢了。

柳煦又盯着他看了半晌,想看出他的心情或想法。可惜陈黎野在外人跟前就是个不会把想什么写在脸上的面瘫人物,柳煦也没有谢未弦那种专门用来读陈黎野的读心术,他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柳煦收回了目光,拿出手机来,一边拨了120,一边起身去打电话。

法院的保安来了,他们疏散了围观的人群,过了一会儿后,柳煦就打完电话回来了,说:“急救中心说,这种没有伤人情况和自残情况的精神疾病不派救护车,叫我们自己过去。”

“……”

陈黎野其实已经知道是什么结果了。死在地狱里的人,出来肯定不会有好转的可能的。

但他还是跟着去了。

等徐暮雨收拾好情绪之后,几个人才带上林青岩,开车去了医院,陈黎野来回跑了半天,把号给挂上之后,几个人进了门诊。

在做完几个检查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医生很快给了诊断:“是精神分裂症。”

徐暮雨愣了愣:“精神分裂?”

“对,精神分裂……你别搞混了,这跟人格分裂是两回事。”医生说,“他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和时间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幻觉,视觉听觉味觉也都出了问题,再过几天情绪也会变得很暴躁,不会稳定的,得靠药物控制。治好就别想了,已经太严重了,他今天发病的时候你没被他打都是你命好。”

徐暮雨想解释些什么:“可他今天……”

医生知道她要重复刚刚林青岩发病的时候的事,毫不留情地打断:“所以说你命好啊,他今天没把你错认成谁……”

陈黎野早猜到了这个结果。他就站在门口,没说一句话也没惊扰任何人,安静地转头离开了。

林青岩正坐在椅子上,傻乎乎地歪着脑袋,陈黎野一离开,他就转头看了看。

陈黎野走到了洗手间去,把水龙头打开到最大之后,就那么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水流,看它冲向下方。哗啦啦的水声和外面的雨声一同响起,陈黎野低着头深吸了好几口气。

林青岩没了。

陈黎野抓着洗手台边缘的手轻轻发抖。

不知道阎王爷是不是在玩他,昨晚谢未弦刚在他面前流血受伤,今天早上林青岩就也跟着闯关失败,神智被留在了地狱里。

好好一个大活人,上一秒还在给他发微信催他快点,下一秒就成了个疯子。

……这也太快了。

太突然了。

陈黎野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乱的像麻,总出现林青岩的样子。

他是个好队友,也是个很好的人。会在别人都冷眼旁观他被守夜人追杀的时候从藏身处追出来跑着满地狱找他,也会跟他合作帮他化解尴尬。

他很喜欢他老婆,偶尔会和陈黎野谈起以前他和他妻子谈恋爱的时候的一点事情。

他也很喜欢他女儿,有一次他给陈黎野看了他女儿的照片,还说如果他能从地狱里脱身出来的话一定要替她严格把关男朋友,品行不好的臭男人一个也别想接近他的宝贝姑娘。

他说自己这一路走来挺失败的,他明明已经对妻子很好,自己却觉得远远不够,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说嫁给自己真是糟蹋了人家好姑娘的大好青春,什么也没给她净让她受苦了。

“苍天作证,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对让她比现在过得开心。”林青岩说,“可惜重来不了。”

他有想做的有怀念的有失去的有得到的有后悔的有开心的有遗憾的也有心爱的,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就这么没了。

陈黎野红着眼睛,落了两三滴泪。

他要是早一点进去,早一点和林青岩坐在一起,他们两个就能一同进地狱了。

……他要是早一点……

就在此时,徐暮雨的哭声从走廊里传了出来。

柳煦在走廊里没看到陈黎野,就喊了一嗓子:“老陈?人呢?”

陈黎野一听,就慌乱地抹了两把眼睛,又把水龙头拧小了些,捞了一把水抹了一把脸后,就把水龙头拧紧关上,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出厕所,远远地叫了一声到处找他的柳煦:“这儿呢。”

“……你洗脸去了?”

陈黎野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嗯。”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儿去的徐暮雨,说:“最后怎么说?”

“她想把人带回家去,但医生说没办法在家养,硬要在家养的话说不定还会伤到她,毕竟这个病没办法控制情绪,以后时间越长情绪越极端,药物能不能控制住也得看老天帮不帮他了。”柳煦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向徐暮雨说,“刚刚她签了字之后,就来了几个护士把林青岩带走了,说是要转到另一家附属的专门精神病院去住院。”

“……”

陈黎野一时没说话。

老天不会帮他的,陈黎野比谁都清楚。

这是闯关失败的惩罚,是地狱的惩罚,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能被称作是天谴。

天谴都砸到头上来了,老天怎么可能还能再帮他。

陈黎野垂了垂眸。

陈黎野不说话,柳煦也跟着沉默了,就这样相对沉默了很久后,柳煦突然说:“你走吧。”

陈黎野:“……?”

“我看你的精神状态没比她好到哪儿去。”他说,“你回家吧,剩下的我来,法院那边我去问问,最后怎么办我回头打电话告诉你。不过,他现在精神出了这么大问题,完全符合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标准,善后可能也得是由你来,毕竟你是代理人,你最好先有个心理准备。”

“……知道了。”陈黎野闷声道,“先谢谢你了……那我走了。”

柳煦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陈黎野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一更~明天会更肥一点姐妹萌最近几章好像刀的有点狠233下个副本出来就可以甜了对不起呜呜呜相信我

第157章 爱别离(十)

外面的雨还下的很大。

陈黎野站在医院门口,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他想起今天早上林青岩给他打电话,恰好天空炸了一声雷响,林青岩和他说,“今天雨好大啊,总感觉没好事”。

一语成谶。

雨还是这么大,和早上一样。

陈黎野手插着兜站在门口呆立了很久。医院人来人往,撑着伞的泰然自若,没带伞的躲在檐下避雨,还有的冒着险在雨里冲刺,陈黎野待了一会儿后,就安安静静地走进了雨里,任由大雨往他身上砸。

柳煦开了自己的车来医院,他们来的急,只开了他那一辆车,陈黎野的车还留在法院。他没办法,便打了辆车回法院取车。计程车的司机很识时务,一看这人是从医院里出来的,还顶了张不算很开心的脸,就很有眼力见的没吱声,一路无言地把他送回了法院门口。

陈黎野又在雨中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自己车前,在车前又站着淋了好一会儿雨后,他才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这下彻底没人了。

陈黎野吸了口气,慢慢地把头抵到方向盘上。

都是我的错。他想。

他要是早上没有在车上睡,他要是能早一点去取材料,他要是和林青岩一起的话……

那么多的假定,没有一个能成真。

陈黎野不停地拿这些假定责问着自己,无疑,每一个假定都能颠覆现在的结局,所以每一个假定也都将他折磨得心如刀割。

他趴在方向盘上待了片刻,吸了几口气,哽咽了一会儿,眼泪滚滚而落,啪嗒啪嗒地掉在他手背上。林青岩的过关失败像是一块巨石,压得他窒息又痛苦,这几滴泪压根就不能发泄掉他内心的难过。这些难过像是被巨石堵住了,根本无法被泪水冲刷出去。

陈黎野双手颤抖。

哭了几分钟后,他便坐起了身,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口气,开车上路。

这种情况下陈黎野当然不会去上班了,他直接开车回了家。下了车后,他就又淋着雨在小区里走了好久,然后站在路边仰起头来,望着天空,呆了好长时间。

仰头看了一会儿后,他就又低下了头,坐在了路边,一边淋着雨一边打开了手机。微信里,最新给他发消息的还是林青岩。

陈黎野停了好久。

他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列表沉默。沉默许久后,最终还是点开了林青岩的头像。

林青岩最新的消息还是一两个小时前催促他的消息。

他说徐暮雨这次带来了闺蜜,说那个闺蜜眼神恐怖,叫陈黎野快来救他。

陈黎野当时看得想笑,可现在再看,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消息里的“救我”刺眼的要命。

他就这样盯着那个“救我”盯了许久,盯得眼圈都发了红。雨把手机的屏幕打湿了,过了一会儿后,手机又自动息了屏,屏幕瞬间一片全黑。

屏幕一黑,陈黎野就看到了自己的脸。他两眼通红,头发和脸都被雨水打得湿透了,看起来狼狈又难看。

陈黎野放下了手机,手垂了下来。他看到雨水已经在路上积了几滩水泊,现在还正雨势激烈的往水泊里砸雨点。水泊倒映出阴沉沉的天,陈黎野看着水里的天,突然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身处地狱。

毕竟地狱里总是这种阴沉沉的天气。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然后低下头去,像是不肯面对现实一般抱住了双臂,又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叹了一声颤抖的气。

雨还是很大。

越来越大了。

陈黎野闷着头呆了一会儿,感觉雨砸在身上都变痛了。

可他还是没有起来,也没有躲,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臂,紧咬着唇,不知在为了什么微微发抖。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之后,雨突然停了。

没有雨再来淋他了。

可陈黎野耳边的雨声还是很大,他愣了愣,傻了一样抬起头,看到面前仍旧大雨磅礴,只是他这一片已经没了雨点罢了。

……?

“你蹲在这儿干什么呢。”

这声音激得陈黎野忽然浑身一激灵。

是谢未弦。

谢未弦正撑着一把伞,站在陈黎野身后。

陈黎野这才发觉,他竟然不知不觉间在小区里绕了一圈,又把自己绕到自己家楼下来了。

不知为何,有一瞬间,陈黎野竟然不敢转头。

“叫我今天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你,结果现在跑到自己家楼下淋雨给我看的也是你。”完全不知林青岩出事了的谢未弦颇为不满地道,“陈黎野,你是不是就欺负我不会看着你淋雨给自己找病?”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陈黎野立即感到鼻子一酸,内心的一切都瞬间土崩瓦解,那些压抑在心底的自责与愧疚瞬间如泄洪一般喷涌而出,化作了几行滚滚而落的眼泪。

“……我跟你说话呢,有点反应行不行?”谢未弦俯下身去,教训小孩似的说道,“你跟我吵架归吵架,别闲着没……”

他话说到一半,陈黎野就慢慢地站了起来。谢未弦可能骨头里还残存着被作为谋士的顾黎野指着鼻子说教的本能,陈黎野一有动作,谢未弦就闭嘴了。

陈黎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然后转过头来。谢未弦一见到他通红的双眼和脸上的泪痕,就愣住了:“你……”

他还没“你”出个什么玩意儿来,陈黎野就伸出手去,抱住了他,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去,像是扑向救命稻草。

谢未弦:“……”

谢未弦扬了扬手——他觉得现在该推开陈黎野。他以后注定要离开他的,总要绝情一点。可手扬到一半,陈黎野就突然在他怀里哽咽了一声,刚刚那张淌着泪痕的脸也一下子在谢未弦面前闪过。

谢未弦这手就推不出去了。

他狠不下心。

谢未弦眼角一跳,颇为头疼的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问:“怎么了。”

陈黎野颤声道:“没了……”

“……?”谢未弦先是迷茫的眨了眨眼,然后才眯了眯眼睛,有点疑惑,“什么没了?”

“……林青岩没了。”

陈黎野抓着他的手微微发抖,哭腔染得声音都颤抖得不像样,说:“在地狱里死了……然后在我面前……”

他越说声音越抖,到最后彻底是说不下去了,埋在谢未弦怀里崩溃地哭出了声。

谢未弦一言不发。

他垂了垂眸,什么也没说,把没撑伞的那只手放到了陈黎野的头发上去,安慰一般轻轻地摸着。

陈黎野抱着他哭,他那些被本性压抑着的崩溃终于在此刻全部得以解放,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谢未弦抬了抬伞,看向了天空。

空中的云还是很厚,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晴不了。

雨还是下得很大。

他们就在那里呆了十五分钟。等陈黎野差不多哭够了之后,谢未弦就领着他回了家。

谢未弦进了家就去给他拿了毛巾,马马虎虎又手法暴躁地给他猛擦了一通头发后,说:“先去换身衣服洗个澡,今天外面那么大雨,我看你估计要得病,去挣扎一下。”

陈黎野没什么精神,捂着谢未弦按在他头上的毛巾,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走进了卧室里。

“……”

谢未弦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但没说什么。

陈黎野一进卧室,就发现床单已经被换上了新的了。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屋子里一共就两个会动的,这肯定是谢未弦做的。

陈黎野没什么感想。他一边解开上衣扣子一边去打开了衣柜,准备把睡衣找出来,洗完澡后换上。找到了睡衣后,他就拿着进了浴室。等洗完了个热水澡后,他一出来就看到谢未弦还坐在客厅里,举着个毛巾等着他。

陈黎野:“……”

他刚想去拿吹风机。

谢未弦跟吹风机,他当然选前一个。

陈黎野顺从地走到他那边,坐在了地上。他家的沙发矮,两人的高低差差不了多少。陈黎野坐在地上之后,谢未弦就把毛巾罩到他头发上,这次他不急着让陈黎野快点去换衣服洗热水澡了,手法温柔了不少。

“你看开一点。”谢未弦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一边说,“地狱里有人会活下来,当然也有很多人会死。你应该已经告诉过他出地狱的方法了,是他没有相信,你仁至义尽了,他的出局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陈黎野没说话。

谢未弦了解他,他知道陈黎野在想什么,说道:“我先说明,就算你当时在他旁边,你们两个也不会一起进去。”

陈黎野:“……”

陈黎野灰暗的眼神这才突然亮了一下,他转过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自责你自己是没意义的。一个人出地狱后,停留在外面的日期都是被定在一个期间内的,比如三到五天或几小时到一天之内。上次你们两个一起进去,是因为他也到时间了,也就是纯粹的巧合罢了。这次你才刚出来,不可能会这么快再进去。”

谢未弦说:“我还是那句话。林青岩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也不会怪你的。”

“这都是命,你改不了别人的命的。”

最后那一句话就有些一语双关了。

陈黎野眼神又一下子暗了回去。他什么也不想说了,又转回过了头去。

“没有人怪你,陈黎野。”谢未弦说,“只有你自己在怪你。”

“……放过你自己吧。”

“……”

陈黎野没吱声,但他感觉眼眶里又湿了。

他周围没有参与者,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崩溃和自责,也没有人看得出他的崩溃与自我折磨。

只有谢未弦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十分地清楚陈黎野在想什么,更看得清他在怎么折磨自己,这世上有且只有他能把陈黎野从深渊里捞出来——无论多少次。

陈黎野吸了一口气,抹了两把眼睛。

“别抹干净,想哭就哭。”谢未弦伸手摸了一把他头发,说,“我在这儿呢。”

陈黎野哽咽着说:“可你……要走。”

“……”

谢未弦垂了垂眸。

你看,他其实也很明白。

他们都明白,谢未弦久留不了,他这条被地狱延续了两千年的破命早已经走到终点,只是在靠着地狱苟延残喘罢了。

总有一天要走的,总有一天要消失的。

总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谢未弦把毛巾拉下来放到了一边,低下身去揽住了陈黎野的双肩,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说:“至少现在在。”

就只看现在吧。

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感谢在2020-08-21 19:34:22~2020-08-22 20:3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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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爱别离(十一)

陈黎野又在谢未弦怀里呆了片刻。

但他这次没有痛快的哭出来,也没有在他怀里久留。他在谢未弦呆了一会儿后,就把他的手推开了,说:“我去睡觉。”

谢未弦:“……”

谢未弦没说话,转头目送陈黎野回了卧室。

陈黎野轻轻关上了门。

他不像昨晚那样反应激烈,但谢未弦明白,陈黎野还是不接受谢未弦要离开他这个现实。他明白这个事实,但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

再加上林青岩的事……

谢未弦皱了皱眉。

*

卧室的空调开得很大,温度也很低。

陈黎野躺在床上,空调的风就对着他的脑袋吹,吹得他感觉脸有点发凉。

他吸了吸鼻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在了被子里。

陈黎野闭了闭眼。这半天发生的事太多,他昨晚又通了宵,总共才睡了两个多小时,一躺到床上,他就感觉眼皮越来越重。

他睡着了,但睡得很不踏实。

他梦到了林青岩,梦到在铁树地狱里第一次见面时林青岩向他做自我介绍,又在暴雪纷飞的雪村里顶着风向他喊着解释地狱里的NPC设定,以及在石压地狱里他又被陈黎野当做测试谢未弦的工具,满脸欲哭无泪的搞笑样子。

如今看来,当时再平常不过的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心酸又悲凉。

陈黎野睡得很不踏实,他感觉很冷,头也有点痛,但醒不过来,就这样不断地做着梦。

他梦到林青岩举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大海的照片:“你看!”

陈黎野:“……这什么。”

林青岩坐在他对面,把手机收了回来,一边搅着杯子里的饮料一边笑着说:“海南岛啊。听说那地方海特别蓝,清凉得很,可漂亮了。我老婆特别喜欢海,我总想着带她去看一次。这儿离海南那么远,所以我就总觉得得给她个惊喜,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想等生日或者什么纪念日的时候再带她去,结果每次不是我没时间就是气候不合适,拖到现在,彻底去不了了。”

“所以人啊,就不要等什么机会了,谁知道机会和意外哪个先来。”他笑着说,“你可别学我,趁早领着你们家那个去一次。”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说:“算了吧,我把他从家里拎出来都得费好大力气,现在更不可能了。”

“是吗……没事,你放宽心。”林青岩说,“我的意思就是……你别给自己留遗憾,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你别给自己留遗憾。

陈黎野突然感觉额头处暖和了起来,但很快,又变得十分冰凉。

陈黎野从梦里醒了过来,他慢慢地睁开了眼,入眼就是谢未弦的双眼。

谢未弦正把额头抵在他的脑门上,在试他的温度。

两个人离得极近,谢未弦只要再低低头,他俩保准能嘴对嘴亲上。

陈黎野:“……”

陈黎野一愣,一时竟然忘了动弹。然后他才感觉到自己头疼的厉害,嗓子也冒火似的疼,浑身都不舒服,还有点想吐。

陈黎野醒了过来,谢未弦丝毫没有被当事人当场抓住用这种方式测体温的尴尬感,他好像十分习以为常,又抵着他的额头待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眉头深皱起来。

陈黎野张张嘴想说话:“你……”

他刚说话,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沙哑地厉害。

“恭喜你。”谢未弦说,“你没躲过正义的制裁,发烧了。”

陈黎野:“……”

还正义的制裁,这破词都是从哪儿学的。

“空调给你关了,我开了窗户。”谢未弦转头看了看窗外说,“这种暴雨天你在外面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睡觉还作死开了空调,温度还调的死低,不发烧才怪。”

陈黎野没吱声,他感觉谢未弦说话越来越有现代人的味道了,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皱了皱眉,然后往被子里钻了钻,翻了个身,背对着谢未弦,整个后背都写满了“滚出去我不听”。

谢未弦热脸贴了冷背,一阵无言后,又说道:“……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喝,你中午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做点,都病成这样了,先暂时跟我和解吧。等你病好了,我保证除了进地狱不出现在你面前。”

谢未弦说着就转身走了。

就在他要离开卧室的那一刻,背对着他的陈黎野突然闷声说了一句:“你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

“你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陈黎野沙哑着嗓音说,“那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领着他回家给他擦头发,怕他生病让他赶紧去洗热水澡?

为什么要等他洗澡出来再给他擦干头发,宽慰他说不是他的错?

为什么要抱紧他,为什么会担心他会生病,为什么会比他自己还早发现他发烧了?

你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你不是不要我喜欢你吗。”陈黎野哑着声音强装平静,但声音却仍旧微微发抖,“……你干什么啊?”

“……”

谢未弦站在门口停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过去了很久之后,他才喃喃着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一个人。”谢未弦侧了侧头,说,“我狠不下那个心。”

陈黎野没有吱声,但空气里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声。

谢未弦默了片刻,忽的笑了一声,自嘲一般。

太可笑了。

说要划清界限的是他,不准对方喜欢他的是他,可现在看不下去对方伤心难过,选择任他依赖甚至主动去让他依赖的也是他。

这世上哪儿还能再找出来一个比他更混蛋的混蛋东西。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两千年前他境安侯上阵杀敌无数,守夜人鸦更能制裁审判所有罪人,他自认为是个心够狠的人,面对什么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无情得要死,可偏偏面对陈黎野时,他是怎么样都没办法狠心一下。

……真是个混蛋。

“我这也太混蛋了,是吧。”他说,“要我滚出去吗。”

陈黎野毫不犹豫:“不要。”

“……”

陈黎野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说:“我要喝粥。”

“……”谢未弦愣了愣,又笑了一声,“好。”

谢未弦走了。

陈黎野从被子里又钻了出来,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已经小了一些了。

但短时间内估计还是晴不了。

不多时,谢未弦就又回来了,他给陈黎野端了一杯热水来。他把水放在了床头,说:“把这水喝了吧,我去给你做粥。”

陈黎野没吱声,谢未弦也没久留,转身又去忙了。

等他走后,陈黎野才又坐了起来。这一坐起来,他就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地十分难受。陈黎野强忍着这股难受劲,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热水杯。

谢未弦虽然对疼痛和嗅觉有感应,但对冷热却没那么大感觉。他应该是已经往热水里兑了些凉水了,但毕竟他对此无感,不知那水到底有多烫,往里加的冷水又有多凉,程度自然控制不好。

那水还是烫,陈黎野被烫的一激灵,缩了缩手。

他摸了摸自己被烫到的指尖,一时无言。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陈黎野嗓子难受,咳嗽了两三声,又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后,谢未弦就又回来了。

“粥已经熬上了,还得一会儿。”他说,“你怎么没喝水?”

“太烫。”陈黎野还是背对着他,说,“放凉点再说。”

“……那行。”谢未弦说,“那你先睡会儿,粥好了我叫你。”

“……嗯。”

陈黎野应了一声,但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本以为,谢未弦一定会进屋里来看着他陪着他,但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谢未弦转身离开的脚步声。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紧了紧抓着被角的手。

他又走了。

陈黎野想。

不多一会儿,陈黎野就听到了一阵水声。然后,谢未弦就又回来了。

陈黎野还背对着他,他听见了什么东西被放在地上的声音。谢未弦不知道他睡没睡着,便伸手轻轻扒拉了他一下。

陈黎野没反应。

谢未弦便以为他睡着了,把他翻了过来,让他平躺在床上。陈黎野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堂堂正正说一句“我没睡着”的事儿,他却闭上了眼,开始装睡。

也不知道图什么。

陈黎野闭着眼等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毛巾被挤干水分的声音。随后,一条热乎乎的毛巾被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陈黎野:“……”

他是跑去搞这个了吗。

陈黎野一时心里有点酸涩。

他不想装下去了,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拿起了他床头柜上的热水,刚想去再往里加一些凉水。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上一秒还闭着眼睡觉的陈黎野这一秒就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中有一些难过。

谢未弦:“……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没睡。”陈黎野在这方面向来不喜欢别扭,他说,“我装的。”

谢未弦:“……”

行,可以,挺实诚。

“哥。”陈黎野难得的又叫了他一声哥,用那张因为发烧而微红的脸哑声问他道,“你看过海吗。”

“……海?”

“嗯。”陈黎野说,“你一辈子都没看过海吧?你一直都是塞北京城两头转的,铁树地狱里也没有海。”

“……这倒确实。”谢未弦一边承认了,一边又说,“但是我在照片上看过,手机上也看过。”

陈黎野苦笑一声:“那跟你自己本人去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很不一样。”陈黎野说,“我们去看海吧,哥。去看海南的海,等我病好了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现在时间线在八月八月 海南……

勇,是真爱这篇日常【它可能没有资格被叫做日常了】是真的长兄弟们(……)我尽量快一点么么哒

第159章 爱别离(十二)

谢未弦没吭声,也没答应。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你把病养好再说吧。”

“……”

他说这话,那基本上就是拒绝了。

谢未弦默了片刻后,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陈黎野听,低了低头,闷着声音说了一句:“我都死了。活着的时候没看过,死了之后就更没资格了。”

陈黎野:“……”

陈黎野无言了。要不是脑袋上还放着条热毛巾,他一定会再转过身去背对谢未弦。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

雨又下大了。

陈黎野眯了眯眼,似有所思。

谢未弦端起杯子走了,应该是想去给他再往里兑点凉水。

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陈黎野忽然哑声道了一句:“你就甘心这么下去吗。”

谢未弦停住了。

他感觉到陈黎野在看他,那目光如同锋芒刺背。

谢未弦停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道了句:“我从来没有甘心过。”

“……”

“可是没办法。”他说,“真的没办法。”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

陈黎野紧抿着嘴,摸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毛巾。

过了片刻之后,谢未弦就端着水回来了。他把水放到床头之后,还把一枚戒指也放到了床头。

陈黎野偏头看了一眼。

那正是他昨天晚上摘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戴到手上的戒指。

“戴上。”谢未弦说,“你别想撇下我。”

“……”

陈黎野这次连热毛巾也不想管了,干脆直接扶着脑门上的毛巾侧过了身,背对了谢未弦,无声地表达了拒绝。

谢未弦皱了皱眉:“你听话。”

“我不要。”陈黎野闷声道,“我自己进去。”

“你开什么玩笑?”谢未弦快被他气笑了,“你知不知道越往后走越危险?走的越深坠的层数就越深,就像传说里坠的越深就越痛苦一样,你越往后走危险系数也就越高,你撇下我?你疯了?”

“十八层地狱的“层”指的不是空间的上下区别,而是受罪时间和刑法的不同。”陈黎野说,“根本没有越往下层走就越痛苦的说法,也不可能越走越危险,你别想蒙我。”

谢未弦:“……”

他被陈黎野拆穿了谎言,嘴角抽了一抽,停顿了好久后,再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了,只好干巴巴地狡辩:“那……那你也不能把我撇下。”

“可你每次都把我撇走自己过桥。”陈黎野带着浓重的鼻音哑声道,“我要是早知道过桥会那样,死都不会带你进去。”

谢未弦:“……”

陈黎野接着说:“倒不如我自己进去,你在家里等我。”

“你……”

“我自己能过。”陈黎野说,“没有你我也能过。”

“……”

谢未弦一时无言。

他在陈黎野床边站了很久,没有动。

陈黎野背对着他,他不知道谢未弦是什么表情,但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坚定了内心,无论谢未弦说什么,他都绝不会再把这戒指戴上。

说什么他也不能让他再过桥。

陈黎野抓着热毛巾的手紧了紧。

谢未弦没有说话,他双手紧握成拳,满心不甘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个人就这样相互对着僵持了很久,很久之后,谢未弦才说了一句:“我不想再像两千年前一样。”

“……”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听不见,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你连笑都不会笑了。”他说,“你能保证不会这样吗。”

“我……”

“你不能。”谢未弦说,“我不相信你了。你当年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叫我放心。我放心了,最后呢。……最后你给我一具尸骨。”

“……”

陈黎野没说话,抿了抿嘴,紧紧抓着毛巾的那只手抓的更紧了些。

“算我求你了。”谢未弦说,“我过桥不会死,还能回来。但你在地狱里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别撇下我,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陈黎野紧抓着毛巾的手终于一哆嗦,松开了。

就在此时,厨房里电饭锅熬好了粥,提示音刺破雨声,传了过来。

在这阵提示音催命似的催促下,谢未弦转身离开了。等他离开了房间,陈黎野才把毛巾从额头上拿了下来,动了动身子,坐起来了。

他咳嗽了两声,转过头看向床头柜,他的戒指正安安静静地摆在那儿。

谢未弦刚刚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十分刺耳。

“我不相信你了。”

“……我放心了,最后呢。……最后你给我一具尸骨。”

“……算我求你了。”

陈黎野叹了一声,难得的深皱起眉,把床头柜上的戒指拿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戴回了手上。

谢未弦把粥端到屋子里来的时候,就见到陈黎野面无表情地坐着,一手扶着脑门上的热毛巾,一手点着手机。

他扶着毛巾的那只手手上戴着戒指。

谢未弦难得的笑了一声。

他把粥端了进去。陈黎野听见他走进来的声音,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点手机,头也不抬地说道:“话说在前头,再进去的话你要跟我一起过桥。”

“……好。”谢未弦也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又说,“把粥趁热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粥放到了陈黎野床头。那粥冒着热气,粥里混着肉沫,好像还放了点胡椒调味。

“放了点鸡肉。”谢未弦说,“把粥喝了睡一觉,还有这杯水。”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把毛巾放到一边去,又把那碗粥捧了过来,乖乖地喝了一口。

他们家的电饭锅还算智能,这粥毫不烫手,喝到嘴里当然也不烫嘴,他很快就把粥喝完了,又乖乖听话的喝了热水后,就又躺了下去。

谢未弦在旁边盯着他干完这些,确定他老老实实地躺了下去之后,就换了一条毛巾,放到了陈黎野脑门上去。

怕影响他睡觉,谢未弦就走了出去,坐在客厅里看着外面。

外面还在下雨。

陈黎野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下午两点钟还没醒。

下午两点整,陈黎野家的门被敲响了。

谢未弦沉默了一会儿,走到门口那儿去看了一眼。透过门上的猫眼,他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姚成洛——不过他更习惯于叫此人顾黎明就对了。

姚成洛样子有点奇怪。他站在门口哈欠连天,黑眼圈十分浓重,满脸都写着无精打采,时不时地挠挠头发,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谢未弦虽然心里奇怪,但他是从来不会把姚成洛当外人看的,拉开了门。

姚成洛一看到开门的是谢未弦,脸色就突然一青:“……”

谢未弦看出了他突变的脸色:“?干嘛?”

“……啊,没有。”姚成洛干笑两声,有点干巴巴地说,“那个……那个谁,对!

柳煦!柳煦跟我说……那个,上午我哥出事儿了,所以我就……呃,过来看看……?”

“那再见吧。”谢未弦说,“他睡着了。”

“??睡着了??”姚成洛迷茫的眨了眨眼,“现在不是才下午吗??”

“昨晚他没睡。”谢未弦道,“而且没带伞,站在外面淋了半天雨,就发烧了,有什么事儿你明天再说吧,再见。”

谢未弦说着就要关门,姚成洛一急,一下子扒了上去:“等等!!统领!!”

“……”

谢未弦顿了一下,这次轮到他脸色发青了。

他又把门打开了,黑着脸问:“你说什么?”

“……呃,那个,我是说……”姚成洛这才发现自己一时跑漏了嘴,又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两声,说:“所以……就是那个……我,我想起来了……”

谢未弦:“……”

“那个,还包括我捅了你……!?!”

姚成洛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谢未弦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后又被一下子扯进了屋子里。

谢未弦把门关上,阴着脸把他按在墙上,语气阴森地低声道:“你全都想起来了?”

姚成洛满头大汗的点了点头。

“我做了什么你也都想起来了?”

姚成洛接着点头。

“你没有跟他说吧?”

姚成洛疯了似的点头。

“一辈子也不要跟他说。”谢未弦幽幽道,“懂了没有?”

姚成洛接着疯狂点头。

得到了姚成洛这么多肯定之后,谢未弦才松开了他,甩了甩手,又皱起眉,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啊?”姚成洛被他吓得气喘吁吁,闻言又缓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就……我遇见你之后就每天都做梦啊,每次做梦都会梦见……啊不过,前几个礼拜突然就开始一个礼拜梦一次了。”

“……”

谢未弦又皱了皱眉。

这是陈黎野进地狱的频率。

一开始他进的勤,每隔一天就要进去一次,后来从石压地狱里出来之后,不知为何,这个频率就突然猛地降了一大截,变成了一周一次。

也就是说,陈黎野很有可能也是每次出地狱后都会梦到以前的事。

但姚成洛为什么会梦见?

他又没有进地狱。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没有进?

他明明看得见谢未弦,也不是阴阳眼更不是什么道士,那照理来说,他应该早就进地狱了。

为什么没有进去?

就算不进地狱,他既然能看见鬼,也可能是死亡在逼近——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姚成洛还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到底为什么??

姚成洛当然是不知道谢未弦在想什么的了,他站在原地看着谢未弦呆了很久,突然叫了他一声:“统领。”

“啊?”

“谢谢你。”

“……”

“当时没来得及说。”姚成洛搓了搓双手,又垂了垂眸,说,“我也没想到……你要那么干。”

“……”

姚成洛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总之……谢谢你。”

谢未弦转头看了看别处。

他虽然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不太亲近的表面朋友和陌生人对他说谢谢,但却向来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身边至亲好友的好意和谢意,他总觉得被这种关系亲近的人谢了浑身都不舒坦,嘴角抽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句:“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

姚成洛忽的笑了。

谢未弦横了他一眼:“乐什么?”

“没。”姚成洛说,“就觉得您这样挺好的,没变。”

这个“您”就很灵性。

这个话从姚成洛嘴里说出来,谢未弦有一瞬就真的感觉什么也没变。他感觉自己好像还穿着黑袍玄甲,旁边是拿着竹简跟着他晃悠的顾黎明,身后是捧着外族地图等着他凯旋归来的顾黎野,前方是塞北的雪原。

好像什么也没变。

但什么都已经变了,时间都过去了两千年。

可身边的两个人都相继把他的事情想了起来,这滋味倒还挺复杂。

谢未弦说不出来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一直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站在岁月长河里的顽石,一块长河怎么也推不动的顽石。他就坐在河里,扎了根似的岿然不动。就那样看着岸上人来人往,看着他心里的人轮回而过。他当然不甘心,但再不甘,也只能这样。

可有一天,突然有两个人走到了长河边上,对他说,我想起来了。

他们说你是我的统领,你是境安侯,你为我做过许多。

其中一个人甚至还跳进了河里,拼了命地想把他拉到岸上来,他哭着说我想起来了,你是谢未弦,你是我的将军,你爱我,我也爱你。

于是,一直能在岁月长河里冷着心岿然不动的顽石就突然动摇了。

要不上岸去吧。他想。

他如今都还在动摇,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长河冲走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这个拼命想把他拉上岸去的人也会被他连累。

姚成洛当然不知道他内心里在想这些。谢未弦从以前开始就不爱听别人夸他,也不爱听身边亲近的人和他讲谢谢,他还以为是这个老毛病,便接着说道:“说起来,门口那个老大爷说看见你了诶,挺神奇。”

“……?”

谢未弦愣了愣:“你说什么?”

“门口那个大爷啊。”姚成洛说,“他认得我,我一打伞进来他就跟我说上午看到我哥在楼下哭,然后就看到你撑着伞下来了。”

“不过他说看到你是透明的,有点吓人,就没敢出去一看究竟。说一定是我哥哪个已经死了的亲戚一直跟着他,看到他伤心了就现身出来安慰呢。老人家嘛,还挺神神鬼鬼的。”

谢未弦:“………………”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你们也差不多能猜出来了233感谢在2020-08-23 20:30:28~2020-08-24 15:1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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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爱别离(十三)

谢未弦感觉天打五雷直接劈到他脑袋顶上应该也差不多是他现在这个感受了。

门卫大爷。

看到了。

他。

——门卫大爷看到了他!?!!?

谢未弦感觉脑子里如同有个什么爆炸了一般轰的一声响,把他整个人都炸的碎裂。

姚成洛看出谢未弦的脸色不对了——他的脸色就像是脑仁被炸了似的震惊。

“……统领,你还好吗。”

他的统领不太好,统领的脑子这下是彻底被炸乱了,愣了好半天。

谢未弦做事讲究有底气有根据。今天是工作日,也是下雨天,所以当时没人经过。谢未弦今天一直站在窗边,所以在很肯定不会有人出来的情况下才站在那儿让陈黎野抱着哭的。可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居然被传达室的门卫大爷看了个清楚!

他如果只看到陈黎野抱着一团空气就算了,可他居然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谢未弦!?!

谢未弦受到的冲击不小,转头问道:“那个门卫多大岁数?”

“啊?五十来岁吧?”姚成洛摸了摸下巴说,“别人都叫他大爷,其实他年轻得很,就是家里小孩跟媳妇费心,才看上去那么老的。”

“他身体健康吗。”

“……这个不清楚诶。”

“……”谢未弦眯缝起了眼,思忖了片刻后,说,“那他最近可能要死。”

姚成洛:“……你别这样咒人家。”

“不是咒。”谢未弦说,“能看见我的人,要么是天生阴阳眼要么是修炼得道的道士一类人,还有一类就是……马上要死的人。”

那个门卫也只是个门卫而已,应该干不出什么会进地狱的事才对。

那他就只能是——要死了。

“那我呢。”姚成洛麻木地说,“我看见你快一个月了,我怎么还没有事儿?”

谢未弦:“……”

我这不是也纳闷呢吗!

“你就盼点人家大爷好吧,都2020年了,皇帝早都没有了,没人还会像我们一样那么惨的。”姚成洛说,“先别管人家大爷了,我哥现在怎么样?我听柳煦……就那天一起来这儿吃饭的那个,他说我哥的当事人上午突然疯了?”

谢未弦眼神飘忽:“是吧,听说是这样。”

“……”

姚成洛好说歹说跟在谢未弦身边三年半多,虽然了解谢未弦的程度不比他哥高,但自己的上司当然是了解的,他一看谢未弦的眼神往旁边飘,当即就了然了,眉毛一挑,说:“诶——你知道啊。”

“……”

“你看起来很了解啊。”

“…………”

“你该不会连他为什么疯都知道吧?”

谢未弦:“……”

这姓顾的是他妈一家子妖怪吧??

谢未弦嘴角直抽,道了句:“不知道,跟你没关系。”

“你不说就不说嘛,我又不逼你。”姚成洛说,“柳煦跟我说他打我哥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又抽不开身,怕出什么事儿才叫我来看看的,我知道你在这儿,出不了什么大事,就过来送个东西而已。”

谢未弦问:“送什么东西?”

“喏。”

姚成洛一边说着一边递出去了一份文件。

谢未弦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法院下发的诉讼终止通知书。

谢未弦接了过来,盯着文件最上面的七个“诉讼终止通知书”大字盯了老半天。这七个字分开他都认识,可这么排列组合到一起,他就发现自己好像不懂中文了。就那么傻了吧唧地拿着看了好半天后,谢未弦才问:“……什么意思?”

姚成洛就知道他不会懂,就解释道:“林青岩疯了,所以现在他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说的明白点,就是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够自主决定自己行为的能力了,因为在他那种状态下,根本没办法辨别是非,也没办法为自己的决定和行为买单。”

“在这种情况下,他本人做出的一切行为和证言自然都没办法被采纳,所以不能让他把这个官司打完。本来的话,应该是由法定继承人……也就是他的孩子来决定要不要替他把这个官司打下去的,可他女儿才四岁,小孩也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也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所以,这个官司打不下去了,就只好终止掉。”姚成洛说,“林青岩在这个官司上的所有安排都是交给我哥的,所以他得负责料理这方面的后事。法院在接到这个特殊情况的通知后下午就出文件了,可柳煦还在精神病院那头抽不开身,又联系不到我哥,他没办法,就只好打电话叫我帮忙去法院把这文件取回来了。”

解释完这些之后,姚成洛就问:“我说明白了吗?”

谢未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那就好,你就替我把这个给我哥吧。唉……也不知道林青岩为什么突然就疯了。”姚成洛叹了一声,说,“挺可惜的,我还感觉他是个好人呢。”

谢未弦听了这话,眼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文件道:“人是很复杂的。”

姚成洛:“?”

“你觉得他像个好人,但说不定他也干过什么不好的事。”谢未弦说,“但这和他爱老婆爱孩子没冲突。”

姚成洛笑了一声:“就像你似的。”

谢未弦横了他一眼:“滚。”

“诶——好凶哦。”姚成洛哈哈憨笑两声,说:“那我先走了啊,你好好照顾我哥。”

谢未弦头也不抬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姚成洛乖乖滚了。

谢未弦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文件,没说什么,转过头走回了客厅,把文件放在了茶几上,在沙发上一坐,转头看向了外面阴沉沉的天。

他在客厅呆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就去卫生间新烫了一条热毛巾,把陈黎野额头上那条已经温得略凉的毛巾换了下来。陈黎野睡得很死,换了一条毛巾他也没什么反应。好在他的脸没那么红了,看样子烧也退了一些。

谢未弦在他身边呆了一会儿。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陈黎野思考事情时常摸的耳垂。轻轻地摸了片刻后,他便收回了手,又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离开了。

等到了晚上六点半的时候,卧室里才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陈黎野醒了。

谢未弦走进厨房,端来了一杯热水,然后才走进了卧室里。

“醒了?”他走进来问,“感觉好点没有?”

“……好多了。”陈黎野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摸着额头上的热毛巾说,“就是还有点脑袋疼,不太舒服。”

“正常,不可能退的这么快。”谢未弦说,“把水再喝了吧。”

“唔。”陈黎野含糊的应了一声,又从被子里伸手抓了抓被角,说,“对了,我妈去年来的时候给我拿了一堆药过来,我都放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了……你去翻翻,看看有没有退烧的,帮我冲杯药来呗,感觉好的能快点。”

“……?你要喝药?”谢未弦有点不可思议,“你不是喝药就吐吗?”

“时代变了,大人。”陈黎野说,“我现在可以了。”

“……行,我去看看。”谢未弦伸手呼噜了一把他头发,还是不太放心的补了一句说,“你把水喝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黎野点了点头。

谢未弦依言去打开了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那下面一共有三个柜子,谢未弦打开其中一个,发现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药,搞得谢未弦眉角禁不住一跳。

他仿佛透过这些药看到了陈黎野他妈伟大的母爱。

陈黎野这辈子没有上辈子的毛病,也不爱生病,怎么会买这么多药啊!

谢未弦对着这满柜子的药无语了片刻后,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最合适的药。他在里面翻了一会儿,终于翻出来了一个看起来药效最符合陈黎野现在的状态的药,研究了一会儿入药方法后,就拿着药去厨房折腾了。

过了一会儿后,谢未弦就拿着药从厨房走出来了,出来时他恰好看到茶几上姚成洛刚送来的文件,默了一会儿后,就顺便把那文件也拿上了。

然后谢未弦一手交药一手交纸。

陈黎野已经坐起来了,他眨了眨眼,把热毛巾放到了一边去,默默地接过了药和文件,又把药也放到了床头柜上,看了一下这份诉讼终止通知书,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随手一翻就放到了一边,问:“洛子送来的?”

谢未弦应了一声算作回答:“嗯。”

陈黎野倒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了,把床头柜上的药拿了过去,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一口闷了下去。

这药毕竟还是苦,陈黎野一口闷了进去之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好在他有先见之明,谢未弦先前给他倒来的热水他没全喝掉,还留了半杯,于是又拿起那半杯水来倒进了嘴里,把嘴里的药味给压了下去。

喝完这些之后,陈黎野就抹了抹嘴,看向了窗外。

窗外的雨还在下。

陈黎野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

他一叹气,谢未弦就能听出来他在为了什么而叹气,便坐到了床边,皱眉问道,“怎么,很不好办吗。”

“……算是吧。”陈黎野说,“他想跟徐暮雨……也就是他老婆,本来是想跟她离婚的,他的计划是提出太过无理的要求故意提起诉讼上法庭,然后再故意败诉,把所有的财产都输给他老婆,这样她就能彻底心凉,也能彻底离开他找下一个,林哥也就无所谓在地狱里落个什么下场了。”

谢未弦懂了:“但没想到,婚还没来得及离完,就被留在了地狱里。”

陈黎野点了点头,低下头,双手握在一起摩挲了片刻,又叹了一声,说:“现在就很难办了。没想到徐暮雨那么深情,林哥都把话说的那么绝了,结果一出事,她还是跑过来了,一直陪着进医院。现在要想再按着林哥想的那样去办,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谢未弦:“……”

“可是又不能实话实说。”陈黎野说,“他就是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才找的我。”

谢未弦没吭声。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很久后,谢未弦说:“尽力而为就好。”

这次陈黎野沉默了。

谢未弦又站起身来,说:“总之,先把病养好吧,我去给你做点汤。”

陈黎野这次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的身体倒是很对得起他。晚上谢未弦又给他做了点菜汤,他喝下去在床上躺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早起就没什么大事了。

可他还是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林青岩的事。

对着茶几上谢未弦做的饭沉默了几许后,陈黎野就喃喃道:“要不去看看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出去玩就早点更了,爱各位,再过两三章左右就进下一个副本啦,谢谢支持~

第161章 爱别离(十四)

“要不去看看他吧。”

谢未弦正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发呆,一听这 话,就转了转头:“林青岩吗?”

“嗯。”陈黎野拿起了筷子,一边夹起了一筷子面条,一边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去见见他的话,说不定能想通点什么。”

谢未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头打开了手机说:“他可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办,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陈黎野朝他惨然一笑:“我知道,但我现在自己想想不出来。”

——然后陈黎野就站在这里了。

这里是市内第二医院的附属精神病院。按照柳煦昨天发给他的消息来看,林青岩就是被送到这里来了。

陈黎野的发烧虽然好了大半,但还是有些不舒服。他咳嗽了两声,走进了医院里。

柳煦给他发的消息齐全,不仅把林青岩的地方告诉了他,连住院楼在哪怎么走都给他说明得清清楚楚。陈黎野按着这些,很快就摸到了林青岩的病房。

但他刚拐过转角,就停了下来,然后,又默默地往回撤了几步,缩回了转角那边去。

林青岩的病房前面坐着一个徐暮雨。

陈黎野:“……”

不知为何,他有点心虚。

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他和林青岩配合着演了一出渣男大戏骗了徐暮雨,又或许是他知道地狱的事情但不能说出来。不论哪个,都令他很心虚。即使他有理由,也依旧觉得愧疚。

精神病院和其他病院不同,患者家属并不能进去陪同,并且,病房与走廊之间隔着的并不是墙,而是一面玻璃,那是一种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的玻璃。光是坐在外面,就能把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徐暮雨就那样呆坐在外面,望着里面出神,她两眼红的吓人,满脸憔悴,看样子,估计昨晚根本就没睡。

陈黎野突然就不太敢进去了。

他站在转角犹豫片刻后,转身离开。

走出去没多远后,他突然听到病房那边传来了拉开门的声音。

徐暮雨道了一声:“医生!”

陈黎野将要离去的脚步顿了顿,然后默默地往回撤了几步。

徐暮雨着急地问:“怎么样?”

“

不行。”医生叹了口气,说道,“虽然用了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控制不了病情,他现在的状态越来越混乱了,再这么下去,估计就要彻底废了。”

陈黎野垂了垂眸。

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可这对毫不知情的徐暮雨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完全无法接受:“怎么会……不是,不是用药了吗?”

“是用药了没错啊……”医生也有点头大地说道,“但这药居然完全没作用,还真是少见。不过徐小姐,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急,现在还有一种方法,就是找出发病的根本原因,从心理层面进行干预的话,说不定会好转。”

陈黎野一听这话,又默默地往拐角那边蹭了蹭,探出了半个脑袋去,看了一眼那边。

医生翻开了病历本,往后翻了几页后,问道:“徐小姐,你家里摆了很多镜子吗?”

陈黎野愣了一下。

镜子?

“镜子……?”徐暮雨也一愣,道,“在客厅里摆了一个全身镜,还有卫生间里也有一面……就这两面啊,不算很多吧?”

“是吗,这就奇怪了。”医生皱了皱眉,说,“在我们的询问下,你先生说“陈列好多镜子”和“也有很多镜子”这样的话,而且表情非常恐惧,还说了“跑”和“通过”之类的话。所以我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这些“镜子”上面。徐小姐,你再仔细想想?比如你是不是很喜欢收集小镜子之类的,或者林先生跟你分开之后,是不是去过了什么会有很多镜子的地方?”

“……可我家里确实没摆很多镜子啊。”徐暮雨有点茫然,说道,“他跟我打官司之后就去外面住了……听说是长期租了一个旅馆,旅馆也不会有很多镜子吧?”

医生也有点犯难:“这也是……”

陈黎野缩回了脑袋,靠着墙站了一会儿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陈列好多镜子”、“也有很多镜子”。

“陈列”和“也”。

陈列、也——陈黎野。

这根本不是两句话,是林青岩在提醒他。

他在用破碎的神智提醒陈黎野。

……虽然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真的存在。

陈黎野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家里。

他像是逃避一样,自己的律所那边也又请了长假,直接把自己关回了家里,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天天就在沙发上一窝看电视。

谢未弦倒是对此没说过什么。他向来不会对陈黎野的做法说三道四,每天就定时给他做做饭洗洗碗,然后就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去刷刷手机或看看电视,偶尔也会和陈黎野说点什么,诸如叮嘱他空调调高点别着凉,问他想吃什么,或者偶尔给他端来杯温水来叫他喝了。

他们两个似乎因为陈黎野的记忆恢复和过桥的事情败露而微妙地在某种程度上和好了。谢未弦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无言,但他身上依旧还是散发着抗拒融入这个人间的气场,他像是站在人间与地狱的交界线里一样,如果没有陈黎野,他一定会转头回到地狱里去,选择粉身碎骨或魂飞魄散。

陈黎野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青岩入院第二天的时候,精神病院那边就给陈黎野打了电话,通知他去取林青岩的东西。

根据法院下达的通知书,林青岩入院时所持的所有私人物品都要交给陈黎野保管,由他来决定这些东西何去何从——毕竟他是代理人。

话虽如此,林青岩入院时身上的东西也就只有手机、钥匙还有一个公文包,包里都是些文件。在陈黎野去时,医院那边还没接到法院的通知,把这些东西送给了徐暮雨一段时间。

不过好在林青岩很有先见之明,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早把手机改了密码,徐暮雨没能打开,里面在地狱里拍的照片记录的东西也没被看到,陈黎野去取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

他去取东西的时候,徐暮雨就站在他后面,一直看着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什么。

估计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陈黎野溜得太快,他拿了东西就走了,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暮雨,根本不敢等她开口。

后来,陈黎野又去了一趟林青岩在外租着的旅馆,取了他留在那里的行李,退掉了房卡。

陈黎野站在林青岩的房间里,呆了好一会儿。这房间里的生活气息很足,给人一种房主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只是出了趟门而已的错觉。陈黎野甚至觉得,只要他一直站在这里,林青岩或许就会在中午的时候回来。他会拉着他去吃饭,还会像往常一样听他烦恼谢未弦的事情,再掰着手指给陈黎野数自己距离进地狱还有多长时间。

……都是错觉。

陈黎野站了一会儿,走进了屋子里,走到了桌子面前,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纸。

他看了一会儿后,就又放了下来,垂了垂眸。

陈黎野怕把他的东西摔坏了,就转头拿了两个纸箱子过来,把他的东西都规规整整的摆了进去,搬着带走了,放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一直没有打开过。

此后几天,陈黎野一直都窝在家里,想着林青岩的事。

林青岩所说的那些“镜子”,陈黎野倒是大概知道是在哪一关里。

十八层地狱之中,就有一个很明显和镜子有牵扯的地狱——明显到直接展示在了名字上,其名为孽镜地狱。

根据万能的百度百科解说,这个地狱并不负责收押罪人,而是负责类似于审讯一类的工作——当人犯下的罪行过多或拒不承认时,就会被打到这个地狱里来,照了孽镜地狱的镜子之后,镜子里就会显现出此人一生的所有罪状。

这种无罪的地狱,也不知道是被设计成了个什么样的关卡,才会让林青岩死在这里。而且在冰山地狱里,也有一个女人的男友死在了那里,说是“被拉进了镜子里”而死的。

……这到底会是个什么关卡。

不过比起关卡来,陈黎野更头疼的是徐暮雨。

无疑,正如同林青岩真心爱着徐暮雨一样,徐暮雨也深爱林青岩。再加上林青岩疯的时候对她说过了那样的话,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办法能挽回林青岩的渣男计划了。

而且,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还能对林青岩不离不弃,倒也算是真爱了。

倒不如……

陈黎野有了个想法,然后他转头对谢未弦道:“要不要和他老婆说实话?”

谢未弦看着电视没转头:“你的意思是,你要对她说地狱的事情?”

陈黎野点了点头。点完了头之后他才意识到盯着电视看的谢未弦并不能看到他点了头,便又应了一声:“嗯。”

“怎么,你不知道啊?”谢未弦终于转过头看向了他,说,“地狱这种东西是不能被常人所知晓的。

就算你对她说了,这些话也会被转换成别的话。”

“……?”陈黎野有点没懂,“什么意思?”

谢未弦也知道单是这么解释会很难懂,就打了个比方道:“比如说,我是参与者,你是一个普通人,我问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地狱,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对你说的太过深入,所以你是听的明白的。但是,如果我下一句说了“我进了地狱”,在你听来,就会变成“我吃了饭”。”

陈黎野:“……”

懂了。

就是说的有关地狱的话都会被置换成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如果你不想被当成说话有毛病的神经病的话,就不要说了。”谢未弦又转回了头去看电视,又接着说道,“不过挺稀奇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个规则了,你还没跟别人说过地狱的事?”

“没。”陈黎野说,“以前想和洛子说来着,但是他第一句话就是不信我,我就没往下说了。我朋友少,别人又懒得说,就谁都没有说过。”

谢未弦听了这话,又把头扭了过来:“你朋友很少啊?”

“……是啊。”陈黎野眨了眨眼,“怎么了?我懒得社交。”

“没。”谢未弦又一次把脑袋扭了回去,说,“我以为你朋友很多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谢未弦说:“因为你人很好。”

陈黎野听了这话,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了转头,看向了电视,答了一句:“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这么觉得的,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喜欢我。我又懒事儿又多,做我朋友得累死……我可不是个好人。”

“……”

谢未弦也沉默了很久。

他很想反驳,但又知道自己反驳没用。于是沉默了很久后,就只憋出来了干巴巴的三个字。

“你很好。”

他说。

说得有点倔,像个不接受反驳的小孩儿。

谢未弦这句话来得有点猝不及防。陈黎野本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一时间就被说得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笑了一下。

陈黎野没有再回答。

这是他把自己困在家里的第四天。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他会在第八天再次进入地狱。

陈黎野有些不愿意再进去了。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再让谢未弦经历一次过桥。

那才是他们彼此的地狱。

可就算千般万般不情愿,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是陈黎野把自己困在家里的第八天。

然而,在这本该发生点什么的第八天,却无事发生。

半夜零点的陈黎野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手机的时间从23:59跳到了零点整。

阎王爷没来叫他。

陈黎野又对着亮着光的手机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一直到手机自动息屏为止,他才默默地放下了手。

不管怎么说,陈黎野总算迎来了一件好事——他在地狱外的停留时间被延长了。虽然不知道被延长的原因,但是能够不进地狱这个事实是能令人开心的,毕竟没人喜欢进那种破地方。

陈黎野颓废了整整一个多礼拜的内心终于雀跃了一点。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转头睡了。

日子又懒懒散散地过去了。

谢未弦每天给陈黎野做饭,日子过得平静安逸又懒散。

他尽量不去打扰陈黎野。他虽然看惯了参与者们的生死,也习惯了身边的人从他身边离开,但陈黎野显然不会习惯。

陈黎野的精神状态最近越来越不好了。上周他还会看看电视来转移注意力,这个礼拜电视都不开了,有时候窗帘也不拉开,就在卧室的床上一坐被子一罩,对着上周拿回来的林青岩的那些东西发呆。

能这么一呆一整天。

谢未弦知道,陈黎野在试图挣扎出来一个决定。

他给林青岩的手机充上了电,可是不知道密码,就对着锁屏画面上的一个小姑娘发呆。有时候他也会从那些纸箱子里拿出来一张纸,盯着那张纸沉默。

谢未弦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日子又过去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陈黎野一大早起来了,还来回跑了两趟,把林青岩的所有东西抱上了车。

“今天中午我在外面吃。”他说,“我要去料理后事了,祝我平安。”

谢未弦皱了皱眉:“你想怎么办?”

“我想按照林哥的想法,想办法让她走。”陈黎野说,“我这些天一直在犹豫,因为我觉得这样对徐暮雨不公平。但是后来想了很久,觉得这样才对她最好。她女儿才四岁,如果不另找一个男人的话,以后她就会被同学戳脊梁骨说爸爸是个精神病,徐暮雨一个人带孩子也会很难。”

“虽然很现实,但是这才是最好的,爱情打不过现实。”

谢未弦半晌没说话,就看着陈黎野穿好鞋抱起东西转身离开,等陈黎野开门要走了,他才说:“你对别人的事情倒是看得很明白。”

陈黎野离开的动作顿了一下:“……”

谢未弦接着道了一句:“你也打不过现实的。”

陈黎野没有说话,也没有应声,他顿了片刻后,一句也不说的离开了。

回答谢未弦的是砰地一声关门声。

*

“你也打不过现实的”。

这句话一直在陈黎野心头萦绕了好久。

在那一瞬间,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这些天想明白的并不只是林青岩的想法,还有谢未弦的想法。

他们无奈,他们跪在现实面前,他们咬牙流血忍着割肉剔骨一般的痛,把至爱从身边放开。并非是因为懦弱而选择放弃,而是不得不放弃,因为他们知道前路会是如何。

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很大,万里无云。

陈黎野站在垃圾箱面前,垃圾箱里是被他丢弃的几个纸箱子,里面是林青岩所有的真心。现在,它们和其他的垃圾堆在一起,被苍蝇围绕,也是一堆垃圾。

这就是现实。

无论过去并肩看过的风景多难以忘怀,无论过去为对方写下的每个字付出了多少心意,无论那些被年岁的长河考验过的真心曾经多么坚不可摧,现在,在此刻,在这里,都只不过是一堆垃圾罢了。这些真心和那些腐烂的无用的散发着臭味的没什么两样,毕竟垃圾不分高低贵贱。

陈黎野站在这堆垃圾面前,突然想起他自己。

他正站在原地伤春悲秋,突然,楼上又一声惊叫。

“快躲开!!!”

陈黎野:“?”

陈黎野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玩意儿俯冲直下,眼看要砸到他脸上。

“……???”

这一幕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啊?!?

作者有话要说:把两章的东西合成一章啦,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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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罪之镜(一)

几只乌鸦扑腾着翅膀飞向了空中。

陈黎野站在一条荒凉的山间小路上,两边是大片的枯树。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天色阴沉,脚下的路一直通向远方。路上满是荆棘和断树,还到处散落着或大或小的石头,有的石头甚至大到直接横断了道路——总之,这条路崎岖非常,障碍奇多,一看就非常不好走。

陈黎野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二十——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么早的时间里进入地狱。

就在此时,陈黎野身后蓦然传来石头被不经意间踢得滚了过来的骨碌碌声。他转过了头,看到谢未弦正双手插着裤兜走了过来。

“差不多十一天。”谢未弦说,“又被延长了三天。”

陈黎野知道谢未弦是在说自己留在人间的时限,便转过了身,说:“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点什么吗?”

“完全不知道。”谢未弦耸了耸肩,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在地狱的规则里,要么是罪恶偿还完了出地狱,要么是直接死在地狱里,还没听过谁会被延长留在人间的时限,之前被延长成了一周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

他的态度已经转变不少了。之前陈黎野在刚出石压地狱发现自己停留人间的时限被延长时也问过他,得到的答案只有短短三个字:“不知道”。

虽然现在谢未弦还是表示自己不知道,但这句子可是比之前长了好几倍。

句子长一点还是能令人舒服些的。

他们并不知道延长时限的理由,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能知道的是,傻站在这里烦恼这种问题是绝对没用的。

他们必须向前走。

陈黎野前后看了看,在他们后面不远处,路被一块通天的巨石挡住了,一看就是此路不通。

这条山路一共就两个方向,此路不通,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没办法,他们只好转头向前走。

陈黎野转头看向这条崎岖不平障碍又奇多的山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了路。

谢未弦目送他的背影往地狱深处走去。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后,才跟了上去。

这条山路上的障碍多到令人发指。有倒下的巨大枯树和横断道路的大石头,路上也都坑坑洼洼地崎岖不平,在翻越树木和石头时如果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跌个倒栽葱。

陈黎野一会儿跨过断树一会儿爬过石头,袖子偶尔还被刮到,跟去西天取经似的走的十分艰难。

陈黎野前世今生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在需要用体力的地方就跟个小废物蛋一样。

谢未弦跟在他后面,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陈黎野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惊喜,越是走下去,谢未弦的表情就越是垮。

当陈黎野不知第几次挂在石头上无从下脚爬不上去,就在那儿扒着石头可怜兮兮地挂着的时候,谢未弦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叹了一声走了过去,双手穿过陈黎野腋下,把他从石头上摘了下来后,放到了身后,说:“跟着我。”

陈黎野:“……喔,好。”

谢未弦说完就转过了头,这次他为陈黎野打了头阵,用守夜人惊人的力量在前面推开了断树和石头为他开路,时不时地还要回头提醒他小心被那些断树枯木的枝头刮到。

谢未弦走的表情不佳心情不好,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走着走着,他就忍不住抱怨了一声:“你这样以后怎么办?”

陈黎野:“……嗯?什么怎么办?”

“你以后。”谢未弦停住了身子,转过头说,“我要是在哪个地狱里死了,你怎么办?”

“……”

陈黎野愣了好半天。

或许是因为这是谢未弦第一次问他这种问题,也或许是谢未弦的表情太过不对。

他满脸疲惫。

谢未弦一直以来都习惯于站在他面前为他挡下所有风雨。地狱里没办法打开的门他来破,地狱里逼近陈黎野的鬼怪他来杀,威胁到陈黎野的守夜人他来战。为了陈黎野,他甚至能够从七楼一口气奔到地下,让铁树在冰山之中破土而出。

他似乎无所不能,也无坚不摧。他一直都是陈黎野坚固的城池,也是他永不会塌下来的天。

前一天他也都还在照顾病了的陈黎野,给他一种天塌下来都有人扛的安全感,陈黎野早上出门前,谢未弦也还是那副样子。

可现在,他却又突然挂上了这样一副满面疲惫的担忧神色。

这变化太快也太狠,陈黎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愣了半天之后,他才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是违了规的守夜人。我会和别的守夜人打起来,也随时有可能会被地狱发现带走。”谢未弦说,“我当然想送你离开,但是万一哪一次我没打过别的人,或者突然被地狱发现杀死的话……你以后怎么办。”

“……”

“你得学会自己过。”他说,“我不可能能留在你旁边的。你得学会自己过关,自己生活,甚至……”

陈黎野突然说:“我跟你一起死。”

谢未弦:“……”

谢未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几许。

过了片刻后,陈黎野似乎是怕他没听清,又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我……我跟你,一起死。”

谢未弦被这个答案塞得无言。他有点不想面对陈黎野,便侧了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又沉默了片刻后,谢未弦就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陈黎野就又塞过来一句:“哥……你到底怎么了?”

“……?”谢未弦又愣了愣,“什么?”

“你啊。”陈黎野说,“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是你要求我把你带进来的,现在又是你要求我要自己闯关……你到底怎么了啊?”

谢未弦:“……”

谢未弦一时失语,沉默了片刻后,又转过头去,推开了面前的一块石头,说:“我没怎么,是你想多了。要求你带我进来和担心我以后死了你怎么办不冲突。”

“你别想跟我一起死,”他说,“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第二次。”

陈黎野:“……”

陈黎野没跟上他,他望着谢未弦一边推开面前的阻碍一边向前走,心里头突然有点五味杂陈。

他的将军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就这样一直向前走,一条路走到黑,一意孤行不回头。他好像从不后悔,他也确实从不后悔。

可陈黎野却看到了他在自己的岁月里流亡,看到他和他自己在自己的岁月里打的兵荒马乱,打得内心一片战火冲天,难以平静。

陈黎野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等谢未弦叫了他好几声后,才猛然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这次两人一路无言,在一前一后挨着走了十多分钟后,终于遥遥地看到了一个建筑物。

那是一栋巨大的欧式古堡,像是那种童话里的反派女巫会住的地方。

他们两个加快了速度,在距离近了之后,为避免其他参与者发现谢未弦强的诡异,他们便不再推开那些巨石和断树了。谢未弦拉着陈黎野,用着笨办法,慢慢地带着他爬过了这些障碍,来到了古堡面前。

古堡岁数应该挺大了,到处都是裂缝,蝙蝠乌鸦满天飞,有一些乌鸦还在地上跳来跳去,还会低头啄啄地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古堡外围围了一圈高墙,中央铁制的镂空栅栏大门有两人高,铁制的大门栅栏被修成了奇特的花纹,看起来早已生锈很久了,而这大门最上头盘着生长的藤蔓不知怎么就断掉了,无力地垂了下来,也早已枯萎。

门口这里已经站了十几个参与者了,陈黎野和谢未弦走了过去。

他们刚一过去,其余人的脸色就纷纷一僵。

陈黎野默了一下,速度极快地数了一下参与者的人数,很快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了。

他们两个,是最后一个,也就是第十八个参与者。

但偏偏他们这占了第十八个“参与者”的身份的人有两个。

于是,就出现了十九个参与者。

果不其然,众人纷纷惊道:“怎么会来了两个???”

“不应该是只有十八个人吗,怎么搞的???”

这简直是每次过关的必备环节了。陈黎野懒得理,转头看了一眼谢未弦。谢未弦的心态和他一样,也懒得理,不知为何,他的脸上还挂着几分疲惫,或许是因为对过桥的抗拒吧。

在一如既往的争执过后,众人又很默契地停了下来。看来,他们也都意识到队友里有鬼存在了。

沉默几许后,没人吱声。

没办法,陈黎野只好打了头阵:“不管怎么说,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用,先进去吧。”

他说完,就转头往这栋古堡里走去。

谢未弦跟在他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出门啦少写一点,明天看看情况多写点,最近要开学了orz置办东西有点忙!

上章有人问我cp名,我是一个小扑街从来没有起cp名的自觉233

cp名是弦野啦~

晚安!

感谢在2020-08-26 21:17:12~2020-08-27 23:3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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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罪之镜(二)

他们走进了大门里。

古堡毕竟是古堡,庭院的占地面积极大,简直比得上一个小型游乐场了。从大门进去以后,就是一条笔直的通往古堡大门的石板路,两侧是一排枯萎的花丛和枯树,远处是干枯的草地和一两个大凉亭。看起来,这里曾经种满了花。

有很多乌鸦聚在枯树旁的地上跳来跳去,时不时地低头啄啄,不知到底是在啄什么东西。

谢未弦盯着那些在地上到处乱跳的乌鸦向前走。一直走到古堡跟前时,他才收回了目光。

陈黎野回头看了一眼,见所有参与者都没有掉队,一直跟着他后,才转过了头,拉开了古堡的大门。

这一拉开,陈黎野瞬时瞳孔一缩。

这古堡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镜子!

这里像是一座镜子迷宫一般,地上、天花板、甚至两边的墙面,都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镜子,根本看不到什么地板和墙饰一类的东西!

陈黎野瞬间愣在了原地,跟尊石雕似的杵在了门口。后面的众人被他堵住看不到里面,有点心急,就有人忍不住叫道:“里面怎么了,你怎么不动了?”

“快进去呀!”

众人说着,就有人伸手推了跟在陈黎野身后的谢未弦一把。谢未弦没办法,不太高兴地“啧”了一声,也推了推陈黎野,陈黎野乖乖被他推着走了,两人一起走进了古堡里。

后面的众人一拥而进。

谢未弦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古堡内部。古堡外表阴森恐怖,但没想到内部却挺豪华。他抬起头来,看到头顶的天花板离得自己又高又远,估计少也有三层楼那么高。整个古堡都铺满了镜子,天花板也不例外,谢未弦就在天花板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

……???

我操???

谢未弦懵了一下,低下了头。地上自然也铺满了镜子,而地上的镜子,也清楚地照出了谢未弦的身影。

这……???

谢未弦愣住了——照理说,镜子里不该把他照出来才对。

他可是个鬼啊!?

谢未弦脸色难看,但陆陆续续走进来的众人正忙着观察四周,没人发现。

……是因为他是借着参与者的身份进来的吗?

谢未弦正在专心思索,可就在此时,陈黎野突然一把抓住了谢未弦的手。

他抓的太突然,搞得谢未弦猛地一激灵,当即就想抽开。

陈黎野知道他要抽开,突然低声道了一句:“别动。”

谢未弦:“……”

“……别动。”陈黎野又喃喃着说,“别动。”

谢未弦突然感觉到陈黎野抓着他的手在轻轻发抖。

谢未弦眯了眯眼:“怎么了。”

“……”陈黎野默了片刻,嘴唇哆嗦了一会儿后,说道,“林哥……是死在这个地狱里的。”

谢未弦:“……”

谢未弦微微地惊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地狱的声音却抢先他一步,闯了出来。

【欢迎来到孽镜地狱。】

【此处乃罪人明罪之处,新的参与者不会到来。】

【请诸位参与者心如明镜,铭记自身罪恶。】

【这是一座镜子的古堡。古堡的外表阴森恐怖,内部却富丽堂皇。世上有多少人又是与此相反呢?】

【外表所见即为真实吗?外表所见即为虚假吗?镜子里的你我是真正的你我吗?】

【镜子里的……究竟是谁?】

说完这些之后,这声音就消失了。

孽镜地狱没有新人,这倒确实——估计是因为这地狱本来就特殊。

那么……这里的守夜人又是靠什么来决定的?

谢未弦不知道。

陈黎野抓着他的手已经不再抖了。谢未弦偏头看了看他,陈黎野的表情是和平日里一样的平静,似乎根本没事。

可他却看出了陈黎野内心的难以平静。

谢未弦沉默了片刻,然后,握紧了被陈黎野抓住的那只手。

陈黎野愣了一下,抬起头来——他以为以谢未弦的心态,不把他甩开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干嘛这么看我。”谢未弦说,“这里的罪名不对劲,守夜人肯定也不对劲,抓紧点,对你没坏处。”

陈黎野愣了愣:“……啊,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落到了他们两个牵在一起的手上。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谢未弦牵过手了。

陈黎野想。

他一边想着,一边紧了紧相握在一起的那只手。

谢未弦感受到了,他低头看了看他们俩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面色有些凝重的陈黎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阵高跟鞋落地的哒哒声打断了他。

众参与者一同抬头看去。

从古堡的门口进来后,正中央就有一个巨大的镜子楼梯。这楼梯从头到脚也都是镜子制成的,扶手左右两边还都有一颗玻璃制品摆在上面做装饰。左边的那颗是恶鬼的头颅,右边那颗则是一个头顶一个环圈的小孩,不知指的是什么。

走上那楼梯之后,就有左右两条路,不知都各自通往何处。

高跟鞋落地的脚步声慢慢悠悠,来人似乎十分悠闲。这声音传遍古堡,甚至还带来了阵阵回声,搞得众人都不清楚她会从哪边出来。

脚步声渐行渐近,终于,众人等来了这位悠闲大小姐的出场。

她从通往右边的走廊那里出来了。那是个长得很漂亮的黑发姑娘,她穿着一袭白色的洋裙,还穿了个裙撑,背后绑了一个很大的白色蝴蝶结,头发盘了起来,戴了一个发簪,簪子上还别着一根很大的白色羽毛。她这一袭打扮,像是欧洲中世纪的贵妇人或者大小姐。

她戴着一副白色的长手套,手里捧着一捧白色的玫瑰,慢慢地从楼梯上一步一步缓缓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了楼梯的正中央。

“欢迎各位光临。”

她轻轻开口,声音很轻也很甜,像是泡了花蜜。

“我叫早早,我和姐姐两个人在这里住。”她说,“我喜欢画画,姐姐喜欢为我布置画。各位要在这里住没有问题,只是麻烦不要影响到我和姐姐的创作。”

陈黎野皱了皱眉。

“那么,请跟我来,我来为各位安排房间。”

这名叫早早的姑娘说完后,就朝众人鞠了一躬,随后捧着手里的玫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众人有所反应。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面色凝重地走了上去。

毕竟NPC开头说的话必须要听。

谢未弦偏头看了眼陈黎野。陈黎野一言不发,拉着他跟上了大部队。

谢未弦被他拉着往前走。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们两个拉在一起的手,表情都纷纷精彩了起来。虽然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不太一般,但在地狱里,没有人会像居委会大妈一样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最终还是没有人对这两个人发出质疑。

等众人都走上了楼梯之后,早早就朝他们抿嘴一笑,又转过身去,走上了通往左边的楼梯。

左边的走廊是一条长廊,先是在左手边就有一条通往一楼的楼梯。这里也到处都是镜子,一楼更是干净得很,什么也没摆,空空荡荡的。

然而,早早姑娘却偏头看向了空无一物只有镜子的一楼,笑着对身后的众人说:“一楼是姐姐的书房,很多书吧?”

众人:“……”

你姐姐看书看的是空气??

在这里的都是老参与者了,知道这种事问出来也没意义,就把这些都憋在了心里没说。

早早姑娘接着带众人往深处走去。

她打开了左边的屋子,空空荡荡一大片:“这里是姐姐的卧室。”

她打开了另一间屋子,空空荡荡一大片:“这里是姐姐的浴室。”

“这里是姐姐的准备室。”

“这里是姐姐的卫生间。”

“这里是姐姐的更衣室,和衣帽间是一起的哦。”

“这里是姐姐……”

看了一路简直比毛坯房还空荡的空屋子的众人:“……”

请问你姐姐是透明人吗??

早早姑娘带着众人参观了一圈她姐姐的房间之后,才终于转头又走向上楼的地方,准备领着他们往楼上走,说:“这些就是姐姐的房间啦。走吧,我带各位上三楼,三楼就是各位的房间。”

陈黎野没有急着跟上大部队。在走到一半时,他突然拉住了谢未弦,停在了一个房间前,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打开了门。

这门也是镜子做的。

谢未弦跟着他停了下来,又跟着他向这间屋子里看去。

这里是刚刚那个早早姑娘介绍过的房间,据说是“准备室”。

这准备室里也是一样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镜子。

谢未弦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低头看向了陈黎野,问:“怎么了吗。”

“没。”陈黎野关上了门,轻描淡写地放下了一句:“没什么事。”

说罢,陈黎野拉着他又跟上了大部队。

谢未弦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掌心在微微出汗。

谢未弦明白,在林青岩死了的地狱里,自责和压力以及伤痛正在侵蚀着陈黎野。

对此,谢未弦什么也做不了,他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握紧陈黎野的手。

他又轻叹了一声,气息落在孽镜地狱里。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萌可以给我一点鼓励给我加油吗qaq这个副本真的重要剧情,重要到我已经看到自己要卡文了qa□□□□

明天赶火车去学校,晚上可能不能更新,到时候会挂请假条qaq没有的话就是照常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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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罪之镜(三)

早早姑娘带着众人上了三楼。

三楼是一整排的房间,右边是扶手,扶手的另一侧则是整个三层楼都被镂空了,都是“姐姐的书房”。

“这里就是各位的房间了,请各位自由分配。”早早笑着说,“还请各位不要随意动姐姐的东西。姐姐的收藏都十分贵重,如果被外人碰了,姐姐会很生气的。”

众人:“……”

早早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很华丽地转了个圈,花似的转到了扶手旁边,伸出只手来,扶住了廊边的扶手,满脸陶醉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镜面,说道:“看哪,那些都是姐姐的藏品……难道你们不觉得很漂亮吗?”

众人:“…………”

众人无言地看向那些镜子,镜子里只照出了他们自己。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它必须漂亮。

“她好像有病。”有个参与者终于忍不住说,“这儿什么都没有啊,她姐姐收藏的是空气还是西北风?”

“就是啊……是不是那里有什么机关?”

“一会儿下去看看吧。”

众人正七嘴八舌说着的时候,忽然有人来了一句:“她姐姐呢?”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说话的是一个青年,他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

见众人看过来,他也只是不慌不忙的服了一下眼镜,说:“我们可是把姐姐的所有房间都走遍了,可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不是吗。”

被他这么一提,众人才如梦初醒。

“对啊,她姐姐呢?”

“你这么一说,确实没看到她……”

“会不会是在另一边?”有人又说,“我们只是走了古堡的左边而已,右边还没去过吧?刚刚她也说了,她姐姐喜欢收藏她的画,可能是在看她的画吧?”

“对哦。”有人又恍然大悟,“说不定现在……”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又被打断了:“不对。”

众人的目光又转移了。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陈黎野身上。

正是陈黎野刚刚说了个“不对”。

有人问他:“什么不对?你是说姐姐不在右边那里?”

“那还不知道。”陈黎野说,“我是说,“姐姐”并没有收藏她的画。”

“啊?”刚刚才说了“姐姐喜欢收藏她的画”的参与者眼睛一眯,冷笑一声,“你在说什么,那不是她自己说的……”

““我喜欢画画,姐姐喜欢为我布置画”。”陈黎野说,““各位要在这里住没有问题,只是麻烦不要影响到我和姐姐的创作”。”

“……”

“这是原话。”陈黎野道,“她有说姐姐喜欢收藏她的画吗。”

“确实没有。”有个参与者摸了摸下巴,“听你这么一说……这话好奇怪啊。”

有的参与者估计是经验不足,还有点懵:“嗯?哪里不对?”

“喜欢布置画和姐姐的创作这两点啊。”那人说,“布置画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般不都是说收藏画吗,“布置”这一项动作为什么会是创作?”

“……也不能这么说吧。”另一人说道,“这两句说不定是没有关联性的呢?姐姐可能是喜欢别的创作啊,比如……写写书什么的?”

“是啊,而且布置画也可以是装裱之类的啊,这样也算创作吧?”

“……是吗?”

“是啊!”

几个参与者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提出质疑的两个人塞得哑口无言。陈黎野没说话,他伸手摸了摸耳垂,看向了别处。

谢未弦从头到尾都没吱声,他低下了头,看着脚底下的镜子里照映出的自己,眯了眯眼,似乎有点没来由地不高兴。

陈黎野拉着他,随手打开了三楼的一间房间。里面和其他的地方一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镜子。

陈黎野拉着谢未弦一连开了三四间,都是这样,没什么需要特别留意的东西。

早早姑娘趴在扶手上对着对面只有镜子的墙沉醉了好半天,等时间又过去几分钟之后,她才又回过头来,问道:“各位分好房间了吗?”

众人:“……”

分什么房间啊。

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分了房间也没用,晚上他们是要四处散开躲避守夜人的,没人会傻不拉几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早早姑娘就停在原地,表情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像,看样子,就等着谁给他回应。

有人无奈答了一句:“好了。”

“那就好。”早早很开心地侧过了身来,又对他们说,“各位可以随意参观这座古堡,但请注意,不要触碰姐姐的藏品,也不要进入我的画室。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空间,相信各位也都不想被人探究自己的秘密,对吧?”

谢未弦眯了眯眼。

“那么,请各位慢慢休息。”

早早说完这些之后,轻轻向众人鞠了一躬后就走了,背后绑着的大蝴蝶结跟着动作一晃一晃。

参与者们目送她离开,然后也都四散而去,都准备孤军作战找找线索。

陈黎野拉着谢未弦,半晌没动。

谢未弦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又开始抖了。

他太明白了,便偏头看了陈黎野一眼,又默默地把目光移开来,说道:“你逃也没用的。”

陈黎野:“……”

“最后免不得要出关的。”他说,“我知道你怕我过桥,但是你就算把时间往后推,该来的也还是得来,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别顾忌我。”

谢未弦说:“我从来不想当你的累赘,明白吗。”

“……”

他感到陈黎野握着他的手的力度松了一些。

他又听到陈黎野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谢未弦扯了扯嘴角。他想笑一下给陈黎野看,让他知道自己并不害怕。

可他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他就只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才干巴巴地道了一句:“走吧。”

陈黎野微微点了点头,拉了拉他,也离开了三楼。

他们下楼去了一开始见到NPC的那个大长梯那里。这里的长梯是从正中央一路向上,然后在上方分为两路的。而一般来讲,在这样的一个古堡配置下,在这两条路的正中央必定会挂一幅巨大的画才对。

可这里只有镜子。

陈黎野站在正中央,对着镜中的自己呆了片刻,然后又抬脚走过了这里,进入了刚刚没去过的右边的地方。

古堡是一个十分严谨的对称型建筑,右侧和左侧的布局基本一样,从一楼到三楼是一个直接镂空了半个三层楼的巨大房间,还有二楼也都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房间。和左侧的姐姐一样,都是起居室一类的地方——都是早早的房间。

同样和右边一样,这里的所有一切都空空荡荡,好似什么都没有。

他们进进出出了好几个房间,都是如此。但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二楼最深处的房间门旁多了一个半人高的柱子,柱子上头雕了一个东西,那和一进门来的长梯的扶手右侧的那个玻璃制品一模一样,是个头顶着一个环圈的小孩。

陈黎野走到门前,没着急去拧把手,低头去看了一下那个柱子上的小脑袋——说实话,一个好好的艺术品却只雕这么个脑袋瓜子,像是直接把脑袋砍掉了似的,怎么看怎么渗人。

陈黎野低身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小脑袋,左看右看了半晌,才轻轻叨咕了一句:“这好像是个天使。”

“天使?”谢未弦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啊,你说西方的那个长了翅膀的那种?”

“对。”陈黎野说,“因为这个东西头上有像天使的光环似的东西嘛。而且我们进来的时候,扶手上另一侧是恶鬼。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那个恶鬼头上有山羊角,而在西方人的认知里,恶魔大多数都是长的山羊角。”

谢未弦拉长声音“喔”了一声,没什么激情地表达了自己的恍然大悟。

谢未弦又问:“所以,这个意思就是姐姐代表恶魔,妹妹代表天使?”

“很大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了。”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直起了身,伸手拧开了最后一个房间的门把手,说,“而且特地在这个房间门口放着,意思就是这里面有东西,警告我们不要进来。”

“而在早早的话里,在她的地盘内,禁止入内的地方只有一个。”

陈黎野推开了镜子门,随后,对着眼前这空空荡荡的房间说道:“画室。”

谢未弦对着这空空荡荡的画室默了半晌:“……这不是还是什么都没有吗。”

陈黎野也难得的皱了皱眉。

这就很难搞了。

这个地狱好像成心在为难他们,从进来到现在,所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地狱的公告和那镶在扶手两侧的两个小脑袋,以及早早说过的一系列话,而剩下留给他们的,就只有这个空空荡荡只照映着他们自己的镜子古堡。

他本以为,如果是早早提名不准进的画室里应该会有点什么的,但没想到还是什么都没有。

搞什么鬼,太难了吧。

陈黎野一个头两个大,抬脚走进了画室里。这里的每一面镜子都照出了他和谢未弦的身影,如同置身镜子的迷宫一般。

“这样好吗。”谢未弦被他拉了进来,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她不是说不可以进画室吗。”

“这里又不一定真的是画室,我只是猜它是画室而已。”陈黎野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说,“再说了,就算出事了,不是还有你吗。”

谢未弦:“……”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谢谢鼓励,我又可以了今天双更!!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感谢在2020-08-28 22:22:24~2020-08-30 14:2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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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罪之镜(四)

陈黎野拉着谢未弦在画室里走了一圈。

陈黎野怀疑这些镜子有机关,走过去按了按推了推,但这些镜子不动如山,毫无反应。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脸色难得的凝重起来。

这个地狱的困难程度有些超乎想象了。

画室里也没收获,他们只好又走了出去,去三楼看了一眼。三楼也都是一堆空空荡荡的房间,不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这一圈下来,他们依旧是毫无收获,陈黎野没办法,只好又拉着谢未弦回到了长梯那里。

长梯扶手两侧的两个脑袋还在。谢未弦这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发现那恶鬼的脑袋上确实长了两只山羊角。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陈黎野,陈黎野还在摸着耳垂思索,目光一直停在那个头顶光环的天使头上。

谢未弦没说话,沉默地拉着陈黎野的手,安安静静地等他思考明白。

陈黎野对着那颗天使的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个脑袋。

天使的脑袋被他一碰,晃了一下。

陈黎野愣了一下,又伸出手握住了它,轻轻一提,竟然就把这个脑袋提了起来。他拿起来之后一看,就发现这扶手上有个凸起来的小小一块。

陈黎野把手上的天使的头翻过来一看,发现在下面同样有一个小小的凹槽。看来,这东西就是被安在这里的,是一个可拆卸的装饰物。

陈黎野呆了片刻后,立刻反应过来了,他拉着谢未弦跑到了另一边镶着恶鬼的脑袋的扶手那边去,把天使的脑袋塞给了他,道:“拿一下。”

谢未弦乖乖拿过来了。

陈黎野又以同样的方式把恶鬼的脑袋卸下来了,果不其然,这下面也有一个和另一头形状一致的一块凸起。

陈黎野转头对谢未弦说:“把你手上那个放上去。”

谢未弦立刻照做了。

把天使的脑袋放到了恶鬼的位置上之后,陈黎野又拉着他跑回了另一头,把恶鬼的脑袋放到了天使的位置上。

在他把脑袋卡住凹槽安上去之后,这玻璃做的天使头颅突然往下一坠,随后,一阵诡异阴森的笑声分别从这两个东西的嘴里传了出来。

谢未弦吓了一跳,忙道了句:“离远点!!”

说罢,他就拉着陈黎野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两个头颅发出的笑声简直令人头皮发麻,合在一起更成了禁忌的二重奏,笑得陈黎野脑仁都嗡嗡响。

这两个东西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夸张,陈黎野被笑得有点心里犯怵,抓着谢未弦的手紧了紧,小声地叫了一声:“哥。”

谢未弦应了一声:“嗯。”

他这一声“嗯”刚道出来没一秒,那两个头颅发出的笑声突然尖锐了起来,整座古堡也突然跟着猛地向下一沉。被这震动猛地一震,那两个摆在扶手上的脑袋纷纷向前一坠,啪地一下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两个小小的玻璃制品,摔在地上却摔出了两声堪比炸.弹炸裂的巨响来,还炸出了好一阵冷到刺骨的风浪。那声音响得陈黎野耳朵一痛,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风浪也太大,差点没给他人掀飞出去。

不过好在他旁边有个鬼。鬼先生一把把他抓到怀里,陈黎野这才没飞出去。

风浪太大,陈黎野忍不住眯起了眼。等风浪停息之后,他就听到谢未弦在耳边这阵轰隆作响的巨大耳鸣声中隐隐约约地叫了他一声:“喂,看那个。”

陈黎野忍着耳朵里的剧痛睁开了眼,看到整座古堡最中央的、原本空空荡荡那面镜子墙上此刻竟然挂着一张巨大的画。

那是一张全家福,画里一对夫妻坐在两侧,怀里各抱着一个孩子。其中一个是个男孩子,大概七八岁,正坐在父亲的腿上,笑着看向画外。而坐在母亲的腿上的则是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女孩,眼神天真稚嫩,满眼写着无知。

陈黎野又听到谢未弦隐隐约约地开口了:“……画……姐姐……,右边……画……没有。”

好,这次他连半句都没听全乎。

陈黎野耳鸣的太厉害,谢未弦说的话大部分都直接湮灭在了他的耳鸣声里,无奈,他只好抬起了头,揉着耳朵说:“哥,耳朵疼,刚才炸的太响了,现在有点听不清你说话。”

陈黎野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只有眉头因为耳朵太痛微微皱起来了一些。

他表情本来就少,也自然就不会知道这话加上这表情在谢未弦眼里那简直是另一个世界——谢未弦感觉他快委屈死了。

谢未弦眉角一跳,脸上一红,啧了一声,骂道:“撒什么娇?给我看看!”

这声音大了点,陈黎野听见了,但也只听到了完整的后半句,前半句只在他耳朵里落下了一个“娇”字,他也不知道这个“娇”居然是撒娇的娇,全以为谢未弦说的是“交给我看看”,便乖乖地松了手,侧了侧头。

谢未弦摸了摸他耳朵。

触感有点凉,搞得陈黎野一哆嗦,“嘶”了一声。

谢未弦以为他要缩,道了声:“别躲!”

陈黎野就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他突然想起两千年前的事。两千年前,谢未弦就喜欢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摸他的耳朵,摸的时候八成会亲,两成会抱。

谢未弦第一次摸他耳朵是在塞北的帅营里。那是个晚上,帅营里点了烛火,他们两个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桌子前,端着两杯茶喝。谢未弦手里握着热气腾腾的茶杯,盯着顾黎野看了片刻后,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摸了一下他左边的耳朵。

顾黎野当时没在意,很大方的给他摸了。那是他的将军,当然要什么他都给。

谢未弦摸得很轻,拿指腹摩挲了片刻后,突然说了一句:“你知道你有摸耳朵的习惯吗?”

“啊?”

顾黎野茫然了一下,然后就伸手摸了一下另一只耳朵:“有吗?”

谢未弦就笑了:“你看。”

顾黎野:“……”

顾黎野无奈了,便道:“那就有吧。”

“本来就有。”

谢未弦话音一落就松开了手,随后就站了起来,把半个身子都探过了桌子去,按着他的肩膀,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顾黎野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也追着他问过几次。后来谢未弦告诉他,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那种冲动,每次摸顾黎野的耳朵,谢未弦就忍不住想,这是顾黎野,是他要放在心口上的人。

每每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想亲一下,抱一下,珍爱一下。

……那现在呢?

现在谢未弦却选择把这种冲动压抑在心里了。

他捏着陈黎野的耳朵看了还没半分钟,那些听到了动静的参与者就都赶了过来了。

他们一赶过来,就看到谢未弦正捏着陈黎野的耳朵看。这两人的动作看起来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亲热有多亲热,一时间,众参与者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有人被眼前一幕雷击到震惊,有人转头逃避视线看向别处,还有人咳嗽两声,试图引起那两人注意。

照理来说,一般人被人看到,都该是迅速立正装作无事发生,可偏偏谢未弦他老人家两千年前骨子里流的就是张狂的血,做事原则就是爷乐意爱谁谁,皇上他都敢在城关上骂,估计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事儿。

陈黎野太明白了,干脆就没动——反正动了也得被这位爷揪回来,何苦呢。

谢未弦果然还是在揪着陈黎野的耳朵看,确定没什么事之后,他才松开了陈黎野,顺手帮他揉了一下耳朵后,说:“没流血,应该没什么大事,待一会儿应该就会好。”

陈黎野隐隐约约听到了小半句,似懂未懂的点了点头。

这事儿解决了之后,谢未弦才抬头看向了赶来的众参与者:“你们干嘛?”

众参与者:“…………”

你说呢????

众人无语,其中一人无奈开口道:“兄弟,我们刚刚听到了这儿有大动静,这不过来看看吗?”

