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濒危动物 　　作者：张源起 　　文案 　　方游不幸英年早逝，再次醒来，却成了濒危动物—— 　　听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人类。 　　大陆流传人类的肖像图：三个头、六只手，八只脚，头顶青天脚踩地，言灵法术666 　　众妖兽精魅：“奇人共赏。” 　　方游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 　　对于某条龙来说—— 　　凌元：“手不能抗肩不能提，会淹死摔死勒死吓死憔悴死，笨死了，掐死算了。” 　　十年后 　　他细细嗅着那一截脖颈上的味道：“真香。” 　　. 　　①1V1，结局HE 　　②日常温馨×正剧主流×甜美cp，龙极有占有欲 　　③尽量保持日更 　　④略略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游、凌元 ┃ 配角：敖冕、凌楚、姬曜、道衍 ┃ 其它：逆袭、言灵 　　一句话简介：世上最后一个人 　　立意：救赎与成长 第1章 我入宗了 　　方游，一个二十岁的精神小伙，不幸英年早逝。 　　在飞机坠入海中那一刻，方游是害怕的。不过如果让他知道重生后的境遇，他大概会含笑赴死。 　　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连屁股上的痣都在，大小却缩水成了十二岁的模样，短手短脚，十分可怜。 　　他是在某个城边醒来的，裹着大号的运动服在附近流浪了三天。这个世界十分诡异，明明白天还算温暖，到了晚上却恨不得往零下十几度发展，差点没把他冻死。 　　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看似正常，实则跟地球完全不一样。方游最开始看周围“人”的服饰只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但在向路人询问时却看到了路人露出了蛇一样的尾巴…… 　　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转身就跑了。 　　方游谢谢老天给他开了金手指，让他能完全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虽然他不是很想要。 　　城里就方游一个乞丐，他最开始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但渐渐发现这些“人”虽然对他颇为好奇，却没有伤害的意思，也就逐渐冷静下来。 　　而且他快要饿死了。 　　所以某些穿道袍的“人”来询问他时，山穷水尽的方游胡扯乱侃了一个来历，不管对方目的如何，成功被带走。 　　这几天，就跟做梦一样。 　　“还好吧，小师弟，我的背上暖和吗？” 　　少女活泼的声音拉回了方游的思绪，他颇为感激地回答：“暖暖暖。” 　　“嘿嘿，那就好，我可把毛都放出来了，”兔妖美滋滋的说道，感受了一下背上小人类的重量和温度，“你真的是人族吗，你们人可真软啊。” 　　方游不知道怎么回答，背她的女孩虽然看上去年纪跟他差不多，却可以在直入云霄的阶梯上健步如飞，甚至还能跳个十米远，方游在她背上跟坐过山车一样。 　　云海滚滚，底下深林如水，泛起一层层波澜。 　　他们已经在很高的地方了，方游垂眼看下去大脑一阵眩晕，不由抓紧了兔妖的毛毛。 　　兔妖是九华仙宗派来接应他的师姐，考虑到他世界上最后一个人族的身份，九洲大陆最好的妖怪学府对他发出了邀请。方游无处可去只能答应，在城中呆了几天便等到了这个如意师姐。 　　如意对他充满好奇，一路上嘘寒问暖，恰好方游落地点就在九华仙宗附近，因此他们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来到了外宗。仙宗大门立于云端，方游没走一会儿就趴下了，如意惊奇地看了他好久：“原来人类这么弱哒！” 　　“……”不，是你们太变态。 　　把脸埋在如意暖暖的毛上，听到女孩咯咯的笑声，方游叹息。也不管被女孩子背丢脸不丢脸，要他自己上去，恐怕小命都没了。 　　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些事实：他死了、他活了、他穿越了、他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 　　没错，在这个异界，曾经存在人类，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在百万年前就已经灭绝。 　　方游凭借一己之力，把人类从“灭绝动物”拯救成了“濒危动物”，虽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妖界，妖怪们也并没有什么保护珍稀动物的想法。 　　强则强，弱则亡，这是自然的事情。 　　让他入学大概可能也就是看个稀奇吧……方游唏嘘，越想越丧。 　　“小师弟呀，还差一半我们就到咯！”如意颠了颠方游，一双红色的大眼睛亮闪闪的，没化形完全的长耳朵垂下来，又萌又乖，“你别怕，九华仙宗很好的，我们都很好的。” 　　“嗯，”方游眼神一暖，抱紧了如意，吸毛绒动物时感觉身心都放松了，“谢谢你如意。” 　　如意又笑了起来，双腿肌肉一用力，瞬间跳出了八米远！她甚至还在空中一翻滚，稳稳地落到了更高的台阶上：“哈哈哈，以后你请我吃灵草就好了！” 　　方游差点被吓得当场去世，面色惨白。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九华仙宗的大门。 　　云端之上，在天阶尽头，突兀地立着一扇大门。这扇门上无边际下为虚空，仿佛被滚滚云层托住。门身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其上雕刻着复杂精致的图案，这图案似乎是一种文字，但却晦涩至极，无法理解。 　　风声轻缓，打开了一半的门扉上悬挂着两只黑色铃铛，有韵律地晃动着。那声音悠远绵长，静到了极致。 　　方游呆呆地看着这仿佛神迹一样的大门，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这个世界比较玄幻的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些文明时，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如意说：“这扇门十年打开一次啦，师弟你刚好赶上仙宗大招生，所以能来这里。” 　　方游有些疑惑：“那为什么我们路上一个人都没看到。” 　　如意解释：“因为每个人第一次去往大门的路都不一样，所以才互相遇不到。唔……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的门在云上呢！” 　　如意背着他穿过门扉，光芒刺眼，方游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后，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他面前！ 　　山脉起伏，碧空万里，参天大树环绕扎根，如一条长蛇圈住了领土。中心是一片苍翠平原，灵河沉积，形成了一汪清透湖水，倒映漫天光色。亭台楼阁沂水而建，雅致精巧，虽比人类的古建筑大了好几倍，却自然的与地貌融为一体。 　　阳光正好，远方色彩鲜艳，美得像是一幅画。 　　“天呐……”方游两眼放光，“我以后会住在这里吗？” 　　方游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家境也一般，上学时窝在十人宿舍就发誓自己要在湖泊旁建一座小屋，过田园般的生活。长大后他才明白这个愿望有多奢侈，却没想到竟然有实现的一天。 　　如意站在山坡上，脸颊红扑扑的：“是啊，这里是外宗，也叫做星阁。虽然灵气没有内宗浓郁，但是比起外面已经好很多啦。” 　　方游完全不能理解什么是灵气，只觉得这里空气清新阳光明媚，让他住一辈子都好。 　　如意奔跑起来，很快就背着他来到一座颇为恢弘的大殿前。殿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看年纪打扮，应该也是新入门的弟子。 　　方游一来便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他老脸一红，连忙从如意背后跳下。 　　“小师弟你跟着他们就好啦，”如意朝他眨眨眼，“我要先走了，我们以后再见。” 　　方游朝她挥手：“师姐再见，以后请你吃草。” 　　如意乐的一蹦，身法催动到极限，很快消失在了方游眼前。 　　方游排在队伍后面，长老登记的速度很快，不久就轮到了他。 　　“叫什么。” 　　“方游。” 　　“种族？” 　　“人。” 　　执事长老笔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什么种族？” 　　方游眼观鼻鼻观心：“人族，我是人族的。” 　　周围瞬间一静，不少小妖怪偷偷探出头来。 　　长老看似平静，摸了一把胡子：“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族，你就是阁主交代的那人吧。” 　　方游乖巧点头。 　　长老递给他一个令牌和一个储物袋：“去吧，你是一星弟子中第四百零四号。储物袋里有外宗地图，上面标注了你的住处，并不难找。” 　　方游接过东西，道了声谢。但面前老者的表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这是阁主给你安排的好地方，就看你能不能适应了。” 　　“？”方游天真道，“弟子好养活，什么地方都能适应。” 　　长老一言不发，只示意他可以走了。 　　外宗风景如画，乾苑更是四苑之首，弟子待遇也是最好的。 　　方游跨入乾苑，兴奋的跳了几下。千里桃林一望无际，顺着学宫所占的湖泊顺流而下，乾苑弟子居住的小院三三两两散落，隐于山野。 　　乖乖，这竟然是别墅待遇！ 　　清溪浅浅，不少弟子随意坐卧，和谐自然。方游看见有女孩头上长了一对长角，像一只小鹿，见他看过来也报以温柔的凝视，不由得耳朵都红了。这里的妖怪似乎跟他在外面看到的很不一样，方游说不上来，但心里对这个世界的抵触弱了许多。 　　也许他是能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的吧。 　　方游震惊的看着面前高入云霄的山脉，不管它有多好看，桃花多娇艳，方游完全不想理，他只知道他的豪华新宿舍在半山腰。 　　而他或许，可能，每日上下学都要…… 　　十二岁的少年捂着心口倒地，失去了他的梦想。 　　妖怪的世界太残酷了，真的，完全没有考虑到人类的柔弱性。 　　* 　　日落时分，万丈霞光。 　　方游双腿打颤，口吐白沫：“牛人……” 　　扑倒在了未来豪华宿舍的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一问：方游是如何发现屁股上的痣还在的？ 　　甲：人族屁股上有眼睛！ 　　乙：痣太大了摸出来的。 　　丙：别人看到告诉他的。 　　丁：脱衣服对着湖水扭脖子就能看到了！ 第2章 我吃上饭了 　　“嘎吱——” 　　方游瘫在门口时，门突然开了。他从下往上望，一个少年正盯着他。 　　“什么人？竟敢擅闯西山居。” 　　方游立马弹了起来，面色微愣。因为这个开门的小少年耳朵是两片近乎透明的鱼鳍，十根手指短短小小，还有些张不开。他长的十分可爱，就是面无表情，看上去有些渗人。 　　方游递给他长老给的腰牌：“我是新入门的弟子，长老说我以后也住在这里。” 　　少年瞥过一眼：“是，不过，你还是离开吧。” 　　说罢就要关门，方游连忙挤上去：“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 　　却见少年脸上浮现一抹讥笑：“下等妖族！你方才连站都站不稳，还妄想能在这里活下去？奉劝你一句，抱大腿也要估量一下自己的实力，你这样的东西若是见到主上，恐怕连气都喘不过来——” 　　“快滚吧！” 　　方游心头火起，完全不知道这小子在说什么，但他自己辛辛苦苦爬了那么久，没道理就这么走了！于是他咬牙用力，硬是把门又掰开了。 　　少年呼吸不变看他作死。 　　“随便你，死于非命我不会给你收尸。”少年终于还是退了一步，方游摔进了大门，无语地看着他。 　　里面和方游一路看来的制式差不多，入门就是回廊，之后便是弟子共居的楼塔，左边一角庭院，一颗花树。只是这里显然更用心，楼塔共有三层，高高越过围墙，视野非常开阔。 　　地板光可鉴人，每处转角都有轻纱垂落，方游跟着少年，发现回廊边都没有点灯，而是一路在灯架上放了拳头大小的……珍珠？？？方游震惊的摸了摸，触感微热，光芒柔和，像极了传说中的夜明珠。 　　“乱摸什么，快进来。”少年扬了扬下巴，皱眉。 　　一楼空旷，却可以从不封口的圆形屋顶看见漫天星光，倒映在中央修起的浅浅水池中，朵朵莲花盛放，小几茶具一应俱全。 　　二楼，少年开口：“这是我家主上藏书之所，你无事不许靠近。” 　　方游哼了一声，好嘛，他懂的，私人财产。 　　三楼有四间房，少年左选右选，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方游累坏了，于是有些暴躁：“老弟这是环形的，我住哪里都能看见你家主人，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少年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要不是仙宗安排，早把你赶出去了，凭你也配和吾主住在一起，就这吧……诺，反正你也住不久。也请你有事没事都不要找我，我只侍奉主上，你这等低贱种族休想占便宜。话说，你是那一族的妖怪，我……” 　　方游叹气，推门进去，砰的一声把这个烦人精关在了外面。 　　房间不大，却很干净，用一竖屏风隔出内外。 　　方游头重脚轻，在看见软塌和毯子时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啊，安逸。 　　他原本只想舒展一下，但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清晨醒来，方游神清气……腰酸背痛。 　　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阳光正好，他眯了眯眼睛，突然看见庭院里那个趾高气昂的少年在栽花。 　　“歪——”方游突然高声打了个招呼，“早啊——” 　　少年被吓得一激灵，手一抖差点掐死手上的灵草。他猛然转过头：“西山居禁止高声喧哗！给我闭上你的嘴！” 　　“哦。”方游淡定道，继续隔空喊话，“我——想——洗——澡。” 　　少年忍了又忍：“下面有条小溪，自己滚下去！” 　　方游见此招有效，继续吼：“我——想——吃——饭。” 　　少年忍无可忍，朝他扔了块石头：“丑东西这里怎么会有厨房，早被吾拆了……” 　　方游心碎：“难道你们妖怪都不会肚子饿吗？” 　　少年脸上骄傲：“我们一族三年不进食，进食顶三年，还能吸收日月精华，跟你们这些小妖怪可不一样。要吃东西你自己去膳堂。” 　　方游摊开储物袋里的地图，看着离西山居远远远到学宫的膳堂，强烈不想约。 　　罢了，先洗个澡吧。 　　他走出西山居，找到了下面一条浅浅的溪流。 　　摸摸水，太阳晒了许久暖暖的，方游脱光衣服，坐在岸边一点点擦洗身体。周围没有一个人，但他坦露身体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凉飕飕的。 　　昨天长老给的储物袋里有不少东西，比如印了宗规的小册子，宗门每月补贴弟子的三颗灵珠，但最让方游心花怒放的还是里面的十几套校服。 　　春夏秋冬都有，简直太贴心了。 　　他之前的运动服脏得不成样子，还是如意用零花钱给他买了件普通袍子。但小兔子也穷，只能买一身，方游也就只能一直穿着。现在可终于能换下来了……方游努力将脏衣服洗干净，扭干。 　　口袋里还剩下一颗巧克力，之前虽然快饿死他都没动，想留个纪念。 　　哎。 　　方游支了个木棍卡在桃树上晾衣服，忙碌间，却突然发现背后有脚步声。 　　少年见他发现自己，哼了一声，把怀里的东西丢在草地上。 　　有一方小鼎，一只锅子，勺子筷子，还有杂七杂八的青菜萝卜什么的。方游心里一热，咧开嘴看着小少年：“你不是说厨房被你拆了吗？” 　　少年揣着双手，闻言耳朵一红：“这都是吾偷偷藏的，主上并不知道，你爱要不要。” 　　见他恼羞成怒要把东西搬走，方游连忙哥俩好一样的抱住他：“我要要要，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哼了一声：“吾名青鳞。” 　　方游福至心灵，问道：“青鳞，我做好了请你吃饭？” 　　青鳞装作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给你这个面子，你会做什么？” 　　方游笑嘻嘻：“你等着吧。” 　　方游小时候跟着老人住在乡下，后来又因为兴趣学了不少菜，所以手艺还算可以。拾柴打灶，上锅切菜，方游发现基本的糖盐酱醋都有，食材也跟地球差不多，于是决定做叫花鸡、小炒肉，再炖一道汤。 　　够两个人吃了。 　　他把青鳞拎过来的活鸡杀了，没有拔毛，而是从中间切开口子掏出内脏，再把葱姜蒜和蘑菇土豆塞了进去，抹上了黄泥。这里没有荷叶，他就干脆直接把鸡塞进了简陋的灶火中。 　　方游发现这些萝卜青菜长的都很好，不像野生的，而且还挺新鲜，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开了片菜地吗？” 　　青鳞不解：“都是去膳堂拿的，吾怎么会自己种？” 　　方游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多好啊，估计这上上下下对妖怪来说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在他处理鸡的功夫，用罐子炖的汤已经出香味了，青鳞抽了抽鼻子，鱼鳍微微张开，脸也红了：“快弄，我要吃。” 　　“好，”方游添了把柴，“你的……那个主上，还没有回来吗？” 　　青鳞抱着膝盖，目光盯着那个瓦罐：“嗯，主上外出一月了，但学宫开课时必然回来。” 　　说完，又补了一句：“哼，到那时，我看你走不走。” 　　方游给未来舍友标了个“横行霸道”的标签，悠悠然地扇火：“这会儿你倒不说‘吾吾吾’了，我就我嘛，非要人听着变扭。” 　　他虽然刚来这个世界时被吓得手足无措，但自觉也在竭力适应，不想被人随意摆弄。这些日子方游还学会了妖语的语法，之前虽然能听懂，但想要出口成章还是不容易的。 　　等汤和鸡都差不多了，日头也到了中午。方游炒了个小炒，装盘摆好，对着青鳞挥挥手：“来吧。” 　　两个人迫不及待盛了一碗汤，先喝了一口。 　　方游全身舒畅，这么多天颠沛流离，到现在终于喝上了一口热的！顿时被感动的眼泪汪汪。 　　青鳞眼睛一亮，这个汤太好喝了！萝卜甜甜软软，还带着淡淡的清香，一点都不腻。他咕噜噜灌下一碗，还要再喝的时候被方游阻止：“先吃菜。” 　　叫花鸡被处理的很干净，方游用筷子沿着开口撕开鸡腹，里面的香菇土豆流了出来，顿时爆开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鸡肉薄嫩多汁，一看就烤入了味，焦香的鸡皮微微卷曲。 　　青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 　　“！”青鳞立马把盘中鸡分成三大块，夹给方游一块，然后无情的直接端起盘子大快朵颐。 　　方游不甘于下，也加快了速度。 　　总之，这一顿两个人都吃的非常开心。 　　方游觉得自己也就算了，好几天没吃饭，但青鳞也是一副饿死鬼的样子就不能理解。一顿饭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他用小腿撞了对面人一下：“你们不是三年不开吃，开吃吃三年吗？” 　　青鳞打了个饱嗝：“之前在东海若是饿了，主上就会去北冥之地捉赤鳐，我们也能饱餐一顿。现在嘛……来这里四年了，我们都没吃过好东西。” 　　小少年有些委屈。 　　方游挠头：“不是有膳堂吗？” 　　青鳞也叹气：“俗物，吃不下。” 　　他今天也是受不了了才把希望寄托于方游身上，却没想到这人做的东西这么好吃……他也说不上来，除去好吃之外，还有奇异的满足感。 　　原来是娇气啊，方游心想。 　　到后来他才知道错怪了青鳞。这个世界的调料食材虽然是人类流传下来的，但许多食谱和手法却已经丢失。妖怪天生没点亮做饭这一技能，因此虽然有热食的习惯，却说不上多好吃，就图个原滋原味。 　　更重要的是，西山居的人皆来历非凡，面向大部分普通妖怪的膳堂的确难以供给。 第3章 我要死了 　　九洲大陆，强者为尊。 　　但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种族的幼崽都要送往学府接受教导，并受太一道盟庇佑。 　　这也是方游流落街头时有人帮助他的原因，他看上去就是个“幼崽”。 　　…… 　　天还未亮，方游就爬了起来。 　　没办法，以他的脚程想不迟到只能早起。这三天吃好喝好，方游和青鳞也发展出了点点友谊，因此在看见呆坐门口的小少年时，还是出口安慰：“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青鳞闷闷不乐：“主上到底去哪里了……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学宫开课应在巳时啊？” 　　方游叹道：“你不懂。” 　　青鳞看他一眼：“随便你。” 　　方游便踩着晨露离开了，嘴里还哼着小曲。 　　九华仙宗分为外宗内宗。新入门的弟子先入外宗，也就是星阁，积满十万贡献值并通过凝魄考试后才能进入内门，这期限为八年。八年后做不到就滚，杜绝了弟子混日子的念头。 　　储物袋里的宗规小本本把这些规则写得很详细，方游读了好几遍。按他的理解，贡献值=必修课＋选修课＋社会实践（宗门任务），再有个升学考试，万事大吉。 　　可问题是看着那一堆课程名字，方游觉得自己很可能成为九华仙宗有史以来最差的学生。 　　差到授课长老朝他吐口水。 　　九洲史、九洲风情志这些他可以理解，不过是背书的问题——可什么一百零八道言灵、上清结界术、初级炼丹……这一点都不科学。他昨天在房里静心打坐了一天，也没觉得自己手掌能冒出法力。 　　哎，真是欺人太甚。 　　等方游走到学宫时已经快要巳时了。 　　学宫恢弘，靠湖而建，滚滚灵气扑面而来，小弟子们深吸一口气。当然方游是感觉不到的，他照指引走到了乾苑长老的身后。 　　各苑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学宫门前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此次入宗弟子一万余人，这里只站了三千人，南苑最多，有一千多人，乾苑最少，只有四百出头。 　　“跟老夫来吧。”乾苑林长老示意他们跟上，带着他们穿过学宫，绕过数座楼阁后来到了一方开阔之地。 　　林长老朝他们和蔼一笑：“按照仙宗惯例，是先要摸清你们体质的。第一轮，力量测试，每人上前来击打灵石一次，记住，要用全力。” 　　林长老一拂袖，一块一人高的灵石立在了众人面前，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哭丧着脸。 　　“第一个，律秋。” 　　少女紧张的站了出来，两个包子头也在轻微摇晃，显得十分俏娇。律秋握紧双拳，微闭着眼睛狠狠打了一下灵石。 　　浅红色光芒亮起，长老说道：“力量越强，颜色越深，共分黄、红、紫、黑四等。你身为狐族，小小年纪能打出红色已经不错了。” 　　律秋放松一笑，退到了后面。 　　“松小牙。” 　　淡红色。 　　“齐羽。” 　　深红色。 　　“叶理。” 　　灵石壁上亮起了一丝瑰丽的紫色，周围响起一阵低呼，叶理昂首挺胸走了下去。长老也心下满意，乾苑弟子一向比其它三苑的强一些，两百个下来最差的都是浅红色。 　　“方游。” 　　方游十分冷静，稳如老狗。 　　长老却突然摸着胡子感叹：“传闻人族开山海，传世道，为万灵之长，只可惜百万年前销声匿迹。老夫三生有幸，竟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人族后人。” 　　围着的弟子顿时哄闹开了。 　　他们之前就听说有人没参加考核就进了仙宗，还来了乾苑，心里自然不服。这三天流言四起，有人吹嘘走后门的是世上仅存的人族，他们之前还不相信，没想到今天却被长老亲口证实。 　　如果是人族的话……唔，那还可以接受。九洲关于远古洪荒的记忆早就消退，人族也成了传说，但他们还是对这个据说改变了大陆的种族充满好奇心。 　　某个小弟子拿出了珍藏的人族画像，愤愤道：“万宝阁主这个老不死的又骗人！这上面的人画了八条腿六只手，哪里像了！还敲了我不少灵珠！” 　　“也许是深藏不露吧。” 　　“刚才就想说了，他身上好像没有一点妖气。” 　　“笨，那可是人！道法始祖，需要妖气吗？不需要！” 　　“人是妖怪吗？” 　　“不知道。” 　　有人期待的看着方游，希望他一拳崩山。总而言之，方游成了全场焦点。 　　方游目光如刀，气势凛然。只见他手甩三圈，大吼一声，拳头重重砸在了灵石壁上：“嚯哈！” 　　弟子们屏息噤声，长老也往前走了几步。 　　灵石颤动了一下，十分不给面子的亮起了极其微弱的黄光，一闪而逝。 　　“……” 　　空气突然安静。 　　方游若无其事地退回了队伍，手至发红，疼的，但他觉得可能脸上更疼一点。 　　林长老轻咳一声，仿若未觉：“下一个，敖冕。” 　　像是被按了启动键，场内出现了低低的笑声，弟子们目光相接都读懂了互相的嘲讽之意，笑声也越来越放肆。方游低着头，完全不想听他们在说什么，来之前一飞冲天的幻想全碎成了渣渣。 　　敖冕走上前，轻哼一声。 　　他这一哼，笑声低了些，却依旧议论纷纷。有人说：“听说上云洲的蛟龙族诞生了千年来最优秀的后辈，誓要与龙族争个高下，看来就是这位了。” 　　也有人不屑：“奔着那位殿下来的？蛟龙族也配？” 　　“入宗的时候，我跟敖冕同组，他的确非常厉害。” 　　“入宗考核第一，你说呢？” 　　“再优秀又怎么样，蛟龙族……哼。” 　　能一开始就被分到乾苑的弟子，都有点资质和来头，自然了解许多秘密，对九华仙宗也不算陌生。在入宗之前他们就把四苑风云录搞到了手，天天观摩强者英姿。 　　而其中，最让人心潮澎湃的当属入宗即巅峰，将其他人压制得死死的龙族少主，凌元。 　　敖冕站在中间，眼神微暗。他全身妖力依旧内敛，但气势大放，源于血脉的压制让身边人脊背一寒。最开始嘲讽的妖族被刻意针对，满头大汗，几欲倒下。 　　方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八卦听的正入迷，却没人说话了。 　　“怎么凉飕飕的。”他搓了搓手臂。 　　长老叹了口气，温和的妖力散开，抵消了蛟龙的戾气。真的麻烦啊，早知道不来乾苑了，一个个小崽子都冲的很……林长老又摸了一把胡子。 　　敖冕握紧双拳，看似轻描淡写的锤了一下灵石。 　　“碰——”灵石壁震动，暗黑色光芒如水波散开。 　　鸦雀无声。 　　全场正尴尬，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啪啪啪，格外明显。 　　“呃……”方游迎来一片看傻子的疏远眼神，鼓掌的手停了。敖冕看他一眼，又全然不在意的转过头。 　　…… 　　直到考核完，全场也再没有出现过这样浓郁的黑色，敖冕一骑绝尘成了第一。长老扫了一圈众人表情，淡笑道：“第二轮，速度测试，在密林深处的竹楼中老夫放了一百枚信物，不需计较任何方法，将信物带回的人则胜。记住，越快越好。” 　　“是！”四百来号人齐齐应答，看身边同伴的表情都变了。 　　不计任何代价，意思就是包括了抢夺，只要不死，随便他们打。 　　“去吧。” 　　长老一声令下，方游刚做完伸展运动，身边的人就咻的一声冲进了林子。顿时鸡飞狗跳各显神通，跑的飞的轻功的，很快就都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方游摆出标准的跑步姿势，不紧不慢入了林子。 　　一炷香后，第一批弟子到了竹楼，自然不用争抢。 　　半个时辰后，二批次到了，信物只剩下二十个。 　　约莫一个时辰后，第三批次到了，好不容易抢到信物的却在路上遇到阻截，自然是血雨腥风。 　　再过一炷香，所有弟子都差不多回来了。 　　有人狼狈不堪，有人闲庭散步，前一百施施然地站在长老身边，面露骄傲。敖冕仍然是第一，蛟龙会飞，不知道比其他弟子快了多少。 　　“可恶，如果不是半路被人围殴……”齐羽鼻青脸肿，“也不知道那个人族怎么样了，他这么弱，应该会被打得很惨吧。” 　　律秋脸上有些茫然：“可能你不用担心这个。” 　　又半炷香，长老点了点人：“还差一人，再等等罢。” 　　这一等，就从午间正阳等到了夕阳西下。 　　“……” 　　律秋扶额：“我回来的时候，他好像才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没想到是真的。” 　　叶理也直了眼：“他不会真要跑到竹楼吧，明知没有信物，完全可以半路返回啊。” 　　众乾苑弟子怨念非常，却被长老压下。终于，在将要日落的时候，他们等到了方游。 　　小小的人族胳膊还没有他们大腿粗，头发凌乱满身大汗，敖冕耳朵尖，能听到他喘息的声音，夹着血。 　　“我……”方游眼前发黑，却还是模模糊糊看到众人都在等他。他羞愧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有些感动，但没能说什么，累到极致的身体就扑了下去，失去意识。 　　林长老在玉简上记下一个“下下”，淡淡说道：“让他躺着吧，第三轮算他自动放弃。” 　　众人振奋起来。 　　“第三轮，十人一组与老夫对战，扛过半刻钟便算合格。”林长老妖力暴涨，竖瞳盯着面前的一干弟子，隐隐有兴奋之色，“来罢！” 　　血肉横飞—— 　　方游没有猝死。 　　妖力轰天—— 　　方游躺平，心跳逐渐平息。 　　天才辈出—— 　　方游呼吸平稳，从昏迷进入了梦乡。 　　威压临身，妖族们却战得痛快淋漓，四苑新弟子排名刷新，前十皆出乾苑，成了风云人物。与此同时某位人族之名也传遍了整个外宗，以其极端的弱小颠覆了众人对人族的想象。 　　物竞天择，不管这位小人族从何而来，但众妖族都从他身上看到了人族灭亡的原因。也许就是太弱了吧……就此，对传说最后一丝敬畏烟消云散。 第4章 我遇见龙了 　　“传闻，在远古洪荒，诸神离去，只余仙族。仙族掌握日月，控四季轮回，飞禽走兽皆为末流，在大陆茹毛饮血，备受仙族奴役。 　　这时候，一人横空出世，他自称人族，开教化，分九流，将道种散播大陆，三界便呈欣然生机。 　　仙族震怒，日月熄灭，上下战争不断，大陆陷入一片混沌。人族又演化道法，开太一道盟，率领众妖攻上云端，自此仙族溃败，大陆分裂九洲。” 　　方游咳嗽了两声，提笔在自己精心裁剪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与周围昏昏欲睡的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之前在树林边上躺了一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九华仙宗昼夜温差虽然没有外面那么夸张，可他还是病倒了。这个鬼地方想当然没有什么999感冒灵，方游自己又不认识药草，只能硬挨过去。 　　惨惨惨。 　　平日的课程要温柔多了，方游虽然炼丹开不出丹火，学术法使不出妖力，但还是把长老说的每一点记清楚，争取做个理论达人。值得高兴的是，在学宫开课的第五天，方游终于上了一堂不需要玄学的课程，九洲史。 　　啊，感人。 　　香炉青烟袅袅，墨香缓缓散开，弟子们的心思却全不在这儿。妖族生性好动哪里坐得住，一个个目光涣散不知道做什么梦。授课长老也不生气，自顾自慢吞吞讲着。 　　讲到此处，突然有弟子发问：“长老，您说是人族率领众妖打上云端的？” 　　方游笔尖一滞，又来了。 　　长老慢慢嗯了一声。 　　那弟子又笑：“可那终究只是个传说，连太一道盟都不承认开创者是人族……不过啊，如果我是盟主，估计也不想承认。” 　　“为何？”有人捧场。 　　“这话得问问方游，要他来说，才够精彩，够曲折哈哈哈哈哈！” 　　学屋里笑成一团，乾苑弟子，不，整个九洲都从未出现过如此奇葩。不仅毫无修仙资质，甚至连一点点妖力都没有，还会莫名其妙“受伤”（风寒）。 　　其实如果不共处一室他们也没多大感觉，可偏偏这样一个小废物却来了乾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笑声里恶意满满，长老眯了眯青绿色的眼睛，八风不动。 　　方游低着头，全当是一群鸭子在叫。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承认这些披着人皮的家伙是他同类，如此这般互相瞧不起最好了。最好了……他抽了抽鼻子。 　　待众人笑够了，长老才拄着拐杖慢悠悠道：“百万年前，人族消亡后，万魔齐出，为祸九洲。魔族无根无源，不死不灭，太一道盟虽说是势均力敌，但已有颓势，再不复昔日荣光。” 　　他叹息：“老朽虽不知人族曾经如何，但诸位既已入九华仙宗，与其执着于同门争斗，热衷颠覆过往，不如多想想如何为九洲觅得一线生机罢。”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但有些弟子虽是闭了嘴，却不在意什么九洲大势，仍盯着方游背影，妖瞳里精光乍现。 　　方游也不管他们的目光，抬手用汉字记下新名词，魔族。 　　…… 　　一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 　　方游脚步匆匆，正要赶去膳堂吃饭，却在路上被人撞倒。他揉了揉膝盖爬起来，却没注意到是谁干的，附近弟子表情平常，三三两两。 　　方游看了会儿，拍拍手上刮出的泥，这次走的慢了许多。 　　膳堂自然分了几个档次，宗门每月补贴三颗灵珠，弟子们基本不愁吃穿。方游节俭惯了，在普通的一楼点了两个菜。味道一般般，但他吃的很香。 　　吃饱喝足，他打算到外面眯一会儿。 　　做此打算的弟子不少，学宫的绿林草地上躺满了小动物，那是不少妖族露出的原型。有些懒洋洋的扫着尾巴，还有互相顺毛的，方游感觉自己走进了某大型动物园，还挺别致。 　　他也找了一片草地，只是还没能坐下，就远远望见了学堂上刻意挑衅他的弟子，叫什么螟颜。 　　螟颜也看见了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踱步朝他走来。 　　方游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转身离开，甚至抄小路想躲。但不管走了多远，那脚步声始终不远不近跟着，像在戏弄一条狗。 　　方游深吸一口气，只能忍耐。首先他打不过，其次，宗规虽然不准同门死斗，但是打残却不在范围之内，反正妖族恢复能力强悍，随便他们发挥过剩精力。 　　但他显然不在打一下就能很快恢复物种之列。 　　只是方游慌不择路，原本想去学宫求师长庇佑，却没想到走偏了路，沿着小路越跑越深，桃林也越来越密。 　　少年心跳加速，怕的一批，可又掉不了头，只能往前死磕。 　　他紧张过了头所以意识不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爬上了一座山丘。 　　而那脚步声似乎终于……没了？方游集中精神听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螟颜走了。他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捂着胸口，一边咳一边喘，脸上浮出不正常的红晕。 　　方游校服被桃枝勾出了不少口子，鞋子也沾了泥巴，看上去有些狼狈。他四顾遥望，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很远，从这边看，远处的玉色学宫就像是浮在桃林上一样。 　　而那汪湖水的边际恰好在山丘下，在这里看得格外清楚，倒映了一角碧空，波光粼粼。如果是在夜晚，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美景。 　　方游站在山坡上，拽紧桃枝免得滑到，却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他一愣，抬头，终于注意到了身边仅一线之隔的地方。 　　矮树繁花，有人正沉眠在簇拥的枝丫上，银色长发随意铺下，发带斜挂，镶嵌的珍珠微微闪着光。 　　阳光温柔，微风阵阵，睡在树上的人也随之起起伏伏。方游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踮起脚，抓住了树上的人垂下的一缕银发。 　　冰冰凉凉，像沙一样从手中滑走。 　　树上的人却被他这个动作惊醒了，侧过头，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双金色的眼眸，像海一样泛着波光，里面倒映着两个小人。 　　宁静、专注。 　　方游二十年的短暂人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被这异世的美貌冲击到了，大脑空白，什么也说不出。他直直盯着树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少年额头上有两个短短的角，不仅如此，他的眼底也有几片细鳞。 　　电光火石间，方游恍然大悟：“你是认识青鳞吗？” 　　少年却不说话，带着白手套的右手随意抵在额角，长腿半屈，成了倚靠姿势。 　　目光锁在这个闯入自己结界的小小人族。 　　方游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哈哈笑了两声：“我是方游，我也住在西山居，你好啊。” 　　他又好奇地上前了几步，想凑近看看：“青鳞说你们是东海来的，你也是鱼吗？是什么品种的？是海豚吗？” 　　少年任他走进，甚至任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是在那一刻，他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瞳陡然竖了起来，方游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灼热的白烟瞬间爆炸在整个桃林。 　　“卧槽！”方游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白烟中间腾飞起了一个巨大的身影，矫健修长。轰隆的响声中，周围桃林被劈开一条缝隙，桃枝四分五裂。 　　他完全没看清少年的原型，烟化成浓雾，高温让他条件反射闭紧了眼睛。 　　庞大的威压在一瞬笼罩了整个学宫，底下原本小憩的四苑弟子脊背发凉，尤其是南苑处，南苑的妖族血统本来就低微，现在不少人都捂着胸口倒下，几乎咯血。 　　星阁高台 　　黄长老稳了稳茶杯：“今日是受什么刺激了。” 　　旁边与他品茗的林长老淡淡一笑：“不管如何，学宫严令禁止某些妖族化形，尤其是凌元。这次怕是要扣上他不少贡献值了。” 　　“呵，他在乎过吗。”玄长老耷拉着眼皮，慢吞吞道，“这届弟子又有几个刺头，那个螟颜剑走偏锋，在老夫课上口出狂言……小小虫子，若非在九华，老夫早一口吞了。” 　　高台上坐着的这四人，在外宗地位仅次于星阁阁主，备受尊崇。玄长老就是方游上午课上那个看似好脾气的老者，弟子不懂事惹了他通常会被脱层皮，不少老生都吃了大苦头，因此也没人告诉新人这些，坐看他们惹事。 　　四人中有一位格外年轻，混在黄林玄三个老头中间醒目非常。 　　“小叶啊，你觉得如何？”林长老温和开口。 　　刚成为星阁四长老的叶息闻言，略微思付：“那个叫做方游……的人族，我实在是不明白阁主为何要把他和凌元安排在一起。” 　　玄长老看他一眼，冷哼：“阁主自有阁主的道理，小子少操心。” 　　叶息嘴角扬起三分弧度：“是，在下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黄长老打圆场，将刚泡好的茶一杯一杯递了过去。 　　三人道谢，一时无话。 　　叶息眼光极深，似笑非笑：“明日便能见到这位凭空而降的弟子了，在下倒是要好好看看……” 第5章 我学言灵了 　　夜色已深。 　　方游回到西山居的时候，青鳞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在门口当个望夫石，而是脚步轻松的在一楼搬东西。 　　莲池多了几条花斑锦鲤，欢喜地一跃而起，却被青鳞一巴掌拍回去：“老实点！” 　　方游啧啧道：“你主上回来了？” 　　青鳞扭过头：“哼哼，是，不过今晚主上去内宗了。九华仙宗真没意思！不就化个原形，至于惊动宗主吗？” 　　方游从后面压住他，好奇问：“你主上是什么品种的鱼？” 　　青鳞翻了个白眼：“谅你是新人……听好了，吾主是东海龙族少主，未来的龙族之王，以后是要威慑整个九洲的大妖怪，鱼你个头！” 　　方游一怔，喃喃道：“龙啊……” 　　青鳞捏起他的手腕：“你知道就好，喂！你的手怎么回事？刚才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哦，”方游笑嘻嘻，“摸了摸你的主上，被烫的。” 　　“？？？”青鳞倒吸一口凉气，“你说什么？” 　　方游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摸了你亲亲主上的脸。” 　　青鳞却没有像他想象那样炸毛，而是把他从背后扯下来，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你干什么？”方游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 　　青鳞凝视他：“你竟然……你晚上睡得好吗？” 　　“挺好，”方游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青鳞像是三观都被震碎了一样，又问他：“那第一天，你上来的时候，为什么倒在门口站不起来？” 　　方游：“我那是爬山太久累坏了，现在适应了，好多了。” 　　“累……”青鳞还没有缓过来，“原来这就是你每天这么早去学宫的原因，我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方游震惊了：“什么？你也是学宫的弟子？” 　　青鳞点点头，奇怪的看他：“不然呢？” 　　方游涨红了脸：“那你是不是……” 　　“哦~”青鳞反应过来，歪头揶揄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你在乾苑成了小废物？” 　　“……”方游吐出一口气，“我是想问问你，上下山可以带我一程吗？” 　　“不要。”青鳞非常坚决。 　　“要要要，”方游勒着青鳞脖子，“我得闲了做饭给你吃。” 　　“不要！” 　　“要！” 　　两个人打闹玩笑，滚成了一团，终于青鳞被他闹得没法，改口：“明天带你！” 　　方游停了手，美滋滋的上楼睡觉。 　　青鳞擦了擦被挠痒痒笑出的口水，撇嘴：“人族真粘人。” 　　莲池里的锦鲤又跃起，像在附和。 　　“你们懂什么？”青鳞抬眼嘲笑，“区区小鱼，还没修成精。” 　　锦鲤一甩尾，溅了青鳞一脸水。但少年竟然没生气，摸摸脸像在回味什么，鱼鳍都张开了：“不过……还是蛮舒服的。” 　　他好像好久没游泳了，被摸了摸鱼鳞都这么舒服。青鳞看着莲池，哼了一声，白光闪过，他化成一条两人高的青团，一跃进了莲池深处。 　　莲池内有乾坤，青鳞很快消失在了池中，只留下原地一摊衣物。 　　…… 　　方游终于睡足了觉，被青鳞叫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 　　钟声回荡乾苑，共有八下，换算到现代时刻表，是正八点。等他穿戴整齐，门口青鳞已经等得颇不耐烦了。 　　“上来。”青鳞蹲下，转过头骂他，“能不能快点？” 　　方游一个飞奔扑了上去，青鳞接住人，袖袍鼓舞，妖瞳散发出一道光晕，背着方游浮空而起。 　　他的速度并不快，却很稳，方游抵在他肩膀上，兴奋极了：“我他娘的飞起来了！” 　　跟坐飞机完全不一样，这种飞行没有半点防护，又刺激又爽。桃林千里，群鸟离巢，空中也有其他妖族影子，略微好奇的看了过来。 　　敖冕斜瞄一眼，却恰好对上了青鳞的目光。 　　两人阵营不同，触之即散。 　　敖冕冷哼一声，加速离去。 　　方游毫无所觉，甚至没发现敖冕，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青鳞表情管理失控：“别在我背上吃苹果！” 　　“哦哦哦。”方游又把啃一口的苹果放回了储物袋。 　　青鳞崩溃，完全无法忍受这种啃了一口的食物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憋了片刻：“你还是吃吧！” 　　方游于是满足的在他背上吃完了早餐。 　　青鳞时间掐的很准，方游施施然走进学宫，找对门后钟声刚好响起。今天是新弟子们第一次学习言灵，所以人早早就来齐了。外宗上课只认长老不认学生，弟子都是随机分配在哪个长老底下，所以这次方游没看见螟颜，反倒看见了敖冕。 　　其实很明显，敖冕周围真空了一圈，没人靠近他。 　　方游跟他打了个招呼，站在了他旁边，正好不挤。 　　过了一会儿，授课长老便来了。 　　长老出乎意料的年轻，一身青白道袍，眉目温和，面上总带着三分笑意：“我名叶息，今后便是诸位的导师了。任何言灵方面的问题，都可来请教我。” 　　“是。”弟子们恭敬俯首。 　　叶息伸出一手，轻松捏了个诀，嘴唇嗡动：“……” 　　“？”方游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几个音节，略有些熟悉，却完全不能理解。周围弟子露出敬畏的神情，连敖冕表情都十分严肃。 　　极为玄妙的韵律从叶息身上向外扩散，方游一愣。周围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东西裹挟威压而来，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学宫外的草地上！ 　　蓝天白云，鸟啼花落。 　　“那是什么？”方游无意识问出了声，之前那些玄学都没有让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唯有刚才，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言灵。”敖冕淡淡道，“你竟然不知道？” 　　方游看着他，摇了摇头。 　　敖冕眉头微皱：“你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方游假装没听到这个问题。 　　正好前方叶息淡笑道：“诸位都清楚我九华仙宗的出师规则了吗？” 　　律秋也在方游队列中，闻言侃侃而谈：“弟子知道。外宗入内宗，需在八年内积攒十万贡献值，并通过太一道盟的凝魄考核。而凝魄只是道途开始，后还有化元、天玄、封神三个等级，内宗想要出师，就必须修炼到封神，在妖丹中铭刻一种天纹。” 　　“封神是我妖族弟子修炼的天堑，只有越过封神，才能够称为真正的修者，拥有超越血统的万载寿命。封神后更有神王、天斗、道尊，每一级都需要上千年的积累。” 　　叶息颔首：“不错，说得很好。那你可知道凝魄考核，考的是什么？” 　　律秋行了一个弟子礼：“一百零八道言灵术，请老师教我！” 　　叶息抬手：“不必多礼，我既为师长，必不会藏私，这一百零八道言灵术都会一一教授于你们。” 　　“谢长老——”众人俯首执礼。 　　方游难得见他们这么谦虚的样子，对这个言灵更感兴趣了。 　　叶息指尖拈花，温和一笑：“言灵是先祖对抗仙族所创，意在夺天地自然，创万物生息，其中承载的是万千道法真意。言灵自然有文字承载，可惜我们妖族无法拓写原本的字体，哪怕一字一画，最终也会因为天道限制而无法成型。” 　　众人屏息，像是怕惊动什么。 　　“但我们能够读出这种文字——”叶息指尖桃花爆开，花瓣在空中凝滞，形成了一个晦涩难辨的符号，“白泽一族能将言灵繁化成为天纹，将言灵中的术以另外的形式保存下来，这便是我们妖族能够直视并理解的言灵。 　　天纹以妖力传承，我们便能产生共鸣，尽量还原出言灵本身的音，从而使用出这种力量。” 　　敖冕看着花瓣组成的天纹，目眩神迷。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像是被这道天纹夺去了心智。 　　方游却完全没有感觉。他明白了，妖族写不出言灵本身的文字，于是整了个天纹翻译，用妖力来传承。换句话说，谁能更精准的理解，更完美的读出来，谁的言灵威力就更大。 　　叶息不经意看他一眼，眸光深邃：“言灵术对妖族来说极为重要，因为它有着跨越种族和规则的力量。” 　　他捏碎了花瓣，弟子们回神，神色越发崇敬。言灵的文字没有妖族能够拓写，但次一等的天纹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画出的，九华仙宗果然底蕴深厚，一个外门长老都可以轻松做到。 　　“跨越规则……”敖冕嗓音低沉。 　　“不错。”叶息双手背后，又是一派笑意，“妖族有三五九等之分，每个种族妖力的偏向都不同，比如龙族属水，蛟龙属火，龙族便吐不出火球，蛟龙也用不出水术。但言灵可以——只要使用言灵，就可以跨越种族的局限，让龙族也可以火烧三千城。” 　　“当然，前提是能理解言灵，发挥出其规则之力。事实上，不同种族对言灵理解的偏向也的确不同，全才总是少之又少。” 　　“而除此之外，言灵还能加持原本的妖力，使其获得远超本身的效果。” 　　叶息抬手，散出一丝妖力，化风而过。众人直觉清风扑面，舒服的很。 　　“这是我原本的妖力。”叶息笑，“现在，我要使用言灵了。” 　　他凝神而立，嘴唇大幅度开合，方游依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像刚才一样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同样一丝妖力，却有铺天盖地的清风携卷而过，青草蓬勃生长，花香愈加浓郁，处处都凸显生命的温暖。 　　玄奥波动中，律秋敞开身心，感叹道：“传闻仙族熄灭日月时，大陆陷入混沌，人族在山巅吟唱言灵，茫茫天地有了颜色，重新开始了循环。” 　　方游看着刚刚只到脚踝的青草冒到了膝盖，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温暖，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酥麻、微痒。 　　“没有人族。”叶息突然说，声音格外冰冷。 　　弟子们从刚才的感觉中惊醒，律秋面色有些苍白，想起这位叶长老原本是太一道盟的人，慌忙解释：“弟子只是听到这些传说，没有当真……” 　　叶息和缓了些表情，淡声道：“人族虽存在，但洪荒之际引领我们妖族的，绝无可能是人族。传说终究是传说，还是不要轻信的好。” 　　“是。”律秋低下头。 　　有人偷偷看向方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6章 我舍友回来了 　　“言灵按照难易，分为四等，为基础—明言—绝句—禁咒，你们只需要学完一百零八道基础言灵术就足够了。” 　　叶息拂袖，每个人手上都凭空多了一片玉简。弟子们好奇查看，发现里面竟然印刻着一道天纹！ 　　“哇。”不少人惊呼出声，宝贝的捏紧了薄薄的玉简。 　　叶息弯唇：“今天便来学习这一道，回春之风。” 　　这一道天纹转录的言灵便是刚才叶息演示的，所有人沉入其中观察天纹，很快便心神陷入，闭眼参悟起来。 　　有人表情痛苦，有人表情愉悦，但至少都走进了天纹带来的玄妙境界。方游观察他们，有些羡慕。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画一样的天纹就像九华仙宗大门上的奇怪符号一样，除了让他眼花缭乱，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唔。”他翻来覆去的查看玉简，这东西像是手机，点哪儿放大哪儿。听说玉简很奇妙，可以记录很多东西，除非妖力影响否则不会消退，但造价昂贵。 　　半个时辰过去，在方游快要睡着的时候，第一个入定的敖冕终于醒了。 　　“不错。”叶息赞赏地点点头。 　　敖冕露出些松动的神情来，他屏息凝神，从嘴里吐出了一串奇异的音节。方游听着有些熟悉，却还是猜不出来。 　　言灵的发音跟大陆上现行的语言完全不像，方游听不懂它的意思。 　　蛟龙少年的妖力陡然沸腾，却瞬间蒸发大半，与此同时，却有和风席席，远古的韵律波动了一刹那，青草再次长高。 　　“厉害啊。”方游赞叹出声，折了根青草放在嘴里嚼了嚼，甜的。 　　渐渐的，所有弟子都苏醒了。 　　叶息夸了一句他们的好天赋，让他们一个个尝试使用言灵。虽然没有人达到敖冕的地步，但都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律秋，他对这类言灵似乎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只比敖冕弱上一线。 　　轮到方游的时候，叶息的笑容加深了许多。 　　不少人也都在看着他，目光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谈到言灵的时候没有人对方游出言嘲笑。言灵似乎天生使人产生敬畏，让他们对这个人族后代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律秋眼中隐含期待。 　　可是方游真的一点点都不能理解这个天纹是什么意思，没有妖力更不知道怎么读。他站在山坡上，犹豫片刻，还是模仿刚才敖冕的吐息说了一遍。 　　“zhanyiyushixinghuayu chuimianbuhanyangliufeng” 　　没有丝毫起承转合，跟其他弟子的吐字相比，普通的像是一颗草。 　　意料之中，没有丝毫反应。 　　律秋失望的垂下头，叶息倒是真正笑进了眼底：“罢了，多加练习吧。今日就到这里。” 　　“恭送长老。”众弟子躬身一拜，再起身时发现叶息已经消失无踪。 　　众人结队散去，只有方游颇为沮丧的站在原地。 　　敖冕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无妨，勤能补拙。” 　　方游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又潇洒一笑：“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或许一辈子都没办法理解这些东西了。不过人活一世，随意吧。” 　　敖冕没有再接话，陪他站了会儿，也离开了。 　　方游一个人叼着草漫步下山。 　　膳堂膳堂，恰饭去咯。 　　只是他虽然一副笑容，心里却像卡了一块东西，神思不属，整整一天他都在发呆。 　　夕阳西下，方游徒步走回西山居。 　　青鳞早就回来了，见他蔫蔫的样子，随口问：“你又怎么了？” 　　方游啊了一声：“你能生火吗？” 　　青鳞挑了挑眉，引了一捧莲池的清水，一个弹指结成了冰：“我能结冰。” 　　方游又哎了一声：“可我想洗热水澡，下面的小溪好冷。” 　　青鳞瞬间不感兴趣，人族真是弱死了，洗个澡还要热水。不过这也就是一个小法术的事……他想了想说：“你明天给我做好吃的，我帮你生火。” 　　方游高兴起来：“好啊。” 　　西山居不但没有厨房，也没有浴室，方游只好抱了一个大木桶进房间。青鳞将它装满水，一个言灵加热，屋内顿时雾气腾腾，温暖如春。 　　这个世界四季不分，早晨像春天，下午像夏天，晚上直接就入冬了，这等温差还能百花盛开实在很奇怪。而西山居有结界，外面骤然下降的温度波及不到里面，所以方游不用为棉被什么的发愁。 　　他躺进木桶，全身心放松，闭上眼靠在沿边。 　　慢慢的，沉入了梦乡。 　　…… 　　…… 　　一团光。 　　在跳动。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两岸遮天蔽日的高山。 　　极深的河水缓缓漫上峡谷，没有丝毫波澜。天空是昏暗的，茂树阴冷，青蓝色草尖滴下露水，沾湿了他的鞋。 　　有人坐在岸边，对他说：你来了。 　　他慢慢走过去，坐在了那人身边。 　　他听见自己开口：这里是哪里？ 　　岸边的人好像是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往上。 　　他仰头，看到了窄如井口的天空——这里的山太高太高了，高到把天幕都圈了起来。 　　他低下头，涌上一股困倦。 　　岸边的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嘴唇嗡动，他却再也听不清。眼前的面庞在逐渐消失，遥远的天空传来了一声龙吟。 　　最后，他在云层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喂，醒醒，水都冷了，你别想让我帮你倒，自己扛下去！” 　　青鳞胡乱拍沉睡少年的脸，终于，小少年被他惊醒了，张开眼睛迷茫的看着他。 　　方游还没反应过来，重复他的话：“倒下去？” 　　“对，自己扛。”青鳞哼了一声，把他捞起来丢床上，“不是我发现，你就在冷水里泡一晚上吧。人族真是麻烦。” 　　“谢谢你啊。”方游哦了一声，慢吞吞穿衣服。 　　青鳞推门出去了。 　　方游还在思考刚才那个真实到毛骨悚然的梦境，脑子里一片杂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打开窗扛起桶直接倒了下去。 　　“……” 　　方游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回神了，连忙把大木桶放下，关好窗户。 　　外面传来一声惊天怒吼：“方游你要死吗——竟然把洗澡水倒在院子里！” 　　青鳞似乎是气急了，笃笃笃上楼敲他的门，方游哪里敢开门，在里面一叠声的说对不起，心虚得满头大汗。 　　青鳞冷笑：“以后你休想在这里，在西山居，洗上半点热水澡。” 　　“……”心碎了。 　　闹腾大半宿，方游还是没哄好人。好在仙宗每六日休沐一日，相当于现代的周日，明天恰好放假，可以做大餐让青鳞消消气。 　　一夜无梦，方游睡得很香。 　　睡到了日上三竿。 　　“……”方游慌忙穿衣，下楼果然看到了门口面色不虞的青鳞，眼光跟刀子似的。 　　方游讪讪一笑：“刚好吃午饭嘛。” 　　青鳞冷哼，扫他一眼：“过来。” 　　方游乖乖走过去，青鳞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人轻轻松松扛起，一跃起飞出了西山居。 　　“我们要去哪里？就下面不好吗？”方游不解，青鳞肩膀顶到他的胃了，不是很舒服。 　　青鳞没有说话。龙族一向不喜欢人族留下的东西，尤其是食物，主上更是格外抗拒。现在主上已经回到宗门，青鳞自然不会让这些东西碍他的眼。 　　偷偷做就好了。 　　他在一处无名荒山开辟了洞府，也在乾苑范围内，却离西山居很远。每日都有杂役送来灵水食材，物件一应俱全，还有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儿。 　　方游一落地，看着这个“厨房”，抽了抽嘴角。 　　这真的就是个做饭的地方吗？看来住在仙宗的弟子居真的是委屈他们了……扫过琳琅满目的食材，方游觉得自己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有很多他都不认识，只能凭经验瞎几把弄。 　　青鳞坐在一边，催促道：“快点。” 　　揉面，醒面，再拉成半指宽的条状，放入煮的烂烂的番茄肥牛浓汤中，方游时间掐得很准，出面的时机恰到好处。盛碗，两人捧起番茄肥牛面，一口一口吸溜，吃的非常开心。 　　“太好吃了……”青鳞到后面直接把面往嘴里倒，长久的焦灼完全被安抚。 　　这只是开胃菜，方游又做了不少。他在探索新食材，每道只尝了一口就差不多饱了，青鳞胃里却仿佛有个无底洞，将所有东西吃的一干二净，目光灼灼的看着方游等待下一轮投喂。 　　方游就这么整整做了一下午：“……” 　　好像在喂鱼，不管扔多少鱼饵池里的鱼都还是会打起来，吃到撑死为止。 　　最后，方游做了十几只荷花酥，简单，却做得非常好看。 　　“这是什么？”青鳞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眯起了眼睛，“好吃。” 　　方游把荷花酥分了三份，用小木盒装起来：“这是点心，可以当消遣吃。喏，这份是你的。” 　　青鳞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把它放到自己的储物戒中。他的储物戒空间比储物袋大了好几倍，分门别类，不会互相干扰。 　　“好累哦，”方游笑眯眯地揽住青鳞，“消气了吗？” 　　青鳞勉强点点头，背着他回西山居。 　　夕阳日暮，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明月当空。 　　方游吃饱喝足，在他背上趴得正舒服时，青鳞却突然停了。 　　感受到熟悉的威压波动，少年眼中涌现一抹狂喜，声音都在打颤：“主上……回来了！” 　　他的速度陡然加快，方游抓紧他的袖子，被风吹得头都要掉了。好在片刻之后，他们就到了西山居。 　　月华倾泻而下，满室余香。 第7章 我是小白菜 　　莲花开了。 　　婷婷生姿，洁净芬芳。 　　旁边赏花的人一头银发半束，一身长袍垂地，看起来闲散自在。因为侧着身，所以只露出半边脸，却好似疏云宛月，淡远而薄情。 　　周围了的一切都静了，沉淀出心神澄净的佛香。 　　“少主。” 　　青鳞半跪，垂下头颅。 　　半晌，凌元转过身，却看着手足僵硬的方游。 　　方游屏住呼吸，心跳的快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背上冒出了一阵冷汗：“哈哈，你好。” 　　“方游。”凌元淡淡道，抬手示意青鳞起来。青鳞垂手立在一旁，一声不吭。 　　方游取出储物袋的小木盒，有些喜出望外：“你竟然还记得我，这是我今天做的零食，也给你准备了一份，要吃吗？” 　　青鳞的脸色一变。 　　凌元看着方游，却突然笑了一下，但吐出来的字与表情截然不同：“不必……你最好滚远一点，人类的臭味，隔着百里都能闻到。” 　　方游愣在了原地，抱着盒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在九华仙宗虽然不受欢迎，但是如此直白的恶意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顿时感觉全身都烧了起来。尴尬……他站在原地，凌元却再没有看他一眼，缓步上楼了。 　　青鳞跟在后面，面色无波。 　　门关了。 　　方游擦了一下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啥稀罕的，不就是邻里关系不和睦吗，他以后呆在房间里不碍着他们眼就好了。他这样想着，上楼一步—— 　　一股无形波动从上而下扩散，方游只觉得踏上楼阶的脚沉重无比，然后耳鸣眼花，喘不过气来。 　　他连忙后退一步，窒息的感觉消失了。 　　“……”方游不可思议的看着三楼，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岂有此理！方游较上了劲儿，偏要上楼，他咬紧牙关，不顾身体咔嚓作响的可怕声音，硬是闯了上去。他好不容易到了二楼，这里空气粘稠仿佛有了实体，他整个人就像是陷进果冻的虫子。 　　但他还是死死抱着扶手，想要蹭上去。 　　那股力量仿佛被他激怒了，空气颤起波纹，方游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只巨锤击中了前胸，眼前一黑滚下了一楼。 　　他被扔出了西山居，大门轰然关闭。 　　“……” 　　方游缩在地上缓了许久，终于熄了不自量力的心。外面冷极了，他小小咳嗽了两声，慢慢爬了起来。 　　算了，跟妖族讲什么道理。 　　方游朝血肉模糊的手掌呼了一口气，目光茫然的看着灯火明亮的西山居。远方还有很多这样明亮温暖的地方，可惜他一处也不能去。 　　哎……方游从小乐观，很快就平静下来。这里太冷，风又大，他不能久留。好在大多数东西他都放在了储物袋，此时把所有校服拿出来披一身也能勉强保暖。 　　少年一瘸一拐下山了。 　　他走了许久，快要冻僵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学宫。 　　夜晚的学宫并没有一片漆黑，湖中心的星阁承接星光月华，莹莹光亮散落四方。只是花草都萎缩了，等待日光升起的时候再次盛放。 　　方游随意找了间屋子，他将门窗关紧，又把垂落四周的帘纱收下一片当做睡袋，最后哆哆嗦嗦缩进去，总算暖和了不少。刚摔那一下他腰背发痛，地板又硬的很，方游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死鱼卡在缝隙里，好像快死了。 　　要是有根火柴就好了……方游想，临死前还能划出想要的东西。 　　哎。 　　卖火柴的小女孩能划出烤鸡，他想划出一个人，什么人都好，只要是个真真正正的人类。 　　他以前曾经看见过一只离群的鸟儿撞死在电线杆上，也听说过孤岛的鲸什么的，当时只觉得动物奇奇怪怪的，一个人不也能活的挺好？现在他才想明白，孤独真是太可怕了。 　　在这里，没人能跟他说上话，也没人当他自己人。 　　想想人类抱团花了几十万年走上了食物链的顶峰，远离了风餐露宿和孤独，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处于其中不觉得珍贵，失去了才发现难以存活。 　　虽然这里的建筑、文化已经相当接近人类的文明了，可是方游总觉得这些妖族只是被九华仙宗的宗规约束了而已，他身边若有若无的杀意，或许不是他的错觉。 　　就像青鳞吧，只是馋他的菜。 　　“……”方游想着想着，伤心的啃了一口点心。 　　他觉得自己在伤悲春秋的时候啃东西有些搞笑，可还是停不下来。 　　真好吃啊，方游默默地流眼泪，心想自己还是做个饱死鬼吧。 　　他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疼痛渐渐散去，意识也丧失了。 　　呐呐呐呐呐，再见，这个世界…… 　　方游最后想道。 　　只可惜，方游的生存能力比他想的顽强许多，这个条件还不致死。 　　日出东山，方游踮起脚，把裹了一夜的帘纱挂起，又在湖边整理仪容，对着水面露出一个笑容。 　　他十二岁的时候真好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乖呢？ 　　方游对着自己的倒影翘起兰花指撒了个娇，越发喜欢自己了。 　　“呕……”演不下去，方游哈哈大笑，不过心情好了许多。 　　钟声响起，妖族们纷纷涌入学宫，新的一天开始了。方游依然平凡至极，没有天赋没有妖力，乾苑弟子上天入地，他认真的记笔记。 　　仙宗发了本功法，叫什么回元诀，其他人如获至宝，方游默默放进储物袋藏灰。与此同时，各类术法武学也开始对他们开放，什么剑法刀意，什么妖力变化，五花八门十分丰富，全看个人选择修习什么。 　　弟子们疯了一样每日涌去各种修炼地，外宗疆域广阔，灵气充盈之地数不胜数，方游也去他们常去的地方凑了个热闹，不过也只是看看。这些术法课并不拘于乾苑，四苑弟子同等待遇，并不像言灵术之类的分苑教导，只看长老愿意收多少人——俗称选修。 　　方游发现敖冕更加神出鬼没了，炼丹堂就没见过他的影子，看样子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泡在火炼池淬炼妖身。 　　如此过了三天，乾苑却突然轰动。 　　[星阁·罗生堂] 　　外宗虽然也叫星阁，但真正的星阁位于湖中央，是外宗重地。星阁对弟子开放的仅有外环的罗生堂和藏书阁，由四大长老轮流坐镇。 　　罗生堂内奇珍异宝无数，且与内阁互通，只要对宗门的贡献值足够，几乎可以换到任何东西。弟子们时常在这里接取任务换修炼资源，因此每日门庭若市。 　　但此时，过往之人皆瞠目结舌，呆呆的堵在门口。 　　“天呐……”有妖族惊叹。 　　只因外宗的十大灵器之首——悬方笔被换走了。 　　世间有四大神器，龙族深海的定海针、孔雀王族的明王扇、蟲族供奉的众生角、以及白泽后裔的生死笔。其中生死笔最为特殊，事关妖族存亡，且已有十万年未曾现世。 　　只因为妖族参悟言灵的天纹，便是由生死笔转录下的。 　　有了生死笔，白泽一族可以将言灵转为妖族理解的天纹，由妖力传承生生不息。但更为逆天的是，生死笔可以完完整整的将言灵拓印下来！ 　　这是拓印言灵的唯一办法，白泽曾经成功过，他们将言灵的一角分毫不差的拓写了下来。 　　虽然只有一次。 　　但也就是这一次，付出了过于残酷的代价。 　　言灵散落四方，以天地为纸，每一处都有重重把守，以此为据点产生了九洲势力。每一处言灵存在的地方，都对魔族有天然的压制力，哪怕经过百万年时光摧残已经大不如前，却也不可进犯。 　　若是找到一块扶桑木，抓到一个白泽后人，便有机会将言灵拓写下来。不需要完整，只见其形就已经足够了—— 　　承载在扶桑木上的“伪言灵”会产生相似的神力，从而成为镇压魔族的大杀器。悬方笔效用虽然不及生死笔，但已经能够拓印一丝言灵。 　　当然，换取它的贡献值也很可观……足足数百万。 　　要知道，普通弟子能攒够毕业用的十万贡献值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白衣少年，叶息微微一叹，将锦盒递了出去：“真没想到，竟有弟子能将它换走。” 　　他神色留恋，显然对悬方笔有着不小的感情。 　　凌元接过锦盒放入储物戒：“多谢。” 　　锦盒内设封印，不会流露一丝神光，众妖族挤破头想一窥悬方笔真容，却什么也看不见。 　　叶息缓了缓，似随口问道：“只是不知你将这笔换去，是要赠予谁呢？” 　　身边人屏息，竖起耳朵听八卦。数月前凌元突然接了天字号悬赏令，看来就是盯上了悬方笔，而龙族行事暴力向来在这种偏辅助的能力上不怎么样，这支笔肯定不是给自己的。 　　凌元抬眼看了叶息一眼，目光平静：“一故友罢了，弟子告退。” 　　门扉打开，眨眼间少年就已化风而去。 　　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龙族即将继任的少主凌元，自踏入九华仙宗的第一日起，就是外宗公认的首席弟子——各种意义上的。 　　除了跟他一齐来求学的胞姐凌楚可以相抗一二外，其他妖族都被压制得喘不过气。论血统论妖力论实力，甚至论学识财力，此人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乾苑并不缺天才子弟，但凌元实在是太优秀了，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在外宗，甚至在内宗都具有了相当的地位。 　　尽管按龙族时历算凌元还远没有成年，但四苑都心甘情愿都称一声“殿下”。 　　另外一提，九华仙宗与其他学府不同，内外宗并无地位之分，仅是两个不同的阶段。 　　外宗弟子晋级虽说期限八年，但许多乾苑弟子早已达到要求，却没有人提前进入外宗——因为外宗的深厚就在于那庞大而繁琐的知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在这短短八年拼命汲取，打好今后修炼的根基。 　　所以，在今后的四年，某些人还是要继续忍受。 　　方游心想，是时候盖个茅草屋了，他得苟四年呢。 第8章 我遇见熟人了 　　方游稀里糊涂在学宫混了三天，愣是提高了身体素质。 　　他也去找过长老，而且找的是比较祥和的玄长老，没想到这老头吹胡子瞪眼盯他半晌，硬是憋出了一句“自己解决，老夫不管。” 　　人权果然是不可能人权的，方游心碎，看来校规所言不假，长老只管你死不死，不管你活不活。 　　殊不知玄长老也是心里复杂，从未有弟子在他面前求他处理这些俗务，稍混了两年的哪个不是绕着他走……不过看在这个小东西挺合自己眼缘的份上，他还是提点了一句：“仙宗从不拘束，只要不触及宗规，皆可放手一搏。” 　　他的意思是要方游勤勉修炼将来打回去，便可把那方宝地抢到手。 　　方游目光呆呆，连将来茅草屋内里陈设都想好了。 　　于是一个欣喜道谢，一个满意而去，极为和谐。 　　…… 　　一日课程又结束了，方游走出学宫，眯着眼睛晒晚霞。 　　却在桃树下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青鳞。 　　方游不知道怎么对他，笑吧笑不出来，毕竟革命友谊被背叛了，关键时刻没见这条鱼出来说一句话。 　　讨厌吧，也不至于，毕竟人家也难做，跟了那么多年的少主肯定是第一位的。 　　于是方游只能点点头，就想自然走过去。 　　但是青鳞挡了一下。 　　方游：“做什么，我们友谊的小船已经翻了。” 　　青鳞习惯性地嘲讽一笑，反应过来又恢复了平静无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我已经为你在乾苑找好了另外的去处，这是给你的补偿。” 　　方游看着那个做工精细的储物袋。 　　青鳞又道：“你不必多想，最好也不要怨恨主上。我们龙族虽然霸道，却也行事大气，你收着便是。” 　　方游不知该作何感想，如果是上司对下属这样，他肯定美滋滋就接受了，生活嘛。可是一想到施舍他的是异族，就有种被颠倒的微妙恶心感。 　　这股恶心感来的莫名其妙，明明他没有因为之前人类为主的生活产生高高在上的想法，可是看着类人的非人之物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还是觉得荒诞无比。 　　他感觉自己的三观一点一点碎了，头脑泛起刺痛。 　　外面的世界又会是怎样…… 　　“不用了，我想自己搭个屋。”方游摇摇头，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把递到面前的储物袋推了回去。 　　青鳞不可思议：“你要拒绝？你还想……搭、搭屋？” 　　这个小人族是疯了吧，弱成这样，恐怕修炼都要耗去所有时间，更不提那十万贡献值……他竟然想自己建造屋舍，这要做到猴年马月。 　　方游看他神情，知道他跑偏了，轻咳一声：“不是你那种豪华洞府，就一茅草屋，要不了多久。” 　　这回青鳞的表情简直就是惊悚了：“茅草屋？？？” 　　西山居已经够简陋了，从小出生在龙宫的青鳞无法想象茅草屋怎么住人。 　　方游认真回答，展望了一下未来：“我想种田很久了，说不定以后还能给膳堂卖些白菜萝卜，就算做不了弟子也能留在这里，很有前途啊！” 　　青鳞：“……” 　　方游矜持的点了点头：“我虽然现在才十二岁，但只要六年就成年了，能自己生活。好了，就这样吧，我去吃饭了。” 　　青鳞目光呆滞，完全没注意到方游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储物袋落在地上，里面装满了他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东西。 　　…… 　　凌元向来厌恶人族，或者说，龙族因为漫长岁月前的恩怨对人族恨之入骨。主上没有对人族幼崽下手已经是仁慈了，根本不可能让他来送东西。 　　晚霞漫天，桃树簌簌起伏。 　　光影明灭间，看不清青鳞的表情。 　　方游那一番想法并不是无稽之谈，他不属于玄学，大概没法毕业。 　　不过也许，仙宗会收留他这个寿命顶天七八十年的珍稀动物吧？ 　　他得想办法创造一些价值，哪怕是生活常见的，好歹也是有价值。方游认认真真做了职业规划，打算饭后去藏书阁看看。 　　学宫与湖中央的星阁相隔，架起了一座二十四浮雕圆拱桥。 　　月色正好，有萧声呜咽，却找不到来处。桥上很静，方游哼着小调，对着月亮踩影子，这么幼稚的游戏也玩的津津有味。 　　他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对岸。 　　踩着的影子极快波动了一瞬，方游抬头，远远看到了恢弘的建筑群，和几乎要冲入云霄的高塔。 　　灯火辉煌，群星璀璨，眼前的一切跟他在学宫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甚至连衔接都没有就直接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幻象……？”方游震惊，后退了几步，周围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远方又恢复了朴实无华的景色，只有月色依旧。 　　真神奇啊，方游心里感叹，顺着指引来到了藏书阁。 　　玄长老在门口坐镇，闭着眼睛，见他进来一句话都不曾过问，似乎入定了。方游也不慌，他把宗规读的滚瓜烂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清二楚，便抬脚上了二楼。 　　藏书阁装潢大气典雅，里面没有灯火，只有一种萤火虫一样的微小蝴蝶漂浮，振翼之间悄然无声，却绽放出柔和光晕。典籍被整整齐齐放置在架上，围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里面似乎没有其他弟子，安静极了。 　　藏书阁等级森严，呈环状临水而建，像他这样的小弟子只能进入最外一层，也不能带走任何一本典籍，只能用玉简刻印。 　　玉简多贵啊，他也没灵识拓印，还不如泡在里面。方游觉得藏书阁比学宫暖和多了，在他搭好屋子之前或许可以留在这里过夜，还没人找茬，美滋滋。 　　他席地而坐，半靠在架子上，认认真真看书。 　　一页又一页。 　　入了迷。 　　渐渐地渐渐地，他睡着了。 　　…… 　　月光潮水般涌来，雾气云一样的缥缈，飞虫莹莹光亮四散，对窗读书的少年惊醒，透过纱帘看到了硕大的银盘。一刹那光影飞速掠过，他好像成了一个海边垂钓的人。 　　他收线了，云海之中一声长吟，巨大生物乘风而起，龙吻触到了他的掌心。 　　“好冷啊，”他说，手指轻轻擦过龙的鼻尖，“明天太阳就升起来了，我会让它升起来的。” 　　吼—— 　　方游被惊醒了，呆坐在地上喘气。 　　他觉得自己好像醒了两次，可是却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最后那个不明生物的叫声……毕竟差点把他心脏病吓出来。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方游拿出竹筒喝了一口水，把看完的书放回了原位。这时候大概已经很晚了，他该打地铺了。没错，方游有被子了，其它长老告诉他可以在执事堂领东西。 　　执事堂分管物资，他补充了不少日常用品。 　　正当他勤勤恳恳铺被子的时候，却发现周围有响动。 　　方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跟他只隔了一个架子，方游看到了对方腰间佩戴的玉佩，是白玉。 　　外宗分四苑，乾坤启南，虽然校服大同小异，但是所戴玉佩却是不一样的，分别对应青蓝红白。对面的人是南苑的人。 　　方游松了一口气，哎，不是乾苑的就好。 　　那人也发现了方游的存在，迟疑了一下探出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哇，小师弟！” 　　“如意！” 　　方游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带他入门的兔妖，有些尴尬的收了收手里篡着的被子。 　　如意显然没什么变化，一双兔耳朵抖了抖，很高兴的凑了过来：“小师弟呀，你怎么还在这里，都这么晚了。” 　　方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棵灵草，这是上次承诺过这个姑娘给她买的零食：“师姐吃吗？” 　　如意兔牙都露出来了，搓手接过啃得津津有味：“谢谢师弟……唔，真香，乾苑是不是很好？每月都能得三颗灵珠呢，我们南苑大比年年最末，哎，每月只能得一颗，我都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草了。” 　　方游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事，原来弟子的月例还跟排名有关。 　　难怪乾苑的人个个傲得只差没开屏，至少新弟子是这样，对南苑也是颇多看不起。现在他明白了，或许南苑多的是像如意这样普普通通的小兔妖，乾苑则是天才扎堆，龙族凤凰混合双打。 　　哦，排除自己。 　　“我接了罗生堂的任务，每日都要来清理藏书阁，帮长老做做登记，嘿！贡献值虽然微薄但还算有啦，”如意红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只要攒够三万贡献值，我离开仙宗的时候，也可以说是仙宗的弟子了。” 　　南苑的妖族都不指望能够升入内宗，但好歹得混个低保。如意天生乐观，每天勤勤恳恳换修炼资源，虽然连灵草都没得吃，但丝毫不觉得辛苦。 　　“那小师弟你呢？” 　　“我？”方游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被赶出来了。” 第9章 我搬家了 　　“什么，你被赶出了乾苑？”如意惊呼。 　　“不是乾苑，只是住的地方，”方游道，“不过我很快就能安定下来了。” 　　如意转了转眼睛，方游之前的测试结果名扬四苑，她自然知道这个小人族成了最后一名。被赶出来恐怕是被嫌弃了……不过她不点破，只是问道：“小师弟呀，要和我一起住吗？” 　　方游愣住了：“和你一起住？” 　　如意点点头，歪头笑：“我们南苑没有乾苑好看，好多人住在一起，不过我住的院子还有几个空位的，你要来吗？” 　　方游有些心动，长老之前也说随他，换个“宿舍”应该没多大问题。不过他还是谨慎问道：“可以吗？其他人会不会不高兴？” 　　如意使劲摇头，手上已经帮方游整理了起来：“不会的，我们本来都是弱小的妖怪，所以要紧紧抱在一起才能生存呀！” 　　她把方游拉了起来，目光单纯而热情。静了片刻，方游终于露出一个这么多天来真心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离开藏书阁，外面寒风刺骨，方游刚站了几秒就感觉全身热气都没了。 　　如意十分自然的蹲下：“小师弟我背你，南苑太远啦。” 　　于是方游久违的抱上了一片毛毛。 　　好暖哦。 　　如意开始移动，速度极快，稍许时间就越过了二十四桥。 　　温度肯定下降到了零度以下，湖水却没有结冰。 　　“小师弟，抓紧啦！”如意大声说，方游听话抓紧了她的肩膀。 　　如意陡然跃起，在高高的学宫屋顶上穿梭，这比老老实实走路快多了。外宗显然也习惯了弟子们的跳脱，屋顶修的格外结实，防止被踩塌。 　　外宗中间是湖泊，外环是学宫，向北的桃林是乾苑，向南直达圈起整个地界的森林是南苑，也是最外环的地方。他们进入南苑大门，相比乾苑，这里的院落更大更粗放。 　　除了正经的屋子，还有大大小小的树屋搭在参天大树上，只是夜深了看不真切。 　　这是一片巨树包围的地盘，方游有些吃惊，之前远望已经觉得很大了，近看更是震撼，他仿佛走进一片原始榕树群。 　　如意解释说：“这是好多年前宗主从下云洲拿到的树种，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越长越大，砍都砍不掉，也就随它啦。” 　　“喔。”方游点点头。 　　他们走进了一处院落，粗大树枝在高处编织成网，垂落许多树蔓，有些顺着三层的屋顶就爬了下来，甚至结出了果实。 　　方游一脸懵逼的在如意跳起时摘了一颗，放进嘴里，还挺甜。 　　这里不错，说不定某日他能修炼成猴子。 　　小院四面合起，分三座小楼，全是木质打造。一楼杂设，二三楼住人，单间独住，廊上有大红灯笼垂下，温暖光晕照亮了廊角小妖族种的花啊，胡萝卜之类的。 　　这时候院里人都睡下了，方游轻手轻脚跟着如意上了左边小楼的三层，恰好是靠近大门，视野不错的小屋子。 　　哇哦，他很满意。 　　方游忍不住又摘了一颗树蔓上的果子，这条树蔓刚好在他屋檐边，好方便。他给了如意一个，两人就一边啃果子一边走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不小，床桌俱全，还有一扇半人高的窗。里面稍微有些积灰，不过还算干净，而且方游一想到一楼还有厨房、水井和澡堂，就非常激动。 　　妈卖批，这才像是人住的地方。 　　这里除了没有西山居那么温暖，其他都无可挑剔，冷的话他也可以多盖些被子，不是问题。 　　“小师弟，那我走啦！”如意说，“明天我来送你去学宫。” 　　方游：“谢谢你，师姐。” 　　如意摆手，嗖嗖两下跳去了对面小楼，她就住方游对面。 　　方游把床铺好，将一切整理干净，才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第二日，方游睡醒，外面又是春暖花开了。 　　“……”他打开窗，听着各种鸟类叽叽喳喳，对这个神奇世界无力吐槽。 　　掏出水果当早餐，方游洗漱完后就坐在桌上慢慢啃。现在有了定所，他也想从膳堂买些东西回来做饭，早上没点包子豆浆，夜宵没点面条馄饨，都不叫生活。 　　他啃完一个梨，如意来敲门了：“小师弟呀，起床了吗？” 　　方游应了一声，出去了。 　　楼下已经有几个妖族少年少女准备出门了，见他出来都好奇的看着他。 　　如意朝他们挥手：“卷扬，花岚，松许，早呀！” 　　方游也说：“早！” 　　底下的三人回以友好的笑，互相对视一眼便走了。 　　方游松了口气。 　　如意背起了方游：“我们这儿能住十二个人，但现在加上你只有六个人，等休沐日的时候我们一起聚聚就熟悉啦！” 　　方游点点头：“谢谢师姐。” 　　他其实没什么追求，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昨夜睡饱吃足，今日又有如意接送，方游悠闲进了学殿，神清气爽。恰好见到螟颜垂头丧气的坐在一边，见到他进来狠狠瞪了一眼。 　　方游全当他在咬肉骨头，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他也听说了螟颜最近比较倒霉，原本被玄长老提溜去做事，众人羡慕，他也得意了一阵子。却万万没想到长老丢给他的都是又长又臭的琐事，还状似无意的让他站到了弟子的对立面。 　　他最近深陷弯弯绕绕好不麻烦，每日都要三更才能休息。而且前天晚上竟然被套了麻袋，让人痛扁一顿。 　　授课导师很快到来，也是摸着一把胡子的老头。 　　上半日习阵法，老者言道：“众人皆知，阵法成型分三种，一类以言灵成阵，这类效果最好，威力最强。二是以妖力变化，虽威势不及但最为灵活。三以地貌规划，灵石激发，这种方式自然最慢，但却持久绵长，往往规模宏大。” 　　“近年来魔族肆虐，许多远古防护阵早已大不如前，譬如东海之畔，龙族现存的封海咒术近乎形同虚设。如若无人修补，失去神力镇压的魔族将倾巢而出，大陆无人可挡。” 　　底下发出低低的呼声，这类消息之前一直都说是谣言，甚至被太一道盟封锁，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长老叹了口气：“汝等虽是新入门的弟子，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盼你们这些小弟子能勤奋修炼，将来澄清四海。” 　　“是！” 　　“老夫姓黄，你们称一声黄长老便是，”黄长老拂袖，“那今天便开始修习灵纹地理罢！” 　　方游听见旁边有人激动的感叹了一声“竟是外宗四长老之一”。乾苑果然是宗门亲儿子，外门四大家叶玄黄林全都做了授业恩师，也是寄予了厚望。 　　自从听说魔族存在之后，方游心里就有强烈的危机感，小命来之不易，他还是很珍惜的。 　　好好学习，尽自己的一份力。 　　今日长老只说灵纹地理，这些理论知识显然对妖族是个折磨，一个两个蒙着眼睛看着妖力在木板上凝成的地图。 　　方游丝毫不慌，甚至画起了等高线。他弯起唇角，总算找到了以后自保的希望。 　　“结界术因势而成，随势而变，玄机万种，融于自然。”黄长老画好最后一笔，“这便是最基础净化阵，对付个角魔喽啰还算有效。” 　　魔族内部论尊卑分四等，角魔就是最末等的，他们这些幼崽也能打一打。 　　当然，厉害些的幼崽一口能吃三个。 　　底下的人欲哭无泪，阵法分天地玄黄四等，最简单的黄阶对他们来说都那么难，可想而知更高阶的会有多么复杂。 　　长老细细讲解，最后让他们自己回去尝试，下次检验。 　　恭送长老离开后众人接连散去，方游刚要把笔记本收进储物袋，却被人一把夺过。 　　螟颜拿着本子，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我看你每天都在记东西，其实大可不必，像你这样的小废物一辈子都成不了宗师。” 　　方游想抢回来，却被螟颜一把压住了手，这个人故意戏弄他，仗着比他高一些，每次都在他要拿到笔记的时候提起一点点。 　　周围的弟子都停了下来，看着他们两个。 　　方游气到爆炸，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鬼运气，十门有五门课都能跟螟颜分到一起，过几天就要被羞辱一下。 　　忍无可忍，方游盯着他：“你连凝魄都不是，跟我有什么区别？” 　　凝魄即是修仙的起点，对于外宗大部分弟子来说是出师，但对乾苑的人来说只是一个小门槛，一两年足以达到。 　　这让他们高高在上——可这跟螟颜有什么关系，方游看着这小子恼羞成怒的表情，心说都是才出新手村的，何必互相为难呢？ 　　螟颜眼神阴沉像要出手，方游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抱头，腰腹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他后脑磕在案几上，痛得几乎昏过去，身体蜷缩，可下一刻又被螟颜提着头发抵在了桌沿。方游只觉得脑子里在炸烟花，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 　　“听说你被赶出了西山居，活该啊，”螟颜冷笑，“丧家之犬也就只能跟南苑那帮废物混在一起了，你最好趁早滚出乾苑，跟你这种人呆在一个地方简直恶心——” 　　他揪着头发把人脸砸在地上，又狠狠踹了几脚，看着底下人族的惨状，这些天的郁结总算散了不少。 　　围观的弟子都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拦。可是眼见螟颜越打越狠，甚至有血腥味散开了，终于有人忍不住，正欲开口，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却比他更快。 　　“住手！” 第10章 我好柔弱啊 　　“敖冕……？” 　　螟颜神色变幻了一瞬间，却很快恢复了桀骜不驯的笑容：“你要为这个东西出头？” 　　敖冕看着地上气息渐弱的人，皱紧了眉头。 　　螟颜却哈哈大笑：“怎么，你要捡龙族殿下用过的破鞋穿？他被赶出了西山居，你竟然要收留？野狗对野狗，也是绝配。” 　　话音刚落，他后背便汗毛倒竖，下一刻喉管便被敖冕死死掐住了。 　　绝对的武力压制，蛟龙少年双目已见猩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块肉。 　　“蛟……也……敢……”螟颜面色涨红，却还是咬牙切齿，不见惧怕，甚至还能挤出破碎嘲笑。 　　眼见敖冕就要忍不住捏碎他的脖子，一直跟在敖冕身后的律秋按住了他的手臂：“够了敖冕！这里是九华仙宗！” 　　少年的手臂肌肉绷紧，几欲失控，他猛然闭上了眼睛：“把方游抱出去！” 　　律秋犹豫：“可是……” 　　敖冕喉结上下晃动，尽量平静道：“我不会妄动……抱出去，给他、给他治疗。” 　　螟颜生息渐弱，双腿挣扎，敖冕却始终没有放开他。蛟龙的气息溢散，不少人被这股暴虐阴乱的妖力激起了兽性，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纷纷退后，厌恶地看着远处的始作俑者。 　　律秋将方游抱出去，把他放平在草地上，妖力凝聚双手抚过他的脸颊。 　　一串音韵从她嘴唇缓缓吐出，律秋读出了回春之风，顿时一股生机注入了方游体内。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带被伤及的肺腑，凝结其中的血块……方游呼吸平稳了，苍白的脸色却没有回复过来。 　　律秋叹息，还好她之前苦练言灵，不然这个方游就没了。 　　外宗是有药草堂，可这人根本撑不到。她没想到人族竟然脆弱至此，肉身半点防御也无，体内几乎被螟颜妖力切碎——需知仙宗发给弟子的校服也是一件法衣，螟颜那种货色，攻击的大部分都被化解，只除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溢散的妖力差点要了他的命。 　　与之相比，那外伤根本不算什么。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渐渐散去，里面的局势也终于一缓。敖冕血瞳收敛，放开了命悬一线的螟颜。 　　螟颜重重咳嗽，目光仇视。 　　蟲族等级森严，族内除去王族皆是奴隶，甚至不少同族神智都未开。螟颜地位非凡，习惯了生杀夺予，来九华仙宗的第一天就浑身不舒服，也看方游越来越不顺眼。玄长老堪称教训的磨砺反而激起了他的反弹，他此时完全失了对宗规的敬畏，杀心顿起。 　　敖冕冷冷地看着他，蛟龙的菜谱上当然也有虫子。 　　螟颜低下头，咬牙道：“你等着。” 　　说罢推开围观弟子，冲出了学宫。 　　局势缓解，大多数人都走了，大殿里只剩下敖冕、律秋和方游。 　　律秋抱着方游走进来，将人交给敖冕：“已无大碍，不过还需静心修养，你送他回去吧。” 　　敖冕接过人，抿了抿唇：“多谢。” 　　律秋嫣然一笑：“不必言谢，你也在入宗考核之时帮过我，况且同门之间本该互助，是螟颜做的太过了。” 　　她眼神一转，看到地上掉了的笔记本。 　　本子书页合拢躺在地上，应该是刚才螟颜挣扎时把它丢了。律秋随手捡起放在了方游身上：“应该是他的……那我先离开了，我还得去告诉长老一声，这个小人族啊估计接下来几天都下不了床了。” 　　律秋走后，敖冕抱着人，却不知道该送去哪里。 　　随地丢了……好像有点不近人情。蛟龙低头看了看睡着的人，发现他看上去没有平常那么笨了，还很乖巧，难得动了一两分恻隐之心。 　　学宫树林 　　敖冕挖了一个大坑，把方游放了进去，用土将他埋好。 　　思及他们一族疗伤时还会吸收灵渠精华，在泥里打滚最是舒服，于是还特意将学宫的湖水运了一些过来，给他浇上湿湿土。 　　这应该就是人族需要的分量了……敖冕自觉满意，把从药草堂买回的灵草碾碎让方游含了进去。听说中洲的妖怪受伤了都要用药，内伤恢复较慢，这样内服一定行了。 　　只是这个人族似乎吞不下去，敖冕皱了皱眉，伸手一按方游的喉管，刺激之下方游干呕，却被他一捂嘴唇强行咽了下去。 　　方游昏迷的意识终于转醒了些，看着自己被埋入土只露出头的状况，茫然了许久。 　　“……兄弟，”方游声音沙哑，“唔……” 　　敖冕淡淡道：“你醒了，不必谢我，在此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明日再给你换药。” 　　方游：“等、等等……” 　　费了好一会儿，敖冕终于在方游的哀求下相信了人类不需要埋土疗伤的特质，于是将他重新抱起来，送去了南苑。 　　方游精力不济，很快又昏迷了过去。但更糟糕的是敖冕是飞行赶路的，方游被浇湿的衣服被风一吹，干了，但他本人，滚烫了。 　　下午开课的钟声已经敲响，敖冕很想走，可是看着少年通红的脸颊又觉得不妙。 　　这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最终他还是坐下了，皱着眉用手凉了凉方游的脸颊。蛟龙妖力霸道，回春之风又只救急，没办法替代身体的自我修复，于是敖冕无师自通学会了用水帮底下越来越难受的人降温，只不过……他的范围是全身。 　　方游全身湿透了，冷得瑟瑟发抖，温度呈直接上升。 　　“……”敖冕有点想下山抓一个妖医。 　　九华仙宗没有妖医，只有炼丹师，妖医一般行走在普通妖怪扎堆的凡世，地位和炼丹师千差地别。而那些丹药……敖冕不确定这个人能不能承受。 　　方游意识模糊到说梦话，哭着喊妈妈。敖冕抿了抿唇，掏出一件新校服打算帮他换上，然后包着去找别人。但是手下的人并不是很听话，挣扎间他碰倒了卧榻边放着的本子。 　　方游的笔记本悠悠落地，这一次并没有合拢，而是散开停留在了某一页。 　　上面写满了方块字。 　　横折撇捺，自有意气。 　　敖冕捡书的手停了—— 　　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瞳孔不可置信地紧缩，像是看到了极其荒谬，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缓了许久，他才慢慢慢慢地接近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笔记本。 　　捻起一角，毫无异状。 　　阳光照进这间小屋，把仍带墨香的字迹映亮，他像被吸引一般用手掌轻轻悬空在书页上方，然后触到了细腻的纸张…… 　　下一刻，无法言喻的剧痛从掌心传来，他猛地缩手，但抓着笔记本的那只手却篡得更紧了。 　　敖冕站在原地，看着还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人。 　　表面平静无波，内心惊涛骇浪。 　　他并不是个善人，午时之所以出现在方游在的学殿，是因为他闻到了血的甜香。这股甜香是那么让他沉迷，竟然勾起了蛟龙血脉深处最原始的追逐。 　　他当然不解，却没想到这么快问题就有了答案。 　　“小师弟——”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敖冕下意识把本子放进了储物袋。 　　下一刻房门便开了。 　　如意看到方游就扑了上去，连旁边的敖冕都没有顾及上。她伸出手探了探方游的脸颊，心里一惊，立马笃笃笃跑下了楼打了一盆温水，用帕子扭净了搭在方游额头上，又给他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如意忍着背后发毛的感觉，战战兢兢对敖冕扯出一个笑容：“道友你、你好啊，谢谢你送小师弟回来。” 　　“无妨。” 　　她以为这类妖怪不会搭理她，没想到敖冕竟然回应了，心里也放松些许，试探着问：“小师弟病的很严重，我要去采药煎来给他服下。你……你可以帮忙在这里看着，换帕子吗？” 　　敖冕点头，从善如流在方游旁边坐下。 　　如意便飞快离开赶去南苑弟子开辟的药田，他们这些小妖怪体质远没有乾苑弟子强，因此大家一起种了不少仙宗看不上的“杂草”。 　　仙宗也完全不管这些。 　　迅速挑拣完药材，如意赶回南苑用罐子煎了一大碗，给方游一口一口灌了下去。上去的时候她看见敖冕正给小师弟擦拭双手，还挺熟练的。 　　吃了药，方游的脸色终于好了点。 　　如意松了口气，她之前听到乾苑的消息就匆匆忙忙去找人，学宫寻遍无果才回的院子，好在回来的及时。 　　敖冕突然开口：“还需要什么吗？” 　　“啊？”如意一愣。 　　敖冕指了指方游，神色平静：“他要好起来，还需要什么？” 　　如意反应过来：“这样的伤势静养就可以，但是……如果有那个碧生花的话就更好了。” 　　碧生花是百年份的灵草，如意买不起。 　　敖冕站起，径直飞去了药草堂。不久后，他带回了十株碧生花。 　　如意处理药物，敖冕在一边看着，方游就静静躺在床上，他的体温终于正常的时候，外面天色也暗了下来。 　　小院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回来，却不敢上楼。 　　如意轻咳一声：“这位……道友，你可以先回去，我们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过了许久，久到如意以为这个人不同意的时候，才听到一声“嗯”，随即一枚下品灵石被丢到了她身边。 　　兔妖眼睛一亮，要知道一百颗灵珠才能换一枚下品灵石啊！ 　　“这是报酬。”敖冕道，“我明天再来。” 　　他也需要回去冷静冷静。 　　…… 　　如意捡起灵石，凝视小小一团的人族。 　　又给他紧了紧被子。 第11章 在我摊床的这段日子里 　　方游很想死。 　　他醒来的时候，身体痛得像被车碾过一样，但他生性坚强，于是一边骂娘一边爬，总算在床上坐直了上半身。 　　他当然不能去学宫了，只能在院子里养伤。 　　好在舍友都很友好，给他送了不少东西。 　　这个小院除了他还有另外五个人，如意、卷扬、花岚、松许以及熊七。听名字方游就能把他们的种族猜的七七八八，事实证明也不错。 　　卷扬是个腼腆少年，只来看过方游一次，却送了他一件非常实惠的礼物——他的毛毛织成的毛衣。灵羊一族虽然不起眼，可他们的绒毛真的太暖太暖了，方游终于没在晚上被冻醒。 　　花岚是个小姑娘，送了他一盆竺花，竺花有安眠的效用，他痛的时候嚼上一片竺花花瓣就能缓解一些。 　　松许是院里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几乎可以说是个男孩，比方游还要矮，但已经入门一年了。他给方游搬了挺多吃的，得知他会做饭，两人友谊迅速升温。 　　熊七在院里资历最老，已经入门三年，是个热心的大哥。 　　他人事不省的整整四天都是这些小妖怪在照顾，方游原本自闭的心情因为他们想开了不少，只想恢复后一一报答。 　　哦，还有一个，敖冕。 　　经过几天修养，方游终于能够在院子里走动了，他接过蛟龙少年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 　　敖冕雷打不动每天来探望，说不感动是假的，方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啊。” 　　敖冕看着他，嗯了一声。 　　方游一瘸一拐在小院里绕圈圈，他没有骨折，只是像被人打了八百拳一样酸痛，而且如意告诉他服了碧生花后多走走才有利恢复。 　　哪怕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少年也很认真，眼底不见阴霾。 　　敖冕斜靠在墙边，黑眸倒映出两个小人。 　　“走了。”敖冕说。 　　方游一个转身发现对方已经离开，也不在意，累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云影很深，并不刺目。 　　坐着坐着，他就睡着了。头歪在一边，整个身体缩在熊七打造的摇椅上，已经长长的黑发将他半张脸遮住，越发显得幼小。 　　迷迷糊糊，方游想，他上辈子十二岁的时候在在做什么呢？ 　　…… 　　今日乾苑的风儿颇有些喧嚣。 　　弟子呆在外宗的时限为八年，第一年称一星弟子，以此类推，星级越高越受仙宗重视。 　　四星弟子修习言灵，是在外宗天山之上的金池。 　　天山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山顶微微凹陷成为盆地，一汪清澈湖水倒映天空，澄净无波。在最中央的水面，刚好映照出一轮金色红日，庞大而浩瀚的灵力从中散发，惠及整座天山。 　　叶息悬于半空，长发无风自动，带着十几位精英弟子观战。 　　湖边两岸，一剑一法。 　　凌元白袍临世，风华绝代，眉目可见冷淡。 　　凌楚法衣华贵，身轻如云，脸上笑意盈盈。 　　谁的目光都无法从这对龙族双子身上移开，叶息心里感叹，龙族崛起之势怕是不可阻挡。 　　太阳隐没云层的一瞬间，金池暗淡无光，两人同时动了—— 　　两道灵压在一刹那相撞在一起，激起滔天巨浪！ 　　雨中凌元踏水而来，金色眼眸森然冷厉，长剑出鞘，一道惊天剑光凭空而起，将水流斩成两截。他的身法很快，妖力攻击性极强，让旁人心悸。 　　金芒摧枯拉朽一般将周围巨树连根拔起，却在对岸遇到了阻截。 　　凌楚勾起一抹笑，水流中，她鬓边的珍珠光彩夺目，融发出湛蓝的妖力。 　　指尖术法，瞬间成印。 　　数道水龙卷凭空而起！不同于凌元锋锐的金水之气，凌楚的水术自含生机勃发，此时接天而起，在云霄翻飞涌动，声势惊人。 　　“人呢？”有弟子问道，凌楚消失了身影。 　　“似在那水柱中！” 　　凌元长剑随意一挥，剑意瞬间击穿了水柱中的人影。 　　不出所料，没有砍到真人的手感。 　　一声清响，人影如镜子般碎裂，化成蝴蝶四散。 　　如梦如幻，数十个凌楚在凌元周围成型，甚至有一个轻轻立在了他的剑尖，半蹲而下，手指挑起少年下巴。 　　笑得很得意。 　　“你还有什么把戏？”凌元不为所动，却也没有收剑。 　　凌楚端详他的面容，笑得越发甜了，双唇却吐出一串周正和谐的音节。 　　音波潮起，淹没山顶—— 　　[言灵·风起云涌] 　　在那一霎那，叶息支起了结界，带着弟子拔高数百丈，躲过了喷涌而出的洪水，免遭一劫。水潮助长了龙吟，半个湖都被掀了起来，一波又一波朝四面八方扩散，山石震碎，百兽奔走。 　　但天山早已被设下阵法，言灵带来的破坏被隔离在了范围之内。 　　灵力场剧烈变动，观战弟子被这呼啸魂力摄住心神，痛苦不堪，纷纷竖起妖力抵抗。 　　龙族不愧为龙族，还没成年都有如此破坏力。这言灵加持的音潮不仅对识海有冲击，更能消解妖族的肉身防御，他们如果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屏息看向下方，潮涌之时，凌元离凌楚仅有一线之隔。 　　他们的担心多余了。 　　潮水中心诡异的平静，凌元似闲庭散步，却一剑将凌楚的数个□□全部粉碎。 　　但湖水仍未平息，本体不在这里。 　　凌元垂眸，金色眼瞳深处亮起一道繁复法纹，嘴唇嗡动。 　　众人听不清，却下意识紧张起来。 　　天地诡异地平静了—— 　　是真的平静了，涌起的水流、崩裂的山石、折断的树木……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抓住，停止。 　　和潮波截然不同的柔和气息盈散天地，将一切暴烈抚平。 　　潮水退去。 　　[言灵·万里澄波] 　　两者都是明言范畴的言灵，但凌元参悟得明显比凌楚更深，压制潮波轻而易举。 　　胜负已分。 　　弟子们鼓起掌来，脸上都浮现赞叹激动之色。其他不说，这两位打起来当真是毫不留情，好像对面不是血亲而是仇敌。 　　凌楚现出身形，哼了一声：“回去再打。” 　　凌元收剑：“随便你。” 　　他们两个虽然一母同蛋，但是长得一点都不相似。相比凌元的凌厉淡漠，凌楚更精致漂亮，头发也没变白，阳光下黑得发亮。 　　叶息今年才入九华外宗成了长老，此前并未见过凌楚，没想到他与凌元如此不同。 　　又指点了几个弟子，这上午便可以散了。 　　凌元正要离开，凌楚却跟了上来。 　　少女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倒着走，眼睛轱辘一转：“没想到悬方笔被你抢先了，怎么样，鹿闲用得顺手吗？” 　　凌元：“不错。” 　　“那就好，”凌楚高兴了一下，但很快又蔫了，“哎，但还是太慢了……要是能找到纯血的白泽多好，说不定有办法修复大阵。” 　　龙族水域和下云洲相通，近年来深受魔族侵扰之苦，封海咒术摇摇欲坠。他们两个还未成年，为了安全被长老送来中洲九华，至今已经四年了。 　　鹿闲是他们找到的白泽后人，能力称得上强，虽也对被时光侵蚀的远古言灵束手无策，但聊胜于无。 　　凌元淡淡道：“纯血早已死光了。” 　　“是哦。”凌楚叹气。 　　不过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听说宗主丢了个人族给我们？我还没见过人呢，他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走了。” 　　“？”凌楚摸了摸下巴，“莫非是你把人欺负跑了？” 　　凌元冷笑一声，径直飞走了。 　　凌楚也没再追，她的双眸一暗，笑容意味深长。龙怎么可能厌恶人？只会恨不得将他一寸一寸吃下，永远藏在自己肚子里。 　　方游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几个零星画面。 　　被叫醒的时候他还有些茫然。 　　“师弟？”一张憨厚脸庞出现在他面前，是小院同住的熊七，“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方游看看天色，竟然已经黄昏了：“啊，我也不知道哈哈哈。” 　　熊七说：“师弟我背你上去吧。” 　　方游全身还是有些痛，于是没有拒绝。 　　高了方游半个身的熊七轻轻松松把人背起，却忽然顿了顿：“师弟，你在发抖，是冷了吗？” 　　“有吗？”方游还在想事情，却发现自己身体真的在发抖，“应该是冷了吧。” 　　“哦。”熊七把人背上楼，放在塌上。 　　“师弟这是我带回来的面……按你说的，加了个蛋。” 　　方游道谢，接过面呼噜呼噜吃起来。膳堂的面还算好吃，溏心蛋也是他的爱，这一顿下来，他把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哈哈哈哈哈哈应该是他太饿了，不然怎么会梦到凌元把他吞了。 　　方游吃完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人肉又酸又臭，还很多杂质，哪里会有妖怪不长眼“垂涎”他。 第12章 我又以可以了 　　方游养了半个月，终于可以行动自如。 　　算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月，短短时间却过得比之前二十年刺激得多，重生一回也不亏。 　　毕竟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要想开点。 　　今日休沐，方游打算做大餐犒劳自己，也请小院所有人吃一顿。当然，他也没忘邀请敖冕，虽然这个修炼狂来不来是一回事。 　　他一大早起来，去执事堂领了月例后买了一大堆肉菜。他打算做火锅，这里晚上冷的飞起，还有比围着吃一顿火锅更幸福的事情吗？而且膳堂除了烤就是煮，炒菜都少得很，是时候让他们尝尝人类的手艺了。 　　哼，不管怎样，小日子还是要过的。 　　回到小院，人都不在，方游休息了会儿就开始忙碌。 　　炒辣椒，调酱，腌肉，做锅底，熬汤……最后把炉子搬到堂屋煨火，围着炉子摆齐圆桌，木椅，就像他在乡下时一样。 　　方游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自觉童年还挺快乐。那两口子估计把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给忘了，十二年就没回来过几次，老人病弱又管不住他，所以他从小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别人家小孩在被打屁股的时候，他东村摸鱼西村爬树，吃过百家饭也混过红白喜事，把老家一带都摸了个透。 　　后来进了城，高一时家庭宣告凉凉，他才整明白原来他“弟弟妹妹”都有了，这夫妻两个互带绿帽早等这一天。 　　方游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自己背着书包住到了学校，没让他们为难。 　　看看星星，混混日子，他也就这么上了985。 　　然后二十岁就死了。 　　不知不觉又近日暮，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馋人得很。 　　方游放下看了有一会儿的笔记，笔记是他卧病时候补的，之前那本不知道被谁捡走了。这半月他没法出门，只能求敖冕帮他记录，敖冕竟然答应了，所以他并没有落下多少进度。 　　火小了，方游慢慢蹲下，用竹筒吹了一口气。 　　尘屑散开，扑了他一身，温暖的火光照亮双瞳。方游听着风吹树涌，想着前尘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果然笑了出来。 　　这时候门开了，如意欢呼雀跃：“小师弟我回来了——天啊，好香好香！” 　　紧随其后的是形影不离的三个，卷扬、花岚和松许。他们同年入门，感情深厚，休沐日也结伴去峡谷切磋，今日是特意提早回来的。 　　卷扬和花岚有些羞涩地坐在一旁，松许跟方游关系近些，笑嘻嘻问道：“师弟，什么时候开饭，我都快饿死了。” 　　方游：“快了快了，熊哥回来就行。” 　　如意快忍不住了：“熊瞎子还不回来，一会儿得先把他先打一顿。” 　　众人聊聊天很快便天黑了，熊七终于扛着几坛酒进了门。 　　“久等久等，”熊七爽朗一笑，“我特意买了上等的好酒！” 　　“不是灵泉酿的可不放过你！”如意眼疾手快拿了一坛，打开一闻，露出沉醉表情。 　　熊七道：“是是是姑奶奶，这就是灵泉酿的。” 　　花岚也开口了：“小师弟一会儿多喝些，对你恢复有好处。” 　　方游真诚道谢：“多谢。” 　　很快开席，方游分了不同的酱料，给熊七的特意调了甜口。锅里咕噜咕噜冒热气，最先下去的肉已经煮的骨肉分离，吃一口又麻又辣，十分痛快。方游特意煮了两锅，不放辣另一锅用高汤吊起，鲜香的滋味简直绝了。 　　“好吃好吃！”松许吃得头也不抬，碗里的牛丸飞速消失。 　　花岚：“是啊，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妖族化为人形后皆杂食，只是因本体会有所偏好，花岚是花精，今天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多肉。 　　卷扬嗯嗯表示附和，他吃得不快但很香。 　　如意一抹嘴，又夹了不少肉片进锅，顺便筷子一敲想抢食的熊：“小师弟，以后南苑我罩着你！” 　　如意虽然入门只有两年，但在南苑排名在熊七之上，算是小有名气。 　　美食抚慰人心，外面寒风瑟瑟，里面温暖如春。酒香也很勾人，方游来了一杯，喝下肚后觉得全身一暖，像泡在温泉一样。 　　唔……他眯着眼睛，整个人都微醉了。 　　“笃、笃、笃。” 　　气氛正好时，院外突然传来扣门声。 　　正好三下，带着些漫不经心，又格外提起人注意。 　　“是谁？”如意一愣，想去开门。 　　然而她才站起来，门鞘就悄然落下，原本的结界从外面被撕开—— 　　笑意盈盈的少女负手而立，抬脚走了进来。 　　朦胧发呆的方游忽然发现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一闪，屋子门口就突兀站了个人。 　　方游怔住了。 　　面前的人，是他见过最美貌的女孩。 　　这美丽极具攻击性，明艳而精致，她身穿海蓝色的华丽衣裙，珍珠细碎的光芒在烛光下闪耀，金色的眼眸似曾相似，此时正饶有兴味的打量他。 　　方游目光落到她额头两个青色的角和眼角的细鳞，下意识握紧了杯子。 　　两方对望，气氛格外尴尬。 　　这时候，凌楚动了动鼻子：“好香啊……” 　　“呃……”方游发现锅里东西熟了快被汤汁推出来，连忙压了压。 　　他这一打岔，凌楚也散了气势，被制住的五人终于能动了。凌楚一点也不生疏地凑过来，就凑到方游身边：“这是什么啊？” 　　说罢，又看了熊七一眼。 　　坐在方游旁边的熊七背后汗毛倒竖，猛地站起让去了一边：“请——请坐——” 　　“谢谢你啊，”凌楚笑眯眯地坐下，把凳子挪近了点，撑着一边额头歪头问方游，“我能吃一点吗？就一点。” 　　方游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自来熟，却只能点头。 　　凌楚一挥袖，叠放在厨房高台的新一副碗碟便到了她的手中，她执起筷子，夹了一片肉片放入口中。 　　肉的肌理在舌尖融化，鲜香在口中炸开…… 　　凌楚顿了顿。 　　除去味道之外，一股难以言喻满足感延伸到四肢百骸，让她叫嚣了近百年的、血脉中与生俱来的焦渴得到了纾解。青鳞也曾经感觉到这样的暖流，但他的血脉与龙族相差太大，远没有凌楚感受鲜明。 　　从未有过、想要更多。 　　少女心神震动，面上却还风轻云淡：“好吃。” 　　于是众人就看着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所有的菜。 　　“……”方游倒吸一口气，怀疑她的胃连着宇宙，这可是满满五个妖怪一个人的量啊！ 　　凌楚吃得非常开心，她吞下最后一片菜叶子，然后用手帕点了点嘴唇，小小打了个饱嗝：“多谢款待。” 　　