“哦,那你慢慢看。”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拉上了陈黎野,走上了长梯说道:“我们换个地方。”

众人:“…………”

陈黎野:“……”

谢未弦拉着陈黎野走到了左右两路的分歧跟前,停了下来,转头拿手势左右一指,问道:“去哪边?”

陈黎野明白他在说什么,挠了挠脑袋,说:“右边吧。”

“喔。”

谢未弦应了一声,又拉着他走向了右边。

众人目送他俩走远后,面面相觑了片刻。

然后,一个参与者打破了沉默。

“那什么……”他尴尬地打破了沉默,道,“这俩人……还挺恩爱哈。”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开学快乐(并不快乐)

第166章 罪之镜(五)

“这俩人……还挺恩爱哈。”

谢未弦听到了。

他当然听得到,守夜人的能力可比鬼神,听力可不是盖的。

谢未弦拉着陈黎野走进了右边的古堡。听到有参与者说了这话之后,他就偏头看了一眼陈黎野。陈黎野果然没听到,还拉着他的手走在路上,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四处张望着。

陈黎野耳朵疼,但照顾谢未弦这习惯都已经刻在他骨血里了,于是,待他们离开那里,也和那些参与者拉开了一定距离之后,他就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给谢未弦解释说:“去画室吧。那个天使和恶鬼的脑袋掉下来之后,就出现了一张全家福,所以那两个头应该就是某种机关,把机关触发了之后,这座古堡里应该会出现新的东西。”

“而最有可能会出现新东西的地方,就是画室了。”

谢未弦点了点头,然后领着他前往了画室。

等到了画室后,谢未弦又低头看了看房间门前立着的柱子,这柱子之上也立着一个天使。

谢未弦张了张嘴,刚想问陈黎野这个怎么处理,可陈黎野却明白他要说什么,先了他一步开口:“那个不用管,这里没有能和它置换的恶鬼,应该就是摆在那里警示的。”

谢未弦:“……哦,行。”

谢未弦抽了抽嘴角。

他和陈黎野还真是拥有互相读心的本能。有的时候虽然算是好事,但还有的时候……总令人感觉有点心情微妙。

他们拧开了画室的门把手,又一次进入了画室里。这一次,画室里可不像之前那样空空荡荡了。

看到画室里的东西的一瞬间,他们两个都愣了一下。

画室里的墙上裱满了画,这些画又多又杂,把整个屋子的墙面都占满了,和整个屋子的镜子显得格格不入,看起来就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而在这间屋子的最中央的地方则摆了一个画架,画架前摆了一张椅子,椅子旁还有张矮桌子,桌子上都是些绘画用具,摆着调色板和颜料一类的东西,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笔。椅子边上还立着两个画板,看那样子,应该是已经画完了的。

而值得注意的是,架子上正摆着一张刚画到一半的画。

和挂满整个画室的画一样,这些画画的实在是很诡异,画的都是死人,死的也都很……艺术。

是的,艺术。

画中人有的死于被玫瑰刺死,有的仰面躺在镜子之上,安静地闭着眼,好似只是沉沉睡去,还有的胸口则生长出了一株细小的桃花树,甚至有人被绑在一个巨大的镜子所制的十字架之上,浑身被藤蔓绑住,藤蔓之上也长出了不知名的红色之花,还有光不知从何处照了进来,把这一幕照耀得十分……艺术。

虽然这些画色调温暖又温和,但这些内容实在是令人舒服不起来。

而那张刚画到一半的画,画的则是一个长发的女人。

画里的女人也同样死了。她穿着件红色短袖和白色长裙,背靠着一个雕刻着一个天使头颅的柱子,手上还捧着一束花,花都是镜子做的。

还有一个巨大的镜子所制的环圈插在她的头上,环圈上绕着一个不细的铁丝,铁丝就一层层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看起来,她就是因为这样才窒息身亡的。

虽然这张画才画到一半,画面还有些粗糙不太好辨认,但这女人的衣服图案和长发……

“这是个参与者。”谢未弦一眼就认了出来,道,“我记得她。”

陈黎野耳朵好一些了,虽然还是有点耳鸣,也还不太舒服,但已经能听清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了。他点了点头,说:“我也记得。”

谢未弦立刻横了他一眼:“你闲着没事记女人干什么?”

陈黎野:“……”

你不是也说你记住了吗……??

干什么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吗您???

陈黎野嘴角直抽,一边心里嘟囔着谢未弦这醋精本质果然没变,一边给自己找补道:“我只是碰巧记住了而已。”

谢未弦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陈黎野无奈,又拉着他往前走去,把放在椅子边上的那两个画板拿了起来。这两张画上也和其他的画一样,画里的人死的简直堪称艺术。其中一个死在了地上,躺在一片镜子上浑身湿透,身下都是水,水上还飘着花瓣,不知是樱花还是桃花。

而另一个则死在一具棺材里,闭着双眼十分安详,双手放在胸前,手中握着一捧红色玫瑰,身边还有几束暖色的烛光照耀了过去。

而这两张图里的人,都是这次的参与者。

陈黎野默了片刻,想明白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点什么,突然一声惊叫响彻了整个古堡。

陈黎野吓了一跳:“!?”

谢未弦耳朵灵,一下就分辨出了是哪里来的惊叫声,道:“是左边一楼。”

陈黎野愣了愣:“那个姐姐的书房?”

“嗯。”谢未弦侧头看了看他,眯了眯眼,“去看看?”

陈黎野毫不犹豫:“走。”

陈黎野说着就把手里的画放回了原地,跟着谢未弦一起去了左边的一楼。

刚一进去,陈黎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书房都是书架。书房是镂空的,这些高到夸张的书架也一直从一楼蔓延到三楼。书架上放了一些书,也放了很多很多的小瓶子,这些瓶子多的眼花缭乱,数都数不过来,都是那种装许愿星用的瓶子,可以用木塞塞住的那种,还都在木塞上系了一圈绳子,很有少女心。

大部分参与者都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个参与者跌坐在地上,不知是被什么吓的。

陈黎野没打算管他,他拉着谢未弦走了过去,近距离地打量起了这些瓶子。这些数不胜数的瓶子里面装的东西各式各样,有胸针、发卡、手链、吊坠、口红一类的化妆品、衣服碎片、人的牙齿、硬掰下来的指甲、眼球……

……越到后面越重口了。

陈黎野伸手想碰书架上的瓶子,但手刚伸出去,又想起那早早姑娘说的“不可以碰姐姐的藏品”,就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转过头,问那个吓了个半死的参与者说:“你怎么回事?”

他这话刚问出来,就看到了这参与者面前有个被摔得碎裂的瓶子。这瓶子就碎在参与者面前,所以陈黎野刚刚走过来时才压根没看到。这瓶子里原本装着个耳朵,现在瓶子碎了,耳朵也跟着被夹在一堆玻璃碎渣里,看起来有点可怜。

“他刚刚好端端地在这里呆着,突然上面有个瓶子自己掉了下来。”有个女参与者走上前来两步,又抬了抬头,说道,“这样一来,应该算是碰了“姐姐”的藏品了吧?”

这话一下子刺痛了这坐在地上懵比的参与者,他连忙叫道:“不是!!我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连滚带爬的爬了起来,喊道:“我没有!!我没有碰啊!?!是它自己掉下来……”

“你跟我喊有什么用。”那女人说,“你得跟“姐姐”说啊。”

那参与者被这话塞得一哽。

陈黎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两位参与者。好死不死,这个刚刚被天降正义的懵比参与者是那幅死在镜上的水与花中的画的画中人,而那个女人,也正是倒在天使脚边的那副画里的画中人。

估计这姑娘也……

女参与者完全不知道陈黎野所掌握的情报,接着对那个惨遭天降正义的参与者说道:“不过,那位“姐姐”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说罢就转过了头去,说:“总之,你自求多福吧。”

她这么说着,就一脚踏了出去,估计是想离开这里去找别的线索。

可刚踏出一步去,她脚下便咔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众人:“……”

女人:“……”

女人默默地把脚拿开,就见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玻璃瓶,而这个玻璃瓶已经被她刚刚一脚踩成碎渣了,里面的衣服碎片上也印上了她的脚印。

女人:“…………”

……这就尼玛。

离谱!!!!

女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其余的众人脸上纷纷出现了一种名叫“怜悯”或“同情”的色彩。

有人评价:“惨。”

有人祝福:“加油,自求多福。”

而那个刚刚被她塞得说不出话来的参与者见此情景,竟然缓缓地咧开了嘴角,疯了似的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也一样了,你也一样了!你跟我一样了!!!”

女人本就心情糟,被他这么一笑,更是气的险些当场疯掉:“你闭嘴!!!”

眼下的情景越来越糟了,陈黎野抽了抽嘴角,拉上了谢未弦,离开了。

在离开时,他看到楼梯的扶手旁摆了一个柱子,柱子上面放着一个恶鬼的头颅。

陈黎野只看了一眼,没有多做停留,拉着谢未弦就离开了那里。

他们去了三楼。谢未弦见陈黎野把自己领到了这么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来,大概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问道:“你明白了?”

“大概吧。”陈黎野果然说,“不过还不是很确定。”

谢未弦说:“说说看。”

陈黎野也是这么打算的,于是开口说道:“主要问题是出在那张全家福上的,那上面的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小女孩应该就是早早。那这样一来,她就根本没有“姐姐”,有的只是一个“哥哥”。”

“那么,早早所说的“姐姐”……到底是从哪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大三了有点忙,下本开文日期可能要退后了么么,这本还是会保持日更的么么么么么么

第167章 罪之镜(六)

““姐姐”并不存在于那张全家福里,那么就有几种可能。”陈黎野说,“一是那画里的男孩就是早早的“姐姐”,二是“姐姐”早在画那张全家福之前就死了,三是由于某种原因,这家里人不能让“姐姐”出现在画里,四是——“姐姐”根本就不存在。”

“而那张画里的人一个没出现在古堡里,那可能是早早或者姐姐把他们都杀了。而且早早还口口声声都说着“姐姐”,这也就证明了对她来说,“姐姐”是存在的。”

谢未弦有点似懂非懂:“也就是说,只是她自己认为有一个“姐姐”在……那会不会是她把家里的人都杀了,然后为了逃避罪恶感,认为这都是“姐姐”做的?这是她想象出来的为自己顶罪的人?”

“我觉得不太可能。”陈黎野说,“因为她说过“姐姐”喜欢布置画。布置画所指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已经很明显了。”

“妹妹画的画都是以参与者的死亡为主,而姐姐所谓的“布置画”,并非是装裱画作,而是负责把画里的内容变为现实。说得通俗点……就是杀人。”

“所以,才会有那句“麻烦不要影响到我和姐姐的创作”,姐姐的创作就是杀人,是让人死成画中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然也算艺术了。她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藏品。”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一直高到三楼来的这些书架,道:“在杀完人之后,她会有完成艺术的成就感,也因此会想要留下一点纪念,所以才会从人的身上拿下点什么来装进瓶子里。”

谢未弦有点明白了:“也就是说,如果姐姐并不存在的话,那这些藏品也都应该不存在,也根本不会有人死了。”

“对。”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耳垂,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她存在的话,那到底会在哪?而且刚刚那个机关应该也是提示才对。”

“你说那个天使和恶鬼吗。”谢未弦道,“倒确实,地狱里安排什么东西都是有理由的。”

“它的意思应该是天使代表妹妹,恶鬼代表姐姐的吧?”陈黎野说,“可为什么触动机关的方式是把两个东西换过来?换过来的话,天使不就变成了姐姐,恶鬼不就代表妹妹了吗?负责杀人的姐姐怎么会是天使?”

“这事儿打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儿吧。”谢未弦道,“谁家天使会画那种死人的画。”

陈黎野:“……”

说的很对。

陈黎野觉得他说得有理,就换了一个角度思考:“那天使的意思是无害者?还是……受害者?”

谢未弦答道:“或许是两个都有。”

陈黎野不吭声了,又转过头去捏着耳朵沉思。

他沉思许久无果,最后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谢未弦一看他就知道结果了,也不多问,说道:“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也行。”陈黎野说,“那走吧。”

他们便又把古堡逛了一圈。

古堡里确实多了很多东西,房间里都多了很多物件,桌子和床,窗帘和和风铃,甚至还有沙发和茶几,这些物件都不是镜子做的,放在这些满是镜子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诡异,而且每个房间的物件都零零散散的,数量很少,装饰这里的人似乎有一个“能少摆就少摆”的原则——不知是怎么想的。

而“姐姐”的准备室里,则放了许多许多的花,桃花樱花梨花一应俱全,还有许多烛火,墙边还安置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放了玻璃和镜子,上面还放着一个做到一半的东西——这屋里的物件,都是妹妹的画里会出现的东西。

陈黎野先前还在意这个“准备室”到底是要准备什么,但眼下看来,答案已经一目了然了——所谓准备室的准备,就是杀人的“准备”。

陈黎野在这屋子里晃了一圈,没什么发现。

虽然这些屋子里的物件多了不少,但有用的东西却是一个都没有。陈黎野又觉得或许是应该把妹妹画室前的天使和姐姐书房里的恶鬼也置换一下,可过去一看,却发现妹妹画室前的那个脑袋根本拆不下来,压根就没办法置换。

这条路也是死路。陈黎野在画室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了头,看向了墙面。墙面也是一面镜子,他就那样和镜中的自己面对面地相对着,摸着耳垂心不在焉地思考。

谢未弦就在他旁边站着守着他。

他们逛了一圈古堡下来,却根本没看到半个像姐姐的人物,早早姑娘也没有踪影。这倒不奇怪,这里的NPC大部分都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在他们需要出现的时候才出现。

就这样过了片刻后,陈黎野的目光渐渐放到了镜子上,随后,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对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地睁大了双眼。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把手放到了镜子上,摩挲了一会儿。

谢未弦见此,问道:“你在干嘛?”

“……没什么。”陈黎野说,“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镜子。”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说,“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镜子?”

“……?为什么……”谢未弦被他这问题给问的有点懵了,低头看了眼脚底下踩的镜子,说,“这还需要理由吗,就是设计成这样的吧。”

“……应该有理由的。”陈黎野说,“比如石压地狱里的那种黑红配色是因为院长给双子洗脑的暴力美学,这些设计都是有存在理由的。地狱设计的东西,一定有存在的道理才对……为什么这里会是这种到处都是镜子的古堡?有什么理由会让妹妹住在这种地方?她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镜子?”

谢未弦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就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面前的镜子。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几分钟。过了片刻后,陈黎野就收回了按在镜子上的手,眼神凝重了几分。

又盯了镜子一会儿后,他便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六点了。

居然已经这个时间了。

守夜人差不多要来了,他们也该找地方躲起来了。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破口大骂声。

谢未弦回了回头,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辨认了出来:“在门口。”

“……门口?”

陈黎野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去门口,一定是想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可以躲起来的地方的。

现在在门口那里骂,怕不是……

陈黎野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拉上了谢未弦,连忙跑到了门口那里。刚跑到途中,他就听到了一阵阵的撞门声。

等他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就看到很多参与者都聚集在门口那里,其中一个较为健硕的参与者一下下撞着门,可那门不动如山,连晃都不晃一下。

陈黎野带着谢未弦走了下去。远远地,他就听到围在旁边看人撞门的那些参与者们中的一个说:“这门怎么会打不开啊?”

“就是不允许我们出去吧。”另一个参与者说,“这古堡够大的了,房间也挺多的,是不想给守夜人加难度了吧?”

“是注定出不去吗……”

“会不会是他力气不够大才撞不开的?”有人问,“不如我们一起撞撞试试看?”

谢未弦和陈黎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一同抬头看向了门口那里。

又有几个参与者加入了撞门的行列,几个男人喊着一二三,一下下地撞着古堡的那扇巨大的门,可那门依旧不动如山。

“这门是注定打不开了。”谢未弦低了低头,附在陈黎野耳边,小声对他说,“看来只能在古堡里面躲了。”

陈黎野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去画室那层吧,感觉去姐姐那边有点危险。”

谢未弦没什么意见。

于是他们两个又一同回到了右边二楼,挑了隔了画室两间的一个屋子,躲了进去。

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就挨着窗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放着两张椅子。桌上摆着一个小杯子,杯子里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看起来应该刚泡好没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暗,让这一幕也看上去阴暗极了。

陈黎野和谢未弦纷纷一愣。

“……我们一个多小时前来过的吧。”谢未弦说,“我怎么不记得那里有个杯子。”

“真巧,”陈黎野说,“我也不记得。”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又说:“好像多的还不止是个杯子。”

谢未弦愣了愣,跟了过去。

只见这摆在桌子上的杯子下面居然还压了张纸。纸是朝下摆放的,纸背上透出了一点墨色的字迹来。

陈黎野伸出手,把杯子拿了起来,又把压在下面的纸拿了出来。他把纸一翻过来,就看到了正面的字迹。

他把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我和姐姐血脉相同,必定同生共死。”

陈黎野念完之后,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未弦问:“怎么了。”

“……没事。”陈黎野抿了抿嘴,把纸放了回去,说,“感觉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

“……”陈黎野默了一下,又抿了抿嘴,说,“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可能,姐姐和妹妹是同一个人。”

谢未弦听了这话,眯了眯眼,有点不明白:“什么意思,怎么会是一个人?”

“是第二人格。”陈黎野说,“姐姐是妹妹的第二人格,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妹妹在白天作画,晚上的时候身体的主管权就会交给姐姐,由姐姐来杀……”

他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血色的光自窗外照了进来。

陈黎野一愣,转头看去,就见窗外竟然出现了一轮血月,血色的月光把整个孽镜地狱都照的亮如白昼,十分可怖。

谢未弦也愣了一下,转头走到了窗边,看向窗外的天空。

陈黎野也看着窗外,他有点懵——这也太快了吧?

他在前几个地狱里也注意过时间,守夜人出现的时间一般都在七点前后,可现在才……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出了手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二十。

……有点太早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参与者们慌张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看来,他们也明白这血月出现意味着什么,已经开始慌张地寻找藏身处了。

陈黎野眼神一下子凝重起来,然后,一阵笑声突然开始在古堡里响彻。那是一个属于女人的声音,她笑得阴森又诡异。

如果忽略声音的不同,这笑声和地狱的那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她的笑声好像来自于各个地方里,脚下、头顶、甚至身前身后都有她的声音传来,令人根本就没办法分清她到底在哪。

这也就算了,过分的是她的笑声居然还一层叠着一层,仿佛正笑着的并不止一个人。

陈黎野愣了一下,被这笑声逼得往后退了退。

谢未弦立刻离开了窗边,跑到了陈黎野身边来,抓着他往房间的角落里退。

女人就这样笑了好一会儿。不得不说,同为守夜人,她的水平很高——比如现在谢未弦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她在哪儿。

笑声的来源太多了。

谢未弦戒备了一会儿后,突然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想。

他低了低头,挪了挪脚,看向了地上的镜子,镜子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色凝重了好几分。

该不会……

他正在思索着心里冒出的可能性,突然间,地狱的公告闯了出来。

【守夜人“镜女”,狩猎开始。】

此话话音刚落,四周的镜子就忽然猛地一震,紧接着,他们映照在镜子里的身影一下子扭曲了起来,拧成了数团乱麻。

陈黎野一愣,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谢未弦映在镜子里的身影竟然就那样扭曲成了一个人和另一番景色。而那个镜中人,正是此刻站在陈黎野身旁的谢未弦。

那是两千年前,站在月色下的谢未弦。

他一身黑色,浑身是血,脸色阴沉恐怖,像极了“鸦”。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第168章 罪之镜(七)

陈黎野懵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把他护在身后的谢未弦就突然转过了头来。在那一瞬间,陈黎野竟看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谢未弦此刻的脸上居然写满了惊惧与不安,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决绝。

陈黎野被他脸上的神情弄得一愣,然后就毫无防备的突然被谢未弦一把抓进了怀里,又随着他一句十分歇斯底里的“别看!!”,陈黎野的双眼就被不由分说的捂住了。

他最后看到了镜子里两千年前的谢未弦冷冰冰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觉得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

而镜外的谢未弦这一套捂住他眼睛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陈黎野的眼前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陈黎野:“……”

眼前突然变黑,耳边又是守夜人“镜女”的笑声,谢未弦又只用一手捂着他的眼睛,另一手没放在他身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黎野一时有点不安。在这种状态下,人最需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来获得安全感,说的通俗点,就是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陈黎野的救命稻草向来姓谢。

他往上摸了摸,抓住了谢未弦捂着他眼睛的一只手。

陈黎野立刻抓紧了他的手臂。

谢未弦以为他要挣扎,又喊道:“别动!!!”

这一句也同样喊的歇斯底里,声音都撕裂了,像是在撕心裂肺。

陈黎野却偏偏从他这喊叫声里听出了害怕。

他感觉到谢未弦捂着他双眼的手微微发抖,呼吸也十分粗重,他似乎十分害怕那段过往。

但……或许他害怕的并不是那段过往。

按照民间传说的说法来看,孽镜地狱的镜子是有特性的,它可以照出人生前的罪恶——那么,镜子里的谢未弦大概就是他坠入地狱成为守夜人的理由。

虽然这只是“民间传说”的说法,说服力还有些薄弱,但看谢未弦现在的表现,估计这个说法是对的了。

他一定是记得这一幕的。哪怕过去了两千年,漫长岁月也没能把这一幕从他内心深处抹去。

……可陈黎野想看。

他想看,想知道也想了解。当年在他死后,谢未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的将军变成了罪人,又是什么让他坠入了地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别看。”

陈黎野突然听到谢未弦在他耳边说:“不能看,你绝对不能看。”

他的声音坚决非常。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紧了紧抓着谢未弦手臂的手。那一句“我想看”在他嘴边绕了好半天,最后也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太了解谢未弦了。

陈黎野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哥,太黑了,我害怕。”

谢未弦沉默了。

在这阵沉默中,陈黎野听到镜女的笑声越发疯狂。

在这无限接近于癫狂的笑声里,陈黎野听到谢未弦说:“我还在这儿,你不会死的。”

“……但你绝对不能看到镜子。”

陈黎野:“……”

陈黎野默了半刻,刚想说话,突然间,镜女的笑声戛然而止,同一时刻,一道声音低沉喑哑地在他们身前与身后头顶与脚下同时响起,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这道声音阴森至极。

“就是你了。”

随后,陈黎野突然感觉脚下一空。

笑声又十分疯狂地响了起来。

他一惊,那一瞬间,铺天盖地向他冲过来的失重感让他感觉自己马上要坠到深渊深处一般。

陈黎野并不想死,他吓得大喊:“谢未弦!!!”

谢未弦捂着他眼睛的手立刻松开,转而去反手抓住了陈黎野原本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同时,陈黎野又感觉到自己猛的往上升了一大截。

他被吓得失了魂,等脱离了危险,才听到了铁树嘎吱嘎吱的生长声,还有数声乌鸦的叫。

陈黎野回头看去,就见谢未弦站在铁树之上,紧抓着他的手。数只乌鸦盘旋在这个房间里,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应该是在找那镜女到底在哪儿。

陈黎野又低下头,看到自己原来所站的地方此刻竟然变成了一片黑色,那黑色深不见底,仿佛会把人吞下去吃掉一般,当真如同深渊。

而周围的镜子里还有着两千年前的谢未弦的影子。他依旧一身黑色,站在月色之下,脸色阴沉恐怖。

镜女的笑声在谢未弦出手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了。

一时间,周围只有乌鸦在叫。

陈黎野感觉心里发毛,不知是因为镜女的突然安静还是因为镜里的谢未弦。

这种死寂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左右。谢未弦等了许久没等来镜女的反应,便想把陈黎野拉上铁树来,可手上刚一用劲儿,就听镜女突然又噗嗤一声。

紧接着,四周的镜子忽然猛地一震,全部变作了一片片的黑色。

“你是守夜人……”镜女用阴森诡异的声音说道,“你是守夜人,你是守夜人啊……”

谢未弦:“……”

“守夜人……守夜人,守夜人——”

镜女说着说着,突然一声巨响,那些一片黑色的镜子上一同被猛然拍上了一个巨大的血手印。

紧接着,她就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那个血手印随着镜女的笑声渐渐向下移去,在所有的镜面上拉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痕。

镜女说:“守夜人……你是罪大恶极的罪人,铁树地狱守夜人,鸦……或者说,谢未弦。”

被直接点明了名讳和身份的谢未弦眯了眯眼。

镜女的能力似乎远比他想的更强。

“那是你想护着的人吗?”镜女转而用猩红的血在镜子上画起了火柴人,声音也跟着变得悠闲了起来,说,“你愿意为了他拼命吗?”

镜女的声音来自于各个镜子之中,一层叠着一层一声叠着一声,听起来回音无数,烦的人脑仁都疼。

谢未弦把陈黎野拉到了铁树上面来,几只乌鸦围在他身边,有两只落到了他的肩头上。

他听了这话后又深皱起眉,冷声道:“关你屁事。”

镜女笑了起来。

那就像是青春少女被逗笑一般的笑声,比起刚刚的阴森诡异来,这次的笑显得十分正常了。但眼下情况十分诡异,她越是笑得正常,陈黎野就越是心里发毛。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镜女说:“你在这里度过了两千年。”

“两千年里,你是最常去奈何桥的守夜人。你总会每隔几十年就去一次,大家都记得很清楚。因为时间能磨平一切,过上三四百年,大多数守夜人就都会放下执念了。”

陈黎野愣住了,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脸色发黑,看起来马上就要爆发了。

镜女接着说了下去,声音轻柔:“可你不是。你总是去奈何桥,所以大家都记得很清楚。

”

“你去干什么呢?你去看谁呢?”

“两千年里,二十多次轮回,二十多个转世……你到底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去看?”

“最重要的是,你为什么……”

那布满鲜血的镜面突然猛然一变。

镜子里,一个身穿西装的人正站在一个桥头前。他那一身穿着风格有点老旧,像是民国时期的风格,还戴了一个单片的金边的眼镜,头发梳的也有些卷,正一脸茫然地看向面前。

而他面前,就站着一个谢未弦。

谢未弦把他拦住了,然后递给了他一样东西。

那是戒指。

而那身穿西装带着单片眼镜的人虽然发型和陈黎野不一致,但是脸却长得一模一样。

陈黎野茫然了一瞬,明白了。

那是他诸多轮回中的一次。

镜女说:“你为什么,每一次都会给他戒指?”

“你明知道这些亡人永远带不走守夜人的东西,也明知道他绝对不会记得你,那么……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地送给他?”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满课写的有点少orz,明天多搞点,大家早睡么么么么

第169章 罪之镜(八)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这话话音刚落,谢未弦就猛地眼神一凛,紧接着,无数铁树突然拔地而起,冲向了这房间里的所有镜子。刹那间,镜子碎裂的巨响在同一时刻全部炸开,那镜内的景象也瞬间被镜子的裂痕炸得四分五裂,像是破裂的过往。

谢未弦肩膀上的乌鸦一下子飞了起来,开始急促地朝着镜女叫,似乎是生气了。

但这些镜子却没有碎。

它们只是被铁树打出了炸裂般的裂痕而已,没有一面镜子彻底碎裂。

陈黎野默默地把目光从那些镜子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谢未弦。

谢未弦脸色阴如黑云过城,简直和先前在镜子里出现过的两千年前的他别无二致,看起来十分恐怖。他或许是觉得心烦了,于是伸出了手,一把将所有的乌鸦都收了起来。那些乌鸦一瞬间炸作了几团鸦羽,飘飘然落了下来。

他阴沉着脸对镜女说:“给我闭嘴。”

镜女的笑声又阴恻恻地响了起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吗?”镜女笑着说,“你自己明明清楚得很,但却还一直骗着自己,我说错了吗?”

谢未弦没吱声。

陈黎野看到他握成拳的手攥得更紧了,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陈黎野:“……”

“……闭嘴。”

他听到谢未弦声音低沉又发抖地这样说道。

镜女浑然不听,又咯咯笑了两声,接着说:“对了,谢未弦……你既然这么喜欢他,那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说罢,那些镜子上的景象猛然又一变。

镜里的场景是两千年前的谢未弦高高举着手里的剑,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砍向眼前的人。他浑身都是血和伤,不知那身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血,还是那些惨死在他剑下的亡魂的血。

而站在谢未弦面前站着眼看要挨他一砍的人,竟然是陈黎野的弟弟——顾黎明,也是姚成洛。

陈黎野愣住了——这一幕在他脑子里完全属于天塌下来都不会发生的范畴里。

谢未弦也被这一幕弄得一惊,随后他大骂一句,这房间里的无数道铁树瞬间又袭向了所有的镜子。

这些镜子依旧没有被铁树击碎,它们只是徒增了镜面的裂痕。这一幕被镜面的裂痕分裂得扭曲又碎裂,像是在无声地叫喊着这些过往都已经破裂。

或许是觉得谢未弦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太可笑,镜女的笑声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变得疯狂了起来。

她的笑声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夸张。

“看看你!!”她笑得都快岔气了,话语都被笑意曲得抖了起来,“你这样居然是守夜人?你居然是守夜人!?十八层地狱,哪个守夜人会像你这样!?”

谢未弦这下是彻底被她搞火了。

镜子里的这一幕把陈黎野都弄傻了,等镜女这一笑,他才回过了神来,转头叫了一声:“哥……”

他不信这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肯定有隐情。

他想问一问谢未弦关于这一幕的真伪和前因后果。

可谢未弦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手一扬,无数铁树就瞬间拔地而起,瞬间做出了一个牢笼来,把陈黎野囚在了里面,也把他们两个隔离开来。

陈黎野惊了,立刻连滚带爬地爬过来抓住那些铁树枝,他运气不错,找到了个可怜兮兮的小缝。他扒着那小缝往外瞧,喊道:“哥!?!你干嘛啊!?”

谢未弦丝毫不给他留情面,又一扬手,一根铁树枝又拔地而起,把那可怜兮兮的小缝也堵住了。

陈黎野被这么一堵,有点来气了,又气又急地喊道:“谢未弦!?”

“闭嘴。”谢未弦头也不回地声音低沉道,“老实待着,我马上回来。”

“不行!!”

陈黎野太了解他了,当然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他要去杀死镜女。

毕竟,地狱的规则里明文规定,就算没有找到引路人,杀死守夜人也可以过关。镜女现在已经把他惹火了,再放任她这么下去,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她抖搂出来。

谢未弦怎么会放过她。

而且,他还担心那镜子里再出来别的不能让陈黎野看到的东西,干脆就把他关了起来,省的他再看到。

做完这些后,谢未弦便一下子跃下了铁树,朝着一面镜子落了下去,又从手里变出一支铁树来,准备直接击到镜面上。

他要把它击碎,进入镜中,把那镜女搞死。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面镜子却仿佛水面一般,谢未弦一下子坠了进去,什么也没击中,只在镜面上留下了一圈圈水波纹。

他毫无阻碍的进入了镜中。

而镜外的陈黎野还被困在牢笼中。他知道谢未弦想干什么,便急的手握成拳锤了一把这铁树的牢笼,少见地气急败坏地冲他喊道,“你回来!!别去!!!”

谢未弦已经进入镜中了,当然没给他回应。

“谢未弦!?”

外面依旧一片沉默。

“……谢未弦!!!”

谢未弦依旧没有回应。

陈黎野心里咯噔一声。这样还没有回应,那谢未弦十有八九是已经下去了。

可……怎么没听到声音?

不仅没有谢未弦的声音,连镜女也没了动静。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简直……一片死寂。

在这样的一片死寂里,陈黎野有点不安了。他咽了口口水,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把背贴到了这座铁树的牢笼上。

看过镜子里谢未弦对姚成洛举剑的那一幕之后,陈黎野的心里就一下子刮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乱得要命。

但他又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有什么事,先等他回来,出了关再说。

他想。

谢未弦不是那样的人。

他又这样在心里想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正在心乱如麻地逼着自己冷静时,突然听见了身后嘎吱嘎吱一阵响。

陈黎野愣了愣,回过头看了看。

只见他身后的铁树竟然伸出了无数枝头,那些枝头还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晃悠着,等陈黎野一回过头来,它们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了上来,一下子把他整个人绑住了。

陈黎野:“!?!”

事发的太突然,他被吓傻了,一时间都忘了挣扎。

这些铁树是谢未弦的,一直都在保护他,从来没有对他出过手——哪怕他进过铁树地狱,这些东西也没有一次伤害过他。

陈黎野是做梦都没想过这些玩意儿还会对他出手。

就在此时,他左侧又传来了嘎吱嘎吱一阵响。

陈黎野又转头向左侧看去——只见一根尖锐的铁树缓慢地朝他逼近了过来。

见他看过来,这铁树就顿了一下,随后,就快速地冲了过来,朝着他的太阳穴就扎了过来。

陈黎野吓得闭了眼,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那铁树却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刺穿他的脑袋,只刺破了他表面的皮肤,扎出了一滴血珠来。

可在那一瞬间,陈黎野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痛。

他感觉自己被猛地往后一拉。

一瞬间天旋地转,陈黎野眼前一黑,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但意识很快就回来了。在那一瞬间的一黑过后,他又感到了刺眼的明亮袭来。

陈黎野努力在这片刺眼的光亮中睁开了眼。

他眼前是傍晚的京城,城关门前。

陈黎野一愣。

围在城关附近的民众们唧唧喳喳的,都交头接耳地说着话,只不过声音都压得很低,他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偶尔有一两人稍稍提高声音,他才听到了一些诸如“圣上”“顾家”“凤大人”的字眼——看来,这应该是他辞世没多久的时候。

有人又微微提高声音说了句“勿谈国事”,四周的民众的声音就又低了些。

陈黎野还是有些发愣。

搞什么?

不是铁树刚要杀他吗……?

而且……从这些民众说的话来看,这时候他已经死了,所以这绝对不是他的记忆——而且他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他的记忆里可没有这样的场景。

这到底是谁的记忆,已经一目了然了。

谢未弦。

可……谢未弦此时并不在这里。再准确的说,这可能也不是他的记忆。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铁树在搞鬼?

……怎么可能?

铁树不是谢未弦的能力吗?

它不只是一个能力而已吗??

陈黎野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在此时,守在城关另一头的守卫突然喊了一声:“境安侯回京——”

“开城门——”

陈黎野:“……”

境安侯。

他对铁树的疑惑一下子全被境安侯的到来扫干净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来面对——哪怕这位境安侯现在并不能看到他。

城关这头的守卫把手里的长.枪一抖,立了个正,长.枪又一敲地,也喊道:“开城门——”

城门大开。

四周的民众听此,也纷纷跑到了路边,为境安侯腾开路。

城门开了。骑着马站在城门后头的是境安侯谢未弦,还有他麾下得力的四五个干将,其中挨他最近的,就是顾黎明。

这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回来,脸上都被疲惫压垮了。

守着城门的守卫给这几人行了个礼。

虽然脸上疲惫,但谢未弦此刻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他穿着一身黑袍,身后的披风被风吹的微动,肩上的玄甲还泛着银光。比起现在身影更消瘦眼神更死寂的谢未弦来,此刻满脸疲惫的他反倒更显得英气。

陈黎野看到他的那一瞬,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还有点想让他别再往前走了。

回去吧。

他想。

我都死了。

但他想什么是没有意义的,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总要接着走下去。

谢未弦打了个哈欠,夹了一下马肚子,接着骑着马往前走。

顾黎明跟在他后面,见他往前走了,也跟着骑马追了上去,说:“统领,去我家看看我哥吗?”

“嗯。”谢未弦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又说,“我今天去你们家过夜得了,懒得回我自己家。”

“那也行!”顾黎明笑着说,“但您可别忘了去看眼谢老侯爷啊。”

谢未弦横了他一眼:“我用得着你说?”

顾黎明嘿嘿乐了两声。

谢未弦冷哼一声。然后才发现四周的民众正小声地交着头接着耳,有的胆子大的还指了他们两个几下。

谢未弦觉得有点不对劲,勒了一下马,速度慢了下来。

他一下子慢了下来,顾黎明没反应过来,又往前走出去了一丢,然后才勒了一下马停了一下,说:“怎么了?”

“……”谢未弦偏头看了一眼两侧的民众,道,“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对?”

“……?”顾黎明眨了眨眼,“哪儿不对?”

谢未弦没说话。

就在此时,突然一道声音从前头插了进来。

“劳驾几位大老远赶回来了。”

谢未弦转头看向前方。

在他面前的是凤恍。

这位大爷直接把自家马车横在路中央,一副土匪截路的架势,然后撩开个帘,笑眯眯地在轿子里对谢未弦说:“那么,就麻烦你们跟我去一趟朝廷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时候去朝廷?”顾黎明抬了抬头,看了眼西沉的夕阳,说,“这也太着急了吧?我看大家今天就先各回各家,也让我们歇会儿……”

“那使不得呀。”凤恍笑说,“陛下和朝中百官都等着二位呢。二位的脸面可没大到能指使百官和陛下吧?”

谢未弦:“……”

顾黎明:“……”

凤恍还是笑,接着说:“对了,顾公子也在朝上。一会儿下了朝,你们一起回去岂不更好?陛下今日可是有要紧事的,要不然也不能让你们赶紧回来呀。”

谢未弦察觉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眯了眯眼:“顾黎野在朝上?”

凤恍:“是啊,怎么了吗?”

“没事儿把他喊到朝上做什么?”谢未弦道,“陛下不是一直喜欢关着他吗。”

“谁知道呢。”

“他出事儿了?”

“那得您自己过去看看了。”凤恍对他咧开嘴角一乐,说,“那么,废话就不多说了,我们走吧?谢将军?”

说罢,他就放下了帘子,又对马夫说了句:“去朝上。”

第170章 罪之镜(九)

“去朝上。”

凤恍这一声令下之后,马夫就驱着马往朝廷的地方赶去了。

谢未弦啧了一声,勒了下缰绳,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人真是有够欠打的。”

“您可少说两句吧。”顾黎明也扯着缰绳跟了上来,目不斜视地看着领着他们往前走的这凤家的马车,说道,“我哥不一直跟您说的吗,祸从口出。”

在顾黎明说出“我哥”这两个字的那一秒,谢未弦盛满了疲惫的双眼突然亮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原状。

“你跟你哥差不了多少。”谢未弦横了他一眼,道,“我娘要是还活着估计也没他能叨叨。”

顾黎明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没办法啊,他就是那样的。”

谢未弦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没再说话。

收回了目光后,谢未弦就又注意到了四周的民众。这些民众还在窸窸窣窣地说着话,脸上的表情或紧张或恐惧,有的还嫌恶地看着他,更有甚者还同情地望着他。

谢未弦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转过头来,对顾黎明道:“不对劲儿啊,这些人怎么这么看我。”

“啊?”顾黎明听他还这么说,就也转头看了一圈四周的民众,把这些人的表情也都尽收眼底后,就说,“哦……大概是城里出了什么事儿吧?”

“跟我有关系?出什么事儿能让他们这么看我?”

谢未弦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想了,于是眯了眯眼,说:“不会是顾黎野出事儿了吧。”

“……估计是哎。”顾黎明也有点担忧,说,“皇上一般不会把他召进宫里的……他不会真出事儿了吧?怎么办啊?”

“不知道。”谢未弦说,“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没什么对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是。”

顾黎明说完这话后就不吱声了,满脸担忧,一言不发地扯着缰绳往前走。

谢未弦也一样,他的面色凝重多了,牵着缰绳心事重重地向前走去。

谢未弦和顾黎明就那样骑着马跟着凤恍的马车走了。陈黎野待在原地,目送着这两个人离开,愣了很久。

他有些不敢跟上去,不敢看到谢未弦看到自己的死相的那一幕。

而另一方面,他又还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铁树怎么会有能力办到这种事?

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强力猛的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的眼前一黑,等眼前再明亮起来时,他人就已经在皇宫城里了。

这是他走过的路,是通往朝廷里的路。

陈黎野抬起头,看到谢未弦和两个人走在路上。他把带回来的其余几人都打发走了,只带了一个顾黎明进宫,这两个人正和凤恍一起向宫内走去。夕阳已经沉了个七七八八了,只有远方还残留着些火烧的色彩,把夜色烧了个红边。

陈黎野刚被莫名其妙的推了一把,知道自己这下是避无可避了,只好抽了抽嘴角,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压下心中的抵触心理,认命地跟在这几人后面。

从宫门口到朝堂的路很长,陈黎野从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过,如同没有尽头一般。

简直煎熬。

谢未弦和顾黎明也这么想。

谢未弦还好,他是谢家的独苗,七年前,谢老侯爷不幸死了之后,他一夜之间就成了谢家的主,在朝廷和战场上一个人把谢家撑了过来,见过大风也见过大浪,倒还能保持冷静。

他这人生经历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幸拥有的,顾黎明就比不过他。

再加上出了事的是顾黎野,顾黎明当然是憋不住的,纠结半晌后,他便往前走了几步,跟凤恍拉近了点距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个,凤大人……能方便透露一下,家兄这到底是怎么了吗?”

“顾小将军着什么急呢?”凤恍回过头来笑着说道,“这离朝廷都没几步路了,我现在透露也没什么意思了,是吧?”

顾黎明:“……说,说的也是。”

然后他干笑了几声。

凤恍也朝他一笑,把头转了回去。

等凤恍把头转回去之后,顾黎明就低下了头,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慢下了脚步,又回到了谢未弦旁边。就这样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几步后,顾黎明就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又转头可怜兮兮地叫了谢未弦一声:“统领……”

“你问他当然没用。”谢未弦目不斜视道,“凤家一直都是皇家的亲信,又不是你家亲信,你傻了吗。

”

顾黎明:“……”

“不过都这么晚了,居然还要召见我们,肯定有鬼。”谢未弦眉头深皱几分,说,“你哥出的应该不是小事。”

顾黎明听了这话,更想哭了。

这一行人在沉默的夜色里走进了朝廷。

等到了朝廷门口之后,守在门口的禁军就突然拦了他们一下,然后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对谢未弦说:“打扰境安侯,请交出佩剑。”

谢未弦:“……?”

禁军说完又转了转头,对顾黎明说:“也请顾小将军交出佩剑。”

顾黎明:“???不是,以前交过吗??”

“好啦,以前没交过不是因为陛下坚信大家都是忠臣吗?”凤恍转过头来,和事佬似的挥了两下手,笑着说,“最近出了些事情,现在大家上朝都要交呢。交了吧,朝上又没人敢动你们。”

谢未弦冷笑一声,微微扬了扬脸,居高临下般瞥了他一眼,冷声道:“难说吧?”

凤恍:“……”

凤恍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太友善的光,道:“谢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凤某不太明白啊。”

“没什么意思。”

谢未弦把剑从腰上卸了下来,毫不在乎似的随手扔给了禁军,又凉凉地瞥了凤恍一眼,道:“说谁谁知道。”

凤恍:“……”

凤恍脸上的笑有点裂。

顾黎明听不明白,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不过看谢未弦交了剑,他也不好再拿着这明晃晃的利器进朝去,只好也乖乖双手奉上,赔着笑交给了禁军。

然后他们走进了朝里。

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和陈黎野记忆里的一样。百官站在两侧,中间空了一条路出来。只不过诡异的是,这条空路两侧又各站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禁军,阵仗宏大,气势威严。

谢未弦:“……”

顾黎明:“……”

这两人被这整整齐齐的两排禁军给整沉默了,愣了好半晌。

半晌过后,顾黎明才歪了歪身子,目不斜视地小声说道:“这……为什么朝里……会有禁军啊?”

“不知道。”谢未弦也小声说,“别什么都问我,你以为我全知吗。身子站直了,这可是朝上,你想被杖刑?”

顾黎明:“……”

顾黎明当然不想被杖刑,他立刻站直了。

话是这么说,谢未弦却眯了眯眼,好像是觉得这些禁军刺眼的很。

陈黎野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在想些什么,陈黎野已经一清二楚了。

皇上把这么多禁军安排进朝廷里,一定是想防止什么,或者防着谁的。

要防谁,眼下已经很清楚了。

要防谢未弦。

拿了他的佩剑,又安了两排禁军,意图简直太明显了。

谢未弦偏头看了眼禁军旁站着的一名武臣,看到了他腰上那明晃晃的佩剑。

顾黎明在门口看了这朝中的百臣一大圈,没看到他哥的身影,虽然被谢未弦训了两句,但还是忍不住又偏了偏头,说:“统领,我哥不在这儿。”

谢未弦:“……”

谢未弦没回答,但脸色更凝重了。

他俩站在门口呆的时间太久了,新皇明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谢未弦这才抬起头,看向龙椅上坐着的那狗玩意儿。

明纶声音有些发哑地苍凉道:“谢卿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还立在门口做起门神来了?进来啊。”

所有百官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谢未弦眉角一跳,咬了咬嘴角,向前走去,声音极低地给顾黎明放下一句:“走。”

他向前走去的背影决绝又坚定,和每次前往战场时一样。

他一直向前走,走过了禁军和百官们审视警惕的目光,一直走到新皇面前。

陈黎野跟在他们后面,在新皇跟前随便找了个地方站定了。

他看着谢未弦,明明还没开始,却感觉心里已经开始抽痛了。

凤恍走在他们前面,早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就站在百官之首的位子上,比皇帝矮了五六节台阶。

走到明纶面前之后,谢未弦就低了身,袖子一甩跪到了地上,给皇上磕了个响头行了一礼,道:“臣谢未弦,叩见皇上。”

顾黎明跟在他后面跪了,也跟着道:“臣顾黎明,叩见皇上。”

“嗯。”明纶这次倒答应的快,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

这两人便起来了。

“朕知道,你们两个大老远从塞北跑回来,肯定都累了。”明纶说,“不过没办法,这件事实在是着急,只好让你们累着过来一趟了。”

谢未弦脸色阴沉道:“陛下,听说顾黎野被召进宫了,人呢。”

明纶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这么直接?”

谢未弦丝毫不被他所摆布,接着冷声问:“人呢。”

“先别这么着急。顾公子的话,一会儿就来了吧。”凤恍在一旁说,“不过啊,谢侯爷,你一进来就这么着急地找他,怕不是知道内幕吧?”

谢未弦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和顾黎野划到了同一个阵营里:“当然知道。”

谢未弦答得太干脆了,搞得顾黎明这当事人的亲弟弟都懵了:“……?啊??什么内幕??我怎么不知道???”

谢未弦冷冰冰道了句:“你闭嘴。”

顾黎明:“……”

他听话地闭嘴了。

“你倒还挺干脆。”明纶笑了一声,挺直了身子,说,“谢卿,朕知道你和那罪臣之子交情不错,但你也得擦亮眼睛……”

“亮着呢。”谢未弦有点不耐烦,皱着眉道,“陛下,臣不瞎,您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别在这儿绕弯子了吗?我现在就只想知道他人在哪。”

明纶突然就笑了。

谢未弦还是一如既往,那张皮囊下裹着的是满身的狂骨,谁也不怕谁都敢凶——不过也难怪,毕竟他有狂的资本。

但这还真是他头一次追着明纶问一个人的下落。

凤恍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然后就捂住了嘴侧过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谢未弦眉头一跳:“你笑什么。”

“啊……见笑。”凤恍强忍着笑意,道,“我只不过是想到了顾公子罢了。”

“……啊?”

“嗳,顾公子来了。”凤恍转头看向门口,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道,“你瞧啊,谢侯爷。”

他这话话音刚落,门口那边就传来了谁踏入门内来的脚步声。

顾黎明一喜,真以为是他哥来了,连忙回过头去,人还没看着,话先喊了出来:“哥!……”

谢未弦也连忙回过了头去,陈黎野看到在那一瞬间他阴沉的眼里燃起的光。

陈黎野心里猛地一抽,痛的要死了。

顾黎明的话刚喊出个音来,就见有个什么东西就被人丢了过来。

谢未弦眼前晃了一下,才发现那被丢过来的东西……竟然是顾黎野。

进来的是一名禁军,被丢过来的顾黎野是一具尸体。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就那样面朝地面被丢了过来,身上的红衣不知被什么利器划成了破烂,露出的两截手臂上全是鲜红的血和触目惊心的刀伤,那些伤口深到见骨,还有被火炙烤过的痕迹。

他身上的血都已经干了。

顾黎野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71章 罪之镜(十)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死寂之中。

顾黎明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眼花了,喃喃地叫了一声:“哥… …?”

顾黎野一动不动。

顾黎明没得到任何回应,但却好像得到了回应似的,立刻拔腿跑了过去,跑的路上还踉跄了一下,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哥!!!”

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面朝地面倒在地上的顾黎野翻了过来。顾黎野满脸都是血,还睁着双眼。顾黎明这一翻倒是翻得很有水准,直接把顾黎野已死的目光翻得投向了谢未弦。

他好像还在看他。

陈黎野看到谢未弦的双手一抖。

谢未弦没有动,就那样侧着身看着远处已死的顾黎野。

陈黎野站的地方看不到谢未弦的表情,他也不敢去看。他张了张嘴动了动身子,想做点什么说些什么,但又想到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好又安静地站了回去。

凤恍突然咳嗽了一声,两排的禁军得了命令,立刻亮出了手里的长剑,围近了这两个人。

顾黎明没想到顾黎野正面会是这个样子,顾黎野死的太惨,让他手足无措地呆在了原地:“哥……”

就这样呆了片刻后,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但又不愿意信,就伸手又晃了一下顾黎野的肩头,试探着叫了一声:“哥?”

死人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顾黎明不甘心,又晃了好几下,唤他的声音也渐渐从难以置信的试探变成歇斯底里的撕心裂肺。

“哥!!!!”

他好像看不到周围禁军对着他的剑尖,就那样对着顾黎野冰凉的尸骨撕心裂肺地喊。

陈黎野听得也感觉心脏撕裂似的痛,低了低头,咬紧了嘴唇,一言未发。

“罪臣之子顾黎野,判谋反罪名,已杀。”

凤恍幽幽地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谢未弦说道:“谢侯爷,平日见你二人交情过于亲密,有同谋之嫌,圣上害怕,这才急急忙忙把你召回宫里的。不过呢,圣上也只是想验明一下侯爷的忠心罢了。”

百官之中,又有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接下了凤恍的话茬:“侯爷,你对圣上可是忠心耿耿的吧?谢家可是世世代代都忠于圣上的。”

谢未弦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陈黎野看到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了拳,用力得发抖。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人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握着腰间的佩剑,绕到了众禁军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说起来,境安侯还真冷血啊,昔日袍泽死的这么惨,你居然一句话都不说?”

陈黎野看向了他。

他记得这说话的人。此人名叫程康,是禁军统领,负责宫城的守卫和皇家的安危,是皇上的心腹,也是个张狂人物。

但和谢未弦不同,这位张狂地有点没脑子。

谢未弦还是没回答他。

谢未弦一不说话,程康就认为是自己占了上风。倒也是,在这种被这么多禁军拿剑指着的形势里,谁也不会认为谢未弦会做出点什么来——就算有那个心,他也没有那个力,毕竟佩剑都上交了。

程康当然也这么认为。于是他就从众禁军里挤了进去,仗着谢未弦不敢做什么,一步一步地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他面前去,道:“境安侯,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就……凤大人问你知不知道内幕的时候……哎呀,我记不得了……”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程康一边夸张的演着说着,一边走到了谢未弦面前去,随后就突然一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勾得往自己这边一踉跄。

他还往谢未弦耳朵上吹了口气,道:“你说你当然知道内幕?现在后悔了没有啊?你可真笑死我了,你完了!你的仕途没了——你要不要现在给陛下跪下磕六个头,求陛下原谅你啊?就像那条狗那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笑得夸张极了。

在他这阵夸张的笑声里,谢未弦突然缓缓抬起了头来。

同一时刻,程康突然听到了咔啦一声轻响,像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程康:“?”

哪来的声音?

程康低下头。就在此时,他突然又听见凤恍着急地大喊:“程康!!快把他压住!!!”

在听到这些话的那一刻,低下头来的程康就看到——

自己腰上的剑,被谢未弦利落地抽剑出鞘了。

然后,他看到一抹寒光闪过。

程康的脑袋飞了。

他的脑袋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老远,直接滚到了皇帝面前,表情还仍旧一脸茫然,好似根本就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空气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顾黎明听到了这阵声响,一抬头,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了。

明纶看着这颗刚刚还好好连在程康脖子上的脑袋,也愣住了。突然,他又听到顾黎明惊叫一声:“统领!?!!?”

明纶抬起头,就见刚刚明明还被禁军包围的谢未弦此刻竟然杀出了重围,几个禁军都遭他一剑被抹了脖子,此刻正纷纷向后倒去。谢未弦杀的速度极快,他们还没彻底倒下去,他就已经要杀到明纶面前了,明纶一眨眼的空,谢未弦离他就只剩下了半步之遥。

明纶看到谢未弦满面的杀气和通红的双眼,以及朝自己逼近而来的剑尖。

剑露寒芒。

明纶脑子轰的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鬼门关。

可就在此时,谢未弦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双眸一凛,剑尖的方向一拐,擦着明纶的鼻尖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只听哐地一声,那剑直直入地三尺,连带着明纶的黄龙袍一起插进了地里。那剑尖好死不死捅中了龙袍上的一条龙,把那龙首和身子截成了两半。

——明纶没死,谢未弦没杀他。

虽然没死,但明纶已经快被吓死了,他整个后背都贴在了龙椅上,呼吸颤抖粗重,双眼瞪得极大,估计刚刚已经看到鬼门关了。

谢未弦握着那柄入地三尺的剑,半跪在皇帝面前低着头,可身上却没有半点遵从的忠诚劲儿。

四周一片安静。

任谁都看得出来,谢未弦刚刚是真的想弑皇的。但不知是什么缘由,他没动手。

这事儿只要是个人长了眼睛就看得出来,但却没人敢去揭穿他。这宫里禁军都拦不住他弑皇,他们也没自信能拦得住他。

宫中便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剩余的禁军们看着倒在地上死无全尸的将领和一众尸骨未寒的同袍,吓得都傻了,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纶也是同样地张着大嘴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到谢未弦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正十分用力地抓紧了布料,用力得都在发抖。

就这样半跪在地上沉寂了很久后,谢未弦才松开了那柄剑,慢慢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对明纶哑声道了句:“陛下受惊了。”

明纶:“……”

谢未弦说完这话后,就把那柄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头也不回地回头扔到了地上,又抬了抬头,用一副杀气四溢阴森恐怖的脸对他说:“这就是臣的忠心。”

他说这话时声音沙哑,声音微抖,完全没有一点忠诚。

明纶被他的表情和目光吓得头皮发麻,上下牙床直打架,哪敢回答。

他不说话,就更没人敢说话了。

朝中依旧一片安静,没人敢说话。

凤恍展开扇子摇了摇,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谢未弦又低了低头,转头走下台阶。在走下最后一节的时候,他突然跌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跌到地上,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那些先前以剑对着他的禁军见他走下来,连忙乌泱泱地向后退去。估计是因为他刚杀了好几个禁军,这些人都没有胆子再去针对他了。

谢未弦低着头,沉默地走到了顾黎野面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这一路走的有些跌跌撞撞,和刚刚那杀了一条血路冲到皇帝面前的将军简直像两个人。

陈黎野看他这一路走得失魂落魄,心里揪心似的痛,最终还是没办法坐视不管,抬起脚跟了上去。

谢未弦走到了顾黎野面前,跪了下来。

顾黎野还睁着眼。

他死不瞑目。

谢未弦伸出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抖得他觉得刚刚能握住剑简直是奇迹。

他就那样颤抖着手,把顾黎野的双眼合上了,然后又想去擦掉他脸上的血。可那些血已经干了,他根本抹不掉。

谢未弦突然感觉眼前模糊了起来,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滑了下来,滴落到了地上,也有的滴在了他手背上。

陈黎野慢慢地走到了他身后去。看到他又伸出了手,慢慢地把这具早已冰凉的尸骨揽到了怀里。

顾黎明就在一旁看着他,眼泪早已流了满脸,喃喃了一句:“统领……”

谢未弦似乎是没听到。他把尸骨轻轻地揽到怀里,双手颤抖地搂紧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慢慢地低了头,背也弯了下去,像是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一般。

那一瞬间,谢未弦看起来既脆弱又渺小。

陈黎野被这一幕震得浑身颤抖,他听到了自己粗重颤抖的呼吸声。

他的无所不能也无坚不摧的大将军,他的冲锋陷阵一身傲骨的谢未弦,最终还是在他面前折了腰弯了骨。

陈黎野本宁愿永远没有这一天。

他听到谢未弦哽咽哭泣的声音,看到那一身黑袍玄甲的大将军埋在冰冷的尸骨怀里颤抖。

这是战神,是鸦,是外族的噩梦,是边境的烈日。

……他本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

陈黎野感觉自己眼前也模糊了,他走过去,伸出手,颤着摸了摸谢未弦。但他的手却直接穿过了他,摸了个空。

陈黎野顿了一下,然后眼泪就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掉。

他终归是没办法改变过去,正如同现在没办法改变现实。

就在此时,陈黎野又听到凤恍在他身后说道:“别愣着了,把他带到牢里去吧。”

他回过头,看到凤恍目光冰冷地发号施令。

凤恍说:“姓顾的拖回顾府去关起来,姓谢的打进牢里。他都杀了一个程康了,还有这么多禁军,陛下也差点让他弄死,肯定要死刑的啊。不过肯定不能让他死的太轻松……算了,以后再想,先拖下去。”

听到这些,谢未弦就抬起了头来。他眼角还挂着泪痕,双眼也还红着,但依旧是满脸的杀气。

顾黎明听到这话愣住了,然后就气的站了起来,对着凤恍就破口大骂:“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你个狗娘养的,我看该死刑的是你!!我看就是你把我哥弄成这样的!!!他都死了你还不让他安生,还拽着尸骨到处乱走,还把他丢地上!?你以为他是什么啊!?”

凤恍遭了骂,却依然面不改色:“罪臣。”

“你……”

顾黎明还想接着再骂,但谢未弦突然道了句:“闭嘴。”

顾黎明愣了一下:“……?统领?”

谢未弦又低了低头,吸了口颤抖的气,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然后抱起了尸骨,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把顾黎野一把塞给了顾黎明,说:“带他回家。”

顾黎明:“……?”

谢未弦把人交给他后,就直接向前走去了,头也不回,像上战场。

顾黎明一见他往那边走,一下子急了:“等等,统领!?你干什么啊?!”

谢未弦并不回答他,他直直地走到了那些禁军面前,冷声道:“要入狱是吧。”

话说到一半,他就看向了远处的凤恍,和龙椅上还被吓得难以冷静,看着他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的皇帝。

谢未弦扬了扬脸,道:“我自己走。”

凤恍:“……”

顾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今天旧文多了好多评论我幸福我快乐我飞升虽然这边不太明朗(?

鸭鸭:我谢谢你感谢在2020-09-04 22:30:45~2020-09-05 21: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2章 罪之镜(十一)

禁军们把谢未弦领到了牢狱里,交给了狱卒。

那些狱卒还是拷打看守顾黎野的那一批。但不同的是,当看守的对象从顾黎野变成了谢未弦的时候,这些个人脸色就不太好了。

顾黎野是罪臣之子,京城里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他踩在脚下。而且他也不习武,在武学方面一点本事都没有,随随便便就能把他制伏,根本用不着怕。

谢未弦就不一样了。这位爷连外族之主的脑袋都砍过,战场上杀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几个小狱卒在他面前,估计一瞬就能全撂倒。没办法居高临下地收拾人,这些狱卒的脸色自然不会太好看。

但谢未弦的双手早在来之前就被这些禁军铐住了,身上也没有佩剑,看这个样子,他要想出手也是很难。

狱卒们的心这才往肚子里放了放,几个禁军走上前去,表情复杂地草草地和几个狱卒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谢未弦刚在朝上杀了几个禁军,还把程侯爷的脑袋砍了下来,也对圣上出手了。”禁军们脸色有些难看地说,“犯的都是重罪,凤大人说先关牢里,等他和陛下商量一下怎么处置再说。”

谢未弦已经是个罪人了,自然也不必再被尊称侯爷。

这些禁军一边说着一边频频回头看向谢未弦,看起来,他们心里也挺犯怵。

而那几个狱卒听此,则纷纷拿或惊异或愕然或嫌恶的眼光看了他几眼。

陈黎野也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眼睛还红着,正偏头看着别处,好似禁军说的事情都和他无关似的。

然后禁军们就走了。狱卒们相互商量了一会儿后,其中几个便走上了前来,说:“摘玄甲,老实点。”

谢未弦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

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你随意。

狱卒们就伸手把他身上的玄甲卸了下来,连带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长披风也一起解了下来,看也不看地团成一团,随手一丢,然后就把他带到了牢狱里,其中一个伸手一推,把他推进了狱中。

陈黎野跟着进去了。那牢狱的门被狱卒们关上,发出了好一阵吱呀呀的声响。随后,狱卒们又在牢门上挂了好几把大锁。

陈黎野看向谢未弦。

谢未弦的双手还被铐着。进了牢狱之后,他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呆了一会儿后,谢未弦便又抬起手来,悄悄地把脖子上的戒指吊坠取了下来,放在了手心里。

他望着手心里的戒指,又呆了好半天。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又把手握成了拳,把戒指攥紧在手心里,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把它藏到了袖子里 。

藏好之后,谢未弦就一直低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陈黎野看着他,感觉心里头压抑的要死,又生出了很多疑问。

他想起了谢未弦在剑逼明纶时,突然的剑尖一拐。

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

到底为什么停下了?

为什么没有下手?

他肯定知道在那个时候停手的后果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抓进狱里,知道后果一定会不堪设想……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收了手——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陈黎野第一次看不明白谢未弦。

谢未弦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黎野站了一会儿之后,坐在了他对面。

外面夜深人静。

谢未弦一直没动,就那样低着头,偶尔能听到他吸气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哭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久。等到第二天天光乍破时,有人来了。

脚步声轻快又悠闲地在外面响了起来。谢未弦抬起头,他一宿没睡,眼睛还是红的,脸上还多了几分憔悴和两行泪痕。

凤恍正笑眯眯地站在狱外,穿的一身光鲜亮丽,狱卒正为他解开牢门上的锁。

“早啊,谢侯爷。”凤恍不无讥讽地跟他打招呼,“睡得好吗?”

谢未弦没回答他,一双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凤恍好像看不见似的,牢门被打开之后,他就走了进来。几个狱卒也跟着他进来了,另外几个则转头走了。

谢未弦还坐在地上,他看了眼那些转头走掉的狱卒,然后才又看向了凤恍。

凤恍笑着说:“您昨晚可真是神勇啊,敢在朝中杀人的人,史上应该没几个。”

谢未弦还是不吱声。

凤恍也不在乎他吱不吱声,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陛下昨天被您吓了个半死,还气得够呛呢,直接把我扣到了后半夜。按照陛下的话呢,他是要你必须死,但是不能死的太轻松。所以……”

凤恍说到这儿,那几个出去的狱卒就来了——还搬来了一张桌子。

凤恍的话就戛然而止,他往后退了退,给这些狱卒让出了地方来,让他们把那张桌子搬到自己和谢未弦之间去。

那张桌子上摆满了刑具,刑具上还沾满了淋漓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看到那些血时,谢未弦突然眼神微微一震。

凤恍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似的,忽的又一笑,说:“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是顾黎野用过的。”

谢未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愤怒与恨意一下子全涌上了脸来。他恨的咬牙切齿,立刻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拎着自己被拷住的手就要冲上去。看那架势,估计就算手脚都没了,他也能靠一张嘴把凤恍咬死。

但凤恍身边的狱卒不是吃素的,他们立刻扑了上来,按住了谢未弦,把他按到了墙上。

这些狱卒个个五大三粗,身材魁梧,谢未弦又非什么力士,双手还被铐住了,手边又没有剑,一时间只有动弹不得的份。

“……凤恍!!!”谢未弦被人按在墙上没法动弹,但心里的愤恨可比天高,又气又恨,便破口大骂道,“你个没娘养的狗东西!!他用得着你这么干吗!?!用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是对俘虏用的!!是对死不开口的死士用的!!!他那种身子骨犯得着你用这种玩意儿!!?”

凤恍笑着摇起了扇子,听了谢未弦这话,他轻快地笑了两声,扇子摇得更欢了,直把头发摇得飘飘,道:“我知道啊,但是他身子骨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也死不开口,那不就是和死士一样吗?”

“你……!”

谢未弦还想再骂,但突然,他感到手上突然一松。

他愣了愣,低头一看,只见原本铐住他双手的铁镣铐竟然被这些狱卒解开了。

谢未弦一时不知道这群人这是走的什么棋,又愣了一瞬,紧接着,一个狱卒就突然扯住了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往前一拽,一个镣铐就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是一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镣铐,是用来扣住囚犯的脖子的,做的像个项圈,圈人的时候活像圈狗。

陈黎野见此,立刻慌了,他喊着谢未弦的名字跑了上去,抓了他一把,可却又抓了一把空。

陈黎野:“……”

这里没人注意到他,他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随后,狱卒们就又把谢未弦的双手用狱里的镣铐扣住了。做完这些之后,这些狱卒就向后一退,又回到了凤恍旁边。

凤恍接着说:“好了,别管什么顾黎野了,言归正传吧。陛下有言,你必须死,但是不能死的太轻松。所以呢,要对你处以……凌.迟。”

陈黎野一怔。

什么?

谢未弦眉角一跳,咬紧了牙。

“正巧,这里的狱卒逼供的手段和凌.迟的手法一样。”凤恍笑说,“多有缘呐,谢大侯爷,死法都能一样,你二人倒也算得上是对有缘人了,你可以知足了。”

谢未弦没做声,他伸手抓紧了扣着双手的锁链,用力得锁链都硌得他手疼。

他一言不发,咬紧了牙,眼神颤抖,死死地盯着凤恍,像是在把那些恨意咬碎了吞进肚里。

……明明刚刚还对他破口大骂。

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陈黎野看得着急。他本猜想谢未弦把自己搞进来是为了突袭凤恍,可眼下他又好像根本没那个意思。

再这么下去……

陈黎野看向了桌子上的那些刑具。

……再这么下去,他就真的要被处刑了!

凤恍扇子一合,转身往后走了几步,离远了些许,像是怕被溅到血似的。

然后,他才下了令:“动手。”

几个狱卒拿起了桌子上的刑具,朝谢未弦走了过去。

陈黎野看到那些刑具上淋漓的鲜血。

他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咬紧了唇,盯着那些刑具,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挣扎也不挣扎。

……动啊。

狱卒走到了他面前,高高扬起了手里的刀。

谢未弦冷眼看着那把闪着寒芒的刀,然后闭了闭眼,似乎根本不打算挣扎。

……你动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陈黎野再也忍不住了,嘶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谢未弦!!!”

谢未弦并听不到他喊他,陈黎野这一声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该落下的刀最终还是落下了。那把刀猛地捅进谢未弦的肩头上,捅破了他的衣服,狠狠地刺入了皮肉里。

鲜血四溅。

陈黎野被四溅的鲜血刺痛了眼,他慢慢地睁大了双眼,一时间感觉这把刀是落在了自己肩上一般,痛的浑身发麻。

谢未弦并没有叫出声,他浑身一震,抓着铁链的双手猛地抓的更紧,发抖地厉害,咬紧了嘴唇,似乎是拼了全力没让自己叫出来。

一个被凌.迟的人不叫,那就是对施刑人的侮辱。

狱卒们当然也这么想,于是那人拔出刀来,又一刀捅了下去。

另一个人也跟着上前来,一刀划在他胸口上。

一刀又一刀。

一下又一下。

谢未弦始终没叫,他紧紧抓着铁链,忍得牙都打战,眼前都模糊,也一直没有叫过一声。

他越是忍,那些狱卒们就越是想让他惨叫出来,也因此,下的手就越狠。

那些伤一道又一道,在他身上留下鲜红的血痕,每一道伤都深到见骨。

他们又拿出火来,在他的伤口上炙烤,烤的皮肤焦黑伤口翻开——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叫出来。

他忍得浑身都痉挛颤抖。

陈黎野快崩溃了。谢未弦不叫,他的眼泪却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停下……”陈黎野哽咽的声音都开始断断续续,“停下啊……”

他快受不了了,于是伸出手冲过去,想去拦下那些狱卒。

可却又扑了一场空。

这好像是老天给他的惩罚,罚他两千年前醒悟的太晚,罚他让谢未弦难过,所以要他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让他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愚蠢和现在的无能为力。

陈黎野仰着头看着谢未弦,感觉自己难过得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

就在此时,凤恍突然站了出来,说:“停一下。”

狱卒们停下了手。

狱卒们一停手,谢未弦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骨头也松了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这一松,他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出了好几口鲜血来。

他紧抓着铁链的手也松了,往下滑落了几分。

凤恍又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谢未弦抬起头,眼里还烧着仇恨的火,就那样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他。

“骨头够硬啊,谢侯爷。”凤恍笑着说,“不愧是边境军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骂鸭鸭啦,他肯定不可能放过这两个的嘛,人家总要有自己的想法么么,往后看啦下下章就翻转了,快的话下一章就反转,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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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罪之镜(十二)

“看你忍得这么辛苦,我们就先歇一会儿吧。”

凤恍走到了谢未弦跟前,隔着那道摆满刑具的桌子笑着摇着扇子,和他说道:“我们来聊一聊?”

谢未弦只盯着他,不说话。

凤恍也不在意他吱不吱声,说:“昨天你让顾小将军把那罪臣的尸体带回去了。你应该是想让他入土为安的,毕竟那是你的人,是吧。”

听到他后面的半句话后,谢未弦忽的指尖一动,又眯了眯双眼,哑声道:“你要干什么?”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们两个是一对啊?”凤恍状作遗憾的以扇掩了掩嘴,眉头向下一撇,说,“你这人真的好没意思。”

谢未弦好像没听到他抱怨似的,沙哑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你要干什么。”

“……你这人真的没意思。”凤恍撇了撇嘴角,又摇起了扇子,说道:“我并不是要干什么,毕竟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跟你聊的,都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谢未弦一怔。

“昨晚,谢大侯爷您在这儿享受夜晚的时候,微臣奉命去了顾府一趟。”凤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毕竟你和那罪臣是一路人,顾小将军也是同党。所以呢,就让禁军看守在那,顺带着……把那具尸体给带走了。”

他说着说着就掩不住本性了,又睁开了眯缝着的双眼,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和病态的得意。

他说:“毕竟,谋反的罪臣可没有入土为安的权利。现在他应该在专门用来堆尸体的那个地下牢里,和其他死囚犯的尸体一起发臭吧?大概过不了几天就要成灰儿了。”

“……凤恍!!!”

谢未弦的恨意一下子又翻涌了上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没娘养的死人玩意儿撕碎,下意识地就想冲上去,可那些铁链却把他拽在了原地,让他只能看着他的仇人在不远处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满眼讥讽的看着他——像在看一头狂吠的野狗。

谢未弦不甘心,他想从这些镣铐里挣脱出去,便挣的囚着他的铁链好一阵巨响。

“他都死了!!”谢未弦双眼通红地朝他吼道,“他都死了!!!死了!!!你他娘的压了他一辈子!!

!现在连让他入土都不行!?”

凤恍对这一幕很满意,他摇着扇子,笑意逼得声音都有点抖了,说:“那可不行,谁让他是罪臣啊?”

“你……!”

“哎,你先别着急啊。”凤恍打断了他,说,“我不是说了要闲聊吗,怎么您还生气了呢?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谁他娘要跟你聊!?!”

谢未弦又气又恨,还是在挣着手上的铁链。

可惜那铁链牢固的很,谢未弦又不是力士,根本扯不动它。

凤恍当然也知道,他只觉得这么挣扎的谢未弦看起来滑稽的很,便噗嗤笑了一声,以扇掩了掩面,笑着说:“别这样嘛,你知道顾小将军现在怎么看待你吗?”

谢未弦一怔,挣着铁链的手也猛地一松:“……”

凤恍转过头,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开始在谢未弦跟前慢慢踱步,十分悠闲自得。

“我昨天去的时候,他也是死活都不让我带走,但是当我告诉他顾黎野和你是一对情人之后,他就愣住了,然后,我们就很顺利地把尸体抢走了。”凤恍笑着说,“他好像根本都不相信呐。倒也是,一直尊敬的统领居然在搞自己的哥,这事儿放到谁身上都挺难以接受的吧?”

凤恍说着说着转过了头来,原地站定,摇着扇子道:“我猜啊,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两个大男人。”凤恍讥讽地笑看着他,说,“恶心死了。”

谢未弦紧咬着牙,气的眉角都抖。

陈黎野旁观至此,心里也有点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复杂。

凤恍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他又合上了扇子,走到谢未弦面前,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好了,谢侯爷,我们迈入正题吧。”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判谋反罪吗?”

谢未弦忽的笑了一声,道:“还为什么……你们自己不清楚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来你是相信他根本没有想要谋反了。”凤恍笑道,“可惜啊,谢侯爷,他是想谋反的。”

谢未弦嗤笑一声,看来是根本不信。

凤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他把那折的四四方方的纸展开来,道:“您看看,这是什么?”

谢未弦看向他拿出来的那张纸。

只一眼,他就猛地瞪大了双眼。

那张纸上什么都没有写,只有一道竖——一道从上至下,把整张纸都分成了两半的一道竖。

“看来您认识。”凤恍晃了两下那纸,又说,“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谢侯爷——他是因为你死的。”

谢未弦的脑子完全被这一张信纸给炸掉了。他像是傻了似的,愣了好半天,才傻愣愣地把目光从那张纸上移开,看向了凤恍,声音都快抖得不成句子了:“什么?”

“我说——他是因为你死的。”凤恍笑着说,“几日前,陛下在朝中说你功高盖主,想打压你的军权剥削你的军火,所以特意把他叫来,要他说点什么——毕竟他和你一起并肩作战过。但没想到,这条狗居然张口就反驳陛下,在朝中公然为你说话,随后没几天,我就在驿站查到了这封信。”

“这信是寄给你的,谢侯爷。看样子,你好像认得它。”

谢未弦:“……”

陈黎野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发白,一下子想起了他在刀山地狱里说过的话。

那时谢未弦还是谢人间。他眯起了眼,对陈黎野说:“命最重要。”

“你至于吗,就那种破事?你觉得我会在乎?”

“破事”到底是什么,眼下已经了然了。

陛下要打压他的军权,剥削他的军火,而陈黎野就为了这件事,在朝上反驳了新皇。

这是凤恍给出的谎话。

“你不觉得他很不自量力吗。”凤恍笑着说,“多可笑啊,他明明知道以他的身份反驳陛下会是什么下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凤恍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张信纸翻了个个儿,一边看着上面的那一道竖一边说:“或许他也是因为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才在那之后就立刻给你寄了这纸信吧?只不过可惜啊,根本没来得及寄出去,就被我截下来了。”

“不过还真是好笑。陛下只不过在朝中说了你几句废物,骂了几句谢家,他就立刻跳起来了。”凤恍一声嗤笑,道,“说是因为你而死的,倒也不为过吧?”

谢未弦:“……”

谢未弦低下了头。

陈黎野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几近窒息一般。

“我再告诉你一件好事,怎么样?”

凤恍又往前走了几步,把那张信纸塞进了谢未弦怀里拍了拍,拍的谢未弦胸口的伤口一痛,让他又猛地绷直了身子,抓紧了囚着他双手的锁链。

谢未弦猛地抬起头,咬紧了牙,重新满目恨意地看向了凤恍。

“顾黎野在这儿呆了三天。”凤恍笑着说,“第四天的时候,陛下召见,我给他看了这张纸。等再拖回来的时候,他没挨几下就死了。”

“你也知道的,他那种身子骨,居然能抵得住三天……你说,他是不是在等谁啊?”

“……”

谢未弦眼中的恨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难以置信。他的呼吸颤抖起来,通红的双眼里也淌出了泪,就那样顺着他的脸淌了下来。

陈黎野看到他抓着铁链的手慢慢地松开,又慢慢地滑落了下来。

谢未弦又慢慢地垂下了头,浑身发抖。

陈黎野听到了他的吸气声和哽咽声。

……他知道了。

他知道的,他在等他。可是一直到死,他都没能等来。

他在这里饱受苦难挣扎着坚持着的时候,谢未弦还毫不知情的在塞北吹风吹雪。

谢未弦双肩都发抖起来,像是在哭。

凤恍回过头来,对身后的狱卒们道:“动手。”

狱卒们又拿着刑具蜂拥而上。

那些刀具又一次落在谢未弦身上。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忍着没叫。

他低着头,紧抓着铁链,从冒血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喊叫声。

可那叫声与其说是惨叫,倒是更像嘶吼。

像是在撕扯着嗓子嘶吼着无处可泄的恨意和后悔,还有那些快要将他淹没的不甘。

撕心裂肺又歇斯底里。

陈黎野看到他的脸上淌下的泪正和着那些鲜血一起淌淌而下。

凤恍听到了他那撕心裂肺的叫声,这才终于满意了,摇着扇子转身离开了。

而谢未弦的那些嘶吼像是一把把刀,每一把都捅在陈黎野心口上,捅的他难以呼吸,捅的他浑身颤抖,他终于被过往的诛心杀的崩溃,最终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他也和此时的谢未弦一样,为彼此的经历感到无能为力、后悔、不甘、并深深恨着。

他们恨自己,恨这个人间,恨这些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谢未弦的嘶吼撕心裂肺,陈黎野再也受不了了,最终跪在地上,也跟着嘶吼了出来。

他们都在痛苦。

陈黎野恨自己恨的快死了。他恨自己的愚钝,恨自己为什么甘愿做笼中鸟,为什么迟迟不愿造反。

如果他早一点醒悟,他们一定不会沦落至此。

……一定不会。

这些连天的悔恨在诛他的心,让他痛苦非常。

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醒悟的那么晚,为什么那时才谋反,为什么不能早一点为什么——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啊?!?

陈黎野撕心裂肺地吼着诘问着自己,就这样一刀一刀地杀着自己。

他恨他自己。

等到很久之后,那些狱卒们才都拿着刑具走了,留下谢未弦一个人低着头浑身是血地喘着粗气站在那里。

他们把摆放刑具用的桌子抬走了,离开时锁上了牢狱的门,然后一边笑嘻嘻的聊着些有的没的,一边走远了。

陈黎野跪在地上缓了很久,他吸了几口气,喘了一会儿,然后才抹了抹鼻子,抬起头来。

谢未弦还低着头,浑身是血,被强制性地吊着脖子吊着手站在那里。

陈黎野看了他一会儿后,谢未弦就突然抬起头来。

他看向了门口。

门口那儿留了个狱卒看守,那狱卒正打着哈欠拍着肚子,看来是饿了。

谢未弦沉默片刻,突然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两口血来。随后他就张了张嘴,突然沙哑地叫了声:“……喂。”

那狱卒回过头来:“啊?”

“我饿了。”谢未弦说,“去给我拿酒和吃的来。”

“……啊??”那狱卒让他说懵了,“不是,你都要死的人了,还有闲心喝酒吃饭??”

“怎么不能有了。”谢未弦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死刑犯死前一顿要吃最好的吗。”

“……”

倒是真的有这么个规矩。

“行吧。”那狱卒满脸无语地转头走了,说,“我去给你拿。”

谢未弦目送他走远。

陈黎野:“……”

陈黎野看向谢未弦,一时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么。

那狱卒很快就回来了,还真拿来了上好的酒和饭菜,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狱卒。

“这是给死囚犯的。”他把饭端了进来,然后端起了碗,朝谢未弦走了过去,夹起一筷子白米饭就打算喂给他,说,“快点吃,别浪费老子时间。”

“……我没有被男人喂饭的爱好。”谢未弦说,“松开我,我自己吃。”

“操·你娘的??”那狱卒气笑了,骂道,“你都有种跟男人搞到一起去,被喂个饭能怎么着了?你别是想越狱吧!”

“你觉得就我这个状况……还有力气出去吗。”谢未弦冷眼看着他道,“我就只有一只手能动了,出去又能怎么样,乞讨吗。”

狱卒:“……”

在场的三个狱卒看了眼他的身体状况。

他说的倒没错,他身上伤痕累累,手背上都是伤了,身上更是被又砍又烧,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就算他有本事出去,估计也活不过一天。

三个狱卒互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问:“怎么办?”

“就放了呗。”其中一个不以为然道,“吃个饭而已,晾他也不敢跑到哪儿去,他也不能跑。”

“可是凤大人说绝对不能松开他啊……他说谢未弦就是个怪物,松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呢,你忘啦?”

“凤大人那是杞人忧天,”那人依旧不以为意,说道,“这人都成这样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该废了,放开放开,没事儿的,我们还在这儿看着呢,他才一个人,我们可是仨人,怕他的?”

“……”

另外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觉得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随后又一齐看了眼谢未弦。

谢未弦冷眼看着他们。

狱卒们最后还是把谢未弦身上的镣铐都松开了。

“赶紧吃啊!”他们又凶狠地对他说道,“别浪费老子时间,下午就让你死!”

谢未弦被松开后往前踉跄了两步,咳了两口血后,才又站了起来。

他还是站不太稳,就又往后摇晃了两下。

这次他站稳了,但站稳还没半秒,他就又赶紧往前走了一步,一下子左脚绊了右脚,啪地一下往前摔了过去,脸着地摔了个结实。

陈黎野:“……”

陈黎野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谢未弦好像是故意摔的。

狱卒:“……”

“我就说不要松开他啊。”其中一个啧了一声,没什么好脾气地说道,“这就他娘一废人,还不如直接硬往他嘴里塞饭。”

另一个也没啥好脾气:“我也后悔了。老子还没吃上饭呢,却在这儿看他吃,一个死人吃的还比我好,操。”

“得了,别说了,早整完他我们早去吃。”一个狱卒说着低下了身来,拽住他的胳膊就想把他拽起来,道:“起来,别装死啊!”

死人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腰间的佩刀。

三人一齐看向他握住佩刀的那只手:“……”

谢未弦握着刀,借了一把那狱卒的力,手一撑地,就动作利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那狱卒被他突然借了力,一个反应不及,就一下向前倒去。谢未弦一把抽出那狱卒腰间的刀,高高扬起又一落,狱卒的脑袋和脖子瞬间分离。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两极反转。

其他两个狱卒瞬间愣在了原地。

谢未弦微微侧过头,脸上杀气四溢,通红的双眼里悲伤不在,写满了一种看起来像要把天下人全杀了的决绝。

他的表情太恐怖,其中一个被他这表情吓回了神,这才连忙大喊一声:“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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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罪之镜(十三)

那狱卒歇斯底里地喊完一声“快跑”后,转头拔腿就跑。

另一个人如梦惊醒,刚要跟着转头跑,谢未弦就抓着刀冲了上去,干脆利落地在他脖子上砍了一刀。

那狱卒当即被这一刀砍毙了命,一声都没能叫出来,倒地了。

谢未弦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回身,攒足了劲儿把手里的刀扔了出去。那刀飞出去之后,谢未弦就突然嘶了一声,表情一痛,身子一下子歪了半截——看起来应该是伤口太痛,导致身体一时支撑不住了。

他虽然歪了身子,但扔出去的那刀却没受影响。那刀势如惊雷,一下子直直插中了正往外跑的那狱卒的后背。

狱卒应声倒地。

……三个全杀。

陈黎野近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谢未弦。

开什么玩笑啊……

他想。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是……

谢未弦正歪着身子喘气。他虽然因为伤口太痛歪了身子,但却没因此倒下。就那样歪着身子喘了一会儿气后,就又慢慢地挺直了腰板,接着抬脚往前走去。

可他毕竟是负了伤,走起路来也慢了许多。就那样慢慢地走到了那被刀插中后背的狱卒旁边后,他便伸出手,把那柄刀又拔了下来。

那狱卒没被捅中要紧的部位,还有一口气,就那样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喘着气,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往前爬。

谢未弦高高扬起手,又手起刀落,把他的脑袋剁了下来。

血溅当场。

那脑袋骨碌碌地滚了好远,从断首处喷溅出的鲜血溅了谢未弦满腿。

他并没有低头去看,直接又把刀一拔,拖到地上走了,拖了一路刀磨大地响。

陈黎野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停下吧。

他看着谢未弦浑身是血的向前走,心中忍不住这样想。

……停下吧。

……别再向前了。

到底为什么要故意让自己受刑罚?……你到底在想什么?

谢未弦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他就那样拖着带血的刀向前走去,一言不发。走着走着,他便抬起了手,抹了抹嘴上的血。刚刚那么激烈地杀了一通之后,他手背上的伤就被撕扯得更大了,又开始往外流血。

可谢未弦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他放下了手,就那样放任它流的满手都是。

他接着往前走。

陈黎野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跑了过去,跟上了他。

谢未弦拖着刀,走到了狱卒们在的地方。他们在地牢外面一些的一个地方里,就围着一张桌子聚在一起,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油腻腻的午饭。

这深狱里没有门,都是相通的,所以狱卒们遥遥地就见到了谢未弦的身影。一见这浑身是血的将军竟然拖着把刀从狱里出来了,这些人立刻吓了个半死,有的直接吓到喷饭。

狱卒们连忙都乌泱泱地站了起来,拔出刀大喊:“操了,这死人怎么出来的!?!”

还有人冲他嘶吼着叫喊道:“在那站住别动!!!”

谢未弦却视若无睹,依旧拖着刀慢慢地走过去——像慢慢逼近的死神。

“叫你别动听不到吗!?”他们大吼,“不想死就给我停下!!!”

谢未弦仍旧向他们走去,一步一步慢慢悠悠。

这些个狱卒见他执意要过来,纷纷骂了一声,互相看了一眼,道:“上!!”

于是,这些狱卒挥舞着大刀,朝着伤痕累累的将军冲了上去。

陈黎野就看到他的将军身子一歪,躲开了朝他袭来的一柄刀,回手一砍,登时血光四溅。

他的将军就这样展开了一场大杀戮。

谢未弦明明浑身是伤,却依旧身法了得,打起架来雷厉风行,又快又狠,别人根本摸不着他。

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受伤一样。

一时间,深狱里尖叫声惨叫声以及喊杀声在刀光剑影中响作一团。

那些狱卒足足有十余人,每一个一定都在心里认为谢未弦必死无疑。毕竟他们每一个都身强力壮身材魁梧,而对方仅仅只有一个,并且还是个半死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越是碰不到他,就越是冲动地杀上去。

最后每一个都成了刀下的亡魂。

最终,最后一个狱卒被他一刀贯穿了胸口,慢慢地向后倒到了地上。谢未弦大口喘着气,一时没敢动。喘了一会儿后,他才向后踉跄了两三步,眼看着也要跟着倒到地上去了。

可他没有倒。他一刀插进了地面里,硬生生地借着力把自己挺住了。

他咬着牙,忍不住剧烈的咳了几声,咳出了满手的血来。

他喘得更厉害了,脸上都是汗。看样子,对他来说,忍着身上这些伤才是最费力气的。

谢未弦拄着刀歇了一会儿,喘了好半天后,才又直起了身来,又往前踉跄了两步。

他把刀丢在那里不要了。他一边喘着气往前走,一边把藏起来的戒指吊坠从袖子里拿了出来,戴回了脖子上。把吊坠戴好之后,他就又伸手把地上的一件黑披风捞了起来。

那是他的黑色长披风。陈黎野知道,那是边境军统领的标志。在谢未弦入狱时,这件披风就被这些狱卒们解了下来,然后被团成一团扔在了这里。

……这是边境军统领历代传下来的黑披风,这件披风不只属于谢未弦,还属于那些镇守边疆戎马半生的将军们,那上面有他们的骄傲与不屈,他们的热血在这件披风上薪火相传。

但狱卒们不会在乎这些。那件披风早被他们毫不在乎的丢到了地上,他们不在乎这件破布,便在上面走来走去踩来踩去,现在那上面已经留下了很多脚印和土灰了。

谢未弦一边咳嗽着一边把上面的灰抖干净,往身上一披。然后,他又去把被狱卒们踢到角落里去的那些玄甲捡了回来,全部抱在了怀里,又随手拿起一把不知哪个死人的佩刀,拎在手里慢慢悠悠地走出了深狱去。

谢未弦披着披风捧着玄甲向外走。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抹了抹脸上的血。每走一步,他身上的伤就疼一步,疼得他咬牙切齿眉头深皱,但还是丝毫不停顿地一步步向前走着。

他走上了通往外面的阶梯。

陈黎野跟了上去。

外面还是晌午。谢未弦推开深狱的厚重牢门走出去后,就被外面的春日阳光刺的眼睛一痛,忍不住眯了眯眼。

守在深狱外的两个守卫见牢门被人从里打开,再一看出来的竟然是浑身是血的边境军统领,吓得立刻拔刀:“你怎么出来的!?!”

另一个拿刀尖指着他大喊:“把手举起来!!”

谢未弦啧了一声,紧了紧抱着玄甲的那只手,拎了拎手里的刀。

随后他扬起手中刀,空中一道寒光划过——

谢未弦丢掉了手里的刀。那刀落到地上哐啷一声,刀尖上的血珠还新,就那样滴了两三滴到地上。

谢未弦又抬起脚,慢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身后,是两个狱卒倒在地上的尸体。

这座牢狱虽然地处京城,但地方偏僻,且牢狱这种地方周围是没有人家愿意住的,所以除了这些狱卒,周围便再没有人了。谢未弦就拖着个残破的身子,站在牢狱门口沉默了好长时间,背影看上去颇为怅然若失。

从他手背上的伤口里流出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

陈黎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

他要怎么做?

陈黎野想。

谢未弦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后,慢慢地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叹声就那样落在春日的空气里,不知能传到谁耳里。

谢未弦放下了手里的玄甲,把披风解了下来,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把它当做了一件遮面的大黑袍子穿。然后,他又拿起了那些玄甲,抱在怀里,朝城里走去。

陈黎野只好跟了上去。

他仍旧想不明白谢未弦到底想干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不明白这个人。

遮住面目的谢未弦走进了城中。

京城里还闹哄哄的,这世上从不会因为谁的死谁的入狱而改变什么,日头照样会东升西落,柴米油盐也照样得配酱醋茶。

谢未弦虽然遮住了自己,但毕竟还是得避免被人发现。更别提这大白天的,他这一身黑还特别显眼,身上还飘着股贼浓的血味,别人不想记住他都难。

他便扯着领子,压着自己身上的血味,咬着牙忍着痛在人群中快速地穿梭而过,挑着偏僻小路一路疾跑。

陈黎野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倒是被他那速度惊到了。就这速度,陈黎野就算完好无损也不一定能跟上。

……他不疼吗?