如意看着连骨头都莫得的桌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方游却总觉得这姑娘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块肉，实在顶不住，于是略移开了目光。 　　没想到下一刻左手被捉住了。 　　他下意识想挣开，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反应有些丢人，于是挺直腰背端坐：“做什么？” 　　凌楚轻轻握着面前这个虚张声势的人族的手，触及对方眼底的戒备，放弃了带他回去的打算，只软声求道：“我想吃点心。” 　　“……”这什么人，他们认识吗？ 　　但方游对这个少女的身份稍微有点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好给她包了三块。 　　他这些日子辛辛苦苦做的花糕啊。 　　凌楚接过点心，眼光流转，依然看着方游。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将一块拇指大小的灵料递给了他：“饭钱。” 　　如意呼吸一窒，这是一块灵晶！ 　　在九洲大陆，一百玉子等于一颗灵珠，一百灵珠等于一块下品灵石，灵石还有上中下之分，同样百进制。但灵石之上还有灵晶，灵晶只在顶级的灵脉中才有产出，这小小一块就是天价！ 　　其他人从未见过灵晶，但也感受得出里面浓郁的灵气，看方游的眼神都变了。 　　只有方游这个土包子不明所以，只当这是个亮晶晶的石头，心里还默默吐糟，半个灵珠都不给呢。 　　凌楚终于站起，对周围化作背景板的诸人颔首：“打扰了，告辞。” 　　她离开就像来一样悄无声息，出了门后便化风而去。 　　屋内气氛终于缓了下来。 　　花岚结结巴巴的问：“师、师弟，你知道她是谁吗？” 　　方游说：“那个龙族少主的胞姐吧。” 　　他在乾苑也听说了不少事情，凌元和凌楚一母同胞，因为凌楚先破壳，所以就成了姐姐。她的地位在龙族只高不低，虽然不是未来龙主，但起码也是个亲王，将来分而治之已成定局。 　　松许吐出一口气：“这位殿下来我们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游摇头，不觉得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所以心里倒是很平静。他去厨房取出了之前预留出来给敖冕的食材，泡进了火锅：“你们还吃吗？” 　　如意瞬间不纠结其他事情了：“吃吃吃！” 　　熊七神色复杂，却也坐了下来。 　　众人吃的却都没有一开始香，心里不约而同对这个新来的师弟有了新的评估。看似弱小，但身边跟着的先是蛟后是龙，恐怕也不会多简单。 第13章 我又遇见龙了 　　深夜，凌楚回到了西山居。 　　但她没有上楼，而是径直进了莲池，来到其中开辟的莲华秘境。 　　这一方小秘境原是长老所赠的芥子空间，入口被她固定在了西山居。这等在九洲堪称莫测的手段对龙族来说稀疏平常，不然寻常屋子哪里容得下他们。 　　秘境不大，却也有方圆几十里，除去入口的环形玉台便是一片茫茫清透湖水，丝毫不逊于学宫附近的水流。莲花盛放，灵气充盈，暗金色的余晖洒落，泛起粼粼波光。 　　美不胜收。 　　这里的“日光”来自族内犯错的烛龙，就被困在上方的结界中，因为它早已陷入沉眠，所以这里的天色一直都犹如黄昏。 　　几条等人大小的江团在水下游动，见有人来欢喜摆尾。 　　凌楚却不管他们，手里提着点心盒踏水而行，瞬息便来到了正中央。 　　其余花草已然失去踪影，只有一朵青莲含苞待放，浩瀚庞大的灵力将出不出，在雾气中静立。 　　凌元就浮在水面上，白衣湿透紧贴劲瘦身躯，微闭着眼眸。 　　半晌，他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凌楚落在他身边，观察了一会儿，神色微顿：“你好像严重了些。” 　　龙族王脉有别于普通龙族，虽然力量要强悍上百倍不止，但繁衍艰难，而且血脉中与生俱来便伴有一股血煞之气。这股煞气根植于远古执念，不可追溯，也无法化解，并且会随时间越积越深，直至在成年之日爆发。 　　成年之后，他们拥有寻常族类难以想象的力量，却也要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这股煞气如果控制不好，不仅会影响到心志，甚至还会让他们沦为深海中的幽灵。 　　凌楚离成年还有个几百年，过得还算快活，可凌元不一样。 　　他生来全身银白，是龙族万年难得一遇的白王，血统极其纯粹。与之相对，他从睁眼的那一刻开始就近乎失控，血气弥散东海，七位老祖足足花了八十一天才将他压制住，不至于当场整出一个魔尊。 　　后来，老祖向太一道盟求得水清莲，栽种在了龙宫。 　　水清莲辩万物生息，吞鬼邪，肃三魂，妙用无穷，在下云洲已成了太一道盟对抗魔族的利器。也是靠着这株水清莲，凌元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幼年。 　　此次来九华仙宗，他们特意带了水清莲的种子，在这秘境浇了不少仙珍灵料才堪堪要开花。 　　凌元睁开眼睛，却不回答凌楚问题，而是将她推远了些：“出去，你身上味道太浓了。” 　　他说的味道，自然是人族的气味。 　　凌楚哼哼：“难为你把他的味道记得这么清楚，我今天可见了不少人。” 　　凌元冷冷一笑：“臭不可闻。” 　　然而凌楚不仅不走，还半蹲在了水面上，打开点心盒：“真的这么嫌弃吗？难得姐姐我想跟你分享好东西。” 　　她小心翼翼拿出一块花糕，想了想，又掰成了两半，一大一小，小的给弟弟…… 　　凌元别过头，对嘴边的东西无动于衷。 　　凌楚看他嘴硬，干脆一巴掌糊到了他的嘴上。 　　抵进了牙缝—— 　　凌元只能皱眉吃了进去。 　　软糯的口感，芬芳的香气……但这些都不重要。 　　腹中生起一股热流，涌向四肢百骸，自从那日初见起就越发疯狂的戾气如同被一只手抚平，渐渐平息下来。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凌楚看着他的表情松动，甚至有些怔然，不由得意一笑：“怎么样，好吃吗？” 　　凌元没有说话。 　　与凌楚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震惊，更没有因为多年苦楚得解而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又游回了青莲旁边，阖上双眸。 　　凌楚不解其意：“你不高兴吗？” 　　没有回应。 　　不过凌楚也不沮丧，而是颇为高兴地自顾自说话：“我喜欢他，我想把他带回西山居，天天给我做饭吃！以后在九华，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便杀了谁，最好其他人也不要靠他太近……我还能带他去龙宫，就住在我的宫殿里，那里的结界最强——” 　　话还未完，便被猝不及防泼到脸上的水流打断了。 　　凌元收回术法，嗓音平静：“凌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少女仍低着头，水珠顺着额发滴落下来。 　　秘境中寂静无声，只有水清莲悠悠浮动。 　　半晌，她终于冷静下来，自嘲一笑：“真是……” 　　…… 　　…… 　　* 　　旭日东升，方游时别多日，终于再次踏进了学宫。 　　还是熟悉的空气，还是熟悉的配方。 　　只不过螟颜和他终于被调开了，据说是律秋求的黄长老，黄老头向来温和，没有多问便答应了这个请求。以后有螟颜的地方没他，有他的地方没螟颜，实在是很舒服。 　　方游决心以后更低调一点，最好乾苑诸人都忘了他的存在。 　　昨晚经过如意的科普，他终于知道了灵晶有多值钱。不过他没有要还回去的想法，毕竟人家都给了，退回去说不定还让凌楚恼羞成怒。更重要的是，方游不怎么想再见到西山居的人。 　　学屋熏香袅袅，长老正在讲上古丹方，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方游悄咪咪往后看了一眼。 　　敖冕表面正襟危坐，实际瞳孔放空，早就睡着了。 　　看来炼丹对他来说实在是很无聊……往常这个时候应该早跑了。方游心里觉得奇怪，脸上却笑弯了眼睛，毕竟有条蛟坐在后面，安全感简直爆棚。 　　按他的换算，一个敖冕能打十个螟颜，关键是这小伙子还挺有正义感。 　　上午很快过去，方游去膳堂路上，敖冕仍然跟着。 　　不远不近，方游转过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停下，方游走他又走，脸上面无表情，问他也不说话。 　　于是他只能走快点。 　　敖冕一瞥转角，对着窥视的虫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桃花依然开得很盛，犹如人间四月。 　　* 　　夜 　　方游来到了藏书阁。 　　这是第二次来这里，门口的守夜人仍是玄长老。 　　“长老好。”方游.行了个礼。 　　玄长老嗯了一声，半张开眼：“不错，伤势都已恢复。” 　　方游忍不住笑了笑：“都是同住的弟子悉心照顾……多谢长老关心。” 　　玄长老冷哼一声，心说老夫关心你这乾苑之耻做什么？却是一拂袖：“去罢。” 　　方游便告辞上楼了。 　　他之前已经跟如意约定好，每天晚上一起回去（其实是搭顺风兔），这样他就可以在这里看书了。只是一进去，方游就看到了影影绰绰的七八个人。 　　今晚人有些多啊……方游其实性格有些自闭，不喜欢跟陌生人挤在一起，所以打算往里走走。 　　于是脚尖一转。 　　人果然少了许多，方游漫步，却没发现自己走岔了道。 　　藏书阁呈一层一层的环形，越往里越小，直到嵌合星阁凹进去的岛线。因此它转折的弧度并不算大，入口又恰好在最外层的一侧，方游以为自己是在外环往“里”，也就是另一端走，但其实他正在前往真正的内侧。 　　腰间的令牌微微一闪，与周围的结界共鸣，放开了道路。 　　方游完全没发现。 　　“丹道……？” 　　喃喃念出这一间书殿的牌子，方游想了会儿，想再往里找找。有丹道的分类，说不定就有言灵的，他好奇老久了。 　　于是他慢慢穿过一层又一层…… 　　阵道，过。 　　炼器，过。 　　百兵，过。 　　术法，过。 　　禁史，过。 　　空间与月光交叠，冥蝶缓缓飞过。 　　每过一层，方游腰间那个刚进仙宗时长老给的弟子令牌便轻微一颤，也就仅仅在那一瞬间—— 　　铭刻其上的、代表宗门至高无上权力的字符终于显出了影子。 　　入口，玄长老长抚胡须的手一顿，苍绿的老眼幽不可探。 　　[言灵] 　　方游终于到了最后一层。 　　岛内凹陷，极深的内湖泛起寒气，月光笼涵于水，这一层便格外清冷。 　　在那边，年轻的龙族正靠着书架静静沉睡着。 　　是凌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凌楚：我一锅，我还有一锅，我还还有两块半点心。 　　凌元：我有半块小点心。 　　如意：QAQ 　　青鳞：摸不着头脑。 　　修炼过头的敖冕：…… 第14章 我想摸摸他的角 　　从方游这个角度看，凌元是侧着他的。 　　他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银发似水铺洒在地面，尘雾从缕空的雕花透过，落在他的脸上。 　　在眼睫、袍角，折射出冰霜一般的细碎星光。 　　美到不可思议。 　　方游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凌元面前，他顿了会儿，还是随心缓缓蹲下。 　　像着了魔一样，呆呆地看着。 　　他年少时曾经念过一首诗，是一个作者吹给书内角色的彩虹屁，当时只觉得十分夸张，夸张到他都不好意思看，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竟然只能想得到这个。 　　[优美的额头上， 　　秀丽的鼻梁上， 　　如死梦幻的稀碎银粒乃是月光。 　　纵使没有月光，他的容颜却仿诺自行生光…… 　　他是连月光也不禁相形见绌的美貌拥有者。] 　　风将飞舞的冥蝶扑开，光芒远去，这一角突然暗淡下来，但龙族少年的美貌却更加惊人了，甚至带了静默的、危险的性感。方游能感觉他的呼吸、心跳、身上淡淡的水气，甚至脸颊边浅浅的汗毛。 　　好想摸摸。 　　于是他伸出了手—— 　　的一根手指。 　　轻轻点了点一根白白短短的龙角。 　　又滑又凉，跟块冰似的手感不咋地……方游讪讪收回手，吹了吹被灼痛的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正常人被扫地出门一定相当屈辱，恨不得以牙还牙打回去，可他竟然不怎么讨厌凌元。 　　也许他就是个毫无节操的颜狗吧。 　　方游心里自我反省，心想自己还是没被螟颜打疼，该溜了溜了。他猫腰站起来，想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走人，却没料到蹲久了腿麻，一个顺势踩到了凌元的白袍。 　　“……”方游看着那一个半黑的脚印，心凉了半截。 　　不！苍天逗我！他之前踩了泥卧槽！ 　　方游屏息，一边观察凌元表情一边慢慢往后退，硬是顶着巨大的恐慌回到了门口，然后拔腿就跑！ 　　但他不知道，他的身影消失在这一层后，凌元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醒异常。 　　被触碰的龙角早已滚烫起来，他按着额头，散乱银发间露出半眯的金色眼眸：“方游……” 　　一个普通的弟子能够进到藏书阁的最深处，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了他的结界，这个人族，恐怕远没有表现出来的简单。 　　但也跟他没有关系。 　　凌元的视线扫过袍角留下的脚印，拂手一挥，将尘埃洗净。 　　* 　　西洲　太一道盟 　　密室之中，一簇火光悠悠亮起。 　　昔日光辉早已没落，余留的十把交椅上只坐了六个。而此时，最上方的主位之人并未到来，剩下的人互相打量，黑暗中氛围格外微妙。 　　“有趣，盟主是不在意我等如何谋划？”有女子娇声笑道，火光映出一双美目，慵懒魅惑至极。 　　“有何好谋划的……”她对面的老者慈眉善目，“诸位若是无事，老朽便回去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冥老说笑了，谁不知您这一族越老越硬，如今这东海龙族一脉可都仰仗着您呀！”女子素手芊芊，端起一杯清茶，话里带了三分嘲讽，“不然凭那两个后辈，早被魔族吞了。” 　　有人哼笑了一声：“魅姬，这话你还是少说得好。龙族是比不得你们九尾，尾巴一张就有人甘愿效力。” 　　说话的人蜜色皮肤，身段凹凸有致，眉眼却英姿飒爽，让人印象深刻。 　　魅姬闻言越发妩媚：“姥毒，你还是这老样子，论起为人处世比起你母亲差远了，好歹啊，她像这般年岁时，下代女娲早有了。” 　　姥毒冷笑不已，白虎族的首领见此叹息一声，连忙打圆场：“莫吵了，先说正事吧。” 　　太一道盟的创始人共有十位，处太上之尊，经过百万年的代代相传现只剩下六个，分别是玄龟、女娲、大鹏、白虎、九尾、朱厌几个部族的首领。平时各自为政，只有需要时才会聚在一起。 　　大鹏的年轻族长扯了扯嘴角：“女人吵架……啧啧啧。” 　　姥毒见他，神色越发厌恶：“蚩予，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叫我们过来到底何事！” 　　蚩予双腿交叠，开口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为何……” 　　“将那个人族放走？”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过了片刻，姥毒道：“你如何就能确定，那个少年便是真的人族？你查清了他的来历了？还是你见过真正的人？” 　　蚩予双手一摊：“自然没见过……派出去的人也查不到他的来历。” 　　姥毒笑：“那你还说什么？未成年之前的妖族无论贵贱，本身就要送去学府的，九华离得最近，送去哪里有何问题？” 　　蚩予双眸阴暗：“那如果他是真的呢？本就是道盟先发现的人，凭什么被九华横插一脚，论渊源因果也该先送来道盟！” 　　姥毒幽幽地看着他：“送来道盟……？哈！送到你们手里吗？” 　　蚩予也撕破了脸：“如若不是你挡了信使，他早就该在我手里了。” 　　玄冥震了震拐杖，重重咳嗽一声：“够了！诸位，盟主还没死呢！这是盟主交由姥毒做的决定！” 　　姥毒与蚩予横看两眼，终于还是坐下，停了争执。 　　魅姬在一边看得热闹，白虎一言不发，只有一个人没有出声——那人坐在左侧首位，一身战甲，气势内敛，不怒自威。 　　那是朱厌一族的首领，太一道盟抵御魔族的主力，在西洲权势仅次于盟主。 　　见众人情绪平息，他缓缓开口了：“盟主已经老迈……” 　　姥毒端着茶杯的手猛然捏紧。 　　朱厉继续说道：“许多事情，盟主的判断并不完全正确。人族与我道盟渊源甚深，有任何事也该由我道盟出手，我已派叶息前去探查，也给少盟主递了消息。但就目前所知，他的确没什么引人注目之处。” 　　蚩予捧场：“那如果他是呢？” 　　朱厉淡漠道：“那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 　　一锤定音。 　　魅姬张开九尾：“妾身也是如此认为。” 　　蚩予勾唇：“我同意。” 　　白虎默然点头。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两个月。 　　方游在罗生堂接了一些小任务，都是帮药田浇浇水，替学宫花丛剪剪枝这类的小事，赚了一丢丢贡献值和灵珠，都攒起来了。 　　那个灵晶他没有动，留作不时之需。 　　他也没有再见过凌元和凌楚。 　　方游完全把修仙过成了大学生活，所以在如意得知他一门武学都没学的时候，失语了半晌。 　　“小师弟，虽然吧，你身上没有妖力，可也能练些剑术刀法什么的防防身呀，再不济还能劈个柴。” 　　方游深以为然，于是他去跟了某个长老的“选修课”，名曰《四季剑法》。据说这剑法剑意变化春夏秋冬，6得飞起，全九洲的剑修都在用，不学就亏了。 　　哪个穿越者没有一把长剑杀遍四方的梦想，就算没有威力，他过过瘾也好。所以哪怕受了不少讥笑，甚至长老都不愿意再教他，方游还是每天晚上都在小院里瞎比划。 　　他甚至在藏书阁拓印了四季剑法的剑谱，自己认真研究。 　　小院里的人也来看他舞剑，走的时候都一脸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欲言又止。 　　熊七：“小师弟，要不你换个方向？” 　　“……” 　　如意哈哈一笑：“小师弟年纪还小，喜欢做什么就做呗！” 　　方游无情地扭过头，并找了一片树林自己练。真别说，虽然开始学剑只是玩闹性质，但练着练着，他还真沉迷在了一横一划的动作中。 　　不过这身体才十二岁，经不起久练，方游每次抬不起手的时候就停下了。 　　树林很大，午后阳光正好，小小的少年嘿咻嘿咻地比划着，威猛看不见，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但显然有人看不惯。 　　“碰——” 　　方游正挥出一剑按着剑谱矫正，突然有颗小石子打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手抖下意识往下掉了掉，却稳住了。 　　还算有定心，树上的人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随即数枚石子发射而去。 　　嗒嗒嗒嗒嗒嗒……方游开始还想躲，但随着石子越来越多，他不得不竖起剑来抵挡，一开始当然惨不忍睹，但被打痛了的方游很快学会护住了自己的要害，十个石子也能挡住一两个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跟着石子懵懵懂懂打完了一套剑招。 　　啪叽—— 　　最后一颗小石头打在了他的额头，方游闪避不及，痛呼着蹲了下来。 　　艾玛把他生理泪水都打出来了。 　　方游捂着额头，朝天大吼一声：“谁！” 　　视线中出现了一角白色的袍边。 　　方游一愣，顺着炮边往上看，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凌元慵懒地靠坐在树枝上，似是午睡才醒过来，他一手随意搭在半屈的膝上，一手还抛着几块石子。 　　方游瞪着眼睛，瞪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是你啊。” 　　上次见面他在人家衣服上踩了一脚，现在不确定这条龙是不是来报仇的。 　　凌元垂眸，似笑非笑：“如此惊天动地的剑法，我还是第一回 看见，你啊，果然非同凡响。” 　　方游做了个礼，客气道：“不是我吹牛，这里就没人能学到我剑法精髓。” 　　就像书法家写不出丑字，就算写得出，也是模仿的。 　　凌元却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了他跟前。 　　然后，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姥（mu）毒，第三声。 　　小剧场： 　　方游：看招！眉来眼去剑！ 　　凌元：接招！情意绵绵剑！ 　　凌楚：mdzz 　　青鳞：FFFFFF 第15章 我的咸鱼生活没了 　　不，不是握住，而是抓住，凌元将那把木剑拿走了。 　　“？”方游疑惑。 　　凌元瞄了一眼剑谱：“入门剑招，你竟然学成这个样子。” 　　方游老脸一红：“我还小，还有进步空间。” 　　凌元却没再说话，族内长老从小教养他的标准便高到匪夷所思，他也不觉得有何难处，事事皆要求完美，遂完全无法忍受方游的胡乱狗刨。 　　轻盈挽了个剑花，他便演示起四季剑法。 　　与长老的不同，他的剑意更随性，却带着山与海的宽广，四季并不是庭院银杏的四季，而是悬崖古松的冷峻，一招一式皆有生死真意！ 　　四季有变而天地长存，寄情浮游则沧海一粟。 　　在方游手里还显沉重的木剑到了他的手中却视若无形，轻易就能掌控，方游完全被带入了剑的境界，虽然他不懂，但是也能明白凌元的剑道已经堪称大家了。 　　而他此时还未成年。 　　收剑，惊醒。 　　“你要想学剑，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吧。”凌元将木剑丢还给他。 　　方游“啊”了一声，眼睛很亮：“你要教我吗？” 　　凌元看他一眼：“不教。” 　　方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啊，明天我来这里等你，你真是个好人！” 　　“……” 　　但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变得异常失落：“开玩笑的，我自己学吧，学个七十多年总能学会，虽然我那时已经快要死了。” 　　“……” 　　凌元要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异样：“为何？” 　　“什么？”方游抬头看他。 　　凌元问：“为何再过七十年，你就快要死了？” 　　树林风起，方游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容比刚才真挚许多：“因为我们人不像妖怪，我们只能活七八十年，到九十岁就是上天庇佑了。” 　　出生婴孩，二十成人，三十鼎盛，五十没落。 　　人的生命就像四季，变化无常，终点就是一片白茫茫。方游想，或许他永远都学不会四季剑法了，不过学会这个，又有什么用呢？ 　　* 　　方游学剑的热情还是很旺盛，白日一有空就去树林练剑。 　　当然，就他一个人。 　　他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学宫、藏书阁、小院三点一线，几乎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极限。在别人看来他没有变化，只有方游自己知道他每晚都是深夜才睡下，隔日凌晨爬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他以为往后八年都会像现在一样平静时，变故突生。 　　在方游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四个月，寒季来了。 　　半夜，兔妖摇晃着他，声音近乎惊恐：“小师弟！你快醒醒！不能睡！” 　　方游这才从濒死的麻木中反应过来，整个人抖如筛糠，被骤然跌破冰点的温度逼得说不出话来。如意化成了原型，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大兔子，大到足以把方游整个人盖住。 　　她也果然把方游塞到了身下，整只兔卧在床上。 　　长耳竖起，她捕捉到了楼下花岚的呼声：“如意姐！门开了！” 　　声音断断续续，也抖得不成样子。如意吱吱叫了起来，方游虽然听不懂，但很听话地任她连着棉被把自己叼起来，两人一起冲出了房间。 　　在一楼，空置的房屋地面被打开一个大洞，如意带着方游钻进去后，下面的人马上将暗板推了回去，只留下一丝丝的缝隙。 　　方游全身上下都在发痛，其他人却已经缓了过来，花岚神色凝重：“没想到中洲也开始变得这么冷了。” 　　她拿出了玉盒中封存的盏灯花，用妖力将其重换生机，放在了四周的灯架上，随后又掏出一颗拇指大的海底明珠。 　　柔柔的光晕映到盏灯花上，立刻产生了连锁的反应，整个屋子的所有盏灯花全都亮了起来，呈现出一种梦幻的朦胧。 　　方游看呆了。 　　如意还是一只大大的垂耳兔，舔了舔他的脑袋。 　　“多亏了如意姐和熊大哥，不然我们就熬不过去了。只是九华仙宗都已经如此，也不知外面会是何种情况……”花岚惨烈一笑，“我的族人都怎么样了？” 　　众人沉默，他们也在担心外面的亲人。 　　九洲分了九块大陆，上有天北天南、下有上云下云、中有中洲、东西各有二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九洲的四季开始消失，只分成了暖季和寒季，暖季就跟方游之前经历的四个月一样，虽然变幻莫测但好歹还能正常活动，寒季却完全不一样。 　　地面会被飞霜冻成冰原，大部分植物都无法生存，凛冽寒风甚至能将人撕成碎片。 　　如意和熊七都来自天北洲，他们还曾见过寒季从极北飘来的淡蓝色微光，看似美丽，实则恐怖至极。蓝光途经之地都成了禁区，土地不结冰反化成水，没有任何种族能踏入。 　　所以来到中洲后，他们花费不少灵珠打造了这个暖玉铺成的密室。 　　熊七安慰道：“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松许抹了抹眼睛：“但愿吧，什么时候天亮呢？” 　　他们等了许久，久到方游都睡着了。 　　再醒来时，他发现密室中只剩下了自己。 　　方游穿好衣服也爬了出去，果然，所有人都在小院，一个个都看着天空。方游也抬头，看到了远方亮起的一座高塔。 　　方游之前从没见过它，这座塔真的太高了，就像是一根针一样要捅破天，与此同时，金色的结界从塔的顶端延伸出来，越过了方游在的外宗，还在朝外扩散。 　　天幕仿佛被分成了两部分。 　　方游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风也停了。小院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虽然宗内难免许多不公，但他们在这里就是仙宗的弟子，九华永远会庇护他们。 　　恰好钟声响起，这是召集弟子的信号。 　　如意照例背着方游，大家都没有耽误，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学宫，路上可以见到同样疾行的弟子，皆表情凝重。 　　乾苑弟子在的地方是澄辉殿，叶息高居上位，很快四百零四个人都来齐了。 　　叶息道：“中洲生变，此次寒流不过前兆，宗门还在细查原因，但有一事却已刻不容缓。昨夜丹山遭到天谴，形成大股魔潮涌向四面城镇，死伤无数百姓，你们虽入门不久，但既然身在乾苑，就该居安思危，此次清缴魔族的行动也必须参加。” 　　他随手一挥，数百片玉简如暴雨射出，却精准落到了每个弟子身前。 　　“此次行动五人一组，这块玉简上施了同心咒，你们能互相感应到彼此位置。还有，你们腰间的玉佩会如实记录发生的一切，临阵脱逃者事后清算！” 　　方游握住玉简，指尖一痛，上面的字随之浮现：方游、敖冕、律秋、叶理、螟颜……？？？螟颜？ 　　方游脸都绿了。 　　“祝各位得胜而归。” 　　“是！” 　　准备时间只有一日，非常紧迫，紧迫到方游根本没反应过来。等打包完行李坐在上面，他才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天呐，他这个弱鸡跑出去恐怕一下就被打死了。 　　话说丹山会不会很冷，九华仙宗的结界有没有笼罩到那里？如果没有的话他可能还没落地就被冻死了。 　　他正咸鱼望天的时候，如意却捧着个盒子进来了：“师弟，有人送了你一件东西！” 　　方游一愣：“谁送的？” 　　如意摇头：“不知道呢，那人穿着黑袍，跟你我差不多高，只说东西是给你的就走了。” 　　木盒精美，一看就造价不菲。 　　方游打开盒子，拿出里面东西一抖，顿时满室生光，火红的颜色让人忍不住眯了眯眼。 　　“我的天，火狐裘！这可是罗生堂里数万贡献值的好东西啊！”如意张大嘴，上手摸了摸，“火狐一族生活在天北洲，一身皮毛能抵抗极寒冰雪，防御奇高，但极难捕捉。这袍子的绒毛细密到这种程度，肯定不只用了一头。” 　　方游披上火狐裘，立刻感觉全身都被暖意笼罩了，不仅合身，而且这件火狐裘一点都不重，触感柔软到不行。 　　红色映衬少年白皙的皮肤，他垂眉低眼，眼睑弯弯的弧度动人心魄。 　　如意不受控制地脸颊发烫……小师弟可真好看，而且好像长大了一点点？ 　　方游不知道这是谁送的，但他嗅了嗅，火狐裘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莲香。 　　* 　　一夜后，所有乾苑弟子都登上了灵舟，飞往丹山。 　　此次魔潮爆发的中心就在丹山主峰，能去主峰历练的都是高星弟子，比如凌元凌楚。他们这些低星弟子只需要在外环山脉扫个尾就可以了，毕竟宗门也不是让他们去送死的。 　　三日后，他们落在了某处村庄。 　　村里人大部分都已经逃走，小部分没来得及离开的“七零八碎”躺在地上，尸体散发出一股恶臭。 　　有些小师妹当场就捂着鼻子吐了出来，其中也混了方游这个极不和谐的影子，他吐得比姑娘还要夸张，一张脸青青白白没有半点血色。 　　律秋嘴角轻抽，拍了拍方游的背：“师弟，你还好吗？” 　　方游摆手，说不出话来。 　　天色阴沉，仿佛暴雨将至，空气中弥漫着污浊之气，显然魔族才离开不久。带队的师兄让他们分组各自散开，七日后再来这里集合。 　　敖冕是队长，拿了地图后便带着几人向西，去往他们负责的地方。路上螟颜还算老实，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方游的眼神像淬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敲碗等天使qaq 第16章 我划破手指了 　　魔族分了先天后天，先天魔族无根无源，极难消除，也不轻易出现。后天魔族都是妖族堕落所至，比较容易灭杀。 　　太一道盟根据魔族的实力将其分了十阶，一阶最弱，十阶为尊。按理说，凝魄可以猎杀一二阶，化元可以猎杀三阶，天玄可以猎杀四阶，封神可以猎杀五阶，这次丹山魔潮最高也就是四阶，所以宗门放心将其交给了弟子。 　　主峰的师兄师姐们已经把大部分拦下来，小弟子要对付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敖冕站在原地，蛟龙妖力霸道，配合着他的漆黑古刀，完全就是一台魔族绞杀机，一刀砍一个，面无表情。 　　方游蹲在敖冕后面紧贴着，恨不得抱着他的腰，拼命鼓掌：“帅帅帅！砍得好！再来一个！” 　　旁边的叶理有点无语，却也佩服他敢靠得这么近，需知敖冕周身邪气可不是谁都能承受住的——尤其是蛟龙在杀戮的时候。 　　魔族形态奇形怪状，有的像鬼魂，有的却是野兽，也不知道生前都是什么物种。方游正想着，一转头却看见一张血脸朝他笑，舌头都快舔到他的脸了……瞬间窒息。 　　刀光一闪，吓到方游的魔族化为飞灰。 　　敖冕任他抓着自己袍角，却皱眉：“为何都是冲你来的？” 　　周围大部分魔族都无视了他们，只盯着方游，好像他是一块美味无比的肉。 　　方游欲哭无泪：“因为我太弱了？” 　　他之前鼓起勇气和一个狗一样的魔族掰棍子，结果一下就被扯倒在地，如果不是敖冕发现，他早就被拖走了。 　　律秋吟诵言灵，便有清风拂过，打斗多时的众人只觉得神清气爽。她虽然力量不如敖冕，速度不及叶理，但治愈系的法术学的很好。 　　就连螟颜表现也十分抢眼，在他手下死了的魔族少说也过了十几个。 　　只有方游没有一丢丢贡献，还拖了不少后腿，饶是律秋都有些不耐烦：“方游师弟，你躲去那间屋子里吧！你这样靠在敖冕身边他动不了，在天黑之前我们恐怕就清理不完了。” 　　方游点点头，观察周围状况，在局势稍微缓解的时候冲进了屋子。 　　屋里没有魔族，方游躲在桌子底下，假装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罐子。 　　但敖冕周围的邪气却突然暴涨，仿佛失去了某种压制，他一踉跄，单手扶额，却还是控制不住逐渐泛红的眼瞳。 　　妖力愈盛，邪气愈盛。 　　就在刚刚，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勤修苦练，才使得这与生俱来的躁动平息。 　　敖冕自嘲，却没让方游回来，而是离队友远了些。 　　律秋才从刚才的惊悸中回神，就看到敖冕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 　　她虽不解，却也不会阻拦。 　　等众人清完附近魔族，已经是黄昏。他们没有住进屋子，而是在山脚找了个山洞，收拾一下就打算将就一晚。 　　叶理挠头：“你们谁会布结界？” 　　他说的自然不是妖力支起的结界，而是灵石布出的阵法，今天他们消耗巨大，不可能再支一晚结界，得好好休息才行。 　　螟颜起身离开：“我去捡柴。” 　　敖冕摇摇头，身上满是血腥味。 　　律秋也有些为难：“那我试试吧……不过可能会失败。” 　　她接过敖冕给的灵石，观察了一下地形，打算布个最简单的防御阵，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阵法，但聊胜于无。 　　但就是这个小阵法，她还是失败了。灵石亮起一道微光，叶理还没来得及高兴，法光就因为阻塞的灵力场消失了。 　　“呃……” 　　律秋有些沮丧，叶理安慰道：“没关系，我今晚守夜吧。” 　　螟颜抱着一堆柴火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嘴角一勾无限嘲讽：“这里有的是人该守夜，你抢什么？” 　　律秋摇头：“方游师弟太小了，我不放心，还是我来吧。” 　　敖冕打断：“我守夜。” 　　两人对看一瞬，律秋有些变扭地转过了头。 　　螟颜见此情状，冷笑：“没想到啊，蛟龙也会逞英雄了。” 　　“那个……”方游举起双手，“我想说……” 　　螟颜把柴一丢，砰的一声盖过了方游的嗓音：“你想说什么？你能说什么！真不知宗门为什么要把你这样的废物插在乾苑，连累我跟你一组！这次排名若是不在前三，你给我等着！” 　　清缴魔族算作罗生堂发布的任务，前三奖励丰厚，还有大量贡献值拿。螟颜虽然不想承认，但有了敖冕他们确实希望很大，只是方游一来就扯平了这个优势。 　　他憋了一路，现在终于炸了。 　　方游平静的等他发泄完，才继续说：“我想说，我会布阵。” 　　洞内氛围一滞，旁观的叶理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会布阵？” 　　方游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了洞外。他没有拿走律秋怀里的那袋宗门发的灵石，而是用了自己的——他来之前特意把凌楚给的灵晶兑了。 　　结果瞬间成为小富翁！给院里的人分了一些后，他还剩下很多，成色还很好。 　　方游没急着布阵，而是先在纸上写写画画，整出了一块地形图。南面是山洞，矮山会影响灵力流速；北面是斜坡，石子裸露也会阻碍灵场的形成，西面……至于地底，阵法品阶不高，不用考虑。 　　一条条线勾连起来，中间的交点，就是他该放置灵石的地方。 　　甚至不用挪动一颗小石子。 　　方游布阵很慢，埋一颗灵石就要打量半天，螟颜忍不住催促，却没人理他。 　　最后一丝日光湮灭，方游的阵法终于亮起了刺目的光芒！ 　　灵流顺畅无阻地通过，奥妙气场成型，即使光亮消失，但结界依然非常稳固，甚至将整个洞穴包裹起来。 　　叶理震惊了：“这这这这是黄阶中品的阵法吧！厉害啊方游！” 　　阵法分天地玄黄四等，每一等都有上中下的品阶，他们连个黄阶都布置不出来，却没想到方游竟然连黄阶中品的都学会了！这么说他们队伍是极品配置啊！ 　　律秋弯起了眼睛：“这是黄阶中品的隐息阵，除去防御惊人外，还能隐蔽我们的气息，哪怕是二阶魔兽来了也发现不了。” 　　方游也很高兴，他第一次实战竟然成功了，不妄他在藏书阁研究了这么久，还向玄老头问了半天。 　　气得玄长老打了三下他的脑壳：“朽木不可雕也！区区黄阶阵法，难道不是生来就该会的吗？教你阵法的导师又不是老夫！自己找该找的人去！” 　　阵法一出，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方游进洞，律秋就把那袋灵石递了过来，刚才她是害怕方游布阵布废了，可惜了资源，但现在方游既然成功了，就不能让他吃亏。 　　没想到少年却推了回去：“谢谢律秋，你们用吧。对不起我拖了后腿，这次我不会要任何东西，你们保住我的命我就很感激了，谢谢啊。” 　　他特意用了一枚上品灵石做阵眼，就是希望帮上点忙。 　　来这个世界已经很卑微了，方游就希望能好好活着。 　　律秋沉默。 　　…… 　　外面寒风凛冽，虽然没有冰雪，但只会比下雪更冷。 　　方游裹着火狐裘很温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更透出稚嫩幼小的味道。他的大腿都还没有敖冕手臂粗，谁都能轻易弄折，在这个妖族主宰的世界，实在太过羸弱。 　　其他人当然发现了火狐裘，却没有开口多问，但至于各自都在想什么，也只有自己知道。 　　过了半晌，方游突然饿了：“我想煮点东西吃，可以吗？” 　　律秋问：“要辟谷丹吗？我有。” 　　螟颜冷哼。 　　敖冕也看过来。 　　“不用，我就想吃口热的。”方游兴致勃勃，不管什么环境他都能让自己开心起来，于是一个接一个地从储物袋拿出吊锅、大长勺，早储备好的肉和菜……甚至还有封存好的火锅料。 　　是自己炒的。 　　问其他人他们都不吃，方游只好煮了自己一个人的量。但当热气升腾，香味散开，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几双写满渴望却还强行隐忍的眼睛。 　　敖冕也抿了抿唇，有些后悔之前错过了方游邀请的“晚宴”。 　　螟颜退到了最里面，好像睡着了。 　　“呃，那我再加料。”方游不得不多加了三份。 　　只是他在用刀的时候，一不小心戳伤了自己，伤口不大，只是有几滴血珠淌了下来。 　　方游哎呀一下，含住了自己的拇指，他没有注意到敖冕陡然幽深的眼神，而是把一碗肉递给了他：“诺！” 　　食物入口，红眸瞬间转黑。 　　敖冕一顿，不可置信地再吃了一口。 　　* 　　丹山主峰 　　剑光一横，将最后挣扎的三阶魔族斩灭。 　　凌元落地，过了会儿后面的人才跟上，几人见到倒地的人形魔族，不由露出敬畏的神色。 　　虽然他们和凌元都修炼到了化元，但龙族的战力显然跟他们不是一个级别的，三阶魔兽在这人手中只是一个来回的事。 　　“找到魔境了吗？”凌元皱眉。 　　“没有，这次爆发的源头隐藏极深，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有头绪。”一人无奈叹息。 　　他们几乎在魔潮刚爆发时就被送到了这里，然而三天过去也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魔境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个包裹着大量魔族的独立空间，没人知道究竟魔境是怎样越过重重守卫来到内陆的，他们似乎凭空而生，又凭空消失，每一次都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九洲每年各个地方都会出现魔境，只有请封神以上的人出手才能彻底撕裂魔境。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它，上报宗门。 　　凌元说：“继续找。” 　　话音刚落，他却突然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似乎是被风带来的，十分微弱，触之即散，却蚀骨**。 　　凌元金眸微微眯起，辨认出了血味道的主人—— 　　方游。 　　作者有话要说：　　害羞，龙哥哥啥都闻得到>< 第17章 我啊啊啊啊啊啊 　　深夜，一天的厮杀后，年轻的妖族们都睡得很沉。 　　因为结界的存在，他们都非常安心，认为哪怕有什么事，在结界被攻破的一瞬间也都能察觉。 　　所以没有人守夜。 　　方游做了一个梦。 　　漆黑的丛林中，有人踩过枯枝，附身轻轻按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是什么呢？ 　　[快……] 　　再清晰一些，在说什么呢？ 　　[快……跑……] 　　[快跑！快跑！] 　　快跑！！！ 　　方游猛地惊醒了，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湿透了，但在他转头看到结界外的场景后，却瞬间如坠冰窟。 　　一只硕大的眼睛紧贴着结界，似乎在观察里面，听到一点动静，它裂开了沾着血沫的嘴，里面是森森利齿。 　　而在它身后，数以万计的魔族涌成了一堆！ 　　他们纽缠着，游动着，却没有一个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一点臭味都没有！ 　　方游不敢大叫，一边盯着外面一边推醒了所有人。敖冕第一个醒来，看到外面情况顿时瞳孔猛缩，握紧了古刀。 　　叶理看上去情绪失控，想大声说什么，却被螟颜捂住了嘴。 　　“闭嘴！蠢货！有阵法在他们看不见我们，可你要是惊到他们情况就不一定了！”螟颜低声道。 　　律秋脸色惨白，她在族内被保护的很好，从未见过这么多魔族。 　　“我什么都没闻到，”敖冕声音沙哑，“里面或许混有弱水，这样才屏蔽了它们的所有气息。” 　　天北洲传闻有一条弱水河，掉下去的人永远也爬不起来，至此诞生了弱水一族。弱水没有什么攻击力，但一旦有人堕落成魔，就是一个大麻烦。无他，弱水天生擅长隐蔽，其效果就像一滴水藏在了在了河中，让人难以觉察。 　　律秋手指发抖：“师兄师姐竟然放出了这条大鱼。” 　　方游苦笑：“对他们是大鱼，对我们就不一定了。” 　　叶理冷静下来：“我们必须通知其他人，或者直接向长老求救。” 　　螟颜反对：“不行！外面除了那只弱水，全都是低等魔族，我们不战而退回去都会成为整个乾苑的笑话！” 　　“可是这也太多了！” 　　螟颜冷笑：“未必不是大机缘，我们先通知其他人，人多了就可以共分这顿大餐，这可比到处游猎强得多。” 　　方游都有点佩服他了，这时候都在想着贡献值。 　　律秋说：“这有问题，我们怎么通知其他人？还有，虽然不知道魔族为什么还不进攻，但他们一旦开始冲击，结界绝无可能顶住！” 　　螟颜手上出现一只不起眼的黑色小虫，他低声说：“这只翅虫是我精心所养，魔族对它向来没什么兴趣，由它去通知。至于结界……总归有办法。” 　　“而且，如果有办法加固结界，我们或许也不用通知其他人，只管出去杀，疲惫时再退回洞穴，岂不两全其美？” 　　不得不说，他的建议令人心动。 　　如果能把这些魔族全杀了，他们就是稳稳的第一。 　　第一的奖励让律秋都眼红，每人一棵千年份的灵草、一百上品灵石，甚至还有肆意进出外宗任何地方三天的权力！ 　　藏书阁、养灵池、拭剑园……这些地方哪个弟子不眼馋？连敖冕眸光都幽深了许多，他想要变强，搏命又有何惧！ 　　“但这些魔族为什么会被吸引到这里来？”叶理还是不解。 　　“这重要吗？”螟颜嗤笑，“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加固结界？” 　　叶理心里总有些不安，但还是压下了。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方游也开始思考：“不行，我没办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加固结界。” 　　律秋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敖冕心领神会：“言灵。” 　　当然有言灵可以支起更强的结界，只是……他们都没见过。叶息教授言灵只演示一遍天纹，刻在玉简上给他们的只有一道，就是“回春之风”。 　　所以他们都要拼命攒贡献值去藏书阁再行感悟，而且受权限所困，只能观摩那一百零八道基础咒。 　　所有人心里失望不已，连螟颜都咬牙切齿。 　　这时，却听见方游惊喜道：“早说嘛！我知道有个言灵可以！我画出来给你们看！” 　　律秋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开口问什么，却被叶理拦住。 　　敖冕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游不知道他们内心如何震撼，他现在都没发现自己常去的“藏书阁”是最内层的禁地，既然对言灵感兴趣，过去几个月他早就把一百零八道基础咒的天纹全部记了下来。 　　甚至连更高层的“明言”都记了不少。 　　像画画一样，复杂而晦涩的线条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少年画了出来，一丝不差。 　　他不知道，大陆能够不受影响铭刻天纹的人少之又少，无一不是精通言灵且血统高贵的大妖怪，比如叶息，他来历非凡，从小在太一道盟耳濡目染。 　　比如白泽鹿闲，虽然年龄尚小但在东海仍被以贵客之礼相待，凌元花了四年给他买下一支笔。 　　他信手涂鸦，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人族无可比拟的天赋与地位，在此时，终于初窥端倪。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他完全无视“规则”，仿佛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只是线条，而不是血统带来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画好了。”方游竖起纸页，灿烂一笑。 　　不妄他背了这么久啊，应该一点都没错的。 　　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直到敖冕打破沉默：“我看看。” 　　在他眼中，天纹变化无穷，很快摄夺了他的心神，无法控制。他闭了闭眼，将纸折叠交给律秋：“这是你擅长的。” 　　但律秋像才是刚回神，敖冕再提醒她一次，她才独自一人退到洞内深处，显然是参悟言灵去了。 　　方游紧张地观察外面，还是很犹豫：“能行吗？这么短的时间……万一中途结界破了怎么办？我也只能给你们递个水什么的。” 　　叶理吞了吞口水：“您……你就呆在这里吧，我们保护你。” 　　“？”方游疑惑看着他，哦了一声。 　　在外面魔族似乎要忍不住冲进来时，律秋终于将这道言灵参悟大半。 　　她的妖瞳竖起，早已散下的长发无风自动，嘴里喃喃吟诵着什么，素手一挥—— 　　妖力瞬间蒸发大半，但与此同时，洞外的结界流露出了金色的光辉，将跃跃欲试的所有魔族牢牢抵抗在了外面！ 　　“冲——！”螟颜率先出去，眼瞳流露出嗜血光芒。 　　敖冕紧随其后，在杀戮场反而如鱼得水。 　　只有律秋出去时回头望了一眼，她仍然没有完全脱出言灵的境界，许多平时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涌入脑海。 　　忽然，她有个极其荒诞的想法。 　　如果，她是说如果，天纹对方游来说如此轻而易举，那么言灵呢？传说中没有人能够拓写下来的言灵呢？让白泽一族付出灭族代价的言灵呢？ 　　仿佛触及到了某个巨大的秘密，律秋心如擂鼓，几乎是惊骇地转过了头。 　　不敢直视。 　　…… 　　…… 　　有了可退守之地，加上远超旁人的实力，他们终于在日出之时将堵门的魔族清杀干净。 　　那只弱水见势不妙早已离去，它毕竟只会隐藏，不会进攻。 　　乌云散去，阳光久违的洒落大地，浴血奋战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 　　方游也走了出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突然看到了叶理堪称惊恐的脸…… 　　“快跑——” 　　方游眼睫一颤，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风声席卷，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的腰，直直把他向前拖去！ 　　没等敖冕刀意斩来，那虎形巨兽就已经咬着方游飞速逃窜，只留下草丛摇曳。 　　律秋声嘶力竭，却怎么也追不上。 　　然而她绝望之时，却有一股同样极速的风在她眼前闪过，快得像是幻觉。 　　刹那间，她只看到了白色的袍角。 　　* 　　这是一只四阶魔兽，快如闪电，形如霹雳。 　　山洞外的魔族之所以不进攻便是在等它，只可惜，这只白虎从开场就被丹山主峰的高阶弟子盯上了，足足绕了一圈仍没有甩开，等他按捺不住来到洞穴时，却发现手下都已死光。 　　但是这不要紧，最重要的宝物已经被它咬在了嘴里。 　　方游被一路拖着，脚跟划在地上献血淋漓，腰背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能感觉到魔兽牙齿的血肉腥臭，流下的涎水，甚至刺进他伤口的毛发……方游用尽力气锤了魔兽一下，却跟挠痒痒似的。 　　他完全绝望了，这里谁会救他？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救他？ 　　没有了，他就是个孤儿。 　　方游吐出一口血沫，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不，他希望在这头魔兽吃掉他之前他就死了，不然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但是，颠倒的视线中，他忽然看见了一双黑色长靴。 　　剑光凛冽，自草丛爆射而出！ 　　凌元追了上来。 　　他依然一身白衣，一把长剑，面无表情。 　　一个化元后期，速度竟然跟四阶的魔族不相上下！ 　　白虎咬着方游挤出咆哮，示威似的对追了它一夜的龙族显出自己的战利品。 　　方游被这一带，痛到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无力地朝凌元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凭空抓住一丝生的希望。 　　于是他眼见着凌元的妖瞳竖起，泛起了灿烂的金色，携卷着极致的疯狂、让人战栗！ 　　看似漫长，实则只是短短一瞬间，白虎前脚冲下了悬崖，凌元也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在齐齐坠入魔境的最后一瞬间—— 　　他抓住了少年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早上九点更怎么样，早起就有更新吃=V= 第18章 我进入魔境了 　　有人斜坐着眺望山崖，长至脚踝的头发散落风中，侧脸模糊不清。 　　在他的身边，站了一个黑色长袍的男人，为他撑伞。 　　天空是晦暗的，男人的长发也是漆黑的，他垂着眼，眼尾溢出一丝血红，妖冶得像是只在地狱盛放的蔓珠华沙。 　　…… 　　…… 　　方游睁开眼睛，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凌元。 　　见他醒来，凌元也侧过头，他金色的瞳光还未消散，此时眼尾狭长，跟梦里的人诡异地重合了。 　　他们正在一个幽闭的甬道，又黑又潮，更糟糕的是，借着凌元的法光方游看清了他们的处境——狭窄的洞口挤满了大大小小的魔族！ 　　凌元剑光一闪，很快有一批尸首分离，但紧接着后面又有一批补充上来，像是想要把他们耗死。 　　在方游昏迷的这段时间，凌元就站在洞口，没有任何魔族能踏过界哪怕一步。 　　白衣沾满了肮脏黏臭的血，他却依然平静：“坚持一下，我会带你出去。” 　　方游捂着腹部试图爬起来，他的伤口已经被抹过药了，好了许多，此时咬牙也能站起来。他撑着来到凌元身后，魔族离他也不过一线之隔，但再次面对这些丑陋东西，方游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我该怎么做？”方游咳嗽，眸光亮的惊人。 　　凌元只挥动右手，砍魔族如同砍菜切瓜：“听好，我们已经来到了魔境，你也应该知道魔境是什么。这里没有任何灵力，所有的空间法术包括储物袋全都会被封闭，甚至连时间都是混乱的。我们无法确定这个魔境比外界流速快还是慢，所以不能坐以待毙。” 　　方游明白了，如果这里时间流速比外界慢，即使外面的人向宗门求助，在长老人来之前他们也早就成了一副白骨。 　　只能自救，找到出口。 　　“我杀了那头白虎。”凌元淡淡道，“也付出了八成妖力的代价。” 　　事实上，他把那头白虎剁成了肉泥，就丢在洞外。只是他帮方游上好药后魔族涌入，此时大概已经被吃的渣也不剩了。 　　这没必要告诉他。 　　方游闻言，露出一个笑容：“好厉害啊。” 　　他的笑虽然苍白，却好像雨天盛开的小花，在这样的绝境莫名鼓舞人。 　　凌元回头恰好看到，轻轻抿了抿唇。 　　方游眼睛却暗淡了：“没有关系，剩下的生命都是我偷来的，我已经很感激了。” 　　他以为凌元要丢下他了，魔境没有灵力，储物袋又被封闭，所有的资源补充都被断绝，只能靠妖族本身储存在身体的妖力。现在凌元尚且处于虚弱期，再带上他，恐怕更跑不出去。 　　方游看着外面张牙舞爪的魔族，虽然还在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哽咽着说：“只是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看我，你要是回头看我，我会恨你的。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他的火狐裘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只有边缘的一些毛毛还算干净。方游扯下一把，一边抽泣一边撕下衣角把它包好，塞进了凌元怀里，还把自己的储物袋也挂在了他的腰间，也不管人家接受不接受。 　　“你帮我把毛毛给青鳞吧，告诉他下次别这么傻了，送了东西还不告诉人，这么神秘，其实去罗生堂打听一下就知道是他了。” 　　“储物袋里的灵石分给小院的人，他们都是普通的妖怪，虽然不比你们厉害，可是对我很好。” 　　“还有敖冕，替我说声谢谢，虽然其他人都讨厌蛟，但我不嫌弃，让他自信点，别总做独行侠。” 　　他以为凌元守到他醒来就是为了让他说遗言，这时遗言说完了，就捂着眼睛哭的好伤心。如果不是腰腹很痛，他很想缩在墙角，至少离洞口远一点点，他就能再活多一点点。 　　“好了你走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嗝！” 　　甚至哭到打嗝。 　　“……”凌元难得失语。 　　内心复杂，为这个人族蠢的。 　　年轻的龙族重重吐出一口气，维持住了淡漠的表情：“过来，离我近些。” 　　方游还是没有缓过来，但下一刻，腰被搂住了—— 　　虽然很紧，但小心避过了他的伤口。 　　剑光大盛，凌元妖瞳凌冽，龙的威势尽显无余，他随手一挥，便开出了一条道！ 　　“抓紧了！” 　　方游泪水还没干，环住了这个曾经赶他出门的龙的脖子。 　　他几乎坐在了凌元的左臂上。 　　血肉横飞，黑暗狭小的甬道里，无数垂涎而惊恐的魔瞳盯着方游，前仆后继地涌来。 　　“血……血！” 　　“给我！给我啊！” 　　方游打了个寒颤，他刚才怎么会认为自己有勇气独自面对死亡，实在太天真了。凌元剑意放到最大，快到无形，几乎没有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杀出了山洞！ 　　山洞的开口在悬崖石壁上，下面是深渊，对岸是平整的高原。 　　凌元借力一跃，抱紧了手里的人，用了些许妖力便跨过百尺深渊稳稳落到了对面。 　　魔族则大多不会飞，下饺子似的砸进了深坑，再也爬不起来。一些生前就有翅膀的，也在半空就成了剑下亡魂。 　　方游被放下时，目光还有些尴尬，之前哭得真不像个男的。 　　虽然十二岁的孩子哭哭也没事，但这不是一回事儿。是他误会凌元，可憋了半天也说不出对不起，只能犟在原地当个鹌鹑。 　　凌元看他半晌，直到对面的人全身皮肤都红得发烫，才微不可见勾了下唇角：“走吧。” 　　“哦哦。” 　　方游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低头跟上。 　　钛！ 　　* 　　魔境中没有日月，所有的光都是外界反射的虚影，上一刻还是正午，下一刻就可能变成了黄昏。这里并不冷，只是十分荒芜，没有活物的影子。 　　方游和凌元在荒原停停走走，寻找出口。 　　最后据凌元推断，下一次出口再现的地方，应该在荒原北的尽头。 　　但方游快要走不动了，他来之前没有磕辟谷丹，魔境里又没有食物，甚至连水都不见一滴，他只能嚼草。 　　都怪他自己，贪嘴，要是当初在山洞直接吃辟谷丹，至少可以顶上七天。 　　好饿啊…… 　　凌元发现了他的异状，原以为是伤口复发，没想到是饿得脸色苍白。他眉头微皱：“我见你嚼草根服用，难道不是因为草根可果腹吗？” 　　方游只能说：“我们人……不吃草。” 　　凌元眉头皱得更深了：“娇弱至极。” 　　但他还是从怀里拿出玉瓶，倒出一颗辟谷丹给了方游。出门在外，凌元早明白了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没有过多依靠储物戒。 　　方游哇了一声，惊喜接过，不过他没有马上吃，而是问道：“那你的还够吃吗？” 　　凌元顿了顿，嗯了一声。 　　方游信了，美滋滋吃掉辟谷丹，瞬间肚中有了饱腹感，也不胃疼了。 　　云飞速远去，苍茫天地中，这里又迎来黄昏。 　　他们继续往前走。 　　但很快又有了新的麻烦，方游发现他伤口真的崩了…… 　　他虽然努力忍耐，可还是顶不住，鲜血一滴滴染红包扎的丝绸，走在前面的凌元动了动鼻尖：“你……” 　　话音未落，他双眸陡然锋利：“要来了。” 　　说罢，他一手环住方游腰身，抄起腿弯就开始疾行。 　　但是没有用，原本荒原上分散的魔族如同饥饿已久的鬣狗闻到肉味，很快朝着他们涌来，没过多久就追在凌元后面聚成了一大群！ 　　方游看着远方的黑潮，也发现了不对：“为什么？它们好像突然就能找到我们了？” 　　凌元没有说话，眸光深沉。 　　鼻尖甜美的血腥味仍然让他心神悸动，但就像之前那样，他近乎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你。”凌元说。 　　方游瞪大了眼睛：“我？” 　　对方却没再解释，而是将他放了下来，二话没说开始扒他衣服！ 　　“你干什么？！” 　　“别动！” 　　凌元桎梏住少年的手臂，很快将他脱了个干净，连里衣里裤都没留下。方游窘迫极了，却忍住没挣扎，如果这对逃命有益，让他裸奔都行，就是有点辣眼睛。 　　凌元触及他还在冒血的丑陋伤口，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 　　但手上动作却很快，他撕下自己外袍一角，快速在伤处缠绕几圈，直到冒不出血沫为止。然后用剑划开手心，抹在了方游皮肤上。 　　温软的皮肉颤抖了一瞬间。 　　龙血滚烫，甚至呈现出太阳般的金色，滴落到方游腰腹，很快与他伤口的血融合，终于减弱了那要命的甜香。 　　龙霸道的气息，将少年整个笼罩住。 　　方游被他挤压伤口的动作弄得双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此时魔族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一只魔兽速度最快，张开巨嘴咬了过来—— 　　寒光一闪，敛霜剑无主自动，直接一剑贯穿了魔兽的喉管，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凌元甚至没有转身，他脱下自己衣袍裹住了方游，抱着人便直接离开。待那魔兽彻底失去生机，敛霜剑才把自己□□，甚至还乖巧地抖干血珠才追了上去。 　　魔潮停在了那一摊沾满方游献血的衣物前。 　　几个魔族争夺，将火狐裘撕成了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不让凌元回头是人在最后求生**会非常强烈，如果有人看他，他会求救。他不想拖累凌元，也不想因为本能产生仇恨，在最后破坏他对于道德和三观的坚持。 　　会变强哒！=V= 第19章 我们找到出口了 　　天黑了。 　　他们暂时坐在草地上休息。 　　这里没有木柴，凌元也不会浪费妖力生火。 　　往常方游也不在意，他直接把凌元冒光的妖瞳当成了探照灯，勉强还能看清点东西。但是现在，他恨不得这里一片黑，黑到底才好……因为他现在除了一件脏兮兮的外袍，什么也没穿。 　　天呐，鬼知道他坐在草地上是什么感觉。 　　方游脸色发青。 　　不过他不能说什么，毕竟如果不是凌元机智，现在肯定又是一场血战。 　　“他们是闻着我的血追来的吗？”方游问。 　　“嗯，”凌元的声音依然淡漠，“为了不让你的伤口再恶化，赶路时我会抱着你。” 　　“哦。” 　　方游面无表情，罢了罢了，他又不是姑娘，被抱就被抱咯，以前上学时隔壁寝室玩卡大树不也没什么？ 　　过了会儿，方游有了睡意，眼睛睁不开了。 　　凌元的声音传来：“睡吧。” 　　方游觉得安心，心里应了一声“嗯”，就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一夜无梦。 　　* 　　大概又过了几天，他们终于走出了荒原。 　　啊，方游不是用走的，而是被抱的，不过他自己也很适应就是了。 　　荒原尽头是一片海，深蓝近黑，没有一丝波澜，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可以安全渡过的地方。 　　“我们要怎么过去？”方游讪讪道，“我不是很会游泳。” 　　凌元没有说话，将他放下，独自执剑前往。 　　“别过来。” 　　方游停住了脚步，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劝阻，他帮不上忙，能不拖后腿才是最好的。 　　凌元走到了崖边，凝视平静无波的海面。 　　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连一个魔族的影子都看不见。然而，就在方游以为海里根本没有东西时，变故突生—— 　　龙吟响起，震彻天地！ 　　漆黑的骨蛟上身从海中探出，修长的脖颈扬起，黑黢黢的两个眼眶亮起了象征魔族的红色血芒，他对挡在前面的凌元毫不感兴趣，而是锁住了荒原上的方游。 　　“卧槽！” 　　方游跌坐在地上，仰起头惊恐地看着这条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的巨兽，心跳停了半拍。 　　旁友，你可曾真正见过哥斯拉？ 　　海浪一波一波冲向荒原裂开的悬崖，甚至涌上了草地，跟吓呆了的方游不同，凌元面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这头骨蛟是五阶魔兽，半步天魔。 　　修仙道途，封神是一道分水岭，封神之前不过是小修，封神之后才可称为大妖怪，而封神的难度远超其他进阶的一个原因，便是封神需要猎杀一头六阶魔族。 　　魔族按其来源，分了先天后天，而按实力则分了一到十阶，第五与第六阶差距就好像万丈深渊，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这头骨蛟已经快要踏入六阶的门槛，对上封神都尚有一战之力，更不要说现在的凌元。 　　方游也意识到了这条蛟的厉害，不由看向凌元背影，却看见他站着一动不动，甚至把剑收了起来。 　　“凌……” 　　方游开口呼喊，凌元在的地方突然炸出了一片白烟，跟上次在桃林一模一样！ 　　烟化成雾，有龙腾云而上，银白的鳞片泛起淡金的色彩。 　　凌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浮在空中的龙族。“他”长得完全符合方游的想象，优雅而修长，两条长须须洁白无瑕，只要忽略小扇子一样的长睫，金色的圆润瞳孔…… 　　方游表情管理扭曲了一瞬间。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及时捂住嘴，却还是从喉咙泄出几声诡异闷笑。凌元果然是个未成年，身形跟远处的大蛟比起来小得好像蚯蚓，而且大眼睛配上龙角……竟然还有种呆萌的错觉，像极了方游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 　　凌元冲他大吼一声，但或许是因为加了未成年滤镜，原本有几分威严的声音活生生让方游听成了嗷呜嗷呜，于是笑到几乎抽搐。 　　不行，他不能再笑了，现在是危急关头……噗嗤。 　　凌元见方游还在笑，恼羞成怒地拍了拍地，再也不理他，径直朝着蛟龙冲去！ 　　他的龙形虽然比骨蛟小了许多，看上去可怜，可真正碰上却可以说是残暴。 　　龙的厮杀，靠的是利爪与牙齿，力量和血统，充斥着血腥和压制，且非死不休。 　　方游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凌元妖力掀起的巨浪对蛟来说，轻易就能用长尾扫平，而那只蛟的撕咬对鳞片还未真正褪成龙甲的凌元来说，却是致命的。 　　地动海摇，方游站立不稳，却见他们又遁入云层，再也看不清楚了。 　　他在下面屏息等待，脖子酸了也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方游用手一接，发现是银白的龙鳞。 　　顿时手脚发凉。 　　魔境内陷入黄昏，又到晨曦，再是漫长的白天—— 　　终于，云上一声震吼，骨蛟从云端坠落，砸在了海上！ 　　它像是遭受了什么致命的重击，骨骼在触碰到海水的一瞬间四分五裂，眼眶里的红光熄灭，死了个彻底。 　　最后一刻，他的头颅转过，死死地盯着跑到岸边的方游。 　　方游却丝毫没发现，他的目光完全被另一个从天空坠落的身影夺去了。 　　凌元！ 　　白色的小龙落入漆黑海水，没有再浮起。 　　方游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从悬崖边下去，却不慎脚滑割开了好大一条口子。方游痛得吸气，强忍着腿抽筋，抱着石头一点点往下爬。 　　他完全无视了悬崖的高度，眼睛只盯着凌元落下去的地方。 　　终于，他下到了底，跳入了水中。 　　方游水性其实不太好，身体也近乎力竭，但他始终憋着一口气，在海中寻找凌元。 　　感觉肺里空气用光，方游上浮，缓了会儿又一头扎下去。 　　这次他潜得更深了。 　　他其实知道这是徒劳，找到人的可能性很低，可是万一呢，万一他找到了呢，努努力总能把人拉上来的。 　　仿佛听到了方游的心声，在他继续往下潜的时候，终于在更黑的地方看到了凌元。 　　他恢复了人形，银白的长发海藻一般漂浮，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外纱，泛起龙鳞一般的光泽。 　　他正在缓缓上浮。 　　方游惊喜地游过去，从背后撑住凌元，带着他更快浮起。等他抱着人游到了岸边，气喘吁吁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龙，这个好像应该不会被淹死。 　　“……”方游被自己蠢哭了，默默地看着腿上的大口子。 　　好在水里泡得久，已经不流血了，就是有点头晕。 　　岸边有山洞，方游拖着凌元进去，把他放平查看伤势。 　　越看，心里越是往下沉。 　　凌元伤的很严重，胸腹和背上尤为惨烈，血液都变成了黑红色。方游眨着眼睛，用尽一切办法终于帮他把血止住了，可是对额头的撞击却无能为力。 　　他的额头凹进去了一大块，隐隐可见骨骼扭曲。 　　方游根本不敢碰，只能帮他整理了凌乱的长发。 　　他等了很久，少年都没有醒来，漂亮的长睫紧紧闭着，如果不是那一点微弱的呼吸，方游几乎以为对方死了。 　　慢慢的，方游提着的那口气散了，控制不住地昏迷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方游醒了过来。 　　他猛地坐起，去探旁边凌元的呼吸，非常非常微弱了。 　　方游瞳孔一缩。 　　外面又日出了，虽然没有太阳，却有万丈金光铺洒在海面上，温暖而朦胧。洞口也探出一缕光，静静落在凌元脸上，让他看上去有了些生气。 　　但这是个假象，凌元的呼吸，停了。 　　“给爷醒。”方游在他身边坐着，四肢麻木，只一瞬不瞬盯着凌元的脸。 　　他希望少年下一刻就睁开眼睛。 　　可是没有。 　　方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虽然自己经历了一次死亡，可从没送走过别人，所以从来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算了，不醒就不醒吧。”方游哭着说，“你死了西山居就是我的了……我就住在你的房子里，睡你的床，欺负你的小弟，还要泡你姐姐！” 　　下一刻，他的手被拉住了。 　　方游呼吸一窒，不敢转头去看，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 　　凌元慢慢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眸子看着愣愣的方游，皱眉。 　　“你哭了？” 　　方游下意识摇头。 　　却见凌元转过头，轻声道：“你不会死的，你走吧。” 　　不用管我。 　　这个人一次两次哭都是为了活下去，既然他现在成了拖累，那就这样罢。 　　方游还没弄清凌元神奇的脑回路，就见到人又昏迷了过去，他连忙一探，还是没有呼吸。 　　“……”但方游这次不会以为凌元是死了。 　　只是这里确实不能再呆，他必须带着凌元尽快离开。 　　方游原本以为自己要创造奇迹游过去，可是却在岸边发现了沉积的残骸。这些骨头或许是那头骨蛟的，漆黑无光，但非常结实，而且不容易沉下去。 　　于是方游打包把骨头绑成了一排，再扶着凌元躺了上去。 　　人力小船，发动！ 　　他心里很高兴，虽然推船很累，每次只能推离一点点，但希望就在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方游终于摸到了海的边际，是一片透明薄膜。他将手探过去，陡然感觉到了一阵吸力，要拉扯他离开魔境。 　　方游慌忙间只来得及抓紧了凌元，随后白光一闪，天翻地覆，他转眼就躺在了冰冷的草地上—— 　　凛冽的风袭来，方游下意识裹紧外袍，手里却空落落的。 　　他原本抓着的是凌元，但现在…… 　　人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支持(づ￣ 3￣)づ感谢在2020-04-10 00:00:00~2020-04-14 20:3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霞、二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力土豆娃的朋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我们回到仙宗了 　　“凌元！”方游发着抖站起来，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刚才还在一起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还在魔境里没出来？ 　　他急得不行，刚想迈步，却发现脚下有一团东西。 　　银白色的，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方游迟疑的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东西，发现是把自己缠成了几圈的……凌元。虽然缩小成了巴掌大小，外貌却跟方游之前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龙鳞全掉光了。 　　像条小肉蛇，丑呼呼的。 　　不过方游当然不会嫌弃它，而是把小龙拢在掌心，小心保护着。 　　他的储物袋早没了，凌元的衣物也在化龙时丢失，其他都还在其次，主要是能让别人发现他位置的令牌不在手里。 　　方游咬牙扛着寒风，在陌生的地方寻找出路。 　　丹山附近有好几个山域，他不确定自己在哪一个，但不管在哪边，只要朝着中央最高的山峰走，就一定可以遇到仙宗弟子。 　　好在方游的运气还算不错，在快要冻僵时，终于碰上了一队人驻扎的村庄。 　　门口守夜的弟子很快发现了他。 　　“救……”方游刚开口，眼前突然一片模糊。他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而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双掌还合拢在心口，本能缩成一团。 　　* 　　方游乱糟糟做了很多梦。 　　一会儿是蛟龙追着他跑，一会儿是凌元把他吃了，还有如意把螟颜的头扭下来当球踢，踢完还笑嘻嘻问他球技怎么样，能不能拯救国足。 　　“……”方游。 　　他知道他在做梦了。 　　一双温软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换下了冷掉的帕子，方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眸。 　　还有什么东西往他脖子钻，痒痒的。 　　但很快又昏迷过去。 　　…… 　　…… 　　四日后，方游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笑意盈盈的凌楚：“你醒啦？” 　　方游眼睛转了转，发现自己躺在张异常华丽的大床上，房间里悬梁细雕，轻纱垂曼，还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熏香。 　　这里好像是西山居……说是好像，是因为这房间比他之间住的大了好几倍，大到让他有些怀疑。 　　此时已近深夜，深海明珠发出融融光芒，透过纱帘，没让刚醒来的少年感到一点刺眼。 　　“凌……”方游想坐起来，脊背却一阵刺痛，让他又瘫了回去。 　　凌楚走过来，一指轻点他的眉心，灵力涌入，顿时让方游脸色缓了过来。少女这才开口：“你受了很重的伤，后又被寒气所侵，现在还不能动。” 　　方游喘息，点了点头。 　　凌楚说：“知道你担心什么，凌元在这里，喏。” 　　她手势一转，从袖袍中拿起似乎仍在沉睡的凌元，一甩丢到了方游枕头边，刚好靠着方游脸颊。 　　她的动作很粗暴，仿佛手里不是胞弟，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玩具。 　　方游问：“他的呼吸……咳咳，断……” 　　“不用担心，这是龙族的假死状态，只有在受伤极重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凌楚卷着自己的头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必要时候我们还会退回幼年，毕竟那时龙的身体恢复力是最强的。” 　　原来如此，方游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有醒吗？” 　　凌楚嫣然一笑：“一直醒着啊。” 　　“……”方游。 　　他转头看着直挺挺的巴掌大小龙，心说不像啊。 　　凌楚撇了撇嘴，却还是没拆穿，而是说道：“那凌元就交给你了，毕竟在你身边呆着，他更安全。” 　　方游没理解她这话的意思，凌楚却轻笑一声掩门离开了。 　　他只能转头观察沉睡的凌元，他似乎已经被洗过了，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甚至有些肉嘟嘟。 　　“还挺可爱，”方游咧开嘴，又忍不住咳嗽两声，“至少没人形那么吓人。不过，既然落到小爷手里，明天就把你清蒸了。” 　　凌元还是没有醒。 　　看来凌楚应该在开玩笑，这条龙这么讨厌人的气味，现在脱离险境了怎么可能愿意凑在他旁边。也不知道要在这里躺多久，他好想回南苑见一见如意他们。 　　方游终究体力不支，看了一会儿凌元就闭上了眼睛。这里太暖了，暖到在雪地走了很久的他有股落泪的冲动，还是仙宗好，离了仙宗的孩子像根草。 　　纱帘无风自动，掩住了雕花木窗。 　　千年灵草制成的熏香丝丝缕缕渗入方游呼吸，调养他的身体，让他不至在梦中被疼痛惊醒。 　　感知到身边人气息平稳之后，凌元慢慢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圆润柔和，比人形时候泄露了更多的情绪。 　　他的龙角轻轻蹭了蹭方游的鼻尖，放任自己享受难得的宁静。 　　自他诞生起，从未感受过的安宁。 　　* 　　过了些时日，方游渐渐能坐起来了。 　　或许是凌楚给他喂的药起了效果，方游这次养伤没觉得有多难熬，青鳞也给他带了不少南苑众人送的东西解闷，虽然都是些小玩意儿，但很用心。知道其他人还好后，方游也安心待了下来。 　　再次见到青鳞，恍如隔世。 　　生死关头走一遭，方游自己想通了很多，他已经淡忘了当时离开的感受，自然也对青鳞没有了理由疏远。 　　他给了台阶下，青鳞也变变扭扭接受了，两人和好如初。 　　只是凌元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后知后觉这是凌元的寝屋，紧张了半天，不知道西山居的人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如果说是亲近，之前却把方游的自尊心踩在地上让他滚；但如果是厌恶，又没法解释凌楚的自来熟，还有凌元……他在魔境没把自己丢了。 　　不仅没丢，自己还冲在前面，差点死了。 　　方游默默给窗边晒太阳的“小虫”翻了个身，眸光复杂。他心想，或许凌元就是条奇怪的好龙吧，不管怎样，他都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外面仍然一片萧瑟，花草都枯萎了，但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好晴天。方游缩在躺椅上读玉简，凌元就在他手边，触手可摸。 　　龙幼年很像娃娃鱼，四只小jiojio上有一层薄薄的膜，还透着粉色，捏着怪舒服的。龙角也不冷到刺手了，手感像玉石，还会在掌心升温。 　　好摸。 　　就是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方游缩了缩手，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白龙又打消了怀疑。但被萌物冲昏的大脑却清醒了，算了算了，他还是别再动手动脚，凌元醒来知道了不得了。 　　他把注意力放回玉简上，再没管放在窗边的凌元。 　　因此，他不知道，那对温良的龙角又冷到刺骨。 　　就像他也不知道，所有来探望的人都被挡在了西山居结界之外，只能留下一点东西。 　　甚至是凌楚，都不能时时进来这个寝屋。 　　* 　　在方游养好伤执意离开的那一天，凌元终于“醒了”。 　　凌楚正在和方游掰扯，好不容易把人拐到自己地盘，哪能轻易放走，而且这段时间她过得舒心极了，没了戾气困扰夜里睡觉都能做个好梦，方游简直是宝贝。 　　可惜她不能直说。 　　“真的要走吗？你虽然表面看上去没有大碍，但实则毒入肺腑，没有个十年八载好不了的，”凌楚一脸真诚地胡扯，“你救了凌元就是我们的恩人，不必有负担，留下来吧。” 　　“……”方游。 　　他全身上下连个疤都没了，精力也很旺盛，好像不是中毒的样子。 　　兴许是少年表情太过震惊，凌楚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静默间，她就发现盘在卧榻的兄弟醒了，于是眼光一闪：“方游，你要离开的话，也得先跟凌元说一声吧。” 　　方游怔愣地看着半立起身体的白色小龙。 　　凌元也安静地看着他，视线停顿在少年背着的包袱。 　　半晌，他飞到凌楚肩膀上，传音入耳。 　　“送他走。” 　　凌楚眉梢一挑，同样传音入耳：“你确定？” 　　没有回应。 　　凌楚叹了口气，终于退让：“好吧，方游，我送你出去。” 　　方游回神，点头道谢：“谢谢……呃，殿下。” 　　少女摆手：“你就直接叫我凌楚吧，我们是朋友嘛！” 　　她慢吞吞走在前面，然而不管再慢，还是很快就到了西山居门前。不管再喜欢，对方既然已经拒绝，凌楚作为龙族也不会一直跟着，就不送下山了。 　　方游弯腰行了个礼：“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虽然力薄，但以后一定会尽力报答。” 　　凌楚笑嘻嘻道：“那就留下来。” 　　“……” 　　“哎，开玩笑的，”凌楚惋惜道，“你走吧。” 　　方游点头：“嗯，再见。” 　　凌元一直看着他，方游别开视线，顿了顿脚步，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下山时，他忍不住回头。 　　凌楚的身影已经模糊，但他依稀看见，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仍然盯着他。 　　宁静，幽深。 　　如芒在背。 　　方游加快脚步，脑海里却有阴影挥之不去。到了山脚，他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遥望半山的西山居，却仿佛还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龙仍然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凌元：(个_个) 　　撒点糖糖，过几章就可以加速方游长大了，这篇文章是慢热成长型的，谢谢大家陪我一起走啦>< 第21章 我了不得 　　方游回来后，被抓着盘问了整整一天。 　　从山洞被堵，到进入魔境，再到逃出生天、西山居养伤……方游到后来干脆拿了一碟瓜子，一边磕一边讲，如意听得津津有味，跟着方游一惊一乍。 　　兔妖感叹：“活着真好。” 　　方游也叹气：“是啊。” 　　“不过其实，我们已经很幸运了，”如意顿了顿，“小师弟你知道吗，整个九洲现在都不太好，这百年死了好多人。” 　　中洲群龙无首，分裂数块，不少地方的大城主与门派勾结，权势甚至盖过国主；天北洲天灾不断，许多部落的人都沦为了奴隶，寒季就是人间地狱；天南洲孔雀神朝独当一面，还算得上安稳，但其野心勃勃不断扩大版图，在九洲四处点火。 　　西洲和魔族你死我活，原本的世外之所也变了味。 　　东海虽然依旧繁盛，但魔域攻势之下，龙族王脉死了不少，只剩下几位老祖还在勉力支撑。 　　上云洲和下云洲就没好过，不提也罢。 　　方游才知道外面局势这么糟糕，和如意一块丧了起来，两人长吁短叹，熊七哈哈笑着端上了菜盘：“管他日如何，不如今日享受！” 　　美食当前，如意把脸埋进盘子，哪里还记得什么东西南北洲。 　　听说方游回来，敖冕和律秋也闻讯来探望，不过没多呆就走了。倒是叶理走的时候不情不愿的，似乎想说什么。 　　回到学宫的日子风平浪静。 　　方游却觉得哪里不对。 　　他隐隐约约觉得其他弟子看他的眼神变了，具体表现为：没人跟他说话，而他走到哪儿那里的人就一哄而散，散了就算了，还要悄悄打量他。 　　就像现在。 　　方游忍不住对上某个弟子的眼睛：“瞅啥瞅！” 　　那弟子僵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看书。 　　方游受够了这奇奇怪怪的氛围，冷着脸收拾东西走了。见人离开，学舍里却像解了禁一样哄闹起来，撺掇几个领头聊最新消息。 　　“据说他成了殿下的那个宠！”某坤苑弟子。 　　“哪个殿下？” 　　“不知道，大胆点，或许两个都是。” 　　“……” 　　某乾苑弟子疑惑了：“我怎么听说，他学会了黄阶阵法，还能画出天纹？” 　　“哇！真的假的！不可能吧？他不是一点妖力都没有吗？” 　　“律秋说的……我不知道。” 　　“还是切莫听信谣言，他到底怎样，明日自有分晓。” 　　此话一出，周围静了片刻，不过很快又热烈起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无他，明日他们这些新弟子可以观摩到真正的言灵！ 　　真正的言灵！ 　　在一道言灵就被重兵守卫的现在，他们想要见到远古传承只有在学府的时候。而九洲学府千千万，没有一个有九华仙宗的底蕴，因为仅仅是外宗，就是一百零八道基础咒落地之所—— 　　就在清灵山。 　　* 　　“消息属实？” 　　正在火炼池磨练的敖冕抬头，看向了池边有些紧张的少女。 　　他赤着上半身，汗珠顺着精悍腹肌滚落，没入火红水中，此时气息微喘，让律秋通红了脸颊，眼睛不知道往哪儿放。 　　“嗯嗯……啊，对，是说去清灵山。” 　　敖冕沉默了一下：“知道了。” 　　说罢便转身，继续练刀，对身后美人害羞毫无所觉。 　　律秋咬了咬唇瓣：“那个……你要不要喝水？” 　　池水中央的人却不耐烦皱眉：“不需要，改日谢你，你走吧。” 　　“……”律秋只好走了。 　　不知不觉已到黄昏，敖冕心无旁骛，世界中只剩下手中的古刀，每一次挥刀的力量、角度都近乎完美。血色夕阳落到他胸膛，平白泛起了几分血腥之气。 　　只是一晃神，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年被夺走的那一瞬间。 　　“！”敖冕血瞳亮起，一道刀锋偏走，激起滚烫池水，溅了他满身。 　　不可回想，不可在意。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 　　星辰显现的瞬间，星阁最高的地方，站了一个人。 　　玄长老垂手而立，神情恭敬：“阁主，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 　　裹在全黑长袍里的人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茫茫天地，淡声道：“你认为会如何。” 　　“不好说，老朽在世千年，也曾想过能有一人扭转当今局势，为九洲挣得半口生息，只是……”玄长老长叹，“年纪大了，就不做此幻想了。” 　　星阁阁主却是笑了：“众生如何，从不是一人可以决定、可以挽救。你纵使有逆天之能，也无法主宰一切，万物自有其出路，何必杞人忧天。” 　　玄长老苦笑：“多谢阁主教诲。” 　　“你不信我。”阁主玩味道，“那你不妨与我打个赌，就赌你老窝所藏十万年的玄枢棋盘？” 　　“不敢。”玄长老果断拒绝，“阁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夫毫无异议。” 　　“啧，无趣。” 　　黑袍人随意坐在观星台边缘，拿出一坛好酒，示意玄长老也坐。玄长老从善如流，两人遂对饮起来。 　　酒过三巡，阁主道：“不过，今晚怕是有人睡不着觉了。” 　　玄长老呵呵摸了把胡子：“岂止，恐怕西洲高层就没人可以安寝。” 　　* 　　夜幕降临，叶息挑动烛火，映出他半张幽深脸孔。 　　“清灵山……也罢，早些见分晓对谁都好。”他将手中半张纸条燃灭，纸灰随风而去，最终尘埃落定。 　　可惜了，那只白虎没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 　　清灵山，九华仙宗外门禁地之一。 　　世人皆知言灵分四等，分别为基础、明言、绝句、禁咒，散落四方。九华仙宗为当世第一学府的底气就在于疆域内拥有的言灵是九洲最多的，哪怕是号称起源的太一道盟都不及。而且九华向来保持中立，其他势力鞭长莫及，长此以往，竟成了一处难得的和平之地。 　　在这里，龙与蛟的后代也能保持微妙平衡，不像外界一般势如水火。 　　话归原处，清灵山靠近内宗，周边山脉都被白雾笼罩，兽类绝迹，只有繁林生长。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处掠空而过，哪怕是飞鸟都会因窒息的压力而坠落，因此想去的人只能步行。 　　而言灵，镇住的不止是魔族，还有妖族。 　　又有弟子倒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被拖走时眼眶都红了：“我还能坚持……我还……” 　　叶息摆手，让人把他连同其他昏倒弟子都塞进马车，原路返回。 　　去清灵山的路只走了一半，就已经有大半南苑妖族倒下，随行的马匹灵兽也筛选下不少。这次来历练的都是新弟子，出发时浩浩荡荡好像蚂蚁搬家，现在一个个都垂头丧气，面色青白。 　　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近言灵，这与血统、心境、天资息息相关。 　　乾苑弟子表情沉重，他们初次如此直白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先祖的差距，自入宗来骄傲的气焰被打弱了七八分。 　　不得不说，新入门的乾苑弟子只有经历了此遭，才会真正被他们的师兄师姐放在眼里。 　　螟颜夹在里面大汗淋漓，他嗜杀成性，手上沾的血越多，这时就越痛苦。律秋还算轻松，她自小天真烂漫，而敖冕面色平静，教人看不出深浅。 　　甚至有人口吐白沫，趴在马上不知生死，都到了这个地方，谁会甘愿回去。 　　与他们相比，方游就像个异类。 　　“哇，这雾好浓！我都看不清了！” 　　少年因为脚程慢，所以玄长老特许批了一头灵兽给他骑，此时他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风景，轻松得好像出来春游的。 　　“……”叶理看着他，有点怀疑人生。 　　方游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把瓜子递了过去：“你要磕吗？” 　　叶理拒绝，却又听到他问：“这些灵兽是你们同类吗？为什么他们不会化人？” 　　于是叶理默默走开了。 　　妖族和妖兽能是一回事吗！ 　　方游见他避开，也不生气，犹自慢吞吞嗑瓜子，只差把门牙磕飞了。 　　最前面的叶息见此眸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被旁边的玄长老一声咳嗽打断：“老夫瞧你面色不佳，莫非也是被言灵威慑了？” 　　叶息回神，淡笑：“玄老说笑了，我还不至于连山底都去不了。” 　　玄长老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两天后，他们终于越过了山脉，来到了清灵山脚。 　　这时弟子已经十不存一，乾坤启南，唯有乾苑保持了大部分人。 　　晨光微熹，他们提着灯，站在狭窄的小路前，仰望高入云霄的巍峨巨山，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仿佛天地在向他们缓缓倾倒，风灵穿过石壁，呼啸低鸣，平添萧瑟寒意。冷月从夹缝中显现，旁边稀落挂着两颗星子，除此只有老松青藓、陡壁悬崖。 　　浓雾缭绕，叶息的声音模糊传来：“随我来罢，走上这……第一层。”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起古老的游灵。 　　众弟子顶着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一步步跟着他，越走，识海越是纯净，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们仿佛朝圣者，一丝一毫都被神灵看透。 　　来到第一层，微光点照之下，铭刻于石壁上的言灵显出了一角。 　　先前说过，妖族无法直接参悟言灵，只能通过白泽一族转录的天纹感受其中规则，所以他们能够直视言灵，却不被夺去心神。 　　但言灵的伟大，哪里是在于能否迷惑他们的心智，而是让他们从心底想要臣服。 　　“这是一道杀戮咒，但先祖创造它的本意，却是为了保护我妖族当时尚且弱小的族人。你们体悟之时切莫偏离本心，不然难得圆满。”叶息指导，众弟子默默听着，心里感激。 　　不，除了一个。 　　方游的灯砸在了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叶息皱眉望去，却看见少年呆呆走出了队伍，没有理会周围人的拉扯，径直站在了石壁前，眼神空洞。 　　他仰着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泉水滴落，金光照耀，石壁上的言灵在日出时展露出了全貌—— 　　那赫然是横折撇捺的方块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作者有话要说：　　辣个，因为这周轮空了，所以改成隔日更压压字数QAQ，直到下周四，谢谢大家谅解>< 　　点我不迷路>< 　　感谢在2020-04-15 00:00:00~2020-04-1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言流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我看到了 　　漫天的桃花都谢了，簇拥着桃林深处的那个人。 　　他在对自己笑。 　　方游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最早是在西山居梦里的河岸，然后是藏书阁云海上的悬崖，最近便是在魔境醒来之前。 　　但他依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认出他是个少年。 　　到底是谁呢？ 　　忽然，对面的人开口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梦境被撕开，方游再次看到了石壁上硕大的一行字，有什么极热的东西挤进他的大脑，快要爆了！他听见叶息说，这句言灵的本意是保护，不！不是！ 　　他觉得，是谁冒犯了他，就该被斩断手！ 　　这念头凭空而起，方游为自己的想法一惊，再反应过来时，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梦里的少年扎着一头马尾，从天而降，他赤着双脚，神情极为冷漠，冷漠得根本不像是人。周围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他的剑反射着清白的光亮。 　　周围的妖兽蠕动着身躯涌上，想要撕碎他。 　　他出剑了—— 　　龇牙者，杀。 　　反咬者，杀。 　　违逆者，杀。 　　对抗者，杀。 　　总一天 ，他会筛选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与这些毫无人性的妖兽截然不同的东西。 　　* 　　在剑光劈到自己身上时，方游终于彻底清醒。 　　他转过头，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叶息也皱着眉头极为不悦，看他回复神智，难得出言嘲讽：“怎么？你这是悟了？” 　　方游双手还在轻微颤抖，闻言只低头认错：“弟子神思恍惚，长老恕罪。” 　　叶息却不依不饶：“你既然没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胆敢在此地失仪不敬于先祖，那就让我们看看，你到底学到了什么。螟颜——” 　　螟颜站出一步：“弟子在。” 　　叶息拂袖：“我曾教过你这道基础咒，你便去与他试试。” 　　“是。” 　　律秋暗自心惊，她想下去寻玄长老解围，却没有机会。周围弟子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可是道攻击咒，万一真伤及性命怎么办？ 　　敖冕问了出来，叶息只是说：“有我在一旁，不会有事。” 　　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也没有哪个弟子硬要质疑长老权威，纷纷闭了嘴。 　　只能围观。 　　螟颜面无表情地走近，他虽然全身难受得很，但仍然抑制不住妖瞳中的兴奋之色，朝对面的人轻声道：“方游，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这些天碍于摸不清方游深浅，螟颜一直憋着没找方游算账。没错，因为方游被抓，他们整队与第一的奖励失之交臂，气得螟颜三天没睡觉。 　　晦涩语言自妖族嘴里吐出，成势的肃杀之气一荡，随即疯狂袭向对手。 　　螟颜感觉自己妖力在这个地方被削弱许多，因此言灵形成的风刃……只在敖冕身上戳了几个洞。 　　最后一刻，敖冕站在了方游面前。 　　他的刀锋正对着螟颜：“长老方才，为何不出手？” 　　叶息眸光闪了闪：“只是看看方游水平罢了。” 　　敖冕冷笑：“那长老可知道，人族脆弱至极，只需要一丝妖气就能破开他们防御，危及性命？” 　　叶息：“那现在我已知晓，你可以退下了。” 　　敖冕还欲再说，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方游站在他身后，另一只手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神色，他的小臂似乎被风刃刮伤，鲜血一滴滴流淌到石缝。 　　出乎意料，这一次他没有被入体妖力伤到内里，就像他上次于白虎口中也只是受到外伤一样。 　　少年重重喘息，喉咙像刮了沙，嘶哑无比。 　　须臾，他一把推开敖冕，力量大极了，让蛟龙一个踉跄才能站稳。 　　“方游？” 　　但少年没有回应他，而是一步一步朝着螟颜走去。 　　他走得很慢，全身都在颤抖，但他没有停，直到握住螟颜肩膀，仍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就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每一次都格外激烈。 　　螟颜没有反抗，反而想看他要玩什么花样，却很久没等来方游下一步动作。正当他脸上要勾起嘲讽笑意时，却看见少年抬头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不同于妖族读出的没有音调的、极为扭曲的汉语，他一吐一息，浑然天成。 　　天地静了。 　　阳光破开云层，树叶沉入泥土，露水在古松尖上滴落，鸟儿在巢穴啾啾呼唤……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瞳孔中纤毫毕现，恍若无限延展的画作。 　　叶息瞳孔猛缩：“不好！” 　　敖冕从幻觉中挣脱，想冲上去将方游扑倒。 　　但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外放的威势，甚至没有任何预兆，只在那短短的瞬间——风穿过了螟颜的身体。 　　螟颜最后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下一刻，他的肉身像是山崩一样坍塌，骨骼血肉从内里被撕成了碎片！ 　　“啊啊啊啊啊啊！！！”离螟颜最近的弟子尖叫出声，被这惨叫惊醒，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倒退三大步，拔剑威慑，不可置信地看着中间残杀同门的人。 　　他们之前全都看走了眼，这人哪里是人畜无害的小绵羊，分明是隐藏极深的鬼，下手之狠辣完全不输魔族！ 　　少年一头长发凌散，对外界恍若未闻，他看了看底下仍带血色的齑粉，蹲身从里面抓住了一只黑色的小甲虫。 　　小甲虫气息奄奄，半死不活地蹬了下腿。 　　少年抓着它，走到了叶息前面。 　　“拿去吧，这是他的本体，虫子是不容易死的。”方游说，语气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我在书上读到过，只需要七个月，他就能再塑造一副躯体。” 　　“到时我再来杀他。” 　　他把虫子放在了叶息手心，不顾对方脸上堪称惊骇的表情，自顾自走了。 　　少年的神情动作一如既往，好像还是个正常人，只是刚走两步，他的身体就失去了某种支撑，从青阶上摔了下去。 　　咕噜咕噜滚下一层，直至昏死在路口。 　　* 　　“咚——咚——咚——” 　　钟声玩命地回荡在外宗，像是催死一样急促。 　　所有弟子都被禁止外出，四苑前多了上百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弟子巡视，遇到游荡的不问因果一律关去星阁地牢，和从清灵山回来的新人作伴。就连九华大门都在这短短时间封闭，护宗大阵转为防御，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只因为某个人，触动了百万年来那根依然敏感的神经。 　　. 　　星阁大殿 　　外门四大长老已经来齐，都看着上位的星阁阁主。 　　阁主坐在帷幔后，百无聊赖地敲着扶手：“那个叫做螟颜的弟子可安置好了？” 　　黄长老：“启禀阁主，已经送去万灵池中闭关，再辅以天材地宝，想必一月就能恢复过来。” 　　阁主颔首：“此事是星阁之过，一定要好好安置。” 　　“是。” 　　叶息耐着性子听完，见没了后续，不由开口：“那方游该如何处置？” 　　玄长老看他一眼：“我等还未追究叶长老之过，叶长老倒有闲心问别人。” 　　叶息脸上的笑淡了些，眯起眼：“清灵山之事我确有过错，甘愿领罚。” 　　黄、林二老见他竟然承认，都觉得颇不寻常，果然，叶息又道：“但我既为仙宗长老，又为道盟使者，就绝不会对方游纵容姑息！如若仙宗不管，我就只能上禀道盟，请道盟来主持公道了！” 　　玄长老：“不过是弟子间的打打闹闹，有错一切按宗规来便是，什么时候轮到太一道盟插手我仙宗之事了？” 　　“不过弟子间的打打闹闹？玄老说得好轻巧，方游滥用术法伤及同门，事后并无悔改反说改日再来，这哪里是一个仙门子弟的言行？若不好好管教，他日堕入魔门，更坏我仙宗名声。晚辈虽资历尚浅，却也要为螟颜说句话，为我千百普通弟子说句话！” 　　叶息语气一转：“况且，这事与我道盟也有极大关系。” 　　阁主：“哦？” 　　叶息面色沉肃：“方游，他竟偷学我道盟禁咒！” 　　玄长老额角青筋暴起，却被阁主压下：“你且说说看。” 　　叶息：“螟颜肉身受到重创，连骨骼都被碾成粉末，若不是蟲族本体特殊，恐怕此时连转世机会都没有。试问，一道基础言灵如何会有这样的杀伤力？这在九洲根本不可能。” 　　“在下当时听方游使用言灵时已觉熟悉，又在事后查看齑粉中隐含的规则之力，如此更加确信，这就是我西洲密不相传的言灵禁咒！虽不知他从何处习得，但太一道盟自然有权盘根问底。” 　　林长老叹气：“那究竟是道盟哪一种禁咒？” 　　叶息拱手：“既然是密不相传的禁咒，恕在下无可奉告。” 　　玄长老反唇相讥：“当时只有你一人在场，岂不是你想如何编造就如何编造？” 　　“你！在下所说字字属实，阁主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已经知会道盟，到时两方会审自有结果！” 　　“竖子嚣张，既已递了消息又何必装模作样，真当我九华仙宗怕了太一道盟？！” 　　两人争锋相对，阁主却坐在帷幕后看得精彩，待殿内缓和后才摆手道：“两位同为外宗四大长老，何必为了个弟子吵成这样，兴许那个小弟子不过是天分高了些罢，并未偷学什么西洲秘术。” 　　叶息笑道：“那既然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普通弟子，外宗为何如此反应？听这钟声……恐怕连大门都关上了吧？” 　　阁主听了这话竟也不怒，而是温和道：“叶长老，封闭宗门可不是我的意思。” 　　殿门被人轰然踢开，一男子逆光而站。 　　“这是宗主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6 00:00:00~2020-04-18 20: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土豆 12瓶；莫言流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我变态了 　　来者黑袍乱发，十分年轻，腰间长鞭斜斜胯着，嘴里还叼了根草。 　　“哟。” 　　他自然不是宗主，但他腰间挂着的令牌，却让叶息眯起了眼。来人大步进门，同时取下信物随手一扔给阁主：“宗主有令，外宗暂时由诸法刑地接管。” 　　不同于外宗星阁包揽一切，内宗共有三阁一地，这“一地”便是诸法刑地，别称法阁。法阁镇守诛仙渊，地位超然，阁主与十二位殿主执掌全宗杀伐，更是宗门核心力量，非大事不得惊扰。 　　而这股势力一旦出场，也代表了宗主的意志。 　　这个年轻人便是法阁的大弟子，未来的掌权人。 　　——名曰祝情。 　　祝情鼻梁上架了个奇怪物件，遮住了隐带血光的双眸：“哪位是叶息叶长老？” 　　叶息站起：“是在下。” 　　祝情点头，身后着黑衣面具的手下便上去扣住了人，用捆仙绳绑了个结实。 　　叶息没有反抗，只是问道：“为何？” 　　祝情：“叶长老向外传递我宗门机密，阁主命我将你关去刑地听候发落。” 　　叶息气笑了：“在下不过告知道盟方游偷学我西洲秘术，这也算是机密？” 　　“并非这个。” 　　“那你可说说，是何机密？” 　　祝情嗤笑：“既然是机密，又怎能当众说出。” 　　叶息被自己说出的话堵住，一时间脸色发青：“原来这就是九华的待客之道。” 　　祝情不在意的点头，掏了掏耳朵：“是啊。” 　　“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几个擅自闯入中洲的客人，仙宗也好好招待了一番，叶长老不用担心。” 　　叶息终于撕开了伪装，目光阴沉：“九华仙宗，当真是要站队了吗。” 　　“叶长老——”祝情打断他，“烦请您抬头看看九华宗训，我仙宗立场，从未变过。” 　　叶息被带走后殿内气氛变得随意了许多，玄长老看了又看，最后狐疑问道：“祝小子，我们宗训是？” 　　祝情耸肩：“胡扯的，哪有这种东西。” 　　“……”玄长老。 　　阁主倒是对他鼻梁上两片薄薄的“黑色宝石”有些兴趣，他这种年纪，竟也没见过如此古怪之物。不由好奇：“你这是什么东西？” 　　“大陆边缘仙山上淘到的，许是异界之物，”祝情道。有了这玩意儿他就再没用过之前缚眼的白绫，现在正是新鲜时候，哪能引起这老怪注意，于是转移话题，“那个少年呢？我要见见。” 　　阁主：“在星阁塔顶，你自己去吧。” 　　祝情便告辞离去，在看过方游后深思一番，吩咐属下去了一趟南苑。 　　* 　　敖冕已经被单独关押了一天，被人带去密室的时面上却丝毫不见疲惫。 　　恰好律秋刚从密室出来，见到敖冕眼神一凝似乎想要暗示什么，却被旁边黑衣面具人一推肩膀，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敖冕独自进了密室，里面极暗，只有一只蜡烛点在案前。一个黑袍男子正歪坐在椅上看着什么，兴致勃勃，敖冕见他手上拿着的本子，下意识瞳孔紧缩。 　　那是方游的笔记本。 　　但敖冕很快就平静下来，在很早以前他就劝说方游用妖语书写，而且每一本都借走确认过，不会出现半点痕迹。有痕迹的那些……也早就被敖冕烧毁。 　　祝情放下本子，懒懒道：“叫什么名字？” 　　“敖冕。” 　　“几岁了？” 　　“二百二十一。” 　　“看过这些本子吗？” 　　“没有。” 　　“为何，你和方游不是朋友吗，他不给你看？” 　　“我与他并不相熟。” 　　祝情摸着下巴笑道：“你果然知道这是方游的物件。” 　　敖冕：“……” 　　祝情：“小朋友还是有得练啊。行了，你可以走了。” 　　敖冕正要退出，却又听到密室中人幽幽叹气，不由顿住了脚步。 　　“小蛟龙，你记住，有些东西最好永远烂在自己肚子里，不要过多注意，也不要深入其中。否则，你，还有你的蛟龙一族都将有灭顶之灾，这是我的忠告。” 　　敖冕没有回头：“弟子谨记。” 　　祝情目送他离开，红眸闪烁，最终还是熄了下死手的心。罢了，看在是同族的面子上，就留这个小子一条命。宗主其实并不在乎太一道盟是否知晓那个少年的秘密，因为道盟就算发觉，也只会拼命掩盖抹杀，但其它臭鱼烂虾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正好趁此机会，将其他势力埋下的钉子连根拔起。 　　……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四苑弟子被禁足难免紧张，被关押的新人更是惶恐，外宗完全被诸法刑地接管，就连长老都无权干涉。血腥味于桃林中弥久不散，黑夜中总有断续惊叫，凄厉可怖至极。 　　午夜，甚至有人目睹不少黑衣人结队而起，朝宗外飞去。 　　但在这种时候，西山居却打开了大门。 　　凌楚带着怀里的龙子直行星阁，星阁阁主早已等候多时。凌楚没有进去，只让凌元与阁主面对面谈了一夜，他虽极虚弱，却还是化成了人形。 　　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至此开始—— 　　凌元闭关。 　　* 　　方游想起了自己刚死的时候。 　　飞机在空中疯狂摆动，最后砸进漆黑的海中。不少人死在了下坠的过程，方游却平静地坐在位置上，双手放在大腿，看着窗外颠倒的世界。 　　他当然害怕，可是除了害怕，也没有别的什么。 　　如果有人能在这时候陪他说说话就好了，可惜也没有，刚才还在疯狂尖叫的那些脸庞此时都抽搐着贴在了一边，仿佛沉睡的孩子。他看着他们，微微有些怜悯，有一刻甚至想摸摸他们的头。 　　封闭而窒息的空间，在最后的倒转中迎来绚烂的刹那…… 　　烟花一般。 　　脊椎在瞬间断裂，他没有痛苦，只感觉自己被深深的海水包裹。 　　之前的人生便与他毫无关系了。 　　传闻庄周梦蝶，不知道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方游脑中片段纷杂，一会儿是刚入门时的不安，被螟颜踩在脚下的屈辱；一会儿又是绝境面对魔族的恐惧，踩在生死线上的茫然。 　　温暖与保护固然有，但他始终如同惊弓之鸟，不知道明天应该去哪里。 　　好累啊，好想睡觉。 　　…… 　　…… 　　少年睁开了眼睛，呆滞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打量四周。 　　他似乎在很高的地方，窗外云天触手可及，还能看见凛冬支起的结界薄膜，过滤过的阳光洒在地板，呈现出灿烂的金色。 　　方游下床，穿好鞋袜，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铺开的路，用上等灵玉打造，表面闪烁着细碎流沙。两边没有围栏，尽头有人坐着，似乎正在等他。于是方游也慢慢走了过去，停在那人背后。 　　裹在黑袍下的人开口了：“坐。” 　　方游就坐在了另一边，双脚悬空，仿佛踩着云。两人中间摆了个茶盘，有一杯正对着他，方游经得同意后便也捧了一杯茶慢慢喝起来，垂眸看着云下外宗疆域。 　　很美，也很小，向外便是茫茫山林，好多飞鸟低低盘旋，连成一片。 　　这里应该是星阁吧……方游心里很平静。他有之前的一切记忆，也很清楚残杀同门的下场，但他没办法解释，也不想解释。或者说，他应该承认这就是他做的。 　　方游轻声说：“您是来处罚我的吗。” 　　旁边的人却是问：“孩子，杀人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方游发着呆，许久才摇了摇头。 　　黑袍人又说：“那你还会这样做吗？” 　　方游想了想，诚实道：“我不知道诶。”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会以为他在找茬，可黑袍人只是淡淡笑了笑：“那就不再想了罢，该怎么样便怎么样，一切随缘。” 　　“您是阁主吗？” 　　“是。” 　　“哦，”方游点点头，“我可以问您一些事吗？” 　　“问。” 　　方游看着他：“人类真的存在过吗？” 　　阁主说：“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么。” 　　方游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睛里有些湿，过很久才眨了一下。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下意识避免去想从前的事，天天规划以后要做什么，吃什么，明天天气怎么样，可是现在，他终于装不下去了。 　　心里就像破了个大洞，稀稀疏疏地透风。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快乐了。 　　“方游，”阁主突然道，“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愿意接受吗？” 　　“您说吧。” 　　“清灵山是外宗禁地，其实并不因为它是言灵落地之所，而是因为在它的山顶，有一件东西。这件宝物九洲已经遗失了近百万年，甚至久远到只有很少人才记得它，如果你能登上清灵山顶将它取回，那你之前所做一切一笔勾销，内宗也会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方游微微睁大了眼睛：“是什么东西？” 　　阁主：“是一把钥匙。” 　　“钥匙？”方游一怔，“为什么是我，其他人不可以吗？” 　　阁主笑道：“只能是你。” 　　方游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马上答应。 　　阁主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只要你能进入内宗，你就有机会游历九洲大陆，其他地方的上古遗迹也有不少，到时你便可以一一验证自己的猜测。关于人族，关于你，这不好吗？” 　　方游：“您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阁主看上去却并不在意，只是说：“不管是什么，但总让你困惑，你想解开这个困惑吗？” 　　良久，身边坐着的少年终于点头： 　　“我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加速倒计时=V= 　　各位旅客请在上时光机前买好薯条西瓜~ 　　感谢在2020-04-19 00:00:00~2020-04-20 20:5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我变成传说了 　　冷月如钩，方游将烛台放在石头上，在背风口抱着膝盖等待天明。 　　他来清灵山已经一个月了，越往上走路越艰难，很多地方因为没人打理几乎成了草木绝壁，他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免得脚滑掉下山崖变成断腿小白骨。 　　断腿小白骨……油焖小排骨。 　　方游闭眼，把奇奇怪怪的杂念甩出脑海，心里静静勾勒今天所看到的最后一道言灵。 　　如此，他就已将一百零八道基础咒全部学完了。这个速度放到九洲简直是惊世骇俗，基本上没人会相信，因为自古以来天资再不凡的妖族要学会所有基础咒，至少也需要一年。 　　可方游轻松做到了。 　　对他来说，言灵基本上是以前学过的诗词，记住毫无难度，只是还不能融会贯通。他没有再出现过第一次那样激烈的反应，偶尔才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但事后仍然感觉有一股暖流注入身体，原本对他来说普通的诗词突然就具有了别样的力量。 　　方游试验过，如果没有见过言灵的本尊，他哪怕将唐诗三百首背出来都无济于事。 　　用汉语说话也一样。 　　只有他达到高度的专注、并且意志心念都统一时，汉语才是“言灵”。 　　不过方游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他发现自己用言灵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原本只是个使出小火苗的咒语，他读出来可能就变成了熊熊大火。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哎，只希望阁主看见被烧秃的半边山别找他算账。 　　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经大亮。 　　方游揉揉眼从洞穴里爬出来，继续攀爬。昨天他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因此不一会儿就找准了路，钻过最后一个狭窄缝口，拽着藤蔓一撑，他就到了云海中的方寸之地。 　　站在这最顶峰，好像与太阳和月亮齐平了，隐隐可以看见远方小小的星阁塔尖。风从四面八方扑来，差点直接把方游吹下去，他抓紧了山石，一步步蹭到了中心的石碑旁。 　　石碑古朴，不知道用什么做成，这么多年竟然不见半点腐朽。 　　方游用衣服擦干净上面的风沙，却发现碑上什么都没写。 　　空白一片。 　　他忽然觉得这是一块墓碑，于是在四周刨了刨，果然不久后便摸到一块硬物。他小心将东西挖了出来，是一个银白的盒子。 　　盒子的质感有些像金属，却非常轻，边角有云纹滚起，摩挲起来冰凉一片。方游想打开它，意料之中失败了，晃一晃也没有半点声音，仿佛是空的。 　　阁主说里面是一把钥匙，那钥匙自然是用来开门的。 　　所以仙宗想打开怎样一扇门，门后面又是什么呢？ 　　方游抱着盒子想了很久，始终没有头绪，最后还是将盒子放进了储物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石碑，正打算离开时，脚下的清灵山却突然“震颤”了一下！ 　　巨大的轰鸣声向外扩散，云海泛起了瑰丽的紫色—— 　　落成一片鲜红的雨。 　　* 　　外宗 　　所有人呆滞地看着清灵山的方向，脸上皆是震撼之色。 　　那一角天幕祥云瑞兽环绕，灵气疯了一般从地底喷涌而上，又在最顶点爆炸，余波甚至敲响了内宗的创派之钟！ 　　上古清音回荡，方圆千万里的水流都激起浪花，百兽奔走聚集，朝九华方向震吼—— 　　“天……啊……” 　　“有有有有人登登登上了清灵山顶！” 　　“这很厉害吗？” 　　“废话！古往今来从未有人登上过清灵山山顶！那里可是有一道禁咒啊！而且与其他地方的言灵禁咒不同，清灵山是绝对排外的！” 　　新弟子瞪大了眼睛。 　　灿烂的云霞映亮了每个人的眼睛，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哪怕是在夜晚天空也是黄昏一般的暗沉浓烈，云层下的一切都染上了夺目的金红。 　　去往清灵山的弟子越来越多，有外宗的，但更多的是内宗的。不少人都开始探听究竟是谁登上了清灵山顶，一时之间群情激动，甚至有庄家摆开了赌局，猜测对象从内宗三阁排到了外宗四苑，一水儿的风云人物。 　　还有人自己押自己，重金砸下，别的不说名声就赚足了一大票。 　　长老也不管他们，如今清灵山禁咒被触动，寻常妖族根本不能靠近。不过就算在外环也能感悟到一丝法则道意，修炼起来好处多多，等在外面凑热闹的弟子便一边打坐一边等人。 　　他们倒要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做出了此等惊人之举，想必一定家世不凡血统高贵妖力强横天资聪颖……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普通到怀疑人生的少年走出来时，集体失声了。 　　最前面的女弟子呆愣：“这……你路过吗？” 　　方游刚出树林就被一群火热目光盯住，不禁往后倒退三步，这时听到这种问题，就更尴尬了。 　　“呃……应该是。” 　　远远就看见乌泱泱一堆人，也不知道在堵谁，早知道他就绕路了，虽然那边难走了点。 　　场内出现了片刻静默，但众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时候还能有谁能从清灵山出来？只能是那个登上顶的弟子了！不管多么不可思议，他们还是纷纷朝着方游涌去，面上都挂着热切的微笑。 　　“我是内宗日阁弟子，特来代大师兄请小友前往日阁一叙。” 　　“内宗云阁也想请小友到访……” 　　“外宗同盟恳请师弟加入……” 　　除去宗门内部势力，竟然还有从中洲各国来的弟子在招揽他，方游简直莫名其妙，心说阁主也太不靠谱，拿宝贝不是应该是个秘密吗，怎么弄得人尽皆知。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清灵山上有禁咒，只以为这些人是冲着钥匙来的。 　　就在方游快要被人流淹没的时，玄长老拯救了他：“都像什么样子！一个个拉拉扯扯，全部给我回去！尤其是内宗的，来到星阁的地盘就要守星阁的规矩！” 　　长老面容沉肃，众弟子收敛几分，一个两个都退开了。 　　“方游，阁主要见你。” 　　“是。”方游对抛来的眼色视若无睹，径直跟着玄长老走了。 　　隐没人群中的律秋神情复杂，想喊他，却终于没开口。旁边的叶理还没回神，犹自张着嘴处于石化状态，估计谁和他说话都听不到。 　　如意和一帮人挤在后面，只蹦起来看到了个背影。 　　方游回到星阁后，便把盒子交给了阁主。阁主十分满意，承诺他无论什么时候想进入内阁都可以，还奖励了他一个空间有屋子大小的储物戒，里面装满了灵□□草。 　　“谢谢阁主。”方游接过了储物戒。 　　“螟颜一事我已封锁消息，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阁主道，“不过嘛，这次后你应该会很受欢迎。” 　　方游想起刚才被围堵，不由皱了皱眉：“他们找我干什么。” 　　阁主笑得意味深长：“你回去就明白了。” 　　方游想不通，只能告辞了，没想到临走前阁主又给他抛了一个炸弹—— 　　“如果你想活着，就再也不要用言灵书写了。” 　　方游猛然转头，盯着他，目光竟然有几分冰冷。 　　念出言灵方游毫无压力，毕竟谁也不知道言灵的真正读音，即使他发挥的威力比其他弟子强大许多，也能用天赋来解释过去。可是一旦被人发现他可以写出“字”，方游不知道这些妖族会对他做什么。 　　他还不想死。 　　阁主：“你之前藏得半点不认真，无怪乎被我察觉，不过放心，所有东西都已被处理掉，你是安全的。” 　　方游突然笑了，一字一顿：“弟子相信，仙宗不会害我。” 　　阁主弯唇：“当然。” 　　* 　　内宗　云湖天池 　　古樱旁，男子负手而立，簌簌花瓣落了满身。 　　他的身影恍惚，仿佛随时都要御风而去，点点星光从发梢散开，凝成一团团柔和的冥蝶。 　　半晌，他说： 　　“去，公之于世吧，我九华仙宗，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人族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卷完—— 第25章 在下十六一枝花 　　四年后 　　. 　　阳光和煦，桃花开得很好，一大片大片簇拥在一起。 　　暖风拂过，唯有一支格外娇艳，它红到糜烂，仿佛下一秒花汁便会渗出，香气扑鼻醉人。 　　这样一支花，总是格外引人注意的。 　　果然，下一刻，它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折断了—— 　　“小师弟！！你在哪儿！凝魄考试要开始啦，小师弟啊！”少女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桃林，哪怕十分焦急，嗓音听上去却也好似含了糖般甜蜜软糯，让听者弯唇一笑。 　　他道：“师姐，我在这里。” 　　如意循声而去，便在一棵绚烂花树下找到了想找的人。 　　兔妖原本是来催促他的，但在看到方游的那一刻，却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树下的人一袭朴素青衣，黑发随意扎在脑后，眉目缱绻，手上还拿着一株桃花。他望过来的时候，眼尾淡薄一扫，里面却藏了万千星光。 　　质洁、朦胧，像一块美玉绽放出了温暖光晕，动人心魄。 　　时光荏苒，当初刚入仙宗惶恐而幼小的师弟，如今早已长成风华绝代的少年，他每一年都有惊人的变化，痴迷他的人越来越多，曾经的欺凌伤害早就不见了影。 　　当然，这也跟他日益显露的实力有相当关系。 　　方游，自四年前从清灵山上下来后，便在言灵一道上展露了惊人的天赋。他在短短半年内学会了所有的基础咒，四苑大比上一骑绝尘洗清了废物之名，此后沉迷藏书阁阅尽百卷，虽仍然不具半点修为，也从没去上过武道课，却再没有人会看轻他。 　　起初南苑和他同住的几个妖族还有些疏离，总觉得他会离开，但方游却一直住了下来。时间一长，隔阂尽消，彼此之间都成了情谊深厚的朋友。 　　方游把花递给如意：“师姐，这花送你，香得很。” 　　如意嘿嘿一笑：“好，小师弟呀，我们该去金池啦！” 　　她自然地蹲下：“最后一次了，就让师姐背你去吧。” 　　方游嗯了一声，从背后抱住了这只毛茸茸的兔子，依然是熟悉的暖暖。他说：“师姐，以后我还来找你们玩。” 　　“那好哇。” 　　如意全速前进，方游在她背上已经很适应了，所以并不觉得颠簸。当年他爬不上九华仙宗的云梯，如意也是这样背着他，一晃四年，他们也很快就要分开。 　　不一会儿便到了金池，参与考核的弟子已过了七七八八，但没有人走，因为方游排在了最后。 　　围观的人堵满了金池岸边，方游神色自若地从如意背上下来，走到叶息旁边行了个礼。 　　“弟子来晚了，长老恕罪。” 　　叶息看他一眼：“无妨，开始罢。” 　　这两年“远游”的叶息也回来了，仍然呆在九华仙宗，诸位长老对待他的态度也仿若曾什么事都没发生。方游虽然膈应他，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以礼相待，下课拜拜。 　　“你想从那一道开始？”叶息翻着书目。 　　方游：“按顺序吧。” 　　叶息一个个亮出天纹，方游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指的是哪道言灵，他吐音清晰，颇为轻松，即使有刻意削弱，但言灵威势仍然比普通弟子所念强上数倍。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燕草如碧丝，青桑低绿枝。” 　　…… 　　饱满的灵力聚拢又散开，金池沉淀在一片浓雾中，一会儿是明月幻影，一会儿是绿草如茵，寻常弟子念出几道言灵后妖力就会被抽干，之后难以为继，但站在中央的人始终淡定如初。 　　同为考核人的玄长老目露欣慰，林长老却有些郁闷，这孩子怎么就在武道上没有半点天资呢？他也老想收徒了。 　　律秋看着周围变化，想起方游第一次接触言灵时的笨拙，不由有些感慨。这实力虽然比不上内门积累深厚的弟子，但水平起码也在化元了，要知道，和他同期的大多数人连凝魄都不是。 　　但这也不能说其他乾苑弟子就不努力了。 　　几年前宗主出关，内门便流出这样一个说法：人族与妖不同，他们不需凝练妖核便可通过魂力参悟言灵，而这种族天赋的代价便是他们极短的寿命、还有远比妖脆弱的躯体。这样一来众人疑惑尽散，心里也平衡了许多。 　　如果要他们选，当然还是宁愿活得久一些，只要修为上进就能与天地同寿。 　　人族真傻。 　　被觉得傻的方游念完最后一句言灵，通过了这场凝魄考试。 　　叶息将象征凝魄修士身份的印记打入方游的弟子令牌，再交还给他：“恭喜，以后每月可到道盟的散点领些补贴。” 　　方□□了弟子礼：“多谢长老。” 　　叶息：“若你愿意，以后不如去西洲一游，我可为你推荐。” 　　方游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先应了，反正他很快就去内宗，叶息怎么也抓不到他。 　　晚上回到南苑，小院里的人给方游办了一个小小的宴席。 　　明月当空，清光万里。 　　四年里方游熟悉的人都来了，美酒珍馐在前，连敖冕都难得有了些醉意。蛟龙少年一手撑着额头，漆黑双眸盯着方游：“最多一年，我也会去。” 　　方游抱着酒坛子打了个嗝：“不、不用急，还是打、打好基础再说。” 　　叶理劝道：“人方游是只学言灵就好，跟我们不一样。九华外宗和其他学府的外门不同，连龙族那两位殿下都老老实实呆够了八年，你怎么想着先跑？” 　　敖冕晃了晃酒杯：“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也绝不会比其他人差。 　　但这一句敖冕没有说出来，气氛正好，他也不想扫兴。叶理没再追问，只是看着神色低落的律秋暗暗叹气，真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 　　花岚感觉气氛有些怪，微笑缓和：“其实小师弟提前去内门我是服的，这四年来，我从未见他放松过，就算是休沐日也是泡在藏书阁不出来，连最喜欢的糕点零食也不做了。” 　　松许一撇嘴：“那不是，我们没口福。” 　　方游压着他的肩，粲然一笑：“怎么，前几天是谁把我的板栗吃光了不认账？” 　　“哼！你还说呢！我要是不吃点，你那板栗恐怕全送去乾苑了！” 　　方游笑倒在了桌上，醉意朦胧，也没反驳。 　　熊七将酒一饮而尽：“今日一别也不知道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我们天资微薄，恐怕就止步于外门了。” 　　熊七已是七星弟子，如意六星，花岚松许和卷扬也都到了五星，他们不同方游在乾苑的朋友，不论再努力离那十万贡献值还差着一大截，更没有阁主特令。今晚虽然表面说只是送别方游进内宗，但其实谁都明白，这个宴席，或许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此后天高路远，各自安好。 　　宴散。 　　方游意识不清，被如意扶回房间后直接倒在了卧榻上。如意帮他盖好被子，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凑近少年脸庞，停住。 　　方游半梦半醒睁开眼睛，就见到一张毛茸茸的兔脸，很认真的样子。 　　如意软声问：“小师弟呀，这四年你开不开心？” 　　“嗯……嗯。” 　　兔妖捧着脸：“那就好。唔……小师弟，再见啦。” 　　“再、再见。” 　　油灯橘色的光晕下，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最后似乎轻轻看了他一眼。方游其实很想说他永远不会忘记是她把他背回九华的，还有最苦的时候，也是她带自己来南苑，这里的人都是他的患难之交。 　　他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就沉沉阖上了双眼。 　　* 　　第二日，方游一大早就醒了。 　　昨晚喝的酒都是灵泉酿的酒，自然没有头痛的后遗症。方游整理好一切，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屋子，就关门下楼了。院外已经有马车等候，对于要入内门的弟子，仙宗是会统一将其接去星阁，再换乘灵雕走秘密入口。 　　同理，内门想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方游在门外等了等，小院的所有人都来送他了，只除了如意。或许是又赖床了……方游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上了马车。 　　“小师弟，珍重。” 　　“师弟再见了。” 　　“有缘再会。” 　　方游一一拜别，在马车出发前最后交代了一句：“替我跟如意说，她花盆里我埋了一颗大灵石，这次必须收下去买灵草吃！” 　　随后妖马长鸣一声，飞速拉着方游离开了。 　　因此，他也没有看到小院众人困惑的神情，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熊七掏了掏耳朵：“……如意？” 　　“或许是小师弟的朋友吧。”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日更>< 第26章 在下的梦中人出关了 　　内外宗相隔数千里，其间禁地险要无数，只有几条通道是安全的。灵雕载着百来人穿行在结界中，底下山川河流如蜘网密布，让人叹为观止。 　　长老站在灵雕头上，一挥拂尘：“诸位从今以后便是九华内宗弟子了，老朽便来讲讲内宗的规矩。” 　　弟子们自然洗耳恭听。 　　“日月星云，诸法万妙，我仙宗道起于云湖天池，以此为核心占据了千万里疆域，内宗外宗泾渭分明，切不可以一视而论。当今宗主名讳风乘，乃是‘九华尊者位’中首席，在宗门具有无上权威，其他八位尊者除去星阁阁主外，都齐聚内宗领地。” 　　九华九华，指的便是九位通天彻地的开创者，以此代代相传，撑起这个中洲的庞然大物。其他不说，星阁阁主就是一位天斗级的人物，但在九个尊位中也只能排第六。 　　长老：“内门分了三阁一地，你们此前已经选择好师门，不需老朽赘述。只一点，内门之中一切只看实力，你们若想争得一席之地，就不要管谦虚退让那一套。” 　　“不然，只会自讨苦吃。” 　　灵雕翻身旋转，进入了内门领地—— 　　磅礴灵气滚滚而来，比外宗浓郁了十几倍！他们一行人几乎是刚跨进边界就有数道灵识扫了过来，强者威压临身，刚刚才燃起雄心壮志的新弟子顿时僵硬了。 　　长老抬起眼皮：“放肆，这是新来的师弟师妹，莫要欺负人。” 　　女子的娇笑从远方传来：“长老莫怪，弟子们不过是见到新人兴奋了些许，这就退下。” 　　威压散了，众人吐出一口气。 　　亭台楼阁林立，他们环绕一圈后就降落在一处幽静山谷，正是月阁的地界。内宗三阁分别为日、月、云，日阁主杀伐，云阁修治疗，月阁则偏辅助，譬如炼丹炼器，布阵画符此类就属于月阁。方游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让他面对面上去打肯定是不行的，只能苟一苟，做做后盾这样。 　　长老乘雕离去，新弟子便跟着引领师兄去宿舍。 　　只是这月阁的宿舍显然没有星阁的豪华，不不不，这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只见眼前一座破漏小院，青苔杂草横生，一看就很久没人打扫。更过分的是，单间待遇没了，里面竟然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估摸着要住一百来人。 　　某位粉衣师妹当场怒了：“我们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我无双城贱民呆的地方都比这好！” 　　引领师兄一指她的腰牌，嗤笑道：“区区癸级弟子，你还想怎么样，爱住住不住滚，内宗不缺你这样的人。明天钟鸣第一声时必须起，长老要给你们分派任务，迟到的怕只能去洒扫种树了。” 　　方游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新腰牌，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新人来果然是要先给大佬搬砖的，或许等以后级别高一点，他的单间别墅就又回来了。 　　引领师兄一一给众人分房子，等到了方游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你是方游？” 　　“是。” 　　面前的人突然客气了点：“这边位置不够，你可愿去日阁混居？倒也不远，正在两阁交界处，只是地方比较偏僻。” 　　方游同意了，反正条件这么差，在哪儿都一样。 　　待安置好一切，师兄便带着方游离开，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小岛外。这里阳光明媚，溪水弯弯，繁盛桃树压枝垂低，还有狐狸在草地上打滚。岛内外只有一条石子路连通，没有半点杂音。 　　那师兄匆匆告辞，方游独自走到了岛中心。 　　两座竹子搭成的小楼连在一起，长长的竹廊上种满了花，看上去很雅致。但更重要的是，这里除了他好像并没有别人……啧，莫非是谁给他开了后门。 　　鬼才信地方不够这种借口。 　　方游美滋滋地进了挂着自己名字的竹屋，简直不要太满意！将剑挂在墙壁后，他一仰倒在床上，先舒舒服服滚了三圈，在新被子上深深吸了一口。 　　啊，爽，什么大通铺，他完全不想回去。 　　屋内很干净，完全不用收拾，方游奔波了一天也累了，抱着灵丝被就去见了周公。 　　等他被细碎声音惊醒时，外面已是明月当空。 　　“滴答、滴答、滴答……” 　　方游打了个哈欠，竖耳倾听，发现不是自己错觉，隔壁小楼真的有人回来了。出于礼貌，他觉得应该打声招呼，于是咚咚咚跑过长廊敲响了竹门。 　　许久没有动静，里面的人似乎并不打算见他一面。 　　方游清了清嗓子，拱手一拜：“道友好，我是月阁的方游，今后就请多指教了。”他说完就打算走了，却没想到下一刻，竹门从里轰然打开—— 　　月光从门透进屋内，将盘膝坐在地上擦剑的人映亮。 　　正对上一双淡金色眼眸。 　　方游微愣，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更糟糕的是，他脑子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手却十分诚实地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方游指尖冒汗，尬笑一声：“打扰了打扰了。” 　　然后匆匆忙忙跑了。 　　等坐在房间凳子上缓了很久，方游才反应过来——啊啊啊啊啊啊！是谁，是谁又把他和凌元安排在了一起！天呐！他不想再回去和几十号人挤在一起！一想到那些可能出现的臭袜子和磨牙声，方游整个人都自闭了。 　　不过自闭过了，他还是很高兴的。 　　四年了，自从他离开西山居后凌元就开始闭关，再也没有出现过。他问过凌楚，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还在养伤，很快出来”，其他则一概不知。现在凌元既然来了内门，那身体应该是完全好了吧……想到这，方游眉目舒展，心里轻松了很多。 　　他忍不住扒拉窗户，从帘纱后偷偷看对面。凌元似乎点了灯，修长的影子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干什么。 　　并不像要来赶走他的样子。 　　方游眨了下眼睛，轻手轻脚躺上了床，那就明天再说吧。 　　这一觉却不安宁，梦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有。 　　第二天方游起来时，隔壁已经没有了声音，他放松下来，整理好衣装准备去报道。 　　站在庭院，少年正对着月阁方向深吸一口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地倒置，陡然失重，再睁眼时已站在了巍峨宫殿前。 　　旁边的弟子被突然蹿出的人吓了一跳，呆滞地看着他。方游被他的表情逗笑，行了一礼就施施然走了。 　　这几年他也是有很大长进的，最欣慰的就是不用再跑东跑西。空间转移的言灵对他来说不算难，虽然还不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但看到过的地方，只要不太远，差不多都能去。 　　* 　　月阁，在内宗三阁一地中虽然不是最强的，但绝对是最有钱的。 　　灵器、丹药、阵图，这三样东西在如今战事频频的九洲供不应求，品阶稍好一点的便能卖出大把灵石。九华仙宗中立已久，凭这三样吸吞了数量恐怖的资源，月阁作为输出大头，自然分走了不少东西。 　　而作为月阁弟子，器丹阵三道总有一个要精通，这种人才既无威胁又十分有用，在哪里都极受欢迎，也因此养成了他们骄傲偏执的性子。 　　方游在这里混了几天，就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弟子间见面第一句话：“昨日你考核成绩如何？我得了丙。” 　　散学最后一句话：“刚才你考核成绩如何？我得了丙。” 　　睁眼第一句话：“今日我考核成绩会如何，会有甲吗？” 　　不仅衣食住行全看等级分配，就连上课都是，分了百八门不同长老的学区。 　　方游拿棉花塞着耳朵，旁边还有个戊级弟子在口若悬河：“你们不要因为有几分天资便得意了，在月阁根本什么都不是，就像某些人，言灵厉害些又能怎样，器丹阵三道上不过纸上谈兵，没个三天就得滚蛋。” 　　新弟子两眼晕成蚊香，却还是得说：“是，师兄，受教了。” 　　那师兄哼了一声：“长老要求你们炼的真言丹炼好了吗？” 　　众人答是，一一把自己昨晚炼的丹药给师兄查看，有的效力不够，有的药香已失，甚至不少人只炼出了一堆粉末，难以成丸。 　　师兄拿出了自己的，洁白瓷瓶中滑出一枚圆润丹药，看外表成效就在四成以上！丹药与阵法一样，分了天地玄黄四等，真言丹作为玄阶下品的丹药，难度并不小。 　　“方游，你的呢？” 　　方游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师兄，我并没有妖力，所以……” 　　“所以？” 　　“没有炼出来。” 　　周围人眼里都多了两分鄙夷，一个炼不出丹药的月阁弟子还叫月阁弟子吗？真不知他怎么有勇气来这里，亏得之前他们紧张半天，还以为来个风头强劲的对手，这下浪费表情了。 　　那师兄假惺惺拍了拍方游的肩：“师弟多加努力，说不定百年后便能有所突破了，哦，我忘了，师弟百年后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人说：“小师弟一定要多加保养，说不定垂垂老矣时，还能看到吾等登临宗师境。” 　　方游眸子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直把对方看得笑容凝滞后才缓缓开口：“师兄，如果你下次没有把蛇藤花碾成粉末融进碧水中的话，或许药效就不止四成了。” 　　那师兄下意识辩驳：“胡说八道，我是全按长老所教做的！你的意思是长老所言有误？！” 　　方游笑了笑：“论炼药经验，我不如你，但论博览群书，诸君不如我。师兄若不信我说的，尽可一试。” 　　没等其他人有反应，钟声便响了，授课长老抬脚进来。那师兄只能压下，只是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方游，脸上还带思索之色。 　　方游并不怕他，这些年他呆在星阁把所有的玉简都看了一遍，其中就有不少丹道的记载。除去文字外，更有蛰影石记录宗师大家炼药的全过程，栩栩如生，连药香和药液变化都详细无比。方游仔细观摩，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多，天天骚扰玄长老。 　　正因为没有妖力的束缚，他的眼界完全超脱了常规的理论，连阁主都要叹一声后生可畏。 　　长老授完课，其他人刚想来质问，就突然有一股让人脊背发寒的气息降临。 　　周围寂静一片，方游也感觉到异常，他抬头望向门口，就看到凌楚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如意的消失早有伏笔啦，以后会揭开>< 　　比如最开始，怎么会派如意去接人（一个外门弟子） 第27章 在下和富婆组队了 　　不管任何时候，这姑娘看他总像在看一块肉。 　　方游无奈随她出去，凌楚走在他身边，打量半晌才道：“方游游，你知道两月后的内门考核吗？” 　　方游：“内门考核？” 　　凌楚叹气：“我就猜你不知道，这次内门考核的对象就是我们这些刚进来的弟子，而且跟以前不同，这次要求弟子间自由组合。唔……大抵是为了以后吧。” 　　方游了然。 　　九华仙宗出来的弟子一向是抵御魔族的前线，战场上当然不能做独行侠，因此往往会组成数支精英队伍。这些队伍在仙宗时期就培养了深厚感情，默契和实力远非寻常散团可比，用处极大，甚至在各大势力间刷出了九洲风云录的排名。 　　内宗组队，至少三人，常规组合是两日阁弟子，一月阁弟子，一云阁弟子，经典的战法牧配置。 　　方游明白了凌楚的意思：“你想让我加入？” 　　凌楚抓住了少年的手腕，淡金色的眸子眯起：“除了我和凌元，你还想选谁呢？” 　　“……”方游想抽回来，没成功。 　　他想了想说：“凌元不会同意的。” 　　凌楚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臭，他闻着会跑。”方游认真道，“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闻言，龙族尊贵的亲王殿下难得嘴角抽搐：“不，他不会的，我保证。”搞了半天，原来方游是真心以为凌元是因为他臭才赶他出去的……啊，不是臭味，是所谓的人族的味道。 　　不过想了想，凌楚也不觉得奇怪了。毕竟这个小人族什么也不知道，性子还直率得近乎天真，完全察觉不到某些东西的微妙变化。 　　见方游还有些抗拒，凌楚美目一转：“而且，你若不想与里面这些人呆在一起，考核拿到前十是最快了的。” 　　毕竟前十会奖励大量贡献值，很快就能提升弟子等级去更好的地方，这对方游来说确实是个诱惑。 　　他沉吟了一会儿：“好，如果你们都不反对的话。” 　　再推辞就矫情了，能蹭上这两个大佬的车何乐不为，更何况比起其他人，还是凌元和凌楚相对熟悉。 　　“说到此，为什么月阁的人对我敌意这么深……”话音未落，方游已经自己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 　　“你四年前就已经在内宗出了名，现在名声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演越烈，你在月阁一天，他们被选上出头的机会就更小。且看着吧，过几天日阁那些人的邀约就该接踵而至了。” 　　凌楚颇为得意：“可惜，他们注定白忙一场。” 　　* 　　方游回岛，正要推门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的簌簌风声。 　　他怔了怔，手停在了门扉上。 　　凌元在里面练剑，听见响动神色如常，只是眼神乱了一瞬间。他抿了抿唇，手中剑挥得越发快，明明只是单纯的剑招，却舞出了剑意的威势，如山海倾轧，疾风骤雨。 　　半晌，剑收，他开口：“进来吧。” 　　方游就硬着头皮进去了。 　　这几天他们互相错开，所以还算相安无事，今天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站着。方游略微抬头，就对上了凌元目光，这下就移不开眼了。 　　与四年前相比，凌元长开了些，银发马尾，窄袖紧腰，手上还带着雪白手套，整个人显得矜贵而冷淡。他刚练完剑，气息丝毫不乱，只是眸光有些热。方游和他对望了一会儿，下意识看向了他的睫毛……果然长长的，还有点泛金。 　　再配上那对幼圆高光的大眼珠子……打住。 　　然而在凌元眼中，他就是突然开始闪躲，甚至扭过了头，十分抗拒。 　　方游忽然觉得周围有点冷，他开口缓和气氛：“你出关啦，恭喜啊。” 　　“嗯。” 　　“伤都好了吗？” 　　“嗯。” 　　这话接不上，方游只能尴尬一笑：“哈哈，我也不知道是谁又把我们安排在一起了，明天我就搬……” 　　“是我。”凌元打断了他。 　　方游一愣，对面的人却仿佛突然失去了聊天兴趣，扫他一眼，就抱着剑回房了。只是关门前留下一句：“随便你。” 　　为了这句随便你，方游翻身到半夜都没睡着。 　　“……”啊啊啊啊啊西山居的人都有病，明明是这家伙嫌弃他气味，怎么搞的他好像个不知好歹的渣男。方游直直坐起，掀开被子就顶着一头乱毛去敲门。 　　但等凌元真开了门，他又卡住了。 　　凌元低头看他。 　　月光下，少年黑发凌散，眼睛明亮，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瞳孔水润得像藏了一尾鱼，泛出奶白色的光泽。因为跑得太急，他甚至还在微微喘息，红唇鲜艳柔软。 　　凌元慢慢退了一步，示意他进来。 　　方游绷着脸坐在了竹椅上，风一吹，他赤着的脚没穿袜子，不由往里缩了缩。 　　凌元见此，眉头微皱。他点燃一盏灯，豆大的光晕顿时照亮四周，让方游看清了全貌。竹屋跟星阁的豪华西山居没得比，房里朴素极了，床上甚至没垫被子，只是一张竹席。 　　凌元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方游哽住，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要跟我做朋友吗？” 　　他说完就羞耻的捂住了脸，这感觉怎么这么像幼稚园里的小朋友，尬到飞起。 　　却没想到凌元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说了一声“好”。 　　“！！！”方游抖了下手指，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假的凌元。看着凌元毫无波动的神色，他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哦，那好啊。” 　　两人又是相顾无言。 　　方游绞尽脑汁想着要说什么，结果想着想着，头却开始一点一点……月过梢头，方游就要趴到桌上时，他突然听到凌元说：“后日带你洗筋伐髓。” 　　顿时清醒：“什么？” 　　“你虽然不能修炼，但可用灵力改善体质，”凌元在窗边坐着，发梢都好像在发光，“两月后内宗考核并非易事，需提早做准备。” 　　方游小心翼翼：“你帮我？” 　　“嗯。” 　　* 　　凌楚说的果然没错，这几天日阁的邀约请柬源源不断送了过来，但他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凌元抓去了莲华秘境。 　　龙族双子一走，原本定在西山居的秘境自然也跟了过来。秘境中依然黄昏灿烂，蒙蒙雾气蒸腾，盛开的水清莲亭亭立在中央。 　　凌元给了方游一枚避水珠，服下后可以浮在水面。洗髓过程会持续一星期，没有些特殊手段辅助，方游很难支撑下来。 　　方游吃下避水珠，回味地咂咂嘴，还挺甜的。 　　他还不知道这个小“糖豆”一灵晶一个。 　　“下水吧。”凌元对他伸出手，方游把手搭上去，就被轻易带到了水清莲旁。为了今天洗髓，他只穿了件宽松外袍，此时半浮在池中，被水一润湿，少年单薄的胸膛便若隐若现。 　　偏偏他还不自知，乱发黏在脸颊，歪头一问凌元：“我该怎么做？” 　　凌元没有回答，而是靠近他，一手搭在少年腰间，低下了头……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他轻声道：“别动。” 　　便把额头抵在了方游额头。 　　龙族少年的唇启合，淡金眼眸锁住那双游离不定的桃花眼，他比方游高了半个头，眼睫又格外浓长，俯视人的时候目光极深，仿佛要将谁吞进去。 　　拆骨入腹，再细细品尝。 　　…… 　　凌元用沙哑的声音低诵着功法，方游断断续续地跟着他念，只是语不成调，甚至带着些泣音。 　　额头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涌来，他的四肢百骸都松软了，从头皮到脚底整个炸开，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下意识推拒，却被凌元捉住了手腕。 　　更强烈的灵流在那瞬间从他眉心倾泻直下，势如破竹冲开了阻塞的第一条经脉！方游睁大眼睛，脑子里炸开了烟花，许久之后才稍微回神。 　　洗髓对妖族来说是每一次进阶都必须要做的，否则毒素日积月累，迟早会有碍修为。方游与他们不同，他不能直接吸入灵气，但如果有人愿意将真元渡给他，也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只是妖力易修真元难得，妖力是有灵气就能补充的，真元却是进阶的根基，丹田内的一小滴就要修炼许久，没谁会轻易付出。 　　肃清肺脏，重开八脉。 　　这个过程没有丝毫疼痛。 　　过了许久，方游呼吸一乱，眼睛突的瞪圆了，几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他努力想把双腿并拢，却还是藏不住身体的反应—— 　　这这这这这……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富婆的♂邀约 第28章 在下，双修了（倒V开始） 　　水清莲花瓣在风中摇曳, 滚滚灵力化雾弥散，遮掩住了莲花间的两人。 　　“莫慌，”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功法有异，忍住便是。” 　　方游喘息着抓住他的肩, 还是很慌, 慌到飞起：“这、这到底是什么功法……” 　　凌元抿了抿唇：“我从龙族宝库中寻到的。” 　　方游压抑住喉间的闷哼：“所以……唔，所以到底是什么。” 　　“游龙诀。” 　　“？” 　　“双修功法。” 　　“……” 　　方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双修？？！” 　　他又又又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声嘶力竭：“你——和我？？？” 　　凌元似乎并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 眉头轻皱：“以你的体质, 只适合这个。”平常洗髓的痛苦哪里是这个小人族受得了的, 妖族被逼疯的都有。 　　顿了顿, 他又道：“并非真正双修，你只需忍住即可, 也必须忍住，否则前功尽弃。” 　　方游稍微平复了些, 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妖族真是天然基，这姿势如果被别人看见, 说他们没一腿恐怕没人会信……身体内部又冲出一股酥麻，方游强忍着, 眼角却泛起了生理性的水花。 　　凌元指腹轻微擦过, 少年受不住似的躲开了。 　　* 　　“双修”这七天, 方游被喂了不少灵水仙果，以支撑他体力的消耗。 　　水清莲能够平复灵力的躁动, 却平复不了方游持续不断的痒麻。凌元一直按着他，不许他排解，两人纠缠对峙, 最激烈的一次方游甚至抓住了他的龙角。 　　想把他甩开—— 　　但几乎是瞬间凌元的眼神就变了，仿佛有一只饕餮巨兽要从里跳出，他握着方游腰身的手陡然加重，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但他最终仍然控制住了自己。 　　方游对一切毫无所觉，他意识不清，反抗失败后再没了丝毫力气，整个人几乎陷进龙族少年的怀里。 　　脸颊轻轻蹭了蹭。 　　温热肌肤却触碰到了半显的冷硬龙鳞。 　　…… 　　一周后，第一次洗髓终于成功了。 　　方游有气无力地爬到岸上，深深叹了口气。经过这次，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佛系了，什么清纯小妹什么成熟御姐完全与他无瓜，他只想念佛。 　　阿弥陀佛。 　　阿门。 　　* 　　凌元又闭关了，凌楚来看过。 　　方游问她怎么回事，少女却反问道：“他给你洗髓啦？” 　　方游想起不太美好的体验，嗯了一声。凌楚双手枕在脑后，闻言嘻嘻笑道：“难怪，他激动成那样。” 　　方游：“？”他不是很懂凌楚说的什么意思，是他被这个双修功法整，凌元会有什么好激动的？ 　　凌楚眨了眨眼：“不用管他，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来给你洗髓？” 　　方游立马告辞三连，凌元就算了，好歹是男的，真让凌楚帮他洗髓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看见凌楚一脸惋惜的样子，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凌元闭关的这段时间，方游在月阁的生活还算平静。他早出晚归，跟以前一样喜欢泡在藏书阁，修炼武道一概不去，全身心钻研在玉简里。 　　他同样婉拒了所有邀约，对他来说人脉不人脉不重要，他没那么多野心，只是想搞清楚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而且既然已经有了队伍，他也懒得再招惹外面的野花，免得凌楚一天到晚赌气。 　　这姑娘放出去的狠话能拉满一车了。 　　只是他不找别人，别人却会找上他。 　　在连续几张请柬都被退回后，某个向来委婉行事，自认端居幕后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 　　一日，方游刚从月阁出来，路上便堵了个面上蒙纱的蓝衣女子。他往左这女子也往左，他往右这女子也往右，反正就是不让他过去。 　　方游好脾气道：“这位师姐，你挡住我了。” 　　那女子笑盈盈道：“方游师弟，我家少主请你一叙。” 　　方游摇头：“我不认识你家主上，也不想去，你既然要站在这里，那我就换一边好了。” 　　说罢他转身往回走，却见来路也站了一个青衣女子，笑容别无二致：“方游师弟，你就跟我们走一趟罢，我家主上已递了三回帖子，这次又亲自相邀，你就……给这个面子，可好？” 　　方游被夹在中间，看了她们半晌，笑了一下：“那走吧。” 　　“我家主上便在山上的凉亭，方师弟请——”她话音未落，却看见面前的人陡然消失了！ 　　“人呢？”青衣女子失声。 　　蓝衣女子冷静下来：“刚见他嘴唇嗡动，许是用言灵逃跑了。” 　　“这天赋当真可怕，连瞬移都学会了，”青衣女子道，“这次又没请到人，怕是要被主上责罚了……” 　　但跟她们想的不一样，方游没有回去，而是凭着记忆转移到了山上。凉亭就在不远处，那里果然站了个人，道袍蹁跹，只见背影。 　　方游躲在树后没出来，暗中观察。 　　空气似有一瞬间凝滞，眺望远山的那人轻笑一声：“你来了？方师弟。” 　　声音出乎意料的好听，不急不慢，像是预见了他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毫无波澜。周围守卫的几个人一惊，也被他抬手拦下。 　　方游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上了凉亭。 　　“我曾想，一个能登上清灵山山顶的人会是何种模样，今日一见，果然姿容非凡，如芝兰玉树。”那人侧着脸，露出下巴和唇角，手上折扇随意一敲，笑意很深。 　　这种态度可以说是如沐春风，方游心里却跳了一下。 　　他想了想说：“你的手下既然认识我，那肯定事先看过我的画像，你也应该早见过我的样子了吧，有什么惊喜吗？” 　　男子敲折扇的节奏慢了半拍，脸上却不显：“在下道衍，内宗日阁弟子。” 　　方游问：“她们为什么叫你少主？” 　　道衍唇角一弯：“在下也是太一道盟的少盟主，不过在这九华仙宗，也就是个普通弟子罢了。” 　　方游哦了一声，难怪他第一眼还以为看到了叶息，原来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气质真像。 　　内宗不准弟子带奴仆，这个人在这里都能笼络这么多手下，一点也不像普通弟子。真正的普通人应该像他一样，翻过身就能闻到平平无奇的咸味。 　　方咸鱼心态平稳，随便坐在凉亭边，从储物戒里拿了个苹果就咔嚓咔嚓啃起来。不是这帮人拦他，他现在早应该坐在膳堂吃晚饭了。 　　道衍也真耐得住性子，一直等到他吃完，脸上都是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中毫无半分真情实感，假的很。 　　方游擦了擦手，看他一眼：“你请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道衍折扇抵着下巴，目光幽深：“我想要你。” 　　“……”方游动作一顿。 　　“和我组队。”道衍补充。 　　方游无语地抽了抽嘴角，看来这人不但爱绕弯子，还自来熟。他拒绝：“师兄说笑了，我才刚刚入门，帮不上师兄你，而且不久后只对新人的考核，师兄也帮不上我。” 　　道衍：“如果你愿意，我可派人与你一道，助你夺得头筹。” 　　如果换做其他弟子，面对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怕是要疯！日阁道衍，只要在内宗一打听就能知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物，他入宗十年步步为营，于一众英才中光芒万丈，无人可出其右。甚至有流言，道衍迟早会像祝情一般入住风华楼，成为阁主候选。 　　只可惜他这番诱惑只能是对牛弹琴，纯属白瞎。 　　方游对此完全没概念：“哈哈谢谢，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别人，就不换了。” 　　道衍却弯唇一笑：“是凌元和凌楚两兄妹吗？师弟，如果你将来不想后悔的话，最好离龙族远一些。” 　　方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衍却神色淡淡，显然不欲多说，他起身，拂袖让手下退开：“师弟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来找我，在下必扫榻相迎。” 　　四周忽然风起，方游若有所感，回头一看——山路的尽头，凌元不知道时候出现了。 　　哪怕隔着老远，方游也能感到那双金色的眼睛正牢牢锁着他。 　　顿时眼皮一跳。 　　“看来，他是在等你，”道衍说，“那便改日再聊吧，师弟。” 　　方游跟他告辞，连忙跑去了那边，虽然不知道凌元怎么来的，但是比起后面那只笑面虎，还是凌元身边比较安全。他搓了搓从见到道衍开始就炸起的汗毛，脸上重新挂起了轻松笑容。 　　见少年如同乳燕归林，凌元眼里缓和了些，他没说什么，昂了昂下巴便示意方游跟上。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少年神色忽冷，与道衍视线交错而过。 　　冰寒刺骨。 　　* 　　“少主，凌元和凌楚已入内宗，是否要早做准备？” 　　道衍负手望向远方，折扇一开：“东海此时便如大厦将倾，凭着那些只剩一口气的元老又能支撑到几时？任他凌元再自命不凡，也无能耐扭转局势，不足为患。” 　　“是，少主，”侍女淡淡一笑，“那这个方游，可需要属下……” 　　道衍看她一眼，似随口道：“你认为我不能收服他？” 　　侍女连忙称不是，为自己僭越告罪。道衍无意跟她计较，他眯了眯眼，唇角笑意又深了些，眼眸却更加冰冷： 　　“方游，无论他想不想，都会落到我的手中。” 　　到时，他手上便又多了一张不可或缺的筹码。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存稿君要消失了，日万可以拯救吗QAQ 　　*8/28更新 　　倒V开始 第29章 在下参加考核了 　　自那次双修过后, 方游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感觉凌元在看他，但转头一看, 凌元的视线却又并不在这里。更奇怪的是，他在月阁都偶尔会有这样心悸的感觉, 甚至会从梦里惊醒。 　　他给自己念过静心咒, 但是效果不大，每晚入睡前剧烈的心跳声能折磨他到半夜。 　　更难以启齿的是, 身体深处还有一股莫名的焦躁、渴求, 如蛆附骨, 如影随形。 　　月下树影婆娑, 凉风静默。 　　“……”方游把头埋进被子里, 脸色潮红，许久, 才发泄似的锤了一下被子。 　　十有**是那次双修的后遗症，他没记错的话, 龙涎和龙息都有催情和控制的作用，血统越纯粹的龙族对周围人的影响越大, 越持久。他和凌元在池子里呆了七天，再怎么纯洁都会头晕眼花, 咳咳……更、更别说他们确实有点不纯洁。 　　虽然是迫于形势。 　　方游疲惫的合上眼, 没力气换衣服, 头一歪就睡死过去。 　　第二天刚蒙蒙亮，竹门便准时被人敲响, 只三下，不轻不重，方游却睁开眼直直坐了起来。他不敢偷懒, 连忙换好衣服，拿着剑就跑到了溪边桃林。 　　清晨水洼打湿了他的鞋袜，雾气还未散去，草地上几只滚圆小兽躲在石头后看热闹，这个小人又来了！ 　　今天会被训哭吗，会吗会吗会吗？这个小人儿哭起来可好看了。 　　方游不知道这些个小东西在想什么，他见到溪边负剑等待的凌元，就悄悄打了个哆嗦。 　　凌元侧过头看他一眼：“开始吧，今日同样挥剑一千下。” 　　方游忍着酸痛的手臂，盘好马步，出剑一刺。 　　动作还没完成他就暗叫一声不好，果然，下一刻，一枚石子就打在了他的手肘上。方游吃痛，往上一移，这次姿势正确了。 　　“专心。”凌元冷声道。 　　方游精神一振，定了剑势后收回，再出剑——如此重复，这整整两个月他都在练基础剑招，所谓“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洗”，他只学到“刺”这一步，就已经快要了他的老命。 　　前几年方游把重心全放在了言灵上，练剑只能说每天挥挥，锻炼锻炼身体，连个花架子都称不上。但凌元显然不这么想，这个人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突然要开始教他学剑。 　　方游本着技多不压身，还有考核前抱抱佛脚的心态应了……然后崩得很惨。 　　“再来——” 　　“太差。” 　　“重新练，今日加倍。” 　　“不成章法，这样握剑是想自己了结吗。” 　　以上只是常态，更恐怖的是，只要方游稍微一走神，凌元就能马上察觉，随后嘴角一抿，金色双眸就沉了下来。他平时不说话就已经让人发憷了，生气时更是招架不住，方游都快被搞出心理阴影。 　　就像现在这样。 　　凌元弹出的石子越来越多，方游疲于应对，手脚一乱，剑完全成了一根木头，毫无灵气。最后他甚至自己绊倒自己，扑倒在了溪边砂砾上。 　　“你昨晚去做什么了。”凌元淡淡道，虽语气随意，但方游知道他又又又不满意了。 　　他爬起来的动作一滞：“没什么，就是没休息好。” 　　凌元注意到他眼底浓重的黑影，神思也似恍惚至极，不由轻微皱眉。 　　“罢了，”他说，“今日便到这里吧。” 　　敛霜剑乖巧地浮在方游面前，方游道了一声谢，撑着它站稳了。这些日子他除了去月阁就是练剑，每天都精疲力竭，好在洗髓后身体好了许多，不然也遭不住这样的折腾。 　　凌元以后肯定是个相当严厉的师长，呜呜！方游揉了揉膝盖，下一刻，身体却突然一轻。 　　他被凌元抱上了敛霜剑。 　　“还是太弱。”少年面上仍然冷如冰霜，手上却握着他的肩膀。 　　方游耳根通红，这不是他想红的，他的身体似乎变奇怪了，凌元一碰他，那部分皮肤就会发痒，这种酥痒的感觉传到心脏，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动了动肩膀，低声说：“你别抱我了，好歹是个男的。” 　　说罢，方游又觉得自己坐姿太少女，脚一抬就跨坐在敛霜剑上，这下舒服了。凌元看他一眼，命敛霜剑变大些，慢悠悠载着他回去。 　　天光已经大亮，几只团子胆大包天地滚到了凌元脚边，忍不住蹭了蹭他的小腿，醉晕晕的。 　　凌元指尖摩挲，在唇边轻擦而过，目光幽深。 　　* 　　三天后，内宗新人考核开始。 　　早在一月前所有人的组队名单便上报给了长老，与丹山之行一样，他们拿到了一块感应队友的玉简、记录一切的蛰影石，另外还有一张随时随地能从秘境传送出去的符纸。 　　考核地点在迷踪境，持续整整十天，内宗会放出两万只三阶魔族，五千只四阶魔族，甚至还有一只刚突破五阶的魔兽，和他们一起“玩”。 　　当然，谁玩谁就不一定了。 　　累积分数的途径只有一条，就是斩杀魔族，凭证是一个魔族只有一颗的内丹。弟子间可以相互抢夺，但禁止杀害同门，违者一律逐出仙宗。迷踪林内禁空间转移术法，禁基础咒以上的言灵，禁用储物袋，最大程度模拟了一个小型魔境。 　　日月云三阁都开了赌盘，不仅得到了长老的默许，甚至连长老自己都在下注。 　　一时间，这批新入内门的弟子赚足了眼球，许多人在内门的镜壁上观战，心里暗暗估量新人实力，也有不少想捡漏的，目光只盯准了月云两阁的弟子。 　　“这次考核第一的奖励真是丰厚，竟然还有一只云鹿，比去年那只寻宝鼠好多了。” 　　旁边有人附和：“这云鹿可是难得的好坐骑，性情温顺，又十分忠诚，不仅能腾云驾雾，还能助人修炼。据说这一只体内还有两成白泽血脉，所以全身雪白，好看的紧。” 　　“谁会夺冠呢？” 　　“还用想吗，龙族双子的名头在外宗就已如日中天，现在还加个了言灵天赋堪称妖孽的方游，他们不得第一谁得第一。” 　　“这可不一定，天南洲的那位也来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我中洲就没有人才吗？怎么赌注前列的全是他洲之人？” 　　“呵……中洲政权散乱如沙，除了九华仙宗还维持原貌，其他的小地方哪里还养得出凌元一类的天之骄子。” 　　“诸君莫在争吵，考核开始了——” 　　. 　　镜壁原本灰扑扑的石壁刷新，湛蓝的灵光散开，映入眼帘的是停在迷踪境入口的三阁灵舟。 　　森林茫茫，云层涌动，立在灵舟最前的三位长老妖力大盛，与云天相接，撞击出波澜壮阔的色彩！原本毫无波动的空气逐渐扭曲，钟声打响，内门绝境之一的迷踪境显出了朦胧倒影。 　　灵舟上的弟子哗然，在外宗虽然资源丰厚，但是从没见过这类秘境！空间的波动如此震撼人心，冷光从入口折射到了他们身上，让年轻的心脏激烈跳动。 　　“诸君，我九华长立不衰，得天庇佑，靠的便是内外两宗水乳交融，不可分割！外宗履行与人主承诺，收容所有妖族子弟，不拘血统地位；内宗天才子弟源源不断，以雷霆手段筛选出顶天立地的未来新星。而你们，便是我九华的希望！” 　　“此次考核皆是你等入门凭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龙是鱼，是鹰是虫，便从此刻开始罢！” 　　长老吟诵言灵，弟子们被包裹在光球之中，投入了迷踪境。 　　忽有霞光弥漫，那是宗主在云天之上掷下了一杯酒—— 　　“天佑九华，永盛不衰。” 　　宗主圣音响彻全宗，内门弟子既惊异于宗主竟然被这种“小事”惊动，又激动得气血翻腾，万丈豪情涌上心头，便也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句： 　　“天佑九华，永盛不衰！” 　　“天佑九华，永盛不衰！” 　　“天佑九华——永盛——不衰！”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坏龙>< 第30章 在下又被抱了 　　剑光惊起飞鸟, 在这雾霭重重的原始森林中劈开一条路。 　　前方隐匿的几只三阶魔族嘶叫着冲了上来，却瞬息化为飞灰，只留下几颗内丹被人抓在了手中。 　　白袖翻飞, 凌元冲在最前，凌楚殿后, 中间是青鳞背着方游。 　　他们一行人速度极快, 几乎没有落地，全是点着树枝前进, 偶尔见到落单的都被双子顺手解决。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在魔境最好不要飞行, 宗门为了模拟魔境, 空中肯定也放了不少“好东西”, 方游看见不少愣头青被打下, 伤重的当场就出局了。 　　“后面大概三千米，有一头四阶魔族追了上来, ”方游突然开口，“是红环蛇妖。” 　　“了解！”凌楚粲然一笑, 耳边的东珠铛轻盈一晃，波浪冲天, 将才探出头的蛇妖浇了个粉碎。她打不过凌元便做了防御的角色，方游在她前面, 简直安心极了。 　　他继续凝神用言灵探测, 将看到的一一报出, 准确度高到吓人，引起了不少镜壁外人的注意。 　　妖族封神过后才会具有神魂, 在这之前能修出灵识就不错了，他们探测四周多靠的是五感，但一来到这种光线昏暗迷瘴重重的地方, 就不太好使。而使用言灵对妖力消耗极大，因此这个任务一般就交给了辅助。 　　布阵炼丹探测，偶尔还要修个法器，月阁弟子的存在对哪个队伍来说都极重要。一个好的辅助，毫不夸张的说，是万千弟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黄昏时他们又猎杀到一窝三阶魔族，凌元把内丹递给方游，方游一塞进了双肩背包里，打好结。自从上次魔境回来后他就学乖了，自己缝了好几个背包，这次正好用得上。 　　夜晚的迷踪境更加危险，淡紫色的瘴气从土里挥发出来，他们跳上一颗粗壮巨树，在上面扎营休息。 　　其他人都可以轻松立在细细的树枝，方游却抱着背包缩在树干夹角，凌元看了半晌，给他用剑削出了一个树洞。 　　“谢谢。”方游坐稳了，眼睛朝凌元一弯。 　　秘境中没有月光，凌楚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松手浮在身边，顿时照亮了一大片。 　　其他地方则黑得吓人，隐隐还能听到一两声咆哮。 　　青鳞布好阵后，方游就取下兜帽，把在口鼻缠了一天的纱巾解开，顿时神清气爽：“啊，这里的空气多……臭！” 　　他连忙把纱巾又绑上，上品的灵蚕丝过滤过的空气污浊尽散，还有点香。 　　凌楚掩唇一笑：“傻子，这里可是模拟的魔境，当然不好受啦。” 　　方游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扒拉出一个小袋子，里面都是他做的干粮。只是些小糕点，不占地方，却能抚慰人心。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青鳞用力嗅了嗅，眼睛顿时一亮。 　　方游分了他几块：“多吃点。” 　　青鳞去了云阁，主修治疗，但因为方游没法炼丹，所以这项重任就只能交给他。他可以说是全能型人才，炼丹开炉成功率极高，让一众月阁弟子嫉妒得冒酸水。 　　凌楚也分走了不少，方游捏着最后几块，看向了守夜的凌元。 　　“这个……你吃吗？”方游颇有些小心翼翼，他记得凌元不太喜欢这些，但总应该问问。 　　没想到凌元竟然接过了，一抿糕点，眼神也松动了些：“嗯。” 　　方游心里一松，控制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因为戴久了兜帽，他的头发有些乱，在夜明珠的光下更显生动昳丽，这时笑容暖融，无端让人心里一动。 　　凌楚吃完舔了舔手指，目光钉在少年身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在转眼被凌元眼神逼退。那视线冰冷刺骨，好像要把她剥了。 　　“哼。”少女背过身，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眼不见心为净。 　　青鳞似有所感，垂眸吃糕。 　　累了一天，方游也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似乎一切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 　　凌元抱剑坐在树梢，银发散乱，眼光随意看着远方。 　　只是偶尔指尖一动，剑气便瞬间爆掉了下方藏匿接近的魔族。 　　…… 　　…… 　　方游睡得并不好，却又醒不来。 　　或许是潜意识里害怕自己掉下去，所以他一动不动，到了后半夜身体已经麻木，钝钝的痛。他在树干上磨了磨，想找个更开阔的地方，但位置一变，失去支撑的上半身便跌了下去—— 　　风声卷起，又消失，他落在了软软的怀里。 　　肢体松展了，腰也被紧紧搂住，方游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莲花香……懵懵懂懂的意识终于完全散去，他枕在温热的腿上，沉入了冰冰凉凉的梦里。 　　* 　　第二天方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坐在树洞里。 　　不过腰背倒没怎么麻，他伸了个懒腰，对着收拾东西的青鳞打了个招呼：“早啊！” 　　青鳞看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匆匆转过头下树了。 　　“？”方游莫名其妙，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了？ 　　但青鳞显然不愿意多说，路上背着他的时候格外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迷踪境的前三天，他们没有遇上其他队伍，偶尔远远瞟到个人影，也很快和他们避开。前期所有人都选择减少争斗，等资源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开始抢夺，这样无疑是最明智的做法，不然白叫魔族占了便宜。 　　此时弟子普遍修为在化元初期，对上三阶魔族较为轻松，四阶有难度，五阶或许是找死。团队合作下战力会翻倍，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聪明人一般也不会竭尽全力。 　　方游队伍里，凌元是化元后期，离天玄只有一步之遥，被他刻意压制；凌楚是化元中期；青鳞是化元初期。这配置比其它人高上几倍，但来到内门的精英弟子同样不少，有些因为特殊原因并未经过外门，实力还是个谜，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精英都是奔着第一去的，扫荡迷踪境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要找到那头隐藏的五阶魔兽。 　　* 　　迷踪境第五天 　　东南密林 　　这队人已经走到了深处，浓厚的瘴气沉积出恶臭，最前的女弟子捂着口鼻：“好黑啊。” 　　后面的人点燃了火把，映照出森森巨木。 　　“师妹，你确定是在这里吗？” 　　“嗯。我们一族对魔兽格外敏感，一天前这里的确有不寻常的波动，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我确定就在这附近。” 　　“那好，”出声的那男子安慰其他人，“我们再找找。” 　　他们因为这个发现特意远离了人最多的北面，就是想干一票大的，如果无功而返……决不能。枯枝踩出细碎声响，五人越走越深，火把熄了就换妖力，轮番上阵节省体力。 　　无地起风，妖力凝成的光球越来越小，像是要被黑暗吞没。 　　“师兄，我害怕。”引路女子小声道。 　　“师兄也害怕。”男子咬紧牙关，努力不发颤。 　　几人手拉着手，开始有点后悔了，但此时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死寂的密林悄然变化，将所有的道路悄悄封闭。 　　无人察觉。 　　怎么绕也绕不出去，光球却即将熄灭，那师兄努力把它往前递，眯眼想看清前方路途。 　　却模糊看到了一个影子，金红的发尾如烈火灼目。 　　“谁？！” 　　破空声起，凤羽撕开黑幕，也将最后一点光球打碎—— 　　不可置信的双眼陡然涣散，随后重重倒在了满地鲜血中。那一刻，几人塞在胸口的符纸发烫，在保住他们最后一口气的同时，将他们传送了出去。 　　风息树止。 　　一双长靴停在了存放内丹的袋子边，随意看了看，却毫无兴趣，抬脚走开了。 　　“乌合之众。” 　　作者有话要说：　　敲碗引天使，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叮叮当~ 　　QAQ快让朕看看你们的庐山真面目 第31章 在下救人了 　　迷踪境第六天 　　. 　　宗门投放的魔族基本上已被清缴干净, 出局的也已有十之五六，剩下的无不配合默契，实力也在前列。 　　因为彼此深知收获丰厚, 所以见面就带了三分敌意，为一眼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方游他们鲜少遇到不长眼的, 冲上来的憨憨在凌元剑下也都成了待宰肥羊, 甚至不出一息就被传送了出去。 　　阴暗森林飞速朝后退去，方游半坐在青鳞背上, 刺激地吸气。 　　不得不说, 抱大腿真是好爽啊, 他基本没做什么, 背包里的内丹却已经快要满了。其他几人根本不计较贡献得失, 甚至对团队之间互斗也不在意，只盯准了那只五阶魔兽。 　　“奇怪, 我们几乎把整个迷踪境绕了一圈，却没有一点线索。”方游按着飞舞的兜帽, “该不会藏到地下了吧？” 　　凌楚“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实则心神放开，捕捉一丝一毫微小的动静。 　　远处传来打斗之声, 凌元脚尖一转, 朝那边掠过。方游等人跟在他后面, 待穿过一片树丛，便看到中央混战的十几人。 　　战局正酣, 大概是三个队伍，其中一队的四人明显占据上风，其他弟子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哪怕暂时联合也无济于事，顶天多支撑一会儿。这四人和他们是一样的配置，两日一月一云，那个月阁弟子格外出彩，言灵随着吟诵跌起，给原本就强势的同伴增添助力。 　　“程光，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等好不容易斩下这头四阶魔兽，让给你们便让了，却还要赶尽杀绝！”有人朝着那名月阁弟子大吼。 　　“好笑，区区一头四阶魔兽还不教我们放在眼里，不过是看你们人多好欺负罢了。”程光还未出声，那名队伍中的日阁女子便讥讽回去，一拳打断了手下弟子的半边脸。 　　符纸一闪，那名弟子被传送了出去。 　　“如果不是仙宗规定，你们早死了，还有力气在这叫嚣，我看，你们也别想日后能上战场了，乖乖躲在宗门里做个花瓶吧——” 　　女子话一出，底下的人怒从心起，更是破绽百出。 　　“巫冰，与他们说什么，自降身份。”另一名日阁男子冷笑，出手狠辣决绝，跟他对上的人不死也是重伤。 　　这男子名叫邢晋，其他人未曾在外宗见过他，最开始见他领头难免轻敌，却很快受到了教训。邢晋的实力在新弟子中，绝对算是数一数二的。 　　队伍中剩下的是一个娇小女孩，全身笼罩在黑袍下，一言不发，掌心浮着一朵异常娇艳雍容的花，散发着瑰丽的深紫色。她指尖微动，强大的生力便源源不断落在其他三人身上。 　　“竟然是八瓣彩棠。”凌楚微微讶异。 　　方游也注意到了，八瓣彩棠，他曾经在书上看见过，这是九洲位列第五的治愈系妖族，族人数量极其稀少，因此只要出现一个，便是众人争抢的对象。八瓣彩棠别的能力平庸，只有一点——她的妖力会产生一个“盾”，能够消解大部分的攻击。修炼到极致的八瓣彩棠，甚至可以不伤不灭。 　　换句话说，就是个有预判能力的奶妈。 　　青鳞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就在这时，邢晋突然警觉，长刀一扫朝方游在的方向击来：“谁在那里！” 　　这一刀夹杂着雷霆之势，在漆黑森林中短暂劈开了白昼，声势惊人！ 　　树木化为焦炭，轰然倒塌，附近被清出一片空地，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似乎并未有任何异状。 　　“噗嗤。”女孩的娇笑突然从他身后响起，邢晋背后一凉，转身一劈，凌楚却快他一步翩然跃起，像一只轻盈蝴蝶。 　　“小心背后！”巫冰慌急道。 　　但已经来不及，惊天的剑光凭空而起，几乎在瞬间就擦到了他的身前—— 　　瑰紫光芒在邢晋身前涌现，凝成薄薄的球形，虽然只有头发丝厚度，却消解了剑意最先的威势。也就在这生死一瞬间，邢晋陡然惊醒，飞速侧闪避开了这道剑光。 　　深林被削去半边，邢晋微微睁大了双眼。 　　在那一刹那，他是真的感觉对方会杀了他。 　　之前被他刀光劈过的地方空气波动，忽然显现出三人的影子。一旁还在放防御言灵的程光瞳孔一缩：“是你们。” 　　“走！”邢晋面沉如水，带着最近的彩棠族人便一跃而起，朝远处飞奔。其他人也没有一句废话，几乎同时跟在了他的身后，毫不恋战。 　　凌元妖瞳静静注视着他们离开，却没有再追，只是那一股恐怖气息，让被盯上了的邢晋心里一紧。 　　“咳咳……”方游从他袍子底下钻出来，“好险好险，哈哈，他刀太快了，我都没来及念出防护咒，幸好有你们。” 　　凌楚笑嘻嘻的：“怎么样，我的水御安全吧？” 　　“安全安全，谢谢谢谢。”方游笑着说，却发现身边人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他拉了拉凌元的袍角，放缓了声音：“你怎么了？” 　　凌元侧着脸看他一眼，淡声道：“没什么。” 　　旁边被救下的弟子这才反应过来，顿时面露感激，不仅将所得妖丹分了他们一半，还承诺出去以后亲自登门道谢。来迷踪境的弟子最怕的就是一无所有地被传送出去，不仅面上羞愧，以后升级也更难了。 　　“我等必将报答。”说下这句话后一群人便乌泱泱走了，凌楚在原地摸了摸下巴，叹气。 　　方游看过去：“叹什么气？” 　　凌楚挑眉：“他们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打劫了。” 　　“……” 　　几人修整一会儿，继续往前搜查，却仍旧一无所获。很快又到天黑，他们还是在树上扎营，设下结界后，今晚是凌楚守夜。 　　一人一根树干，方游半靠在树洞里，懒懒地看外面景色。 　　枯枝败叶，一片漆黑，真是有够恐怖的，哪怕隔着纱巾，他也能闻到一股异味。这东南边的密林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厉害，他们走了那么久，除了最开始遇到的那群人，就没再发现过其他弟子活动的踪迹。 　　“其他地方我们都搜了个遍，只除了这里，”凌楚说，“明天继续往里吧，我有预感，我们离‘它’已经很近了。” 　　青鳞想了想：“或许上午那四个人……” 　　“有可能。”方游接上，“不然他们要宰肥羊的话，为什么不去北边，那里人最多，得到的自然也多。” 　　“那就去看看。”凌元一锤定音。 　　没想到在半夜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彼时方游睡得正香，却突然听见凄厉叫声，像是有人在喊救命，一下就把他惊醒了。他从树干爬出去，就看到所有人都已经落了地，凌楚水流聚集于掌，正对着谁。 　　森林一片漆黑，只借着凌楚的法光，方游看不太清，只能遥遥一喊：“发生了什么——” 　　凌元朝青鳞示意，青鳞一跃上树，拦住了要下去的人：“没什么，你回去睡吧。” 　　方游狐疑地看着他：“到底什么东西，我刚听见有人在叫。”他说罢就施了个轻身术下去，绕过凌元，想看清楚—— 　　不不不，他还是戳了这双眼睛比较好。 　　方游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抓着夜明珠往前探的爪子当场停滞。 　　枯黑草丛里，躺了一个弟子，之所以还能认出他是同门，完全是因为他的衣着。这人皮肤完全溃烂，腐肉从骨骼往外渗，活像被剥了皮，一双血色眼球惊惧地看着他们，喉咙挤出嘶哑的嗬嗬声。 　　方游闭了闭眼睛，强行忍耐下呕吐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看来我们找对方向了。” 　　青鳞想给他治疗，却被方游按下：“他是被特殊的腐液所伤，不彻底挤出来，就算长出了皮肉也会烂掉。” 　　青鳞一愣：“那怎么办，他的符纸不在身上，没法把他传送出去。” 　　仙宗规则森严，进来之前便跟他们说了“生死有命”，断没有因为一个弟子半路打开出口的道理。实话说，已经有弟子来不及捏碎符纸，或者在符纸发挥作用前被魔兽击杀了。 　　只禁内耗，不管外因。 　　方游让他们避开，自己在那弟子旁慢慢蹲下。说来也奇怪，原本近乎癫狂挣扎的人，在少年靠近后却突然冷静下来，流着眼泪，祈求地望着他。 　　方游屏息，指尖虚虚点在他的额头上方，将一切杂念碾碎，缓缓道： 　　“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 　　这原是一道最普通不过的清洁术，但方游由字理解，总比妖族想得要深。诗词总有表意和深意，果不其然，在他反复练习之下，发现了这道清洁术的下一层——驱散毒素。 　　即恢复纯净本质。 　　平地起风，轻柔含香。水蓝流光从指间倾泻而下，流淌进这一具几乎要被摧残致死的躯体。粘稠的黑液从他的骨骼被挤出，一接触到空气便沸腾起来，奇臭无比，好在很快就蒸发殆尽。 　　一刻钟过后，那弟子原本紫黑的血液转为红色，青鳞接上去治愈，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这人原本逃命就花光了心力，现在一松气就陷入了昏迷。 　　“只能等他醒过来再问了。”方游抽回手，问其他人，“该把他放在哪里？” 　　青鳞收到暗示，嫌弃地捻起那弟子的腰带，把人夹在腰上一跃，轻松放在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树干。 　　凌楚眨了眨眼：“这下我们不用担心了。” 　　方游：“担心什么？” 　　凌楚哈哈一笑：“没什么，就是捡到宝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2章 在下见到孔雀了 　　迷踪境第七天. 　　妖族身体强悍, 仅仅是过了一晚上，那个弟子就醒了。 　　他虽然干瘪得像是焦尸，但还能说话：“我名孟蛛, 原是日阁弟子。考核开始时，我们队伍五人就落地在这东南密林, 前几日虽然难过了些, 但还能支撑，合力下来收获也不小。但、但是从第五日开始……” 　　孟蛛全身颤抖,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 　　方游用水囊给他倒了点水, 平缓下他的心情。 　　孟蛛继续说道：“我们、我们总觉有东西跟着, 却怎么也找不出来。起先觉得是幻觉, 但渐渐的, 我们发现怎么也走不出这片密林！怎么样都走不出去！柴火点不起来，就算是妖力也照不出光！” 　　他捂着头, 眼泪挤了出来：“走在后面的人很快就死了，我们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成了一具干尸，手还搭在我肩膀上……我们没有办法, 只能拉着手环成圆抱团，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 　　方游心里一动：“为什么不直接捏碎符纸, 虽然没有分数, 但起码能保住一条命。” 　　孟蛛瞳孔猛缩：“我们试了的……可是、可是符纸、符纸被‘它’拿走了！” 　　青鳞不可思议：“你们竟然毫无感觉？” 　　“没有！没有一点感觉！甚至连结界都没有用！”孟蛛激动起来, “其他人都死了，只剩下我！若我不是蟲族, 身体从小被阿爹毒习惯了，我也走不出来！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我不想杀魔族了，我不想了……” 　　眼见原本英姿勃发的青年郎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方游心里有点复杂。看来仙宗是决意给这些骄傲的年轻人一个打击，不惜付出血的代价。有人越战越勇，自然有人惊惶后退。 　　“别哭了，”少年嗓音冷静，解下腰间的符纸递了过去，“捏碎它，出去吧。” 　　孟蛛哭声一停，愣愣地看着他。 　　方游叹了口气，把符纸塞到了他的手上，转头对凌元说：“既然已经确定方向了，我们就走吧，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能逮住。” 　　凌元看他毫无惧意的样子，眼神暖了暖，唇角勾起一点弧度：“走。” 　　他转身下树，翩然而去。方游一跳挂在了青鳞背上，惹得少年对他翻了个白眼，手上提了提腰间的两条腿也追了上去。凌楚自然还是殿后，神色一派轻松。 　　孟蛛篡紧手上的符纸，他想还回去，却没有勇气。只能对着那四人的背影喊：“你——你叫什么名字？” 　　方游回身对着他做了个“砰”的手势，什么也没说。 　　半晌之后，树上白光闪过，孟蛛终于逃出生天。 　　青鳞冷哼一声：“你倒是不怕。” 　　方游笑嘻嘻的：“这不是有你们吗，我怕什么？况且以后游历九洲，可没有这些传送符给我捏，没了就没了。” 　　他内心十分平静，超平静。四年前他毫无自保之力的时候就跟死神玩了多少次，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不可思议。别人是被魔族追，他是被一群魔族追，被很多很多魔族追，那些腥臭口液就爆在身上，看肉一样的目光就只盯着他，要是再不坚强点，他就不用活了。 　　他带了剑，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尖叫。 　　青鳞顿了片刻说：“你有点仙宗子弟的样子了。” 　　密林越走越深，如孟蛛所说，周围越来越黑，很快就吞没了夜明珠的光亮，连凌元的白衣都暗沉起来。 　　点火，不出意外根本点不起来。 　　瘴气越来越浓，方游咳嗽了两声：“看来，这个魔族很特殊。” 　　凌楚嫣然一笑，龙瞳在黑暗中仍然看得十分清晰，却没有捕捉到分毫异样：“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罢了，又能怎样。仙宗倒是给我们出了道好难题，这次放进来的，怕是新发现的异种。” 　　魔族分先天后天，先天基本上呈现人形，后天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其演化速度跟蟲族有得一拼。 　　方游仔细思考：“这里很黑，为什么会这么黑？” 　　而且其他弟子就算是再惊慌，也不可能对靠近的东西毫无所觉，除非……除非“它”本身就已经离他们非常非常近了。 　　“在黑暗里，光应该是极为显眼的。”方游继续理思路，“所以‘它’会盯上之前的弟子，而之所以熄灭光源……那就说明他只能藏在黑暗中。离得非常近，又必须在暗处……原来如此。” 　　方游眼睫缓缓睁开，他突然从青鳞背上立起，朝着半空一指：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空中传来一声嘶鸣，灿烂的金光在密林深处爆开，方游所指之处金乌虚影闪现一瞬，震开羽翼朝他冲来！他却全然不惧，瞳孔只盯着在眼前虚晃的鸟儿，从天而落——万千金芒流星般炸开，弥漫瘴气被毫不留情打压，周围的一切都明亮起来！ 　　恍如日出，万丈火红。 　　凌楚不由向后一步，就在刚刚，她真以为自己看到了上古早已消逝的神禽，随后反应过来，便是巨大的惊骇。 　　这不可能—— 　　一个普通的照明术怎么会整出神禽的虚影？？？！ 　　这根本不是用天赋就能解释的！ 　　转过头去看凌元，他神色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一丝波动。 　　光芒落地之时，躲在黑暗里的魔族终于显出了真形！一团漆黑之物在凌楚影子边缘打转，却怎么也突破不出去，它嘶叫着挣脱出来，露出一只暴血的眼瞳。 　　凌楚回过神来，都快被气笑了：“盯上我？” 　　她用脚尖一碾，灵力如针刺般狠狠扎进了魔物的真身，它的嘶叫越来越尖锐，方游捂紧了耳朵，却看到它拼着重伤突破了影子！ 　　剑意袭来，魔物被削成好几块，但再接触到地面时又融了进去。 　　“追！”凌元盯紧其中一片暗影，无视了其他□□，直追上去。 　　其他人也匆匆奔去，凌元速度极快，远远甩出他们一大截，青鳞咬牙才能勉强缀上。魔族四跑乱窜，似乎毫无规章，却是将众人朝更深处引去。 　　金光持续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像烟花一样冷掉了，密林又陷入一片黑暗。 　　在最后一刻，凌元的剑只差毫厘便能将它钉在地上—— 　　方游紧张的看着，不自觉屏住呼吸。 　　“碰！” 　　破空声起，一片金色凤羽打在了凌元剑尖上，轻微一偏。凌元神色寒厉反手一挥，那片凤羽便逆势反弹回去，却在半空停滞，被它的主人拈在指尖。 　　如此一来，好不容易逮到的魔族眨眼间就逃了。 　　“滚出来。”凌楚冷声道。 　　一阵轻微响动，密林间的一队人缓缓出现，正是之前见过的邢晋、巫冰、程光、彩棠四人。只是方游原本以为邢晋是领头的，却见他头颅低下，神色恭敬地迎出一个少年。 　　长靴王袍，金红刺绣从其衣领处绣上一只流光溢彩的凤凰，拢进来人的袖中。他肩上戴羽，珠宝璀璨，一头漆黑长发末尾泛起金红，配上同样金红色的瞳孔……实在很夺目。 　　“……”方游无法违心给他称赞，如果不是少年长得好，活脱脱就一毽子。 　　在九华仙宗，哪怕是凌元道衍这样的身份，不是穿校服道袍，就是一些素色常衣。过往男女也皆仙气飘飘，低调奢华，方游习惯了这种审美，乍一看花里胡哨，就有点不适。 　　华服少年还没开口，就被凌楚呛声：“姬曜，你有病吗？” 　　姬曜面色一变，露出一个有些残狞的笑：“东海好教养。” 　　凌楚：“比不上你天南皇室，专做背后捅刀子点火的小人。” 　　姬曜其人，素来不爱废话，因此他没跟凌楚打车轱辘转的嘴炮，而是直接攻了上来，直朝着凌元！ 　　剑羽相接，发出金石之音，竟势均力敌！ 　　“你变强了，”姬曜妖瞳狭长，凤羽死死卡住剑身，“可惜，孤也是。” 　　他身后四人完全没了之前落荒而逃的挫败，邢晋与巫冰对上凌楚，誓要一雪前耻。青鳞拖住八瓣彩棠的后代，方游则和程光遥遥相对。 　　“内门皆传，你言灵天赋万年一遇，能和你对上，是在下的荣幸。”程光眼神闪了闪，一派谦逊。 　　方游：“你说得对。”然后加速释放了攻击咒，强烈风劲直朝他杀了过去。 　　程光匆忙竖起结界，却还是被削了个满头，他被迫弃了含蓄的一套，直接和方游开始周旋。两人一个尽力想压制住对方，一个想尽力不杀了对方，任凭程光之前如何骄傲自信，对上方游这类开挂的也只能被打趴。 　　轻轻松松。 　　那边彩棠族人天生羸弱，被青鳞一纠缠，没有队友保护很快就失去了作用。巫冰心知不妙想回防，却被凌楚直接撂在了地上，手臂一折，顿时冷汗淋漓。凌楚仍然是笑眯眯的，下手却十分不客气，在邢晋救援之前就打碎了她全身骨骼。 　　再重重摔在焦黑土地上。 　　一打二不落下风，在邢晋冲上来之时，凌楚没有躲闪，而是任凭他的长刀砍过身体——化成了一片片蝴蝶。 　　姬曜一瞥战局：“没用的东西。” 　　幻术无双，凌楚□□数个，静静落在了邢晋身边。因为弟弟光芒太过耀眼，凌楚又是女子，因此难免被他们看轻，自以为两个齐上可以拖延一时半载，为姬曜争取时间。若凌元战败，其他人都是板上鱼肉。 　　可他们高估了自己。 　　精纯水灵力从少女身上迸发，她尖牙半露，放开了自己的龙威，随手掐住了邢晋的脖子： 　　“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也配做本王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撒花花！ 　　妖族生长周期不一样，越强的幼年期越长。所以凌元没有成年，其他新弟子可能已经成年了。 　　打架很快就结束啦> 　　辣个，能悄悄求个预收吗=V= 第33章 在下拿到第一名了 　　密林深处, 法光涌动。 　　其他人都打得火热，姬曜凌元难解难分，凌楚吊打两个小可怜, 青鳞和彩棠玩猫捉耗子，只有方游绑着程光嗑瓜子。 　　这些妖族动作都十分快, 他要是随意用言灵, 极有可能误伤队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凌元剑意成阵, 实力番上了一倍, 他冷声道：“放跑那只魔族, 这就是你想要的？” 　　“孤自有办法找到它, ”姬曜妖瞳凛冽, “不劳东海之人操心。” 　　凌元虽有方游，姬曜却也是神凰后人, 神火祭出，天克魔族。更何况, 他身为天南孔雀神朝的首位继承人，受到神帝万千宠爱, 手上还有一把神器明王扇的仿品，可列入圣器之流, 威力惊人。 　　区区一个五阶魔族, 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姬曜敢只身入密林, 如果不是他出手，那队从北边来碰运气的几人早死了, 哪能讨到重伤出局的好事？ 　　“任性自利，你跟从前毫无区别。” 　　两相交锋，各自不让。 　　“孤想要的战利品, 决不许别人染指，尤其是你！” 　　姬曜周身都燃起了红光，狂发凌舞，越战越勇：“凌元，自百年前鹿闲被你带走，孤便发誓，定要让你后悔当初的决定！” 　　凌元金瞳竖起，脸上也浮现了些许鳞片，同样是一个意思—— 　　做梦。 　　方游在底下微微一愣，鹿闲？鹿闲是哪个？提起这个名字，这两个人似乎都激动了不少，现在简直完全把其他人都屏蔽了，厮杀起来越发凶残。 　　他们之前竟然认识，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见面就恨不得把对方除之而后快。 　　方游唔了一声，压下心里淡淡的不舒服，抬头认真观战。 　　因为他太过入神了，以及周围人都杀红了眼，因此完全没人注意，方游身后的影子波动了一瞬。 　　十分细小，如同草尖触碰草尖，只在刹那。 　　方游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了些，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全身汗毛倒竖，身体里似乎有个巨大的声音在无声尖叫，大脑一瞬空白。 　　“闪开！！！”青鳞大吼。 　　方游垂眸，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意识到了什么，脚底却死死黏在地上，无法移开。 　　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绚丽的灵力、完美的剑锋、震动的尾羽……一切的一切，全部寂灭。死亡就在他身后，只需毫厘就能收割他的性命，方游心脏骤停。 　　之前的弟子，会是怎样死的呢？漆黑的影子笼罩在他们身后，他们却来不及回头，它静悄悄地靠近他们的心脏，以完美的隐蔽、光滑如镜面的手刃，再加上窥测踪迹的血瞳，以此制造出近乎完美的刺杀。 　　它就是为此而生的、一击毙命的刺客。 　　那只手刃，也会穿透自己的心，血喷涌出来，飞溅到对面的石头上。他会失去一切，只留下脑子躺在肮脏的泥土上，和其他幽灵共沉沦。 　　方游瞳孔张开，视线模糊。在那一刻，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本能—— 　　拔剑、出剑。 　　白光一闪，那只要触碰到他的手刃停住了，因为它的整个主人，都被剑光削成两半。长剑停在刚擦出黑色人形影子的边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气氛只停滞了一瞬，下一刹那，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剑意携卷而来，将它绞成了粉碎。 　　凌元脸色从未如此阴沉过，眼中含着雷霆暴露，他再无顾忌，妖力排山倒海般压制住了偷袭的魔族，用敛霜剑将它的每一块都切成渣滓，速度快到极致。 　　镜壁外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哪怕只是看着影像都能感到那股窒息的杀气，之前对阵姬曜都还显得凌然优雅的龙族少主，这回竟然像是失态了一般。 　　姬曜也被这股气势所慑，并不是怕了，而是想看凌元在发什么疯。 　　这样做这个魔族又不会死。 　　果然，即使被碾成了粉末，在纷纷扬扬落地之后，漆黑的魔族仍能蠕动聚集，在所有影子之间穿梭，四散奔逃。 　　姬曜冷哼一声，识破迷阵率先追击，他原以为凌元会和他竞争，却没想到那人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转身蹲在了那个吓跌的人族跟前。 　　无趣。 　　他祭出神火，漫不经心追着魔族烧，消失在了密林中。 　　其余手下见此，也拖着残躯咬牙跟上了。 　　密林重归寂静，凌楚平复了一下心情：“看走眼了，竟然是先天魔族，只不过堕落得很彻底。” 　　先天魔族无根无源，极难消灭，但他们有个共同特征，即可以化为人形。刚才那只虽然五官全非，只留下一只眼睛，但在袭击方游时，确确实实是人形。 　　不仅如此，还十分聪明，懂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得以喘息后转头就盯准了最大的威胁。 　　而之前会做出偷走弟子传送符纸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方游被凌元抱着坐在了石头上，他面色苍白，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一下抽干了。小腿肚子一下一下抽筋，还没缓和过来。 　　他抬起眼皮，发现凌元一直抓着他的手腕，挣了挣，没挣开。 　　对方戾气未散，方游也有点怵，就没动了。 　　“还追吗？”凌楚挠了挠脸颊，“大好的机会，它受了重创，应该跑不远。” 　　凌元眸色转暗：“追。”说罢他直接抄起腿弯将人抱在了自己怀里，再没假借青鳞之手，转身就顺着姬曜烧出的焦痕追去。 　　方游被笼在袍内，觉得有些窒息，不仅是因为空气稀薄，更是因为凌元的动作。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总之，不怎么正常。 　　因为疲累，方游思绪混乱，什么也理不清。但疾行了一会儿，他突然按住了凌元的手：“等等。” 　　凌元低头看他。 　　方游：“我可以……把他引过来。” 　　凌元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却冷了：“不可能。” 　　方游以为他是担心暴露出去引来麻烦，于是凑近跟他咬耳朵：“我们悄悄的，你知道的，我的血……”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因为凌元对他施了一个禁言术。 　　“……”方游睁大了眼睛，无声抗议。 　　然后凌元就把他的兜帽压下，遮住了眼睛。 　　方游提议被拒，只能把头埋在白袍里无声叹气。算了算了，放血确实有点危险，万一一个不小心把周围魔物都引来了，也是不妙。 　　他精神不济，听久了凌元胸膛有节奏的心跳声，竟然恍惚沉进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等他再被惊醒时，已到了深夜，他正在凌楚的背上，凌元和青鳞在前，对面是姬曜一帮人。 　　情况似乎很混乱，他们在黑暗中互相交手，但都有所保留，灵识更多是在注意周围环境，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凌楚结界全开，浓纯的水灵力环绕一圈，并在时时移动，以免成为静立的靶子。 　　“方游？你醒了？”凌楚惊喜道，“快，对着那个狗姬曜施展你的照明术！” 　　方游没有犹豫，直接照做了。同样的金乌腾起，刺眼光芒正对着姬曜，虽然他之前在密林见过同样的辉光，但显然在对上金乌虚影的那一刻，他也被镇住了。 　　相似的血脉，受到的感召远非其他种族可比。 　　就在这短短一瞬，凌元找到了藏匿影子中的魔族，他剑锋划破手心，滚烫的龙血激发出了敛霜可怖的杀戮之气，顿时让姬曜回过神来。 　　“休想——！” 　　姬曜尽力阻止，然而带了龙血的至尊剑意不受任何术法影响，轰然一声，便准确无误将逃窜的魔族钉死在了地上。 　　几声凄厉惨叫，这个夺去数个弟子性命的先天魔族，在龙血滴入本体那刻，终于灰飞烟灭。 　　姬曜怒火已经达到了顶峰，但同时也意识到，在和他打斗的时候凌元并未用全力，猫戏老鼠一般耍了他半天！ 　　他飞身上前，又和凌元动起手来。旁边的邢晋见此，眼睛一眯就冲向魔族身死之地，想趁其不备夺走内丹。 　　但他还没能碰到，一只风羽就刺透了他的手掌。 　　凌元神色似有淡淡嘲讽，姬曜肺都要炸了，这便是他的母后给他的手下？！他厉声喝道：“滚下去狗东西！脏了孤的眼睛！” 　　他下手越发狠，凌元却并不如之前兴致高涨，只防守，不攻击，神色淡淡。 　　姬曜终是停下，半立在树梢，眸色冰凉。 　　凌楚开腔：“还有必要打吗？你们已经输了。” 　　巫冰冷笑：“不过是你们钻了空子，算不得正大光明。” 　　凌楚对她放出龙威，顿时把巫冰压低了一截：“怎么，臭妹妹，还没被打疼？” 　　姬曜把目光从凌元上移开，难得转向了其它人，正是凌楚背上的方游。他道：“小人族，你若知趣，就不该拒绝道衍的邀约，跟龙族混在一块，你迟早会死。” 　　方游看着他：“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姬曜冷笑一声：“爱信不信，孤不过是看你言灵天赋尚可才提醒一句，来不来关孤屁事。” 　　反正到最后，天下人才都会尽归神朝，方游跑得了庙跑不了和尚。虽然这个人族比不了鹿闲万分之一，拓印言灵更是不可能，但能让道衍看中，至少有点能力。尤其是刚才一看，的确如此。 　　方游却突然神色严肃，声音缥缈：“姬曜，若你再跟道衍在一起，神朝就覆灭在即了。” 　　姬曜陡然被戳中隐秘，声音发紧：“你胡说什么！我神朝千秋万代，绝无此种可能！” 　　方游学他冷笑：“如今不是已经有了预示？你还不信？” 　　姬曜面色越发黑，不知想到了哪里去，气氛沉凝至极。这时，凌楚突然噗嗤一声，最后按捺不住，干脆撑着青鳞大笑了起来：“哎哟哈哈哈哈哈他还真信了。” 　　方游也弯起唇角，这些人都爱当神棍，那他也来玩玩。原本不过是用了一些说言灵一样的韵律，没想到对姬曜影响这么大，他都要怀疑是真的了。 　　姬曜神色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一瞬面孔扭曲，转身就走：“还看什么，走！” 　　僵立的手下这才回神，快步跟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出了好多事，哎，希望大家都好。 　　抱歉，咕咕了两天，不好意思啊。 　　4号更新可能也是晚上=V= 第34章 在下有坐骑了 　　十天一过, 所有人都被传送出了迷踪境。 　　不少弟子灰头土脸，满身血污，在见到外界的那一刻甚至喜极而泣, 和队友拥抱欢呼。灵舟早已等候在此，他们要先整理一番仪容, 才去主殿接受奖励。 　　黄昏之时, 彩钟齐鸣，大殿上三位阁主高居于上, 宝相森严。 　　坐在左上最尊贵位置的是云阁阁主, 云阁虽向来没什么存在感, 但它的阁主云湖老人, 却是九华尊者中位列第三的大能。 　　其次是日阁阁主樊明, 本体是只火鸦，有一丝金乌血脉, 九华位中位列第四。 　　月阁阁主藤鲛则是一位蒙纱美人，蓝色眼珠好似深海宝石, 原是东海鲛人一族的后裔。九华位中位列第五。 　　“恭贺诸位通过考核，这次迷踪境所得一切都无须上缴仙宗, 全做各自的战利品。”传唱的长老颔首，“考核结果会公布在三阁镜壁上, 你们自行查看, 本次庆典只奖励前十名的队伍。” 　　底下隐隐有些兴奋, 那么多魔丹全都给了他们，卖出去能得一大笔！ 　　“第十名：梦寒、李杜、天一、坛九, 进殿——” 　　队伍中走出四人，满脸通红地进入大殿，在三位阁主面前执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三位阁主淡笑点头, 将早已准备好的储物戒用灵光送到了各自弟子手中，四人灵识一探，看见里面堆叠成山的灵石宝物，激动得结巴。 　　“多、多谢阁主！” 　　每天新人考核，除去仙宗奖励外各自阁主也会添“一些”，足见仙宗对他们的重视。原本因为五阶魔族不满的弟子也散去隔阂，眼都红了。 　　一个个弟子从队伍中走出，皆意气风发，羡煞旁人。 　　很快就到了前三。 　　第三名的队伍是老老实实打魔族攒上来的，没有抢夺同门，只是运气颇好，找寻到了难得的枯腐妖枝，分数往上翻了一倍。 　　看到名单第二，长老眉头一挑，态度也微妙起来：“第二：姬曜、邢晋、巫冰、程光、彩棠！” 　　姬曜沉着脸，带着人快步进去，丝毫感觉不到拿了第二的喜意。弟子队伍中有人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恨不得生咬下一块肉来。 　　“若不是这人……现在该上去的就是我们！”那人愤恨道。 　　他们一队原本将北边队伍洗劫了遍，妥妥的前三，却没想到半途撞见了姬曜。姬曜刚在凌元哪儿失利，心情极差，见有撞上来的直接就反杀了，将他们一个个送了出去，什么也没捞到。 　　可谓非常倒霉。 　　“第一名：凌元、凌楚、方游、青鳞！” 　　万众瞩目，方游感受到如芒在背的目光，深呼吸一口气，出列进殿。 　　三位阁主换了个坐姿，内心微有起伏。 　　月阁阁主率先开口了，声音温柔：“不愧是我月阁弟子，为我月阁争光。方游，愿你日后继续勤修苦练，为九洲生灵挣得光明璀璨。” 　　方游执礼：“弟子谨记。” 　　储物戒飘来，他握住，却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月阁阁主。藤鲛轻轻朝方游颔首，像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示意他收下。 　　日阁阁主同样掷出两枚储物戒，给了凌元凌楚：“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仙宗就是你们成材的风云之地，任你们自由驰骋，去罢。” 　　“多谢阁主。”凌元凌楚应道。 　　顶上云湖老人一抚长须，呵呵一笑：“日月星云，万妙诸法，云阁不与日月争辉，却是无可取代，自古长存。青鳞，接住了。” 　　青鳞目光波动一瞬，安然接过。 　　这一探入，他也为九华仙宗的底蕴暗暗吃惊。作为第三尊位的大能，云湖老人自然出手不凡，所拿出的东西比灵石灵晶珍贵许多，甚至有几株天池旁生长的圣药。 　　钟声响起，新弟子令牌数字疯狂翻滚，最终停留在某一个档位。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方游一跃成了戊级弟子，完全够资格学习月阁更艰深的秘术。 　　他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却发现云湖老人正看着他。 　　目光和蔼，亲切得像是一个普通老者，鬓边还簪着朵草绿色的小花。见方游发觉，他又一摸胡子：“出来吧，慈云。” 　　云雾逼入，一个轻盈身影从云湖老人身后显现，一跃而下，来到方游面前。 　　“这是老夫奖励给第一的小礼物，哈哈，老夫瞧了半晌，还是觉得这小东西最适合于你。” 　　方游目光微亮，几乎控制不住去摸小鹿玉一样洁白的长角。太美了……半人高的小鹿蹭了蹭方游掌心，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隐隐流露出一丝神光。 　　“这……”方游看了看凌元，又看了看凌楚和青鳞，三人都朝他点头，赞同他成为云慈的主人。他也就不矫情，拜谢老者的礼物。 　　“慈云尚小，等日后长为成鹿，便可载着你踏过千山万水，纵是大洲之隔，也不过敛息一瞬，”云湖老人道，“但它身负白泽血脉，必遭觊觎，你可得保护好它，莫被歹人捉了去。” 　　方游承诺：“弟子和它，必然不离不弃。” 　　庆典开始，三阁赐宴，好不热闹。对新弟子来说，这是迟来的欢迎，更是入阁的洗礼，不论考核成绩好坏，这时都能大醉一场，抛去一切烦恼诸事。 　　千灯燃起，黄昏如同火烧。 　　慈云在方游面前微微低下头颅，示意他骑上来。方游美滋滋地搓了搓手，就坐在了小鹿软软的背上，轻握着他的长角。 　　四蹄轻踏，一个回旋预备，慈云就踏上了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方游大笑着穿梭在云里，“再高点，再快点！” 　　慈云啾啾两声，带着他冲上云霄，速度极快，却轻盈而稳。内宗太大了，就这个高度也只能看到山脉一隅，随着他往中央飞去，肉眼可见山势抬升，根本看不清顶点。磅礴水雾从云上落下，形成主干河流，往外扩散成蛛网密布的水域。 　　那遥不可见的地方，应该就是长老常说的云湖天池。 　　方游飞过了瘾，就让慈云回去。小鹿听话地俯冲直下，带他回了大殿。 　　凌元几人果然还在殿外，凌楚见他，老远就在招手，疯得不行。其他看热闹的弟子也没散去，但原本关注云鹿的目光，却都歪向了人族少年。 　　青衣长笛，骑鹿而来。 　　无端的朦胧与诗意，冲入眼帘，荡入心间。 　　* 　　考核后很长一段时间，方游遇上了点小麻烦。 　　因为他在迷踪境把魔族斩成两半的那一剑太过惊艳，不少剑修都来找他切磋。一听说他受过凌元的指点，这群人顿时更激动了，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来下战书。 　　就连凌楚也问他：“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剑术天才，哈哈，凌元教得这样好吗？” 　　方游只能否认三连：我不是，我不知道，我真是个菜鸡。 　　事实上那时生死一线，他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了，就跟磕了药一样，肾上腺素飙升到极致，大脑空白，肌肉战栗而兴奋，只想砍了冒犯他的那只手。 　　这种兴奋有点点变态，难免让他想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不过方游言灵上的天赋太过夺目，渐渐也让人忘却了他踩狗屎运挥出的一剑，生活又恢复平静……才怪。凌元没有追根究底，但他显然觉得自己的特训很有效，对方游的要求越发严格，不把方游折腾到趴下不放他回去。 　　方游有次累到沉进了浴桶里，还是慈云把他叼出来的。 　　呜呜！ 　　除此之外，道衍显然没有放弃拉拢他，在方游回来后不久就送来了许多珍贵灵物，人前说话透露出的熟稔也让旁人一惊。 　　送礼的队伍刻意往月阁边上走，果不其然，第二天三阁就传出了方言跟道衍“暗中勾搭”的流言，甚至不少人都觉得他搭上了道盟的战船。 　　更不要说道衍的属下提起方游，都是一副敬畏不敢多谈的神情，别人追问，她们便说：“我家主上说，只把方师弟当第二位主子。” 　　道衍影响力惊人，流言在短短时间发酵，竟成了定论。 　　等方游知道的时候，别人已经在潜意识里将他和道衍牢牢困在了一起，很难掰扯开。 　　他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他明明有把那堆灵草灵药送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纠结了很久，鹿该怎么叫。 　　最后想起古诗词，恍然大悟，写下这一句： 　　鹿见了方游，欣喜地蹭了蹭他的手，发出一声：“呦呦！” 　　（呦呦鹿鸣，不是，划掉/） 　　*最近一段时间的更新就改为晚十二点啦>< 第35章 在下撕破脸了 　　方游腌了一大堆萝卜, 凌楚往这边跑得更勤了，还时时都带着百年份的灵酒。每次看到这姑娘金杯玉酒配萝卜……他都有点内心复杂。 　　算了，她开心就好。 　　凌楚自然知道道衍近来做的事, 舔舔唇说：“道盟的人向来爱玩阴的，不用理他, 越理他越来劲儿。” 　　方游叹了口气, 他很不想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但自从他来到这里, 太一道盟这个名字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 　　前面有叶息阴阳怪气, 在清灵山逼迫他和螟颜对上, 后面又有道衍神神经经, 不知道想干什么。以及之前碰上的姬曜, 也跟道盟关系匪浅，真是烦不胜烦。 　　凌楚跟他说了不少秘辛。 　　道盟原有十位创始人, 龙族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之后因某种原因决裂, 数万年来两看生厌。除去龙族外，地位最高的便是凤凰, 但雄凤灭绝，最后一只雌凰便自我繁衍, “生”出了两个孩子, 随后化为灰烬。 　　这两个孩子, 便是明王孔雀和重明鸟。 　　重明鸟留在了太一道盟，地位极为尊贵, 道衍便是重明鸟一脉无可争议的少主，也是道盟盟主钦定的继承人。 　　明王孔雀则出走天南洲，开辟疆土, 自立为王。 　　所以，姬曜和道衍，可以说是远远远远表兄弟，凤凰合一的声势如日中天，尤其是孔雀与重明鸟两族近年来的确关系密切，大有达成联盟的趋势。 　　都说龙凤呈祥，可明显凌元对凤凰的后代十分冷淡，那边对龙族也是怀着一股子敌意，分分钟能掐起架来。方游不晓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但他肯定站在凌元这一边。 　　说起凌元，方游问：“凌元还没有出关吗？” 　　凌楚把最后一个萝卜啃了，没留给弟弟一个，嘴里啊呜一声：“快了快了。” 　　标准答案。 　　方游毫不意外，他耸了耸肩，把凌楚拎起来丢出门外——哼！二五仔，吃了他的萝卜还不透点底，每次都是这样搪塞了事，休想再来这里混饭吃。 　　被关在外面的凌楚摸了摸下巴，发觉相熟以后少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不过也没关系，凶点也是情趣。 　　她咂咂嘴，美滋滋地走了。 　　里面的方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收拾完东西就坐在长廊边看玉简，脑子里却逐渐放空。从迷踪境出来后不久，凌元就又闭关了，开始他乐得没人管剑术，野了三天没干正事，和慈云翻山越岭去疯玩。 　　可后来玩够了，收心了，绞尽脑汁给偷懒找借口，凌元却几个月没有一点消息。 　　闭关闭关闭关，方游有些恼火，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不告诉他，好歹也是舍友，还算半个老师，闭关之前就不能先说一声吗，比如去哪里闭关，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紧，会不会走火入魔。 　　“……”烦。 　　玉简啪一声打在案边，方游正闭目养神，门外却突然传来几声嘈杂：“方师弟在吗？” 　　“不在，”方游厌恶道，“你可以走了。” 　　门外人却直接把门推开了，半点不顾及里面主人的想法，身后还跟着一长串送礼的队伍，原本清新别致的小院顿时就变得拥挤不堪。 　　方游面无表情地看着领头开门的红袖：“师姐既然用灵识窥探这里，知道我在，何必再假惺惺问一句。” 　　红袖面上蒙纱，笑意盈盈：“方师弟，主上前些日子去浮云城诛魔，大胜而归，特意捡了不少好东西赠予师弟，命婢子送来。” 　　流水的战利品被抬到方游面前，里面甚至有一件天阶品质的道袍，防御力惊人，穿上它哪怕是棵小草都能变成金刚石。 　　“听闻师弟体质羸弱，不堪摧折，这是特地从浮云城宝库中翻出的圣物，”红袖尾音拖长，“任凭师弟怎么折腾……都不会扯烂。” 　　上次方游直接用言灵撕了某件价值数千灵晶的道袍，红袖禀报上去，主上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轻笑一声就让人换来了品质更好的，让他随便撕，撕个够。 　　饶是红袖都有些嫉妒了。 　　她挪了挪步子，似乎不经意间踩了一脚方游刚从山中挖回来栽种的兰花。 　　方游盯着蔫了半边的兰花：“我不要，请拿回去吧。” 　　道衍的人每七日就派人来送一次礼物，灵石攻势虽然简单粗暴，但很有效，八卦传遍内外宗，不少人在提起方游时都会想到道衍，顺便为道盟的财力咂舌。而月阁本来就“辅助相轻”，这样一来看方游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排挤嘲讽每日发生，暗地里穿小鞋更是少不了。 　　其他想要出头的人也被道衍的声势镇压，这样美到惊心动魄又天赋出众的少年，哪里是他们够资格争抢的。 　　总之，方游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冒出的油滋每个人都想来舔一口，舔不到的就眼红反咬。 　　见人抗拒地背过身，红袖眼睛一眯，让其他人退了下去。 　　院子里只剩下方游和红袖两个人。 　　红袖缓步上前，展开道袍想替少年穿上，却被冷冽风刃划开了手腕，顿时鲜血直流。 　　“师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妖族可能不讲究，我们人族还是很讲究的。”方游黑发窸窸窣窣散在竹椅，眉目清冽，“你还是，别碰我吧。” 　　红袖捂唇一笑：“师弟，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样的娇艳花朵离开强者便是自寻死路，哪儿来的自信与主上作对，凭一个自身难保的龙族吗？或许在外宗那个井底之内，那对双子会受人追捧，可放眼九洲，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她将衣袍轻轻披在竹椅上，目光落在少年纤细的手腕和脖颈，声音越加轻了：“像师弟这样的人，主上只需手指一碾就能置于死地，但施予恩泽也能娇养一世，人的寿命可不长啊，让自己过得放肆有趣一些，不是更好吗？” 　　方游微微侧过头，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擦过红袖指尖。少年嘴唇嗡动，眼里似乎有几分好奇：“那我会有什么样的好处呢？” 　　声音沙哑，又极致单纯。 　　红袖被暧昧甜蜜的吐息搅得心神不稳，顿了顿道：“师弟只要归顺主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想起主上提起方游漫不经心，却又饶有兴致的神情，她忽然觉得，哪怕是最不可能的卧榻之边，只要这个少年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方游笑意陡然消失：“谁给你们的错觉，我该做一只金丝雀，滚！” 　　他快速吟诵言灵，周围空气凝滞，红袖躲闪不及直接被扔出了院门——哪怕她想躲也不可能，只要没在第一时间掐断方游的脖子，言灵自带的规则便会无休止地锁定目标，直至达成预定的“结果”。 　　女子形容狼狈地跌在地上，旁边人连忙给她服下一颗丹药，才总算止住了四肢里断裂骨骼发出的剧痛。 　　红袖握紧拳头，面上泛冷：“方师弟，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下次——再给你送东西。” 　　许久没有声音。 　　红袖便整理衣衫，维持仪态离开了。 　　* 　　日阁 　　姬曜与道衍在屋内对弈，熏香袅袅。 　　过了片刻，道衍为姬曜续上一杯灵茶，却被姬曜拒绝：“真不知道这寡淡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不必了。” 　　道衍也不生气，弯起唇角：“下次你来，我命人准备……你爱喝的。” 　　他长袖微展，修长指节握着杯沿，说不出的优雅好看。淡饮一杯，眸光微放，不知想到了什么。 　　姬曜看他一眼：“你派去送礼的手下该回来了？” 　　“嗯。”道衍一手抵着下巴，放下茶杯，随手下了一子。 　　姬曜跟上：“你还真是光明正大抢人，龙族虽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于吗。” 　　道衍：“你在迷踪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瘦死的骆驼？” 　　姬曜啧了一声：“我只针对凌元，输赢都求个痛快，与其他人无关。” 　　道衍眉目越深：“是么，呵。” 　　姬曜正觉他态度怪异，要质问时，突然看到了窗外纷纷扬扬的……碎渣。他楞了一下：“这……好像是千年份的髓枝？” 　　道衍目光落在窗外，微眯了眯眼，语气如常：“不错。” 　　…… 　　…… 　　俗话说，天上不会掉馅饼—— 　　但今天，日阁的弟子觉得，天上可能还是会掉馅饼的。 　　“九头灵珠丝——啊！怎么会碎成这样！”有弟子惨叫出声，他为了换九头灵珠丝攒了近半年的贡献值，竟然这样被人绞成了碎片，焉能不心痛？ 　　但有更多人，却是一拥而上抢东西，什么百年灵草千年材料跟不要钱一样从天上撒了下来，中间甚至混着不少低阶丹药！！！！弟子们呼吸一窒，短暂安静后便和同门大打出手，只为将珍宝纳入储物袋。 　　骚动越来越大，到最后半数来日阁修炼的人都涌来了！还有半数纯粹在楼阁之上看热闹，他们已经发觉了云端骑鹿的少年，深觉一会儿会有好戏发生。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道衍施施然来迟。 　　他负手站在云阁上，淡笑着看向远处还在面无表情撒“钱”的方游，虽然少年看上去平静，但道衍敏感地察觉到他压抑着的怒火。 　　好像，被惹毛了。 　　方游将最后一批道衍送来的礼物撒下去，拍了拍手，示意慈云飞到云阁边，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快看！那是……月阁方游！”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回来啦！ 　　今天双更，晚上还有更新嗷！ 　　抱紧我的小天使！ 第36章 在下摸到腹肌了 　　珍贵灵料纷纷洒洒, 方游骑着鹿，似对那些灼热目光熟视无睹。 　　他就浮在道衍所站楼阁的不远处，青衣佩剑, 气定神闲，完全不见一丝心痛。他开口了：“师兄送我的东西, 我都分给其他人了。” 　　道衍颔首：“东西既然已经送出, 如何处置，全看师弟心意。” 　　方游看着他, 垂眸笑了一下：“因为, 这些东西配不上我。” 　　刚撑着回来的红袖：“……” 　　里面的姬曜：“……” 　　全场鸦雀无声。 　　道衍难得失语了片刻, 而后温声问道：“那师弟喜欢什么？” 　　方游眼光冷淡, 当着他的面将那件道袍丢了回去：“我要的东西, 一定是最好，最难得的, 你想把我绑上太一道盟，就凭着这些垃圾？” 　　“做梦。” 　　跟这些人讲道理根本没用, 也没人会信他跟道衍毫无瓜葛，还不如狠狠踩一脚, 闹大，闹翻天才好, 他就不信这个少盟主还能再放下身段来糖衣炮弹这一套。哪怕最后声名狼藉, 方游也觉得比天天被骚扰得好。 　　神TM大佬花园的“小娇花”, 简直恶心坏了，他四年前好歹还是个蝼蚁, 现在却被人看做了宠物，气得只恨不得能把破花园一锅端了，让他们赏个屁的花。 　　方游昂了昂下巴, 做足了骄纵傲慢的姿态，底下的人看着简直想打他两拳。 　　这一下，应该没人会相信他和道衍是一边的。 　　出乎意料，道衍弯腰捡起了那件法袍，良久低低一笑： 　　“师弟为何不直接将它撕了？” 　　“一定……是撕不动吧。” 　　无形波动四散一瞬，周围人瞳孔猛震，那件防御惊人的法袍——竟在道衍手中被四分五裂！ 　　这可是天阶品质的东西啊！可见这人的实力可怕到了何种地步，十年前刚入门的时候据传他的修为就已至半步封神，现在恐怕，离封神也只剩一线之隔了。 　　方游发带被刚才妖力穿破，黑发凌散下来，平添端丽明艳，让人移不开目光。 　　道衍神情竟然有些愉悦，像是在对撒娇的小孩，他折扇一开，轻声道：“若我能将世上最好、最难得的东西双手奉上，师弟是否就无异议？” 　　方游擦了擦脸颊边的血迹：“对。” 　　反正是不是最好的东西，全靠他一张嘴。 　　道衍勾起唇角：“那就好。” 　　方游突觉背心一股凉意，他摸了摸慈云，小鹿心领神会地载着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一众视线中。 　　“这月阁的弟子……好、好不同寻常。”下面的弟子憋了半天，最后喃喃道，“刺激啊。” 　　* 　　方游走后，道衍回到了阁内。 　　姬曜等在那里，见他进来就嗤笑了一声，旁边的红袖立刻跪下请罪。 　　“属下无能。”红袖身子发抖，“请主上责罚。” 　　道衍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一手：“过来。” 　　红袖一个瑟缩，却不能反抗，将指尖搭在了道衍掌心，顿时被用力握住—— 　　“啊啊啊啊啊啊！！”红袖发出惨叫，灵魂被搜查的痛苦足以让寻常妖族发疯，但她自小被训练，因此还能保存心智。 　　无数记忆片段自道衍识海掠过，从红袖一开始的挑衅到败场，最后停留在少年似乎轻吻的姿势上，体温透过呼吸传来，激起皮肤的战栗。 　　是红袖的，也是他的。 　　“那我会有什么样的好处呢？” 　　道衍猛地捏碎红袖手骨，将女子甩在了地上，转身拂袖：“留你一条性命，自去领罚！” 　　“……是。”红袖咬紧嘴唇。 　　她痴痴望了一眼道衍背影，还是强撑着退下了。 　　待见到外人，她又挺直腰背，对围上来的小侍女们盈盈一笑：“无妨，主上终是怜惜我们的，只是要我去刑堂受些皮肉苦头。” 　　“红袖姐姐……”一个两个小侍女跟在她后面，担忧地看着蒙纱的女子。 　　红袖摆手：“不必管我，你们去罢，别误了主上的事。” 　　