陈黎野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想。

陈黎野在身后追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心里纳闷。

他要去哪儿啊??

谢未弦穿过了闹市跑过了桥,周围的人群也肉眼可见地少了下来,到了最后,终于周围空无一人。

谢未弦终于跑到了地方,立刻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血和汗一并滴落了下来,有的血滴到了他一直捧着的玄甲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声来。

陈黎野跟在他后面跑了过来。当他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他眼前是一片废墟,这片废墟很大,看结构,这里曾经是一栋不小的房宅,一定是哪位曾辉煌过的大人物。

陈黎野记得这里。他当然记得,两千又十多年前,在他七岁那年,就是在这里被先帝逼着弑父的。

这里是旧顾府,是早被先帝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旧顾府。

……他来这里干什么?

陈黎野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谢未弦。但他刚看过去的一瞬,谢未弦就突然小声地惨叫了一声。

陈黎野看过去之后,就看到谢未弦正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把背弓了起来,看起来痛苦非常。

……他的伤口又裂的更大了。

“未弦……”

陈黎野下意识地叫了他一声,走了过去,想宽慰他一下,看看他怎么样。

可他又抓了一把空。

陈黎野愣了一下。

他总是会忘记这些都是过往,也总是会忘记自己在这时早已死亡。而在他忘记时,这里的一切都会提醒他他的无能为力。

谢未弦只能在他眼前一个人弓着背捂着伤,一个人吞咽着伤痛,一个人狂奔,一个人向前。

谢未弦又站了起来。他两腿颤抖,但还是咬着牙强逼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把玄甲放在旧顾府前,又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接着转头走了。

……还要去哪儿?

陈黎野没办法再看着他拖着这么一身伤走了,他不忍心。

可就算再不忍心,他也必须看下去。

陈黎野吸了口气,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这次走的很慢。他一步一步有些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旧顾府这里没有人住,民间对权臣的地位总是很敏感,谁忠谁清正就爱往谁那边靠,也爱往这位臣子附近住,说是能讨个吉利。但若谁是个奸臣谁有罪,那他们就要一人一口唾沫把他淹死,要对他口诛笔伐,要把他贬得一文不值,要说着晦气气冲冲地搬走。

而一个臣子忠或不忠,却全靠天子一张嘴来定断。

倒挺好笑的。

因此,在顾辰声死后,旧顾府周围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空有房子没有人。

谢未弦走出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刚刚谢未弦是用跑的,陈黎野追了他一路,并没注意路上景象。但这次一路走下来,陈黎野却一下子就明白他要去哪儿了。

他要去地下牢——那个专门用来放死囚犯的尸体的地下牢。在那里的死囚犯都得等待火化,火化之后,他们的骨灰就会被拢在一起随手一埋,到时候 骨灰和骨灰都会混在一起,没人分得清谁是谁。

他们没有墓碑,也无人问津他们的魂灵,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地下牢不太吉利,也建的很远。旧顾府毕竟曾经热闹过,当然也不会建在这附近。

于是谢未弦又拖着自己满身的伤,绕着偏僻小路跑了一路,到了那个地下牢门前。

门前的两个守卫都在眯着眼睡午觉。毕竟没人会闲着没事来偷尸体,这里的守卫还挺懒散的。

但谢未弦不打算放过这两个人,谁知道他出来后这两个守卫会不会被惊醒,万一他被拦住,就会有点难脱身;呃。

于是他直接抽走了守卫的佩刀。佩刀被人光明正大地抽走,那守卫便在睡梦中察觉到了,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到什么东西寒芒一闪。

血光四溅。

另一个守卫丝毫没察觉,还张着大嘴抱着臂打着呼噜。

谢未弦回眸看了看他,眼里杀意一凛。

谢未弦杀人,相当的干脆利落。

两个守卫血溅当场。他把刀丢在地上,弯腰在两个守卫身上翻了翻,找到了一把钥匙,应该是用来开牢门的。

寻到了钥匙后,谢未弦就直起了身,转头推开了地下深牢的大门。

一股尸臭味传了上来。

谢未弦皱了皱眉,又轻咳了几声,嘶了一下,捂了捂胸口。

推开地下牢的厚重大门后,就是往下的一道很长很长的阶梯。顺着这道阶梯一直往下走后,就能看到那些死刑犯的尸体。

谢未弦走下了阶梯。

他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往下走,没什么表情。

陈黎野跟上了他。走进这地牢里之后,他就忽的想起来,谢未弦和他说过关于这座地下牢的事情。

“你说那座地下牢啊?我小时候去过那儿。”谢未弦和他说,“我爹是禁军头子嘛,要管京城里这些牢的。他那人还挺有病的,说什么侯府的儿子是迟早要看死人的,倒不如早点看看习惯习惯,就把我拉到那个牢里去,让我去看死人了。”

顾黎野经常能听到他说这些。他倒挺喜欢听的,毕竟他喜欢谢未弦,也就当然喜欢听他说自己的事。

他便托着腮问:“那你那时候多大啊?”

“我当时才五岁。”谢未弦回答之后就忍不住眉角一跳,看起来很想和他死了的爹翻个白眼,有点愤恨地说,“不是,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看完之后回去连着三天晚上梦见阎王爷索命,吓了个半死!!”

顾黎野就笑了:“你还有那种时候啊?”

“那不废话吗!?”谢未弦没好气地骂道,“而且那座地牢的阶梯看着虽然挺长,但是特别短!!我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就看到那些死人了!!!吓死人了!!哪个修的□□,他敢不敢修长一点啊!?”

陈黎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事。他看着谢未弦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的背影,又想,不知这一次,谢未弦是觉得这道阶梯长还是短。

他无从得知了,他问不到。

谢未弦就那样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这长阶是真的很长,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一步步向下走,仿佛要一直走到地狱里去。

尸臭味越来越浓,他们也终于走到了终点。

终点是一道牢狱的门。而门的后面,则歪七扭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恶劣的死囚犯数量毕竟还是在少数,里面的尸体也屈指可数。顾黎野就被人扔在门口不远处,浑身是血。

谢未弦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顿住了。站在原地又呆了好久后,才接着向他走了过去。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狱门的锁。然后,慢慢地拉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半晌没动。

陈黎野看到他捏着狱门的手用力得伤口崩裂流血,还在微微发抖。

很久之后,谢未弦才慢慢地松开了手,从怀里拿出了那封凤恍塞到他怀里,内容只有一道竖的信。

那信上已染满了他的血。

谢未弦哑着声音开了口。

“……黎野。”他声音颤抖道,“我……收到信了。”

无人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久等了,下一章就会说明鸭鸭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搞进牢狱,但是所有的解释要在很后面,么么么么么感谢在2020-09-07 22:03:44~2020-09-09 22:1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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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罪之镜(十四)

谢未弦手还有些发抖地捏着那封信。这一路闯下来,他手上的伤实在是撕裂得太厉害了,现在已经有点绷不住了,抖个不停。

这里是死亡的盛放地,只有他一个会喘气的,空气里就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谢未弦的嗓子都在冒血,呼吸声听起来也有些沙哑。

陈黎野站在他身后,很想和他说点什么。

可无论他说什么,声音都传不到两千年前。

他就只能看着谢未弦站在门口捏着信发抖,看着他颤抖着吸气哽咽低头,看着他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进牢中,又看着他低下身子,慢慢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谢未弦动作很轻也很慢,像是怕把他惊醒一般。

“……黎野。”他哑声说,“回家了。”

陈黎野心里一痛:“……”

谢未弦慢慢地抱着他站了起来,然后转过身,就在此时,突然一声清脆响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谢未弦低下头。

那是一枚银环戒指,上头还绑着红绳——那是顾黎野的戒指。

谢未弦微微愣了一下。

不知顾黎野是把这枚戒指藏在了哪儿,凤恍竟然都没发现。

这就奇怪了。顾黎野死后尸骨也被很多人移动过,那些狱卒也曾经那么暴力地对待这具尸骨,这枚戒指居然都没掉出来。可谢未弦一来,这么轻轻地一动他,这枚戒指就像是寻到了正主一般,自己掉了出来。

不知是巧合,还是……

谢未弦眼里一下子燃起了光,他一时怔在了原地,没有动弹。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终于动了动,慢慢地低下身,把那枚戒指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拿起来确认了一番,发现那确实是顾黎野的戒指。

谢未弦又转头看了看怀里的顾黎野。

他怀里的尸骨冰冷,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头。

谢未弦垂了垂眸,眸底的光芒又暗了下去,慢慢地抱着尸骨站起了身,又转过头慢慢地走出了这座地下的牢。

他抱着顾黎野的尸体,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走回了旧顾府。这条路虽然偏僻,但路上也还是有几个行人的。一见到这么一个穿着一身黑还遮住了面孔的男人从地牢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死了好几天的罪臣顾黎野的尸体,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太显眼了,而且大家当然都知道谁才会干这种事。

于是,那些路上的行人懵了一会儿后,都纷纷惊慌失措地惊叫着转头跑了,应该是都去报官了。

但谢未弦却毫不慌张,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把顾黎野带回了旧顾府,找了个地方把他放倒躺好后,就去了旧顾府旁空无一人的那些房子里,翻腾了一会儿后,翻了把破铲子回来。

他在旧顾府旁边晃悠了一会儿,找了个地方,然后一铲子挖了下去。

陈黎野在一旁看着他一铲子一铲子地挖:“……”

谢未弦就这样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他受着伤,动作还是慢了不少,等他挖好一个能供一个成年男人躺下去安息的坑后,又把铲子丢到了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顾黎野。

顾黎野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谢未弦看了他一会儿后,眯了眯眼,就又收回了目光,转头又一瘸一拐地走去旧顾府的那片废墟里了。

陈黎野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就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在那片废墟里走了一会儿,四处翻找了好半天,而能入他眼的东西也都被他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那些都是些很大的石头。

陈黎野很快就明白他是在找什么了。

一块墓碑。

他想给顾黎野立一个坟,给他一个葬身之地。

谢未弦在旧顾府里翻了很久,觉得哪块都不满意。等到日暮西山时,他才终于挑到了一块相对还算满意的石头,拎着那块石头从旧顾府里走了出来。

他把那块石头按在挖好的坑前。那块石头实在不算很好看,毕竟它已经在旧顾府这个废墟里坐镇十多年了,浑身上下都坑坑洼洼的,还有点脏。

但这或许也是谢未弦能找到的最好看的一块了。

谢未弦又去把顾黎野轻轻抱了起来,又慢慢地把他放进了挖好的坑里。

西边的日头渐渐落下,夕阳的光把这冰冷的一切都照的暖和极了。

谢未弦没有急着埋他,把顾黎野放到坑里之后,他就也松了口气,慢慢地坐到了他旁边去。

他没有开口,低头看了顾黎野一会儿后,又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旧顾府愣神。有风从远方吹了过来,把他的头发吹得飘飘。

他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谢未弦才叹了一口沙哑又颤抖的气,说了一句:“好疼。”

这话落进了春风里,依然无人回应。

谢未弦收回了看向旧顾府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顾黎野,尽力让声音平静下来,问他道:“你能抱抱我吗。”

谢未弦这话说的极轻,声音闷闷的,轻描淡写地像是完全无所谓一般。

明明是一句轻的会立刻被风吹散的话,却一下子击中了陈黎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感到心口一震,眼前立刻模糊了起来,泪水立刻啪嗒啪嗒地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谢未弦没有再往下说了,就那样安静了下来,像是在等顾黎野从那坑里爬起来,然后对他笑一笑,依言抱他一下,安慰他不疼。

可死人做不出这种事。

一时间只有风声呼啸。

过了很久之后,谢未弦才苦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要求的事有多可笑。

然后,他又长叹了一声出来,又故作轻松地低了低头,说:“算啦。”

“……”

又是几许沉默。

沉默很久后,谢未弦又说:“……凌.迟,是真的很疼。”

“凤恍说你撑了三天……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撑下来的。我这才半天,就已经感觉要死了。”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一声,说:“你可能要骂我傻了。但是你骂也没用,我这次不要听你的话了。”

陈黎野:“……”

谢未弦抬了抬头,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天空中那些被夕阳烧的火红的云,说道:“就当我今天死了吧,黎野。”

“我没跟你同生,也没跟你同死……既然如此,那就受一样的罪,受同样的苦吧。”

“这样……大概也算,死在了一起吧。”

陈黎野说不出话来。

他万万没想到,谢未弦收手把自己打进牢里的理由是这样的。

他眼前一片模糊,有些看不清谢未弦的背影了。

在他死后,谢未弦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拥有让他痛心的能力。他的喉咙已经在谢未弦被凌.迟的时候喊哑了,现在也早已经哽咽不出来了,只有眼泪源源不断地流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现在一定红的要命。

谢未弦说完这话后,就又沉默了。

然后,他又接着说:“边境军没有来,黎野。”

“凤恍早料到会这样了,他一定会限制边境军。”

谢未弦说着说着便又苦笑了一声,说:“还真是对不起你。我跟你说好的千军万马,结果到头来……却只来了我这么个残废。”

“……但是没关系。”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站起了身来,把黑披风从头上摘了下去,重新披好。

他露出了脸。陈黎野忽的发现,现在,他的将军脸上已然没了以往的年少轻狂,反倒还写满了憔悴和悲凉,还有几分决绝和坚定。

他脸上的东西很多,却唯唯找不见陈黎野前世今生都最熟悉的光。

他的光没了。短短一天里,它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未弦说:“现在,我就是你的千军万马。”

说罢,他又慢慢地跪在了地上,低了低身,把顾黎野的一只手拾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了那枚从顾黎野怀里滚出来的戒指,戴到了他的手上,然后又把他的手轻轻放回了他身侧,对他说。

“晚安。”

日光在那一瞬彻底西落,夜色也彻底降临。

黑夜到来了。

谢未弦慢慢地又伏下了身去,低头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他的泪混着血滴了两三滴到冰冷尸骨的脸上。

他哑声说:“我爱你。”

说完后,他就又慢慢地起了身,拿起了铲子来,把土埋了回去,安葬了顾黎野。

亲手安葬死去的爱人实在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谢未弦越是填土,双手就越抖,呼吸就又粗重,他的呼吸声很快染上了哭腔。他的头埋得很低很低,仿佛不敢去看那坟中人。

谢未弦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似乎还越来越快。

一捧又一捧土埋到了顾黎野身上,谢未弦就这样看着他的春天被他亲手掩埋。

等到最后终于填好了这座坟后,谢未弦也终于双腿一抖,跪到了地上,手里的铲子也立刻飞了出去。

他早已泣不成声。

他先前面对尸体的冷静沉着以及安静的悲痛在此刻都被亲手安葬了顾黎野这件事烧的烟消云散。这位边境军的年轻统领跪在地上,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顾黎野的死亡,他哭得崩溃,撕心裂肺又歇斯底里,心中所有的悲恸都在这一刻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顾黎野!!!”他哭喊着嘶吼道,“你骗我!!!你怎么敢骗我!?!”

“你不是说让我放心吗!?!戒指呢!?你不是说要有一天把戒指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给别人看吗!?你不是说要嫁给我进侯府吗!?!”

死人不会回答他。

陈黎野也不能回答他。他被谢未弦的哭喊击的难过又内疚,慢慢地捂着脸蹲了下来,眼泪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他对自己的痛恨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端,那些痛恨就这样慢慢侵蚀着心脏。

他恨他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造反,就这样自责着,把自己伤的千疮百孔。

谢未弦的歇斯底里就这样落在了夜色里,回答他的空有风声。

春天死了,人间仍在。

没有人回答他。直到两千年后,他也没能等到这句回答,更没能等到顾黎野给他的回应。

你能抱抱我吗。

你为什么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哦感谢在2020-09-09 22:11:09~2020-09-11 11:2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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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罪之镜(十五)

孽镜地狱里。

谢未弦已经在镜子里走了很久了。

镜子里的空间是一片黑暗,只有在左边排成一排的那些镜子还算有些色彩。那些镜子的镜面都是一片斑驳的灰暗,根本就看不到镜子另一面的景象。

为免在这镜中的世界迷路,谢未弦就沿着那些镜面笔直的往前走,走时他偶尔偏偏头,就发现那些镜面上照出的他的身影也是同样的斑驳又灰暗。

镜女的声音仍旧在这镜中的世界回荡,那声音比镜外听起来更加清晰真实,仿佛就在自己耳朵边上响似的。

“你想找到我吗?”镜女说,“你想找到我吗?”

谢未弦置之不理,接着向前走。

镜女又问:“你找到你自己了吗?”

“不——你没有。你在地狱里流亡,你早就丢了你自己。”

“你根本找不到你自己,又怎么找的到我?”

谢未弦忍不住啧了一声,停了下来。

自打他进了这镜中世界开始,镜女就一直在说这种屁话。她可能是一直靠这种诡异的语调和阴森的话语来吓唬参与者的,就把这一套也用到了谢未弦身上。但可惜谢未弦是个非典型参与者,这套放到他身上是一点屁用都没有。

他只觉得烦。

“有空躲着叽叽歪歪的话,你倒不如自己出来。”谢未弦冷声道,“都是守夜人,别搞这些没用的了。”

镜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果然不明白。”

谢未弦的忍耐已经快被耗尽了,他皱起眉,语气十分不友好地低沉着声音道了一声:“啊?”

“你还不明白,对吧?”镜女说,“你完全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镜女话音一落,谢未弦左侧的那些斑驳镜面便猛地亮了起来,眨眼间,整面镜子就都变得亮如白昼,简直刺眼。

但守夜人都是死人,并没有刺眼这一说。谢未弦转过头,看向了那些镜子。

他眯了眯眼,有些搞不明白镜女这是要做什么。

镜面上的刺眼光芒很快就散了,露出了镜面另一侧的景象。

在看清那番景象之后,谢未弦忽的双眸一震,当即感觉自己死寂了两千年的心脏猛地一窒。

他那用来关陈黎野用的铁树牢笼此刻竟然散成了许多的铁树枝,正都紧紧束缚着陈黎野,缠了他满身,还把他往铁树的树干里按。陈黎野已经身陷铁树之中,两条腿都被铁树缠满了,进入到了树干之中,仿佛已经被吸进去了。

再这样下去,估计他整个人都会被铁树吸入。

陈黎野闭着眼,脸上不知哪儿受了伤,流了几滴血下来。也不知为何,竟然还哭了,眼泪正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和那些血混到了一起。

“黎野!!!”

谢未弦惊得大叫一声,一下子朝着镜子扑了过去,抡起一拳就砸在了镜子上。

镜面不为所动。

镜女忍不住大笑出声了,笑得疯狂又幸灾乐祸。

“你骗不了你自己的!!”镜女大笑着说,“这里是和外面完全隔绝的!你留在外面的铁树现在是无主的状态,懂吗?它们展现的是你的欲望,是你想对他这么做的!!”

“你开什么玩笑!?”谢未弦也快疯了,抓起一根铁树来就往镜面上砸,大骂道,“我怎么可能想杀他!?!”

“问你自己啊,谢未弦?”镜女说,“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谢未弦砸镜子的动作突然猛的一顿,如同一座僵住的石像一般。

……问他自己。

他清楚吗?

他当然清楚。

在他当上守夜人的时候,黑白无常就和他说过。

“赋予守夜人的能力并不属于守夜人。”他们说,“这能力是属于地狱的,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你别看它对你唯命是从,它其实是有自己的意识和生命的。虽然这点意识和生命确实比不上我们,但是你可千万不要轻看它。”

“而且,这个能力是要靠你自己来养的,它会越养越强。”

当年的谢未弦听了这话,有点纳闷地看了他们一眼:“养?”

“对啊,养。”他们又说,“养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喂就行了。你也不用特意喂,它自己就会吃的,你也不会感觉到什么。”

“……它会吃什么?”

“还能有什么。”白无常笑着和他说,“当然是你的怨恨了。”

“怨恨、遗憾、不甘、嫉妒、痛苦、愤怒、悲哀、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些所有都是它喜欢的,负面的情绪和回忆都有可能。而且,它说不定还会把你回忆里的场景都复原。不光是你的记忆,只要是与那段回忆相关的所有东西它都能挖出来吃掉,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它也会去挖掘。”

谢未弦有点听蒙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它怎么去挖掘?”

黑无常把话头接了过来,说:“关于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换个简单的说法来说的话……呃,如果你发现了一家店很好吃,当然不会满足于只点一道菜吧?”

谢未弦似懂未懂的点了点头。

“和那个道理一样。你回忆里的负面情绪如果太多,它就会沿着那些蛛丝马迹在那段回忆里去寻找其他人,吃掉他们在那段回忆里的情绪,也会看到他们所看到的。”

“不过别担心。你是铁树地狱的守夜人,也是它的主人,所以只是它自己去吃而已,不会影响到你,也不会影响到那些人。还有,在吃掉这些东西之后,它也会继承你这方面的所有情绪,时间长了之后,说不定还会继承你的本能。”

“所以,如果哪一次你不小心把铁树放到了其他地方,让它进入了一个无主状态的话,那它采取的行动一定和你潜在的意识和本能息息相关,也就相当于是你潜意识的影射,所以也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的。”

谢未弦那时听的有些似懂非懂,于是又转过了头,仰起头看向了他们刚刚给他介绍过的猎杀场——那时,它还是一棵还只有三人高的大树。

黑无常又在他身后说:“不过嘛,应该不会有那一天的。”

……“它采取的行动一定和你潜在的意识和本能息息相关”。

他从没有想过要害陈黎野。

那它……

……

谢未弦慢慢地明白了过来,立刻又抓着铁树砸了下去:“不行!!!!”

那镜面丝毫不为所动。

谢未弦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双眼也跟着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大抵是急的。

“镜子不会碎的。”镜女笑道,“除非我死了。”

谢未弦手里的铁树恰好被那镜子反崩了出去,他也往后退了两步,双目一凛,转头喊道:“你给我滚出来!!”

镜女咯咯笑着,说:“好啊。”

说罢,谢未弦身边的镜子就突然一声巨响,碎裂开了。

他转过头,看到刚刚那面怎么击打都浑然不动的镜子竟然裂成了无数碎片,而那些碎片此刻正朝着他脸上飞过来,眼看就要把他扎个鲜血淋漓。

随后,血光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赶作业写的有点少orz明天多搞点~

第177章 罪之镜(十六)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若远若近的吆喝声、叫喊声、脚步声,还有人们的交谈声。

陈黎野还在哽咽,他被这一突变搞得有些茫然,便抬起头来。

他刚刚哭的厉害,现在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于是又伸出手来,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把眼前的景象给抹清楚了。

他正身处一条阴暗的小巷里,而小巷外则是一个热热闹闹的集市。现在夜已经深了,集市上便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小贩正大声地吆喝着,人们则都慢慢悠悠地逛着,交谈声也乱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听说了没有?”

有两个人恰好停在了巷子旁边的一个铺子前,那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一起逛夜市的同伴说,“听说昨晚被抓起来的谢未弦今天从牢里跑了,还把那个罪臣的尸体从地下牢带走了……”

“这谁能不知道啊?凤大人都急疯了。”他的同伴说,“你没看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满京城的跑?那去了谢家又去了顾府的,到处都在找,可就是找不到那人呐。倒也奇怪,京城一共就这么大,他还能去哪啊?”

“不知道……不过,不是说是谢未弦把那个顾黎野害死的吗?”

……?

什么?

陈黎野愣了一瞬。

那个人的同伴听了也有点茫然:“啊?这是谁说的??”

“怎么,您不知道啊?”管着铺子的店老板听他俩谈到此处,也跟着搭了腔,说道,“听说啊,是昨晚凤大人和几位权臣去顾府时候的事儿,他们在那儿查了一番后,查出了点东西来,就说要造反的不是顾黎野,是那姓谢的嘞。是他在背后捣鼓着,那罪臣才想造反的。”

“毕竟那罪臣之前一直在京城,一直都没什么事,这去了一趟塞北回来没几年就有反心了,怎么想都不对劲儿吧?”

“凤大人也还说了,他们两个其实是那个关系……您懂吧,就是那个,断袖!不过也全是那姓谢的心里头脏,想利用他,才跟他搞那情情爱爱的。唉,也是那罪臣可怜,这辈子都被关在京城里,不知道什么情什么爱的,人家一说,就被骗的忽忽悠悠地上了当,什么也不管不顾了,这把连命都给人家赔出去咯。”

“是这样吗?”那人还是觉得不对劲,说,“那谢未弦为什么还跑出来去找尸体……”

他的同伴一边挑拣着铺子上的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肯定是因为那尸体上有东西吧?要不然就是他太恨这个傻子了,就算人家命都没了他也不消气,想要把他挫骨扬灰呗。”

“……为什么?”

“因为造反都还没开始计划就全败露了啊。”那店老板吸了口烟,一边慢吞吞地吐出烟圈来一边说,“嗨,要我说,就是这谢未弦傻。他就算知道怎么挡外族,也整不明白那些个政事。你看,他这还没开始造反呢,整个计划就全露馅了,也不知道这统领怎么当的,要是我来,我指定比他强一百倍咧。”

“就是这么回事。”那人听到这儿,就转头对他满脸茫然的同伴说,“行了,别想了,你要是真能理解谢未弦为什么这么干,那你离疯了也不远了。”

“说起来,昨天晚上在顾府那边闹得可厉害呢。”店老板也说,“听去那儿看热闹的人说啊,那个顾小将军就跟疯了似的,把自己关了起来,谁也不见,一直在里面摔东西,外头全是禁军看着……唉,也是真可怜,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办咧。”

陈黎野被这一通完全本末倒置的流言击的满眼震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就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回过头,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了。

他身后是谢未弦,谢未弦原来一直待在这条黑暗的小巷道里,沉默地听着这些流言。而现在,他就转过了身去,一步步往巷子深处走去。

他已经穿上先前被狱卒摘下来又放到旧顾府那里去的玄甲了。一袭黑披风再加上那些玄甲,这一身俨然是陈黎野最熟悉的样子,是战无不胜的边境军统领。

可这位统领虽然此刻一身威风凛凛,却在扶着这条黑暗小巷里的墙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每一步都步履维艰,似乎随时就要往前倒去一般。

陈黎野怔了怔,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对刚刚那通本末倒置的流言似乎没什么感想,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在黑暗中前行。

等这条巷子走到了头,眼看要出去时,谢未弦又把背后的披风解了下来,像白天一样往头上一罩,罩住了自己的面容。

他伸手掖住衣领,咬紧了牙,一头闯进了外面的灯火通明里。

这也是一条集市街。

谢未弦掖着衣领,在暗处疾走而过。他本就穿的一身黑,这边的集市虽然没那边的热闹,但好说歹说也是个集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铺子上,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谢未弦很快从集市里脱身而出。

等四周几乎没了人影之后,谢未弦就松开了手,一下子把自己扔到了墙上靠住,然后背贴着墙,慢慢地滑落了下来,坐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

跟随着他滑落的身影,墙上留下了好长一道血痕。

那是他后背上的伤。

谢未弦抓着自己的腿,现在那两条腿跟筛糠似的颤地不行。他腿上本来伤就很重,再这么逼着自己一跑,估计伤口都崩开了。

谢未弦的喘息声带着血气。他就这样背靠着墙喘了好久之后,才终于又扶着墙缓慢又僵硬地站起了身,把披风重新系了回去。

他来到了一家人家跟前。

陈黎野抬了抬头,发现了不对。

这里是凤府。

是凤恍府上。

陈黎野愣了愣。然后,他就看到谢未弦寻了个门口守卫看不到的地方,有些费劲地翻.墙爬了进去。

陈黎野心里一阵复杂——他可没这么好的身手。

等他费力地跟着翻.墙进去,又顺利地栽了个倒栽葱之后,再一抬头,就见谢未弦已经捂着腿晃晃悠悠地往里走了好远了。

陈黎野无奈,只好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跟了上去。

谢未弦要怎么做?

要把凤府屠个满门?

陈黎野心里暗暗思忖,总觉得都不像是谢未弦会做的事。

谢未弦扶着墙走。走了一会儿后,就有两个下人举着纸糊的灯笼走过来了。

谢未弦看了眼他们手里纸糊的灯笼。

这两个人百无聊赖地走在路上。巡夜是个很无聊的活计,他俩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哈欠刚打到一半,草丛里就突然冲出来了一个谢未弦。

那人连哈欠都没来得及憋回去,就猝不及防地被他一脚踹到了肚子,然后就倒了地。

另一个被眼前突发的事件吓得一激灵,刚想尖叫,就也被撂倒了。

撂倒了两个下人之后,谢未弦就咳嗽了两声,咳了两口血出来之后,他便拿起了他们的纸灯笼,把灯笼表面的纸给撕开了。这灯笼本就是纸糊的,他这一撕,就也把整个灯笼撕成了两半。

这种纸灯笼里面都有个小蜡烛立着用来照明,这里面当然也不例外,那蜡烛就老老实实地被铁丝固定在里面。

谢未弦把这灯笼撕成了两半后,又走到旁边的草木丛边,用那作为灯芯的蜡烛点燃了灌木丛。

火一遇到草木,就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了起来。

谢未弦也不守着它。它燃起来之后,谢未弦就把那蜡烛又往草木丛里一丢,任由那疯狂的火舌放飞自我,转头又一脚深一脚浅地瘸瘸拐拐的走了。

陈黎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那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这该不会是……

陈黎野心里有了个猜想,又转过头,跟上了谢未弦。

他走出去没两步,就听到了有下人大喊:“起火了!!!!”

“快拿水!!拿水来!!!!”

“救火啊,快救火!!!”

陈黎野回了回头,看到下人们围在那火前,手忙脚乱的身影。

*

凤恍回到府上时,已经是子时了。

他最后也没找到谢未弦,顶着满脑门的官司回了府,一看就是挨了皇上一顿乱批。

迎他回家的下人见他心情不好,没太敢吱声,跟着他回了卧房。凤恍走到半路,就看到自己家的一大块草木都被烧成了灰儿,黑不溜秋地杵在那儿,满地黑灰,看起来有点恐怖。

他转头问:“怎么回事?”

“回、回大人。”那下人吓得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道,“是,是一个时辰前,突然烧起来的……我看大人心情不好,就准备明天再说的……”

凤恍愣了一下:“突然烧起来的?”

“……是。”

“就只是烧起来而已?”凤恍皱了皱眉,道,“当时有没有别的怪事?”

“有……”那下人说,“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人倒在地上,不知……是怎么回事。”

凤恍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他转过头,立刻对身后的人说道:“快搜!把整座府都搜一遍!!”

他身后的人不明所以,但见凤恍神色慌张,还是连忙应了声是,齐刷刷地跑去搜府了。

命令完这些后,凤恍又连忙转回头去,对另外的下人喊道:“阿酥呢!?”

阿酥是凤恍正房吴氏的乳名,这名字也就只有凤恍能叫。

他态度太凶,那下人被他吓得一哆嗦,蚊子嗡嗡似的说道:“夫人……就,就在卧房里啊……”

凤恍听罢,啧了一声,甩着袖子就朝卧房那边飞奔而去。

那下人见状,连忙喊了声“大人”,跟着追了上去。

卧房离这里有些距离。凤恍一路疯跑到卧房里,撕心裂肺地喊着“阿酥”,然后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了房门。他太用力,那房门被一把推到了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而屋里的景象,则震得凤恍双眸骤缩。

这屋子里极为凌乱,桌子茶具和书册都倒在地上,染上了鲜血。而墙上和地上则到处都是飞溅的血,场景极其恐怖。

地上还凌乱地横着三四具女尸。凤恍当然记得她们,这都是凤家夫人吴氏的丫鬟。

她们横倒在地上,那一双双眼往外凸着,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景象。不仅如此,她们的死状也极为凄惨,肢体扭曲得不像样,看来是曾经挣扎过,也曾经试图逃跑过。

这间屋子里一股血的腥味。

他身后跟上来的下人见此,发出了近乎破音的尖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哦~

第178章 罪之镜(十七)

凤恍好说歹说也是皇上跟前的亲信,是权臣,大风大浪都见过,还算是能冷静下来的。他愣了一瞬之后,就连忙冲进卧房里,慌慌张张地翻了一下那些尸体,然后又闯到了左边去,跑到了床边,一把掀开了罩在床上的被子。

凤家夫人那张因为死亡而恐惧得面容都扭曲的脸出现在了凤恍面前。

凤恍被吓得一怔。

下人跟在他身后跑了进来。一见到凤家夫人浑身扭曲满脸恐惧地死在床上,就又是一声尖叫。

“叫什么叫!?”

凤恍一摔被子,转头就怒气冲冲的吼道:“还不快去叫人报官!?”

那下人浑身一哆嗦,又愣了下:“……?”

“愣着干什么!?”凤恍见他傻不拉几地愣在原地,便三步并作一步的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气的袖子直甩,喊道,“看不到这么多人都死了吗,还不赶紧去报官!?就去找程家公子!告诉他谢未弦出现了,叫他赶紧给我滚过来!!!”

那下人被他吼得一懵一懵的。完全没明白过来怎么凤恍就笃定这是谢未弦干的。

但好在下人都有一个家主的话必须照做的原则——哪怕听不懂。

凤恍接着吼:“还他娘不快点去?!”

下人闻听此言,连忙喊了声是,转头连滚带爬地跑走依言去找人报官了,没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凤恍的视线里。

把下人打发走之后,凤恍就也跟着咬牙切齿地疾走了出去。谢未弦搞死了他的正房,搞得凤恍现在一肚子怒火没处安放,就准备跑出去找人再开展一次大搜查。

他今个儿必须要让谢未弦人头落地,否则难消他心中之恨。

正房被人杀了,他却连凶犯都抓不着,这要是被传出去,凤家的脸面往哪搁!?

凤恍越想越气,步子也越迈越急。但走出去还没两步,他脑中就又突然闪过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等一下。

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慢慢地转回了头去,看向了那满是鲜血的屋子里。

……

……不,不会的……

……是多虑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头皮直发麻,忍不住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谢未弦又不是傻子,他还受着伤,这种事情也做不……

似乎是为了反驳他的话,一声尖叫声瞬间从前院那边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撕破了今晚的夜深人静。

凤恍立刻被吓得浑身猛地一激灵,惊声叫道:“怎么了!?!”

好像是为了回答他似的,后院又有人惊叫道:“又着火了!!!”

凤恍:“!?!”

他忙又转过头一看,就见后院那儿竟然燃起了通天的火光。那火势凶猛非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烧越大,窜天的颜色也越来越红,把夜色都染上了火色。

凤恍愣了愣,可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又看见视线里的一棵树竟然也被火烧了起来。

“大人!!!!”

刚刚被他赶走去叫人报官的那下人突然又从前院那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惊恐万分,喊道:“谢未弦!!是谢未弦!!!”

“谢未……!?”

凤恍惊得名字都喊不全乎了,满脸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了前院,那里传来的尖叫声里已经混杂着惨叫声了。下人们似乎根本占不了上风,只有被谢未弦追着屠杀的份。

凤恍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能想象到谢未弦在那边大杀四方了。

杀他凤家的人。

“那个疯子!!”凤恍气的咬牙切齿,对那下人道:“快,□□出去!!”

说罢,他就转头就跑。

可这刚一转头,他就看到了火光直接从他面前燎原而过,把那一路草木都烧了起来。

凤恍这才反应过来——谢未弦原来就是为了断他的后路,才在后院放了火。

前院出了人命关天的事,后院的火就自然没人去管了。这一没人管,二凤府又草木多,那火吃了这些草木作养料,就自然而然地越烧越猛越烧越大,所以这一眨眼的功夫,那火就顺着草木烧了一路过来。

凤家墙边都是草木树丛,这火便速度极快地溜了一圈凤府,把墙边的路都烧了个死。

凤恍这下是哪边的墙都翻不出去了。

整个凤家身陷火海。

那火就那样舔着疯狂的舌头张牙舞爪的在凤家家主眼前舞,眨眼间就又成功地把墙边的大树烧倒了一棵。

那大树轰隆一倒,跟在凤恍旁边的下人吓得猛的一哆嗦,这下才反应过来了。这下人毕竟只是个下人,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眼下已经被吓哭了,两条腿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大人……怎、怎么办啊?太、太恐怖了……谢将军……怎么这样啊……?”

凤恍面色凝重。

他怎么这样?

凤恍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当年陷害顾辰声,并和程康一起屠了顾府上下的,就是他爹凤英。

而后,提出让顾黎野亲手弑父来以表忠心这种烂事的人也是凤英。

后来子承了父业,压着顾黎野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抬头的人就成了凤恍。

而如今,安排让新皇针对谢未弦引出顾黎野再把他俩全都搞死的人还是凤恍。

理所当然地,杀死顾黎野的依旧是凤恍。

所以现在,谢未弦就要让他凤家尝尝被屠府是什么滋味。顾府最后被一把火烧了,他就先给他凤家放个火。顾黎野既然死了,那他就也让凤恍尝尝爱人没了是什么滋味儿。

不仅如此,他还要一个人把他整个凤家都杀了。

凤恍握住的双拳抖得厉害。他虽然安慰自己谢未弦受了重伤做不到屠府,但心里又明白得很——那是谢家的人,是谢未弦,是边境军的统领,只要他想,他完全能做到。

前院那边的尖叫和惨叫声慢慢地弱了下来,想来应该是谢未弦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人都成了死人,自然也叫不出来了。

前后都没有路,面前的火烧的厉害。

火在面前烧,明明温度高的滚烫,可凤恍却感觉如同身坠冰窖,浑身上下都发冷。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能死。

凤恍想。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厉害。

他怎么能死?

他是凤家的家主,是皇帝的亲信!!

他这种人物……怎么能死!?

凤恍一边想着,一边往后退了两步,心中对死亡的恐惧高过了所有。

他咬了咬牙,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转头就跑回了刚刚的卧房之中。

那下人跟着惊叫一声大人,跟着跑了上去。

两人冲进了卧房里。凤恍转头关上了门,放下了门闩,然后就进了里屋去四处挑拣了一番,最后拣了一根断裂的桌子腿起来,拿在手里掂了掂。

下人知道他要干什么,有点不安:“大人……要、要用这东西,对付谢将军……?”

这玩意儿确实不够看。

“没办法了。”凤恍又捡起另一条断裂的桌子腿来,递给了这下人,说,“不这样也只能等死。老话还有说武功再快也怕菜刀的,只要下手够快够出其不意,说不准就能撂倒他。”

下人:“……”

“但是我是不会死的。”凤恍面色凝重地说,“他杀了这么久的人,先前还被凌.迟过一遍,肯定状态不行了……我一定能杀了他。”

“是……是啊!”那下人一听这话,瞬间抓住了几分生机,脸上也上来了点喜色,道,“他都受过伤了,肯定早就不行了!”

“……总之,先在这里守着。”凤恍说,“等他闯进来看的时候,就给他一棒。”

凤家的这个卧房有两间。来人从门口进来之后,左手边还有一个屋子。谢未弦进屋之后找不到人,就肯定会想要进来查看左边的这个屋子。

他们就可以守在这间里屋的门口两侧,等他一进来,就给他脑袋来上两棒。

凤恍的算盘打的真是啪啪响。

下人听了,立刻喜笑颜开地应了声是。这事儿还没落下尘埃,他却好像自己已经得救了似的,一边应着声一边忙不迭地点了好几下头。

就在此时,恰好一阵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在这阵火烧声中,这脚步声也变得十分沉重。

谢未弦来了。

凤恍眸色一凛,转头看了一眼下人,下人也眼神略微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纷纷悄摸摸地摸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守在了门口两侧。

吱呀一声轻响。

谢未弦推开了门。

但他却没急着进来,就那样停在了门口,沉默了下来,一动也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这阵沉默之中,凤恍听到远处传来房梁被烧断落到地上的断裂声。

火已经烧得很猛了……得速战速决。

他想。

可谢未弦一直没动作,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

几许沉默。

外面沉默的太久,久到凤恍都怀疑谢未弦是不是走了。他刚想探头出去看看,就听见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凤恍连忙又把脑袋收了回来。

这脚步声慢慢悠悠,有些沉重,谢未弦身上的伤应该很重了。

谢未弦在外屋绕了一会儿,脚步沉重又缓慢,似乎是在找他们。

他当然是找不到的,于是,过了一会儿后,那阵脚步声就离他们近了过来。

谢未弦来了!

凤恍紧张地头皮都要炸了,忙高高举起手中那断裂的桌子腿,准备一会儿一棒子下去,送这谢家遗孤下地狱。

谢未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好像一步步叩在凤恍心上一般,他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心跳。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凤恍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掉了。

那脚步声一步一步,最后,终于有一个人影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凤恍立刻大骂一声:“姓谢的我操.你娘!!!!”

说罢,他手里的桌子腿儿就猛地挥了下去。他太用力,那桌子腿儿当即碎成了好几半,碎块飞了出去,木屑飞飞扬扬。

他看到对面的下人也是一样,用力得手里的武器都当场报废。

他又看到被他击中的人失了力似的向前倒去,最终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他再也动不了了。

凤恍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来,心中的鼓动因为自己的胜利而到达了一个新巅峰。

可他在这巅峰上还没站了五秒,在看清地上人之后,心中就又猛地一哽,双眸骤缩,又一下子如坠深渊。

被他击中躺在地上的人浑身是血,扎着凌乱的发,一身衣裙,肢体扭曲——是个女人。

……这不是谢未弦。

而是刚刚死在这里的一个丫鬟!!!

凤恍顿时如同被人打了当头一棒似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就在此时,对面的下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凤恍抬起头,正巧被下人身上飞溅的血喷了一身。

下人被砍断了一半的脖子,鲜血当即飞溅如喷泉,在一瞬间就惨遭毙命,向着前倒到了地上,压在了女尸的身上,双眼深凸,表情恐惧地死去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凤恍一下子被巨大的恐惧吞噬,心脏都跟着停滞了一瞬。

“你可不能死的这么容易。”

凤恍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转过头,看到了浑身是血的谢未弦,也看到了一个朝他袭来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袭来的太快,凤恍没看清,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哦

第179章 罪之镜(十八)

凤恍是被一盆子冰凉刺骨的冰水浇醒的。

他浑身被冻得一哆嗦,猛然惊醒了。

这一惊醒再一哆嗦,凤恍就感觉自己脖子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什么圈戴在了他脖子上。

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想去摸摸看那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可他手一动,却又发现手动不了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凤恍愣了愣,一侧头,就发现自己的手正被镣铐紧紧地拷住,指尖上还正往下滴答着冰水。

凤恍又一怔,这才慢慢地看清了四周的情景。他看到四周是泥灰的墙面和地面,远处挨着墙的地方堆着几堆烂糟糟的脏干草。墙的最上方开了个四四方方的洞做窗户,那洞里安了几根铁栏杆,月光就从那里挤了进来,又被那些栏杆分割成了不规则的光块,洒在了地上。

凤恍望着从那铁窗里照进来的明月光,这才恍惚着明白过味儿来了——他在地牢里。

扣在他脖子上的就是地牢里那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扣住人脖子的铁项圈。

这么愣着愣着,他突然又猛然睁大了双眼——谢未弦把他带到地牢里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意味着,谢未弦要让他尝尝顾黎野受过的苦!

凤恍突然开始慌了。他是害死顾黎野的人,他比谁都明白——那么做的话会死人的!

恐惧在一瞬间化作惊涛骇浪,瞬间把他吞没。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道什么东西被人丢到了地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发出一声哐啷响。

地牢里十分安静,没有人声,这动静听起来就尤为突兀刺耳。

凤恍又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来,就见谢未弦正敞着衣襟,浑身缠满绷带,正叼着根烟枪靠着桌子,站在他跟前,脚边躺着一个木盆。那木盆里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看样子,刚刚谢未弦丢到地上的就是这个刚用来盛放浇醒凤恍的冰水的盆子。

谢未弦就那样叼着烟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双眼里盛着两泉杀气暗涌。

而他靠着的那张桌子上正罗列着许多刑具。这些刑具上还残留着淋漓的鲜血,谢未弦的血留在上面,顾黎野的血也留在上面。

现在,谢未弦就要用它们搞死凤恍。

“……谢未弦。”

凤恍被吓得头皮发麻,说话都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动了动手,动的那些铁链跟着响了起来。

凤恍颤着声音跟他商量着说:“谢侯爷……你冷静,你先冷静!你别那么做,你这么做……这么做,这辈子都回不了朝上了!!”

谢未弦叼着烟枪站了起来,从桌子边上起来了些,低头吐了口烟圈出来,把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动作缓慢又悠闲,好似根本没听到凤恍在说话。

“你听我说……你听我给你分析啊!”凤恍强忍着恐惧,试图给谢未弦分析局势,也试图给自己分析出道生路来,说,“你不能杀了我,你杀了我……陛下,陛下不会放过你的!你把我放出去,我们……我就可以帮你把这些罪名扣到顾黎明身上!到时候你就——”

谢未弦听到顾黎明的名字,就突然冷笑了一声。

凤恍不知道他冷笑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他现在是真的想造反,连忙又慌慌张张地改口说道:“那……那行!那也行!你若要造反,给……给顾黎野报仇的话,你总要……你总需要一个谋士的!对吧!?你留着我——”

他话刚说到一半,谢未弦就突然像是被触了逆鳞一般,一下子把手里的烟枪硬生生折成了两半,抓起了桌子上的一把刀,一回身,转手就猛地扔向了凤恍。

那刀去势凶猛,一瞬间就插进了凤恍的肩头。

凤恍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话戛然而止,一下子变作了惨叫。

“你再给我多说一句试试。”谢未弦语气阴森道,“你居然还敢叫他顾家人的名字?你怎么有脸?”

凤恍:“……”

凤恍痛到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还有脸说要做我的谋士?”谢未弦道,“我的谋士死了。”

凤恍说不出话来,他痛到几乎失语,喘着粗气看着谢未弦。

凤恍没敢回答他。

但在巨大的恐惧和难以承受的疼痛中,他却生出了几丝不真实感来。

谢未弦太冷静了。

冷静的不像他。

他那些张狂的劲儿和爆火似的脾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点残灰都看不到,不知它们是不是都和顾黎野一起入了土。

又沉默很久后,谢未弦才又声音冷静地开了门,说:“我告诉你,凤恍。”

“我绝对要让你死的比他惨一百倍。”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把刀,脚步缓慢地慢慢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森冷道:“给我下地狱去跟阎王爷道歉吧。”

凤恍一听这话,当即慌了:“……等等,等等!谢未弦!!你听我——”

谢未弦根本不听他废话,他拿着刀,一下子捅在他胸口上。

凤恍的话当即没了音儿,他一下子拽紧了手边的铁链,立刻凄惨地惨叫了起来。

陈黎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就那样看着谢未弦一刀又一刀下去,他的每一刀都十分巧妙地捅在不会要人命又能让人痛到生不如死的地方,捅的鲜血飞溅,捅的凤恍惨叫得撕心裂肺,那声音凄惨地在地牢里回荡。

凤恍又撕心裂肺地喊了几嗓子救命,但这动静落在空无一人的黑暗地下,没有一个人听到。

和顾黎野一样,没有人来救他。

可顾黎野却比他更清楚这件事,因此,他当时连一声救命都没喊过。他知道这偌大的京城里充斥着要将他杀死的黑暗,他就是在这种黑暗里长大成人的,所以连这种求救的本能都没有。

他连这种本能都没有。

谢未弦不知在想什么,他背对着陈黎野,就那样一刀一刀地捅下去,偶尔回过头再多拿两个刑具来。

凤恍的惨叫声本来撕心裂肺,但随着时间慢慢地过去,他似乎是被耗尽了气力,也或许是痛的都难以发声了,惨叫声慢慢地弱了下去,到了最后,竟然开始气喘吁吁,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沉重嘶哑的血气。

最后,谢未弦又把一柄刀捅进他肩头上,捅的凤恍一声哀嚎。

谢未弦后退了两步,又去刑具桌上拿起了一柄刀,回过了头。

凤恍早已浑身是血。他再也握不住那些铁链了,整个人也彻底没了力气,浑身颤抖,浑身都忍不住痛的痉挛,嘴角沁着血,深深地低着头,应该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胸口上被捅了许多刀,但每一刀都没伤到心脏。

陈黎野看着他的那些伤口怔了怔,又想起谢未弦的手法来,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谢未弦刚刚的每一刀都在捅他的肺。

凤恍还活着,但生不如死。

但谢未弦还是觉得不够,他走上了前去,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项圈,然后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硬是逼着他抬起头来。

“你怎么还能叫呢。”谢未弦耍了一把手里的短刀,将刀尖对准了凤恍,道,“你知不知道,顾黎野连惨叫都是罪?”

凤恍满眼惊恐,摇了摇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

但谢未弦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又冷笑一声,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罢,他便一把把刀划在他喉咙上。

可他却没有把凤恍的喉咙贯穿,只是从上至下划了一刀,伤口不浅,也没深到会要了他的命。

凤恍一声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随后,谢未弦又一把将这刀捅到了他胸口上,但却并不是心脏的位置,还是在捅他的肺。

凤恍又猛地一哽。喉咙已经被伤,他发不出惨叫声了。

谢未弦把刀丢到了地上,松开了凤恍。他这一松,凤恍却彻底没了力气,一下子向下一倒。可他的手还被铐着,根本不能倒下去,就那样被硬生生地吊着,浑身颤抖,呼吸沉重急促。

他根本呼吸不上来。

谢未弦穿好了衣服,转身又去披好了披风戴好了玄甲,一切穿戴就绪后,他才转过头去,对浑身是血的凤恍平静道:“我给你一个晚上。”

“给我好好体会一下他这一生走过来是什么滋味儿。”

说罢,谢未弦转身就走,习惯性的回手甩了一把披风,那一袭黑色的长披风被甩得一扬。

他跨过了牢狱的门,走了。

他留下凤恍留在牢狱里,要在无法呼吸的这种生不如死的绝望之中慢慢迎接死亡。

他说要让凤恍死的比顾黎野惨一百倍,他说到做到。

谢未弦就这样离开了。

他踏着那些长阶,一步步地离开了地牢里,不知又要去哪儿,不知又要去让谁为顾黎野陪葬。

清冷的月光洒了他满肩。他抬了抬头,看到了今夜空中正挂着一轮月光。

会很合气氛地下大雨这种事儿估计只会出现在影视剧里,他们的悲剧发生在早春,一切都是生机盎然,夜晚也是花前月下的夜。今晚的月亮很大也很亮,明月光也很温柔。

可陈黎野却看不到谢未弦身上的光了。他身边像少了什么,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凄凉又孤寂。

说来也怪。谢未弦明明能在塞北那种破地方都能发光,可在这般春满人间的地界,他却失去了所有的光。

他身上的光,或许早已经和顾黎野一起入了土。

谢未弦往前走去,月光为他铺开了前路。

作者有话要说:同志们坚持啊啊啊啊啊这个地狱完了就有曙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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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罪之镜(十九)

谢未弦又走了。

陈黎野跟了上去。

他先前屠凤府时还顺道从那里顺走了一些绷带一类处理伤口用的东西,刚刚就在地牢里把自己身上的伤口草草处理了一下。可即使如此,这副残破身躯也撑不住谢未弦这么祸害。

他杀起人来动作幅度太大,那些伤口也已经撕裂得太厉害了,处理伤口的方式也太草率,顶多只能止个血。

但谢未弦也只需要止血,他并不指望自己能好到哪儿去。

他就那样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一脚深一脚浅的,有点一瘸一拐,好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

夜深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几个着急寻凤恍下落的禁军跑着路过。

谢未弦就这样一路躲闪着,走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那是一座府上。现在已经夜深人静了,府上也安安静静,灯也没点,一片寂静。

谢未弦走到府前,伸手推开了门,好像一点不怕里面有人埋伏。

陈黎野抬了抬头,看向府上挂着的门匾。

——境安侯府。

这里是谢家府上,是谢未弦他家。

陈黎野愣了愣。

他回家……干什么?

谢未弦走进了家里。侯府里已经没有人了,毕竟这家的家主谢未弦突然锒铛入狱,一朝从天上掉到地底下,侯府里的人当然也都知道谢家完了,再加上有凤恍那么个傻逼撺掇,肯定早都被遣散了。

这里空空荡荡,陈黎野甚至还品出了几丝荒凉的味道。

他有些感慨。毕竟当年顾家也是如此,荒凉只是一瞬间的事。

说来可笑,事实上,要从天上掉到地下的话,并不需要一点一点掉砖缺瓦。如果要建一座辉煌的城池,必须要小心翼翼地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垒,可倒塌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无论谢家还是顾家。

谁都不在乎他们曾经为此多么费心费力。人要是坏起来,可真是能坏得骨头都是黑的。

谢未弦也停了下来,他往左边看了看。

从谢家大门进来后,走个一会儿就能在左手边看到一个锦鲤池,池子边上就长了棵老树。那老树是真的老,据说少也快三百年的岁数了。不过它虽然老,但却依旧枝繁叶茂,生命力极其旺盛,每年都长得特别好。

谢未弦和他说过,那树是他家很久以前就有的,听说是很久以前的一代皇帝赏给谢家的。不知是天子有灵,还是谢家这地方风水好,这大树就这么长了很多年,看了谢家这么多年的兴衰,看着许多谢家人出生长大又老去。

谢家的孩子都是这棵大树看大的。夏天在前院练武练的热死的时候,他们就都会一股脑钻到这大树底下。

他们都是这树庇佑过的孩子,谢未弦也受过它那树荫的庇护,小时候他好几次跟他爹赌气不回屋睡,就在这树底下凑合了一晚上。

后来长大之后,他也经常坐在前院里望着这棵树,然后和顾黎野说,最近三百年,凡是姓谢的,肯定小时候都爬过这树。

它是谢家繁荣的象征。

他还说,谢老侯爷死的那年,他正好二十岁。二十岁不小,但是如果要当家主扛起整个谢家来,还是太小了。

可没办法,谢家就他一个孩子。老侯爷死了,谢家就只剩下他了,他只好从塞北撤回了京城,进了朝野,扛起了谢家。

在头一两年,他经常有扛不下去的时候,但每次回了谢家看到了这树,又觉得说什么都不能让这树倒了。

他就扛下来了。

“可能每个姓谢的在看这树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谢未弦说,“它已经不是棵树了,是谢家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意志。”

谢未弦是和顾黎野说的这话。那时候是初夏,他们就坐在谢家的这棵树下。

顾黎野听他说完后,就仰头去看了看那棵树。那树确实枝繁叶茂,那时候才初夏,它就已经长得葱葱茏茏了。

很有生命力,像谢家。

那时顾黎野想,是不是顾家也有这么一个承载着世代意志的东西。可能是像谢家一样的一棵树,也可能是一幅画,还可能是什么别的东西。

应该是有的,只是顾辰声没来得及告诉他,没来得及让他为自己姓顾而感到骄傲。

谢家的那棵树似有所感,明明没有风,却有一枚叶子飘飘然落了下来,正正好好落到了顾黎野的手心里。

好像是在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有的。

而现在,在这片黑暗的荒凉里,这树就那样形单影只的被夜晚的春风吹得树影微晃。现在才早春,树才冒了点早绿的嫩芽,好像还铆足了劲,要等到夏天的时候枝繁叶茂,要让谢家都枝繁叶茂。

有几分悲凉。

谢未弦看了它好长时间,然后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的笑了一声,然后又转过头,往府里走去。

他慢慢悠悠地走进了府里。府里也是一片荒凉,没有一个人影。凤恍似乎是带人翻过了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好的坏的重要的无所谓的东西都撒了一地,乱乱糟糟地堆了一地。

谢未弦倒是很平静,应该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了。他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边走边看,然后在地上捡起了一个烛台和一张纸,随后便直接走到了一间屋子里。

他拉开门,借着月光看了眼房间里面,往左走了走,手往柜子上一摸,顺利地摸到了根硫磺棒和一块火石。

他又把烛台放到柜子上,给它点上了火,烛台的光亮立刻照亮了整间屋子。

这是间书房。

谢未弦咳嗽了两声,端着烛台和纸走到了书案前,把这两样放到了书案上,又捡起掉在地上的墨砚和笔,扶起了倒在了地上的一把木椅子,坐了下来,开始磨墨。

……?

陈黎野有些许茫然。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要写什么?

陈黎野走了过去。但刚要走到谢未弦面前去时,只一眨眼的空,他就又回到了房间门口。

陈黎野:“…………”

不会吧。

鬼打墙吗??

陈黎野有点不信邪,又铆足了劲儿往前去。

又回了房间门口。

……看来就是了。

把他送进来的铁树不想让他看到谢未弦在写什么。

陈黎野没办法,只好站在门口等着。

谢未弦很快磨好了墨,动笔开始写。他眉头深皱,面色凝重,一边写一边咳嗽了几声。

他写的东西有些多,过了很久才写好。写好这一纸东西后,他就往后仰了仰身子,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了眼,然后又坐直了身,吹了吹这张纸,随后就折了几下,塞进了怀里,拿起烛台,走了出去。

……又干什么要拿烛台?

陈黎野有些茫然,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连忙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走了出去,站在被翻得一片狼藉的院中,随后就站住不动了。

他呆呆地站在这片狼藉面前,好似在透过这片狼藉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就这样呆了片刻后,他就又抬了抬头,看向了空中明月。

他眯了眯眼,忽的叹了一声。

随后,他便松开了手。烛台从他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烛火被地上的纸张接住,一下子燃了起来。

那片火焰刺痛了陈黎野的眼。

……他要烧了谢家!?!

谢未弦却没有低头去看,他转过头就走,一点儿不留恋。

那些堆在地上的狼藉都是纸张木头一类可燃的物件,这么一烧,就迅速烧起了大火。侯府金贵,地板和柱子房梁都是金贵的木头造的,没一会儿,整个侯府就都身陷火海了。

陈黎野看着这一片火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转头看向谢未弦。

谢未弦的背影走的决绝,好似丝毫不留恋。

他这是干什么啊……?

这是他家啊!

他不是谢家的家主吗?他不是为了撑住这个谢家费了那么多心力吗!?

他不是说……

……他不是说,不能让那棵前院的树倒下去吗!?

谢未弦就那样朝着前院走去。陈黎野又气又急,但却无力改变,只好又跟了上去。

谢未弦临走时,顺带进了个房间里,从那房间里拿了一把剑出来。然后把那剑挂在了腰间,又慢腾腾地一步一步往外走。

在走到前院时,他又转头看了看那棵前院的树。

前院的老树还是那样,一直都没变。

谢未弦又停了很久。

谢府的火慢慢地烧大了。很快,这火就把整个谢府吞噬了,慢慢地蔓延到了前院来。

谢未弦就在周遭火烧得空气噼咔作响的这阵危险气味中看着那棵树,那棵树也岿然不动,好像也在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谢家的最后一个人。

那火渐渐地蔓延了过来。火烧的大了,就有人意识到了。远远地,陈黎野听到有人遥遥地慌张大喊一声起火了。

恰巧一阵春风吹过,谢未弦忽的笑了一声。

“比起别人来烧,好像还是我来烧比较舒服。”他哑声对那树说,“再见吧。”

陈黎野被他这话说的一怔。

谢未弦说完就走了,丝毫不留恋。

他把披风解了下来,披到了头上,从黑烟阵阵火烧成原的谢家里走了出去。

陈黎野跟着跑了出去,看着他那渐渐远去又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的身影,不知第几次红了眼睛。

……谢未弦把守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一把火烧了。

他知道自己不会有退路,也知道再没有人会来管谢家了。

他都知道。所以比起让事后别人来为他定罪,让别人来拆了或烧了罪臣谢家,他就选择了自己一把火全烧掉。

然后,他就去赴一场惨烈又安宁的死。

一个人去赴。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挺刀的orz,但是这个地狱出去之后就甜了!!兄弟们再坚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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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罪之镜(二十)

谢未弦感觉不是很好,因为他占了下风。

镜女很不好对付。

他喘着粗气,睁着一只眼看着眼前——刚刚在遭受第一击的时候,镜女就往他脸上招呼过来了。谢未弦当然躲了,可惜镜女太快,他躲的时机也有些不对,便没躲过去,还是被招呼到了左半张脸上。

那些碎裂的镜片全部如箭雨一般招呼到了他脸上,于是,他的左眼算是彻底废了。

伤的太严重了,在这场战斗里是不能指望它能及时恢复了。

镜女估计是属狐狸的,打了就跑。等谢未弦一回头,她早就回镜子里了,影儿都没有,只留下了更为疯狂的笑声在肆意嘲笑他打不到碰不着——好几次都是这样。

谢未弦浑身是血,周围全是镜女的笑声,一声叠着一声一层叠着一层,烦得要死。

谢未弦气的牙痒痒,他早就召了一堆铁树出来,那些铁树正在他脚下慢慢地生长着警备着,也如藤蔓一般攀上了那些镜子上,把那些镜子都封住了。

可即使如此,这些铁树还是封不住镜女,镜女还是能跑出来然后出其不意地给他来一下,打完就跑,铁树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她的每一下都能变出无数破碎的镜片,把人扎成个马蜂窝。

谢未弦已经快成半个马蜂窝了。

他咬着牙把扎进肩头里的碎片拔了出来,转头喊道:“你他妈有完没完?!”

“怎么这么急?”镜女不紧不慢地咯咯笑了两声,说,“这才哪到哪儿呀,鸦先生?”

说罢,镜女的笑声就又变回了原先的那般疯狂。

谢未弦眉角一跳,眼睛眯了眯,怒火在心头烧的更旺了。

哪怕整颗心脏都快被怒火给烧没了,他也终究还是记挂着陈黎野的。他便忍不住转过头,让一些铁树让开了一些,看向了一面镜子——他想看看镜外的情况。

镜子外面的那些铁树已经停下了,但却没放下陈黎野。陈黎野就那样被铁树捆住了双手和腰部,两条腿被困在铁树里面。

和谢未弦想的一样,它们确实没打算杀了他。

而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谢未弦也确实在内心里是有这种渴望的。

只不过他不承认,而且也拒不接受——人类是一种能抑制住内心欲望且分得清是非的理性生物。

但现在事情有些不好。

陈黎野很有可能在回忆起他的回忆。

谢未弦咬了咬牙,又气又急又恨。

他必须想办法出去。

就在此时,谢未弦突感身后有风,连忙向左一撤,铁树也连忙向上一扬。

可他还是撤晚了,有一些碎片插到了他右半边的后背上,谢未弦顿感后背一痛,脸色微微一扭,身子瞬间一歪。

有件事他其实一直没告诉过陈黎野,他怕陈黎野担心。

事实上,守夜人受的伤都是直击灵魂的。毕竟他们都是死人了,受的伤留不下,疼痛神经也早就罢工了,就算痛也没什么感觉。所以,他们每每受伤时,都是直接击中灵魂的。

更疼。

谢未弦向前踉跄了两步,咬牙切齿地稳住了身子,猛地回过头。

这次还是没见到镜女的影子。这婆娘打完就溜,跟只狐狸似的。

谢未弦忍无可忍了:“给我滚出来!!!!”

“你着什么急呀?”镜女咯咯地笑着,说,“你……”

镜女话才说到一半,谢未弦就放弃与她对话了,他高高扬起手,召起了无数铁树,随后,又遣散了那些盘在镜子之上的铁树。

镜女的笑声停了一下:“……”

谢未弦手一落,那些铁树就又一次冲向了那些镜子。

但结果还是一样,镜子上没出现任何裂痕。

铁树被弹了回来,连带着施法的谢未弦也被往后掀了两三步,他踉跄了两下,堪堪稳住了身形没跌。

谢未弦稳住之后,又咬了咬牙,接着大骂了一声,回手又指使那些铁树袭向镜子。

“……噗嗤。”

镜女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又笑了,道:“你还真是挺着急啊?”

她笑着说,“不是都说了没有用的吗,你就这么急着去救你的参与者吗?因为铁树在做你不能做的事?”

谢未弦的动作没停,但他指尖忽的一抖,像是被戳破了心中所想一般:“……”

“这就奇怪了啊,鸦先生。”镜女慢慢悠悠地笑着说,“铁树所展现的不是你的欲望吗?你不是希望这么做的吗?你为什么要去阻止?”

铁树又一次被那些镜子掀飞了回来。

谢未弦却还是不放弃,在又被往后掀飞了两三步后,依旧又一次稳住身子,又扬手让铁树去撞那些镜子。

镜女却没有再出手伤他了,她似乎是觉得这一幕搞笑又好玩,接着咯咯笑着说:“是吗,你是觉得自己的欲望很丑恶吗?你原来一直压抑着它吗?”

“……”谢未弦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有点听不下去了,声音低沉道,“闭嘴。”

镜女却并不想闭嘴,接着轻笑一声,道:“你这么矛盾,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好笑吗?你究竟是怎么做守夜人的?”

“说到底,你到底是怎么有脸以守护之名待在这参与者身边的?”

谢未弦本就在崩溃和怒火深渊的边缘,镜女还一直这么挑拨,他早就想爆发了。而这下他终于是彻底忍无可忍了,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怎么没脸了!?叫你闭嘴听不见吗!?”

“你怎么还能答得这么毫不犹豫?”镜女笑说,“你可真够不要脸了。”

“……啊?!”

“怎么,你非要我把你的脸皮都撕破才肯承认吗?”镜女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孽镜地狱的镜子,我的能力——本来就带有一种这个地狱的特殊性。”

这话话音刚落,谢未弦面前的那些镜子就突然一亮,镜中场景一晃,镜里的景色一下子变了。

一个黑色长发的面色苍白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了镜子里。她的嘴角几乎都要咧到了耳朵根去,穿了一袭长白裙,手里正捧着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镜中镜。

这个镜中的女人,应该就是镜女了。

而镜女手里的那一面镜子,则正正好好照出了谢未弦的样子。那是两千年前的他,他正站在月色下,浑身浴血,满脸杀气绝情。

谢未弦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慢慢地缩起了瞳孔。

镜女说:“孽镜地狱的镜子,会照出参与者的罪孽,也就是……进入地狱的理由。”

“你之所以能顺利地进入地狱而不被识破守夜人的身份,就是因为借了这位参与者的身份。所以,这面镜子里照出来的东西,就是那位参与者进入地狱的理由。”

她说:“你还不明白吗?”

“这面镜子照出来的罪不是你的罪,你根本就不算参与者,所以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罪……明白了吗?罪名就是你。”

“谢未弦。”

“他是因为你才进的地狱。”

镜女说完,就又笑了——是那种冷嘲热讽又阴阳怪气的嘲笑。

谢未弦的脑袋里则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镜女的话分量太重,甚至开始在他脑子里回荡,一遍又一遍。

罪名就是你。

这面镜子照出来的罪不是你的罪,你根本就不算参与者。

明白了吗?罪名就是你。

谢未弦,听明白了吗?

——你,就是你。

你是陈黎野的罪。

就是因为你,他才会进地狱的。

要是没有你,他根本不会受这个罪。

谢未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几个信息错综复杂地交织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子里炸开一片乱麻。

他忽然又想起两千年前,那些人对他说过的话。

“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谢侯爷——他是因为你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你难道不明白吗!?!”

“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都是你!!他要是根本没认识过你……他要是还像从前一样的话,怎么会不懂明哲保身!?”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

“是你杀了他!谢未弦!!就是你杀了他!!!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装悲情装深情装有情有义!?!”

“你要是不在……你要是根本就不存在,黎野也不会死!!”

……对,没错。

没想到这话过了两千年,也同样适用。

都是他的错……陈黎野又要因为他死了。

要是没有他……

……要是没有他,顾黎野好歹能活下去。

要是没有他,陈黎野这一生就可以顺风顺水。

他可以不用进地狱,可以顺顺利利地长大,顺顺利利地去工作,能遇见一个很好的姑娘,能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要是没有他。

……怎么能没有他?

凭什么要没有他?

凭什么和陈黎野在一起的不能是他?

……凭什么啊?

他那么喜欢他那么爱他,他深爱他的一切他爱了这么多年,可到头来为什么还是不行?

凭什么他要消失,凭什么他要为了陈黎野的安生消失?

凭什么他的位置要让给一个陈黎野见都没见过的女人?

她又凭什么!?

凭什么不能是他,凭什么!?他想站在陈黎野旁边,他想活着想被他爱!他做梦都想!可他连做梦都做不了,到现在还必须要去死把这个位置给别人!?

陈黎野的一切是注定和他没关系吗!?

……

……凭什么啊。

谢未弦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好似又痛活了过来,一下一下抽搐着痛,痛得他恨不得现在就死。

可他真的不想死。

他想活着。

他想被陈黎野爱。

他还想爱陈黎野。

可这一切都不被允许。陈黎野要活着,而他注定要死。

他活不过来的,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镜女似乎还在说什么,可谢未弦听不到。他感觉眼前变得模糊,然后两行泪就跟着蜿蜒而下。

……他凭什么活不过来。

凭什么死了就不能再爱他了?

凭什么。

他只是想站到陈黎野旁边去,只是想告诉所有人他爱他,只是想让陈黎野也堂堂正正地在阳光底下告诉他他爱他。

这很难吗?

这很难吗!?!!?

凭什么他是罪,凭什么他是罪!凭什么他是罪啊!?!

谢未弦心里的不甘和难以接受就这样渐渐地化成了洪水猛兽,叫嚣着要吃人。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就那样慢慢地低下了头。一直以来支撑起他的理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彻底被击溃,在深吸了一口颤抖的气后,他终于歇斯底里又撕心裂肺地把这两千年来心里所有陈黎野不曾得知的渴望和意难平求不得都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到底凭什么!?!!!?”

突然,镜子的碎裂声和镜女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卡文233来晚了~晚安大将军也很可怜!!有没有宝贝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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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罪之镜(二十一)

谢未弦愣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就见到自己的铁树不知怎么回事就又袭了上去,而这一次,它们竟然成功了。

它们把那些镜子击的四分五裂,镜子碎片碎了一地,可镜子的另一面却并不是镜外,而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镜女的身影。

镜女从那片黑暗之中跌落了出来,半个身子掉在了外面,身上也和这些镜子一样,碎得四分五裂。可她那些破裂的伤口所露出来的却不是血肉,而是镜子一般的材质,看起来诡异至极。

镜女慢慢抬起头来,满脸怨恨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谢未弦,脸上的伤口处还往下掉着玻璃碎渣。

“怎么回事……”她道,“怎么会这样的……怎么可能啊!?”

谢未弦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对了……守夜人的能力是靠负面情绪养的。

他刚刚的负面情绪简直是到了一个鼎盛的状态,可能是在无意之中就让铁树饱餐了一顿。他的铁树也向来听话,估计是接收到了主人的杀气与必须要出去的意图,便一鼓作气地冲了上去,击破了镜子。

镜女估计是和这些镜中世界的镜子是连体关系。镜子一裂,她就也跟着伤痕累累了。她双手撑起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咬着牙看向同样刚被她伤的伤痕累累的谢未弦。

铁树回到了谢未弦身边,他看着镜女,皱了皱眉。

“……别搞用不着的,给我开条路。”他哑声道,“我要出去。”

镜女咯咯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血气。

“做梦。”她说,“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儿……”

“……”

谢未弦没做声。他像是又被挑断了心里的弦儿似的,双眉一下子皱得更深了。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心情平静下来了几分后,才又缓缓地复睁开了眼,垂着眸看着地面上的镜子碎片,闷声道:“好啊。”

镜女:“……”

“我会死在这儿。”他说。“你要是想让我死,没问题,但是你得让他出去。”

这个“他”是谁,镜女就算闭着眼都想得到。

镜女笑了一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守夜人还是我是守夜人?”

谢未弦:“……”

谢未弦抬眸看了她一眼。

镜女的直起了身,微微地踉跄了一下,眼中满是疯狂,嘴角也咧到了耳根。

像个疯子。

“我要让所有人都死在这儿……”她说,“所有人!所有!!你和他,其他参与者——谁都别想从孽镜地狱走出去!!”

谢未弦没吭声。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女,眸子里是沉如死寂的冷静。

但如果陈黎野在这儿,一定能看到他眼底的惊涛骇浪。那是他现在压抑着的近乎要把他逼疯的意难平。

他恨自己求不得,但眼下不是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的时候。

镜女伸手一扬,地下的那些镜子碎片一下子都腾地飞到了空中。

她接着声嘶力竭又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我要让你们都死!!!!”

说罢,她就猛地一甩手。那些镜子碎片都朝谢未弦冲了过来,来势汹汹。

谢未弦低声叹了口气。他往后撤了一步,低头看着地面,道了句:“那你可能做不到了。”

一瞬间,铁树从地上拔地而起,转眼间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铁盾,挡住了所有的碎片。

镜女啧了一声,大骂一声,刚要再补刀,突然眼前一道身影一闪。

谢未弦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而他手中被当做了利剑的铁树杈,离镜女的眉间仅有三尺远。

来如惊雷。

*

两千年前。

谢未弦从谢家离开之后,就一路走向了宫城的方向。

毕竟顾黎野是被皇帝从小压到大的,谢未弦的复仇名单上肯定少不了新皇明纶的名字。

可……到底要怎么做?

那可是皇上,宫里那么多眼睛那么多人,身边肯定还有一群禁军护着,宫外肯定也是守卫森严,谢未弦连进去都够呛能进去吧?

陈黎野抿了抿嘴,不知道他要怎么做。

谢未弦很快就走到了宫城附近。和陈黎野想的一样,宫城附近果然有很多禁军在守卫。

现在夜很深了。凤府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而现在还没有凤恍的下落。

白天谢未弦从地牢里消失了踪迹,晚上凤恍家里就出了事。这屠府的人是谁,简直不要太明显。

新皇明纶虽然没良心也没脸皮,但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指定也在谢未弦的死亡名单里,就赶紧把整个宫城安排满了禁军,只想保住自己一命。

宫城外的那些禁军来回巡逻,且每隔个几十米就站了两个,估计全京城的禁军都被召回宫城守天子的命了。

不好打。

谢未弦站在远处遥遥地看了好长时间。

陈黎野侧着头看着他,想看他到底要怎么做。

谢未弦又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慢慢地抬起了手,把罩在脸上的披风摘了起来披了回去,又把脖子上的吊坠取了下来。

那是一根红绳,红绳上挂了一枚戒指。那枚戒指没有花纹也没有纹路,就是一枚银环,十分单调。

那是顾黎野给他的戒指。

谢未弦看了这枚戒指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之后,他才慢吞吞地把系着戒指的红绳解开了,把那枚戒指戴到了自己的手上,又把红绳在手腕上绕了两三圈,系紧了。

做完这些,他才又松了口气,紧绷着的骨头也松了松。

然后,他又抬起头来,一双卷着平静杀气的眼坚定地望向前方。

陈黎野:“……”

谢未弦把披风从头上摘了下来——这个举动令他感到有一丝不妙。

他不会要……硬闯?

不会吧。

这么多的禁军啊……!

谢未弦盯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迈出了脚步。

他并没有把披风重新罩回头上,就那样握紧了腰间的剑,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好似在刻意稳住自己的身形,这一次毫不摇晃,像一座固若金汤又坚不可摧的城池。

他的长披风被春风吹动轻轻摇晃,他的背影决绝又坚定,他像背着一个在所不辞的使命。

他去赴一场死。

他去光明正大地赴一场惨烈的死。

陈黎野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像看到了记忆中身处塞北的谢未弦。寒风曾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风雪曾落了他满肩,寒阳的遥远光芒曾把他照得熠熠生辉。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他感觉谢未弦好像会随时回过头来,对他忽的一笑。

可他这次不会。

这次的谢未弦不会回头,也再也回不了头了。

谢未弦慢慢地走到了宫城面前,刚一到那条大道上,就恰巧遇到了两个巡逻而来的禁军。

那两个禁军一见到谢未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被这么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瞎溜达什么!吓人不吓人啊!?”其中一人道,“不知道在……”

另一人抬了抬手里的灯笼,那么一晃,看清了谢未弦的脸后,两个人就都被吓得脸色一白,话也戛然而止。

“谢未——”

他们喊了他的名字,但只来得及喊两个字。

谢未弦腰间的剑瞬间出鞘,这两人还没来得及喊全名字,就见血光一溅,两人全被一剑抹了脖子,双双倒地。

禁军们离得都近,这边这么一闹,四周的禁军就全都注意到了。

“谢未弦!!!”有人大喊,“谢未弦来了!!快去报!!!!”

有禁军冲进宫中去禀报了,而剩余的禁军也全都一鼓作气朝着谢未弦冲了过去,看来是想仗着人多欺负他。

谢未弦却压根不怕,他抬了抬眼,眼神里满是看待猎物的杀气。

如狼一般。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

……

宫城外横尸遍野。

谢未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宫门口。他浑身是血,那些血就顺着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但都不是他的血,那些血都属于守卫天子的禁军。

还有刚刚没来得及过去的禁军秉着一腔热血喊着护驾朝他冲了过去,但每一个都毫无例外的成了剑下亡魂。

来一个死一个。

有的禁军见毫无胜算,干脆把剑往旁边一丢,然后丢盔卸甲连滚带爬地跑了。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禁军们接二连三地丢盔卸甲,转头一股脑乱叫着涌进了宫城里。

“别跑啊,跑什么!!”守在宫城的守卫急的快哭了,伸出手要拦那些往宫里跑的禁军,哭喊着说,“都跑了陛下不就死了吗!?”

然而这些军士只想逃命,眼里只有活命的人是一个比一个难拦,他一个也拦不住。

倒是还有人跟他喊:“程大人都死了,我们怎么守得住!?打不过的!!!快跑吧!!!”

“你……”

守在门口的还算是个忠士,他还想再说,但忽听一声沉重脚步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他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头,这才发现谢未弦不知何时就已经走近了,离他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谢未弦低着头慢慢地走了过来,浑身浴血,像一头来自地狱的血修罗。

那守着门口的禁军一下子双腿发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吓得直接当场泪两行。

谢未弦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来,一双眼里满是充血的杀气。

那禁军感觉自己大限已至,浑身都犯哆嗦。

谢未弦停了下来,而后,便哑着声音平静地对他道:“去,滚去跟皇上说。”

“臣境安侯,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orzzzz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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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罪之镜(二十二)

那禁军应都没应出来,浑身一哆嗦,惊慌失措地尖叫了一声,转头便连滚带爬地一路疯跑进了宫里。

谢未弦没拦住他,他也无意拦住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咳嗽了两声,把手里的剑收回了鞘,抬脚走进了宫城之中。

偌大的宫城之中,一片寂静。

刚才的那么些禁军全都跑的一干二净。

这里的禁军还真是一盘散沙。

倒也不奇怪。一队军队最重要的就是将领,将领一旦没了,那这军队就和一群无头苍蝇没什么两样。虽然现在的禁军应该有一个临时的统帅,只不过这个统帅,根本没有统率禁军的能力。

所有的禁军都知道,所以才是这么一盘散沙。

毕竟上头那位就是拿沙子塑的脆弱人物,他们也只能是散沙。

谢未弦慢慢地朝里走去。

宫城里早已乱作了一团。谢未弦越是往里走,越是能听清里面的骚动。逃进宫城里的禁军们估计是在安排皇上和后宫嫔妃们脱逃,乱成了一片。

谢未弦终于走进了宫中。

宫门那儿还有好几个太监在放风,一见到谢未弦从宫门外踏了进来,就立刻慌里慌张的跑进了宫内,应该是去通风报信了。

好几波禁军又大喊一声,朝着谢未弦冲了过去。

原来他们跑进宫里并不是为了临阵脱逃,而是为了在这里给皇上再争最后一口气。

估计皇上已经要跑了。

谢未弦心知肚明,便拔出剑来,深吸了一口气,杀了上去。

血光四溅。

他并无心恋战,直接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杀去宫中。站在他那一条路上的禁军纷纷倒在地上,一个都没支撑住。而其他的禁军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要出剑,谢未弦就已经抓着剑杀着血路扬长而去了。

这帮禁军气的牙痒痒,有人叫道:“放箭!!!”

“哪有箭啊!?”其他人也挺气急败坏,喊道,“谁能想到会用到箭啊!!”

这倒确实。

一众禁军只好跟在他身后狂追,可根本追不上,而离他近的能碰到的也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全部无一例外地被一剑抹了喉咙,一个接一个地全部都成了铺成这条血路所用的石子。

最后,谢未弦冲上了长阶,朝着宫里就杀了过去,但刚到门口,就突然从宫里冲出来了一个人。

这人未出宫,剑先出来了。

那明晃晃的剑尖一下子怼了出来。谢未弦反应快,立刻往后一撤,才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捅个透心凉。

后面的禁军们也跟着一愣。

有个人举着剑从宫里走了出来。他双手颤抖,抖得剑都跟筛糠似的颤巍。

这是个面容年轻的人,披着个金色皮肤,脸上尽是恐惧与怨恨。

“你给我停下……”他颤着声音哑声说,“给我停下!!”

谢未弦沉默了,没动。

禁军们连忙跑了过来,纷纷把剑对准了谢未弦。

陈黎野也终于姗姗来迟地跑了过来,一站过来,他就一眼认出来了这个拦住谢未弦的人。

这是程康的儿子,是程家公子程弓。

程弓身上还披着一件金色披风,那是禁军统领的标志。看这个样子,八成是昨天程康死了之后他就被赶鸭子上架做了禁军统领。

陈黎野想的没错。

只不过,程弓身上功夫丁点没有,身边女人却一批又一批,就是个活得逍遥自在毫无烦恼的大少爷罢了。这么个大少爷来做禁军统领,也难怪这帮禁军丝毫没有争斗心。

“少爷,您就不要管了!”有个禁军说,“这个混账由我们……”

程弓张嘴就吼他:“给我闭嘴!!!”

“……”

那禁军不吭声了。

程弓喘着气,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着一般。他红着双眼,满眼恨意地瞪着谢未弦,恨得呼吸都发抖。

谢未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咳了一声,咳了一口血出来。

有个禁军还是看着谢未弦心里犯怵,又忍不住开口说:“少爷,还是快点把这人杀了……”

“闭嘴!!!”程弓又双目怒瞪起来吼他,“当然要杀了!!我杀!!!都给我闭嘴!!!!”

“……”

这禁军也闭嘴了。

谢未弦仍旧面无表情,他越过程弓,往宫里看了一眼。就见到新皇明纶正躲在柱子后面瑟缩着,那张丑脸十分苍白,上面写满了恐惧。

到了这儿来就没事了。虽然这座宫外有四扇门通往偌大的宫城之中,但若想跑进弯弯绕绕的城中逃离,那也必须从这里通过才行。

毕竟这座宫只有这么一个出口。

程弓的剑突然近了一寸。

谢未弦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他。

程弓努力地握紧着手里的剑,红着眼睛,对他道:“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爹……都是你!!”

“你凭什么杀他,他还有程家!!还有禁军!!他死了谁来管!?谁来管!?!你就是个只顾着自己的混账!!!”

程弓的满腔恨意都融在了话里,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声音都被撕裂开了。

但就在此时,谢未弦忽的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

“他还有程家。”谢未弦轻轻地哑声道,“你不如下去问问他,七年前他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谢家怎么办。”

程弓忽的一愣。

“怎么,你不会不知道吧。”谢未弦意外地有些轻松,没什么表情地对他说,“七年前,京内禁军是有两位统领的……一位是程康,另一位……是谢温岳。”

“那是我爹。”谢未弦道,“是程康为了独揽大权,把他害死的。”

“我那年才二十岁,程弓。”

“我都没问过你谢家该怎么办。”

“……”

程弓说不出话来。

他的呼吸颤抖,手里的剑抖得更厉害了。

“不对……”程弓说,“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是禁军统领!!他光明磊落,谢温岳是自己病死的!!!是他活该!!!!他不可能,是你血口喷人!!就是你杀了我爹!!!!”

程弓一边嘶喊着,一边彻底握紧了手里的剑,一下子高高扬起了双手,一边大喊着一边砍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早就想到八成要这样了。

他毫不意外地又笑了一声,道:“那就自己去问得了。”

随后,一道寒光闪过。

程弓高高举着的剑在空中停住了,而他的脑袋一歪,掉到了地上。

随后,他连剑带人倒在了地上。

空气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随后,禁军们惊醒了过来。自己的将领又一次被他杀死在眼前,这一次大家都红了眼,纷纷杀了上去。

又是血光四溅。

围上来的一众禁军全部倒在了地上。

至此,这一支护卫皇上的禁军队全军覆没。

在一个人手里。

这么多人都被谢未弦亲手杀死在眼前,新皇明纶直接吓傻了,好半天之后,才一嗓子尖声叫了出来。

“救驾!!!!!!”他大喊着,转头往宫里深处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喊得声音都撕裂了,“救驾啊!!!”

谢未弦慢慢悠悠地抬起脚,踩着程弓尸骨未寒的尸体,走进了宫中,转头带上了门。

明纶吓得胡乱嚎叫,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墙边去。他估计真的是吓疯了,竟然开始扒着墙想往外爬,像个壁虎,滑稽又好笑。

“救驾!!!”他喊道,“快救驾……救驾啊!!!!”

谢未弦走到他身后,声音阴冷道,“再叫就把你杀了。”

明纶吓得浑身一激灵,立刻翻了个个,背死死抵着墙,惊恐地看向谢未弦。

“别……”他吸着气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我跟你道歉行不行?你放过我,我……我肯定给你黄金!你要什么?要权吗?我给你……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给你!!你冷静啊,你这样可是死罪!!”

谢未弦笑了一声,而后又叹了一声,低手下去一把拽起明纶的头发,把他硬生生地拽起来之后,又把他的脸朝到了墙面上,狠狠的往墙上一撞。

这一下他可没留情,明纶被撞得只觉脑壳欲裂,痛的像要炸了。

撞了一下之后,谢未弦又一下一下按着他的头接连着往墙上撞去,撞得明纶满头是血,感觉自己整个脸都快塌了。

明纶双手不断地挣扎着,像条被放在案板上的鱼。

撞了足足六下之后,谢未弦才终于停了下来。

“你不是说自己是神佛吗,陛下。”

“你不是说见到你要磕六个头吗。”

明纶:“……”

“对了。”谢未弦又哑声道,“你还说子承父业……那你爹的那六个,你就也还一下得了。”

明纶立刻被吓得瞪大了眼,他慌张地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但一个音儿都没来得及蹦出来,就又被直接按着头往墙上撞去,张开的嘴一下子撞上了木头,磕得满嘴牙都碎了。

又是六下。

明纶头破血流,等这十二下全部撞完之后,他才被谢未弦一把丢了出去。

明纶被撞的头昏目眩,眼前一片血,痛的快要昏死过去了,张着嘴气若游丝地哀鸣着,看起来像是大限将至了。

他耳边嗡嗡地耳鸣着。但在这阵巨大的耳鸣声中,他听到谢未弦在说话。

他听到他说:“陛下,多可笑啊。”

“外族都没能杀死我们两个,你却把我们杀了。”

明纶听到这话,还是想说点什么,于是咳嗽了两声,忍着剧烈的疼痛,艰难地翻过了身,刚抬起眼来,就见到谢未弦居然正站在他头顶,双手举着一把剑,剑尖正明晃晃地对准了他的喉咙。

明纶忽的睁大了眼。

“再见了,陛下。”

谢未弦哑声道:“地狱深处见。”

谢未弦手中剑猛然落下。

明纶的脑袋当即离开了他的脖子,血溅了一地,也溅了谢未弦满腿。

谢未弦垂下了手,手里的剑一声清响,落到了地上。

明纶那被撞得头破血流的脑袋还睁着眼,面容恐惧,似乎还在看着他。

……明纶死了。

谢未弦看着他掉下来的脑袋,愣愣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好半天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出来,又仰了仰头,不知为何,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顾黎野的大仇终报,坟冢之下的亡人得以在春天安息。

但他的人间还在流亡。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点点就可以惹!

兄弟萌把鸭鸭好可怜打在公屏上(。

我最近真的hin忙orz,十一月开始就没事了,国庆应该会勤写点!如果没问题的话到时候开下一本的时候应该能很快!

晚安~~~~~

第184章 罪之镜(二十三)

谢未弦又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紧紧关起的门窗,不知在透过门窗看着些什么。

他看着门外,陈黎野看着他。

两个人之间只有血腥的气息在无声地蔓延。谁都没有说话,谁说话也都没用,毕竟他们彼此之间都给不了对方回应。

谢未弦包扎手背的那圈绷带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了。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彻底撕裂开,染透了绷带之后,就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陈黎野看得心都抽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样安静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间,谢未弦身子忽的一歪,整个人一下如同毫无预兆地全面崩塌的城池一般倒了下去,哐当一声面朝天倒到了地上,咚的一声巨响,听起来像后脑勺磕地了。

陈黎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倒地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去,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未弦!”

他一边慌张地叫着,一边跑到了谢未弦旁边去。

谢未弦动都没动,他就那样仰天倒着,看着头顶的那一片天花板,眼神有些迷离地发愣。

这样的表情好像从来没出现在他脸上过。

陈黎野站在他边上看着他,也愣了片刻。然后,他就默默地蹲了下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谢未弦眼前晃了晃。

谢未弦当然没理由会看到他。

陈黎野没得到回应,手在空中一顿,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点好笑,便又笑了一声。

突然,谢未弦咳了一声。

以此为开场,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天崩地裂,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身子都跟着微弓了起来。他伸手捂住了嘴,咳出的血却从指缝间崩了出来。

陈黎野神色一慌,又伸了伸手,可刚一伸出去,又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碰到谢未弦。他的手便又在空中一顿,再一次默默收了回来。

谢未弦大屠了宫城,如此这般祸害自己这身骨头,报应终究是来了。

他咳得快要死了,源源不断地咳着鲜血,咳得声音嘶哑开裂双眼通红,让他忍不住翻了身趴在地上痛苦地弓起身子。他捂着自己的嘴,像是想把那些鲜血都塞回嘴里让它停下一般。

可没有用,他还是在咳。

等最后好不容易停下时,谢未弦才松开了捂着嘴的手,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大口地喘起了气。

他手上全都是血。

谢未弦趴在地上喘着气,根本就看不到蹲在他面前,红着双眼满脸担忧地看着他的陈黎野。陈黎野几次三番地伸出手,可到最后都默默的收了回来。

谁也看不见谁,谁也救不了谁。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好几声乱七八糟的叫喊。

“陛下!!!”有人高声喊着,“陛下!!!陛下在哪,陛下怎么样!?!”