“好。” 　　* 　　方游一回到桃林，就倒在了床上。 　　今天真是他来这里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了……哎，他竟然直接跟道衍撕破了脸，把对方的面子放在脚上踩。 　　嘿嘿嘿，爽。 　　想起这些日子红袖若有若无的讽刺，还有其他人的孤立刁难，方游缓缓吐出一口气。日暮降临，他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做了顿好吃的，最后高高兴兴地看了会儿书就睡了。 　　但或许是太过兴奋，他在床上怎么也静不下心。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方游突发奇想，捧了烛台就去长廊赏月，他没穿鞋，双脚缩在廊边抱着膝盖，歪着头看天空。 　　莹莹清辉，爽，呸，好看。 　　但一想到白天自己的英姿，他又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哈哈两声，换个姿势平躺在石质的长椅上，美滋滋地脑补。 　　只是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方游一愣，看着那个黑点越来越大，最后风起树动，再睁眼时，院里已经多了个人。 　　他猛地坐了起来。 　　依旧是一身白衣，凌元与离去时别无二致，全身上下一丝不苟，唯有一头银发瀑布般散下，显得慵懒许多。见到长廊的方游，他顿了顿：“还未睡下？” 　　少年缓缓走近，方游鼻尖微动，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你……” 　　他话音未落，却见凌元眉头微皱，身形有些摇晃，立马站起来想扶住他——但下一刻，腰间一暖，肩窝也搭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凌元将他抱了个满怀。 　　方游脸耳带脖子，红了个彻底。 　　好……近…… 　　跟从前不一样，他们现在既不是在除魔，也不是在洗髓，更没有特殊原因，凌凌凌元却却却抱住了他，方游呼吸困难，僵立在原地没有动。 　　身体里的某种感觉在缓慢复苏，酥麻滚烫，原以为经过几个月，那次洗髓的后遗症能好，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行……方游忍不住回抱了回去，但触手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凌元轻声吸了吸气。 　　方游觉得不对，趁着月光一看手掌，这一看不得了，手上竟然全是血！他立马松手：“你怎么回事？卧槽，我给你上药！” 　　难怪突然抱着他，原来是快撑不住了，他想起凌元房里那张只有片竹席的板床，还是把人慢慢扛回了自己屋。 　　凌元顺从地随着他动作，眼眸低垂，敛住极深的瞳水，没有说话。 　　方游让人半坐在自己铺了三床铺盖的大软床上，从储物戒翻出一大堆东西，小心问道：“我可以，呃，看看你的伤吗？” 　　凌元淡淡嗯了一声。 　　方游便斜坐在床边，手指轻轻一拉，就把他的腰带解下了。 　　…… 　　烛影晃动，将白衣层层剥开，就露出了凌元精悍而流畅的身躯。少年的胸膛微微起伏，锐利的线条从锁骨延伸到上腹，勾勒出极为漂亮的肌肉线条。 　　方游小心查看他腰腹的伤口，指尖稍微碰了碰：“伤你的兵器有异，血很难止住。” 　　他凑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给凌元上药，随后又施了个小言灵，总算把有扩大趋势的伤势稳住了。 　　连龙族这么强的恢复力都难自我愈合，凌元究竟去了哪里闭关，杀伤力这么惊人。 　　方游转了转头：“让我看看你的背。” 　　凌元看了他半晌，随意抓起披下的银发，肩背的弧度展开，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饱含力量与美感，危险而静默。 　　方游跪坐在他身后，手指慢慢将整个脊背涂了个遍，因为离得很近，乍一看就像他从后面抱住了凌元一般。 　　头还不经意间轻轻抵在了温热的皮肤上。 　　凌元眼光扫到两人重叠相拥在床下的影子，受不了似的转过头，声音沙哑至极：“好了吗？” 　　过了半晌，低头在后腰动作的方游终于应了一声。 　　“好了。” 　　凌元正想披上衣服，却被方游按住了手：“干嘛呢，还没缠绷带。” 　　于是他又慢吞吞地把凌元绑成了个兔子，最后一下，他的双手环过凌元腰间，轻轻交错，头努力侧过凌元肩背，垂眸往下看，想打一个蝴蝶结。 　　但凌元位置有点不对，他张嘴：“往那边移……” 　　一下。 　　最后的话他再也说不出—— 　　唇被吻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个勤奋的咕咕，呜呜 　　今天二更了！ 第37章 在下初吻没了 　　唇上一抹温热, 很轻很快，像是无意间擦过，又带着克制的隐忍。 　　停滞了。 　　“……”陌生的呼吸顺着齿间传来, 烫得方游心跳骤停，他猛地推开凌元往后缩, 却忘了自己在床沿, 屁股一歪就滚了下去。 　　草草草草草！他的初吻！他留给未来亲亲小女朋友的初吻！ 　　被个男人拿了！ 　　人生，如此猝不及防。 　　凌元手背掩着嘴唇, 脸色也有些发红, 他默不作声的转过头, 只留给地上摔得四脚朝天的方游一个缠满绷带的背影。 　　方游头磕到了地板, 疼得发昏, 脑子里一片茫然，呆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忽然, 他注意到了凌元银发在轻微抖动，耳朵一竖, 捕捉到了压抑的闷笑。 　　“你竟然还笑！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没事转头干什么？”方游怒了，扯着他的头发对着耳朵吼, “你不许告诉别人！谁要被男人亲了！” 　　凌元金眸灿若朝阳，笑意涌出, 他抓住少年扯着他头发的手腕, 淡淡应道：“嗯, 不说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 方游觉得更羞耻了。 　　他的手脚都在发软，刚才被迫接纳的呼吸似乎烫进了心肺，现在揉成了一团, 有些难受，又兴奋得要命。方游说不出更多话来，只能报复性的将最后一个蝴蝶结绑得老紧。 　　凌元任他欺负，没有半点挣扎。 　　包扎好伤口，已经夜深，方游打了个哈欠，想去椅子上将就将就，却被凌元叫住了。 　　“一起睡么。”凌元沉静如水，自觉分出了一半的位置。 　　方游看着那软软的被子，又对比了一下冷硬的竹椅，有些犹豫。 　　凌元看出了他的纠结，淡淡道：“方才我并不是故意的，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就要起身。 　　一想到凌元满身的伤，方游哪里忍心让他挤在木板床上，于是连忙翻身躺在了另一边：“睡嘛睡嘛，一起一起。” 　　其实也没啥，不就亲了一下，又不是小姑娘，扭扭捏捏不像样。 　　方游心里念念叨叨，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离凌元远了点，躺平在床沿，两人中间起码可以再塞一个。 　　凌元低笑一声：“睡吧。” 　　他今天竟然笑了两次……方游默默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杂念一堆。但或许是真的太晚了，过了会儿，困意上涌，方游头一歪，慢慢睡熟了过去。 　　* 　　月亮悄然爬上树梢，莹莹清辉洒下，流入这一间小小的竹屋。 　　白色的衣衫随意堆放在桌边，敛霜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仿佛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圣器。 　　比如，它就完全没有看到自己的主人在干偷香窃玉的勾当。 　　…… 　　指节缠绕着一缕黑发，俶尔散开。 　　年轻的龙族低头轻嗅，又轻握起身下少年的手细细把玩，像一只好奇的猫，节奏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危险。 　　很软的手，就像它主人的心一样。 　　这样的手没沾过鲜血，干净纯洁得让人着迷，但同时他也清楚，方游并不是一昧柔弱祈求庇护的废物，而是尊严不容□□的“人”。 　　何等的敏感，又何等的傲慢。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一幕，少年眼尾是淡淡的薄红，发丝落在他脸上，近在咫尺，他似乎只要伸手就能将人搂在怀中。 　　然后拥吻他，舔.舐他。 　　撕咬他…… 　　淡金色眸子的侵略性意味加深，最后翻涌成让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他低下头，锋利的犬齿已经半露出来，鼻息也捕捉到了少年身体深处甘美的气息。 　　沉睡的方游若有所觉，眉头轻微皱起，本能地缩成一团。 　　他轻声咕哝了一声什么，然后把脸埋进了软被。 　　凌元猛然回神，他划开手臂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终于使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他盯着方游许久许久，最后慢慢慢慢退回了另一边。 　　瞳光消散，心里咆哮的野兽再次被强大的意志关回牢笼。 　　凌元闭了闭眼。 　　他很早便发觉了，与凌楚不同，他与方游的接触就如饮鸩止渴，煞气被短暂的安抚后是更强烈的渴望，他无法忍受方游离开他的视线，无法忍受别人看他一眼一瞬，更无法忍受他对自己有意无意的依赖亲近。 　　但他必须忍受。 　　这种痛苦，从相见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 　　* 　　方游次日一大早就去了月阁，却发现整个月阁气氛都不同以往，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让弟子们兴奋不已。 　　“当真？真有人进了葬仙冢？” 　　“我骗你做什么，昨晚日阁都炸了！这可是千年来第一次有人进葬仙冢，还是全须全尾从天梯下来的！” 　　“不可能吧？！” 　　葬仙冢，九华内宗的埋剑天坑，杀气冲天，直至云霄。数百万年来仙宗出了多少惊才绝艳的先辈，他们遗留的佩剑都随意掷在葬仙冢，从而形成了整个九洲独一无二的剑修圣地。 　　葬仙冢内的仙剑融炼着无数妖魂，会对每个闯入者进行考验，不满意的丢出去算是好下场，把意志不坚定的剁了也算常态，毕竟这些剑灵经过数百万年的洗涤，好恶都十分单纯。 　　而通过考验的，则可以在自愿跟随的仙剑中选择一把，从云梯正大光明离开。 　　这些仙剑不仅是极为难得的兵器，而且其中皆带着先辈的一缕神识，简言之，继承者还能获得远古的剑道传承！ 　　但葬仙冢选拔之苛刻，已经有许久未能有人从云梯走下了，有日阁长老长叹：一代不如一代。底下弟子敢怒不敢言，无他，上代走进葬仙冢的那人便是现任宗主，他们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反驳。 　　内宗终是以实力为主，凌元的战绩很快在三阁一地掀起了狂风骤雨，什么道衍方游的八卦都撤出了谈资，不少剑修受其鼓舞，下饺子似的冲进葬仙冢——然后一个个被扔回来。 　　当然，有不少都没能回来。 　　有人高谈阔论：“经此一事，估计凌元迟早会入住风华楼，要知道，九华尊位中有一个便是剑……” 　　“住嘴！这也是你能说的吗？”旁边的同伴连忙制止，堵住了他的话头，两人一齐紧张地盯着路过的方游。 　　方游见自己不受欢迎，只能转头离开。 　　后面仍在窃窃私语：“……真不知道他运气为何这么好，刚和道衍闹翻，龙族少主又冒头了……” 　　“与风华楼相比，道衍势力再大又能如何呢？” 　　“哎，说的也是，想他道衍精心盘算十年，不如凌元这神来一笔。” 　　风华楼，不需过多赘述，地位远在三阁一地之上，只容许九位弟子入住。 　　——即未来的九华尊位继承人。 　　最顶级的权力巅峰。 　　* 　　虽然外界说得很夸张，但方游住在凌元旁边，也没有多大感觉。 　　每日晨起练剑，然后去月阁上课，晚间在藏书阁绕一圈，最后泡个澡安寝，这样的生活安稳而平淡，是他想要的。慈云时时陪伴，休沐时他们会去山间转转，挖个花打个野味，就很快乐了。 　　凌元也未见波澜，抛开身份不提，他其实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 　　既不会过多打扰方游，也不会咋咋呼呼，两人谈开以后方游也敢给他送东西吃了，偶尔月色好时，他们还会在长廊下泡茶聊天，甚至还能约个晚饭。 　　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样。 　　凌元从葬仙冢带回了一把剑，取名惊澜。跟敛霜清寒冰凉的气质不同，惊澜跳脱活泼，不愿意多待在主人身边，反而天天缠着慈云乱跳。 　　慈云性子好，每次都不生气，随着惊澜做“鹿跨障碍”的游戏，只是每次它要跳过惊澜剑身的时候都会被一剑拍回，吃痛地呦呦两声。见此场景，惊澜就会浮夸地旋转，好像个恶作剧成功的三岁小孩。 　　“……”方游有点看不懂。 　　但更让他看不懂的是，惊澜某一日莫名其妙躺进了他的剑鞘中。 　　原本的剑凄凄惨惨地被折成了几段，“惊澜”耀武扬威地在剑鞘里震动，直到方游按着它找到凌元。 　　但没想到凌元毫不意外，只说：“若不介意，就让它暂时跟着你吧。” 　　惊澜是凌元的佩剑，这点毫无异议，方游带着它去月阁，所有靠近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龙威压迫，喘不过气来。 　　连话都说不出，更别提出言讽刺了。 　　之前道衍虽是送出无数珍宝，但从不关心方游的境遇，甚至在月阁弟子排挤一事上推波助澜。凌元不一样，他直白的向所有人表明了态度——方游是他的人，该划在他的地盘里，不容别人践踏。 　　月阁之人眸光复杂，连从葬仙冢带出的佩剑都能转手，说明凌元的确是把这个人族看做了队友，焉能不让他们羡慕。 　　于是方游发现，周围人虽然还是孤立他，但总算能相安无事。他又不傻，思索一下就大概猜到了原因，心里对凌元更感激了。 　　凌元真是个好人啊！ 　　不过他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在某日彻底消退。 　　这日，他刚回桃林，就看到门外等候的熟悉女子——面上蒙纱，一袭红衣，正是红袖。 　　红袖捧着一个匣子，笑意盈盈，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未发生过。她这次守礼了许多，没有强行破开结界，当然，凌元不久前重新布下的结界她也破不开。 　　见方游身影，她缓缓开口道：“师弟，好久不见。” 　　“我奉主上之命，来送给师弟第一件宝物。” 　　作者有话要说：　　方游：发出一张好人卡 　　以后都晚上十二点更新啦！嘿嘿QWQ 第38章 在下装备齐全了 　　方游遥遥站在红袖对面, 没有靠近。 　　女子的笑容僵硬了些，把木匣往前一送：“师弟，我们进去详谈？” 　　方游：“不用了师姐, 我说过不需要再送东西。” 　　红袖垂下眼，将匣子递得越发高, 她的手在轻微颤抖, 丝薄长袖随动作滑落手肘，露出密密麻麻的鞭痕。 　　方游目光凝了凝：“你……？” 　　红袖轻声道：“办事不利被主上责罚罢了, 师弟不必挂心。”她说完就把长袖拉了下来, 只沉默地站在原地, 意思很明确。 　　即使有博取同情的嫌疑, 方游还是叹了口气：“算了, 进来吧。” 　　他打开结界，带着红袖进了竹屋, 随意坐在案边：“道衍师兄这次又想送我什么？我的要求之前已经说过了，可不是什么都能入眼的。” 　　红袖道：“这次必不让师弟失望。” 　　她以特殊手法打开木匣, 露出了里面东西的真容——一枚令牌。 　　令牌以神珍熔铸，通体漆黑, 唯有中央绽开出火红颜色，勾勒出一个优雅古字。方游在藏书阁见过, 这是神凰一族的家徽。 　　方游怔住了, 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神凰令？” 　　红袖摇头：“这并非神凰令, 而是太一令，师弟且将它翻过去。”她没有亲自动手, 因为她这样的身份没有资格触碰。 　　方游拿起令牌仔细观察，果然，这枚令牌的背后爬满了复杂花纹, 远看似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据说是神树扶桑，无法伪造。 　　“太一道盟共有十位创始，每一族都有其独属令牌，可调动大量道盟资源，这便是主上的私印，”红袖说道，“拿着它，便可以在九洲大陆所有道盟据点畅通无阻。” 　　即使不是传说中独一无二的神凰令，这也足够震撼。太一道盟是九洲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最鼎盛时候，它的规则便是全九洲的规则，即使近年被魔族拖住了半只腿，地位也无法撼动。 　　就如九洲那条不成名的规定——所有幼子不拘贵贱都需入学，最开始便来自于道盟，迄今为止庇护了无数平民子弟，不然九洲局势会远比现在更糟。 　　而道衍是太一道盟的少盟主，它的私印，明面上权力还在现存的统领长老之上，虽然在九华仙宗看不出来，但在外面，能量绝对不可小觑。 　　而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轻描淡写地给了他……方游目光复杂，不得不承认这个礼物确实送到了心坎里。 　　他如果想游历九洲，顺利见到那些“真正的言灵”，仅凭九华弟子的身份可能还不够，光是路上各大势力设的关卡就是个大麻烦。 　　方游抬头：“你们主上究竟想要什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道衍花这个血本，不仅没让方游心动，反而让他更加警惕。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又想从他身上拿走什么？ 　　红袖轻笑：“主上想要的，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师弟了。来之前主上特地吩咐奴转告师弟，收下这令牌不必有心理负担，就当是为之前的孟浪赔罪，从今往后以真心相交，希望师弟不要记恨。” 　　说了半天还在打太极，方游推回：“那便抱歉了，我不能收。” 　　目光相对，十分坚定。 　　红袖却松了口气，脸上真诚了些：“果然如此……那么奴便转告主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方游终于点头：“你说。” 　　“主上的确有求于师弟，”红袖俯身过来，在方游耳边轻声道，“那便是……” 　　…… 　　…… 　　* 　　红袖回到日阁时，发现道衍正半倚在栏边赏花。一双鸟儿落在他的手边，啄细碎的灵米吃，见有人来，歪头啾啾两声。 　　红袖上前行礼：“他已收下了。” 　　“嗯。”道衍逗弄鸟儿，慵懒一笑，无限风华。 　　红袖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抑制住了，她笑道：“方游师弟的确是个心软的人，也着实有些、有些……” 　　“蠢。”道衍说出了她的未尽之语。 　　红袖妖力涌动，手上的伤痕瞬间消失：“他收下了太一令，将来无论他在九洲何处，我们便都能知晓。再者，经此一事也更能肯定，他与‘言灵本体’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四年前九华突然封锁，因有法阁介入他们未能查清楚原因，但也摸到了清灵山这一条线。一个原本对修仙言灵一窍不通的人，为何在清灵山之行后变化如此之大？ 　　就算如宗主所说，人族不需凝练妖核便能参悟言灵，却也无法解释如此突然的转变。 　　不过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道衍此前也不能确定。 　　“看来族内还有许多我不知晓的事，”道衍折扇微抵下巴，“不然那些老东西不会急着派出叶息。” 　　送出一个太一令算不上损失，反正他信物多得是，能套出想要的事实才是重点。那个人族如此迫不及待进入内门，应该就是为内门游历九洲的机会，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看到“言灵本体”。 　　之前登上清灵山顶也好，如今收下令牌也好，都佐证了这个事实。 　　而这样一个蠢得没边的人，竟然能让那些老家伙如此警惕，犯着被九华报复的风险也要按死他，实在让他很好奇。 　　红袖：“姬曜殿下还盯着鹿闲，主上要提醒他吗？” 　　道衍挑眉不语，红袖了然，赞叹道：“属下总算明白，为何主上要违背其他长老的想法，不仅不下手杀了这个少年，反而要将他收入阵营。” 　　“你想清楚便好，别再做争风吃醋之事，”道衍收了笑意，“女子多被情感冲昏头脑，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 　　毕竟是花了大力气培养的手下，废了便可惜了。 　　“是，红袖明白。”红袖面上羞愧，“那主上想要如何收服方游？该去哪里寻最珍贵的东西？” 　　道衍嗤笑：“口头支票罢了，你也信……不过，也确实可以操作一番。” 　　红袖一愣。 　　道衍抬眸看向远方，似有些无趣：“这世上宝物千千万，其珍贵程度于人各有不同，但有一样东西，对他这样至情至性的人来说，是绝对无法割舍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深处罢了。” 　　栏边的一双鸟儿受惊飞起，互相环绕着飞向树林，翅膀挨着翅膀。道衍手指微动，一束妖力便瞬间穿透了其中一只飞鸟—— 　　它的伴侣嘶鸣一声，拼命想要将它叼起来，却无力支撑，最后一齐坠入深渊。 　　红袖冷眼看着，无喜无悲。 　　良久，道衍说：“去，把屋子里那堆东西全扔了，再泡杯茶来。” 　　“是。”红袖应道。 　　那堆东西是姬曜故意送来的天南洲物件，什么案桌、茶杯、鸟笼，一水的金灿灿，跟姬曜本人一样。凤凰后人都喜收集亮晶晶的玩物，但道衍却是个异类，他最讨厌花里胡哨，偏爱简单雅致，越暗沉沉的布置越合他心意。 　　金色对他来说实在太土，也是因为如此，他宁愿在外面吹风，也不想污了自己的手和眼睛。 　　* 　　黄昏了，风卷入竹屋。 　　隐隐听到鸟儿的嘶鸣，方游抬头，却未见什么异样。 　　他便又将注意力放在桌上的东西上，左边是道衍送来的太一令，右边是一片薄薄的玉简，流光溢彩，内有乾坤。 　　将心神沉入其中，便能见到玉简中描绘的地图——九洲地图。 　　所有山川河流，无一不具，但更重要的是，里面画了所有言灵的落地之所。大大小小，遍布九洲，从最顶级的禁咒到基础咒，都被无一遗漏地标注清楚。 　　迷踪境考核后月阁阁主藤鲛曾奖励他一枚储物戒，除去丰厚到匪夷所思的灵石圣药，就是这张地图。 　　如果对他来说，言灵是躲在门后的秘密，那么现在，他已摸到了这扇门的钥匙和锁。地图是锁，令牌是钥匙，只待他亲手打开。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方游坐在案边，久久不能回神，须臾，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地图的落款—— 　　风乘。 　　九华宗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即将进入新副本，道衍这卷戏份不多了。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点，因为理了理接下来的细纲QWQ 　　感谢在2020-05-10 23:55:12~2020-05-12 00: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嚯嚯嚯嚯嚯 13瓶；文荒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更新9.3) 　　推一下我好基友的文文，1V1，主攻，辛苦大家翻页了么么哒呜呜 　　文案： 　　《重生后我将仇人吃干抹净》 　　窦衎活了两辈子，皆栽在同一人手里。 　　上辈子，他是戍边将士，被镇国将军倪初久参了一本，死无全尸。 　　这辈子，他重生成了倪家远亲，被倪初久领回家，亲自抚养。 　　人前：“将军是大楚的天，是我的神，尔等誓死追随！” 　　人后：他轻嗅倪初久的雪白脖颈，思考着如何留下最完美的创口。 　　窦衎算天算地算烂命， 　　他的结局无非有二：大仇得报、同归于尽。 　　可有这么一种人，老天爷也拿他没办法。 　　美人将军一掌掀翻自己，居高临下的凤目微眯。 　　倪初久：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罚你留在我身边，活到八十八！ 　　—— 　　人传窦世子肆意妄为、嚣张跋扈。 　　一年爬上兵部，两年入职朝堂，三年抢了大臣养老钱说要驻疆固土， 　　众臣哭号着纷纷请愿将军约束。 　　结果窦衎等来了一纸通行，等来了良将数万。 　　众臣：我恨？？？ 　　后来，倪初久被御赐大婚，窦衎连夜劫了新郎。 　　倪初久：你怎么来了？ 　　窦衎：我算到你活到八十九，亲自将我下葬。 　　我陪你，喝这世间最烈的酒，做这世间最正确的事，背负千古骂名，在所不辞。 第39章 在下出宗门了 　　内宗　罗生堂 　　与星阁的相比, 内宗的罗生堂更加恢弘复杂，犹如一个迷宫，弟子们来来往往, 在各个区搜寻自己想要的任务。 　　宗门任务共分三种，宗内日常、宗外游历、悬赏令。宗内日常就是诸如照顾药田, 三阁杂役之类, 比较轻松，但报酬也少。宗外游历则是仙宗接受外人委托, 再将其发布到镜壁, 按危险程度分天地玄黄四等, 最受弟子欢迎。 　　悬赏令, 这类任务最为特殊, 小到某某弟子修炼上遇到的难题，大到整个九洲的异变风云, 都有可能出现在上面。 　　譬如现在最高级别的悬赏令，就是千年前太一道盟发出的, 仅仅一句话：如何彻底消灭魔族？ 　　方游还是第一次来罗生堂，好奇打量一番, 才按照指引来到东边一角。这里的任务等级都不高，离仙宗也不是很远, 最适合他这种菜鸟。 　　无数竹筒从天花板垂落, 如同星辰, 里面便放置着委托卷，只需手指触碰就能读取其中内容。 　　方游慢吞吞找着, 好像一只乌龟，拿到一个竹筒都要想半天。 　　终于，他怀里抱了十几个竹筒准备出去, 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呀！方游，是你啊！”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粉衣裙，雪肤玉颈，十分美丽，身后还跟着几人，像是她队友。 　　“哎，好久不见。”方游摸了摸鼻子，对这姑娘完全没印象。 　　女子却嫣然一笑：“你肯定不记得我了……算了，我是和你同天进内宗的，我是无双城城主的女儿，雪潇潇。” 　　她这么一提，方游是有点印象，于是也笑了笑：“这次记住了，师妹好。” 　　内门称呼全按等级，虽然是同日进门，但方游喊她师妹也是合适的。 　　雪潇潇：“当时我们明明一起进门，没想到第一天你就被师兄带走了，哎，我们后来才知道，你竟然和那位殿下住在了一起！” 　　“真让人羡慕啊，”雪潇潇歪了歪头，“我们还在挤大通铺的时候，师兄就已经一步登天了。” 　　她身后的人也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不愧是师兄，吾等在外门勤修的时候，师兄就已经和那位殿下玩得那般好了。” 　　“难怪一开始便被如此厚待。” 　　“我如果也叫那位殿下看上，说不定现在也是第一了，哈哈，开个玩笑。” 　　方游觉得这些人态度有些奇怪，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就想告辞。 　　但雪潇潇拦住了他：“师兄是来找任务的吗？” 　　“嗯。” 　　“怎么一个人来啊？”她睁大了眼睛，“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的。” 　　雪潇潇笑了：“师兄要和我们一道吗？诺，这个玄字号任务，是我家乡无双城的。无双城虽然离仙宗远了点，但有我在，队里行事绝对自由。这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师兄来的话，我们人多力量大，同门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方游心里一动，无双城本来就是他的目标之一，按地图标示，城主府内藏着一道绝句等级的言灵。他刚才也在找无双城的任务，没想到是被雪潇潇拿走了。 　　见方游有些迟疑，雪潇潇目光闪了闪：“师兄可以慢慢考虑，我们已经拓印完卷轴，这个就给师兄拿着。如果师兄愿意的话，三日后，就按卷轴上约定，我们传送阵前见。” 　　方游答应：“我会好好考虑。” 　　雪潇潇一行人离开后，方游在原地思考半天，还是决定接了。 　　无双城的那道言灵不仅等级很高，而且按照地图描述，对他来说会十分有用。总之，不管能不能学会，去看看总是没错的。 　　方游把其他竹筒都退了，拓印无双城的委托令后便回了桃林。 　　溪边，今日没和他出去的惊澜正在和敛霜喂招，两把剑一动一静，即使没有主人操纵也打得像模像样，剑气四溢，威势十足。 　　见到少年来，它们停顿一瞬，不约而同收敛杀气，只打个花架子。 　　无他，如果一不小心伤到了这个人族，它们就要被拿去劈柴了。劈柴这种事，对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它们不得不上心。 　　方游找了一圈，最后在桃枝上发现了睡倒的凌元。 　　哎，龙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床不睡，总是喜欢爬树。方游心里默默想着，手上却拽着桃枝也爬了上去，他不像凌元可以反重力躺在繁花上，但上个树还是没问题的。 　　察觉到熟悉气息，凌元睁开眼，看着少年熟稔地坐在他身边，长发被细枝勾乱，额头一层薄汗，却笑得浪漫温暖。 　　“回来了。”凌元递给他一个桃子，刚摘的。 　　方游早习惯了这里的桃树边开花边结果，啃过一口，将卷轴递给他：“我选了这个。” 　　他没告诉雪潇潇的是，虽然他是一个人挑任务，但不是一个人做任务。凌元说过任务随他接取，由他决定，只是最近凌楚带上青鳞暂时离开了仙宗，所以只剩下他们两个出行。 　　凌元扫过一眼：“为何是无双城？” 　　方游啃桃子的速度慢了点：“怎么了吗？我听说无双城热闹，想去看看……” 　　“没什么，那就去吧。”凌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将卷轴收好，又半靠着树，再不说话了。 　　莫名有些冷淡。 　　方游心里有点心虚的，他从没打算告诉凌元他的秘密，任何一个都不想。不过，这个人也从来不跟他说龙族的事情就是了……将蜜桃啃得只剩下果核，方游拍了拍手，也陪着他在树上发呆。 　　他依稀想起，自己童年时也短暂有过一个玩伴，两人捕蝉捉鱼，午后就爬上村头最高的树，拉着小手儿晃着脚丫，高高兴兴地眺望整个村庄。 　　后来怎么样，他都忘了。 　　兜兜转转，身边又坐了一个人，还挺好的。 　　* 　　三日后，传送阵口。 　　雪潇潇和她的四个队友等在这里，却半天没见方游的影子。 　　“潇潇师妹，他真的会来吗？”有人开口问道。 　　“这可是玄字号的任务，跟外门不一样，我们能行吗？” 　　“是啊……” 　　雪潇潇抿紧了唇，看上去冷静，眼底的焦急却出卖了她。如果方游不来，那、那殿下肯定也不会来了，她这个精心制造的偶遇岂不白费？ 　　“肯定会来的，大家再等等吧。”旁边人出口安慰，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可能性越来越小。 　　就在雪潇潇要放弃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鹿鸣。 　　再一眨眼，面前已出现了两个人。方游坐在鹿身，因为风中赶路衣衫微乱，脸上也带了些病态的红晕，凌元站在他身边，眉头微皱，周身气息冷冽至极。 　　两人气氛似乎不太好。 　　“抱歉师妹，我们来晚了。”方游喘气，闷咳几声。 　　但雪潇潇完全没有听见，她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人身上，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来了，不由欢喜道：“凌元师兄！” 　　凌元淡淡看了过去。 　　雪潇潇含羞笑道：“师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无双城主的女儿雪潇潇，那时在乾苑，我便是坐在你身边的。” 　　出于教养，凌元颔首：“师妹。” 　　雪潇潇身后四人也站了出来，一一自我介绍，分别是黄甲、李义、周秉、王鼎。除去雪潇潇是云阁弟子，周秉是月阁弟子，其他都是日阁之人，对凌元自然更加崇拜。 　　他们竟然真的能和这样的强者同行！简直太幸运了！几人无不脸色潮红，心里对此行更有信心，甚至开始飘飘然幻想会拿到什么奖励。 　　“走吧。”凌元道。 　　雪潇潇点头：“瞧我都快忘了，外面灵舟已等待许久，我们出发吧。” 　　内门有传送阵可以瞬间传送到九华疆域外，十分方便，就是价格不菲。凌元随意拿出一枚灵晶嵌入阵心，让黄甲几人目光一亮。 　　看来这一路都不需担心花销了，可以省下一大笔。 　　无双城在中洲东南部，距九华仙宗极远，中间还要经过数个传送点。雪潇潇租用的已是上品灵舟，但路程初步估计也会在一月以上。 　　众人乘上灵舟，飞速驶离九华地界。 　　刚跨出护宗大阵，灵气浓度便陡然变得稀薄，让习惯了内宗环境的几人感到不适。方游趴在围栏上，看着云端隐隐若现的大门，目光怔然。 　　星阁因全是未长成的幼崽，地位特殊，所以不许外人擅自进入。方游掰指算了算，他已经在内门呆了差不多半年，再等半年就可以回去看看了，还行。 　　也不知道如意他们怎样了，怪想念的。 　　慈云若有所感地呦呦两声，方游抓着他的鹿角，有些好笑地问：“你叫什么？” 　　慈云：“呦呦~” 　　正在和凌元交谈的雪潇潇也被吸引：“师兄，我能摸摸你的鹿吗？” 　　方游：“慈云调皮，或许会让师妹扫兴。” 　　雪潇潇挑眉：“我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白，跟慈云一般模样，说不定它会喜欢？” 　　她说罢就想去摸慈云的长角，却被慈云转身躲过，不仅如此，还撅蹄子踩了她的裙子一角——跟惊澜玩久了后慈云也爱上了漫山遍野地疯跑，白蹄子变成了黑蹄子，雪潇潇的精致罗裙上顿时出现了个老大的黑印。 　　方游尴尬，捏了捏慈云的两耳：“快跟师妹道歉。” 　　雪潇潇摆手：“没事儿，本就是我唐突，不怪慈云，抱歉师兄。” 　　她弯腰擦了擦裙子，没多说什么。旁边的黄甲见状却扯出一个笑：“师兄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晚，可让我们好等。” 　　方游：“身体不太舒服，起晚了，抱歉。” 　　“哦哦，原来是受伤了？”黄甲恍然大悟。 　　这么多年，方游已经懒得去纠正这些妖族生病=受伤的说法，只点头道：“是啊，受伤了。” 　　刚说完，又咳嗽两声。 　　自从四年前螟颜差点把他命打没了之后，方游每年在那段时期都会发一场高烧，今年因为洗髓没发症状，他原本以为就这么痊愈了，却没想到虽迟但到。 　　不过这次好多了，至少还能爬起来。 　　他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却突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盖在了他的头上——是一件雪裘。 　　灵舟行驶在半空，结界也不可能挡住所有冷风，方游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雪裘罩下来，却忽然从四肢涌上一股暖意。 　　他把头探出来，看着从早上开始因为他不听劝就不理人的凌元，露出了个笑：“不生气了？” 　　凌元嗤笑：“我为何要生气？” 　　是这个人族自己执意要出来，到时候怎么难受，都不关他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凌元：我是白色的。 　　慈云：我也是白色的。 　　雪潇潇：我换成白色的了。 　　道衍：撞人设了，换。 　　姬曜：此时一位五颜六色的靓仔走过(^o^)/~ 　　----- 　　雪潇潇曾经出场过，在第二十六章 =V= 　　感谢在2020-05-12 00:51:16~2020-05-12 23: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66535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在下不想吃药 　　九洲没有四季, 只有暖寒季之分，一行人出发的时候暖季已经过了大半，现在越往外走越冷, 虽然没下雪，但也差不离了。 　　阴云遮日, 暗暗沉沉。 　　雪潇潇一大早便精心梳妆了一番, 看上去素净，但雪白裙裾皆有暗纹翻涌, 低调内秀, 腰带系住纤纤细腰, 更显清丽飘逸。再加上她本就精致姝丽的面容, 一出房门就让等在外面的黄甲看呆了。 　　等佳人走到面前, 他才喃喃道：“师、师妹，你跟以往不同了, 不、是更好看了！” 　　从前的师妹爱穿粉衣，手戴银铃, 虽然有些刁蛮任性，但十分活泼。可自从在罗生堂遇到方游后, 她就换了装束，此时褪去珠饰, 越发动人了。 　　“是么……”雪潇潇接过黄甲端着的托盘, “我也觉得。黄甲, 你说我这样跟殿下般不般配？” 　　着相似白衣的双色男女，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黄甲笑容泛出苦意：“配……很配。” 　　雪潇潇自信一笑, 步履轻盈地朝着二楼去了。 　　二楼只有一间房，周围设下了重重结界，外面寒风呼啸, 里面温暖如春。雪潇潇得到许可进来后，被这股暖气冲得额头冒汗。 　　可惜就算这样烧灵晶，也养不起里面命薄的人。 　　“方师兄好些了吗？”雪潇潇捧起托盘里药碗，作势要喂，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了。 　　“我来。”凌元垂眸，嗅了嗅药香，确认成分无异样后，扶起了床上烧得意识不清的人。 　　他喂药的方法很粗暴，单手一捏少年下巴，逼得他张嘴，然后一口气就把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方游下意识挣扎，却挣不开，他转头吐出了一口药汁，全洒在了凌元的白手套上。后者神色不变，见药碗空了，才慢慢把他放下。 　　见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人，此刻却病恹恹地埋在被子里，凌元抿了抿唇，眼中更冷。他前夜嗅到气息不对，匆忙去找人，果不其然看见方游昏倒在炉子边，手上还拿着拆了一半的药包。 　　当时心情实在不想回想，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人抱到房里，然后煎了自出生起头一锅药。 　　“没想到方师兄竟连丹药都吸收不了，还好有这些东西，不然还不知该怎么办呢，”见凌元目光全在这人族身上，都没正眼看过自己，雪潇潇不由开口，“按师兄的嘱托，我守了一晚上药炉，总算成功了。” 　　凌元嗯了一声：“辛苦。” 　　然后给方游额头换了张帕子。 　　雪潇潇强忍住醋意，盯着床上的人，心里不断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这个人族言灵天赋再高又如何，弱成这个样子，活不下来就什么也不是。她无需计较，反正几十年后这个方游就死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仙草灵药吃不了，只能吃杂草吊口气，真是活该短命。 　　她正这么想着，抬头却忽然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眸子—— 　　凌元寒凉的嗓音传来：“你在想什么。” 　　雪潇潇背后忽然一凉，她怎么忘了，龙族灵识异常敏感，能轻易察觉周围妖族的恶意喜怒，而她刚才竟然盯了方游这么久！ 　　强大威压临身，血脉和等级的压制让雪潇潇几欲窒息，她跌坐在地上，求饶：“我……错了……” 　　她想抓住凌元的袍角，却无法往前分毫。 　　凌元垂眸看着她，灿金色的妖瞳流淌着辉光，他齿间轻咬手套，轻松将染了药汁的手套取下，随意放在一边。 　　“……” 　　方游迷迷糊糊抓住了那只手套，捏了捏，觉得手感很好，嘟哝了两声要吃。凌元注意力被他吸引，皱着眉想把手套抢回来，这一打岔，雪潇潇是真要承受不住了，唇边都溢出献血。 　　见人是真的受到教训，凌元看她一眼，总算将威压撤回。 　　雪潇潇眼角含泪：“师兄……” 　　凌元缓缓道：“摆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再有下次，必不手软。” 　　雪潇潇浑身一颤，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透了。她近乎慌乱地提起裙角，不甘地退出了房门。 　　* 　　方游烧得更厉害了，没有清醒的迹象。 　　他不知道在做什么梦，一直喃喃说着梦话，什么“别吃我”、“滚开”、“好痛”、“师姐好冷”此类，又好笑又可怜。 　　凌元不想追究四年前的事，也做不出后悔之前冷待的小女儿情态，只是看着这人痛成这样，难免会心软。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少年脸颊，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见时辰到了，凌元绕到后间开炉煎药。 　　按理说他该是完全不会的，可动作却出人意料的娴熟。这并不是他无师自通，而是他在方游拿出的药包底发现了一封信。 　　当时方游脑子昏昏沉沉，将储物戒里所有的药包都拿了出来，凌元事后收拾，就注意到了这个藏得十分隐蔽的信封。信纸已然泛黄，似是许久之前写的，墨迹都有些褪色。 　　信中详细写了该如何种药、煎药、喂药，还有方游的病理、药方，甚至多久换一次毛巾都一一说明。 　　最后一句：“小师弟他活着是个奇迹，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呀！” 　　落款：如意。 　　凌元觉得很奇怪，这写信之人似乎早已料到拆开信的人不会是方游自己，在末尾甚至设了个小法术，时间一到就悄然**，没留下半点痕迹。 　　而这些药包，也只够方游渡过这次发病。 　　凌元隐隐感到不详，却不打算对方游讲明，而是等回宗后自己调查。至于现在，还是先让这个病恹恹的人好起来为重。 　　喂药的时候方游又吐了，他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一下几乎把胃里整个翻腾过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喘息着说了什么，凌元凑近，总算把破碎的句子拼了起来： 　　“师姐……不吃药，不吃……” 　　凌元一顿，按信中所说塞了个蜜饯进他嘴里，少年果然习惯性地嚼了嚼，吞下了。凌元一个接一个喂他，方游都吃了下去，总算让喘息平息了些。 　　凌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或许是被熟悉的温暖惊醒，方游在混沌中睁开了一条线…… 　　那只手又递了甜甜的东西过来，隐约可见软软的毛毛，他听见她说—— 　　“小师弟呀，要吃药药。” 　　* 　　一月后，灵舟抵达了无双城。 　　作为中洲东南最繁华的大城池，无双城水域发达，商路遍野，其庞大程度几乎可算得上是一个国家。再加上它中立的立场，以及高等级言灵的保护，在东南一带极具话语权。 　　城楼高宇，人世熙攘，与九华仙宗截然不同的气质扑面而来，让方游怀疑自己又穿越了。 　　他在栏杆边探出半个身子，哇了一声：“我想下去玩！嗷嗷！” 　　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觉得自己可以了，虽然走路还是发飘，但浪个一天应该不成问题！ 　　慈云呦呦两声，表示很赞同。 　　“师兄如果想逛的话，明晚便是无双城百年一遇的庆典，到时仙凡共乐十分热闹，那才叫好看呢！”雪潇潇道，“我接这个任务也是想赶上庆典，师兄……明晚我带你游玩？” 　　女子态度如初，甚至更热切了一些。如果这么容易放弃，她也就不叫雪潇潇了，之前是自己操之过急，现在不过是重头再来，她等得起。 　　方游笑笑，却没有马上说答应。 　　哎，也不是他想去就可以去的，今天能来甲板站站也是因为灵舟要停了，放在以往他还被凌元关在屋子里养病。 　　养养养，他都快养出羊来了。 　　更过分的是他连吃的都要被凌元管，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知道的常识，他储物戒里的零食调料全被精准打击，只留下点点果脯，天天拌着清粥吃。什么火锅烤鸡大煎饺，只能在梦里见见这样，出现是不可能出现的。 　　方游叹气，觉得这个旅行好没意思哦。 　　但没想到，旁边站着的少年突然问道：“想去玩吗？” 　　方游深觉有戏，耳朵一竖：“有点想诶。” 　　凌元轻笑：“那……” 　　“那？”方游淡定不了，“你说吧说吧，我可不可以去玩，别卖关子。” 　　凌元慢条斯理道：“那你还是想想就可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游：想亲亲吗？ 　　凌元：嗯。 　　方游：嘻嘻，那你就想想吧。 　　凌元：哦？ 　　（但是可能这件事，并不能想想就罢了。） 第41章 在下装逼失败了 　　无双城富庶繁华, 城主雪莱虽然修为不高，仅是神王，但手段过人, 一上位便把无双城从战乱中拖出，经过百年励精图治, 总算恢复曾经生气。 　　近年周边局越发混乱, 无双城的子民无不感念城主英明，这次百年庆典, 便自发聚拢在一起, 决心要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操办。 　　庞大的人流涌入内城, 守门的管事一个个在通行证上按戳, 只有怀有请柬的客人才能越过审查, 优先进入。 　　此时就有一艘灵舟畅行无阻，最后停在城主府前。 　　“大哥！”雪潇潇跳下灵舟, 欢喜雀跃。 　　城主的大公子雪深亲自来迎接，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看见自己的小妹时眼神松了松：“潇潇，你终于回来了。” 　　后下船的黄甲几人受宠若惊, 但也心知这个待遇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行过礼后便默默站在了一边。 　　果然, 在看到最后下来的凌元时, 雪深眼睛一亮：“恭迎殿下。” 　　凌元带着方游, 微微颔首：“不必如此客气，我如今是仙宗弟子, 接受了贵府的委托罢了。” 　　雪深：“九华仙宗闻名遐迩，若非城内事务繁忙，我当年也必然要去九华闯闯……可惜啊。好在舍妹争气, 也算是替我了却心愿，她平日懵懂任性，不知礼数，还要多谢殿下一路照拂。” 　　雪潇潇脸一红：“哥！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差！” 　　方游在心里默默吐槽，大家都是一起走的，怎么也不谢谢他，明明这姑娘发脾气掉眼泪的时候，还是他拿布偶去哄好的。 　　女孩子嘛，就这样儿，不知道谁惹到她了。那时凌元就在一边看热闹，眼里兴味盎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后还要走了他的布偶，那是方游根据南苑几个好友原形缝的，做得还可以，丑萌丑萌。没想到凌元看了半天，突然问：“我的呢。” 　　“……”方游当然没有，他可耻的小爱好是绒毛动物，龙这种一个不好缝成蛇的对象当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除非凌元能接受卡姿兰大眼睛短肥圆的自己。 　　于是他要哄的人又多一个。 　　虽然凌元面无表情，可方游就是知道他心里又又又不美妙了。 　　心思一岔开就收不回来，方游神飞天外，全然没察觉凌元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感知到了什么情绪，龙族少年眼底浮现极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雪深见此，温雅俯身：“路上舟车劳顿，诸位不如先去客院休息，今晚府内设宴，还请一定赏光。” 　　城主府安排的住处自然很好，方游也没必要再跟凌元挤。他哼着歌洗了个热水澡后，就从床头滚到床位，好好享受了一下自由的空气。 　　啊，爽。 　　昏睡到傍晚，方游才在侍女的传唤下醒来，匆匆收拾一番，跟着她来到了大殿。 　　灯火辉煌，丝竹入耳，凌元已经坐在了上首，正对着雪深。其他弟子也找准了位置，接风宴邀请的显然不止他们，还有其它前来祝贺的妖族青年，正是年轻一辈结交的好时候。 　　“方师弟，你总算来了，”雪深笑道，“刚才我们还提到你。” 　　方游坐在凌元下边，以茶代酒赔罪：“抱歉，来晚了。” 　　雪深：“哈哈，不需如此，是殿下特意嘱咐旁人不要叫醒你，让师弟你多睡一会儿。听说方师弟途中病倒，可有大碍？城内有数名妖医，明日可让他们来看看。” 　　方游摇摇头：“多谢好意，我已经好许多了。” 　　雪深也没再劝。 　　有凌元盯着，方游啥也不敢多吃，就挑些清淡的入口，趴趴饭这样子。 　　宴酣之时，城主带着雪潇潇姗姗来迟。 　　“父亲。” 　　“见过城主大人——” 　　众人起身，被城主按下：“诸位来此，便是我无双城的客人，今夜不论尊卑，大家共饮同乐。” 　　城主出乎意料的年轻，身着华贵蓝袍，面容与雪潇潇和雪深极为相似，但气质更加成熟，不怒自威，站在那里便不容忽视。 　　他坐在最高位，对凌元举杯：“龙族的殿下能来无双城，是无双城之荣幸。” 　　凌元站起，和城主共饮，白衣勾勒出劲瘦身躯，银发如月光耀眼。他眉目冷淡，但一举一动无不优雅，做足了礼数。 　　这种王族教养出来的仪态格外瞩目，让在场女修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身上，脸颊通红。 　　至于方游，因为刚大病一场，骨瘦如柴，脸色青白，再加上穿的也很普通，所以基本没人注意到他。 　　“……”方游闷闷地啃排骨。呸！没点滋味，肯定是凌元又事先安排了。 　　城主显然很忙，酒过三巡后就离开了，留下一对子女招待客人。殿内气氛轻松许多，哪怕凌元冷着张脸，还是有许多人来这里与他举杯说话。 　　雪潇潇今晚装扮异常华丽，艳压群芳，她的战斗力也很强，像打了鸡血一样把来这边的女修埋汰得落荒而逃。雪深无奈的看着妹妹，却还是帮着她圆场。 　　方游把桌子往旁挪了挪，给这些人腾出位置，只要是没瞎的都能看出这个宴席谁是主角，说不定凌元降降标准，今晚就能带个王妃回仙宗。 　　真好啊，艳遇。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看着被困在上首的少年，幸灾乐祸地笑笑。凌元察觉，看了过去，方游朝他做口型：我-先-回-去-了。 　　见少年有些困倦的神情，他点点头，正想遣人护送，方游却已经先一步站起，慢吞吞离开了大殿。 　　他骑着慈云越入云上，月光寒冷，将万里河山映亮。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周遭确实无人，方游才命慈云停下。 　　“照我跟你说的做，懂吗？” 　　慈云呦呦两声，表示明白。 　　方游披上黑袍，将全身裹严实，拿出星阁阁主赠予的魂戒掩藏全身气息，然后——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崖明居 　　城主住所 　　原本空旷的花园凭空出现一个黑影，无视重重结界。巡逻的守卫很快发现异样，陡然紧张起来，统领妖力迸发，大吼一声：“什么人！胆敢擅——”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来人亮出了一块令牌。 　　夜色浓重，凤凰虚影似火燃烧，那是重明一族的家徽。 　　“奉太一道盟之令，我要密见城主。” 　　嗓音低哑，辨不出男女，只隐见一双冰冷双眸，看他如看死物。守卫统领被这气势所慑，背后大汗淋漓，命周围人退下，亲自带着他去面见城主。 　　方游心里一片平静。 　　拿着太一令，别人只会把他当做道衍的手下，就算被发现了，也是道盟的锅。他不是不知道拿着这个令牌会让道衍知道他的行踪——可那又怎样。 　　道衍不是盟主，只是少盟主，不论怎样都会受到桎梏。在星阁时阁主曾对他言明，道盟会比他自己更惧怕泄露人族能书写言灵的秘密，理由阁主没说，方游也猜不出来，但他能确定一件事： 　　他行事不必太顾及道盟，只要不太过分，自然有人替他收拾马脚。 　　所以他不想告诉凌元，却可以借道衍的势狐假虎威。 　　四年前宗主替他圆谎，无人知道他是直接从言灵里获得传承，跟天纹没半点关系，更不会猜到他能写字。现在他做好伪装，以道盟之命查看言灵，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反差之下，谁会猜到之前病得快死的人，会是今天夜闯城主府的黑衣人呢？方游心里夸了自己一百遍聪明，绷着脸强行压住咧开嘴角的**。 　　这么看来，他和隔壁萧某人比起来也不差，只差那一句经典的：此子恐怖如斯！ 　　嘻嘻。 　　守卫统领带着他来到了城主休息的屋门外，烛影晃动，显然里面人还未睡下。 　　“启禀城主，有——” 　　统领还未说话，就被男声打断：“让他进来吧。” 　　“是。” 　　待人退下，大门无风自开，方游正对上了城主苍绿色的妖瞳。 　　雪莱正在处理公务，见到站在门外黑衣人叹息一声：“方小友，将兜帽放下吧。你这身黑鳞夜衣，还是星阁主从我这里敲诈去的。” 　　方游：“……” 　　敲你马星阁阁主，让他搞得这么神秘，临走前还特地送信嘱咐他做好伪装，结果演了半天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论各位少主的未来王妃（伴侣）： 　　凌元：是个人。 　　道衍：注孤生。 　　姬曜：是个鸟。 　　凌楚：是个球。感谢在2020-05-14 01:40:20~2020-05-15 00: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人间失格Kz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失格Kz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在下吃醋了 　　方游站着没动, 留了个心眼，害怕是城主炸他。 　　雪莱：“年轻人有点警惕心也好，那就这样罢, 我便当你是道盟来使。” 　　方游晃了晃令牌：“我本来就是道盟来使。” 　　雪莱笑了：“那么来使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方游关上门, 坐在城主对面, 嗓音平静，：“奉少主之命, 前来查看言灵。” 　　“请来使放心, 无双城自然会好好保护先祖遗迹, ”雪莱提笔在书简上写下名字, 淡漠道, “不劳道盟费心。” 　　“……”这戏没法演了。 　　方游叹气，只能扯下兜帽, 规规矩矩行了个弟子礼：“方游见过城主。既然阁主已经跟城主说过在下的事，那么恳请城主, 可以给弟子一个机会。” 　　雪莱：“我拒绝。” 　　方游看着他。 　　“不论你是道盟来使，还是九华弟子, 不管谁来疏通，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雪莱道, “言灵是无双城兴起的根基, 这座城，和这座城里的人都如同流沙易逝, 只抓着这一线生机。” 　　“我身为城主，绝不会让不相干的人接触它。” 　　方游忍不住道：“可弟子只是想看看。” 　　雪莱似是被他的天真逗笑了：“后生，你的师长未曾教过你, 想要什么，便要用相应的利益来交换么？我原以为九华推出的弟子会是个聪明的，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他失了谈话的兴致，妖力凛冽，一个弹指就将面前的小弟子扔出了门外——随后还嫌不够，下一波威压瞬息席卷而去，足以把这少年的骨骼碾碎，让他记住教训。 　　但烟尘过去，雪莱眼里浮现一抹意外。 　　“……” 　　方游缩在地上，黑袍笼罩全身，长发散乱。他抬起一双纯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城主，没有一丝惶恐，像是早做了无数遍演习。 　　啪嗒一声，刚才替代他遭受攻击的灵力球碎裂，微薄光晕如同蝴蝶四散而去，美不胜收。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基础咒，可用灵力构造出一个与主身相似的虚影，原本只是充作幻术，现在却出现了瞒天过海之效，让雪莱的攻击落了空。 　　雪莱负手看这无边美景：“看来你确有几分天赋。” 　　岂止，他刚才虽然放了水，但妖力也是实打实的神王级，就算面前站着的是那位龙族少主，也不会这样全身而退。 　　的确有意思。 　　方游慢慢爬起来，拢着袖子：“弟子并无恶意，只是想一观，为何城主……”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自己想通了。 　　受限于匮乏的常识，方游才反应过来，或许对他来说在地图上随随便便可以查到的地点、言灵类型，对这些人来说却是绝密。 　　无双城，内藏绝句级别的言灵，那是一道号称威力可庇佑方圆数万里的防御咒……方游低下头，头皮发麻，幸好他没嘴快说出来，否则结果一定不太美妙。 　　原来雪莱并不知道九华已经知道了他的老底，阁主虽然提前打过招呼，但对方显然并不买账，中间怎么操作，还得他自己想。 　　现在难办了，城主既不吃道盟的权威，也不管九华的佛面，他要怎么拿出让他心动的筹码？ 　　“多少势力因让别人窥见言灵而覆灭，你一来便想动我无双城命脉，若不是看在星阁主的面上，此刻早已是尸体了。” 　　方游吐出一口气，俯身一拜：“弟子冒犯，望城主见谅。” 　　雪莱道：“罢了，你的来因我不想再追究，今夜就当你我从未见过，滚吧。” 　　“是。” 　　说完方游就消失在了原地。 　　雪莱恍若未觉，笔尖未停。 　　直至月上中天，他才处理完公务，可以安寝。外面一片寂静，雪莱指尖有节奏地点在桌面，静静思考，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风乘究竟想做什么。 　　还有雪潇潇……思及女儿白日的哭诉，城主头痛地按了按额角。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龙族那样的东洲霸主，他们继承者的未来妻子，绝无可能是平庸之辈。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要真让雪潇潇站在龙族少主身边，恐怕离粉身碎骨也不远了。 　　* 　　第二日. 　　黄甲一早醒来，便看到假山旁的凉亭里坐了人。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待他走近，才发现是方游趴在这里，披着雪裘，头歪在桌上，双眼无光。 　　“……”方游叹气，“没事，我睡不着来坐坐而已。” 　　翻腾了一晚上，最后出来吹风。 　　他太笨了，想不出，完全想不出，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城主改变主意。一介小小弟子，根本不够资格和一城之主谈判，他什么都没有。 　　但错过这次机会，要等到下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而且时间紧凑，他必须赶在完成任务之前办好。 　　方游抬头，说到任务，他们好像还没互通过消息，更别提计划了，于是问道：“师弟，你可知道凌元在哪里，关于仙宗的任务我……”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黄甲不耐烦地打断：“师兄，今晚就是庆典，这些事还是明日再说吧。凌师兄昨夜被雪深公子留下，今天怕是要陪潇潇师妹游街，哪儿来的空？” 　　虽然心中酸楚，但如果小师妹能得偿所愿，他也是高兴的。难得有庆典这样的机会，他不能让方游破坏了。 　　“哦，这样啊。”方游又歪在了石桌上，打不起精神。 　　他差点忘了，今夜是庆典，无双城最热闹的节日。方游之前很想去玩，现在却没有兴致了，满脑子除了言灵还是言灵。 　　至于凌元，人家要泡妹子，他个单身狗凑上去做什么，做个在男女之间散发温暖光芒的灯泡吗？用脚想想都招人烦。 　　方游默默酸了一下，真好啊，凌元都要有女朋友了，雪潇潇这么漂亮，还那么仰慕他，平时相处起来一定很甜吧。而自己嘛……哎，还是别耽误人了，寿命就是个大问题，要是另一半风华正茂，他却牙齿掉光，还不如一头撞死。 　　无法接受这样的落差。 　　黄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方游一个人发呆，从清晨坐到黄昏。 　　不知不觉，他慢慢睡着了。 　　…… 　　梦里，他轻轻咕哝了一句什么。 　　* 　　头上忽然暖暖的。 　　方游动了动，想摆脱被压到的不适感，那只手却跟了过来，粗糙的拇指还顺毛似的按了按他的额头。 　　他于是动了动眼皮，睁开一条线，见到了一片白。 　　“怎么在这里睡。” 　　“唔？” 　　凌元似乎是才褪去华服赶回来，身上还有些湿，应该是游街时被城里人泼水泼上的。他虽然只把自己当普通弟子，但外人显然不这么想，龙族的殿下来此，于无双城不仅是幸事更是交际，纷纷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激情招待。 　　游街，泼水，撒花，祭祀，点燃天火……这都是当地习俗，一项项做下来，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灯火连天，仍在狂欢，这里只有些冥蝶飞舞，掌灯的奴婢都不见了踪影。 　　凌元眼睛很深，在昏暗中注视还有些茫然的少年：“抱歉，来晚了。” 　　方游搓搓手，呵出一口气：“我又没等你。” 　　正巧一声炸响，外面升起了绚烂的烟花，方游被吸引，仰头看着，不由自主哇了一声。还真别说，这妖怪世界里的烟花跟现代比一点不差，还有股浓烈的香气。 　　一点余烬落到院子里，幻化出一朵盛放莲花。 　　如梦如幻，晶莹剔透。 　　凌元顿了顿：“要出去玩吗？” 　　方游并不高兴：“你不是说让我想想就好吗……算了，小爷我虚弱无助又可怜，出去遭阵风就要倒。” 　　凌元：“你、应该好很多了。” 　　“不约。” 　　隔着昏暗光影，两人又沉默下来。 　　方游垂头丧气，却控制不住心里咕噜咕噜冒委屈，心说你找别人玩了不要兄弟，兄弟我也不跟你耍了，今晚洗洗睡吧睡吧。 　　找你的雪潇潇去吧。 　　而凌元……没人教过他面对喜欢的人发脾气该怎么做，静立片刻，他忽然凑近方游，一个用力就把人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方游视线颠倒，眨眼间就被扛在肩上，下一瞬，身下凌元加速，带着他飞上了云霄—— 　　哇啊啊啊啊啊！ 　　世界陡然壮阔，沸腾人世如同被撕开的画布呈现眼前，什么孤寂落寞都被无限大的精彩冲淡。方游看到了天幕燃起的金色火焰，听到无数欢呼和呐喊声，长长的队伍穿过街心，人海填满了这座无比繁华的世外之国！ 　　“无双昌盛！” 　　“无双昌盛！” 　　“无双昌盛！” 　　狂风兜过额发，少年露出闪亮的眸子，紧紧抓着龙肩颈的衣袍。 　　凌元回过头来看他，呼吸滚烫。 　　方游终于抑制不住了，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好看诶！” 　　作者有话要说：　　方游梦里说啥了？ 　　A：你个死鬼还不回来 　　B：嘤嘤嘤我好寂寞 　　C：好饿 　　D：宝贝，啵唧 　　凌元：难哄。 　　感谢在2020-05-15 00:29:59~2020-05-17 00:3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天天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在下逛灯会了 　　烟花咻咻咻地炸, 小妖族们追着那一点影子跑，将路人撞得东倒西歪。偶有出声责骂，却很快被欢呼声淹没。 　　无双城是东南一带的枢纽, 水运发达，商路繁密, 天南海北的珍奇物件都能在这里淘到。今晚庆典何等盛况, 许多商铺不要钱似的往外撒东西，家家都被人潮挤爆。桥上河边也都是人, 鹦鹉停在灯柱上, 呱呱说着吉祥话。 　　女孩们换上了最奢华的衣服, 描上最美的妆容, 你推我搡地在街上走过, 笑声好似银铃。有路过她们的俊俏青年，便会受到一阵香风细雨, 再回过神来，身上已经堆满了鲜花。 　　方游憋着笑, 帮凌元把五颜六色的花瓣抖下来——因为凌元收敛了威压，他们几乎走到哪里都会被格外关注, 刚才已经是第三波了。 　　凌元：“……走吧。” 　　方游轻咳一声，两人继续结伴逛灯会。 　　不得不说, 路边的表演十分精彩, 跟方游想象的胸口碎大石、喝酒喷火龙不同, 这些妖族绞尽脑汁，把自己的种族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比如左一摊子： 　　“能给我整个特别点的吗？” 　　蛇妖吐了吐信子, 把自己盘成一团麻花，看得出是两个字。 　　“青！这是我们的名字！”上门的一对情侣大为触动，遂拥抱在一起。 　　蛰影石忠实纪录下这一幕, 感人极了。 　　更感人的是，摊主事后标价十灵珠一次。 　　比如右一摊子： 　　“哎来一来看一看啊，深海鲛人吐珍珠！戳一下哭一次！珍珠归你人归我，五灵珠一次，五灵珠一次！” 　　大鱼缸里浮了个不着寸缕的美人，长长鱼尾扫过，十分夺人眼球。 　　路人蜂拥而上，举着灵珠要看鲛人垂泪。 　　方游好奇得要死：“真会掉珍珠吗？” 　　凌元看了一眼：“假的，那尾巴是粘上去的。” 　　“呃。” 　　越走看到的越离奇，方游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还试着玩了一个“真”打地鼠，不过在看到小鼠圆溜溜的眼睛时不忍心了，棒槌就这么砸到了自己的脚。 　　“嗷嗷嗷嗷！”方游捂着脚尖在原地跳来跳去，泪洒当场。 　　凌元无奈扶住了他：“地鼠一族头硬如铁，区区木槌哪能伤得了它们。” 　　方游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深觉妖怪世界游戏的残酷，他头三百六十度地转了一圈，忽然发现了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 　　因为它太高，且在山上，刚才方游竟没有注意到。现在一看，这树野蛮得简直想要把天捅破，树下灯火璀璨，人影涌动。 　　“那是什么？” 　　* 　　古铃轻响，丝带飘扬。 　　“此树名为相思树，据传是远古神邸眼泪滴落所生，若将自己所爱之人的名字写在丝带上，再系在树梢，便会得到神灵庇佑，一生不弃。” 　　难怪周围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方游恍然大悟：“这灵吗？” 　　跟他说话的人怒了：“当然灵验了！这可是我无双城自古到今传下来的，连城主都来试过！” 　　方游讪讪点头：“灵验灵验，一定灵验。” 　　那人哼了一声，继续说：“更奇妙的是，如果祈愿的人变心，丝带就会自己脱落下来；如果感情不变，丝带则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大家都说，这是神灵将它收走了……啊！我今年也要有甜甜的伴侣！再生个孩子！” 　　方游跟他握手：“老哥，祝你成功。” 　　那人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爬树了。 　　没错……爬树。上树系丝带不能用妖力跳跃，也不能飞，只能靠着技巧往上爬，越高越好，如果能将丝带系到最高最高的树梢，那这对伴侣就永远也不会分开。 　　树下聚拢了许多女子，为他们的心上人加油，年轻的妖族青年们咬牙攀越而上，偶尔一个漂亮的翻身，树下就会一阵喝彩。 　　相思树树干很滑，还有会扰人的树精扯后腿，从上面掉下来摔断腿的都有。但受伤是小丢脸事大，所以妖族青年也会量力而行……至少别头着地。 　　方游转头看凌元，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静静仰头凝视相思树。 　　“哈哈我们俩来这干嘛……” 　　“你要试试吗？” 　　两人同时出声，方游哑了，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那我们试试呗。” 　　话音刚落，他觉得这句话有歧义，于是改口：“我是说，你想写谁的名字？哈哈，我虽然没对象，但挂个空的求个祝福也不错。” 　　凌元买回两条丝带，递给方游一条。 　　方游接过了，却没动静。 　　凌元抬眸：“不写么。” 　　“唉，”方游抓着丝带，下意识侧过脸，“我没喜欢的人啊。” 　　凌元淡淡嗯了一声：“那我去写了。” 　　方游一愣，凌元却已经避开他，去了一边的桌子上提笔书写。他长眉轻皱，很认真的样子，写完后还吹了吹墨水，才将丝带卷好放进怀里。 　　会是谁的名字呢？方游心里默默猜测，不管怎样，总比自己空白一片的强。好在他也爬不上去，一会儿随便扯个枝丫下来系上就行了，省事。 　　但凌元却走近，在他身前半蹲下了。 　　方游下意识后退半步：“……你要带我上去？” 　　凌元侧过头看他：“你说的，求个祝福也不错。” 　　周围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有姑娘大胆说道：“小少年，只要你心上人爬上去就好啦，你不用上去哒！” 　　方游全身都僵硬了，结结巴巴：“我我我不不不是……”一想到留下来被暧昧目光打量的场景，他头皮发麻，还是走上去抱住了凌元的后背。 　　凌元轻笑一声。 　　方游恨不得当只乌龟，耳朵都红透了：“别说了快走吧。”他就不该来这里。 　　凌元扎了高马尾，他咬住发尾，从储物戒拿出一根长绳将方游和自己绑在一块，确保不会中途掉下来之后，他才轻盈跃起，一个蜻蜓点水翻身上树。 　　这一下太漂亮，底下的姑娘们顿时振奋鼓掌。 　　“冲啊后生！” 　　“太帅了！将你心上人背上去！” 　　“在树上亲他！” 　　方游硬了，拳头硬了，表情都有些扭曲。他无力吐槽，只能调整位置让凌元方便动作，双腿盘着腰，尽量不碰到他的双肩。 　　滑溜的树干对凌元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哪怕他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重。少年肌肉的勃发，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每一步都恰到好处，甚至不会让方游被树枝划伤。 　　他们很快越过了低层，不少青年停在这里系丝带，看到两人路过都有些惊讶。 　　渐渐的，他们听不到树下的嘈杂，来到了相思树中段。 　　再然后，是相思树高段。 　　枝繁叶茂，方游透过树梢看星星，天幕是一片深沉的蓝，远处有烟花炸开，但已经很远了。树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凌元有节奏的喘息，并不重，只是因为离得太近。 　　对于凌元要去最高的树梢，他是一点也不意外的，龙族的少主怎么会甘于人下，更别说还是这种格外激起少年人好胜心的事了。 　　难得有人能爬到这里，不少树精吱吱哇哇出来捣乱，想把凌元扯下去。敛霜和惊澜嗡嗡鸣响，自动飞到方游手里，被他当棍子一个个把这些小妖精按回了树洞。 　　“抱紧些。”凌元声音传过来。 　　方游应了，把剑插回剑鞘，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甚至很有远见地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下一刻凌元陡然发力，将枝丫踩弯到极致，顺力腾空起来！方游在黑暗里天旋地转，安慰自己在坐过山车，忍住不吐。树精吱儿哇乱叫，却追不上，只能愤怒地在原地跳脚。 　　不知过了多久，凌元终于停了：“我们到了。” 　　方游缓了会才睁开眼，入目是整个无双城的夜景：烟火、楼宇、城墙，无数条窄河被璀璨花灯装点，像是天上星辰流动，它们从北至南，虽然交错复杂，却在无双城中央被引入一个湖泊，再通过这个湖形成新的河道流出。 　　这个湖泊就在城主府内。 　　方游有点稀奇，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在前院，竟不知城主府内有这么大的一片湖。夜光下还怪好看的。 　　“坐稳了。”凌元轻声道，把怀里人小心放在树枝上，慢慢退开。 　　他们在很高的地方了，寒风拂过，悄然无声，如同世界角落。方游发现凌元眉梢浮起了一层汗水，银发也乱了，忍不住帮他理了理。 　　“今天玩得好疯啊，哈哈。” 　　凌元也浮现一点笑意：“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长老对他要求极为严苛，自出生来他都从未这样放松过，原也不在意，觉得这些事不过浪费时间，现在看来……倒也有几分趣味。 　　方游心里动了动，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他接住一捧皎洁月光，默念片刻，而后轻轻一吹……一团小小的冥蝶翩然散开，像是春天扑面而来的朦胧，那么轻，那么缓，却直直闯入心间，让嫩芽破土而出。 　　汹涌成灾。 　　方游原本只是想用这些哄女孩的招数哄凌元试试，但现在他后悔了，心里一跳，手指也不自觉抓紧了身后的树枝。 　　凌元却仍然盯着他，隐隐跟平常有些不一样。 　　那目光太灼热、太露骨。 　　就像要亲他一样—— 　　狠狠地。 　　作者有话要说：　　凌元和他的大型树袋熊。 　　啾咪~ 　　今天双更！这是第一更！ 　　感谢在2020-05-17 00:32:08~2020-05-18 16:4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木槿儿 5瓶；杯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在下逛灯会了（下） 　　“我们……挂丝带了吗？” 　　方游挪了挪位置, 从怀里掏出红色丝带。 　　这一打岔，凌元眼光便移向了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挂吧。” 　　气氛缓和, 方游呼出一口气：“那我先来。”说完便抓着树枝慢慢站了起来，踮起脚, 手腕灵活翻动, 就在树梢系上了个蝴蝶结。 　　假如真的有神仙，就赐他回到现代吧。 　　回到人类堆里, 做他的大学学生。 　　“我好了, ”方游又退了下来, “到你了。” 　　他看着凌元拿出一截相同的丝带, 悄咪咪偷看上面的名字, 却被凌元早有预料地挡住，然后在他系丝带的位置打了个死结。 　　顿时不解了：“你咋占我位置, 分开点不好吗？” 　　凌元淡淡道：“这里不错，我喜欢。” 　　于是方游就只能看着两根缠在一起的丝带迎风飘扬, 红得刺目。他莫名有点悸动，然而肚子却咕噜好大一声。 　　“……”见凌元看过来, 方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饿。” 　　这不能怪他, 他几乎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能忍这么长时间已经不错了。好在凌元没有笑他, 而是又示意他上背：“走。” 　　方游趴上去，吸了吸鼻子：“想吃辣的。” 　　“行。” 　　说罢一跃而起, 御空而行。 　　在离开相思树的那一刻，方游忽然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回头, 依稀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树顶远远眺望。 　　再揉揉眼，却不见了。 　　…… 　　…… 　　他们走后，树下忽然一阵哗然，所有人一边后退一边仰头，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花开了！花开了！” 　　“相思树开花了！” 　　原本平凡无奇的枝桠忽然褪去泥色表皮，点点星光从树干涌出，树精闭目死去，却有美到窒息的五瓣紫花从上而下盛放。 　　凤箫声动，艳紫满城。 　　围观的女子眼睛晶亮，感叹道：“传说竟然是真的。” 　　相思树已经很久很久未曾露出本来模样，久到无双城的人都快忘记，它其实是一棵花树。非两情相悦不以触动，非矢志不渝不以催发，瞬息而凋零，向死而蓬勃，无根无果，无始无终。 　　唯相思不解。 　　* 　　方游相信民间的才是最好的，来这一趟去搓酒楼莫得意思，路边小店才能找到精髓。他带着凌元左挑右挑，最后在间食铺停下，美美吃了一顿。 　　凌元最开始有些抵触，但后来也适应了这种氛围，很安静地吃完了。 　　“还可以？” 　　“嗯。” 　　方游买了一块糕点，之所以是一块，是因为店主将它吹嘘得天地仅有，且告诉他只剩下了这一块。方游心情很好，也不管是不是坑他，掏灵珠买了，和凌元在河边分享。 　　掰开两半，方游咬了一口：“竟然还挺好吃的。” 　　凌元咀嚼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他将半块糕点吃完，才淡淡道：“一般。” 　　现在估计已经是凌晨了，无双城却不减拥挤，看样子是要彻夜狂欢。这座城市历史和九华一样古老，在九洲都有名声，被称为“无双的珍宝”。 　　据传远古时期，仙族向大陆开战，以天火降世，把这片土地砸了个稀巴烂。刚繁荣起来的妖族遭受重创，鲜红的血将河流染红，涌入海洋，连海水都泛起了腥气。尸骨之上兴起了无双城，它是坚不可摧的城墙，牢牢拱卫住了身后弱小的族人。 　　“龙族有这么热闹吗？”方游问。 　　凌元闻言笑了，方游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像是堆雪舒展，带着三分傲气，还有一丝凛冽：“东海自然比这里好百倍千倍。” 　　“有多好？” 　　“东海物产丰富，沿边妖族皆衣食无忧，比邻而居，少却纷扰。龙宫建于深海，宫中灵晶铺地，神珍做衬，每几月与岸上互通。海下更有城池千座，若论繁荣程度，自是胜却中洲无数。” 　　凌元金色的眼眸有些放空，看得出来是想念家乡了。方游安慰他：“等再过几年内门放开，你应该就能回去看看了。哎，到时我也想去，东海海鲜多啊！那个香！” 　　凌元却没再说话，犹自沉默着。 　　过了半晌，还是方游打破僵硬气氛：“走走走，我们继续玩，今晚谁也别想睡！” 　　龙族的事总会有办法的，方游心想，如果他能拿到无双城的言灵，会不会有点点帮助？或者说，假如他能修补言灵……心顿时跳漏了半拍，他想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掐灭，大脑却陡然亢奋，不受控制地发散思维。 　　直到被一阵烟花炸醒。 　　河中央搭起了金莲台，舞女踏水而上，长袖一甩，身姿袅娜。乐师在河畔吹奏，曲调欢快活泼，与节日相和。 　　方游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和凌元静立欣赏。 　　但还没沉浸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女声：“凌师兄！” 　　方游转身，就看见雪潇潇和她的四个队友，身后还跟了两个黑衣侍从，修为在天玄上下，面无表情，气息雄浑。 　　“方师兄也在？”雪潇潇捂唇一笑，“你们两个男人逛灯会呀？这……” 　　气氛凝滞了一瞬，黄甲打圆场：“既然大家都在，不如一起去那边休息一下？这里拥挤不堪，凡气太浊。” 　　城主的女儿自然有优待，无双城的任何一处都为她留出了地方，方游被人围着不好拒绝，一行人就去了远离人潮的柳岸。在结界下，外人看不见此处，雪潇潇拿出白玉茶具，一一奉茶。 　　先是凌元，再是其他人，最后是方游。 　　方游接过茶，礼貌地抿了一口就没有再喝了。 　　雪潇潇却道：“哎呀，少了些消遣的糕点，方师兄可愿去买些回来？在外门的时候便听说师兄于美食此道颇有见地，师兄挑回来的东西一定是好的。” 　　凌元眼神骤冷，薄唇刚启，方游却已经站了起来：“行吧，那我看着买。”他懒得和女孩子计较，这点恶意也不算什么。 　　还得一起做任务，合作为重。 　　雪潇潇见人走了，脸上更羞涩了几分：“原以为师兄不喜人多，却不料在此处遇见，早知如此，潇潇就该先一步相邀。” 　　黄甲笑容顿时勉强起来，茶杯几欲捏碎。 　　凌元收回目光，看向雪潇潇，唇角勾起一个角度。 　　“是么。” 　　* 　　方游付过灵珠，将新鲜的糕点收入储物戒。 　　老板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客官还要点吗？” 　　“不用了。” 　　方游摇头，觉得已经买够，正打算回去，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这香味该死的抓人，一下子就把他的馋虫勾得受不了了。 　　他不禁抬头看向一个角度，循香而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柳岸很远了，但那香气越发明晰，就在对面，只隔着一座桥。方游好奇地在原地打量，没想到这个半湖竟然还有一面，就像对称一样，只不过暗了很多。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了桥。 　　真的好香啊…… 　　他有点恍惚，却没发现腰间的弟子令牌开始发烫，最后绳结轻解，悄然落地。 　　…… 　　…… 　　“咦，娘亲，哥哥不见了！”孩子睁着大眼睛，兴奋地往一边指。 　　他的娘亲无奈一笑：“什么哥哥不见了？” 　　“好好看的哥哥，他不见了。”孩子忽然往河边跑去，试探地往河边伸出了小脚脚，却只踩到了一片水。 　　女人连忙提溜起乱跳的小孩：“别闹，今天刚做的鞋子。” 　　孩子哎呀哎呀挣扎起来：“可是、可是……” 　　“别管什么哥哥了，娘亲带你去买花糕好不好？”女人温柔道，“阿爹还在那边等我们。” 　　听见花糕，小妖族顿时把什么都忘了，拍着手高兴地笑了：“花糕！花糕！要吃花糕！” 　　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太慢QAQ，大家晚上好啊。 　　要进入主线啦！ 第45章 在下沉湖了 　　方游看着铺上陈列的酒, 目光停在其中一坛上。 　　“好香……”他拿起巴掌大的酒坛，“好香啊。” 　　是酒香吗？他从来没闻到过这样的酒香，并不在酸甜苦辣的范畴, 而是更深的，什么东西。 　　店主静立在阴影中, 没有说一句话, 僵硬得像个石雕。方游也不在意，他晃了晃酒坛, 情不自禁拔开塞子, 轻抿了一口：“唔……” 　　目光微散。酒入喉间的那一刻,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像被悲伤拢住了, 却又好像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这个多少钱一坛？” 　　见店主仍然不说话，方游打了个酒嗝：“那、我那就白.嫖了。” 　　他晕乎乎走了, 路上灯光昏暗，映照着稀稀拉拉的人影, 他一不小心就撞倒了几人。但这些人都很奇怪，只呆呆坐在地上, 也不会站起来。方游去拉他们，也拉不动。 　　“对不起啊。” 　　如果他是清醒的, 便会发觉这些人影没有脸庞, 却直直地扭着脖子, 呆滞地盯着他。 　　但方游毫无所觉，他来到河边, 茫然地看着漆黑的河水，没有找到他来时的那座桥。周围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寒冷的风吹在脸上, 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忽的，方游听到了轻轻的歌声，那么缥缈、那么虚幻，像万丈悬崖下有人对他呼喊。 　　他慢慢抬头，远远望见了金莲台上如鬼魅出现的歌姬。 　　她身着绚烂华服，浓烈的色彩铺开在雪白的肌肤上，一头长发挽起，脖颈犹如天鹅。她背对着他，舞着小扇，唱着哀歌，美艳绝伦。 　　她唱的歌词缠绵凄婉，方游混混沌沌，全然记不住，但手却不由自主捧起酒坛，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等酒喝完，歌也停了，歌姬立在雾中，含笑看着他：“公子，过来呀。” 　　方游听话地朝湖中央走去，路没了就一脚踩进湖里，浮在水中。 　　好冷……他本能打了个寒颤，想退回去。 　　“过来呀。” 　　方游忘却了寒冷，游了起来。 　　他越来越靠近金莲台，见此，歌姬嘴角不自然地裂开，露出了一角獠牙。 　　河灯静默地顺水漂移，灯芯间卷着的、记载愿望的小纸条微微发亮，与浓雾互相消解。方游拨开越来越密的花灯，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跳如擂鼓。他不得不停下，这一垂眸，就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面色麻木，胸口被一双手深深探入，像要将心脏剖出来。 　　陡然清醒。 　　方游猛地后仰，躲开了水底下要抓住他的手，多日的训练有了成效，不需要大脑发出指令，右手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顺势一挥—— 　　一声尖叫，魔物被斩成两半。 　　“……”方游轻微喘息，目光冷凝地看着不远处金莲台上的歌姬，“魔族？” 　　虽然看不出深浅，但十有**是，方游试了试储物戒，果不其然打不开，空间言灵也失效了。这里是魔境！可这怎么可能？无双城有言灵庇护，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魔族怎么混进来的？ 　　歌姬缓缓收了折扇，声音飘渺：“妾不过，是道幻影罢了。想不到公子竟然已经死过一次，难怪会被这些愿力影响，从幻境里挣脱。” 　　“但是你可以撑多久呢？” 　　方游忽然感到一股寒意冲上头皮，他环顾周围，岸上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全都是披了人皮的魔族！水下有活物游动，在他分神的一刹那掀翻了花灯，朝他扑了过来——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方游施术强行抑制住了水下暗潮，太阳穴却突突发痛，魔境没有灵力，在这里用出言灵比平常费力很多。但他不敢松气，死死地抵住了想反抗的“东西”。 　　同时，他的余光一直警惕着歌姬，她看似无法走出金莲台，但她有人形、会说话，这样高意识的存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先天魔族。 　　怕是当然怕，但方游更不想死，他全身细胞都因为恐惧兴奋了起来，手脚生出巨大力量，硬生生把水下的东西给压死了下去！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一花，一张妖冶微笑的脸陡然出现。 　　呼吸相闻。 　　方游刚启唇，却被歌姬一把掐住了喉咙，她嘴唇艳红，喃喃吐息：“公子是觉得妾不能出来吗？呵呵，引诱猎物只是妾的爱好，并非不得已而为之。” 　　底下人族肌肤温热，挣扎的弧度那么美妙，还有那甘甜的气息……歌姬忍不住凑过去，想舔一口，却被一剑贯穿了胸膛。 　　她并不在意，稍用力便把上品的灵剑折断，胸口大洞眨眼愈合。 　　方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虚咬在自己脖子，一吸—— 　　“啊啊啊啊！！” 　　心脏处像是有几千根针在扎他，痛到方游几乎昏厥。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意识搅了个七零八碎，就像肠子被扯出肚腹、婴孩被摘出母体，寄存于这个肉身的魂魄猛地被拉了出来！ 　　方游身体抽搐，掐住脖子的手已经松开，但他已经读不出任何音节了。他瞳孔涣散，嘴角溢血，用仅存的力气想把埋入胸膛的魔物推开，然而却如雏鸟举起翅膀，微弱得有些可笑。 　　黑潮涌上，无数双手将他拖入湖中，逼出口鼻仅剩的空气。 　　“公子，可愿与妾共赴黄泉……” 　　…… 　　* 　　崖明居 　　雪莱负手站在窗边，眸光深沉，不发一语。 　　“属下已广布人手，但目前来看，城内失踪人数已至千人，恐怕……恐怕是有魔境重叠至此，若找不到结点，无法彻底铲除。”黑衣人半跪垂首，神情恭敬，“属下无能，只摧毁了几个魔境入口，对结点所在，仍无半点线索。” 　　他从未见过可以肆意移动的魔境，虽然掩藏不够严密，很快被他们发现了，但同时他们也抓不到最关键的空间结点。那些魔族属实猖狂，用这样的方法在无双城耀武扬威。 　　雪莱叹息：“这不怪你，尽力而为吧。” 　　黑衣人：“那是否要封闭城门，暂停庆典？” 　　雪莱：“不必，切不可走漏消息，如往常行事便可。” 　　黑衣属下却有点迟疑：“可城内子民……” 　　雪莱冷了脸色：“木鼠你记住，如果让人知晓了无双城的秘密，其后果根本不是区区几个魔族混入能够相较的。那时便会是尸骨成山，百年心血毁于一旦。” 　　失踪之事在东南一带发生已有半年，全被雪莱压了下来，他向九华递委托令不过是为了安抚其他城，走个过场罢了。原以为玄字号的任务只会有小弟子来接，轻易就能蒙混过去，却没想到引来了龙族少主。 　　还有那个方游，能够让星阁主亲信嘱托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是。”黑衣人再无异议。 　　他们无双城已经算好了，事后会安置好失踪子民的家人。若换在别处，普通人命便如草芥，拿去喂魔族就能换得安定的话，着实是笔很不错的买卖。 　　中洲稍偏远些的地方根本无人会管，更别提派人清扫魔境，而这半年无双城周边的城镇，全被他们纳入了羽翼之下。 　　雪莱和缓了些：“潇潇呢？” 　　“属下已命两个天玄跟着，湖畔还有雪茵大人镇守，小姐绝对安全，请城主放心。” 　　雪莱颔首，雪茵是他的远亲，修为已至封神，有这人在大抵不会出什么差错。 　　* 　　柳岸 　　气氛尴尬到了极致，黄甲几次想要打圆场，却都在看到雪潇潇微红眼眶时讪讪闭了嘴。其他几人佯装喝茶，假笑都很勉强。 　　一切只因为凌元说了句：我并不想见到你。 　　这下非同小可，雪潇潇的面子岌岌可危，要哭不哭的模样僵持到现在，都没让对面的龙族松动片刻。半晌，她深呼吸一口气：“无论怎样，殿下都已见到我。” 　　凌元不置可否，目光落到粼粼水面。 　　方游回来得有些慢了。 　　哪怕空气中任残留着那人的气味，凌元却渐渐无法抑制心里的焦躁，他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玉桌，最后还是站起，遵循本能追了回去。 　　“师兄！”雪潇潇喊道，一咬牙也追了上去。 　　其他人也自然跟上。 　　又一轮烟花升天，灿若朝霞，街边仍然熙熙攘攘。 　　但凌元眼底已经完全没有了暖意，在遍寻方游身影不得之后，他周身气息顿时冷如冰霜，周边路人避之不及，根本不敢靠近。雪潇潇始终被甩在后面，但靠着侍卫的提示还能找到点凌元影子。 　　“方游。” 　　“方游。” 　　“方游！” 　　声音越来越高，凌元站在人群中，气息微乱，竟然还有一丝无措。他最后捕捉到了快要消失的气味，来到了河边。 　　当灵识扫到河底时，他瞳孔猛缩，一个灵诀便将沉底的弟子令牌抓在了手上。 　　上面还有尚未散去的淡淡魔气。 　　雪潇潇很快赶到河边，看见凌元停下，不由眼睛一亮：“师……” 　　话还未完，她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无他，白衣少年此时看上去十分恐怖，虽面无表情，但眼底充斥着阴霾和暴怒。 　　让人胆寒。 　　“小姐。”两名侍卫皱眉，竖起结界挡住了逐渐失控的龙威。饶是他们修为在凌元之上，血脉深处的臣服本能却也不可忽视，才对峙了一会儿，背后就已经冷汗淋漓。 　　凌元开口了，声音听上去还算平静：“我要求立刻封锁无双城，有魔族，不，是魔境混了进来。” 　　雪潇潇立马道：“不可能！无双城内有言灵庇护，怎么可能会有魔族混进来！” 　　凌元没有跟她废话，转身化龙而去，直奔城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路人甲：不好啦，方师兄被妖怪抓走啦！ 　　凌元：我飞飞飞 　　路人乙：不好啦，方师兄被妖怪抓走啦！ 　　凌元：我追追追 　　路人丙：不好啦，方师兄又又又被妖怪抓走啦！ 　　凌元：我冲冲冲 　　第二天九华小报：震惊！龙族少主竟对娇弱人族纠缠不休，不仅滥杀无辜，还意欲将其抓入龙宫，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凌元：……？ 　　感谢在2020-05-20 01:09:45~2020-05-23 00:4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截胡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天天 20瓶；晨曦入梦 10瓶；哈你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在下男朋友炸了 　　见凌元离开方向是城主府, 雪潇潇心下大乱。 　　但妖族封神以下不能御空，两个侍卫言灵学的也不怎么样，因此当她匆忙回到家时, 凌元已经正面对上了城主。 　　侍女皆被屏退，雪潇潇不敢进去, 只悄悄站在门后, 放轻了呼吸。 　　…… 　　大殿上，雪莱坐于主位, 声音辨不出喜怒：“殿下的意思是, 要我封闭城门？” 　　凌元拿出了方游的令牌, 缓声道：“方游一向谨慎, 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令牌上附着魔气，只能说明是被魔族劫持。” 　　而单一魔族根本无法入侵, 只能是通过魔境。他探查过那片湖域，空间在微小处的确有所扭曲, 只是入口早已变动，他无法就此追踪。 　　除非可以关闭城门, 派出足够人手彻查，还能有微小的机会将人找回来。 　　雪莱随意摸了摸扶手, 没有立马表态, 而是笑了笑：“平常再内敛的人, 在这等盛会下都难免激动。殿下确定不是方小友调皮贪玩？区区一个令牌，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若这是他不小心掉在湖边，我无双城可就亏大了。” 　　凌元捏紧令牌，冷冷地看着他：“你要证据？那我便给你看。” 　　他将令牌抛于半空, 徒手捏诀，以纯正妖力触动留在令牌上的禁制，半空顿时显现出一阵影像。 　　素衣少年披着雪裘，茫然地站在湖边，双瞳无光，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他的周身泛着淡淡紫气，一看便是魔气。 　　凌元注视着虚幻的人影，在对方踏入幻境时手指微动，似是想把他拉回来，但最终还是放下了。他道：“城主还有何话说？” 　　雪莱眼底转深：“九华对门下弟子倒是慷慨。” 　　这令牌上不知附着了多少高阶术法，只是再如何厉害对上人族也是白搭，它的主人毫无灵力，既收不到示警，更不懂使用。 　　凌元：“现在将近日出，结束庆典不会对名声有碍，还能避免更大伤亡。已知城内有魔境出现，被诱拐的绝不仅方游一人，更有众多无辜百姓，城主为何一再推诿？” 　　雪莱双腿交叠，依然不见慌乱：“无双城庆典百年一次，每次都需闹上三四日才会平息。殿下想暂停盛会，不如出去与百姓说说，看他们答不答应。呵……我知殿下心急如焚，可若是为个小弟子封城，也太过傲慢。”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 　　见凌元垂眸不语，像是放弃了，雪莱慢悠悠站起：“殿下先回去等待吧，我会派出几人在城内搜寻一遍。” 　　至于多少人，如何搜查，就全靠他的指令了。 　　真是天助无双城，方游就此消失，九华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若是这个凌元一气之下离开就更妙了，这样便无人会再关注东南的失踪案。 　　只可惜，他低估了方游于凌元的重要性。 　　雪莱刚想离开，却在听到某句话时陡然站住，嗓音不稳：“你说什么？” 　　“你既未听清，我便再说一次，”凌元抬头，金眸平静，“龙族虽困于东海，但要对无双城开战，还是绰绰有余。” 　　殿外的雪潇潇捂紧嘴唇，不可置信。她听到了什么，凌元想对无双城开战？！ 　　短暂的沉默后，雪莱仰天大笑，像是听到什么极为荒谬的事。 　　待笑够后，他指着殿中央的少年人：“小子无状！开口便是攻打无双城，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权力——就说你东海的长老，能够接受你为个男子如此疯狂愚蠢？” 　　凌元轻轻摩挲扳指：“你可以试试。” 　　他轻描淡写，仿佛这并不是一件足以引发两洲关系变化的大事，只要他想，就可以。 　　雪莱眯起眼：“你是在威胁我。” 　　凌元点头：“不错。” 　　“无双城可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要是从前或许会有所顾虑，可现在，贵城的言灵……还好吗？” 　　他话音未落，便有狂暴妖力猛然袭来！殿内空气寸寸爆开，钟鸣玉碎，瞬息便将凌元掀飞出去！ 　　轰轰轰轰—— 　　法光将这一角天空映亮，雪潇潇因为及时躲进门后夹角，没有被当场轰杀，她尖叫出声，惧极攻心：“父亲！！！您疯了！！” 　　饶是她都看得出父亲下了死手，可凌元是龙族的殿下！事后他们无双城会遭到怎样的清算？雪潇潇越想脸色越惨白，等灵爆平息，她连滚带爬地冲到台阶下，手里捏紧了储物戒里唯一的圣药，仓皇想找到凌元吊住他一条命。 　　可凌元只是化元后期，对上一尊神王……雪潇潇目光对上了躺在平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呼吸一窒，却因为太过急切摔倒在地。 　　等她哆嗦着捡起圣药时，雪莱已站在了殿外。 　　“潇潇，退下。” 　　雪莱声音依旧平淡如初，雪潇潇看他一眼，却还是想走去凌元那边，雪莱不厌其烦，直接运力将女儿抓来了身边。 　　雪潇潇跪坐在地，扯着父亲的衣角，哭泣不止。 　　静默无语。 　　雪莱叹气，终于还是按了按她的发顶：“有爹爹在。” 　　就在他们以为凌元已死时，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雪莱猛然抬头，便看到断了呼吸的人慢慢坐了起来。 　　凌元白衣染血，半边脸被削去，可怖伤痕从头颅延伸至锁骨，几乎将他分成两半。滚烫龙血落到地面，激起滋滋白烟，一双金眸却透过白烟，冷淡而平静地看着相拥的两父女。 　　半晌，他缓缓开口了，嗓音沙哑：“雪城主，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雪莱瞳孔猛缩，中计了！ 　　“那就是，打了小的，来老的。” 　　凌元拇指所戴扳指突然光芒大盛，像是被刚才杀气刺激到一般，迅速膨胀成云。无边结界陡然而生，将此地隔绝封锁，天空更有乌云聚拢，闪电劈下，将犹在欢庆的妖族惊醒。 　　“要下雨了？” 　　“啊！好大的风！” 　　威压笼盖无双城，普通人捂着胸口，难以喘气。湖畔雪茵皱眉，妖力凝聚成面，稍微缓解了突然降临的压力，但他向上一望，却当场僵硬。 　　一只巨大的龙瞳在云层若隐若现，森冷的瞳光扫视无双城，盯住了最上的雪茵。 　　道尊虚影！ 　　它是那么大，大到足以将无双城圈起来，一扫尾便能轻易摧毁。见雪茵发现自己，它缓缓张大了嘴…… 　　* 　　龙族虚影之下，一个白袍老人在凌元身边凝聚成形。 　　他须发皆白，魁梧身躯包裹在飘逸白袍下，手执一根长杖，顶端流苏垂落。那根权杖看似普通，但雪莱认得它其上的古老文字，辨认出了来者身份。 　　太玄，龙族七长老之首，九洲仅存的道尊之一！ 　　太玄原本还算温和的眼神，却在看到凌元时陡然锐利：“混账！是谁干的！” 　　苍老的手捧起凌元的脸，深厚如海洋的妖力顿时倾入他的身体。大长老念诵两声，恐怖的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了。 　　凌元叹息：“爷爷。” 　　太玄搂住他，重重地在最喜爱的小辈头上抚了抚。他的真身仍然镇守在东海海底，只有一丝神念藏匿扳指，凌元生死一线尚且不足以唤醒神念，唯有在受到远大于他修为的攻击时才会现身。 　　简言之，就是被某些为老不尊的东西欺负时。 　　神念存在时间不长，太玄扶起了凌元：“好孩子，长高了，也变强了。你与星阁主的约定我已知晓，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东海剧变时凌元还未出生，自上任龙主赴死，便是他们七个老家伙将凌元抚养长大，说一句像自己的孩子也不过分。平日虽要求严苛，但也为他的成长满心欣慰。 　　唯一遗憾的，不过是他们这些老东西无能，逼得这孩子远走他乡。 　　太玄怒发冲冠，无边伟力径直针对雪莱：“神王小儿，竟敢对我龙族圣子出手，真当我龙族无人了吗？” 　　雪莱心脏陡受压迫，尽力站稳：“道尊息怒，在下只是无心之过。” 　　太玄不听解释，直接大打出手，雪莱叫苦不迭，却只能应战。但他本就不善杀伐，哪里会是镇守东海数万年太玄的对手，二人云端几个回合，雪莱便被狠狠击落。 　　“父亲！”雪潇潇惊慌失措，但却被龙威压得起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莱垂首吐血。 　　堂堂神王气息萎靡，却还要撑着残躯请罪：“是在下之错，还请道尊不要伤及无辜。” 　　太玄以木杖捶地：“呵，伤及无辜？你险些杀我族中子弟，我也需夺你女儿一条命相抵才算公平。” 　　雪潇潇闻言，泪水夺眶而出。 　　但她没有资格反抗，面对道尊，就算是父亲保命也难。但父亲决不能有事，无双城决不能倒下，思及此，她忍着疼痛，哀求道：“求道尊放过我父亲，弟子甘愿付出代价。” 　　“你倒是乖觉。”太玄不置可否。 　　凌元并不想摧毁无双城，见时机成熟，他以眼神示意长老收手。 　　太玄一抚长须，松开了桎梏。 　　雪潇潇死里逃生，沉默地缩在雪莱身后，手里虽然还拿着那株圣药，却再也不敢看凌元一眼。 　　月光洒落下来，太玄神念越发透明，在最后看了凌元一眼后，便很快消失不见了。 　　但其降临之影响，却一时半刻无法抹去。 　　龙族隐居东海，相比高调的孔雀神朝，其实在九洲存在感并不强。 　　因此很多人都陷入了一个逻辑误区——龙族并非因为魔族才深陷泥沼，而是因为无与伦比的强大，才将浩荡魔族大军抵在了东海！ 　　没有龙族，中洲就如羊羔入虎，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城主，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凌元垂眸，将扳指取下，当面收入储物戒。 　　作者有话要说：　　嗷，我终于写完啦！感谢在2020-05-23 00:41:57~2020-05-24 01:5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在下还活着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拜龙威压迫所致, 当城主府内甲兵锁城封街时，百姓虽然惶恐，却也不敢质问。尤其是在他们听闻湖畔突现黑水冲毁河堤后, 更是安静如鸡。 　　因为再无常识的人都知晓，只有在大量死魂聚集时, 水才会变黑。 　　天空阴云笼罩, 在短暂的日出后便一片昏沉，甚至下起了小雨。 　　“城内都已搜寻过, 没有发现令师弟的踪迹。”一队护卫冒雨而来, 领头人正对着江边的白衣人报告。 　　寒雾凝于柳下, 凌元发梢微湿, 眼眸倒映着淡淡天光。 　　闻言他并未太大反应, 似乎早有预料。冒出黑水的湖畔并非方游消失的金莲台，而是更远的地方, 这至少能说明两件事：魔境的确会转移、方游暂且无恙。 　　黑水是死魂所聚，它的出现意味着魔境破裂, 原因暂未查明，但绝非是魔族主动破坏。他们能在无双城猎杀数千个普通妖族, 倚仗就是魔境，没有自拆屋瓴的道理。 　　那就只能是方游从里撕裂的, 也必须是他。 　　凌元闭了闭眼：“扩大搜寻范围, 将无双城周边所有城镇都彻查一遍！” 　　“是！” 　　“以及, 请你们告诉城主一声，我要亲下东南, ”凌元淡淡道，“带上他的女儿一起。” 　　* 　　这几月，东南失踪案频发。 　　委托令上书, 失踪之人事先没有半点预兆，此后也找不到尸体或是任何信物，就像从此人间蒸发了一般。甚至有些村庄人在消失之前，还会特意将房屋打扫干净，背上包裹，如同要去远行，着实可疑。 　　不过失踪人数不多，目前为止仅有数万人。 　　这个无双城递出的委托令凌元细细看过，虽对失踪人数持怀疑态度，但东南与失踪两个信息总是无误的。既然在城内找不到方游，那么他极有可能已经流落在外，凌元相信自己强烈的直觉。 　　况且水流与魔境，再联想东南一带发达的水网，不由让人背后生寒。 　　他必须去亲自确认。 　　至于雪潇潇，不过是为了保证城主会配合他的人质罢了，毕竟出了城，没有人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雪潇潇很有人质的觉悟，侍卫刚递了话，她就沉默地收拾东西。 　　雪深在一旁哽咽：“龙族欺人太甚。” 　　“大哥，”雪潇潇打断他，“父亲对凌元起了杀心，我们能在道尊手下保全性命，已经是幸运了。” 　　雪深激动起来：“可就算如此，他为何要带你去？你修为低微，要是真碰上个魔潮，他会舍命保护你吗？对他凌元来说方游最重要，可他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雪深唯一的妹妹！” 　　他身为长子，很多事情父亲都没有瞒他，东南的形势远比表露出来的严峻，他怎么可能安心雪潇潇离开无双城？ 　　雪潇潇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道：“那又能怎么办呢，大哥是日后的继承人，决不能涉险，其他兄弟姐妹也不得宠爱……只有我，我是最适合的。” 　　雪深抱紧妹妹，眼眶通红：“若是我当年去了九华……” 　　若他当年去了九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雪家修道天赋并不算顶尖，上一代只有他们的父亲突破了神王，而且实力也差了其他城主一截，根本不可能和龙族对抗。 　　若非言灵，无双城早已成为群狼堆里的骨头。 　　雪深走后，雪潇潇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待到黄昏快要出发时，才恍惚地站起。 　　这时，她看见了窗边不知站了多久的一抹剪影，那个轮廓熟悉到根本不需思考，雪潇潇就脱口而出：“父亲……” 　　许久才传来一声叹息。 　　叹息里，除去深深的疲惫外，还有一丝她从未在父亲身上感受过的苍老。雪潇潇不敢推开窗，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是独自撑起无双城的至强者，她小时候在他的膝下爬来爬去，长大了就在他的领地肆意玩耍。 　　他是一棵大树，没有了这棵大树，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她害怕，害怕看到一张像凡人一样充满愁绪的脸，更厌恶看到愧疚。 　　雪潇潇没有推开窗，城主也没有进来，隔着一张薄薄的窗户纸，他们两个就这样站着，直到风停雨歇，天上散开了一抹淡淡的红。 　　“走罢。”城主道。 　　他终是缓步离开了。 　　雪潇潇也转身去往江头。 　　凌元等候已久，慈云在他身边呦呦叫着，似在催促。跟他们一齐来的四个弟子不管愿不愿意，也都被抓上了船，因为此行是为了调查和寻人，他们自然不会坐速度飞快的云舟，而是选择顺江而下。 　　见人来齐，凌元示意侍卫开船。 　　云帆荡起，雪潇潇最后看向无双城方向，脑海里不断回荡昨夜在殿外偷听到的那句话，那句激起了他父亲杀心的话—— 　　“贵城的言灵……还好吗？” 　　* 　　黎明前 　　千里之外 　　漆黑的山洞中，轻舞折扇的女人猛地吐出一口血，虚晃几步才站住脚跟。 　　就在刚才，她放置在无双城的某个□□被彻底击碎，强烈的冲击甚至反噬到了主身。损耗的魔气还是小事，重要的是她的位置差点被追踪到。 　　醉芳奴擦去唇边血迹，娇笑两声，双手结印撕裂空间，将残留在无双城魔境的最后一缕残魄抢回。 　　空间之术玄而又玄，她却信手拈来，周围石壁刻满晦涩纹路，随她动作微微亮起，轻易便连接了数千个布置在东南一带的魔境。这里就是所谓“结点”，也是魔境蛛网的核心，四年前丹山魔潮不过尔尔，现在才算是魔族进攻的正常水平。 　　残魄内充斥雷霆般的金光，醉芳奴漫不经心地一一剔除，最后将其融入眉心。 　　她看到了□□死前的记忆。 　　…… 　　金莲台、湖畔、素衣少年。 　　那是她盯上的猎物。 　　醉芳奴不禁舔了舔唇，即使是在记忆中，她都不禁被少年气息引诱。当□□真正吸食到他的灵魂时，醉芳奴整个身躯也兴奋到了极致。 　　人间极乐！ 　　只是这一下，她就像找到了万年来存在意义一般，只想永远永远独占这样的快感，将他撕碎吞吃，将他践踏凌虐！ 　　“公子，可愿与妾共赴黄泉……” 　　对，就是这样，看着少年被他拖入湖底，醉芳奴泪流满面，冲花了脸上浓妆，唇齿颤抖。 　　可就在手下人马上要停止呼吸的刹那，他睁开了眼睛—— 　　捧在少年脸颊边的那只枯手被轻轻握住，然后猛地碾断！□□痛呼着想躲，却被捏住下巴，被迫抬头，对上了少年的眼眸。 　　纯黑的眼珠，极冷、极淡，比魔族更无生气。 　　“滚。” 　　单字吐出，湖底水流一滞，旋即形成尖锐旋涡高速刺入她的身体！死魂聚成的“大鱼”被掀了起来，离了黑水躲闪不及，在岸边摔成粉末。整个魔境因为言灵所下的规则四分五裂，河水重新连接外界水道，困于水下的新鲜魂魄也冲出了桎梏…… 　　记忆就此消散。 　　醉芳奴并不为一晚成果付之东流而可惜，在少年之前，□□诱杀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妖，魂魄就算做成魔族也不堪一击。她现在只想下令，不顾一切地找到那个凭空消失的人，可惜刚要动作时，却察觉不妙。 　　结点里多了个“人”，笼罩于黑袍之下，森冷地盯着她。 　　醉芳奴顿时绷紧了神经：“魇王大人。” 　　魇王声音嘶哑：“无双城一事，进展如何。” 　　“只差收尾，”醉芳奴跪拜，“最多一月就可攻打城池，届时整个东南就如探囊取物，尽在掌握了。” 　　魇王点头：“无双城有道尊出现，是东海那个老不死，近来行事收敛些，莫逼得雪莱和龙族联手。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是。” 　　等醉芳奴起身时，魇王已经不见。她眼中顿时闪现疯狂的光，一月时间，足以让她找到半路逃跑的猎物，至于无双城……那算什么，就暂且让雪莱多活几天。 　　折扇一开，掩藏于东南水域之下的千军万马顿时苏醒，魔气冲天。 　　“去——去把他找回来！” 　　一呼百应。 　　* 　　东南中心 　　浮玉村 　　清澈的浅滩上卧着一个人，素衣浸湿，漆黑长发凌散，远看像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但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胸膛微弱起伏，鼻息也是温热的……一只布满鳞片的手慢慢缩了回去，似在迟疑。 　　片刻后，手的主人还是将落水的人背到了背上，慢慢往浮玉山上走。 　　黄昏日暮。 　　被雨冲得泞泥不堪的山路上，便这样留下了一排整齐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论兄弟姐妹： 　　凌楚：我有一个臭弟弟。 　　凌元：我有一个臭姐姐。 　　道衍：我有一个睿智表弟。 　　姬曜：我有一个心机表哥。 　　雪深：我有一个香妹妹。 　　雪潇潇：我有一个香哥哥。 　　方游：……？在下孤儿。 　　感谢在2020-05-24 01:53:36~2020-05-25 02:0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截胡同 2个；俊子、地球贩卖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在下见到半魔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暖季随着寒雨彻底结束, 浮玉山起了浓雾，宽大的树叶染上冰霜，雨点击打时的细密声音回荡在森林, 寂寞又宁静。 　　“啾啾啾。” 　　一只鸟儿停在森林深处的木屋下躲雨，它抖了抖翅膀, 歪过头, 好奇地看里面沉眠的两脚兽。 　　约莫是里面温暖的柴火吸引了它，鸟儿眨了眨眼, 最后一跳一跳从窗户滑翔进了床上。湿漉漉的尾羽顿时沾湿了软被, 鸟儿一岔开腿, 就窝在了两脚兽的脸颊边, 又啾啾两声。 　　它啾个不停, 终于吵醒了昏迷的人。 　　…… 　　方游睁开眼睛的时候，鼻尖就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 他好半天才拢回思维，看到了缩在旁边的肥啾。 　　身体试着动了动, 并没有伤口，大脑却忽然一阵刺痛, 方游鼻尖冷汗马上就冒了出来，又摔回了床上。无数破碎画面飞速闪过, 最后炸成白光, 脑子涨得让方游恨不得在墙上砸两下, 最好又把自己砸晕过去。 　　就在此时，木门嘎吱一声。 　　方游模糊看到一个影子, 细细瘦瘦，肩上扛着一捆柴。 　　“你醒了。”很平静的声音，来人放下柴后走到床前, 探了探方游的额头，“退烧了。” 　　方游眸光有些涣散，却还是看清了面前的大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身麻衣短打，半张脸都藏在围巾后，垂着眼也在打量他。 　　“你、你是谁？”方游捂住了头，刚一出声剧烈的疼痛就陡然加倍，快要把他裂成两半了。 　　男孩掐住了他的后颈：“你的魂魄被撕扯过，精神一集中就会刺痛。” 　　方游还没反应过来，男孩就在他肩颈一拍—— 　　好的，这很简单粗暴……方游安详地昏迷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大脑的疼痛缓和了很多，只是还有些酸涨。 　　他慢慢坐了起来，观察自己的处境。 　　这是一座木屋，屋子不大，只有两间，除去卧室之外就是厨房。东西收拾得很整齐，露不出一点杂乱，桌上还放了束鲜花。地面有挖出一方火塘，架锅上正熬着汤，滚滚热气充斥小屋，温暖极了。 　　门窗紧关着，外面仍在飘雨，天空很暗，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啾啾！”灯台上的小鸟叫了两声，又低头啄蝶里的白米。这里的两脚兽真好！它决定这里就是它冬天的窝啦！唔……等春天到了它一定自己搭窝。 　　方游眉目松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他放心下来，忍不住就被弥漫的肉香吸引，看着锅里炖的大块骨头咽口水。 　　不过主人不在，他不好自己动手。储物戒里倒是有吃的，只是精神才刚恢复，他怕取物又会让疼痛复发。 　　方游默默捏了捏干瘪的肚子，吐出一口气，努力转移思绪。 　　这次他虽然差点死了，但也并非没有收获。方游眸光沉静，手指在被子上虚划，一点点把因果串起来。 　　东南出现了失踪案，数量已达一万，找不到尸体，也没有魔族屠戮的痕迹，像是被害者自己离开，很诡异。他被先天魔族诱拐，先以“酒香”骗出人群，踩进魔境陷阱，再夺去神智，抽取出魂魄食用。 　　熟悉的过程，可以大致推导出一个结论：失踪案与这个先天魔族脱不了关系。 　　第二，一个高阶魔族，为什么要猎杀普通人的魂魄？为了吃实在是站不住脚，她必然有更高价值的利用。 　　方游曾在书上看到过“黑水”，就是他用言灵压制在湖底的东西，那是由大量死魂聚集而成的魔物。厉害是厉害，可方游觉得远不止如此，还有那些尸体到底去了哪儿，实在想不通。 　　第三，无双城向九华递出委托令，等级仅为玄字号。但他亲身经历过，既有先天魔族出现，事情严重性绝对不止玄阶，雪莱身为城主情报网四通八达，失踪案也已经发生几月，绝不可能错估形势。 　　方游更偏向于，他是刻意压下消息，不想引起重视。 　　这个所谓的委托令，或许仅仅是为了安抚其他城主，毕竟九华厌恶重复委托，他们必然是事先商量过由谁发出，付出报酬，却没想到无双城阳奉阴违。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本该有言灵镇守而绝对安全的城池，怎么会混进魔境？ 　　方游眼皮一抽，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想。 　　无双城的言灵，不会出现问题了吧？譬如东海，那样强大的禁咒终究熬不过时间摧残，摇摇欲坠到一触即散……这也就能解释，之前他提出想看言灵时，城主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细想下来，方游深深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这一趟就是个秋游，顶天了看言灵的事有点麻烦，没想到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差点直接打出GG。 　　不知道那个魔族什么时候找上门来，他必须尽快回到无双城和其他人汇合。 　　方游下意识避免去回想自己怎么逃出生天的，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还活着，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迷迷糊糊又有了些睡意，门外却突然嘈杂起来，旋即门就被人粗暴踹开—— 　　“贱东西滚出来！” 　　“今天非杀了你这小子不可！” 　　“人呢？” 　　冲进来的几个强壮妖族骂骂咧咧，却在看见屋内陌生少年时住了口：“你是谁？” 　　方游讪讪举起双手：“路人。” 　　但显然这样的鬼话没人相信，几人扯着方游的单衣把他拖了出去，毫无见他好看就轻点的意思，用麻绳五花大绑在了木桩上。 　　方游又叹了一口气，没反抗，慢吞吞地转过头：“我真是路人。” 　　“跟这小子住在一起，谁知道你是不是魔族！” 　　“休想骗我们放开你！” 　　“这日子还有闯进来的外乡人？谁信你。” 　　方游见说不通，就安安静静当个人质，过了会儿，树林间出现了一个人，正是救他的那个男孩。男孩手上抱着装满新摘果子的花篮，赤着脚，平静地看着屋前乌泱泱一堆人。 　　几个壮汉见状立马冲了上去，按着男孩的头就是一顿打，出乎方游意料，他并没有反抗，像个木偶一样任凭摆布，只是在偶尔被踹中肚子时发出一声闷哼。 　　果子撒了一地，被踩了个稀巴烂。 　　一个村民目眦欲裂：“又有人失踪了，说！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男孩回答。 　　“一定是你干的，你这个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到底还想害死谁？”旁边的汉子发狠地把男孩头砸在地上，“我亲眼看见你半夜在后山游荡，嘴角全是血，是不是吃了人！是不是阿花？！” 　　阿花是汉子的心上人，几天前去邻村探亲，却再也没能回来。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一定是这个半魔残忍吃了她！ 　　眼见这些村民越来越过分，甚至想用木棒活活打死男孩，方游终于看不下去了。 　　“喂，停一下。” 　　没人理他，某个村民啐他一口：“下个就轮到你！” 　　方游皱眉，还是聚神沉入了储物戒，太阳穴刺痛一下，却还在忍受范围之内。手腕一转凭空出现的灵剑，方游轻松切断了村民绑得毫无水准的绳子，迎了出去。 　　用剑总比言灵轻松，他剑术虽然不咋地，但好歹也是凌元□□出来的，要真连三五个普通妖族都撂不倒，也不用混了。 　　咳……其实是因为这是把玄阶上品的法器，自带灵力伤害。 　　片刻后，几个村民哎哟哎哟滚了一地。 　　见到灵剑光辉，领头人明显十分吃惊：“仙、仙门弟子！” 　　方游一晃霞光闪耀的储物戒，更证实了身份：“你们离开吧，这个男孩我来看管，可以放心了？” 　　但几人仍旧目光警惕，一副不信的样子。哪有仙门子弟为半魔出头的，他看不到这贱东西身上的魔气吗？而且……这个人身上，竟然没有半点妖气。 　　方游松动筋骨，挽了个剑花：“还不走？” 　　管他们信不信，反正又打不过他。 　　几人盯了方游半晌，自认没有抢过灵剑的勇气，还是拿着木棒灰溜溜走了。 　　屋前一下安静下来。 　　方游看着满地的青果子，弯腰把好的都捡了起来，慢慢走到男孩跟前，伸出一只手：“起来吧。” 　　男孩却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刚才的拳打脚踢对他仿佛没有丝毫影响，朝方游道了声谢，就拿过果篮进屋了。 　　方游站在飘雨里，啃了一口半烂的果子，眸光深邃。 　　人不人，魔不魔？那是什么意思。他刚才没有马上施救，其实也是有点怀疑，想再观察一下形势，现在看来，这个男孩的确有点不对劲。 　　方游把果子啃完后拍拍手，还是进屋了。其他不论，确实是这个小孩救了他，他不能弃之不顾。 　　屋里男孩已经换好了衣服，围巾却没有取下，他坐在火塘边，盛了满满两碗肉汤。一碗放在对面，似乎是给方游留的。 　　饶是猜到他跟魔族有关系，方游心里还是一软，坐到他对面，轻声道谢。 　　肉汤炖得酥软糜烂，喝一口仿佛暖到了胃里。但等到方游都喝完了，男孩却还是在搅拌锅里东西，没有动那碗汤的意思。 　　方游捧着碗，还是开口打破僵局：“多谢救命之恩，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孩：“我叫默。” 　　惜字如金。 　　方游笑了笑，用最平和的语气问他：“那些村民为什么那样说你，你和……你，哎，你和魔族有什么牵扯吗？” 　　默闻言毫无波动，也没有搭理方游，他眸光沉静，一点也不像外面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周身更没有半点血腥之气。 　　方游自知失礼：“抱歉。” 　　他看见默碗里的汤都快冷了，不由提醒道：“还不吃吗？冷了就不好吃了。” 　　男孩的手陡然停下，垂眼看着锅里，很久没有动作。方游心里升起一丝疑惑，还没问出声，就看见他抬手，一层层将围巾解开了—— 　　顿时愣在当场。 　　他没有下半张脸，或者说，他的下半张脸是突兀鼓起的血红肌肉，没有皮肤，一道裂口从左耳环到右耳，勉强可以称作是嘴。 　　默张开了他的“嘴”，一把将碗里的肉倒进去……他的森森利齿咀嚼两下，就把骨头彻底碾碎，咕咚一声吞吃入腹。 　　没有妖族会长这样，只有魔。 　　默眼底漫上血红，淡淡舔了舔手指：“你猜的不错，我有魔族血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论吃相—— 　　方游：勺子，筷子，我是优雅的人。 　　凌楚：爪子，大胃，只要我抢得够快，东西就全是我的。 　　如意：？ 　　道衍：仙男不需要吃饭，喝茶就行了。 　　姬曜：（打了个嗝）一口吞佛。 　　默：我的嘴来了。 　　这或许是一更=V= 　　感谢在2020-05-25 02:06:06~2020-05-26 17:2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智旻的花 15瓶；阿拉丁 2瓶；落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在下害怕 　　那一口大白牙, 把方游震住了。 　　他吸了口气，猛喝一碗肉汤，才终于平复了心情。 　　而那边, 默吃完后又戴上了围巾，继续搅他的汤。这次方游没有阻拦了, 他看着小孩光洁柔嫩的眉眼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想了想刚才的话：“你是混血？” 　　方游前世的世界娱乐文化发达，半妖的梗早就人尽皆知, 但真正看到这样一个混血儿还是觉得惊讶, 尤其是小孩另一半血还是妖族的死敌。 　　怎么会这样呢？藏书阁从没有这样的记录, 虽然魔族繁衍方式至今是个谜, 尤其是先天的来历, 但可以确定妖魔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物种，其生殖隔离程度可以从喜马拉雅拉到太平洋。 　　不可思议。 　　默嗯了一声, 就再没有说话了。 　　晚上睡觉时又有了问题，床只有一张, 人却有两个。方游自认成年不能跟小孩抢床铺，尤其是在知道这几天默都是窝在床边睡后, 更加不好意思，忍着头疼从储物戒掏出几床被子打地铺, 还给小孩多铺了一层。 　　默虽然不需要, 他雪地打滚都不会冷, 但也没有拒绝。 　　两人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天刚明，默就起身干活了, 他虽然独居森林，但一直活得像个普通人。鸡舍里养了只老母鸡，隔三差五就会下个蛋, 默把它们攒起来，可以到镇上换些米。除此之外，他还会做一些藤筐，小木雕，足够生活所需。 　　方游推开门时，最常看到的就是小孩坐在木桩上，沉默地雕小东西。那只意外飞来的鸟儿停在他的手上，亲昵地蹭蹭。 　　这时默脸上就会出现一种柔软的神色，眼睫在脸颊垂下淡淡的阴影，如同远山的熹光。 　　冬天来后，万物凋零。 　　默还能采到果子，甚至每天的一束花也没有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到的。村里的小孩时常上来抢他的甜果吃，还想卷走房子里的干草和柴火，都被方游抓着后脖子丢了出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年纪轻轻就做小偷，路走窄了啊。但其他村民倒是没再来找茬，或许是顾忌他的身份，毕竟仙门子弟这个名号，还是有点分量的。 　　五日后，方游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决定去最近的城池搭灵舟。 　　他留下了一大堆灵石吃食在桌上，还有不少布匹被褥。 　　说起这个，方游在小孩衣柜里发现了不少叠放整齐的旧衣服，材料比他现穿的好很多，只是都小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装玩具的匣子。由此窥见他从前应该过得不错，说不定还曾有父母。 　　默看着堆成小山的东西，轻声问：“你要走了吗。” 　　方游点头：“有急事处理，我会再回来的。谢谢你救了我啊，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他豪气万丈，却没想到小孩沉默片刻，缓缓道：“你会死的。” 　　方游一愣：“什么意思？” 　　默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什么，然后确定道：“方圆千里，都有“它们”的气息，它们很疯，在捕杀猎物。你出去，会被发现。去不了，城池。” 　　方游后背一冷：“你说的是魔族？你怎么知道。” 　　默皱了皱眉，像是不知道怎么表达，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可以、听到他们，他们是同类，我知道。” 　　方游不敢置信，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应该离无双城很远——因为默曾经说这里离海很近，那起码也是中洲边缘了！东南的形势竟然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连沿海都如此激烈？ 　　“那在这里迟早也会被发现，”方游冷静下来，“还不如拼一把，要是能到城里搭上云舟，就安全了。” 　　默：“城很远。” 　　“多远？” 　　“步行半月。” 　　“……”方游深呼吸一口气，按住了小孩肩膀，“你这个能力靠谱吗？是真的？如果外面魔族真的那么多，他们早该踏平东南了。” 　　默点了点头，又抛出一个惊天大雷：“他们、躲在水里。” 　　藏在水里……电光火石，方游心里一阵恶寒。东南水域何等发达，如果以水系做了魔境结点，在其下藏匿魔族，再加上那些消失的尸体——后果不堪设想。 　　或许雪莱不上报，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局势。 　　一边只是平民失踪，另一边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秘密，无双城该怎么选一目了然。 　　然而魔族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悄然将触手伸到了东南。方游面色难看，他忽然想通了，庆典那一次正是魔族的试探，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再无顾忌。 　　默：“浮云山很安全。” 　　方游：“为什么。” 　　默却垂下了眼睛，不愿意解释，只是重复道：“这里很安全。” 　　方游默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小孩，但他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万一被魔族抓走，等待他的只有两个结局：凉透，或者被抓去当人质。 　　他只能按捺住焦躁，留在了浮玉山。 　　没有办法。 　　* 　　浮云山第七日 　　深夜 　　如往常一样的宁静，肥啾趴在架子上打盹。天空月牙隐没乌云，森林间没有一丝光，雾气浓重不散。 　　方游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声响，像是木门的嘎吱声，因为原本就睡不安宁，所以他不由自主睁开了一条缝。 　　有谁轻轻合上了门。 　　方游完全清醒了，但他没有马上起来，而是等过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点亮油灯，果然看见床上已经没有了人。都这么晚了，小孩一个人出去做什么？ 　　方游微微眯起眼，轻念了一个敛息术，也跟着出去了。 　　默的身影早已消失，方游自己在森林里游荡，神经紧绷，时刻留意着四面响动。放在以前，他不会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胆子，但此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快要走下了山。 　　月黑云隐，方游忽然听见了一阵沙沙声。 　　很轻，但绝不是风声，更像是衣服的摩擦声。 　　方游屏住呼吸，脚步更轻缓了，一点点接近某个地方。越来越近……他鼻尖一动，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还混合着肉末和骨骼的骚味，迎风飘来催得他几欲呕吐。 　　草丛晃动，那东西发现了他——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金光万丈，洒落森林，也照亮了正在啃食的小孩。紫黑的血在地上汇成一滩，他的利嘴咬断了一个妖族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犹如野兽。 　　见到方游，他稍微松了口，刚想说什么，山下却突然亮起了火把！ 　　一群村民冲了上来，他们像是埋伏已久，早盯准了这里，迅速把方游和默围了起来。其中一个汉子看见地上躺着的几个妖族，哀恸出声：“阿花！” 　　他想跑过去，却被周围人拦住了，只能目光仇视地朝默咆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阿花的尸体就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汉子又指向方游：“还有你！说什么仙门弟子，却和魔道同流合污，不仅不救人，还包庇他！你算什么——算什么仙家！” 　　旁边的村民也激动起来，原本看见尸体惨状的几分惧意消退，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挥舞着利器要杀，那汉子更是仰天长啸几声，拿着大斧第一个朝默劈了过去。 　　默随意吐出一口血，仍然蹲在原地，没有动。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灵剑挡在了小孩跟前，发出金石碰撞之音。 　　汉子双目充血：“你到底要做什么！再多管闲事，我连你一块砍！” 　　方游虎口发麻，他的力量和这些妖族比还是弱了，刚才那下差点把手腕折了。但他不动声色，只指着那几具尸体问：“你看不出什么异样吗？” 　　汉子看着被大卸几块的心上人，更愤怒了。 　　方游却慢慢走近尸体，对碎肉骨骼熟视无睹，也仿佛没看到眼瞳血红的半魔一样，抱了一个还算完整的尸身就放在了远一点的地方：“你们不是可以看到魔气吗？过来，自己看看，这还是你们的亲人吗？” 　　方游自己虽然看不见魔气，但他可以猜到，这些尸体估计是之前失踪的人，在这半夜从河里爬了起来。 　　村民围了过来，他们都曾或多或少在仙府待过一段时间，妖力虽然微薄，但的确能看出一点东西。 　　“咦？” 　　“这……为何从里面会散发出魔气？” 　　“阿花不可能是魔族！” 　　方游冷静道：“你的恋人当然不可能是魔族，她是被人做成魔族的，变成这样行尸走肉的怪物。” 　　汉子颤抖地抱住了阿花的一部分，痛哭流涕：“是谁……是谁！” 　　“魔族，”方游回答，“近来东南失踪案频发，宗门派我来探查，现已有了些眉目。这一切都和默无关，是纯种的魔族做的，不仅如此，他还在夜里替你们扫荡了游尸，这就是你之前看到他满嘴是血的原因。” 　　方游点到即止，不打算透露太多，这样已经足够解开误会。 　　四下无声，不少村民都冷静下来。村长长叹道：“竟是如此，不知仙长师承何处，可否透个底？也叫吾等放心。” 　　方游却拿出一块手帕，走到小孩身边，替他擦干净了脸上的鲜血，包括下脸那极为恐怖的肉和牙。 　　默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虽然眼睛还是红色的，但很乖。 　　方游叹气，拿出小孩落到床上没带出来的围巾，帮他一层一层围上：“回家吧。”然后一用力，就托着屁股把默抱了起来。 　　村民们没有阻拦，不仅是因为那微不可见的愧疚，更是因为方游从储物戒掏出的、披在默身上的道袍—— 　　上面是九华仙宗的标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鸭=v= 第50章 在下的男朋友在路上 　　天泽城 　　直玄门 　　天泽城地处偏僻, 与无双城相比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城门守卫修为连凝魄都不到，稀稀拉拉地站着, 偶尔遇到入城的就收一笔灵珠。 　　凌元付过灵珠，带着几人进去了。 　　今日寒风暂歇, 还出了点暖阳, 大街上出乎意料的热闹，不少行人来来往往, 两旁商贩大声叫卖, 一派平和繁荣之象。 　　一路上他们乘船而下, 不下心撞上了几场战事, 虽然很快避过, 但那血流成河、浮尸遍地的场景还是给雪潇潇他们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还看到了妖族幼崽掏尸体吃，眼神空洞麻木, 却在看到他们路过时变得狰狞仇恨，让人心里一突。 　　黄甲感叹道：“还是城内好。” 　　李义附和：“看来这里虽失踪了三百多人, 但也不严重，其实要我说, 外边几个城池随便打起来，死的人就比魔族杀的多多了。” 　　雪潇潇也松了一口气, 幸亏形势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来吧。”也不知道这个破城有没有好客栈, 她想点上一桌好酒好菜, 再泡个热汤解解乏。 　　几人看向凌元，却发现他正看着某个方向出神。 　　“凌师兄？”黄甲顺着视线看过去, 发现是个平平无奇的食铺。 　　一个食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黄甲咕哝，在乾苑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殿下最厌恶凡间吃食了, 甚至连茶酒都不沾。 　　他这么想着，却看见凌元已经走到了铺子前。 　　“客官有什么需要的？”摊主是个年轻人，极瘦，面上泛着不健康的青灰。他声音虚弱，态度卑微，说话时恨不得头都埋到糕点里。 　　凌元眉头微皱，指了指某个豆沙色的糕点：“全部包上。” 　　摊主似有些惊喜，连忙将东西包好送上：“一共十枚玉子。” 　　凌元捻起一块，放入口中，他的表情不咸不淡，看不出满意或是不满意。摊主有些忐忑，却听见少年问他：“你去过无双城？” 　　摊主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并未，小的是土生土长在城里的，从没去过别的地方。这……客官为何有此一问？” 　　凌元淡淡道：“无事。只是我曾在无双城买过这种红糕，店主扬言此是他独门秘方，吹嘘得地上仅有，如今看来，果然是夸大其词。” 　　摊主赔了个笑。 　　凌元将糕点放入储物戒，转身离开。他对此并不在意，但那天在湖边，方游很喜欢，和他分着半边红糕，也嚼得笑弯了眼睛。 　　好看极了。 　　…… 　　雪潇潇心想事成地找到了一家客栈，装潢奢侈，精致古雅。瘦掌柜十分热情，亲自送他们上去，末了还自觉送来丰盛晚餐，笑眯眯道：“几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小老儿。” 　　几人便暂时住了下来。 　　天泽城主外出不在此地，凌元也刻意低调，收敛周身气息威压，在附近所有河域搜寻。若是可以找到魔境入口，他便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在东南打开缺口。 　　雪潇潇完全不知道凌元的打算是冲进魔境，傻傻的以为只是找个方游。他们这几日在河边跑断腿，却还是看不出水流有什么问题。 　　这么清澈，能藏什么？ 　　果不其然，搜寻下来一无所获，不仅没逮着半点魔族的影子，夜里内城也十分安宁，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人失踪。 　　黄甲：“会不会是搞错了？” 　　李义摇头：“天快黑了，还是快回去吧。” 　　王鼎：“来这里四天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受这罪，哎！” 　　李义：“就当陪太子读书吧……真想明天就回仙宗，这破地方连灵气都没有多少。周秉？你怎么不说话？” 　　他们这一行人，除去雪潇潇和凌元是主力之外，黄甲、李义、周秉、王鼎就是跑腿的，从离开仙宗起就常聚在一起发牢骚。只是最近周秉好像变了，嘴巴一闭成了个哑巴，做事也莫名勤快起来。 　　周秉沉默了一会儿：“天泽城魔乱并不是最严重的，或许我们该去乡野看看。” 　　黄甲不可思议道：“我在这地方就已经快受不了了，你还想去乡野？” 　　“要是再没线索，我们必须往深走。”周秉皱紧眉头，“形势恐怕没那么简单，就连天泽城……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总觉得有些奇怪。” 　　李义嗤笑：“就是些贱民失踪，你们一个个这么紧张做什么？无双城守不住那是他的事，只要回了九华仙宗，我们就安全了。”至于小师妹，她的倚靠没了正好，自己就有机会一亲芳泽。 　　周秉闭了嘴，心知跟这些人说不通。 　　他曾经也是这样，但与黄甲等人也有不同。其他人皆出身贵族，他却是从南苑拼上来的，只可惜到了内门才知何为差距，为了资源不得不攀附雪潇潇。 　　原觉得混吃等死也不错，但一路看到受难的万千流民，那久不曾回想的豪情壮志，竟又燃起几分。 　　真是可笑。 　　此时凌元恰好回来，立在树梢：“你们回去吧，今晚守城。” 　　黄甲等人露出喜色，忙不迭告退了。周秉步履犹豫，最终问道：“师兄是要继续巡视吗？” 　　凌元没有说话，只点了个头。 　　“我留下来吧。”周秉下定决心。 　　凌元却断然拒绝：“你实力不够，夜间若是出事，我顾不了你。” 　　周秉听了神色黯然，正想退去，但又听见顶上人道：“守夜一事极为重要，就交由你了。” 　　周秉瞪大眼睛：“必不辱使命！” 　　黄甲一脸不解，守夜整晚都不能歇息，精神还得高度紧张，这周秉吃错药了？要巴结也不看清对象，他做再多这殿下都不见得看他一眼，中途又不是没领教过。 　　但另一面探查的雪潇潇也回来了，他不敢质问，一行人便看似和谐地回了天泽城。 　　夜幕降临。 　　太阳沉入地平线，寒风如约而至，气温骤降。所有的树木都萎缩成球，野兽也钻回了窝，但这一年的寒季算得上温柔二字，跟四年前比更是犹如天堂。 　　周秉跳上城楼，紧绷着神经守夜。 　　凌元在树林穿梭，沿河继续往里。 　　半夜的时候，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将整片地方笼罩。阴森而诡秘的气息蔓延，虽无半点魔气，但凌元身体已经本能戒备起来，妖瞳显现、龙血沸腾，半点不受迷瘴影响。 　　今夜是朔月。 　　漆黑无光。 　　凌元伏低在树梢，将自己隐藏起来，竭力感知周围一切。很久很久没有动静，但在某一瞬，他忽然捕捉到了极为微小的呼吸！ 　　凌元妖瞳一竖，却更加隐忍地按捺住了。 　　黑暗中的人为此小小惊异了一下，指尖擦过红唇，更有兴致了。她显然不走寻常路，心知酒香于来者无用，便直接展扇轻声唱起歌来。 　　没有再掩藏自己的位置，不仅撤回了所有陷阱，更放开了一丝魔气。 　　她好期待，对方看到她带来的东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定会溃不成军吧，哈哈。 　　醉芳奴神情越加愉悦，甚至带了丝炫耀之色，歌声也缠绵至极。她脚尖一转，便在树林间旋转起舞。果然，这个龙族上钩了，他的速度那么快，眨眼间便出现了十尺开外。 　　她微笑立在林间，随手向他掷出一件东西—— 　　迎面劈来的剑光没有停滞，把她连同这样东西一齐斩成了两半。 　　“……” 　　凌元没有看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傀儡，目光凝在了半空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玩偶，穿着白氅素衣，巴掌大小。它的头发、皮肤、骨骼都是从真人身上取材，活灵活现，却透着极为恶心的血腥味。 　　更重要的是，它像极了方游。 　　连受到折磨时痛苦的神情都别无二致。 　　醉芳奴的傀儡嘻嘻一笑：“味道不错。” 　　她指的味道，自然是指从断裂玩偶中散发出的香气、方游魂魄的香气。然而事实并未如她所愿，让她能轻易见到少年癫狂的样子。相反，凌元在最初的错愕后很快冷静下来，脚底用力，便将这具毫无利用价值、修为也低得过分的傀儡碾碎了—— 　　火焰起，玩偶也被烧成灰烬。 　　凌元目光冷然，既舞到他的跟前，就更说明方游还活着，而且并不在他们手掌心。 　　* 　　九华仙宗 　　雪白的三爪鸟停在栏杆上，被只修长的手逗弄一会儿，便乖乖张开尾羽露出了脚环边的竹筒。 　　这类鸟名为穿云，为道盟特地驯养，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穿云鸟可撕裂空间，日行千万里，并且极为忠诚，遇到阻截便会自尽而亡。 　　因此，无双城到仙宗用云舟一月的路程，穿云鸟几日便可到达。 　　“主上？是西洲有异动？”红袖恭敬问道。 　　道衍懒洋洋笑了一下：“方游失踪了。” 　　红袖一惊：“是否立马派人去营救？”她仍记得道衍所说，这个人族是颗极重要的棋子。 　　道衍：“不必劳师动众，有龙族少主随行，要是真这么死了，只能说他命数已尽。再者，现在派人出去也无济于事，恐怕等到无双城时，尸体都凉了。” 　　红袖道：“东南的确暗流涌动，之前据点便频频有消息来报，只是明面上被雪莱压制了下来。” 　　不过道盟主力本就不在此，既然无双城自己瞒报，他们也乐得装瞎。 　　“有趣，我便亲自去一趟。”道衍眯眼，“分派下去，明日一早出发。” 　　红袖不解：“主上不是说恐来不及？” 　　道衍继续抚弄鸟儿：“做个样子罢了，既是诚心招揽，又怎会作壁上观？”他也没兴趣真的雪中送炭，但按那个人族的单纯来看，保不准还能赚个救命之恩。 　　何乐而不为？ 　　* 　　与此同时，回到九华的凌楚也收到了东南来的密信。 　　读完后，她细致考量，还是叫来了青鳞：“留在中洲的旧部还有多少？” 　　青鳞一愣：“上月东海有急，回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大多在东海岸待命，只有谷长老在九华领地内。” 　　谷长老是天斗级别的强者，在极端的情况下，凌元与凌楚可以向他求助。平常的生生死死就权当做锻炼，老头眼睛都不会睁一下。 　　凌楚沉吟一会儿，最终将私印扔给了他：“发密信，中洲东海岸所有人前往无双城。再请谷长老出关，明日一早九华外碰面，带我们撕裂空间。” 　　青鳞：“殿下要去哪里？” 　　凌楚冷笑，眼底冰寒一片：“无双城。”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节快乐！祝小天使们永远是小公主/小王子，天天甜蜜，日日开心！蠢作者来晚了，嗷>< 　　顺便交代一下考核很顺利，今天开始就恢复更新啦。 　　因为分.身总被和谐，所以我改成了傀儡，哈哈。 　　感谢在2020-05-27 23:48:16~2020-06-02 02:0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一易 14瓶；晨曦入梦 5瓶；阿拉丁 3瓶；智旻的花、落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在下男朋友在路上（下） 　　醉芳奴彻底消失了踪迹, 只留下一堆粉末。 　　次日初阳东升，凌元顶着露水回到了天泽城。昨夜内城相安无事，大清早已有不少小贩开始做生意, 面容在新雪中有些灰败。 　　凌元侧眸，恰巧对上一路人视线, 那人全身一僵, 很快转过头去。与此同时，从进城开始就若有若无的窥探也退去了, 只剩小巷中的轻微响动。 　　他恍若未闻, 继续往前走。 　　来天泽城的第一天开始, 凌元便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 　　这股违和感来源于街道——天泽城的居民都太瘦弱了。他们哪怕穿着棉衣戴着毡帽, 却好像山猴偷了人的衣服, 食铺的小贩一阵风就能吹倒，客栈的掌柜也不见油水。还有那卑躬屈膝、惶恐不安的神色……都过于反常。 　　守了一夜的周秉见到凌元回来,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凌师兄。” 　　昨日半夜忽然起雾，周秉立觉不对, 叫醒了雪潇潇等人，众人正紧张时, 却没想到雾竟然散了，到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凌元：“收拾东西, 傍晚离开。” 　　“是。”周秉应声, 既然没有发现入口, 是该继续往下走了。 　　“去通知其他人。”凌元见周秉仍愣在原地，开口提醒。 　　周秉回过神来, 忙不迭上楼：“马上就去。”他心里却有点奇怪，凌师兄似乎心情不好，仪容未理, 眉头也紧皱着，身上更有暴戾之气。 　　刚才那小会儿，他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 　　天空晦暗，凌元在客栈外站了会儿，抬步漫无目的地走在内城。 　　随着时间推移，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逐渐热闹起来。他走在其中，心中还算平静，因此在某道巷口察觉有人盯着他时，没有威慑，只是淡淡回看了过去。 　　是个小孩，躲在巷道稻草堆后，露出一只眼睛，正灼热地看着他。 　　倒是有意思，城里人皆畏畏缩缩，就算他收了威压也避退三尺，难得见到这样毫无恐惧的打量。小孩朝凌元挥挥手，似乎是要他过来，面上有些着急。 　　却出乎他意料，凌元转身就走了，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小孩一咬牙，缩在阴影中，不知道该不该冲上去。他是一定要抓到这个大哥哥的，但又怕暴露在其他人的监视里，要是被发现，他就活不了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小孩打了个哆嗦，最后慢慢退了回去。 　　巷口是个转角，他缩回去时，却忽然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已经离开的大哥哥！ 　　凌元垂眸看着才到大腿的小孩，等他解释。 　　小孩激动地压低嗓音：“哥哥！” 　　凌元扯开他的手：“我不是你兄长。” 　　小孩从善如流：“仙长！仙长救命！我知道仙长哥哥很厉害，是大宗门出来的，求您救救我们！” 　　凌元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有人告诉我们的，仙长哥哥会来，可他们不让我们告诉你——”小孩急了，因为年纪尚小，关键时候理不清条理，只能重复说道，“好多好多人死了，我们被送来这里，求您救救我们，仙长哥哥救命！” 　　凌元眸色一深，正想仔细盘问，却被惊雷打断。 　　于此同时，巷口忽然出现了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好哇，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你个贱小子！养你还不如养头猪！” 　　妇人警惕地看着凌元，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却还是一把抓住了小孩的头发，骂骂咧咧地把他拖了回去。 　　小孩不断挣扎，嘴巴紧紧抿着，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凌元。但凌元却没有插手，看着他被妇人带走，只是最后一刻指尖微动，悄无声息的在他身上打下一道印记。 　　巷外叫卖声依然鼎沸，仿佛没有人注意到巷内发生的事。 　　* 　　傍晚时分，凌元回到客栈。 　　雪潇潇五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只等他就可以去往江口，登船继续南下。 　　“走罢。”凌元并未多言，带着几人走出了城门。周秉忍不住回头，但看到祥和一片的街景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风起扬帆，顺流而下。 　　船上人很少，除去必要的手下外，就只剩他们几个。雪潇潇原本想回房修炼，却忽然被传音入耳：“半柱香后来我房间。” 　　雪潇潇顿了顿，却极为聪明地没露出异样，反而娇羞道：“师兄，今晚我能去你房间吗，我最近得了新的法诀，却不太懂。” 　　黄甲虽然不懂师妹为什么又对凌元态度暧昧，却还是立马道：“师妹，我也可以教你！” 　　雪潇潇瞥他一眼：“你教的能有师兄好？” 　　黄甲讪讪，心说那也得殿下答应教才能比，却没想到下一刻，凌元当真开口了：“随便你。” 　　周秉神色微动，接过话头：“在下……在下也想请教。” 　　雪潇潇嗔怒：“你可真会挑时间。”言外之意，便是周秉也喜欢她，所以才故意破坏她与凌元独处。 　　李义等人摸不着头脑，但碍于身份，终究没有开口询问，而是乖乖回房了。 　　凌元也缓步上楼，他推开房门，却在内外空间转化的瞬息启动了储物戒中的阵图——地阶上品隐息阵。 　　此阵可以免除一切窥视，甚至能按主人心意做出幻影蒙蔽外人，天斗以下看不出异样。 　　凌元坐在桌边，闭眸设定了此后四个时辰的幻象，确保不出缺漏。 　　半炷香后，雪潇潇来了，周秉紧随其后。 　　一进门，雪潇潇便敏感察觉到身处阵法之内，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凌元第一句话便是：“天泽城有问题。” 　　周秉毫不意外：“我们该怎么做？” 　　凌元各分给他们一枚戒指，雪潇潇吃了一惊，这是一枚可拍上天价的魂戒，戴上它，周身气息便如石头一般毫无波澜，很难被发现。 　　“为何……”雪潇潇不解。 　　凌元简短意赅：“我们在被监视，不仅是你父亲的势力，水下还有东西。入夜随我返回天泽城，若不出所料，今晚天泽城危险了。” 　　雪潇潇心沉了沉，她其实并不想去，但是没有拒绝的资格。 　　三人沉住气等待，待太阳完全消失后，他们离天泽城也有了一段距离。凌元对两人伸出手，两人也都知晓他的意思，深呼吸围成了一个圆。 　　[结衣寻野路，负杖入山门] 　　不同于方游仅用基础咒便能空间转移，凌元用出的是一句明言。天旋地转后他们出现在了天泽郊外，一路疾行，很快摸到了城门。 　　“这……过于安静了。”周秉轻声道，他们还在时，天泽城夜晚还是有行人走动的，现在却是家家紧闭，又有迷雾笼罩。 　　凌元放开心神感受标记，确认小孩还活着，便寻迹而去。雪潇潇和周秉竭力跟上，有魂戒在，他们暴露可能性不高，但也本能卡着死角。 　　来到巷道某间屋后，他们都听见了里面的打骂和鞭子声——凌元从窗翻身而入，烛光扑灭一瞬，再亮起时，屋内来不及发出尖叫的几人皆倒在了地上。 　　小孩被打得半死不活，一只眼睛半瞎，另一只却在看到凌元的时候陡然亮起。他想说话，却咳出了一口血沫，瞳孔一散昏迷过去。 　　凌元眉头微皱，取出一枚丹药，吊住了小孩的性命。 　　“这是怎么回事？”雪潇潇也往小孩体内灌入一丝灵力。她灵力属木，相当温和，催发丹药药力后，过了会儿小孩便睁开了眼睛。 　　“仙长……哥哥。” 　　周秉忍不住问道：“小孩，你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用慌，一一告诉我们便是。” 　　小孩哽咽：“我们……我们是流民。” 　　雪潇潇怔住了：“你们是流民，又怎么会住在了天泽城？” 　　小孩抬头看她，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城里人、嗝，城里人都死了。” 　　他说的断断续续，但也足够三人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让周秉一阵恶寒。按小孩的说法，他们原本是四散逃命的流民，却在某天被抓去了无双城，学着做各种活计，有的学做侍卫，有的学做糕点，还有的学开客栈，总之各行各业包揽无余。 　　起初这些流民还以为找到了归宿，十分欢喜，却没想到一月前突然被送来了这里，让他们扮演天泽城的居民。那时这座城便已经是空城了，他们战战兢兢住进去，夜夜都有近百人失踪。 　　然而又有更多的流民被送进来。 　　十几日前，有人告诉他们，将有人来暗访。如果这次他们能瞒过凌元，便可以离开这里，成为无双城的一员。 　　但小孩不信，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想活命，唯一的机会就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来天泽城的强者。 　　“这简直是……疯了！”周秉咬紧牙关，没想到无双城主竟然瞒报到了这个地步！若是魔乱是从东南朝着无双城蚕食，简直不敢想象那些乡野之地会是何等惨状。 　　天泽城的城主恐怕也已经被软禁了，或者，已经被杀死了。 　　雪潇潇还没消化完，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这时，城外却忽然一声巨响！ 　　凌元神色冷凝，吩咐好周秉看顾小孩，便朝着城门掠去—— 　　门口破了个大洞，一具行尸茫然四顾，似乎是想捡起自己撞飞的头，却很快被同伴踩扁。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魔族涌了进来！ 　　城内人很快被惊醒，恐怖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天泽城，在那城楼之上，身着艳服的歌姬娇笑唱道： 　　“良辰美景……奈何天！”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我又来深夜更新了哈哈。 　　争取三章之内见面>< 　　感谢在2020-06-02 02:00:33~2020-06-03 02:2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俊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天天 19瓶；阿拉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在下男朋友吃人了 　　“阿娘, 秋天是什么？” 　　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团小火苗。他还不大，不明白流民到底是什么, 每天跟着大家走走停停，虽然好饿好饿, 但心里还是隐秘的快乐。 　　他的阿娘慢慢跟他解释, 说秋天有吃不完的草根、采不尽的果子、还有肥嘟嘟的猎物，他们鼹鼠一族还会存好多好多的粮食, 够族人过一个幸福的冬天。 　　小孩入了迷：“秋天好好啊。” 　　如果真的有秋天, 他想带着阿娘永远生活在那里。如果阿娘老了, 他就摘最软最甜的果子给阿娘吃, 绝对不会崩掉阿娘的大门牙。 　　小孩的娘亲摸了摸他的额头, 她的手皲裂而冰凉，小孩却依赖地舔了舔。 　　火堆又灭了, 所有人都化成了原形，把破麻衣盖在身上。但他们太瘦了, 皮毛那样干枯，即使紧紧挤在一起取暖, 也越来越难以忍受凛冽的寒风。 　　在没有结界、灵力又稀薄的地方，寒季一旦到来, 连树木都会枯萎。很多普通人连凝魄都很难做到, 更不要谈辟谷, 一旦陷入战乱，便难以存活。 　　四季, 是只有小孩子才会信的传说。 　　…… 　　当第二日太阳又昏沉升起时，流民有了食物。 　　小孩站在原地，眨着眼睛看着有人拿走了他的阿娘：“你要做什么呀？” 　　那人却将他一拳打在了地上, 痛骂他滚远点，不然就扔掉他。小孩缩成一团，因为肚子的疼痛脸色苍白，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那你们要记得，要把阿娘还给我呀。” 　　男人很久没有说话，最后提着冻死的鼹鼠离开了。 　　那天的天空美极了，澄静无云，冰晶挂在枯死的植物上，折射出蔚蓝的光彩，像是天上的星星撒在了地上。 　　是甜的。 　　* 　　“快走！快走！往上爬！” 　　潮水般的魔族就像蚂蚁过境一般，很快覆盖了整座城市。 　　雪潇潇和小孩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还是周秉反应迅速，拉着人登上高楼，结印支起足以容纳三人的结界，不至于被困在低处。 　　但高楼也十分显眼。很快就有几个腐尸飞来，这些尸体面目狰狞，皮肤溃烂发绿，一看就剧毒无比，普通妖族稍微碰到就可能去了半条命。但雪潇潇与周秉也不是脓包废物，互相，几下就将喽啰诛杀。 　　“别乱动，呆在结界里就没事。”周秉抽空安抚了一下小孩。 　　屋檐上不断有魔族爬上来，小孩恢复能力弱，此时还动弹不得，缩在结界中间，被吓得全身发抖。 　　“这样不行，全城的人都会死！我们的力量不够！”雪潇潇大喊，一个法光轰杀了一片魔族。她虽然是月阁弟子，论攻击力比不上周秉，但内门底子还在，防御之余还能补个结界。 　　周秉脸色也十分难看，魔族从各个方向涌来，数量完全无法估计，他们杀得了第一批挡不了第二批，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为今之计，只能撤退，他们必须活着去报信。 　　越来越多的惨叫响起，周秉不忍心去听，雪潇潇也大脑空白。她平日虽然一口一个贱民，但真正身处其中，却发现自己没法置之不理。 　　她是城主的女儿，如果有一天她的城民也陷入绝境，她要怎么做？雪潇潇呼吸急促，终于下定决心：“周秉，你去救人，我支起结界！” 　　周秉一惊：“你能支持住吗？再者这样又能救多少人？” 　　雪潇潇双手都在颤抖，却还是说：“我能做到！能救一个是一个，现在跑回去就是天大的耻辱！” 　　周秉咬牙：“好，拼了！” 　　他头脑发热，感觉万丈豪情，就算死了也甘心。以往仙宗如何教导他们都没听进去，但此时对望，竟然真的觉得对方是可以依赖的伙伴。 　　又是百具浮尸袭来，雪潇潇妖瞳亮起，本体虚影在身后显现，是一只扑开利爪的雪貂！凝滞的灵力场中，她大声吟唱出了言灵，这也是她学得最好的一句——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暗沉的青紫从中心炸开，最后翻涌成灿烂的金色，言灵所蕴含的规则之力瞬间支撑起粗糙的结界，甚至扩张到了方圆五十里！浮尸魔族像是断线风筝一样被击飞出去，摔在城墙四分五裂，无能咆哮却不得其入。 　　周秉：“干得漂亮！” 　　他加快速度，一座一座房子搜寻，杀了里面的魔族后把流民丢到了结界内，让他们自己跑向雪潇潇。被救的人千恩万谢，目光通红地望向高楼，哭叫着涌上去。 　　期间有小孩摔倒，却很快被拉起来，强壮的背着弱小的，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逃生！ 　　周秉杀红了眼睛，某个高阶魔族划开了他的胸腹，他便送对方去见了祖宗，全然不觉自己满身鲜血。 　　只是饶是如此，时间也完全不够。 　　雪潇潇的妖力在迅速蒸发！结界几乎是在扩张到极点的那一瞬间开始收缩，到现在已经萎缩一半，哪怕她手握着灵石快速补充，却远不及消耗速度—— 　　雪潇潇皮肤血红，唇边不断涌出献血，显然已经快到极限。盘旋在周围的魔潮骚动，也发现了对手的虚弱，都露出兴奋的神情。那些干瘪烂货，怎么比得上眼前这个大补之物！ 　　周秉大汗淋漓，他动作已经快到极致了，然而就如孩童救鱼，杯水车薪。 　　言灵散去。 　　结界的光辉逐渐暗淡，流民们绝望地闭上了眼，但等了半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睁眼一看，却是有人大喝一声，挡在了前面！ 　　是周秉。 　　他放弃了营救，在最后赶了回来，全身妖力燃烧，硬是把结界撑起，维持在高楼罩住了所有的人！ 　　周秉原形只是一头灰狼，力小微薄，重伤之际本不该有此等妖力，可他支持住了——雪潇潇已经成了血人，倒在一边，天泽城所有活人都在这里，只能靠着他。 　　“去死吧！” 　　越来越多的魔族涌了上来，将这个圆形的结界完全掩盖，甚至连头顶都有蟲族在啃噬。周秉单膝跪在地上，脊背都要被巨大的压力压弯，血红的眼睛直盯着外面，唇齿喷血。 　　忽然，他心里一寒，猛地转头看向某个方向—— 　　五阶魔族！ 　　雪白的魔狼饶有兴趣地在外面盯着他，见周秉发觉，后腿紧绷，显然是进攻的姿势。周秉脸色发白，完了…… 　　迅疾如风，当魔狼即将撞碎结界的一刹那，城门上响起了震天的吼声！ 　　天地为之一静，周秉听到了巨大的心跳声，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周边的魔族如水般退去，近乎疯狂地奔向城门。 　　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收了结界，生怕魔族杀个回马枪，但出乎意料，魔族是真的退了。不，应该说，它们是急着去护老巢。 　　周秉抬头，呼吸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龙。 　　银色的长龙从云端探出头来，与四年前相比它长大了不少，再长出来的鳞片也不再是幼龙的软鳞，而是更似成年的翅鳞！翅鳞是极为特殊的亚成年标志，只有血统极其纯粹的龙族才有机会长出，即使是封神，也别想在翅鳞上留下半点痕迹。 　　醉芳奴神色难看，情报不足，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凌元竟然已经亚成年！不得不说，对方四年前差点死在魔境的笑话，让她轻敌了。 　　魔族们想回防，是因为整个水域都被这条龙掀起来了！ 　　龙遇水而兴，若论玩水，区区小池塘哪里比得上大海？被魔族控制的水域轻松被龙尾搅动，隐藏在里面“黑水”，即醉芳奴傀儡力量的本源也被他碾了个稀巴烂。 　　而醉芳奴打算在凌元离开后才吃掉天泽城，所以派来的傀儡修为不过天玄后期，力量本源没了，很快就落了下风。 　　云雾锁定，醉芳奴被定在半空，不得挣脱。 　　月光洒落下来，龙头垂下，口中吞吐雷光，猛地砸下！ 　　凌元人身修为的确在化元，但他的原形并不受人形束缚，此时血脉的压制之力被发挥到了极致，隐有封神之威——他属金水，而金水的极致便是天罚。 　　雷光将醉芳奴劈得魔身大损，周身防御全失，识海的封禁也弱到了最低点。她保存了最后的理智想要自爆，但此念只是刚动，便看到了一张张开的巨嘴。 　　周秉看呆了，只听到咕叽一声，凌元便将裹挟着雷电的醉芳奴吞了进去。 　　再咬烂。 　　咽下。 　　然后轻打了个嗝。 　　“……”周秉神色惊惶，龙族是什么都吃的吗？里面的魔气不会爆炸吗？不是应该把人留下拷问出前因后果吗？ 　　但凌元显然听不到他内心的呼声，仍显圆润的龙瞳看着底下魔族，咆哮一声，又降下雷光把垃圾扫了个一干二净。 　　带有天罚的雷电连醉芳奴都难以抵挡，更别提五阶以下的魔物。那只五阶魔狼，厉害是厉害，可面对巨大的体型差距，也只能是被吞的下场。 　　* 　　千里之外 　　醉芳奴本体藏于结点，在收到傀儡被诛时一拳打碎了旁边的神晶。 　　“混账东西！” 　　她额头尽是冷汗，无法相信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被吃就被吃了，重点是凌元趁她识海虚弱时，读取了傀儡的记忆！ 　　对方已经感应到了数个结点，即使其中不少都是她故意布下的迷阵，但真正的结点确实是其中的一个……要是真被找到了老巢，坏了魔族大军转移的通路，她必死无疑。 　　魇王不会放过她。 　　醉芳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做不到。她不认为凌元是个蠢货，单身匹马就敢来闯结点，可问题就在此！他要是真把自己的私兵搬过来，这次攻占东南就无法尽快完成，时间一拖延，九华仙宗再慢都该反应过来。 　　该死的！ 　　“去——下令，大军立马穿过魔境去无双城，立刻！快！” 　　为今之计，只能让大军尽快转移，这样即使水下通路被破坏，他们也能按原计划攻打，只是没了退路。至于被发现？呵，雪莱那个废物发现了又怎样。 　　同时，她立马传信通知魔域，提醒出战的其他先天尽快到来。 　　* 　　太阳升起，残血消退。 　　凌元将天泽城众人安置在了船上，回航无双城。 　　雪潇潇妖身近乎崩溃，灵力枯竭，周秉情况也相当糟糕，早已昏迷过去。凌元替二人治疗一夜，灵晶丹药烧下去，总算让二人缓了过来。 　　“做的不错。” 　　周秉笑了两声：“得殿下一句肯定，值了。” 　　有这一功，回到仙宗奖励少不了，他也算有了起色，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以后就再不用依附于人。 　　雪潇潇却好似木偶一般躺在塌上，不见喜色，半晌才轻声道：“殿下，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她甘当人质，奋不顾身救人，都有着一个考量。而这次天泽城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不得不卑微，一想起那个可能，她便无法接受。 　　凌元看着她，淡淡道：“功过不相抵，你父亲生死我插不了手，是看宗主如何评断。你们好好养伤，随船回城，我继续南下。” 　　周秉一愣：“师兄独身一人？” 　　凌元颔首，随后便告辞离去，众人不敢拦他，黄甲几个更是战战兢兢照顾两个伤号。其他流民也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三人救回来的小孩更是卖力，哼哧哼哧干活。 　　船长说了，要是他干得好，以后就能留在船上了！ 　　* 　　与此同时，龙族旧部前往东南，意与少主会和。 　　凌楚则随着谷长老撕裂空间，直奔无双城。 　　…… 　　凌元化龙而去，有可能是结点的地方共有十六个，他打算从最远的开始向内排查，如此节省时间。 　　而地图上标出的第一个点，赫然是浮玉山。 　　作者有话要说：　　谁再说我短小君，哼！我可长了，差不多四千字的大肥章！ 　　小剧场： 　　论各位少主的游戏—— 　　凌元：海里打滚。 　　凌楚：海里打架。 　　敖冕：泥里打滚。 　　姬曜：穿金戴银。 　　道衍：空中飞人。 　　方游：4399，永远滴神 　　感谢在2020-06-03 02:29:56~2020-06-05 01:0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丁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在下做蛋糕了 　　[远远的, 远远的是我的家乡， 　　轻轻的，轻轻的来到你身边。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哟。 　　晚霞中的红蜻蜓， 　　难道是梦影。] 　　青草茂密,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山坡。他蹲在地上, 啃食猎物的动作停了停，歪头听山坡那一边的歌声。 　　不知不觉, 他爬了过去。 　　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孩, 挎着小篮子正在采甜果, 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 还会用两条腿走路。每天早上小孩都会来这里采果, 傍晚又回去森林。 　　他卧在草丛一动不动，直盯着下面。 　　但是, 小孩却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过了头。 　　…… 　　* 　　方游睡到日上三竿, 才从床上挣扎了起来。 　　哎，冬天真是睡觉的好日子, 尤其是这个小木屋经过他的布置，变得十分温暖, 往被里一缩就是人间极乐, 哪知道今夕何夕。方游还是迷迷瞪瞪的, 直到打开窗才完全清醒。 　　今天仍是毫无波澜的一天，他既不能离开, 让默去镇上送出的传信也没有回音。 　　估计那只低阶灵鸽还在路上吧，再残忍一点，说不定被吃了。方游心里默默吐槽, 这个穷乡僻壤，速度快点的灵兽都没有，价格还贼贵。 　　不过浮云山的确安全，默不仅能察觉到很远地方的异变，还有一个天赋便是“藏匿”。换种说法，他可以散发出强烈的魔气，遮蔽整个森林，让其他魔族的感知被屏蔽。 　　只要方游不靠近河流，被发现的几率就很小。 　　风里站了会儿，方游就去帮默编竹篮了，旁边还摊开了卷竹简。 　　九华功法灵诀用玉简，再次点用含英纸，只有些零零碎碎的奇闻异事才刻在竹简上，基本无人问津。 　　方游读书杂，啥玩意儿储物戒都收了一堆，在他发现小孩偶尔会盯着竹简看时，就每天早晨念个小故事。 　　默这样的身份，没有一家学府会收他。 　　这卷竹简讲的是北国风光，默听完后轻声问：“天北的极点就是禁区吗，为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样的。” 　　方游唔了一声：“我也没去过。” 　　“哦。”默低下了头，又雕他的小玩意儿。 　　方游看着他，过了会儿忽然问：“你想去九华仙宗吗？” 　　默怔住了：“九华仙宗？” 　　方游冒出这个想法已经有段时间，东南别的地方没魄力收这样的弟子，但仙宗肯定感兴趣。需知，宗内某些长老不疯魔不成活，要不是被宗规压着，指不定哪日就上天了，对天才也犹为钟爱，乐得开后门。 　　他再跟长老求求，应该可以。 　　于是方游搭着小孩肩膀，认真道：“外面的世界可大了，跟村里完全不一样，你不想去看看吗？虽然欺负你的人会变多，但你的朋友也会更多，天高任鸟飞，指不定哪天就飞升了。你愿意的话，我会尽全力帮你。” 　　默垂眸，目光落在长满树蔓的小木屋上，很久没有说话。 　　半晌，他摇了摇头：“不了。” 　　方游心里叹了一口气，将编好的竹篮递给他：“没事儿，这样生活也挺好的。”只是有点担心，在他走后村民会不会变本加厉。 　　他想去喂鸡，却被小孩抓住了衣角。 　　“怎么了？”方游温声问。 　　默磕磕绊绊道：“今日、我，我生辰。” 　　他说完后，害羞地移开了眼睛，像个讨糖果的普通孩童，难得露出点儿天真。方游心一软，蹲下来问：“真的啊，想要什么礼物？哥哥给你买。” 　　默低着头：“都可以。” 　　“那就蛋糕，”方游笑，“小孩子生日，肯定是要吃蛋糕的。” 　　虽然不知道蛋糕是什么，但默没有多问，拿起新鲜草料去鸡舍了。方游则挠挠头，去了厨房，准备做个两层小蛋糕。 　　鸡蛋和甜果都是现场的，他再掏出面粉、砂糖、灵牛奶，还有好不容易整出来的一罐奶糖，就算简陋的材料了。方游兴致高涨，说实话，他也有点馋甜食了，咳。 　　耐心地搅蛋清，调比例，最后将蛋糕糊糊放进自制的简易烤箱。方游哼着歌，把奶糖一个个烤化，变成粘稠的“奶油”，把它和甜果一起点缀在热乎乎的蛋糕上。 　　蜡烛……这个没有，就插几个木棍吧。 　　他还做了些卤味，鸭脚肥肠鸡腿儿一个不缺，虽然配蛋糕不伦不类，但是架不住真的香啊。 　　等一切完成，已经接近傍晚。方游刚想把东西端出去，却看见默抱了个大木匣，收拾东西似乎想出去的样子。 　　“诶？你要去哪儿？” 　　默顿了顿，手向上指了指：“山上，有星雨，一起。” 　　“星雨？” 　　* 　　方游披着狐裘，跟着小孩走在山路上。 　　所谓星雨应该就是流星雨，方游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这类奇观，当然不能错过。再加上他有言灵瞬移，默体力好，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山顶。 　　天上万里澄空，月牙儿长圆了一半，因为寒季的缘故，周围甚至没有点蛙鸣虫叫，寂静一片。 　　“好冷。”方游笑笑，“先别坐，我理好先。” 　　他先是放了几层厚木板，足够两人躺卧，再支起四个架子，把防寒的灵布像挂蚊帐一样挂好，只收起一面供赏景。最后他铺了一大堆软被抱枕，硬生生弄出了一张大床。 　　默：“……” 　　方游满意的拍拍手，没办法，在妖怪世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野营这玩意儿，什么情调都是虚的，舒服最重要。 　　生火煮汤，边涮边吃。 　　零星火光炸开，默他默默地坐在矮椅上等汤，还捧着小碗啃卤味。这椅子也是特制的，类似摇椅，脚被流畅的弧度抬起，不会沾到讨厌的露水，偶尔伸个懒腰躺下去，就可以看见漫天星空。 　　因为要吃东西，默犹豫地摘了他的围巾，方游面不改色，甚至能十分自然地帮小孩擦擦嘴。 　　这一嘴牙，总让他想起以前按牙牙吃手手的玩具，顿时没什么好怕的了。 　　另外半锅干笋老鸭汤也好了，因为熬了许久十分入味，默吃得眯上了眼睛，方游也干了好几碗。 　　绝了！ 　　这一顿吃到半夜才终于消灭完，火堆仍然点着，散发着温暖的热度。 　　“生日快乐。”方游笑弯了眼睛。 　　默眼睛明亮，显然也是高兴的，他在胸前找了找，最后掏出一管短笛。方游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个短笛虽然粗糙，但很别致，远看像截树枝。 　　小孩小心翼翼用牙齿叼住一端，轻轻呼气，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首童谣，方游曾听山下的熊孩子唱过，呜呜的小调一出来，就莫名有点感伤。他不由自主跟着哼了出来，顺手加了把柴。 　　“好听。” 　　一曲终了，方游毫不吝啬夸赞，何况是真的挺好听的。 　　默捏了捏短笛，过了会儿，把他递到了方游跟前：“送给你。”他漆黑的眼瞳十分平静，手却留恋地摩挲了一下。 　　方游注意到了，迟疑道：“这个对你应该很重要？” 　　默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出生何处，父母是谁，自睁眼起就被不断驱逐，脖子上只戴着这一截短笛。流浪的时候，他和野兽没有区别，和狼群鬣狗抢食，不懂说话，也不会走路。 　　但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只是没有人相信他。 　　很多次要被咬死的边缘，他都能感觉到心里有个“大洞”，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劝哄他，让他去另一边，很黑很黑的另一边。他想点头，手中的短笛就会发烫，将他最后的理智拉回。 　　默把短笛放在了方游手心，合拢：“我不需要了。” 　　就算没有这个东西，他也不会再堕落，相反，眼前的人似乎更需要——默眼底泛起淡淡的红色，再次看到了人族身后的巨大黑影，一闪而逝。 　　方游毫无所觉，手里转了转短笛，露出一个笑：“谢谢啊。” 　　他把木笛戴在了脖子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里忽然宁静了很多。具体说不上来，但很多杂念都消失了，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我不是这里的人，”默说，“我是流浪来的。” 　　方游回过神：“流浪？” 　　默嗯了一声：“木屋是蝉的，衣服是蝉的，玩具也是蝉的，是他把我捡了回去。” 　　他省略了浮云山之前的经历，慢慢讲着在这里的事。方游认真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偶尔戳戳火堆。 　　蝉同样是个独居的孩子，每天都会去后山采甜果，莫名其妙就把野兽一样的默捡回了家。他分给他衣服、房子、玩具，教他说话、编竹篮，还有吹笛子，他们两个亲如兄弟，形影不离。 　　即使时常有村里的破小孩来抢劫，他们两个还是很快乐。 　　只可惜，蝉是蝉，春生秋死的蝉。蝉族虽然不至于活得那么短，但也不会很长，一般诞下后代就会衰亡，还有相当一部分注定活不到成年。 　　蝉就是后者。 　　方游摸了摸小孩的头：“我师长跟我说，事有轮回，他没有死，只是归于起点了。” 　　默小声说：“我会在这里等他的。” 　　所以他不想离开。 　　方游明白了默的意思，一把把小孩搂了过来，哈哈大笑：“缘这个东西，实在妙不可言，等以后你们团聚了，我们再一起游山玩水啊！” 　　“好。”默郑重地点头。 　　方游还想说什么，却被天边的紫光吸引了注意—— 　　流星雨来了。 　　星辰陨落之美，无法用语言描述，它们如骤雨来袭，却是绚烂而靡丽，遍布万里夜空。流星划过长长的轨迹，又快速沉没，在这短短的时间就可以绕过半个九洲，任何术法都追不上。 　　方游看得恍惚了，还是搞不懂这是什么原理。 　　天圆地方哪里来的宇宙？但没有宇宙哪里来的流星？ 　　他正迷茫，却忽然发现不对……原本只有半边的月亮，竟然自动补圆了！而透过无数层叠云层，一扇巍峨大门隐隐浮现。 　　方游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刚想开口，手被什么人抓住了。 　　“您为什么要抛弃我们！！为什么啊！” 　　“吃蛋糕吗？” 　　方游呼吸一滞，重叠的幻觉消失，最后是默正拉着他的手。再抬头，月亮毫无异变，流星雨也已经结束了。 　　“吃。”方游勉强笑笑，从储物戒拿出一块大蛋糕，点上几根树枝。因为不知道默几岁了，所以只点了三根意思意思。 　　其实默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个生辰，纯粹是蝉给他决定的，两人生辰日都一样。默带着的大匣子里装满了蝉的东西，就当是蝉也在身边了。 　　“先许个愿，不能说出来。” 　　于是默就乖乖在心里说了个愿望。 　　“吹吧。” 　　火光熄灭，两人分吃了一个大大的蛋糕。默显然很喜欢，嗷呜一口就去了半边，再一舔奶油，那个吃相实在太美。 　　方游叹气，只能帮小孩擦了擦嘴。 　　作者有话要说：　　童谣是现实里哒，改写了一下，小时候很喜欢，[ ]表示引用。 　　明天方游和凌元就见面了><，真不容易哈哈哈。 　　最近卡文，久等啦，接下来应该会顺利很多。 　　ps：作者菌学校被大水淹了，祝我好运呜呜。 　　感谢在2020-06-05 01:07:22~2020-06-08 00:4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霞 2个；二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在下男朋友来了 　　流星雨后的第二日, 天气格外晴朗。 　　银白的剑光斩过河面，顿时掀起两岸惊涛，将藏匿在里面的虚假结点击碎。“结点”中涌出了蚂蚁般密集的魔族, 但还未来得及逃窜，就嘶叫着灰飞烟灭了。 　　凌元执剑而立, 白袍凛冽, 周身法光涌动。 　　他早已在附近设下结界，低阶魔族跑不出来, 高阶的不是他对手, 所以清除速度还算快。既然浮玉山结点是假, 他就要前往下一处, 但……凌元眉头微皱, 看向远处的山脉。 　　那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魔气，让人无法忽视。 　　思付片刻, 凌元还是轻身朝浮玉山飞去。 　　他的速度很快，短短时间就到了山脚。出乎意料, 此处竟然还有一个村，且人烟袅袅, 不少妇人在河边洗衣。 　　凌元起了几分兴趣，一路过来见到的山野村落无不遭殃, 与此对比, 这个村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河边踩水的小姑娘见到他, 先是羞红了脸，然后哎呀一声：“阿娘！又有外人！” 　　岸上村庄骚动了一下, 马上就有几个抄着木棍的村民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为首的汉子大喝一声：“又是哪个不长——” 　　后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汉子睁着大眼珠子, 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凌元，即使他收敛了威压，单纯从衣着气势来看，也绝无可能是强盗土匪。更别提这后生长得实在太俊了，比之前那个还要俊。 　　一行人只有为首汉子反应慢半拍，其他村民在隔着有段距离时就冷静了，只是没拉住他。过了会儿，村长从后头走出，颤巍巍行礼：“不知仙长来此，刚才多有冒犯，万望赎罪。” 　　凌元颔首：“不必。” 　　村长抚了把胡子：“仙长若不嫌弃，可到小老儿家中喝杯茶。” 　　凌元没有拒绝，这村中显然另有隐情，问清楚后才好行事。 　　村长家也不过是个大些的木屋，凌元神色如常，盘膝而坐，让原本拘谨的村长家眷放松了点，但也不敢离得太近。 　　村长斟茶：“不知仙长因何来到浮玉山？” 　　凌元：“我观此处魔气旺盛，故来探查，却没想还有人烟尚存。” 　　村长叹息：“仙长有所不知，浮玉山上住着一头半魔。那半魔虽年纪尚小，但魔气极强，我们也很是头疼。” 　　凌元皱眉：“半魔？” 　　跟方游一样，他也十分清楚妖魔之间的鸿沟，根本不可能会有半边血统的人存在。九洲百万年历史，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村长不知缘由，还以为他也同仇敌忾，就一直朝这个话题说：“那半魔是十几年前流浪到这里的，口不能吐字，脚不能直行，与野兽无异。自他一来，村中小孩每日战战兢兢，大人也未安枕过一日，但赶又赶不走，便只能这样忍着。” 　　“可怜我那孙儿，日日啼哭，只怕是被山上的气息吓坏了。” 　　外面十分不合时宜地传来小孩的打闹声，笑得十分欢乐。 　　“……”村长咳嗽了一下，“不过最近，那半魔也是做了些好事的。” 　　凌元不置可否，事实究竟如何，他上山一趟便有分晓。而半魔这样极其特殊的存在，也势必要带回九华仙宗。 　　他把玩了一下茶盏，正想告辞离去。 　　村长却忽然感叹道：“我浮玉山当真福泽深厚，前些日子就还来了一位九华仙宗的仙长，有他守在山上，这村中……” 　　“你说什么——” 　　村长说话被打断，却生不出丝毫不满，甚至双手发颤。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面前这个仙门子弟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恐怖，手中茶杯也尽数碾为粉末。 　　很轻的询问：“是谁来了这里。” 　　村长吞了口唾沫：“是、是九华仙宗的，九华仙宗的弟子。” 　　* 　　方游在山顶吹了一夜的冷风，下山时脚步还有些飘。 　　因为今天是个大晴天，所以他们醒来后先美美烤了一只羊，又玩了会儿捉迷藏的智.障游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啊，感觉没玩够。”方游恋恋不舍。 　　默也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还不知大祸将近，手拉手快乐前进。 　　方游戴着他编的一顶大草帽，穿着白狐裘，哼着歌，十分闲散快活，完全没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默的脚步就有些迟疑。到最后，小孩甚至停了步伐，本能地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 　　方游不明所以，直到他看到了远处逐渐走近的人影—— 　　那人走的很慢很慢，黑靴踩在松枝和露水上，发出轻微的响动，莫名让人汗毛倒竖。他的白衣飘逸，马尾高高束起，眸光冷淡，只有衣角扫过灌木时会沾上星点泥土，除此之外，无一不冷，无一不傲。 　　人影终于走出了阴影，扣着银链的的剑鞘点地，敛霜与惊澜安静如鸡。 　　是凌元。 　　他站在下面的山坡，仰着头看他，一缕银发从肩膀垂落，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就像他的双瞳一样，虽然浅淡，但热烈至极。 　　方游下意识忽略了刚才搓起的鸡皮疙瘩，心跳得飞快，忍不住飞奔直下，边跑边喊：“啊啊啊啊凌元！” 　　逐渐变成惨叫，他不知道踩到了青苔还是啥玩意儿，脚下一溜打滑，差点摔个屁股蹲儿。 　　好险最后一刻，他半蹲着抓住了凌元的衣服，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凌元仍没有动，过了片刻，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握住了手臂上的爪子。方游顿时吃痛，凌元却没有松手，而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平静地盯着他。 　　“松手，松手嗷嗷嗷……”方游想挣开，他觉得凌元状态有点不对劲，好像听不见话，也不讲道理，不知道是怎么了。 　　余光看见默被这股气势惊得也要露牙了，方游连忙唤回他的意识：“默，你再去采点果子，要多一点！” 　　默点点头，警惕地后退，采果去了。 　　待小孩消失在视线，方游才看回了凌元，忍着痛扯了扯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你怎么了，下面有个屋子，去休息一下？” 　　他觉得对方是魔怔了，赶路赶太累了？ 　　“好。”凌元终于说话了，虽然声音很嘶哑。 　　方游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能正常交流了，但下一刻，膝弯被抄，陡然失重，他直接被抱了起来！ 　　“你干、干什么？” 　　这简直流氓行径，方游惊呆了，凌元紧抿着唇，眼中狂喜与阴暗交织，最终沉淀成有如实质的金色。 　　很快就到了默的小屋，方游被直接推到了门后，肩膀被人死死地握住。 　　“你到底怎么了……”他终于有点怕了，在无双城还好好的，分开这些时间凌元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得这么刺激。 　　屋内漆黑一片，厚厚的布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因为一晚上没点火，空气还有些潮湿。凌元的吐息低而缓，轻凑了过来。 　　“啊！” 　　利齿刺破了他的脖子，方游这次是真的痛到难以呼吸了，生理性的泪水划过脸颊，他想推开他，但推不开，只能任由对方吸走自己的血。 　　身体越来越冷。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几个回合，凌元便放开了怀中的少年。 　　方游缓了口气，刚想继续问，却听到了金石相撞之音，同时手腕一凉，好像被套了什么。他侧眸一瞥，发现自己右手腕被缠上了一条细细的锁链，另一端就系在凌元的拇指上。 　　锁链流淌着血红的色泽，很快慢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方游知道那不是错觉，迷茫地问：“那是什么？” 　　凌元缓缓抬起手，与他十指相扣—— 　　“一个小标记，这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这是什么小黑屋的情节卧槽？方游细细地发着抖，终于没有再错认对方眼睛里的东西，迟钝的大脑难得激灵了一回，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跑。 　　却被早已洞察他想法的龙族抱紧了…… 　　吻落了下来。 　　好烫。 　　* 　　无处抓握的手一扫，一不小心将桌上烛台弄倒。少年的黑发洒落在窗台，双脚悬空，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淡灰的布鞋掉了下去，露出雪白的新袜。 　　“放……” 　　对方又亲了上来，愈加疯狂。甚至将他被烛台碰青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让他只能用力环着自己。 　　方游整个被龙遮盖住，连呼吸都被掠夺，抽噎都显得那么奢侈。 　　他闻到了淡淡的莲花香，仅剩的一丝理智让他微微睁开了眼，却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瞳孔。 　　翻滚着浓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亲亲而已，脑子里的火车轨给我正回来。 　　啵=v= 第55章 在下骑龙了 　　唇舌品尝到了淡淡的咸味。 　　复又被卷走, 不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 　　莲花香味越来越浓，香到糜烂，方游大脑一阵眩晕, 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他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手自然垂落两边, 只有腰背被紧紧搂着。 　　凌元眸光沉静如水，完全看不住刚才的偏执, 他舔去唇边银丝, 低下头, 嗅了嗅少年颈项的气息。 　　温暖, 清新。 　　沸腾了多日的戾气终于被暂时压下, 他慢慢把人抱到床上，却不想松手, 于是十指相扣，坐在了床边。 　　方游歪头熟睡着, 黑发散在锦被上，不自觉缩成一团, 眼尾还泛着淡红。他是惊人的漂亮的，凌元一向知道这点, 美人合该赏心悦目, 但现在他却并不高兴。 　　假如有一颗珍珠, 他没能趁它蒙尘的时候收入怀中，现在它开始发光了, 他就要警惕无数循光而来的猎食者，还有那些阴损毒辣的手段。凌元漫不经心地吻了一下少年的手背，眼眸却透出危险的光。 　　他会把这颗珍珠含在嘴里, 谁也别想染指。 　　谁敢越界，就斩了他的手。 　　* 　　夕阳西下，默抱着一堆果子回来了，感知到屋内那股强大的气息还在，不由绷紧了脊背。 　　他刚推门进去，就看到方游躺在床上：“你——” 　　凌元一指竖在唇间，做了个息声的手势：“他无碍。”只是精血被取有些虚弱，刚才喂了稀释过的灵液，已经好了许多。 　　默松了口气，把东西放在桌上，点燃一根蜡烛，默默玩着果子。 　　凌元打量他片刻，眉头微皱。这小孩身上的确灵气魔气共存，但妖气十分淡薄，难以判断是哪族后裔，来自何处。 　　“你叫什么名字。” 　　“默。” 　　“可还记得你的父母。” 　　“不记得了。” 　　凌元道：“可愿来九华仙宗。” 　　“不，”默摇摇头，看向方游，“我和他说过了。” 　　凌元果然不再追问，而是决定事后派人来此观察，不会打扰小孩生活，但也必须知道他的去向动作。 　　外面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 　　凌元总算放开方游的手，翻上屋顶守夜。他盘膝而坐，远超化元期的灵识放开，整个浮玉山的风吹草动都了然于胸，无所隐藏。 　　屋里，默没有打地铺，而是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 　　次日，当太阳升起，方游也睡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凌元，于是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果然是梦，我就说，怎么可能啊，哈哈。” 　　他眼睛还没揉完，门口就出现了个熟悉身影。 　　方游：“……” 　　凌元银发沾了些露水，走到床边，自上而下看着他。方游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地抓着被子，往头上一盖——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再醒一次！ 　　凌元抱着剑，目光平静，甚至有些冷淡：“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他说完便走了，留下方游在床上凌乱。 　　他是记忆出错了吗？这个人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吗？他为什么亲他？还亲得这么、这么一言难尽。方游嘴唇麻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嘶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被白嫖了。 　　啥玩意儿。 　　他迷茫的穿好衣服，东西倒是没什么好收拾的，全在储物戒。 　　推开门，凌元站在庭院，默坐在木桩上数蚂蚁。见到方游出来，小孩眼睛亮了亮，提起一个布袋子就往前跑：“送给你，路上吃。” 　　半人高的布袋里全是甜果，也不知道他昨天摘了多久。方游心里一软，摸了摸默的头发：“谢谢啊。” 　　他收下了果子，也拿出了一个储物袋：“给你的。” 　　除去屋里那个装满物资灵石的储物袋外，这是他又准备的一个，里面全是玉简书籍，细心地分门别类，由浅入深，够小孩学一年半载。等日后回到宗门后，他还会再寄。 　　默怔怔地捧着储物袋，忍不住扑进了方游怀里。 　　方游想举高高，却发现小孩有点重，于是转而拍拍肩：“以后会再见的，还有啊，别再让其他人再欺负你了，知道吗？” 　　默点点头。 　　凌元适时提醒：“走吧。” 　　方游却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慈云不在，我该怎么走？”虽然不知道凌元要去哪里，但应该挺远，或者他先去城里搭个云舟？ 　　凌元垂眸：“退后些。” 　　方游乖乖后退。 　　“再退。” 　　等他都挨着木屋了，凌元才喊了停。方游心如擂鼓，隐隐有种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凌元便消失在了白烟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修长龙影。 　　它的爪子优雅的踩在泥土上，身躯弯起漂亮的弧度，俯视着对比起来兔子般大小的少年。四年里它长大了很多，轻易就能越过森林，纵深的银鳞反射着金色日光，雪白的长绒微散，处处都完美到了极致。 　　龙族，不愧是受到天道偏爱的一族。 　　方游可耻的手痒了，凌元的大眼睛还是圆圆润润的，看人的时候简直像撒娇，好想摸啊。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见龙低下了脖颈，虚放在地上。 　　“你、你想让我上去吗？”方游不敢确信，直到凌元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撑着龙鳞爬了上去。 　　龙鳞很滑，入手冰冰凉凉，坐在上面感觉随时要掉下来，方游不得不抓住了它银白的龙角—— 　　龙躯轻微一颤，但很快忍耐住了。 　　方游完全不知道龙角是不能随便摸的，还上下圈了圈，温热的手掌简直快把凌元逼疯。他龙瞳幽暗，长吟一声，风起云动，就载着方游飞了起来！ 　　默远远追在后面，拼命朝他挥手。 　　方游大喊：“回去吧！” 　　默还是追着，围巾在风中连成一条红线。 　　却很快看不见了。 　　* 　　凌元飞得又快又稳，丝毫不见颠簸。它的头上还长了一片长绒，方游舒服的蹭了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骑了龙。 　　这可是龙啊！那个龙啊！ 　　他兴奋地笑了起来，双脚动了动，像游在云中。凌元支了结界，所以方游感觉不到一点儿冷，风也是被减弱后才会被允许吹到他身上，杜绝了一切受寒的可能。 　　但方游意识不到这个人为自己花了多少心思，凌元也不屑说。 　　距离浮玉山最近的城池，步行需要一月，凌元却大半天就到了。方游慢慢从它背上下来，就算再激动，坐了这么久他也冷静下来了，反而觉得是屁股开始疼。 　　龙鳞真硬啊，方游脚步有点打飘，头也晕晕的，所以被抱住了第一时间不是吱儿哇乱叫，而是呆呆地笑了。 　　凌元也唇角微勾，将人打横拢在了怀里。 　　两人进了城。 　　因为方游只有十六岁，身量不高，所以这个姿势在路人看来竟没有多大违和，反而激起了隐秘的窥探欲。 　　但少年整个人都被罩在了狐裘下，凌元也放开了威压，周围人避之不及，哪里还敢抬头。 　　方游也不知道这个局面怎么搞，他挣不脱，凌元又不听他讲话，所以干脆享受吧。走着走着，他再次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莲花香，眼皮开始打架。 　　身体也软了下来，被碰到的地方还有些烫。 　　好奇怪啊……方游咕哝着，有点像之前双修后遗症，难道还没好吗？唔，他都要变成睡神了，比林妹妹还林妹妹。 　　这时凌元的声音传了过来，很轻：“睡吧，后面几天都不能休息。” 　　于是他彻底睡着了。 　　…… 　　“大部分人已去往无双城。” 　　“楚殿下也到了。” 　　“少主打算何时动身。” 　　再有意识的时候，方游是被隐隐的低语吵醒的。他眼皮动了动，依稀听到好几个人在说话，还有谁的头发落到他脸上，好痒。 　　“他醒了。”陌生人的声音更低了。 　　方游终于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处境。 　　他正在一间客栈内，周边没有一个客人，只有十几个白袍青年，皆是天人之姿，额上长角，神情恭敬地看着他这个方向——方游动了动，发现自己正坐在凌元腿上。 　　“……”他顿时尴尬得想埋进土里，“快放开我。” 　　“要吃点东西吗？”凌元却不作答，而是垂眸看他，按了按他的嘴唇。 　　他还戴着手套，拇指上冰冷的扳指让方游醒过了神。凌元此时气势跟往常大相径庭，银发半束，还换上了王袍，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不吃。” 　　方游很难过，他纯纯的友情好像真的没了，怎么会这样呢，自己这种扑街怎么会被看上，而且还不是漂亮妹妹，是硬邦邦的男人。 　　凌元却道：“上菜吧。”也终于放开了人，让他自己坐着。 　　在场诸人心里一动，对这个人族的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他们都是族内最优秀的年轻子弟，修为全在封神以上，自小就是少主的属下，自然对少主喜恶十分了解。 　　少主此人，最厌恶人族，包括人族留下的所有东西，尤其是吃食，在龙宫是见不到半点烟火气的。 　　就算在北冥之海抓到大鱼，也都是直接片了吃。 　　于是方游就在十几个人的注视下啃饭，更难过了，最后，他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真香。解决完内急问题，他又被凌元背了起来，直朝着被筛选完后的最后一个结点飞去。 　　夜已经很深了，客栈外却站了数百个白袍人，在刹那间化龙而上。 　　方游抓紧了龙角，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晚上好啊 第56章 在下看到结点了 　　一处隐秘山谷, 数百个白袍人浮在半空，对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大湖。这里森林繁密，周边却没有任何动物, 十分诡异。 　　为首的龙族道：“少主，经过吾等排查, 此处是结点的可能性最大。” 　　凌元脚踏虚空, 立在最前：“加固结界，恐生异变。” 　　赤磷领命。他和其它同族皆经历过两百年前的东海之战, 深知魔族的狡诈多变, 因此从不会嫌过度谨慎, 相反, 给魔物留下可趁之机才是大忌讳。 　　又细致检查一圈, 确认无误，赤磷才俯首道：“少主, 可以入境了。” 　　凌元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一拍惊澜——灵剑顿时意会, 自动出鞘变大，横在他身前。作为葬仙冢出来的圣器, 惊澜极有灵性，即使主人不在身边也能发挥五成实力, 且会不计代价地完成命令。 　　方游被放在了剑身上, 安稳地坐着。 　　他恍惚的看着凌元替他扎紧有点散的狐裘带子, 还是想争取一下：“我进去能帮上忙。” 　　结点连接着大小魔境，其危险程度不用多说, 方游之前和凌元交换了情报，就更清楚里面是什么了。如果在平常他可能是个累赘，但在没有灵气的魔境, 他用言灵的优势比妖族大，不是废物。 　　凌元嗯了一声：“头目必然不在里面，你不用担心。” 　　方游一愣：“不在里面？” 　　“我看到了她的记忆，她必然会加快进攻节奏，此时怕是已经涌向无双城了，”凌元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方游侧脸，“我此行只为切断魔族后路。” 　　方游顿时明悟：“你想包饺子。” 　　凌元：“算不上，东南形势已经难以控制，但至少要将祸患铲清。” 　　言下之意，东南浩劫已经不可避免，且没有哪个势力可以力挽狂澜。魔族把这片土地透成了筛子，死人是一定的，而且会是很多人。 　　龙族能做的，就是把魔族主力清除，尽可能保留下一口生气。日后东南想要恢复防线，还要靠这里的人自己努力，或许要动乱上百年，但这已是最好结局。 　　只是不知道那些普通人，能不能熬到彻底将魔族驱逐出去的那一天。 　　方游四肢冰凉。 　　这想也是不可能的，中洲太大了，就算是道尊出手也无法顾及每一个人，再强大的结界也不能覆盖到每一寸土地。 　　城池之间还互相勾心斗角，指望他们真心联合，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凌元：“我去了。” 　　方游回神，认真点头：“我会在外面接应你。” 　　除去乱七八糟的纠结关系外，他们还是队友，用尽全力他也会守在这里，直到凌元出来。 　　凌元眸中似泛起了一点笑意，但很快转身，只留给了方游一个背影。 　　他们入水了。 　　* 　　两天后 　　湖面仍然毫无波澜，进去的人没有消息。 　　方游沉静地坐在剑上，没有因为长时间等待而露出焦急或者烦躁的神色，倒是让赤磷高看了几分。 　　勿怪他会抱有轻视之意，九华仙宗虽广布了人族存在，但他和其他人久居东海，对此并不了解。就算知道方游曾登上清灵山顶，这几日观察下来，也难以生起敬畏之心。 　　龙族崇尚力量，少年却刚好与此相反。 　　赤磷心里有点微妙，王族果然与他们不同，喜欢这样软软的生物，难道是因为抱在怀里很舒服？他不能理解，但这无损他对少年的重视。 　　在半空时，方游会被围在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偶尔他去树上眯一会儿，四周也必有数人时刻不离地戒备。 　　这是他们的共识，少年日后就算不是王妃，作为少主身边的第一个人，地位也绝不会低。 　　思及此，他缓声问：“夜深了，你要休息吗？” 　　方游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没事，谢谢啊。” 　　赤磷被这个笑晃了一下，忽然有点理解少主了。这样的美人，就算派不上用场，养在床边每天逗逗也不错。 　　不得不说，龙族的脑回路都有点不正常。 　　方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又放回了死湖上，却发现了怪异之处：“等等！水是不是在动了？” 　　其他龙族反应十分迅速，有几人立刻结印，催动结界笼罩整个山谷。黑暗中方游看不清楚，但听到了密密麻麻的沙沙声，像是虫类爬行。 　　“来了！”赤磷沉声道，“你在此地不要动。” 　　湖上法光爆出，却并不混乱。 　　封神是道途的分水岭，实力远非方游见过的内门弟子可比，砍魔族犹如砍菜切瓜，之前差点要了雪潇潇他们命的五阶魔族，这时候冲出来也是三两下就没了。 　　赤磷更是一尊神王，在湖上犹入无人之境，哪个撞上他哪个倒霉。 　　方游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龙族的力量，这还仅是部分青年一代，可想而知这个盘踞在东海的霸主，底蕴究竟多深厚。 　　山谷不断出现裂缝，湖水倒灌，魔族仿佛无穷无尽地从地底爬出来，堪比封神的六阶魔族出现得越来越多，甚至跑出了一只七阶的骨蛟！ 　　一闻到这股恶臭，赤磷脸色立马就不好了，自古龙蛟为死仇，他一个跃起就冲了上去。但这头骨蛟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和赤磷缠斗几个回合也不落下风。 　　方游身边则始终站了三人，没有离开，只在原地保护他。他看着赤磷被甩了一大尾巴，不由开口：“你们要去帮忙吗，留一个在这就可以了。” 　　三人不为所动：“吾等的任务是保护你。” 　　至于主帅，管他被打得多惨，正好愉悦身心。 　　“……”方游点点头，“那我用言灵帮忙，有什么法术时不能用的？” 　　一个青年想了想：“都可以。” 　　其实最好不要召集火灵力，因为龙族属水，只是他料想少年顶多弄个火球，也不碍事。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金乌虚影忽现，万丈金芒洒落，场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震撼。骨蛟长嘶着避退，却还是被流芒灼伤了眼睛，反应过来的赤磷勉强压下震惊，下手狠厉地废了他的长尾。 　　方游终于看清了四面八方的场景，皱着眉，觉得自己应该放把火，他也果真这样做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借着还未消逝的金芒，无边的大火烧了起来，并且格外顽固，难以扑灭。腐臭的植物在火中化为灰烬，熊熊烈焰附着到了魔物身上，即使没办法吞没它们，却造成了难以忽视的疼痛。 　　一时之间，就算龙族十分讨厌火，也觉得压力骤减。 　　但见少年还打算继续，青年连忙按住了他：“够了够了，这火势刚好。” 　　方游听话地不动了，他施放言灵也不是没有代价，连续开了两个大范围法术，他精神也有点萎靡。 　　不过时不时辅助一下，也是可以的。 　　…… 　　* 　　地裂越来越深，山谷倾覆，周边千里都陷入魔潮中。这是死湖倒灌的第三天，赤磷连战了三头七阶魔兽，其他龙族也没有一刻喘息。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厮杀，但这次却清楚感觉到了不同。 　　战场太有节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人族插进了战局，和他们配合得堪称完美。与其他自视甚高的仙宗弟子不一样，方游没有干扰任何一个人，却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给了恰到好处的帮助。 　　治疗、防御、助势，就像一个循环的圈，彻底把战场套了进去。比起特立独行，享受一对一比拼的赤磷，他更像指挥，预判和意识都十分到位，让这个整体发挥出了极限的力量。 　　而且深有自保意识，绝不会冒进出错。 　　天才型辅助。 　　赤磷赞叹，除此之外，少年于言灵上的天赋也高到匪夷所思，连续三天了，他竟然没有一点颓势！这不仅是控制力的问题，更是上限的问题，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将会是所有势力争取的对象。 　　幸好先上了他们龙族的大船。 　　需知三师易得，言师难求。三师指的是炼丹师、炼器师和阵师，言师则指钻研言灵一道的大家，修炼的条件极为苛刻。 　　妖族虽然都学习言灵，但言灵所损耗的妖力实在太大，所以当世主流仍是武道，言灵就偏向辅助，成了少数。尤其是龙族……出了名的不学术法，全靠拳头。 　　所以他们的言灵师全是从外面“请”回来的，譬如百年前从姬曜手里夺走的鹿闲，就在龙族备受礼遇。 　　方游不知道赤磷态度转变，他脑子快炸了。 　　连续三天没睡觉，他眼睛已经看不清下面变化，被迫收了言灵，想缓过这一口气。但没什么用，方游心跳得越来越快，还想吐，身边一个青年及时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青年眼见他的实力，语气已带上了两分敬意。 　　方游头晕耳鸣，抓着他的衣服小声道：“我可以靠一会儿吗，半个时辰后就叫我起来。” 　　青年有些惊讶，但很快沉默地半蹲下，方游上半身趴在他背上，眼眸一阖，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青年如约叫醒他，原以为少年会醒不过来，但他只是喘了两口气，就又坐直了。 　　熬夜的人都知道，最痛苦的不是不让睡觉，而是睡到一半被喊醒。但方游很平静，集中精力，就又开始吟诵言灵。 　　不知过了多久，魔潮总算开始减弱。 　　赤磷松了口气，看来是要杀完了。事实也如他所料，七阶再未出现，六阶也少了很多，死湖干涸到底，只有一道地缝越来越大。 　　忽的，微弱的空间波动闪现，赤磷精神一振。 　　“少主要出来了！” 　　方游抬头，看到了半空撕开的一道狭长裂缝，泛着淡紫光晕。它甫一出现，周围温度就急剧下降，湖床瞬息成冰。 　　白袍龙族一个个从里面跳了出来。 　　方游紧盯着那边，直到凌元出现。 　　“啊！”他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厉害，顿时息了声。不过凌元看上去还好，白衣虽然有点脏，但行动自如，没有大碍。 　　方游放了心，凌元大概也没有听到他声音，头也未抬地冲进了战场，剑光所到之处，魔族皆如土鸡瓦狗。 　　他也压下嗓子的血腥味，专心帮忙。 　　又过了一个白天，即距下水的第七天，因结点破灭所涌出的魔族终于被完全剿灭。 　　夕阳落下，山谷就像一只大碗，盛满了血肉骨骸。 　　方游闻到了熏天的臭气，忽然觉得鼻子凉凉的，他摸了摸，虽然眼前模糊，但还是依稀看见了满手的血。 　　“……”他淡定地仰天看风景，把鼻血逼回去。 　　于是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方游心口绞痛，倒栽葱一样翻下了敛霜剑，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游的野味食谱： 　　凌元——油焖水产 　　道衍——炭烤鸟类 　　姬曜——叫花鸡，毛可以做毽子 　　螟颜——炸虫子 　　如意——风干辣兔 　　雪潇潇——不懂怎么烧，但可以做围脖 　　生活真是美滋滋啊=v= 　　感谢在2020-06-11 02:02:37~2020-06-13 23:3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呀高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在下回无双城了 　　结点一破, 东南大大小小的魔境再不能联通，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孤岛。 　　魔族没有了后路。 　　而原本通过水下通道奔往无双城的大军，也在半路被迫现身, 形成了中洲有史以来最大的魔潮，碾压北上。 　　东南的危局再也无法掩盖, 这个消息插翅一样传遍了九洲, 就算是流民也懂了会发生什么，在最近的城门口哭嚎。 　　“开门吧！” 　　“求求你们开门！” 　　“娘——娘！” 　　城楼的守卫露出不忍之色, 有年轻妖族嘴唇颤抖想跳下去, 却被侍卫长狠狠扇了一巴掌：“谁也不许开门！要是把他们放进来, 一旦魔族切断了补给线, 你去找粮食给城里人吃？！” 　　见年轻人浑身一震, 侍卫长放缓了神色：“你们没经历过魔潮，不懂, 这时候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不然到时候乱起来, 有谁会管这里。” 　　想起城内的弟弟妹妹，年轻人的表情再次冷硬起来。 　　“射！” 　　箭羽射杀了一批想爬上城楼的人, 塔顶还有化元期的高手镇守，根本无人能够翻越。甚至为了节省灵石, 城内连结界都只堪堪超出城门一寸。 　　底下流民绝望了, 就在这时, 他们忽然听见了大地的震颤。城上城下为之一静，侍卫长眯起眼, 看到了地平线出现的一条长长黑线。 　　来了！ 　　尖叫声越来越激烈，那是人在濒死之时撕心裂肺的求救，没有人能对这个场景无动于衷, 但守卫双脚只能牢牢钉在地上，无一人施予援手。 　　厚厚的一扇门，就是生与死的边界。 　　或许也不是。 　　“糟糕！” 　　侍卫长原本希望魔族吃够了就走，但他显然判断错了，闻到血腥味的魔族不仅没有退去，反而越加兴奋起来！ 　　迎着惨叫，城门被轻易推平。 　　…… 　　这样的事还发生在很多地方，中洲地理位置绝妙，上有天南皇室兜着，下有云洲阻隔瘴气，东面有龙族死守防线，西面还有道盟驻扎，安稳之下早失了应有的警惕。 　　随着一座座城池的破灭，东南的城主们才恍然发觉不对，魔族竟早已深入了腹地，运送了天量的魔物进来！ 　　这绝对守不住！ 　　于是不仅流民在逃，沿线小城镇的守卫也在逃，防线因此形同虚设，魔潮越发汹涌，逐成滔天之势。 　　* 　　“哥哥，无双城是什么？”小姑娘趴在兄长背上，晃了晃脚丫。她和其它面黄肌瘦的流民不一样，被养得很好，藕节似的小胖手还抓着一朵花。 　　“是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咧嘴：“那城主会让我们进去吗？” 　　“一定会的。” 　　“诶，”小姑娘歪头，天真道，“如果城主不让我们进去，哥哥我们就自己盖一座好不好，我最会堆沙子了。” 　　“好。” 　　他的兄长咬牙，又加快了速度，周围人也不敢停歇，哪怕腿断了也在往前爬。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小城愿意接纳他们，那些有自保之力的大城倒是愿意，却要每个人交出一百灵石！ 　　一百灵石啊……世家子弟随意就可以掏出，他们却只能被挡在外面。 　　青年苦笑，他连灵珠都未曾摸过。 　　他们就是像一群野狗，从一头被赶到另一头，跑得快的活命，慢的被撕成碎片。那些人挥舞着鞭子，夺走他们的家园，又理直气壮地把他们当做饲养魔族的饵料。 　　只剩下无双城了，只有无双城了。 　　流民们双目赤红，双脚鲜血淋漓，全凭着一口气走到了城下。 　　彼时夕阳漫天，高大的城墙似要遮天蔽日，天阶结界笼罩整个山峦，缓缓交错。而那最为关键的城门—— 　　却是朝他们敞开的。 　　…… 　　听着城楼下的喜极而泣的痛哭，凌楚微微挑眉，手上的冥蝶也飞走了。 　　青鳞也看着下面：“雪莱还算有魄力。” 　　即使这个城主大事糊涂，但百年来励精图治，也给无双城积累了无比丰厚的家底。就算再膨胀三倍的人口，其存粮也够支撑两年。 　　说来好笑，关键时刻，竟是这些普通到让修仙者不屑一顾的东西稳定了人心，只叹他们平日对辟谷丹都嗤之以鼻，更不要提分清五谷了。 　　凌楚腰间丝带飞舞，眉目也有些模糊，闻言懒洋洋笑了：“本该如此。” 　　青鳞也有些说不清的感受，很多人都以为无双城的传说仅是传说，在太一道盟的刻意引导下，就更把它当成远古的幻想，只有小孩会信。 　　但就如四季存在，无双城的诞生在龙族典籍也的确有明确记载。 　　[于废墟诞生的奇迹，永远庇佑族人] 　　建立它的是：人族。 　　而百万年的今天，历史仿佛重演了，无双城再次成了东南最重要的防线，若它被魔族夺去，不仅是九洲的耻辱，更会让这片土地永远陷于战火。 　　“也不知道方游什么时候回来。”凌楚看着天空，不自觉喃喃道。 　　* 　　而被凌楚记挂的方游，此时才慢慢转醒过来。 　　睁眼便见一轮明月，他躺在龙身上，盖着温暖的新狐裘，脸恰好埋在凌元的长毛毛里。前面尖尖的龙角凸起，就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 　　方游还有点动不了，干脆就继续躺着，还能吸毛毛。 　　好软，还有阳光的味道。 　　他舒服地叹气，底下却忽然传来了一声龙吟，低低的，长长的，微震。方游听懂了他的意思，手指轻轻挠了挠一小片龙鳞。 　　哪怕动作再细微，凌元却还是感知到了，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云海翻滚，一行人飞行速度很快，像在深海穿梭的大鱼，长尾反射着清寒月光，又很快消失不见。偶尔会有山峰尖尖冒出来，能看到奇形怪状的石头。 　　周围都很安静，只有凌元还在咕噜咕噜说话。 　　方游忍不住笑了，他虽然猜不出这条龙在说什么，但时不时也会“嗯嗯、啊啊，好”三连应和。两个人各自对牛弹琴，竟然也聊得下去。 　　赤磷龙瞳转了转，悄悄在旁边看热闹。 　　方游却早注意到了这条火红色的大龙，别的龙族都是青青黄黄的，就它最显眼，而且虽然长相凶恶，但眼神总有点鸡贼。 　　“……”八卦被发现，赤磷若无其事地离远了些。 　　方游摸不着头脑，凌元却不再咕噜咕噜了，只是被少年摸摸时会微敛龙瞳，幽深莫测。 　　方游打了个哈欠，终于坐了起来，顺带松动松动筋骨。之前他是长时间没睡觉外加被瘴气刺激才会昏倒，现在好多了，就是肚子饿得发慌。 　　忍耐住想啃甜糕的冲动，方游默默嚼了颗辟谷丹。 　　没办法，他吃了东西就会有三急，耽误赶路就不好了。炼丹的也是，就不能把丹药整的好吃点吗，每次都跟吃土一样。 　　把烤鸡烤鹅拍出脑内，方游搓了搓脸，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 　　是新衣服，也很合身，但他迟疑地捻起衣角看了看，这白白的色调，这复杂的灵纹，好像不是自己储物戒里的……方游耳根逐渐泛红，他的里衣和内裤好像也被换了，触感完全不一样。 　　也该死的合身。 　　连那、那处都包得很好，甚至比他自己定做的都好。 　　方游大脑当机，立马想扒了这套情侣装，但要解开腰带时才反应过来他还在半空，周围全是五感俱佳的龙族。 　　“……”想跳车，现在还来得及吗。 　　方游四肢都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直直躺下，让狐裘罩着头，继续自闭。 　　身下的龙族似乎毫无所觉，哪怕接下来几天方游没跟他说一句话也兴味盎然，连赤磷都感觉到了少主心情不错。 　　只是这样的气氛在进入东南腹地后，便全然消失了。 　　尸骨遍地，魔潮汹涌。 　　再无一处完好。 　　…… 　　* 　　九洲返源纪第四千八百一十一年，凛冬 　　即结点破灭后第九日 　　魔族兵临城下，无双城危。 　　醉芳奴本体浮于半空，一展折扇，神王之威横扫荒林，对着城池露出贪婪目光。而云端之上，更有天斗威压隐隐显现，魇王声若洪钟。 　　“谷道小儿，出来受死！” 　　城内冲起一道巨龙虚影，谷长老同样现于云端，神情冷淡：“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可以召唤六贵妃吗（嘤） 　　感谢在2020-06-13 23:34:49~2020-06-15 19:0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丁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无双（上） 　　透明结界流转出暗沉的金色, 城内高塔中，数千位阵师咬牙施法，再次稳住了天斗的攻势。最前方的宗师境老者重重一叹：“诸位！无双城存亡就在此时了, 一定要撑住！” 　　“绝不辱命！” 　　海量灵石投入到天阶阵法中，无双城多年底蕴短短时间就消耗半成, 雪深看得心惊肉跳, 深呼吸一口气，才按捺住了惊惶神色。 　　魔族大军来袭, 整个无双城都高速运转起来,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上头, 没人敢拖后腿, 就连小孩都在家中磨刀。不过这刀不是武器, 而是城破后留给自己了断的，与其被吃, 还不如全家一起作伴上路。 　　丹药被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青鳞和其他炼丹师炉火日夜不息, 只求量大不求质高。同时城主府库存大开，法器陈列兵室, 只要是愿杀魔族的修士都可以取用，不需灵石。 　　守城的主力仍是城内军队。无双城富庶繁华, 觊觎之人从不会少, 雪莱的军队不说全是高手, 起码都在凝魄之上。 　　因此三天三夜了，竟也斗了个平局。 　　魔族此次派来的最强战将魇王被谷长老拖住了手脚, 两人天外大战，没有个十天半月不可能分出胜负，到了这个境界互置死地极难, 但想甩脱手也不容易。 　　天斗威压偶尔扫到下方，封神以下皆是瑟瑟发抖。 　　再加之魇王见缝插针攻击结界，无双城内阵师更是不敢松懈片刻，精神力急剧消耗，只能勉强靠丹药支撑。好在天阶结界的确世所罕见，哪怕是下品，与地阶也是云泥之别，就算道尊亲临也需要花时间才能攻破。 　　“堂堂一个神王，就这点实力？” 　　醉芳奴娇笑一声，周旋在雪莱与雪茵之间毫不落下风，与外表截然相反，她下手极为狠辣刁钻，好几次险些掏出了雪茵的内丹。 　　雪茵冷汗淋漓，传音入耳：“城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结界撑不住。” 　　无双城人手越打越少，魔族却越打越多，更糟糕的是来了近千个先天，实力个个在封神之上，若不是龙族同样调来了旧部，他们早已无反抗之力。 　　底端军队数量悬殊，顶尖战力又形不成碾压之势，无双城迟早会被耗死。 　　底下忽然一声轰鸣，水流从中心炸开，一波又一波朝外卷去，直至百里才将将停下。恐怖的音潮震碎了魔族防御，逃跑不及的魔物掉进洪水，连皮肉都被消解殆尽，顿时清空出大片区域。 　　[言灵·风起云涌] 　　凌楚微微喘息，目光冷然，站在中央如仙临尘，耳边东珠铛融发出圣器光辉，教人不敢接近。 　　俶尔，她化作数个分.身冲入魔潮，游走之间收割人头，就算是五阶魔族也奈何不得。这等风姿即便在战场，也看呆了一群人。 　　“师妹小心身后！” 　　周秉的声音唤回了雪潇潇神智，她猛然惊醒，这才躲开了背后的偷袭。周秉眼神一厉，一剑将那个魔兽斩成了两半。 　　两人背靠着背，配合还算默契。 　　三日的守城战已让这群从九华仙宗出来的弟子褪去稚嫩，就算是黄甲等人也坚毅许多，无论怎样到底没后退，坚持站在了最前。 　　醉芳奴折扇半掩，魔气全开，雪莱以为对方是要做个了断，神色严肃，却被想到她只是虚晃一招，越过他直冲向了凌楚！ 　　作为天赋技能便是分.身的魔物，醉芳奴轻易看破了凌楚伪装，而凌楚反应也十分快，毫不犹豫化龙而出，朝她张开了巨嘴。 　　碰—— 　　龙息对万鬼，在对撞的那一瞬炸开了灵波，结局凌楚理所应当地被甩飞出去，龙身撕开了一大块血肉，但成功保住了命。 　　其他龙族惊怒交加，放弃了原本的先天对手，纷纷回援，只是这样一来虽封锁了醉芳奴，抗压的军队却死伤惨重。 　　凌楚没有变回人身，维持龙形遁入云天，她属木水，虽不像凌元那般强悍，但龙形却比他大了一倍，行云布雨之力更是自小就显出了独步九洲的趋势。 　　雷声四起，滂沱大雨降下整片河域，浩瀚的水灵力悄然聚集，朝天涌去！ 　　青色龙身蓬起淡蓝烟雾，凌楚浮于半空，眼瞳沉静。她已经身受重伤，没了节省体力的必要，干脆趁此次能杀多少杀多少！ 　　九洲向来重视血统，为此产生诸多仇怨不公，周秉从前不明白，现在却是懂了。凌楚不过化元修为，却能引动天地异变！这壮观场景甫一出现，原本肆虐的先天魔族便将目光锁在了她身上。 　　小型的[风起云涌]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可这种规模的言灵一旦爆开，对低阶的魔族伤害会是致命的。 　　龙族青年自然挡在凌楚身前，为她争取时间。 　　双方纠缠不下，醉芳奴冷笑一声，正要开分.身朝凌楚冲去，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少年声音——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云天一瞬停滞，随即水流疯狂倒灌上天！原本缓慢的过程被陡然加速，凌楚如鱼得水，也加快了妖力输出，终于天幕水潮聚集完成，轰然落下！ 　　加持了言灵的爆流就是一个超大型的溶解池，从城门到江口的低阶魔物被洗去三分之一，但醉芳奴已经顾不上带来的炮灰了，她的注意力全在天边乘龙而来的少年身上。 　　白衣短笛，眉目清朗。 　　底下魔族低低咆哮，头颅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十分诡异。先天魔族也忍不住盯着他，醉芳奴更是篡紧美人扇，血红瞳光再也按捺不住，全身都在叫嚣着要得到他！ 　　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 　　不知是从谁开始，魔族飞蛾扑火般涌向了方游，哪怕被他周围数百个龙族屠戮也在所不惜。那场景荒诞又恐怖，仿佛成千上万个困于火场的怨灵想抓住逃生的蛛丝，眼里全是疯狂的渴望。 　　而方游半坐在龙身上，眼睛很深，静静地看着下方的诸魔。 　　半晌，他竟然笑了一下。 　　刚接过昏迷凌楚的赤磷心里一跳，之前少主就曾说过方游对魔族致命的吸引力，当时他无法理解，现在却觉毛骨悚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魔族出现时人族早亡了，两者应该没有任何关联才对。 　　还是方游本身就有问题？ 　　局势十分混乱，但任凭魔族再如何努力都无法触及少年一片衣角，凌元速度极快，转眼间就穿过结界落在了城墙上。 　　他化作人形，没有立刻投入战场，而是将少年抱入了塔楼，把那些疯狂的视线彻底隔绝。 　　果不其然，外面的咆哮声低了许多。 　　凌元眉头微皱，方游对魔族的吸引力显然变得更强烈了，现在仅是被看到就会激起这样的骚动，日后只会更棘手。他将人放下，缓声道：“好好呆在这里，别出去。” 　　说罢便想离开，但刚转身，手却被抓住了。 　　凌元回眸，看见了少年略显慌乱的眼睛。 　　“怎么了。” 　　“……” 　　方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看见魔族蜂拥过来，他竟然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笑得他现在心里发慌。但见凌元神色平淡，他马上放了手：“没事，你快去吧。”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脸色多苍白。 　　凌元垂眼，将人逼到角落，握住那只刚才抓着自己的手，低下了头。 　　…… 　　* 　　外面的杀伐声似乎都淡了，一缕风穿过门，将黑发吹乱，散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许久之后，凌元才将额头抵着少年的：“好乖。” 　　方游用手臂挡着脸，把他隔开，声音颤抖：“够、够了，你快去帮忙，别浪费时间。”托对方的福，现在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凌元显然也不是一个放纵的人，刚才是因少年状态明显不对，他才略微安抚，现在见人稳定下来，摸了摸他的脸后便离开了塔楼。 　　经过刚才大言灵的清洗，魔族伤亡惨重，再加上结界久攻不下，又多了凌元一行人的支援，醉芳奴不得已在第四天选择暂时停攻。第二批魔潮还在路上，与其投放下去做无畏损失，还不如聚集更大的力量。 　　但无论如何，魔族大军退去了江口，城内便得以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作者有话要说：　　嘤，小天使们早啊QAQ 　　感谢在2020-06-15 19:07:25~2020-06-17 03:0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天天、阿拉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无双（中） 　　晨光微熹, 无双城死寂一片。 　　城墙点着火把，妖医来来往往走动，给伤员包扎。因为炼丹师有限, 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丹药可用，所以这些平常登不上台面的伤药和纱布, 在这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还是不够。 　　受伤的人实在太多, 许多人被拉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口气，往往还没等到妖医, 就在痛苦中死去了。城外残肢断骨累积, 妖族的和魔族的肉泥混在一起, 臭气熏天, 只能让修士尽快烧掉。 　　若是让尸臭发展成瘴气, 城内还会蔓延瘟.疫，修真界的确没有“生病”这个概念, 但是毒性强烈的瘟.疫仍然存在，并且远比方游之前的世界可怕。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幕, 城内终于传来悲恸的哭声，那是护城军的亲人。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儿子/爹爹是否还活着, 但这一把火，注定有很多人连个手指头都捡不回来。 　　…… 　　雪潇潇关上了窗户, 再不想听到那样的声音。 　　屋内只有一个侍女, 还是看在她也出了力的份上配的, 现在人手短缺，做什么都比做侍女有用, 就算她是城主的女儿也得忍着。 　　“我父亲呢？” 　　侍女恭敬回答：“城主在内殿和龙族商谈。” 　　雪潇潇沉默一会儿，还是换好衣服朝内殿走去，现在龙族就是无双城的救命稻草, 若是他们改变心意，无双城倾覆只在转眼之间。 　　