“喊的什么废话,谢未弦都来了,你说他能怎么样!?!!”

“那人呢!?!去哪了!?!”

这座宫的大门紧闭着,门外还躺着那么多尸体,他们倒也是下意识地就认为明纶是跑了。

而谢未弦就是跑出去追他去了。

“我他娘就说不该把这事儿交给那小瘪犊子!!!”有人气的大骂道,“这种废物怎么还会有人帮着说话!?说什么全权交给他,现在好了!!全权交给他了!!这才几个时辰?陛下没了吧!?”

“你可少说两句吧!”旁边有人叫道,“那护着他的不是亲王吗,谁敢说不啊!?再说这人不是凤大人提拔的吗——得了你,别说这事了!先找到陛下才是重中之重!!”

“那上哪儿找去!!”

谢未弦从臂弯里侧了侧头,转头看向门外。远处亮起了一些亮色的火光,在纸门上糊出橘色的光芒,看起来倒是挺暖和。

现在已经又来了不少人了,这些应该都是闻讯赶来的其他武臣百官。来的倒是挺快,明纶的脑袋这还热乎着呢。

陈黎野望着门外愣了好半天,从那些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中,慢慢地捋清了整件事情的原貌。

原来,谢未弦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杀进宫里,还有亲王明黎的功劳。

这件事儿得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久到还必须提及先帝。当年,先帝名下共有八子,其中三个是皇女,其余五个均是皇子。那五个皇子里面明纶排第二,排在他下面的其余三个都被他那母后给搞死了。但明黎当时已是太子,还是皇后的儿子,天天跟着先帝垂帘听政,是先帝的心头肉,不太好搞。

于是,明纶的母后便选择了个巧法,她先是害死了皇后,然后便天天差人去给明黎那儿送点心。那些点心里的馅都是相克的食物,久而久之地,慢慢地就给他养了个病出来。

毕竟谁也不会扶病秧子做皇帝的。

就这样,明黎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到了最后,他就只好求了个体面主动退出,把太子之位让给了明纶。明纶反倒还装了个慷慨人,给了他一个亲王的位置。

明黎估计也想杀了明纶。

明黎做了亲王之后,每天就过着久卧病榻的日子,根本不搭理朝上的事。直到几个时辰前,凤恍惨遭屠府本人又下落不明这事把整个京城都惊动起来一大半后,明黎亲王跟着在床上一翻身,才后知后觉地跟着知道了那远在边境的大将军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然后,明黎便拖着个病恹恹的身子上了朝,去见了吓得连忙把文武百官都召来了朝上商讨紧急对策的明纶,随后便大力的把禁军推了出来,说这可是一代已故明臣凤恍选出来的人,还说这样就足够了。谢未弦身受重伤,定不敢轻易上门来反,明纶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宫城里,等着谢未弦被抓到就行了。

明黎从小跟着先帝听政,把这件事说的头头是道,明纶就信了,朝也就那么散了。

朝散了还没两个时辰,明纶就死了。

……明黎绝对知道谢未弦马上就要来了。

有人跟陈黎野的想法一样,便气的怒火上头地喊:“那亲王绝对故意的!!陛下都让他害死了!!!”

“……你少说两句,好说歹说那也是亲王……哎?那不是那谁吗?”

“啊?什么——我靠??”

陈黎野愣了一下。

门外的吵吵嚷嚷声突然沉寂了一瞬。

随后,如同欲扬先抑一般,转眼就又扬起了一大波吵嚷声。

门外的那些人喊道:“谁把这姓顾的放出来的!?”

……姓顾的?

陈黎野又是一怔。

随后,他看到谢未弦突然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一下子戳中了心里的什么地方。

现在在这里,还能被称作“姓顾的”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顾黎明。

陈黎野想的没错,因为下一秒,顾黎明那撕心裂肺的高喊声就响了起来。

“统领!!!!”

这声音湮没在众臣的吵嚷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众臣们还在声讨他。

“罪臣怎么能出来!?”他们喊道,“顾府的都怎么看的人!还不关回去!?”

“怎么能让罪臣进宫城!?”

“还不快把他带走!!他肯定也要造反!!!”

人们的讨伐声一声接着一声。

顾黎野没了,他们却还不甘休,硬生生地把这条锁链从顾黎野脖子上扯了下来,又套到了顾黎明头上。他们口中的罪臣一声接着一声,好像个个都是地府的判官,上下嘴唇子一碰,就能给人定下无可反驳的罪名。

罪臣。

这一声又一声的罪臣似乎是唤醒了什么,谢未弦突然伸出了手,他的双手撑住了地面,硬生生地又把自己撑了起来。

他撑着地的双手手臂都在颤。

陈黎野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未弦……”

谢未弦听不见。

门外的顾黎明还在众臣的声讨声中声嘶力竭地喊谢未弦,声音忽高忽低似有似无,不知他是不是被架着走了,还是正努力地突破着人群往里冲。

谢未弦硬撑着把自己撑坐了起来,突然一口血又吐了出来。他又喘了几口气,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扯开了衣服,想看看自己身上到底怎么样了。

只见缠在他身上的那些白色的绷带全部都红透了,甚至还往外渗着血,有的甚至都嵌到了伤口里,和那些伤口黏连到了一起。谢未弦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扯了一下其中一条绷带,这一下子就扯到了伤处,他瞬间痛到脸色扭曲。

……都成这样了。

这就是硬撑着屠宫的代价——简直面无全非,惨不忍睹。

谢未弦啧了一声,又重新颤着手把衣服穿好,随后一把拔出剑来,插到地上,又借着力把自己摇摇晃晃地撑了起来。

……?

陈黎野愣住了。

谢未弦把自己撑了起来后,就朝前踉跄了两步,差点又没倒地上。

他又咬着牙把自己撑住了。

“再撑一会儿……”他紧咬着牙,声音嘶哑地对自己说,“就一会儿了……”

……这还要……去哪啊!?

陈黎野看得简直心绞痛。

谢未弦撑着自己,然后紧咬着牙,又努力地稳住了身形,去低身拿起了明纶滚落到地上的脑袋,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了门口。

随后,他一把推开了大门。

刹那间,宫院里众臣们丑恶的嘴脸出现在了陈黎野眼前。这些人估计都是被从宫里跑出来的人急急忙忙叫起来的。凤恍那事儿还过去没几个时辰,谅他们也没想到谢未弦动作这么快,都是随便穿个衣服拎上剑就过来的,一个比一个穿的随便。

而他们此刻正高举着火把,架着顾黎明就准备把他扔出宫去。顾黎明被这帮人拽的衣衫不整,还在努力地往前够。

在谢未弦出来的那一刻,这些人都纷纷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谢未弦看到顾黎明的那一刻,忽的顿了一下。

他像是透过了顾黎明,看到了顾黎野。

这两个人确实长得像。

谢未弦只顿了一下。他很快就抬起了手,把明纶的脑袋丢了下去。

脱手的尸首就那样从长阶上滚了下去。

最后,帝王那张头破血流还带着恐惧的脸滚到了众臣面前,滚了满脸血污,头破血流满脸恐惧地面向了众臣。

这一瞬间,空气陷入了死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啊,弟弟的老婆出现了,虽然只活在旁白里【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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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罪之镜(二十四)

空气陷入了死寂之中。

随后,这些武臣后纷纷红了眼睛,一把推开了顾黎明,大叫着就冲上了宫城之上,看那样子,他们是要和谢未弦拼命了。

毕竟自己的皇帝就死在了自己眼前。

武臣们一拥而上,纷纷拔刀出鞘,一双双眼满是恨意,红的似血。

顾黎明瞬间被人群的汹涌吞灭,他费力地在人群中抬起头,朝着谢未弦声嘶力竭地喊:“统领!!!”

周遭声嘶力竭的喊杀声与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太响,顾黎明的这一声呼唤被淹没的无影无踪。

谢未弦根本没听见。他往旁边踉跄了一下,随后直起身来,把剑从腰间拔了出来,又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两步。

他像一座要倒下的城池。

所有的武臣都跨上了长阶,朝着他冲了过去,那些刀光剑影随着刺耳的大叫与叫骂声,纷纷朝他袭去。

“谢未弦!!!”那些武臣们红着眼睛喊,“你这叛徒!走狗!!”

“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疯子!!早该杀了你!!!”

这些话语随着刀剑一同落到他身上。

这些人来的太快太猛,陈黎野被吓得头皮发麻,忙喊了谢未弦一声:“未弦!!”

谢未弦没回应他。这些朝他而来的人可不是白做武臣的,身手当然比禁军高级。他费力地躲开那些刀剑,回身一剑,也才堪堪砍到了三个因为冲动而冲得太过,导致离他太近躲避不及的人。

其他人都往后一撤躲过去了。随后,他们又一拥而上,把谢未弦拥了个水泄不通,刀剑如同箭雨一般朝他身上落下。

眼看着谢未弦被那些杀红了眼的武臣吞没,顾黎明惊得又大喊一声:“统领!!!”

没有用。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疯了,没人听得到他的声嘶力竭。

陈黎野也吓得不行,喊了一声就冲了上去,但那该死的鬼打墙又来了,他无论朝那边怎么冲,总会在一段距离过后立刻被传送回原点。

他没办法接近,他也救不了谢未弦。

而顾黎明则是没忍住大骂一声,把在场的所有臣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然后抬脚便冲了上去,转手就随便的抓住了一个武臣,朝他脸上就来了一拳,然后又抬膝给了他一脚。

顾黎明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都是谢未弦教他的。

那被他幸运选中的武臣一下子就倒了,顾黎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剑,一边喊叫着他的统领,一边挥着剑冲上了人群。

他想为他的统领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的沙哑地高声响了起来,高的音都破了:“都给我停!”

这话声音其实也不高,但这声音里清冷的特性加上沙哑的特点,属实是辨识度极高,听到的人就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而没听到的人一见旁边的人突然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

随后,所有人都看向了说话的人。

那人说完话之后就开始咳嗽了,好像刚刚高喊那么一句话就已经很为难他了似的。

这倒确实挺为难他,因为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亲王明黎。

明亲王好像刚刚还在病榻上躺着来的,里面还穿着一身里衣,裹了个外袍就出来了,眼下正掩着嘴咳嗽,他浑身都苍白又清瘦,还深皱着眉,一看就是个病秧子。

而他旁边还站了一圈臣子。陈黎野见到这些臣子,便突然就一愣。

那些都是他的先生们,是他父亲的一帮子挚交。

看来,就是他的先生们跑去把亲王明黎请来的。毕竟这宫城姓明,而眼下,姓明还有威慑力的,左想右想也就只剩这么个病秧子了。

明黎亲王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弱,高喊这么一句话对他来说已经是很挑战自我的一件事了。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扬起手挥了挥,示意让那些武臣都散开。

那些武臣们互看一眼,有人便默默地退开了。毕竟别的不说,他毕竟是个亲王。

有服他的人,但也有不服的人。但再不服也没用,明纶死了,那下一任皇帝除了明黎就没有别人了,怼天怼地也不能怼皇帝,这点事儿他们还是想的明白的。

于是,众人便都默默退开了。这一退开,谢未弦的身影便露了出来。

谢未弦半跪到了地上,手中的剑入地了三尺,他双手握着剑柄,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握着那剑的双手抖个不停。

被这么多武臣围攻,他身上已经添了好些新伤了。不过他倒也真是身手了得,就算是这种身负重伤的情况,他竟然也还能坚持住。

真是个怪物。

顾黎明见到这一幕,立刻又大喊一声“统领”,随后拎着剑就要冲过去。

但他刚要跑过去,就一下子被武臣们拦住了。

“你要干什么?”其中一人面色不善道,“给我在这儿待着!”

“放开!”顾黎明大骂一声,“还我要干什么,我当然要去看看他——”

“那怎么行,谁知道你是不是也是要造反?”他们又说,“你可是姓顾的,谁能放心?”

“……我他娘——”

顾黎明终于爆发了,他扬起手里的剑,大叫着就要跟他打起来:“姓顾是他奶奶的怎么了!?!姓顾不行了是吗!?!就他娘你们天天一天到晚没事闲的罪臣罪臣罪臣!!我看就是天天泡酒池肉林跑的脑子进了水!!还罪臣,我告诉你!!老子在边境吃雪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睡女人呢!!!我看你才是罪——”

“行了!!把你那张破嘴给我闭上,看不到明亲王是吗!?”

顾黎明:“……”

他的话和手里的剑一起停下来了。

说话的是明亲王身边的一名文臣,是顾黎野的先生,也是顾黎明的先生。

古往今来,人都有一个亘古不变的习性。那就是不管长到多大,该怕的老师永远都会怕。

顾黎明怕先生。

他红着眼睛,满脸不服气地看向了先生。

那位先生道:“怎么,你还不服气吗!”

顾黎明气的嘴唇哆嗦,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就算千种万种怕先生,这时候也终于忍不住了,两行泪从脸边滑下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让我服他们害死我哥!?!”

“……”

“有你这样当先生的吗!?”

他这些天来所有的不甘终于找到了出口,于是便一鼓作气地泄了洪,全部都炸了出来。

“我哥死了!!你们为什么没给他说话为什么没保他,为什么没告诉我!?你们哪怕谁给我寄封信,谁能把我叫回来,他可能都不用死!!”

那先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而其余的武臣则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仿佛一直将顾黎野当做笑谈的不是他们,一直压着他的也不是他们,害得他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也不是他们。

他说着说着,满腔的委屈就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骂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他就开始两眼发酸,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黎明的呼吸都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停了半晌之后,才终于吸了口气,道:“你们跟我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真的。”

“我不在乎我哥喜欢谁……只要他喜欢,哪怕是被人娶走……只要他能笑着走,我就什么都行。”

“……但他怎么能那么走啊。”

他怎么能那么走啊。

没人注意到谢未弦忽的浑身一抖,握着剑柄的双手又紧了紧,紧的双手伤口开始崩裂,血又顺着掌纹往下淌了不少。

顾黎明说到这儿,终于又受不了了,再一次哭喊了出来:“他怎么能那么走啊!?!”

明黎没吭声,他还掩着嘴,但眼睛忽的眯了眯,不知在想什么。

他估计是向来没办法理解这种兄弟情。

刚刚说话的先生不吭声了,但顾家的先生不止一个,另一个见状,就出来解了围,说:“好了,你别说了。明亲王还在这儿呢,他可不是为了听你哭惨来的。”

顾黎明:“……”

他似乎是被“哭惨”这个词给雷到了,愣了好半天,才眼角一跳,满脸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我哭惨??”

顾黎明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这帮子把他从小带到大的先生了,他感觉这就好像一帮子穿了华服的□□。表面穿的光鲜亮丽,其实就是一帮子畜生。

那先生根本不理他,接着自说自话道:“唉,说到底,黎野这事儿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历史长河悠悠,总会有人被淘汰沉没其中……我们倒也不是对不起你们兄弟二人,你想,若不是他死,又怎么引得出这谢未弦?你看,他都反到什么地步了?”

顾黎明:“……”

谢未弦被他说得笑了一声。

笑得满声血气,无奈又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晚啦,实在有些忙,手上还有两个大作业唉……

等十一月会好很多,国庆会趁机多写点,么么感谢在2020-09-22 22:56:03~2020-09-24 23: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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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罪之镜(二十五)

顾黎明这下是彻底傻了。

他确实活的没顾黎野通透,并不知道在顾黎野眼里这帮先生是个什么样子。在他这里,这就是一群把他从小护到大的人,是他已故亲爹的挚交。

他从不知道这居然也是这么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

“黎野就是被带错了路,你从小就太不理智,也不好好想想。”

那先生还在说,好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么用心良苦一般。

“你冲我们发什么脾气呢,我们是这朝中老臣,是为陛下鞠躬尽瘁的……既然这朝中的所有人都对那姓谢的喊打喊杀,那就肯定有道理。你瞧,你和黎野的思想都被他带偏了,你自己还没意识到呢。”

“是啊。”另一位先生也道,“说到底,这人把你们兄弟二人都要了过去,当然是其心可诛了。”

陈黎野简直生理性不适,难得的皱了皱眉。

顾黎明:“……”

……这就是把他养大的先生。

一股陌生感和恶心感一下子从他心底里升腾而起,眨眼间就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

先生这话说的头头是道,但他却反胃的想吐。

他们都是为陛下鞠躬尽瘁的老臣?

那陛下就绝对正确?

那这朝中几百号人压着他顾家就对了吗?

难不成就因为谢未弦收了两个顾家人,是这朝里唯一一个不把他们两个当做罪臣遗孤的人,他就一定没安好心,他就一定是要造反?

到底是谁……思想有偏?

谢未弦似乎是也觉得好笑,突然就那样哑声长笑了起来,笑得沙哑又悲凉,双肩也抖个不停,不知是因为笑意还是因为疼痛。

先生们之中有个面色不好,满脸都写着生气的文臣,他怒目一瞪,道:“你笑什么!?”

谢未弦很快敛起了笑声,但嘴角却依旧扬着,道:“我笑什么?……我笑你们……事到如今了,还在这里蒙骗自己。”

那满脸怒意的先生气的骂道:“你……!”

旁边一人立刻伸手拦住了他,随后朝他扬了扬头,平静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们自己明白。”谢未弦抬了抬头,一双仿佛浸满了血一般的眼看向了那位先生,嘴角噙着颤抖的笑,道,“他跟我说过的事……绝对比你们了解的都多。”

“你们嘴上说着要明哲保身……但却还是觉得对不起顾辰声。”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剑的力,又把自己摇摇晃晃的支撑了起来。

“所以……你们就想让他活着,不管他活的好不好,开心不开心……只要活着就行。”

“只要他活着,你们就对得起顾辰声。”

“你们那是对他好吗?”谢未弦笑了一声,道,“你们只是把他……当做能让自己安安心心苟且偷生的一个,花瓶罢了。”

“这个花瓶现在碎了,你们就嫌他扎手了……就要换一个,是吧?”

谢未弦还欲再说,可话却被那个满面怒意的先生打断了。

那先生气的面红耳赤浑身发抖,脸上的肉都跟着微微颤悠。他伸出手指着谢未弦,声音都气的发颤:“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旁边另几位先生见状不好,连忙唤了他一声:“长恒!!”

长恒先生脾气爆,根本不管别人叫不叫他,指着谢未弦就破口骂道:“你他娘知道什么!?你个造反的疯子,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儿侃侃而谈!?!”

谢未弦抬了抬头:“顾黎野。”

顾黎明一愣。

陈黎野看向了谢未弦。他的将军浑身浴血,像一朵从血海中挣扎而生的寒梅。

“你也好意思提黎野!?!”长恒先生大骂一声,歇斯底里地朝他喊道:“你怎么还有脸提他的名字!?!他是被你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你难道不明白吗!?!”

“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都是你!!他要是根本没认识过你……他要是还像以前一样的话,怎么会不懂要明哲保身!?!”

他说的越来越激动,旁人见此,连忙一把抓过了他,一边叫着一边把他往回拉,想让他住嘴:“长恒!!别说了!!!”

长恒却还在撕心裂肺地喊:“是你杀了他!!谢未弦!!就是你杀了他!!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装悲情装深情装有情有义!?!”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

“你要是不在……你要是根本就不存在,黎野也不会死!!!”

他就那样歇斯底里地朝着谢未弦喊着。

谢未弦忽的冷笑一声:“你这话……怎么没朝皇上喊?”

长恒先生一哽:“……”

“是我屠了顾府吗。”他问,“是我让他变成罪臣之子的吗。”

“……”

“你只是见花瓶碎了,自己不甘心而已。”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直起了身,拔起了剑,长叹了一声后便抬高了些声音,用颤得厉害的声音接着道:“不过……你说的没错,就是我杀了他,是他该死……活该……那种脑子里只有情爱的傻子……恶心死了。”

顾黎明一愣:“……?”

陈黎野也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他说什么?

“是他自己蠢。”谢未弦接着道,“谁让他那么着急送死,还把我给暴露了?怎么……你们想找他?找不到了……我已经把他……挫骨扬灰了。把我害成这样,怎么能让那种……蠢货,就那么死了?”

他说到最后那个“蠢货”时,很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而且在每每提及到一些侮辱性的话语词汇时,谢未弦都会停顿一下,像是在这段停顿里攒足了力气。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这些话完整地说出来。

陈黎野注意到了,他愣了愣,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双目忽的猛地一睁,似乎震惊至极。

谢未弦看向顾黎明,接着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我现在想到顾黎野,都恶心的想吐。”

但顾黎明却根本没有他哥这种谢未弦专用雷达,他被谢未弦这一番话说的脑子里嗡嗡响,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站在长阶之上的谢未弦,好半天之后,他才难以置信地喃喃着叫了一声:“统领……?”

谢未弦抬起脚,慢慢地朝下走了过去,但走下去还没两步,就被周围的武臣们拦住了。

有人问:“你要干什么?”

既然被人拦住,谢未弦也就不硬是往下走了。

他便在原地停了下来,一双如狼似的眼穿过众臣,落在了顾黎明身上,接着带着满面杀气冷笑一声,慢慢悠悠地道:“我要干什么……这还用问吗。”

“……”

谢未弦道:“我还没来得及造反,就变成这样了……都是被那条死狗害的。”

“你们说,我要干什么?”

他那双如狼似的眼没从顾黎明身上离开过。

顾黎明几乎难以置信,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天知道他有多尊敬谢未弦。是谢未弦把他带进了边境军,教他习武教他练剑教他兵法,在顾黎明这儿,谢未弦完全够的上他一声先生。

是谢未弦成就了现在的他。

可现在,谢未弦却说顾黎野恶心,说他蠢,说他是死狗,说他死了活该。

……为什么?

顾黎明的天本来就塌了一半了,现在这另半边天也开始慢慢坍塌。

谢未弦就那么看着他。顾黎明记得这个眼神,这是他看死人和看猎物时的眼神。

他从没想过谢未弦还会拿这种眼神看他。

谢未弦接着说道:“姓顾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已经快被京城的人嚼烂了,顾黎明都要听吐了。他本认为自己早拥有了能对这样的话彻底免疫的能力,可没想到,当听到这句话从谢未弦嘴里跑出来时,他还是忍不住浑身一抖。

像是被人彻底否定了存在意义。

他的整片天都塌了。

但他根本没空伤春悲秋或为它痛哭。在说完这句话后,谢未弦就突然冲开了那些武臣的围拦。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然直接跃下了长阶,速度极快地冲到了顾黎明面前。

和他无数次挡在顾黎明面前冲锋陷阵一样。

可这一次,他要杀的人却不是要侵略疆土的外族,而是顾黎明。

顾黎明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在他一愣神的空,谢未弦手里的剑就一下子送了上来,一剑捅穿了他的肩膀。

顾黎明肩头一痛,随后,谢未弦反手一掌,一下子把他推出了数米远去,顺手又把插在他肩膀上的剑拔了出来。

顾黎明被推出去之后,这才觉得痛了,连忙捂住了肩膀,还有点不敢相信的看向谢未弦:“统领!?”

谢未弦狼似的看着他,眼里一片杀气。

这时,那些被突发情况吓愣了神的武臣们也终于回过了神来,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快杀了谢未弦!!!”

随后,所有人又都朝着这边一拥而上。

又不知哪个先生朝顾黎明喊了一句:“黎明!!快杀了他!!!”

……杀了他。

杀。

顾黎明感觉耳边响起了剧烈的耳鸣声。或许是谢未弦在他心里实在是坐了一个不动如山的位置,导致他现在根本反应不过来,竟然还就有些傻了。

他傻愣愣的想,杀谁?

谢未弦又持剑朝他冲过来了。

画面仿佛被拉长了数倍,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此刻恰好黎明又破晓,乍破天光破开夜色,第一缕光照在满身鲜血的将军身上。

边境军统领依旧熠熠生辉,可现在这一柄剑却杀向了顾黎明。

顾黎明被黎明和剑光晃了眼,可还是反应不过来。

杀谁?

顾黎明傻愣愣的想,杀谢未弦吗?

那些武臣们来的很快,一下子一拥而上,把谢未弦围住了。

但谢未弦好像回光返照了似的,竟然在水泄不通的围堵中大杀了四方。他此时的执念似乎很强,强到能令这具残破的身躯重新夺回昔日年少将军的神气。

谢未弦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像是在喊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话,也像在这片腥风血雨中替谁喊着冤屈。

他喊破了黑暗与夜色,但迟来的黎明谁也救不了。

顾黎明忽的又想起凤恍对他说的话。

“谢大侯爷可不是好人呐。”凤恍笑着对他说,“你还年轻,顾小将军,况且你这一辈子都没出过顾府几次,所以见识少。我来告诉你吧?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好人。”

“大家都喜欢落井下石,也都十分幸灾乐祸。进了朝野的人可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自然城府也都很深。所以呢,绝不做不会有好处的事情。”

“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对你们兄弟二人那么好吗?”

“他想利用你们的恨帝之心。”

“他没安好心,他一定早就觉得顾黎野恶心透了。到了他那个位置,什么女人泡不到?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男人?”

他一定早就觉得顾黎野恶心透了。

谢未弦也确实是这么说的。

明黎亲王站的离战场很远,处于一个坐山观虎斗的位置。

他偏头看了看站在战场边缘的顾黎明,看到他握着剑的手渐渐由颤抖变得紧握,像是从迷茫走到了决绝。

他看到顾黎明整个人都在发抖。

估计是气的。

武臣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然后,谢未弦忽的从人群之中挣扎而出,朝着顾黎明就杀了过去。

他奔到顾黎明面前,高高扬起了手中的剑。但在他挥剑砍下的前一秒,顾黎明就突然声嘶力竭又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谢未弦!!!!”

这声音里饱含恨意。

顾黎明这次没有再犹豫,他抬起头,双眼早已因恨意变得通红。

他抬手,出剑,剑光卷着黎明一闪,寒剑当即刺入了骨,血光四溅。

这一剑,就捅穿了谢未弦的胸口。

一剑毙命,利落极了。

那一瞬间,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瞬。

顾黎明内心不甘悔恨千种万种,他正要再在谢未弦死前骂他点什么,可谢未弦脸上的杀气却在一瞬烟消云散了。它们消得太快,顾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猛地一愣,脸上的恨意也跟着猝不及防地碎了。

随后,谢未弦便嘴角颤抖地扬了扬,朝顾黎明笑了一下。

笑得很欣慰,眼里盛着黎明的光。

顾黎明彻底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

但来不及了。

谢未弦手中鲜血淋漓的剑终于掉到了地上,他也跟着往后一踉跄,慢慢地往后倒了下去。

谢未弦倒到了地上,终于死了。

顾黎明看着他倒下去,愣了半天之后,手里的剑也跟着哐当一下,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187章 罪之镜(二十六)

谢未弦死了。

他终于死了,被一剑捅穿了心,就那样倒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陈黎野知道会这样,也注定会这样。

可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

谢未弦就那样仰面倒了下去。他还睁着眼,似乎仍有不甘一般,灰暗的双眼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天空,不知是在看明月还是星辰。他左手上被血浸染的戒指闪着月色的光,手腕上的红绳也被血彻底浸透。

他的深情仿佛还活着。

陈黎野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原来,孽镜地狱中那面镜子里所照出的谢未弦挥剑砍向顾黎明的“罪”,是这样的。

陈黎野大概知道会这样,也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好像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这个事实。

顾黎明呆愣了好半天,肩膀上流的血慢慢地染透了衣服。然后,便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就在此时,明黎亲王轻轻地道了句:“散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明黎亲王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眼前发生的这么一件大事毫无感想。他又咳嗽了两声,声音有点发哑地道了句:“先都回去吧,今天也别上朝了,休整一天再说。喊宫里的人把这地方收拾了,这儿可是天子脚下,这么鲜血淋漓的不太好。”

“亲王请慢!”有人叫了他一声,又看向了顾黎明,道,“这姓顾的该怎么办?总不能……”

“随他去。”

明黎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后,便直接走了。他知道这些官臣都在想什么,便又随口道了一句:“谢未弦是他杀的,他是功臣。”

顾黎明一听这句话,便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难以置信,同时,又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慢慢地睁大了眼。

明黎亲王这句话一放,摆明了意思就是谁都不能碰顾黎明了。毕竟他已经被下一任皇帝亲手撇除罪臣的名头了,如果还要硬说他是罪臣,那就是在和皇上叫板。

于是,各个官臣只好啧了一声,每个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回走了。

顾黎明慢慢低下了头,伸出了双手。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不知是谢未弦的还是他的。

……他把谢未弦杀了。

他想。

而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了谢未弦为什么要说那些侮辱顾黎野的话,又为什么要杀他。

他眼前模糊了起来,随后,几滴泪便从眼眶里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就那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去,落到了他的衣摆上。

先生们没有回去,他们都围了过来,脸上都挂满了欣慰的笑,恶心至极。

其中一个搓着手,满脸赞许地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干得不错啊,黎明!这下顾家的冤屈是被你洗干净了,想必你哥和你爹的在天之灵也会替你高兴啊!”

“是啊,边境军的兵权这下应该就是你的了。”另外几人也纷纷说道,“真是干的不错,走吧,送你回……”

他话音未落,顾黎明就忽然声音颤抖地道了句:“滚。”

“……”

这几个先生愣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顾黎明从小就是怕老师的典型,先生说往西他不敢往东,先生说一他不敢说二。

先生们一时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顾黎明慢慢地把双手握成了拳头,又说了一遍:“我说……给我滚。”

“你这孩子……”先生被气得直甩袖子,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怎么跟先生说话的?!”

“你给我滚!!!”顾黎明再也忍不了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红着眼睛就推搡着他们,冲着他们大喊,“滚!!都给我滚!!!这辈子都别来见我!!!”

先生们被他推得纷纷往后踉跄,顾黎明在边境军里呆了几个年头,也早就不是他们印象里那个天天只知道跟在他哥屁股后头跑的小孩了。先生们被他推得尴尬,便气的骂了他几句不识好歹后,纷纷转头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们走远了还是没消气,忍不住地冲他大叫:“你别后悔!臭小子,没了我们,你看以后谁还护你!?”

顾黎明没应声。

他知道这些先生就是嫌自己丢了面子,在那里放狠话给自己找回点面子来。

他知道的,他已经用不着人护了,再也用不着了。谢未弦用死成就了他的功,他已经是功臣了,顾家的罪臣诅咒已经套不住他了。

可他更宁愿它还在。如果这个东西是要拿顾黎野和谢未弦的命来换的话,他宁愿它在他身上呆一辈子。

顾黎明转过头,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谢未弦面前,然后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谢未弦死了,但他还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黎明的光洒了他一身,也洒进了他眼里,让他看起来好像还留着几丝生气。

但他已经死了。

顾黎明吸了口气,身子往前一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他的双眼合上了。

然后,他就那样把手放在他眉眼上,又呆呆地看了谢未弦好半天,几滴泪从脸上滑落了下来。

陈黎野站在长阶之上看了他一会儿后,便抬起脚慢慢地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顾黎明旁边去,也站到了谢未弦身边,看着他已亡的尸骨,吸了下鼻子,抿了抿嘴。

等陈黎野走过来站定,顾黎明又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收了回来,坐直了身子。

顾黎明想对已死的谢未弦说些什么,可就在他坐回去的那一瞬间,有一个什么东西突然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顾黎明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被折了几下的纸,纸张被折的方方正正,正躺在地上,边角被夜晚的春风吹得拂动。

这纸已经染上了血,但墨没被染透,依稀还能看到墨色的字迹。

顾黎明愣了好久。然后,他把那封信拿了起来,慢慢地展开了。

陈黎野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于是半蹲了下去,凑到了顾黎明旁边去。

这是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有些抖,写这封信的人似乎手上有伤。

【顾黎明:

见字如晤。虽然这对你来说大概短期内已经不太可能了,但还是希望你展信舒颜。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死了。

你哥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他,要好好教你,不用他担心。】

顾黎明一愣。

他明白了,这是谢未弦留给他的信。

但是是什么时候……

这问题刚在他心中冒出个芽来,他就想起来了。

就在刚刚,谢未弦第一剑捅中他肩膀时,曾经顺势在他胸上拍了一掌。

……就是那个时候,他顺手就把这封信趁机塞进了他怀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顾黎明就连忙抹了两下眼泪,捏紧了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去。

【虽然他人已经死了,但我不能失约。

因为我比他更希望你别让他担心。

但在展开正题之前,我先要来点题外话。

我不知道凤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对顾黎野永远忠诚。我深爱着他,我从没有伤害过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凤恍已经死了,就在地牢里。

我把顾黎野葬在了旧顾府,以你的功劳,应该可以向亲王要求把他安葬好,但千万不要管我。一旦你替我说了话,你的功劳就会遭到怀疑,所有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千万不要管我。

我知道,你大概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在朝野上杀死明纶。

我当然可以杀了他,但我不知道是谁杀了黎野。朝上想杀他的人千千万万,只有进了牢狱,才有可能见到杀死他的罪魁祸首。他既然杀了顾黎野,当然也不会放过跟他一样入狱的我。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我大可以在朝上杀了明纶,然后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戮,总能杀到这个混账。但是,我只有一个人,就算加上了你,我们也只有两个人。

朝上武臣数量众多,还有许多禁军,我们很有可能根本杀不了几个人很快就会被他们所制服,他们就会擒住你来要挟我,到了那时候,你我就只有死罪这一条路能走。

我说过,我答应过黎野要好好教你,不让他担心。但其实,我还答应了他另外一件事。

我答应他,要让你活的堂堂正正。

你可能有所不知,黎野其实对你很愧疚。他认为十五年前是他处置不当,所以才让顾家成了罪臣之府,也让你也不得不跟着他受苦受累。

我知道你并没有那么想,可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宁愿京城里只有他一个受着顾家该受的罪,也要把你留在塞北,让你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做一个将士,不必做一个罪臣。

你是他要护着的人,我也答应过他要护着你。

我可以把我这条命送上断头台,但你不行。

既然我注定要死,那不如死的轰轰烈烈,不如我来为顾家脱罪。

当然,我可能会被谢家的列祖列宗打死,但这都是下黄泉之后的事儿了,不怕。

既然我注定没办法和顾黎野一起死,那不如我来做罪臣,让他走一条光明的路。他死了,他这辈子都没抬起过头来,我得让他死的明亮些。

所以,你千万不要葬我。不必要让我沉冤得雪,我也不稀罕,如果非得我来当罪人才能替他脱罪的话,那我倒乐得去做个罪人。

对了,你还记得谢家侯府上的的那棵树吗?在建新顾府的时候,你记得去向明黎要一棵一样的来,要栽在前院里,旁边要修个锦鲤池,他喜欢。

不要葬我,顾黎明。

但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的佩剑放进他的棺。】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兄弟们明天就回地狱了感谢在2020-09-25 23:48:32~2020-09-26 22:1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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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8章 罪之镜(二十七)

——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的佩剑放进他的棺。

这句话一下子捅在了陈黎野身上,把他捅的浑身一哆嗦,眼前瞬间模糊起来。但还没等他落泪,他的耳边就突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响声,仿佛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一般模糊不清。

那阵响声极其熟悉,就嘎吱嘎吱地在他耳边响起来。

陈黎野记得,这是铁树的声音。铁树每次行动或生长的时候,都会发出这种声音。

陈黎野一愣。就在他愣住的那一刻,眼前的情景瞬间远去,变作了一片刺眼的白光。

这片白光来得突然,陈黎野只觉双眼一痛,连忙闭上了眼,眼泪也一下子憋回去了。

紧接着,他便听到铁树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随后,眼前那片光也慢慢地暗了下去。

陈黎野慢慢地睁开了眼。他在谢未弦的回忆里哭的太多,现在眼睛都有些酸痛,还有些头昏脑涨。

他眼前是满满一地的碎镜子。那些镜子都被人破坏了,要么碎了一半,要么全碎成了渣。而那破碎的镜子后面似乎还有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是一片黑暗。

陈黎野看着这些破碎的镜子和镜内的黑暗愣了好半天,一时间有点缓不过来,只觉得眼睛有点疼。

他脑子里还是两千年前的种种。

他还悬在空中。铁树虽然放开了他,但却没把他无情地丢下去,而是慢慢悠悠地抱着他的腰,正缓缓地把他放下去,生怕他磕了碰了似的。

陈黎野还在愣神。谢未弦就死在他面前,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虽然他表现的平静,但内心是无疑受到了重创的——更别提那封遗书每一个字都在诛他的心。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他死后流血流泪,他明明在冰山地狱里那么抗拒被绑住双手,却在那一日被囚住带走被踹下神坛……

他的将军被抽掉了傲骨,坠入了地狱深渊。

陈黎野有点呼吸不上来了。

就在此时,古堡里不知何处而来的邪风很是时候地冰凉一吹,把他吹得清醒了一点。

陈黎野双眼慢慢地回了神,他反应过来一些了。

他看向镜子里的那些黑暗,有点发怔。

他回来了,这里是孽镜地狱。

他想。

但他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一时竟想不起来在他掉进两千年前的回忆之前,这个地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脑子里只有两千年前的谢未弦。

……对了,谢未弦。

谢未弦!!

一想起这个名字,陈黎野瞬间眼睛里起了光,他慌张往两边看去,却哪儿都没看着谢未弦。

陈黎野眼睛都红了,急的直挣扎,想赶紧挣脱铁树去找他。

他得去找他,他想见他。

他想要谢未弦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他得抱抱他,他得跟他道歉……是他的错,是他造反太晚了才会这样的……他得去找谢未弦,得去告诉他他爱他。

陈黎野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奋力挣扎着,可他根本挣不脱。他急的快疯了,他一秒看不到谢未弦,就多受一秒的煎熬。

跟把他的心脏掏出去放油锅里去煎了似的。

陈黎野急的扯着嗓子喊:“谢未弦!!!”

无人回应。

陈黎野不肯放弃,又喊了好几声:“谢未弦!!谢未弦!!!”

他又连着喊了好几声,地狱里只有他的回声在空荡荡地回响。

铁树动作缓慢地把他放到一块还算站得住脚的镜子上,然后松开了他。

陈黎野被松开之后,又转过头四处去看了一圈,喊得嗓子都哑了,却依旧得不到一声回应。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陈黎野低下头,看向了镜中的那片黑暗。

他没有出来。

为什么没有出来……

陈黎野有点不敢想下去,他咬了咬牙,难得的皱了皱眉,心一横,跳了下去。

他奔向黑暗,跌跌撞撞地去找他的光。

*

谢未弦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捂住了半边被扎满碎镜片的肩膀,痛的简直想把自己蜷成一团,低着头大口喘起了粗气。

他痛到手都痉挛。

镜女就横尸在他对面。这女人被打碎成了一地镜子,跟一尊碎掉的上了色的玻璃雕塑似的散了一地。

镜女死了之后,奈何桥就出现了。

镜女的猎杀场就是镜中的世界,每一面镜子后面都是一个镜中世界,也各自都藏着一座桥。这座桥就在谢未弦面前,但离的他很远,正在远处白雾缭绕,似乎是在诱他走去那里。

谢未弦睁着一只眼睛,喘着粗气看向横尸在地上的镜女,心里还有点心有余悸。

镜女很不好对付,他又跟她打了好长时间,打的你来我往不相上下。虽然最后他打赢了镜女,但自己也被伤了个惨不忍睹。

他缓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痛的不行。

就在此时,镜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

“谢未弦!!”

谢未弦被叫得当即浑身一哆嗦,一下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害怕陈黎野。

陈黎野的喊声一声跟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那声音里的撕裂简直是在撕谢未弦的心脏。

谢未弦捂着自己肩膀的手都跟着紧了紧。

可以的话,他现在并不想见到陈黎野,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

要告诉他吗,告诉他他是他的罪?

还是就这么安静地去死,就此消失在地狱里,让他再也找不到他?

……如果他就这么突然消失在这个地狱里的话,那陈黎野也就绝对不会再踏上桥离开这儿。他会永远徘徊在这个孽镜地狱里,直到找到谢未弦为止——无论谢未弦是生还是死,也无论他自己会怎么样。

谢未弦了解他,陈黎野是个为了他能抛弃自己所有原则和生死的人。

那要告别吗……

……

谢未弦还是不太想告别,又或许是,他根本不想面对要告别这件事。

他真的不想,他没办法看着陈黎野的眼睛说要离开。

陈黎野在镜外声嘶力竭得声音颤抖,每一声谢未弦都字字诛心。

谢未弦想逃。他感到自己心里有千种万种不甘想对陈黎野说,可又知道这些都不能说。他也知道看过了那些的陈黎野也有千种万种情绪想对他说,可他不能听。

一旦说了听了,两个人都会万劫不复。

本来就谁都离不开谁,可现在又必须离开。

谢未弦心里乱七八糟的想,被外面的声嘶力竭喊得心口上血流不停。

突然,外面的声音消失了。

谢未弦愣了一下,这才觉得心放下去了点,不由得松了口气,捂着肩膀的手也松了松。

可他刚松了口气,突然就有人从不远处落了下来——应该是从外面跳进来的。

谢未弦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最高处。

来的不会是别人,他明白。

他近乎不敢抬头。

他听到那处传来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来人站了起来,转过了身来。

几许沉默。

谢未弦是真的想跑。

好半天之后,他听到一声沙哑哽咽的“谢未弦”。

谢未弦在原地坐着僵了很久。他本打定主意不去看了,但最后还是抗拒不了陈黎野唤他的这一声。

他慢慢地缓缓地抬起头来,就见到陈黎野衣衫不整地站在不远处,双眼通红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谢未弦只看了他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完了。

他想。

陈黎野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谢未弦眼见着他越走越近,心里就越来越想跑。他往后缩了又缩,可终究还是躲不过陈黎野。

他在陈黎野面前避无可避。

陈黎野站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等……”谢未弦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哑声说,“等一下……你听我——”

……你听我说。

谢未弦连这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陈黎野忽然跪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谢未弦愣住了。

他身上还留着镜女扎在他身上的碎镜片,但陈黎野却完全不想去在乎这些。他抱得很紧,紧的微微发抖,紧的谢未弦这种死人都有点感觉快要窒息了。

他像是害怕谢未弦会再死一样。

谢未弦听到他在哽咽,听到他的呼吸都在发抖。但等他回过神来后,才发现呼吸在发抖的是他自己。

他慌的手都没地方放,就无措地在地上乱动。

他告诉自己得把陈黎野推开,不然两个人都要完蛋。

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拉回人间了,这绝对不行。

可他动不了,他听到自己的呼吸颤抖,看到眼前渐渐模糊,更感觉到所有的不甘都在叫嚣着要泄洪。

不行。

这样不行。

他在心里嘶吼着不行,可却一步一步任由陈黎野把他往人间拉,往深渊里拉。

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

“……未弦。”

陈黎野哽咽着开了口,声音颤地不像样,他就那样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说道。

“……不疼了。”他说,“我不骗你了……我以后都不骗你了。”

谢未弦当即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

所有的一切都瞬间跨越了两千年的岁月。

谢未弦知道陈黎野在回答什么。两千年前,他亲手葬了顾黎野。

是那天,他对死去的顾黎野说过的话。

两千年前,顾黎野回答不了。所以两千年后,陈黎野再来回答他。

谢未弦在心底里建立起来封闭自己的城池全面崩塌,他的不甘终于叫嚣着决了堤,而那份深埋心底的求不得和意难平,也终于从黑暗之中破土而出。

谢未弦再也绷不住了,他伸手抓住了陈黎野,又浑身发颤地埋进了他的颈窝里,终于,一声颤抖的嘶吼从他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这是他两千年来积攒下来的所有不为人知的悲凉。

足足两千年。

他这坠在岁月长河里沉了底,到了现在已经足足有两千年的执念,终于被陈黎野亲手捞了起来。

陈黎野也哭的厉害,他已经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但还是坚持着紧抱着他,一边浑身发抖,一边同他喃喃个不停。

“对不起……”他哽咽得断断续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该,我该早点反的……对不起……对不起啊……哥……我对不起你……我真的……”

谢未弦在他怀里摇头。

陈黎野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造反,恨得近乎咬牙切齿。

可谢未弦却从不觉得陈黎野对不起他,从来没有。

他只觉得万般都是命,是他活该。

现在该死了,也是他活该。

已经很不错了,这条命在地狱里苟延残喘了两千年,能等来陈黎野这么个回答,他自认为已经很不错了。

真的。

他对自己这样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没什么不甘心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死是不可能死的,你说了是不管用的妈妈的好二儿【亲妈沧桑抽烟感谢在2020-09-26 22:19:13~2020-09-27 22:3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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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罪之镜(二十八)

他们两个就这样互相紧拥了很久,把心里所有的不甘都哽咽给彼此听。

他们终于跨过了两千年的岁月长河。

谢未弦紧紧拥着他,双手发抖,一点都不想松开。

可他一闭眼就会不可避免地看到一面镜子——是那一面孽镜地狱里的镜子,照出陈黎野的罪恶的那一面。

那面镜子里是他。是两千年前为了顾黎野杀进了皇宫之中,浑身是血地走在月夜里的他。

他明白,他是陈黎野的罪。那些断罪书上的罪名栏里之所以有他的名字,不是因为他是借着陈黎野的身份进来而出现的bug,更不是因为参与者的名字和罪名栏挨得太近他才被踢进罪名栏里去的,而是因为——他就是罪。

他一天不死,陈黎野就要受困于地狱里一天。

可谢未弦不想放手。他双手颤抖着,心里挣扎着,自己与自己交战了许久。就这样同自己僵持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向罪恶与地狱低了头,在陈黎野怀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叹出一口颤抖的气。

“……陈黎野。”他说,“你听我说。”

陈黎野声音还有点哽咽,便含混不清地应了他一声:“嗯。”

“……”

谢未弦突然又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抿了抿嘴,垂了垂眸,默了片刻,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才说道:“我不能再跟着你走了。”

“……”

谢未弦本以为陈黎野要跟他急,要跟他哭要跟他喊,他也做好了接下这些的准备。

但陈黎野却出乎他意料的很平静。他动都没动,还是紧拥着谢未弦,只轻轻地吸了口气,问他道:“为什么?”

“……”

谢未弦没应声,他仍在努力地压制着内心那些马上要把他吞掉的情感。他有太多想言之于口的不甘心,可这些一旦被他说出了口,他就再也离开不了陈黎野了。

不能说。

可他想说。

谢未弦又沉默了几许。

陈黎野没催他,也没逼问。沉默的时间久了后,他还伸手拍了拍谢未弦,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没事,慢慢说,我等你。”

谢未弦又一下子红了双眼。

但大将军苟延残喘了两千年,早在孤独里练就了一身的恐怖定力,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已经到了嘴边要倾泻出来的不甘给咽了回去。

“……我是你的罪。”

他终于颤着声音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陈黎野没回答,似乎是愣住了。

谢未弦接着说:“是我害你进地狱的……都是我。”

“你说得对……是我突然闯进你的生活,把你的人生轨迹全都打乱的,打从一开始……”

陈黎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我知道。”

谢未弦被他突然一打断,忍不住愣了一下。再听了他说话的内容后,脑子登时就乱了。他一下子从陈黎野怀里起了身,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

“……我知道。”陈黎野红着眼睛对他说,“我早就知道是因为你了。”

“……??”

谢未弦这下是真蒙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来:“你早知道!?”

陈黎野两眼还红着,他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眼睛里全是坚定。

谢未弦最了解他,他知道陈黎野露出这个眼神来,那就是没有说谎的。

他懵了,彻底懵了。

“……你……你……”谢未弦蒙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又难以置信地蹦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刀山地狱出来之后。”陈黎野声音有点发哑地说,“我问你断罪书上是不是还有你的名字,你告诉我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

谢未弦半个字儿都蹦不出来了。

刀山地狱。

那是陈黎野进的第三个地狱——孽镜地狱是第七个。

陈黎野早在刀山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明明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彻底离开地狱,可却一直没那么做,一直跟自己的罪在地狱里进进出出,陪在自己的罪身边——简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谢未弦一时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又气又想哭,有些语无伦次的冲他喊道:“……你是不是傻啊?你图什么啊!?”

“图你啊……”陈黎野抿了抿嘴,脸上无意之间多了几分委屈,说,“我……我又不能把你撇下去……那你多可怜啊。”

谢未弦:“……”

谢未弦简直不知道该说他点什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被气得有点晕乎。

他知道陈黎野在想什么。他不想把谢未弦丢下去,也知道谢未弦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自己找个方式自我了结。所以他就闭了嘴,把这件事埋进了心底,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和谢未弦一起在地狱里进进出出。

他想找到一条路。一条能让谢未弦不必死,他也不必再进地狱的路。

可根本没有这条路。

谢未弦一提这件事,陈黎野就也知道了他要干什么,他便伸出手去握住了谢未弦另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语调平静又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哥……你听我说,你得跟我一起走……你不能撇下我,你不能自己死……”

谢未弦现在被自己这要人命的不甘压得喘不过气,但却注意到了陈黎野这话里的不对劲。

他说的不是“你不能死”,是“你不能自己死”。

这里面的差别很大。

谢未弦慢慢抬起头看向了他,眼里还有泪光闪烁。

陈黎野刚刚说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他虽然语调平静,但心底里估计早乱成麻了,此刻正双眼通红地看着谢未弦,眼睛里面全是哀求。

谢未弦被他这么一看,当即浑身一哆嗦,心里又一声“完了”。

诚然,陈黎野不想让谢未弦死,但他又清楚这大将军是个固执的人,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大概率改变不了他。

但他还是要说,改变不了的就硬改。

他要把谢未弦从地狱里拉上来,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从彼岸拉回人间。

上一次是谢未弦拉他出深渊,这一次他就把他从地狱深处拉出来。

如果拉不上来,那就——

“算我求你了……”陈黎野吸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哽咽起来,对谢未弦说,“我能跟你一起死……可你不能让我一个人活。”

——就一起死。

谢未弦:“……”

他忍不住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低下了头,感觉自己快死了。

倒不是因为地狱,是因为陈黎野。

他被陈黎野那双眼睛一看,就感觉自己整颗心脏都碎的差不多了,得咬紧了牙绷紧全身的骨头才能忍住那些快把他逼疯了的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抬头看了,陈黎野能让他活,也能让他死。

谢未弦低着头,忍得双手都忍不住紧握成了拳。他又深吸了不知第几口气,然后开口哑声说:“铁树不是我的能力。”

陈黎野:“……?”

谢未弦这话题拐的太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那么一愣,几分茫然跃然脸上。

谢未弦又抬了抬头,叹了一声,却没勇气去看陈黎野,就那么低垂着眼,看着他衣服上因为刚刚的相拥而染上的谢未弦自己的血,说:“那是地狱给的。”

“铁树会吃我的回忆和负面情绪,也靠着这个一天天强大起来。”谢未弦说,“当然……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它就会按照我的潜意识行动。”

陈黎野听到此处,忽的想到了突然把他绑了起来,并不由分说地把他送进了回忆之中的铁树。

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瞳孔跟着慢慢缩了起来。

“你懂了吧。”

谢未弦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得十分凄凉,表情也跟着变得自嘲了几分,说:“是我想让你看那些的。”

陈黎野:“……”

“我知道你不该知道那些……可我不甘心。”他说,“我不甘心……我一想到如果我哪天死了,这些事你都不知道……我就……不甘心。”

“我不是非要你给我什么回报,我就是想,你总得知道……我真的……”

“……真的,深爱过你。”

陈黎野双手一抖。

谢未弦接着说:“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得活下去……你好不容易能好好活一次,我看到你活得很好……也挺开心的。”

“真的……挺好的。”

“你不会被逼着天天给人跪着磕六个头,也不会天天被人盯着,也用不着天天带个面具强颜欢笑……你父母很好,也没有人逼着你忠诚,也有姑娘跟你告白……你这辈子这么自由……真的,蛮……好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你遇不到我啊?”

“……凭什么啊?”他喃喃问道,“我那么爱你……到底凭什么不能是我?”

陈黎野回答不了他,谢未弦刚说到一半时他就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空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也没有人能回答谢未弦。

陈黎野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地狱里谢未弦总是看起来很累了。他的将军是个聪明人,如果不聪明,那也到不了上辈子那个地位。

也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才知道。

他永远也没办法融进陈黎野在的人间里,陈黎野爱不了他,他也没资格被爱。

一个连人都不算的怪物,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他知道,他明白,所以才痛苦。

他的爱人就站在面前,可是他必须意识到最现实的问题。陈黎野是个人,对他来说,该走的路一定不是跟一个地狱的怪物谈情说爱。

他应该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开开心心的结婚,过平淡但开心的日子,生一个孩子,然后为此奔波,虽然很累,也很普通,但他会过的很和平,很平静,很自由。

这样的和平与自由,跟和他这样一个怪物在地狱里拿生死赌博是绝对得不来的。

这就太难受了。陈黎野人就在他面前,谢未弦却求不得也放不下,连句深埋心底两千多年的“我爱你”都不能说。

所以,有时在很深刻地意识到这个现实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地满脸疲惫。那并不是他感觉累,而是他在痛苦。

也正因如此,他有些时候也会问陈黎野“没了我你怎么办”。

他想听陈黎野说他不会走。这很可笑,但他确实是矛盾的。他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又接受不了自己的死。他告诉自己陈黎野身边该是一个能跟他掰扯柴米油盐的普通人,可又没办法接受那不是他。

所以他问陈黎野“没了我你怎么办”,在石压地狱里故意当着他的面向守夜人要断罪书,在刀山地狱里故意对他生气。

铁树是他的潜意识,铁树的表现是他的欲望。谢未弦打心底里不想认命,他希望陈黎野知道他曾经为了他而战,也希望陈黎野能留在他旁边。可当陈黎野真的爱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的惊慌拒绝,因为他怕陈黎野重蹈覆辙。

谢未弦矛盾的就像个笑话。他希望陈黎野不要想起来,又希望他记起来。他不想现实,又不得不现实。他知道自己该和陈黎野保持距离,可一看到陈黎野在脆弱或生了病,他又忍不住地想去对他好,想去抱抱他。

他真的很矛盾。心里明明有那么多渴望,却又不得不让它们只止步于心底。或许是人会越活越像自己的爱人,他现在简直比当年的顾黎野还要压抑。

谢未弦吸了口气,哑声又笑了一声,似乎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的不行。

他问:“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陈黎野哭的说不出话来,他哽了一声,哭着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他以为的那些谢未弦的不在乎和不以为意是这样的,他死也想不到。但很奇妙,当他知道这些的时候,却又没觉得那么震惊。

这实在很像谢未弦会做出来的事。

所以他不怪谢未弦,他只怪自己为什么想不到,为什么还曾经怪他不在乎。

你看,正如同谢未弦从不怪他一样,每当出了事情,他们就会恨自己,恨这世间,从不会恨对方。

陈黎野恨自己恨的心痒痒,快哭的背过气儿去了。

“别哭……”

谢未弦凑近了他些,伸出了手。他想去替陈黎野擦泪,可他手上全是血,只会越擦越脏。

他就只好把手讪讪地缩回去了一些,捧住了他的脸,哑声道:“……别哭了。”

他们俩挨得极近,陈黎野抽噎着看着他。

他从谢未弦眼里看到了渴望,很多渴望。

他看到他想活着,他想爱他也想被爱——他想要陈黎野身边的是他,想要能再和陈黎野相爱一次。他想要那些风花雪月都回来,想要有一天光明能真真正正地落到他们身上。

他想要他们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平安又自由的相爱。

不必轰轰烈烈到谁来为谁去死。

陈黎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谢未弦却突然叹了一声,然后把他揽入怀里,很轻很轻地抱住了他。

谢未弦没有说话,就那么安静的抱着他。

安静地仿佛时间静止。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哑着声音开了口。

“黎野。”他说,“……我爱了你两千年了。”

“……时间太长了。”

“该说再见了。”

陈黎野一怔。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谢未弦的前半句话感到难过,就被后半句话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说再见?

谁跟谁?

“……未弦?”他声音还被哭腔染得发抖,有些难以置信地在谢未弦怀里歪了歪头,哽咽着问道,“你…

…说什么?”

谢未弦没回答他,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出去以后……找个新的,别再想我了。”

说罢,他就不等陈黎野反应,牙一咬心一横,一把就将他猛推了出去。

守夜人的力量常人根本受不住,陈黎野一下子被他推出了两米远,等他连忙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后,就见谢未弦那边已经又冲来了一堆铁树,还有一群不知从哪飞出来的乌鸦。

他只看到了一瞬,下一瞬他就被那些铁树不由分说地推了出去。

镜女的猎杀场就是镜中的世界,每一面镜子后面,都藏着一道通往现世的桥。

谢未弦想把他硬推出地狱去!

陈黎野脑子里顿时轰隆一声巨响。

他耳边传来乌鸦的叫声,声声泣血,似有不舍。他看到谢未弦坐在原地,眼中也尽是不舍和疲惫,几只乌鸦或落在他肩头上或盘旋在他身边,一个个都望着他,像是在看死人。

谢未弦看起来一点不觉得自己快要解脱了,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的身下生长出众多铁树来。它们就那样化作了尖利的杈,慢慢地对准了他的脑袋。乌鸦们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立刻扑腾着翅膀飞远了,啊啊地叫着。

他要自杀。

铁树推动陈黎野的速度极快,他转眼间就被推上了桥,连挣扎的空隙都没有,那些铁树一直把他推进了白雾之中。

陈黎野恍惚间听到了桥上的歌声。

那空灵的歌声歌唱着,可陈黎野却听不清,他只看到谢未弦目送他进入白雾之后,就忽的笑了一声,闭上了眼,好似再无留恋。

和两千年前他被顾黎明一剑捅穿心口时一模一样的笑。

……不行。

“不行!!!”陈黎野撕心裂肺地在白雾中嘶喊道,“谢未弦!!!!!”

突然间,桥上的白雾猛地散开,歌声也戛然而止,而那些把他往外推的铁树也猛然炸作了铁屑。那些乌鸦也跟着炸成了团团鸦羽,消失在了当场。

那些眼看着要把谢未弦的脑子捅爆的铁树也炸没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谢未弦一下子愣住了,他抬起头睁开眼,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这两千年来无人能毁的铁树就这么被陈黎野一句话吼成了漫天铁尘。

……

不,倒也不是无人能毁,但上一个能做到这份上的,好像是冰山地狱的守夜人。

陈黎野从桥上跌跌撞撞的跑了下来,他也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眼里只有谢未弦。

跑了过来之后,他就一把揪住了谢未弦的领子,十分少见的歇斯底里地扯着嗓子大骂了他一句:“你他妈傻逼吗!?!”

谢未弦:“……”

“我找什么新的!?!”陈黎野哭得直上不来气,但还是扯着嘶哑的嗓子骂他,“你想让我找新的吗!?!你是不是找骂!?!你他妈的个混账!!我死了你好受吗,我死了你会去找新的吗!?!你不会换位思考是吗!?!”

谢未弦彻底被他吼得愣住了。

一是陈黎野很少爆粗,二是他一生气谢未弦就不知道怎么应付好,三是——

他确实,不会在陈黎野死了的情况下转头去找新的。

而陈黎野的做法一向跟他一样。

“你就是个混账……”

陈黎野骂着骂着就骂不下去了,他哭得厉害,吸了好几口气,才又接着说:“你说你不想看第二次……你以为……”

“……你以为……我想看第二次吗?!”

谢未弦又愣了很久,愣了足足半分钟后他才明白了过来,陈黎野所说的第二次是什么。

是他死。

他见过了谢未弦的死相,所以不想看第二次。

正如同谢未弦不想看陈黎野再死在他面前一样。

陈黎野骂完这句是彻底骂不下去了,他就那么死拽着谢未弦哭着,流了满脸泪痕。

“我只要你……别人我不要。”陈黎野哽咽着说,“就算我这一辈子都要进地狱……那我也要你。我宁愿跟你进一辈子的地狱,也不要去找别人,我想爱你……就只想爱你……”

陈黎野说:“……让我爱你吧,求你了……”

“我就拿这条命来爱你……如果哪天我们在地狱里死了,那就一起死……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死了。如果非要死的话……让我陪你。”

“但是在那之前……你得爱我啊……”

陈黎野吸了口气,红着眼睛对他颤声说:“你要……做你想做的事。”

谢未弦看着他,很久都没说话,只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陈黎野的眼睛里有坚定的光,还有哀求,以及对他这个人的渴望。

这也是个固执的人,能为了爱抛弃生死。

谢未弦也向来为此动容。他的爱人坚强又不屈,是数九寒天里不折的梅。他有这世上最艰苦的命数,却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傲骨。他能为爱抛弃一切,也能坚持一切。

从未改变。

他听到自己在心里说:要试试吗?

要试试吗。

要再爱一次陈黎野吗?在地狱里。

用生与死,再谱写一场轰轰烈烈。

……试试吧。

来爱吧,如果他们必定轰轰烈烈的话。那么就算被以死相逼着退场,他们也都不会后退一步。

他们将在地狱深处爱到腐朽。

陈黎野看到谢未弦眼中的渴望在渐渐地破土而出,在渐渐从眼底溢出来。

谢未弦终于还是挡不住内心的渴望了,他吸了口气,颤着声说:“我……想爱你。”

陈黎野听他这么说,眼睛更红了。

他知道,谢未弦被他拉出来了。

谢未弦伸出手,捂住了他半边耳朵。然后他凑近了过来,离陈黎野近了许多后,又哑声道:“你要想好,这是你最后选择活命的机会。”

陈黎野忽的哑声笑了:“那就不活了。”

谢未弦也笑了。

他们似乎总免不得轰轰烈烈,一旦要相爱就必定要跟生死挂钩,不是你为我死就是我为你死,要么就是一起死。

但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好。

他发现心里那些根本挡不住的不甘心放不下和求不得,好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因为他此刻失而复得。

于是,谢未弦便又凑前几分,吻了上去。

一如他们身在塞北之时。那时他们也会这样接吻,在星月之下,城关之上,风雪之中,无数次。

一隔两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孽镜地狱完结!!!

为了不让你们抓心挠肺我写了五千八!!夸我!!快!!!!赞词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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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海天一色(一)

这算得上是一个很美好的吻了。

谢未弦第一次吻陈黎野的时候是在铁树地狱里。那时他小心翼翼,深知自己求不得,纵然放不下也不敢太越界,只敢在他唇上停留。

那时候的他,光是感受到陈黎野的温度就已经感觉到受宠若惊了。

那是一晃隔了两千年的温度。

谢未弦不敢要的太多,他怕自己会太贪恋,也怕陈黎野日后会忘不掉。他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生怕把陈黎野带下来。

可他现在再没有这种顾虑了。他吻着陈黎野,吻得天昏地暗,竭尽全力去占有。

这是他的人。

陈黎野被他紧扣在怀里,被亲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可他却很开心,抱着谢未弦的双手微微发抖。

过了片刻后,谢未弦便松开了他。

陈黎野被他亲的脑袋发晕,一被松开就开始大口喘气,就那样满脸通红地看着抱着他的将军。

他的将军却忽的一笑,眼里盛满了深情。

他终于不必再压着这些深情痛苦了。

谢未弦伸出手,轻轻摸了一把陈黎野的耳朵,一如两千年前。

“我爱你。”谢未弦看着他说,“爱了两千年了。”

“但不会就此停下……永远都不会。”

随后,谢未弦又很庄重地、虔诚地、认真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如同发誓。

陈黎野禁不住又想起了两千年前,那时候谢未弦也这么做过,也告诉过顾黎野这么做的理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每一次摸他耳朵时,谢未弦心底里都忍不住地想要珍重他。

而这些落在额头上的吻,就是为此发的誓。

陈黎野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问他:“你要珍惜我了吗?”

谢未弦知道他在说什么,便低垂了下眉眼,看着他的眼睛答道:“从来没有不珍惜过。”

陈黎野忍不住笑了,笑得释然又开心,弯起的眉眼里满是带着光的爱意——明明脚下的路正通往地狱深处。

他这一生似乎都没有这样笑过。

谢未弦微愣了一下。他见过陈黎野这样笑,记得很清楚,是在两千年前,每每他们拥吻完之后。

一模一样。

谢未弦突然就明白了,也突然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实在蠢得可以。顾黎野没对别人这么笑过,也不会再对谁这么笑。

打从一开始,陈黎野身边的位置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根本不需要不甘心,也用不着觉得求不得,那是他本来就该得的位置。

他伸手摸着陈黎野的耳朵,沉默了很久后,突然说道:“回家吧,去看海。”

陈黎野愣了一下。

谢未弦见他愣神,就又说道:“你跟我说的,要带我去。”

他这么一提,陈黎野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他确实是说过。

只不过当时谢未弦没答应。

谢未弦一把心里的牢笼打开,就变得有点过于主动了。也不等陈黎野反应过来回答他,立刻接着叨叨了起来:“你说要带我去的,不能说话不算。”

“你带我去。”谢未弦闷声要求道,“我要看,我没看过,我要看。”

陈黎野憋不住了,笑了一声。

别人说谢未弦这人戎马半生,身上全是杀气,脾气更是喜怒无常,要么冷得跟块寒冰一样要么爆的跟团烈火一般,总而言之,不好惹。

但也只有陈黎野知道,这位将军最擅长的就是关起门来面无表情地跟你撒娇,特别乐意黏上来一抱声音再一闷,还很喜欢把句子重复着说。

没法拒绝。

“带你去。”陈黎野无奈道,“那先站起来回家,行不行?这里可没有海。”

谢未弦抿了抿嘴,似乎还挺不情愿:“可以。”

于是,他们两个终于松开了对方,站了起来。

守夜人毕竟是守夜人,谢未弦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一些了,走个路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他站了起来,牵住了陈黎野的手,转头看了一眼离开这里的那座桥,脸色微微地凝重了一点。

他转过头来,对陈黎野说:“你记得别哭。”

陈黎野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伸手捏了捏鼻子,故作无事地朝他一笑,眼睛还有点发红地说:“已经没泪儿了。”

谢未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然后转头朝桥上走过去。

等谢未弦一不看他,陈黎野脸上就立刻闪过了几分担忧之色。

他当然还是在意的,毕竟他见过过桥会怎么样。

谢未弦了解他,知道他肯定还是会在意,于是走着走着,就又故作轻松地转过了头,翻起了旧账:“你是不是骗我来着?”

他们离奈何桥越来越近,也离对守夜人的惩罚越来越近。眼下气氛凝重,可谢未弦却突然开了这么个话题,陈黎野忍不住被他弄得愣了:“什么?”

“你啊,骗我。”谢未弦说,“刀山地狱的时候,你骗我现在朋友都可以牵手。”

“……”

陈黎野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已经败露了,更没想到谢大将军一翻旧账能翻到这么久以前:“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很记仇。”谢未弦说,“不过不记你的仇。”

“……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这不算仇。”他说,“这算你想跟我牵手,算你贪图美色。”

陈黎野被他搞得脸上腾地一红。

“你看。”谢未弦微微抬了抬头,还抿嘴得意一笑,好像自己赢了似的,“你又贪了。”

陈黎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未弦这个人闷的时候能闷死,可一旦主动起来,想让你什么时候脸红就能让你什么时候脸红。

陈黎野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抿了抿,还是选择了认栽:“好嘛,当时我骗你的。”

“那你得赔我。”

“赔你什么?”

“赔我一个床位。”谢未弦说,“你卧室的床得分我一半,我要在晚上征用。”

陈黎野被他说得怔了一下。

不论前世今生,一旦跟谢未弦谈起恋爱来,陈黎野这出了名的好用脑子就显得略微的有点不太够用了,总要愣一下才能反应过来。

这次也一样,陈黎野愣了这么一下后,才反应了过来谢未弦是什么意思。

……他要晚上跟他一起睡。哪怕守夜人不会也不能睡觉,他也想躺在陈黎野旁边看他睡。

陈黎野简直无奈:“这还用赔给你?那儿肯定是你的位置啊。”

谢未弦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免费赠送?”

陈黎野点了点头:“是啊。”

“哦……”谢未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道,“那就得换点东西赔我了。”

陈黎野道:“可以啊,你想要什么?”

“……”谢未弦沉思半晌,“好像真没什么。”

“……”

“……感觉现在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陈黎野:“……”

陈黎野被他说得内心复杂。

他也只不过是从陈黎野这里拿了个理所应当的恋人的位置而已,却能说自己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他可真是……

陈黎野又心酸又心疼又好笑又无奈,便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就当我欠你的吧。哪天你要是想起来自己要什么了,再跟我说。”

“那也行。”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桥的面前。

虽然话说了这么一路,也算是比较放松的走了过来,可一站到桥前,陈黎野还是忍不住一下子绷紧了全身的骨头。

还是紧张。

谢未弦知道他紧张,便又握紧了些他的手。然后,他看向前方,目不斜视地道了句:“没事的。”

陈黎野看向他。

“我都习惯了。”谢未弦说,“记得接住我就行。”

“……”

陈黎野想笑一笑,让谢未弦安心一点,但他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于是,他只好咬了咬牙,应了一声:“……好。”

谢未弦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他看到了陈黎野的眼睛里泪光闪烁。

他就知道。

这个人在他的事上总能跟他共情,甚至还会比他更疼。

谢未弦一言不发,领着陈黎野迈出了第一步。

他慢慢地在桥上走,说道:“随时可能会来,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了陈黎野的手在微微发抖。

谢未弦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该来的总会来,他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抓住陈黎野,告诉他他没事。

桥上的白雾不知何时又凝聚起来了。他们走进了白雾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

陈黎野又听到了那阵歌声。

但他没空去听歌词,他小心翼翼地守在谢未弦旁边,准备随时和他一起迎来必来的惩罚。

他们就这样小心翼翼了一路,一路都警惕着随时可能会袭来的惩罚——但,这份惩罚一直到他们从桥头走到桥尾都没来。

耳边的歌声已经渐行渐远,且眼看着那些缭绕的白雾已经渐渐化作白光了,谢未弦却还是完好无损。

再走几步,可能就要离开地狱了。

谢未弦有点懵,毕竟以往他走到一半的时候惩罚就会来了。

可这一次他都走到这儿了,却还是没事。

谢未弦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陈黎野:“?”

陈黎野也有点茫然,他转过头,又记起了那阵歌声。恰巧,那阵歌声还没完全消失,一句词若隐若现地传了过来。

“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陈黎野忽的头皮一麻,又回头看向了谢未弦,心里突然有了个令人兴奋又奇异的猜想。

他虽然之前就有这种猜想了,但眼下,这个猜想似乎要得到证实了。

会不会……惩罚消失了?

谢未弦一下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鬼东西了,立刻眼睛一眯:“不可能吧。”

陈黎野刚想开口,却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忍不住嘴角一抽,说:“……请不要对我用读心术。”

“就好像你不会一样。”谢未弦说,“先往前走吧。”

说罢,他拉着陈黎野,就转头又往前走。

谢未弦似乎是认为惩罚会在离开桥的最后一秒前到来。可他往前走了没几步后,白光就忽的刺眼了起来。

陈黎野忍不住闭了闭眼。和往常一样,等这刺眼白光过去,他再睁开眼时,人就已经回了人间。

他站在一堆垃圾箱前,而垃圾箱里正安安静静地躺着林青岩的“遗物”。

他回来了。

这一次,没有惩罚。

陈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各位贺喜各位欢迎来到糖果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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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海天一色(二)

陈黎野对着那些垃圾愣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就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随后便立刻一步奔上前去,速度飞快地把那些先前被他扔到垃圾箱里的箱子都给救了出来。

等他把最后一个纸箱子从垃圾箱里拽出来之后,就听头顶一声大喊:“快躲开!!”

陈黎野闻声,忙不迭地往前一扑。随后,就听哐当一声巨响在他身后猛然炸开。

陈黎野颤颤巍巍地回过了头,就见一个被黄色胶带捆得牢牢实实的大箱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刚刚站着的地方。陈黎野回过头时,这玩意还在地上笨重地蹦了几下,看起来十分重量级。

而且从它发出的声响来听,这里头装的估计是一堆铜铁——具体是什么不知道,但若是要招呼到人脑袋上的话,绝对能让脑袋开出朵漂亮的血花来。

陈黎野茫然了,恍惚间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连生气都忘了。

因为他第一次进地狱,就是这么进去的。

“死”于高空坠物。

这死法实在令他忍不住在心底生出几分感慨来。上一次他这么死,是去地狱深处见谢未弦。

高空坠物的人吓了个半死,在楼上高声问他:“小伙子!!你没事儿吧!?”

陈黎野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那高空坠落的住户。那和上次高空坠物直接把他送到地狱里去的户主一样,是个大妈。

陈黎野心里忍不住干笑一声,最后还是没办法,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抬起头来,高声回了她一句:“我没事,您下次别高空坠物了——”

“唉,没事儿就行!”那大妈也吓得不行,还挺替他担心的,便说,“你等着啊,我下去看看你去!”

陈黎野:“……”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可那大妈不听,这话说完之后就转头跑了,应该是下楼看他来了。

陈黎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顾黎野!!”

陈黎野一愣,转过了头。

谢未弦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下来了,刚拐过了弯来,现在正一边叫着他一边跑过来,脸色十分慌张。

从他那个角度来,应该是没看到刚刚陈黎野险些被砸到的那一幕的。

果不其然,谢未弦跑过来后,就立刻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慌的简直快疯了:“怎么没有惩罚啊!?”

陈黎野:“……哥,我知道你很慌,但你听我说——我记得我在刀山地狱里也说过一次。”

谢未弦脸上的慌张一顿,浮上了几分疑惑茫然:“哈?”

陈黎野说:“我姓陈。”

谢未弦:“……”

谢未弦脸色一垮,眉角一抽,脸色微微发黑。

这还真不能怪他。他叫陈黎野只叫了几个月,但顾黎野这个名字他可是念了两千多年。当他一慌的时候,当然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都一样!!”谢未弦根本不理他这个可有可无的抗议,急的不行地叫道,“你给我想想啊!!为什么会没有惩罚了啊!?我没听过啊根本没听说过会这样啊!!!我是不是要被从守夜人里面踢出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未弦一边朝他喊着一边疯狂地摇晃着他的肩膀,像是想把答案从陈黎野脑子里晃出来似的。

陈黎野被他摇得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说,守夜人的力气真的很大,他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快被摇出来了。

“停!!”

陈黎野喊了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谢大将军的谋杀亲夫行为。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剧烈的头晕目眩,对谢未弦说道:“你……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怕死,但是你先冷静一点……哥,你仔细想想——要是他们真想杀你,还能让你出来?管着你的是阎王爷吧?他老人家要是想弄死你,那不就是抖个腿的事儿吗?”

谢未弦:“……”

有道理。

谢未弦有被说服到,也有被安慰到。

“再说了……没搞你不是挺好的吗,你说你出趟地狱把自己搞得浑身是血啥的……你也不舒服吧?”

谢未弦:“…………”

很有道理。

谢未弦被陈黎野说得服服帖帖,不由得默默地松开了他。

陈黎野正了正衣襟,接着说:“总之,就算没有惩罚你也用不着慌,上面要是想整死你的话,早就出手了,没有惩罚应该是有原因的。但是我觉得……咱俩手上都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干想是想不出来的,只能是下次进去再看看……”

他说到这儿就微妙的卡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该去哪儿找这方面的线索后,才开口说了个提议:“呃……去问问别的守夜人这方面的规则?大家都知道这个规则吧?”

“都知道……守夜人的规则都是黑白无常来讲的,没跟我讲过的,可能会和别的守夜人讲过,是只能问问其他守夜人了。”

陈黎野:“……”

哇,黑白无常来讲规则。

谢未弦没注意到陈黎野微妙的表情变化,他愁这件事愁的要死,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愁的撩了一把刘海,道:“都什么事儿啊,刚弄明白断罪书,又来个这么个事儿。”

陈黎野无奈笑了一下。

就在此时,一个身材发福的大妈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嘴里还喊着:“小伙子!!”

陈黎野嘴角一抽。

谢未弦撩着刘海回头看了一眼:“?”

那大妈拎着一袋子水果跑了下来,对陈黎野又是鞠躬又是道歉。陈黎野的命似乎不错,他碰到的每个人总是很有礼貌,都不是素质低下知错不改还会碰瓷的老混账,一旦做错了什么事惹到了他,都会跑来跟他道歉。

大妈态度良好,陈黎野也很乐意接受她的道歉——说实话,他也没想让大妈给他赔礼道歉的。

两个人相互说了一些场面话后,陈黎野就接过了大妈手里的水果,大妈也走了。

谢未弦站在一旁听完了全程,然后就蹲到了地上去戳了戳那个被黄色胶带缠成了个大黄箱子的凶器,道:“这次是这个?”

“是啊,不过还有一次也是这么进去的。”

谢未弦便随口问道:“哪一次,我怎么不知道?”

“去见你的那一次。”陈黎野忽的笑了一下,说,“铁树地狱。”

谢未弦戳箱子的手忽的一顿,然后回过了头来,看了眼陈黎野。

陈黎野见他看过来,脸上笑意就更甚了,眉眼都跟着弯了起来。

从地狱里出来之后,人身上所有的事物都会重置回进入地狱前的时间线上。虽然陈黎野之前哭的太厉害导致眼睛都红的不行,但现在一切都被重置,他眼里没有那些过往,只有清澈的深情与光。

谢未弦被他笑得心中一动。

“……别笑了。”谢未弦忍不住抿了抿嘴,道,“有什么好笑的,想起自己差点被这么个东西砸死过很开心吗?”

“不啊。”陈黎野说,“你不是也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谢未弦当然知道。

陈黎野之所以为这种事儿笑,是因为那一次差点被砸死之后就见到了他——见到了铁树地狱的守夜人,见到了一别就是两千年的大将军。

他死过一次,走过了鬼门关,此生第一次见到了谢未弦。一想到这个,他当然就会开心。

准确的说,一想到关于谢未弦的事情,他就会开心。

谢未弦当然知道这些,于是一下子红了脸,但他又不愿意在陈黎野跟前脸红,又立刻把脸别了回去,开始啪啪地拿手拍箱子,拍的那惨遭守夜人宠幸的箱子惨叫连连。

谢大将军还不忘记给自己找借口:“不知道,谁知道你干什么笑!”

陈黎野太了解他了,就笑了一声,说:“好吧,那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谢未弦拍箱子的速度慢了下来,估计心里还是别扭。

陈黎野又说:“要跟我去办事吗?”

谢未弦回了回头,脸上还带着点红,有些疑惑:“什么?”

“去医院,把这些给林哥他老婆。”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转头看了眼身后刚从垃圾箱里拯救出来的纸箱子,然后又回过头来,对谢未弦说:“你跟我一起去吗?办完这事儿我们就回家来,你给我做饭,我给你挑一部电影,我们拉上窗帘关上灯一起看。”

谢未弦:“……”

不得不说,陈黎野向来是一个很会规划的人。

而且他还很会说话,说出的话往往画面感极强,三言两语就能把谢大将军勾得心驰神往。

两千年前是这样,两千年后还是这样。

三番五次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的谢大将军抽了抽嘴角,又眯了眯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喜欢陈黎野描述的这个规划,也没想那么多就站了起来,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很勉为其难似的说了句:“行吧,听你的。”

然后,谢未弦就故作无所谓的走了过去,蹲下去伸出了手,抱起了个地上的箱子,接着,他就那么蹲在地上,对陈黎野说:“剩下几个都放上来。”

陈黎野看了看地上剩下的两个箱子,默了一下:“……你能行吗?”

“你说呢。”谢未弦看着他一挑眉,道,“你当我是谁?”

“……不会闹灵异事件吗。”

“不会。”谢未弦说,“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别人都看不见,除非我松手。”

陈黎野:“……”

还挺人性化。

如果地狱有个评分系统,他一定要给阎王爷来个四星好评。如果谢未弦还能复活,他就再补一星上去。

陈黎野把三个箱子都给了谢未弦。谢未弦抱着这三个箱子,一路稳稳当当地送到了陈黎野车前。陈黎野走过去打开了后备箱,谢未弦把那几个箱子放到了地上,然后,陈黎野又都把它们抱了起来,安置到了后备箱里。

一切安置完毕后,陈黎野就给谢未弦开了副驾驶的门,送大爷一样把他送进去后,自己才又钻进了驾驶座上。

然后他把车开了出去。

谢未弦有点不放心他,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陈黎野刚从地狱里出来,却又要面对林青岩在地狱里的出局和在现世里的发疯。虽然身殒地狱之中的人不会死,但从会无法挽回的变疯这一点来说,好像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有些担心陈黎野的精神状态。

但陈黎野却好像还不错,和平常没多大区别。他偏眸一看谢未弦,见对方正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就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怎么,担心我啊?”

“……”

谢未弦嘴硬的毛病又来了,他立刻转头看向车窗外,道:“没有。”

“我没事。”陈黎野说,“真没事,感觉差不多能面对现实了。”

谢未弦闻言,就又转头看向了他。陈黎野已经又目不斜视地看向车子前面了,一边开车一边说:“就还是觉得有点遗憾而已。但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

谢未弦没说话。他看了会儿陈黎野后,就转过头,也看向了前方。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似乎各怀心事。

过了片刻后,他们就遇上了个红灯,车子便缓缓地停了下来。

谢未弦突然开口说道:“我觉得不对。”

陈黎野动作微妙的一僵。

谢未弦轻而易举地戳破了陈黎野的谎话,目不斜视地道,“你都要带上我了,怎么可能没事。你要是真的没事,就会让我回家等着你才对。”

陈黎野愕然地看了看他。

“别想骗我,陈黎野。”谢未弦也看向了他,说,“你又骗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未弦:你骗得过我?

陈黎野:彼此彼此一对拥有互读心技能的小两口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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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海天一色(三)

陈黎野看了谢未弦片刻,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看向了隔了一个路口的红绿灯。

信号灯上红色的数字一秒一秒地向下跳。

谢未弦一直看着他,没移开过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相对着沉默了很久。直到红色的数字终于跳完变了黄,而后又变成了绿后,陈黎野才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开口道:“我其实真比之前好多了。”

谢未弦没说话,就那么靠在座位上偏头看着他。车子上开了冷气,就正对着他吹,吹得他脸边的头发轻轻地跟着冷风晃。

陈黎野又在车内冷气吹得呼呼的声音中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过了半分钟左右后,他才又接着说:“但是就……还是,心里难受。”

“你也知道,林哥对我很好。”陈黎野说,“除了任舒,他是我进地狱之后认识的第一个参与者。”

谢未弦默了一下:“任舒是谁来着。”

陈黎野正要进入悲伤的情境之中,却被谢大将军这一句话搞得当场破功,他嘴角一抽,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提醒了他一句道:“拿刀划我的那个。”

“……哦。”谢未弦想起来了,“就那个只知道看着你跟在你屁股后面哭的绿茶是吗。”

……绿茶这个词居然还能从他嘴里跑出来。

陈黎野嘴角抽了抽,觉得他的谢大将军快被当代互联网污染掉了,便忍不住说:“没事儿少上网。”

“手机你给我买的,不上网拿来当板砖吗。”谢未弦说,“再说,我都两千多岁了,上个网也没什么吧。”

说着说着,他们就又碰到了个红灯,陈黎野轻轻一踩刹车停了下来,然后他就转过了头去,对谢未弦说:“那就少学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感觉你是个很熟悉的陌生人。”

“巧了。”谢未弦说,“我在地狱里第一次看到你就这个感觉。”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黎野被他这句话一下子捅中了心口。

是啊。他第一次在地狱里见到谢未弦,只觉得对方看起来眼熟,觉得像是久别重逢。但对谢未弦来说,陈黎野却是顾黎野的转世。

可陈黎野却没有顾黎野的记忆,也不记得任何事,他是短发,是现代人,除了那张脸,谢未弦几乎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顾黎野的影子。

他心里千般万般想说的话都不能说出口。那片冰天雪地和塞北是那么像,可只有一个人记得那些冰雪里的温柔,另一个人只觉得天冷。可能在那个时候,谢未弦才体会到了铁树地狱是个有多寒的地方。

想说的不能说,想爱的没法爱。可能铁树地狱的那一吻也是他在心底里痛苦纠结了很久之后,才艰难做出的决定。

谢未弦看陈黎野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脸色轻轻一抽,微微坐正了点身子,看着他道:“别这个表情。”

陈黎野:“……”

“都过去了。”谢未弦说,“我知道,你一直是你。”

陈黎野没吭声,但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些许。红灯又绿了,陈黎野踩下了油门,又把车开了出去。然后,他说:“把戒指拿出来。”

谢未弦愣了一下:“……?”

“你脖子上那个。”陈黎野说,“不是都戴了两千年了吗?”

谢未弦像是傻了,听他这么一说之后,才低头去看了看自己胸口。他没有把戒指吊坠拿到明面上来过,因为顾黎野告诉他,“我们两个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所以你要把这个藏起来”。

顾黎野还说,“等哪天我们安生下来了,你就把这个拿出来,然后昭告全天下,你要娶我进侯府”。

所以谢未弦就把它藏起来了,他把它藏在衣服里面贴身带着,就这样一直等啊等,他等安生下来的那一天,等昭告全天下的那一刻。

但顾黎野死了,他没等来。

后来,或许是出于仍旧想等顾黎野来叫他拿出戒指来的痴心妄想,又或许是出于想把这一段过去藏于深处,谢未弦又把戒指戴回了脖子上。这一戴,就是两千年。

两千年过去了,他终于等来了。

两千年沧海桑田,谢府败了不再,顾府兴盛也败,朝代兴兴衰衰,最终来到了现代。

现如今,他变成了守夜人,顾黎野也变成了陈黎野。

于是,陈黎野就对他说:“拿出来戴上吧,现在挺安生的了。昭告天下的话……你可以随时昭告。”

谢未弦苦笑一声:“谁听得到啊。”

“苍天大地都听得到。”陈黎野说,“我也听得到,还需要别人吗?”

谢未弦刚把吊坠从脖子上摘下来,听了这话后,又愣了一下。

陈黎野说的很认真,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也是,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们两个爱的刻骨铭心,青天日月都可见,他的昭告青天日月也都听得见,除此以外,确实也用不着别人来听了。

谢未弦便笑了一声,把那戒指从红绳上摘了下来,戴到了自己的手上,红绳就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当了个手链。

陈黎野偏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腕,然后又收回了目光,看了眼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上,眨了眨眼,又撇了撇嘴,有点不太开心。

“等回家里去再把这个红绳处理一下,车上我怕弄不好。”谢未弦突然说,“到时候就把这个剪成两半,分你一半做手链。”

陈黎野不由得眉角一跳,说:“你还真了解我。”

谢未弦道:“都写在你脸上了。”

陈黎野笑了一声。

“林青岩的事,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谢未弦说,“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如果心里还是不痛快也没关系,还有我在你后面,回个头的事而已。”

“难受很正常,毕竟队友死了。如果你心里没感觉,那才不正常。”

“嗯。”陈黎野说,“你也是。”

谢未弦:“……什么。”

陈黎野回答:“你也难受。”

谢未弦没吱声。

他不再说话了,转过头看向了窗外。窗外的景色平稳地向后流去,像是时间前行,又像是时间倒退。

他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似乎是对林青岩死了这件事没有任何感想。

陈黎野看了他一眼,伸手打了个转向灯,看似随口似的道了一句:“哥,你也可以回头。”

谢未弦没回答他。

但陈黎野知道他的回答,也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把车开向了医院。

到了医院后,陈黎野就下了车开了后备箱,把那些纸箱子一个个搬到了医院前台去,又托前台的护士帮了忙,借用了他们的一个空着的会议室,又拜托几个护士把这些纸箱子都搬去那个会议室里。

“毕竟在走廊里不好说这事儿。”陈黎野说,“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护士说道,“那我替你把徐小姐叫过去?”

护士问完他也不等回答,上手就准备打电话给徐暮雨。毕竟这种问题得到的回答,百分之九十都会是yes。

但陈黎野却说:“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吧。”

护士:“……”

护士又默默地挂了电话,给他指了那个空着的会议室在哪里。

都打听好了之后,陈黎野就领着谢未弦上了电梯,走到了林青岩的病房的那一层。

他转过了拐角,果不其然,在林青岩的病房门外坐着一个徐暮雨。一段时间不见,她就已经瘦脱了骨,脸色也憔悴的不行。原来,小说里的那些“一瞬间老了十岁”的描写是真的没有夸张。

陈黎野站在远处看了她一会儿。

徐暮雨坐在座位上,一直看着病房里。从陈黎野这个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到病房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他只看到一个没来得及被深陷地狱的爱人推开的女人在痛苦。

就这样呆了半晌后,陈黎野才轻叹了一声,走了过去。

走了一路沉重的脚步声。

徐暮雨听到了声音,慢慢地转过了头去。

陈黎野恰好停在了她面前。

“徐小姐。”他轻轻开口说道,“久等了,请跟我来一趟吧。”

“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徐暮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评论来得多,明天作者敢双更【doge

这个日常是蜜月卷,所以应该还会很长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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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海天一色(四)

徐暮雨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有点害怕他。她想说些什么,但几番欲言又止,半晌没能把话说出来。

这倒正常,毕竟陈黎野之前在法庭上表现得不是很友好。大多数话林青岩不能说,都是陈黎野说的。既然林青岩的要求是当个恶人,那陈黎野的表现也没有太善人。

再者说,法院这个地方本来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这一来二去地一加,徐暮雨怕他也正常,都是陈黎野自己作的。

但陈黎野却没有想让徐暮雨对他改观的意图。他累了,懒得计较那么多。

谢未弦第一次来医院看林青岩,他转过头看向了病房里,就见林青岩正坐在里面。他已经穿上了一身白色的病号服,正盘腿坐在床上摆弄着个魔方,神色平静又呆滞,看起来好像确实不太正常,但又好像是个正常人。

正常到谢未弦觉得他如果一抬头看到自己,就还会被吓得跳到墙角里面去。

谢未弦往那边走了走,站定在了病房前面。

陈黎野也跟着谢未弦往里看了一下。

片刻后,在他跟前欲言又止了半天的徐暮雨就攒好了足够的勇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那个……”

陈黎野转头看向她。

“……”徐暮雨又抿了抿嘴,哑着声音接着说,“你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陈黎野:“……”

他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林青岩在医院里出事了?”