到了内殿，里面似乎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执，雪潇潇没有进去，就站在外面安静听着。侍女不敢说话，就在一旁垂首陪她。 　　凛冬的天太黑了，天上没有一颗星辰闪烁，底下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寒风呼啸。 　　内殿，无双城大臣卑微到近乎绝望：“求殿下不计前嫌，救救无双城数百万子民性命！龙族只需出兵，其他消耗由我们一力承担！” 　　随后便是一众人的附和，内殿嘈杂得如同集市。 　　雪莱按着额角，疲惫道：“都退下。” 　　见城主要说话，众人都安静下来。雪莱在无双城威望尚存，就算是现在也没人想清算他的罪责，只期望他还能力挽狂澜。 　　雪莱看着凌元，缓缓开口：“只要龙族出手，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 　　数百双眼睛都盯着凌元，饱含希望，雪潇潇也紧张起来，但她终究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话—— 　　“恕无能为力。” 　　气氛陡然跌落谷底，几位老者垂泪俯首，几乎想跪下恳求，却被赤磷拦住。龙族诸人皆神色冷淡，与无双城的人悲欢格格不入，青鳞打开大门，光落在了雪潇潇身上。 　　两方对峙，有片刻静默。 　　雪潇潇怔怔地看着凌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从前在星阁时，凌元虽然不与人交往，但并未太展露地位的悬殊，总让人觉得还有接近的余地。 　　但此时，十几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白袍人拱卫在他身边，而他身着王袍，看她的眼神如看草芥。 　　“等等！”见人离去，雪潇潇追了上去，“殿下，求求你救救无双城，看在我们同门的份上，求求你！” 　　凌元却未停下脚步，走上了花园小路。 　　雪潇潇一咬牙，冲到他身前，直直跪了下来。 　　到底是城主的女儿，周围龙族侧身避开，心里却有些微妙。这个女人又跟少主是什么关系？无怪乎他们乱猜测，之前那个小人族现在还安置在少主房里，再多来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龙性本淫，一个伴侣，根本无法承受他们永不满足的索取。 　　“殿下，无双城要是亡了，受影响的绝不止中洲，”雪潇潇眼底含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重复道，“请殿下救救无双城。” 　　凌元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我已经给过了东南机会，然而所有城池都只顾自保，互相算计。无双城被困至今，竟无一援兵。” 　　“这样的地方，没有价值让龙族冒险而来。” 　　相反，东海失守一寸，情况只会变得更糟。不过凌元也没打算弃之不顾，只是不会再增调手下罢了，无双城覆灭之前，他们都会留在这里。 　　雪潇潇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哭泣起来。九华仙宗态度暧昧，龙族又断然拒绝，无双城……是真的要完了。 　　凌元放开了她，眉头轻皱，看向了阶梯转角：“出来。” 　　转角没动静，只有树丛摇曳。 　　赤磷神识一扫，也的确没发现异常：“少主，我去看看。” 　　但凌元抬手制止了他，声音更冷：“方游，出来。” 　　“……”穿着黑鳞夜衣的方游震惊了，这星阁阁主给的什么假货，别说天斗强者了，就凌元化元的修为都能发现他。 　　此处是内殿后的小路，人迹罕至，那个人族怎么会来这里？赤磷原本以为少主是在开玩笑，但下一刻，方游就从里面磨磨蹭蹭走出来了。 　　赤磷窒息。 　　雪潇潇立马站了起来，擦了一把眼泪。 　　顶着凌元掉冰渣子的视线，方游努力笑了一下：“真巧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了不碰见这人，他刻意走了小路，怎么还是被抓包了。 　　凌元手指摩挲，方游福至心灵，忽然想起了某些被他丢到旮旯窝里的记忆。手腕适时一凉，似乎又出现了那一条深红色的锁链，他忍不住握了握，却只摸到了自己的皮肤。 　　凌元慢慢走近。 　　出乎方游意料，对方没有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而是探了探他的脸颊：“凉的。” 　　“什么？” 　　凌元眸光淡淡：“要回去了吗，屋里暖。” 　　方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略微别开了眼睛：“我还有点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凌元嗯了一声，没有追问，而是在他手里塞了一块暖玉：“下次出来，记得多穿点。” 　　方游有些愣，下意识点点头。乖乖，凌元吃错药了？他就这么蒙混过关了？不可思议。 　　但凌元真的就带人离开了，连雪潇潇都被叉走。临走前，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方游，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不甘，如果是她得到了凌师兄的心，会不会无双城就不会沦落到今日地步了？ 　　方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所有人都彻底消失，才掩上兜帽，消失在原地。 　　…… 　　* 　　烛火将熄，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雪莱独站高处，静静看着穹顶，对少年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毫不意外，半晌一声长叹：“你来了。” 　　方游站定在中央，没有说话。 　　雪莱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飞去九华仙宗的传讯符现已经回来了，无双城只要再坚持几日，便会有转机……无论我是死是活，只要无双城危急得解，一切都值得，值得。” 　　方游轻声道：“事到如今，城主还要抱虚妄的幻想吗？” 　　雪莱惨笑：“只要仙宗能让道尊亲临，一切就可迎刃而解，这对仙宗来说只是区区小事，难道就要眼看着无双城沦为废土吗？！” 　　他失态了。 　　在臣民面前他不能失态，在儿女面前他不能失态，只有在这黑暗中他才能稍微解下包袱，发泄心中并不比任何人少的惊恐。 　　方游淡漠地看着城主，却没有心软，一字一句陈述事实：“道尊不会来的，无论是龙族的，还是九华的，城主还不明白吗。道尊有通天彻地只能，一个行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他们亲临，形势只会更糟。” 　　“这里不是东海，一片寂灭海水可以随意糟蹋，这里是中洲，土地连绵的中洲！一旦发生东海那种级别的战事，只会让灵气疯狂溢散，到时非千年不得恢复，这才是中洲最大的浩劫。” 　　“再者，九华派出一个尊者，魔族只会加派一个，而且他们行事毫无顾忌，根本不怕摧毁中洲根基。魔族主力现如今只是被东海拖住，若是上层的战力迁移，东海压力是会减弱，可中洲就会面临同样处境——到那时，我们哪里来的实力去挡住成千上万的天斗神王？！” 　　雪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背影佝偻，像株马上就会腐朽的老树。 　　现如今九洲的绝境便在于此，魔族的实力远比修真界强，而修真界内部却乌烟瘴气，随时都有妖族堕落成魔，从此陷入恶性循环。 　　东南的防线已经被摧毁了，除非能够有逆转天地的力量，否则根本不可能根除魔患。这一切都源于最开始的松懈瞒报，若是早早处理结点，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不管九华仙宗派出多少弟子都无济于事，况且无双城也撑不到那个时候。 　　许久之后，雪莱才平复心情，声音沙哑：“你说这么多，究竟想得到什么。” 　　方游抬头：“城主曾说，想要什么，就要用相对的利益来交换。” 　　“不错，”雪莱冷笑，“你的筹码是什么？” 　　方游一字一句：“如城主所愿，我现在就摆出我的筹码——若你能让我一观言灵，我或许能够找到救活无双城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是早早更新的好咕咕！ 　　感谢在2020-06-17 03:00:24~2020-06-17 23:5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智旻的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无双（下） 　　一豆灯火映亮漆黑的甬道, 投下两个修长影子。 　　因为长时间未曾打开，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霉味。轰隆的水声掩盖了一切动静，站在这里, 仿佛站在了世界角落，与人世只有一线之隔, 却再也走不回去。 　　“我不能再往前。”雪莱道。 　　方游举着烛火, 看着更深的黑暗：“好。” 　　他原本以为无双城“建立在言灵上”是个比喻，却没想到竟然是字面意思。正如他之前所见, 城内交错的河流在城主府融为大湖, 再改组河道, 不仅是为了掩藏入口, 更是凭借源源不断的动力将密道往下推。 　　而江口的泥沙沉积, 在这千万年间悄无声息将城池抬高，便逐渐隔绝了这片地下水域。 　　雪莱目光缥缈：“祖父活着时曾告诉我, 九洲的言灵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消退，越是强大, 速度越快。无双城支撑了很久，但在五十年前, 布下的结界也再未捕捉到一丝波动。” 　　言灵彻底消失了。 　　方游十分平静：“但你现在仍无法靠近。” 　　清灵山之所以极度排外，是因为山顶那道禁咒的性质, 其他地方的言灵虽然各有法则, 但绝不至于如此禁忌。 　　雪莱没法走到下面, 只说明两件事：第一，这道防御咒有排除异己的性质；第二, 底下还残留着力量。 　　这是方游的直觉，言灵即使在时光摧残下消失，也终归会留下点东西, 尤其是承载它的地方，残存的痕迹只会更多。 　　雪莱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深深地看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打算怎么做？” 　　毫无妖力、弱不禁风、寿命极短、与强者暧昧不清，许多人都被少年的外表所迷惑，下意识轻视他的所作所为。雪莱也是如此，直到现在，才恍惚升起警惕感。 　　方游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直走入了黑暗中。 　　* 　　顺着狭长甬道往下，很长一段时间后，方游终于来到了尽头。 　　空气变得极为湿润，水气充盈，黄泉瀑布从天而降，坠入底下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方游站在通道口，罡风从底下冲起，却被结界所困，尽管威势骇人，但伤不到他。 　　他朝深渊放了个言灵，金乌爆开，却很快如同被黑洞吸走一般消失，下不到底。方游轻轻抽气，假如这个世界有地狱的话，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地方。 　　从这下去，他要是爬不起来，也没人能救他。 　　方游手心发汗，发梢落在眼睛前，微微浮动。预想好无数种情况后，他屏住呼吸，从高台一跃而下—— 　　水声震天！ 　　剧烈的罡风席卷而来，尽管有言灵保护，方游还是被划得鲜血淋漓，上等法袍到这里犹如凡布，灵气的消解到了极为可怕的地步！ 　　“啊啊啊啊！” 　　没有人类能在失重的情况下说出清晰的话来，方游心跳快到几乎崩裂，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手脚胡乱抓着四方，用尽全力才把自己蜷缩起来。 　　死亡面前，所有的设想全成了泡影。 　　风和眼泪混在一起，或许是恐惧到了极致，方游空白的大脑忽然闪过很多东西，怪诞而又疯狂。一会儿是云端，一会儿是城池，虫子和蛇影缠绕着他，金色的树梢上站着赤白的脚，无数举着权杖的人狂乱欢呼。 　　破碎的空间和时间中，他似乎也曾有过这样一次坠落。 　　更盛大，更惨烈。 　　…… 　　方游猛然睁开眼睛，大喊出声，挤尽了肺里的所有空气，才终于在砸到地上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生死一瞬。 　　全身都被汗浸湿，方游肌肉抽搐，几度爬不起来，缓了很久才勉强撑起身体，抬头打量四周。 　　他被困在了一个夹缝之中，刚才没被石壁撞成肉泥是他的幸运，在这里已经听不见水声，或者说，这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方游黑发凌散，衣服也碎成了布条，苍白的脸上全是血。他扶着墙壁，咬牙往前走，希望能尽快找到铭刻言灵的墙壁或者石碑。 　　但他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头。 　　方游后知后觉，这里不是崖底，而是秘境，因为他的储物戒被锁了，取不出任何东西。他有点茫然，如果他掉错地方就搞笑了，再糟糕点，言灵真的已经彻底消失，连渣都不剩。 　　这里好黑。 　　因为太久太久未曾有人到访，一切都是死亡的宁静，生命在这里是渺小的闯入者，惊不起一点波澜。 　　…… 　　…… 　　方游鞋子丢了，脚踩在锋利的石头上，血肉模糊。 　　钻心的疼痛牵扯着神经，他一边自己跟自己说话，一边朝前走。 　　他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过去了多久，能走到这里，全靠心里那点微弱的意志。他想活着，想游历九洲，想给凌元凌楚做吃的，想给师姐顺毛。 　　嘴里不期然尝到了淡淡的咸味，方游摸了摸自己的脸，触到了一片湿润。 　　他往上看，就像一只想跳出水井的青蛙，只要盯得够久，就能看到井口和蓝蓝的天空。 　　“咕咕。” 　　辟谷丹药效过去，肚中一阵饥饿感，方游倒了倒怀里的瓷瓶，却再也倒不出一粒丹药了。他呆呆地站了会儿，终于还是站不住，慢慢滑到了地上，抱着膝盖。 　　从前在星阁的时候，他刚被凌元赶出来，半夜一个人缩在学宫里自闭，原本以为这就是人生最惨了，没想到还能有更惨。饿死还是发疯死？这是一个问题。 　　方游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强行压下要命的恐惧。 　　下来之前，他就明白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无双城言灵没了大可以去别处，犯不着用命去赌一个猜想。但他纠结了很久，还是找上了雪莱。 　　因为他觉着……回程时看到的那些普通人，好像过得比他还要惨。如果城破了，会有很多哭声吧，也再看不到热闹的庆典了，他还想玩打地鼠，还想看相思树。 　　算了，方游心说，大不了下辈子小心点。 　　他被自己想的梗逗笑了，缩了缩脚，蜷成了一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就越来越冷，他搓手取暖却还是冻得发颤，坐下来后就更晕了。 　　但方游意识不到危险，他只觉得，在某一刻，身体深处忽然升起了暖暖的感觉，肚子也不饿了，懒洋洋的困意潮水一样抚平了伤口。 　　好舒服，好舒服。 　　* 　　清晨 　　雪莱刚从湖底甬道出来，便看到自己的女儿带着一堆人在急忙忙找他。思量片刻，雪莱没有直接走出，而是绕开湖泊到后院，这才现身。 　　“城主！城主在这里！” 　　雪潇潇收到信号连忙赶到，扑到雪莱怀里，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父亲！父亲！无双城有救了！” 　　雪莱也有些愣：“龙族回心转意了？” 　　“不，不是，”雪潇潇激动道，“是道衍师兄来了，太一道盟来了！” 　　雪莱赶到客室时，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大臣。他们之前回到家中，还未开始唉声叹气就听闻如此喜讯，立马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无双城此前与道盟关系说不上好，甚至十分冷淡，没想到寄出求援信后道盟竟来得如此迅速，甚至还派出了他们的少盟主！需知道衍不同凌元，向来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除非必要，绝不涉及险境。 　　尤其是他培养出自己的势力后，就更少亲力亲为了。 　　红袖守在门前，没让任何人进去，见雪莱到了才侧身让过，随后对无双城众人道：“道盟与城主有要事商谈，还请诸位避退。” 　　其余人虽然不想，但也只能退去，若是惹怒了救命稻草，他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雪潇潇却拉住了红袖衣角，脸色泛红：“还请姐姐替我多谢道衍师兄，若是无双城得以解困，潇潇以后定然替师兄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她已经看清了，凌元被方游迷住了头脑，已经不可能和她联姻，但道衍比凌元还要优秀，如果她能争取到一席之地……雪潇潇不由呼吸急促，这样，无双城虽然失去了言灵，但有道盟庇护也绝差不到哪里去。 　　甚至，父亲这次也不必受到惩罚。道盟与仙宗颇有不合她是知道的，仙宗要罚，道盟说不定就要保。 　　红袖敛下眼底的讥讽，假笑道：“师妹放心，我必然会转告的，现在还请师妹离开吧。” 　　雪潇潇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里面，这才匆匆离开了。 　　红袖心里冷笑，蠢货一个，竟会以为主上是发了善心的烂好人，还想自荐枕席……呵。 　　与兴高采烈的其他人不同，雪莱也是深知道盟行事作风，因此在看到室内优雅品茶的年轻人时，眉头不松反皱。再看到道衍身边的黑袍老者，瞳孔便不自觉一缩。 　　天斗后期，半步道尊！ 　　“在下道衍，首次得见无双城城主，不胜荣幸，”道衍唇角一弯，“听闻无双城乃是东南最繁华之城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雪莱脸色发青，这句话放在平常是赞誉，放在此时却是讽刺。 　　道衍：“城主不要误会，只是在下素日仰慕无双城，才脱口而出赞词罢了。换句话说，是城主将无双城治理得太好了，才会让魔族也想据为己有。” 　　雪莱冷哼一声：“少盟主有话请直说，我还有事要忙，龙族的殿下也在等着商议守城之事。” 　　道衍折扇轻敲，似笑非笑：“龙族么……他们应该并不打算过多插手吧，城主，你我心知肚明，现在能救无双城的，只有我太一道盟。” 　　雪莱沉默不语。 　　道衍继续说道：“龙族困于东海，道盟并不，西洲乃是道法起源之地，魔族轻易不敢进犯，因此道盟的势力大多投送去了其他洲以作支援，自然不会对无双城坐视不理。” 　　雪莱：“那道盟需要什么报酬？只要能接无双城之危，愿以倾城之力奉送。” 　　道衍抿茶，缓缓道：“只要城主愿事后将无双城让出，让我道盟之人接任，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雪莱闻言气血上涌，面色狰狞：“你要夺走我苦心经营的无双城？插上你太一道盟的钉子？！” 　　无双城在东南是最重要的枢纽，太一道盟要是得了无双城，与散漫的据点不同，顷刻便可对中洲示威监视，煽风点火也是一把好手。 　　道衍却是笑了：“不然，城主想看着身后百万子民一朝沦为魔族口粮，万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雪莱被掐中了死穴，言灵消失已经众所周知，他能因为一丝希望把方游送进密道，对道盟的帮助，也并非不动心……只要人还在，总归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道衍不动声色，终于抛出了最大的诱饵：“城主若是答应，我身后的尊者明日便可出战。除此之外，我重明一族的道尊，也会在一日之内亲临。” 　　室内陡然一静。 　　但出乎道衍和身后老者的意料，雪莱不仅没有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反而慢慢坐下，脸上原本痛苦挣扎的神色也消失了。 　　“你们……要出动道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道衍の心思： 　　A：救无双城 　　B：要无双城 　　C：救方游 　　D：要方游 　　E：其他 　　嘤嘤嘤，小天使们早上好鸭QWQ，三点了我终于写完了。 　　很快进入高.潮，大家期待的都会有！帅气游游在线开挂，让道衍出来溜溜，是看看谁救谁哈哈哈>< 第61章 无双（终） 　　绝望之中, 鲜少有人能抵抗诱惑。 　　只要道尊临世，小小无双城便可起死回生，道盟看似拿走了城池, 但其中可操作性太大，雪莱再努力一下, 说不定就能收回大权。 　　这是一桩十分公平的买卖, 彼此都有得有失，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尤其雪莱已经处于焦躁太久, 他太疲惫, 疲惫到根本无暇细想其中因果, 只会张嘴死死咬住诱饵。道衍便是如此自信, 却偏偏算漏了一点。 　　并非他一人预测到了魔患的结局。 　　“道盟是真心要救我无双城？”雪莱嘲讽一笑, “还是有别的目的？” 　　老者桀桀怪笑：“若不是看在你这破城有几分价值，吾等全当路过, 小儿狂妄，区区一神王便自以为是盆菜了。” 　　话虽如此, 这电光火石间，也足够雪莱将事情想清楚。 　　这是一颗包装精妙的毒饵, 为了不让猎物察觉，甚至提前告知他要付出代价。只是这个“代价”远不止无双城, 而是整个中洲。 　　道盟真正的目的是假借魔族之名扩大战事, 把整个中洲拖下水, 兵戈之气消弭灵气，不到百年九华地位必将有所削弱, 比他们苦巴巴夺下无双城还要收拾烂摊子强多了。 　　更狠一点，道盟直接中途脱手而出，搜刮资源后只留一地鸡毛。 　　什么守卫无双城都是虚的, 道尊一来，情况只会更加难以收拾。雪莱看着神色不动的道衍，心中一寒，若非方游提前与他阐明利害，恐怕现在他也中计了。 　　道衍笑道：“无妨，既然城主不愿做这个交易，我也不会勉强。只是诛魔除暴乃是我道盟本分，还请城主允我这几日留在城内，略尽微薄之力。” 　　雪莱没有拒绝。 　　雪潇潇却误以为二者谈好了，欢天喜地的将这个消息传播了出去，等雪莱发现时为时已晚，全城的子民都认为无双城曙光在前。 　　紧绷到极致的气氛骤然一缓，看着脸上带笑的人，雪莱没有戳破，如果无双城注定滑进深渊，那就让快乐延续得更久吧。 　　次日，魔族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这次出战比上次要好了许多，头顶两位天斗包围魇王，底下龙凤尽出，尽管姬曜和凌元互相看不顺眼，但打出的压制力十分惊人，就连醉芳奴都不能轻易靠近。 　　龙血与凤羽天生与魔族相克，凌楚还算温和，但姬曜和凌元生来血脉中便含有暴戾金气，硬碰硬只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 　　而此次前来，姬曜虽没带上族老，但也允许那勉强称得上是队友的四人跟着，战场上五人配合圆融，已能窥见将来一二成的威势。 　　边打姬曜还忍不住挑衅：“怎么，你身边那个人族死了？这种情况下还龟缩城中？” 　　凌元充耳未闻，凌楚冷冷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天南洲这么有爱心，千里迢迢跑到无双城来保护弱小。” 　　姬曜嗤笑，不欲跟女人争执。仙宗里憋得慌，他过来不过是凑个热闹，顺带舒展舒展筋骨，至于他那堂兄……一开始是要找人，现在就不知道了。 　　但被他盯上，总归没什么好事。 　　又一波魔潮涌来，姬曜凤凰虚影一晃，继续收割战场。 　　此战仍然是无双城惨胜。 　　城内爆发出小小的欢呼声，雪潇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谷长老面色凝重：“又有三股强大气息在靠近。” 　　“什么意思？”雪潇潇问出了口。 　　谷长老没计较小辈的逾越，耐着性子解释：“恐怕是魔族又派出了八阶魔兽。”八阶魔兽对应到妖族相当于天斗，一个魇王已经够呛的了，再来几个，就连他们也会境况不妙。 　　雪莱：“无论如何，我无双城只能背水一战。” 　　雪潇潇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未曾细想下去，头上却忽然一暖。她抬头，正对上自己父亲温和的眼光：“只是……在下尚有一事相求。若真到了那一日，可否请尊者救下我一双儿女性命。” 　　城破之时，无论是龙族还是道盟，最先做的都会是带着继承人离去。雪莱不怪他们，无双城变成今天这样子他责无旁贷，甘愿赴死，只是做人难免会有私心，他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跟着陪葬。 　　谷长老叹息：“尽快做好准备罢。” 　　雪潇潇心慌了，拉住了雪莱衣角：“父亲，道盟的支援不是很快就来吗？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雪莱没有解释，命令属下将女儿锁在屋内，再没有去见她。 　　* 　　接下来这三天，城里又弥漫上了恐慌的气氛。每日都有城民在祈求道盟的支持，但随着时间过去，希望的人不见踪影，外面的魔族反而越聚越多，随时都能发起总攻。 　　底层的士兵数量严重不足，无双城不得已向百姓征兵，包括流民。 　　…… 　　“哥哥，哥哥我要到了一块饼子。”小姑娘笑得两颗牙都露出来了，“里面有肉肉！” 　　但平常会暖暖抱住她的哥哥，此时却只是沉默地笑了一下，他坐在门槛边，把饼子撕成了两片，多的那半给了妹妹。 　　小姑娘还太小，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美滋滋接过吃了。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无双城城主是个大好人！不仅让他们都进来了，还给他们发东西吃。 　　青年抚了抚女孩的头发，轻声道：“柳柳，哥哥要走了。” 　　柳柳睁着大眼睛：“我们又要去哪里呀？” 　　青年：“是哥哥要去，哥哥去打魔族，柳柳就能一直留在这里了，好不好？不用被太阳晒，不用被雨淋。” 　　柳柳点头：“好呀好呀，柳柳和哥哥一起去打魔族！” 　　青年不再说话了，而是慢慢帮妹妹扎了一个漂亮的辫子，最后戴上一朵丝绢做的假花。他的手粗糙而温暖，柳柳很享受的蹭了蹭。 　　从出生的时候起，柳柳就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相依为命的就是哥哥。不过小姑娘丝毫不觉得苦，在她眼里，哥哥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每几天就能打到小兔子吃！ 　　夕阳很深了，青年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暂时收容他们的避难所。 　　柳柳啊了一声，抓着半块饼追了出去：“哥哥哥哥，你的饼！” 　　可小姑娘头转了一圈，终于还是找不见他的哥哥了。 　　…… 　　无双城承诺，谁若自愿守城，事后他们的家人不仅可以留在城内，还能得到一笔丰厚奖赏，足够后半生衣食无忧。 　　青年混混沌沌做好了登记，混混沌沌坐到了城墙。 　　周围的人和他一样，全是未曾受过训练的流民，穿着最低级的铠甲，等待明天“冲锋”的号令。说是前锋，但青年心里明白，他们就是争取时间的炮灰罢了。 　　饶是这样，他摸了摸身上的料子，还有些不舍。 　　他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在冬夜竟然一点也不冷，要是之前流浪途中能捡到一件，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黎明将近，青年才浅眠过去，但很快响彻全城的钟声惊醒了他—— 　　“魔族总攻来了——” 　　“魔族总攻来了——” 　　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青年心如擂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跑下城墙的，又怎么站在了洞开的大门前。数百数千个人挤在一起，像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青年大口呼吸，他全身都是汗，甚至恐惧到握不住自己的武器。 　　“城门开——” 　　一缕天光乍现，潮水般的咆哮声刺破耳膜，黑压压的魔族大军离他们就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青年闻到了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他疯狂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着往前冲。 　　冲！ 　　* 　　总攻的扑杀比之前惨烈数十倍，醉芳奴祭出了战鼓，低等魔族被激发出了狂化的状态，变得不惧疼痛，更加凶暴，最前沿的人几乎是一照面就死了一片。 　　“先解决她！” 　　众人都盯准了醉芳奴，但是她身边先天不少，行踪又诡异难测，一时之间难以抓住。而云端之上，除去魇王之外的三个天斗也终于来齐，谷长老被迫以一牵制三，看着和魇王不痛不痒交手的半步道尊，眸中怒火丛生。 　　忍无可忍传音道：“阁下要打不打？” 　　道盟的老者依旧老神在在：“打。” 　　手下却有意无意躲开了魇王法光，让本就支撑艰难的结界结结实实吃了一击。老者眸中寒光乍现，既没法把道尊拖下水，那无双城变成死城也不错，没了城主没了反抗，正好给小辈练手。 　　越来越多的攻击打在结界上，谷长老分身乏术，众人只能眼看着流转的天幕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与此同时，城内数十位阵师轰然倒下，口吐鲜血。支起如此之久的天阶结界，早已掏空了他们的精神力，再无力回天。 　　雪深脸色灰败，拉起雪潇潇的手朝城门奔跑，之前父亲便有交代，结界一旦被破他们必须立刻登上城楼，与龙族一齐离开。 　　城内到处都是绝望的尖叫，人群朝中央涌去，仿佛这样就可以离魔潮远一点点。结界在以可怕的速度寸寸掉落，即使他们再不愿意，也终于在承受天斗全力一击后化为齑粉。 　　纷纷扬扬的金光落下，就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却无人欣赏。 　　内城此时，就如一只剥了壳的鸡蛋，即将迎来它注定的命运。 　　诡异的寂静中，魔族率先反应过来，兴奋地想要冲上城墙！没了结界划出保护圈，任凭龙族人再多也无法守住，更何况他们已经折损不少人手。 　　凌楚十分冷静：“必须退了，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凌元剑光一扫，将数十个魔族斩成两半，沉声道：“方游还在里面。” 　　凌楚吃了一惊：“我以为你派人提前带他离开了，他竟然还在无双城内？”事到临头去哪里找，只怕谷长老也不会同意。 　　而另一头，道衍站在城墙上，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几日他一直在内殿炼丹，轻易不现身，此时遥遥感应到双子的气息，眼眸微眯。 　　可惜了……没能把他们的命也留下。 　　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道衍神色淡淡，偶有不长眼的撞到他身上，全被红袖斩了干净。姬曜倒是还在战局浪，与其说救人，不如说他享受执掌杀伐的过程。 　　忽的，空气一震，神王陨落的神光爆炸开来，圣人威仪镇压四方，暂缓了魔族进攻的步伐！ 　　红袖瞳孔略缩：“无双城城主……自爆了！” 　　* 　　雪莱浮在半空，看着这一切。 　　他的城池、他的子民都在被撕碎，对一个城主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耻辱的事情。但感受到从经脉爆开的巨大痛苦，他的眼眸却慢慢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他能相信的，或许就是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父亲！！不要！！” 　　但雪莱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魂魄化作明亮的光芒，像一只雪貂趴伏在内城，长尾一扫圈住子民，朝进犯的魔族一声怒吼！ 　　自爆不同于其他死法，力量虽能短时间大幅提升，但其代价是魂飞魄散。 　　天地间，他将什么都不会剩下。 　　道盟老者回到道衍身边，语气怪异：“何必呢，这帮凡人早死晚死都得死，为此绝了自己道途，真是愚不可及。” 　　道衍却心里一动：“留下看看，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雪貂虚影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个方向，那是一汪波光潋滟的大湖。 　　终于，在它快要消散之前，它看到了那个人影—— 　　披着晚霞，正朝他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感谢在2020-06-21 03:16:15~2020-06-25 00:3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丁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在下来了 　　“出来。” 　　他站在树下, 侧过脸，看着身后的黑暗。 　　没有任何生物回应，但他知道, 里面藏着一条长蛇般的暗影，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跟在了后面。 　　“不出来？” 　　他手指触摸上面前干枯的巨树, 翻起一片皲裂的树皮, 指尖用力，折断了—— 　　奇迹发生, 数不清的光芒从树根涌起, 像水波一样朝外扩散, 纯白笼罩了这片土地, 新雪落在了他赤.裸的双足上。 　　树重焕生机, 开出了五瓣紫花，这绚丽的颜色让早已习惯黑暗的窥视者愣住了, 它匍匐在地，却露出一点儿着迷的瞳光。 　　没有再逃。 　　“喜欢吗。” 　　他转过身来, 看着暴露在白光中的漆黑肉条，轻笑了一下。 　　遥远的风中传来了细碎铃声, 掠过天光与云影的交界，擦过高山深海, 却在这一丝的缝隙中, 被它悄然捕捉到了。 　　它盯着这个奇怪生命, 奇怪于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色，他虽然不知道“笑”是什么, 但本能觉得危险，不由低低咆哮一声。 　　他却并不生气，他对它说： 　　“我是人族。” 　　…… 　　…… 　　数个泊度后, 一切归零，唯有这个事实终于成为了事实。 　　* 　　夕阳像血一般艳红，却没有在这个凛冬很快散去，四年前的情景再现，整个中洲都陷入了停滞的黄昏中。 　　上一次，还是清灵山禁咒被人闯入，浩瀚的灵气上涌冲翻天幕所致天地异象。 　　所有人都不由停下了动作。 　　道衍眼神晦暗，然而他才刚显出端倪，那个少年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即使隔了很远，他的脊背也控制不住一绷。 　　妖核有如烈火灼烧，道衍竭力压制住化为原形的冲动，忍到指骨嘎吱作响。 　　直到少年移开目光。 　　他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衣衫微乱，长发凌散，但再无人能忽视他的存在。只是一晃神，天地间便好像多了这个人，静默而平凡。 　　不断有魔族越过城墙涌来，只因雪莱魂灵盘踞内城才阻止了惨事发生，此时这最后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城民绝望地抱作一团，低声抽泣。 　　“方游？”凌楚有些犹豫，她想冲过去把人带回来，却始终迈不出一步。 　　但很快她就不用纠结了。 　　方游无视了所有人群，径直走出了结界—— 　　刹那间，空气一滞，周边的魔族疯狂地撕咬上去，却在将将要触碰到人的时候落空，就在那只差毫米的缝隙中，他腾空飞了起来！ 　　恍若万物开道。 　　这绝不是普通的御空！ 　　道盟老者瞳孔猛缩，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测，几欲出手将其击杀在摇篮之中，却瞬间被一道神念桎梏住。他浑身一颤，认出了神念的主人，再也不敢放肆。 　　想不到……想不到九华宗主竟亲自来了。他袖手旁观到现在，难道就是在等这一刻？ 　　交锋只在瞬息，除去老者和隐蔽在空间之外的宗主无人察觉，众人的目光全在底下。那些魔族像是完全丧失了对城里人的兴趣，江流奔海般追在少年身后，场面极其壮观。 　　在魔族离开的那一刻，雪莱魂灵终于散去，星辰重归天空，微光弥散。城中子民还未从劫后余生的惊喜中缓过来，眼眶便红了。 　　无论如何，城主永远是他们的城主。 　　在最后的时刻，唯有城主从没想过抛弃他们。 　　* 　　内城离城墙并不太远，很快方游就落在了最高的城头上。 　　他赤着脚，先是脚跟轻轻着地，细腻的皮肉贴在温良的石壁上，轻盈得像是一只白鸟。 　　“无双城”三个石制的妖族大字就在他的脚底，因为历经风霜已有些许裂痕，却无损其远古的威仪，反而愈加沉厚。 　　战局仍旧混乱，却因为他的到来有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拱卫在他的旁边，击杀想要爬上来的魔族。凌元犹为凶猛，白色的龙身盘踞在少年身边，不容许别人接近。 　　“有意思。”道衍折扇一开，也加入了战局，原本以为已经结束，看来现在另有转折，怎么能不看到最后？ 　　雪深有点吃惊，他猜测之前道衍躲在城内炼丹是因为实力稍弱，没想到如此强悍。道衍的扇子有异，能化出墨色灵纹，再徒手捏诀，两相配合即成大范围的杀阵，自身却立于中央，不费吹灰之力。 　　雪深还想再看，却被雪潇潇拉了下去，与无双城残部聚集，同样尽全力诛杀魔族。 　　雪潇潇咬牙望向上面，她的眼泪还未干，但面上已是坚毅之色。如果方游真的能救下无双城……要她做什么都行。 　　醉芳奴浮在半空，兴奋得喘气，指着方游狂声大笑：“徒劳之功！你今天逃不了了！” 　　魔族有四个天斗级别的大能在此，只要腾出手一个就能把少年抓回去，对面人多势众又如何？神王以下皆是蝼蚁，东南这块地，迟早被他们踏平！ 　　但无论她如何挑衅，方游始终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从开始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像是活的，又像是死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醉芳奴心里一跳，发现对方在看着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饶是时刻与**相伴的她也无法理解，深得像倒映的湖海，无数游鱼从其中眺望，却没有一头留存记忆，只是单薄的剪影。 　　这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谷长老拦不住所有天斗，很快就有一个突破了封锁，血瞳盯住了方游，撕裂空间冲了上去——醉芳奴顾不得太多，紧随其后，他们的速度太快了，电光火石间根本无人能够拦截。 　　凌元足够近，但他不够强。 　　天斗与化元的差距，血统无法弥补。 　　近了…… 　　更近了…… 　　纯黑的眼瞳折射出金红的天光，就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一场盛大的黄昏。 　　草木、水泽、微光。 　　小动物纯净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云端上的人面容扭曲，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悲痛欲绝，他们砸下灭世的天火，毁掉一切胆敢延续的智慧。 　　本不该是这样。 　　他想。 　　他们原本也如此低贱。 　　方游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一点儿人的神光，他听到了遥远地方的细碎铃声，在这百万年后再次重演的时刻，终于有勇气再次说出那句言灵：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最高等级的防御，是牺牲。 　　无双城的言灵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萎缩在了流沙中，它最后的用途，就是从内到外的燃烧，在毁灭中重现它曾经的辉煌！ 　　天地停滞了一瞬间，云层彻底消失，只留下翻滚的红色，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正在逐渐逼近。魇王率先察觉不到不对，朝着醉芳奴大吼：“快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蛰伏已久的力量终于从湖底完全崩裂出来！强烈的光芒直冲云霄，浩瀚到难以言喻的威压瞬息之间突破了无双城整个疆域，并以极快的速度传导出去！ 　　雪潇潇嘴唇颤抖：“言灵……炸了。” 　　冲在最前的天斗眨眼化为飞灰，醉芳奴惨叫着倒飞出去，很快也彻底湮灭，只剩下一件明艳灿烂的衣袍。这并非修士能够到达的层次，言灵引动的是天地规则，在铭刻最基本的逻辑之后，基本无人能够改变过程。 　　因为它并非物理层次的过程，而是语言上的过程。 　　譬如[鸡蛋熟了]，并非需要现实中的鸡蛋熟了，而是意识速度上的鸡蛋熟了，连接现实与意识之间的，便是言灵。 　　灿金色的光芒海啸一般从无双城出发，席卷整个东南，它是一道极度排外的防御咒，针对的种族自古到今从未变过，哪怕对手早已面目全非，却也毫不妥协。 　　魔族进犯东海，是因为禁咒消弭。 　　魔族进犯东南，是因为绝句消失。 　　但一旦忌惮的东西重现于世，它们便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折损—— 　　东南的来不及逃逸的魔族，全军覆没。 　　金色流转在天空，这个引爆言灵所换来的超级结界足足在东南覆盖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中，九华仙宗以超高的效率重塑了防线，各个城池总算抓住了最后的机会，不说握手言和，起码一致对外。 　　而方游这个名字，也将彻底响彻九洲。 　　* 　　金芒虽然不针对妖族，却也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震慑，几欲跪下。 　　但相比方游，他们还是轻松太多。 　　言灵的反噬几乎全落在了他身上，血肉之躯渗出紫红的血液，那是内里肺腑遭受重击的预兆。他的魂魄再度被撕裂，还未张嘴，便有大块大块的鲜血溢出。 　　方游终于支撑不住，从高台跌落。 　　在即将砸地的最后一刻，有人从后面紧紧锁住了他，隐约中，他看到了一缕带血的银白长发。 　　好暖。 　　作者有话要说：　　麻麻鸭，终于写完了！无双城大副本√下面整几章甜甜的日常调剂下嘿嘿。 　　因为进入考试周，到七月中旬可能更新都不太稳定，但一定会坚持写完哒>< 　　抱紧我的小天使=v= 　　感谢在2020-06-25 00:37:17~2020-06-28 03:1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半截胡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拉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在下变成宝贝了 　　劫后的无双城焕发了全新的生机。 　　凛冬似乎一夜之间就走入了尾声, 废墟上长出了嫩绿的小芽，细雨滋润，万物生欣。 　　雪潇潇伸手接住落雨, 有些迷茫：“暖季来了吗？”按常理说应该并没有那么快，而且这些缓慢生长的植物……在暖季, 他们基本一天就长成了, 现在却只是抽了个芽。 　　周秉玩笑道：“总不会是春天来了。” 　　雪潇潇转过身：“你们要走了？” 　　周秉点头：“任务完成，没有久留的理由。”这次任务明显超出了范围, 他们每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 足够他修炼到天玄。 　　雪潇潇露出了点高兴的神色：“恭喜你。” 　　她并不打算回仙宗了, 无双城百废待兴, 她要留下来帮助雪深理清内政。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外城小国, 即使无双城牺牲再大，没了父亲支撑, 都会陷入危局，她不能置身事外。 　　周秉理解, 不由叹了口气：“师妹保重。” 　　“你也是。” 　　周秉很快去往江口登上云舟，与他们来时不同, 这艘云舟是九华仙宗专供精英弟子出行的法宝之一，不仅防御惊人, 速度也极快, 只需十天便能回到宗门。 　　周秉能上去, 全是托了方游的福。 　　观星台站了个人，见他上来, 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了师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起来活像是死了老婆。” 　　周秉背后发冷, 遥遥一拜：“祝师兄。” 　　台上人正是诸法刑地的首席弟子祝情，黑袍乱发，嘴里衔着一根草，虽然做派放肆，但无人敢置喙。 　　周秉早就听说过他的凶戾大名，不敢接话，木头似的站在原地。气氛越加凝滞，周边数十个黑衣弟子也看了过来，皆是面无表情，杀气冲天。 　　祝情无趣地拍拍手：“滚吧。” 　　周兵如蒙大赦，立刻回了房间，在塌上打坐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决定此后十天除非必要绝不出门。 　　船上除了法阁的人，还有不少龙族子弟，部署之严，保证放不进一只蚊子。 　　而回程之所以这样，全因为云舟上躺了个人。因为他的归属，无双城在三天前差点再受一次灭顶之灾。 　　* 　　三日前 　　城主府 　　“朱统领来的倒是时候，”谷长老话里辨不出喜怒，“再晚几天，恐怕人都走光了。” 　　大殿里坐得满满当当，龙族一边，道盟一边，双方气氛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会打起来。西洲代盟主朱厉在言灵爆发后次日就赶到了中洲，战甲染血，气势冷厉，给道盟众人下了一剂强心针。 　　赤磷面无表情，同样寸步不让。 　　四年前太一道盟就与九华正面交锋过，意图双方心知肚明，虽没摆到明面，但龙族也知晓几分。 　　是为了一个人族。 　　龙族虽向来与道盟不合，但原本也不想掺和进去，直到昨日见识到了人族的特殊——早已消失的言灵，竟被方游在短短时间内凭着残存线索学会，那可是绝句级别的术法！就算他只是引爆了言灵，日后再无法到达这样的效果，也无损他的价值。 　　东海苦于魔患，要是能将他带回龙族……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办法。 　　最次，也绝不能落到道盟手里。 　　道衍脸上也没了笑意，若以前他只是想得到方游这个助力，经此一事后便成了必须。 　　任凭九华仙宗之前如何掩盖，现在方游与言灵本体存在共鸣都已是公开的秘密。绝句可没有天纹拓印，这样可怕的天赋，将来他还能做什么无人得知，必须提前握在自己手里！ 　　姬曜眸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懒懒站在了道盟这边。 　　朱厉声若洪钟：“一切有关言灵之事，皆在道盟管辖范围。这少年必须带回道盟调查，还请龙族不要阻拦。” 　　凌元坐于前方，对上朱厉巍然不惧，闻言开口道：“方游是九华弟子，龙族贵客，道盟想请他做客，也得让他醒后自己抉择。” 　　朱厉被小辈驳回，即使对方是龙族的少主，也不由心中生恶。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听闻那少年身受重伤，他立下大功，道盟有意让他入悟道池修养，想必会比其它地方恢复更快。” 　　围观的无双城众人并不知晓其中内幕，真以为道盟是惜才，对救了无双城的方游他们是真心感激，因此听到有这样的好机会，都不由看向龙族。 　　悟道池是西洲兴起的根源，历来能进去的修士屈指可数！ 　　道衍击掌：“龙族虽多宝地，但杀伐之气过重，方游若想治愈道伤，还是西洲最妙。” 　　凌楚忽的冷笑：“行了，装来装去累不累，诸位想要方游做什么，心里面都有数。话摆在这里，道盟想从龙族手里抢人——” 　　“不可能。” 　　气氛再次凝滞。 　　朱厉平静道：“是吗。” 　　话音未落，天斗的威压便陡然爆发开来！谷长老冷哼一声，拂袖拦住，跟在道衍身后的老者心念一转，同样出手，不过只用了三分力。 　　这一下就如在油锅炸了一滴水，双方齐齐亮出武器，剑刃铮然作响，杀气冲天。眼看着混战即发，却忽然有一股更为恐怖的妖力席卷了大殿！ 　　朱厉眉心一皱，全力抵挡针对他来的道意——两股力量相撞，看似平平无奇，比个凝魄发出的法光大不了多少，但其中蕴含的规则之力不禁让围观者胆寒。 　　这是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力量，一旦爆开后果不堪设想。雪茵冷汗淋漓，眼疾手快支起结界，妄想最大可能降低对无双城的影响，却因为过于悬殊的实力很快蒸干了妖力。 　　好在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朱厉抵不住“微小”的道意，硬生生吃了进去，顿时全身一震，嘴角溢出一滴鲜血。 　　“统领！” 　　“统领！” 　　挥开围上来的道盟弟子，朱厉目光阴沉，看着大殿门口出现的青年，或者说是他亮出的令牌。 　　九华，诸法刑地。 　　来得如此之快，果然早有预谋，九华仙宗以无双城作饵阴险至此，与他们差不了多少，竟还有蠢物推崇，当真可笑至极。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能轻易制服天斗的……只有道尊。 　　年轻弟子身体发僵，总觉得有一道神识从他们头顶扫过，却不敢动作，生怕引起云端尊者的注意。 　　祝情难得有几分正经，朝朱厉执了个弟子礼：“传阁主令，即刻带走我门下弟子，不得有误。” 　　“违者，杀无赦。” 　　* 　　中洲毕竟是九华的地盘，即使姗姗来迟，却若雷霆之威。 　　西洲势力虽强，但要朱厌在这短短时间内出动一位道尊，仍是无稽之谈，何谈还有姥毒和盟主的刻意阻拦。 　　诸法刑地的尊者亲临，结局没有悬念。 　　…… 　　出发时间推迟三日，是因为方游伤势恶化。 　　凌元不间断地给他输入真元，才稳住这人一口气，直到现在堪堪脱离危险。少年的身体滚烫，整个人都陷在锦被中，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胸膛只有一点儿轻微的起伏。 　　偶尔，他的嘴角还是会流出紫红的血沫。 　　凌元握着他的手，很久没有分开。 　　周围运灵的云阁弟子收了阵法，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松下，一人离去前嘱咐道：“他不能用灵药，我们需要去寻找其他办法，这里便交给你了。” 　　言灵不能治愈方游，因为反噬的存在反而会加重伤势，这些云阁弟子只能十分小心地输入自身妖力，但效果远没有这位龙族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仿佛天生契合，旁人的妖力，少年只能接纳两成，但凌元的，他却能接纳七八成。 　　女弟子摇摇头，将门掩上，屋内很快又安静下来。 　　只有一缕阳光落下。 　　凌元额头轻抵着少年的，淡金的眸子平静如初，其中的爱恋和珍视却无人会错认。许久，他终于轻轻缓了口气： 　　“方游……” 　　“方游。” 　　快点好起来吧。 　　* 　　暖风拂过，云舟终于打开结界，朝云霄飞去。 　　无双城的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驻足仰望。雪潇潇站在人群中，雪白的裙裾沾湿了尘土，却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 　　无论身在何处，她都为他祝福。 　　也仅此而已了。 　　风渐渐高了，午后的阳光温暖而醉人，空气中还有泥土的芬芳。人们互相扶持，小孩搬着木头，小女孩握紧了手中的花，草帽却被卷走，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柳柳！快过来！” 　　“哎，哥哥！” 　　这是座新生的城，名叫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还有几章二卷就要结束了，不知不觉写了快二十万，好高兴！ 　　下午清收，看着刷刷掉的收差点自闭，好在现在回来一点了QAQ，要小天使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第64章 在下睡在桃花里 　　两月后 　　暖阳照耀, 天空格外清朗，内门万里无云，唯有鸟雀啁啾飞过。 　　之前无双城掀起的波澜早已平息, 经历此事之人皆缄默不语，加之那风暴中心的少年又被接进了云阁治疗, 与世隔绝,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去谈论了。 　　无论如何，一切总有长老决断, 他们凑凑热闹就罢, 真要去涉入, 也没那个胆子。 　　所以, 也就没多少人知道今天方游“出院”。 　　…… 　　方游美滋滋地走在云阁下山的偏僻小路上, 踩踩草，摘摘果, 再跳一跳，慈云跟在后面吃个不停, 亲昵地蹭着他的背。 　　方游在溪边给他洗嘴，自己也叼了根芦管, 吸出了点甜味儿。 　　山上雾很重，他抬头, 还能看见山顶隐约的楼顶。 　　云阁离其他三阁最远, 颇有世外隐居的意思, 阁内深处有一方灵潭，是直接从云湖天池引过来的, 据说对治疗反噬很有效。这两个月他都呆在那儿，饿了就啃一口谭边老树结的桃子，其他什么东西都接触不到。 　　云湖老人亲自给他治伤, 方游刚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就放开了。 　　无他，这老头又话痨又混，相处久了什么仙风道骨都是假的，每天除了梳胡子就是睡大觉，还要方游陪他聊天，车轱辘话滚几圈也不嫌烦。 　　方游好奇之下拽过他鬓发上的小花花，发现竟然是和头发连在一起的，就有点好奇老者的本体是个什么树。 　　慈云“呦呦”两声，鹿眼盯紧了某棵树上的果子。 　　方游被打断思绪，眼角一抽。自从跟了他，慈云就有点横向发展的趋势，偏偏还懒得不行，要什么一定要方游喂，绝不脏了自己的蹄子。 　　“……”还能怎么办，方游只能爬树摘给它。 　　一人一鹿就这么一路吃一路玩，不知不觉便到了山底。经过一个转角时，方游脚步微顿，远远看到了路边站着的人。 　　暖风吹低了山野，耀目的金色下，少年银白的长发闪着细碎的光，眸光同样静静地看着他。 　　和以前不同，方游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见鬼的友情，这人至始自终可能就没把他当朋友……可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又穷又菜，还活不长，就算是玩玩儿，寻常人也会找个妖媚知趣的吧。 　　更不要说凌元这样的身份了，想要什么没有。 　　他甚至是个男人，男人抱起来有什么舒服的？ 　　方游眼神复杂，终于还是走到了凌元面前，他挠挠头：“是在等我吗？那我们走吧。” 　　凌元嗯了一声，自然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方游心跳漏了一拍，为这人的流畅动作震惊了，他耳根发红，想挣开，却被握得更紧。 　　“走吧。” 　　方游被牵引着往前，路上风景如画，他却没什么心思再欣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上。周围都没有人，可他还是紧张，手心冒出了一层汗。 　　“伤势如何。” 　　“啊，都好了。” 　　凌元漫不经心道：“你在害怕什么。” 　　“什么？”方游哽了一下，“我没害怕。” 　　他们正穿过一片树林，小溪弯弯，青苔丛生。凌元先去了对岸，虚伸着手接人，方游一蹦跃过去，两只手再次交握在一起。 　　两人也挨得很近。 　　凌元没再走了，垂眼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真的？” 　　方游太清楚他这样的神色意味着什么，心里发毛，下意识想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拉进了怀里， 　　十指相扣。 　　* 　　树林投下一片片光斑，细小的灰尘触到了慈云的鼻尖，又被小鹿湿漉漉的吐息吹走。 　　它悠悠的站在草丛，大眼睛盯着团成一堆的兔子，兔子们像喝醉了酒，滚着滚着就滚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上。 　　终于如愿以偿蹭到了让人着迷的气息。 　　龙刻意放出的气息。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先是树前，后是地上。 　　青草的芬芳融入缠绵的吻中，少年的袖袍滑落，露出光洁的小臂，茫然无措地搂着龙的脖颈，指尖还沾着一点泥土。 　　俶尔，他被带着翻了个身。 　　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吻太舒服，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只想一直继续下去。凌元在光下惊人的俊美，银发微乱，金色的眼眸海一样幽深，好看极了。 　　真好看。 　　方游自己低下了头。 　　“好乖。” 　　恍惚间一声轻笑。 　　却是有人缓缓解开了他的腰带。 　　…… 　　…… 　　阳光倾落，漂亮的少年躺在细软的白衣上，手臂微遮着日光，但反将鱼一样优美细腻的身体展得更开了。 　　自此，至死方休。 　　* 　　黄昏日暮，慈云动了动耳朵，看见草丛走出的人，呦呦两声迎了过去。 　　它独自呆了一下午，起初还会因为听到抽泣声过去看看，后来就被挡在了结界外。若不是感应到主人平安，慈云早就回头去找云湖老人了。 　　出来的是凌元，怀里抱着自暴自弃不想说话的方游。 　　他的脚趾都有些磨红，双腿更是站不起来，此时裹在狐裘里，眼尾仍然带着湿润……虽然没做到最后，但方游已经被欺负得够惨了，回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打死他都不和凌元独处了。 　　回去就搬家，回去必须搬家！ 　　凌元不知道怀里人在想什么，他面容清冷，妖力自动凝成结界，带着人腾空而起。慈云紧随其后，却始终落了半步的距离。 　　凌元的速度又快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方游便被放到了软塌之上。被放下的时候，他轻轻吸了口气，不自然的缩了缩腿。 　　“怎么了。”凌元眉头微皱，就想扒开他的衣服检查。 　　之前已经仔细看过一次，并无伤处才是。 　　龙族于情，事上向来不羁，凌元已经非常尽力地控制自己，毕竟人族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受伤。 　　方游立马抓紧了自己的衣领：“没、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在看到对面人越发冷凝的脸色后心里一抖，还是嚅嗫地说了出来：“布料碰到了……有点，咳，有点痛。” 　　他被碰过的地方敏，感得吓人，方游怀疑是龙涎影响了他，这衣服已经是灵蚕丝做的了，现在却还是磨得他难受。 　　可恶，龙族的体质是什么玩意儿，催.情就算了，还附带持续伤害的。 　　方游又羞耻又委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 　　凌元眸光淡淡，手指捏了捏少年的下巴：“要沐浴么。” 　　方游拍开他的手：“不洗。” 　　然而心里可耻的动摇了。 　　凌元看穿这人的心口不一，没说什么，直接抱着他去了莲华秘境。烛龙受驱使翻滚，池内水温上升到了合适的温度，经过细心的侍.弄，方游终于觉得好受了不少，神情也松动下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方游在床上吃了丰盛的一餐，心情就又美滋滋起来。 　　他向来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有点值得开心的，眼睛都会弯起来。凌元在一旁看着，心中蓦然一软，嘴角也带出一丝笑意。 　　复又很快收起。 　　方游风卷残云般吃完，将碗筷叠得整整齐齐，看到窗边的凌元时不由一愣：“你怎么还没走，呵。” 　　“……”也是典型的翻脸不认人。 　　凌元慢慢走近，看见少年骤然紧张起来的神色，指尖摩挲：“明日小聚，庆祝你身体恢复。” 　　方游愣了愣：“和谁。” 　　“仅我们四人。” 　　方游放了心，没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就好，于是点点头同意了。他看着凌元，忍不住说：“我要睡了。” 　　凌元：“好。”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动，方游仰着头看他，还没出声催促，眼前就又黑了下来。 　　…… 　　熟悉的温度再次卷来，这一次，身体的记忆还在，唇齿温顺张开，承受着征伐和怜惜。 　　又是一个缠绵的吻。 　　* 　　凌元离开的时候，方游还没反应过来。 　　岛上的桃花又开了，香气浮动，和月色一起笼罩进来。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是被赶出西山居的方游，还是被亲吻的方游。 　　人生，当真很刺激。 　　方游碰了碰嘴角，还是没法理解。 　　半晌，他埋着被子滚成一条，终于在悠然的桃花中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拐拐你的火车头，没到最后！ 　　终于二十万字啦！ 　　二卷结束倒计时，要到最后一章啦><，希望在我考试前能写完二卷，这样就心无旁骛了。 第65章 在下回到星阁了 　　清晨, 蒙蒙的光刚洒在桃林，方游就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推开木窗, 探出了半个头。凌元正在外面练剑，看上去很认真, 方游打了个哈欠, 还是觉得有些困，又不想睡, 索性趴在窗边看他。 　　清晨的风舒服极了, 他眯着眯着, 整个人都歪了一半, 长发落在外面, 像个懒怠梳妆的姑娘。 　　“姑娘”心想，明天就去剪成寸头, 老遮着他脸，不方便。 　　他正默默计划今明两天的事, 就看到凌元收了剑，缓步走到了窗前：“不练？” 　　方游回想起了被小石子支配的恐惧：“下次一定。” 　　就算他们暧昧到这种地步, 他也不觉得凌元会手下留情，练剑还是以后再说吧, 先让他缓缓。不然白天嗷嗷叫, 晚上也嗷嗷叫, 这反差谁顶得住。 　　凌元俯下身，在少年脖颈嗅了嗅：“懒。” 　　方游连忙抵住他：“打住, 不能再亲了，我才刚好点。” 　　但这显然没什么作用。 　　…… 　　或许是从前压抑得太狠，□□的口子一旦打开, 就格外汹涌。方游手指嵌入木台，躲不开，逃不走，他觉得凌元就像一头野兽，穿上了衣服可以伪装得不错，现在却已经忍不住要露爪子了。 　　小聚被迫取消，方游的衣服又没了一件。 　　甚至在这今后四天，他就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明明上一刻还在椅子上看书，下一秒就躺在了书上。或许是龙族天性，凌元尤其喜欢幕天席地，在窗台，在桃林，在每一处日光最好的地方，他都被仔仔细细地看过。 　　没有一寸皮肉例外。 　　他不着寸缕，对方却衣装整齐。 　　方游被逼出了眼泪，一脚踹了过去，脚踝却落入了一只手中。 　　“啊！” 　　他现在真是十分庆幸自己还没成年，凌元再过分，也没有真上了他。 　　* 　　“怎么了？”凌楚疑惑道，“方游游？” 　　她刚进来时就发觉少年状态有点不对，不仅偶尔会恍神，耳根还红红的……凌楚眼睛一眯，他身上的气息也变了，现在恐怕只需要出去转一圈，内门的人就都会知道是谁给他打下的烙印。 　　方游回过神：“没事。” 　　说完又啃了一块肉，顿时被美食治愈了。 　　这顿饭十有**是青鳞做的，以前他焖鸡时青鳞就在旁边看，现在这个味道也差不了多少了。 　　青鳞同样嗅到方游身上的气息，沉默不语，手指微微摩挲着酒杯。 　　凌楚盯着凌元，在接触到一双寒凉双眸时心领神会，却撇了撇嘴。他这臭弟弟看不出来啊，还懂得调.教自己的伴侣。 　　需知一般情况下，外族人没经过专门的“训练”，不管是男是女，都绝计受不住龙族的索取，或者说过程会非常痛苦。 　　只是这事一般是交给龙宫里的长者，没想到凌元亲自做了。 　　啧，烦。 　　小宴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过去，凌楚远没有平常热情，青鳞也不说话，结束后两人匆匆道别，顶着冷漠脸离开了。 　　方游眼睛闪了闪：“我要去星阁一趟。” 　　他在这里呆了一年，现在总算可以回去了。在星阁他的朋友不少，这么久不见还是怪想的，也不知道如意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凌元并没有反对，只是神色微顿：“一起。” 　　方游点头：“好啊。” 　　从内门到星阁相隔数千里，上一次新弟子是乘灵雕穿行，这次方游直接坐了慈云过去。凌元对这条路颇为熟悉，有他带路，大半日的功夫他们就看到了星阁塔尖。 　　短短一年，竟有隔世之感。 　　新入门的弟子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像雨后长出的蘑菇，见到他们，脸上都不由露出好奇的神色。慈云喷出一口气，仙雾缭绕，小弟子们顿时“哇”的一声，齐齐退远了三四步。 　　方游无奈：“别闹。” 　　星阁正是散学的时候，满天云霞衬着玉色学宫，倒映在粼粼波光，如记忆中一样美不胜收。方游不自觉笑了，从前觉得很大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小了。 　　十二岁的时候他哪儿也去不了，但如今翻过山岳，也只在一念之间。 　　这么一想，方游还有点小骄傲。他现在也是看过大场面的人了，明天跟敖冕律秋喝几杯，再和师姐吹吹水，也体验一把衣锦还乡的快乐。 　　这么想着，他就乐淘淘地往南苑飞。 　　完全没有注意到凌元眼底细微的波动。 　　站在熟悉的小院前，方游深呼一口气：“我回来啦！熊大哥，师姐，你们在吗？”他推门进去，立马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花岚。 　　“小师弟？！你回来了？” 　　院内顿时热闹起来，松许和卷扬闻声下楼，几人见面先是结结实实抱了一下，然后就互相簇拥着进了里屋。凌元没有现身，独自立在树顶，神识却一直关注着里面。 　　一年过去，院内多了几个新面孔，方游态度友善，很快就消了彼此的隔阂，收获了三双星星眼，陪着他吹水。他从内门讲到无双城，什么秘境考验，什么魔族大战，听得众人激动不已。 　　卷扬腼腆道：“小师弟很厉害。” 　　方游嘿嘿两声：“那是，我是谁！对了，其他人呢，还没回来吗？” 　　松许叹气：“熊七大哥在一月前就离开了，他的贡献值没攒够，进不了内门。不过听他说有别的学府愿意收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方游怔了怔：“这样。” 　　“你走了之后，乾苑的敖冕倒是时时来看看，我们能知道的一点消息，也是他告诉我们的。律秋人也很好，多亏她的照顾，我们在南苑称得上逍遥自在。” 　　不过松许清楚，这都是托了小师弟的福。 　　方游捧起碗，咕噜咕噜灌水：“那师姐呢？” 　　但这一次，直到他放下碗，都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方游心里一跳，看向花岚：“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师姐出事了？” 　　看他的表情顿时变了，花岚连忙摆手，神色透出点茫然来：“不是，小师弟，是哪个师姐？” 　　方游跟她同样茫然：“如意啊，如意师姐。” 　　却没想到花岚更困惑了：“如意？这……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方游呆在了原地。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听不见东西了，看着周围人或担忧或疑惑的神情，大脑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手在搅动。 　　“如意，就是如意师姐。” 　　* 　　方游推开人，堪称惊惶地跑上了楼。 　　走廊的花盆早已不见，原本属于那个软萌兔子的房间却上了一把大锁，沉积了厚厚的灰尘。 　　“小师弟？你到底怎么了？这间房自八年前就没人住了。” 　　方游神色一厉，直接出剑砍断了锁链，猛地推门进去—— 　　四下皆空。 　　里面的确已经许久未曾有人住过了，青苔悄然爬上了墙角，桌上的油灯结了残破的蛛网，满地飞蛾的尸体。 　　但在记忆中，这里到处铺满白绒绒的毯子，女孩的梳妆柜前放着数十把梳子，还有她最喜欢的萝卜发卡。 　　方游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陡然转身朝外跑去。 　　“小师弟！” 　　“小师弟！” 　　方游很清楚自己要去找谁，慈云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低低叫了两声，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火炼池。 　　敖冕最常呆的地方。 　　少年见到他显然很惊喜的，血红的眸子亮到夺目，方游却无暇回应，抓紧他的手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知道如意在哪儿吗？” 　　敖冕眉头紧皱：“如意？如意是谁？” 　　“……”方游陡然松了手。 　　敖冕这个性格不可能跟他开玩笑，以他的实力，也不会轻易被消除记忆的法术影响。除非，发出这个法术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可一个普普通通的兔妖，会有谁刻意抹去她的存在？ 　　方游跌跌撞撞地离开，疯了一样问遍了记忆中所有和如意有接触的人，他甚至逐一排查了如意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地方，试图找出她留下的痕迹，却都失败了。 　　什么都没有。 　　仿佛她从未来过。 　　不是他神经病了，就是其他人在耍他。 　　方游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坡上，这也是他第一眼看到星阁的地方。他努力回想过去的记忆，却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如意的表现太正常了，无论是外表、体温、还是性格，跟其他小妖怪别无二致。 　　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太阳完全坠下去了，风逐渐冰冷起来。 　　方游的瞳孔慢慢暗了下来，看着光影变幻，夜色来临。今晚有个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晴空，繁星像给天幕披上一层羽衣，抖落下淡绿色的光点。 　　山坡的草丛拂动，送来很淡的花香。 　　方游低下头，隐约在身前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洗的很干净的弟子服，毛茸茸的长耳朵，一转身就能看见她红宝石一样的眼睛，还有最温柔、最幸福的笑容。 　　但她终究没有回头，而是慢慢蹲下了： 　　“最后一次啦，就让师姐背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03:18:24~2020-07-05 14:5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喻圆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眠久梦不成书、小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眠久梦不成书 20瓶；喻圆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在下见到宗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方游似有所感，袖口胡乱擦了下眼睛，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走了吗？该回内门了。” 　　凌元就站在不远处, 凝眸看着他。 　　一时无话。 　　方游知道他都看到了，但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凌元对他有很多秘密, 他对凌元也是一样, 比之旁人不同的是，他更不想让凌元看到这一面, 牵扯到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 　　他已经明白自己很“奇怪”, 将来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路上了, 就算不死, 可能结局也不太好。 　　这种预感太过强烈。 　　方游从四年前就悄咪咪开始写遗书, 谁也没告诉，增增添添, 现在已经有了厚厚的一沓。他希望以后有人能捡到他的储物戒，说不定是在泥里, 也可能是在卖市，被当做破烂戴在某个小孩手上。 　　若是很久很久以后, 世上还能有人记得曾经有他来过，在窗边把他的遗书和日记当古籍看……那想想, 还挺浪漫的。 　　方游还是个学生的时候, 就曾幻想成为张起灵式的人物, 和鬼魅穿梭在暗影里，在长白山守着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他想着想着就会叹一口气, 然后被一脸无语的同桌叫去吃饭，点了个黯然**八块套餐。 　　但现在，曾经的幻想似乎要渐渐实现了。 　　有人在推着他往前走。 　　如意的消失, 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天也会轮到他。 　　方游眼睛慢慢模糊了，不是眼泪冲刷的，而是觉得这一刻凌元和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要把他甩在这里。 　　他想，一条龙和一个人，就算暂时因为情.欲搅在一起，又怎么可能长久呢？或者说，他跟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妖精魔魅都没有缘分。 　　简言之：注孤生。 　　星夜越加璀璨，冥蝶悠然飞过，停在凌元肩膀。 　　他站在山坡上，仿佛人世间最美好的生物，银白的马尾落满了月光。他的双剑插在腰间，周身却无半分杀气，面容沉静，缓缓朝着方游走去。 　　他寡言无趣，唯知道一点，时间是一切承诺的最好证明。 　　很暖的一个抱抱。 　　方游眨了下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从胸腔挤出一点气音，很快又把头埋在凌元脖子里压住了。他踮着脚，越抱越紧，在凌元右手不断的安抚之下，终于抑制不了肺里的那口气，血沫一瞬间冲出了嗓子。 　　人在最悲痛的时候，是发不了声的，只有洪流一样的眼泪打湿脖子，从此夜夜难以安枕。 　　“我……师姐……没了……” 　　* 　　方游哭的很难看，情绪波动之大，像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几次磨难的摧折，他的身体好不到哪儿去，口鼻溢出一点鲜血，咳嗽也难以止住。 　　凌元神色一顿，将方游放在草地上，半抱在怀中，指尖迅速点了几处穴道，护住他的心脉。 　　灵力注入，方游终于缓过了气。 　　凌元垂眸，缓声说道：“我记得你的师姐。” 　　底下人闷哭的声音顿时停了，双眼茫然的看着他，凌元便继续解释：“在去往无双城的途中，你曾经病倒，那时我于你的药包中发现了一封信。” 　　“信中详细写了你的病情及应对之法，落款人正是如意。我虽不知她为何消失，但她必然早已知晓，其他人的记忆皆被抹去，我却仍然记得，这或许便是她对你的答复。” 　　“她是存在的。” 　　就在你我的记忆中。 　　最后一句话凌元没有说出来，但方游也能明白。 　　过了很久，他终于嘶哑的开口了：“我要把她找回来。” 　　他要知道如意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又是怎么隐匿了所有人的记忆，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再回来。 　　他一定要弄清楚。 　　* 　　方游回了内宗，原本以为如意的事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去探寻，却没想到很快就有了线索。 　　他对面前的青年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听人说过护送他们回来的，正是诸法刑地的首席弟子，祝情。 　　祝情仍然是笑眯眯的：“方游师弟，宗主有请。” 　　方游微微一怔，注意力从他鼻梁上的眼镜拉回：“宗主？” 　　…… 　　…… 　　九华仙宗道法起源之地，云湖天池。 　　龙脉之上灵雾升腾，化水成海倾泻而下，流至全宗湖泽共享生息。无数神药灵兽生长于此，经过百万年淘洗早开灵智，如今已然自成一界。 　　和风轻卷，不知岁月。 　　从古到今能踏上天池的人寥寥无几，不是没有资格，就是没有实力。这是个在外人眼中极为神秘的地方，历代宗主皆是天池的守门人，非死不可卸任。 　　方游解开了缚眼的绸带，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东西。 　　去往云湖天池的路是绝密，祝情只带他到了禁地，之后就是一个老者用竹枝牵着他走，中途听不见任何声音。 　　要见宗主，说不紧张是假的。 　　方游听说过宗主太多传说，再加上此前那份标注了言灵的地图，他隐约觉得，在宗主身上，可以找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方游站在浅水上，鞋袜都被打湿，他索性全部脱下，脚趾在触到冰冷的湖水时，顿时被冻得一激灵。 　　天池与其说是个湖泊，倒不如说是一片海，脚底踩着云，就分不清天地，只有通过远处那一棵茂密的樱树勉强判断方位。 　　方游半游半飞来到了樱树下，仰头观察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顺便拧干衣角。这里太安静了，明明是宗主邀请他上来，却一个人都没有。 　　方游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簌簌风声。 　　半空一阵水纹扭曲，有人来了—— 　　来者一身白衣，披着一件神纹长袍，繁复的纹路从领口延伸而下，湮没在月华般的银发中。他的眉心画着九华宗主象征的银蓝纹路，一双眼眸如同星海放盛，在天光之下教人难以直视。 　　那一瞬间，方游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长大后的凌元。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行了一个弟子礼：“参加宗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风乘道袍长长的下摆，还有腰间配着的银灰色的剑。宗主很快扶住了他：“不必多礼。” 　　方游眼观鼻鼻观心，站得很直。 　　宗主轻笑一声：“不需紧张，今日叫你过来，是为酬谢。” 　　方游不明所以，却看见宗主手指微动，古樱便树根盘扎，结成了一桌两椅，立在两人面前。 　　“坐。” 　　宗主又拿出几碟点心，指节轻勾，斟了两杯茶。 　　方游连忙接过：“多谢宗主，弟子惶恐。”但心里却放松了很多，他泡了凉水，能喝上一杯暖暖的茶最好了。 　　只是没想到九华宗主这么平易近人，方游面上不动，心里却疯狂猜测，宗主会是什么品种的妖族？难道是只大乌龟？就那种活了千万年的佛系神龟，还是花花草草什么的？ 　　宗主浅尝辄止，缓缓问道：“听说你颇喜爱俗世之物？” 　　虽收了威压气势，风乘看上去还是难免给人虚无缥缈之感，在方游耳里，他的问话自动加成了KTV回音效果，不由恍惚了一下：“嗯，弟子喜欢。” 　　修真界向来以凡俗之物为耻，方游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只是偶尔贪玩馋嘴，弟子还是有努力修炼的。” 　　宗主却道：“于道而言，除却魂魄，皆是外物；除去因果，皆如浮云。哪管是凡俗还是灵物呢，本质都无甚区别。” 　　方游微愣，总觉得这话另有深意。他顿了顿：“弟子受教了。” 　　风乘眼神极深，又似温和，他反手一亮，掌心便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银白盒子。 　　盒子边角云纹滚起，方游认出来了，这是他在清灵山顶挖出来的东西。盒子埋藏在墓碑下，是一把打开“门”的“钥匙”。 　　宗主说的酬谢就是这个？方游道：“仙宗曾许弟子进入内门以作报酬，现已实现，弟子感激不尽，不敢要求其他东西。” 　　“莫急推却，”宗主不急不慢，“我要给你的这样东西，是你应得的……我想，你也正需要。” 　　微凉的指尖触到了方游眉心。 　　刹那间，世界无声。 　　古樱肆意生长，淡淡的天光从枝丫落下，方游瞳孔附上一层灰影，长至脚踝的黑发与落樱同舞，惊起细小尘土。 　　他听到有人在弹筝，乐声随水波扩散无边，从中洲的最高顶，到北洲、到云洲、到西洲、到东洲，到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处地方。春夏秋冬，春生冬死，万物聚散，各有因果。 　　他仿佛化成了最微小的蜉蝣，在星轨与日月的交接处，找到了自己的命运。 　　一步又一步，他将重新回到那个地方。 　　云端之上。 　　“此树是我九华圣物，”宗主眸中流露出神光，万妙无穷，“通生死造化，入洪荒古今，命系九华，直观沧海，若以其为卜卦，从无失误。” 　　“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方游。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风乘收回了手，方游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双眼茫然地看着枯萎了许多的古樱，还未从那种玄妙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这就是宗主送他的礼物，窥见未来的“一卦”，由他亲自感受。 　　方游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头疼欲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回答宗主的问题：“云。” 　　云上有一扇大门，跟他第一次来九华仙宗看到的很像，上无边际下为虚空，两只黑色的古铃悬挂两旁，门扉上雕满晦涩的文字。 　　那时还是如意背他上去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扇门真的是九华仙宗大门吗？ 　　风乘忽的笑了。 　　方游觉得他的笑容很奇怪，乍看一片淡然，其下却隐藏着让人心惊的执着。半晌，宗主才道：“原来如此。” 　　方游眉心一跳：“什么？” 　　宗主摩挲着藤桌上的银盒，专注地看着他：“好孩子，谢谢你，将这个盒子送出来。” 　　方游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盒子，却忽然感到了极度的恐慌。他想将那个盒子抢回来，丢进最深最深的崖底，最好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最好就此消失。 　　但宗主已经将盒子收了起来。 　　方游垂下眼睛：“弟子还想问宗主一个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风乘道，“我只能告诉你，八年前的确曾有一浮灵来到九华，化名如意。” 　　方游呼吸一滞。 　　风乘：“她当时已经十分虚弱，我并未驱赶，只略微查了查。她也的确来自北境，你想找人，恐怕也得去天北洲走一趟。” 　　方游明白了，再次行礼：“多谢宗主。” 　　宗主挥手：“去罢。” 　　无形灵力将方游托起，随风离开此地。古樱和独酌的男子越来越远，方游浮在半空，眼眸微动。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玄卦带他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闪过得很快很轻，却让方游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无师自通领悟了第二个预言： 　　[东海存有一线生机。] 　　是他的生机，也是整个龙族、整个九洲的生机。 　　* 　　日暮昏沉，残樱簌簌。 　　宗主负手而立，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人。那人虔诚半跪着，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只余一双血眸闪动。 　　“宗主。” 　　“诛仙渊如何？”风乘折下一枝花，赠予来人，“你常年镇守，辛苦了。” 　　诸法刑地从不是个好地方，驻守在其中的人，上至阁主与十二位殿主，下至精英弟子，平日虽然享受着远超三阁的权力，却也无时无刻受着戾气煎熬。 　　法阁主接过花，喉结动了动：“已经摆平。” 　　“那便好。” 　　“宗主想如何做？” 　　风乘淡淡笑了，磅礴威压却倾泻而出，撞上云海边缘巨钟，回音响彻全宗。法阁主低下头，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 　　“仙宫即开。” 　　——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上来更新，还有几天就考完试了呜呜>< 　　三卷方游和凌元都要长大啦，换地图打怪，之前出现过的人物都会聚在一起，敖冕、道衍、鹿闲、姬曜等等，什么修罗场名场面都会有。嘿嘿，全书**！ 　　超激动嗷嗷，谢谢大家一起陪我qwq 　　感谢在2020-07-05 14:58:11~2020-07-11 23: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天天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我回来了 　　一年后 　　“日月星云, 诸法万妙，你们既然已经选择好要入哪阁，就不需老朽追述。将来如何, 全把握在你们自己手上。” 　　又是一年大换血，数千位新弟子站在内门的疆域上, 看着长老乘雕而去。雄浑灵力滚滚而来, 不少人露出欣喜神色，在原地等待接引的师兄师姐。 　　除开那些古老血统的后裔, 大部分妖族在步入修炼后成长速度便会加快, 体态越靠近成年, 丹田积累的妖力就越多。因此场上诸人无不是俊男美女, 仙气飘飘,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在星阁名声大显的两人—— 　　律秋入九华仙宗已经六年, 如今悄然褪去了过去的幼美，朝着玲珑女子发育。她的包子头散下, 松松挽了个发髻，身着藕粉轻衣, 俏娇美艳。加之九尾狐族控制不住的魅力四散，任谁看到都会先心生几分好感。 　　她的旁边就是敖冕。 　　敖冕抽长了不少, 随意站着, 身躯却饱含力量美感。他虚撑着古刀, 紧身黑衣勾勒出微微隆起的腰腹，靠在石边, 似是漫不经心地打量前方。 　　随着年岁增长，敖冕身上蛟龙特有的“欲”的气息也在复苏，周边不少女修都在偷偷看他……看着看着, 脸颊就红了。 　　就算再不想，在族中长老的劝诫下，敖冕还是多花了一年才来到内门，学业完成得相当漂亮，再无人可指摘。律秋原本都快绝望了，多了这一年的时间，总算拼着命也赶了上来。 　　叶理跟在两人后面，吹着口哨。 　　蹭着律秋的光，他也神奇地提前完成了晋级要求。在外门他除了这两人没别的朋友，加之听到的某个消息，也就咬牙进了内门。 　　“也不知道方师弟会来接我们吗，”叶理搓了搓手臂，“刚才差点吓死我。” 　　内门之人如狼似虎，欢迎新人的方式就是用神识扫一遍，叶理防御不行，险些被看个精光。律秋倒是不怕，敖冕虽然冷淡，对她还算是护着，戾气冲天的妖力直接把窥测的神识全打了回去。 　　律秋擦了擦香汗，把灵伞往敖冕那边遮了遮：“方师弟不来也没有关系，总有内门其他师兄接应我们。” 　　话音刚落，众人就瞧见远处来了几个人。 　　“日阁弟子，随我来。” 　　“月阁的来。” 　　“云阁的，走。” 　　新弟子们见这些老生都面色不愉，日阁的甚至只回了个头就自顾自往前走，纷纷快速分开，不敢造次。 　　“秋妹子，等明日我们来找你。”叶理紧张的说，“也不知道一会儿是个什么章程。” 　　“快去吧。”律秋挥手，刚想和敖冕道别，却看见人已经转身离开，不免有些失落。然而此时，她忽然听到了空中传来的一声长鸣。 　　灵雕从远而近，上面站了个人，新弟子们忍不住被吸引，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引路的师兄师姐也停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恭敬地朝灵雕行了个礼：“方游师兄。” 　　先下来的不是灵雕，而是一匹白鹿，这匹鹿四蹄灵光涌现，毛发柔滑，一看就被养的极好。它长角往前一顶，轻轻松松就把呆愣在原地的一圈女弟子吓跑了。 　　“呦呦！” 　　“慈云，别闹。” 　　这声音沙哑动听，叶理一愣，看向了从雕上跳下的人：“方、方师弟。” 　　来者是个少年，或者说是个青年，他全身的气质介于两者之间，既还有些青涩朦胧，却已见修长挺拔，一身青衣闲闲展开，平添野鹤般的浪漫多情。他就像是一捧光，一汪山泉，自然、剔透，又反射着无穷的光彩。 　　迷人极了。 　　周围人不约而同发出低低的吸气声，目光完全没法从这个少年人身上移开。 　　“是那个人族？” 　　“傻子，要叫方师兄！” 　　“了不得，入门第一天就见到了厉害角色，无双城言灵爆炸那事，试问九洲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若不是他与言灵生出共鸣，东南现在怎样还难说。” 　　方游朝诸人回了一礼：“麻烦各位师弟师妹了，我想带从前的几个好友离开。” 　　内门以弟子等级排行辈，方游在无双城后就直升成了丙级，更有面见宗主的荣誉，内门再无人敢小觑，如今走到哪里都大受欢迎。 　　“当然无碍，不知师兄的好友叫什么名字？”一人说。 　　方游笑了笑：“不劳烦师妹，我自己带他们出来。” 　　人群里三人都十分显眼，叶理欢呼雀跃，激动地扑了上去。律秋也很高兴，和敖冕站上了灵雕，慈云哼哧一声，虽然还没玩够，但还是乖乖地随着灵雕腾空直上。 　　再一声长鸣，灵雕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人群中，一人取下兜帽，眼睛死死的盯着方游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挤出一句：“方游……你给我等着。” 　　* 　　封神以下无法御空，除非种族天赋，虽说妖族体力好，但有个代步工具还是很让人羡慕的。仙宗豢养了一群仙鹤灵雕，叶理曾经也想租用去做任务，却被高昂的费用吓退了，因此看到慈云时，简直两眼都在放光。 　　“小师弟，你这个鹿是灵兽吗？”他兴致勃勃地想摸一把，结果慈云一扭头，躲开了。 　　方游摸了摸慈云的角，喂了个苹果安抚：“是灵兽，它性格高傲，平常没什么人能摸到，不好意思啊。” 　　叶理叹气：“能理解能理解，我什么时候也有灵兽就好了。” 　　律秋看着方游：“多谢小师弟今日来接我们，只是内门规矩繁多，我们还不甚了解，小师弟能否给我们讲讲？” 　　“好啊。” 　　灵雕一边掠过内门重要的地方，方游一边把内门的弯弯绕绕说清楚了，几人都听得很认真，叶理还晃了晃自己的腰牌：“好家伙，又得重头开始，哎。”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依他们的等级，不知何时才能混到上头。叶理听闻癸级弟子只能睡大通铺，不由脸都绿了。 　　律秋也皱眉：“啊，这……” 　　“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 　　于是他们便放下心来。 　　方游盘膝而坐，眼睛一直看着远方，只是与人说话时会转头笑笑，这样的态度虽说舒服，可也算不上亲近。叶理有些把不准该叫他师兄还是师弟，律秋更是心情复杂，脸上虽笑着，手却不由自主摩挲伞柄。 　　与两年前相比，方游变化更大了，在凌元身边呆的太久，他或多或少也被养出了难以接近的气质。再加之名望陡升带来的光环，故人一看便觉陌生。 　　但最让律秋感到不安的，还是方游再没去见南苑的人，今年也是他曾经舍友出门派的时候，方游却只托了人送去储物袋作临别礼物。袋里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够花岚等人养活一个族群，但其余信件亲笔，一概全无。 　　就如断交。 　　他曾经那么看重南苑的朋友，一转眼，却似乎再不放在心上了。 　　敖冕目光幽深，抱着刀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很快灵雕就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这是方游花贡献值买下的，位置偏僻，鲜少有人打扰，虽然也是竹屋，但是够大，住下三个绰绰有余。 　　山谷里梨花盛放，方游备下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叶理很高兴：“这么好的地方，多谢小师弟了。” 　　律秋道：“等日后我们赚了贡献值，便还给小师弟。” 　　方游举杯：“好。”然后他想了想，又说道：“过一段时间就是内门考核了，你们得先选定队友，至少四人，越快越好。” 　　敖冕眉头一动：“考核？” 　　方游就捡着迷踪林的事说了，重点提了前三无比丰厚的奖励，弄得几人酒也不喝了，点心也不香了，满脑子都是法诀圣药，恨不得明天就闯进去。 　　敖冕叶理都进了日阁，律秋修治愈，去了云阁，现他们只差一个月阁弟子。 　　律秋抬眼看了看方游，又移开了视线，赶在敖冕开口前道：“月阁中我有熟人，实力也相当不错，明日我就去试试。” 　　叶理鼓掌：“好啊秋妹子！” 　　敖冕抿了抿唇，默认了。 　　一桩事解决，气氛又放松下来。月上中天后方游就告辞离开，因为惊澜一直在腰间跳来跳去，催他回去睡觉。 　　“那小师弟明日再见。” 　　律秋笑着挥挥手，目送人飞远。而在方游消失后，身边人的气息几乎是骤然冷了下来，握着酒杯的手一点一点篡紧，最后将其碾为粉末。 　　“敖冕！你冷静点。”叶理劝道，“不是秋妹子不邀请方游组队，你应该也闻到了……” 　　方游身上全是龙的气息，满得都快要溢出。 　　下面的话截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敖冕的眸色，竟已转成森寒的血红，对着月光流淌出了淡淡的戾气。叶理打了个哆嗦，再没有多说了。 　　刚入门时方游当着他们的面被魔兽叼走，几乎成了敖冕的心魔。后来他在火炼池勤修苦学，逐渐抵消了凌元带来的光辉，甚至在外门弟子中成了说一不二的首席，没人再敢以蛟的身份嘲笑他。 　　这中间付出多少，叶理和律秋再清楚不过。 　　但仍是来晚了。 　　两年，仅仅两年的时间，事情就已经完全偏移。 　　律秋对凌元盯上方游不是不吃惊的，这位殿下在外门对人族的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丹山一事后又闭关四年，任谁都猜不到这个突然的转变。但细细想来……也早有端倪。 　　只一点，凌元要是真正厌恶一人，方游没可能活到现在。 　　敖冕闭了闭眼，猛然起身：“抱歉。”说罢便回房了。 　　律秋神色落寞，苦笑了一声。 　　* 　　方游回到桃林后，就先进秘境泡了个澡。秘境被单独隔出了一个小池塘，铺底的石头都有药用之效，泡起来暖洋洋的很舒服。 　　还有莲花的清香。 　　方游只泡了一会儿就自觉爬起，这池子他不能久呆，否则虚不受补会出大问题。穿好衣衫，他就回了竹楼躺下，惊澜贴心地灭了烛火，顺带用剑身把被子捂严实了。 　　动作之轻，简直像个“慈祥”老母亲。 　　这全是被调.教出来的，凌元出任务的时候，都是惊澜监督方游吃药作息，甚至练剑修炼，一刻都不能落下。 　　这次任务方游没陪着去，是因为旧伤复发烧了个傻子，他病情有起色之后，凌元才敢丢开手，和凌楚一起离宗。 　　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 　　方游眼皮渐沉，很快陷入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俺考完试整完细纲回来了哈哈，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还有小天使吗qwq 　　感谢在2020-07-11 23:32:05~2020-07-21 23:5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我遭到修罗场了 　　方游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 螟颜也提前进了内门。 　　作为清灵山差点没了命的苦主，星阁阁主同样答允了他一个要求，算作封口费。螟颜毫不犹豫跟着进来, 然后直奔姬曜大表忠心。 　　律秋捂唇笑道：“没想到连个姬曜殿下的影子都没见着，他守了三天, 好不容易碰上, 却一照面就被扔了出去。”现在已经成了整个内门茶余饭后的笑话。 　　方游想不通，一个蟲族去找鸟, 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律秋又道：“小师弟要多加小心, 螟颜这是还抱着找你报仇的心思呢, 听说他手上有样宝贝, 对凤凰一族很有用, 难保不会翻身。” 　　“什么宝贝？”方游有点好奇。 　　律秋摇头：“具体也不清楚，只是听闻这个风声, 我想他也确实是有倚仗的，不然怎么敢去纠缠姬曜？” 　　“好, 我会小心。”方游点点头。 　　六年前的记忆虽然已经模糊，但方游对螟颜印象还是很深, 那顿毒打整的他现在都发疼，而他第一个杀的人也是螟颜。从某种意义上说, 螟颜算是他的童年阴影。 　　“那我们走吧, 今天就请小师弟帮我们看看。”律秋顺了顺鬓边的海棠花, 她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上去清艳动人, 美丽极了。 　　两人很快来到一处悬崖，敖冕律秋都在，还有一位身穿青色百褶裙的少女, 正是律秋找的老熟人——天南洲青鸟一族的后裔，连光。 　　连光也是今年进的内门，不过素日不与外人交流，看在律秋的面子上才答应加入。看到方游时，她眼睛一亮，露出个羞涩的笑来：“方师兄。” 　　与其他人不同，连光在星阁时和方游不熟，刚来月阁又听说了不少他的传奇，因此言语间就带上了几分敬意。 　　方游一边听着小师弟，一边听着师兄，总感觉自己分裂了，忽然就想起地球的一句名言：你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哥，咱们两各喊各的。 　　“开始吧。”敖冕打断几人的寒暄。 　　离内门考核只有两月，为了培养默契，他们特地来这里练习。底下是仙宗专门为弟子实战准备的无路山谷，养了不少魔族凶兽，但都在几人可以对付的范围内。 　　叶理速度快，步伐诡秘，由他做斥候探测四周；敖冕修为最强，是剿灭妖魔的主力；律秋负责治愈、补充体力，连光则用言灵辅助队友。 　　方游坐着慈云在上面看着，魔族闻风而来，小队压力骤然增大，却正好给几人练手。 　　“秋妹子，快快快，给我施个咒！” 　　“敖冕，你需要丹药吗？” 　　“方师兄？！你没事吧！”连光惊呼。 　　下一刻，言灵掀起法光，瞬间把没脑子朝方游冲过去的几只三阶魔族撕碎了……方游放下手，衣角整洁如初，对着下面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他又飞高了点，减缓魔族聚集的速度。 　　就这样在无路山谷呆了半月，队伍磨合得越来越好，不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彼此想要做什么，起码不会再会错意，甚至偶尔还能打出威力翻倍的组合技。方游除去第一晚教连光设结界，后面就都回桃林安睡。 　　几次大场面也让方游的眼光和他们发生了质的区别，指导往往一针见血，不说其他人，连敖冕都受益匪浅。毕竟龙与蛟在某些方面还是很相像的，而方游对龙太熟了，鳞片都不知道刷过几次。 　　时光流逝，很快就到了考核的日子。 　　* 　　这一次考核的地点在回天穴，环境迷踪林更恶劣，除了沙漠就是悬崖，连栖身之地都难以找到。 　　在各阁长老将人送进秘境之后，镜壁就亮起了画面。方游混在观战的弟子中间，认认真真地看着转播敖冕律秋的那块石壁。 　　目前来说，敖冕一队的势头虽然不是最强的，但却是最稳的。他们刚进去就摆好了阵型，以最少的体力支出做最有效率的砍杀。连光被护在最中.央，非关键时候不会出手。 　　方游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周围的人群安静得过分，他转过身，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红袖盈盈笑道：“方师弟，我家主上有请。” 　　方游不想闹得太难看，略一思索，同意了。 　　红袖很快引他去了楼上一间小亭，亭内瓜果茶饮俱全，而且视野极佳，正对敖冕那块镜壁。道衍坐在一边，见他来，折扇轻开：“师弟，好久不见。” 　　方游却脚步一顿，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边站着的人身上：“螟颜？” 　　螟颜冷哼一声，却又僵硬地转开了头，侧脸还能看到未痊愈的鞭痕。 　　道衍唇角微勾：“前些日子刚收了这么个属下，得知他从前欺凌于你，已经狠狠教训过一番。打神鞭共一百五十下，还请师弟宽心。” 　　因此螟颜不得不放弃考核，用其他方式弥补损失的贡献值。 　　方游表情平静：“少盟主要做什么，跟我没有关系。我和螟颜恩怨早就两清了，以后各走各的独木桥。” 　　这话意有所指，道衍却恍若未闻，而是亲自开始点茶：“师弟坐罢，起码尝尝这西洲送来的含翠雪芽。” 　　方游取下兜帽，一缕黑发落过额前，他随手一拂，镇定自若地吃了块点心。 　　道盟行事不怎么光明磊落，之前无双城危急，道衍却想趁火打劫。方游有点明白这个组织作风，对他们更加敬而远之，道衍后来一次比一次大的“诚意”，全被他如数奉还了回去。 　　但方游也没有彻底撕破脸，毕竟他们曾经有过约定；而在九华仙宗地盘，道盟也没有太过分，因此双方就这么维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次任务，在下去了东边的玄台沟，其他皆是泛泛，倒是有一片古桑仙境，确实值得一观……”道衍慢慢和他闲聊，从天南海北扯到道法禅理，知识广博，见解深刻。 　　方游开始还在想着螟颜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后来也被话题吸引，思绪一歪就停不下来了。他上辈子学的东西基本没人理解，加上这几年奇奇怪怪的脑洞，抛出的问题让道衍也有些惊讶。 　　原本只想勾起这人族的好奇心，再迎合其兴趣降低防备，此时却真生出了谈兴。道衍眸光微动，发现无论他说什么方游都能跟上，甚至反将一军，不由摩挲了下扇柄，似笑非笑。 　　需知同龄人中，能真正与他说上话的并不多。 　　…… 　　考核一连十几天，方游白日去看秘境，晚上就回桃林。道衍并不是每天都来，但是阁楼一直留着，方游一到镜壁，就会被人邀请上去。 　　有时是红袖，有时是别的少女。 　　最近的阳光都很好，方游懒洋洋地倚坐在栏杆边，眼皮渐沉。敖冕那边进展很顺利，有一队把他们当肥羊，却反被送了出来，这样下去前三是没跑的。 　　这样想着，他就慢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太阳下山了，方游忽然觉得有些冷，但潜意识还没挣扎着醒来，身体就一轻，被一股温暖再次送入了梦乡。 　　他闻到了很淡的熏香味。 　　似乎有人将指尖按在了他的眉心。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方游躺在了楼中的床上，房里很暖，两个女子垂首守在门外。他清醒了一下：“我怎么在这里？” 　　一个女子回答：“是婢子们将公子扶进来的。”她们都是道衍从宗内提上来的普通杂役，不是西洲带来的属下，但被训练的很好，上来就想伺候方游脱衣洗浴。 　　方游连忙躲开，耳根有些红：“不用了，我走了走了。” 　　说罢唤来门外的慈云，匆匆回了桃林。 　　* 　　“第一名，敖冕、律秋、连光、叶理！” 　　随着夕阳漫上山野，内门考核如期结束，大殿之外，被念到名字的弟子一一进去，由三阁阁主亲自赠予奖励。 　　叶理激动地快要同手同脚，他们竟然真的拿了第一！绝地反杀，简直太帅了！律秋也很高兴，和连光紧紧握着手，她们几次经历生死，关系俨然更亲近了。唯有敖冕，脸上还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波动。 　　方游目送他们进去，心里也松了口气。 　　道衍观他神色，似是随口问道：“龙蛟向来为死敌，师弟与敖冕交好，没有问题吗？” 　　方游看他一眼：“道盟与龙族的关系，好像也不太妙？” 　　硬要和他同行来大殿就算了，又挑拨关系。方游沉默了下来，只等着律秋他们出来一起去恰饭，好好庆祝一下。 　　不一会儿，敖冕就走了出来，他四处张望，在看到方游时神色一松，然而很快又沉下了脸，大跨步走了过去。 　　律秋跟在后面，见此情形也吃了一惊：“道、道衍师兄……”叶理等人也见礼，他们虽然没见过道衍的脸，但认得他腰间标志性的玉佩，加上和小师弟相识的，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道衍略微颔首，算是回应。 　　敖冕隐隐挡在了方游身前，即使修为差了几个大境界，气势却已有争鸣之意。道盟不仅和龙族关系不怎么地，和蛟关系也相当差，甚至更为恶劣一点。 　　方游刚想说什么，腰间的惊澜却忽然震动起来，随即陡然出鞘，化成一道流光朝天空疾射而去—— 　　云端隐隐可见一道龙影，眨眼间幻化成白衣人影，从天而降。 　　是凌元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嗷呜，恶龙咆哮>< 　　[小剧场] 　　论妖二代的金钱观—— 　　凌元：呵。 　　道衍：呵。 　　凌楚：呵。 　　姬曜：呵。 　　方游：混入其中。 　　律秋：我是不靠家族的坚强独立人设，呵。 　　敖冕：？←真正生长在蛮荒之地的穷鬼。 第69章 我要去北境了 　　这一年, 方游在长，凌元也在长，而且始终比他高一个头, 怎么都超不过去。此时少年扎着高马尾，白靴踩地, 因执行任务的地方苦寒, 一圈毛绒绒从他的左腹绕过肩膀，最后搭到后腰, 却衬得神色更冷淡了。 　　龙威让附近的新弟子本能退远了一圈, 尽管心里激动万分, 却不敢抬头。道衍面上如常, 敖冕却直直地看了过去。 　　然而对方并没有在意他。 　　方游对上淡金色的眸子, 脚步一转就走了过去，他是个感受不到血统压制的奇葩, 因此很轻易站在了凌元面前：“完成了？” 　　“嗯。” 　　这调子说不上温柔，只是眸光一直注视着他。方游早就习惯, 拢了拢袖袍，眼睛也弯弯的。 　　凌元：“走罢。” 　　一场暗斗消于无形, 凌元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其他人，转身就走下台阶。方游跟在后面, 朝律秋他们打了个手势, 示意明天见。至于道衍, 他只礼貌地笑了笑。 　　场内气氛无比怪异，等两人完全离开, 几乎完全凝滞下来。律秋扯了扯敖冕衣袖，轻声问：“敖冕？我们也走了？” 　　敖冕收回视线，点了下头。 　　道衍打量两人一眼, 蓦地笑了：“敖少主好福气，竟有九尾狐族后人作陪。” 　　律秋脸色又白又红，红是因为羞窘，白是因为害怕。重明鸟和九尾同为道盟分支，关系匪浅，道衍要是修书一封传回族内，让爹娘知道了她的事，她……她就完了！ 　　蛟龙在大陆名声之臭仅次于魔族，因其强大、狡诈、阴险、和背信弃义，龙族曾想扶持这个近亲，然而转身就被咬下了一大块肉。所有种族中堕落成魔数量最多的就是蛟，若不是其占据的是云洲最荒芜险恶的土地，早就被群起攻之了。 　　而九尾狐得了天南皇室庇佑，长住青丘，又在道盟混得风生水起，让魅姬坐稳了太上长老之位，地位何其高贵？不要说和蛟联姻，就算是走得近些都会被惩处。 　　少女细微地发着抖，传到敖冕手臂，让他眉头一皱——猛然间长刀出鞘，刀锋直至道衍眉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围观弟子反应不及，呆在原地。道衍依然慢悠悠地摇着折扇，任凭一丝长发被切成两半，眼中兴味盎然。 　　红袖杀气满身，但没有妄动。这种货色对主上根本不是威胁，既然任他作为，主上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道衍用扇柄将刀锋挪开：“在下说了什么？惹得阁下如此激动。” 　　敖冕：“我不想和你废话，你要做什么，不关我的事，我的事情，你也少管。” 　　但没想到道衍笑意加深，主动退了一步：“本该这样。” 　　敖冕收了刀，冷看了他一眼，带着人走了。其他人也很快轰然而散，生怕留下来做出气筒，新人别的不知道，但低调行事一定是知道的。 　　红袖忍不住问：“主上何至如此？” 　　道衍收了笑：“有何损失？” 　　一个照面，他就确定了敖冕此人的弱点：自尊自大，困于荣耀和责任，成了只盯着凌元的井底之蛙。而且与他的父辈不同，他竟保留了可笑的良善，难以忍受身边之人受到伤害。 　　换句话说，只要捏紧了他的部族，再稍加离间，就能彻底把他逼成孤狼，力竭而死。 　　但这没必要，看孤狼踩入绝境固然有趣，却也得谨防反扑。道衍懒得多费气力，留着律秋做吊驴的苹果正好。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方游就被惊澜叫了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匆匆穿衣洗漱，拿着剑小跑到了桃林。练剑已经成了方游每天的日常，而且凌元对他的要求比以前高了很多，完全不是学完剑招就好的小打小闹，流血、受伤、挨教训，哪样都不会缺。 　　凌元果然已经等在了溪边，稍一侧头，剑压便到了眼前。 　　方游瞳孔一缩，身体本能后翻，漂亮地躲过了这一剑——紧接着半空转手出鞘，抵住了第二剑。 　　若论真实剑法，方游当然不是凌元对手，他甚至运用不到一丝灵气，全靠法器自带的力量。但是自从从无双城地底爬起来后，方游就像被点亮了某根神经，剑术进步堪称突飞猛进。 　　两年前内门考核，他生死关头用出了一剑，现在经过大量的训练，他也隐约能摸到点手感。 　　草叶起伏，两人有来有往地喂招，方游不对的剑势，凌元都会一一引导，两把剑剑尖点在一处，随一个节奏开合。 　　默契非常。 　　方游被剑势弹飞，刚退出三步要再举剑上去时，背后忽然一阵暖风。一只柔软的手抱住了他的腰，调戏似的捏了捏，眼前也出现了一株艳丽的桃花。方游转过头，果然看见凌楚俏丽精致的脸。 　　“好久不见呀，方游游。” 　　凌楚带他飞了几尺，将桃花塞到他手上后就瞬移上前，一个凌空翻到了凌元头顶。两双金眸对视，燃起了久违的战意，凌楚手势结印打在剑意上，竟压得凌元后退了半分，可想而知力量有多大。 　　“来啊，臭弟弟。” 　　方游自觉躲远了点，这两姐弟每次打起来破坏力都十分惊人，不把其中一个磕得满脑袋血是不会停的。凌楚来的正好，方游今天早上本来就困，现在可以坐在树下放松放松了，还能顺带嗑瓜子看表演。 　　美滋滋。 　　又一阵灵压卷来，方游熟练地竖起防御罩，看得目不转睛。 　　看着看着，他就被阴影罩下了，方游抬头眨眨眼——青鳞正站在他身后，颇为无语地挑了挑眉：“你真是……哎，算了。” 　　两人一起坐下来嗑瓜子，方游高兴地给他分了一半，去年青鳞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跟他说话也不靠近他，像是闹了什么变扭。今年终于好点了，总算找回当初快乐吐槽和互损的感觉。 　　“你跟着凌楚也去了北边？”方游问。 　　“嗯，不过和主上不是一条线。”青鳞回答，“我们遇到了雪暴，北境的局势越来越遭了。” 　　方游想了一会儿：“看来是快了，我们得做好准备。” 　　青鳞嘲笑：“还用你说，主上早就想到了。” 　　方游叹气：“是是是，你们什么都想得到，那我就坐享其成了，等着你把我抬过去，拖死你们的后腿。” 　　“……”青鳞嘴角微抽。 　　所谓北境，指的是天北洲。天北洲与天南洲相连，二者发展却截然不同，天南孔雀神朝独据一方，天北却是大大小小的部落分散，草原广布，冰川千里，是个与天最接近的原始之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北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魔境，每隔百年就汇聚成一次汹涌魔潮，给那些部族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因为地形难以防御，加之魔族实力凶悍，所以北境就成了除东海外支援最多的地方。 　　百年魔潮时各个学府、势力都会派出精英弟子前去剿魔，九洲风云录由此而生，上面排名的全是最优秀的天才，是所有年轻一辈梦寐以求的立名之机。 　　