“……不是。”徐暮雨红着眼睛低着头,吸了口气,接着颤声说道:“是……那个,怎么说呢……就是,我感觉他是被卷入了什么事情里。”

“我……我感觉的出来,我知道是出事了,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我打电话问过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要离婚……”

“……他没告诉我,但我听得出来,是因为这个。”徐暮雨说,“如果他告诉过你的话……麻烦你告诉我,我不想被瞒着。”

徐暮雨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鼻子,抬起了头。

她通红的双眼里虽有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陈黎野:“……”

他偏头看了看谢未弦。谢未弦也侧着头看着徐暮雨,他眯了眯眼,似乎是觉得这个女人有两把刷子。

徐暮雨看得见陈黎野,却看不见谢未弦。谢未弦就仗着没人瞅得着他,转头对陈黎野说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地狱的事情,你告诉不了的。”

陈黎野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只道了句:“跟我来吧。”

然后,他便转头走了。

也没说到底是会告诉她还是不会。

徐暮雨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谢未弦又看了眼坐在病床上的林青岩,在原地呆了几秒后,就也转头去跟上陈黎野去了。

陈黎野走的很慢,谢未弦很快就跟上了,就挨着他走在他身后,还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反正别人看不见。

会议室在下面一层。层数离的很近,陈黎野也懒得去等电梯,就直接去走安全通道那边的楼梯了。安全通道就面对着电梯,他们走过来时,恰好有个年纪很大满头花白的医生和几个实习生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等电梯。

他们一走来,这几人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其余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只匆匆扫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但那上了年纪的老医生却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奇妙地盯了一会儿陈黎野,过了半分钟后,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陈黎野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没说什么,他转头走进了安全通道,下了楼。

徐暮雨跟在他后面,走了下去。

等陈黎野这一行人的身影一消失,年迈的老医生就捅了身边的实习医生一把。

“你看到了没?”那医生问道,“刚刚那个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旁边的那个。”

“……?”被他捅了一胳膊肘的实习医生有些迷茫,也不太明白老医生说的是什么,便说,“您说什么……?”

“……”那医生说,“我看到他旁边有个半透明的人,头发挺长的……就黏在他旁边。”

“……”

年轻的实习医生被他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愣了半晌后,才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打着哈哈说:“老师,您什么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不是玩笑,我真的看到了。”

“……”

“所以你们要记住,医院这种地方,总会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老头长叹一声,说道,“习惯就好,孩子们。记住,看到了要当做没看见。”

“…………”

孩子们快被吓死了。

谢未弦揉了揉耳朵,眉头皱了一下。

他听到了。

最近看到他的人有点多。他想。

是因为医院这个地方本来阴气就重,所以呆的太久,就有了点阴阳眼的特质?

谢未弦总觉得事情朝着不太对的方向展开了。先是小区门口的门卫,现在再是年迈的医生……

对了,还有顾黎明,现代的姚成洛。

他明明不是参与者,却能看到谢未弦,还在逐步想起两千年前的事,居然还跟着陈黎野一起把这些事全想起来了。

谢大将军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隐隐有些不妙,像是所有的东西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般。

但现在不是和陈黎野说这些的时候。

陈黎野很快领着徐暮雨走到了借用的那个会议室。会议室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这间会议室的采光还算不错,晌午的日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被分割成了不规则的光块洒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规规整整地摆着三个箱子。

徐暮雨站在门口,看到这些箱子,微微地愣了一下。

谢未弦松开了陈黎野,转头找了面墙一靠。

谢未弦一松开手,陈黎野就忍不住转头看向了他。直到看到他靠到了墙上,确认他不会走之后,才又回过了头来。

他就看到徐暮雨也正看着他,好像在等他说点什么。

陈黎野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对徐暮雨说:“这些都是林青岩的……本来不应该给你的。”

徐暮雨闻言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又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的神色又黯淡下去了些,说:“是他让你不要给的,对吗。”

陈黎野点了点头:“聪明。”

徐暮雨:“……”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点违反职业准则,因为我背叛了委托人的要求。”陈黎野说,“但我觉得,应该这样。”

“他跟我说,如果在官司的过程中就遭遇了不测,就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处理干净。烧了也好埋了也行,总之,绝对不能给你。”

“不过其实打从一开始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不是很想替他打这个破官司。”陈黎野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到底有多喜欢你。做这种事,简直跟给自己料理后事没什么区别。”

“我说不吉利,但他说为了你好。”

“所以,为了让你能顺利地离开他忘了他,他就决定把自己的形象彻底在你心里破坏掉……因为这个,才会在法庭上闹成那个样子。”

“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衷。”

陈黎野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那些箱子跟前,然后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把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拿了出来后,接着背对着徐暮雨说道:“我很理解他,换做是我,也会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我现在不太这么觉得,因为在这件事上能决定是去是留的只有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做决定。”

“林青岩是为了你好,但是你要知道,像他这种想法的人,一般内心都很纠结,也很痛苦。”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把那封信捏在了手里,慢慢地走到了徐暮雨的面前,把信交给了她。

徐暮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信,呆了好久后才傻愣愣地伸出了手,把信接了过来。陈黎野说的话太多,信息量也有点多,搞得她话都不知道怎么说,看起来十分茫然。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信。这封信被陈黎野放进了一个信封里,她左看看右看看,明明一个字儿都还没看到,眼睛却开始发红了起来。

陈黎野接着道:“像这样的信有很多,其中有半个箱子都是这种东西。”

“他的资产我都单独放在了一个箱子里,支付密码和卡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他原定的计划是最后故意败诉给你,这样一来,形象也毁了,资产也都能交给你了……但,很可惜。”

“……我为我法庭上的言行向你道歉,我的电话也在他的手机里。他手机的密码是为了防止你翻看又随便乱设的一个,只告诉过我,我写在了一个纸条上,夹在手机壳里面了。”

“以及……很抱歉,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很多事情没办法告诉你。”

“但他确实帮过我很多,我很感谢他。我的手机号码也在他手机里,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或麻烦,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徐小姐,是去是留,你自己做决定。如果决定好了,请给我打电话。”

陈黎野说:“林青岩这个精神状态,可能需要更新一下本人相关信息,因为他现在没有工作能力了,这种事我熟,我替你去办比较好。”

“那么,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

陈黎野朝她浅浅鞠了一躬,道了句“再见”后,转过了头,离开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后,就听到了身后徐暮雨翻动了一下纸张的声音。

陈黎野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他看过那封信,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也知道对徐暮雨来说,那封信的内容是带着多大的威力,又有多么杀人诛心。

没过半分钟后,哭声果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他脚步顿了一下,有些想要回头。但谢未弦却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一把揽过了他的肩膀。

“别回头。”他说,“已经没用了,该说的都说了。”

“往前走,陈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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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海天一色(五)

陈黎野跑到了楼梯间里,坐到了地上,抱着双膝低着头,看起来很低落,也很自闭。

谢未弦紧挨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自己也用不着说,在他旁边呆着就行了。

平心而论,谢未弦和林青岩虽然说话不多,但是掰开手指头仔细算算的话,交情也不少。林青岩怕他归怕他,但好歹也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人类队友。

谢未弦也说不出自己现在心里什么滋味,但好端端的人突然就这么疯了,他总归不太好受。

陈黎野在地上低着头呆了好久,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抬起头来,声音有点闷闷的道了句:“我想去看看。”

谢未弦知道他在说什么,便自然而然地应了句:“那就走吧,我正好也想去看看。”

陈黎野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俩又站了起来,上了一层楼,回到了林青岩的病房跟前。

——陈黎野说的“想去看看”,就是想来看看林青岩。

可临到了门口,他又有点怂了,忽然就站定在了离门口不远的病房墙前,定定的透过那一面特殊的镜子看着屋内的林青岩,一动不动。

林青岩还在床上摆弄魔方。

陈黎野一停下,谢未弦也就跟着停下了。他跟着他一起看向了屋内,然后又转过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满脸平静,可谢未弦却从他的平静里看出了点难过来。

很正常。

谢未弦毫不见怪。

“走吧。”谢未弦说,“去见一见,心安一下。”

陈黎野:“……”

他看了谢未弦一眼,垂了垂眸,没应声。

谢未弦说的没错,他确实现在不怎么心安。

他没听话,把林青岩的东西都还给了徐暮雨,依照徐暮雨的性格,八成是不会和他离婚的了,估计还能赖在林青岩的户口本上一辈子。

而且自从林青岩入院那天开始,他就没敢进来过。

可他总得去见的。

陈黎野还是有点没底气,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就闭了闭眼,叹了一声。

然后,陈黎野又复睁开眼。这一次,他眼中才总算有了几分底气,他转过头去,对谢未弦说:“走吧。”

说完这话,他就转过了头走向了病房门口,一把拉开了病房的门。

这个病房里并不是只有林青岩一个。病房里一共四个床位,林青岩在最里面,正正好好挨着窗,外面的光照了进来,一大半都打在了他身上,把他照得熠熠生辉。

不得不说,这个位置真的风水挺好。

不知道是不是陈黎野的错觉,在他和谢未弦进来的那一瞬间,林青岩那平静呆滞的目光好似亮了一下。陈黎野被他眼中的亮光恍了一瞬,有一瞬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感觉,林青岩的神智还活着。

但估计也只是错觉罢了。

林青岩估计没把他认出来,就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他。

其余床上的病人也都呆呆地望着他。陈黎野视若无睹,直接朝着林青岩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林青岩的床边,随后又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又秒速做了一番建设后,才叫了他一声:“林哥。”

林青岩茫然地看着他。

“我,陈黎野。”陈黎野指着自己说,“记得吗?”

林青岩看着他呆了好半天,过了一两分钟之后,才茫然地摇了摇头。

林青岩的病情好像又重了。

这倒也是,毕竟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人。就算用上了十倍的剂量,估计病情也不会好转。

陈黎野眼里的光暗了暗,轻叹了一声。

谢未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在林青岩跟前晃了晃。

林青岩毫无反应。

谢未弦皱了皱眉,又低了低身,把自己那一整张凶神恶煞的脸都露在了他的视线里。

林青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完了。”谢未弦直起了身子,说,“真就看不见我了。”

“……”

毕竟已经从地狱里出来了。

虽然这个出来的方式一点都不皆大欢喜。

陈黎野看着林青岩,又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我跟谢人间成了。”

谢未弦:“……”

“不过他不叫谢人间。”陈黎野说,“他其实叫谢未弦,名字是他亲娘给起的,以前总被笑话太娘,后来就没人敢笑他了。”

他说的很轻很平常,好像只不过是在和朋友聊八卦。

但这个朋友却回不了他了。林青岩傻愣愣的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种情况下,往往清醒的人最难受。

陈黎野抿了抿嘴,又接着说:“林哥,我把东西都给你老婆了,没烧也没埋。”

“你可能想骂死我,但是没那个机会了。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处理方法有问题,但是确实……这个做法很合情理。”

“谢未弦也是你这种想法,所以我其实一直都有点想打你一顿,可又一想,你这种想法确实没什么不对,我也想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对,就只能帮你了,但说实话……我帮的挺不爽。”

“今天我知道为什么了。”陈黎野说,“其实从对方的角度来想,这种硬把“对你好”的想法硬套在爱人头上的方式就不对。”

谢未弦:“……”

“谁都有知道实情的权利,选择应该是自己来做的。”陈黎野说,“你们可以因为这个有争执,可以因为这个吵得不可开交,但你不能替对方做决定。她不是个提线人偶,也不是你的附属品。每个人都是个体,所以在是谁的爱人之前,她得先是她自己,她有知情权和选择权。”

“……对不起,林哥。”

陈黎野说完,就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是真的觉得愧疚。

但就在这时,林青岩突然来了一句:“你抱歉什么?”

陈黎野被他突然的开口弄得一愣,随后猛地抬起头来,近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林青岩脸上还是那副傻乎乎的呆滞样子。陈黎野被他这一开口弄得有点茫然,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他虽然没说话,但林青岩却像是听到了回话一般,忽的笑了一下,一下子把脸上的呆滞和傻愣笑没了七八分。

“你抱歉啥,这又不是你的错。”他说,“你挺厉害了,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陈黎野的眼圈忽的就红了。

他没想到自己能得到这种回应。他知道这是林青岩又犯了病,他也记得林青岩说过这种话。可他又更希望,这确确实实是林青岩想对他说的话。

林青岩的精神错乱得十分严重,下一句话又直接跳到了另一个时间点去。

他收敛起了笑,有些严肃地对陈黎野说:“都散吧,老样子,争取都活着。”

陈黎野:“……”

陈黎野眼里泪光一闪,淌出来了两行泪。

谢未弦看着他,皱了皱眉。

林青岩面色严肃,好似真的在叮嘱他,也好似真的还没有失去神智。这真是个麻烦的病,总给人一种这人还在的错觉,又总让人明白他早已疯病了。

希望与绝望交缠着侵蚀人。

陈黎野还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呼吸在发颤。

他深吸了几口气,最后低下了头,说:“林哥……我改天再来,我死不了。”

说完,他就再也待不下去了,朝林青岩一点头,转头逃似的疾走出了病房。

谢未弦连忙跟了上去。

陈黎野一出门就坐到了病房旁的长椅上。他情绪现在十分崩溃,一步都走不远。坐下来之后,他就倾着前身低下了头,捂着脸哽咽了几声。

谢未弦拉上了病房的门,快走几步,凑到了他跟前去蹲了下来,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谢未弦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陈黎野却更想哭了。

陈黎野也没有说话,周围偶尔有人经过,他怕被说闹灵异事件,一句话也不敢和谢未弦说。但他也没必要说,谢未弦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未弦起身抱了抱他,一言不发地拍着他的后背。

地狱终归是个残酷的存在。不是所有人都是陈黎野,更多数时候,他们都注意不到致命的线索,推断不出引路人的渴望,更推断不出谁是罪人。

参与者们的生还概率,其实极低。

在长椅上缓了很久后,陈黎野才终于平复好了情绪,站起来了。

他带着谢未弦走出了医院,回到了车上。

但他没急着发动车子,就那么盯着车子的仪表盘,又愣了好半天。

谢未弦也没说话,他望着那栋医院出神。晌午的阳光打在医院身上,把整栋建筑都照的熠熠生辉。

陈黎野会变成那样吗?

他忍不住想。

到时候谁会来照顾他?

他身边会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徐暮雨吗?

不会,谢未弦会死在地狱里。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谢未弦深皱起眉,在心里发了个毒誓。

一定不能死。他也是,陈黎野也是。

“未弦。”

沉默许久的陈黎野突然叫了他一声。谢未弦微微侧过头,看向陈黎野:

“嗯?”

陈黎野哭的眼睛还有点红。他用那双微红的眼看着谢未弦,眼神平静地道了句:“我们去看海吧。”

谢未弦愣了一愣。

但他又抿嘴笑了一下。笑时眯了眯眼,有了几分当年境安侯年少意气时的影子。

他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下面全是糖了,各位小心糖尿病【】

我今天买了果切,开盒子的时候大拇指被划伤了,我真是个新新人类【允悲晚安啦感谢在2020-10-03 17:16:52~2020-10-03 23:1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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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海天一色(六)

陈黎野收拾好了情绪,又把车开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就走到了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点开手机就开始买票。

既然要去看海,那就得带着谢未弦去看最漂亮的。

所以,要带着他要去海南。

现在才八月底,虽然不算是最热的时候了,但好说歹说也是盛夏的尾巴。是个正常人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海南旅游的,余下的票倒是还挺多,很容易就能订到。

陈黎野一坐到沙发上,谢未弦就也跟着凑了上去,贴着他坐了下来之后,又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半边肩膀,低头看向了他的手机,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票。”陈黎野言简意赅道,“那地方离得太远,不能开车去,我打算订个飞机票。”

谢未弦知道飞机是什么,但他没坐过,于是就唏嘘了一声:“这么远啊。”

“远就远吧,没事儿,还能带你坐趟飞机。”

“你坐过吗?”

“坐过一两次。”陈黎野说,“我一般都是坐动车高铁的,感觉坐飞机有点麻烦,又要托运又要什么的。”

谢未弦一听这话,就想说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可他刚张了张嘴,话还没出来,陈黎野就又说:“不过得带你去看看,麻烦就麻烦吧,我乐意,不怕麻烦。”

“……”

他们俩还真能互相读心。

谢未弦撇了撇嘴,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就只买一张吧?”

“是啊。我就买一张我的,你跟我去就行。”陈黎野说,“我买个头等舱,旁边应该没人,你可以随便坐。”

谢未弦闻言一皱眉:“为什么?”

陈黎野:“……”

因为这个时节没有傻逼会去海南旅游。

这话他是不能说的,谢未弦一旦知道了那边有多热,那可能就死都不让他去了。毕竟他谢未弦的人生信条就是不能做任何会让陈黎野难受的事,哪怕这事儿是陈黎野自己要干的。

陈黎野撒谎功力一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就顿了一顿,然后便抬起头沉思了起来,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向谢未弦解释这个问题。

他装着思考了片刻后,就说:“因为……八月底了吗,都从那边回来了,就是……

旅游季结束了,你知道什么是旅游季吗?”

“……知道。”谢未弦道,“你能别把我当傻子吗,这种词光听字面意思就能明白吧。”

“那就行。”陈黎野说,“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去的话飞机上应该不会有几个人的,你可以放飞自我。”

陈黎野说完,就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谢未弦:“……”

突然,陈黎野的肚子跟着叫了起来,像是在附和陈黎野竖起的大拇指。

谢未弦的目光忍不住从他的脸上离开,往下移了移,表情没什么变化:“饿了?”

陈黎野的肚子像是回答他似的,又咕噜咕噜了两声。

谢未弦的语气变成了肯定句:“饿了。”

陈黎野:“……”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陈黎野根本就不挑,他知道谢未弦能给他安排的很好,说道,“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行吧。”谢未弦松开揽着他肩膀的手,在他脑袋上胡乱地一揉,说,“那你等会儿吧。”

说罢,谢未弦就站起了身来,转头走向了厨房。

陈黎野目送他走进去,然后伸手理了理自己被揉乱成了一团乱鸟窝的头发,望着厨房的方向想了一会儿后,也跟着站了起来,起身往衣帽间里走了过去。

谢未弦在厨房里忙了一会儿,就听到门口那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陈黎野来了。

他没当回事儿,接着拿筷子搅和他刚打到碗里的两个鸡蛋。

陈黎野一直走到了他身后。

谢未弦就算闭着眼也知道他要干嘛了。

果不其然,和两千年前一样,矮了他一截的陈黎野为了能看到他在干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就挂在了他身上,两条腿还悬着空晃晃悠悠。

陈黎野把脑袋搁到了谢未弦的肩膀上,开口就是一如既往的开场白:“在干嘛?”

谢未弦的回答和两千年前如出一辙:“自己看。”

陈黎野就笑了。他的笑也没变,这笑声在谢未弦耳边一响,谢未弦忽然就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来。

他感觉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两千年,自己也没掉进地狱深处去过。

但这都只是恍然一瞬的错觉罢了。

谢未弦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下。

他身上虽然挂了个大型的人形挂件,但手上的活却一点没受到影响,就那么带着这么个挂件忙来忙去。

陈黎野挂在他身上看他做饭,挂了这么一会儿之后,他就觉得手有点酸,便道:“哥,我好累。”

“那就下来。”

“我舍不得。”

“那就挂着。”

“可我好累。”

谢未弦忍不住来了句:“真是一段熟悉的对话。”

“是啊。”陈黎野也说,“你还记得你之前怎么做的吗?”

“记得。我骂你是块牛皮糖,你笑的跟个傻子似的,还是挂在我身上。”

陈黎野果真又笑了一声。

“后来我就放弃了。”谢未弦说,说完之后还忍不住微微侧了个头叮嘱了一句,“你抓紧点,别掉下去。”

“那不会。”

陈黎野这么说着,手上却动了动,搂得更紧了些。

谢未弦一直在忙手上的活。厨房里热气腾腾,他转头将菜板放正,把一块肉摔了上去,拿起菜刀就切。刀起刀落间,倒有了几分将军的狠气影子。

菜板都疼的直嚎。

陈黎野倒没什么反应,谢未弦一直这样。

“对了。”陈黎野趴在谢未弦耳朵边上说,“我给你找了几身衣服,你试试?”

“?”谢未弦闻言有点奇怪,忍不住侧了侧头,“怎么突然给我找衣服?”

“你也不想想你这身衣服穿多久了。”陈黎野道,“你忘了?你说你是死的不会出汗,用不着换,我就没见过你穿别的衣服。”

“……但确实是这样。”谢未弦道,“你看我需要换?它又没脏到哪儿去。我跟你说,这衣服是地狱给的,根本用不着担心脏不脏……”

陈黎野无情的打断了他:“说得好,但我想看你穿别的衣服。”

谢未弦:“……”

什么鬼理由!?!

“哥,你看看你。”陈黎野很严肃的道,“你看,你腿长脸好身材好,天天穿这么一身是不是浪费,你要尊重我的眼睛。”

谢未弦有点麻木:“……我很尊重你。”

“那你总得穿点别的给我看嘛。”

“……”

谢未弦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片刻后,他就忍不住眯了眯眼,说:“我穿的上你的衣服吗?”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谢未弦比陈黎野高了一个头都多,而且他肩宽还腿长,一摸身上都是腱子肉——虽然比不上那些练的跟个金刚似的猛男。

但跟他比起来,陈黎野就是那种偏瘦的人,浑身上下二两腱子肉都没有。

身高和身材的区别都摆在这儿。

“没事。”陈黎野说,“我挑了几件宽松的,你穿上应该是那种修身的款儿。”

“……你就这么想看吗。”

“想。”陈黎野说,“因为你好看。”

“……陈黎野,这话我也说过。”

陈黎野:“嗯?”

谢未弦重新拿起菜刀来剁肉,头也不回地道:“普天之下,敢夸我好看的就你一个。”

陈黎野噗地一下笑了:“因为你凶的人家都不敢夸你。”

谢未弦白了他一眼,接着忙起了手上的活。

谢未弦在厨房忙完,把东西都端去客厅给陈黎野摆好后,一转头就看到了陈黎野给他挑的衣服。那几身衣服都被配好了,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沙发上等着他的临幸。

陈黎野坐在沙发上,捧起碗来嗦面条,一边嗦着一边转头看向谢未弦。

在他的记忆里,谢未弦穿衣服还是很有品味的。他偏爱墨色的衣服,对那种明明配得上他身份的华贵衣服敬而远之。顾黎野问过他原因,谢未弦说:“看起来就很轻浮,有钱没地儿显摆似的。”

……确实,是个令人不得不赞同的理由。

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很值钱,就差把金子镶衣服上了。

谢未弦在京城里的穿搭虽然不显眼,但偏偏也不怎么朴素,虽不至于惹眼到众人纷纷侧目,但也不至于泯然于众人。

不过他这种人……估计穿一身泥也能发光。

陈黎野一边嗦面一边想。

他从衣帽间里拿出来的几身衣服是他去年买的。去年不知因为什么,陈黎野突然就很喜欢宽松的衣服,因为穿着舒服。

于是一口气买了好多。

他记得谢未弦喜欢穿黑灰色系的,于是依着他的风格,从衣柜里给他挑了几身。

谢未弦看起来对这几身衣服都很满意,陈黎野反正是没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点不满意的影子。

谢未弦挑挑拣拣,然后挑出了其中他最满意的一身放到了最上面,然后伸手一掀自己身上的上衣,就开始当场更衣。

陈黎野差点没喷——这人是真没把他当外人!!

但衣服脱到一半,谢未弦突然手上一顿,又把它放了回来。

陈黎野愣了一下,叼着面条问:“怎么了?”

“头发碍事。”

谢未弦随口答了一句,然后伸手就把发带一解。登时,他那长发泼墨似的洒了下来。

洒得陈大律师心里猛然一动,嘴里的面条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了发带的鸭鸭什么样请看油锅地狱23333

陈黎野:美女【确信】

第196章 海天一色(七)

顾黎野第一次看到谢未弦把头发散下来的时候,足足呆了两分钟有余。

因为冲击太大了。

即使过了两千年,陈黎野也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已经走到一起去了,是第一次同房睡的时候。谢未弦是个很严谨的人,在人面前绝对要打扮得体,只有晚上要睡下的时候才会把头发散掉。所以,那是顾黎野第一次看到谢未弦把头发散下来。

那时夜色好深了,塞北的风雪在外面鬼哭狼嚎,床头桌上放着的烛火在晃。

谢未弦那时只穿了身里衣。他伸手一解发带,长发登时泼墨似的披了满肩。

你得承认,他是个很好看的人,虽然他平日里盛气凌人又凶神恶煞,基本上没人敢夸他,但他确实是个好看的人。

他把头发扎上去时看上去英气凌厉,但那头长发若是一散下来,整个人就会看起来柔上几分。

这一柔,就要了亲命了。

那时,境安侯谢未弦把头发一散,然后伸手把散到脸旁的头发往耳朵后一捋,转头看向了陈黎野,就见他正满脸怔愣地看着自己。

谢未弦愣了一下。

然后,他问顾黎野道:“怎么了?”

守夜人谢未弦把头发一散,然后伸手把散到脸旁的头发往耳朵后捋了捋,转头一看陈黎野,就见他正满脸怔愣地看着自己。

谢未弦愣了一下。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熟悉,令他不由得感觉这好像情景再现。

于是恍惚间,他又将两千年前的话问出了口。

“……怎么了?”

陈黎野也又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忽的轻笑了一声。

“没有。”他说,“觉得你好漂亮。”

谢未弦得到了这么个答案之后,也无奈笑了一声。

他笑骂道:“也不知道换句话。”

陈黎野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说:“因为真的漂亮。”

“知道了,吃你的饭吧。”

陈黎野突然心情就变得很好,于是一点头,又端起碗来嗦起了面条。

谢未弦抓起身上的上衣就脱。一瞬间,他上身的那些早已痊愈了数年的深浅不一的伤口又一次暴露在了陈黎野眼下。陈黎野的好心情当即如遭雷击,谢未弦死时的场景又一次浮到了他眼前来。

因为自己造反太晚而导致悲剧发生的罪恶感又一次袭上了陈黎野的心头来。他眼睛里的光骤然消失,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顿时感觉食之无味。端着碗呆了半晌后,他就慢慢地把碗放到了桌子上,转头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刚好套完了两件衣服,身上的那些伤被牢牢实实的盖住了。

他挑的那一身衣服上半身是一件白色短T和一件套在外面的格子衬衫,短t上面还写了一行英文,可惜谢未弦那时候没人知道英文是什么,他没学过,也压根看不懂这是个什么句子。

把上身衣服都换好之后,他就转过头来,问:“怎么样?”

他照不了镜子,也只能问问陈黎野了。但这一回头,他就看到了陈黎野正表情不是很对的看着他。

陈黎野在看他身上,但谢未弦很清楚,绝对不是在看他的衣服。

他只愣了一瞬就想明白了。

陈黎野心里的罪恶感在作恶。

虽然他平时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对自己造反太晚这件事带有深深的自责心理。谢未弦成了这幅样子,他当然会认为是自己死了的错。他若是没死,若是早点造反,那谢未弦也不会有那一夜。

谢未弦无奈笑了一声,绕过沙发,走到了他跟前去蹲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别想了,不是你的错。”

陈黎野没吱声,还是很不开心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就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满眼都是难过。

“……别这个眼神。”谢未弦道,“感觉我又做错事儿了似的。”

“……没有。”陈黎野垂了垂眸,把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闷声道,“你没错。”

“你也没错。”谢未弦说,“那个时候……没办法的。”

陈黎野没说话。他这个样,就是在无言地告诉谢未弦“是我的错”。

谢未弦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陈黎野。”

陈黎野没抬头。

谢未弦无奈,微微站起身来后又伸出了手,把他的脸轻轻捧了起来,硬是逼着他抬头了。

“看着我。”他说,“听好了,你没错,那不是你没有提前谋反的问题。我杀了那么多人也是我愿意,现在你愿意陪我也是你愿意,你跟我本来就是两厢情愿,谁都没有错,好吗?”

陈黎野眼圈又微红起来。

“别哭。”谢未弦无奈道,“你没有错,就算你早就反了,他们也一定有别的办法对付我。这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很多,你也不能保证所有边境军都对我忠到愿意跟着我一起反的份上,人性难说,里面说不定会出叛徒的。再说凤恍那么精,他既然知道你跟我的关系,那说不定早就查的很深了。驿站里本来就有他的眼线,那么多空白的信里多出一张那样的,他肯定会发现不对劲。也就是说,就算你提前反了,咱俩也不一定能比现在好。”

陈黎野抿了抿嘴,闷声道:“但……,确实是我……误了事。”

“你没有。”谢未弦道,“你没有错,黎野,他们从小就那样教你,你父亲临死前还那么要求你……顾家都在你身上,不是你的错。”

陈黎野吸了口气,还是不肯原谅自己,说:“可我辜负你了……”

“你没有。”谢未弦说,“你在那里撑了三天想等我,现在也还爱我,还愿意在地狱里陪我,哪来的辜负?你哪里有错?”

陈黎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话还没出口,谢未弦就又紧接着开了口,把他的话都堵了回去:“你给我记好,陈黎野,你没有错。”

“别再怪你自己了,没有人怪你。”谢未弦说,“别有负罪感,我才是你真正的罪。”

陈黎野被他这话说的一哽。

谢未弦说着说着,就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耳垂,随后又倾身过去,凑到了他跟前,轻轻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陈黎野最受不了这个,眼泪当即决堤而出。

谢未弦一松开他,一低头,就看到陈黎野眼睛里又有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

谢未弦无奈得很,叹了一声后就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拍着后背轻轻晃着哄,哄小孩儿似的。

“没事儿啊。”谢大将军一边拍着他一边哄道,“都过去了,没人在乎那些了。”

陈黎野在他怀里轻轻抽噎起来。

谢未弦没再说话了,就那样轻轻地拍着他后背哄他。他知道,再多说也没用,陈黎野有多看重他,这份罪恶感带给他的痛苦就有多大。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就只有他能杀死陈黎野的这份罪恶感。

“我不后悔,陈黎野。”他只能说,“真的不后悔。”

他没有说不后悔什么。可能是不后悔爱他,也可能是不后悔那天晚上杀了那么多人,又或许是不后悔为此成为了守夜人,在地狱深处辗转千年。

不过更可能是这几个都有。

陈黎野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儿,哭好了之后,就慢慢地抬起了头来。

谢未弦松开了他,低头看了下去。就见陈黎野还红着双眼,有些难过的看着他,看起来有点委屈巴巴。

“……眼睛有点疼。”他说。

“我看看。”

谢未弦说着就去摸了摸他眼睛边。陈黎野哭得眼睛红了,也微微眯起了眼,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谢未弦碰他。

“估计是哭的。”谢未弦说,“你之前在地狱里就哭过,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有点疼了?”

陈黎野想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好像有一点,没注意过。”

“我就说。出来之后参与者的身体状况都会恢复的,你要是现在感觉疼,那肯定那个时候也疼。”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他,然后又伸手揉了一把他头发,道,“哭了之后会眼睛疼,这个我记住了。没办法,滴点眼药水吧。”

陈黎野嘟囔了一句:“不想用那个。”

“……那你想怎么办?”

陈黎野眯起一只眼来:“你给我吹吹。”

“……”

谢未弦表情一裂,立刻飞起一巴掌轻轻呼在了他脑袋上:“又不是进沙子了,吹管什么用!?”

陈黎野破涕为笑,朝他傻笑了起来。

谢未弦看着他傻笑,却轻轻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他了解他,陈黎野可能会一直为了当年造反太晚这件事而感到悔恨。

但这根本不是他的错。他的父亲临死前那么要求了他,再加上后来教导他长大的先生也是那样要求他,周围也有一双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谢未弦知道,在京城那样的压力下,他也难免会生出“我不能做一个罪臣”的想法来才对——不然就顺了那群百官的意,他们就会跳起来说,“我说的没错吧”。

太他妈傻逼了,是个人就会觉得这也太他妈傻逼了。

顾黎野也确实是这样了。但与此同时,他也一直在挣扎。

谢未弦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也知道陈黎野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前世的桎梏,要想让陈黎野摆脱它,还得谢未弦来。得由谢未弦来告诉他一切都已过去,得由谢未弦来再把他深渊里捞出来。

而这一次,办法只有一个——陪着他,把这该死的罪恶感给融掉。

谢未弦想的很明白,他伸手又摸了一下陈黎野的耳垂,说:“反正你记好了,在我跟前,永远不必有负罪感。”

陈黎野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然后,他才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找眼药水。”谢未弦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躺好。”

说完,谢未弦就转过身去电视柜里找眼药水了,陈黎野把药都放在了电视柜里,谢未弦还翻过,所以也还记得。

陈黎野说:“不在那儿,在我卧室里,床头柜第一层。”

“哦。”谢未弦应了一声以示自己明白,然后又忍不住道了句,“你还不躺好?”

陈黎野无奈笑了一下,往后一倒,仰躺在了沙发上。他是真的有点眼睛疼,于是就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声。

他心里那自记起所有事情以来就一直缠绕在心头上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此刻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在沙发上仰了没多久,就听到了谢未弦回来的脚步声。

陈黎野睁了睁眼,就看到谢未弦拿着眼药水走回来了。他披着发,那一身衣服倒是跟他真的很配,和陈黎野预料的一样,一身宽松的款式被他穿成了修身,把他修的在陈黎野眼里发着光,弄得他眼睛都有点更疼了。

“给我吧。”陈黎野伸手要眼药水,说,“我自己来。”

“我来。”谢未弦不吃他这一套,说,“我会,你担心什么。”

陈黎野:“……”

谢未弦以前就这样,如果要照顾他的话,那谢大将军必须全部负责,什么都不能落下,又进厨房又进厅堂的,恨不能当他妈。

陈黎野没办法,只好放下手投降:“那你轻点。”

谢未弦哼了一声,弄了一下眼药水后就凑到了陈黎野旁边去,扒开他的眼皮就往里滴药水。

这感觉太难以用言语形容了,陈黎野莫名紧张的要死,连忙一把抓住了谢未弦身上的外套。

谢未弦说他会,那他就是真的会。他顺顺利利地把药水滴到了陈黎野的眼睛里,那感觉凉丝丝的,陈黎野忍不住低声嘶了一声,一下子紧闭上了那只滴了药水的眼,浑身骨头都绷紧了。

“放松。”谢未弦拍了拍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道,“还有一边呢,听话,睁眼。”

陈黎野撇了撇嘴,硬着头皮睁开了另一边的眼睛。

两只眼睛都滴上了眼药水后,陈黎野算是半晌睁不开眼了。谢未弦身子往前一倾,把眼药水拧好放到茶几上,还没来得及回去,紧抓着他衣服的陈黎野就以为他要走,立刻在一片黑暗中警惕地抓紧了他的衣服,道:“你去哪?”

“……我哪儿也不去。”谢未弦道,“我把眼药水放桌子上而已。”

“那你不能走啊。”陈黎野闭着眼,十分警惕的把手往上移了移,把他也抓得更紧了些,“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能去哪儿?”谢未弦无奈道,“行了,你放松点,我你还不放心?”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为了让陈黎野放心,一下子倒回了沙发上。陈黎野愣了一下,然后又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了一番,就这么摸索着抱住了谢未弦。他整个人往谢未弦身上一瘫,头靠在了他肩头上,又跟块牛皮糖似的黏上去了。

谢未弦习以为常,一手揽住了他的腰。

谢未弦抬头看着陈黎野家客厅的吊灯。忽然想起有一次陈黎野为了躲开地狱就选择了躲在家里,结果千躲万多躲不过阎王爷,还是被这个吊灯砸中进了地狱。

那是哪个来着?

哦……好像是石压。

一想起石压地狱,他就一个没刹住,想起了那个给陈黎野递石头玫瑰的混账小姑娘。

一想起那朵玫瑰,谢未弦脸上就爆了一个青筋出来。

陈黎野当时要是敢收,今天谢未弦就绝对会把他往死里整。

谢未弦正想那朵玫瑰想的牙痒痒,忽的又想起了石压地狱里的那对引路人来。

那对双子。

他记得,她们在地狱里好像跟他说过什么。她们说他还是不明白,说他执迷不悟,说他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你生于夏夜初月,战于数九寒天,死于春日黎明。”

“你知晓,你知晓,你本该知晓。”

“但却向死而生。”

谢未弦:“……”

他都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叫了一声:“陈黎野。”

陈黎野闭着眼在他怀里抬了抬头:“嗯?”

谢未弦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有病的问题:“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陈黎野:“……?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那么一丢丢小刀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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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海天一色(八)

“石压地狱里,那对双子跟我说过。”谢未弦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她们说我没明白。”

“……?”陈黎野还是有点莫名其妙,“没明白什么?”

“……没说。”

谢未弦有点没底气的答了一句,然后他又把那对双子说过的话从头到尾的在脑子里捋了一遍,确定她们确实没说过他到底没明白什么之后,又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次很有底气地重复了一遍:“没说。”

“……原话怎么说的?”

谢未弦想了想,把她们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你还是不明白,你还是没有明白。你没有明白,你执迷不悟,你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你生于夏夜初月,战于数九寒天,死于春日黎明。”

“你知晓,你本该知晓,但却向死而生。”

“这不对。”

“……大概就这些。”

陈黎野沉默了。眼药水还在作用,他也只能闭着眼,就只能挑挑眉毛以表疑惑。

他这张脸也就在谢未弦面前能有这么多戏了,要是换个人,他肯定动都不动一下。

“不只是这一个,其他地狱也有类似这样的莫名其妙的事。”谢未弦说,“刀山地狱和拔舌地狱的引路人,也都干过这样的事。”

陈黎野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点惊奇:“都有??那冰山地狱……”

“冰山没有。”

一提到冰山地狱,谢未弦就忍不住垮了脸色,道:“别提冰山,我恨就恨当时没揍飞那个用冰的。”

陈黎野无奈一笑:“人家那也是干好事。”

谢未弦冷哼了一声,把头往旁边一扭,似乎还是很厌恶那个把陈黎野带走的守夜人。

“好了,说说吧。”陈黎野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耳垂,说,“剩下两个地狱都是什么事?”

谢未弦听了这话,就又转过头来看向了陈黎野。这一看,他就见陈黎野正趴在他怀里,仰着脸闭着眼看着他,看起来有点无辜。

谢未弦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眉梢一挑,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开口就把另外两个地狱的事交代了。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当时发生这些事时的细节,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全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这两件事,陈黎野的眼睛也差不多好了,他试着睁开了眼睛,等睁开之后又小心地揉了揉,就这样一边揉一边对谢未弦道:“嗯……我觉得,这应该是在提醒你些什么。”

谢未弦知道他在说什么。地狱里的引路人三番两次地和他说这些给他看这个,肯定是有什么想和他说的。这些可能会是建议,也可能会是暗示。

“但怎么是只对我的?”谢未弦皱了皱眉,道,“而且很奇怪,我的人生轨迹都被那对双子说了,刀山地狱的那个也知道我的名字……那引路人就肯定是知道我是谁了,既然她们都知道了,那地狱也肯定早就知道了,我怎么还能在这里这么逍遥?”

“不想抓你呗。”陈黎野习惯性地揉起了耳垂,道,“只有这一个可能了。而且,既然管着这些的是阎王爷,那你区区一个守夜人是肯定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只要他有那个心,无论你去哪儿,他都能让你死才对。”

谢未弦眼角一抽。

陈黎野接着分析道:“可他没让你死,而且还安排了这些引路人……我觉得他们就是想告诉你,其实你可以活着。”

“你在说什么鬼。”谢未弦眉角一跳,道,“不对吧,既然他准许我活着,那为什么过桥还要安排惩罚?那不就是在警告守夜人不可以离开吗?”

陈黎野朝着他一挑眉毛:“说得好,可你不是照样离开了吗。”

谢未弦:“……”

“而且守夜人离开为什么偏偏要安排那个惩罚?”

陈黎野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一下子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满脸严肃地对他说:“如果我是阎王爷,我不想让守夜人离开地狱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安排什么惩罚,我会直接设计成守夜人根本没办法离开地狱,就像关卡开始后参与者不可以离开一定范围那样。”

“……”

很有道理。

谢未弦没办法反驳。

“那个惩罚真的是惩罚吗?”陈黎野难得的皱起眉来,说,“有点不对劲。”

谢未弦没反驳他,他的眼神往旁边飘了飘,一股很诡异的蹊跷感也从他心里升了起来。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不对。

如果不想让守夜人离开的话,直接让他们根本没办法离开地狱就行了,为什么要在桥上安排守夜人专属的惩罚,以此来恐吓他们让他们不要离开?

那可是阎王爷啊,至于用这种吓唬小孩的惩罚手段吗?

“而且他们到底是要你明白什么?”陈黎野自言自语道,“林露露还提过春天……是跟我有关系?”

“应该是跟你有关系的吧。”谢未弦说,“不然拔舌地狱那个为什么要给我看那个场面?”

“等一等啊。”陈黎野伸了伸手,示意他安静一下,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道,“不能把这几个连在一起看,先分开来解析一下。首先,刀山提的是“春天”,石压提的是“你该明白的事情”,拔舌则是让你想起了那一天的场面……”

“如果这么来看的话,刀山那边所说的春天也可以说成是拔舌地狱里给你看的场面。”陈黎野说,“毕竟……那个时候就是春天。这两个地狱所说的都和我有关系,所以,这中间石压所说的“你该明白的事情”应该也跟我有关系。”

谢未弦没说话,定定的盯着陈黎野看,等着他思考出什么东西来。

陈黎野默了片刻,忽的眼睛里一亮,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我懂了。”他说,“她们是说你的心态。”

谢未弦一皱眉:“心态?”

“没错,心态。”陈黎野说,“林露露所说的,就是你的心态。“你向春天而生,亦在春天死去”,第一个“春天”指的是我,第二个“春天”指的是你跟我死的时候,下一句“只有寒冬属于你”,说的就是你当时的心态。”

“你之前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会一个人死在地狱里吗,还是魂飞魄散的那种。”陈黎野说,“所以当时,这就是你的心态。”

说到这儿,陈黎野就忍不住看着他多问了一句:“现在不这么想了吧?”

“嗯。”谢未弦应了一声,看着陈黎野的双眼,语气平静道,“我知道可能还是得死,但是不会是一个人死。而且我也不能让你死,所以必须得尽全力活着。”

陈黎野笑了一声。

“接着说。”陈黎野噙着笑道,“所以,石压里所提的“但却向死而生”,说的就是这件事。而“你本该知晓”,说的应该是……你明明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我,但是…

…却想放弃。”

陈黎野越说脸上笑意越甚。

谢未弦脸红了红,脸往旁边别了别,有些别扭地道了句:“别笑。”

陈黎野抿了抿嘴,强忍住了,接着说:“所以,拔舌地狱的那个也是给你的暗示,可能……是你那时候一直在逃避这件事,所以在告诉你要直面……?”

谢未弦眉角一挑:“你看我什么时候逃避过?”

“……”

有道理。

谢未弦生了一身正骨,一生都潇洒不羁堂堂正正,根本就没有逃避过任何事,他也不是那种软骨头。

那拔舌地狱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陈黎野有点想不明白。

“那这个我就不太明白了。”他说,“但可以确定的是,你这次从孽镜地狱出来时之所以没有了惩罚,可能和这次心态的改变有关系,毕竟这几次引路人的暗示都是在告诉你要改变心态……虽然你都没能get到人家好心的提醒。”

谢未弦嘴角一抽:“……”

“你现在改变很大,所以……我觉得。”陈黎野接着分析道,“下一次进地狱,可能会发生点什么。”

“可能会有一场很大的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来评论小宝贝,你一条我一条,明天作者就加更【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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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海天一色(九)

这世上最难捱的不是苦难,而是明码标价告诉你什么时候会来的苦难。

如果知道苦难什么时候会来,那么等的时候自己就能活活把自己折磨死。

谢未弦表情难看的不行,他打从心底里觉得这绝不可能是个好事。

陈黎野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你别这个表情。”

谢未弦几乎是满眼哀怨地看向了他。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又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看起来很是自闭。

陈黎野默了片刻后,就突然想明白了,道:“你……是不是之前听她们说这些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倒也不是。”谢未弦揉了两把头发,道,“就是……怎么说呢。”

“我知道他们是肯定知道我是守夜人了,但是知道还放我进进出出……就很奇怪。”谢未弦说,“但奇怪也没办法,我当时就想,不管怎么说,得先活着把你送出去。”

“但是……又怕自己中途死了。因为他们知道我是铁树的守夜人了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来抓我了。好点是把我带走,坏点就是当场把我杀了。所以有的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死了,你一个人怎么走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得努力活下去。我就只是想,等哪天把你送出去了,我再回来送命也行。所以我其实……是做好了他们随时会来找我的准备的。我想,等到那个时候,我得先把你扔出去……不能让你看见我死……或者是走。”

“但是我又不想死,也不想走……有时候看着你,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哪天真的有人来把我搞了,我死了之后……你到底能不能离开这儿。”

“你要是不能出去,我就不能放心走……呃,但是我又打不过那些人,来的肯定是黑白无常这种级别的人物。”

陈黎野:“……”

他说不出话来。

他本以为之前谢未弦满脸疲惫是因为被这段感情折磨的身心俱疲,但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桩事儿。

谢未弦一说起这些来就有点语无伦次,或许是因为他自己本来就很纠结。

陈黎野看着他,又想起他之前的满面疲惫来,忍不住眼神暗了暗。

谢未弦还在说,他揉着头发满面愁苦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可能复活的,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再活,可现在他们又好像对我没杀心,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他正在那儿自顾自地发着愁说着话,陈黎野就突然伸出了手来,上去就扑到了他怀里。

谢未弦的话被陈黎野扑了个戛然而止。谢大将军被抱得猝不及防,一时措手不及,愣了好半天。

陈黎野埋在他怀里,说:“别说了,傻子。”

谢未弦:“……”

“你自己想不明白这事,就应该来告诉我。”他说,“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谢未弦默了默,又垂了垂眸,道,“都成定数了,说了你又要难受。”

陈黎野垂了垂眸。

“但现在得说了。”谢未弦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现在不能有事儿瞒着你,我还得想想有什么还得跟你说的,得一件一件慢慢说。”

陈黎野笑了一声。

“你真没必要纠结。”他说,“他们要是搞你的话,肯定早就搞了,不会留你到现在的。”

“我知道是这么个理……”谢未弦叹了一声,“但是守夜人不是个好差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不会让你没个好下场的。”陈黎野说,“我不会让你死。”

“我也不能死。”谢未弦也道,“你还活着,我不能死。但不知道下一次进地狱会发生什么,我心难安。让人重拾希望后又绝望,这事儿听起来就很像阎王爷的风格。”

陈黎野:“……你能不能乐观一点。”

“我做了两千年守夜人了。”谢未弦凉凉道,“你见哪个守夜人很乐观了?”

陈黎野也凉凉道:“有啊,你看人家石鬼。”

“……那是例外。”

“你也可以例外。”

谢未弦:“……”

“你不会有事的。”陈黎野说,“都让我带你回家了,能有什么事儿,说不定是真的让你活过来呢?”

谢未弦笑了两声:“这白日大梦做的有点过了。”

他是真的不信自己能活过来。

陈黎野倒不觉得意外。谢未弦死了两千年了,还是地狱深处的两千年。两千年过去,突然在他面前摆上一份希望,他的接受性当然也不会很好的。

谢未弦自然是想活的,正因为他有这份渴望,所以也才更加明白这份渴望是有多么的痴心妄想。他根本不敢去想,他怕一旦有了希望,在绝望时就会更加粉身碎骨。

他真的受不了了,所以不敢去想。

“我这样就行了,黎野。”他说,“也没必要一定要活着,能这样跟你一起就行了,活着还是死的都没关系。我就只是怕……他们会来抓我,我不想走。现在一想,铁树地狱没有了守夜人,他们肯定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现在他们想干什么,也应该是不会杀了我,但我就是……怕离开。”

他说的又有点语无伦次了,但陈黎野明白他的意思。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把怀里的亡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不会走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陈黎野说,“信我,不会的,你跟我还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很长很长。”

长到能见昼夜更替,四季轮回,能见到天光乍破,也能见到日暮西山。

能看到海上月,也能抓到心上人。

“你不要想那些了,哥。”陈黎野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说,“安心一点,我在呢。”

谢未弦没说话。

他实在想不出来,既然自己死不了,那除了自己被抓走以外,眼下还能有什么事儿能被称为“变故”。

谢未弦低头看着陈黎野,沉默了几许后,忽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能活过来?”

陈黎野也沉默了。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就在谢未弦怀里点了点头,道了声:“嗯。”

谢未弦又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他知道陈黎野带着希望,也肯定觉得谢未弦或许能活,所以才渐渐习惯了地狱,也渐渐接受了那个让无数参与者万劫不复的地方。他希望能在地狱里找到一条明路,也一直为此而战。

可不可能的,人死哪儿能复生呢。

更何况他都死了两千年了。

“你别教育我,哥,这件事儿说不准的,什么都有可能,你又不能保证自己肯定是对的。”陈黎野抱着他,把他的头发绕在自己手指上,语气有点不服气,又有些心不在焉地嘟囔着说,“而且,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太明白他们这是想对你干什么。”

“我也没打算说你。”谢未弦道,“我哪次说得动你了?”

陈黎野笑了一声。

“你这么想也有你的道理,咱俩就谁也别说谁了,不然没完没了了要。”谢未弦说,“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现在就安安心心过个蜜月得了。”

“……怎么连这词儿都会了。”陈黎野笑道,“那好吧,先好好过蜜月。看个电影吗?你看过没?”

“没。”谢未弦道,“你打算给我看什么?”

陈黎野一听这话,就从他怀里起来了,没什么表情地盯了他片刻后,对着他笑了一下。

谢未弦:“……”

陈黎野去把窗帘拉上了。他们家的窗帘极其不透光,就这么一拉,直接把阳光隔绝在了外面,整个客厅顿时黑了下来。

陈黎野开了冷气,他把温度调低了两三度,刚要把遥控器放到茶几上,谢未弦就一下子把他手里的遥控器夺了过来,把温度调了回去。

他还补了一句:“别给我没事儿找病啊。”

陈黎野:“……”

他一声“妈”差点脱口而出。

陈黎野叹了口气,没得办法,只能听谢未弦的话。

他又打开了电视,往后一倒,倒到了沙发上,也倒到了谢未弦怀里,就那么开始按着遥控器挑想给谢未弦看的那部片子。

就这么挑了一会儿之后,谢未弦突然问了他一句:“对了,问你个事儿。”

“嗯?”

陈黎野一面说着一面转头看去,就见谢未弦抻了抻自己穿在里面的那件衣服,问:“这写的什么?”

那是件白色短T,衣服胸口处写了一行短英文,谢未弦这种古人自然是看不懂的——但他又好奇。

陈黎野看向了那行英文,然后忽的笑了一下。

谢未弦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笑什么,写的什么啊?”

陈黎野道:“FOR MY LOVE。”

“给我的至爱。”

谢未弦:“……”

谢大将军默了三秒,脸上腾地炸开一片红。

陈黎野就喜欢看他这反应,忍不住又逗了一句:“给你了,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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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海天一色(十)

谢未弦脸红得快炸了。他立刻抽出了被陈黎野压在身下的手,转头就把自己整个人都朝向了另一面,像是要去自闭似的,还头也不回地朝陈黎野喊了一句:“别看我!!”

陈黎野越看他这样越觉得喜欢,笑了两声后就往前倾了倾身,手一托腮,满眼宠溺地看着他道:“好好好,不看不看,那你好了之后可得记得回来啊。”

“闭嘴!!”

陈黎野闭嘴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里头简直溺水三千。

然后,他们就谁都没有再说过话了,又是好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片刻之后,陈黎野又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可真太喜欢你了。”

谢未弦脸上的温度褪了个七七八八了,一听这话,他就默默地转过了头来,眼角直跳地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还对着他笑。

谢未弦脸上还有点红,他抿了抿嘴,装作没听见陈黎野这话,转头坐了回来。

他想把这事儿翻篇,但可惜陈黎野并不打算放过他,又接着说:“你现在倒有点当年那味儿了。”

谢未弦:“……”

“想当年,你还是个纯情的小侯爷。”陈黎野手托着腮看着他,满眼含笑道,“我跟你说点什么情情爱爱的你都得脸红,你自己说个情话得憋个三天才憋得出来……那时候多好。谁知道后来我一不在了,你在塞北那地界直接把自己憋的什么都会了,一回京城就跟头狼似的,上来就敢说自己想干什么。”

谢未弦横了他一眼。

“后来就越变越主动了。”陈黎野说,“但有时候还是会这样,说实话,我就特别喜欢你这样。”

谢未弦没好气:“什么样?”

“脸红。”陈黎野道,“好可爱。”

“滚他妈的!!!”谢未弦被他说得简直炸毛又爆粗,“可爱那是用来形容我的吗!?!啊!?!”

陈黎野笑得不行。

他一笑,谢未弦就没了脾气。

谢大将军心里的那点怒火登时被他笑了个烟消云散,一时再骂也不是,蔫了也不是,就只好在原地龇牙咧嘴地瞪着他,像条炸毛的猫。

但陈黎野倒是说的没错。他们俩在塞北的那些日子里,谢未弦确实纯情的简直不像话。

顾黎野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不敢看人家的眼睛,说了之后还会把自己闹个大红脸。那时候他们俩在塞北一起呆了那么久,谢未弦愣是一句情话也没敢说过,等到最后人家要走了,他才终于憋出来一句“你是塞北的春天”,还说的别别扭扭,人家愣了一下才明白。

后来顾黎野走了,谢未弦一个人待在塞北,一天天的人也见不着,心里想说的话就那么日复一日的堆了一堆下来。最要命的是他们身份特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谢未弦甚至都没办法把这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写到信上。

他一个人憋得越久,就越是明白,原来他们俩最终是聚少离多的,也根本没时间给他拿来纯情害羞。

就在这样被入骨相思折磨的日日夜夜里,谢大将军不知不觉间就把那些纯情都丢在了凄凉的塞北雪夜之中。

因为没有时间能浪费在这个破玩意儿上面,他们聚少离多。

所以,谢未弦就越来越习惯于主动,也在顾黎野这件事上也具备上了战场上的侵略性与攻击性。但在听到某些过于致命的话时,他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陈黎野喜欢他这样,因为他知道,谢未弦本来就该这样。

他这在人前无坚不摧的谢大将军,在他这里就该是这般。

陈黎野越想越觉得喜欢,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又把这话说了一遍:“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谢未弦啧了一声:“喜欢还不赶紧过来,坐那么远干嘛。”

陈黎野笑了一声,听了他的话,往他那边一倒。

他倒在谢未弦怀里按了几下遥控器,把片子调了出来,摁了开始。

可等片子开始后,他又想起自己还没把饭吃完,就又从谢未弦怀里起来了,顺手把还没吃完的面条从桌上拿了过来,接着一边看电影一边嗦起了面。吃完了之后,他又往谢未弦那边一倒,谢未弦也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陈黎野挑了个前两年口碑极佳的轻松向沙雕片。谢未弦在地狱里这么多年了,出来也挺压抑的,他总得给他拿点轻松的东西看。

效果还行,谢大将军平常不怎么笑,也没几个人能把他逗笑,但在这个片里笑了好几次了——虽然每次都只是轻轻一笑置之。

但知他如陈黎野,看得出来他心情好多了。

虽说是轻松向的沙雕片,片子中间也还是有段不太明朗的感情戏。恰巧,为了渲染一下情境,一段bgm很是时候的响了起来。

“这歌谁唱的?”谢未弦随口问道,“还挺应景,有点水准。”

“徐诗城,这人还挺火的。”陈黎野说,“挺好一孩子,做人低调,长得还帅。”

谢未弦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似乎不太关心,只是随便问问。

倒也是,像他这种人,估计对偶像明星什么的不会有兴趣。

“下午要出门吗?”谢未弦又问道,“你得去上班吧?”

“懒得去。”陈黎野说,“明天就带你去看海了,下午收拾收拾行李?我定的明天九点半的飞机,早上肯定没空收拾的。”

谢未弦应了一声:“行啊。”

嘴里是应了下来,可等整部电影结束之后,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动,还十分默契地一起瘫在沙发上,吹着呼呼的空调,在电视机映射出的光里抱着对方。

半晌之后,谢未弦忍不住一挑眉,道:“你不说要收拾行李吗?”

陈黎野:“是你不松开我。”

谢未弦:“……”

谢未弦无语了,遂放开了揽着陈黎野腰的那只手。

陈黎野一下子把他抓得更紧了:“你黏住我了。”

谢未弦:“…………”

他一把把他推了出去:“我身上又他妈不会长502!!趁早给我滚!!!”

陈黎野笑得不行,逗也逗够了,他也不死黏着人家,转头去干起了正事。他把行李箱找了出来,在地上一摊,又从衣柜里挑了点衣服出来,往行李箱上一丢,然后又转头去找该带的其他东西了,准备等会儿一起折一折叠一叠放进去。

可等他拿着毛巾和一些其他东西过来时,就看到谢未弦正坐在床边上,散着头发替他耐心地叠衣服。那些放到行李箱里的衣服都被叠的方方正正,规矩得不行。

再看谢未弦,他垂下来到脸边的头发就似被撕成柳儿的黑夜,把他整张脸都衬的温柔又耐心,一点儿不见守夜人那种凶神恶煞的影子。

陈黎野:“……”

妈耶,美人叠衣。

暴殄天物啊简直。

陈黎野在原地顿了一下,然后抽了抽嘴角,又走上了前去。

他半蹲到行李箱旁边,忍不住道:“你怎么还跑来给我叠衣服了?”

谢未弦头也不抬:“不行吗?你的衣服我不叠,难不成还让别人给你叠?我疯了?”

陈黎野无奈笑了一声:“也不会有别人的……”

“所以得我叠。”

陈黎野:“……”

有道理。

陈黎野说不过他,只好任他去了。

他走了过去,把毛巾和花露水放到了里面。

谢未弦见此眨了眨眼,想了想陈黎野的那些必需品后,又提醒了一句:“你要带笔记本电脑吗?”

“那个不能带。”陈黎野说,“那种里面带电池的不能放进去,人家不许带的。”

谢未弦皱了皱眉:“那这么说,手机也不能带了?”

“可以带,但是不能放在这里面,要随身带着。”陈黎野道,“带电池的都不能放进这个行李箱而已。”

“为什么?”

“托运的时候可能会爆炸。”

“……真的假的。”

“不知道,忘了谁跟我讲的了……没关系,就当它真的会爆炸吧。”

谢未弦:“……”

简单收拾了一下这些行李之后,他们两个就把行李箱推到了门口,然后又纷纷瘫到了沙发上,再次像两块牛皮糖似的黏到了一起去。

“好累。”陈黎野说,“今天早点睡吧,明天得早起,坐飞机得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

“那么早干嘛?”

“有很多事要办啊……取机票,托运,安检……机场还大的要死,在机场里找地方都得找小半个小时。”

“……”谢未弦默了片刻,道,“好麻烦。”

“对吧,真的很麻烦。”陈黎野也说,“但是飞机能飞的很高的,起飞之后就什么都看得到,还能看到天上的云的。你来人间一趟,总得看一看的。”

谢未弦笑了一声,把他搂紧了些,什么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没有写到关键剧情233

想要加更吗?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那啥,这次麻烦给我加油打个气……今天有点受打击qaq请夸夸我家小两口qa□□□□□□

第200章 海天一色(十一)

陈黎野真就睡得很早。

吃过晚饭之后,他就又跟谢未弦黏了一两个小时,九点半去洗了个澡。他本是准备洗完澡之后草草吹个头发睡了算了,可从浴室一出来,却见到谢大将军又已经拿着吹风机坐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着他了。

陈黎野默了三秒,走过去坐下了。

谢未弦见他过来,也就放下了手机,伸手在他满头湿发上随手一揉,一边打开了吹风机一边问了句:“明天你几点起?”

“六点吧。”陈黎野打了个哈欠说,“从家里开车去机场还有点路。”

“嚯。”谢未弦应了一声,“行,六点叫你。”

谢未弦开的是小风,他对陈黎野下手如非必要,那一定是要多柔有多柔。

陈黎野一边感受着这快把他哄睡着的小风,一边闲聊道:“上次你怎么没拿吹风机?”

谢未弦知道他说的是上次他淋雨回来时候的事,就道了句:“没那个闲心,光想你要是病了怎么办了。”

“喔……”陈黎野应了一声,“你还挺体贴,是个良妻。”

谢未弦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滚。”

陈黎野笑了两声。

把头发吹干之后,陈黎野就准备睡了。按照说好的,谢未弦也进了他的卧室。

既然要一起上床睡,那就得再给他找身睡衣穿才行。陈黎野给他找了几套,结果原本宽松的睡衣都免不得会被谢未弦穿成修身的。

不得不说,他们家将军可真是个行走的衣架子,无论多居家的衣服到了他身上总能被穿出一种很A的时尚感,跟要马上上T台走秀似的。

陈黎野越给他换越感觉他不是来睡觉的,是来当衣架子的。

他本想让谢未弦有那么一点居家感,也就是俗话说的沾点地气,但无奈,谢大将军满身的英气是怎么着都散不去。

这个人简直穿什么都能发光。

陈黎野最后放弃了:“算了,就这个吧。”

谢未弦低头看了看这件衣服胸前那一个巨大的熊猫脑袋:“……”

他感觉自己的风格被迫遭到了转变。

他依稀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好像还是个满身黑暗的铁树地狱守夜人。

怎么今天就当上熊猫了??

谢未弦嘴角直抽,伸手扬了扬袖子。这衣服是陈黎野的,原本是件宽松衣服,但他穿在身上,却活脱脱被穿成了修身。就这么一扬袖子,立马露出了一截胳膊。

他看向陈黎野,微皱起眉问道:“这好看吗?”

他最不愿意在陈黎野跟前难看。

“你穿什么不好看?”陈黎野有点发愁的反问了一句,然后又说,“我本来想给你一件多少看起来能接点地气的,结果你这人天生就不会接地气,穿什么都晃我的眼。”

谢未弦:“……”

他又低头看了看胸前的这个熊猫。

实不相瞒,他觉得这玩意儿已经足够接地气了。

可能是陈黎野怎么看他怎么发光吧,反正对他来说,谢未弦怎么样都不会接地气的。

他天生特殊。

“睡吧,不早了。”陈黎野看了眼手机说,“都十点出头了。”

谢未弦点了点头:“行啊。”

然后他们俩一起爬上了床,拉上了窗帘又拉了灯。

旁边多了个人,陈黎野也就不搞睡前看手机那套了。他直接往里一挤,再一搂一抱,还一下子把腿骑了上去。

这么行云流水的一套下来,谢未弦直接被他锁死了。

谢未弦浑身僵了一下。他实在是很久没被这么抱过了,愣了这么一下过去后,就开始有点感慨万千了。但他却没在明面上说什么,轻笑了一声过后,他便伸手在陈黎野脑袋上揉了一把,跟他道了句:“晚安。”

谢未弦毕竟是个死人,浑身都发凉,但陈黎野一抱到他就安心,再加上之前已经好几天因为林青岩的事情没睡过好觉了,这么一安心,他就忍不住困了起来。

他连晚安都没来得及回,直接睡过去了。

速度快的令人怀疑谢未弦是不是身上会飘安眠药味儿。

谢未弦抱着他,拍了一会儿他的后背之后,又抬头一看,发现床另一边留了好大一片空,简直能再睡一个人。

而他,就被陈黎野睡锁在了最里面。

谢未弦脸黑了一下:“……”

这他妈不是欺负人吗!?!那么大地方给鬼留的啊!?!

谢大将军脸色黑了又黑,最后又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这自己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抱着吧。

谢未弦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忽的又笑了一声。

夜色已深。

他听到楼下原本在写作业的孩子忙里偷了闲,刚打开了一把游戏,正嘟囔着游戏的情况。也听到楼上的两个小年轻准备要出门,正互相催促着。楼梯间里有男人在抽烟,楼下有人在车里打电话哄孩子。

守夜人五感好到如同开挂。他们能控制自己,能听到想听的看到想看的,不想听不想看就直接不管就行了,该清净的时候照样能清净——只不过,清净的时候这些五感也还是比常人好个两倍就是了。

而现在这么放纵,也纯粹是他太无聊罢了。

外面夜色已浓,天上挂着月亮和星辰,有晚归的车子亮着灯开过,门口传达室里坐着的门卫打着哈欠。有人挑灯苦读忙里偷闲,也有人在深夜抽烟想买醉。

人间众生百态,谁与谁都不尽相同。谢未弦原本和这些没有关系,但如今,他好像有半个身子已然迈进了这广阔人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谢未弦无聊地躺在床上听着人间百态。楼下的小孩儿一开游戏就没完了,完全忘了作业这回事,已经连跪三把了,气的简直想撕作业。楼上那两个已经出了门了,楼梯间里抽烟的男人被贷款搞得发愁的不行,已经抽完整整一包了。楼下打电话哄孩子的人瘫在了车上,累得要死,直接在车里睡过去了。

谢大将军靠着通达的五感安静吃瓜。不得不说,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哪怕守夜人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

谢大将军瓜吃的挺开心。

时间晃晃悠悠地到了深夜。

23:59.

楼下的小孩又骂骂咧咧的开了一把游戏,楼梯间里的男人把烟彻底抽没了,又在楼梯间里叹了长长一声,楼下睡在车里的人打起了呼噜,说了一两句梦话。

谢未弦没什么表情地听着这些。

00:00.

就在时间跨越成次日的那一刻,所有的动静突然都消失了。

谢未弦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如同被掐断了信号的收音机一般戛然而止,周遭瞬间一片安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得见房间里的冷气在呼呼的吹。

谢未弦那原本就算放下来也能比常人好两倍的五感也突然猛地退化了一大截,他突然就听不到原本该听到的东西了。

谢未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愣了一下,随后,面色跟着慢慢地凝重起来,还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按了按怀里的陈黎野,起了起身,侧头看了看窗外,试着调动了一下自己的听力。

这一次,无事发生。

他什么都听不到。

……

谢未弦心里猛地沉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陈黎野,陈黎野还睡得很熟,把他锁的死死的。

谢未弦轻轻把他从自己身上扒开。陈黎野睡得还挺死,睫毛都没动一下。

谢未弦悄悄从床上离开了。

守夜人的五感突然不作用了,还往回退化了好些,这实在很令人匪夷所思,也实在让谢未弦心里难安——这就跟打仗的士兵发现自己枪突然丢了一样。

谢未弦怕打扰到陈黎野,就爬起来走到了客厅阳台,撩开窗帘之后打开窗户就往外一看,打算检验一下自己那火眼金睛还在不在。

这么往外一瞧,他那颗心顿时又往下沉了七八寸。

……行,视力也没了,也退化了,他连原本能清清楚楚看到的远方的高塔都看不清了。

……

为什么啊!!!!!

怎么搞的啊!?!!

这是干什么!!想干什么!?!!

谢大将军情绪崩溃,但他又不敢大叫出声,只好把脑袋缩回来,疯了似的猛抓一通头发。

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搞什么!!!!

这以后怎么进地狱!!怎么进!!!怎么跟别的守夜人打!?!

谢未弦又气又急,简直有一口气如鲠在喉,上不来下不去的要把他逼疯。

他绕着沙发来来回回地走,焦急的像守在妇产科手术室前的男人。

怎么就这样了怎么就这样了怎么就他妈的这样了啊!?!

谢未弦急得不行,但他好歹上辈子是个将军,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么又气又急了一会儿之后,就发现自己有点太过于冲动了,情绪也有点要失控,遂当即深吸了一口气,扶了扶旁边的墙,往前踉跄了两步。

等一等……冷静一下。

急是没用的……急肯定是没用的。就先冷静一下,花一个晚上好好想一想……等明天早上再和陈黎野商量一下。

对,没错,就这样,嗯!

谢未弦下了结论安抚了一番自己,另一方面又感觉自己有点微妙的急火冲头,于是抹了抹脸,又长叹一声。

先……先去洗个脸吧,冷静一下。

谢未弦一边做了决定,一边又深吸了好几口气,硬是把“失去了守夜人的开挂五感”这么一个要命的事带来的冲击在心底里压了好几许下去。

定力属实恐怖。

他慢慢地走向了卫生间,关上了门,打开了水龙头。

这件事情冲击大到让他从始至终都低着头。

就算打开了水龙头,谢未弦也怕吵醒陈黎野,根本不敢开的太大,就只拧了一点点出来而已。

他就那样低着头看着细小的水流安安静静的流下来,握着水池两边的手暗暗用力,甚至都在微微发抖。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之后,他就又深吸了一口气。

冲击太大了,真的。

谢未弦十分心神不宁。他盯着水池里的水又沉默了几许,把情绪使劲地往心里压了几分之后,才终于伸出手接住了那细小的水流,往脸上扑了几捧水,就这样在卫生间里安定了几番心绪后,他才又长叹了一口气。

谢未弦这才总算做好了自己的情绪管理工作,表情凝重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卫生间里的镜子。

这一抬头,他脸上的凝重就又裂了。

他像是看见了很恐怖的东西一样,慢慢地直起了身,随后,往后踉跄了两步。

这位地狱鬼神的脸上很少会出现如此慌乱的神情,跟□□活见鬼了似的。

地狱鬼神张了张嘴,吓得一个音儿都蹦不出来。就这么张着嘴呆了好半天之后,他才终于把话给喊出来了。

谢未弦吓得歇斯底里:“顾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阎王爷:?多好一事你喊个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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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海天一色(十二)

因为林青岩的事和谢未弦的事,陈黎野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好不容易今天两边都得到了解决,他这一睡过去就睡的死沉死沉,还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一个冬日的傍晚里从一栋楼里走了出去,这一出去他就看到了谢未弦。很奇怪,他梦里的谢未弦竟然剪了短发,还戴着围巾穿着风衣,手上还戴了双黑手套,正捧着杯奶茶靠着电线杆等他。

落日的余晖把这一切照得熠熠生辉。

不知道为什么,陈黎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估计是结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想法。

梦里的傍晚正在飘雪,是一场很小很柔的太阳雪,雪被落日余晖照得发光,就那样落了陈黎野满眼。

陈黎野朝着谢未弦跑了过去,等跑到跟前之后,谢未弦就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了他,然后微皱着眉,对他说——

“顾黎野!!!!!”

陈黎野:“?”

不是,递个奶茶要喊话喊得这么狂野吗?

陈黎野一时茫然,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直接把他拽的身子一歪,眼前的梦瞬间破碎。

陈黎野却还醒不过来,他知道自己要醒了,但是睁不开眼。就在这半梦半醒间,他就感觉到谢未弦好像正把他横抱在怀里跑着,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但他只想睡觉。于是抿了抿嘴,又睡了过去。

谢未弦抱着陈黎野直接跑到了卫生间。等一到卫生间,谢未弦就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抓着他的肩膀就猛晃了好几下,试图把还在梦乡里的陈黎野晃清醒。

“别睡了!!快醒醒啊你!!!”谢未弦慌张喊道,“看看!!快睁开眼看!!出大事了!!!”

陈黎野这下可是算彻彻底底被谢未弦晃清醒了,但他刚刚还在梦里接奶茶,现在完全是一个大脑被强制开机的状态,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满脸茫然地抬了抬头,睡眼惺忪的眨了眨眼,又茫然了一个音出来:“啊?”

“啊什么啊!!!!”谢未弦急的要命,一把把他翻了个个儿,让他直面了镜子,喊道,“你自己看!!!”

陈黎野:“……”

陈黎野虽然被晃清醒了,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的眼睛还想睡觉。

他的大脑还有点不愿从休眠状态里出来。

但在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他却瞬间彻底清醒了过来。

虽然眼前模糊,但他依稀分辨了出来——那镜子里站了两个人。

陈黎野愣住了,连忙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用力眨了眨眼,又一次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谢未弦就完完整整地站在他旁边,满脸惊恐,吓得手都在抖。

陈黎野:“……”

陈黎野:“………………”

陈黎野也被惊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一脸惊疑的对着镜子呆了好半天。过了不知多久后,陈黎野就默默地伸出了手,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挺疼的,没在做梦。

那这……

陈黎野回过头看了看谢未弦。

谢未弦属实被吓得不轻,陈黎野一看过来,他就满眼惊恐地看向了他,眼神都在抖,仿佛在无声地向他求救。

陈黎野又看着他呆了片刻,随后,又转头看了看镜子里。

然后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一把谢未弦的脸。

镜子里把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照了出来。

陈黎野傻了,又默默地松开了谢未弦。

他们家将军的脸捏起来……还是有点凉。

陈黎野有点懵,就那么对着镜子呆住了。但过了几秒之后,他的眼睛里就忽然慢慢地亮起了光。随后,他就对着镜子里笑了一声。

“笑什么!!!”谢未弦一把把他拽了过来,握着他的双肩就大喊,“这事儿有多严重你知道吗!?!我五感没了!!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是啊。”陈黎野笑着说,“你不是守夜人了。”

“你这不是知道吗!?!”谢未弦近乎抓狂,大喊道,“我不是守夜人了,那以后进地狱怎么办!?!”

陈黎野却好像没听到他后面喊的话似的,接着说:“哥,你是人了。”

谢未弦本还想说,但一听这话,就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陈黎野接着对他说:“你没了五感,能出现在镜子里了,那就只能说明……你已经是人了,或者,你要变成人了。”

谢未弦眼里的惊惶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与惊疑不定。

陈黎野问他:“你试过铁树了吗?”

“……试不了。”谢未弦声音有点发颤,“那个能力……地狱外面用不了的……”

陈黎野闻言,觉得有点难办,就皱了皱眉:“……所以,不进地狱就没办法验证?”

谢未弦没回答他,他已经震惊到谁的话都听不到了。事到如今,他仍旧是不肯相信自己能够变回活人的,惊疑了片刻后,他就松开了陈黎野,往后晃晃悠悠地踉跄了两步,然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想否定,但又觉得眼下发生的事确实条条指向这个事实,没什么可否定的。他又想反驳,可又什么都反驳不出来。他又想辩解,又觉得确实没什么可辩解的。

现在,所有的线都指向了“生”,连给他反驳的一个切入点都没有。

憋了好半天之后,谢未弦就只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话。

“……不可能。”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这不可能……我都……都做了两千年了……”

陈黎野见他还是惊疑又不安,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往他那边走了几步,抓住了他一只手,说,“未弦,你看着我。”

谢未弦惊疑不定地把目光从镜子上收了回来,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眼里带着坚定温柔的光,谢未弦被这光洒了一身。

谢未弦突然就冷静下来了一些。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陈黎野说,“地狱这个东西本来就很玄,而且,有守夜人能借参与者的身份这种设定就很奇怪,再加上可以过桥但要接受惩罚的这个规则,就更匪夷所思了。这种疑点说起来太多了,所以你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那位是不是有一点想让守夜人为自己洗脱罪名的嫌疑?”

那位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十八层地狱的组织者——阎王爷。

谢未弦被他说得茫然了一下:“守夜人……给自己洗脱罪名?”

……这可能吗?

那可是守夜人,是被选中的鬼魂,是要制裁罪人的存在……也是有罪之人。

给自己洗脱罪名……?

这谁敢想??

陈黎野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就也不等他回答,接着道:“未弦,你先别慌,就算你变成人了,也不意味着我们下一次进地狱就必死了。”

“还有我呢。”

还有我。

这话只有寥寥几个字,但分量却重的很,落到心里沉甸甸的。

谢未弦被陈黎野抓着手,忽然觉得陈黎野的手有些烫,烫的他心里发暖,烫到心里的那些惊疑和不安一下子被驱逐了个干干净净。

陈黎野看得出来他的心态变化,就又接着说道:“好,我接下来问你几个问题,然后我们应该就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你不要慌。”陈黎野生怕他还会慌乱不安,一句接着一句地安抚道:“我在这儿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未弦抿了抿嘴,握紧了陈黎野抓着他的那只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了出来。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见他状态调整过来了,就也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未弦,你把守夜人的规则都给我讲一遍吧。”

“还有,是谁告诉你守夜人该怎么进入地狱的,原话是什么,你把这些全部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国庆过去了55555,这本离完结还有点距离,还有一个副本才能进入最终环节!给你们安排的糖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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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海天一色(十三)

早上六点半。

陈黎野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他一整晚都没睡,面前茶几上还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现在只能推测成这样了。”他揉了揉眼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得先试一试。”

谢未弦被他这一整晚的分析搞得精神已经懵逼到飞出九天之外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有点失魂落魄的状态。闻听此言之后,他就转过了头来,满脸写着本人已懵地问道:“试什么?”

陈黎野拿起桌子上已经放凉了的咖啡抿了一口,凉凉道:“试试你是不是可以被别人看见了。”

谢未弦:“……”

陈黎野这话说得有理,毕竟镜子这东西能照得出来的都是客观存在的物体,谢未弦既然能被镜子照出来了,那么很有可能他也是客观存在的了——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不再是别人看不见的“鬼”了。

“我只买了一张机票啊,你又没有身份证什么的,如果你能被人看见了,那飞机可就不能坐了。”陈黎野说,“所以咱俩得出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样。”

谢未弦撇了撇嘴,似乎有点不太情愿,估计是还不想面对现实。

陈黎野看了眼时间,又道:“才六点半,有点早……但是卖早饭的肯定开门了,不如去买个早饭?”

谢未弦被现实击打的有气无力:“你说了算。”

于是两个人都去换了衣服,准备一起出门去买早饭。

谢未弦换完衣服后,就习惯性地把发带从沙发上拿了起来,扎起了头发。

陈黎野刚好拿上手机从卧室里出来,赶了个正巧,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陈黎野眨了眨眼,然后便往旁边的门上一靠,就那么看起了谢未弦扎头发。

他的目光一直在谢未弦手上的那个发带身上,看得久了后,陈黎野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想起了从前。

那发带自然是顾黎野给他的。有一年谢未弦回京过生日,得到消息的顾黎野想了几日后,去铺子里给谢大将军买了条细黑的发带回来,打算拿给他做生辰礼。

毕竟顾黎野身份特殊,搞得太华丽或太用心都免不得会遭人起疑。

但顾黎野自然不可能甘心只给谢未弦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发带。于是在那之后数日,顾黎野都趁着监视他的下人睡下时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月色,在发带上绣了一轮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弯月——他怕点了烛火会被人察觉,于是就开着窗户,借了月亮的光。

陈黎野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谢未弦带在身上并且一带就是两千年的,远远不止一枚戒指。

谢未弦刚扎完头发,听他突然笑了这么一声,就转过了头去,有点莫名其妙地一挑眉毛:“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黎野摸了摸鼻子,道,“想起那个发带来了。”

“……喔。”谢未弦听他这么一说,就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发带啊。”

他一边应着,一边眼神往外飘了飘,也被这么一句话带得想起了从前。

他当然也记得这个发带。

谢未弦不爱过生辰,他懒得搞虚情假意那套,也不喜欢热闹的场面,所以也根本就不摆什么生辰宴,最多让下人给自己煮碗长寿面。

事实证明那玩意儿吃了没什么用,谢未弦年年都吃,最后自己那命还是短的感人。

但那次属实是他待不住了。他在塞北呆了小半年,想顾黎野想得快疯了,这才找了个别扭借口回京来了。既然找了这么个借口,那不实施也有点说不过去,谢未弦就只好不情不愿的摆了个宴席,请了一堆压根就不想见的人过来。

但谢大将军还是讨厌这种热闹场面。他那时强忍着不适敬了一圈酒下来,然后就把事情交给了府里的老管家,十分迅速地抽身跑了。

他不爱喝酒,敬了那么一圈下来之后,就跑出去找了个没人地方,扶着柱子活活干呕了一刻钟。

话说回来,谢未弦也请了顾家那两个人来。但可惜他俩的身份进来就注定只能受气,谢未弦也不想让顾黎野喝这乌烟瘴气的酒,直接把他请到了自己里屋去。

至于顾黎明,他就直接交给了带回来的其他麾下军士,赏了他们一大把金子,让这帮人自己出去耍去了。

当然,下了青楼禁令。

谢未弦自觉自己作为顾黎明第二个哥,还不能让他那么快就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扶着柱子干呕完了之后,就抹了抹嘴,整理了一番衣服,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去,准备去见顾黎野。

等他一回屋,他就见到顾黎野把椅子搬到了窗户旁边,就坐在那里,端着个茶杯,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背影看上去凄凉又孤寂。

这一幕看过去,他就像是一只望着天上自由的笼中鸟。

但谢未弦一推门进来,顾黎野就猛然回过了头,那一瞬间,他眼睛里亮起的光如同星辰大海一般灿烂。

然后顾黎野就朝他笑了。

谢未弦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顾黎野站了起来,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跑过去扑到了他怀里。

谢未弦转头把门关上了,一回头就接住了顾黎野。

顾黎野没点灯,屋子里只有月光在发亮。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呆了很久,然后,顾黎野才在他怀里扬了扬头,对他说:“生辰快乐,我有东西给你。”

谢未弦歪了歪头:“是什么?”

顾黎野没告诉他,还笑意更深了。

谢未弦:“……”

顾黎野在故作神秘。不得不说,他很成功,谢未弦的好奇和期待都被他这一下带起来了老高,连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顾黎野就这么故作神秘的拉起了他一只手,拉着他跑到了窗边的月色里,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条细黑的发带来。

……一条平平无奇的发带。

怎么说呢,挺微妙……有那么一点小失望。

谢未弦眼里的光暗了些许下去。他撇了撇嘴,从顾黎野手里接过了发带,还怕他伤心,尽力扯了扯嘴角,扯了个笑出来:“还……还行,挺好。”

顾黎野却笑着说:“你仔细看看。”

谢未弦:“?”

他愣了一下,有点莫名其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手里的发带。

月光从上一照,谢未弦就看到了。这发带上被绣了一轮弯月牙,只不过用的线太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初月如弓未上弦。”顾黎野说,“你不是跟我说,你娘就是念着这句诗给你取的名吗?”

“你还说以前总有人笑你这个名字娘里娘气的,但你自己很喜欢。我就想,你既然喜欢,就总该有个念想留在身边,就给你绣了这个。但我又不敢绣的太明显,怕日后遭人问起来不太好,就绣得看不太出来了……是不是还是绣的明显点好?”

“不必。”谢未弦笑了一声,把发带攥紧在了手里,道,“若是轻易就能被人看出来,那还叫什么念想。”

“……”

“这样很好。”谢未弦说,“我收下了。”

这一收就是两千年。

那看来是真的挺喜欢的。

陈黎野想着想着,忍不住又勾了勾嘴角。

两人都换好了衣服也穿戴整齐了之后,陈黎野就领着谢未弦走出门下了楼,直接往小区门口走。

清晨六点半,路上的人还是少,现在还是八月,小孩儿都还没开学,路上清净得很。

陈黎野转头去拉住了谢未弦的手,又牵着他走了一路。

有几个同样起了个大早的人路过,都纷纷不约而同地侧头看了看他们,他俩这一路走下来,回头率几乎高达百分之八十,而且大部分的目光都在陈黎野旁边停留了许久。

这是在看谁,简直都用不着说了。

谢未弦莫名有点紧张,握着陈黎野的那只手紧了紧,又往他旁边凑了凑。

谢大将军少有这种时候,陈黎野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紧张什么?”

“废话!”谢未弦瞪了他一眼,“我两千年没被人当个正常人看过了!”

那倒也是,参与者都害怕他的。就算他后来也做了个参与者进去,也没人敢对他说什么,毕竟他看起来就很凶。

地狱毕竟是地狱,谢未弦在地狱里呆惯了,一下子回了人间被当个正常人看,感觉别扭也属实正常。

他们一直走到了小区门口,正巧碰到了站在门口透气的门卫大爷。

那大爷跟陈黎野熟,一见他这么早出来,只觉得好生稀奇,就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啊?”

“嗯。”陈黎野冷静且淡定地朝大爷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道,“今天要出远门,先出来买个早饭,一会儿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去哪儿啊这是。”大爷吸了口烟,又歪头看了看陈黎野旁边眼神闪避的谢未弦,又问道,“这是谁啊?”

谢未弦:“……”

被看到了啊啊啊啊啊!!!!

谢未弦简直想要抓狂。话虽如此,他却是个从来不会逃避的人。内心几番崩溃之后,谢大将军就转过了头,眼神坚定地看向了门卫。

表情有点硬邦邦,内心也仍旧处于一种惊涛骇浪的状态。

而陈黎野却早就料到如此了,还挺冷静:“哦,这是我对象。”

门卫:“……”

谢未弦:“……”

谢未弦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陈黎野语出惊人,门卫大爷被惊得烟都忘了抽,等到手里的烟烧掉了一截烟灰之后,大爷才结结巴巴地又问道:“可这……这……这是个男的吧?”

“是啊。”陈黎野毫不忌讳,又一挽谢未弦的胳膊,道,“好看吧。”

谢未弦:“……”

门卫:“……”

陈黎野说完之后就不废话了,直接放下一句“那我走了”,然后就拉上了谢未弦,走出了小区。

作者有话要说: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赋新月》

不想开学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感谢在2020-10-08 23:18:57~2020-10-09 21:2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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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海天一色(十四)

谢未弦生无可恋地倒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本人已凉”的气场。

陈黎野咬了口包子,把手机上的机票退了,道:“你别这样,看开点嘛,这是好事儿啊。”

“我看不开。”谢未弦凉凉道,“你也说了,事情变成这样,那下次进去肯定要出大事了……我现在可能连能力都没有了,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谢未弦就是挂心这个。

他要是能变成人,当然是开心的。但问题是让他变成守夜人的是阎王爷,那如果要变回去,肯定也得到他老人家跟前报道去才行。

那谁能保证不会出事!?

“他都让你变成人了,应该也不会多为难你的吧?”陈黎野退完了票放下了手机,接着看向了他说,“你别那么有压力嘛。”

“我可能没压力吗。”谢未弦盯着他幽幽道,“黎野,那可是阎王爷。”

陈黎野:“……”

这种顶端的鬼神在人们的心中始终是占据着一席之地的。陈黎野觉得轻松,主要也是因为谢未弦之前说他成为守夜人就见过一次,再加上谢未弦现在变成了人,算是通过了考验,阎王爷也不会多为难他们。

这几项一加,陈黎野才不太怕他的。但谢未弦突然这么一提,他心里又免不得咯噔一下,有了几分压力。

“……那个。”陈黎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被带的有点没底气了,“很……很可怕吗。”

谢未弦似乎是被他这话带的回想了一下,然后脸色不禁一黑,也讪讪地点了点头:“很可怕。”

“……有多可怕。”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象的。”谢未弦两眼放空道,“但我觉得,应该比你想象的恐怖一百倍。”

陈黎野:“……”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他原本还觉得他们这小两口什么都没做错也算是通过了考验,心里十分的有底气,结果被谢未弦这么一说,心里头就也跟着开始敲锣打鼓了。

手里的包子都不太香了。

陈黎野低头看了看吃到了一半的包子,想了想后,就转头朝谢未弦递了过去:“吃吗?”

谢未弦又生无可恋地看向了他。

“都变成人了,应该可以吃了。”陈黎野说,“吃一口试试吧。”

谢未弦有点不放心。他还记得上一次他吃东西的时候有多恶心,那玩意儿一进嘴就活生生跟生吞了八吨垃圾一样臭味儿熏天,给他恶心的抱着马桶呕了好久。

他还记着那个恶心的味道,光是想起来,他就忍不住深皱起眉来。

陈黎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便提议说:“先咬一小口试试?”

谢未弦沉默了。

他有点纠结。毕竟两千年没有东西进过嘴了,要说不馋那是不可能的。话虽如此,但另一方面,守夜人吃的东西到了嘴里的味道却是真的感人,谢未弦又有些不敢轻易尝试。

陈黎野又接着说:“都有心跳了,应该没事的。”

心跳是陈黎野昨晚试的,确实是有的。

谢未弦有了心跳,镜子里也照得出来,也能被人看见,跟个普通活人是没什么区别的。所以理所应当,吃的东西也不会再是那个味道才对。

应该是这样的。

谢未弦本来就很想吃点什么,陈黎野还在旁边这么鼓吹他,这一来二去的,谢大将军终究是没坚持住,牙一咬心一横,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拿过了陈黎野手里的包子。

他的表情还是很凝重。

陈黎野看着他,表情也禁不住跟着凝重起来。

包子被谢未弦抓在手里,估计感觉自己很无辜——吃个包子而已,俩人弄得跟吃毒药试试会不会死似的。

就这样沉默几许之后,谢未弦终于拿起了手里的包子,小心翼翼地轻轻咬了一口下来。

陈黎野紧张得跟看着他活吞炸.药似的,心都跟着悬起来了。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谢未弦的表情渐渐由紧张凝重变成了无语凝噎。

谢大将军嚼了几下之后,就默然了片刻,然后又默默地低下头,无言地看向了手里的包子。

陈黎野让他弄得莫名紧张:“怎么了?”

“……”谢未弦沉默了一下,说,“没味儿。”

“……?”陈黎野顿了顿,“没味儿?”

“对,没味儿。”谢未弦说,“而且还跟吃纸似的……就,不是那种吃包子的感觉。”

陈黎野:“……”

啊这。

“但比之前好多了。”谢未弦把包子还给了他,说,“之前真的是跟生吞放了八个月的垃圾一样的味儿。”

陈黎野撇了撇嘴,拿回来又咬了一口,这次他也有点跟着食之无味了,一边嚼着一边道:“那你会不会饿啊?”

“不知道。”

谢未弦刚放下这么一句不知道,肚子就很是时候地叫了一声。

陈黎野:“……”

谢未弦:“……”

陈黎野默了片刻,道:“你饿都没感觉吗?”

“……没有。”谢未弦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嘴上说着这话,肚子却叫的更厉害了,像是在抗议。

陈黎野觉得稀奇,一般来说人要是肚子饿,都不可能没感觉的,但谢未弦看起来是真的毫无感觉,还伸手摸了一下肚子,满脸的茫然诧异。

“还是没完全变成人。”谢未弦一边摸着一边叹了一句,然后又抬起手来,指了指陈黎野买来的那些包子,道,“给我一个吧,我得吃点,要是饿死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陈黎野抿了抿嘴,伸手拿给了他一个,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像是被扫了兴。

谢未弦看出来了,接过了包子之后,就又说道:“别不开心,这么一看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没过最后那关,当然不能放我真的变成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了一口,咬得满脸一言难尽。

吃饭吃的食之无味,那确实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我知道。”陈黎野摸了摸鼻子,说话都有点闷里闷气的,“我都知道,这样也应该在意料之中的……就,我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替你不得劲。”

谢未弦:“……”

“吃饭没味,还得生吃下去。”陈黎野道,“跟受罪似的。”

谢未弦愣了一下。

他是没想到陈黎野在他的事儿上能替他想到这份儿上。虽然嘴里没味儿,但好说歹说终于能吃下东西了,他自己甚至都已经有些心满意足了,陈黎野却还替他觉得不得劲儿。

谢未弦心里清楚。陈黎野就觉得谢未弦该好好的,该跟个正常人一样,能被人看见,能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能活着,能爱他。

他该这样,也本该这样。

谢未弦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不就是不开心吗?”

陈黎野撇了撇嘴,不吱声了。

“别不开心了。”谢未弦又同他说,“都会好的。”

陈黎野还是没吱声,张嘴咬了口包子,咬得极其用力,像是跟包子有仇,在啃包子的脑袋似的。

就这么沉默着默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又一边嚼着包子一边鼓着腮帮子道了句:“我不得劲。”

谢未弦:“……”

陈黎野像个委屈又倔强的小孩似的,又赌气似的小声道:“我就是不得劲。”

“……我不服。”

陈黎野前世今生都冷静又理智平静又守礼,他爱跟谢未弦撒娇,但少有说这种赌气话的时候。而当这样的一个人这般冷静地赌起气来,那杀伤力要比撒娇猛上十倍都不止。

谢大将军心里砰地一下,有什么东西炸成了漫天的塞北雪花。

心动的太突然,谢未弦忍不住啪地一下捂住了脸,然后狠狠暗骂了一句我操。

他甚至感觉嘴里嚼起来跟纸似的包子都有几丝儿甜味儿了。

陈黎野咽下了嘴里最后的一口包子,然后便抹了抹手,转过了头,见到眼前这一幕后,一时不解他们家将军这是在干什么:“?”

他也没必要懂,也根本没来得及懂。谢未弦迅速地把手里还没吃完的包子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咽下了嘴里那难以下咽的东西,转头就吻上了陈黎野。

陈黎野被吻了个猝不及防,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已经被压在沙发上了。

陈黎野被亲得有点缺氧,可在被这阵缺氧逼得近乎于混沌的意识之中,他又看到谢未弦眼中坚定的深情——就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陈黎野心里头的弦猛然一震,又掉到一片深渊里去了,掉的心甘情愿。

谢未弦每一次吻他都是竭尽全力的占有,陈黎野也每一次都被他占得一穷二白,等谢未弦好不容易起来之后,他就只感觉头晕目眩得眼前都出了重影,眼角都被逼得挂了泪。

陈黎野有点喘不上气儿来。

“……你太犯规了。”谢未弦脸上泛着微红色对他说,“我真的受不了。”

陈黎野听了这话哭笑不得,等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对谢未弦说:“那你……受不了,就受不了吧……有什么办法……”

谢未弦嘴角一抽,连忙坐直了起来,又深吸了一口气,久违的把谢家家训从心里的箱底子里抽了出来,念了足足十多遍有余,才总算是把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冲动都给压在了心底深处。

陈黎野完全不知道自己又一句话把谢大将军心里倒腾的天翻地覆,也跟着坐了起来,又那么坐着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缓回来了。

“……你真狠。”缓了过来的陈黎野忍不住叹了一声,对谢未弦说,“真的,每次我都想这么感叹。”

谢未弦眉角也一抽:“废话。”

陈黎野笑了一声,又对他说:“对了,海南那边是去不了了,但是近处的能去。”

“要去吗?看海。”

谢未弦:“……”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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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海天一色(十五)

这座城市边上的边上是一座临海城市。

但是是边上的边上。

换句话说,路程是有那么一小点远的,开车过去怎么着也得要五个小时,而且肯定还得在那儿留一晚上了。

陈黎野昨天一晚上没睡觉,但也干了一大杯咖啡下肚,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是睡不着了。

到底是现在先去睡,还是去赶路?

陈黎野坐在沙发上左右权衡了片刻后,就一拍大腿,决定趁着咖啡的劲儿还在先行赶路去算了,反正就算现在去睡他也只能干瞪眼睡不着,到时候路上困了就找个服务区一停,车上也能照样睡。

说走就走。陈黎野拎上昨天收拾好的行李,转头就带着谢未弦上路了。

天气太热,陈黎野一上车就把空调给开了。谢未弦被车子里扑面而来的冷气当头一吹,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感受不到凉。于是,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也还是不知冷暖。

他伸出手,手放到了空调扇上呆了半晌,只感觉有风吹,除此之外,就毫无感觉了。

开着车在路上跑的陈黎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轻而易举地就看出来了这一事实,便问道:“没感觉?”

“没有。”谢未弦把手收了回来,说,“昨晚都没注意到,但现在这么一看,离真的变成人还是差了点。”

冷暖不知又食之无味……确实和常人差了一些。

陈黎野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但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陈黎野在开车,谢未弦不能多做什么,就只好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故作轻松地宽慰了他一句:“没什么的,别这个表情。”

陈黎野没吭声,就那样看着眼前的公路开着车。

谢未弦没得到他回应,但也没急没恼,又揉了他脑袋片刻后,就收回了手。

陈黎野沉默了半晌。

两人之间谁都没说话,只有手机导航在这片沉默之中无知又快活地叭叭了两句。

就这样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后,陈黎野才又开口道:“你还记得吗。”

谢未弦看了他一眼:“嗯?”

“冷暖都是什么感觉。”陈黎野道,“你还记得吗。”

谢未弦:“……”

“……都两千年了。”陈黎野喃喃着说,“你都感觉不到冷热。”

谢未弦被他给说的沉默了,默了片刻后,他就转过了头,看向了车前的路。

“不太记得了。”他说,“我就记得塞北是冷的,特别冷。说起来也挺神奇的,我这大半辈子都在跟风雪打交道,在雪里冻了这么大半辈子,可当守夜人的年头久了,再往前翻翻想一想,我竟然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

“真的都想不起来了,就只记得塞北的雪厉害。”谢未弦似在喃喃,就那么看向了远方,慢慢悠悠地道,“就只记得那风雪不近人情得很……我头几年不甘心,觉得这怎么能忘呢,就使劲想使劲想,却只记得有时候风雪厉害了,刮在脸上疼的紧……就只记得这个了。”

但现如今,就连那疼是怎么个疼法,他也都不太记得了。

谢未弦所有的记忆都被时间磨去了太多细节,再细想起来时,过去的所有都如同蒙上了一层雾般模模糊糊。他记不得冷记不得暖,甚至当年的疼是什么感觉他也记不太清了,但唯独一个顾黎野却一直都很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得刺眼又痛心。

这么多年过去,时间一年又一年地风吹雨打,却都没办法把这个人的身影模糊一分一毫。顾黎野是他的刻骨铭心,是早已刻进了骨子里的东西,他从未忘记,也根本忘不掉。

谢未弦略去这些没必要说的,接着又道了一句:“但是暖我记得,记得特别清楚。每次想一想你,我就能想起来是什么感觉。”

陈黎野:“……”

“所以你用不着心疼我。”谢未弦说,“托你的福,我还挺好的。”

陈黎野说不出话来了。

他眯了眯眼,又抿了抿嘴,还是替谢未弦心不甘。

可陈黎野没说这些,他只说:“会好的。”

“……”

“都会好的。”陈黎野看着前方说,“你会记起来的。等到过几个月……大概十一二月的时候,这里就入冬了,入冬之后这里就会下雪,但是下的比塞北小多了,挺漂亮的,你可以看看。”

谢未弦闻言一愣。

陈黎野又顿了一下,然后说:“不对,你必须得看看。”

谢未弦:“……”

“我们肯定能活着出来,我必须让你看看。

”

“……你得看海看雪,什么都得看看。”陈黎野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的,你必须得都看看。两千年前我出不了顾府,是你领着我看遍长安花的……这次怎么说,都得该我了。”

谢未弦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了声:“是得该你了。”

陈黎野没吭声,但耳朵尖有点红了。

等十点多时,咖啡的劲头就过去了,陈黎野一眨眼,一股困意就袭了上来。

陈黎野知道自己昨晚一晚没睡,困起来肯定要出事,所以一感觉到了困就不敢怠慢,连忙打起了几分精神,坐直了身子,赶忙下了高速进了个服务区,找了个地方一停。

等停了车后,陈黎野就松了口气,这口气一松出来,他就感觉到困意不要命似的席卷而来。

陈黎野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可能要睡过去了。

“我睡一会儿……”陈黎野困得不行,强打着精神说的话都被困意搞得迷迷糊糊的,“哥……你两个小时以后叫我。”

谢未弦答应了他一声。

陈黎野根本没听到谢未弦答应没答应,他困得厉害,转头就睡过去了。谢未弦一转头,见陈黎野真睡过去后,就伸手把车里的冷气调低了些,又把对着他的一些空调扇都调了个方向,然后摸了摸两边,也摸到了开关,便也把自己的椅子放倒了下来。

他翻了个身,朝向了陈黎野,看着他看了片刻后,便忽的笑了一声。

这声笑里满是说不出的温柔。

谢未弦伸出手,轻轻把陈黎野额前的发给揉乱了。

“晚安。”

他声音极轻地说,像是怕惊了谁的梦。

*

等陈黎野再醒过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十五了。

……他是十点多下的高速来的这儿,所以……

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陈黎野茫然地看着手机的时间看了好半天,然后又茫然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了在玩手机的谢未弦,又茫然道:“我睡了这么久??”

“还好吧。”谢未弦说,“也才快六个小时而已。”

“……”

陈黎野失言了片刻,然后才又道:“我不是叫你两个小时以后叫我吗……”

“没舍得,你看起来睡得挺香的。”

陈黎野:“……”

他无言以对。

他总不能指责谢未弦太溺爱他,这题根本无解。

陈黎野叹了口气,只好又接着上了路。

其实上午就已经开的差不多了,再开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到地方了。

但将近五点的时候,陈黎野就路过了一片海。那里海天一色,海里波光粼粼,似有光坠在里头一般。

谢未弦是真的这辈子都没见过海,虽然在手机里看过,但那毕竟不是在眼前。这一次他一真的见到,就一下子被吸引去了目光。那海色盛在他眼里,使得他眼中也盛住了一大片光。

那是地狱里绝不会有的光芒。

“好看吧?”陈黎野笑着说,“你再等一下,马上就到了。”

谢未弦回过了头,就见陈黎野嘴角噙着笑,心情似乎很好一般。

……谢未弦倒觉得这边才更好看。

五点半多一点时,陈黎野开到了地方,那是一片没多少人的海边。

等一下了车,谢未弦就被海风扑了一脸咸湿的气息。他虽然感受不到,但闻到了空气里的味道——倒真是一种很奇妙的味道,反正他没闻过。

海边的风不小。

陈黎野搓了搓手,忍不住道:“真凉。”

谢未弦听了这话,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转头就往他身上一罩:“穿上。”

陈黎野:“……”

他无奈,只好把谢未弦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谢大将军好像把这衣服撑得有点大了,陈黎野穿在身上,感觉它微妙的大了那么一圈。

谢未弦看向海边。海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天上的光。远处有两三条船,应该是捕鱼的,这里不知为何游客稀少,就只有几十个人三三两两地各自散着,要么散步要么游泳要么晒太阳。

“去海边走走吧。”陈黎野说,“现在也不着急,我定的那家旅馆随意得很,什么时候去都行。”

他说着就挽起了谢未弦,走向了海边。

谢未弦跟着他往海边走去,顺嘴问了句:“你定的哪里的旅馆?离这儿远吗?”

“不远。”陈黎野回答,“就两个路口。我给那家老板打过官司,他认识我,现在住旅馆都要身份证的,可你也没有那东西,情况特殊,没办法,我只好找熟人了。”

谢未弦:“……”

“他一听我要来,都快兴奋死了。”陈黎野说,“我记得你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另一边都是游客,一到晚上那就跟下饺子似的,怕你不喜欢,我就问他有没有人少点的海边,他就说真巧,就是这边,离他的旅馆还近。我一算挺划得来,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跟他熟,半夜一点才去住都行。”

谢未弦一阵无言,默了好半天之后,他才说:“你这不是挺多朋友的吗。”

陈黎野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谢未弦这是在翻自己说过“我没几个朋友”的旧账,便无奈一笑,说:“这只是表面朋友而已,不交心的,都是塑料情谊。”

谢未弦冷哼一声。

“哥,我跟你最交心了。”陈黎野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又挽着他说道,“我实话跟你说嘛,除了姚成洛,我跟谁都不算太交心……柳煦算交了半个。”

谢未弦:“……”

他默了一下,然后看向了陈黎野,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这玩意儿还能交半个?”

“当对方从某一天开始令你感觉到微妙的恶心的时候,就可以了。”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谢未弦:“……”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忙哦……下个月会好一点,大家忍一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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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海天一色(十六)

陈黎野在走向海边之前,就在岸上把鞋脱了。

谢未弦一时不解,但还是有样学样,跟他一起脱了鞋,然后就这样一手拎着鞋一手牵着人,往海边走去了。

等一走过去,他就知道为什么要脱鞋了。

就这沙子,绝对会往鞋里跑,拦都拦不住。

时间还早,他们就一直沿着海边往南走。谢未弦偏头看向海上,远方的海和天连成了一片,海风扑面而来,吹了谢未弦满脸的咸湿气息。

你得承认,地狱里没有这样的海天一色。

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了下去,一直走到落日余晖。

陈黎野挽着谢未弦走了一路,等到落日坠了一半的海之后,他才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落日。那落日把整个海面都烧得发光,他就那样站着看了片刻后,才轻叹了一声出来。

这声气息被海风卷走。

陈黎野有些怅然,道:“其实,是林哥告诉我得带你来看海的。”

谢未弦倒是第一次听这事儿,愣了一下:“?”

“他说他一直想带他老婆去海边看看,但是总是很忙,没机会。”陈黎野说,“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说,我得带你来看看。”

谢未弦听罢垂了垂眸,后又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被落日烧得满是红光的海面上。

沉默几许后,谢未弦就道:“他人不坏。”

陈黎野点了点头。

“就是太多疑了。”谢未弦说,“不敢信我,到头来把自己给害没了。”

陈黎野忍不住笑了一声:“没办法。”

谢未弦撇了撇嘴。

陈黎野又转头看向海面,轻声道:“漂亮吧?”

“……嗯。”

谢未弦看向远方将要彻底没入海中的落日,也跟着放轻了几分声音,道:“很漂亮。”

“还有更好的。”陈黎野说,“等以后,我带你去很远很远的那一个。”

等以后。

得有以后。

必须有以后,一个能一起去远方的以后。

谢未弦忍不住扬了扬嘴角笑了,然后把手往下探了探,去握住了陈黎野的手。

他和他十指相扣,然后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抬头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道了句:“急什么,日子那么长。”

陈黎野转头看向他。

落日的余晖洒了他们一身,也洒在谢未弦眼睛里。

陈黎野便笑了一声。

“也是。”他说,“日子还长。”

*

等到落日彻底陨落时,他们也从海边离开了。

陈黎野在路边买了瓶水,俩人把脚上的沙子冲干净了之后才穿上了鞋,回了车里。

一钻到车里,陈黎野才感觉到脚走的有点酸,于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

七点多了。

“……夏天果然天黑晚。”

陈黎野话音刚落,肚子就跟着叫了一声。

……仔细一想,他好像除了早上那几个包子就没吃过别的东西了。

谢未弦听见这阵动静,就转过了头来:“饿了?”

“……嗯。”陈黎野说,“除了早上那顿,我就没吃东西……你不饿?”

谢未弦凉凉道:“我感觉不出来。”

“……”陈黎野默了片刻,“那就当你饿了吧。”

谢未弦倒百分百依着他:“你说了算。”

陈黎野:“……”

陈黎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坐正了身子,系好安全带之后就发动了车子,说:“那就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去旅馆。”

谢未弦嗯了一声,算作了回答。

车子转头就上了大路。天一黑下来,这大路上就点起了路灯。走这条路的人少,车流也不多。

离开海边之后,陈黎野就感觉气温有些热了起来,便关起了车窗,伸手去开了个冷风。然后,他便一边开着车,一边转头在路边寻觅着饭馆,准备随便找家感兴趣的进去吃一顿算了。

谢未弦也转头看着窗外慢慢向后离去的一盏盏路灯,不知他是在发呆还是在看这些路灯的光。

陈黎野偶尔看他几眼。路灯和过往的事物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么一瞧,他身上倒多了好几分人间的烟火气息。

陈黎野心情非常好,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谢未弦被他给笑回了头来:“干嘛笑?”

“没有。”陈黎野笑道,“你好看。”

谢未弦冷哼一声:“废话。”

陈黎野脸上笑意更甚。

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眼前已经迎来一个该拐弯的路口了,他就打了一下转向灯,可转向灯没有任何反应。

陈黎野嘴角的笑意猛然一凝,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从心底攀升而起。

他猛打了几下,转向灯就是不着。

这前面是一个必转的弯,这可是个悬崖,前面就是护栏了,冲过护栏之后,就会掉下崖下夜间汹涌的海浪之中。

谢未弦很轻易地就察觉到了空气中不对的味道,他也凑了过来,面色凝重地问他:“怎么了。”

陈黎野没吭声,路口已经就在眼前了,他必须得转弯。

只是个转向灯而已,应该不会……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了一下方向盘。

……没反应。

陈黎野连忙踩刹车,结果刹车也没反应。

“…………哥。”

谢未弦:“嗯?”

“坏事儿了。”陈黎野双手松开了方向盘,转头凉凉道,“阎王爷好像来找你了。”

谢未弦:“……”

“失灵了。”陈黎野拍了拍方向盘,“全完。”

谢未弦一下子想到了曾经见过的阎王爷,忍不住脸色一黑。

他转过头,看见了近在眼前的护栏。

……马上就要冲过去了。

谢未弦脸上出现了几分少见的慌乱。就算心理准备做的如何好,在真的面对这最后一关时,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害怕。

那可是阎王爷。

可就在这时,陈黎野突然把安全带解开了,然后又伸手把谢未弦的安全带也给解开了,随后,他就拉住了谢未弦的手,又一把把他拉了过来,抱进了怀里。

谢未弦突然就陷进了这么个怀抱里,忍不住当即一懵。

“没事,哥。”陈黎野紧拥着他,在他耳边坚定又声音极轻地道,“最后一关了,我陪你过。”

谢未弦没来得及回应。车子在那一瞬就冲出了护栏,整个车身猛地一震。

他们双双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耶欢迎来到铜柱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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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画中念(一)

谢未弦慢慢地睁开了眼。

然后他就发现,他还和陈黎野相互紧拥着。

陈黎野松了松谢未弦,又抬起了头来,转头看向了四周,想从谢未弦怀里起来。

可谢未弦却伸手搂了他一下,又下意识地往怀里按了按——一进地狱,他就下意识地想护他。

又被他按了回去的陈黎野:“……”

谢未弦转头看了看四周。这个地狱里天气依旧阴暗,空中的云也厚的像要掉下来一般。

他们正站在一条街道上,这是一条通往远方的大路,路两边是两排荒凉的店铺,每一家都紧闭着门,卷帘门上都积了一层灰,路边的路灯也都坏了似的,一个个都正忽闪着昏黄的颜色。

这条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枯树,那些枯树上连一片叶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一只只枯瘦的巨大鬼手。这里荒废的太久了,地上便积了一地薄薄的尘沙,但这里却没有风,尘沙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地上,衬托着这里的一片荒凉。

谢未弦转头看向了身后。

陈黎野伸手扒了扒他搂在自己身上的手,把这个怀抱扒的松了一些后,就也跟着打量起了四周的光景。

他们身后是一片黑雾,什么也看不到。

看来,又只剩下往前走这一条路了。

谢未弦的表情微妙的凝了一下,毕竟他有理由怀疑这个地狱里有阎王爷。

陈黎野也看到了他们身后的情况,随后,他便在谢未弦怀里抬了抬头,问道:“你先试试?”

谢未弦知道陈黎野在说什么。

他在说铁树。

毕竟谢未弦现在很有可能已经不是守夜人了,铁树也有可能不再是他的能力。可地狱的事情玄之又玄,陈黎野也不敢把事情说的太绝,所以他们就得看看谢未弦是否还能在地狱里召唤出铁树,以此来做出最后的决定性推断。

这是一个只有能在地狱里才能得到验证的事情。他们之前就商量过了,进了下一个地狱之后,就得在进入关卡之前试一试验证一下——在那个地狱公告的声音宣布之前,都算作关卡之外,地狱之内。

话虽如此,不论验证不验证,他们两个心里都已经有数了。

铁树百分之九十是没了,现在验证,也只是看个结果求个心安罢了。

谢未弦抿了抿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陈黎野,把他往身后拉了拉护了护,然后朝面前的地面伸出了手,满脸都写着已知了结果的无可奈何。

但,一株铁树却突的猛然在他面前拔地而起,直接窜起了两米高。

谢未弦:“……”

陈黎野:“……”

……?

???????

不是????

陈黎野感觉世界观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冲击。

俩人面对着最熟悉的铁树,足足震惊了两分钟,震惊到沉默的那种。

两分钟之后,陈黎野反应了过来,然后他转过头去,就见谢未弦已经原地化成了一尊石像,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僵在了原地。

……谢未弦受到的冲击应该比他大多了。

陈黎野顿了一顿,然后干巴巴地叫了他一声:“……未弦。”

谢未弦僵硬地转过头来,整张脸都写满了震惊。

“那个什么……”陈黎野也忍不住抹了一把脸,有点头疼,道,“你先……你先把它收起来。”

谢未弦又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才讪讪地伸出手,把铁树收起来了。

这一来一去的,谢未弦也就冷静下来些许了。他眼里还有点惊疑不定,抿了抿嘴,把心头的震惊压下来大半后,就转头问道:“这到底……”

“不知道。”陈黎野抹了一把脸,也有点难以面对现实,“但我觉得……可能是你这个能力还不能被收回。”

谢未弦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在他们的安排里,后续还需要你用到这个能力。”陈黎野转手摸了一下耳垂,思忖道,“所以才给你留着了。”

“……”谢未弦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声音和手都微微地颤悠起来,“他们不会是想让我拿着这个玩意儿打阎王吧……”

“……应该不会。”陈黎野也默了一下,道,“那有点扯了,哥,你就是再活两千年估计也干不过他老人家。”

谢未弦:“……”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现在是下午一点三十三分,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时间还算富裕。

“走吧。”陈黎野看过时间之后就收起了手机,说,“先进关,咱们得一步一步慢慢来,你别着急。”

也只能这样了。

谢未弦伸手抹了一把脸,闭了闭眼,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后,就又睁开眼来,去牵住了陈黎野的手,向前走去。

他们就这样沿着这条街道一直向前走。走了大概三四分钟左右后,就有一个极其显眼的建筑物撞进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个建筑物坐落在他们左手边,是一个又矮又宽的长方形建筑。建筑物通体白色,但被荒凉的沙一盖,看起来就有些发黄又老旧。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老旧长盒子。

“那个玩意儿好显眼。”陈黎野说,“我感觉就是它了。”

毕竟这种长得越是鹤立鸡群的,就越有可能。

谢未弦也这么认为,于是同意的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就又一起走了过去。

等他们走到那里时,就见那里就已经有几个参与者在这栋建筑门口守着了。和往常一样,参与者们每一个都在低头玩着手机或者抬头看着风景。陈黎野和谢未弦一来,参与者们就纷纷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从头到脚审了个遍后,就又低下头去玩起了手机,或转头又去看起了风景。

陈黎野粗略的数了一下,现在到了的参与者算上他们两个,一共有九个人。

还剩下一半。

陈黎野仰头看了看这座建筑物,打量了好一会儿后,他也没看出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来。

长得四四方方的,还形单影只的杵在这儿……

是个展馆?

另类的别墅?

体育馆??

影视厅??

……影视厅应该不太可能。

4S店?

……那也不太可能。

陈黎野左右打量了半天,死活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没办法,他只好也拿出了手机来,准备玩会儿手机等一等其他的参与者,等大家都到齐了进去一看,这答案也就自然揭晓了。

毕竟他自己在这里瞎猜也没什么用。

谢未弦见他要玩手机,就松开了他,转手就揽住了他肩膀,就这么十分自然地宣告着拥有权,安安静静地等起了其他的参与者。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迎来了一个新人。

这新人是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眼镜男。眼镜男刚经历一场死亡,一转头就来了这么个地方,吓得哆里哆嗦抽抽噎噎,满脸涕泪横流。他留了满下巴的胡茬,头发油光锃亮,衣服更是邋里邋遢的,是个标准的没出息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他形单影只的走了一路过来,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的参与者,便立刻脸上一喜,小跑着冲了过来,好笑的是他还一边跑一边整理着自己那邋里邋遢的衣服,好像还很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一般。

男人跑了过来,然后吸了好几下鼻子,努力地把眼泪憋了起来,笑得满脸讨好,搓着手问道:“各位……各位,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啊……?”

陈黎野有些无语。

都这种情况了,这男人竟然还有点畏首畏尾,既不像陈黎野这样一身正气十分淡定,也不像其他新人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怕他生气点歇斯底里一些,也比这没出息的样儿好点。

有参与者头也不抬地给他放了一句:“这儿是地狱。”

“地……地狱?”那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又扯出了几分尴尬的笑,“您,您这开的什么玩笑啊?”

谢未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头叹了一声,无语道:“这是个什么人啊。”

“问得好,那得看看这是哪个地狱。”陈黎野抬头道,“这人肯定不像表面上这么老实。”

谢未弦很同意:“老实人哪儿能进来。”

参与者们都懒得和新人多费口舌,告诉他这儿是地狱之后,就没人再吭声了。

新人又问了几句之后始终没人搭腔,也就不再给自己找尴尬了,自己尴尴尬尬地挠着头皮,找了个地方一蹲,就开始安安静静地瑟瑟发抖。

可要命的是,还不止这一个新人。

后面又来了两个新人。其中一个是个青年人,他生了双凤眼,满脸淡漠,肤色冷白,长得十分不赖。但说来奇怪,在这种人人短袖的盛夏时节,他居然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和黑色长裤,脚上还踩了双黑色短靴——明明外面是夏天,他却穿的跟深秋时节一样。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个新人,他的表情却和其他新人千篇一律的慌张不同,满脸都是冷静与从容,是那种淡定到令人感觉恐怖的新人。

来了之后,他就扫视了一圈众人,或许是因为谢未弦那头长发太过扎眼,他的目光就忍不住在他身上顿了一下。

但也只顿了那么一下而已,他很快就又收回了目光,随口问了句旁人这儿是哪儿。或许是他表现得太从容,旁人愣了一下,才回答了他。

得到答案之后,第二位新人又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又重新问了一遍。

参与者们对新人是没有耐心的,哪怕是个素质如此之佳的新人。所以同样的,第二位新人也再没得到任何回应。

但他却没哭没闹也没吵,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后,就安安静静地插起兜来转头离开了这里,也不知要去哪儿。

谢未弦盯着他盯了一路,一直目送他走远。

过了片刻之后,这位新人就又端着个鲜血淋漓的手回来了,不知是去哪晃了一圈。可就算已经满手鲜血了,他也还是一脸的淡定,就那么十分从容地在众人面前安然路过,自己随便找了个地儿蹲下来了,满脸写着既来之则安之。

而第三个到来的新人则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他剃了个光头,还光着上半身,亮着两臂上的张扬纹身,两只耳朵上还都各打了一排洞,也各带了一排明晃晃的银色耳钉。他的表情十分凶狠,满脸都写着老子不好惹。

当然,作为一个新人,他也问了新人必问问题之“这儿是哪”,得了“地狱”的答案之后,他竟然直接破口大骂。

“你逗我玩呢!?!”这新人扯着嗓门骂道,“草你妈的,你是不是觉得逗我挺好玩啊!?!”

没人搭理他。

第三位新人不觉得尴尬,只觉得恼火,他几个箭步走上前,直接抓住了那个好心告诉他这儿是地狱的参与者的衣领子,一把把她揪了过来,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道:“我他妈问你话呢!!聋了是吧!?”

众参与者纷纷抬头看去。

那个被他揪住领子的参与者是个女人。女人扎着利落的高马尾,一件白t加上白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运动鞋,看起来白白净净也很年轻。

这位女参与者被揪住了衣领,却丝毫不慌,只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很麻烦。

“叹什么气!?!”

第三位新人脾气火爆,一边问候着这位参与者的母亲,一边扬起手来要揍她。

陈黎野惊了,他走了这么多趟地狱下来,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场面。

那男人的拳头猛地揍了下去。

女参与者不急不忙地伸出了手,就那么一拐一拨再一推,直接用这么一股巧劲,让第三位新人的拳头拐了个弯,落到了自己脸上。

众人:“……”

陈黎野:“…………”

第三位新人被自己这一拳揍懵了。一下子松开了手,连连后退了数步,捂着被自己揍得生疼的半张脸,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

完美完成了一波反杀的女参与者十分从容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道:“别费劲了,你爱信不信。你就是在这儿把所有人都打死了,也不可能出去的。”

第三位新人气得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骂:“你他妈放什么屁!?还地狱!?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阎王爷还是黑白无常啊!?你……”

突然有人开口打断了他:“是真的。”

众人又看向开口说话的人。

说话的是来的第二个新人,是淡定到令人觉得恐怖的那一位。他端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还是一脸淡定。

他对第三位新人说:“我刚刚也不信,就四处去转了一圈。刚刚进来的时候身后是一片黑雾,我以为从那里走就能出去,就回去试了一下,结果刚塞进去一只手,就成这样了。”

“……”

“我还看到了一些东西。”他面无表情道,“相信我,你不会想看的。”

第三位新人闻言,脸色扭曲了好半天,最后嘴角一抽,又大骂一声问候了一下在场所有人的母亲,然后便转头直接走了。

“谁要跟你们一起!!”他骂道,“骗老子,一个两个都骗老子!!什么地狱,鬼才信你们!!!操了,就一帮子傻逼!!!”

借了巧力揍了这位脾气火爆的新人的女参与者转了转头,看了眼第二位新人。第二位新人对此不发表任何言论,看也不看女参与者,端着鲜血淋漓的那只手,转头就走了。

陈黎野是从没见过新人到场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觉得稀奇不已,忍不住叹道:“居然还有这种新人……”

谢未弦却有点心不在焉:“嗯。”

他只这么“嗯”了一声,陈黎野却听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转过了头看向了他,问:“怎么了?”

这一抬头,陈黎野就看到了谢未弦的目光正看着何处。他循着他的目光往那处一看,发现那正是第二位新人。

谢未弦在看第二位新人。

“……他怎么了吗。”

“没。”谢未弦收回了目光,道,“就是觉得这种新人太少见了。”

“……”陈黎野默了片刻,问道,“你觉得很不对劲?”

“没,不对劲倒是没有。”谢未弦道,“就是觉得少见而已。”

陈黎野听了这话,没吭声,转头摸了摸耳垂。

过了片刻之后,又有两个人来了。

其中一个人是个穿了个白衬衫的普通参与者,正满脸表情复杂地看着跟着他来的另一个参与者。而那正走在他身前的另外一个参与者,不是别人,就是刚刚大骂着跑走的那一位。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一只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来,满脸恐惧浑浑噩噩,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再看他那手臂断裂的样子,那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拽裂的。

第一个来的新人被第三位新人的惨状吓得尖叫一声,往身后猛地一缩,撞上了墙。

陈黎野看着他这幅惨样,心里大概知道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估计这第三位新人是听那第二位新人的话听的心里犯怵,又自己想去看一下那片黑雾,作了这个死的结果就是被黑雾活生生地拽断了一只手。可他后来还不死心地到处去跑,结果又撞到了地狱用来警告参与者的那些鬼怪……就成了这么个样子。

好惨。

陈黎野抽了抽嘴角,又转头讳莫如深地看了眼那第二位新人鲜血淋漓的手臂。

他又忍不住扬手摸了摸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到地狱公告的结果发现再写怕不是要到万字章了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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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画中念(二)

第三位新人成了这么个惨样,参与者们大部分都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也有人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十八个齐了。”不知谁数了一下人头,然后说,“走吧,进去了。”

谢未弦突然感觉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十八个人能不能进去,这是个问题。

毕竟谢未弦现在已然不算个严格意义上的守夜人了,他的身份正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界点。你说他算参与者吧,他有守夜人的能力。但你要是说他不算参与者吧——他确实也算是个活人。

那问题来了,他到底能不能算在这十八个人头里?

谢未弦莫名地有点心慌,感觉就像是马上要被下达审判了一般。他到底算不算活过来了,到底还算不算个守夜人,全看这十八个人能不能过去。

谢未弦越想越心慌,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陈黎野。陈黎野倒还是老样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参与者们往前走去,一脸淡然地等着地狱给结果,好像发生什么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一般。

……倒也确实造不成威胁就对了。

谢未弦一看向陈黎野,心里就忽然冷静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对方本来就是个冷静到能感染旁人的人,又或许是因为陈黎野本身就是个能令他安心的存在。

总之,他是冷静下来了。

同时,参与者顺顺利利推开大门的声音传了过来。

……地狱没有拦他。

他们进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这里站着的是,十八位参与者,十八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一位非人类,没有一位鬼怪,没有一位守夜人。

谢未弦:“……”

他眼角直抽地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得到了这个结果之后,他便又一脸“果然如此”地看了眼往前走去的众参与者,不知是看到了谁,忽然讳莫如深地眯了眯眼,扬手摸了下耳垂。

谢未弦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参与者都乌泱泱地挤在一起,他根本看不出来陈黎野在看谁。

谢未弦看不出来,便转头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陈黎野放下了摸耳垂的那只手,又去牵过了谢未弦一只手来,朝他抿抿嘴角一笑,道,“行了,走吧。”

谢未弦被他笑了个一头雾水。

陈黎野却打定主意不告诉他了,牵着他就向前走去。

众人乌泱泱地进入了建筑物里面。

这里面地方很大,也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设计,就是一大片空空荡荡的展馆。这展馆装修的也很有格调,暖黄色的光洒满了暖白色的地面和墙面,而墙面上则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面白布。看这个尺寸,这些布罩住的应该是画作。

这里应该是美术馆。那些布上没有落灰,脚下的地面也十分干净,看起来,是有人每天都在这里打扫的。

而最扎眼的,是摆放在这展馆最中央的那一根黑色柱子。那柱子上围了整整一圈的白布,看起来活像给它穿了个诡异的白短裙。

在这么一个色调温馨洁白的展馆里,只有最中央的那个柱子是黑的。

太扎眼了。

有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忍不住道了句:“那中间的什么鬼??”

“不知道,但看起来……”

有的参与者也想说两句,但话还没出口,就被地狱的声音给打回去了。

这声音又一次从四面八方里冲了出来,一如往常地先是开始笑,把新人给笑得嗷嗷哭号了起来后,才慢慢悠悠地收敛起了诡异的笑声,说——

【欢迎来到铜柱地狱。】

随后,就是一如既往的介绍规则。

受过九年上等义务教育的陈黎野天生就拥有让某些听得发腻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能力,他一听是这个地狱,就皱了皱眉。

谢未弦也一样,两千年前,他常年被自己府里的老管家叨叨来叨叨去,听的耳朵都要长茧了,自然也无意间修成了这种功力。再一听这个地狱名字,他便也有点不太愉快的皱了皱眉,随后就压了压身子低了低头,小声对陈黎野道:“是这个地狱的话,就得小心点那些新人了。”

“嗯。”陈黎野忍不住偏头看了看那些新人,道,“这些新人可不简单。”

铜柱地狱,十八层地狱的第六层,罪名是纵火以及放火害命。

那三个新人,估计都是杀人犯。

“其他两个还好,得注意一下那个第二个进来的。”谢未弦说,“第二个太冷静了,死在他手上的人数肯定难以想象。”

陈黎野不知想到了什么,破天荒的抿抿嘴笑了一声:“嗯。”

谢未弦又一皱眉:“你笑什么?”

“没。”陈黎野道,“就是想,死在这位手上的人可能你跟我都想象不到到底有多少。”

谢未弦被他这有点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有点一头雾水:“你是说他看起来就是个老手了?”

“算是吧。”陈黎野轻描淡写道,“总之,这人确实不简单,但他应该是不会动我的,也不会动你,这点可以放心。”

谢未弦:“……你怎么这么确定的?”

“谁知道呢。”陈黎野卖了个关子,“可能他都没想到我会这么确定吧。”

谢未弦:“……”

两千年过去,谢大将军就在此刻忽然发现,他们家黎野故弄玄虚的功底是越来越高了。

……高的他想给他来一拳。

就在此时,地狱已经说明完毕了规则,开始说起了提示——也可以说是预告,或者只是说明关卡的大概情况。

【这是一座荒废了数月的美术馆。数月前,鬼怪与怨灵在这里频繁出没,馆长因此自杀身亡。因此,四周的住民纷纷搬离了这里……但馆内的苦哀无人能懂,馆内的游魂无人能渡,馆内的渴望无人实现……】

【你可曾知,这里有过什么?】

【这里有谁的笔迹,这里曾是谁的梦想,这里谁曾为谁无声吟唱葬歌?】

说完这些之后,这声音便又笑着远去了。

陈黎野在手机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

而新人们则都几乎被吓得灵魂出窍,根本没听这声音说了什么,除了那个冷静到令人汗颜的一身黑青年,其余两个参与者都被吓得满眼泪水,等这声音散了之后,就纷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看起来应该废了个七七八八了。

这次没有“第十九个参与者”,参与者们之间的气氛便松快了不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无视了那两个屁用不顶的新人,开始各自发起了言。

“提到了笔迹和梦想,肯定是和这些画有关系吧?”

“是啊……而且看这个样,肯定是和画这些画的人有关系了。”

“特意提到了鬼怪和怨灵,而不是单独的“鬼”或者单独的“怨灵”,是不是就说明……这里的怨灵和鬼两者都有?”

“估计是这样没跑了。”

两个新人本来就快吓死了,这下再一听有鬼还有怨灵,立刻被吓得头皮炸了个发麻。

刚刚还很暴躁的那第三位新人吓得突然就发出一声尖叫来,然后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转头就要跑出去。

美术馆的门还没关,但就在他马上要冲出门外去的那一刻,敞开的大门就忽然猛地在一瞬间关上了,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第三位新人当场被吓得崩溃,挥着仅剩的一只手拼命砸门:“操!!!别啊!!!!!我他妈不想死在地狱里!!!!”

众人无言,又默默地转头看向了第一位新人。第一位新人被吓得满馆乱跑迎风飙泪,像个没头苍蝇。

只有第二位新人算个正常人。他不知从哪翻出来了个泡泡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嘴里的,现在正面对着一面挂着白布的画嚼,还吹了个粉红泡泡出来。

然后泡泡就炸了他半张脸。

陈黎野:“…………”

他忍不住扶了扶额。

这届新人都很感人啊,各种意义上。

突然,有人道了句:“诶,有人来了。”

正注视着各个感人新人的参与者们便收回了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有个女人从很远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漂亮的白色长洋裙,面容也十分姣好,白净又美丽,脸上的微笑也美如灿星——是的,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她漂亮的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慢慢地从那远处信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很慢很慢,像是在踏着星河而来。

她太美了,纯洁又美丽,仿若天使。

就连被吓得崩溃的两个新人也都看呆了。

谢未弦看她看得嘴角直抽,转头看了眼陈黎野,就见陈黎野竟然也正傻愣愣地望着她,眼里还发着光。

……那是他以前看他凯旋归来的眼神。

谢未弦当即感觉心里好像爆发了一座火山,简直想当场暴起,想直接把陈黎野拎走质问他搞死他。

但这里是地狱,他不能。他只好迅速伸出手,一把捂住了陈黎野的眼睛,连个缝儿都不给他留。

陈黎野:“……”

周围还有很多人围着,谢未弦想发火也不能发,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里的火气,小声地咬牙切齿地警告道:“陈黎野,你给我等着回去的!!”

一被捂住眼睛,再被这么一警告,陈黎野才有点清醒了过来。

……等等,他刚刚在干什么。

陈黎野有点傻了,后知后觉地仔细反思了一下。

……不是,他刚刚是看一个女人看呆了吗??

??????

陈黎野心中问号丛生。这不对啊,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一个两个就算了,怎么所有的参与者都会看呆?

谢未弦观察了一番四周,似乎也是发现了所有的参与者表情都不太对。他心里的那股无名火也因此褪下去了些,又皱起眉来小声道:“好像不对。”

“是不对。”陈黎野也小声道,“那NPC好像会魅惑人,我从不会看女人看到呆。”

谢未弦:“……”

说得对。

他气过头了,被这么一提,他也才想起陈黎野确实是个对女色不太感兴趣的人。

他只对谢未弦感兴趣。除此以外,谁都不看。

那这NPC……

两人说话间,那NPC便走到了众参与者面前,随后,她便朝他们莞尔一笑,笑得眉眼弯弯,美如灿星。

“欢迎各位来。”她说,“我等你们很久了。”

众人还是在呆呆地看着她。

好在NPC的行动不受参与者影响,她丝毫不受众人的目光影响,接着笑说道。

“那么,闲话不多说,请各位完成我的愿望。”

“请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严格意义上来讲,这确实是最后一个副本了233,下一个是收尾副本~

且行且珍惜米娜桑感谢在2020-10-14 19:47:21~2020-10-15 23:2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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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画中念(三)

“请杀了我。”

女人这样说。

众人被她说的纷纷一愣。

参与者们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有人便难以置信地歪了歪脑袋,往前探了探身子,试探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应该是来过这里的参与者每一个都是这样,NPC也因此被安置了这么一个复读系统,所以,她便又笑意盈盈的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请、杀、了、我。”

众人:“…………”

我还从没听过这种要求!!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未弦松开了陈黎野,眯着眼睛看着这语出惊人的NPC,语气有些不悦道:“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

陈黎野说着就左右看了看四周,见众人脸上神态也算正常,就也道:“但她大概不是故意要魅惑参与者的,现在所有人都挺正常。”

他这话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句声音颤抖的话。

“杀了你就可以了?”

陈黎野:“……”

他默默地回过了头去。果不其然,说话的是那个刚刚还在狂砸门的断臂新人。

他眼眸颤抖,声音发抖,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就那么往这边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一步一踉跄。

“杀了你……”

他看着NPC喃喃道,“杀了你就能出去……杀了你……”

有参与者有点看不下去,想拦他一下:“你冷静——”

这想拦人的参与者话都还没说完,就一下子被其他参与者拉住了。

拦住他的参与者对他说:“你拦他干什么,你看看他这样,你拦得住?”

那参与者转头看去,就见那新人脸上正透着一股茫然的疯癫,一看就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新人已经疯了。

那新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然后又往旁边看去,通红的双眼里遍布着茫然的杀意和疯狂。

他转头看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他一边找,一边喃喃着说:“得杀了你……杀了……杀……东西,得找个东西……”

他在找东西下手。

可这偌大的美术展馆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留给这位参与者。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的话,那也只有墙壁上那些白布和布下掩藏的画了。

新人眼色一凛,连忙大步奔到墙边,一把扯下了墙上盖住了画的一面白布。白布一落,就露出了布下的那一幅画。

那是一幅很美的画,画上画着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背影,女人正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风景。远处是一片山,山间是一片海,落日正渐渐陨落于这片山海之间,余晖把她照得熠熠生辉。

而女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孩子,那孩子也同样被落日照得熠熠生辉。

这是一幅意境很美的画。

但已经疯了的新人是不会管什么狗屁意境的,他一把扯下那副画,挥着画框就朝NPC冲了过去。

他已经彻底疯掉了,双眼通红,满眼都盛着满是杀气的血意,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杀了你!!!!”

女人在这片声嘶力竭的大吼声中,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位新人。

新人冲了过去,手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那幅画直接砸在了美如画中人的女人的脑袋上。

女人被砸了个正着,当即踉跄了两步,又往后一仰,慢慢地倒到了地上。

众人就这样目送着女人嘴角笑意一凝,又如轻飘飘的纸一般慢慢倒下。

随后,了无动静。

女人安静地躺在地上,就如同真的死了一般。

然后,除却几个经验不足难以置信到表情扭曲的参与者,其他的大部分人都纷纷满目同情地看向了刚刚挥舞画框的新人。他们心里很清楚,没有轻松到这种程度的地狱。

这NPC绝对不会死的这么轻易,但这位新人一定会马上就很轻易地去世了。

他们太懂了。

新人哆哆嗦嗦地后退了两步,手里沾满鲜血的画框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死了……”

新人喃喃道,嘴角抽搐着扬了起来,脸上出现了几分牵强又疯癫的笑意。

“死了……他妈的,死了!!”他兴奋了起来,叫道,“我能走了……我可以走了!!我能离开这个狗屁地方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其余众人看向他的目光要么同情,要么可怜,要么无语凝噎。

在这片疯狂的笑声中,倒在地上的女人忽然浑身一抖。

她这一抖太明显,直接把这疯狂沙哑的笑声给抖了个戛然而止。

新人喉间一哽,慢慢地低下头去,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慢慢地翻了个身,站了起来,低手拍了拍没沾上任何灰尘的裙摆,然后又抬起头来,脸上干干净净,笑颜如花,一滴血也没有。

这一幕对第三位新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他竟一时忘了尖叫,只张着大嘴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等女人抬起头来又向他灿然一笑时,他才吓得一声大叫,往后连连退去,一下子磕到了掉在他脚边的画框。

突然,有两只幼小的黑色鬼手猛然从地上的画框之中冒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第三位新人的一只腿,然后猛地一拽,一下子将他拽进了画中。

在他被拉进去的那一瞬,画上瞬间飞溅出足足有一个成年男人的量那么多的鲜血。那些鲜血量大到难以想象,甚至溅到了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几个参与者身上,也溅了满地,却独独没溅到站的离他极近的女人和画本身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女人没死,新人却死了。

第一位畏首畏尾的新人这才如梦初醒,吓得尖叫一声,然后两眼一翻,活活吓晕了。

这个展开倒是很符合参与者们对地狱的认知,没人说话吱声,只是各自仍旧觉得心口发悸,脸上也神色各异,被溅到了血的参与者们则嘴角直抽,脸色发黑。

陈黎野转头看了眼第二位新人,第二位新人似乎对此毫不关心,接着嚼他嘴里那个泡泡糖,陈黎野看过去时,他刚好又吹了一个半张脸那么大的出来。

他那只受伤的手还往下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身上那件上衣的长袖遮住了整只胳膊的伤,只能看见那只淌满了血的手。

陈黎野收回了目光。

新人死后,地狱里的气氛瞬间冰到了极点。

作为一个NPC,女人理所当然地游离在冰点之外,她依然笑颜如花,接着把话说了下去:“各位可以动用各种方式杀死我,方法和工具不限。只要杀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美术馆,也能得到我提供的五千万报酬。”

没人为这个五千万所动摇。

谁都知道,这五千万绝逼是冥币。

但凡是个活人,都不会想收冥币的。

女人接着说道:“那么,就请各位加油,我会在这里一直等。”

女人说完,就转头走到了门口,然后在那里转过身来站定。

她笑颜如花,像一尊将要永远存在下去的美丽雕塑。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写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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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画中念(四)

女人站到了那里之后就不动了。

众人见此,知道这是NPC的任务已经发布完成,剩下的就得他们自己来解决了。

有的参与者转头看了一圈四周,目光落在那些盖了布的画上,正欲开口说点什么,陈黎野却先他一步,第一个做出了动作。

他大步朝着地上那幅刚刚杀死了第三位新人的画走了过去,低身就把那幅画拿了起来。

有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想要阻止:“等等!”

他怕陈黎野一拿那幅画就也被搞死,但他话一喊完,陈黎野就把画拿起来了。

并且,无事发生。

参与者:“……”

参与者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

陈黎野一看到那幅画的内容,表情就很微妙的抽了一下。

谢未弦在他身后,也探头过去看了一眼,一看到画里的内容,也忍不住眯了眯眼,“嚯”了一声。

他们俩都没出什么事儿,其他的参与者们便也撑不住旺盛的好奇心,跟上去探头看了过去。

只见那幅画上的内容已经发生变化了。那画里,站在落日余晖中的孩子满手鲜血,而第三位参与者正横尸在孩子脚边,浑身是血,表情恐惧,整个地面都被他的鲜血覆盖。

画中,落日的余晖把这一切都照的诡异至极,大半张画都被鲜血沾染,只有女人和远处的山海还干干净净的。

“是这个孩子干的。”陈黎野伸手敲了敲画面上手上沾满了血的孩子,说,“是他杀的人。”

众人:“……”

有人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所以说,如果对那个女NPC动手的话,这画里的孩子就会动手杀人?”

有人听了这话后,就立刻一拍手,明白了:“那我们干脆别用画了,直接把她打死或者掐死不就行了吗!”

另一人忍不住反驳道:“怎么会让你那么轻易的通过啊?那女的不是刚刚被打了之后还恢复了吗,脑袋上连个伤口都没有。”

提议的参与者没过几个地狱,经验还很少,有听却没有懂,冒了满脑门的问号:“啊?什么意思?”

陈黎野摸起了耳垂,转手把画交到了谢未弦手里,说:“意思就是,普通的击打对她是没用的。画杀人是一回事,她的自我恢复是另一回事,两个不能一概而论。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把她打死了,她可能也可以无限自愈。没有用的,得找到根源。”

“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吧,万一是那幅画有为她疗伤的作用呢?万一离开了画她就不能自我疗愈了,这不是也有可能吗?”

“确实是有这种可能的,但是,兄弟。”另一个参与者说,“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里可是美术馆,我们也肯定已经出不去美术馆了,你让她怎么离开画。”

“……”

那人默了片刻后,又不太甘心地提议:“可其他的画都盖着布啊,那不如把这个画也盖上试试?万一就有用呢?”

众人沉默了,然后,又面面相觑地互看了一眼。

最后,众人的目光又落到拿着画的谢未弦手上。

受到万众瞩目的谢未弦:“……”

“我觉得……反正,以我的经验来说。”陈黎野忍不住说,“就这么一层布,应该是没什么屁用的,而且地狱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你出去,这才进来多长时间……”

陈黎野本还想说几句,但提议的参与者却没耐心听他说完,很快就打断了他,怂恿道:“你别这么怂啊,试试嘛,刚刚也没见这些盖着布的画有猫腻啊!你们难道不想早点出去吗?”

众人:“……”

*

谢未弦站在远处,遥遥望着众人把那幅已经杀了人的画重新挂到了墙上又盖上了布。

他望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看向了另一边。另一边,就站着刚刚那位死活都坚持要作死的参与者。

谢大将军又忍不住语重心长地道了句:“俗话说得好,阎罗王挡不住想死的鬼啊。”

陈黎野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点了点头,说:“没办法,让他试试吧。”

刚刚那个提议的参与者是个男人,体格偏壮,看起来应该是个常去健身房的人。他正在那边脱衣服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看那样子,估计是准备一会儿直接掐死那女人。

“不过,他这么蠢也是好事。”有个参与者忽的走到了陈黎野身边来,站到了他身侧去,说道,“他这么一试,我们也就好知道这些画盖着布到底有没有用了。”

陈黎野偏头看去。

走到他旁边来说话的是先前那个被第三个新人揪着领子揍的女人。她偏了偏头,问陈黎野道:“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道。”陈黎野道,“但这种事儿没重要到要拿命来验证。”

女人便又看向那准备去掐死NPC的参与者,目不斜视地接着问他:“所以你要拦他?”

“不,阎罗王挡不住想死的鬼。”陈黎野也跟着看了过去,慢慢悠悠道,“我拦也拦了,他自己还要送死,仁至义尽了,我没精力拯救苍生。”

女人笑了一声。

陈黎野看了她一眼:“我说错了?”

“没那么重要。”女人也转头看向了他,道出了自己的名字:“韩骨爱。”

“……”陈黎野默了片刻,道,“请您给自己起假名字的时候用心一点,紧跟时代,不要这么杀马特。”

韩骨爱笑了一声:“是吗?”

她说罢,就伸出手拍了下他另一边的肩膀,笑着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我会看着你的。”

陈黎野:“……”

韩骨爱说完,转头不经意地看了眼别处,然后就走了,转头回到了众参与者之间。

一直安安静静的谢未弦转头目送这名叫韩骨爱的女人走远,然后便皱着眉低头看向了陈黎野:“这姑娘想干嘛?”

“谁知道呢。”

陈黎野如此道了一句,然后也转头看向了韩骨爱离开前看过去的方向。

那里正站着第二位新人。第二位新人就靠着墙站着,正表情阴暗地盯着他们这边。

陈黎野只扫了他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一切准备就绪,硬要去掐死NPC试试的参与者做好了心理建设,所有的画也都盖上了布。

这位伟大的参与者上路了。

他走到女人面前,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

女人抬起头,朝他歪了歪脑袋,依旧笑颜如花,对现况一无所知。

参与者站在她面前,紧张地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

空气紧张到了极点,他紧张又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终于,参与者在万众瞩目之中伸出了颤抖的手,他心一横牙一咬,一把摁住了NPC的脖子,然后便狠狠地将她推到了墙上,紧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用力得直发抖。

其余参与者们也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脸上笑意一凝,但却没有挣扎,只有双手控制不住地胡乱动了起来。

她慢慢地张大了嘴,眼白慢慢翻起,嘴角淌出了几丝口水,喉咙里也发出沙哑的嘶喝声来,像是呼吸不上来了。

慢慢地,女人脸色发白发青起来。然后,她的手也突然一滞,滑落到了身侧,再也不动了。

参与者却不敢懈怠,又掐了她足足掐了两分多钟,然后,他才慢慢地松开了手,退后了几步。

女人如同纸片一般滑落到地上。

他退后了几步,近乎不敢呼吸。

空气像是要冰冻了一般紧张,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接受审判前的死寂。

过了几分钟后,女人又浑身猛地一抖。

掐死她的参与者也禁不住跟着一抖,脸上的紧张神色瞬间被绝望所占领,往后连连退去。

“怎么这样……”他忍不住颤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为什么啊!?!”

女人丝毫不理他的难以接受,就那样又慢慢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拍了拍裙子,再次抬起头来,笑得灿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那参与者彻底慌了,他转过头,连滚带爬地跑向众参与者,声嘶力竭地喊道:“救我!!快救我!!!救——”

突然,一幅画里伸出了两只鬼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他,一下子把他抓进了画里。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下一瞬,众人就只见到飞溅的大片鲜血,哪里都见不到刚刚那位参与者的身影。

默了几秒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幅溅出鲜血来的画。

那幅画的动作太大,盖着画的画布被震掉了下来,他们看过去时,那画布恰好飘飘扬扬地落到了血泊之中。

那幅画里,一个女人正笑意盈盈地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大概三四岁大,笑得很开心——很开心的抓着表情恐惧浑身是血的参与者。

参与者瞪着眼睛,满脸是血,整个画面看起来诡异又恐怖,简直能让观者起一身鸡皮疙瘩。

又是孩子杀的人。

众人纷纷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然后便又十分默契地围了过去,打量起了那幅画。

画上的女人和NPC长得一模一样,干干净净又笑得温暖,看起来,她应该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参与者们都这么想,便有人说:“这是他妈吧?”

“那重点应该就是这个孩子了。”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道:“总之,先把这些画都调查一遍吧,画布都揭下来看看,把看起来很重要的画都拿下来,然后都拿到一起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陈黎野说得有理,参与者们都没有异议。

于是所有人都散开去找了。

谢未弦跟着陈黎野,揭开画布的工作全部落在陈黎野身上,谢未弦就负责跟在后面听从指挥,陈黎野叫他摘哪幅画,他就摘哪幅。

人多力量大,他们不一会儿就把整个展馆的画都拿遍了。除却一些看起来就不是线索的风景画,他们集齐了其他的所有有关这对母子的画作。

只不过,中间那根黑色柱子上的画布没人敢动。

“不觉得揭了就会死吗?”有人小声道,“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很那啥啊。”

陈黎野:“……”

陈黎野转头看了看,那根黑色的柱子确实浑身上下都冒着“碰老子必死”的气场。

……不得不说,他说的很对。

谢未弦看了陈黎野一眼,征求他的意见道:“我去揭?”

陈黎野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第二位新人就突然道了句:“我去。”

然后,这位爷便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点也不给陈黎野拒绝的余地。

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直接把那一圈画布全揭了。

陈黎野:“……”

谢未弦:“……”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章都在担惊受怕第二位新人会不会被机智的读者大爷猜出来感谢在2020-10-17 14:14:53~2020-10-17 21:4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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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画中念(五)

穿了一身黑色的新人走上了前,把参与者们都不敢碰的那一圈画布揭了下去。

然后,他便把这些画布全都扔到了地上,又侧了侧头,遥遥地叫了声:“那个女的,扎了个高马尾的那个。”

他的目光落在韩骨爱身上。韩骨爱倒是很自觉,她指了指自己:“我吗?”

“就是你。”新人道,“过来,我就一只手,你帮我把画都摘了。”

韩骨爱也没什么异议,跑了过去。

新人把几幅画摘了下来,大部分都交到了她手上。没过一会儿,韩骨爱就抱着一堆画回来了。新人就紧跟在她后面,没受伤的那只手上拎着两幅画。

他走了过去,看也不看地把那两幅画丢给了谢未弦,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放了句:“我就帮你这一回。”

谢未弦:“……”

这算帮的什么忙。

“这算帮的什么忙。”韩骨爱也忍不住对那走远的新人说,“人家自己也能做啊?”

新人却一点儿都不稀得搭理,他直接走到了一面墙边,又靠着墙当起了旁观人士,吹起了泡泡糖。

还是草莓味的,超级粉。

“真没办法。”韩骨爱叹了一声,说,“这新人指定有病。”

陈黎野看到靠着墙看着这边的第二位新人翻了个白眼。

他有点想笑,但忍住了,转头去收拾起了韩骨爱和新人拿来的那些画。但在看到那些黑柱上的画时,他的眼神却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黑柱上的画的画风,和他们在这座展馆墙上找来的画的画风明显不同。

陈黎野蹲了下来,一边摸着耳垂,一边细细端详起了这些画作。

谢未弦站在他身后守着,也看向了这些画。

展馆里的画风格参差不齐,有那种落日余晖的温暖,也有男孩独自一人面对惊涛骇浪的揪心,更有男孩一人来到一座墓前的怅然。

画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孩子在画里渐渐长大成人。但其中,除却母亲,孩子身边也还有一个男人。

这应该是孩子的父亲。但与孩子的母亲不同,孩子的父亲从来没有在画中露过脸。不仅如此,他的身材还十分魁梧高大,手掌也宽大有力,在一些画中,父亲就那样紧紧抓着男孩的手,紧的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位父亲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孩子的靠山。他的身材比例和男孩相差过大,对比太过强烈,且每每出现,色调必定阴暗森冷,不但不像是靠山,反倒还给人一股压抑的感觉。

总之,给人感觉很不好。

所以,展馆里摆放的这些画其实也不乏风格阴暗的,但黑柱上的那些画却比这些阴暗风格的更加夸张。

那几张画的背景都是全黑,而画中的人物都以纯白塑造。黑白两道颜色在画布上交织成撕裂般的画面,没有任何过渡,也没有任何阴影,仿佛是画者在画中无声地撕扯着全身的洁白在嘶吼。

这一系列画从男孩幼时开始,他出生、他长大、他与母亲共同作画、他和父亲站在母亲的坟前……

这就是这样的一系列撕裂性黑白画作,似乎是男孩的一生。

但画的都太撕裂太抽象,内容也大多是太过于主观性的发泄,陈黎野有点看不太懂。

过了半晌之后,谢未弦便蹲了下来,问陈黎野道:“怎么看?”

“难说。”陈黎野挠了挠头发,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父亲和母亲在这个孩子这里就是两个极端。”

谢未弦看了眼画作里母亲的温暖色调和父亲的阴暗色调,道:“确实。”

“说起来,不是有人说过吗?”有个眼镜男叼起了根烟,一边两手掐着烟吞云吐雾一边说,“说什么……创作者如果要创作的话,心性和当时的情绪会不可避免的对作品产生影响。你们看这些挂在黑柱子上的画,他当时是不是挺崩溃的?”

“这个也可以说成很绝望吧?”

“……那不是一回事儿吗。”

“不过前面这些画都画得好好的,怎么到这儿就这样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画的?”

“应该不是,只是换了个表现形式而已……我就是画画的,这个我能保证,这里所有的画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有人不信:“你真的假的?”

他这话刚质疑出口,就有人探头过去看了看,说:“真的,那下面有署名。”

“……”

“真的诶,都是一个人画的,都写的一个名字。”

“…………”

本职画画的参与者扶了扶眼镜:“道歉。”

“……对不起。”

陈黎野好久没见过这么和谐的队友了,有点想笑。

但他没笑。他在别人面前本就不是很爱笑,表情都不会有太多变动,只有眼神忍不住柔和了些。

参与者们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谢未弦看了他们一会儿,觉得这次希望应该很大,因为这帮参与者性子都还算可以——除了那第二个新人。

一想到这儿,谢未弦就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那第二位新人。

第二位新人还靠在墙边,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且好巧不巧,谢未弦看过去时,两个人就恰好四目相对了——第二位新人一直在盯着他看。

谢未弦嘴角抽了抽,不太友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收了回来。

“那新人有病。”他小声地跟陈黎野告状,“一直盯着我瞧。”

“哦,不用管他。”陈黎野还在打量地上的画,一听这话,便头也不抬地伸手随意在谢未弦脑袋上撸了一把,说,“他可能有苦衷。”

谢未弦:“……是吗。”

“是啊,你得信我。”

谢未弦:“……”

谢未弦心里嘟囔了一句我当然信你了。

但他没说出口,他选择了把这事翻篇。谢大将军低了低头,跟着陈黎野看向了参与者们在地上排好的一堆画,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了没有?”

“还没。”陈黎野摸起了耳垂,说,“但现在可以从画里得出的信息倒是有很多。这个孩子是为了母亲而杀人的,母亲在他年幼时死了,母亲对他很好,父亲对他很不好,所以对他来说,母亲是温暖的,父亲是恐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份执念存在于了这些画里。”

“而且,那个女人也很奇怪。”

谢未弦听了他这话,便抬头往NPC那儿看了一眼:“你说NPC?”

“嗯。”陈黎野说,“很奇怪,这里的所有参与者在看到她时,都在一瞬就被她魅惑了。我是参与者,所以我当时的心境和看法应该是和所有人相同的。”

“在那一瞬间,我被她震撼到了,我认为她漂亮、美丽、温暖,是这世上最温暖最美好的事物,不论世界怎么变化,她也一定都会这么温暖美丽下去。

不论从此以后前方有多少苦难,只要我回头,就一定能看到她在等我,她是这世上最温暖最永恒的存在。”

“这是我看她第一眼时所想的。虽然只有那短短一段时间,但我很确定,所有人都那么想了,直到她让我们杀了她。”

“我原本以为这是女人在魅惑参与者,但她却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让我们杀死她,更别提后来参与者也都从这种被魅惑的状态里走出来了。”

“如果她是故意魅惑我们的话,应该有目的才对,但她却没做任何事。由此可知,她其实是没有目的的,但不会有人会做没有目的的事情,所以,这应该不是她故意的……或者说,她控制不住。”

不知谁道了句:“控制不住?”

谢未弦:“……”

“对,她控制不住。”陈黎野完全没注意到搭腔的不是谢未弦,接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析,“她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这种“魅惑”行为才会做出这种事的,而且给人留下的这种奇怪感觉应该也是有理由的。我一开始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为什么,但现在看了这些画,我有点明白了。”

“她美的不太真实,再加上那种一看就不会是人的体质,就可以得出一种假设——她可能是画里的人。”

“创作者在创作时,对人物的情绪和心性会影响画作本身。所以她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创作者创作时的感觉。她在画里是一名母亲,而且是一名很早就去世了的母亲,那么给人留下的印象也一定是伟大而温暖的,这也跟我们被她魅惑时心里所产生的看法一致。”

顿时,恍然大悟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喔——”

陈黎野被这一声声的“喔——”给喔懵了一下,这才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了。他抬起头一看,就见一堆参与者不知什么时候都围了过来,正个个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有人说:“大佬牛逼啊!好有道理!!”

也有人摸着下巴推理:“怪不得杀不掉啊,画里的人肯定不能用寻常的方法杀嘛!”

“所以怎么样,要找能克她的?把这个画里的爹找来就行了?”

参与者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但对陈黎野的赞美声不绝于耳。

陈黎野被现状搞得嘴角直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谢未弦。

谢未弦正捂着脸,察觉到了陈黎野投来的视线后,他便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满脸都写着无语——谢未弦向来讨厌热闹场面,眼下虽然不算很热闹,但已经擦了“热闹”这个定义的边了。

谢大将军有点受不了。

陈黎野被谢大将军的表情搞得忍不住失笑了一声。

他一笑,谢未弦就也绷不住了,抿了抿嘴扬了扬嘴角。

两个人便在参与者们七嘴八舌的谈论声中相互无声地轻笑了起来。

他们心里都知道,彼此都心情不错。

哪怕此间是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新人不是沈安行啊怎么会是沈安行23333那小两口还在待机!

不要猜了2333后面会揭晓的

第211章 画中念(六)

参与者们闹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探讨起来。

“所以要想办法避开这个小孩,才能把那个NPC杀死?”

“不对,这小孩就在画里,刚刚都把布遮上了也没用,是根本没法避开的吧。”

“你们看啊,这NPC是画里的人,那是不是还得用画来杀?她既然是画里的人,那肯定是来自于哪幅画的,是不是把那幅画找到烧了就行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里哪幅画里都不缺人啊,她要是自己跑出来的画,那她那幅画里会有个好大的缺口吧?”

“是不是看漏了没找全?”

陈黎野一边沉思着一边听着众人的话,听到此处后,他便突然道了句:“不对。”

参与者们听了这话,又纷纷停了下来,看向了陈黎野,等着这位神仙开金口。

“NPC下发的任务不应该和出地狱的方式画等号,可能重点根本就不应该放在怎么杀死NPC这件事上。”陈神仙说,“我们有点被拐跑了。”

参与者们:“……”

他这一说,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清醒了过来。

确实,NPC下达的任务有的是强制性,有的就不是强制性的。如果是强制性的,那他们就得为了活着而调查,为了活着而完成任务,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

但大部分的NPC下达的任务都和走出地狱没有直接关系。

“真是傻了。”有人忍不住说,“我一听她自己说要弄死她,就下意识地以为是她就是罪恶,把她弄死就能出去了。”

“说实话……我也这么想了。”

“害,谁让她最后还说能离开美术馆了呢,这话本来就很有误导性。”

谢未弦也不搭理其他参与者,他一直盯着陈黎野看,便对他道:“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线索了,这怎么办?”

陈黎野捏着耳垂,道:“不,线索的话……倒是还有。”

其他参与者一愣:“还有什么线索,画不是都在这儿了吗?”

“还有一开始就给了我们的那些线索啊。”陈黎野说,“进来时的公告,你忘了?”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手机。他在手机上记了几个关键词,一看那些关键词,他就能想起地狱的公告一开始说了什么。

他把地狱的公告复述了出来:“这是一座荒废了数月的美术馆。数月前,鬼怪与怨灵在这里频繁出没,馆长因此自杀身亡。因此,四周的住民纷纷搬离了这里。但馆内的苦哀无人能懂,馆内的游魂无人能渡,馆内的渴望无人实现。”

“你可曾知,这里有过什么?这里有谁的笔迹,这里曾是谁的梦想,这里谁曾为谁无声吟唱葬歌?”

众人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然后又纷纷陷入了沉思。

“馆长死了。”陈黎野抿了抿嘴,说,“有没有可能这个馆长就是这画里的父亲?”

“是有可能。”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拾起了地上的一幅画,又说,“那最后说的“无声吟唱葬歌”,说的是不是这些画?”

“应该是指这个孩子为母亲唱的葬歌。”陈黎野说,“剩下的问题,就是这些“苦哀”、“游魂”和“渴望”了。”

有的参与者道:“这应该是说那个小孩的事吧?”

“应该是。”

说完这话后,参与者们之间便陷入了死寂。

如果说那个孩子是恨父亲,父亲就是馆长的话,那这个仇应该已经报了才对——馆长都自杀身亡了。

那他还有什么渴望,还有什么罪恶等着被终结??

“不行。”陈黎野说,“这些画给的信息太碎了,根本拼不出来全貌。”

他说的没错,这些画画来画去,所表达的中心思想无非也就这么一句话:他妈妈很好,他跟他妈妈在一起世界都晴朗了,他妈妈死了,他伤心的要死,他被他爸爸带走了,他爸爸很恐怖,他长大了。

没了。

这些画能给出的碎片式信息,无非只有这些。

“确实太过于片面化了。”也有人摸了摸下巴,开始思忖起来,“所以得再去找点别的什……”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突然有个人连忙扒拉了一下旁人,小声叫道:“……喂。”

“?”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位出声打断他们探讨的参与者。

这参与者是个中年男人,带着个贝雷帽,留了满脸胡渣。

胡渣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眼眸颤抖,眼里全是滔天的恐惧。他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便抬了抬颤成了筛子的手,指向了前方。

他咽了口唾沫,颤声说:“

……看那。”

众人又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众人登时感觉头皮炸开,浑身发麻。

只见,有一个浑身黑色的小孩站在远处。他就站在展馆墙边的一道门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诡异的黑气。这小孩全身都是黑的,但一双眼和嘴巴却是干干净净的白,像是被抹上去的颜料。

他就站在那里咧着嘴,用一双白到看不清尽头的眼望着这边。

在那一瞬间,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瞬间蹭的从陈黎野脚底窜到了头顶,让他瞬间浑身冰凉起来。

是的。这恐惧恐怖到近乎能杀人,甚至让陈黎野有一瞬间想起了两千年前的种种过往。他完完全全被这种杀人诛心的恐惧紧紧抓住了心脏,被抓得近乎崩裂一般痛。

陈黎野慌了,慌忙往旁边抓了两下——他想去抓谢未弦。

但他太慌了,什么也抓不到。那一双手就那样胡乱动着,像在深海中挣扎。

谢未弦却明白,他一下子抓住了陈黎野的手,又一下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他往旁边打量了其他参与者两眼,又把陈黎野往怀里按了按,说,“那玩意儿也不对。”

陈黎野当然知道那玩意儿不对。

他死死抓着谢未弦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深呼吸了两下,仍旧感觉心里的恐惧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厉害。

他忍不住颤声说:“你别松手。”

谢未弦随口答了一句:“不会。”

谢大将军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那黑色小鬼,双眼里是滔天的杀意。

黑色小鬼却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笑着看着他们。见谢未弦这样不慌不乱,他似乎是有点不解了,便歪了歪脑袋。

敌不动我不动,谢未弦也没动,就那么定定的盯着他。

黑色小鬼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谢未弦相互无声对峙了一分多钟,谁都没动。

参与者们都被恐惧支配得明明白白,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要发生什么,谁也都不敢动,更不敢出声——他们的每一步,都关乎着所有人的生死。

紧张的气氛就这样慢慢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但突然间,变故发生了——一位参与者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大声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未弦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把陈黎野抱紧了些,转头看去。

那是一位惊恐得表情都扭曲的参与者。他喊完这一声后就转过头跑掉了,跑的连滚带爬慌慌张张踉踉跄跄。但还没跑出去几米,一副原本挂在黑柱上的黑白画里便突然猛地伸出了一双幼小鬼手,一下子把他拉进了画中。

那位参与者身子一歪,变作了一片炸裂的鲜血。

谢未弦慌忙把陈黎野护到了怀里,他连点儿血都不想让陈黎野沾上。

于是,血就那么溅了他一后背。

谢未弦默默地转过了头去,有些心有余悸地看向地上的一大滩血泊。

……真是枪打出头鸟。

他忍不住想。

幸好他深谙敌不动我不动之道,刚刚没说话……这个黑色小鬼杀人的条件可能就是发出声音。

谢未弦又心有余悸地抬头看去,就见那小鬼笑容更甚,像是心满意足了一般。

小鬼转过头,伸出双手,啪的一下把双手按在了身后的那道门上,活生生按出了两个黑色的鬼手印来。

然后,他便就那样背对着众人,慢慢地消失了。

那道离他们很远的门上残留的黑手印与四周的温暖色调格格不入,像是在无声地诡异发笑。

谢未弦松开了陈黎野,一边拍着他后背,一边把他扶了起来,低着头关切问道:“怎么样。”

“……没事。”

陈黎野强压下心里的恐惧,深呼吸了好几次,手还是不肯放开谢未弦,犹抓着他颤个不停。

他稳着心神,又不肯让谢未弦担心,还逞着强重复了一遍,道:“没事……真没事。”

谢未弦轻而易举地把他戳穿了:“脸都白了。”

陈黎野:“……”

“你跟我装什么装。”谢大将军说,“实在不行,我可以背你。”

陈黎野被他说的忽的一笑,心里的恐惧登时散了个七七八八:“那还没有废物到那种地步。”

谢未弦却说:“你可以废物一点。”

陈黎野愣了一下。

他懂谢未弦的意思。

谢未弦想对他说,你可以不那么聪明,不那么精明,不那么坚强。

你可以依赖我,抓着我,让我背着你往下走。

你可以害怕,你什么都可以。

你在我这里,拥有一切特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多更!

老惯例知道吧www,撒花加油也可以喔,多评论明天有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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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画中念(七)

四周人多,陈黎野有点不好回答他,只好说:“那个……先别提这个,先让我起来。”

谢未弦也知道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答自己,便乖乖听话把陈黎野拉起来了。

其余的众人似乎还都心有余悸,都各自还有点害怕地看着彼此。刚刚死掉的参与者鲜血炸了所有人一身,除了被谢未弦护起来的陈黎野,现在所有人身上都满是鲜血,但他们刚刚才劫后余生,当然不会去在意这些,更不会去在意谢未弦和陈黎野这两个人居然还有闲心打情骂俏。

而陈黎野的严密分析和逻辑推理能力俨然让他成为了团队的核心人物。大家慌的不行,见他站了起来,便纷纷问他道:“接下来怎么办啊?”

“好吓人啊……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间全是劫后余生的害怕惶恐与侥幸。

陈黎野没拦他们,转头问谢未弦:“刚刚那小鬼还做什么了?”

“弄死个人之后,就转过头往那扇门上按了俩手印。”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朝前抬了抬头,示意他看向那扇门,说,“然后就消失了。”

陈黎野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刚刚那黑色小鬼曾站在其前面的门上多了两个稚嫩幼小的黑手印。那手印虽小,但陈黎野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有恐惧感如同丝缕一般绕上了心脏。

陈黎野强忍住不适,抬手指了指那个方向,对众人说:“总……总之,先去那里看一下。”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一听这话后,便纷纷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前看去,在看到那扇门的一瞬间,脸上的神色也都纷纷扭曲了一下,又面面相觑了起来,神色间都是不情愿和不敢去。

陈黎野看出了他们的恐惧和踌躇,便叹了口气,说:“别怕,就算他没出现,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坐着的,总得到处去探索一下。”

“可……”有人看着那门上的鬼手印,颇有些顾虑,忍不住说,“可,这不是作死吗?”

“但你光坐在这儿不动也是等死啊。”陈黎野说,“作死和等死,横竖都是死,作总比等好些吧?”

他这话说的没错。

纵观整个展馆,除却门口,就只有那一扇门了。虽不知门后通往何处,但这展馆里的画他们已经都看过了,总得去探索别处看看的。

而这一个别处,就只有那门后的空间。

“刚刚那个女人也是从那里来的。”陈黎野说,“门后一定有什么,得去看看。”

众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沉默几许后,人群中便有人叹了一声,说:“没办法,只能这样了,现在已经有点卡关了,得往下突破啊。”

“可要是……”

“没关系,人多力量大。”有人又说,“而且看这个样子,那个黑色小鬼杀人条件或许是发出声音,待会儿如果看到了他,大伙儿就都别出声音,绕着他走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众人几番交谈后,觉得这样可行。于是,大家就都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陈黎野和谢未弦走在了最后面。谢未弦牵住了陈黎野一只手,就那么牵着他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陈黎野不动声色地偏眸看了谢未弦一眼。他家将军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神色如常。

他握紧了被谢未弦牵着的那只手,小声地同他说:“牵紧点。”

谢未弦:“……”

谢未弦转头看了看他,就见陈黎野正看着他,眼里少见地闪烁着几分不安。

“我害怕。”他说,“拜托你牵紧点。”

谢未弦哽了一下。他感觉忽然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就那么在喉咙间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得要死。

他下意识地听了陈黎野的话,把他的手攥紧了好些,然后又哽了好半天,才问他:“……怎么了?”

“……”陈黎野沉默片刻后,回答,“刚刚那个黑色的鬼,应该来自黑柱上的那些画。”

谢未弦没吭声,就紧紧攥着他的手,听他往下说。

“他就是那些画的化身,和那个发布任务的NPC一样,他身上也留着创作者的情绪。创作的人恐惧、害怕、不安,这些情绪都透过鬼怪本身传给了参与者。”

“所以,我……”

“……”

陈黎野欲言又止了一下,他想要说出口的事似乎有点难以开口。

沉默几许后,他才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我想起凤恍了,哥。”陈黎野轻声说,“还有那天,还有……我小时候。”

谢未弦:“……”

他明白了。

陈黎野这个人很少会恐惧什么东西,所以一旦被这种情绪笼罩,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令他恐惧的事物……或事件。

而纵观他前世今生,能令他恐惧的事情无非三件:他被逼着弑父忠诚、他被凤恍打入牢里严刑拷打,他眼睁睁地看着谢未弦为他而死却无能为力。

陈黎野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想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可这些事太沉重,他带不过去。

谢未弦感觉他的手都在发颤。

谢大将军便把陈黎野的手握的更紧了,然后也很轻很轻地说了句:“别再想了。”

陈黎野:“……”

陈黎野抬起头,撞进了谢未弦的眼里。

他的将军对他说:“我在这儿。”

他没有说别的。他没有说让他忘记,也没有说让他淡忘。

他只说,我在这儿。

谢未弦说过这话之后就不再看他了,他转头看向前方,说:“你或许忘不掉,也淡忘不了,那也无所谓。忘不掉的就铭记,淡忘不了的就记住,但比起这些事,你更要记得,我在这儿。”

陈黎野默了片刻,然后忽的笑了起来。

*

众人聚集在了门口,然后又都在门前停了下来。

“都在呢吧?”有个大哥转头确认道,“小二小三来了没?”

他旁边一人听了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小二小三?”

“第二个和第三个新人呐。”大哥说道,“我给他俩起的外号。”

有人没忍住,噗嗤一下低声笑了。

陈黎野也对这个外号感到有些许无语,转头一看,果不其然,笑的是韩骨爱。

“小二总不参团,真是愁人。”那大哥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又转头叫道:“小二在不在?小二?”

一道声音极其不耐烦地回答了他:“活着呢!”

陈黎野又转头一看,就见“小二”——第二位新人正双手插兜,满脸不爽地盯着叫他小二的大哥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再叫一声小二就把你剁了喂狗”的气场。

可惜这大哥根本不care他,全当看不见他满脸的不爽,接着转头问:“那小三呢?”

“……小三还在昏迷。”有人指着远处昏迷的第三位新人说,“刚才被一吓,直接昏过去了,现在都没醒。”

“……那怎么办。”大哥有点困扰地挠了挠头,说,“有的线索得是大家都在才能触发的啊。”

有人说:“我去把他背来吧。”

说罢,这个参与者就转头跑向了第三位新人参与者,要去把他背回来。

那人刚走出去没几米,韩骨爱突然就忍不住说:“带了个小二和小三,真是个漂亮的团队。”

小二隔着人群,遥遥地隔空对她幽幽道了句:“把嘴给我闭上。”

韩骨爱抿起了嘴,努力憋笑。

这么一闹,参与者间紧张的气氛也都散了几分,大部分人都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出来。

陈黎野默默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小声提醒道:“哥,千万不要笑第二个新人。”

“……啊?”

谢未弦没笑,但他被陈黎野说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既然陈黎野这么说了,他也只好听了,便又应了句:“哦……行。”

起了这两个外号的大哥自我感觉不错,认为这轻松气氛全是拜他所赐,于是又笑了两声,说:“这外号不错吧!”

参与者们笑得更欢了。

陈黎野头疼地抹了一把脸,希望这参与者永远不要知道他今天开玩笑开到了一个什么人物头上。

但好在背着第三位新人的参与者很快就回来了,这令他感到窒息的轻松气氛也就跟着戛然而止。

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参与者了,大哥便心算了一会儿,得出现在幸存的参与者人数后,又点了一把人数,确定人都到齐了之后,他便转头推开了门。

这一开门,刚刚的轻松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门后是一条长廊。长廊里到处都泼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这些颜料毫无规律,什么色都有,把整个走廊都泼的十分艺术性,颜色太多太杂,让人看了就觉得眼睛痛。

但这条长廊没有透光的窗,整条长廊都阴沉沉的,这些颜色看起来也十分的阴暗恐怖。

这条艺术性的走廊很长,但在尽头处,竟然有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在飘飘荡荡。

不,严格意义来讲,那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那人没有脚,就那么飘在走廊最深处的半空中。有一根绳子从房顶上垂了下来,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就那么在空中荡悠着,还正低着头看着地面。

那根绳子有些承受不住重量,诡异的吱嘎吱嘎声传了过来,似远似近。

那一瞬间,空气陷入了死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213章 画中念(八)

里面那个男人吊在绳上荡悠。

参与者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好在这里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谁也没有吭声。

空气死寂了一分钟之后,开门的大哥又默默地把门关上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下,都从各自的目光里看到了踌躇、犹豫以及不安。

“我看……”有人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要不,就别进去了吧。”

这也是大部分参与者的想法。

开玩笑,这上来就是个开门杀,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进去就凉??

有一就有二,更何况有这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很快就有人搭了他的话茬,说:“我看也是,这上来就是个吊死鬼……进去肯定死路一条啊!”

“是啊是啊,这不是作死吗?”

“别进去了别进去了!”

他们说着说着,目光就纷纷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陈黎野。

向陈黎野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都在向他求证,可以理解,毕竟他已经成了这个团队的核心领路人物。

陈黎野望着所有人投向他的目光,却毫不犹豫地无情道:“我打算开门进去。”

“……”

众人沉默。

陈黎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便又接着说道:“展馆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所有的画也都找了一遍,再没有其他线索了。这么一来,路就只剩下这门后一条。如果不进去的话,我们就只能在展馆里原地踏步,等着晚上守夜人来把我们一窝端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现在两点半了。”

陈黎野一边报了时间,一边皱了皱眉,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了,于是便眨了眨眼,仔仔细细地又看了眼时间。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还是两点半。

……这时间不对吧?

他记得很清楚,他进地狱的时候就已经一点半了,那之后他们又走到这儿来又等参与者,还见了NPC,然后还收集了展馆的画……这么多事儿加起来,才过了一个小时??

这怎么可能?

陈黎野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就又转头问谢未弦:“你看看你那儿几点了?”

谢未弦听了这话,依言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两点半。”

陈黎野:“……”

谢未弦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人群之中的韩骨爱也说:“两点半有什么不对吗?”

其他参与者也纷纷道:“两点半怎么了?”

陈黎野:“……”

陈黎野无言,看了眼第二位新人。

第二位新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自己看人被发现的尴尬,陈黎野看过来时,他又从嘴里吹出来了一个半张脸那么大的粉红泡泡,满脸写着“老子看你理所当然”。

陈黎野彻底无语了,他抹了一把脸,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最清醒的最荒唐。

“没什么,我以为该四点了而已……”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说,“总之……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你们不想进这里面去的话也可以,我们两个进去,你们在这儿等着也行。”

谢未弦一听这话,就知道陈黎野什么意思了。他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半边肩膀,看起来像是要去和里面的那个吊死鬼决一死战。

“……别了吧,大佬。”有人还是替他不安,忍不住劝说道,“那里面可是个鬼诶,你们俩就算再厉害,不也是人吗……”

陈黎野闻言,默默地偏眸看了眼谢未弦。

……其实,就算谢未弦现在已经成了人,也不能把他跟普通的参与者划等号。

这无疑是一种对他的战斗力的侮辱。

但说这话的参与者只有几个,其他几个老手听了陈黎野这一番话后沉思片刻,说:“但他说的其实有道理,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的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劝说的参与者还是不安:“可那里面有鬼啊?……诶,不是!?你这就去啊!三思而后行啊!”

谢未弦一秒钟也不想听下去了,他最烦这种一帮子参与者凑在一起叽叽歪歪的场面。于是,他拉上了陈黎野就直接往那门前走去,也不管参与者在他身后乱叫,把陈黎野护到身后去之后就双手握住了门把,一把拉开了门。

可一开门,他们就和紧站在门边的吊死鬼撞了个脸对脸。

……开、门、杀。

吊死鬼的脸因为上吊而苍白到毫无血色,一双突起到像是要爆出来似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们,有血从他嘴角淌出来,衬的他整张脸愈发苍白。

参与者们惊叫一声,好几个人慌慌张张往后退去,只有几个老成的参与者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从容倒是很有理由——反正真出了事儿,第一个死的就是开门的谢未弦。

第二位新人死死盯着谢未弦的后背。

谢未弦丝毫不知,他站在原地没动,不动声色地把陈黎野往身后推了推,另一只手暗地里捏了捏指关节,把拳头按得咔咔作响。

一会儿若是这个吊死鬼有行动,谢大将军一定会一拳把他揍出十米远。

吊死鬼好半天都没动,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他们俩就这么无声地对峙了半晌。然后,吊死鬼忽然歪了歪脑袋,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那脑袋活生生直接歪了一百多度,成了一个诡异又恐怖的画面——是个人就不可能能把脑袋歪成这个样子。

他那脑袋像是要马上跟脖子分家似的。

众人纷纷深吸一口气。

然后,吊死鬼就保持着这么个诡异的角度,对谢未弦说:“你看懂了吗?”

谢未弦:“……”

看懂什么???

谢未弦一脸的窒息。他眉角一抽吸了口气,抬了抬手,准备出手揍鬼了。

可就在这时,吊死鬼就又咯咯笑了一声。

“你该懂了。”

他说。

此话话音一落,吊死鬼身上就突然冒出了几丝黑烟来,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也随着黑烟散出而慢慢分解消失,没过一会儿,他就随着这些黑烟一起消散在了空气里。

所有的黑烟都散去后,一封信便从空中飘飘而落,安安静静地跌落到了地上。

谢未弦把那封信捡了起来,然后甩了甩,又拿袖子抹了两下,确定这封信干净了之后,才转头交给了陈黎野。

鬼怪消失了,参与者们便一拥而上,全涌了过来围观遗书。

陈黎野在万众瞩目之中展开了这封信。信纸不算太旧,据陈黎野目测,这封信虽然已经写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应该还没超过一年。

他看了眼右下角,果真如此。

落款是馆长——馆长 程碧生。

而再下面一行的落款日期,则是几个月前。

联系到地狱公告给的那些线索,这应该是馆长自杀身亡前所写的遗书。

陈黎野在地狱里一路走来,已经被迫念过两次日记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很有自觉了。

于是他转头看了看两侧,说:“要不我念一下?”

众参与者们纷纷点头同意。

陈黎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开始了毫无感情的棒读。

他念起了开头:“致吾儿——”

【——致吾儿: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谢未弦听了这开头,便忽的眉角一跳,眼神暗了暗。

他近乎是没办法自控地想起了两千多年前,想起了那一天。他那天跪在地上,手里也捏着这么一封信,是他死了的亲爹留给他的。

信上也是这样写的。

信上写,“致吾儿,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可惜谢家老头向来不会说话,第二行就给他来了一句:“不过你打小就脸臭,还长得随老子,舒颜也不好看,还是算了”。

谢家老头可能是想让他笑一下,可惜谢未弦没笑,他读自己亲爹遗书的时候笑不出来。

几乎就是同一时刻,陈黎野在他身边念了一句:“你成功了。”

谢未弦便一下子回神了。

他转头看向陈黎野,陈黎野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着遗书,一字一字的念,念的毫无感情可言,像个被要求朗读的人工智能。

谢未弦忽的抿了抿嘴,无声地笑了一下——他总能在看到陈黎野的时候不自觉地笑出来。

陈黎野完全没注意到,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念遗书。

【你成功了,混账东西。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但我做这些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我当然是为了你好啊!

你从小不服我管教,我越叫你不要做什么,你就越是要做什么。你妈死了,你就认为都是我害的,你总是拿那种眼神看着我……那种看仇人的眼神,我打你骂你都不管用,你都不会改。

你越是那么看我,我就越是觉得你像她。

你妈是个贱女人,她带着你跑了,是的,一定是她把你教成这样的,一定是她把你变成这副不听管教的样子的!短短几年,她在你身上留下的影响简直远超我想象!