剿魔结束后排名就很难有大变动了，因为很少有地方能比得上北境百年魔潮的聚集速度，哪儿简直就是个天然刷分地——除非滚去东海，不过去东海十有**有去无回。 　　此事由孔雀神朝牵头，奖励也由神朝出，毕竟邻居要是倒了，唇亡齿寒，他们也讨不到便宜。 　　方游当然也想去，北境言灵可不少，据说凤凰的神器乾坤扇就埋在那地方，神话传说和禁地也比中洲多得多，本来就是他目标之一。 　　直觉告诉他，去天北洲，他能读出更多的记忆。 　　原本方游还担心宗主不放他出去，毕竟北洲不比中洲，道盟的势力远胜于九华，副盟主朱厉老巢就在天北。他不是不知道无双城为他起的争端，如果不是九华态度强硬，估计他现在就在西洲了，是生是死无法预料。 　　但宗主很轻易地就同意了，让云湖老人转达的话意味深长：“在北境，谁也不敢。” 　　在北境，道盟不敢对他下手——方游越来越感兴趣了，仙宗里叶衍敢对他下绊子要他命，无双城道盟敢直接抢人打架，为什么在北境，他们就不敢了？ 　　这些答案，也只有他亲自去一趟才会找到。 　　不知不觉灵压停了，桃林被毁了一大半，凌元和凌楚总算从里面走出来。凌元白袍整洁，凌楚发型不乱，方游在心里摸摸吐槽，这次他们竟然还注意形象了。 　　住的越久他也算越了解两人，高冷是高冷，但这对双子也有属于小龙族的快乐，比如泥里打滚，比如水里吐泡泡，都是无意识的，却可爱的要命。 　　“聊什么呢？”凌楚卷了卷颊边长发，懒洋洋地靠在树边。 　　凌元仍然站着，不染一尘，气质冷漠。方游却把刚凌楚送他的桃花递了上去，故意晃了晃，凌元顿了顿，还是接了。 　　青鳞变成了跪坐，神色却是放松的。 　　方游看着三人，笑容温暖，眸中却晦暗了一瞬。自入门到现在，青鳞没有怎么变，凌楚也只长大了一些，唯有凌元和他同步生长，现在走出去，说凌元和凌楚是兄妹也无人会怀疑了。 　　这不正常。 　　但方游没有多问，凌元给他最大的自由，他也一样。 　　阳光正暖，四个人或坐或倚在桃树下，恍若人生最美好的年纪，无论将来如何，唯有此刻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核心大主线即将开始\(^o^)/ 第70章 我又被惦记了 　　内门最近都陷入到一种焦躁氛围中, 知晓原因的老生默而不语，暗自兴奋舔唇。敖冕也感觉到了气氛之怪异，律秋答不出来, 最后还是叶理解了惑。 　　叶理嘶了一口气：“你们不知道吗？北境魔潮要开始了。” 　　百年魔潮并不是准确一百年一次，而是看情况, 或许是一百年, 或许是两百年。叶理原先也不确定，但这些日子观察下来, 也有了九分把握。 　　这就是他决定提前进内门的原因。 　　律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的天！消息属实吗？！” 　　敖冕呼吸也快了些, 沉声道：“必须早做准备。” 　　律秋刚想去找连光, 连光却早已等在了门口, 同样是说这件事。经过内门考核, 她心里认可了这三人，况且时间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尽早登记成队才最重要。 　　在去往罗生堂路上，律秋才缓过来：“方师弟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这么重要的事。” 　　叶理道：“或许是忘了？也可能是没确定。” 　　“那……好歹也该提一句, ”律秋叹了口气，“待会儿我便去问问师兄师姐, 看看他们往常都是怎么做的。” 　　连光点点头：“我也去。” 　　律秋悄悄看了一眼敖冕，却看见少年直直赶路, 没有分出半分心神过来。 　　等到了罗生堂, 他们终于能够确定了—— 　　一封天字号红色悬赏令缓缓越过纷乱石壁, 直攀第二，仅次于道盟那道彻底消灭魔族的无解悬赏。 　　[特奉请各路修士前往天北洲剿魔] 　　悬赏者：天南皇室。 　　九洲风云录即开！ 　　* 　　悬赏令一出, 霎时激起千层浪，消息在内外门疯狂传开，罗生堂外排起了长队, 全是来登记队伍的。仙宗有规矩，想去北境的人，第一必须是内门弟子，第二必须有三人以上的队伍，少一个条件都走不出大门。 　　半边内宗都被惊动，月阁再次展示了强大的吸金能力，丹药、法器和阵盘单子多到能让月阁弟子半夜笑醒，灵石跟捡的一样滚滚冲进口袋。 　　方游得知敖冕也要去北境，抽空和他们小聚了一下，把之前细心整理的地理人情资料都送了几份。他原本以为几人会选择在内门呆一段时间，毕竟要学的东西不少，但既然他们已经做出决定，方游作为朋友也只能尽力帮忙。 　　除了资料，还有修炼所用的各种灵石药草。敖冕他们刚得了第一，这些东西不缺，但难得的是方游按他们体质做了药浴方子，这对修为大有益处。他还捡了不少有用的小术法，都能让他们短时间多些防身手段。 　　律秋脸有些红：“我……谢谢小师弟。” 　　连光也收到了礼物，不由得惊讶地看向了少年：“多谢师兄。” 　　敖冕将储物袋系到腰间，没有说话，但动作很郑重。 　　“有啥？”方游摸了摸鼻子，在他看来北境就是个“大考试”，考试临时抱佛脚很正常，共享资源也很正常。 　　从小他的作业就给别人抄，他也抄别人作业，简直一条龙循环服务，老师被气得跳脚，恨不得抓着他们这些臭崽子丢下楼。现在想起来还挺丢脸的。 　　叶理恨不得马上就去尝试一番，高兴道：“小师弟真厉害，竟然都学会配药方了，谢谢啊谢谢。” 　　方游：“行了行了，再吹我要飘了，那我先走了。” 　　说罢就起身离去。 　　慈云呦呦两声，载他上云天，俯瞰内门风光。 　　方游吹着风，闭目想着事情。现在他的生活好过很多，朋友、名声、财富都不缺，甚至比很多人都强。 　　但他也没有忘记以前的教训——弱者只能被践踏，强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从无双城回来后，方游几乎把时间管理做到了极致，一边穿梭各个主城学言灵，一边抽空赶课业，累得只能在凌元床上“休息休息”。 　　他没有灵识，记忆力注定不可能有其他人好，但好在勤能补拙。这些东西都是他生存的资本，能积累多一点就多一点。上天也待他不薄，他至少不是个蠢材。 　　方游很慢地笑了一下，他变了，再也不是被人踩在脚底、还能自我安慰的小孩了。 　　* 　　半月后. 　　经过十日准备，仙宗外停满了灵舟，大旗上皆绘着九华仙宗的宗徽，在日光下反射着夺目光芒。 　　此行会先去天南洲，再经关口北上，由皇室分出几支军队出征，行动也会受到皇室限制。跨洲路途极其遥远，甚至要途经数百个转移大阵的传送点，而这些花费都由仙宗承担，弟子们只需要解决个人问题。 　　不仅如此，法阁全程负责护送，更有一位九华尊者坐镇。 　　这些内门弟子都是将来九华的根基，也无怪宗门如此重视。祝情巡视灵舟，他两百年前就参加过风云录，这次只是来玩玩。 　　见到方游，祝情打了个招呼：“哟，师弟。” 　　方游走了过去，见过礼后好奇地盯着他的黑眼镜：“师兄，你这个是哪儿来的？” 　　祝情按了按镜框：“大陆边缘上捡的，怎么，师弟见过？” 　　方游点了点头：“大陆边缘是个什么地方？” 　　他在书上看到过，大陆边缘并不是九洲大陆的边缘，而是这个天圆地方世界的终点，一般能探索到的只有东海外那一小块。 　　“也没什么，就是几座山，几根草，偶尔会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祝情道，“边缘时空不稳，乱流卷来这些也正常。不过再靠近就不行了，会被规则抹杀，况且穿过界壁会去到哪个时空，也并不能控制。” 　　方游有些失望：“原来如此。” 　　祝情却摸了摸下巴：“往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玩玩儿，对了，我在哪儿还捡了不少东西，听说你来历非凡，说不定认得，看看去？” 　　方游也起了兴趣，答应下来，跟着去了祝情房间。祝情吹着口哨从储物戒搬出一座小山，方游猝不及防，顿时被卷起的灰尘激得一个踉跄，卧槽，这人把东西放进储物戒前到底有没有清理过？？？ 　　定睛一看，地上全是卷成一团的塑料袋，还有泥、海草、旧鞋、旧风扇、衣架……用过的姨妈巾。其他有价值的都没有。 　　这时空乱流怕不是卷了一堆垃圾过来？方游眼角抽搐，正想如实相告，眼角却忽然瞥到了一片银白的壳。 　　他愣了愣，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伸手将那片壳捡了起来。 　　冰凉，沉重，带着工业文明特有的精准线条，这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随意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方游细细回忆，按理说单看这个壳应该看不出所以然，但一股强烈的直觉却猛然冲破大脑，几乎是瞬间给了他一个近乎荒谬的答案。 　　这简直像是飞机的残片。 　　* 　　灵舟群虽然不小，但外围多是法阁弟子，还有大量战车抢占空间，所以里面的弟子都要按等级分配房间。像敖冕律秋一类的新人往往几个人挤在一起，而姬曜和道衍这些级别则是独占一舟。 　　他们的灵舟上不仅插了宗旗，还挂了家徽，旁人根本不敢接近。 　　午间阳光正好，姬曜看着窗外，接过道衍递过来的茶，却并不喝，只在手中把玩。茶水清澈，倒映出一双金红浅眸。 　　道衍弯起唇角：“难得你主动来访。” 　　姬曜：“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 　　道衍颔首：“说罢。” 　　姬曜正色：“此次前来，我想和你做一桩交易——我要把方游留在天南洲，你若帮我，条件任开。” 　　道衍笑意不变：“哦？” 　　不出意料。 　　姬曜嗅了嗅茶香：“原因你也知道，就不必点破了。我知道你也想把方游收拢在势力里，但这件事你出手，的确没有我得利。” 　　“说来听听。” 　　姬曜一针见血：“道盟想杀他，你想保他。你是少盟主，还不是盟主，跟朱厉站在对立面，百害而无一利。” 　　道衍似是叹了口气：“那该如何是好。” 　　姬曜皱了皱眉，却还是继续说道：“自然是由我出手。我大概能猜到你们那些道盟统领在畏惧什么。” 　　“我们孔雀神朝虽是凤凰分支，但也有祭司代代相传，对于上古秘辛，就算是我都知道两分——人族必然存在，而且绝对与仙有关，但道盟竟然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留余力地抹去这个事实。”姬曜脸上露出一抹桀骜的笑，“所以他们畏惧方游出名，名声越显，对他们越不利。” 　　虽然不知因由，但这是道盟死穴无疑了。 　　道衍没有反驳，而是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姬曜神色冷酷下来：“你可以给道盟传话，若我得到方游，必不会叫世上再出现这个名字。” 　　朱厉等人不会放心把人交给道衍，但天南皇室不一样，这是个与道盟、龙族同等体积的庞然大物，他们想困住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并且是孤立的第三方，没有利益纠葛。 　　姬曜会将方游养在深宫，为他们一族做事，极尽物质的享受和供养，但同时也绝不会让方游显于人前，保留人族身份。简单地说，就是让他做个无名无姓的娃娃，这即姬曜对道盟的承诺。 　　道衍浅饮了一口茶：“你就这么自信？” 　　自信这个人族会任由摆布，更自信这个人族会有“修补言灵”的本事。 　　姬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淡淡道：“有一线希望也是希望。”大不了做不到就杀了，或者随便养养，反正人族寿命短的很。 　　至于方游意愿，从来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道衍却另扯了一个话题：“我听闻，鹿闲从龙族离开了，正往天南洲去？” 　　姬曜眼眸松动了两分：“不错。” 　　“那鹿闲你可还要？”道衍玩味地笑了，“一次性从龙族手里夺走两人，你就不怕凌元打到天南洲？” 　　姬曜脸色陡然沉了下来：“随他来！正好一起清算旧账。”见道衍表情，他又补上一句：“提前说好，那个人族我可借给你，鹿闲却不能。” 　　道衍：“你误会了，我只在想，若是方游真能解你皇室之危，到时如何向外解释？他若真能修补言灵，这可是瞒不住的。” 　　“你是说？” 　　“将这一切功勋推到鹿闲身上，就疑虑尽消了，”道衍斟茶，“鹿闲本就年少成名，言灵天赋能达到他这样的屈指可数，更何况——他可是这世上仅存的白泽后人。” 　　白泽一族因试图拓印言灵受到天谴，唯余下这个半血统的后人，这身世本就传奇，再添油加醋一番，让人相信鹿闲能做到并非难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方游能做到。 　　姬曜眯眼：“你可比我狠多了……罢了，你这意思，是答应了？” 　　道衍抚掌笑道：“愿为君所使。” 　　…… 　　姬曜满意地走了，道衍独自将一壶茶饮尽，红袖默默站在身后，眼中却复杂至极。 　　道衍：“想问什么便问罢。” 　　“属下不明白，”红袖咬唇，“您将凤凰令赠予方游，拉他站到我们这边，不就是为了、为了……” 　　为了抓住朱厉这些统领的死穴，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扫清掌权之路。方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身份，只要将这颗棋子捏在手里，就会有人坐立不安。 　　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更遑论怕了朱厉带来的“害处”，跟姬曜合作了。 　　道衍弯唇：“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红袖一怔。 　　“你跟着我的时间不算长……罢了，用传讯符通知西洲，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道衍指尖抵上额角，灰色的眸中闪过危光，“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忽的，外面角声响起，战旗连成一片灿烂海洋。 　　云舟一个接一个地向天涌出灵光，轰然成阵，化成流光飞速驶离九华仙宗。人潮声逐渐传到耳边，那是宗内弟子热烈的呐喊： 　　“天佑九华！长盛不衰！” 　　“天佑九华！长盛不衰！” 　　“天佑九华！长盛不衰——” 　　* 　　方游站在甲板，长发被暖风卷到身后，露出一双纯正的黑色眼瞳。万里河山不过瞬息之间，茫茫宇宙正在天际尽头。 　　船开了。 　　他的手中仍然握着那一块银白的壳。 　　作者有话要说：　　方游：啥玩意儿都惦记爷。 　　逐渐变成隔日更qwq 第71章 我到天南洲啦 　　太一道盟据点遍布九洲, 传讯手段十分高超，道衍午时发出的传讯符，在第二日傍晚便到了西洲。 　　盟主已经无力掌控局势, 因此这符纸理所应当被送进了密室。 　　魅姬读着传讯符，读着读着就笑了, 她仰倒在交椅上, 美目流转：“这提议，你们怎么看？” 　　蚩予仍是漫不关心的样子：“太嫩了。” 　　白虎一族的首领摇摇头：“这也不能怪少盟主, 他毕竟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姬曜殿下……或许族中长辈会给他解释。” 　　魅姬捂唇：“连我等都不敢在北境动手, 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罢了, 我看是这孔雀传承断绝, 就那祭司, 恐怕连自己都一知半解吧。” 　　囚之夺之，也不怕折了他们神朝的命数。 　　魅姬眸光狠辣：“人族只能杀不能困。” 　　道盟十位创始大半都来自于北境,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而自从站了朱厉一派，他们都已经许久未曾回去, 甚至逐渐将族人都迁来了西洲。 　　北境那地方，越靠近极北越邪门, 修为越高受到的压制越大，他们这欺天之人深入关外, 甚至会沦为凡人。 　　朱厉道：“回信, 告诉姬曜, 这件事我们答应了。” 　　若能暂时取得皇室帮助，事成后再找个借口将方游押来中洲, 到时彻底斩草除根，甚至不用废多大力气。 　　蚩予摸着下巴：“盟主已经太老了，等这件事了解, 道盟也该有新的掌权人。” 　　魅姬看着主位上参天大树的标志，笑出了声，涂满了丹寇的手掠过红唇，擦出了一丝血迹。 　　人族尚存又能怎样，这九洲信仰终究已经变了，谁都无法夺回。 　　…… 　　* 　　方游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 　　他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状态，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楚周围的状况。可是天色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就像一个盲人一样跌跌撞撞往前走，最后被石头绊倒。 　　但这一次，他没有摸到黏腻的魔族，而是一只散发微光的冥蝶。 　　就藏在草丛间。 　　方游微微一愣，看着它抖动翅膀往上飞。随着光的轨迹，周边的黑暗逐渐散去，幻化出全新的场景来。 　　一瞬间，方游忽然觉得身后多了很多人，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看不清他们的身影、脸，却能准确感知到他们的存在，甚至是每一寸的骨骼。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十个人。 　　“天黑了。”有人说。 　　方游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他直直地看向某处，哪儿也果然走出了一个男人。 　　漆黑的长袍，淡红的眼尾。 　　除此之外，一片模糊。 　　方游看着男人走到悬崖边上，慢慢撑起了一把伞，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灰色的雪，落在土地上，化成一大滩恶心的液体。植物瞬间枯萎，这一片都在逐渐沦为死地。 　　也是这个时候，方游才注意到场上有第十一个人，就在悬崖边，就在伞下。 　　正是他数次在言灵的记忆中见过的那个“少年”。 　　“他”变得温和很多，或许是身边有了人跟随，或许是终于完成了某种目的，他的气质变得像春天里星垂花盛的原野，再看不见清灵山杀咒中残忍到极致的杀气。 　　少年也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远方。 　　那边是一座高耸的雪峰，在漆黑的天空下流露出一点儿光彩，极光般冰冷虚幻。 　　“路。”少年说。 　　其他人忽然高兴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说着什么，方游却逐渐听不见了，他想保持意识，但做不到。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那个少年转过了身，漆黑的长发凌散在风中，遮住大半面庞，唯有一双纯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狂风骤起，世界湮灭。 　　但他似乎真的“看到”了他，就在白得耀目的雪峰前。 　　…… 　　…… 　　方游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后背都被冷汗湿透，头发也乱糟糟的，这样子是不可能再补觉，于是索性披了件衣服去外面透透气。 　　天还没有亮，灵舟上静悄悄的，方游摸到甲板，吹着从结界漏出的一点风，过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自从进入天南洲到现在，他都没睡过好觉，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就算了，大多数还都是跟魔族无意义的死斗，只有今天还有点价值。 　　十人、雪峰、撑伞的人，这些信息连在一起绝对不简单，还有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细节……方游头都快炸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串联的线索，他烦躁地拿头撞了撞栏杆，希望能把废.物脑袋里的水挤出来。 　　还没几下，就觉得栏杆变软了，方游停了下来，看到了垫在围栏上的手掌。 　　“怎么了。”凌元淡声问，手划过少年的眉心，“身体不舒服么。” 　　方游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瞳，恍惚间觉得有些发红，再眨眨眼又看不见了。他垂下眼睛，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有点睡不着，出来数星星。” 　　凌元也没有追问，静静地陪着他看星空。 　　天南洲和中洲很不一样，密集的高山并不多久，只是偶尔有一两座冒出来，其余都是连成一片的小山丘和森林，再往北则会变成一望无际的草原。这里的天地似乎都近了，星海化作流光倾泻，近在咫尺，比中洲更美更壮阔。 　　处于这样的山海中，心情也会慢慢变好。 　　方游露出一个真心的笑：“真美啊。” 　　凌元也看着他，嗯了一声，却是慢慢凑了过去。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瑰丽的日光从尽头追逐而来，落在了少年的额发上。他的眼睫折射出明亮的日光，隐隐显露出藏在里面的、朦胧的喜欢，恍若幻觉。 　　却让激烈吻着他的人动作一顿。 　　方游反应很快，忍不住举起手臂挡了挡半张脸，然而还没完全遮住，手臂就被捉住了，他就下意识侧过头，紧紧闭上眼睛。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唇舌分开，方游感受到凌元的拇指按在了他的唇边，声音冷淡：“睁开眼睛。” 　　他没动。 　　对方的声调顿时又冷了八个度：“睁开。” 　　方游手指没出息地抖了一下，收拾好情绪，终于睁开了眼睛。但这一次，他的眼睛里那些柔软、甜蜜的恋慕都没了影子，就如刚破土的萌芽被强行掐断。 　　凌元眸光平静，却危险地舔了舔唇，露出了尖锐的犬牙。 　　云舟打了个弯，原本在两人前方的日光被旗帜遮住，投下一片阴影。方游刚想说话就被堵住了，这一次凌元再没有之前温柔，甚至隐隐带了戾气。 　　好疯—— 　　他脚下忽然凌空，是被打横抱了起来，视线中天地都是旋转的，龙血传递来的高热惊人的可怕，方游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哭了。 　　但这显然没用。 　　门被一脚踹开，又轰然合上，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 　　…… 　　说来搞笑，他们亲密到这种地步，却没真正确认过关系，没说过一句喜欢。但方游觉得不错，这种关系虽然糊涂，但不危险，将来分手也不至于太尴尬。 　　起码给他留了点面子。 　　只是让他害怕的是，随着他离成年越来越近，凌元的耐性也越来越低了，像一只饿到了极致的野狼终于要捕杀到猎物，每一个呼吸都带了血雨腥风的滋味。 　　太刺激了。 　　方游曾经想蒙混过关，谁还没个永远的十六岁呢，但万万想不到还有测骨龄这种邪术。宗内长老亲自上手摸，将他的底子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现在离长到成体还有半个月，恰好在他生日的那一天，12月1日。 　　也是寒季开始的时候。 　　这个世界暖季相当于夏秋，从六月开始；寒季相当于冬春，从十二月出现兆头。方游掰着手指头算，从六月敖冕来到内门，八月考核，在路上又走了两月，半年就这么溜了，跟倒豆子一样。 　　这尺度对人极其不友好，他怕是半辈子都得用在赶路上，哎。 　　又过五日，灵舟终于抵达了天南皇室的都城。 　　弟子们都骚动起来，一个两个往下看。方游也凑了一把热闹，但根本看不到什么，因为他们飞得太高了。仙宗的队伍直接走了结界最上层的通道入城，四面八方都是云，过了一会儿才落在一处平原上。 　　百人的迎接队伍早已等待在此，最前方的大臣抚掌：“奏乐！” 　　于是仙宗弟子还没落地，就享受了一把超级VIP待遇，仙乐徐徐，百鸟盘旋，夹道的侍女无不貌美婀娜，娇笑着撒花。她们的服饰也跟中洲迥然，大胆开放得好像没穿一样。 　　方游看了几眼，脸红了。 　　这皇室的调调怪有排面的，咳，真是热情。 　　这平原是皇室后花园的一角，供贵客停靠，为表诚意，九华也在送达弟子后第一时间撤出了都城，绝大多数法阁弟子都驻扎在了万里之外的荒林。 　　至于随行的九华尊者，早已消失无踪。这位尊者是半步道尊，性子不受拘束，年轻时是个好酒仗义的侠客，最不耐烦和大势力相处，因此皇室高层也没感到多奇怪。 　　方游兴高采烈地跟着去皇宫，一路和凌楚扯皮，但还没到正殿，就看见一个龙族打扮的青年匆匆走了过来。 　　方游有点奇怪，赤磷他们跟法阁弟子一样去了城外，怎么会有龙族从皇宫里出来？而且……这青年衣袍上的云纹跟赤磷他们不一样。 　　凌元神色微顿，走出了人群。 　　方游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凌楚拉住了手：“没什么，估计是来请罪的。”她表情有些淡，像是乏味，方游就没有再问了。 　　周围人脚步都慢了下来，引路的大臣笑眯眯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我的同伴有事先离开一会儿。”方游解释，“请你们先走吧。” 　　大臣心领神会：“那就请龙族的诸位稍后到主殿，陛下特地吩咐备下了宴席。” 　　队伍继续前进，方游和凌楚停在原地。等人都走光了，凌楚才懒懒笑了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不过现在也不迟，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是谁？”方游愣了愣，龙族有人来了？ 　　“鹿闲。” 　　* 　　方游等了一会儿，凌元却迟迟没回来。 　　忽然，凌楚歪头道：“他走了，我们先去主殿吧，今晚会很热闹。” 　　“好。”方游点点头。 　　青鳞忽然说：“天南洲好吃的不少，不会教你失望的。” 　　方游莫名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不由挠挠头：“走走走，早饿了。” 　　接风宴果然规格很高，跟无双城的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出席的除了九华弟子，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的。不过因为跟九华争锋大古教都在路上，所以气氛还算和谐。 　　方游自己一个人吃吃喝喝，非常开心，顺带还帮凌元把好吃的堆在了一起，等他回来分享。天南洲特产老多了，而且皇室估计是继承了凤凰嘴挑的脾气，所有食材都新鲜得不行。 　　可直至宴席结束，凌元都没再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喵 　　感谢在2020-07-22　08:03分为我投出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獨占沵的㈠切　1瓶 第72章 我站台了 　　宴席过后, 已是深夜。 　　方游回了安顿的别院，他和凌元是对着住的，互相进进出出都看得很清楚。凌元房间里一片漆黑, 窗户也紧关着，看来是没有回来。 　　方游先睡了, 或许因为白天太累, 今晚他没再做乱七八糟的梦，只是半夜依稀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等第二日醒来, 他见到对面半开的门时, 才确认凌元昨晚是真的回来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 凌元每日匆匆忙忙, 凌楚也时常不见踪影。方游早习惯了这两人遇到正事“六亲不认”的性格, 尤其是凌元，无论何时何地, 他对事情轻重都分得很清。 　　青鳞倒是每天来，他虽然开始是凌元的属下, 最近几年却渐渐跟在凌楚身后更多一点，出任务也是, 所以他们两个见面不多，很久没有像这样形影不离了。 　　方游伸了个懒腰, 忽然一个苹果砸了过来, 他快速一抓, 往嘴边咬了一口：“真甜。” 　　青鳞跨进院门，怀里捧着一大堆果子, 闻言哼了一声：“我亲自选的，当然最好。”看着方游躺在院里边晒太阳边看书，他也凑了过去：“《摩柯那邪》？云天宗的人都要来了, 你怎么还在看这些小话本？” 　　方游搂住他肩，把书简往他脸上一按：“看清楚了，这是民间秘闻，不是小话本。” 　　“有区别吗？”青鳞不明白，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方游喜欢，他也不反对。 　　方游笑笑，岔开了话题：“云天宗来了？” 　　青鳞是个合格的秘书，各种势力关系信手拈来，这几天给方游恶补了几大宗门，起码没让他再两眼抓瞎，什么也不知道。 　　“刚才到了。”青鳞撇嘴。 　　云天宗是近来新起之秀，因为地盘也在中洲，所以隐隐有跟九华对上的势头，这次更是来者不善。有修士在天机阁开了局，就赌两大宗谁能占据上风，压云天宗的竟有三成之多。 　　“他们来必然要跟九华弟子论道，枪打出头鸟，盯上你的人只会多不会少。”青鳞幸灾乐祸，“恭喜恭喜。” 　　方游回敬：“你也一样。” 　　不出所料，第二天方游门口就堆满了战帖。 　　有云天宗起头，那些世家子弟也纷纷来凑热闹，朝方游打起了车轮战。约战是每次入北前的传统，神朝欣然见之，站台都准备了上千个，只不过规则都是约定俗成，没有明确。所以人海战术这事虽然过分，却没人阻止。 　　往年也不会这样。 　　只因为今年群星过于璀璨，道盟、神朝、九华、龙族都派出了继承人，这些顶级势力名声虽然大，但在这种事上却反倒会激起小辈的好胜心，皆恨不得脚踩天才扬名立万。 　　道衍和姬曜都被缠上，但龙族的两位却不见踪影，盯着龙族的人只能转移目标。 　　鹿闲他们不敢惹，这位对龙族的重要性没人会质疑，他早已并入王族，院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龙宫的私兵，保护十分严密。但方游不一样，他根基不稳，还是和他们一样来除魔的九华弟子，正好做突破口。 　　更别说，这个人族的经历太过传奇，不信和信的人一样多。 　　方游压力倍增，他不能全拒绝，只能选了几张帖子应约，然而一出去就回不来了，被人群堵在了战台。 　　来和他论道的很多都是言灵师，素日骄横惯了，杀伤力比十个月阁弟子加起来都大。方游原先还想着友谊第一，打几个来回练练，后来就懒得留手了，在第三日一个照面把某世家弟子扔下了台。 　　菜鸡，人话都说不清楚。 　　“你！你等着！”那弟子被同门簇拥着，神色阴鸷，一口一个短命鬼骂得十分难听。 　　也是被烦透了，方游不想说话，只拢着袖袍淡淡地看他。叶理在下面大力鼓掌：“干的漂亮！小师弟！”顺带朝那世家啐了一口：“玩不玩得起啊小巴蛇，扭着条身子真就当自己是龙了，给爷爷提鞋都不配！” 　　九华的内门弟子们也趁势闹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车轮战打了三天了就这点水平？” 　　“我仙宗弟子需要你教？” 　　“输不起就快滚快滚！” 　　“就你那抵押的破烂货，谁稀罕，送爷爷都不收！” 　　千年血玉被某九华弟子砸了回去，挑衅的世家人面红耳赤，只能咬牙带着人走了。 　　那九华弟子朝方游挥挥手：“师弟，这战利品等师兄回去赔你。” 　　方游摇摇头：“谢谢师兄。” 　　因为没好好休息，他神色有些困倦，脊背细竹般挺着，却很单薄。律秋看得担心，这几日妖魔鬼怪太多，真心切磋的不少，想踩着方游上位的也不少，有些人手段属实恶心，不提也罢。 　　好事是方游惊人的言灵天赋，终于直白地展现在了九洲年轻一辈面前。相比其他人，他几乎不需要吟唱，吐字异常清晰；不需要法器的灵韵辅助，全靠共鸣领悟；甚至不需要妖力。 　　围观者越看越心惊，但时间拖得越久，上去挑战的人反倒越多。他们都盯准了方游撑不了太久，指不定就能不战而胜，捡个大便宜。 　　于是不仅言灵师纷至沓来，剑修也上了场。 　　“听闻阁下的剑术师父是龙族殿下，特来请教一番，”剑修抱拳，“在下牛顽，云天宗弟子。” 　　底下顿时骚动开了，没想到云天宗第一次跟九华仙宗交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隔壁九华开的武道台子不少，听闻还有蛟龙横空出世，那些有名的武道痴儿都过去了，这牛顽怎么会找言灵师切磋？ 　　立刻就有九华弟子维护：“方师弟并非妖族，没有妖力，还是请道友另寻他人！” 　　牛顽哈哈一笑：“我们三十招内定胜负，你既没有妖气，那我也不用，这样可够公平了？要再推辞就不美了，龙族殿下教出的人，难道连拔剑都不会吗？” 　　方游点了点头：“来吧。” 　　惊澜出鞘，立马发出滔天战意，它早看这些人不顺眼了，恨不得大杀一方。然而被方游握住后，它的戾气陡散，仿佛成了一把普通凡铁。 　　方游是没有修出剑意的，按剑修标准就是还没入门，开场一交锋，底下便露出了失望之色。牛顽剑意铺天盖地，方游那边却毫无波澜，这局没悬念了。 　　但出乎意料，牛顽的第一剑被架住了。 　　叶理一愣，看着方游手中剑发出了一层微光。 　　“那是……顶级圣器！”有人低声赞叹，而且这把圣器已经带了神器的成色，有了这个，牛顽体质的优势就被抵平了。 　　也有剑修面色扭曲：“暴殄天物！”这样一把剑，竟然落到了一个连剑意都没修出来的人身上，太浪费了！ 　　但很快他们便集体哑了口。 　　方游没有落下风！ 　　两人交战数十招，竟然抵了个平手，牛顽越打心中越沉，额上也冒出了汗珠。这个人族怎么回事，明明没有一点修为，说是肉眼凡胎都不过分，抓点竟然这样厉害？！ 　　他的剑意仿佛成了错漏百出的渔网，对方恰好就能刺在最薄弱的地方，灵场一乱无法成势，反而让他受了反噬。 　　竟像是阵师的手段。 　　而牛顽乱窜的剑意打到方游身上，就立马被他顶级的防御法袍消解了，与一开始所想的轻松完全不同。眼看着已过二十九招，牛顽心里一狠，手上便用了四成妖力。 　　叶理心脏陡然快了一拍，刚想出声提醒，却看到方游嘴唇嗡动。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电光火石，结果已定。 　　底下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了震天的掌声！！牛顽低头，看到了没入心脏半寸的惊澜。 　　“你……” 　　怎么过来的。 　　又是怎么破了他的防御。 　　方游喘着气，手指轻微颤抖，将剑从牛顽心脏中拔出。他最后偏离了一线，牛顽并没有立即致死，他的同门很快将他带下去，用丹药吊住了命。 　　其他人又蠢蠢欲动，正要有人要再上去时，钟声响起了。 　　一老者踏云而来，声若雷霆：“三日到，还请战台守擂之人下场。” 　　底下哗然，云天宗的弟子喊道：“求教长老，这约战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好不容易有个死要面子又有名声的傻老帽，还没后台护着，他们怎么甘心到嘴的机会飞了。 　　老者眉梢一挑，没先回答底下人的问题，而是朝方游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小子，霸了战台三天还不够，还要站多久？论道也要讲求谦让，底下还有多少弟子排着队，赶紧下来！” 　　随后才朝刚才出声的弟子道：“这是神朝新出的规矩，资源有限，诸位还是节制些吧。” 　　这话一出，众人虽然不满，也没继续纠缠。还有从开始就看不惯这等做法的弟子冷哼：“这规矩好。” 　　方游顿了顿，顺驴下坡：“弟子知错。”然后终于下了站了三天的擂台，跟在长老身后离开了。 　　这长老来的时机刚好，早片刻会被视为包庇，晚片刻方游又难以脱身，话术也给两方留足了面子，将这件事解决得滴水不漏。 　　方游也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拒绝不会再被看做不战而退，有了挑三拣四的资格。谁再敢在路上拦他，就要承受像牛顽一样无缘风云录的下场。 　　律秋也是后来才知道，方游的那一剑附着了言灵规则，想要彻底祛除就得静养，在此之前，牛顽是赶不上入北的日子。 　　* 　　方游好好补了一觉，等醒来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桌上放着好吃的糕点，还有一张纸条，是青鳞留的。青鳞跟他一样被缠住，虽然不至于被堵在台上那么夸张，但也忙的脚不沾地。 　　方游慢慢吃着东西，最后喝了口茶。 　　然后可耻地脸红了……唉呀妈呀，他竟然真扛住了那么多人的轮番打架，简直就是标配的起点男主！指不定明天就有大佬收他做徒弟了，从此不姓方改姓萧，嘻嘻。 　　心里默默幻想了一下，方游见窗外阳光正好，也不想再睡了，决定穿鞋去外面走走。 　　慈云正在院里躲懒，见主人出门，也悠哉悠哉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嗷>< 　　感谢在2020-07-29 20:58:00~2020-07-31 23:2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獨占沵的㈠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我鹿没了 　　方游一边投喂, 一边倒退着走。 　　慈云很高兴，长长的鹿角顶着他的背，又在他快要摔倒时咬住衣角拖回来。方游觉得这灵兽越来越傻了, 拍拍它的脖子：“走，上去玩玩儿。” 　　慈云听话地腾空飞起, 带着他没目的地乱逛, 皇宫景色宜人，虽然不比九华仙宗壮阔, 但也有别有趣味。 　　方游眯着眼, 将来他老了, 就骑着慈云买菜摘果, 似乎也不错。 　　这么想着, 眼前忽然映出一片黄绿。地势在过了原野后下沉凹陷，灵泉汇入山谷, 滋养出了数百里的梧桐林，高大挺拔, 郁郁葱葱。 　　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方游灵机一动：“大饭堂啊这是。” 　　慈云落在了平地上，抖了抖毛毛, 抢先跃进梧桐林追野兔去了。方游也不管它, 慈云聪慧过人, 这里又在皇宫内，不会有什么危险。 　　下来之前他就看到了中央有棵参天大树, 于是就兴致勃勃地朝着那边走去了。越往里梧桐树越密，也不知多久没人来打理，地面叶子积了厚厚的一层, 方游一脚踩下去，险些摔个狗啃泥。 　　因为原本就离得不远，方游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他拨开草丛，却看到了一汪清澈凝寒的潭水—— 　　巨大的梧桐树在潭中央拔地升起，树枝繁密，向外撑开，好似一把大伞。宽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摆，送来了一阵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 　　方游很高兴，他最喜欢四处钻找好地方了，尤其是这种密林，永远戳中他的审美点。潭水落满枯叶，下面有肥鱼游来游去，方游的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下了来。 　　于是他整了个树杈就下去插鱼，不一会儿就串了好几条。 　　生火、烤鱼。 　　先拷完的用梧桐叶包着凉一凉，不知不觉就浸了好闻的清香，方游忍不住咬了一口，完全被这个味道折服了。 　　他吃的正开心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弟好兴致，撅了神树的枝丫烤鱼。” 　　方游被吓得一激灵，咳了好几下才把卡住的鱼刺吞了，回头一看，果然是道衍：“你怎么在这里？” 　　道衍笑吟吟的：“这话我也正想问师弟。” 　　方游怀疑道：“这是神树？你家神树不设结界？少骗我了。”而且一路进来连个守卫都没有，哪里像是圣地。 　　道衍看了他一会儿，眼眸深沉：“哎呀，竟然被师弟发现了。” 　　没想到方游反而愣了愣：“真是神树？” 　　道衍笑意更深了：“曾经是，不过随凤凰陨落已经失去了神性。孔雀毕竟不是凤凰，没有旧日择梧桐、食竹实的习惯，这里也就再无人造访了。”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 　　最后一句道衍并没有说出口，方游也就不知道，他将最后一点鱼渣渣啃了，又翻起下一条鱼来。 　　道衍觉得有趣，坐到了对面，肉香扑鼻，他忍不住说道：“师弟好手艺。” 　　方游抬眼看了他一眼，分了一条过去。 　　“多谢。” 　　道衍吃的很优雅，鱼刺都嚼碎慢咽下，不过坐姿倒是颇为不羁，一腿盘起，一腿半竖，袍角被漫上的水波浸湿，鞋底也沾了泥。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方游慢悠悠道，“重明鸟和孔雀，到底哪个更像凤凰一点？” 　　道衍双目微敛：“难说。” 　　“那你和姬曜呢？” 　　“自然是姬曜。” 　　方游想了想也是，姬曜极度喜欢金灿灿，总穿得像个毽子，凤羽自带的异火也十分厉害，跟凤凰特征重合了七七八八。据说也是因为姬曜血脉返祖，现任的神帝才如此喜爱他，很早就定下了继承人的位置。 　　于是方游点点头：“既然这样，他原形肯定很漂亮。”凤凰是世间的最漂亮的鸟，孔雀颜值也不差，他有点好奇两者结合起来会是什么样。 　　道衍看着火光，折扇轻点着节拍：“自然。” 　　就这样烤一条分一条，鱼很快就吃光了。方游忍不住吮了下手指，尝到最后一点咸鲜味时，眉眼都展开了。他捕鱼前扎起的马尾也有些乱，黏了几缕在脸颊，衬得脸颊微红。 　　道衍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师弟要是还未尽兴，我便去抓些来。” 　　“饱了。”方游把鱼骨头踩进泥里，又去潭边洗手，“我回去了。” 　　道衍却忽然说：“师弟可知凌元为何忽然离去？” 　　方游没说话，他猜是龙族出问题了。 　　“是因为鹿闲，”道衍看着潭边背影，“想必师弟已经知道了鹿闲是谁。” 　　方游当然知道，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青鳞就把这段渊源告诉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鹿闲对龙族有恩，而且是生死关头救命的大恩。 　　两百年前东海禁咒崩溃，龙族王族战死大半，独独留下一对尚未破壳的双子。一百年前，刚稳住的局势再次大变，是鹿闲拼着性命，用从白泽族中带出的圣物稳住了封海大阵，他那时修为低微，为此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 　　白泽一族自万年前遭天谴灭族，目前算得上的后裔只有鹿闲，他的父母神血微薄，他却奇迹般地返祖，灵力强悍直逼纯血。因为白泽有曾经成功拓印言灵先例在，所以鹿闲遭到了激烈的抢夺，直到最后被凌元带回东海。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方游出现前，言灵上最为瞩目的天才就是鹿闲，哪怕他身体再差，每日都需要消耗天价的圣药，也有无数势力趋之若鹜。 　　龙族没有对外直言细节，但外界人都相信是因为鹿闲修补了禁咒，才使得事情有了回转之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妙，再高的修为在某些方面都毫无用处，所以远古的种族才成了无法翻越的高山。 　　就算鹿闲只会一点点，都足够让人疯狂。 　　于是方游说：“鹿闲对龙族很重要，也是我们的伙伴。” 　　道衍笑容却有些微妙：“师弟，你可知道天机阁开的赌盘中，还有关于你们两个的？” 　　方游愣住：“什么？” 　　“你可知道他也要北上？”道衍闲闲地看着梧桐树，“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你们两个言灵师在队伍中太过浪费，所有人都在赌你和他……到底谁会被挤出去。” 　　“……”方游心说好无聊的赌局，整的跟什么争宠一样，两个言灵师不好吗？凑在一起那不得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道衍观他神色：“师弟不信？” 　　方游沉吟了一会儿：“你听说一句话吗？” 　　“什么？” 　　“除‘我’之外皆过客，”方游拍了拍手上的水，慢吞吞道，“相聚分离本是常事，每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执迷其中只会反噬自身。若能尽早分开，海阔天空自寻道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缘来缘去终有散时，就算哪天是谁在我眼前永远消失，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他已经亲眼见过了。 　　道衍安静了片刻，才叹息道：“师弟，你有佛性。” 　　方游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我以前也不信这些的。行了，我走了。”他吹了个长长的哨子，不一会儿，慈云从远方飞来，它不知道去哪儿钻了，身上的软毛都有些脏。 　　方游上鹿，最后转过身：“对了，谢了。” 　　道衍毫不意外：“师弟哪里的话，都是同门，我怎么忍心看你身陷小人围堵。” 　　方游很淡地笑了一下，话语一转：“不过，我要是再出了非求人不可的问题，同样会第一个怀疑到你，就像这次一样。” 　　道衍折扇摇动的速度陡然慢了半拍：“师弟说笑了。” 　　* 　　方游玩尽兴了，很快回了院子，然而刚落地，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龙族青年朝他微微躬身：“方小友，公子有请。” 　　“公子？” 　　“鹿闲公子。” 　　方游跟着青年走进了之前被数次拦下的别院，这里百花烂漫，灵泉成河，是姬曜专门备下的。姬曜虽然急切将鹿闲揽入麾下，却也知晓分寸，做了徐徐图之的打算，因此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 　　“请——” 　　门扉洞开，一方莲池映入眼帘，空气中灵力已经浓稠到了化雾的程度，让人精神一振。 　　方游和慈云进去，就看到了莲台上静坐的少年。 　　这是方游来到异世第二次被惊人的美貌冲击到，不同于凌元具有攻击性的气质，鹿闲的美是极具神性的，像是画卷中的花泽仙人来到了人世。 　　一头银发如瀑，眉心一点微蓝小痣，眼睫极长，泛着淡淡神光。莲花重重簇拥着他，过长的外袍散开在莲台，雪蚕线点缀的云纹散发着细碎星光。 　　方游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做了个平辈礼：“你好，在下方游。” 　　鹿闲慢慢睁开眼睛，不过并没有说话，而是朝着慈云伸出了手—— 　　慈云控制不住的呦鸣一声，身上白泽的血脉受其感召燃烧，踏云飞到了他身旁。迟疑了一会儿，慈云还是在他手下蹭了蹭。 　　也是这一瞬间，它身上的污泥尽除，无比轻松。 　　方游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过了片刻，鹿闲才开口，嗓音犹如天籁：“在下鹿闲。” 　　方游：“哎，你好。” 　　鹿闲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慈云，淡淡道：“今日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言灵一道极深，学习者需修心修德，少做沽名钓誉之事。” 　　“你之前所做，既对自己毫无益处，又堕了龙族名声，愚蠢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咩 　　小剧场—— 　　道衍：一山不容二虎 　　方游：巴拉巴拉（省略一百字） 　　↓ 　　翻译人话：走了走了，耶。 第74章 我生气了 　　方游愣了一秒：“你误会了, 我是因为……”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鹿闲声音带着凉意：“不必解释，我并未反对你与我们在一处, 但此次北上不同以往，希望你不要拖后腿。” 　　他最后逗了一下慈云, 便以灵力将它推了出去：“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请自便吧。” 　　满池的莲花无风自动，门扉再次大开, 明显是送客的意思。方游深呼吸一口气, 勉强一作揖：“告辞了。” 　　但刚跨出莲池大门, 他就看到了凌元。 　　凌元似乎是才走到这里, 身后还跟着赤磷, 赤磷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哎？方游！好久不见。” 　　方游莫名觉得尴尬：“你们回来了啊，我还有事, 先走了，改日请你喝酒。” 　　他的表情称不上高兴, 更是连一眼都没分给凌元，赤磷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啊啊好, 你有事就先走吧。” 　　方游就这么骑鹿走了，袖袍带风, 路过时还撞了凌元手臂一下。 　　赤磷悄悄嘶了一声：“个子不高, 脾气还挺大。”再一看少主, 似乎并没有生气，目光还看着那小人族离去的方向。 　　“进去吧。”凌元说。 　　两人遂进去了莲池, 鹿闲早在亭边备了清茶，赤磷不客气地坐下，单刀直入正题：“这几日我跑断了腿, 从都城一路向北，确实发现了点线索。” 　　鹿闲来神朝起先受到了龙宫内族老强烈的反对，凌元也并不同意，但当他到神朝摆出原因时，数人齐齐变了脸色。 　　“生死笔出世了。” 　　世有四大神器，也是当年道盟前四位创始所持之“戒律”，即龙族定海针、神凰明王扇、蟲族众生角、白泽生死笔。 　　现如今定海针流落深海，早已失去踪影；明王扇被当初的神凰亲自封入极北，和言灵共生；众生角于墓中秘不见人，去探下云洲禁林的妖族皆有去无回；而生死笔，也在十万年前随着白泽一族的湮灭再未现世。 　　白泽后人能够感应到生死笔的存在，鹿闲之前苦寻不得，但几月前却忽然窥见了一丝灵感。 　　这是一个绝不可错失的机会。 　　鹿闲的确有修补言灵的能力，却碍于灵器阶品不够发挥不出，六年前凌元从九华得来悬方笔，他用了半年便断了，但饶是如此，也让禁咒增添了半分光彩。这让族中长老欣喜若狂，如果真能找到生死笔，龙族之危或许可解。 　　这丝希望再渺茫，他们也会全力一搏。 　　三人商议正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鹿闲咳嗽两声，脸色也有些苍白。 　　赤磷忙道：“你快去休息吧，线索已经找到，等北上时跟着那个部族走就可以了，其他事都交给我们。” 　　凌元眉头微皱：“今日吃药了吗。” 　　鹿闲双眼闪了闪：“不想吃。” 　　“胡闹。”凌元声音发冷，身边属下立马会意，从丹房内端出了炼药师调制的药汁。鹿闲每天要吞一粒丹药，一碗药汁，材料都是千年份的仙草，饶是知道龙族底子厚，炼丹师下手时眼皮还是会发颤。 　　鹿闲厌恶地转过头，却还是在凌元手递过来的时候，一口一口吃掉了所有的药汁。 　　太苦。 　　用丝帕擦了擦唇角，鹿闲轻声道：“听说你收了个人族。” 　　凌元嗯了一声：“他很好。” 　　鹿闲却说：“我不喜欢。” 　　“为何。” 　　“他冒犯了我，”鹿闲直直地看着凌元，“将他赶走，或者让他留在这里，要我和另一个言灵师北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气氛陡然凝固了下来，赤磷欲言又止，最后保持了沉默。 　　凌元放下茶杯：“他无拘无束惯了，你不用介怀。” 　　鹿闲：“你就非要这么跟我说话？不同意就算了——罢了，我累了。”他忽的站起，头也不回地就进了房。 　　鹿闲和凌元凌楚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再加上地位高贵，和双子相处起来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拘束。每每生气了，他就时常不给凌元面子。 　　回去的路上，赤磷忍不住开口：“方游和鹿闲……主上是否让鹿闲暂回东海？” 　　凌元：“不必。” 　　赤磷松了一口气，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总要有点容人的大度，要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为了讨伴侣欢心就把属下调走，后患无穷。 　　凌元再喜爱方游，也不会这样做。 　　赤磷心中明白，方游固然潜力无限，但鹿闲地位不可动摇，现在的龙族赌不起临阵换将的风险。所以他试探着问：“那，要不主上去哄一哄方游？北境危险，他留在这里未必不好。” 　　话音刚落，他就懊恼地拍了拍头：“属下说错了，还是带着一起走吧。” 　　把方游留在神朝，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凌元看了他一眼：“退下吧。” 　　* 　　所谓忍一时越想越气，方游回了院子后，感觉自己就像个河豚，只等人来戳爆。 　　他胡乱练了会儿剑，出了一身汗，再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心情总算舒爽了一点。方游随意擦了擦头发，就站在桌边练字，尽管不能写汉字，但写天纹也挺有趣的。 　　弯弯曲曲，复杂得像画。 　　他写了很久，对面房间都没有响动，直至深夜。 　　“笃笃笃。”门外传来三下扣门声。 　　方游一拂袖，把烛火灭了。 　　门外静默了片刻，才听到凌元的声音：“四天后就要去往北境，你可准备好了。” 　　方游下意识就想答是，但立马住了嘴。这家伙太不讲义气，说走就走也不留个讯息，他在战台顶了三个人的量，现在倒是挑了个风平浪静的时候才回来。还有鹿闲也是阴阳人，身为队友他不好硬刚，但也不能自己憋着。 　　于是他也学着不说话。 　　等了很久凌元也没有再开口，方游有点失落，猜他是走了。他收拾了一下桌子，想推开窗看看，但甫一探头，就被外面的黑影吓了一跳。 　　今晚是朔月，天色很黑，凌元悄无声息抱着剑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方游眨了下眼睛：“你不睡觉吗。” 　　凌元道：“你不高兴。” 　　方游下意识怼了出去：“我不高兴跟你不睡觉有关系吗？” 　　“有。” 　　方游声音大了些：“有个见鬼的关系！” 　　凌元执拗道：“有。” 　　方游气笑了：“你说，有什么关系。” 　　凌元却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漆黑的天幕：“我心悦你。” 　　彼时寒风吹来，将方游凌散的长发吹乱了，他睁着眼睛，觉得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但方游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又理了理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凌元喜欢他→他不高兴→凌元不睡觉，没毛病。 　　第二个反应，是下意识也看了看天空。 　　乌云很重，一个星星都没有，不漂亮。他还穿着单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手上甚至沾着墨，于是他手比脑快，“砰”的一下把窗户关上了。 　　！！！ 　　“……”方游终究伸不出去手再把窗打开，于是慢慢缩在了床上，抱着膝盖。但这个反应太少女了，于是他又把身体放松，最后躺平在了锦被上。 　　刺激。 　　方游耳根通红，有股热气从他的心脏一直冲到了脚底、头顶，灼得他大脑空白。不久后，他听到了凌元故意加重的脚步声，确认他是真的走了，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丢人…… 　　算了，丢人就丢人。 　　此后四日方游都躲着凌元，除了接下的四张战帖，其余时间就在房里不出来。凌楚笑嘻嘻地来找他，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背上：“方游游~” 　　骤然压上龙的躯体，凌楚又没凌元时刻控制体重的意识，方游被压得差点跪在地上：“……快！快下来！” 　　凌楚连忙从他背上下来了，改把他举起来：“对不起哦，这几天我们有要事忙，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方游晃了晃脚，“原谅你了，放我下来。” 　　凌楚听到想听的话，笑得更灿烂了，她转一圈坐在方游塌上，撑着下巴看他：“方游游，我们帮你报仇了。” 　　方游揉了揉肩：“什么报仇？” 　　凌楚眨了下眼睛：“欺负你的那些人呀，全都打回去了。” 　　趁他们两人不在，竟然朝着方游下手，甚至把他堵在战台三天，这口气凌楚要是能咽下去才奇了怪了。 　　因为出发在即，几乎所有弟子都停了手，专注养精蓄锐，偶尔的几次挑战也都是小打小闹。但这时候，之前怀着恶意为难方游的人却忽然收到了金色战帖，看着上面名姓，表情十分精彩。 　　云天宗的弟子咬牙切齿：“这龙族的人为免太不讲理了！” 　　但不得不接受。 　　九华弟子大呼妙哉，也加入了搞事的队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给这几日尽耍阴招的人一点教训，就算自损八百也值了！ 　　方游嘴角差点咧到耳边：“真的假的，嘿嘿嘿嘿嘿。” 　　凌楚看着他笑了，眸光也柔和了些，决定还是不要把下半截告诉他了。 　　她与九华弟子出手皆有分寸，不过是让这些人吃些苦头；但凌元不一样，他这次下手称得上冷厉残狞，连废几人道途，那位世家子弟更是牵连家族，如今比之三流都不如。 　　凌楚思考许久，终于看出了点端倪—— 　　大抵是那些人咒骂的“短命鬼”，触到了凌元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作者有话要说：　　嗷~qwq（恶咕咆哮，坚持日更好几天了！） 第75章 我入北了 　　十一月中旬, 他们终于前往北境。 　　通过狭隘的秦海关，来自九洲各处的年轻一辈以队伍为单位，被打乱分派到各个驻军中。旗帜飞扬, 呐喊震天，方游第一次见识到了无比震撼的“南北生命线”。 　　从天南洲神朝的都城, 至天北洲极北的边界, 孔雀皇族花费了海量的人力物力，直线建起了一条超级长城！只不过这条长城跟地球的不一样, 是竖着的, 长城沿线遍布大大小小的传送点, 从都城到极北只用花费四天。 　　简直是奇迹。 　　方游被勾起了久违的家国情怀, 那些戍边的将士跟记忆中的太像了, 寒雪中巍然不动，面容冷肃坚毅, 一声命令下来无人退缩。相比起来，中洲东南的守卫就跟渣渣一样。 　　孔雀神朝的统治力并不弱, 在如此广阔的疆土上，他们仍能使大部分势力俯首称臣, 年年上贡，已经相当了不起。天南天北唇亡齿寒, 神朝便派兵驻守长城, 甚至投出了悬赏令。 　　天北太大, 神朝不可能每处都顾得上，他们的任务便是深入草原, 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魔潮。 　　但与军队同行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的，很多弟子习惯了像九华一样逍遥自在的环境，乍然要令行禁止, 的确浑身都不舒服。鹿闲就是其中之一，到离开长城前他都没有走下过战车，也从来不和周围人说话。 　　但他常常请凌元过去商谈，只请凌元。 　　凌楚翻了个白眼，搂着方游吃饭去了。 　　出发的第四天，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传送点，这里还是座不大不小的城池。不过约莫只停留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全速朝着那邪族部落进发。 　　临走之前，鹿闲掀开战车竹帘，看到方游几乎将半个集市买下，语气平静道：“罢了，想是他都没见过。” 　　车外的赤磷道：“他一直呆在中洲。” 　　鹿闲神色淡漠至极，放下竹帘便卧在塌边，不再说话了。 　　赤磷留在了边城，原本他的兄弟，即鹿闲身边的贴身护卫禅泰也要遵守规则留下，但经过龙族的一番交涉，还是让他跟着去了。 　　只是中途除去保护鹿闲的生命安全，禅泰决不能出手扰乱比赛，否则分数作废。 　　这次除魔，神朝做出了极为细致的规定：杀死一阶得十分，二阶得二十分，三阶四十分，四阶六十分，五阶一百分。 　　而到分水岭的六阶，杀死一个六阶魔族得一颗紫星，相当于一千分；七阶得红星，相当于一万分；八阶得黑星，分值十万……至于九阶十阶，就没有计较的必要了。这类在魔族中已然称王，除非天降狗屎运，否则这些修为顶天封神的弟子不会有机会干得翻。 　　假如真有，那就是天命之子了，第一毫无悬念。 　　方游坐在慈云背上，从天上陡然下坠到地面，手掌摸了一把蓬草，哈哈大笑：“爽！” 　　远处是隐隐的雪山，河流发源在那里，从浅浅的沟壑汇聚成奔流的浪花，为近乎静止的苍茫天地添上一笔动态的活力。 　　凌楚飞在前面：“比比吗？” 　　“来啊！”方游高兴道，“我数一二三，一、二……” 　　还没数到三，凌楚就咻得一下加快了速度，方游连忙抓紧慈云脖子追上去，却始终落了一线：“哇你这个人，真贼啊。” 　　“嘿嘿。”凌楚得意洋洋，但还没来得及炫耀，身边就有一道更快的影子擦了过去。 　　凌元变成了最前，甚至还有些闲心转过身，抱着手臂看着他们。 　　凌楚眼睛一眯，真正用了全力。 　　方游看了看远方，又看了看角逐的双子，贴在慈云耳边说了什么。慈云乖乖地飞高了，因为上次不受控制，它最近对方游十分之讨好，甚至叼了很多果子回来送给他。方游从没怪过慈云，亲了亲小鹿的长角就算揭过了。 　　越来越高了，俗话说，飞机永远比火车快，高空永远有优势。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周围空气猛地凝滞，慈云长嘶一声，妖瞳竖起，四蹄扬开，在那一瞬竟幻化出了虚幻的法相，朝着前方迈出—— 　　一人一鹿陡然消失，只留下碎星一样的白光，凌楚速度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抬头向上看，却没发现任何踪迹。 　　待掠过一座山坡，他才看到石碑旁神采飞扬的少年。 　　“我赢了！” 　　凌楚感觉自己心脏突然跳了一下，下意识就看向了凌元，果不其然，啧。但回过头，凌楚的兴致就忽然低了下来，半晌才从鼻腔挤出一声轻哼。 　　六年前明明是她先发现了方游的，还好心塞了凌元块糕点，当时这臭弟弟说话多义正言辞，搞得凌楚还以为只有她不正常……只能勉强将那些阴暗想法锁在心里。 　　现在倒好，被先下手为强了。 　　青鳞终于追了上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垂下了眼睛。 　　* 　　发现石碑，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那邪族部落的范围。这个部落寒季会退回北境，也就是在此处过冬，暖季则会去往极北祖地祭祀，也是目前唯一留存的、还知晓去极北道路的族群。 　　天北洲更北的地方叫做极北，为世外之所，能进去的人寥寥无几。赤磷已调查过，这个那邪族封闭自给，从不跟外人通婚，族中女性依靠吃下祖地的圣果繁衍。并且那邪族小孩从能走得动路开始，就要跟在祭司身边学习，以代代传下神话。 　　这样的部族一般都藏着秘密，惹人觊觎。 　　但那邪族却曾与太一道盟有过约定，他们的族人不会离开北境，道盟的人也不会再来打扰他们，更不允许其他人来打扰他们。 　　就这样过了百万年。 　　鹿闲有五成把握生死笔在他们祖地，无他，白泽与那邪族的定位太像了。白泽生而通晓百事，生死笔即是司传承的圣物，隐藏在极北的可能性最大。 　　方游不知道凌元凌楚还有别的目的，单纯的以为这个地方是随机选的，一路上就期待着蒙古包和奶茶。 　　但还没到那邪族，他们就在休息时被一群马匪围住了。 　　“？”方游正啃着馕饼，看到挥刀冲来的匪队，于是又咬了一口。 　　不应该啊，他们几人都放开了威压，这些人怎么还想不开来送死？而且一个个都是普通妖族，又瘦又矮，手还在抖。观察了一下，方游却微微愣住了……这些人眼神怎么这么奇怪，看他们像看仇人一样。 　　绝望的怨恨。 　　“留下你们的东西！”领头的人吼道，他头上还长着一对羊角，“快！” 　　方游：“等一下兄弟，有话可以好——” 　　话音未落，鹿闲在的战车便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方游没来得及阻止，一道白光便在瞬息间扩散了出去。下一秒，这些干枯瘦弱的马匪尽数在言灵中化为了灰烬。 　　一寸一寸坍塌在了草地上。 　　方游很慢的眨了一下眼，转过头看向了那辆战车。 　　“继续赶路吧，”鹿闲掀开竹帘，看向了凌元，“我想休息了。” 　　凌元嗯了一声。 　　鹿闲看到方游表情，难得扯了一下嘴角：“你莫不是在可怜他们？真想不到，你竟如此良善。”他说完就放下了帘子。 　　经过这一出，方游的好心情没了大半。 　　等看到大大小小一片帐篷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那邪族驻扎地的入口站了两个青年，见他们靠近，立刻举起了弓箭。 　　青鳞上去交涉了一会儿，然后抿着唇回来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不会说通用语。” 　　凌楚摸了摸下巴：“要不强行进去？”当然一这么做，和平相处的机会就泡汤了大半。 　　凌元：“最好不要触怒他们。” 　　鹿闲却下了车：“我去试试。” 　　即使通用语行不通，妖族交流还有最原始的方法——打手势。鹿闲隐去了去祖地的目的，几下将来意讲清楚，没想到两个青年仍旧面无表情，也朝他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确。 　　拒绝。 　　鹿闲脸一沉，但两个青年看似修为微薄，却丝毫不受威压影响，其中一个甚至轻蔑地朝他笑了笑。 　　鹿闲正要再说，忽然听到了破空之声，凌元反应十分迅速，抓住他的肩膀就将人带了回来。也就是在这刹那之间，鹿闲刚才站立的地方插上了一只金色羽箭。 　　箭身纹丝不动。 　　凌楚眼神一眯，众人抬头，看到了陡坡上拉弓的女人。一身狼皮包裹，身姿傲然修长，耳边还戴着青铜耳环，女人的眼睫很长，在日暮的照耀下，仿佛渡了一层金色的光。 　　天空很低，半人高的青草被风推动，永无止息向北而去。 　　方游额头忽然刺痛了一下，他看着山坡上模糊的人影，却觉得一切都在滴血。少女的身影渐渐长成了丰满的女人，在他面前蹲下，她的脚踝裹着厚厚的皮毛，脸上带着飒爽而虔诚的笑。 　　她嘴唇呢喃，似乎在说什么，肩膀上的铠甲闪着光，夺目璀璨。 　　好像是说：我背你上去。 　　…… 　　方游猛地从幻觉中惊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也就是这一下，山坡上的女人看到了他。 　　拉弓的手骤然松了，两个青年也是神色大变。 　　那表情简直就像是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咩，更晚了>< 　　感谢在2020-08-02 23:41:04~2020-08-04 02:0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西斐尔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我抽卡了 　　女人想抓着方游的手细看, 却被凌元拦住。 　　两者对视，互不相让，女人眯了眯眼睛, 还是往后退了两步。她对两个青年说了什么，然后就匆匆忙忙往部落赶, 过了一会儿, 更多的那邪族青年出来了，不过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反而让开了一条道。 　　“这是请我们进去的意思？”凌楚抱着手臂, “有意思。” 　　六个人顺畅地走进了族地。 　　方游一进去, 就感觉很多人都在看他, 那种眼神很奇怪, 说不上冒犯，但也不会让人舒服。就在这时候, 那个女人站在了方游旁边，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她似乎很有地位, 围观的那邪族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被关了在了一间帐篷里，环境还算干净, 却只有一张矮塌，上面铺着的皮毛也旧了。鹿闲脸色十分难看, 几人都已盘腿打坐在火炉边, 他却仍站着。 　　方游猜他是嫌脏, 想了想，还是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六张没用过的蒲团, 依次分了分：“垫着坐舒服点。” 　　凌楚四面打量了下帐篷，这种帐篷对他们来说跟纸房子没有差别，偏偏就不能掀。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方游嚼了颗糖, 歪倒在青鳞身上：“哎，他们为啥关着我们？”别的队伍到了地方无不被尽心款待，他们倒好，碰上了个有性格的部落。 　　青鳞推他：“坐没正形，起来。” 　　“困。”方游打了个哈欠，“借我靠靠。”他说着说着就真闭上了眼睛，正要沉沉睡去，门帘却陡然被掀开。 　　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女人，她对方游和善地笑了笑，随即身后就走出两个那邪族少女，动作轻柔，想将方游扶起。 　　方游下意识推拒：“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凌楚挑起眉看热闹，她早就发觉了，这里的人对方游似乎颇为不同，要想搞清楚，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反正这个营地也跑不出他们神识范围，不会有什么危险。 　　方游也反应了过来，看向凌元，凌元微不可见地朝他点了点头。 　　女人很满意，好心情地朝鹿闲比了几个手势，鹿闲眉头微皱，还是做了翻译：“他们要带方游去见祭司。” 　　有青年端来了好肉好酒摆在桌上，是给他们的晚饭，还送了干净的衣物被褥。做完这一切，那邪族人便走了，周围再次陷入寂静中。 　　剩下的五人自然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 　　凌元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 　　方游被带到了一处中等大小的帐篷里。 　　这里被布置得舒适温暖，让一路走来吹了满脸寒风的方游放松了点，北境夜晚太冷了，他就算穿了法袍还是有些禁不住。 　　两个少女一直温声软语地跟他说话，似乎想要降低他的紧张，怕他听不懂，还一直打手势。方游遭不住这样的温柔，被围在床边，可耻地脸红了。 　　一个少女捂唇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还有一个忽然想解他的衣服，吓得方游连忙攥紧了腰带：“这不行，这不行。” 　　好在领头的女人很快过来，还有个青年扛了浴桶，女人指挥着人把浴桶放在屏风后，再装满热水，便让他们下去了。 　　方游看着她，抿了抿唇。 　　女人歪头一笑，慢慢用手语给他解释：“你先好好休息一晚，泡个热汤，明日再随我去见祭司大人。” 　　然后她也离开了。 　　方游看着热腾腾的水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洗个澡。他脱光了泡进去，立马发出一声喟叹，完全没注意到跟随他的两道神识齐齐一僵。 　　那边凌楚刚看到少年圆润的肩，神识就被打回了躯体，她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 　　太腻了，像牛乳一样。 　　凌元也收回了神识，淡淡地看她一眼。 　　方游洗完澡后就躺在了矮塌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这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做的，太舒服了。困意渐渐袭来，方游却撑着最后一点定力，回忆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有一点其实他没有告诉凌元凌楚—— 　　他能够听得懂那邪族人说的话。 　　就像刚来这个世界就听得懂妖语一样，方游甫一听到陌生的语言，脑子里就自动翻译成了汉语。他知道那个女人叫阿莫耶，是这个部落护卫队的队长，非常厉害。 　　明明这个部落大多都是修为极低的普通妖怪，方游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不仅是他们不怕修士放出的威压，还有更深的什么。 　　他相信其他人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没有贸然出手。 　　第二日刚天亮，方游就听到了呼唤声。他迷迷糊糊从被子里爬起来，简单洗漱一下后，就随着阿莫耶去了中心最大的帐篷。 　　清晨的雾气很重，掀开厚厚的帘幕，他朦胧看到了坐在帐篷中央的老者。 　　她是族中最年长的女性，已老到快要走不动路，盘坐在软皮上阖着眼睛，像块任由藤蔓生长的老木。周围的墙壁挂满草药、鹿角、木雕、香料，还有大大小小的袋子，方游悄无声息地打量，转回眼光时，却发现祭司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很温和地看着他。 　　帐篷只有他们两人，方游顿了顿，做了个晚辈礼。 　　祭司伸出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慢慢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了。方游都顺着她，生怕碰到了祭司哪里，坐在毯子上眼观鼻鼻观心，很安静。 　　一双干枯的手伸了过来，从下巴开始，慢慢摸着他的脸。方游眉头皱了皱，但没动。祭司摸很仔细，像是在确认什么，手指皱巴巴的，却十分温暖，还有一股很淡的草药味。 　　终于，她停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游错觉，总觉得她的手在发颤。 　　老祭司又拿出一副卦牌，没有忌讳方游，甚至给他一张一张看过。卦牌一共五十张，除去一张空白，其余四十九张木牌都刻满了复杂晦涩的图案。还有十张格外华丽，看形状轮廓，方游依稀辨认出了龙、凤、蟲、鹿。 　　周围安静到一丝声音都没有，祭司将五十张牌打乱反扣在桌上，示意方游随便取一张。 　　第一次，方游取到了空白。 　　第二次，方游又取到了空白。 　　第三次，方游再次取到了空白。 　　仿佛命定。 　　* 　　从祭司帐篷出来以后，方游明显察觉到那邪族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如果说前面还有点看熊猫的稀奇，现在就成了实打实的恭敬。 　　再没有少女会上来调戏他，他的住处移到了中心，外面日夜都有那邪族青年把守。 　　说实话方游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祭司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最后却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那眼神直让他起鸡皮疙瘩。 　　还有抽出来的空白卦象，方游也猜不透。 　　在帐篷里闷了两天，方游就逗旁边的小姑娘说话，用手语瞎几把划，告诉她自己想学这里的语言。小姑娘懵懂地点了点头，一边指着东西，一边发音，嗓音软甜，像含着糖果。 　　“科沁尔。”方游指了指小姑娘。 　　小姑娘欢喜地点点头，脸也红了。 　　“方游。”方游指了指自己，用的通用语。 　　科沁尔学着方游的发音，磕磕绊绊地叫了一声，得到肯定后高兴地转了一圈，一直说着这个名字。 　　她昨天听姐妹说族外来了一个跟神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不信，两人大吵了一架。今天科沁尔求着阿妈进来帐篷，就是想要求证，却没想到是真的。 　　科沁尔喜欢那个神像喜欢很久了，在祖地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偷偷躲在神像后面和他说话。 　　因为这个少女心事，科沁尔教方游说话十分卖力，不过让她沮丧的是，方游学得太快了，从一开始的生涩到纯熟，他只用了两天。 　　第二日下午，外面隐隐的骚动终于停了，阿莫耶走了进来，脸上扬起笑，对着他打手势：“之前很抱歉怠慢了你和你的朋友，今晚族内要特意为你们办一场欢迎仪式，可以吗？” 　　方游点点头：“好啊！” 　　阿莫耶明显顿了一下：“你、你学会我们这里的语言了？” 　　方游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一点点。” 　　亿点点，我方本伟没有开挂。 　　阿莫耶神色震惊，半晌张了张嘴：“那你很厉害。” 　　夜晚很快来临，方游为表心意，换上了那邪族送来的衣服。这套衣服有点像地球上游牧民族的装扮，又野又飒，方游扎了低马尾，戴了大毡帽，耳套将脖颈护得暖融融的，暖得他快化了。 　　“你们这衣服是怎么做的？”方游不禁问出口，他摸了很久横过前襟的毛毛，触感很像记忆里那只大圆兔。 　　“这是阿莫耶小时候褪下的绒毛，我们那邪族褪下的毛毛可暖可暖啦！可以穿着过极北呢！”科沁尔自豪道，“方游要是喜欢，我也把我的送给你！” 　　“你们原形是什么？”方游心中一动。 　　“就是那邪呀。” 　　“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科沁尔苦恼地搅了搅手，“我……” 　　见她为难，方游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以后有机会你再变给我看吧。”科沁尔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手拉着手走了出去，外面星辰隐没，月弯如钩，族地的广场却点燃了十人合抱的大篝火，每处帐篷前也亮起了火把。明亮的火焰照耀，让奔跑在小路边的孩子拍手，咯咯笑了起来。 　　人群的歌唱声已经很大了，方游来到广场，一眼就看到了和周围画风明显不同的龙族众人。 　　金色的眸子也一眼看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来晚了点>< 　　亲亲我一只又一只的小天使，有你们心里好暖哦。 　　感谢在2020-08-04 02:04:29~2020-08-05 23:2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喻圆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司徒无为 2个；castil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我看表演了 　　篝火映亮了一张张欢乐的脸, 那邪族少女们穿着厚重的裙衣，围着圈儿唱歌跳舞，帽檐垂落的长长珠饰随着动作跃动, 衬得她们脸颊更加红润迷人。 　　其中一个少女格外引人注意，她舞姿热烈放肆, 穿着红衣, 戴着鸟羽，像是苍茫草原盛开的一朵妖冶罂粟。 　　那是族长的女儿阿诗卓玛, 那邪族最漂亮的女孩儿。 　　她将一杯酒捧到方游面前, 面庞像牛乳一样白皙, 眼光像北境塞纳湖水一样动人, 嘴角还含着少女羞怯的笑意。 　　“……”方游顶着其他人戏谑的目光, 接过来喝了。 　　待人离开，凌楚挑了挑眉：“这是第几个了, 方游游，你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 让她们这么大动春心？” 　　难得他们几个就像路边一根草一样，无人理会。这体验倒是挺新鲜。 　　方游觉得奇怪：“你们的神识不是一直跟着我吗？” 　　凌楚解释：“中心一带有异, 我们探不进去。”原本她想直接翻出去看看，却被凌元拦下了, 那时凌元神色平静, 只对她说了一句无碍。 　　她就猜两人之间有鬼。 　　果然, 少年听到这句话，不仅没生气, 反而眼睛闪躲，下意识动了动右手。凌元也一直看着他，只要不是瞎子, 就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暧昧。 　　凌楚故意打断：“快说快说。” 　　方游便隐去了卜卦的那一出，言简意赅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青鳞听完后问：“祭司摸了你的脸？他们是不是将你认成了什么人？” 　　“不知道，”方游摇摇头，“他们族人口风太紧，什么都没透露。”忽的，他眼睛一亮：“你们都有神识，有没有听到什么？这几天他们教我学了这里的话，我大概可以翻译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几人都看了过来，负责保护鹿闲的禅泰表情难辨。 　　“怎么了？”方游一顿，放下了酒杯。 　　凌楚神色平常：“他们的语言被刻意加密过，鹿闲解不出来。” 　　加密跟方游以前了解的密码不一样，这是从语言的诞生之初就做了彻底异化的处理，无法让外人学习，尤其是不同血统的。 　　白泽虽然通晓天地鬼神，但鹿闲没有得到白泽的完整传承，遑论语言，因此也没法理解那邪族语法的逻辑。 　　就连读都读不出来。 　　鹿闲冷笑一声，谎话连篇。不过他对他的秘密也丝毫不感兴趣就是了。 　　凌元金眸注意到了少年微微收紧的手指，将此事轻轻揭过：“如今至少知道一件事。” 　　方游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是什么？” 　　“至少不会被赶出去。”凌元将一盘牛肉放在他面前，“试试。” 　　方游拿了一块吃，顿了顿：“很香。” 　　气氛有些沉闷，但很快被一阵鼓声打断。篝火边的人群陡然爆发出欢呼声，随即退后了几大步，他们盘腿坐下，也有节奏的击打起了兽皮鼓。 　　咚——咚——咚—— 　　一时之间，除了鼓声，只剩下风声凛冽。 　　科沁尔在旁边兴奋道：“要开始了！祭舞！我最喜欢这个了！” 　　方游愣了一下：“有表演看？” 　　众人击鼓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一个青年站了出来，沉而缓地唱着祭歌： 　　[她从风雪中来， 　　饥饿难忍， 　　天边已无一丝曙光， 　　她的母亲给了她父亲头颅， 　　教她去往雪山埋葬。] 　　阿莫耶从黑暗中弓着腰走了出来。她戴着面具，穿着破布褛衣，双脚涂满红色颜料，乍一看就像是真的血。她的腋下夹着什么东西，方游仔细观察，是某个野兽只剩下骨架的头。 　　阿莫耶绕着篝火走了一圈，哪怕旁边就是火，她却好像真的走在冰雪中一样，全身颤抖，几次摔倒，喘息声中带着血。 　　[她走到了雪山上， 　　看到了诸神的宫殿， 　　他们就是日月与光的主人吗？只因为他们高贵、强悍、傲慢。 　　于是众神要创造一个与他相匹配的生灵出来， 　　黑暗之中便皆是奴隶。] 　　阿莫耶又一次摔倒在了地上，黑黢黢的面具眼眶下燃起了强烈的复仇之火，喉咙里也挤出野兽一样的吼叫。她将父亲的头颅摔碎在雪山下，爬着离开了。 　　[门关上了， 　　她沉睡在冰雪上。 　　野兽唤醒了她， 　　她便与野兽为伍， 　　族人冒犯了她， 　　她便撕下族人血肉，以供养她的鬣狗。] 　　阿莫耶此时的状态已经完全沦落成了野兽，她咬住了旁边青年的脖子，将他甩去了草丛。面具狰狞又恐怖，方游直直地盯着，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些，不由抓住了腰间的佩剑。 　　但这个时候，另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出现了。 　　这个青年穿着祭袍，风格跟那邪族服饰迥异，是纯然的白色。他赤着脚，站在了高地上，脸上的面具贴着五官，竟透出了点悲悯的神色。 　　[她问， 　　难道世间泥沼永远腐臭， 　　难道世间河流永远滥觞， 　　难道世间雪山永远冰封， 　　难道云上诸神永远存在？] 　　[他答， 　　太阳的光辉不能永照土地， 　　亘古以来便没有永恒的东西， 　　酣睡者同死人一般无二， 　　他们都是一副形象有何差异。 　　神规定下人的生死， 　　但是， 　　却不能让人预知死亡的日期。] 　　阿莫耶的身影顿住了，她长长地悲鸣了一声，下身恢复修长的双腿，双耳又覆上绒毛，身上坚硬的鳞片也都褪去了。她再次变成了当年雪山上的小女孩，半跪在了白衣青年的腿边。 　　[祈求您， 　　臣服您， 　　追随您， 　　请您永远记住我的名字—— 　　摩柯那邪！] 　　她站了起来，穿着灿金色的铠甲，马尾高高束起，脸上用颜料画着诡谲美艳的图腾，手上一把长弓，用力挽开朝着天边一射—— 　　霞光灿烂。 　　方游忽然感觉心脏剧痛，那个少年又看见他了，就在那座雪山前。 　　他就站在那座雪山前，身后跟着影影绰绰十个人，他们的脸庞都已看不清，声音也消失在了风中，但他们要去做一场豪赌。 　　后来，他们有了第十一个人，叫摩柯那邪，永远守在极北的冰雪上。 　　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如意。 　　* 　　祭舞跳完后，整个广场的气氛进入了最高.潮。 　　男男女女欢呼着摩柯那邪的名字，那是他们的远古的祖先，也是带领整个部族走向巅峰的英雄。族长也走到中央，和族人们一起发癫。 　　“……”方游终于缓过一口气，抿了口酒。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完整的串联起记忆，而且一眼就认出了如意，因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方游仍然不相信自己就是幻境里的那个少年，不然这个世界也太玄幻了、太中二了。 　　他不觉得自己是“他”，他就是方游，跟别人没关系。 　　凌楚看着人群，托腮：“这段历史似乎是……？” 　　凌元淡淡道：“仙族。” 　　凌楚点了点头：“和我们的不一样，更完整。”他们即使听不懂，但也能看个大概。 　　传闻上古时期人族带着妖族攻上云端，将仙族轰了下来，但这其实并不是传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道盟抹去了人族的存在，将所有功勋加在了自己身上。 　　神凰分裂、蟲族低化、白泽湮灭，唯有龙族尚有记录。凌楚小时候经常翻这些古籍，他们也有祭司解释，所以对九洲真正的历史不至于一无所知。 　　老实说，人、仙的记载要比魔族多得多，九州之人现在都没弄清楚魔族到底来源于何处。魔族杀不尽，灭不完，甚至无缘无故就能从某个地方冒出，打得人措手不及。 　　鹿闲也沉下眸子：“这个部族藏有大秘密，我们必须想办法进去祖地。” 　　方游啊了一声：“什么祖地？” 　　恰逢此时，阿莫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脱下面具扇风，额上有点冒汗：“方游，怎么样？” 　　方游回过神，真诚地鼓掌：“实在是太帅了。” 　　阿莫耶眉飞色舞：“我练了很久，对了，祭司让我问问你，明年暖季来时愿不愿意和我们去极北看看？” 　　方游想了想：“以后有机会一定去，不过现在起我们要在这里呆很久，直到魔潮结束。” 　　鹿闲察觉不对，难得语气加快：“她说了什么？” 　　方游将刚才阿莫耶说的翻译了，没想到鹿闲脸色陡变：“你怎么能——快说你答应！” 　　“为什么？”方游不明白，“我们要冲九洲风云录，不是要留在这里吗？”他准备老久了，就为了这一场。但提及此，几人表情都怪怪的，凌元眉目甚至也微微皱起了。 　　这帮人有事瞒着他。 　　方游垂下眼睛，但他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对阿莫耶说：“我们改变主意了，也想去祖地看看。” 　　鹿闲又道：“你问他们，可否早点出发，提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允。” 　　方游照实说了，没想到阿莫耶摇了摇头：“不能提前出发。寒季极北会有淡蓝色的微光，走进去就没有活着的可能，我们也是为此才会离开祖地。” 　　凌楚听了转达，点了点头：“那就暖季再走。”九洲风云录能得则得，不得他们也不会强求，比起生死笔的下落，这些外物根本不算什么。 　　鹿闲神色仍然不好，为这漫长的等待时间。 　　阿莫耶拍了拍方游的肩膀：“欢迎之至，不过——”她语气一转，陡然沉下了脸，对着鹿闲冷笑：“这些人就算了，外族人，你真以为我听不懂你说话吗？ 　　下半句用的是纯正的通用语。 　　“我们部族的确有秘密，但就凭你想知道？做梦。” 　　方游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打圆场，而是愣了几秒：阿莫耶会说通用语？会说通用语打什么手势？？逗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的[]仿写的原型是史诗吉尔伽美什>< 　　不喜欢的就当看了个表演趴，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写qaq，纠结到现在。 　　感谢在2020-08-05 23:21:05~2020-08-07 02:5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獨占沵的㈠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我被留下了 　　鹿闲难得有些错愕。 　　周围的氛围太过**, 片刻后，鹿闲才开口问道：“你们需要什么条件。” 　　“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阿莫耶说, “对了，听说你们是来剿魔的, 那你们最好到十几里开外去找, 在我们那邪族的领地里，不会有一只魔族。” 　　她话说的肯定, 完全没有外界对修仙者的毕恭毕敬, 方游不由有些敏感。或许是鹿闲气质太过特殊, 阿莫耶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鹿闲, 奇怪道：“你是白泽？看上去……不纯啊。” 　　不过她也就是随便一问, 见警告作用达到，便几步离开了, 继续加入到载歌载舞的族人中。 　　留下鹿闲在原地。 　　鹿闲的表情还算平静，袖中的手却篡紧了——忽的, 他猛烈咳嗽起来，用手捂住嘴唇, 指缝间却流出了鲜血，连周身的灵气也在急速溃散。凌楚目光一凛, 立刻掏出丹药送入他口中, 鹿闲想挣扎, 却被她按住了下巴，只能被迫张口。 　　凌元指尖抵住了他的眉心, 输入灵力：“平心静气。” 　　方游也倒了杯水放在了鹿闲桌前。 　　过了片刻，鹿闲总算平静下来，倒在凌元怀中, 细细地喘着气。凌楚手上沾血，语气不由自主缓和了很多：“你何必动怒，纵使你不是纯血，这世上也没人能越过你的位置……罢了，这件事你不用再管，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若事情当真无商谈余地，也只能用最后的手段了。 　　方游想了想说：“如果这对你们很重要，我再去交涉，想办法带你们进去。” 　　凌元顿了顿：“多谢。” 　　不远处人声喧闹，此处却一片静默，似乎隔开了一层无形屏障。方游坐在原地，专注地看着那边，他其实也很想过去玩，就像在无双城那样。 　　过了很久，鹿闲终于能说话了，他声音沙哑：“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既然这里没有魔族，就去外面。” 　　离那邪族迁徙还有六个月，他们完全可以冲榜。方游赞同的点点头，刚想说明天什么时候出发，鹿闲却盯住了他：“你留下。” 　　“什么？”方游一愣。 　　“我不可能留在此处，”鹿闲说的很慢，“队里带上两人太过累赘，那邪族也必须有人监视，你是最好人选。” 　　但方游却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因为鹿闲对他传音入耳了—— 　　[你不是要与他们交涉？那便给你这个时间，六个月，六个月内你做不到，龙族的大军就会踏平此地，修真界搜魂的法术也正好派的上用场。] 　　[你大可以说出我对你传的话，但你应该明白，凌元做得出来。无论什么东西与龙族对立，他只会选择后者。] 　　[最后告诉你，我们此行是为了生死笔。] 　　方游看着他嘴唇一动一动，眼神茫然。生死笔这个目的一出，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凌元想要做什么，那邪族如果坚决不肯，会触犯龙族的根本利益。 　　这个世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凌楚没发觉传音秘术，见方游呆呆的，不由打圆场：“一起去呗，这里的人又不会跑。” 　　凌元半晌也说了声好。 　　鹿闲没有再多言，扶着凌元的手臂站起，想走回帐篷。但他的身体仍然虚弱，刚迈出一步腿就有些软，险些跌倒。 　　凌元抓紧了他，垂着眸子：“禅泰，带他回去。”禅泰的手伸了过来，但鹿闲没有动，而是抬起了头，直直的盯着凌元，脸上的神情似是嘲讽，眼尾却是红的。 　　唇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 　　凌元很轻的叹了一口气：“我送你。”说罢，他就半抱着人离开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转角。 　　两人的银发很相似，缠在一起的时候，还会落下细碎的光。 　　方游收回了视线，捧着酒杯，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出发前凌楚和他说过的话。 　　“我虽然不喜他行事作风，但有时想起他从禁地鲜血淋漓爬出来的样子，也就随他去了。这一路他对你或许不太友好，但无论怎么样，我们永远是队友。” 　　方游在心里记住了。 　　龙族几次三番救了他，给了他很多恩惠，没有凌元他活不到现在。 　　那邪族是如意的家，如意在他最卑微的时候伸出了手，他不能放下她的家不管。 　　他必须让双方都得到满意的答案。 　　方游怔怔地看着酒液，终于把它一饮而尽，他说：“我就不去了吧，鹿闲说得对，我留在这里挺好的哈哈。”他看到了凌楚和青鳞复杂的目光，却不想再解释了，也厌恶谁对他露出怜悯。 　　极其厌恶。 　　恰好又有个少女跳着舞将花献到了方游面前，他很慢的笑了一下，将花接过，插在了少女的鬓发边：“这花和你一样美。” 　　少女脸颊泛红，用那邪语说了一句谢谢。 　　科沁尔在远处见了，也跑过来吵嚷着要戴花花，方游于是用言灵催生一枝，同样送给了她。今晚虽然并不明亮，人群却是热热闹闹的，就像在茫茫黑暗又孤寂的草原中亮起了一盏温暖的灯。 　　方游看着他们，想到无双城的繁华、悸动，似乎都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 　　第二天一大早方游就醒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就登上了那邪族里一座高高的山丘，在薄雾和露水中等着。 　　过了片刻，那邪族出口就出现了几个人影，因为隔得太远，所以方游看不清。他眯着眼睛，走了近些。 　　很快，他们就离开了，在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前，似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 　　方游站在山坡上，想着他在地球时，在真正的十二岁的年纪，父母要把他接走了，养他的老人也是在山坡上这样看着他。拄着一把拐杖，塞了一把糖。 　　那时候方游兴高采烈，以为自己要混成熊孩子了，结果长大了回头一看还是踏马的孤儿。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方游内心深处是很重视这次北上的，凌元修为已经到天玄，离封神并不远。他也时间有限，在这次后就会向宗主申请毕业，散伙就在眼前。 　　这么想想，现在的情况不过是提前了，算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方游回身一看，是阿莫耶。阿莫耶抱着手臂，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耸了耸肩道，“你在难过吗？没事的，在我们这儿朋友多得很，这个不好找下一个就行了。” 　　方游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为这事……哎。”为这事他准备了很久，方游在心里悄悄说，结果现在没他份了。 　　阿莫耶静静的听着：“怎么不说了？” 　　方游看着她，日出了，万丈金光在阿莫耶身后升起，勾勒得她整个人只剩下了一个温暖的轮廓。他说：“你长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阿莫耶哈哈大笑：“你长得也像，呃，我的一个朋友。” 　　方游摇摇头，走下了山坡，拢着袖袍：“嗯嗯嗯，谁还不是个大众脸。” 　　阿莫耶追上来：“其实我上来是想说，你的一个朋友找你，叫什么青鳞来着。” 　　果不其然，方游刚走下山就看到了青鳞，想来也是，他们也不会放心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青鳞看到他，哼了一声：“你别生气了。” 　　方游：“气什么气，玩儿去！让他们干活，我白嫖岂不妙哉？” 　　那邪族族地有一个大湖，周围是低矮的山丘，放着牛羊，十分漂亮。有很多小孩也会去那里玩，顺便练习射箭。方游午间睡觉，醒了就闲逛陪玩，偶尔再被老祭司抓去读读古文，配配药，倒是难得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扰人的梦境也消失了，方游坐在草丛上，吹着默送给他的竹笛，心静得可以听见风尾摩擦草尖的声音。远处雪山起起伏伏，看久了总觉得会有人在上面眺望，在某一时刻就和他对视了。 　　天很高，云很浓，孩童围着圈唱童谣，青鳞站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采药。 　　方游淡淡地笑了。 　　还有九天他就成年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被别人依靠。 　　* 　　方游问过阿莫耶为什么这里没有魔乱，阿莫耶很爽快的回答了——因为祭司。祭司有将整个部族“遮蔽”的能力，使族地不会被任何神识或者魔息感知到。方游咂舌，这挂有点大，不愧是活了这么久的远古部族。 　　同时他也更加确定，那邪族不需要神朝派遣支援，十有**他们原本要去的地方不是这里。现在凌元他们赶去的，估计才是真正的任务地点。 　　令牌可以看到所有队伍的排名，每日刷新一次，方游看到他们五人的排名冲的很快，已经进了前百。凌元他们甚至得到了两颗紫星，代表成功越大阶斩杀了六阶魔族。 　　六阶相当于封神，想全身而退并不容易，何况还少了青鳞这个治疗。不过方游也不算太意外，三人都是实力强劲的天才，从小一起长大默契也没得说，干翻七阶也不是不可能。 　　确认他们安全，方游也就没有时时关注了。 　　还有九天同样是寒季来临，那邪族早做好了过冬的准备，方游就蹭福利，蹭得整个人都圆了一圈，青鳞看着，又多帮他添了一碗饭。 　　这天傍晚方游同样吃撑了，在族地散步。 　　他身后还跟了三个人，青鳞不必说，几乎寸步不离，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几乎做了他半个属下的那邪族青年，一个叫阿勒，一个叫阿大。 　　方游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远处躺了个什么东西，被浓密的枯草遮住了，如果不是风吹他还发现不了：“阿勒，你去看看？” 　　阿勒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弯腰查看。不一会儿他就喊道：“是个孩子，受了伤。” 　　方游连忙说：“带过来我看看。” 　　阿勒很快把人架了过来，男孩已经昏迷了过去，头颅垂着，呼吸微弱。他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瘦得跟个骷髅一样，穿着极不合身的破棉衣，露出来的手脚全是伤。 　　方游蹲了下来，拢开他的长发，想看看他的脸。 　　但就在凑近的电光火石间，看似昏迷的男孩陡然暴起，妖瞳血红，朝着他的脸就咬了下来—— 　　凶狠得要将他的皮肉扯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吼呀！ 　　很快去极北，方游游就根本性转变了，亲妈是爱他哒！ 　　感谢在2020-08-07 02:52:58~2020-08-09 03: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喻圆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ベlevie★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我捡到小崽子了 　　青鳞反应极快, 出手如电掐住了小孩脖子，眼神一厉就想扭断，却被方游阻止了：“别杀！” 　　但小孩已经背过气去, 青鳞试了试鼻息，还活着。 　　方游松了口气：“把他抬回去吧。”见阿大和阿勒神情带了点犹豫, 他又说道：“把他的眼睛暂时蒙起来, 直接带到我朋友的帐篷，这样就不会看到族内任何情况。” 　　阿大点点头, 不仅把小孩眼睛蒙上了, 手脚也绑了个仔细, 和阿勒一人一边将小孩架了回去。 　　毕竟是个小孩子, 方游让人给他换了一身保暖的衣服, 灌了点肉汤，还叫来族医给他上药。阿莫耶闻讯赶来, 站在一边看着：“你怎么还捡了个孩子。” 　　方游：“丢在那里不管，他今晚就会被冻死了。” 　　但这份好意并非人人心领, 孩童的警惕性极强，在经过短暂的昏厥后, 很快强制自己清醒了过来，醒来就开始伤人, 一旁的族医都差点被咬到。阿大阿勒连忙把人按住, 小孩吃痛, 他的胳膊被朝后一拧，几乎卸掉了两肩的关节。 　　但他仍然紧紧盯着方游, 舔了舔唇，眼里露出兴奋又仇恨的光芒。 　　似乎给他机会，他就会扑上去咬断方游脖子。 　　阿莫耶眯着眼：“太野, 再龇牙就先关你三天，然后剁碎了喂狼。”但听到这样的吓唬，小孩不仅不害怕，反而从喉间发出了野兽一样的低咆。 　　方游看着他：“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 　　小孩仍然不说话，像是没有听到，又像是完全不想理会他。 　　方游被提起了兴趣，他走到矮榻边，蹲在小孩面前，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恨我？为什么。” 　　那一瞬间，阿大简直要按不住这个小孩，他心里一惊，连忙道：“您先退开！” 　　但方游不害怕，他捏紧了小孩的下巴，仍然是笑着的：“你自己一个人走不到这里，你肯定有伙伴，或者说族人。你是逃难过来的？我有一门法术可以轻易通过你追踪到他们，你冒犯了我，你可以去死，他们也跑不掉。” 　　“我没有招惹过你，唯一有牵扯的是几日前杀过的马匪……你是他们后代？” 　　小孩先是全身一僵，而后眼睛血红，终于忍不住大声咆哮：“你们这些强盗！夺走我们的草地还不够，还要杀了我的父兄！你们还想要什么！你们说啊！干脆把我们全部都杀了！你也不得好死！” 　　方游放开了他：“你的父兄？” 　　刚才的话果然有用，他大概搞清楚了小孩是来干什么的，这么多天了都能追上来报仇，这个毅力有点厉害。 　　小孩却以为他想抵赖，仇恨地说：“我亲眼看到了，就是你们六个人！” 　　方游：“他们当了马匪，本就做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哪天翻车了也是因果报应。如果那天你父兄遇见的是和你一样的老弱，你会为那些人无辜被杀感到羞愧吗。” 　　小孩却不回答他，朝他呸了一口，就扭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杀的样子。 　　只是牙根紧紧咬着。 　　不过出乎小孩意料，面前的这个人并没有打他，也没有让人把他拖出去挂在马尾上折磨。小孩等了片刻，眼睛终于还是睁开了一条缝。 　　方游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拦住了想杀人的阿莫耶，慢吞吞道：“一码归一码，你父兄是是我们杀的，但我可从没做过什么抢人草场的事，报仇也得一桩桩来，别找错了人。” 　　他说完站起，让阿大看紧人，就离开了帐篷。 　　小孩正松了一口气，帐篷帘却又被掀开了，立马又龇起牙来。然而这次来的不是方游，而是一个那邪族的老妇人，手上端着个大盘子。 　　小孩鼻子灵，立马闻出是烤肉和羊奶酒的香气，微不可觉吞了口唾沫。 　　但这个大盘子送到了他面前，老妇人说：“大人吩咐的，吃吧。” 　　小孩没有接，直到老妇人离开后才抓起东西狼吞虎咽起来。他已记不得上次吃到食物是什么时候，胃里像烧了一样让他痛苦，就算这个食物里下了毒，他也不在乎。 　　反正他出来，本来就是来送死的。 　　* 　　方游和阿莫耶走回了自己帐篷，路上边走边聊，对小孩来历有了猜测。 　　“这世道，流民和奴隶多得就像草原上的草，活不下去的理由很多，也很简单，”阿莫耶耸耸肩，“没吃的、没穿的、没住的，还有倒霉。” 　　不管小孩从哪儿来，他现在都没家了，过去的一切也无人在意。 　　方游点点头：“一团烂摊子。” 　　他对北境的局势并不热衷，如果不是恰好碰上，也不会多管。因为全九洲都没有几处太平地方，他的力量和精力也都太有限。 　　北境是道盟许多种族的发源之地，例如鲲鹏、朱厌、玄龟、白虎、白泽、凤凰，有不少现在都是道盟的掌权人。这些古老部族在这里留下了数百个分支，且随着道盟长老逐渐将势力迁往西洲，对北境的控制力便减弱了，这些分支之间就开始出现激烈的矛盾。 　　尤其是天狗、虎煞、苍狼三族，一边打得不可开交，一边堪称疯狂地瓜分草原上的资源，挤压其他部族生存空间。 　　普通部族被欺压得难受，只能转去压榨同类，因此情况越加糟糕。关键是北境的人普遍不大聪明，这种畸形发展竟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还形成了稳定的黑吃黑循环。 　　所有的压力朝着下层转移，贵族们不以为意，因为他们觉得每年寒季损失的人口，到了暖季奴隶们都会生出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那些远古部族留下的分支，甚至会争相向道盟进贡以获得支持。方游心知肚明，这其中未必没有道盟煽风点火，一个团结的北境势必不是他们想看见的，内斗才能攫取更多资源，因此细作这种东西，只会多不会少。 　　常年的杀伐之气消解了灵气，北境便持续衰弱下来，出生的人中有修真资质的凤毛麟角，只差没跟上云洲和下云洲比垫底了。 　　想来真是讽刺，北境是道法发源之地，现在却沦落到如此地步。就连文明都退化了一个档次，社会和生活跟中洲比起来，说一句原始都不过分。 　　方游看着远方，心里叹了口气。 　　魔潮一起，这里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他是待在那邪部落与世隔绝，才有闲情欣赏大美风光。 　　* 　　那边，凌元一队盯紧了一头六阶魔族。 　　这只魔族已经快要迈入七阶，正在进阶的紧要关头，却骤然被凌元打断，魔力反噬受了重伤。这样绝佳的猎物双子自然不会放过，已经在荒原上追了整整三天。 　　鹿闲有些疲惫，凌元速度太快了，从离开那邪族起又从未休息过，这么高强度的追击，饶是他也受不了。 　　战车那么大的目标自然是不能坐，禅泰也碍于规则不会背他，鹿闲后悔了，临走前他应该将那头云鹿也带走。 　　但此时分秒必争，凌元也不会停下来背他。 　　然而他们刚翻过一片山丘，便和一道神识相撞，凌元眼眸一沉，见远处法光涌现，又加快了速度。 　　却还是差了一步——那头六阶魔族已经被截胡。 　　姬曜带着人站在丘下，金红的长发在夜色中灼目如火，看见凌元便扯出一抹讽笑：“孤当是谁，原来是你。怎么？唾手可得的东西被截走的感觉如何？” 　　凌元淡淡道：“一头畜生罢了。” 　　语罢便挥出一道剑气，携卷着杀伐剑意而去，几乎是瞬息就将魔族的肉身斩成了几截，断了它最后一口生气。 　　姬曜身后的邢晋惊了一下，这可是六阶巅峰的魔族，就算快死了魔气溢散，肉身防御也十分强悍，竟然被凌元一剑破了！难怪这魔兽修为明明高了凌元一大截，却只顾逃跑，哪怕一路快被剑气削成骨架，也没停下反抗。 　　它是硬生生被磨死的。 　　姬曜凤眸微眯：“你……” 　　他一眼便觉察出凌元不对劲——身形过高，长得太快了，实力进益也不正常。姬曜第一反应是他磕了药，但现在看，他周身灵力平稳，没有半点虚浮的迹象。 　　而且血气旺盛，正是巅峰状态。 　　鹿闲小喘着气也到了山坡，他一来，姬曜便不说话了，只直直地看着他：“好久不见。”在天南洲时鹿闲闭门谢客，姬曜见不到他。 　　凌楚一看清场内状况神色便冷了：“没劲。” 　　气氛正凝滞时，又有一道威压忽现，第三队人站在了对面山丘上，是道衍带着属下。螟颜也在其中，依旧披着黑色兜帽，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 　　道衍一拍折扇，笑意不浅：“哎呀，看来在下来得不巧。” 　　北境如此之大，他们却能同时碰头，想也是姬曜和道衍刻意跟来的。凌楚内心冷笑，鬼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面上没有做声。 　　姬曜却更不解了，他这个表兄不仅修为更加难测了，周身灵光也有异动，竟跟凌元隐隐有相似之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道衍看着鹿闲，笑意加深：“方师弟呢？你们若不是将他抛下了？嗯……让我猜猜，他是在此处北面之地，那邪族内？” 　　凌楚猛地抬头：“你做了什么？”他们去那邪族时十分小心，按理说不会被追踪到。 　　“不用紧张，楚殿下。” 　　道衍不紧不慢，抬起了执扇的手，手背上忽的出现一抹凤凰虚影，艳丽非凡：“方师弟身上有在下的太一令，我自然知道他在哪里。古话说得好，静置在一旁的宝物，是很容易被别人偷走的——” 　　“凌师弟，你的宝物，我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吱吱 　　小剧场（论绝无可能） 　　凌楚：我走的很小心，绝无可能被追踪。 　　小孩：你说得对。 　　凌元：我保护得很小心，绝无可能被抢走。 　　方游：你说得对。 　　阿莫耶：打起来打起来！（耶）猪头（耶） 　　感谢在2020-08-09 03:26:40~2020-08-11 00:3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顾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fa是花花花花花花 25瓶；还没想到呢 5瓶；落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我成好人了 　　姬曜觉得道衍今日很不正常。 　　他这个表兄, 向来擅长背后捅刀子，当面挑衅的时候极少，更不要提此类私事。刚才那话说得……倒像痴男怨女的无聊情话。 　　于是姬曜传音：“你吃错药了？”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抽了哪门子疯, 但这样委实不大尊重。 　　没有回应。 　　“……”凌元金眸看着那边的人影，仍然平静。但他周身的灵力却停滞了, 像旋涡一样缓慢凝聚, 敛霜剑身冰寒，剑尖正处风暴极点, 　　俶尔, 他侧了一下头。 　　道衍微不可查勾了下唇角, 展开折扇迎上了陡然出现在身前的剑尖, 螟颜反应不及倒飞出去, 被爆开的灵压重击了肺腑。 　　铮—— 　　金芒二度撕开空气，映照得此处犹如白日, 凌楚一展袖将鹿闲护在了怀里，支开了结界, 阻挡住了杀意冲天的剑压。 　　鹿闲冷笑：“他竟然收了太一令。”也难怪凌元生怒，这是将龙族的脸面往地上踩, 护了这么久的凡人竟然是根墙头草，凌元也早该看清楚了。 　　烂人一个。 　　两相对峙, 道衍手中折扇原本的伪装不复, 同样是金色光华陡涨, 威势丝毫不输！ 　　凌元剑意立刻感受到了滞涩之象，道衍的妖力极为纯粹, 又无孔不入，妖域一开几乎铺成了一张网，完全将凌元身法压制。 　　天克剑修。 　　道衍徒手捏诀, 墨色灵纹一现，周身灵压便猛然收紧——凌元攻势一转向后掠去，才免去被缚其中。 　　第一次交手，双方便大致摸清了对面的实力。 　　凌元眸中燃起战意，擦去唇边鲜血，剑意再次大盛，周身流势犹如万剑归宗，直朝道衍而去！ 　　即使姬曜再不想承认，凌元也是他见过的、于剑道上最为顶级的天才，若单论天赋，就连那些老怪物都比不过。他自小得道尊教导，又几番经过战场磨炼，剑法早有了独步九洲的趋势。 　　因此凌元虽然修为只有天玄初期，对上半步封神的道衍却不落下风，甚至越战越稳，毫不见颓疲之状。他剑法滔天，如山海倾轧；道衍不慌不忙，道意圆融，一时间难分上下。 　　“呵。”姬曜看得火热，也盯上了凌楚。 　　凌楚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冲了上去。 　　鹿闲在下面凝神观察局势，想找到道衍的破绽，却始终没有机会。终于，在凌元荡剑回身的一瞬间，道衍因为全副注意力在前方，后背灵场出现了一丝凝滞。 　　[雷惊天地龙蛇蛰] 　　鹿闲立刻吟诵言灵，他读出的速度极快，电光几乎是瞬息打到了道衍后背，眼看着即将击穿他的防御，道衍却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动作—— 　　他将折扇朝后展开了。 　　道衍灵根属五行，道境完满，凡是五行中物皆无法克制他，更不要说不带天道法则的雷电。他转身开扇，一面避过凌元剑锋，一面顺势将这道言灵打了回去！ 　　雷霆万钧，攻势必刚才强了数十倍！ 　　鹿闲站在原地反应不及，关键时刻凌元回防挡在了他面前，剑势劈开大半雷光，却仍有小半击穿了凌元手臂，一泼滚烫龙血飞溅，灼伤了大片青草。 　　鹿闲也受了伤，不过只是脸颊被划伤，一滴血落到土地，却生出了嫩芽。 　　道衍浮在半空，见此一幕，眼眸微深。 　　这再次认可了他的判断，鹿闲的潜在价值及不上方游，他与那人族的本质区别，是对规则的把握。鹿闲所用言灵，仍可以被打回，还是妖力、灵力、规则融混的结果。但方游不一样，他没有妖力，被他锁定的对象达成的是逻辑上的过程，中途几乎不可能打断。 　　哪怕是最简单的基础咒，螟颜也被风刃搅了个稀巴烂，因为他根本躲不开。 　　可惜了，鹿闲虽然通晓百事，但被龙族保护得太好，缺乏战场上的敏锐嗅觉，预判出错是必然发生的。就像他竟然选了那种攻击方式。 　　道衍不禁心想，若刚才是那个人族，他会怎么做？ 　　不，他根本不会插手。 　　因为他深谙“不出错”和“保全自己”，才是辅助的最高追求。 　　