所以我打你骂你都是为了你好!我不能让你变成第二个她,那就是个贱女人!我是你爸,我有资格也有义务也必须管着你,无论你以后怎么恨我,我都不能让你变成她!

你难道就不觉得自责吗?我这么爱你,你居然还要离开我远走高飞?

你可是我儿子,你怎么能离开我!?

所以我关你打你也都是为了你好,都是因为我爱你!

我让你的画展示在美术馆里,我还给你投稿到杂志社,我让你出名让你能好好画画让你三餐吃得饱,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你为什么要把我画成那样气我,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气我我有多伤心?你知不知道每次打完你我有多后悔?

你随了你妈的自私,你为什么不想想我这个做爸爸的?

我到底有哪儿做得不对了!?

你为什么就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你没看到我的良苦用心吗,你看不到我爱你吗!?

你打小开始就口口声声说是我害死了你妈,可你知道吗,这座美术馆是我为了你妈建的!哪怕就只为了这个,她就该呆在我身边!可她却说我控制欲强,说要离开我!

你说,我把她关起来不应该吗?

难道不应该吗!?她怎么能背叛我!?

你到底凭什么怪我,你凭什么折磨我!?

你们为什么都想跑?

……好了,你成功了,你把我逼上绝路了。

你从今以后,没有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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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画中念(九)

陈黎野念完了。

他抬起头来,转头看向众参与者,问:“怎么看?”

众参与者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人皱着眉开始沉思起来,也有人冷静从容地开始摸下巴分析。

沉默几许后,有人打破了沉默,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怎么说……感觉这封遗书写的挺激进的。”

陈黎野摸了摸耳垂,说:“是挺激进的,感觉这人死前情绪挺激动。”

激动的不像被那些鬼怪吓到受不住而自杀,而像是……为了报复自己的儿子而自杀。

这区别就很大了。

所以虽然馆长死了,但他没有悔改,所以就不算终结罪恶?

可这也说不通啊,终结罪恶的重点在“终结”上,馆长人都没了,罪恶不自然也跟着一起入土了吗?

而且,如果重点是在馆长身上的话,那那个一进来就要求参与者们杀了自己的女人又该怎么解释?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这样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且每一个问题都在无形之中变成了一根线,就这么交错着缠绕到了一起,变成了一团乱麻球,让人越理越乱。

陈黎野有点头疼,便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又低头看向了遗书,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

众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起来。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这好莫名其妙啊……馆长都死了,那我们到底该去干什么?”

“是不是馆长其实没死,就藏在这个美术馆里?……然后那个鬼找不到,所以就得由我们来找?”

“……馆长是不是就是那个女人?”

谢未弦站在陈黎野旁边,越听这帮参与者说话越头大,什么千奇百怪莫名其妙的可能性都被他们说了出来,搞得他内心越来越急躁,像是有团火在烧似的。

他捏了捏眉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把火往心里压了压,转头看了看陈黎野。

陈黎野还在研究遗书。

谢未弦看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感觉心里的火莫名消了大半,于是凑了过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看起了那封遗书。

陈黎野倒是接受性十分良好,什么也没说,只不过谢未弦搁在他肩膀上的手让他感觉有点不得劲,于是他目不斜视地伸出了手,拿起谢未弦的手就放到了自己另一边的肩膀上。这么一来,他们俩反倒挨得更近了。

陈黎野做这件事时目不斜视,头也没抬,习惯得像是已经跟他这样在一起很多年了一般。

倒也确实很多年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凑在一起看起了遗书。

谢未弦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他只觉得这遗书写的真是太狂草了,每一行字都跟鬼画符似的,也亏得陈黎野全能看懂。

就这么过了片刻之后,陈黎野就忽然眼前一亮,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了句;“我好像懂了点。”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众人没听见,只有谢未弦听见了。

谢未弦便侧了侧头,问他:“什么?”

“这封遗书的重点,应该不是馆长死了这件事。”陈黎野说,“毕竟是地狱公告说的馆长已经自杀身亡,那个东西不可能是骗人的。它可能会玩点文字陷阱,但绝对不会骗人。而且无论怎么看,自杀身亡这四个字上都玩不了什么文字陷阱。”

人群之中的韩骨爱第一时间听到了他在分析,连忙伸手示意其余人噤声。于是,众人又纷纷侧过了头来,看向了陈黎野,听起了他的分析。

陈黎野接着说:“既然馆长已经死了,那就证明那个小孩已经复仇成功了,但罪恶之所以还没有被终结,有两个可能性。一是馆长没有悔改,那个小孩儿的怨念散不掉,第二是馆长虽然死了,但是他做过的什么事情也能被称作罪恶,而且即使馆长死了,这件事也没能得到终结,那个小孩也没办法插手改变,所以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

众人沉默。

陈黎野见他们个个面色凝重,且好久都没人说话,就又补了一句道:“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第二种。”

“应该是第二种。”韩骨爱突然说,“如果是第一种的话,那纯粹是怨念的事情,跟罪恶没关系。”

陈黎野闻言,伸手摸了摸耳垂。

“她说的有道理。”谢未弦也说,“那这个即使馆长死了也没能终结掉的事情会是什么,你有什么猜测吗。”

“……有倒是有。”陈黎野又拿起了遗书看了几眼,说,“但是不太确定。”

谢未弦道:“你说说。”

陈黎野知道他会这么说,就开口说:“你看这份遗书,通篇里能抽出来的信息有不少。”

“馆长害死了孩子的母亲,把孩子的抚养权抢走了。而且这个孩子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十分的不服管教。因为这样,馆长就打他骂他,但孩子还是恨他,后来又想要离开他,可馆长的控制欲太强,所以,他把孩子关了起来。”

“而且在此期间,馆长也把孩子的画拿到了美术馆里来展出,也就是说,展馆里的这些画都是这个孩子画的,是馆长让这个孩子变得有名的。可孩子并不感谢他,而且心里的那些恨意有时候也会表现在画里,馆长又经常因为这个打骂他。”

“长此以往,孩子心里的恨意越来越强,最后也终于成功地复仇了。再根据地狱公告给的线索来看,他复仇的方式恐怕是……把自己变成了鬼怪和怨灵。”

“所以基于这些,我猜……”

“可能那个孩子在这个美术馆里自杀,最后死在了这里,成为了怨灵。”

“或许,没有人安葬他。”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了韩骨爱。

韩骨爱嘴角噙笑,眼中有一丝遗憾与无奈一闪而过。

见陈黎野看过来,她便抬起手,鼓起了掌。

孤零零的掌声回荡在了美术馆里。

她鼓起了掌后,也有寥寥几人跟着鼓起了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多时,众人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但陈黎野却看到了韩骨爱刚刚眼里一闪而过的遗憾,他很明白——自己好像错了。

但是,手上的线索也只有这些,他就算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陈黎野只好挠了挠头发,在这片掌声中说:“还是先找找别的线索吧。”

谢未弦愣了一下:“怎么了,不是刚刚说的那样?”

“好像只对了一半。”陈黎野朝他无奈一笑,说,“总之,先进去找找吧。”

“……”

谢未弦偏过头,看了眼刚刚大开的门后长廊。长廊里的墙面上五颜六色,被泼满了各式各样的颜料,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地让人感觉眼睛生疼。

谢未弦又转头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看着他,眨了眨眼。

*

众人走进了门后的长廊里。

长廊里到处都是颜料,而且还没干。谢未弦刚第一个走进来时,就踩了满脚底黏糊糊的颜料。

踩得他脸色一黑。

且这长廊里的味道也很冲,是那种没法言说的颜料味道。长廊两边都各有房间,房门上也都被泼了满门未干的颜料。陈黎野想开门看看,但望着门把手上的颜色,却有些望而却步。

谢未弦一看就知道他想干嘛,于是帮他一脚把门踹开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多写点~

第215章 画中念(十)

房间里一片黑暗。

陈黎野拿出手机来,调出了手电筒,往里一照。

和他反应一样,其余的参与者也纷纷拿出了手机调出了手电筒来。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他们这么一照,整个房间瞬间亮如白昼。

这似乎是一间放置画的工具用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断裂的画框和画架。

房间里倒是没像走廊里一样被泼上颜料,还算正常。

众人四处探查时,有人就找到了灯的开关,便走过去按了一下,想要开灯。

可房间里的灯却丝毫没有反应,他便又啪啪啪地来回按了好几下。

房间里的灯还是没有反应,死了似的。

“看来是没用了。”开灯的参与者收回手,对一旁的其他人说,“地狱里百分之八十的灯都是摆设。”

有嘴欠的问了句:“那剩下的百分二十呢?”

开灯的参与者已经端着手电筒走了,听了这话后,便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破烂。”

参与者:“……”

嘴欠归嘴欠,地狱里的灯都是摆设这事儿基本上是所有参与者的常识了,倒也没人因为这点小事儿泄气,大家都举着手电筒各自照着眼前的事物,四处探查着,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说着话。

众人手里手电筒的灯光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说实话,跟灯也没多大差别。

陈黎野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发现这房间里堆积的画架和画框确实都断的断折的折,还杂乱无章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起,让这一整个房间看起来都像个垃圾场。

陈黎野走了过去,翻了一下这里的画框。这里的画框和画架基本上没有一个好的,且数量十分恐怖。

谢未弦看了一圈这里的东西,有些不太愉快地皱了皱眉,道:“这该不是……”

“嗯。”陈黎野应了一声,翻了一下这些画框,说,“这些应该就是馆长用来打孩子的东西。打断了没法用之后,就全都扔到了这里来了。”

谢未弦眯了眯眼,没说话。

他觉得对家里人出手的男人都是纯种傻逼。

另一方面,刚刚他把这里的门踹开之后,其余看过了这里的参与者们也都有样学样,出了门之后就把其他房间的门踹了个遍。

很快,他们就看遍了这长廊里的所有房间。

这里有厕所,有储存不必展出的画用的储存间,有办公接待客户用的老板办公室,有员工的休息室,也有员工用的办公室。但另一方面,这里却也有厨房和浴室,甚至还配了一个有电视和沙发的客厅。

很奇怪,这里像职场与家的混合体。

老板的办公室就是馆长的地方,但奇怪的是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陈黎野站在那个储存画用的储存间里待了一会儿,到处看了一圈。储存间里的画也都是挂在墙上的,和挂在外面展馆里的那些画一样,画的不是温暖的母亲就是冷酷的父亲。

根据遗书的内容来看,馆长应该是对孩子的画作进行过筛查的。那些不合他心意的画作都会被他处理掉,而且如果触到了他的逆鳞或者让他火大了,那孩子就少不了一顿打。

所以,这些画作里能传达出来的线索也是经过馆长筛查的。

陈黎野撇了撇嘴,有点不爽。

很快,众人查完了大部分的房间,仅剩下了一个房间没有排查。这最后仅剩的一个房间位于长廊的最深处,正对着进入长廊的大门,门前就是那吊死鬼晃悠过的地盘。

众人都聚集在了这一道门前。

事实上,陈黎野差不多已经知道这会是个什么地方了,便转头对谢未弦使了个眼色。

谢未弦接收到了信号,抬脚就一脚把门踹开了。

这房间里却不像其他的房间一样一片黑暗了。里面竟然烧着炉子,温暖的火光就这样扑了众人一脸。

众人齐刷刷地在门口愣了片刻。

只有陈黎野不觉丝毫意外,直接拿着手电筒走了进去。

那正烧着温暖火光的火炉跟前摆着一个画架,画架上是一张画布,画布被全部涂成了黑色。画架旁的椅子被拉到了火炉跟前,还倒在了地上。而椅子的上方,正垂着一根打了个圈的绳子。

看来,那个孩子就是在这里上吊自杀的。

而画架的另一边则正摆着一张床,床单的颜色和设计倒是很温馨很不错,可诡异的是,床头上竟然被绑了一条长长的铁锁链,它一直从床头上垂到了倒下的椅子旁。

铁链上泛着冷光,显得硬邦邦又冷冰冰的,和这温暖的房间十分格格不入。

火炉的另外一边则挨着墙摆着一张书桌。桌子上空空荡荡的,只摆着一根盖着笔帽的黑色钢笔。

陈黎野看着那张桌子以及桌子上的钢笔,有些若有所思。摸了一会儿耳垂之后,他就转过头来,走到了那个画架跟前,拿下了架子上的画布,随后便翻了个个儿。

事实果真如他所想,画布后面黏了一张纸,上面工工整整地被人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字,密密麻麻的。

陈黎野双手抱着画布,有点不方便照明,好在谢未弦一直跟在他后面,陈黎野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陈黎野这么一停下,他就也凑了上去,站在他身后给他打了光,跟着他一起看起了这黏在画布后面的纸。

跟着陈黎野的不止他一个。见这位神仙停下了,众参与者们便纷纷凑了上去。

陈黎野看了两行,忽然便眼前一亮想明白了,他转过头,刚想把事情跟谢未弦说一声,可这一转头,他就看见了所有的参与者都正乌泱泱地聚集在他身后,一个两个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像等着亲妈把饭喂到嘴里来的大少爷大小姐。

陈黎野:“……”

陈黎野很有自觉了,他麻木道:“那我读了。”

参与者们忙不迭点头。

陈黎野低下了头,念道:“我不知道这封遗书会不会被留下来。”

【——我不知道这封遗书会不会被发现,又能留下多久。】

【我也不知道谁会看到它。】

【可能它还是会被程先生处理掉,和那些画一样……是的,我更愿意管那个男人叫程先生,他不是我爸,我从来不承认。】

【事实上,我妈也从来不承认她嫁给过程先生。】

【我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但已经被困在这里困了六年。六年前,我对他说,我想要考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学校去,我想离他远一点。】

【然后他就彻底疯了。他把我困在这里,在床头上绑了一根很长的锁链,没有他的允许的话,我只能在这个房间里走动。等到晚上工作人员都下班了,他才会牵着锁链领我出去,在这个走廊里走一会儿,我才能吃饭看电视上厕所……我当了他六年的狗。】

陈黎野读到这儿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下,看向了那床头上垂下来的锁链,忽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觉得这鬼怪有些可怜。

【我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去面对画架和画框。因为程先生生气时,总是它们来充当他的武器。】

【我恨上了画画。】

【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如果我恨了它,我还能做什么?】

【我还能用什么来安葬我妈?】

【我都知道,我看到了。那天晚上,程先生来到了我家,然后把我妈杀了。他把我妈的尸体带走了,然后假惺惺的报了警。不知道他把她藏到了哪里,警察根本找不到我妈。于是,他又假惺惺的为我妈立了墓碑,赢得了好名声之后,就把我领走了。】

【他骗不了我,我妈就在这里,我知道。程先生是个控制欲强到变态的人,他不会容许我妈死在别处的。】

【……我已经一周没动笔了,我真的不想画画了。】

【可如果再画不出什么能让程先生满意的画来的话,他就又要揍我了。】

【……我想我妈了。】

【我从小就在这里疯跑,找我妈,我找了好多年,一直没找到过。】

【我找不到她了。】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在死之前,我得……我得让他付出代价。】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狗,总得反击一次。】

陈黎野念完最后一句,就抬了抬头,说:“我念完了。”

谢未弦知道他念完了,就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其他人。

其他人神色各异,都有点似懂非懂,纷纷看向彼此,想从各自的眼神之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所有人都是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的状态。

陈黎野早知如此,就说:“我先说说吧。首先从这个孩子的遗书来看,他在死前是做了什么的,所以才……”

他话刚说了个开头,就突然被人无情打断了。

“不觉得有病吗。”

众人闻言都愣了一瞬,然后所有人纷纷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小二”,也就是第二位新人,是那位淡定从容到令人觉得恐怖的参与者。

小二倚在门边,双手抱臂,满脸无所谓地看着陈黎野这边,目光好似正落在谢未弦身上。见众人看过来,他便歪了歪脑袋,接着说:“我是觉得真有病。”

谢未弦眯了眯眼,满脸不悦:“你说什么?”

“说的不是你。”小二说,然后目光往旁边偏了偏,看了眼他身边的陈黎野,又补了一句,“也不是你队友。”

谢未弦的表情这才好看了那么一点,但面色仍旧发黑,满脸不爽地接着道:“那你说谁?”

“这个鬼啊。”小二慢慢悠悠地双手抱着臂走了过来,道,“你不觉得他有病吗。为了让自己的爹死掉,不惜把自己的命赔了进去。可最后他爹完全没悔改,还留下了那么一封一看就完全没有反思的遗书,死的也完全没法令人感觉大快人心,更别提这孩子还把自己变成了这么个鬼怪,最后他爹那个恶人就那么简单容易的死了走了转世去了,没办法超生的成了自己……他这不是白死,还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谢未弦走了过去。或许是他的气场有点过于恐怖,搞得众人都忍不住往两侧退去,给他让了一条道出来。

小二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走到了谢未弦面前。这两个人差不多高,他一走近,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味就十分迅速的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感觉这两个人要打起来了。

陈黎野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小二接着说:“如果我的死得不到我想要的结果,还让我自己成了最惨烈的那一个,我当然会后悔了。你呢?”

谢未弦只觉得莫名其妙:“哈?”

这人什么毛病??

突然开始说话还从那儿走到这儿来,就是为了问他谢未弦一句“你呢”?

这事儿没个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来吧??

第二位新人好似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呢。”

“如果你的死没得到任何好处,死了之后也没能得到你想要的你应得的任何东西,反倒还自己把自己推到了深渊里,你会后悔吗。”

谢未弦上一秒还觉得他有病,但这一秒,突然就被这个被扩充的十分完整的问题呛得一句脏话也蹦不出来了。

如果你的死没得到任何好处。

死了之后也没能得到你想要的你应得的任何东西。

反倒还自己把自己推到了深渊里。

若把这一句话分成这样的三等分的话,每一部分竟然都能完整地套用到他生前死后的那段时间上。

他死了,为了顾黎野,自己什么好处都没落到,还把谢家一把火烧没了。

他死了之后没有转生也没办□□回,对,他跟顾黎野根本没有什么狗屁永生永世相爱的资格。

他把他自己推到了深渊里——是的,是他自己把自己变成守夜人的。

这一切都跟他对上号了。

谢未弦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倒不是他不知该作何回答,而是他觉得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有些匪夷所思。

他看着第二位新人,一时不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这个地狱的守夜人?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正落在他身上,他感受得到,有人是在看热闹,有人是在疑惑,还有人是在担忧。

还有人很信任他。这道信任的目光来自他身旁,是陈黎野。

陈黎野把手按到了他后背上。那一瞬间,谢未弦只感觉没来由地有股暖流自他手心里渗入到了他血液中。

他仿佛听见陈黎野对他说,“向前走”。

他耳边没有声音传过来,陈黎野也并没有说话,但谢未弦知道。

他很明白。

于是,谢大将军闭了闭眼,把那些对眼前新人身份的无用猜想都丢出了脑外后,再一次睁开了眼,对第二位新人说:“那很重要吗。”

第二位新人:“……”

“我根本没想过要后悔。”他说,“我也从来不回头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感觉二哥这问题一出口就要被猜出来了(默

第216章 审判者(一)

第二位新人听了他这回答,突然笑了一声。

他说:“不错。”

说完后,他便转身走了,一点儿都不留恋,在万众瞩目之下直接走出了房间去。

众人都愣住了,目送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这个房间里之后,便又面面相觑了起来,都没懂他这是演的哪出戏。

陈黎野却超脱于这种茫然气氛之中,他左右看了两三圈,然后便忽然慌忙问旁人道:“韩骨爱呢!?”

除了陈黎野,没人知道韩骨爱是叫韩骨爱的,众人纷纷一愣,说:“谁?”

“哪个??”

“一个女生!”陈黎野莫名急得不行,喊道,“穿了身白的,扎了个高马尾!!之前带头鼓掌的那一个!!”

“哦……你说她啊。”一个参与者说,“她的话……刚刚在那个新人开口之前就走了啊。”

陈黎野一惊:“走了!?”

“是啊……走了。”那参与者说,“早就走了,跑外面去了。”

陈黎野:“……”

陈黎野顿觉窒息,感觉自己要一口气背过去了。

谢未弦很少见他慌乱成这样,连忙抓了他一把,问道:“怎么了,她怎么了?”

陈黎野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突然,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凄厉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尖利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同一时刻,整个美术馆都开始剧烈震荡起来,一股热浪从外涌向里来,吹得众人都衣发飞扬。

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猝不及防,脚下一时不稳,好几个人纷纷跌坐到了地上,而那尖叫声也太过凄厉尖锐,又有好些个人受不住了,捂着耳朵跪到了地上。

陈黎野差点没跌到地上去,还是谢未弦伸手把他捞住了。

谢大将军揽着他的腰把他抓在怀里,看向房门外,突然就有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里升腾而起。这预感太强,牵起了漫天的不安,这股情绪很快便蔓延了他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忽然浑身冰凉起来,如坠冰窟一般。

有还算撑得住的人捂着半边耳朵大叫:“什么东西啊这是!?”

一旁又有人喊:“在外面!!是外面传来的!!!”

“肯定是那新人干的!!”有人叫道,“操了,新人真会惹事!!!”

谢未弦:“……”

新人?

旁人这么一提,他再想想那第二个新人,突然就觉得对方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儿?

他想不起来。

陈黎野望着房门外愣了半晌,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慢慢地睁大了眼。随后,他便连忙转过头,对谢未弦说:“快去看看!!”

谢未弦被这一句话喊了个如梦初醒,他一把把陈黎野打横抱起,一句话也没说,一点不拖泥带水地冲了出去。

其余众人见状,有的便叫了他们一声,想要跟上去,可刚一站起来,就被脚下的剧烈震荡拦住了去路,又一屁股跌了下去。

没人跟得上他们。

他们一出房门,就见正对着的那进入长廊的门正大开着,展馆里一片火海,已经有一些火苗蔓延进长廊里来了。

谢未弦惊得一时停在了原地,心里头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了。

就这么顿了几秒后,谢大将军才又咬了咬牙,冲了过去。

两人冲出了长廊去,一头冲进了展馆的火海之中,再一抬头,就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站在展馆里。这两个人各自站在两边,手里都各自拿着一张纸,而两人的中间正乱七八糟的摞着一堆烧着火的画作。而那些画作,都是之前挂在展馆黑柱上的那一圈。

这些画作上燃着火焰,画中有黑烟随着火升腾而起又四散而去,凄厉的叫声也随着黑烟从画里冲了出来,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被烧死一般。

火从这些画作之中向四方延伸而去,把整个美术馆都烧成了一片火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守在这些画作两边的人。

这两人各自一黑一白,正是第二位新人和韩骨爱。

谢未弦和陈黎野一跑出来,这两个人身上忽然就冒起阵阵烟气来。随着烟气散去,这两个人的容貌与身上所着的衣物也都渐渐发生了改变。

这二人从容不迫,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视若无睹,在火海之中巍然不动。过了没半分钟,他们俩的容貌模样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当看清这两个人的真实模样时,谢未弦心里便突然咯噔一下。

在那一瞬间,岁月逆流而上了两千年,眼前这两个人在刹那间和他记忆里只有一面之缘的两个人重合上了身影。

那天他死了,掉进了地狱里,成为了守夜人。

把他的游魂领到地狱里来的,就是这两个人。

黑白无常。

“好久不见,恭喜你。”白无常笑着对他说,“双方回答正确,获得入关资格。”

谢未弦:“……”

问题?

双方??

谢未弦有点蒙了,转头看了眼陈黎野。

他还把陈黎野抱在怀里没放手。陈黎野在他怀里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黑无常就又放下了一句话来。

“铁树地狱守夜人,这是你的最后一关。”

谢未弦就又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黑无常和他已经模糊了大半的记忆里一样,那双腥红的眼里无波无澜,一字一句清晰又无情。

“最后的审判了。”他说,“祝你成功。”

“那么,闲话就不多说了。”白无常接过了话头,慢慢地把手扬到了半空中,满眼笑意地唤了一声,“陈黎野。”

黑无常也慢慢地把手扬了起来:“谢未弦。”

“——欢迎来到枉死地狱。”

此话话音一落,黑白无常都各自将手猛然落下,如同手起刀落地斩断了什么一般。

在他们双手落下的那一刻,一股冷风猛地卷起冲了过来。

那冷风来势汹汹,瞬间就把谢未弦视线所及之处席卷了个遍。在那一瞬,谢未弦只觉手上重量一失,然后,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

他四周一片白茫茫空荡荡,再也不见其他人了。

天地广大,只有他一人立于此处。

谢未弦默了片刻,转过头,看向了那道巨门。

那巨大的铁门通体黑色,高到即便抬起头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门边正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之上,正写着三个血淋淋的字。

鬼门关。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还是有人猜到了的(扶脸我老阴阳师了,一写黑白无常满脑子都是鬼使黑鬼使白2333救命这章当过渡啦,我最近忙死惹

第217章 审判者(二)

白无常把一颗草莓糖递到了陈黎野嘴边。

陈黎野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无常那一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

“怎么啊?”白无常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你不喜欢草莓的?那你喜欢什么?”

陈黎野没答话,又把白无常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白无常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

……好嘛,搞半天是个女装大佬。

“我不吃糖。”陈黎野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说,“我妈说会得糖尿病。”

白无常:“……”

这位哥只好把递给他的糖收了回来,一边撕开放到自己嘴里,一边嘟嘟囔囔地道了一句:“你妈真不浪漫。”

“我根本不在乎这个。”陈黎野有点忧心,忍不住道,“我就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一起进去?”

“你不是听到过桥上的歌吗。”黑无常说,“你负责接他回家,没说过让你陪他走完全程。”

陈黎野闻言沉默,转头看了眼黑无常。

他们现在身在奈何桥后。白无常倒是正常,跟陈黎野随便找了个地儿就蹲坐了下来,可黑无常这大哥有点不走寻常路,他就在奈何桥的桥头上蹲着,还双手插着兜看向桥上的白雾,满眼望眼欲穿,像是等小孩放学的老大爷。

白无常看出了陈黎野在想什么,就凑了过去说:“我跟你说,他可在乎你家那个大将军了,那是他第一个安到地狱里去的守夜人,主要是那位将军跟他挺像的,天天他闲着没事就跑到阎罗殿去算还有多长时间。”

陈黎野:“……”

“你别担心,他就是个亲爹型选手。”白无常一边嚼着糖一边说,“地狱里的守夜人他都掐着点算的,一个一个都可上心了。”

陈黎野闻言默了一下,然后转头问:“油锅地狱那个也是?”

“……那是前朝余孽。”白无常说,“上一任黑白无常留下来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估计她再过两三千年也够呛能出去。”

“孽镜地狱那个呢?”

“……那个是小姑娘当年死的太惨了,我看着心软……谁知道后来做了守夜人就疯了。”白无常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间,叹了口气,说,“行了,你别问这个了,做的决定既然有成的,那肯定也有败的嘛。”

“那我问个别的。”陈黎野说,“你们两个这么堂而皇之地帮其他参与者过关,真的没问题吗。”

他说的自然是刚刚黑白无常最后亲手烧了画,终结了那个地狱的罪恶的事。

罪恶被他俩终结掉,那里面的参与者也自然都脱身了。但……这事儿是由黑白无常来完成的,是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得劲儿。

“有个屁问题。”黑无常头也不回道,“就算我俩不干,你都把事情分析了个七七八八了,肯定也能出去了,我俩只是快刀斩乱麻而已。”

陈黎野:“……”

豪横啊您。

“闲着也没事,不如你说说?”白无常也跟着说,“不瞒你啊,其实我俩只是知道出地狱的方法而已。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画里面又为什么会有怨灵,那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陈黎野有点不信:“真的假的,你们不是黑白无常吗?”

“地狱又不是黑白无常全权管的。”黑无常说,“安排守夜人是我们俩的活,剩下这些情节和鬼怪的安排什么的,都是判官在做。那些人嫌麻烦,为了图个方便,就只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出去而已。”

“……”

分工还挺明确。

陈黎野倒也确实没事,谢未弦一时半会儿也确实还出不来。他也不担心他,反正谢大将军迟早要出来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陈黎野相信谢未弦。

陈黎野思来想去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既然确实也闲来无事,便开口道:“其实想来很简单,把这个地狱里所有线索都罗列出来就行了。”

“首先,是展馆的画和黑柱上挂的画。由先前得到的线索可知,馆长是孩子的父亲,对他很不好,孩子怀恨在心,最后选择了自杀,也就是我们进入长廊时看到的那一幕。而那时在他身后的,就是那个最终的房间。而且从最后那封遗书来看,这是一场预谋很久的自杀。”

“他死的时候,还把画架上的画布涂满了黑色,由此可以推断,他死前最后的产物,应该就是黑柱上的那一圈全是以黑色为底色的画作……也就是说,那些画作就是用来报复馆长用的,里面有怨念当然也情有可原。”

“再者说,我们进关之后,就遇到了两个鬼。这两个鬼一黑一白,各自代表了黑柱上的那一圈画。黑色的是我们在长廊门前看到的那个黑色小鬼,而白色的就是——”

白无常明白了,立刻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是那个一进来就让参与者杀了她的女的!”

“没错。”陈黎野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些黑柱上的画是他饱含对馆长的恐惧与对母亲的希望画出来的绝笔,所以在他死后,他的怨念与渴望也如他所想的促生了两个鬼。因此,提示其实已经很明显了……我们刚进门的时候,NPC就已经把出地狱的方法按到我们脸上来了。”

“把那些黑柱子上的画全部毁掉,杀死两个画中鬼,毁掉整个美术馆,这就是方法。”

白无常听得半懂未懂,眨了眨眼,还有点茫然:“那到底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这是终结罪恶的方法?”

陈黎野没急着回答他,他慢慢悠悠地拿出了手机来,又念起了地狱的公告:“【这是一座荒废了数月的美术馆。数月前,鬼怪与怨灵在这里频繁出没,馆长因此自杀身亡。因此,四周的住民纷纷搬离了这里……但馆内的苦哀无人能懂,馆内的游魂无人能渡,馆内的渴望无人实现……】

【你可曾知,这里有过什么?】

【这里有谁的笔迹,这里曾是谁的梦想,这里谁曾为谁无声吟唱葬歌?】”

“这是地狱的公告。”他说,“笔迹、梦想、无声吟唱葬歌的都是孩子。而他的梦想,就是那些画里的母亲。”

“问题是这句“有过什么”。换个说法,这句话也能说成“这里存在过什么”,也就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曾经存在过,但现在已经消失不见,或者已经——”

“——粉身碎骨了。”

白无常:“……”

“那个孩子的遗书里也说过,他觉得母亲还在这个美术馆里,但却一直找不到。所以,由这两个点能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母亲被碎尸在美术馆里了。”陈黎野说,“所以在你们把画烧掉之后,怨念就会波及整个美术馆,这样一来,母亲的尸骨就能重见天日……这就是罪。”

“死人不能复生,但不能死无葬身之地,更不能死了都不能见天日。”

“他也是为了这个,才在死前画了那些画。而且一石二鸟的是,馆长靠这座牢关住了他们母子两个人,这座美术馆除了是母亲的碎尸地以外,也是关了这个孩子数年的牢笼。只是他虽然有心毁掉它,可画中怨念终究在画中,画也只是一幅画而已,而一幅画又哪里能毁掉美术馆呢……换句话说,他是被这画框的条条框框困住了。”

“所以,才需要人来毁掉画框,把怨念放出来。其实不是火也可以,可能判官是懒得再帮你们想别的,就干脆让你们带着火进来了吧?图个省事,省的一幅幅摔了。”

说完这些,陈黎野又忍不住在心里补了两句。

但只是放个火烧画而已,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美术馆都烧着……不愧是黑白无常。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撇了撇嘴,把一切都交代了个完毕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手机,转头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白无常茫然了片刻,然后就摇了摇头。可陈黎野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下,这哥们就又点了点头。

陈黎野:“……你到底还有没有问题?”

白无常道:“不是这个,我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俩不是人的?”白无常说,“一进地狱你就知道我们两个都是什么了吧?这你怎么知道的?当时屁线索都没有啊?”

黑无常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于是侧了侧头,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俩。

“好几个原因。”陈黎野看着白无常慢条斯理道,“首先第一条,是黑雾。地狱里经常会有黑雾出现,都是用来阻拦参与者往后走的。如果有人硬要进入那片黑雾里,轻则死,重则断肢断臂断脑袋。”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转头看向了黑无常,说:“当时,他作为新人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全是血了。他说他试着去闯了那片黑雾,但这就奇怪了。”

“我在刀山地狱的时候也遇见过一个往黑雾里跑的参与者,据带他过去的队友说,那时是一下子就死了,而在这个地狱里,另外一个去试着进黑雾的新人也直接断掉了一只手。所以从结果来说,黑雾对他未免也太宽容了些。”

“那么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出于某种原因,黑雾不敢对他动手太狠。而推测一下这个原因的话,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因为他在地狱里的地位太高,高到能令地狱鬼怪都怕他。”

“再加上,后来我发现未弦在看他。”陈黎野说,“我了解他,在那种情形下,他肯定会起疑心的,至少也应该怀疑黑无常是假扮的新人。可他没有,只告诉我觉得他这样的新人很少见。”

“未弦是不可能会骗我的,所以能想到的可能性也只有一个:有人用了什么方法,压制住了他的怀疑心理。而且从后续的情况上来看,可能他的恐惧心理和直觉都被压制住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地狱的人。”

“而且我当时感觉得到,他好像认识黑无常——不能说认识,但肯定是见过。只不过因为无意识的被压制住了一些东西,所以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认识的、见过的、有印象的,地狱的人……只有两个。”

“在他当上守夜人时,为他领路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

白无常被他这一番推论推得蒙了,糖都忘了吃,呆了好半天之后才伸出了手,给他鼓了会儿掌。

陈黎野不吃他这套,他转过头,接着对白无常道:“再加上,你还一直在看他。你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你真的一直都在无意识的看他。但这不怪你,这不是你没压制好的问题,我不知道你们俩做黑白无常多少年了,但既然未弦是你俩带来的第一个守夜人的话,那少说也有两千年了吧?”

白无常一时无言,被问了这么个问题后,他才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是吧,有两千多年……”

“两千四百一十二年。”

白无常:“……”

他转过头,看向蹲在桥头上的黑无常。黑无常听他沉默,还以为是他没听清,就又头也不回地道了句:“两千四百一十二年,傻逼。”

“傻逼”白无常:“…………草,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你为什么连零头都记得。”

“你猜啊。”

白无常嘴角抽了两下,但又记起铜柱地狱里的一件事来,又咯咯乐了两声,说:“

就不猜,小二。”

黑无常:“……”

陈黎野:“……”

陈黎野也抽了抽嘴角,接着说:“所以,在这么多年的共事基础下,默契已经太强了,就算你自己有意压制,还是会没法控制地在无意间往他那边看。以及,他身上还带着能力,绝不可能能算得上是一个参与者,但他居然还能无事通过十八人那一关,就只能说明,参与者里有人拥有能够改变地狱判定的特权。”

“拥有这种特权的人,少也得是黑白无常了吧?”

白无常被他分析的恍然大悟:“喔——”

“但我有一个问题。”陈黎野又忍不住看向黑无常,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留着铁树?”

黑无常看向了他,一双猩红的眼盯了过来,十分恐怖。

陈黎野却浑然不惧,接着道:“他不是已经有活人的身体特征了吗,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给他留了铁树地狱的能力?他已经不是守夜人了啊。”

黑无常没回答,盯了他半晌后,就忽然笑了一声。

他没急着回答陈黎野,而是喃喃自语了一句:“作为一个守夜人来说,他很走运了。”

陈黎野:“……?”

“你知道吗。”黑无常说,“本来,守夜人的能力可不该是那么温柔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的谢大将军还在骑马来的路上(并不是啊我副本剧情好烂,我不反省(菜到自豪

第218章 审判者(三)

陈黎野有点不太明白,但他隐隐约约觉得黑无常这话里的意思有点不太好,便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这个可以待会儿说。”白无常道,“首先回答你的问题吧。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也大概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过看你还有点茫然,就给你解释解释好了。之所以还给他留着铁树呢,是因为枉死地狱太特殊。”

“因为通往枉死地狱的门,只有黑白无常能开。”白无常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下巴笑了,道,“而且,这个地狱没有守夜人,也没有引路人。”

“这里是守夜人的最后一站。”他说,“所有守夜人,都要在这里接受最后的审判。”

“……”

陈黎野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审判?”

*

谢未弦站在“鬼门关”关门前,沉默了很久。

他四周都一片白茫茫,正如每次过桥时会见到的那片白雾一般,放眼望去,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能看清的,有且只有面前的巨石和巨门。

他左右看了一圈,试探着叫了几声陈黎野,理所当然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谢未弦做了两千年守夜人,当然不会抱有“往两边走或许就能找到别的出路的”或者“到处去走走说不定能找到陈黎野”的这种可笑想法。他在门前站了片刻,又给自己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建设后,便走上了前去。

鬼门关的大门上什么装饰也没有,通体黑色,黑的十分纯澈。

谢未弦抿了抿嘴咬了咬牙,伸出手,推开了大门。

鬼门关的门没他想象的那么重,虽然不轻,但也没到重的推都推不动的程度。

大门被他缓缓推动,就那样笨重又缓慢地向后挪去。打开的同时,黑灰色的尘土从门缝间滚滚而落,如同落下的沙子瀑布一般,稀里哗啦地在谢未弦脸前砸了下来。

这门缝里积了很多尘土。看样子,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将门打开之后,谢未弦就忍不住咳了两三声,伸出手去挥了挥,散了散眼前的飞尘。

眼前还沙尘飘飘,但谢未弦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门内的情形了。

那是一片黑暗。

是一片深不见底,也丝毫见不到任何光芒的黑暗。

暗无边际,如同地狱最深处。

谢未弦站在原地,默然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但就在此时,他又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个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守夜人体质的晚上。

陈黎野握着他的手,把他安抚了下来。

然后,陈黎野就又说:“在这里说话也不太好,你就别看镜子了,我们去客厅吧。”

谢未弦听了这话,就忍不住又看了眼卫生间的镜子。跟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之后,他就忍不住眉角一跳眼角一抽,点了点头。

于是,陈黎野就又拉着他去了客厅。

陈黎野让谢未弦坐在了沙发上,等谢未弦一坐好,他就顺势趴了上去,还一下子趴到了谢未弦胸口上,然后他便侧过了脑袋,在他胸口上到处挪了一会儿——他在找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等过了没半分钟,陈黎野就突然浑身一僵。

又过了片刻,陈黎野就直起了身来。他显然也不怎么淡定,眼眸都在发颤。

但谢未弦现在很慌,陈黎野当然不能表现得太兴奋。他便把那些欣喜若狂都收拾进了眼底,强装冷静地摸了摸鼻子,对他说:“有心跳了。”

谢未弦:“……”

谢未弦眼角直抽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陈黎野在谢未弦的目光里呆了没几秒就绷不住了——他在谢未弦面前向来没多少定力。

他没忍住,一下子扑哧一声笑开了花。

“有心跳了。”他说,“有心跳了。”

“……说三遍了。”谢未弦说,“我没聋。”

陈黎野高兴的不行,听了这话也没反驳,干脆又趴了下去,伸手就搂住了他,整个人都陷在了他怀里。

陈黎野高兴,谢未弦却愁得不行。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两下陈黎野的头发,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里满是忧愁。

陈黎野抬了抬头,问他:“不开心?”

“也不算。”谢未弦说,“就感觉挺那啥的。”

“嗯?”

“你想啊……我本来这一路都在想最后怎么死能最好,又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每天就这么纠结着纠结着,根本没办法改变什么。可等到现在觉得死也没什么,能活多久是多久就行,哪怕离不开这破地狱也没所谓的时候……这就又活过来了。”

谢未弦忍不住对此做出了评价:“这不是耍我玩吗?”

陈黎野:“……”

听起来是挺操蛋。

“说实在的,我真信不了。”谢未弦说,“我都死了两千年了。”

陈黎野明白。谢未弦在地狱里活了两千年,这样一个在满腔不甘和地狱深处里泡了两千年的人,很难再相信任何突如其来的美好。

陈黎野当然知道,便不假思索地问他了一句:“你信我吗?”

“……”谢未弦被这问题砸了个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后,才回答:“信啊。”

“那就行了。”陈黎野说,“你信我就够了,其他的不用管。”

谢未弦:“……”

谢未弦愣了片刻,然后就忽的笑了一声。

这倒也确实。

他就揉着陈黎野的脑袋,说:“我要是这么抱着你说守夜人的那些破规则,你会不会睡着?那俩人说话又臭又长,挺催眠的。”

陈黎野沉默片刻,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于是就跑到了厨房去,搜刮了一会儿后,终于从碗柜的角落里搜刮出了一袋幸免于难的速溶咖啡。

把咖啡泡了之后,他才又端着咖啡回来了。

陈黎野手捧着咖啡坐到了谢未弦旁边,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架势。

“守夜人有七条规则。”谢未弦一边开口说着,一边伸过手去习惯性地搂了搂陈黎野肩膀,又接着轻描淡写语气极快地道,“第一条,守夜人不可以离开自己的地狱,过桥者必定遭受惩罚。”

陈黎野脸色一颤,想起了某些很不好的事情。

谢未弦虽然说的轻描淡写,还把后面的一大部分都撇出去没说了,但陈黎野还是受到了影响。

这一条的后面当然是还有的——过桥者所遭受的惩罚是生前受过的记忆最深刻、身心都遭受了巨大创伤的伤,并且,此伤将直击灵魂。

谢未弦没说。但他知道,以陈黎野的精明程度,兴许早就知道了,也用不着他说。

谢未弦抽空看了陈黎野几眼,见对方脸色不对,就赶紧把这事儿翻了篇,掰着手指数起了第二条:“第二,守夜人每晚最多猎杀三人,最低猎杀一人,若低于最低线,不给予猎杀结束的资格。若猎杀人数到达三人,则无法再施展能力。”

“第三,守夜人只能猎杀触犯了猎杀条件的参与者,若猎杀未满足猎杀条件的参与者,则当晚无法再施展能力。”

“第四,守夜人都为不死之身,拥有复活权力,在各自的地狱里拥有不限制复活次数,在给予惩罚之后也可重活。”

“第五……”

“等等。”陈黎野听到此处脸色一变,一下子拉住了谢未弦的手,“第四条说什么?”

“……”谢未弦顿了一下,然后才重复了一遍,“守夜人拥有复活权力,在各自的地狱里可以无限制复活,给予惩罚之后也可重活……”

“为什么是“给予惩罚之后也可重活”?”陈黎野察觉到了不对,道,“这里为什么没有用“复活”这个词,换了个“重活”?”

谢未弦愣了愣,然后也跟着面色凝重了起来:“对啊,为什么是“重活”?”

他一直以来都没觉得不对,因为“复活”和“重活”两个词虽然有一个字的不同,意思也有点不同,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大歧义。

把“重活”这两个字延展一下,就变成了“重新活一次”,对守夜人来说,惩罚和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区别,他倒也真没意识到这里面有些不对。

“复活所说的可以解释成死了又活过来。”陈黎野说,“但是重活,说的就是可以重新活一次。也就是说,能让守夜人重回活人之身。”

谢未弦十分难以置信:“……也就是说,在惩罚之后……可以重新活一次?”

“可以有这个机会。”陈黎野说,“他说的是也可重活,不是一定。”

“但所谓的惩罚只有过桥会有……”谢未弦说,“他是在告诉我,过桥就有机会复活成人?”

“不。”陈黎野想到了自己在桥上听过的那首歌,又说,“可能还要有别的附加条件。你接着往下说吧,剩下的三条规则都是什么?”

“……”

谢未弦沉默片刻后,说:“第五,守夜人不可重回人间。若硬要独身闯过奈何桥重回人间,灵魂将在人间魂飞魄散,彻底湮灭。”

“第六,守夜人不可对引路人及地狱里其他鬼怪出手,违者将由黑白无常进行处理。”

“第七,守夜人在自己的地狱里,可行使绝对的权力。”

作者有话要说:阎王:人家最喜欢玩文字游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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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审判者(四)

守夜人的七条规则说完,谢未弦就转过了头来,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手捧着热乎乎的咖啡,跟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后,便抬手摸了一下耳垂,说:“守夜人不能独身硬闯过桥回人间,也就是说,不是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们。”谢未弦说,“但他们说,这个“独身”加不加没什么区别,地狱里的守夜人都是独身一人。也不可能会有什么跟参与者一起过桥的想法,因为当有参与者在桥上的时候,该地狱的守夜人根本没办法上桥。”

陈黎野很快就明白了:“也就是说,除了这些守夜人的规则,还有很多这一类的定律?”

“没错。”谢未弦点了点头,道,“比如只有NPC才能杀死NPC,守夜人只活在夜晚,地狱里的白天对我们来说是完全空白的时间段。还有,鬼也可以进入地狱。”

“但是鬼要想进入地狱,也是有前置条件的。鬼只能与和他生前有巨大渊源的人进入地狱,而且这个人也一定要是参与者。然后,要用两人生前共享的一个信物相连,以此来建立连接,而连接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了,这个鬼会借用连接另一方的参与者身份,作为第十九个参与者出现在地狱里。”

谢未弦就靠着这个方法钻了个空子。他仗着自己也算是个鬼,就用了这个办法进了地狱——只不过在作为一个鬼之前,他首先是个守夜人。

这就很犯规了。至少对别的参与者来说,这太犯规了。

一想到这儿,谢未弦就忍不住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陈黎野却突然问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未弦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眨了眨眼,问,“哪里奇怪,黑白无常告诉我这个很奇怪吗?”

“不,告诉你鬼也能进入地狱这点不奇怪。”陈黎野说,“但鬼居然能进入地狱就很奇怪了。而且,这个前置条件设定的未免也太苛刻,简直就像是在给谁量身定做一样。”

陈黎野说着说着,就掰起了手指给他数:“你想啊,首先,这个鬼要知道地狱的存在,要有一个能和他建立连接的参与者,这个参与者还必须要和他有巨大渊源,两个人之间还必须好到有生前共享的信物……有几个人能这么巧,满足这么多条件?”

谢未弦:“……”

好像,确实,没几个。

“而且最重要的是,普通的鬼哪里会知道地狱?”

谢未弦听到这儿,好像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陈黎野的意思了。但他有点不敢相信,便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陈黎野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就说:“我有理怀疑,他们说的这个“鬼”,其实就是指的“守夜人”。”

“……不会吧,怎么可能?”

谢未弦这话就说的有点没底气了。

谢大将军很少有没底气的时候,陈黎野明白,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陈黎野又说:“那我问你,你在桥上有没有听到过歌?”

“……歌?”

谢未弦又愣了一下,道:“什么歌?我没听到过啊。”

“我听到过。”陈黎野说,“我每次过桥都能听到。未弦,那首歌是这样说的。”

“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谢未弦望着眼前门内的这么一大片黑暗,陷入了沉默。

他当然是罪恶的游魂,陈黎野就是故里的思念。

除此之外,那天晚上陈黎野又拉着他说了很多。

他说:“你说的这些定律都没有算在规则里,但是奇怪的是,有几条规则却并不像规则,而是定律。比如第四条,第四条是守夜人拥有无限复活的权利,这明明是一种定律,却被算在了规则里。”

“第七条感觉也算不上规则,感觉像是在强调什么。”

“但无论怎么说,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就是下一次进入地狱的时候,我们会迎来一场变故。可能是在中途,也可能是在结束之后。而且看这个意思,接下来的一关一定是你的最后一关。可能他们会把你跟我分开,但即使如此,你也不能惊慌。”

“无论怎么样,你都得保持平常心。”

“你得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

谢未弦又在鬼门关关门前沉默了几许。

陈黎野的话环绕在他脑海里。他在那一晚说的话太多了,他给谢未弦分析这最后一关可能会是什么,他说可能阎王爷会亲自来,也有可能会给他安排真的刀山火海,也可能会让他亲自蹚一趟三途川,还有可能让他走一趟黄泉路。

什么都有可能,陈黎野把能想的到的苦难都说了。

他还说:“我倒不怕这些,真的,跟你一起走个刀山火海我真不怕,我只是怕他们不让我陪你一起。”

谢未弦看向了他,陈黎野也正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在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间,谢未弦就发现了。

陈黎野是真的不怕。

他毫不意外,他知道陈黎野就是这样的人。自然,他也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问他:“你信我吗。”

这是陈黎野问过他的问题,在那一刻,谢未弦又把它抛了回去。

陈黎野就被他问的愣了一下,然后便忽的笑了一声,说:“我信。”

“信就别怕。”谢未弦说,“如果不让你跟我一起,你就在外面等着。”

“我会出去的。”

他是那么说的。

他那么说了,就得那么做。

因为他还说,“我从不骗你”。

于是,谢未弦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把这口气吐了出来。

他往前走去,义无反顾的踏入了黑暗里。

他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大门又笨重缓慢地关上的声音。随着一声十分沉重的声音,他身后尘埃落定,回路也已断。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彻底又纯粹的无边黑暗之中。

谢未弦却没停下来,他就那样一步步向前走去。

满身罪恶,又坚定决绝。

他去赴一场约,他去见一个在地狱外等他的人。

他就那样在黑暗里往前走了很久,他不知道有多久,因为他没看时间。总之,就那么过了很久之后,他遥遥的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缓步朝他走来,穿了一身的黑。

谢未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得清,那人明明一身的黑,理应会与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才对。

可他却看得很清很清,他看到那人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好似随时要向前倒去一般,就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

那人满身是血,穿着一身黑披风与玄甲,衣服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落,血珠落到地上,融入无边黑暗之中。

他看到他手上戴着一枚银戒,手腕上绑着一圈红绳。

这两样都被血浸染了个透。

谢未弦愣住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原地,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朝他一步步摇摇晃晃走来的遥远人影。

奈何桥边,黑无常正蹲在奈何桥桥头上。

他忽然道了句:“你觉得,守夜人是审判人,还是猎人?”

陈黎野刚问一句守夜人到底要接受什么审判,回答没得来,反倒得来一句反问。

陈黎野眨了眨眼,隐隐约约间,好像有点明白了黑无常话里的话。

黑无常也没打算等陈黎野回答,接着往下说道:“守夜人第七条规则,是他们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地狱里行使绝对的权利。”

“他们拥有地狱赋予的能力,他们能决定参与者的生死。更别提,他们还是一群在人间饱受过疾苦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一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世间对不起他们,在这种心理的作祟下得到守夜人的位置,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当做什么?”

陈黎野默了片刻,回答:“神。”

“没错。”黑无常道,“把自己当猎人都是好的了,大部分人都会把自己当做神。”

“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过那七条规则里的文字陷阱,毕竟对他们来说,地狱是由他们主宰的地方,地狱就是可以让他们重生的地方,而且,绝大部分守夜人都会认为,正是因为自己受过那么多苦难,才能得到地狱主宰者的位置。谁又会在乎什么出地狱回人间的事情?”

“他们把地狱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参与者的生命也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但如果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无常顺带补了一句:“毕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还要断罪书干什么?”

陈黎野:“……”

确实。

“守夜人是拥有复活成人的机会的。”黑无常道,“但在此之上,有一个前提。”

“他要把自己当做审判者,而不是一个神,一个猎人,一个主宰者。没有人能自由主宰别人的生死,在剥夺参与者的生死之前,必须先审判他的罪,并对此进行衡量。”

“作为一个守夜人,谢未弦两千年里都是一个审判者,这点他当然合格。”

“而对这样的一个审判者而言,最后对他的审判,就是要他审判他自己。”

“他要亲手审判自己两千年前的罪。”

陈黎野:“……”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已经不认得审判这两个字了感谢在2020-10-28 22:23:07~2020-10-30 22:2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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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审判者(五)

陈黎野是千想万想都没想过最后一关居然是这个。

他们居然要谢未弦审判他自己。

陈黎野沉默了很久,又问道:“那……他要怎么做?”

白无常并不打算回答他,他笑着托起了腮,望向了桥上的白雾,笑道:“他自己一定知道的。”

*

谢未弦站在原地,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熟悉的人影一步步晃晃悠悠地向他走过来,大脑一片空白,简直无法思考。随后,他便忍不住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手上冰凉的戒指,以此来分散些许心中滔天的不安。

怎么回事。

他强忍住满头发麻与后背发凉,硬是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

他当然认得出朝他走过来的是什么,这世上没人认不出自己来。

可为什么……

按照他进来前黑白无常的话来看,这里就是“最后的审判”,也就是最后一关。可他们并没有说“最后一关”,而是说了“审判”这个词。

现在想想,这就很奇妙了。

如果他是作为一个参与者走进来,那理应会得到一句“最后一关”——可他没有。

而且陈黎野也不在这儿,这里只有谢未弦一个人……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参与者。

所以,这里也不会有守夜人。

谢未弦是一个算不上守夜人,也算不上一个参与者的人,所以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进入这里。

而且看黑白无常那个样子,这个地狱兴许是被他们打开的。也就是说,这里可能是只有黑白无常才能打开的地狱,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地狱。

审判,特殊的地狱,以及不知为何还留给他的铁树的能力。

……

谢未弦想明白了。

他忍不住低了低头,破天荒的笑了一声。

然后,他便稳了稳心神,抬起了脚,朝着自己走了过去。

无数铁色的藤蔓从他身后蔓延而起,几只乌鸦扑腾着飞了出来,啊啊叫着四散而去,像在宣告死亡。谢未弦手里渐渐化出了一支铁树枝,那铁色的树枝前段尖利,甚至在隐隐闪着寒光。

同样隐隐闪着寒光的,还有他手上的戒指。

谢未弦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和那位摇摇欲坠好似要随时倒下的谢将军不同,守夜人谢未弦一步比一步稳。

很快,谢未弦走到了自己面前,然后站定。

两千年前的他浑身浴血,眼睛里都是血气与绝望。

谢未弦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眼睛里安静地淌着过去。

那是一条岁月的河。

他不说话,对面的自己就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

过了很久后,谢未弦便轻轻叹了一声。这声叹息落在黑暗里,很快就被四周无边的暗吞没了个干干净净。

他对着自己喃喃道:“两千年了。”

“……真的太长了。”

“时间一长,人就该后悔了。但很奇怪,我从来不后悔……对了,就因为我总不爱后悔,老头子没少骂过我。”

谢未弦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一声,似是苦笑,也好似是自嘲。

“小时候做错了事他打我,我就是不认错,梗着脖子跟他犟。”他说,“后来改了很多了,你也知道。”

“我承认,以前是做过错事,也在朝上说过不该说的。”

“但我从来不觉得这件事做错了。”

“我为他战了一场,犯下了很大的罪,甚至为此掉了两千年地狱,但我从来不后悔。”

“我是在那一晚杀了很多人,也放了火,我承认,我是个杀人魔,是个疯子……所以理所当然,有罪就要偿,我掉地狱是我活该,我知道。我可能是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但当年,顾府的人也很无辜。”

他说:“所以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一定还会这么做。”

谢未弦这样说着,然后张开了双臂,上前去抱住了自己。

他被自己肩上的玄甲硌得有点脸疼。上面也沾了血,又冷又硬又黏腻。同样的,他身上的玄甲也硌得他自己不太舒服。

陈黎野可能上辈子抱他的时候就这个感受。

那他冬天得多穿点,别再硌着他了。

谢未弦忍不住想。

谢未弦就这样沉默着抱了自己好一会儿。两千年前的他似乎并不会说话,从头到尾都像块木头似的一言不发。

谢未弦便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了他半晌。半晌过后,他便又闷声道:“……该审判了。”

“他还在外面等。”

“

两千年太长了,我知道,等的滋味不怎么好受。”他说,“所以……不能让他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自己握着铁树枝的那一只手。

“再见了。”

他说。

随后,手起刀落。

可在铁树插进自己后背的那一瞬,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笑。

那声笑满声血气,无奈又悲凉。

谢未弦怔了一怔,随后,他便感到怀里的自己瞬间散成了烟。那些冰冷的生硬的黏腻的绝望的带着血气的,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它们消失在了黑暗里。

谢未弦垂了垂眸,松开了自己,后退了半步。

他听到身边的乌鸦叫渐渐远去,手上的铁树也不受控地散成了尘。

突然,他又感觉身上莫名一松,像是有什么东西离开了他。

同一时刻,他面前也拨云见日一般散去了些许黑雾,一扇巨大的通天黑门瞬间出现在了距他不过十米的远处。

那正是他进入此处时的那一扇门,又或者是……和那一模一样的一扇门。

谢未弦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大门笨重又缓慢地向前移去,黑色沙尘从门缝间纷纷而落,像是已经很久都没人离开过了。

大门的后面,是一座桥。

桥上白雾飘飘。

谢未弦毫不犹豫地走上了桥,闯入了雾中。

他一边在雾中走,一边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抹了抹脸,把刚刚在玄甲上蹭到的鲜血抹干净。

过了片刻之后,他便走出了白雾。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站在桥边上的黑白无常,以及已经跑到了桥上,朝他奔过来了的陈黎野。

谢未弦被他扑了个满怀。

他接住陈黎野,然后抱在了怀里,抬起了头,看向黑白无常。

“恭喜。”黑无常对他说,“审判合格。”

白无常却满脸无奈,道:“麻烦以后就不要明知故犯了,你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最后被吃了还知道是自己活该的人……真的很麻烦。”

谢未弦:“……”

谢大将军愣了几秒,终于明白过来白无常为什么说这话了。

这俩人绝对听到他刚刚在枉死地狱里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了!!

谢未弦嘴角直抽:“你们都能听到啊???”

“那你不是废话吗。”黑无常道,“从某个方面来讲,我俩就是枉死地狱的守夜人,全程监听有什么错。”

谢未弦:“…………”

陈黎野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又回头看了看,眨了眨眼,有点茫然。

于是他就又回过头来,看向了他家将军,问:“听到什么,你干什么了?”

谢未弦毫不犹豫张嘴就来:“什么都没干。”

陈黎野:“……那你对你自己做什么了?”

谢未弦想也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枉死地狱里面是什么的,倒也不意外,顺从答道:“杀了。”

陈黎野:“……”

“想也知道是要杀的。”谢未弦说,“既然是要审判,那个肯定就是我的罪。在地狱里,人要想洗净自己的罪恶,当然只有一个办法……把它消灭掉。”

“所以,当然只有杀了他这一条路能走。……但是,我觉得罪恶是不会被洗净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道:“做过的事就是做了,怎么洗都没用。”

陈黎野无奈,他家将军就是这样,正直得只能用死犟来形容。

“真是很有你的作风。”黑无常道,“但守夜人进入枉死地狱,将自身罪恶亲手杀死以后,就算是彻底通关了。你搭档很聪明,想必你也都知道了,守夜人本就拥有重新复活成人的权利,如果想要得到这个权利,就需要满足前置条件得到闯关的“机会”,而所谓的前置条件,就是要把自己当做审判者,并在地狱里通过守夜人的方式,偿还掉一大部分罪孽。”

“当满足这些条件后,我们就会给你一个机会。成为你执念的人会作为参与者进入地狱,而你,则会以此为契机回到人间,开始借助他的参与者身份闯关。”

“由于你的搭档身份特殊,有的时候他也是可以左右你的能力的。”

谢未弦:“……”

噢。

怪不得孽镜地狱里陈黎野能把铁树都吼没,原来如此。

白无常也接过了话头,说:“当然,要想进入枉死地狱,还要确确实实地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过,错在哪里。不过比这更重要的是,你也必须接受现有的一切,并拥有即使如此也要全力活下去的觉悟。”

“这是阎王爷给的题目。”白无常接着说,“他老人家说,只有这样的与死同生,才能拥有复生的资格。”

谢未弦忍不住嘴角一抽,眯了眯眼。

怪不得之前一直都没起色,原来问题都出在他的心态上。

……地狱真是个狗东西。

“总而言之,你已经通过所有考验了,等这次回到人间以后,你就完全离开这里了,你会变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祝你以后过得开心生活愉快。以及,别再跟我扯什么罪恶不罪恶了,两千年已经够了,铁树地狱的守夜人也差不多该换人了。不论你那罪到底洗的干不干净,你都赶紧给我消失算了,钉子户。”

“钉子户”谢未弦:“……”

“害,听他跟你胡说。”白无常笑了一声,道,“你也别跟自己死犟,其实成为守夜人的条件很苛刻的,都是你这种还心存良善执念极强的人。至于此事善恶,你倒也不必太纠结,毕竟对世人来说,善恶都是会跟着立场改变的。”

“对凤家和禁军来说,你是杀人魔。但对顾家人来说,你是英雄,对谢家人来说,你大概是个烈士吧。”白无常说,“反正谢家的祖宗当年没一个骂你的。那时候投胎章程不太完善,都堆在地府等着呢,当年说得让你做守夜人的时候,我俩被你爹活活追着骂了半个时辰。”

谢未弦:“…………那现在他在哪。”

白无常:“早就投胎了啊,谁知道。”

“你说不定上去还能遇到吧,毕竟命中注定这东西很玄。”黑无常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来甩了一下,然后拿到手里扫了一眼,说,“顺便一提,你爹今年五十多了,你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认他做个干爹,也算再续前缘。”

谢未弦:“………………不用了,谢谢。”

黑无常倒不客气,又把纸一收,放回了怀里,一脸无所谓:“不客气。”

“不过说起来,你这能力还真老实啊。”白无常忍不住叹道,“其实照理来说,你如果离开了地狱的话,那地狱的能力一定会本能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地狱里的。它会反抗你,严重的甚至会把你给吃了才对。”

谢未弦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可能是你心性太强了。”黑无常说,“也可能是你跟这个能力呆的时间太长了。那可是两千年,对你太忠诚也情有可原。”

“……还能这样的吗?好吧,嗯……好啦,不管怎么说呢,该跟你说再见了。”白无常说,“你回去之后,身份户口什么的杂事都会由我们来安排解决的。”

“你这一生太漫长了,谢未弦,也是时候该给你定一个截止日期了。”

“我俩也不烦你了,后会无期,大将军。”

白无常说着,朝他挥起了手,似在告别。

然后,他们便一同消失在了桥头。

那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空荡荡,仿佛谁都不曾来过。

而取而代之的,黑白无常曾站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白光。谢未弦知道,白光的后面就是人间。

悠扬的歌声从远方传了过来。这一次,谢未弦听到了陈黎野所说的歌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知道,也会是最后一次听到。

那歌声空灵,仿佛能安慰世间一切绝望。

“——罪恶的游魂偿还了罪孽,故里的思念来接他回家。”

谢未弦转过头,看向故里的思念。

陈黎野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他旁边,见他看过来,他便朝他笑了。

他什么也没说。他没说“太好了”,也没说“终于结束了”。

他只对他一笑,然后对他说:“回家吧。”

这三个字平静又平常,平常得普普通通,是安静的岁月里日日可闻的三个字。

谢未弦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些风雪之中的岁月。

那些本该远去的一切现在竟然就这样又回到了他身边,想来,或许是念念不忘真的会有回响吧。

谢未弦这样想着,心情就突然变得很好了。于是他便破天荒地笑了起来,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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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大结局(一)

他们手牵着手,一同过了桥。

走过了白光之后,就是人间。

陈黎野睁开眼,眼前正是不停向后匀速倒去的灯光与大路,而他正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握着方向盘,一心一意地开着车。

他愣了片刻,想起自己是怎么没的之后,就连忙看了眼后视镜,确定后面没人之后,便一脚刹车踩了下去,一下子把速度降了下来,然后慢慢悠悠地把车停在了路旁。

陈黎野停车熄火拔了钥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做完之后,他便靠在了驾驶座上,转过头来,看向了谢未弦。他没急着处理眼下的情况,而是就这么盯着谢未弦看了半晌。

车里的冷气刚好对着谢未弦。谢未弦两千年都没体会过冷暖了,这么被冷气一吹,当即就感觉真是久别重逢,一直拿手对着空调扇,满脸的稀奇。

然后,他就感受到了陈黎野的目光,于是也看向了他。

陈黎野不管,还是盯着他看。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三四分钟。饶是谢未弦,也属实是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了,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道:“你到底干嘛?”

陈黎野没说话,他伸出手,捏了一把谢未弦的脸。

……这次挺温乎的。

看来他真的变成人了。

陈黎野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转过头,就对谢未弦说:“哥。”

“嗯?”

“抱我。”

谢未弦:“……”

谢未弦一阵无言,他想说点什么,但陈黎野的表情以及眼睛都很认真。

他没开玩笑。

谢未弦沉默几许,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也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然后伸出手去,把陈黎野揽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但你得承认,在车子前排抱一个人是不怎么舒服的。谢未弦抱得别别扭扭不太得劲,有点想松手,换个地方再来。

可陈黎野却不想松手,他在谢未弦怀里,头靠在他肩上,同样紧紧抱着他,一点儿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

谢未弦就只好也这么呆着了。

车子里的灯自动开了,暖色的光洒了他们一身。这里似乎离海很近,陈黎野听到夜里的海浪声在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他一点儿都不想松手。因为和以往不同,这一次,谢未弦的怀抱带着温度。

他再也闻不到他身上冰凉的血味了,也再也感受不到死人的寒气。谢未弦就像两千年前一样,是塞北的烈阳,是冰冷风雪里最滚烫的一把烈火。

他们两个经常会在夜色深的时候溜到城关上,在月下夜夜幽会。塞北夜里风冷,顾黎野虽然不畏冷,但还是喜欢往谢未弦怀里钻。

他是个不爱开玩笑的人,但在谢未弦的事情上除外。

于是,他就经常笑着说自己冷,一头撞到大将军怀里去。

谢未弦怀里总是暖和的。虽然一开始会有点风雪的凉气,但他总有让这个怀抱迅速升温的能力。

陈黎野已经好久没感受过了。

他在谢未弦怀里呆了半晌后,就闷声说道:“哥。”

“嗯?”

“你变暖和了。”

“……”

谢未弦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后,他才说道:“那不是当然的吗。”

陈黎野就在他怀里笑了两三声,又在他怀里叹了一声,说:“不过,到最后还是没看到阎王哎。”

谢未弦说:“那是好事儿,你要是看到了,估计会变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陈黎野:“……这么恐怖吗。”

“非常恐怖。”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谢未弦被他问的沉默了下来。他沉吟了好半晌后,才说:“形容不出来,总之……非常恐怖。”

陈黎野无奈一笑,也就不再追问了。他直起了身来,又对谢未弦道:“不管怎么说,这几天要办的事情有点多啊。”

谢未弦被他说得一阵茫然,眨了眨眼后又眯了眯眼,问:“什么事情?”

“你想啊。”陈黎野说,“你得找个工作做做,然后还要去打扮打扮……这头发也得剪一下,找到工作之后呢,你还得跟我回一次老家,见一下我父母……”

谢未弦:“……”

谢未弦见过他爸他妈一次,但他那时候还是个纯种鬼怪,陈黎野的父母并没有看见他。

陈黎野再这么一说,谢未弦突然就有点紧张起来了。

陈黎野一下子就看出了他在紧张,便无奈一笑,说:“你别紧张,我父母很开明的。”

“……”

谢未弦没吭声,但眼神里的紧张担忧越发强了。

“你真的别紧张……”陈黎野无奈,道,“反正还有好几天呢,你可以好好准备。”

“……我再准备也不能引起质变。”

“你也用不着质变啊。”陈黎野有点哭笑不得,道,“你挺好的,真的,没人见到你能不满意。”

谢未弦还是心里没底,忍不住问道:“真的?”

“真的。”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了他跟前去,亲了他一下,说:“你很好,未弦。”

谢未弦看着他,默了几秒后,就笑了一声。

在那之后,陈黎野又叫来了汽车的维修店的人员,那些人听了大概情况之后,又带来了拖车的。他们围着陈黎野的车忙前忙后,陈黎野跟在他们后面,听着他们说明情况。

谢未弦就坐在一边的马路牙子上,等着他们维修完毕。盛夏夜晚的风从远方吹来,把谢大将军脸边的两缕发吹的飘飘。

谢未弦吹风吹得感慨万千,因为夏夜的风不算太凉,也不算太热,这让许久没体会过冷暖的谢大将军感觉十分奇妙。比如,刚刚从满是冷气的车上下来时,他就被巨大的冷热差激得一个激灵。

怎么说呢。

温度好高,这里好热,风也不算很凉快。

车上那个温度对他来说才刚刚好。

他甚至有点想把衣服脱了算了,但他忍住了。

可谢未弦太热了,他实在有点待不住,只好揪起自己的衣领子呼扇了起来。这么过了一会儿后,他便在无意间低头看了看。

然后,他的动作突然一僵:“……”

汽车维修店的店员检查了一会儿陈黎野的车子,得出了个结果后,就对他说:“可能得修个三天。”

“……要三天吗?”

“是啊。害,我跟你说,三天已经够不错了。你这幸亏发现的早,不然再开个三分钟,我保准你跟你兄弟俩人连车带人一块冲下海去游泳。”

陈黎野:“……”

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已经游过了。

陈黎野撇了撇嘴,又说:“那三天之后我去取?”

“也只能这样了。”

“行,麻烦您了。”

陈黎野三言两语完成了交涉,刚想回头去找谢未弦,就被人点了点肩膀。

他一回头,就见到谢未弦就站在他身后。

“

你来一下。”谢未弦说,“给你看个东西。”

陈黎野:“……?”

陈黎野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俩人往远处走了走,然后谢未弦拉着他停了下来,再然后,他就一把撩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自己掩于衣服下的皮肤来。

上面一片白净,什么都没有。

两千年前,那些严刑拷打留在他身上的那些刻骨铭心的痕迹,此刻竟然无影无踪,哪儿都看不见了。

陈黎野愣了一下:“……”

谢未弦也看着他,沉默半刻后,说道:“好像……被消掉了。”

陈黎野依旧沉默。

沉默片刻之后,他就喃喃着说了句:“是吗。”

谢未弦:“……”

“有什么用呢。”他说,“看着好看而已,该受的都受过了。”

谢未弦就知道该是这样。

黑白无常消得掉他身上的痕迹,但再往里,那些深深烙印在骨子与心脏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消不掉的。

无论是陈黎野的,还是他自己的。

谢未弦把衣服放了下来,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他知道陈黎野还在在意。这个人总是不愿意看他受苦,也和他一样,总爱想如果。

如果当时早点回去,如果当时早点谋反。

或许双方都能少掉很多苦难。

他们都明白,但在此之上,心里也都更加清楚。

都尽力了,不论是自己,还是对方。虽然惨烈,但他们轰轰烈烈过,爱过,为此争斗过。

这就够了。

他们都明白。于是,在又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未弦便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说:“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就是通知你一声而已。别想了,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我现在真的饿了。”

陈黎野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谢未弦说,与其纠结于没办法改变的过去,还不如着眼于现在拥有的。

现在都已经彼此失而复得了,为什么还要去在意早已过眼的云烟?

谢未弦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更注重更现实一点的东西,比如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说的很对,陈黎野很同意。于是,陈黎野便笑了一声,说:“哥,我没车了,它马上要被送去维修了。”

谢未弦:“……”

“咱俩可能要徒步走三天了,今天晚上的饭……要不就走着找找?”

“可以啊。”谢未弦说,“你想干什么都行。”

*

陈黎野公开的速度很快。

他们一起离开之后,他就在路上照了两个人走在路灯下的影子,又偷拍了一张谢未弦,又拍了张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等他们找到了饭馆,进去点完了菜坐在座位上等菜的时候,陈黎野就速度极快地把三张照片合在一起发了个朋友圈,官宣了。

等他发出去之后,才先斩后奏地告诉了谢未弦。

谢大将军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连忙点开朋友圈去看了。

和陈黎野说的一样,确实是那三张照片,而且文案只有五个字。

“人间回来了。”

谢未弦只扫了一眼,却当即倒吸了一口气,感觉心口上中了一枪。

这枪还是陈黎野开的。

这短短五个字却一语双关,既是陈黎野两千年前对谢未弦说过的话的缩影,又是谢未弦曾经在他这儿用过的假名。

谢未弦一口气脸红到了耳朵根去,他默默地捂住了脸,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感觉自己的脸快熟透了。

陈黎野看着他笑,他就喜欢谢未弦这样。

可紧接着,陈黎野的手机就炸了,提示音噼里啪啦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律师毕竟人脉广,在两分钟的冷却期后,就迎来了爆炸的高峰期。首先是各路当事人给他的点赞以及路人的99,然后是他爸他妈发在下面的两串长问号,饱含了“我日你奶奶个小兔崽子为什么没跟家里报备过”的愤怒与茫然之情。

没过一会儿,他妈就杀了个电话过来。

陈黎野没办法,接了起来。果不其然,一接起来就是他妈的高声阔问。

他妈非常生气,后果非常严重。

嗓门大的谢未弦都听得到了。

他妈在那边喊:“你怎么都不说!!你为什么不说!!这什么,这是个男人吧!!!小兔崽子你居然找了个男人!?!”

谢未弦听的有点手抖,忍不住捂住了脸。

他怕的就是这个。这要是别人,他当然可以“老子喜欢爱谁谁”,但问题是,这是陈黎野他妈。

他有跪在自己父母跟前挺直腰板不服输的胆量,但可以的话,他不希望陈黎野这样。

陈黎野上辈子不容易,这辈子谢未弦打心底里希望他能和父母好好的。

他替陈黎野紧张。

陈黎野却好像根本不紧张,他满脸无奈:“这确实是个男人……妈,我……”

谢未弦本以为陈黎野他妈是不接受这方面的事情,也以为陈黎野是想让他妈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谈,谁知道他妈就是个奇女子,下一句话就两极反转,把谢未弦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么白净一个男人你凭什么不让我看!!!照个正脸啊!!我要看!!!给我看!!!!”

谢未弦:“………………”

作者有话要说:陈黎野的妈,永远的神(不是感谢在2020-11-01 23:03:42~2020-11-02 20: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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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大结局(二)

这是一个神展开。

至少对谢未弦来说,这是一个神展开。

神得谢未弦突然就觉得,陈黎野的父母,可能并不像他印象里的那么正经。

在他对陈黎野父母仅有一面的印象里,陈黎野的父母是那种不会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的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也不会对他过多干涉。

可尽管如此,谢未弦却依旧认为,或许在这种婚姻选择的人生大事上,陈黎野的父母是一定不会允许他偏离轨道的。

……谢未弦现在只觉得自己就是在陈黎野的事儿上患得患失草木皆兵惯了,属实是想太多了。

陈黎野他妈在电话那头滋儿哇乱叫着要看谢未弦的正脸,陈黎野无奈,安抚了几句说过几天就带他回老家去给她瞧瞧,又把大概的日子定了下来后,才终于把她给哄好了。

陈黎野他妈不情不愿地挂了电话。可在临挂电话之前,还又忍不住教育了他几句。

她说:“好不容易谈一个对象啊,你都25了,把握好机会听见没有?刚开始别给人家交代你那么挑食,印象不好!你好好的啊……”

谢未弦突然有点想笑。事实上,陈黎野这辈子属实是比上辈子好多了,他妈要是知道顾黎野挑的跟鬼一样,怕不是要把他塞回娘胎重造。

陈黎野只得又好声好气的应了半天,这才总算是把他妈给糊弄好了。

挂了电话后,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拿着电话在谢未弦眼前晃了晃,说:“我告诉你了吧?根本没事的。”

谢未弦倒确实有点放心了,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发起愁来,说:“但也不知道他们会给我怎么安排……万一身份不怎么样,你妈看不上……”

他说的自然是黑白无常说会给他安排好身份和户口的这些事。

他们没说会给谢未弦怎么安排,谢未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人间会是个什么身份。

“那又不是别人,肯定能给你安排好的。”陈黎野说,“别担心了,那两个人办事,你担心什么。”

谢未弦:“……”

倒也是。

陈黎野见他神情放松了些,就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又翻起了朋友圈。

第一个给他发了“99”的评论的不是别人,正是柳煦。

这位爷一点不拖泥带水,只有99这个数字,没有前缀也没有后续,好像只是随手捡了个纸团放到桌子上一般随意。而在他后面,就是姚成洛。

姚成洛跟他一样,也很随意,不拖泥带水,就一个99,没有前缀,没有后续。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怎么回事,更没有平日里那些叽哩哇啦的闹腾。

很平淡,平淡的不像他。

陈黎野突然感觉有点不认识他,又感觉这才是他。

他没想起来两千年前的事之前,还能做个姚成洛。可他想了起来,那他就势必要成为顾黎明了。

那个在两夜间经历了那么一场腥风血雨,失去了两位哥哥的顾黎明。

他势必要脱胎换骨了。

陈黎野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

谢未弦知道他在说姚成洛,便答道:“我也一直想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要让他也想起来?

他又不是参与者啊。

“忘记问这事儿了。”陈黎野有点头疼地捏了捏眉间,道,“当时问他俩一句好了。”

“看开点,毕竟问了也没办法把他那点记忆给塞回去……可能是他有必须要想起来的需要吧。”谢未弦说,“就像你要为了我想起来一样。而且,我后来第一次去奈何桥看你的时候,黑白无常就跟我扯闲话说人间的事,听他们说,他后来还成了摄政王。”

“……”

陈黎野默了一下,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成了什么??”

“摄政王。”

谢未弦太理解他这个反应了,他当年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地上。

谢大将军十分平静地伸手去拿起茶壶来,给陈黎野满上了一杯水,道:“我知道,这挺难以置信的,后来我又想了下,觉得应该是那些人还想把他这隐患连根除了,所以一直在明黎跟前吹风吧?那按着明黎那个性格,确实有可能直接给他一个摄政王的名号。”

陈黎野:“……”

谢未弦又补了一句:“我认识他,他是个狠人。”

陈黎野默默地抹了一把脸,这下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怎么都没办法把从前那个一天到晚追着他喊哥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人物跟摄政王联系到一起去。

“总而言之,他想起来肯定有他的道理。”谢未弦说,“而且,这有可能还是地狱的奖励。”

陈黎野有点怀疑:“是吗?”

“是啊。”谢未弦说,“总之,你就别担心了,这不能算个坏事。”

陈黎野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了。

此后三天,他们一同走遍了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谢未弦一朝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和陈黎野过了三天的蜜月。

他感觉很不错。

三天后,陈黎野就上门取了车,俩人又开着车回家了。

下了车后,陈黎野就看了一下手机。手机短信显示,就在一天前,有个快递送来了他家,快递员早已经给他存到了小区门口那边放快递专用的存储柜里,他随时都能取。

“有个快递来了。”陈黎野说,“去拿一下?”

“行啊。”

然后俩人又去了一趟门口,拿了快递。

“不过这就怪了啊。”陈黎野纳闷道,“我最近又没买什么东西,怎么会有快递的?我妈给你买的?”

谢未弦:“……你妈闲着没事给我买什么东西。”

“因为我妈是一个好婆婆。”

谢未弦:“…………”

他无言以对。

陈黎野走到储存柜前,把取件码输了进去后,就拿到了快递。

这快递是个方方正正的箱子,块头不大也不小。谢未弦把这箱子从储存柜里掏了出来,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信息,随后,他的脸色就瞬间黑了。

寄件人那一栏,明晃晃地写着个“韩骨爱”。

谢未弦:“…………”

陈黎野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他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吹了个口哨,有点开心,好像还有点稀奇。

他说:“这可真是正统的地府宅急送了。”

谢未弦撇了撇嘴,道了句:“那确实。”

然后,两人便抱着这个地府宅急送,转头一起回家了。

“那这里面应该是你的身份证一类的东西了。”陈黎野说,“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叫韩骨爱吗?”

谢未弦看了他一眼:“不是随便起的吗?”

“不是。”陈黎野说,“他把自己名字的三个字倒了过来,然后分开,又抽掉了每个字的第一个字母,就有了韩骨爱这个名字。”

谢未弦闻言愣了下,然后默默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过程。

白无常……常无白。

chang wu bai。

抽掉每一个字的第一个字母……

hang u ai。

……韩骨爱。

谢未弦忍不住言不由衷地来了句:“操。”

“他起名真的很没水平。”陈黎野说,“你不觉得吗。”

“不,我只觉得你牛逼。”谢未弦道,“也亏你发现得了。”

陈黎野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两人回到了家后,就拆开了快递,打开里面一看,果然如陈黎野所说,都是些身份证、户口本一类的东西。

谢未弦拿起里面的户口本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整个户口本上只有他一个人这孤孤零零的一页……他是个孤儿。

他又拿起学历证明来看了一眼,发现黑白无常给他安排的是警校毕业。

骨子里就刻着刚正不阿四个大字的谢大将军忍不住眼角一抽,说:“这难道不是学历作假吗?”

“好像不算。”陈黎野正拿着一张纸,说,“这是他们写给你的嘱咐。你看,他们说,你做守夜人太多年,若是就这么回来,会和人间格格不入,所以要额外给你开个挂,你现在就是个警校毕业的人物,等今晚零点一过,这个专业该具备的知识都会给你储存到脑子里去。而给你选了警校的理由,是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有这种意向。”

谢未弦:“……”

他倒确实有这种意向。

……这么贴心的吗。

他眼角抽了抽,朝陈黎野伸出了手,说:“给我看看。”

陈黎野把东西递给了他。

黑白无常给他写的东西很少,大意无非是恭喜他离开地狱,但愿从此永不相见,然后就是陈黎野刚刚给他交代的事情。

或许是听到了谢未弦和陈黎野对姚成洛的事情所抱的疑问,又或许是他们也想起来还没交代这件事情,总而言之,接下来他们就把这件事交代了。

“你看,他们写了。”谢未弦说,“他们说,之所以会让他想起来,不是他们选的,是你弟弟自己要求的。——??”

谢未弦读到这儿,才也发觉了不对劲,当即就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一下子把那张纸挪近了好些,恨不得把眼睛扎里面似的:“他自己要求的???”

陈黎野也有点难以置信,他凑了过去,面色凝重道:“起来一下,给我看看。”

谢未弦就听话的抬起了头,给他腾了个地方。

陈黎野便凑了过去,又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过去。

黑白无常写的字还挺好看,字体又瘦又长,白底黑字十分漂亮。

上面写:【上一世顾黎明身亡,在过轮回之时,鉴于你跟他关系密切,就把守夜人之事连带着守夜人有机会重新复活成人的事都告知给他了。随后,他就主动要求我们,在你能重回人间的时候,要把前世相关记忆也一并还给他。】

【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但遵从本人意愿,代价是什么,不予告知。】

【以及,他本还想也和你们一同进入地狱里,但是,以他的身份实在没有资格成为参与者,所以最后,我们只答应他会在记忆最后告诉他地狱的事情。】

【但,非参与者的普通人类不可谈论地狱,所以这件事请双方深埋心底,在今夜零点过后,勿再提起。】

“……”

陈黎野半晌都没说话,最后,他忍不住叹了一声,捏了捏眉间。

又沉默很久之后,他才道了句:“傻子。”

谢未弦闻言,也点了点头,应了句:“确实。”

“就这样吧……”陈黎野有点有气无力,说,“我是真没想到这是他自己要求的……那既然是自己选的,我就也没办法了。”

“嗯。”

“不过也有点奇怪啊。”陈黎野又说,“我当时应该也被告知了这件事才对吧?不是应该我和你关系最密切吗?我怎么就没要求过什么?怎么我都没想起来我死之后的事?”

谢未弦撇了撇嘴,心里突然有点发虚,就把头往旁边侧了侧,没吭声。

陈黎野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干的啊?”

“……”

谢未弦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蚊子嗡嗡似的嘟囔道:“我干的。”

陈黎野嘴角一抽,一时又无奈又好气,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你干什么了?”

“没有……那个。”谢未弦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道,“我被抓去做守夜人的时候……

你还在奈何桥上没走。”

“我当时不是走不了了么……当时那个情形,我又不敢去跟你告别,就让他们想办法让你先走了,而且……是我要求不能告诉你这件事的。我还跟他们说,不能把你放进来,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一旦在地狱里看到了你……会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我还问他们能不能对你的事提出要求,他们说可以倒是可以,但不能是改命格这样的过分要求……然后,我就说,我希望你每一世都叫黎野。”

他说到这儿,终于有了点看陈黎野的勇气,便转回了头来,看着他说:“这样……这样,我去看你的时候,能一叫就叫住你。”

陈黎野愣住了。

愣了片刻之后,他便忽的笑了起来。

一股暖流从他心脏里淌了出来,就那么顺着心口,淌遍了四肢百骸。

他被这股暖流烫得眼角挂了几滴泪光,然后,他便转过了身去,一把抱住了谢未弦。

他什么也没说,也不需要说什么。

谢未弦垂了垂眸,也抱住了他。他抱住陈黎野时,手上的那纸黑白无常写给他的信也一并扬起了几分,蹦到了他眼前。

他们两个刚刚已经把这封信看了个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了最后两行。

最后两行的字寥寥无几,谢未弦只扫了一眼,就看清了上面写了什么。

【你命格多有坎坷,但骨子生来刚正,也注定嫉恶如仇,同样,在自己的事情上更甚。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是个罪人。但你记住,所有的罪恶都有尽头。】

所有的罪恶都有尽头。

……是的。两千年过去,陈黎野就是他罪恶的尽头。

陈黎野是他的光。就是这道光,渡他出了地狱。

他也为了这道光,回了人间。

谢未弦抿了抿嘴,置之一笑,又闭上了眼,把怀里的人抱紧了几分。

世上有人相拥,也有人重逢。

在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时候,隔了小半个城市的姚成洛正坐在电脑跟前,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说是翻手机,他也只是对着陈黎野的朋友圈发呆。

昨晚官宣的那条朋友圈。

陈黎野是个从小到大都对异性毫无兴趣,对爱情更是一点儿不好奇的新新人类。

他拒绝过班花的告白,把女孩子给的奶茶头也不回地扔进了垃圾箱,情书直接归还原主看都不看,是一个能把爱情的苗头掐死在地里的狠人。

几乎他身边所有人都认为这比绝对能单身到天荒地老,但万万没想到,这好端端的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人间”,把这尊对爱情不为所动的大佛给收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想瞻仰一番这位“人间”到底是何等人物,怎么就能把陈黎野这尊大佛给收了。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

于是,以前天天和陈黎野一起上班下班吃东西的好兄弟姚成洛,就成了他们吃瓜的不二人选。

姚成洛的微信昨晚也炸了。许多人狂轰滥炸他,问他那个“人间”是谁。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间”是谁,他闭着眼都知道。

但他没说,他谁也没告诉,他只在陈黎野的朋友圈下面发了个99,无波无澜,瞬间就被评论区的99大军湮灭了。

这样挺好了。

后来,他早上来上班也被一堆人挤着问,无奈之下,他只好说:“想屁呢你们,你们撬不了墙角的,别问了,小心我给你们老婆群发说你们在班上觊觎其他靓仔哦。”

他一句话也不透露,其他人就觉得没意思,散掉了。

姚成洛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手机发呆。

陈黎野发的那三张照片他翻来覆去的看,看了好半天。

这样真的挺好。

他忍不住想。

这两个人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强了。

然后,他就放下了手机,转头看向陈黎野空着的座位。

他的座位已经又空了好几天了,有同事调侃他说他被他哥抛弃了,他也没说什么,只跟对方开了几回合的玩笑。

他真的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对陈黎野的理解已经不止这一起长大的二十五年了,他知道陈黎野不是那样的人。

就在他在这儿冲着陈黎野空着的座位发呆的时候,门口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人声。

“你好,打扰了,我想咨询点事情。”

有同事应了声:“可以啊,进来进来!诶不过我们现在都挺忙的……呃,我看看啊……洛子!洛子一看就闲!就那个冲着空位伤春悲秋的那个!你去找他!”

姚成洛:“……”

你妈你才伤春悲秋!!把人说的跟个失恋少女似的你懂个屁!!

姚成洛心里骂了这同事两句,表面上又很有职业操守的转过头去撩了把头发,准备好好接待这位刚进来的当事人。

可他只抬头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当年天天斜在榻子上的病秧子明黎此刻一头碎发,穿了个格子衬衫,带了个黑色口罩,依旧脸色苍白身材瘦弱,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他。

虽然只露出了眉眼,但是姚成洛认得出来。

那是明黎,是亲王明黎,是皇帝明黎。

他们遥遥相望,姚成洛一时间都忘了该做些什么反应来应对这次“初遇”才好。

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有一年换季时,明黎一夜之间就病倒了,他就去看了他。

顾黎明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一进屋,就看到明黎正软绵绵地趴在病榻上,快死了似的。

一见他进来,明黎竟然就把自己硬撑起来几分,然后便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了一个花蔫了一半的桃花枝。

明黎气若游丝地对他说:“这个给你,你来做摄政王。”

顾黎明当时觉得,自己这摄政王好像当得有点太便宜了。

他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明黎”就走到他面前,又隔着口罩咳嗽了两声,然后对他说:“你好。”

姚成洛又愣了半天,然后,才傻愣愣地颤着声音,回答:“……您安。”

——总而言之,有人相拥,也有人重逢。

该遇到的,似乎总会遇到。

该相爱的,也总会相爱。

——END——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闲着没事的碎碎念~

到这里就正文完啦,感谢陪伴!

后续的番外里会写弟弟和亲王,不喜欢的话可以跳订,然后预计还有两个小番外,明天歇一天之后放出来结局总希望能搞得好一点,结果感觉还是差点意思诶,我好菜我自闭。

这本文还是带给了我很多东西的,写的时候有很多人说我能飞,又有人说我剧本剧情不行,一开始很自闭,后来就无所谓了,管他能不能飞,我喜欢就行。

完结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而我舍不得的最大原因就是,我清楚我的输入法很有可能从此以后再也打不出谢未弦和陈黎野这两个名字了。

诶但是下本好像还能打出来,这么一想我就又不会舍不得了()

哈哈哈哈总之下本也请大家多多支持啦~是冰山地狱的小可怜~文案上已经挂了预收啦,戳专栏可见!

真的感谢各位支持,求求五星好评啦!

后续关于将军工作的一些事情会在番外里写,因为总感觉结局断在这里最好……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如果非要问,那我只能告诉你是阿野告诉我的(不是感谢在2020-11-02 20:03:23~2020-11-03 18: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陌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3章 番外一 · 黎明月

除了姚成洛,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后续。

只有他知道。

那天,谢未弦死了之后,他就疯了似的连滚带爬地一路疯跑到明黎的王府上去,推开一众拦着他的守卫,敲响了明黎的府门。

明黎好像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顾黎明敲了还没几下,他就来开门了。

姚成洛——他那时还是顾黎明。

顾黎明当时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看。

他喘着粗气,双眼发红,眼泪还在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那一路疯跑过去,头发也乱的不像样。

像个疯子。

周围的守卫以为这罪臣家的孩子是被心中恨意驱使,是来这儿刺杀亲王的,于是连忙一拥而上,把他抓了个正着,然后叫着骂着就要把他拖出王府去。

可明黎却拂了拂袖子,云淡风轻道:“放开他。”

王府的守卫们愣了,纷纷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把他放开。”明黎说,“他不会杀我。”

守卫们闻听此言,纷纷面面相觑了起来。

顾黎明那时红着双眼,喘着粗气看着明黎。他双眼虽红的似血,可眼睛里却有什么东西明亮亮的。

有人还想说点什么,犹犹豫豫道:“可是……殿下,这……”

“放开。”明黎有点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说三遍了,我不想说第四遍。”

明黎话已至此,也没人再敢有异议了。

守卫们只好讪讪地松开了顾黎明。

顾黎明喘着粗气,就那么喘了片刻后,他才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对明黎说:“我……我有话跟你说。”

明黎看着他,忽的笑了一声。

“好啊。”他说,“你进屋来。”

顾黎明就跟着他进屋了。

进了屋子后,顾黎明就把门带上了,把门外的那些守卫隔在了外面。

明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说:“来里屋。”

可顾黎明却没有再往里走了。

明黎往前走了几步,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便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他就见到顾黎明正固执的站在门口,红着眼睛看着他。

明黎没吱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

顾黎明红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后,喉结便上下动了动,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光。

片刻后,他就颤着声音对他说:“你缺一个禁军统领。”

明黎看着他,默了片刻后,面无波澜道:“确实。”

毕竟程家只剩下了个主母,那一家子老子儿子都死光了。

“你还缺一个能够护你的亲臣。”顾黎明说,“我可以做这个亲臣。”

“嗯。”

明黎似乎早就想到他要说这个了,便侧了侧身来,以正面面向了他,轻声道:“我也觉得你可以。那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和聪明人聊天是真的省事,因为他们知道你的目的,知道你为何而来。跟他们谈事,能省去很多麻烦。

顾黎明就对他说:“你想办法,把那两个人葬在一起。”

明黎就忽的笑了一声。

他生的瘦弱又病的苍白,这么一笑,看起来就十分地无可奈何,又好似正在风中摇摇欲坠。

“没问题。”他说,“顾大将军。”

时隔两千年,在又一次看到这病秧子的时候,这件往事就控制不住地浮现在了“顾大将军”眼前。

大将军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律师。

明黎也不是明黎了,但看他这个苍白瘦弱大夏天还戴了个口罩的样儿,估计还是个病秧子。

姚成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真是左逃右逃逃不过命。

“明黎”站在姚成洛跟前,跟他说了声“你好”后,就又左右看了两眼。期间,又控制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然后,他就又看向了姚成洛,表情有些抱歉地同他说:“不好意思,我能坐下来吗……我身体不太好。”

“……坐吧。”姚成洛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后转头把陈黎野的椅子给他拉了过去,说,“我哥没来,你坐他的。”

“谢谢。”

“明黎”跟他道了声谢,然后便毫不客气地把椅子拉了过来,一屁股坐下了。

姚成洛给他当了几十年的亲臣,曾经真是又照顾过他起居照顾过他生病照顾过他政事,活生生把亲臣做成了爹。

有些事情做久了,就会变成本能刻在骨头里。

于是,姚成洛一面对了他,就忍不住地开始替他发愁,一时控制不住皱起了眉,又开始叨叨起来了:“你这什么病啊?差不多把口罩摘了吧,我又不怕你传给我。你最近都吃的什么东西,瘦的跟个鬼一样,没钱吗?你会没钱??能不能对自己好点,一天到晚那八百两银子不见你往自己身上花一文,你就脑子有病……”

姚成洛越说越带劲,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时没控制住,越扯越远。

“明黎”听得愣了。被他叨叨了两分钟之后,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小声地道了句:“……那个,您认识我吗……?”

姚成洛:“……”

他这才反应过来了。

姚成洛一时懊恼,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又觉得这样会让对方更加觉得自己有病,只能在心里给了自己响亮的一记耳光。

他抽了抽嘴角,强撑着糊弄了过去:“没有,不认识,我就习惯关心别人。”

“哦……是这样啊。”“明黎”握了握两只手,轻声道,“那您性格还挺好的。”

姚成洛:“……”

姚成洛有点小小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将这页尴尬翻了篇后,说道:“行了,别扯了,进入正题吧,你有什么事儿?你应该不会闲到来律所参观吧?”

“哦,是这样的。”“明黎”也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我叫周朗月,从小父母就关系不好。”

姚成洛点了点头,默默地把周朗月这个名字记下了。

周朗月接着说:“我父亲每天游手好闲,家里是靠母亲开店撑起来的。后来,母亲生意越来越好,父亲就不甘心被人说成是吃软饭的,开始到处说我母亲,说她外面有人,钱来的不干净,后来还说我不是亲生的。”

姚成洛:“……”

以他多年在人与人之间的纠纷里工作的经验来看,他已经把后续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我母亲不在乎他在外面说什么,她那时已经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只想专心于自己的事业和抚养我。可后来,父亲越说越真,自己都信了。然后,他趁着我母亲不在家,给我喂了毒,说是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

“我那时候五岁,还好母亲回来得早,把我送到了医院,后来虽然救回来了,但是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每到换季的时候就得生病,平时一不注意也爱发烧感冒。”

“没事。”姚成洛下意识地开口宽慰道,“你这比上次好多了。”

周朗月一愣:“……上次?”

“……”姚成洛又抽了抽嘴角,道,“上个人,上个人,我上个当事人跟你情况差不多。”

“哦……”

周朗月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又接着讲了下去,道:“然后,我父亲因为这件事入狱了,母亲也跟他离婚了。我母亲为了我跟他撕破了脸,母亲家里又是农村,当时也是她年轻,背井离乡和父亲私奔的,所以离婚回去之后,娘家人也都说她离了婚没人要了,说是她活该,所以,娘家人那边也不喜欢她。”

“我是我母亲一手养大的,周围亲戚对我们不好,总是对我们白眼相待,过年都是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一起过。”

“然后,我母亲上个月过世了,她的店开得很好,说继承权留给我,还有五十万的遗产。我父亲早就出狱了,一听这件事,就说我还小,要把店的继承权先代替我保管,那五十万也先寄存在他那儿……我没答应。”

“然后,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我母亲那边的娘家人就跟他一个战线了,他们天天都给我打电话烦我,我父亲也总去学校门口堵我,说我得拿这五十万孝敬我外婆……哎,您怎么了?”

姚成洛单手捂着脸低着头。

怎么了?

问得好。

他觉得“明黎”的人生,真是一如既往的精彩。

上辈子被嫔妃害的落了一身的病献出太子之位,还被那傻逼弟弟花式羞辱了大半辈子。这辈子也被“亲爹”喂毒害命,亲妈没了以后一堆白眼狼亲戚还上门来嚷着让他尽孝……

魔幻现实这个词,真是能完完美美地套用在“明黎”身上,无论前世今生。

“服了你了,真的。”姚成洛叹了一声,强压下自己心里的无语,秉持着自己的职业操守,尽职尽责地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岁了。”周朗月回答,“大二了,上学的时候耽搁了一年,比别人大一岁。”

“那你就是想让他们离你远点,自己拿着遗产对吧?”

“对。”周朗月说,“我希望我父亲离我远点,可以吗?”

“可以啊,他投毒害过你,只要能证明这一点,这就不算难事。”姚成洛说,“你母亲的遗书在你手上吗?”

“我拿来了。”

“给我吧。”姚成洛说,“我替你拿着。”

周朗月动作一顿:“……”

“……?”

姚成洛看了他一眼,就见周朗月用一种很警惕很不信任的目光看着他。

“我能信您吗。”他十分警惕地问道,“您不会害我吧?”

“…………我他妈的是你亲臣我害你干什么我害你谁给我钱啊!?”姚成洛几乎想要吐血,一拍桌子就破口大骂道,“谁害你我都不会害你好吗!?你有病吧!!你是深宫怨妃吗!?你怕我害你你来找我干什么啊你有毛病!?!”

周朗月却没在乎他的破口大骂,反倒还从这一番话里挑到了一个致命的点:“……亲臣?”

“……”

淦,又说漏嘴了。

姚成洛又默默地在心里抡圆了胳膊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行了行了行了,我口误而已!你别问了!你要实在不放心那个就先放你那儿,你跟我去复印一份总行吧,你得让我研究研究内容吧!?”

周朗月觉得有理。

于是周朗月点了点头。

姚成洛却觉得十分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

真麻烦,真的。

明黎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尽早更完番外吧233,番外还挺肥的感谢在2020-11-03 18:58:40~2020-11-04 23:5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4章 番外一 · 黎明月

明黎是真的很麻烦。

想来估计他是被害惯了,当年是一天到晚都敏感又多疑,总感觉谁都想害他。比如两千年前的时候,他吃饭前桌上必备银针,下人给他测了毒他不信,非得挨个再拿银针试一遍。

最后顾黎明实在是太无语了,就主动做了他的餐前试毒人——这一做,就直接做到了死。

但姚成洛并不觉得这怎么样,因为最恐怖的不是这点,而是顾黎明做他亲臣的前两年的时候。

不知道明黎是为了给他洗脑还是给自己图个安心,每天晚上,顾黎明都必须去王府上报到,在他跟前单膝跪地宣誓一遍忠心。宣誓时还必须声音洪亮感情充沛,但凡声音里有一点不耐烦,那当天晚上就别想回去睡觉了,给皇上跪着吧。

总而言之,明黎此人性情多疑敏感,谁也不信。

顾黎明后来也觉得纳闷,这么一个谁都不信的人,当初到底为什么愿意收自己做亲臣?

于是后来,他大着胆子去问了。

明黎给他的回答十分简单粗暴:“因为你看起来傻,肯定没城府。”

顾黎明:“……”

他就多余问这话。

姚成洛越想当年越心情复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头发,站起了身来,领着周朗月走向了复印机。

他心里盛着烦心事,表情更是凶的要死,也没注意到一帮子同事看向他的怪异眼神。

他们很快走到了复印机前。周朗月把手伸到包里掏了一会儿,把他妈留下来的遗嘱掏了出来,递给了姚成洛。姚成洛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后,就放到复印机里,准备先复印一份。

他在这边捣鼓复印机,而周朗月就在一直看他。

姚成洛轻车熟路地按了几个键,然后把机子盖一盖,便退后了半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准备等复印机把复印件吐出来。

然后他一偏头,就看到周朗月正盯着他看。

姚成洛突然就有点不耐烦:“干嘛?我脸上有字儿?”

“不是。”周朗月眨了两下眼,说,“我总感觉在哪见过您。”

“……”

姚成洛的眼神忍不住有点发虚地往旁边飘了飘:“你想多了。”

“……是吗。”

周朗月说完这句后,还是在盯着他看,可姚成洛却没再吭声了。

周朗月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样的沉默只持续了数秒,周朗月很快就又开了口:“那个……我是哪里说错了话吗?”

姚成洛一听这话,又有点不耐烦地看向了他:“哈?”

“总感觉您对我态度不是很好。”他说,“您是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吗?”

姚成洛:“…………”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不耐烦凝固了一瞬。

然后,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别处,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没有。”

周朗月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他看着姚成洛,就那样看了一段时间。

两人之间又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的,周朗月说了一句:“希望您没有骗我。”

“没有。”姚成洛这次倒是答得快,他看向周朗月,说,“我不讨厌你。”

“这样啊。”

周朗月忽的笑了一下,又说:“那就还好。”

姚成洛最后还是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

在那之后,周朗月很快就走了。他说他下午还有课,不能久留。

于是,两个人加了微信之后,周朗月就离开了。

他的身影一从视线里消失,姚成洛就感觉浑身一松,有什么东西被从背上卸了下去似的。

他这边骨头刚一松,就有人立刻叫了他一声:“洛子!”

姚成洛转了转头,茫然地看向叫他的同事:“啊?”

同事朝周朗月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问他:“你认识啊?”

姚成洛一愣,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说认识吧,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可要是说不认识吧,他又确实记得好久好久之前的事。

他就眨了眨眼,傻了似的答道:“不认识……吧?”

“你“吧?”个什么玩意儿。”另一个同事说,“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么还不确定了呢。”

姚成洛呵呵了一声,心道你懂个屁。

“我打包票,你一定认识!”另一个人又拍着桌子跟他叫板说,“他一定跟你有血海深仇!”

姚成洛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便抽了抽嘴角,说:“没有。”

“没有你怎么跟人家那么副表情?”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着前一个人的话,纷纷说道,“跟他欠了你二百五十万似的。”

“是啊,我就没见过你脸那么臭过。”

“你肯定认识吧?”

“有瓜吧有瓜吧!”

姚成洛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对他们说:“我真的不认识他。”

同事们一片哀嚎和嘘声,都说他骗人。

这很正常。

因为二十五岁的姚成洛,从小到大得到的评价都是“这孩子性格好”,很少有给别人摆脸色的时候。他性子友善,对别人很慷慨,性格又闹腾,活的潇洒又真诚,按街坊邻居的评价来说,那就好像金毛化了个人形。

尤其在陈黎野跟前。

陈黎野曾经说过,姚成洛不属狗都真是对不起这个属相。

姚成洛就嘿嘿的笑,然后往他哥身上扑。

年幼的姚成洛特别喜欢挂在他哥身上。现在想想,可能是他这身骨头还替他记得那些惨烈和遗憾,于是就自顾自地在无意识间想弥补回来。

扯远了。总而言之,姚成洛这辈子很少有给别人摆脸色的时候——除了在明黎跟前。

无他,他实在控制不住。他上辈子活的不易,一个人在朝野上护着个病秧子皇帝,还背了个罪臣的名头。虽然明黎点名不许别人说,可众口悠悠,他也堵不过来。暗地里,顾黎明还是被当做罪臣之子众口相传。而在此之上,朝野上的大部分人认定是明黎害死了上一任皇帝明纶。

明黎的皇帝位子坐的并不稳当。

所以,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让那些人都闭嘴,顾黎明把浑身的倒刺都支了起来。他性情大变,变得狠厉,变得张狂,只有这样,他才能带着病秧子皇帝在腥风血雨里活下去。

虽然他现在有了新的人生,也再没必要要把浑身的倒刺支起来,但在看到明黎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做回了当年为他遮风挡雨的大将军。

——那个跟他现在的性格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将军。

说起当年来,姚成洛倒还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

陈黎野没看到,其实谢未弦最后留给他的那封信上还写了很多。

姚成洛还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封信他当做宝贝一样藏在家里几十年。

谢未弦还在信里和他说,“有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教给你,现在所剩时间无几,最后也只能给你写一些我一路走来的心得了。”

“你也知道,七年前,谢老侯爷突然去世,那年我二十岁,就被逼着做了家主。”

“当年的情境,与你现在极为相似。”

或许是受这句话影响了,也或许是被朝野里的腥风血雨给折磨掉了少年棱角,到了后来,顾黎明越活越像谢未弦。

这当然事出有因。朝野上的大部分人认定是明黎害死了上一任皇帝明纶,在那种情形之下,明黎自然需要亲臣保护。而能护住他的人,绝不会是活在谢未弦的庇佑下,嘻嘻哈哈地长大的顾黎明。

顾黎明一个人站在朝野上。他是禁军的统领,是皇帝身边的亲臣,后来还是摄政王。

他有要护着的人,有要扛起来的世家,有要统领的军队。

重重枷锁背在背上,朝野的那片腥风血雨里,终于锻造出了第二个谢未弦。

人人都说,他越来越像谢未弦了。

后来有一天,明黎就提起了这件事。

但他没说他像,他说:“那些人说,近些日子里,越看你越像谢未弦。”

顾黎明那时候在抽烟,他叼着个烟枪,眉眼里都是戾气:“像个屁。”

明黎倒不生气他这么跟自己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问:“你不想成为他?还是不想活在他的阴影下,不愿意被人一起提起来?还是……你恨他?”

顾黎明横了他一眼,说:“你就想得到这么几个可能?”

明黎很诚恳地点了点头:“想不出别的了。”

“我看你也是。”顾黎明笑了一声,道,“你那脑子里,就只想得到阴暗事儿。”

明黎有点不服:“也不知昨个儿在朝上卸了人家王大人两条腿的是谁。”

顾黎明:“……”

是他。

明黎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做人狠,你也挺阴暗的。

顾黎明有点无可奈何,便皱着眉叹了一声,说:“那是两回事儿。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愿意听他们说我像谢侯爷。”

时至今日,还把谢未弦称为谢侯爷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顾黎明拿着烟枪,在桌角边上磕了磕,又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的远方,说:

“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他。”

“你没见过,他剑法厉害,能在敌阵之中一剑取对方首级。”顾黎明说,“他是举世无双的大将军,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他。”

明黎突然说:“我见过。”

“……”

顾黎明看向了他。

他们没点灯,一片黑暗之中,顾黎明看到明黎那双病得没什么精神气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明黎说:“很多年以前,我见过他拉弓。他骑在马上,一箭中了红心。”

“我从前跟他关系不错,那时候……我身体还很好。年少的时候,他总不服管教,谢老侯爷就把他送到了宫里来,和我们一起跟着太傅念书。跟你不一样,他打小开始就很凶了,体力还很好,天天上树摘果追猫,每天都给自己搞得一身伤,而且他谁都敢打,明纶小时候都挨过他一顿胖揍。……所以,我并不觉得你像他。”

“你像你哥。”他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像。”

顾黎明愣了半晌,然后就忽的笑了。

“是吗。”他喃喃着重复了起来,“……是吗。”

风从远方吹了过来。

姚成洛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夕阳西下,他下班了。

但站在盛夏傍晚的风里,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要发生改变了。

因为他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就要把这个番外写完谁都别拦我!!!

第225章 番外一 · 黎明月·

此后几天,姚成洛的日子还算安稳。

他一边保持着和周朗月的联系,一边给他打了几个电话,确定了一下这件案子的方向。

然后,他就开始给他写上诉书。

而恰巧在他着手写上诉书的那天,也就是两天后,陈黎野安顿好了谢未弦,回来上班了。他回来之后,就直接坐到了姚成洛旁边,只跟他说了句早,然后就开始工作了。

陈黎野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问,仿佛地狱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也好像两个人之间一直都是如此一般。

也确实一直都是如此。

到了中午的时候,姚成洛就以为陈黎野要照例回家找谢未弦,便识相地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识相地自己滚蛋。可东西才收拾到一半,陈黎野就对他说:“中午一起吃个饭?”

姚成洛:“……”

他转过头,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还是没什么表情。见姚成洛看过来,他就又补了一句:“未弦一起。”

姚成洛眨了眨眼。

姚成洛看到谢未弦时,发现对方已经把头发剪短了。

他一头碎发飒利又凌厉,那点美人气质是彻底无影无踪了,全身上下就一个“狠”字。

陈黎野和姚成洛一前一后坐在车里,谢未弦就朝他们走过来,走得颇有踏碎脚下河山的气势。看来,不论前世今生,大将军的气场都不会发生丝毫改变。

听陈黎野说,谢未弦已经找好了一份工作,现在是在附近的派出所里做民警,要一步步好好干往上使劲,估计以后可以升个刑警。

陈黎野说:“瞧瞧,他真一点儿没变,最后还是走了条为民除害的路。”

“没办法,他就是这种人啊。”姚成洛跟他笑了两声,说,“他有本事,迟早能做刑警的。”

“我知道他有本事。”陈黎野说,“我也没担心他……他也用不着我费心。”

谢未弦上车之后,和陈黎野一样,也没和姚成洛多说话,一上车就随手扔给了他一瓶水,就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一样。

三个人很和谐,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谁也没过问,谁也没提起以前的事,更没提起地狱的事。只是互相很平常地问了几句想吃什么,下午几点上班几点走。

倒是还跟以前一样莫名地默契。

陈黎野开着车带着他们去了家烤肉店,路上,三个人还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

聊了一会儿后,姚成洛就说:“对了,哥。”

陈黎野:“嗯?”

姚成洛说:“我遇到明黎了。”

谢未弦刚拧开瓶盖喝了口水,一听这话,整口水全给喷了出来。

陈黎野倒是非常冷静,只“哦”了一声,仿佛根本不在意。

跟他比起来,谢未弦的反应就大多了,他一下子回过了脑袋,满脸难以置信:“谁!?!”

“明黎啊。”姚成洛说,“他来找我打官司。”

谢未弦简直闻所未闻,满脸写着惊悚:“他找你打什么官司!?!”

“害,就他那破命,你还不知道吗。”姚成洛拍着自己的腿,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他又被家里人投毒了,还是个病秧子,上个月亲妈没了,现在还被一帮恶心玩意儿逼着把遗产交出来。”

“……”

谢未弦无语了,他叹了口气,回过了身来,道:“你别说,这人命里的瞎烂事儿也挺多的。”

陈黎野回他:“你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未弦冷哼了一声。

姚成洛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笑,我告诉你啊,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谢未弦抱着水瓶子说,“我大概猜得出来你跟他什么关系,自己的事儿自己决定,我不管,你哥也不管。”

姚成洛笑嘻嘻地应了下来:“好哦。”

谢未弦说的没错,这事儿确实得他来拿主意。

也只有他能拿主意。

过了几天后,姚成洛把上诉书上交给了法院,然后给周朗月打了语音电话。

“上诉书交上去了,你爹估计马上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

姚成洛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抠着手指甲,话说到一半,还朝指甲缝里吹了口气,十分自得的对着电话那头的病秧子说道:“朋友,以我这些年的工作经验来看,你爹这样的人一收到传票,第一反应不会是去找律师,而是跟你去讨说法,所以基于你的安全考虑,我建议你搬到我家来跟我住两天。”

坐在他旁边的陈黎野把电话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姚成洛刚说到明黎他爹会去跟他要说法时,陈黎野就突然手上一顿,紧接着就电脑一合,文档也不打了工作也不忙了,直接大大方方地把椅子挪过来一大截,面无表情地凑到了姚成洛身边,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无声地诉说“我要听我弟弟恋爱”。

姚成洛:“……”

姚成洛无语又无奈,但又没办法,只好换了个手接电话,方便他哥监听自己和明黎。

但他其实是有点忐忑的。他自己心里知道,在面对明黎时,自己的性子不会好到哪儿去。

但他又知道,陈黎野不会在意。

于是,姚成洛就这样心态很是纠结的等着电话另一头的周朗月回答。

周朗月在电话那头咳嗽了好一会儿,等咳嗽完了过后,他又清了两下嗓子,声音喑哑地回答道:“不了……不麻烦您了,我不喜欢在别人家住。”

姚成洛却皱了皱眉,道:“你发烧了?”

周朗月在电话那头没来由地默了一下,道:“我没有。”

“别骗我。”姚成洛说,“谁骗得过我你都骗不过,你在医院吗?”

“……”

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咳嗽了两声后,才哑声说:“我……在学校,先生。”

姚成洛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间,又问:“那你不打算去医院了,是吧?”

“是的,先生,我今天……结课考试。”

“八月底哪个学校结课考试,你有毛病吗。”

“……”

“地址给我发过来。”姚成洛说,“我告诉你,一个小时以后,我必须在你们学校正门口看到你。”

“……”

“别给我装死,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先生。”周朗月声音烧的有点发闷,他咳嗽了两声,又说,“谢谢您。”

“不客气。”姚成洛道,“少跟我说谢谢。”

“……”

然后,姚成洛就挂了电话。

他转过头,看向陈黎野。

陈黎野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成了鸟窝后,就把椅子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后,陈黎野就对他挥了挥手:“拜拜。”

姚成洛笑得有点无奈:“哥,你没啥想说的?”

陈黎野头也不抬地打开电脑,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姚成洛默了一下,说:“就……你不觉得我变化很大?”

姚成洛知道自己其实有点明知故问了。

他知道自己性子变化大,也知道陈黎野其实不会在乎这事儿——但他就是想听陈黎野亲口说。

说他不在意。

陈黎野也确实如他所想地回答了。

“很大啊,但怎么了。”他说,“有什么不好。”

姚成洛就笑了。

“是挺好的。”他说,“那我走啦,哥。”

陈黎野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

*

周朗月给他发的地址,是他们本市的一所一本王牌大学。

看来帝王果然还是帝王,成绩到了哪辈子都不会差。

姚成洛一脚油门开到了他们学校正门口,一停下车来,他就看到那病秧子正蹲在学校门口的一处阴凉地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在那儿缩成了一团,跟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姚成洛见他那样,心里头的警钟就开始大作,连忙下了车来,走到了他跟前。

末夏午前的太阳又大又烈,热的人头皮发烫双眼发昏。姚成洛顶着太阳走到周朗月跟前,身影从上打下,替周朗月挡住了大半的毒辣阳光。

“喂。”他叫了一声,俯下了身子,问他,“你还活着吗?”

周朗月慢慢地抬起头,略显苍白的脸上全是汗,双眼烧的有点发虚,两颊也烧的有些发红。

他看起来不怎么好。

姚成洛皱了皱眉,伸出了手,低下身去拉住了周朗月的胳膊,又慢慢地把他扶了起来,言简意赅道:“走,医院。”

姚成洛一扶他,就发现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轻的令人讶异。

周朗月估计是蹲的太久了,被他这么一扶起来,就往前踉跄了半步。

但他却不习惯被人扶着,刚一站起来,他就轻轻推开了姚成洛,硬着头皮说:“我自己能走。”

说罢,他就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他就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没脸着地摔地上。还是姚成洛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才让他幸免于难,没为此当场驾崩。

“你能走个屁啊?”姚成洛皱着眉说,“过来,我扶着你走,不会害你的。”

周朗月:“……”

周朗月就这样被姚成洛扶到了车上。

把他在副驾驶上安置好之后,姚成洛就又一脚油门,开向了医院。

路上,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只有车里的冷气在呼呼的吹,以此来制造点声音。

以及周朗月时不时的咳嗽声。

沉默几许后,周朗月就哑着嗓音问道:“您……对每个当事人都这么好吗?”

“不是。”姚成洛说,“律师有执业准则的,要和当事人保持距离。”

“……什么样的,距离?”

姚成洛回答:“至少不是能坐在副驾驶上的距离。”

“……我不是您的当事人吗。”

“很微妙。”姚成洛回答,“对你来说是,但对我来说,不算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般的当事人,我是不会管他发不发烧有没有病的。当一个当事人认为我会害他的时候,我就会请他滚出去了,更不会出于担忧他的安全考虑请他住到我家来。你懂了吗,殿……周先生?”

周朗月沉默了很久。

时间就这样又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周朗月才说:“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没有人会对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这么好的,这没道理。”

如果再加上前世就有道理了,死病秧子。

姚成洛一边端起车上的饮料喝了一口,一边在心里悄悄地骂了他这么一句。

到了医院之后,姚成洛就把他扶到了椅子上,转头去给他排队挂号看门诊了。

周朗月坐在椅子上,看着姚大律师在医院里来来回回的跑,给他忙上又忙下,一时间,他眼里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些情愫相互绞在一起,成了满盘纠结。

拜姚成洛所赐,周朗月很快就输上了液。

周朗月仰着头,看着输液瓶里的水滴一滴滴地往下滴落,顺着细小的管道一路流下,最后淌进针管,融入皮肤里。

姚成洛坐在他旁边,对他说:“医生说只是寻常的发烧,把这个打完,再在胳膊上扎一针就行了。”

“……好。”

姚成洛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他这话里语气不对,便偏头看了他一眼。

周朗月眼神飘忽地看着别处,满脸写着落寞。

姚成洛看他一眼就明白了,就道:“你别有压力,是我要照顾你的,我不照顾你手痒痒。”

“……”

周朗月还是不信他,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着猜忌与怀疑。

姚成洛被他这眼神气的手上爆起一排整整齐齐的青筋来,简直要把检查结果都给捏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往心里压了七八分,问:“你想说什么?”

“你对我未免太好了。”周朗月超绝冷静道,“这不对劲。”

姚成洛:“……………………”

麻烦死了憨批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写完23333对不起这两个人真的好长感谢在2020-11-05 15:02:33~2020-11-06 09:5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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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6章 番外一 · 黎明月

明黎真的是一个很麻烦的人。

姚成洛被他气的隐隐头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说:“你……你既然都这么觉得了,干嘛还要跟我出来?”

“……”

周朗月被他说得一沉默,然后默默地把眼神移向了别处,说:“我不知道。”

姚成洛有点没好气:“什么叫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先生。”周朗月说,“我也觉得不能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拒绝不了您。”

“……”

“我想跟您出来。”他说,“我觉得我有病。”

姚成洛愣愣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虽然周朗月带了口罩,他也只能看到他半张脸,可不得不说,周朗月的侧脸真的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他苍白消瘦,在看向远方时显得十分落寞。或许是被命数所折磨,他的眉眼间总有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奈味道。

姚成洛好像又看到了明黎。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后,姚成洛就说:“没事儿,你没病,我也这样。”

周朗月:“……”

那之后,姚成洛就盯着他输完了液打完了针,然后又把他送回了学校去。

“为什么要住在学校?”姚成洛一边开车一边问他,“你家不是在这里吗,怎么不回家住?”

“会被亲戚堵住。”周朗月云淡风轻道,“有亲戚守在那附近。学校门口也经常有人来堵……不过他们最近好像因为遗产分赃不均起冲突了,所以今天才没来吧。”

姚成洛:“……”

“所以您不用担心我。”周朗月说,“经常有人来堵我的,我习惯了……我一个人能行。”

姚成洛抽了抽嘴角,又问:“你没报过警?”

“报过几次警,但都赶不干净,第二天还会来。”周朗月说,“不过幸好我成绩够好,不至于被开除,门口的警卫也能帮我赶人,我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又不是你的错,开除你就有鬼了。”姚成洛说,“我跟你说,现在我是你的代理人,让你一个人被堵有违律师执业准则,我不管啊,你今天必须给我搬到我家去住。”

“……不,先生,我……”

周朗月话刚说了两句,甚至还没说到一半,姚成洛就突然猛地一刹车,一下子急停在了路边。

周朗月还正说着话,被这么一搞,他差点没咬到舌头,整个人也跟着猛地往前一仰。

他再抬头一看,就见不知什么时候姚成洛就已经把车开到了学校附近。而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恰恰好好能看到学校正门的风景。

那里,已经有四五个人守着了。

在看清那几个人的面容时,周朗月不由得脸色一沉。

“这好像由不得你了。”姚成洛吹了声口哨,说,“好哎,堵你的人已经来了。”

周朗月横了他一眼:“您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我当然开心。”

姚成洛笑了起来,笑得满眼阴险。

他舔了一下唇角,说:“这可是我的工作啊,殿下。”

周朗月:“……”

殿下??

周朗月想问这“殿下”是哪来的,但话还没出口,姚成洛就又一脚油门下去了。

他好像很兴奋,一下子给自己踩了个超速,学校门口的电子眼咔嚓一下,照下了顾大将军今生的飒爽英姿。

只不过这照片别称又叫罚单。

可惜姚成洛现在十分兴奋,两百块的超速罚单对他来说连个屁都不算。不论前世今生,当到了要为他的殿下做事拼命的时候,顾黎明都会变成一个无所不能在所不辞的疯子。

姚成洛车神上身,一个漂亮的漂移,直接把车横在了学校门口。

守在学校门口的那五个人被吓得纷纷后退,然后,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就叫道:“开的什么烂车啊!?女司机吧!?!”

姚成洛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啪地一下毫不留情地把车门甩上了。

他看了那男人一眼,朝他笑了一下,说:“我是男的,先生。从你刚刚说的话看来,你应该有点性别歧视的倾向。”

“啊?!”

那男人觉得对方简直莫名其妙,刚想开骂,就又有一个人从离他较远些的副驾驶上下来了。

周朗月。

男人一看到周朗月那张病秧子脸,就立刻要冲上去,骂道:“你个兔崽子!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男人怒气冲冲,看起来很是想把周朗月当场撕了喂狗。而他带来的其余四个人见此,也都跟着走上了前来,每个人脸上都很是不怀好意。

以男人为首,这五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上去。

可男人刚往那边迈了两步,就一下子被姚成洛拦住了。

“停——”

姚成洛笑嘻嘻地把他拦了下来,说:“先生,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这么暴躁啊?现在是和谐社会吧?”

这话说完,他就转了转头,又对周朗月换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面孔。

“回去。”他说,“回车上坐着去,把锁锁上。”

“……”

周朗月默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愧疚。

他这种人孤独惯了,什么都是一个人来做一个人搞定,所以活这一遭,最怕欠别人人情。

他有点不太想回去,就少见地板起了脸来,对他说:“我不。”

姚成洛皱了皱眉,只觉得明黎麻烦,刚想说点什么,话头却一下子被其他人抢了去。

男人怒气冲冲地指着周朗月的鼻子骂:“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你挺行啊,不过两天没在这儿看着你,今天上午就跑了!?还去医院了!?!要不是我兄弟跟我说在医院看到你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男人呢!恶心死了!!”

“就是!!”其他人也帮腔道,“好嘛,那点遗产不给我们这些做亲戚的,反倒用来给自己看病养男人?!你怎么这么脏啊,养了二十年就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来!?”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

一群人呜呜喳喳地叫了起来,他们指着周朗月,一个比一个骂的慷慨激昂,什么难听的话都从嘴里蹦了出来。

就在这片讨伐声中,姚成洛回头看了眼周朗月。

周朗月眉眼冷漠,似乎毫不在意,可他眉眼间透露出的那股无奈却给他增添了几分可怜气儿。

姚成洛收回了目光,感觉心里头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于是,姚成洛抬起了脚,一下子把身边嗷嗷乱喊着让周朗月去死的男人给踹飞了。

姚成洛看着被他踹飞出去的男人,后知后觉地想,我操,那好像是周朗月他爸。

哎,算了。

他又想,反正傻逼该踹。

“都给我把嘴闭上。”他说,“第一,他看病花的钱是你爹我花的。再说,钱本来就该花在看病上,这有什么问题?第二,我是他找的律师,不是他男人。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就在今天上午,我已经向法院提出了上诉书,大概再过个两三天,各位府上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所以,与其在这里跟个猴子似的乱叫,还不如赶紧去找个律师。”

被姚成洛踹飞的那个男人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被踹的吃痛,本想冲上去找姚成洛找个说法,但一听他说的话,顿时难以置信地顿在了原地:“你他妈说什么?律师??”

“你……你这是干什么啊!?”其他人也开始对着周朗月大叫,“这不是家事吗,你难道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啊,非要找律师!?”

“你听话,赶紧撤诉!!”

周朗月他爸也冲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别给我整事儿啊,赶紧给我撤诉!!别给我把事儿闹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是啊是啊,你爸说的没错啊!你怎么能不信你爸信这种人呢!”

“有事都可以好好商量的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激进呢?!”

以他爸为首,其余人也纷纷叫了起来。他们有的苦口婆心,有的放着狠话,简直又□□脸又唱白脸,分工十分明确。

说来也挺好笑,一群上一秒还在叫嚣着让他去死的人,一听他请了律师,就又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真是一帮欺软怕硬的混账。

可周朗月却没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好像听不见似的,就那么愣在了原地,站在那儿愣愣的看着姚成洛,眼底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好好商量?”姚成洛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笑了一声,道,“你们刚刚是商量的态度?”

“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那男人根本不听,又冲上去叫道,“律师就是骗钱的!周朗月我告诉你,你赶紧去给我撤诉!!这世上只有家里人对你好,这你还不知道吗!?听话,快去撤诉!!!”

“就是啊,你怎么能把你爸告了呢,你这不是不孝顺吗?!”

“你别听律师的话!他们都是想骗你钱!!”

姚成洛看了周朗月一眼。

周朗月也正看着他。他眉眼里夹着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定。

姚成洛便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就又转回头来,看向了这些还在胡搅蛮缠叽哩哇啦乱叫的亲戚。

他做了这么多年律师,早习惯这种场面了,也太清楚这些人是在想什么,便云淡风轻地讽刺了一句:“撤个屁诉。你们是担心家丑不可外扬,还是担心自己根本赢不了?”

那些人被他说得一哽,纷纷无言了。

“看来你们还是知道自己干的都是什么缺德事。”姚成洛说着,就转回过了头,对周朗月说,“回去收拾东西去,去我家住。我在这儿等你,快去。”

周朗月看着他,愣了半晌。

但他这次却没有拒绝,他朝姚成洛点了点头,然后转头进了学校。

那些人想拦他,可他们刚走上去,就被姚成洛拦了下来。周朗月有些不放心,临近了学校门口,又忍不住往回看了看。

他就见到那些人对姚成洛破口大骂起来:“你就是在挑拨离间!!那是我们孩子!!!”

“我的天爷,你脸皮真厚——”姚成洛笑着拉长着声音说,“上大学你来看过他?高考你问过他怎么样?这么多年你都当他不存在,一有遗产有钱了你就来舔着你那三米厚的城墙脸来了,你真是好有脸啊——”

一群人被他说的脸红脖子粗:“你说什么!?”

学校门口的警卫也循声赶来了,他们好像早就习惯了这个场面,帮着姚成洛轰走了这些人。那些人临走前还骂着姚成洛,但姚成洛却笑得厉害,好似根本不在乎,还笑得灿烂的跟他们挥手告别,说期待法庭上见面。

那些每天来堵周朗月的人看起来像是要被气的撅死过去了。

周朗月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脸色一沉,转头小跑进了学校里。

警卫是个老大爷,帮着姚成洛轰走了人后,就又站在门口跟他闲聊起来。

“那孩子找律师啦?”大爷说,“挺好,那些人天天来这儿堵他,小孩儿又没了妈,一个人不容易,天天被他们以多欺少道德绑架,是该找个律师打官司。”

姚成洛笑着和门卫点了点头,说:“他确实不容易。”

“官司能赢吧?”

“能赢,对方不占理。”姚成洛笑着说,“估计还能得一笔很可观的赔偿金。”

“真好。”门卫大爷也笑了,笑得满脸堆褶,说,“恶有恶报,不错。”

又跟他攀谈了几句后,门卫大爷就跟他告了别,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姚成洛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十分钟之后,周朗月才背着个包姗姗来迟。

他手里捏着一根花枝儿。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儿,但挺漂亮的,枝头上面的白花开的正灿。

姚成洛愣了半天,突然就想起了那天。

那天,明黎大病不起,顾黎明作为亲臣,就亲自去看了他一眼。

他一进屋,明黎就从枕头下掏出了一根桃花枝儿来,对他说,你来做摄政王。

明黎颤抖着举着那根桃花枝,气若游丝地问他:“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顾黎明看到明黎那双病得发昏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可能是期待,也可能是信任……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顾黎明就走到了他榻前,然后单膝跪地,把脸上的戾气都收敛起来,又把自己已经埋的很深很深的那些真诚都找了出来。

他真诚又忠诚地对明黎说:“永远对您忠诚,殿下。”

明黎就笑了。笑得声音喑哑,笑声近乎微弱不可闻。

他又问:“那你……会听我的话吗。”

“当然会。”

“……是吗。”明黎直了直身子,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又沉默了几许后,才像是攒足了勇气一般,对他说,“那……我要你爱我。”

“……”

“没有人爱我,顾黎明。”明黎对他说,“你能爱我吗?”

周朗月慢慢悠悠地朝姚成洛走了过来,然后,把那根白花枝儿递给了他。

“给您,先生。”他说,“我在学校里折的,谢谢您……帮我赶走他们。”

“……没有人帮过我,您是第一个。”

“先生,我现在觉得……我或许可以,全身心的相信您。”

“……我可以相信您,对吗?”

姚成洛:“……”

那一瞬,他又想起了两千年前。

他记得自己当年接过了那根在明黎颤抖的手里抖得花瓣直掉的桃花枝,对他说:“臣遵旨。”

每个人都会做出和前世一样的行为,走上和前世一样的路。虽然命格或许会发生改变,但在遇到某一个特定的人时,两个人都会和前世一样。

相遇,相识,折花,最后相爱。

姚成洛破天荒地对周朗月笑了一声,接过了他手中的白花枝儿。

他笑着对他的殿下说:“没问题啊,殿下。”

相爱会在什么时候呢?

他忍不住想。

——END——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完了我终于写完了两位百年好合

第227章 番外二 · 醉酒

陈黎野他妈曾经说过,一个合格的男人,能把男朋友做成爹。

那谢未弦简直太合格了。

这位人民警察每天在出门前,一定会给陈黎野泡上满满一个保温杯的茶,并要求他全部喝光,据他说是能养生。

没办法,陈黎野只好每天都抱着这么满满的一大杯茶出门,拜谢未弦所赐,他这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养老。

不仅如此,为了做好陈黎野的健康管理,谢未弦还每天早上都给他做了早饭后才出门,而陈黎野也必须每天把午饭都拍照给他打卡。

而且在此之上,有碰上陈黎野有应酬或谢未弦要上晚班回不了家的情况时,陈黎野也必须把晚饭拍给他,还必须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同理,如果谢未弦要上夜班的时候,也必须打电话给陈黎野。

而今天,就是陈黎野有应酬回不了家吃晚饭的情况。

他实在推脱不了了,只好给谢未弦打了电话,语气十分无奈的报备情况。

事实上,陈黎野是个很少出去应酬的人。他是个轻度宅男,虽不到那种势要死在家里的程度,但他确实是个懒得社交,出门也只去电影院游戏厅的人。

他认为出去社交远没有窝在家里打游戏来的实在。

所以,陈黎野自认为,他这样的人,应该被归类进轻度宅男里。

毕竟如非迫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出去应酬的。

这点道理谢未弦也明白,就在电话里问他:“什么人呐,能请你这座大佛出山应酬?”

“谁都不是,就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一个要离婚的。”

陈黎野站在律所门外打电话。他们那是一座很高档的大楼,外面就是落地窗,季节已经转凉入冬了,窗子上结了一层冰雾。

陈黎野有些心烦意乱,就在窗前站着,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对着电话说道:“庭外调解已经完成了,那俩人非要请双方律师吃饭,说好聚好散……唉,有点烦。”

谢未弦也听得有点不开心,他啧了一声,也有点心烦:“他俩好聚好散关你什么事儿,你又没离,他们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个对象吗?”

陈黎野哭笑不得:“你别闹。”

“没闹。”谢未弦撇了撇嘴,又不太开心的问,“行吧……你今晚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知道啊……这种局可烦了,我也不确定。”

“你早点回来吧,实在不行就说我叫你回去。”谢未弦忍不住叮嘱道,“别着凉啊,衣服穿好围巾围上,你那酒量自己也有点数,别喝多了。”

“知道了。”陈黎野哭笑不得道,“你别担心,正好对方律师是柳煦,好歹同学一场,他能照顾我点。”

“……他会喝吗。”

陈黎野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又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他挺能的,我们毕业的时候他干了三瓶白的才倒。”

“……你别被他害了。”谢未弦说,“他不是跟你对立面吗……我怎么有点不信他。”

陈黎野笑了两声,说:“那不会的。”

谢未弦:“……”

希望如此。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之后,谢未弦就挂了电话。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谢未弦照常下班回家,在家里做了饭草草吃了口,然后就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盯着时钟瞧。

时间又一晃到了晚上九点,陈黎野却连条消息都没发给他。

谢未弦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便放下了手机,一心一意地盯着时钟瞧。

又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后,他有些坐不住了,便皱了皱眉,给陈黎野拨了两个电话。

无人接听。

谢未弦一连拨了七八个都没人接,他啧了一声,还是孜孜不倦地接着打。

终于,第九个电话被人接起来了。

谢未弦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电话那头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好,这位朋友,我叫柳煦。”他说,“你对象现在抱着一个电线杆不动了,我整不了了,你看怎么办。”

谢未弦:“…………”

问得好。

那还能怎么办呢。

去接呗。

谢未弦叹了口气,和柳煦交换了一下微信,从对方那儿得到了一个地址后,便拿起衣服下了楼,开车去接了。

等他开到地方的时候,就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瞧见了陈黎野。他正穿着个单薄的白衬衫蹲在地上,还他妈的生怕冻不死似的两边手都挽了半截袖子,在小雪飘飘的冬夜里搂着个电线杆子,缩成了个团,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里,自闭了似的。

电线杆就处在饭店前面,看来,他是一出门就抱上了。

……好小子。

谢未弦又心疼又好气又无语,赶紧下了车来,走过了马路,来到了他跟前。

柳煦就穿着大衣围着围巾站在陈黎野旁边。他手里拿着外衣和围巾,那都是陈黎野的装备。跟蹲在地上自闭的陈黎野不同,他站的十分的稳,虽然他脸上也泛起了几分酒意带来的潮红,但看起来应该根本没醉——醉了的人是不会站的这么稳的。

谢未弦走过来,又停在了陈黎野跟前时,柳煦才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对方。

这是柳煦第一次见谢未弦。陈黎野不怎么喜欢秀恩爱,朋友圈里的那些图里也都没有谢未弦的正脸,最多只有一个侧颜。

陈黎野的“人间”,在他的朋友圈里是个极其神秘的存在。

所以,柳煦也只能从那些一些手部和背影的照片,以及和陈黎野相交的一些圈子里的流言中知道陈黎野的对象是个白白净净,看起来又十分凶狠的警察。

等到谢未弦走到他面前时,他才明白了过来,这就是那位“人间”。

“怎么搞的。”谢未弦立刻把柳煦手里的衣服拿了过来,皱着眉低下了身子,一边把衣服盖到了陈黎野身上一边说,“怎么喝这么多?怎么衣服他都不穿?”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了柳煦,怪罪之意全写在了眼睛里。

柳煦本来还有些讶异地看着陈黎野,一见谢未弦看过来,他便默默地举起了双手自证清白:“苍天有眼,兄弟,这人真不是我灌的,是那两个当事人非要给我们灌酒,我还帮他灭了瓶白的,说真的,你还应该谢谢我。”

谢未弦皱了皱眉:“那你俩到底各喝了多少?”

“我俩喝的一样,一瓶啤的两瓶白的。”柳煦说,“不过我帮他灭了个白的,所以他应该是一瓶啤的一瓶白的。”

谢未弦:“……”

谢未弦突然对眼前这个普通人类肃然起敬。

他喝了一瓶啤的三瓶白的,却还站的这么稳……

……真是个人物。

柳煦接着说:“那两个当事人刚被我打发走了,你家这个一醉酒就自动进入自己的世界里,谁跟他说话都听不见,给他穿衣服也不行,谁碰他他就推谁,刚一出门还奔着电线杆子就跑过去了,抱上就不撒手了,你还催命似的打电话,没办法,我就只能把你叫来了。”

谢未弦有点无语,看向了陈黎野。

陈黎野还抱着电线杆子不撒手,自闭了似的蹲着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不过,他还真够喜欢你的。”柳煦说,“他喝醉的时候谁都不认,谁碰他他就推谁,姚成洛给他穿衣服他都能给人家推出去,你碰他他倒没反应。”

谢未弦横了他一眼:“你瞎啊,他这不是睡着了吗。”

“这哪儿睡着了。”柳煦朝他挑眉一笑,说,“你看着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来轻轻推了一把陈黎野。

然后,陈黎野就突然伸出手来,头也不抬地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柳煦早有准备,立刻后退半步,躲开了。

然后,他双手一插兜,朝谢未弦一笑:“你看。”

谢未弦:“……”

谢未弦沉默了,然后抽了抽嘴角,又默默地把因为陈黎野刚刚那猛地一动滑落了几分下来的衣服给他披了回去。

陈黎野意义不明的哼哼了几句,把自己缩的更像个团了。

“我就不烦你了。”柳煦也不打算久留,伸手就把陈黎野的围巾丢给了谢未弦,说,“我走了啊,你慢慢弄他。”

谢未弦接住他丢过来的围巾,恰好又瞧见了他手上的戒指。

那是枚生锈了的戒指。

谢未弦之前就瞧见过,但他没说过,也没问过陈黎野——毕竟别人的事,关他屁事。

可这次再看到时,他突然心神电转,想起自己在冰山地狱里也看到过这样的戒指。它就戴在冰山地狱守夜人的手上,还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只不过守夜人尘的那一枚一点锈迹都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叫住了柳煦:“等等。”

柳煦正要离去,闻声便停住了,回过头来:“嗯?”

“你……”

谢未弦本想问他从前认不认识一个死在了十七八岁的人,但又转念一想,关他屁事。

普通人不可谈论地狱,他问了又有什么用。

就算柳煦真的和那位守夜人有关系,就算他真的也要进地狱了——那又关他屁事,他又不是铁树地狱守夜人了。

“算了,你走吧。”谢未弦说,“保重,祝你平安。”

柳煦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在祝自己别酒驾被交警抓到,便抽了抽嘴角,说:“兄弟,你别这样,我找代驾了。”

谢未弦:“……”

谁他妈说你酒驾的事了!!

谢未弦简直无语,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了,只跟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滚。

柳煦没来由地笑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身走了。

怎么说他都是喝了酒了,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的。

陈黎野有谢未弦,但柳煦谁都没有,就那么形单影只地摇摇晃晃着,消失在了雪夜的霓虹人海中。

第228章 番外二 · 醉酒

柳煦走了。

谢未弦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之后,就转回了头来,看向了抱着电线杆子自闭的陈黎野。

“哎。”他叫了一声,又推了推他,“陈黎野。”

陈黎野毫无反应,也没推谢未弦,就那么闷闷地抱着电线杆子。谢未弦一推他,他就把自己缩的更紧了,嘴里还发出了些意义不明的瞎哼唧声。

谢未弦无可奈何,只能好声好气地哄他:“黎野,起来回家了。”

陈黎野还是没起来,但这次他有了反应。

他把脑袋往臂弯里缩了缩,然后就那样摇了摇头。

谢未弦见他这样便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跟他交流,就试探着问他:“不回家?”

陈黎野摇头,把电线杆子抱得更紧了。

谢未弦皱了皱眉,伸手想把他抱着电线杆子的手扒下来,说:“这个凉,别抱。”

他刚伸手过去,陈黎野就忽然闷声说:“不回府上。”

谢未弦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

他有点相信不了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问陈黎野:“回哪??”

“顾府。”陈黎野又把电线杆抱得死紧,说,“……不回顾府。”

谢未弦的表情裂了。

他整个人都快裂开了。看来柳煦所说的“陈黎野醉了之后会进入自己的世界里”是真的,可万万没想到,陈黎野的这个世界,居然是两千年前。

谢未弦拉他回家,他就以为是要回顾府。

那就怪不得他一出门就抱着电线杆子不放手还推柳煦了,在他看来,柳煦可能就是那个时时刻刻监管着他一举一动的下人。而那个跟监狱似的顾府,他也肯定是不想回去的。

谢未弦一时内心情绪复杂,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间,平复了一番心绪后,才又问他:“那你总不能在这里待到天亮吧……你总得回家的,天儿这么冷,你冻坏了怎么办?”

“不用……你管。”陈黎野闷头说,“未弦来接我。”

“……”

“他带我……回侯府。”陈黎野说,“我要等他。”

谢未弦也被他一下子拉回了两千年前,一时间,那些惨烈的不甘的意难平的求不得的都涌上了心头来,一时间,他只感觉心里发酸又发苦,忍不住垂了垂眸,咬了咬嘴唇。

咬得嘴唇发疼。

但,他也终于知道陈黎野这是怎么回事了。

谢未弦把围巾轻轻围在了陈黎野的脖子上,又轻轻叫了他一声:“顾黎野。”

这招管用了。陈黎野忽的浑身一哆嗦,然后,他便慢慢抬起头来。

陈黎野整张脸都因为醉意红透了,但眼睛却被浸的明亮亮的。四周的霓虹映在他眼里,里面似乎有光芒万丈。

他抬起头,看着谢未弦,好半天都没反应,似乎是在努力地辨认眼前的人。

然后,陈黎野便忽的笑了。

“未弦。”陈黎野笑着叫他,“未弦……未弦。”

“……嗯。”谢未弦一时无奈,只好好声好气地接着哄他,“这么晚了,去我家吗?”

陈黎野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他就松开了先前一直紧抱着的电线杆,转头扑进了谢未弦怀里,伸手就搂住了他。

谢未弦最讨厌酒味,但还是顺从地接住了扑过来的陈黎野。在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滔天的酒味儿时,他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然后认命一般抱着他站了起来,随后就在四周人群怪异的目光中,堂堂正正地抱着陈黎野过了马路,回了车上。

他像哄小孩似的拍着陈黎野的后背,又把他扒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往怀里塞了塞,也把披在他身上的上衣紧了紧,就这样把他整个人都护的密不透风。

陈黎野被他护的暖和,再加上酒意的加成,谢未弦走了还没两步,他就在大将军的肩头上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谢未弦无奈,就那么抱着他回到了车上。

陈黎野这样的醉酒类型十分极端,他说难弄也是十分难弄,但如果好弄起来,那也真是特别好弄。

他安静,睡得很快,怎么样都行。

不过可能这些都是谢未弦限定。

谢未弦抱着他走到了车边,然后打开了车门,让他在后座上平躺下来。把陈黎野安置好了后,他才回到了驾驶座上,把车开回了家。

然后,他又打开了车门,把陈黎野的衣服给他穿好,又把他抱了起来,往家走去。

颠了没两步,陈黎野就忽然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了眼。

半梦半醒间,他有点迷迷糊糊的,忽然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未弦……”

谢未弦应了一声:“嗯?”

“……我有件事,没告诉你。”陈黎野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其实……凤恍骗你了,我没在朝上给你说话。”

谢未弦:“……”

他的脚步慢下来了些许。

陈黎野醉的迷糊,根本没注意,又接着说:“我……我顺着他们的话说了,我骗了他们,想给你通风报信的……可惜还是没成……”

陈黎野醉起来,说话就有点含糊不清,但谢未弦听明白了。

那天的陈黎野,根本不是像凤恍当年所说的一样,在朝堂上为了自己得罪了所有文武百官。

他是个聪明人,在那个朝堂中人人都在口诛笔伐的时候,他就顺着时势下来了。他在新皇跟前说谢未弦确实不好,借机给自己赢得了机会,也想趁着这个机会通风报信,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不过很可惜,中途杀出了一个凤恍,他们最后还是都死了。

而凤恍之所以那么骗他,可能也只是因为想看他崩溃而已。

“……说了你不开心。”陈黎野嘟嘟囔囔着说,“所以我就没说。”

谢未弦有点无奈。他其实并没有多不开心,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些破事儿都早结束了,他现在已经和陈黎野一起迎来了新生。

虽然那些惨烈的遗憾的偶尔还会在心里隐隐作痛,可好在他都已经习惯了。而且陈黎野在他面前,也在他身边,每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也都能意识到那些早都已成过去,也会觉得那些痛苦好像也不再作痛。

谢未弦便无奈一笑,问他:“那你现在怎么说了?”

陈黎野唔了一声,说:“我喝多了……一时冲动。”

谢未弦听得想笑:“你知道自己醉了?”

陈黎野又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谢未弦就又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陈黎野嘟嘟囔囔:“164年。”

谢未弦忍不住听得笑着骂了句:“我可去你的吧。”

164那年明纶才刚上位呢!

陈黎野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迷迷糊糊地在他怀里哼哼了几声,好像在谴责他屁都不懂。

谢未弦又无语又好气又好笑。上辈子顾黎野本本分分没喝过几次酒,谢未弦又根本不爱喝那玩意儿,顾黎野跟他在一起时也根本不会碰酒——也就是说,两辈子加起来,谢未弦是第一次见到陈黎野喝醉。

他万万没想到,陈黎野喝醉居然是这么一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又十分明白自己已经喝醉了的人。

谢未弦十分无奈。但没办法,自己的对象自己宠,他只好抱着陈黎野回了家,把他放到了床上,然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又亲手替陈黎野换了身睡衣。

酒醉之后的陈黎野若好弄起来是真的好弄,他从头到尾就哼哼了两声,一点儿也没闹。

谢未弦给他换好了衣服,转头就要走,可刚一转身,就被陈黎野一下子拉住了手。

陈黎野哼哼唧唧地抱着他不撒手,明明都困得要死过去了,却还是努力地半睁着眼,满眼醉意地问他:“你去哪儿啊?”

“……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行。”陈黎野嘟嘟囔囔道,“我不喝水。”

谢未弦无奈:“那你要干嘛?”

“我要睡觉。”陈黎野拽着他说,“你陪我睡。”

“行,那我——”

谢未弦刚想说“那我去换身睡衣”,结果话才说到一半,陈黎野就接着委屈巴巴地说了句:“你是不是嫌我身上有酒味?”

谢未弦:“……”

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我嫌了!?!

谢未弦又好气又好笑,又知道跟醉酒的人讲不清道理,只好耐着性子道:“我没嫌。”

“那你……陪我睡觉。”

“行,我……”

谢未弦还是想去换个睡衣,结果话刚说出个头来,陈黎野就又开始可怜兮兮地叫唤:“你嫌我——”

“……操了我知道了!!!!”

谢未弦算是明白了,陈黎野这是根本不给他换衣服的机会!

他要是去换了,那就是嫌陈黎野身上有酒味!!

……行,好小子,这逻辑很完美。

谢未弦又好气又没辙,不知为何还觉得有点好笑,没办法,他只好叹了口气,就那么穿着一身外出的便装上了床,搂着陈黎野睡了。

这次陈黎野才总算心满意足了,他紧紧搂着谢未弦,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就那么沉沉睡过去了。

谢未弦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虽然他不爱闻,但这味道是陈黎野身上发出来的,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叹了口气,伸手撸了几把他的脑袋,也勉强闭上了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陈黎野就醒过来了。

因为酒醉之后的头痛。

他轻轻“嘶”了一声,捂了捂脑袋——他很少喝酒,更很少喝醉,所以一旦喝醉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就会头痛的不行。

他这一“嘶”,就把谢大将军给“嘶”醒了。

谢未弦微微一动,哼哼唧唧地醒过来了。他眨着惺忪睡眼,努力地打起几分精神来,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搂了搂陈黎野,含糊不清地问了句:“醒了?”

陈黎野揉着脑袋点了点头,也看向了他,一看他没穿睡衣,就问:“你怎么没换睡衣就睡了?”

“问得好,这个问题你不能问我,你得问问你自己。”谢未弦眼前还是有点模糊,便抬起手来揉着眼睛,说,“我昨晚是想去换的,可你死拽着我不让我去,我有什么办法。”

陈黎野:“……我还干什么了吗,我没推你吧?”

“没。”谢未弦说,“路上都挺老实的,还行。”

“……那就行。”

谢未弦又问:“听你这么说,你自己居然知道自己醉酒什么样?”

“知道……”陈黎野的脑袋实在是昏昏沉沉地发痛,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了,“毕业那天晚上,我们法律系一起出去喝酒了,听他们说,我喝醉之后真是谁来推谁,特别猛……那个时候洛子想过来给我套外套,结果我差点没把他推河里去,还是河边那护栏护了他一把。”

谢未弦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又问:“最后你怎么回去的?”

“听说是他们强拉着我把我拉回去的。”陈黎野说,“柳煦说,那时候就跟现场制暴似的,洛子还上赶着想让我安静下来,一个劲儿动我,所以顶数他被我推的最狠,第二天他头疼不是因为喝酒,是因为被我推的……害,大学四年,我属那天最疯。我昨天很疯吗?”

“没啊。”谢未弦说,“在我跟前挺老实的。”

“是吗。”陈黎野说,“我还以为我能猛到你都不认。”

谢未弦闻言,忍不住眉梢一挑,冷笑道:“那你他妈是真的胆子肥了。”

陈黎野闻言笑了。谢未弦说是这么说,但陈黎野心里清楚,就算自己真在他跟前发疯,谢大将军估计也只会无奈看着好声好气哄着,绝不会对他动手的。

陈黎野想了想那个场面,突然也觉得有点好笑,就笑了两三声。

“还笑。”谢未弦瞪了他一眼,道,“头不疼了是吧?”

陈黎野当然还头疼,于是他卖了个乖,往谢未弦怀里拱了拱,嘴里嘟囔着说:“疼。”

谢未弦习惯性地把他搂紧了些,然后一边帮他轻轻揉起了太阳穴来缓解头痛感,一边凉凉道:“疼就对了,给你长点记性。”

陈黎野“唔”了一声,不知是敷衍还是答应。

他闭上了眼,好像很享受似的。

“说起来啊……你那个同学。”谢未弦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一茬,便一边给他揉着脑袋一边问了起来,“就那个柳煦,你知道他手上那个戒指怎么回事吗。”

陈黎野被他揉的舒服,干脆就那么眯缝着眼放松着跟他聊了起来:“戒指?……哦,你说他手上那个戴到生锈的?”

谢未弦:“是吧,我也看那玩意儿都生锈了。”

“那个他大一入学开始就戴着了……那时候那个戒指就很旧了,洛子就以为那是他高中时候的女朋友给他的,开学军训的时候就问过他,可他什么都不说,脸色也不太好看,后来谁问他他就满脸不高兴,大家就都不问了。”

谢未弦皱了皱眉:“就是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

谢未弦又问:“那你见过那个戒指的款式吧?”

陈黎野回答:“见过啊。”

“你不觉得还在哪儿见过一样的吗?”

“……?”

陈黎野茫然了片刻,然后就想起来了。

“哦……你说那个谁吧。”陈黎野说,“我知道,他那时候看到我手机屏幕了,然后他就告诉我了,他是跟柳煦有关系……好像是高中同学。”

得,全对上了。

高中认识,然后那位守夜人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死了,所以大一入学的时候,柳煦才会被人问到戒指就表情难看。

毕竟给他戒指的人已经死了。

“那这时间线就很清晰了。”谢未弦凉凉道,“你那位同学,可能要走你的老路了。”

陈黎野:“……”

谢未弦这么一说,陈黎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当时在冰山地狱里,陈黎野把所有关于谢未弦的记忆都拿了回来,他的心思当时全在谢未弦身上,那时候他连自己都关心不过来了,哪儿还有空关心柳煦和冰山地狱的守夜人。

他后来唯一一次惦记,也是因为冰山地狱的守夜人跟他说,要是想谢他就去给柳煦点儿好处。

再后来,又是林青岩的事又是谢未弦的事又是两千年前的事,陈黎野脑容量属实要爆炸,就直接把这事儿给忘了。

现在谢未弦这么一提,陈黎野才明白过味儿来。

“那他完了啊。”陈黎野的语气里不禁都带了点同情,说,“他怕鬼啊。”

谢未弦:“……那确实挺完蛋的。”

“其实也不至于……毕竟还会有个那谁跟着。”

陈黎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拿开了谢未弦揉着他太阳穴的那只手,然后便闭上了眼,又往谢未弦怀里钻了钻,打算再睡会儿,说,“没事儿,柳煦高考成绩挺高的,他聪明,他可以的,祝他成功……我就功成身退晚安了。”

谢未弦低头看了看他,问:“你要再睡会儿?”

陈黎野窝在谢未弦怀里哼唧着嗯了一声,说:“还是有点头疼。”

“好吧。”谢未弦便拍了拍他后背,说,“晚安。”

陈黎野在他怀里蹭了蹭,明明说了晚安,他却有点还不愿意睡着,又接着问道:“你今天要上班吗?”

“不去。”谢未弦说,“留家里照顾你,谁叫你现在头疼。”

“……哥,你真好。”

“……赶紧给我睡觉。”

谢未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脑瓜顶,又胡乱撸了一把他的头发,第二次说道:“晚安。”

陈黎野就笑了,笑得含混不清。

他也说:“晚安。”

——END——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个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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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9章 番外三 · 谢温岳

谢未弦背着手站在院子里。

他身上尽是被打过的痕迹,满身都是脏乱的尘土与青叶,嘴角边上还沁着血痕。看这样子,他刚刚应当是被揍得不轻。

他身后是一棵巨大的树,身前是一个气场威严的男人。那男人身形高大,手里还拿着戒尺,正在他身前慢慢悠悠地来回踱步。

周遭气压极低,一股危险的气味蔓延在空气里,就好像这男人下一秒还要出其不意的抬起一脚来,把谢未弦再踹飞出去十米。

下人们都远远的瞧着,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与他们脸上的担忧不同,挨了打的谢未弦却丝毫不觉得怎么样,他就那么背着手站着,满脸不服气,又满脸无所谓,眼神正挂在别处,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看眼前这个气场极强气压极低的男人。

“谢未弦。”

男人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唤了他一声,那声音沙哑又低沉,听起来十分恐怖。

他就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道:“看看你身后那棵树。”

谢未弦不想听他的话,于是就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回头。

他不回头也无所谓,男人接着说:“不管你看不看,你都给我记好了。”

“你恨我也罢,想杀我也好,无论你怎么看我,你都记清楚了,你姓谢,是这个侯府未来的家主。”

“今天打你,是为了给刚刚来的那拨人做个样子看。而我接下来说的话,才是重点。”

“所有皇亲国戚,你不可随心与之相处,世事无常,你永远不知道明天谁会变成谁。”

“做的对与不对,根本不重要,它带来的后果才是最重要的。你做人行事,不能以是非对错为根本,而要以谢家为原则。”

“做这件事,会对我们家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影响我们在朝中的地位,这才是最重要的。是非对错在活着这件事面前,根本就是个轻如鸿毛的小事。”

“万事三思而行。太硬的骨头,是会被世间劈碎的。”

“懂了吗,谢未弦。”

谢未弦终于转过头看向了他。

头顶的阳光洒了下来,把他眼前的男人照得高大又伟岸,如同一座巍然不动的山一般。

谢未弦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却很清楚他是谁。

忽然,窗外的声音嘈杂了起来,手机设定的闹钟铃声也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梦里的场景在一瞬间化作一片虚无,谢未弦慢慢睁开了眼。他眼前的事物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手机的闹钟铃声在他耳边轻轻流淌。

谢未弦被成功叫醒,他叹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转头拿起了手机,摁掉了闹钟,看了眼时间后,就轻轻翻了个身起床了,顺便推了推身旁的陈黎野。

“醒醒。”他叫了他两声,声音少见的轻柔,“起来了,今天工作日。”

*

早上七点半,餐桌前。

“你又梦到了?”

陈黎野叼着个包子,表情有点茫然地问:“你这周都梦到快四次了吧?”

“是啊。”谢未弦毫无食欲,坐在桌子跟前,少见的一脸愁苦,道,“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总梦见我爹。”

出现在谢未弦梦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亲爹谢温岳。

还好死不死每次都是打他的场景。

而且每次都代入感极强,谢未弦每次从梦里醒过来,都感觉自己的肚子疼得要死——谢温岳揍他的时候,最喜欢往他肚子上面踹。

他老人家还很有讲究,说因为这样最疼。

……可去他妈的。

“这次梦到什么了?”陈黎野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问道,“还是打你?”

“嗯。”谢未弦一想到梦里的那个场景,就有点有气无力地道,“是那次我打了明纶的事。”

陈黎野听他说过这件事,就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说:“就是皇后死了之后,明黎守完了孝回宫里上课,结果太傅一走,明纶转头就问他知不知道宫里流言说他天煞孤星克死自己亲娘的那事儿?”

“是啊。”谢未弦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还是忍不住火大,说,“他就是个纯种傻逼,人家亲娘前月刚下葬,他就仗着自己娘在皇上跟前受宠,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天煞孤星?脑子让驴踢了还是让门夹了?”

陈黎野无奈笑了一声:“我倒觉得你打的挺对的,那人就欠打。”

“我也觉得。”谢未弦说,“可是人家毕竟是个流了黄金血统的傻逼,所以揍了之后,我爹就被皇上约谈了。”

这事儿陈黎野也从他那听过,就说:

“我知道,后来明纶他母后又吵又闹的,皇上没办法,派了一群太监去到你家,谢老侯爷迫于压力,把你也狠狠揍了一顿,还关了一个月禁闭来着,是吧?”

“……是,但他当时还是留情了。”谢未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他那时候就是走个过场,他老人家要是动真格,我能三个月下不了床。”

陈黎野:“……”

“算了,都多久之前的烂事儿了。”谢未弦叹了一声,说,“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梦见他……我总感觉要出事儿。”

陈黎野默了片刻,然后说:“哥,可能缘分要来。”

“……什么缘。”

陈黎野放下筷子,十分真诚又认真:“父子缘。”

谢未弦:“…………”

求他别来,谢谢。

两个小时后,两个人各自都去了工作岗位,做起了快乐的打工人。

只不过,谢未弦有点不太快乐。

他坐在派出所里,把一根圆珠笔的笔芯按下又按出,百无聊赖。

他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陈黎野的那两句话。

可能缘分要来。

还是父子缘。

谢未弦越想越脑袋疼,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曾经是真的很厌恶谢温岳。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厌恶也都跟着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全都成了遗憾与难过。

一个父亲走了,孩子当然不会感到开心。

和顾黎野父亲惨烈的死不同,谢老侯爷某日里突然就生了一场急病,一天多半就走了,根本没救过来。

他走的突然又毫无征兆,谢未弦甚至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甚至到后来谢家白绫飘飘,谢老侯爷都下了葬的时候,谢未弦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是个倔孩子。他生母是乡下人,是谢老侯爷在一次下乡时偶然遇到的姑娘。

他娘生的好看,谢老侯爷当即就动了心,他娘也恰巧对谢老侯爷一见钟情,于是,两人当即毫不犹豫地陷入了爱河。后来,谢老侯爷回京,他亲娘也跟着背井离乡来了京城——那倒也是个为了爱情什么都能扔下的似火一般热烈的人。

他娘来了京城,嫁进了侯府,生下了他,可惜命不怎么好,生谢未弦时早产又难产,虽然逃了一死活了下来,可身子骨也落下了毛病,在他五岁那年就死了。

在谢家夫人那浩浩荡荡的葬礼过后,谢老侯爷转头就忘了亡妻,开始了十分奢靡的生活。他开始进出青楼,身上永远都环绕着呛人的酒味儿,还在侯府里花天酒地,女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带。

不知他是想麻痹自己,还是想尽快忘掉谢未弦的母亲。

但不论哪一种,都对当年才刚刚五岁的谢未弦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害。

因为他,谢未弦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更不喜欢酒。他的性子孤僻又冷漠,暴躁又凶狠,小小的年纪,身上却缠满了孤独与恨的气息。

谢未弦恨他。至少那个时候,他是恨他的。

他在侯府里挨到了十四岁。在此期间,他想方设法地气着谢老侯爷——那是一个孩子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报复。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的父子关系越走越远,越走越僵。

但如今再想,谢老侯爷虽然花天酒地,但却从未放弃过对他的教育。

至少谢未弦没变成一个腐败堕落的纨绔子弟。

而他往外跑到边境军去之后,谢老侯爷就再没过问过他。

甚至都不和当时边境军的将领打听他。

谢未弦本以为他们的父子关系已经名存实亡,这辈子他也都不会再收到谢家的书信了,可没想到六年后,他还是收到了谢家给他的第一封书信。只不过这封书信不是出自谢老侯爷之手,而是他们老管家寄来的讣告。

谢老侯爷死了。

谢未弦被这一纸讣告砸了个头昏眼花。时隔了六年,他再回家时,只觉得白绫飘飘的侯府熟悉又陌生,只有门口的那棵大树长得郁郁葱葱,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而在那时,谢老侯爷留给他的东西除了这个侯府和谢家,还有一封书信。

就因为那封书信,以及谢老侯爷突如其来的死,谢未弦怎么都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恨他恨的那么纯粹了。

谢未弦在自己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忆着从前按着圆珠笔,旁边的小警察看了他这幅样子,就以为有瓜能吃,便捧着袋瓜子凑了上来,笑嘻嘻的问:“咋了弦哥,你终于跟你对象吵架了?因为点儿啥啊?”

“滚。”谢未弦面无表情道,“我跟我对象举案齐眉比翼双飞,从来不吵架。”

“是吗?”小警察仓鼠似的吭哧吭哧磕着瓜子,接着想从他这儿刨个瓜来吃,就又接着问,“那你咋了啊?大早起一来就臭着个脸。”

“我咋也没咋。”谢未弦横了他一眼,说,“你好像很希望我出点什么事儿?”

“那也没有,就是太闲了。”小警察说,“唉,现在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和平了,国民素质水平真是有了显著的提高。”

也不知他这嘴是不是被开过光了,他这头话音刚落,那头电话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有人报警了。

第230章 番外三 · 谢温岳

美好的一天,从来活开始。

但警察的活,一般都不是什么好活。

谢未弦接起了电话,从报警人急冲冲的语气里了解了详情后,就赶了过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很寻常的小偷事件。

五分钟前,就在某个菜市场里,一个青年偷了一个年轻姑娘的手机,结果被一个大爷当场抓住了。

那小偷被当场抓包,面对确凿的证据却坚定非常的矢口否认,于是,在一番争吵过后,大爷自觉跟这兔崽子讲不清道理,便狠狠一个过肩摔,把小偷摔到了地上。

然后,他就伙同一帮子热心民众,把这小偷按在了地上。

再然后,他们就报了警。

谢未弦和派出所里的同事赶到现场时,那个小偷还被按在地上,看起来都快被压断气了。

被偷了钱包的姑娘十分愤慨,正指着那地上的小偷破口大骂,转头一看警察来了,就立刻又气愤地朝着谢未弦叫道:“警察叔叔!!快把这个偷我手机的臭傻逼抓起来!!”

谢未弦听得嘴角直抽。

谢未弦才二十七,就要被叫叔叔了——至少从生理角度来说,他二十七。

但如果从客观事实角度出发,那他这两千多岁的年龄被叫一声叔叔,还真是赚大了。

谢未弦叹了口气,回头叫同行的同事把被按在地上的那个小偷给扭送到了警车上,然后又回过了头来,说:“那个姑娘,耽误你点时间,跟我回去做个笔录。”

姑娘还有点气愤,正在那儿咕咚咚地灌水以解心头之恨。一听这话后她就鼓着腮帮子朝谢未弦点了几下头,比了个OK。

谢未弦一手握拳轻轻敲了敲后脖颈子,沉吟了片刻后,又说:“刚刚说的那个第一个发现他偷你东西的大爷呢,他也得跟着来一趟。”

人群之中,有一人闻言说道:“大爷的话,你刚刚来的时候他就走了。”

谢未弦:“……”

他忍不住捂了捂脸,心道真他妈是个深藏功与名的老大爷。

不过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见他表情为难,又有一个卖菜的小贩冒出头来说道:“诶警察同志,你别担心,我认识他,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叫回来?”

“成。”谢未弦朝她点了点头,说,“麻烦您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

那小贩朝他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转头去打电话了。

“不过啊,现在这大爷真是热心。”跟谢未弦一道来了的小警察把脑袋探出了车窗外,托着腮说,“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国民素质显著提高了啊。”

“是呢,还挺彪悍的。”谢未弦也说,“能把小偷摔地上,也是够可以。”

那位大爷好像还没出菜市场,没过一会儿就来了。

谢未弦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他。

在看到这位见义勇为的大爷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他梦里谢温岳的脸渐渐和眼前朝他信步走来的大爷的脸慢慢重合,梦里的树影飒飒声也和现代的人间烟火声慢慢重合。

周围人海重重,但却好像每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只有谢温岳在一步步稳健的朝他走过来。

他挺直着腰板,像一棵顶天立地的松。

虽然他头发白了大半,一头长发也短成了现代,谢未弦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那是谢温岳,绝对是。

谢温岳就那样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然后站定在了他面前。

他板着一张脸,把谢未弦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为何,他的目光里似乎带了点赞许和欣慰。

然后,他对谢未弦点了点头:“警察同志,你好。”

谢未弦:“……”

谢未弦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儿。

坐在驾驶座上的小警察也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喃喃道:“好像啊……”

他这一说话,谢未弦才被拉回了神儿来。他愣了愣,转过头道:“什么?”

“你啊。”小警察说,“弦哥,你和这大爷长得有点像啊。”

谢未弦:“……”

那他妈肯定像啊!!!

谢未弦心里骂了一句,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转过头别着脸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头也不抬地对他说:“得了,您先上车吧。”

谢温岳什么也没说,直接钻车里去了。

他一进去,就看到刚被他摔地上的小偷正自闭似的缩在车的另一边。

小偷见他上车来,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谢温岳被瞪了也还是什么都不说,不动声色地直接钻到了小偷旁边,坐下了。

谢温岳进了车子后,谢未弦就把车门关了上,然后往前走了两步,对坐在前座上开车的小警察说:“你先回去,我去个地方。”

小警察愣了愣:“你去哪儿啊?”

“用得着你管?”

小警察:“……”

小警察刚想说声“那好吧”,话还没出口,坐在后座的谢温岳就来了句:“你给我上来。”

谢未弦:“……”

小警察:“……”

空气在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上来。”谢温岳又说了一句,“要么你上来,要么我跟着你下去。”

谢未弦:“…………你就非我不可了是吧?”

“对,我看这警察不靠谱。”

小警察:“……”

谢未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死老头,说话真他妈难听。”

坐在后座的大爷眉头一动。

小警察快吓疯了,忙道:“弦哥!听见了啊他听见了!!你小点声!!你你你道个歉啊!!”

“听见就听见了呗。”谢未弦满不在乎地嘟囔着道,“糟老头子,气人得很。”

话是这么说,谢未弦还是老老实实地拉开了车门,赌气似的坐了上去。

做儿子的总有一种听爹的话的本能。

车子里是个密闭的空间,谢未弦一进来,就闻到了谢温岳身上环绕的酒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也这才发现,原来两千年过去,他死了又活过来,心里那点对父亲的怨艾居然还存在。

他也不管谢温岳会怎么想,也不管他明不明白,就一边把车窗摇下来,一边轻声骂了句:“又他妈喝酒。”

谢温岳横了他一眼,回敬道:“管的真多。”

空气里诡异的气氛让做司机的小警察有点汗颜,更是非常之摸不着头脑,他讪讪地抹了把脸,又讪讪地发动了车子。

回到了派出所后,小警察就把车上需要做笔录的两个人留给了谢未弦,连忙押着小偷跑了,一看就是受够了车上的诡异气氛,想赶紧借机溜走。

谢未弦倒是无所谓,领着这两个人进了派出所。

姑娘从上车开始就带着耳机,直接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笔录倒也好做,谢未弦十分孝顺的把他亲爹晾在外面,给姑娘做完了笔录后,就把她送了出去。

然后,他就转过了头来,颇为头疼的看了眼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候的谢温岳。

谢温岳倒是没变,他还是喜欢喝酒,举手投足间也还是有着上辈子的名门影子。在长椅上一坐也记得翘个腿,坐的挺直了腰板,板板正正的,十分有贵族气质。

谢未弦只觉得麻烦,忍不住叹了口气,叫了他一声:“喂。”

谢温岳抬头看他。

“做笔录了,进来。”谢未弦说,“早弄完早完事。”

谢温岳倒是接受性十分良好,站了起来,跟着谢未弦走了进去。

*

“姓名。”

“秦煜,火日立的煜。”

“年龄。”

“五十七。”

“身份证号。”

“自己看。”

谢温岳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把身份证掏了出来,丢到了桌子上。

身份证就那么在桌子上旋着飞到了谢未弦跟前。

谢未弦看了谢温岳一眼。

他俩的动作现在简直出奇的一致,都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这好像就是老谢家的祖传姿势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未弦就忍不住嘴角一抽,诡异的逆反心理又上来了,便默默地——换了条腿翘着。

谢温岳忽的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谢未弦瞪了他一眼,道,“严肃点,这儿是派出所。”

“我又没违法乱纪。”

谢未弦白了他一眼,把桌子上的身份证拿了过来,抄下了那一排号码。

还改姓秦了。

谢未弦看了眼他的姓名,又开始从鸡蛋里挑骨头,想着法的骂起了他爹。

忘本的老东西。

他想。

谢温岳的笔录也做得很快,没过半个小时,谢未弦就也把他送了出去。

“回家之后少喝点酒。”谢未弦在门口同他道,“那玩意儿好不好自己心里没点数?”

“你管的真够多的,我喜欢喝。长幼有序,还用不着你管我。”谢温岳也说,“对了,你是不是得送我回家?”

谢未弦冷漠至极:“门口有公交车。”

说完,他就转头往派出所里面走。可刚侧了个身,他就听到谢温岳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谢未弦:“……”

谢未弦身子一顿,不吭声了。

他想起了那封书信来。

谢温岳死后,他守完了孝,回到了侯府里。

侯府的老管家收拾好了谢温岳的所有东西,说怕他睹物思人,就先替他全给收拾到了一个房间里。如果还要拿出来,那他们这些下人就再替他摆上。

谢未弦沉默了很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那么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后,他才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了句,算了,一会儿再说,我去看看。

他就去看看了。

老侯爷的东西很多,当时夜也很深了,谢未弦就跪在地上,一样样的把那些遗物从箱子里拿出来。

老侯爷死的突然,死前甚至都没来得及写点什么留给他,所以也没有什么遗书。谢未弦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没指望老侯爷留点什么给他。

可意料之外的,他翻到了一纸信,信上还写着致吾儿。

谢未弦有些意外,就那样端着它,傻愣愣地愣在了那个黑夜里。

他跪在地上,愣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才把信纸打开了。

时间过去太长太长了,谢未弦记不太清信上都写了什么了。只记得信的开头里,谢老侯爷写——“致吾儿,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可下一行,谢老侯爷又说:“不过你打小就脸臭,长得还随我,舒颜也不好看,还是算了。”

这开头两行实在太气人了,也不太像是老侯爷会说的话,所以,谢未弦就记得很清楚。

那封信并不是遗书,那好像是老侯爷好久好久之前就写好了的,看那样子,他是一直想寄到塞北去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一直没有寄。

信里的行文有点硬邦邦的,看起来,谢老侯爷是想关心他的,但他又知道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地位不怎么样,就不知该怎么关心才好。

谢老侯爷在信里说,门口的树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一代皇帝赐给谢家的,谢家是块风水宝地,这大树常年都郁郁葱葱的,长得特别好。

谢老侯爷说,这树可得珍惜着点,外人都已经把它当做谢家的象征了。

谢老侯爷又说,前几天他梦到了谢未弦他娘,他娘指着他鼻子骂他不上心,她说孩子在塞北挨冻受罪,做爹的却在京城里花天酒地。

谢老侯爷还说,边境军的统领上次回京来和他见了一面,听他说,塞北那儿的将士都是喝酒吃辣来取暖的,你又不会喝酒,傻眼了吧?

信里洋洋洒洒好长一篇,谢老侯爷只字未提父子两人的事,却字里行间都在无言地说,回来吧。

谢未弦回来了,却不是被这封信叫回来的。

是被老侯爷的死叫回来的。

谢未弦对老侯爷的恨在听到他死的那一刻就发生了改变,再加上这么一纸信,他顿时开始动摇起来。

老侯爷是个混账,他对不起亡妻,他在家里花天酒地,他伤害了孩子。

可他又确确实实的在内心深处关切着谢未弦,他自觉对不起他,也愧疚于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

谢未弦对他的那份纯粹的恨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霎时变得混沌了起来。

他想起老侯爷过去也曾在人前护他,更在朝中护他,还给他置办过衣服和生辰宴,在他生病的时候也守在过他床头,关切的摸过他额头——虽然满身的酒臭味。

人心里的爱恨永远不能分明成黑白,总有些难以割舍。

谢未弦原谅不了他,但又恨不了他。

他对着过去的谢温岳——也是现在的秦煜,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反正我不想让你再当我爹了。”

他太了解谢温岳了,自打这人跟他见面以后的一言一行,他就能明白。

谢温岳肯定记得。

果不其然,谢温岳就冷笑一声,说:“我猜也是。”

谢未弦翻他了个白眼。

“你恨我有道理,我也不是个多称职的爹。”谢温岳说,“不过看你现在这么风风光光的,我也就放心了。”

“我这辈子也遇到了阿雀,娶了她,也反思了很多。我知道,我过去不是个好人,花天酒地的,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她,所以理所当然的,我没有一定要被原谅的资格……这点数我心里还是有的。”

阿雀就是谢未弦的亲娘。

……果然,每一对该遇到的都总会遇到。

谢未弦皱了皱眉,内心的心情有些微妙。

谢温岳又说:“不过当然,你个小兔崽子也不让人省心,为了保你,我上辈子给那傻逼皇上磕得头都快烂了。”

谢未弦:“……”

谢未弦撇了撇嘴。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起来的。”

谢未弦一边嘟囔着说着,一边就想起了黑白无常告诉了他,姚成洛想起来是因为跟他们提出了要求,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那不会谢温岳也是为了他……

谢未弦想到此处,就忍不住问:“你不会……”

普通人不可随意谈落地狱,谢未弦不敢问的太明显,只好欲言又止的问到此处。

但聪明如谢温岳,也已经明白他要问什么了,就冷哼一声,道:“你管我怎么想起来的,管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行,少管你老子的破事。总之,好不容易出来,你就跟那谁百年好合吧。”

谢温岳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挥了挥手,说:“拜拜,我坐公交回家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走了。

谢温岳走时的背影高大又伟岸,恍惚间,谢未弦仿佛又看到了他披着禁军统领的披风走出门去,一身披风飒飒。

那时不同今日,谢家的大树树影飒飒,正是初夏,那树开的郁郁葱葱。

谢未弦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声:“给我站住!”

谢温岳停了下来,回过了头来。

“……”谢未弦默了片刻,朝着旁边的警车努了努嘴,别别扭扭地道了句:“上车。”

谢温岳愣了一下。

然后,他便忽的笑了一声。

他说:“我可喝了酒的啊。”

谢未弦翻了个白眼:“废话真他妈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门口的台阶来,准备往警车那边走。

走了几节台阶下来,谢未弦就又说:“对了,我说的是不当你儿子,没说不见你啊。当你儿子他妈简直是折寿,我还留着命跟我对象过日子呢。”

谢温岳置之一笑。

他很少笑,更很少笑得这么坦然开心。

周身寒风瑟瑟,风卷着枯叶呼啸而过。

谢未弦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谢温岳曾在地狱里还与黑白无常做过一笔交易。

他为了取回记忆付出了代价,那份代价,就是受八世轮回之苦。

但在临入轮回受苦前,谢温岳又同来送他的黑白无常说:“地狱的能力,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黑无常点了点头:“确实不是啥好玩意儿。”

“是吗。”谢温岳早知如此了,便咂吧了两下嘴,又叹了口气,说,“那我多付出点代价,能不能让那个能力对他好一点?……就对他特别特别好,根本不会害他的那种。”

黑白无常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白无常就转过头来,说:“可以是可以,但是老爷子,这个代价蛮大的哦……”

“我知道要付出代价,你们就让我一直轮回到他能出地狱为止的那一世就行,轮回成什么玩意儿我都认了。”

“不过当然,他到时候出地狱的时候,你们就这事给他找个由头说明一下,省得他起疑心。”

谢温岳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朝他们挥了两下后,便转头头也不回的走上了奈何桥。

“没办法,我儿子疑心病重啊。”老爷子哑声笑了两声,说,“这挺不成器的臭小子,就交给你们了啊。”

奈何桥上白雾重重,老将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雾中。

而今寒风瑟瑟,谢未弦和谢温岳相互对望,慢慢走近。

可谢温岳却忽然慢慢停下了脚步。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棵大树,那树横在他和谢未弦之间,在冬日腊月里开的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谢未弦似乎也看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

大树的树叶飘飘而落,落了他们满眼。

那是某一代皇帝赐给谢家的树,它是谢家的象征,它看着无数谢家人出生长大又老去。

同样的,它也看着他们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父子缘,来生缘(不是

第231章 番外四 · 婚书

“我想了一下。”

“嗯?”

谢未弦转头看向陈黎野,问道:“想什么?”

现在晚上八点,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互相搂着对方——这是他们每晚的常态。

陈黎野摸着耳垂,脑袋挨在谢未弦肩膀上,说:“虽然没办法入籍,但是咱俩可以办婚礼吧?”

谢未弦:“……”

谢未弦明白了。

陈黎野的意思很明白。虽然现在只允许异性登记入籍结为夫妻,但是办婚礼又没有一定要登记入籍的必要,所以,他们虽然不能入籍——但可以办婚礼。

这就很妙了。

“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谢未弦迅速切到了百度页面搜起了婚庆公司,说,“我明天就去办。”

陈黎野见他如此,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用那么急。”

“不行,我急。”谢未弦说,“我都等这天两千年了,我以为不能办的,这要是可以办,还让我等的话我能死给你看。”

陈黎野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然后沉默了片刻,就伸手搂了搂他。

“也是。”他说,“那得着急点。”

*

此后过了一个礼拜,姚成洛刚到班上,就被陈黎野扔了个东西。

他被这玩意儿砸到了脑袋,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揉了揉脑袋,把东西拿了下来,问道:“这啥?”

那是一张质地有点发硬的纸,姚成洛一拿下来,就看到了上面的两个工工整整的名字,以及边缘处镶着的喜庆的红边。

陈黎野少见地轻笑着,同他说:“婚书。”

那确实是婚书。

这纸婚书上撒着点点金粉,边缘镶着红边,整体的装饰看起来都十分古风,上面的字墨也都轻轻泛着光,看起来应该是亲笔写的。

上面写着陈黎野和谢未弦的名字,然后是地点和时间,而最下面的一行,则写着三行字。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此证。】

姚成洛看着这三行字愣了半天,然后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陈黎野。

他看到了陈黎野手腕上的红绳,红的似血。

这条红绳,牵动了两千年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婚书内容源网,非原创,感谢~

刚刚在拼字房间里,写完鸭鸭和他爹的事发现还得有700才能出房,就赶了个婚书~

到这里是彻底完结啦,感谢各位陪伴,悄咪咪求个评分和给星星的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