归根结底，还是自大。 　　鹿闲脸色难看，正想走上去，却看见道衍浮在半空朝他颔首：“抱歉了，我本无意伤你。今日不过在下突发奇想，多谢诸君相陪，这就告辞了。” 　　姬曜打得正焦灼，见道衍主动收手，简直不可思议：“你到底想干什么？” 　　凌楚也停了下来。 　　道衍却并不解释，只诡秘一笑，便踏云离开了。这幅做派，仿佛他真的只是晚来抽筋罢了，并没有其他目的。 　　凌元没有追，眉间微皱。 　　鹿闲看着他手臂的伤，抿紧了唇：“我帮你治疗。”凌元看他一眼：“不需我多言，你自知该如何行事。” 　　说完，也没有让鹿闲靠近，凌元灵力涌动，手臂上的伤便好了七七八八。他无心耽搁，说了一句走，便又寻找起魔族踪迹来。 　　凌楚最后冷嘲了一句姬曜，也毫不留恋地跟上去。鹿闲在原地站了会儿，见他们真没有等一会儿的意思，微闭双眸，终于还是妥协了。 　　姬曜想留人，但鹿闲连一眼都没有看他，神色顿时无比狰狞。 　　邢晋巫冰不敢开口安慰，只能一言不发当个木头人，好在姬曜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掌也将魔族尸体烧成渣：“都愣着干什么，还要孤带你们找猎物吗？” 　　“是！”众人连忙应道 　　…… 　　…… 　　天际晨昏交替，一行人在草原疾行。 　　凌元半浮在半空，又是一剑将一头五阶魔族斩杀。又到刷新时间，令牌飞速滚动，停留在39的位置，按他们耽误的时间来看，已经是不错的成绩。 　　“继续。”凌元淡淡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了。 　　还有七天。 　　他必须独自猎到一头七阶魔族。 　　* 　　正当所有人以为道衍已经离开时，他却悄然返回了山丘。 　　因为刚经过一场乱斗，山丘已被□□得不成样子，些许血迹还未彻底融进泥土、草叶，散发着淡淡腥味。 　　道衍看着那些血迹：“足够了？” 　　螟颜捂住胸口，强忍住伤痛：“已经足够，请少盟主放心。” 　　道衍做了个请的手势，螟颜咬牙从袖中拿出一个淡紫色的小虫，虫子一闻到血腥味便往下爬，它一点点吞吃了那些泥土，直到把所有的吃完，才爬回了螟颜手上。 　　螟颜脸上抽动，却还是忍着心疼将小虫腹部剖了出来，递给了道衍：“只需过五天，血液便会提纯出来。” 　　道衍仔细看了看：“蟲族的手段当真不少。” 　　螟颜道：“五日后丹药炼成，再配上我蟲族的宝物，少盟主便有涅槃的机会。到时还请少盟主记得我们的承诺。” 　　道衍淡淡地笑了：“法宝灵物、权势地位，我都可以给你。只一点，我向来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属下，尤其是眼皮底子下的，明白吗？” 　　“属下明白。”螟颜改口道，眼神却闪着兴奋的光。他与道衍做了交易，道衍得了他的圣物，同时答应了他两件事，其一是绑上道盟的大船，其二是让方游生不如死。 　　比起前者，竟然是折磨方游更让他激动。 　　道衍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这个虫子在想什么，唇角饶有兴致地勾起。 　　生不如死……自然是要的，只是以何种方式、何种场景，便是他说了算了。 　　* 　　在方游捡回小孩的第二日，他的态度有稍许软化了。 　　或许是阿大与他说了什么，小孩见到方游没有立马扑上去撕咬，而是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喉咙发出低咆。 　　方游随意坐到了床上，正对着小孩：“并不是所有穿道袍的人都是太一道盟的人，小鬼，我是九华仙宗派来除魔的弟子。你与其在这里跟我耗，白白因为仇恨耽搁时间，不如带我去救你的族人。” 　　“他们的情况应该不好吧，寒冷和饥饿随时都会要了他们的命，你的父兄已经死了，你想让他们也死吗？” 　　小孩全身僵硬：“你要做什么？” 　　方游叹气：“你们都穷到这个地步了，我图你们什么？” 　　小孩很想大声拒绝，让这个杀了自己阿父的仇人滚出去，但想起一路上将棉衣让给他的阿娘，又说不出来。最后，他低声问：“真的？” 　　方游笑道：“真的。” 　　小孩握紧双拳：“你要是敢骗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会杀了你！”他究竟年岁还不够大，在方游连续的劝说下终于愿意交付一点信心，换了其他成年妖族都不会相信这类鬼话。 　　虽然方游说的不是鬼话。 　　他是真的想帮一把这个小孩和他的族人，其一是同情和愧疚，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察觉了这个小孩这个是顶级的修炼资质。 　　方游原本就对他徒步穿越草原存疑，北境的夜晚，一个普通妖族的小孩，就算不被冻死一次，也很难躲过第二次。更何况他甚至还陷入了可怕的饥饿中。 　　用测灵石一查，果然是个隐藏的天才。 　　这个小孩坚韧、不屈、不畏生死，假以时日长成起来，绝非池中之物。方游心里隐隐有个计划，不过仍在雏形，具体如何还要再考察。 　　他此时随着小孩来到某片树林，这里就是他族人藏身的地方，相对其他地方，气温的确要高一些。 　　但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一阵绝望的哭嚎。 　　小孩神色一变，立刻冲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啵啵，游游到了后面才是最能打哒，哈哈哈>< 　　悄悄求个新开的预收，专栏《论认错性别的下场》 　　最近jj总是吞评论qwq 第81章 我成导师了 　　“阿娘！”小孩嘶吼着, 像孤狼一样冲进了强盗圈中，他抄起地上掉落的武器，狠狠砍在了拖拽着妇人的强盗后背。那人痛呼一声, 猝不及防下后背几乎被砍成两半，又被踹去一边, 还没来得及爬起, 喉间就猛然剧痛。 　　小孩喘着气，看着彻底没了气的尸体, 露出一丝残狞的笑。 　　强盗首领发现了这边异状, 一夹马腿, 带着人堵了过来, 他指着小孩说：“你就是他们的男人？” 　　周边正“享用”猎物的妖族停了, 看着身量还不到首领腰的小孩，哈哈大笑出来。忽的, 某个角落有个女人呜呜叫出了声，小孩转过头去, 发现是自己的阿姐。 　　她倒在血泊中，一条腿没有了, 稀碎的骨骼洒了一地，站在他旁边的妖族举了举手上的“腿棒子”, 当着小孩的面, 挑衅似的大咬了一口。 　　“啊啊啊！”小孩通红着眼睛要冲过去, 然而身后立马有人要叼走他的母亲，他只能在原地凶狠地转着圈, 却对其他人无能为力。 　　他们本就是弃民，千里迢迢逃亡到这里，男人们全死光了, 只留下小孩和一堆老弱。小孩就算再小，也是族长的儿子，是她们唯一的依靠。 　　能活着走到这里是神灵赐予的幸运，但现在，上天要把这份幸运收回去了。 　　强盗又开始撕扯血肉，听着族人的哭声，小孩终于双膝一屈跪了下来。他的头颅顶着地，泪水和血混着一起倒灌进眼眶，模糊了一切。 　　朝着某处。 　　强盗们的嘲讽声更大了，手下的动作越加放肆，但忽的，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到了他们身前。首领回过头一看，在小孩下跪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他取下了兜帽。 　　…… 　　* 　　血雨漫天。 　　小孩跌坐在地上，看着身前的那只手，没有动。 　　方游擦了一下额头沾到的一点血：“你起不起来？咬我的时候不是挺凶的吗？怎么，现在转性了？” 　　话音刚落，小孩就抓住了方游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但他的手指在轻微发抖，方游察觉到了，没有说话，将丹药分给他：“先给你的族人包扎吧，原地扎营，想办法过了今晚再说。” 　　阿大阿勒也惊醒过来，帮忙去搭帐篷，搬运小山一样的物资。这些东西全是方游在边境小城买的，就是为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用得上。小孩仅剩的族人发出欢喜的哭声，即使受了伤，也自发聚集在一起，对着三人跪拜。 　　方游避开了。 　　这些人不能再走动，那邪族也不会接纳外人，方游索性让他们扎营在了附近，并在四周布下了阵法，以保安全。其实不管小孩求不求他，方游都会救人，他没第一时间站出来只是想看看小孩反应。 　　结果没让他失望。小孩性格虽然倔了点，却可以为族人放下身段，不是只知勇猛的莽夫。 　　而那个强盗团体戾气冲天，一看就是做惯了杀人行凶的事，方游没有手软，一剑一串送他们早登极乐。在看到他们吃人的时候，他已经从内犯恶心。 　　忙碌了一个下午，在这片稀疏的黄胡林里，总算搭起了还算温暖的帐篷群，数量并不多，只有**个。小孩的阿娘保住了性命，阿姐也处理好了断肢，三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老妇人更是搂着两个孩子直哭。 　　小孩咬牙道：“孩儿总有一日会把他们都杀光，为阿父阿姐报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游就站在帐篷门口，小孩蓦地一僵，改口道：“把该杀的都杀光！” 　　方游见他们没有性命之忧，便退了出去，和阿大阿勒一起返回了那邪族。 　　等方游第二天再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恢复了很多，周围也皆打扫干净，空气中还散发着肉汤的香气。他一进去便受尽了尊崇，小孩的母亲请他坐在上位，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端上了一碗汤。 　　方游听着她说话，慢慢喝尽了汤：“你们不用担心，暂时呆在这里，我会让人留下看守。” 　　妇人又深深行了个礼，方游这次没有阻拦，只有这样她们才会安心。 　　小孩抿着嘴唇看着他：“谢……我、我有话和你说。”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方游好脾气的跟着他一路走，直到两人远离树林，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小孩背对着他，看着面前的茫茫原野。快入冬了，草原被染成淡淡的霜黄，在寒风中簌簌荡起波澜。 　　方游披着厚厚的绒毛，扬唇一笑：“已经够远了，你想说什么？” 　　“我是图坦部落族长的第三子，我叫塞提北。”小孩轻声说，“我们部落原本占的就是最贫瘠、最偏远的草场，他们却还是不放过我们。” 　　“自小我就知道我不是阿父阿娘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原形都是羊，我却不一样，我是狼，我是他们捡来的。可他们对我很好，阿姐也对我很好，部落就是我的部落，阿父阿母就是我的亲人。” 　　接下来的故事跟方游想象的一样，图坦部落被虎煞吞并，高高在上的氏族从来没有怀柔的政策，他们被驱逐出了家园，一路逃亡到这里。因为被剥夺了所有物资，所以图坦人活得很艰难，族长一只羊带头成了马匪，却屡屡失败，最后走投无路对上了方游。 　　后来结局也都知道了。 　　塞提北那时去找父亲，恰好就在山坡上看到了那一幕。从此图坦部落彻底没了希望，他们确实是羊族，可绝不是吃草就能活，那样习性的妖族迟早会退回原形，甚至失去人性。 　　更糟糕的是，塞提北发现自己“生病”了。 　　他越来越饿，越来越饿，饿到想要朝亲人下手。他们是羊，而他是狼，他无法确定到绝境时自己还能否控制住本能，所以他走了。 　　暴风雪中，他几次快要冻死，身体深处都会涌上热流，像神灵的恩赐一样。 　　那时候塞提北最后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报仇，他也果然凭着毅力和超强的洞察力摸到了那邪族的领地。 　　小孩再次跪到了方游面前，砰的一声，很响。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很坚定：“请您收我为徒吧，我想有像你一样的本领！” 　　方游摸了摸下巴：“我不。” 　　* 　　塞提北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方游问他：“如果你真的能像我一样，你会去做什么？” 　　“当然是夺回原该属于我们部落的一切！”小孩说，“您觉得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将我们逼入死地，我为什么不能也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他们该死！” 　　方游拢着袖袍，再次看清了塞提北的特殊。 　　他和默不一样，默虽然有魔血流淌，本质却是温柔的，蝉教会了他亲情和爱，他甘愿给自己戴上锁链。 　　而塞提北……方游看着他眼睛里的野心，毫不怀疑如果将一个孩童放到他面前，告诉他杀了孩童就收他为徒，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他只在意自己珍视的东西，对其他缺乏共情，坚韧，但是偏执。 　　但这样的性格，或许才有一点机会做成事。 　　于是方游说道：“今天欺负你的是虎煞族，如果明天是苍狼、天狗呢？” 　　塞提北立刻回答：“那就将他们也杀光。” 　　方游：“如果是太一道盟呢？” 　　“一样！” 　　方游慢慢笑了：“就凭你的图坦部落？” 　　小孩脊背顿时一僵：“凭、凭我。” 　　“那如果是整个九洲都要杀你，你能将所有人杀光？”方游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做不到，为了杀戮而杀戮，这是最愚蠢的办法。” 　　“……”塞提北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 　　方游忽然笑了：“那就把敌人的变成自己的。” 　　塞提北正想问这是什么意思，却看见这个极为漂亮的人弯下了腰。他直视他的眼睛，用一种诱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对他说：“你为什么不选择，将这片土地彻底统一？” 　　塞提北第一反应是茫然的，他声音颤抖：“什么？” 　　但茫然过后，他的身体忽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有个声音在强烈的呼唤他，对他说：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出生的目的。 　　方游的眼睛是纯黑色的，瞳仁圆润，像两粒脆脆的甜豆，但此时反射着淡淡的天光，却显出时光与水的寂寥来。 　　像藏着很深很深的东西。 　　塞提北被这样的深邃吸引，耳朵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当你把所有人团结起来，再厉害的修真者都无法将你们全部消灭——将这片土地赋予你的规则，让塞提北的名字传遍九洲，光复图坦的荣耀，这难道不够伟大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给忽悠瘸了。 　　塞提北：我就想要个草场放羊qaq 　　感谢在2020-08-12 02:41:30~2020-08-12 22:3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我送人了 　　方游觉得自己变了。 　　他看着小孩脸上的茫然一点一点散去, 变得激动而兴奋，微微敛下了双眸。 　　以前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现在，他总想踩一脚这滩泥水, 观察事情会发展到哪个地步。如果小孩是那只扇动风暴的蝴蝶，那他亲手放飞这只蝴蝶, 事后想起来一定很有趣。 　　对结果他没有要求, 只是单纯好奇。 　　他的内心似乎有更隐秘的东西要涌出来，一个方游快快乐乐地穿梭在人群中间, 但转头一看, 却有另一个“方游”安安静静地站在草原上, 抬头望着星辰, 什么都不在乎。 　　身边的人离他越远, 这种感觉越强烈。 　　这时候，默送给他的笛子就会发烫, 让他从这样的“恍惚”中挣脱出来，但偶尔心境的忽然变化, 连方游自己都难以察觉。 　　很微妙很微妙。 　　…… 　　…… 　　方游跟小孩讲了很多事，从始皇到蒙古, 讲得稀烂，但小孩听的很认真。 　　“要是没有普通人, 修真界就是空中楼阁, 只有各人各司其职, 相互成全，所有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方游胡扯，“争取凡人是有意义的，可你不能指望凡人帮你冲锋陷阵, 他们太脆弱了。” 　　就算是神朝将士凝练出了可怕的军魂，一支就可踏平小门派，但起码军中人也摸到了修真的门槛，绝非凡界军队。 　　小孩也逐渐看清了太一道盟在其中的牵扯，开口就说：“如果把道盟端了，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这等狂妄之语，说出去大概要被笑死。不过方游觉得自己也半斤八两……他吞下最后一个饼干，拍拍手：“你以后就懂了。” 　　道盟虽然对他来者不善，几次三番下手要他的命，还在九洲各处点火，但方游没想过真把他整倒。一来他做不到，二来是道盟存在有其道理，这个庞然大物要是真的倒下，九洲就完了一半。 　　方游牵着小孩的手，走回了营地。 　　接下来的日子，塞提北就一直跟着阿大阿勒学防身之术。那邪族的人都很能打，他们早总结出了自己的路数，教给个娃娃也不妨事。但塞提北进步之快让阿莫耶都咂舌，观察了一下后亲自捉了小孩当沙包。 　　寒季很快就要来临。 　　那邪族知道了入冬那天也是方游成年的日子后，整个部族都被惊动了，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阿莫耶一边骂他没义气一边打猎，阿诗卓玛带着人布置，在各处都挂上了彩旗和红绸，广场也搭起了台子。流水一样的皮毛、好酒、兽肉、香料、鲜花和祭品层层堆叠在帐篷，只等成年日那天享用，小孩们载歌载舞，围着他说吉祥话，部落里顿时热闹得像菜市场一样。 　　方游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好意，心里面很高兴。乖乖，他还没过过这么盛大的生日，这简直帅到家了！ 　　就在他等着寒季的时候，塞提北通过阿大传话，说想要见他。 　　方游心想也把这个成年礼告诉小孩，邀请他一起来玩，但来到图坦部落的时候，方游却发现他们在收拾东西。有几个妇人看见他，偷偷摸了一把眼泪，行完礼后又摇着头走远了。 　　阿大走上前来：“大人，他们准备离开了。” 　　方游点头：“我知道了。” 　　塞提北早就等在了帐篷里，见他进来，行了个跪礼，闷声道：“我要走了。” 　　方游毫不意外，盘腿坐在他对面，听他的解释。 　　“我要带着族人穿过草原，去其他地方，”塞提北说，“寒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这个时候大部落都会暂停活动，马匪也不愿意出来，比暖季更安全。” 　　方游问：“为什么？” 　　塞提北抬起了头：“我想修仙，草原上没人可以教我。” 　　对方游来说可能是随心一忽悠，但对塞提北来说，他真真正正将山坡上的话放在了心里。这个梦想对少年人来说诱惑太大，就算用一生去追逐也心甘情愿。 　　更何况，暖季那邪族会北迁，失去庇护的图坦部落必死无疑，寒季前进固然危险，却有一线生机。方游想得则更深了一层，趁现在魔乱还未全面铺开，的确越早走越好。 　　而晚一天，就少一分机会，因为寒季实在是太冷了。 　　相当清醒的判断。 　　方游明白后，就无意耽误他，没有告诉小孩成年礼的事，直接拿出了一枚令牌：“这个你拿着，行经关卡的时候就不会被阻拦，甚至可以走长城传送。” 　　塞提北小心接过，饶是他眼界不高，也能看出这个令牌不简单。 　　令牌背面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面则是凤凰古纹，就是道衍曾经送给他的太一令。方游以前确实需要这个东西，但经过无双城一事后，他看清楚了道盟的面目，自然不会再留着这个相当于定位器的道衍私印。 　　况且以他现在的地位，想去哪里都可以，反而是要避开道盟。 　　方游说：“等你入了关，就将这个令牌打包丢到道盟某个据点上，然后立刻租灵舟离开。” 　　“中洲九华仙宗是我师门，好是好，可中洲太远，你带着你的族人很难到达。不如先在天南洲找一个门派安顿，等凝魄后再说。” 　　方游将自己多年的家当分出两成给了塞提北，并让他把储物戒做成吊坠藏在内衣。除此之外，方游还画出了从此处到边境小城的大致地图，因为那邪族人不会离开，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回忆安全路线。 　　“储物戒里有符纸，能保一时平安，魔族轨迹难测，夜里一定要有人守着，”方游将一切交代好，摸了摸塞提北的头，“加油吧。” 　　图坦族人选择了在寒季前夕出发，彼时朝阳还未升起，枯草已经结了冰，天幕半是昏沉半是瑰丽，美丽的极光落满了雪山。 　　马儿都吃得很饱，裹着厚厚的外装，在寒风中打了个响鼻。顾虑到女人体质弱，他们还准备了马车，算得上周全。 　　塞提北骑在马上，他背着箭囊，腰间配着短刀，面容已经能看见少年的英气挺拔。深紫色的眼睛看着方游：“我走了。” 　　方游叹气：“一路顺风。” 　　塞提北拿出父亲留给他的匕首，赠给了方游：“这是信物，我会报答你的。” 　　方游把玩了一下匕首，收下了：“好，我等着。” 　　塞提北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小小年纪戾气深重，方游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不由也笑了。 　　他说：“去吧，有缘再见。” 　　太阳终于升起了，天光乍破，从万丈云层中洒下。塞提北一勒缰绳，眼眸再次沉了下来，带着族人奔驰在草原上。 　　他曾在这里获得幸福，获得族人，也曾受尽屈辱，犹如丧家之犬。而现在他是即将展翅的雄鹰，用血洗出了利爪。谁都不会想到，仅仅三百年，这个男孩就真的在北境掀起了燎原之火，塞提北王的名字传遍草原，成了在孔雀神朝旁酣睡的猛虎。 　　而这一切，仅仅源于一场露水般短暂的相遇。 　　* 　　寒季来了。 　　但今天是一个罕见的暖阳天，暴风雪还未酝酿成功，只有雾一样的寒气弥漫在草原。到了正午的时候，天光成了淡淡的粉，云层流水一样匆匆卷去，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阿莫耶赞叹：“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天了。” 　　阿大挠挠头：“是啊。” 　　阿莫耶看到他就想起早上的事，这么重要的日子，方游竟然去送别人了，幸好她发现得早，立马就把人抓回了帐篷换礼服。 　　他不知道，这场祭礼不止是庆祝他成年，更是正式向全族昭告，以确定他的地位。 　　终于，阿莫耶在等得快要忍不住进去看看的时候，号角吹开了—— 　　提着花篮的孩童从两边走出，她们唱着稚嫩的童谣，将花瓣洒在铺红的地毯上。围观的族人全都安静下来，半跪垂首，双手虔诚地在胸前交叉。 　　首先出来的是祭司。 　　族长搀扶着她，慢慢走上了高台。 　　但人群仍未起来。 　　…… 　　风渐渐大了，极致的安静中，阿莫耶恍惚间听到了古铃声。她朝帐篷那边看去，阿诗卓玛掀起了帘子，露出一个人的影子。 　　他走了出来，脚踝上系着铃铛，没有穿鞋。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了，发来贺电=v= 　　凌元赶得回来咩/凌元赶不回来咩 第83章 我成年了 　　帐篷里光线暗淡, 少女为他点满了蜡烛。 　　塌上铺开了一件礼服，是祭司准备的，方游看了很久, 才终于点了点头：“换吧。” 　　他的腰带便被轻轻解开了。 　　方游第一次没有害羞，自如的袒露身体, 让她们在脖颈、手腕、还有腰背画上图腾, 再一件一件穿好礼服。这套衣服和那邪族风格迥异，甚至和九洲的任何一种风格都不一样, 圆领短袖, 长长的袖袍从两肩伸出, 纯白的衣料上绘着晦涩金纹。 　　像是太阳。 　　但他曾经见过, 就在梦里。 　　那个少年最初开始清洗妖族时, 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后来他渐渐换了, 直到带领十人来到雪山时，又重新穿上。 　　方游仍然不知道他来自哪里, 究竟要做什么，除他之外, 梦里也再出现过其他人族。他曾经在星阁问过阁主一个问题：人类真的存在过吗？星阁主意味深长，或许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至始自终, 都是骗局。 　　阿诗卓玛给面前的少年戴上耳羽, 他的眼尾就像是天光晕出的淡粉, 漆黑的眼珠看过来的时候，就像她曾经见过的、最美丽的“珈娑”。珈娑是一种全身雪白的神鸟, 只在祖地出没，高高立在神像肩膀，双足不沾染人间一粒尘埃, 只饮雪山之巅的雪水。 　　“大人，时间到了。”阿诗卓玛眼底逐渐生了狂热，轻掀开帘幕。 　　方游听着外面的风声，抬脚走了出去。 　　* 　　方游知道很多人在注视着他，但他心里出奇的平静，目光只看着高台上的祭司，慢慢登上了台阶。青鳞这才从呆滞中挣脱出来，却还是移不开视线，某些朦胧的情感再也按不住，激得他指尖发麻，鱼鳍都张开了。 　　祭司神色慈祥，朝前伸出一只手。 　　方游扶住她，半跪了下来。 　　四角的青年开始击鼓，祭司声音嘶哑，唱着古老的祝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他的脸颊。戴面具的少女们也登上了台，随着族人的节拍摇铃舞蹈，面具狰狞可怖，她们的身躯却柔韧美好，化解了这股戾气。 　　最后，祭司亲吻了方游的额头，递给他一杯酒。 　　那邪族会在每个婴儿出生时制作这种酒，将其埋在祖地的古树下，直到他们成年取出。方游现在用的这杯，是祭司继任那天埋下的，只会给下一任祭司，但他不知道，还以为是来凑场面的，所以喝得毫无压力。 　　其他那邪族人见此，疯了一样的欢呼，阿莫耶拼命地鼓着掌，口哨都吹得千回百转。旁边的青鳞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身处狂欢之中，天地都仿佛颠倒了，只剩下鼓声点着心跳。方游晃了晃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身体一直在冒热气，脖颈也烫得要命。礼成后他走下了高台，和祭司、族长坐在了席位上。 　　坐下后他下意识往族地出口看了看，没有人。 　　“……”方游收回了视线，和族长挑起了话题。祭司在一旁侧耳听着，她太老了，轻易不会开口，但脸上一直挂着笑。 　　方游谈到了族地的事情，还是想争取一下，便坦诚把来意说了。 　　族长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这……祖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你的朋友有没有资格进去，即便是我、祭司，也不能做出判断。” 　　方游便换了种问法：“那你们为什么确定我有这个资格？”他声音放轻：“有件事情我想问很久了，族长大人，你们为什么对我态度截然不同？” 　　族长摇了摇头：“如果您愿意和我们去一趟祖地，您就明白了。”他们不是不想告诉方游这些事，如果他是一个人，族内早就尊称他神使，可他带了外界之人来，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只会让某些人更加疯狂。 　　那邪族虽然封闭，但外面怎么样，他们心中有数。 　　方游没有说话。 　　族长看着跳舞的族人：“我大概知道您朋友的目的。那两个孩子，是龙族的后代吧……这么多年了，我们和龙族早已没有了联系，他们有他们的路，我们有我们的传承，既然早已约定不互相打扰，为什么又要来打破我们安静的生活呢？” 　　方游神色一动：“那邪族从前和龙族有联系？” 　　族长道：“在很久之前，九洲是一体的，我们和很多古老的部族都有联系，龙族只是其中一个。那时候，我们都有同样的信仰。” 　　但他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龙族并不适合您，和那个孩子在一起，不是一件好事。”他再次邀请道：“和我们回去罢。” 　　方游这次点了点头：“让我再考虑考虑。” 　　族长欣慰地笑了：“好。” 　　方游也笑了，开始吃东西，只不过心里想的和族长认为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一个人进去祖地将生死笔拿出来，但其他人未必会同意。凌元凌楚担心他的安全是一面，而更多的恐怕是不确定他能否做到，毕竟错过这次机会，就又要等一年了。 　　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变故，龙族大概率不会赌。 　　方游一直想着这件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一堆东西已经被他吃完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深红的光像层纱衣一样罩在了草原上，那邪族人点起了火把，继续玩。 　　方游又看了看远处的出口，还是没有人。 　　他懒在椅子上不想动弹，阿莫耶请他去跳舞他也拒绝了，只远远地看着那些欢欣庆祝的人群。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越热闹的时候反而越自闭，越自闭就越丧，然后就走不出牛角尖了。 　　方游看着月亮高高升起，路口还是没有人。 　　族长和祭司都回去了，广场中虽然还是热闹，可和白天比也散了不少人，阿莫耶带着年轻人摔跤，摔了一轮又一轮。 　　方游扔下酒杯，一个人就朝外走。 　　青鳞和阿大阿勒追了上来，青鳞抓住了他的手：“你要去哪里？外面太冷了，不要出去。” 　　方游却不想理人，塞了青鳞一嘴糖后就说自己只是去后山透透气，然后乘着慈云走了。青鳞想拦，但在看到他的表情后，默然站在了原地。 　　…… 　　…… 　　后山其实是个山坡，下方就是一汪湖泊，平静如镜，在寒季也不会结冰，反而会冒出温泉来。现在虽然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湖泊周围的青草却已显出了异象，郁郁葱葱，还藏了星星点点的冥蝶。 　　今天是特殊的，暴风雪都推迟了。 　　方游坐在山坡上，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个沙漏，捏诀矫正时辰，冷笑了一声。 　　他不想做乖孩子了，凌元没按时回来，西内吧。 　　* 　　那边阿莫耶正玩得高兴，却发现方游不见了，正想抓人问问，人群忽然小小骚动了一下。她转头一看，见是那几个外族人回来了，不由撇了撇嘴：“来得真早啊。” 　　凌楚浑身是血，不过大部分都不是她的，她四处望了望，最后走到阿莫耶前面：“方游游呢？” 　　他们最后两天才发现了七阶魔族的踪迹，凌元一个人追了上去，凌楚心知龙族习俗，没有阻挡，只在他平安归来后松了口气。 　　也是如此他们耽误了一些时间，半途鹿闲又实在坚持不住，只能又原地休息小半天。 　　现在鹿闲已经回了帐篷休息，有禅泰照顾，凌楚倒是不担心。 　　阿莫耶耸了耸肩：“我也在找他。你们还有个人呢？“ 　　凌楚没心思和她说话，点了点头就循着气味飞去后山，马上就倒子时了，她也准备了礼物。至于凌元，他飞得比她快了一线，入那邪族族地时就不见了踪影。 　　可刚走近后山，凌楚便停了下来。 　　有结界。 　　* 　　沙漏慢慢就要完了，方游垂眸看着，心里默数。 　　10、9、8……1. 　　没有回来。 　　人一生只有一个十八岁，下次值得如此庆祝的叫八十大寿。方游想叹气，却忽然觉得很冷，冷得他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 　　风越来越大了，云层遮住了皎洁月光，出现了片刻的暗影。方游忍不住用手臂挡了挡，袖袍展开，从远处看，就像是停栖在山坡的白鸟。 　　一如梦境。 　　凌元刚刚落地时，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金色的眸子微散，恍惚了一瞬。但他很快就从这样的恍惚中抽离出来，朝前走去。 　　少年似乎也发现了他，脊背陡然僵硬。 　　但凌元还未走近，方游就转过了头，冷冽而疏淡地看着他： 　　“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喵 　　大家要的都会有，凌元没那么容易得偿所愿哒，么么叽qwq 　　感谢在2020-08-15 00:51:31~2020-08-16 17: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天天 60瓶；fafa是花花花花花花 50瓶；二木 20瓶；公子顾 5瓶；獨占沵的㈠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我好高兴 　　方游老期待成年礼了, 他小时候没有点过蜡烛，现在却有一群人为他庆祝，多好啊。他嘴上不说, 心里却很希望凌元、凌楚、青鳞可以在这天送他礼物，说声生日快乐, 他们一起围着大桌子吃火锅, 就是美得不能再美了。 　　太美了，所以没戏了。 　　方游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因为吹了半晚上的风, 他的脸色发白, 神情也有些茫然, 只看了一眼凌元就收回了目光, 垂着眼不说话。 　　凌元停下了脚步。 　　慈云乖巧地蹲在旁边，低声嚼了两口草。 　　月光很亮, 冥蝶忽然纷纷浮了出来，湖上弥散开了大片大片的雾气, 让一切都模糊了。凌元白衣上还沾着血，呼吸略有些不平, 见此，握着东西的右手攥紧了。 　　半晌无言。 　　方游觉得呆够了, 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拍了拍慈云, 就牵着小鹿往回走。路过凌元时他神情不变，好像只看到了块石头。 　　但不出意料地被抱住了, 方游掰不开锢住腰的两只手，干脆转过头一口咬在凌元肩膀上，用力之大简直快把自己牙崩掉。凌元却一动不动, 甚至撤掉了全身防御，任他咬得鲜血淋漓。 　　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方游忽然觉得这种行为太少女了，于是住了口，气得嘴都要歪了：“放开！滚！” 　　他原本是舍不得对朋友说重话的，但此时他五脏六腑都在烧，脑子也搅成一团，心里面就只有一个念头：凌元凭什么抱他？！他干什么抱他！ 　　“我又不是你们龙族的人，我为什么要替你们考虑？你们既然和鹿闲是一起的，告诉我就行了！你等着，回仙宗我们就散伙，队友也不做了，我高兴得恨不得吹唢呐庆祝！” 　　方游大力一推，这次终于把凌元推开了。但他自己也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脚底还梗到了块尖锐石头，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 　　“……”方游眼眶发红，人倒霉起来的时候，果然喝口水都塞牙。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人了。 　　散伙吧散伙吧。 　　方游忍着痛，一瘸一拐扶着慈云坐上去，他要回部落洗个澡，再美美睡上一觉，凌元爱在这里呆多久随便他。但过了一会儿，慈云却没有动，仍旧笔直的站在原地。 　　方游正想催促，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股血味大得他根本没法忽视，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凌元神色如常，在半尺之外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拦。但方游察觉到，他的右手稍微往后躲了躲。 　　慈云打了个响鼻，缓解了一下凝滞的气氛。 　　方游过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你受伤了？” 　　凌元却没有说话。方游咬牙，决定治好他的伤再散伙，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于是从慈云背上下来，直接走到凌元面前撩开了他的袖子。 　　凌元低头看着他，金眸幽暗。 　　方游在看到伤势时，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凌元手臂发黑，应该是中了毒，但是龙血天生至纯，所以毒液无法深入肺腑，却将他的整个皮肤都几乎灼烂了。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见到这些不会绕着走吗？受了伤也不去找青鳞和你竹马处理，还要来这里麻烦我。”方游骂骂咧咧，一个言灵术总算缓住了皮肤溃烂。他故意重重一扯绷带，冷哼一声，“弄完就散伙。” 　　凌元坐在他身边，任他欺负，仿佛他扯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一个萝卜。 　　方游觉得无趣，手下放轻了，帮他把污物一点点挑出来，最后细心包扎好。因为太过专注，他没发现凌元什么时候挨了过来，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微阖着双眸，似在享受。 　　淡淡的莲花香气铺开，方游指尖微顿：“好了，滚吧。” 　　凌元嗯了一声，仍没有动。 　　方游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未来得及细想，手上就多了一枚魔珠。这枚珠子入手冰凉刺骨，颜色紫到发黑，而且里面已经有了成型的魔婴，至少是七阶以上的魔族才能生出。 　　方游把玩了一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难道这就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嗯……还挺别致的，虽然他用不了，但卖掉也是一笔钱。 　　凌元在他颈间叹息，轻声道：“别气了。” 　　方游怔住了，捏着珠子没说话。 　　凌元从侧面看着少年圆黑黑的瞳仁，嗅着他的味道，体内沸腾的戾气早已平息，心里宁静一片。自入北来，他便能察觉到方游的变化，却不知该如何哄他。鹿闲对龙族的重要毋庸置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成了半个亲人，所以许多事上都不愿与他计较，爱护也成了习惯。 　　但方游不一样。 　　凌元自出生起两百余年，孑然一身，煞气相伴，唯有在桃林的一眼，忽然明白了何为春暖花开，人间四月。 　　他第一次尝到了心动的滋味。 　　* 　　平地起了风，月亮高悬，雾都散了。 　　方游脚也包扎完毕，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草根，听凌元说一路历程，心里还是恹恹的，但也没发飙了。在谈到这枚魔珠时，凌元顿了顿：“这是我猎的。” 　　方游吃了一惊：“你没带其他人？”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方游咂舌：“你为什么这么干？” 　　但凌元却没有回答。 　　方游更好奇了，仔细观察魔珠，但没看出别的什么，只能问道：“这颗珠子有什么特殊的吗？”这话一出，他却发现对面人眸色深了许多。 　　凌元顿了顿，难得羞赧：“聘礼。” 　　“……”方游嘴里的草根掉了。 　　他怀疑是这里风太大，让他听错了，什么什么礼？聘什么？ 　　“族内有习俗，求亲要猎杀魔族，我猎到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只是此地偏远，只能回到中洲后再从龙族运来。” 　　凌元略略移开了视线。 　　猎杀的猎物不需要最好，但一定要超过自身实力，越高越显得对伴侣的重视，凌元还未封神，能猎到七阶的魔族已然是绝无仅有。 　　方游声音都打抖了：“你要做什么？”他以为是炮.友关系，结果对方来真的，半晌才结结巴巴想出了个理由：“你、你族中长老同意吗……” 　　凌元很轻的笑了一下，抵着他的额头，只答了一个字：“嗯。” 　　他早已修书言明，族内七位长老反应不一，但凌元劝服了大长老，也是从小教养他的老道尊。道尊向来最重视这个后辈，即使对凌元要求严苛，见他百年如一日的修炼，也难免心疼。如今一手带大的孩子既有了喜欢的人，那带回来便是，不拘其他的。 　　方游都快吓傻了，只能呆滞地看着他。什么成年礼生日宴，方游全都忘光了，那个魔珠就像是烫手山芋，烫得他手心发痛。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要算账的。 　　凌元珍而又珍地从储物戒拿出了一条项链，项链顶端挂着一片银白色的鳞片，是他幼年褪下的，与其他鳞片长势不同。 　　龙有逆鳞，一生仅会褪下一次，这便是那一片。凌元将项链戴到了方游的脖子上，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你愿意吗？” 　　冰凉的扳指冻到了方游的脸颊，才让他一激灵地反应了过来，他刚想张嘴回转一下，唇瓣就被咬住了。 　　“唔……” 　　滚烫的呼吸缠在他的唇舌，方游抓着一片袖子，喘不过气来。凌元的吻技在他身上练得好极了，好到他想哭，不知不觉衣衫就乱了，束在脑后的绳结也到了别的地方。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紧紧抱在了怀里。 　　方游从没有见过凌元这样的神情，热烈而忐忑，金色的眸子一直锁着他，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他轻轻蹭着他的鼻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开口道：“我会保护你。” 　　方游眼睛蓦地酸了一下。 　　他知道凌元说的是真的，就像六年前在魔境，他差点被骨蛟打死，鳞片掉了，头骨凹了，闭关了四年，出来神情却一如既往，仿佛只是小事。 　　两年前他困在浮玉山，走哪儿哪儿要命，也是这条龙第一个找到了他，带着他回了无双城。那时候他骑在凌元身上飞，握着两只龙角，觉得什么都不害怕。 　　在仙宗的时候，每天晚上方游点着蜡烛，都可以看到凌元的剪影在对面的窗纸上，或坐或立。有时凌元会打开窗，看他半晌后催他去睡觉，有时是方游自己端着盘子请他一起吃夜宵。 　　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的。 　　他如果不喜欢、不愿意，没有谁可以强迫他。也正因为如此，方游很害怕自己会害死他。没有戳穿这层窗户纸之前，方游乐得装糊涂，但现在，窗户纸被撕了。 　　在自己被气得方寸大乱的时候。 　　方游珍惜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鳞片，很慢地点了点头：“好啊。” 　　人生只有几十年，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有谁想伤害他的朋友、恋人，就请他去死吧。 　　凌元金眸微微睁大了，似乎是不敢置信，俶尔便露出狂喜一样的光彩来。他快活极了，快活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像个真正被恋人喜欢的年轻人那样，把方游高高抱了起来，又忍不住转了个圈。 　　他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方游忽然被抱起来，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也笑了，原本有的一点点后悔烟消云散，嘴角就没扯平过。他再也不是单身狗了，今天开始，他是高贵的钻小树林的小情侣。 　　方游正想说什么，眼前的场景却陡然一变—— 　　满目的血。 　　一样是有人抱着他。 　　男人黑发乱在半空，鲜红的妖瞳映着暗淡的黄昏，他说：我心悦你。他又说：我不会一直这样丑陋。 　　…… 　　…… 　　* 　　方游猛地回过神来，凌元仍然抱着他，见此侧了侧头：“怎么了。” 　　方游努力压下幻觉，还有那股随之伴生的冷漠，摇了摇头，“有点冷。”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不想回去，凌元又布了个结界，在山坡上抱着他看星空。方游觉得这人表白后格外好说话，也腻歪了一把窝在他怀里，一边蹭尾巴一样的毛毛，一边告状。 　　告状乃小人行径，但他告得很爽，凌元一直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方游看着他，又忍不住笑了，昨天他们还算是好哥们，今天凌元就成了他男朋友。这转变有点快，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于是方游哼哼了两声，福至心灵：“鹿闲是你下属吗？” 　　凌元道：“是。”鹿闲在族内地位再高，仍隶属于王族。 　　方游心里顿时美了，那他成了王妃……就叫王妃吧，那小兔崽子岂不是他的属下了？哈哈哈哈哈！爽！ 　　占个名头上的便宜他也想笑。 　　凌元猜到他在想什么，按了按他的唇角，又吻了上去。方游没有拒绝，抱着他的脖子，看到了天边显出的一丝金光。 　　日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论辈分） 　　方游：我是你们的谁？ 　　道衍：祖宗 　　如意：祖宗 　　敖冕：祖宗 　　道盟：祖宗 　　九华：祖宗 　　鹿闲：0.0 　　凌楚：？？？ 　　凌元：…… 　　qwq来晚了，磨了很久，头秃 　　感谢在2020-08-16 17:03:09~2020-08-18 23:1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fa是花花花花花花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我在冰上泡温泉 　　气温陡然跌破冰点。 　　方游裹着被子醒来的时候, 外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暴雪刮得不见天色，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族地上空泛着一层薄膜, 大概是开启的结界，因此方游在帐篷里不仅不觉得冷, 还觉得有点热。 　　科沁尔守在帘子外, 听到动静：“大人？你醒了吗？早饭已经送来啦！” 　　方游应了一声，匆匆洗漱完后穿好衣服, 刚一出去, 他就看到了送来的一小桌肉。自从来到这里, 方游吃的不是奶茶、酒就是肉, 没有一根菜芽芽, 就算再好吃也快顶不住了。 　　科沁尔没察觉，她坐在一边捧着脸颊, 表情有点酸溜溜的：“大人，你有情人了吗？” 　　方游差点把茶喷出来：“什么？” 　　“哎, ”科沁尔眨了眨眼睛，“我们都看到了, 昨天早上，大人是被抱回来的。”科沁尔虽然没在现场, 但阿莫耶统领已经骂了一天了, 命令不准再让那帮人靠近, 连阿大阿勒也受了罚。 　　方游咳了一声：“他们在哪里？” 　　科沁尔道：“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不过统领一人给他们分了一顶帐篷。”免得说他们那邪族小气, 哼。 　　但阿莫耶日防夜防，没防到圈里的羊自己跑了出去，方游吃完饭就美滋滋地出门遛弯, 遛着遛着就遛进了凌元的帐篷。 　　凌元正在打坐，他的长剑放在床边，白袍穿得整整齐齐，一头银发束成马尾，散在塌上，满室生光。 　　外面风雪漫天，这里却安静得过分，方游悄悄走了过去，正想吓醒他，却见凌元缓缓睁开了眸子：“方游。” 　　“哎。”方游讪讪收回了手，看了看左右，也坐在了塌上。凌元犹自拿起了敛霜，用软布擦拭，神情依旧淡淡的。 　　气氛一时尴尬，方游有点后悔来找他了，这么面对面相处，该干什么？难不成打个牌？他漫无边际地转移注意力，凌元开口了：“伤口还疼吗。” 　　方游动了动脚：“快好了。” 　　“嗯。” 　　“你的手臂呢？” 　　“也好了。” 　　又沉默下来。 　　敛霜已经擦过两轮，凌元似也有些停滞，片刻后，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册古籍：“我于天南皇室新得的，一起看么。” 　　方游松了一口气：“好啊好啊。” 　　凌元侧过头：“坐近些。”方游便蹭过了去点，开始他还端端正正坐着，像个小学生，但凌元嗓音低沉和缓，很快他就放松了，懒懒歪倒在凌元肩上，垂眼看他执书的手。没有戴手套，骨节分明，跟白玉一样。 　　或许是方游看得太久了，凌元放下书，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他们以前更激烈、更羞耻的事情都已经做过，现在却有些变扭，十指紧紧相扣着，挨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觉得很舒服。 　　但眼神一对视，又燃起了隐秘的**。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彼此嘴唇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样分不开，方游忍不住抱紧了凌元的脖子，舌尖也慢慢缠了回去，耳根红得要命。凌元顿了顿，将人放在塌上，吻得越发深了。 　　很细密，很慢。 　　温热湿润。 　　方游看着凌元略微竖起的妖瞳，完全陷在了莲花的香气里，他蹭了蹭凌元的唇角：“我……” 　　“方游游——你在不在里面！”凌楚的声音突然从帐篷外传来，吓得方游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人，他连忙起来整理仪容，却发现腰带不见了。 　　“快给我。”方游转眼一看腰带在凌元手里，想拿回来，但扯不动，反倒被带了过去。凌元不慌不忙地帮人系腰带，金眸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游几乎坐到了他的腿上，稍微一动，就碰到了某个地方。往下一瞥，方游脸红了：“啊这……你怎么办？” 　　太明显了，可能藏不住。 　　“无妨。”凌元道。待细细检查过少年衣衫一遍，他才拂袖解开了结界。 　　凌楚第一个走了起来，看到里面状况，笑容灿烂：“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青鳞跟在她后面，正想说什么，却忽的盯住了方游。 　　少年嘴唇殷红，但更重要的是，他衣襟露出了一角逆鳞。 　　青鳞眼睫抖了一下，停在了原地，他的异样引起了禅泰的注意，顺着视线也看到了那片逆鳞。禅泰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然地朝方游躬身：“殿下。” 　　在龙族，王妃同样拥有继承权，因此禅泰这样称呼，没有半点问题。 　　方游发现了问题，不过他没有把吊坠收回去，而是学着凌元点头：“起来吧。” 　　刺激。 　　青鳞也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最后面的鹿闲神色莫测，拳头陡然捏紧了，他不吃这套，但周身气息却控制不住地狂躁起来，竟生了几分杀意。但很快一股更大的威压兜头罩下，凌元拾着书简，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冽。 　　“你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坐下罢。” 　　身上的威压逐渐加重，鹿闲肺腑间已然见了腥气，一旁的禅泰却没有阻止。无论族内如何捧着鹿闲，在某些根本的原则上，他也该端清楚自己的地位，哪天失了敬畏，不能为所用，必为所杀。 　　逆鳞送出，代表少主选定了王妃，哪怕是七位长老在此，都要叫一声“殿下”。这种婚姻的联结远比方游想象的郑重，他还没完全搞清楚做凌元的伴侣，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洲的领土、无尽的责任，还有一人之下的地位。 　　鹿闲理智终于回笼，声音嘶哑：“殿下。” 　　方游是个感觉不到威压的奇葩，他不知道暗地里的涌动，看见鹿闲竟然服软了，心里的小人儿就暗戳戳跳起了舞，面上却还是矜持道：“快坐吧。” 　　不管了，反正就是爽，非常爽。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被人叫爸爸。 　　鹿闲坐到椅上，阖上双眸再不说话，心中却冷笑了一下。没有实际的利益，这个称呼不过是虚名罢了，况且这个人族担不担得起，也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 　　凌楚在一旁看热闹，见结束了才开口：“好了，说说正事吧。” 　　他们情况特殊，虽然不是为了风云录而来，但现在既然有一个寒季的缓冲时间，自然也要好好利用。凌元猎杀了一头七阶魔族，队伍名次已经妥妥排到了前十，可位居第一的是道衍，让凌楚看得很不爽。 　　不拿个第一玩玩儿，有什么意义？ 　　这次出行仍然是带上鹿闲，方游留守。原因很简单——鹿闲身体再差也是妖族，极度的低温对白泽并不是难以忍受，但方游不一样，他必须披上灵袍狐裘才能行动，多有不便。 　　这次方游全程在笑。 　　他心态变了，寒季这么冷，窝在被子里看书不美吗？再不济火锅也安排上，那邪族全是肉，怎么涮都涮不完。他没事还能跟族长祭司聊聊天，找找进族地的办法。 　　与他相反的是鹿闲，原不过为了压制方游，他却没想自己受苦。有一点他与方游是有共识的：凌元做正事时六亲不认，根本不会照顾人。 　　但这是最优解。 　　事毕，凌楚单独叫住了方游，她拿出一颗极漂亮的定海珠塞到了少年手心，说了一句“恭喜成年”，便转身离开了。 　　迟到的礼物。 　　方游怔了怔，沉入心神，定海珠内全是大大小小堆起来的魔珠。 　　…… 　　…… 　　* 　　半月后. 　　那邪族后的湖泊彻底变成了温泉，周边几里甚至有罂粟盛开，小小的花朵凝成了遍野的红和艳。 　　方游今天也想去泡温泉，再整个煮鸡蛋和小面，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他跟阿莫耶说一声后，就抱着一堆东西出了帐篷群，湖泊虽然大，但方游早选好了地方，还让人搭了个小屋子。 　　结界一布下，附近就更暖了，风雪都被挡在外面，只听得到呼呼呼的声音。 　　方游褪下衣物，靠在湖边，惬意地叹了口气。 　　湖中央有一块容纳几人站立的平地，景致最好，方游喜欢去那里吃东西。今天也一样，他待了一会儿，就慢慢游了过去，像条翻肚皮的咸鱼。 　　天空一片白茫茫，暴风雪像旋涡一样滚来滚去。 　　方游擦了擦眼睛，雾气熏得他眼睛花，总觉得刚才在水底看到了什么，但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错觉。 　　方游继续仰面游，但忽的，他全身都僵住了。 　　有东西缠住了他的腰腹。 　　作者有话要说：　　抱起小天使偷偷亲一个qwq 　　求婚是个小甜饼，但到完满还有距离。 　　感谢在2020-08-18 23:18:15~2020-08-19 23:3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喻圆圆 3个；乐于时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崽毒唯 20瓶；小灰G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我在洗澡 　　温泉的热气扑在脸上, 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方游在湖上一动也不敢动，缠住他的长尾却收紧，光滑的鳞片擦过去, 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水域有了动静，底下旋涡涌动, 在不远处忽然探出了一段长长的、龙的脖颈——它已有了遮天蔽日之势, 银白的鳞片反射着耀眼的雪，美丽肃穆到人呼吸一滞。 　　方游仰着头：“你回来了啊。” 　　凌元这次走了半个月, 也不算长。方游松了口气, 却忽然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 手指一动, 就从储物戒中拿了一件单衣披上, 虽然很快又被水浸透，但聊胜于无。 　　凌元的尾巴越缠越紧, 慢慢将他拖了过去，在将少年完全圈到怀里后, 它低下头，轻轻推了推。 　　方游有点窘迫, 却还是和他蹭了蹭头：“好嘛。” 　　这是龙族的小习惯，一种表达亲昵的方式, 方游从前总是被凌楚蹭, 凌元倒没有这样做过。今天他才知道, 这人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愿意在人前, 偶像包袱三斤重。 　　放开了，比谁都粘人。 　　这样亲热了很久，凌元才稍稍放开了禁锢, 它带着方游游到了湖中心，虚虚在巴掌大的地外盘了一圈，最后将头浮在水面上。 　　“谢了。”方游有点迟疑，他基本等于没穿衣服，出水是不是太不雅了。 　　但泡久了又热，他不想再穿衣服。 　　最后还是凌元动了，长尾直接将少年托起，放在了地上。方游合拢腿，把湿透了的绸衣一抖，勉强遮住了半边身体，总算自在不少。 　　迷你岛上他放了果干和炒出来的冰奶茶，问了凌元他不要，方游就自己吃了几口。 　　因为果干太香了，他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凌元看着，喉间震动了一下，周围水波泛起了涟漪，哗啦一声朝外远去，带着它雪白的长绒都像海藻一样浮动。方游看得有趣，他小腿还沉在水里，就用脚趾碰了碰长绒，果然痒痒的。 　　凌元在这两年长得更大了，眼睛圆润的弧度也消失不见，妖瞳竖起，乍看凶厉。但方游自动戴了童年滤镜，还是觉得它蛮乖的，更何况凌元虽然是凶兽，可人形时周身气质冷灵，不是随意伤人的主儿，这么一想就更不怕了。 　　只可惜，全九洲估计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 　　方游不清楚这种区别，他上手刮了刮龙的侧颊：“张开嘴我看看，脏了给你洗洗。” 　　妖族原形和人形不同，一般这么大的体型都难打理自己，但凌元显然很爱洁，不仅牙齿干干净净的，吐出来的气息还带了草木清香，不知道它嚼了什么。不过鳞片死角多，难免黏上点尘土血沫，方游就拿起大刷子，认认真真给它刷洗起来。 　　两人仿佛都忘了洁净术这玩意儿。 　　刷肚皮的时候，凌元躺在了迷你岛上，露出柔软的腹部，方游挠了挠，就看到龙身小幅度地弹了一下。 　　他忽然有了个可耻的好奇心……龙的**在哪里？方游悄咪咪找了起来，不过他摸了一圈，都没发现异样，最后只能掩饰性地握了握龙爪。 　　跟凌元以前被打到做泥鳅时的肉团不一样，这爪子又硬又冷，指甲还很长。 　　方游玩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到带长绒的龙尾什么时候又圈住了他，猛地将他带入了水中。 　　直入湖底。 　　…… 　　…… 　　嘴里被抵进丹药，是避水珠，方游呼出一口气，腰腹却被缠得更紧了——一圈、又一圈，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镶嵌进去。 　　绸衣的碎片被他攥在手里，就再未松开过。 　　不过于驯兽而言，一再的纵容不会使其获得餍足，反而会助长野性，愈加放肆。方游不知道哭过几回了，疼痛和欢愉让他一次次地清醒过来，等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被放到了草丛上，幕天席地地抱成一团。 　　凌元恢复了人形，一年多的适应终究是有效的，纵使没有完全成功，也浅尝到了结合的滋味。 　　自是妙不可言。 　　“待此间事了，便与我回龙族……” 　　“成亲。” 　　* 　　北境 　　那邪族千里之外. 　　持续了七日的雪暴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律秋轻手轻脚地起来，却还是惊醒了同屋住的少女。 　　“律秋……？这么早，你要去哪里呢？”少女迷蒙着眼睛问，“好冷啊。” 　　布结界灵石花费巨大，他们也低估了北境的寒冷，没有学太上乘的防风阵，所以只能在屋内多点几个火炉，多穿件灵衣。而极度的低温下连五行灵气都被冰灵挤走，修炼打坐还不如睡觉，索性也懒得勤奋了。 　　只有这个律秋，不知道跟了什么队长，雪暴前日日游猎不归，这几日也很少呆在屋里。 　　律秋笑笑：“无事。” 　　她掩门离开。 　　等律秋来到营地外时，敖冕、叶理、连光已经等在了那里。叶理冻得受不了，律秋和连光一个狐狸一个鸟，身上都有毛，敖冕蛮荒之地呆久了耐力非凡，他不一样，他不管哪方面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点都不想出帐篷。 　　可是没办法，队友太自律。 　　敖冕道：“人齐了，出发，这次往北走。” 　　连光哀怨：“队长，就不能过了这几天吗？”雪暴肆虐连魔族都少了，难得过了几天安逸日子，就他们偏偏还要送上门去找魔族，如此特立独行，在营内都快成公敌了。 　　律秋捂着脖子边的毛毛，声音也在打哆嗦：“再坚持下吧，我们已经进了前百了。” 　　连光和叶理叹气，若不是为着这点，他们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听从敖冕，当下只能称是。 　　因为环境恶劣，神朝放开了规则，准许他们使用战车，费用自行承担。几人夺得了内门考核第一，自然不会缺这些灵石，包的是防御最高、速度最快的一辆，一进去便感觉温暖了许多。 　　傀儡兽长嘶一声，朝北狂奔。 　　“往北会更危险，但积累分数的速度可以快一倍，”律秋分析，“只要保持这个速度，我们前百的名次就稳了。” 　　所谓勤能补拙，他们修为及不上其他人，便只能用时间弥补。几次生死历练下来，几人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敖冕，在战场上如鱼得水，越战越强，还救了不少弟子的性命。 　　叶理笑嘻嘻：“多亏师妹了，将我们的资源集合起来，没浪费一分。” 　　连光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谢谢我？若不是我提醒，你们早成冤大头了。”财不外露，即使身受苦寒，连光也提醒几人不可随意在同屋面前布阵，以免遭嫉妒暗算。 　　敖冕扯了一下嘴角：“多谢你们。” 　　叶理受宠若惊：“队长客气了。” 　　敖冕点头，便例行查看排名，与昨日变动不大，他们仍在前百，方游仍在前十。 　　律秋看着他：“我们虽不能赶上方师弟，但已是最好了。” 　　“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雪又狂乱了起来，傀儡兽被迫停在了背风坡，卧地不动。几人在战车里，律秋支起结界，阻挡暴雪。 　　连光眉头皱起：“这似乎……比前七日的都要厉害。” 　　律秋点点头，额上冒汗，连光见状马上用出了加固的言灵，缓了她一口气。 　　“已经离营地很远了，我们现在不可能回去。”叶理道，“只能期望暴雪早点过去，啧，明明已经停了的。” 　　但没有如叶理所愿，风雪变得越来越凛冽，似乎快要把冰原掀起，若没有战车结界支撑，只怕几人都要被削个鲜血淋漓。与此同时，天空也越来越暗，暗到不同寻常，敖冕血瞳眯了眯，全身汗毛倒竖。 　　直至某一刻—— 　　天黑了。 　　外面风雪骤停。 　　“……”战车内一片死寂。连光捏诀推算，以言灵算出了现在的时间：“是午时。” 　　叶理牙关打战：“我觉得不对，往日就算是天黑，也不会这样，简直……简直连一丝光都没有。我的感觉很不好，有什么东西来了——” 　　离他们很远，又似乎很近。 　　敖冕握紧长刀，忽得妖力大盛，驱策四头傀儡兽陡然朝着北方急速奔去！ 　　自从七日前雪暴，他便日夜不安，刻在血脉里的直觉让他速速离去，直到在今日达到巅峰。这次贸然出行，也是他在赌。 　　如今看来，竟是正确的。 　　敖冕抿紧了唇：“我们往北！” 　　往北，或许有一线生机。 　　* 　　整个北境陷入了黑暗之中。 　　异象来得太快，快到各个营地措手不及，包括敖冕所待的那个营地，除了守备的驻军，其余人皆在屋内沉眠打坐。他们做出反应的速度已经算是不错，然而尽管如此，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之下，这种抵抗毫无作用。 　　瞭望塔上的妖族发现了营帐前的影子。 　　“什么人？什么人！报上名号！” 　　“再不回答即刻诛杀！” 　　“第二次警告！” 　　“第三次警告！” 　　“你——” 　　话音戛然而止，在临死之前，年轻的妖族眼眶剧裂，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风雪停了，绚烂的极光弥漫了上来，温柔地笼罩了这一片营地。 　　仿若神灵的恩赐，却是最毒的诅咒。 　　…… 　　…… 　　没有血、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没有痕迹，整个营地都消失了，或者说，这里的所有妖族都消失了。他们的火炉和棉衣都在，甚至锅上热着的汤还冒着热气，仿佛一个拙劣的画卷，只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将他们扔出了画外。 　　撑伞的人静立在黑暗中，慢慢转着伞柄。 　　她轻声哼着歌，低低的，缠绵的，溢散在风中。 　　在她身后，这个北境的中间之地，一条横过整个天北洲的超级裂缝陡然撕开！瑰丽的紫色直冲云霄，天幕破碎，数以千万记的魔境喷涌而出，如流星一般投射到冰原的各个地方。 　　漆黑的魔潮挣扎着从裂缝爬出，欢欣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不可阻挡地朝着南方涌去。 　　她则赤着脚，往北漫步，漆黑的瞳孔望着无限远外银白的雪山巅。 　　听不见。 　　说不出。 　　像蛆虫一样爬行，直到看见天光的那一天。 　　吾等终将重回故土—— 　　就在那云端之上。 　　* 　　天南洲 　　孔雀神朝 　　灵殿恢弘，神帝高居上位，百官分立两边，皆被殿外疾行而来的士官惊动： 　　“报——天北局势大变，数百条地裂凭空而生，魔境连成结点，魔族大军尽数南下！唐将军拼死递出情报，魔族有魔尊再出，我军伤亡惨重，望陛下早做抉择，谨防龙族之危再现！” 　　士官跪倒在冰冷的灵砖上，满座哗然。 　　两百年前，魔尊出世东海，龙族王脉尽数战死。 　　两百年后，浩劫重现，九洲却再没有了这样恐怖的战力。 　　——三卷·莽原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 开始啦！ 　　感谢在2020-08-19 23:30:14~2020-08-22 02: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言流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在下去救援了 　　天北洲魔尊现世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 在这十天内传遍了九洲，神朝内部焦头烂额，一边继续增兵死守长城, 一边安置从天北逃难来的难民。 　　目前的最大争议，在于是否取出明王扇, 为此, 神帝在王座上已经整整被烦了十天了。 　　“陛下！臣等以为不必如此，事情还没有遭到那种地步, 如果贸然取出明王扇引得言灵动荡, 事情才是真正无法挽回啊！” 　　“左祭, 你总以为局势还有回旋余地, 如果真的像龙族那样, 北境成为第二个被撕开的缺口，那耽误的这些时间, 你担当得起吗？” 　　左祭司和右相分属两派，在灵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其余大臣各自站队，却一声不吭, 只默默躬身。 　　这样的矛盾早已有之，并非是二人开创的先河, 明王扇这个吊在眼前、却偏偏不能吃的大肥肉已经馋了神朝数千年, 谁都想啃一口, 但是也没人承担得起偷吃的后果。 　　追本溯源，还得回到先祖神凰的身上。 　　神凰为凤凰一族最后的女性, 预感大限来临时分化自我，成了重明鸟与孔雀，重明鸟得到传承, 隐居世外；孔雀得到神力，开疆辟土。但唯有一样，她没有分给两个“孩子”，那就是明王扇。 　　得到神器的四大族，龙族掌杀伐、白泽司传承、蟲族创变数、凤凰则负责“秩序”。明王扇是至邪至暴至烈的武器，目的在以杀止杀，维护天道，只有纯善且性情高贵的凤凰可以掌握。 　　所以，在临死前，神凰亲手将其封入了极北冰川，由言灵镇压。 　　漫长岁月相安无事，直至近千年，言灵消退，明王扇有了被取出的可能——但是同时，神器与言灵早已共生，拿出神器只会让本就不稳的言灵雪上加霜。 　　甚至可能彻底消散。 　　左祭司道：“退一万步讲，陛下真的打算取出神器，又该派谁去？确保能够成功？那个地方在极北，诸位不会不知道极北意味着什么吧？” 　　右相嗤笑：“老匹夫莫要哄骗陛下，言灵若是还在，会任凭浩荡魔军出现在北境？即使它在，没了作用就是废物东西，阻碍神朝称霸的绊脚石，只要有了明王扇，我们便有了胜算，总好过在此处坐以待毙！” 　　“你！” 　　“左祭不服，就亲去前线看看！看看我朝将士怎么以命相搏！再来跟我说这死守规矩的道理！” 　　“我早知你意图不轨，你今日在此逼迫，究竟是为了打退魔军，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你自己清楚！”左祭司权杖猛地捶地，“神朝一昧开疆扩土，早引起诸多不满，我绝不许你这等鼠目寸光之人断我神朝将来！” 　　他老泪纵横：“陛下若是执意如此，便先踏过老臣的尸骨罢！” 　　左祭司一跪下，身后跟随的百位老臣也跪了下来。 　　见此，听了好几轮车轱辘话的神帝终于有了反应，他长长叹息一声：“左祭，并非我执迷神器，现在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 　　左祭司颤声道：“老臣无用，不比重明一族主祭知晓诸多秘事，多年来悉心考究也不过复原寥寥几本古籍，但陛下——先祖既有劝导，就绝对有其道理，言灵不可擅动啊！哪怕不能修复，能拖延其湮灭一时一刻，也是值得的。” 　　右相冷笑：“修复？”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最开始右相也想修复言灵以抵御魔乱，但百年前好不容易出现一个鹿闲，却被龙族带走了。 　　不提也罢。 　　神帝揉了揉眉心：“九华回信了吗。” 　　身边的使者垂首：“回陛下，九华宗主道：九华不做无畏牺牲。陛下同意取出神器，他们才会来。” 　　满场鸦雀无声。 　　神帝：“你听到了，左祭。” 　　左祭司捶地痛哭，却是再没有说话，右相扬起笑容，群臣终于讨论起了下一个话题：该派谁去。 　　极北修为越高之人进入，受到的压制就越大，因此派出封神以下的人最好。姬曜出生时就与明王扇生出了感应，所以才确定了第一继承人的位子，加上修为也合适，正是不二人选。 　　群臣热议，又有人匆匆忙忙闯了起来，神色惊惶。 　　神帝又叹了口气：“说罢。” 　　“启禀陛下，北境传来消息，姬曜殿下和道衍少盟主不知所踪，暗中保护的长老命牌全、全部、全部碎裂！” 　　* 　　天北洲 　　某处营地 　　红袖浑身是血，衣衫残破，从她的眉心到左耳根，还裂开了一道几乎把脑颅劈成两半的伤口，触目惊心。 　　不过她全然不在意这些，而是双目狰狞，不死心地在营地找了一次又一次。召来的所有手下也都散去，誓要将方圆百里挖个底朝天。 　　但越找，红袖越疯魔。 　　因为一无所获。 　　她猛地掐住了螟颜的脖子，凶猛的妖气将原本半死不活昏迷的人刺激醒，红袖厉声吼道：“你究竟对主上做了什么！主上若有个三长两短，道盟必灭蟲族！” 　　螟颜咳出血沫：“我、我不知道，他用了众生角碎片涅槃，理应、理应进阶了才对。” 　　螟颜自入内门后，便将自己手上有宝物的事情传扬了出去，等着姬曜来找他。但左等右等没等到，只好自己送上门，没想到却反被羞辱。正当螟颜愤恨离去时，道衍叫住了他。 　　其实他的宝物，是众生角每十万年才会褪下一片的壳。 　　蟲族主司[变数]，繁衍速度极快，一直朝着底端的方向进化，最终以惊人的数量占据了云洲。世人皆鄙夷它们，但很少有人知道，只有蟲族有办法溯源血脉，回到原本的状态。 　　第一步，养王蛊提纯十族血液。 　　第二步，炼入众生角碎片成丹。 　　众生角藏于原始蛮林的陵墓中，每隔十万年会留下恩赐，顺水逐波，等待有缘人。这一次，这片壳恰好就被螟颜捡到了。他炼出的丹药虽然只有极小的可能返祖，也足够让人疯狂。 　　红袖冷笑，手上稍微松开：“最好是这样。” 　　她心里也知道螟颜所说不假。 　　自从草原会过凌元，主上就开始闭关，红袖操办日常事务，晚上会去门外护法。事情原本很顺利，每天红袖都能感知到闭关地内节节攀升的血气，隐隐有封神之威，四周劫云也越聚越浓，冒出红色流光。 　　但三日前——闭关地内忽然剧烈波动，劫云溢散。 　　这是失败的征兆！红袖方寸大乱，她想冲进闭关地，却被道衍喝退。紧接着魔族来袭，数量多到几乎踏平营地，她只能随其他人死守，待回过神来时，同营人强行拖走了她。 　　“魔尊将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撑伞的女子已经成了整个北境的噩梦，这位魔尊并没有大开杀戒，但凡是挡她路的都没有好下场。不过虽然她行踪诡秘，只偶尔现身一次，却不屑掩藏，是以反应快的可以远远躲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红袖拼命挣扎，同营的人只能把她打晕。 　　再醒来后，道衍已经彻底消失了。 　　…… 　　红袖继续游荡在营地，发着抖搬开废墟，她消息灵通，听到过新魔尊的传言，可她不相信。 　　主上是天命之人，绝对不会夭折在这里，哪怕是坠入阎罗地府，她也要把他拽回来。 　　*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自从魔尊现世后，北境就少有明亮的时候，只有依靠茫茫冰原反射出的一点碎光，来明辨白日和黑夜。 　　“看来雪暴又要来了，前面有据点，我们先去避一避。”凌楚传音到每个人耳朵，她也穿上了绒毛窄袖的冬衣，外罩着一件大氅，耳边的东珠铛明灿生辉，衬得眼尾风情昳丽。 　　禅泰压后，鹿闲骑着慈云稍落后于凌楚，闻言双眸一眯，看向了远方。 　　即使在这样天气中，他仍然穿着袖袍鲛纱，银发整齐地拢在袖间。白泽本就诞生在寒雪镜湖，越是寒冷，对他们来说越有益处。 　　方游就不行了，他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球，兜帽、大氅、围巾、抹额、手套一应俱全，贴身的衣物全是那邪族的毛毛织的，但饶是如此，刚出族地的时候还是冷。 　　为了速度，他们没有乘战车，所以是鹿闲坐慈云，凌元背着他。 　　方游很快就品出了这样安排的好处，凌元太暖了，趴在他的背上，就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连四肢都变松快。 　　于是他紧了紧抱着凌元脖子的手，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样做会消耗不少灵力，一般修士对自己都不会如此，譬如律秋，再冷她都能忍。毕竟丹田灵力储备有限，如果关键时刻掉链子，才是要命的大事。 　　但凌元修为深厚，且甘之若饴。 　　旁人也没资格领受。 　　“要到了吗？”方游在他耳朵边问，凌元稍微回头，就看到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弯弯的，瞳仁幼圆乌黑，洁净单纯。 　　“嗯。” 　　黑石堡近在眼前，几人终于赶在雪暴来临前进了一间石屋。 　　方游终于下了地，他第一时间就伸了个懒腰，踢腿甩手恨不得当场耍个猴戏。实在是僵太久，脖子都快抽筋了。 　　但他还没多动一会儿，就看到凌楚撇嘴：“选的好地方啊，底下有人。” 　　“？”方游退几步到了凌元后面，看见青鳞上前，徒手掰开了一块石砖。 　　空隙透出了一丝光，底下确实有空间。 　　静默片刻，地底下飘出一个声音，带着点迟疑：“小师弟？是你吗？” 　　方游一愣：“律秋？”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嗷呜大老虎。 　　感谢在2020-08-22 02:26:14~2020-08-23 14: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乐于时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乐于时 4个；喻圆圆 2个；顾禾、起名字真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名字真难 270瓶；小灰G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在下遇到熟人了 　　律秋从地下通道冒出头, 一脸惊讶。 　　几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方游开了口：“律秋，你怎么在这里？” 　　…… 　　半柱香后, 他们站在了地下的房间中，这里比外面温暖很多, 四角的盏灯花散发着晕白的光, 朦胧一片。敖冕几人站在一边，方游和凌元站在另一边。 　　律秋打圆场, “小师弟, 你们坐呀！” 　　所谓坐, 就是几个蒲团, 但如今也没人会在意条件简陋, 凌楚略一颔首，就接过了方游递过来的新浦团。最为挑剔的鹿闲则施了个法术, 再清洁了一次地板，才施施然盘膝。 　　气氛松动了点, 但也十分不友好，敖冕脸色很差, 凌元身上也冒冷气。方游叹气，让一龙一蛟面对面, 是太为难他们两个了。 　　于是他主动挑起话题：“律秋、连光,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律秋道：“啊……我们营地遇见了魔尊, 幸好跑得快，才捡回一条命。然后我们一路向北, 四处游猎，正巧神朝又发布了救援任务，就按着点来了黑石堡。这个地下房间也是我们无意间发现的, 觉得避风不错，就打算在这里等到雪暴结束。” 　　方游：“你们遇见了魔尊？” 　　“是，”律秋叹气，“现在想起来还胆战心惊。” 　　令牌不仅能看排名，还能看消息，给了身陷冰原的弟子一个莫大的安慰，不然他们早就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方游：“都已经过去了。我们稍微幸运一点，营地安然无恙，不过也看到了救援任务，所以才出来。” 　　那邪族自然是激烈反对，但架不住方游自己的意志，他不可能明知同伴危险还置身事外。魔尊的出现是个危险的信号，有他在，再不济临死前还能放个绝句。 　　无双城一行，给他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此。 　　律秋点头：“那真是好巧。” 　　话题终结。 　　“……”石室又陷入死寂，只有慈云呦呦了两声。 　　连光憋着气想开口，又被两条龙的气息惊得心脏骤停；叶理也好不到哪儿去，惨白着脸在角落发抖。律秋似乎也很冷，只勉强笑了笑。 　　外面的雪暴越来越盛，隔着冰都能听到咆哮的风声。 　　冰霜漫进了石壁，又被一点暖意烤化，滴滴答答落下来，扰人清修。凌元一道剑气将冰花打碎，陡然迸开的妖力却让敖冕眼都红了，控制不住也有了攻击性。 　　方游猛地站起：“按这个趋势，雪暴没几天是停不了的，我们将这里布置一下吧。” 　　他夹在两人中间，阻断了针锋相对的妖力，又朝凌元弯了弯眼睛：“行不？” 　　敖冕直直地盯着那边，半晌，终是移开目光。 　　凌元收回威压：“好，你随意取用。” 　　方游觉得自己渐渐堕落了，又吹枕头风又白嫖——凌元的储物戒此前用了秘术，和他的打通了，里面海量的积累差点闪瞎他的眼睛。 　　不提龙族给的，这个人自己存下的资源就足够开创一派，实在可怕。 　　方游默默算了算，安慰的发现自己宝物也不少，就心安理得了。虽然距离门当户对，还差那么亿点点吧。 　　青鳞过来帮忙，不出一炷香，这间石室就焕然一新。地面铺着三层地毯，结界阵眼的灵石换成了灵晶，再用言灵一加固，滚滚热气就涌了出来，十分舒服。方游还掏了海珠出来照明，太久没见到这样耀眼的光，连光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这样就舒服多了。”方游拍拍手，就是有外人在他不好拿躺椅出来，哎。 　　叶理咂舌：“小师弟，你太强了。” 　　连光也哇了一声：“谢谢师兄。” 　　旁边的凌楚卷了卷鬓边长发，眼睛一转：“有意思，你们明明是同年入门的，一个叫方游师兄，一个却叫他师弟。” 　　“呃。”叶理尴尬搓手。 　　律秋也脊背微僵，解释道：“这……小师弟虽然弟子等级高，可在我们眼里，他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多年来也叫习惯了。” 　　“哦，原来如此。”凌楚笑得明艳，没再追问。 　　方游总算能拆下围巾，他长长的呼吸一口：“做师弟好，年轻。”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们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还想喊我师兄占便宜吗？” 　　凌楚哈哈大笑：“方游游，我饿了。” 　　方游瞄她一眼：“我这里只有软饭，吃吗？” 　　“吃吃吃！” 　　连光看着这样的互动，心中艳羡，谁敢说让龙族的殿下吃软饭啊，哪怕只是玩笑话，足以见他们关系是真的亲密。 　　方游变戏法一样拿出了小桌子，一一摆出热羊杂汤、桃花酥、辣牛肉干、牛轧糖、烤羊腿、酱香饼、海鲜拌面，全是在那邪族准备的。东西封存在食盒里，与刚放进去无异，这时候吃一点暖心暖胃，比嚼干巴巴的辟谷丹好多了。 　　他将东西分了一半过去：“律秋你们也吃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自古食物动人心，烟熏朦胧之下，双方气势终于完全散了。不过方游只吃了一点点，人有五谷，他还是磕辟谷丹吧。 　　其余东西都让凌楚和青鳞吞进了肚子，鹿闲自然闭目不理，禅泰披着黑袍立在角落，习惯隐匿。 　　方游坐在凌元旁边，见他只动了一块糕点，不由问道：“不喜欢吗。” 　　凌元摇了摇头。 　　“好吧，”方游靠在石壁上，“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停。” 　　“至多两日。” 　　“这样啊，那很快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方游渐渐困了，慢慢歪了过去，很快落入一个暖暖的怀里。他安逸地蹭了蹭，心想甜甜的恋爱真好，虽然不是漂亮妹妹，但漂亮哥哥也不差，反正都漂亮。 　　随时间流逝，方游彻底沉入了梦乡。 　　其他人也开始静修打坐，巩固修为。 　　…… 　　* 　　雪又过一轮，律秋睁开了眼睛。 　　石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在那边，少年歪睡在龙的怀中，因为他全身拢在雪裘中，所以律秋看不太清楚，但抱着他的人是何种神情，却是一清二楚。 　　专注、宁静，流淌着致命的温柔。 　　或许是觉得少年睡着了不必掩饰，凌元闲闲地执起方游的手，在鼻尖细嗅，也不知道这样玩了多久。 　　律秋心里复杂，忽的想起了从前在丹山的时候，她与方游也是一队。那时方游是一个人，为着一点尊严用尽全力，她除了怜悯，还有一点庆幸。 　　庆幸她是团队中央，她喜欢的人最终还是看着她。 　　可现在，轮到方游给予她东西，他如同众星捧月，被那么多人喜欢，却偏偏和他们渐行渐远，也从没叫过她一声师姐。 　　律秋心里苦笑，罢了，何必嫉妒，这一切本是他自己争取到的。 　　只是，总有那么点不甘心。 　　两日后，雪暴终于停了，两队人离开地下房间，敖冕看着外面冰原，难得出神。他没有看任何人，抱着刀独自站着，律秋在他后面，却好像离他很远。 　　方游走了过去，想了想问：“要和我们一起吗？互相有个照应。” 　　敖冕：“不了。” 　　律秋歉意一笑：“小师弟，算了啦。” 　　方游也不意外，拢袖行了个作别礼：“那你们要小心，如果回不去长城，就往北走，那里有个那邪族，可以暂时避身。等北境的事情结束，我们再回仙宗喝酒。” 　　敖冕目光松怔：“好。” 　　方游转身离开，但没走几步，忽然被律秋叫住：“小师弟！” 　　“怎么了？”他回过头。 　　雪风又卷了过来，吹乱了律秋的长发，冰渣打在裙角，也将两边队伍隔得更泾渭分明了。方游发现，她的眼睛有些湿。 　　“没事，小师弟，你长大了。” 　　方游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朝她比了个潇洒告别的手势，很快跑走了。那边凌元已等待许久，凌楚笑嘻嘻地靠在自家弟弟身旁，和青鳞嚼糖吃。 　　方游笑容不知不觉变大，猛地一下扑上凌元的背，想看他踉跄几步，但凌元稳稳站住了。 　　鹿闲冷笑一声。 　　几人很快离开，完全消失在灰蒙蒙的冰原上。敖冕眼里闪过一丝什么，又很快消逝，他从储物戒中拿出战车：“出发，继续往北。” 　　“是！”连光推搡着叶理进去，“我们也不差的！” 　　“对，我们也不差的。”律秋也笑了。她拢了拢耳边的鬓发，最后看了一眼冰原的尽头。 　　终是陌路，各有前程。 　　* 　　几日后，方游等人到了下一个据点。 　　这个据点仍然是一片死寂，没有半点人声，青鳞搜了一圈：“看来都死光了。”跟魔潮冲击方向相反的北边境况都如此，情势是越来越糟糕了。 　　方游看着地图：“这里离道衍在的营地只有三百里。” 　　道衍的营地半月前被端，魔尊有没有离开还难说，他们必须加倍小心。所有执行任务的弟子都一样，冰原已经成了个巨大的狩猎场，猎物与猎手的身份随时都在对调，估计是千年来最刺激的一场风云录大试。 　　“四处看看吧。”方游一间间帐篷开始查，想找到点有用的线索，比如玉简蛰影石之类的。他们对魔尊的了解还是太少，能多一点是一点。 　　但路过某间杂物房时，他忽然听到了啾啾声。 　　“？”方游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么严寒的天气，哪儿来的鸟？ 　　正当他要继续走时，啾啾声又出现了，这一次比刚才清晰许多，却十分虚弱，像是困兽到最后的挣扎。 　　方游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进去了。 　　里面很黑，很冷，地上结了厚厚一层冰，杂物堆积成山，像和地面连在了一起。唯有四周堆的草垛还保持了蓬松，那微弱的啾啾声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方游循声扒拉开草堆，就看到了一只手掌大小、冻得快死的小灰雀。 　　可怜的叫着。 　　作者有话要说： 　　红袖：我的主上呢，我（　）大的一只主上呢？ 　　方游：嗝，老板大气，再来一碗。 第89章 在下捡到鸟了 　　“啾啾啾、啾啾啾……” 　　灰雀小小的尖嘴颤着, 它缩成一团，羽毛掉了大半，粉红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到处都起了鸡皮一样的疙瘩。 　　方游眼见它叫声渐弱，眼睛也睁不开了, 连忙把它握在了手里, 裹进狐裘中。这火狐裘保暖非常好，一进去, 灰雀身上的冰渣就开始融化。 　　方游半蹲着, 仔仔细细把它擦干净, 然后放进了自己毛毛大衣的口袋里。这口袋在他左腰边, 原本是他开出来放瓜子的, 现在多只鸟也不碍事，还透气。 　　想了想, 他又掏出几粒瓜子剥了，探索着伸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果然感觉到小灰雀啄了啄他的手。 　　方游摸了一把它的小脑袋, 确定周围没有其他鸟后，就离开了这顶帐篷。 　　今晚几人在营地修整。 　　连续几天高强度的赶路, 饶是凌楚都有些疲惫。风雪下基本失去五感, 只能依靠神识, 偶有成群结队的魔族，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行路艰难。 　　青鳞布好结界，方游便自觉守夜，让其他人打坐修炼。 　　他在凌元背上基本睡饱了, 还学会了花样翻身，现在精神得很，正好玩鸟。悄悄把小灰雀掏出来，方游发现它已经好很多了，一双圆圆的鸟眼又黑又沉，出来也不见欣喜，只慢慢梳理着羽毛。 　　还挺高冷。 　　方游拿瓜子去逗它，这次仿佛逗了个空气，鸟儿完全没理他。 　　不过他一点不灰心，这可是毛绒动物！活生生的毛绒动物！在桃花岛凌元完全不许他养的毛绒绒！要是以后长成肥啾，那就赚死了。 　　瓜子不喜欢，方游就换了灵米、灵果等等，在换到竹米的时候，那双豆豆大点的鸟眼终于看了过来。这种箫竹结出的果实煮粥最好吃，方游收集了很多，见它喜欢，就故意放在手心。 　　“要吃就过来。”方游压低声音，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给摸就包三餐。” 　　鸟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方游愣了，好像是冷瞥了他，就跟妖族一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就探出了一只手，将灰雀提起，随意捏在了掌心。灰雀眼光飞快闪过什么，顿了顿，才开始瑟瑟发抖。 　　凌元细细探查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禅泰。” 　　禅泰接过幼鸟，同样认真用神识看了几遍：“没有问题，的确是普通的鸟雀。” 　　凌元金眸微沉，但还是将鸟重新放进了方游手心。 　　方游挠了挠脸：“我在帐篷里发现的，那时它快冻死了，就救了回来。应该……没问题？”虽然没被冻死是有点奇怪，可是北境生物都扛寒，发生变异也说得过去。 　　凌元嗯了一声：“无事。” 　　方游高兴起来：“那我就可以养了！”话音刚落，周身温度陡降，凌元虽然面色如常，唇角却压了压。 　　于是方游改口：“回了九华就放生。” 　　哎，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今朝拥有。 　　灰雀乖巧地靠在他的手里，啾啾了两声，方游眼神更慈爱了，像个摸乖儿的老父亲，摸了一整晚，差点没把鸟儿撸秃。 　　看着自己又掉了一片的羽毛，灰雀眼色沉沉，终于还是别过头去。 　　眼不见为净。 　　若非他涅槃出了差错，也不会落到这个人族手里，为今之计，只能暂且忍耐，等待恢复原形的机会。 　　* 　　九华仙宗 　　云湖天池. 　　樱树开得更盛了，风乘在树下饮茶，法阁阁主半跪在他身后，垂下头颅。 　　“坐罢。” 　　“属下不敢。” 　　风乘轻笑一声：“年轻时你无法无天，怎么到了现在，却什么都不敢了。” 　　“……”法阁主沉默半晌，终于起身坐在了对面。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哪怕是风乘亲自斟给他一杯茶水，他也未将面巾解下，只用苍白手指慢慢烫着杯沿。 　　宗主叹息：“这样才对。”他眼中略带怀念：“蛟阴，你可还记得，我们已经相识多久？” 　　法阁主答道：“十二万八千年。” 　　“都已经这么久了，”风乘道，“十二万年前，你刚走出云洲，我也恰恰离开北境，你和我、和其他人，我们结伴而行，现在想来，竟是如梦一般。” 　　“可惜了，他们都死了。” 　　“就连白泽一族，也难逃厄运。” 　　他将茶倾倒在地，神色淡淡，樱花落满了他的肩头，显出一股逼人的神性来。 　　白泽自古便受了传承之责，族中人生来就会卜卦问道，银发鹿角乃是标识。可风乘不一样，他的确是纯血，但为逃过天罚，在下云洲将一副皮囊尽数抛弃，又受了蛟龙之血，才勉强存活。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九，遁去其一，也唯有他找到了这一线生机。自此前尘尽忘，面目全非。 　　“白泽便罢了，九华再不能重蹈这样的覆辙，”风乘目光放远，“离卦中倾颓之日还有三百年，在此之前，我必彻底根除魔乱，破了这命数。” 　　他接任宗主时以古樱卜卦，却看到了九华崩析、中洲破碎之景，心中大悸。魔族势力越来越强，九洲却束手无策，无非是找不到根源，斩不尽草根，于是他数万年筹谋奔走，加之在族地细细追寻传承，终于发现了线索—— 　　魔族与昔日仙族，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此过程中，风乘也无法忽略“人”的存在，后者被人所灭，前者虽然是在人族消失后才出现，但反过来说，为何魔族会在人族消逝后才出现？ 　　方游的出现，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言灵、仙魔、妖族、道盟，远古的历史中，必定有白泽刻意模糊、甚至未曾记录的秘密。而这一切，唯有打开那扇天宫之门，才能知晓。 　　风乘确信，天门下，就藏着他想要的东西。 　　“下令，花间使、星阁主、云阁主留守，其余尊者随我北上，护宗大阵全开，期间不许任何人进入九华。至于天池——将那七位太上唤醒罢，宗门已到了抉择之日，是生是死，是存是亡，就看这一趟了。” 　　风乘负手站在树前：“至于你……” 　　蛟阴立刻道：“属下愿誓死跟随宗主。” 　　风乘：“此去可能再无回返之机。” 　　蛟阴又半跪下来，声音嘶哑：“我绝不会让你死。” 　　风乘扶起他：“那便一起罢，有故人相陪，哪里都去得。” 　　* 　　西洲道盟 　　密室 　　“蠢物！我们若松了口去北境，到时修为倒退白白送死，全九洲都会猜到其中有鬼！” 　　“那你说怎么办！北洲不是无双城，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们要是不去，道盟威信一落千丈！这么多年积累就全完了！” 　　往日进退一致的统领，现在却吵得不可开交，以蚩予为首的人坚决反对去北境，魅姬却不能不考虑天南洲的本家，朱厉坐在上首，亦是眉头紧皱。 　　太一道盟在北境浑水摸鱼，不代表他们真的喜欢看着北境落入魔族之手，东海就算了，刚好牵制龙族，可北境要是出了大问题，就是全部人共沉沦，必须要顶住！ 　　可问题也在于此，道盟从上古就开始抹杀人主功绩，反人的派系一直占了上风，甚至逼走了龙族强杀了凤凰，连白泽都自觉避世不出，威势一度达到鼎盛，完全不是今日可比。 　　也因此，他们这一派没有办法靠近极北——那是人主诞生的地方。而那个魔尊一直往极北前进，不得不让他们心惊胆战。 　　“我不信天南洲就不行了，偌大一个神朝，出不了几个道尊！”蚩予厉声道，“他们不过是想缩着不动，到时死的就是我们的人！” 　　魅姬胸口起伏：“不管他们怎么样，北洲离西洲就一道海，你要坐着等死吗？” 　　白虎叹气：“早让你们挑中立的部族补充剩下的四个太上位，你们却一直不松口，若是听了我的，现在也不用这么急了。” 　　朱厉一摔茶杯：“够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怎么收拾局面！” 　　他一开口，场内瞬间安静下来。 　　蚩予深呼吸：“魔族内部绝对有严明的等级和分派，他们步步精心打算，蚕食东海、试探中洲，再到如今的北境……可恨我们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摸不到，那些魔境、那些魔境到底怎么来的？” 　　从前道盟一直以为魔族大本营在云洲，于是隔千年就扫荡一回，在发现魔乱不减反盛时，才发现做了无用功。 　　东海魔乱是严重，海底是有裂缝，但完全无法靠近核心探寻。这么多年了，双方完全是在打消耗战，魔族越打越多，他们越打越少。 　　四人正思索办法，一股庞大的威压却忽然降临，魅姬猛地抬头，看着密室大门缓缓洞开了—— 　　烛光熄灭一瞬，白发的老者拄杖站在阶梯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盟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90章 在下又捡到鸟了 　　任谁看到太一道盟的盟主, 都会觉得平常，不会产生畏惧或是敬仰。年轻时，他是平常的年轻人, 老了，他也好似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者。 　　一身朴素道袍, 微弓着背, 老眼浑浊，走路甚至要拐杖支撑。 　　但他却能在激烈的内斗中, 以中立派的身份坐上盟主之位。纵使受朱厉挟制, 他的盟主之位也动摇不了。 　　朱厉站了起来, 将老者扶到主位上：“您出关了？” 　　跟在盟主身后的姥毒笑了：“怎么, 朱统领不希望看到盟主出关？听到北境之事, 我和玄老便第一时间告知了盟主，道盟此次该怎么做, 也得听听盟主的意见吧？” 　　一边的玄老摸了摸长须，没有说话, 神情却是不满的，对朱厉等人的肆意妄为。 　　魅姬娇笑：“你说的哪里话, 我们只不过是提前商议罢了，让盟主少操些心。” 　　姥毒还欲再辩, 却看见道盟主抬起了手, 便沉默退下。 　　老者先咳嗽了两声, 慢声道：“我闭关的时日，有劳几位统领了, 见族内井井有条，便知几位辛苦。” 　　众人皆称不敢。 　　“北境传来消息，少盟主失踪, 几位可知道了？” 　　朱厉：“都知晓了，神朝和重明一族，都已派人去找。” 　　道盟主：“道盟可有派人。” 　　“也派了。” 　　“少盟主必须找到，我老了，日后便是他的天下，”道盟主长长叹息一声，“你们都要尽心辅佐他。” 　　无论私底下如何打算，朱厉都应了是。 　　老者拍了拍他的肩：“你啊……我也管不了你了。你可知道，九华全线出动了。” 　　魅姬一惊：“什么？” 　　玄老淡淡道：“一日之前，九华尊者除去三位留守，其余全部赴往北境，宗主风乘一马当先。” 　　姥毒讥笑：“北洲生变已经有半个月了，最近的道盟却迟迟没有动静，朱统领，你可知道外面都是怎么传的？说我们胆小怕事、风光不再，盟里弟子们也是群情激愤，人心浮动啊。” 　　玄老：“老朽猜测，九华怕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以风乘的性格，不会拿九华的根基去赌。” 　　若让九华先行一步，解决了北乱，声望如日中天，道盟就将长久不得翻身了。 　　朱厉脸色铁青，骤然半跪而下：“吾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既然如此，就任凭盟主差遣。” 　　魅姬明白了朱厉的意思，也跪了下来：“但凭盟主差遣。只是……若我们回不来，盟内就全靠姥毒和玄老了。” 　　蚩予和白虎同样跟上。无论怎样，他们已经是道盟的核心，四人一倒西洲势必乱起来，为着这点，盟主也不会让他们去送死。 　　以退为进，顺带能将难题丢回去， 　　果然，老者许久没有回应。 　　姥毒握紧拳头：“你们……” 　　“我知晓你们不服，”盟主忽然开口，“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朱厉仍低着头：“盟主言重了。” 　　密室烛火微弱，只勉强映出十把交椅，经过岁月侵蚀，无人登上的几把已经残破，就像曾经的人，曾经的事。盟主手指擦过扶手粗粝的凸起，慢慢道：“言不言重，你们心中有数。” 　　“俗语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大限将至，有几句话，也望你们听一听。” 　　“是。” 　　“你们都为部族打算，这很好，道盟成立之初，便是许多弱小的妖怪紧紧抱团，一个拉一个，一个救一个，在仙族的威势下苟活，直到今天。”盟主浑浊的眼睛动了动，“远古之事，现在已然理不清了，谁有负于谁，都不再重要。” 　　“但九洲万灵皆苦，你们行事，就保留一丝良心罢。” 　　姥毒不由上前一步：“盟主！” 　　老者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说了下去：“此次北境之乱，我会带盟中人前往，由你们留守西洲。” 　　“我死后，传位道衍。” 　　…… 　　…… 　　烛光终于熄灭，密室里空空荡荡，盟主的坐过的椅子，已是冰凉一片。 　　两日后，西洲逾数万弟子出征，修为皆在化元之上，顿时凝成了一股强大的向心力，给牺牲惨烈的北境长城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生气。 　　无论如何，九洲上最为信仰的仍是道盟，盟主亲临，甚至冲淡了魔尊出现带来的恐慌。 　　九华尊者围杀魔尊的消息传出，更是群情激动，参加风云录的精英也稳住了心态，越发现出后起之秀的强大。神朝顺势解封所有规则，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出手抵抗魔族，总算暂时遏制住了局势。 　　* 　　风雪凛冽。 　　这是道盟到达北境的第五天，哪怕方游在靠近极北的地方，都能感受到变化。遇见的人渐渐多了，虽然彼此只是远远一个照面，那股昂.扬的战意却掩饰不住。 　　方游心里惊叹，看来道盟的影响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小灰雀仍然窝在他左边袋子里，被夹在两人中间也不见它叫，反而时不时叼着方游毛衣蹭上来，探出个头看外面。 　　方游怕它被风吹跑，每次都把它按下去了—— 　　然后收获叨手一次。 　　就像现在，方游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爪子，这小东西功力见长，隔着手套都把他啄痛了。哼，回去就放生，让它自己盖鸟窝找鸟食，在屋檐凄凄惨惨地叫。 　　“小心！前面围着很多魔族！”凌楚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耳边，方游提起警惕，自觉拔出惊澜跳离了凌元的背，再被慈云稳稳接住。 　　鹿闲浮空而立，紧跟其后。 　　这样的配合已经十分娴熟，不过瞬息队形就变换完成，凌元剑光劈开了雪幕，将方圆几里的场景映亮一瞬。 　　“直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 　　金乌助长了剑势，面前营地的整个全貌都显露出来，并保持了相当的明晰。方游在看清后，心里就猛地一跳，这里密密麻麻全是魔族！ 　　凌楚皱紧了眉头：“像是在围杀。” 　　鹿闲放开神识，他的神识远比其他人精准，很快便开口道：“塔楼有人，不少。” 　　凌元龙瞳竖起：“杀过去。” 　　方游：“走！” 　　几人朝着塔楼飞去，凌元在最前、凌楚殿后、方游和鹿闲在中央，青鳞和禅泰在旁侧。凌元和凌楚本来实力就能打，再加上两个言灵师，杀伤力更是成倍上涨，十分惊人。 　　道衍又探出了头，鸟眼眯起。 　　方游这次却没再管它了，一道言灵清空了一片区域，因为有鹿闲在，双份保险，他也不用一直求稳，几乎是把所学的用了个遍。 　　浪得飞起！ 　　塔楼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拼命呼喊起来，适时一道火光冲天，凤羽刺破魔潮，擦过了凌元剑尖。 　　方游抬起头，远远看见了塔顶的姬曜。 　　脸色苍白，受伤极重。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差不多走完NPC剧情了 　　不晓得为什么，上章被锁了qwq，是因为“鸟”字太多么，23333. 第91章 在下当场去世 　　刚才凤羽那一下, 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求救。方游眯起眼睛，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受到姬曜情况之糟糕, 摇摇欲坠，周身凤火也如烛火一般, 一吹就灭。 　　塔楼上的人靠着姬曜才活到现在, 见他要支撑不住，一个个都脸色惨白, 嘴上呼喊声更大, 手下也加紧为姬曜注入灵力。 　　然而他们体内灵力本就近乎枯竭, 这样榨取只会损害根基, 坚持不了多久。正当绝望之时, 却忽然听见了微哑的少年音。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方游指尖微挑, 结下云湖老人教给他的道印，汹涌灵潮顿时凭空而生, 以他为核心朝外席卷——这是一句明言，是方游在某座城池学到的治愈术。 　　灵潮融成了暖阳, 温和平静，并不刺眼, 很轻的拢在了营地上方。 　　细雨朦胧, 驱散风雪。 　　塔楼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异变, 向来强势的冰灵被大大削弱，五行灵力重新涌进, 根本不需吸收就如江流一样从天灵盖灌下！ 　　丹田复苏，其余人终于有了反抗之力，姬曜压力骤轻, 总算不至以一挡百。他看着远处方游，捏着凤羽的手指缓缓篡紧了。 　　凌元等人速度不慢，两炷香后就靠近了塔楼，鹿闲拿出战车，让他们一个个跳下，乘着战车往外冲去，凌楚则殿后。 　　但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已经跑出相当远的距离，大批的魔族仍然坚持不懈地追着他们，像狗嗅到了鲜肉，越聚越多。 　　禅泰目光凝重，终于出手：“少主，你们先离开。” 　　凌元等人加快速度，留下禅泰停在原地，片刻后天斗威势冲天而起，正对滚滚魔潮。 　　方游回头看了一眼，觉得看到了血肉横飞的屠宰场。他转过头问凌元：“留下禅泰没事吗？” 　　凌元：“无妨。你……” 　　方游知道他什么意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离开时他还刻意拉上了兜帽，魔族看不到他的样子。 　　既是这样，就说明这些魔潮不是被他吸引来的。 　　除非他又变异了……但一路上他们都相安无事，所以方游更倾向是别的原因。 　　有了禅泰断后，很快就听不见魔族的嘶吼声，离下一个据点还有很远，众人只能在冰原上暂作休息。好在几辆战车都由傀儡牵拉，可以长时间停泊，不会如平常妖兽一样被冻死。 　　方游和凌元凌楚坐在战车里，看着青鳞为姬曜疗伤。 　　少年半坐在塌上，微微喘息，往日漂亮的长发变得枯涩灰哑，眉目也有魔气缭绕。青鳞探出灵力，发现他经脉断裂大半，内伤严重，如果不是凌元救援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凌楚挑了挑眉：“啧，你这个样子，还算顺眼。” 　　姬曜冷笑一声：“你若遇上魔尊，样子会更顺眼。” 　　“怎么？你也遇见魔尊了？”凌楚惊讶，“你和道衍，还真是难兄难弟。” 　　姬曜闭眼，将这几天经历一一说出，方游认真听着，然后一指头把冒出来的灰雀按了回去。 　　原来姬曜和道衍一样，都是营地忽然遇袭，随后魔尊出现。暗中保护他的长老以命相搏来拖延时间，终于让姬曜逃了出去。 　　他一路往北不敢放松，直至发现刚才那个营地，才想打坐恢复。但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就有魔族围堵，坚持了整整七天才遇见他们。 　　鹿闲忽然开口：“你可曾看见魔尊的样子。” 　　姬曜：“女人形象，撑着伞。” 　　鹿闲凝神思付，没有再说话了。 　　方游：“现在情势不明，我们先回长城吗？先与宗主、赤磷他们会合再说。” 　　姬曜看了他一眼：“不可，长城周边已经被堵死了，现在过去就是死路一条。这不是无双城，魔族有意的进攻比你想象的厉害，领空尽是神王。” 　　修真界对后天魔族习惯以一到十阶称呼，如果是先天，就还说神王、天斗和道尊，从这微妙的差别，也可知道先天后天差距之大。方游心中微沉，如果堵在长城的全是先天，他们的确不能靠近。 　　现在凌元身边只有禅泰，主力都留在了天南洲。 　　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在冰原回旋，等着龙族接应，然后里应外合回到长城。其次，那邪族也是个大问题，部落要是没了，他们几月努力就全付之东流，加派人手保护也是迫在眉睫。 　　过了小半天，禅泰便回来了，众人继续前进。 　　带着这么多人速度快不起来，行动也累赘，凌元打算在下一个据点放下他们，但还没到，就见侧翼冲出来的魔潮。 　　好不容易杀完一批，又是一批补充上来，众人只能拐弯向右。 　　此后十天都是这样度过，行走一段总有大批魔潮堵路，从塔楼救下来的人也发现了不对，颤着声问看起来好说话的方游：“师兄，他们是在逼我们往哪里去吗？” 　　方游难得没有说话，紧抿着唇看着前面。 　　他怀里的黑石在发烫——这块石头是临走前族长带给他的，跟着黑石可以回到那邪族地，不会在风雪中迷失。不然，祭司一撑开结界，他们连同魔族都找不到族地。 　　这些人没有说错，他们的确是在被逼着往北。 　　就在所有人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魔族忽然消失了，无论他们去往哪里，都再碰不到大股大股的魔潮。凌元金眸却愈加冷冽，他没有放松下来，继续带着人全速朝北，不过并不是往那邪族地，而是侧切进长城。 　　禅泰以特殊手段通知的部下已经等在了长城传送点，只待他们出现。 　　凌楚飞到凌元身边：“暂且休息半晚罢，明日长城外必然有大量魔族，我们没事，他们却要养足精神。” 　　战车移动时聚灵阵失效，那些弟子疗伤进度缓慢，等接近长城，一番厮杀是免不了的，这样的状态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凌元不得不顾及，沉默片刻道：“只能半晚。” 　　凌楚笑嘻嘻地摸了一把他的头：“臭弟弟，有事姐姐会护着你的。” 　　她的眼眸温柔，一如往昔把弟弟提着丢进海里搅搅的时候，虽然暴力，但是充满爱意。 　　* 　　禅泰守夜，其余人打坐修养。 　　方游下了数个言灵，隐藏踪迹的、防御的、聚灵的，与结界融在一起。鹿闲虽不想承认，但这个人族言灵的确厉害，他下了法术，能让众人都安心些许。 　　被救下的弟子眸光火热，一个个争着想往方游身边靠，任凭鹿闲地位再高，可这个人族却是学会了无双城绝句的！如果真的落入死地，指不定他就是保命的稻草。 　　但方游单独呆在了一辆战车里，谁也没有见。 　　他半躺在塌上，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神色略显茫然。怀里的小灰雀忽然啾了两声，方游心知这是饿了的意思，就拿出一捧竹米，让它在手心啄来吃。 　　“好乖。”方游轻声叹息。 　　感受微痒的力度，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揉灰雀圆圆的小身体，揉着揉着，心情就好了点。其实他也害怕，但不想在人前说，现在对着鸟，却反而能丧起来。 　　“好想回仙宗，”方游轻声道，“仙宗真好。” 　　听出他话中流露的疲倦，灰雀侧了侧头，漆黑眼珠闪过一点光，难得亲近地蹭了蹭少年指尖。 　　惹得一声低笑。 　　不知为何，喂完鸟后，方游忽然觉得很困，他晃了晃头，却抵挡不住困意，便抱着被子沉沉睡着了。 　　…… 　　…… 　　等再醒来的时候，烛火已熄，竟然有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将车内照映在一片深蓝中。 　　方游茫然了一会儿，透着车窗往外看，夜色清朗，云层旋涡一样展开，中央是一方明月，静静地流淌着光辉。 　　风雪似乎停了。 　　他觉得很高兴，不由呵了口气，打开车门去了外面。所有人都在战车里打坐，外面只有守夜的禅泰，方游在后面叫了一声他，却没得到答复。 　　或许是神识外放了。 　　他这么想着，上前拍了拍禅泰，触手却摸到了一片滑湿黏腻。 　　“……”方游手指微动，慢慢将禅泰翻了过来。 　　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他看到了一张死人的脸，青白、狰狞、断裂，长长的龙角只剩一截，另外半截握在他自己手里。 　　方游猛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说不出话来，下意识跑向了凌元在的战车，但当他惊惶地推开门时，却没有看见凌元。 　　不知是庆幸还是恐惧，方游跌跌撞撞地摔了下去，他又打开一扇车门，这一次，却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他们静静地趴在地上，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身体却只有一半。 　　一扇又一扇，全是如此，整个队伍已经没有了活人。 　　但方游还有最后一点希望，他没有发现凌元和凌楚。 　　但他终于还是发现了。 　　月光雾一样笼罩下来，在山坡的正面，凌楚躺在地上，背对着他。少女紧紧地抱着弟弟，她想为他挡住什么，却终究两人一齐被击穿，从方游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她下面露出的一只、戴了扳指的手。 　　……好冷。 　　方游没有上去确认，他已经跑不动了，双脚都鲜血淋漓，淌了一地的血。寒气蹿进了他的口鼻，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事情，最终却如搅拌不开的水泥，什么都被死死封固。 　　“小师弟，你在做什么呀，该去上面啦。” 　　“在云上面，你看呀！” 　　“快看呀！”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了陡然在山坡边缘露出来的巨大月亮。一个漆黑的影子佝偻在山坡上，手臂僵硬地抬起，直直地指向北方。 　　* 　　方游挣扎着从噩梦中脱离，睁开眼，就看到了熄灭的烛火。 　　“……”他哆嗦着手，推开了窗户，再次看到了清冷的月光、守夜的禅泰、还有平静到诡异的冰原。 　　方游脸皮微微抽搐，近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战车，跑到禅泰面前。但这一次，禅泰只是昏迷了，被他唤醒的时候脸色难看，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什么。 　　“往北！往北！往北！！！”方游的声音终于从喉咙破出，但除了这一句话，他什么也不会说了，在外面拼命敲击着凌元的车门。 　　所有人都从昏迷中醒过来，见到方游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下震动。 　　凌楚稳住少年，放低声音：“怎么了？方游游？” 　　凌元看向长城边，却眸色一凝：“先往北！快！” 　　尽管有犹豫，但众人还是听从了凌元，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往北狂奔。方游缩在凌元怀里，细微地发着抖，任谁跟他说话都不回答。 　　风雪又起了，月色也不见踪影。 　　有弟子探头往回看，却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场景—— 　　远远的山坡上，撑伞的女子站在那里。 　　她的眼中红芒乍现，很慢地舔了舔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抓起我的小天使，左边一个当靠枕，右边一个当暖袋，美滋滋鸭美滋滋。 　　感谢在2020-08-26 23:55:42~2020-08-28 22:3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人鱼、coool、(括号里文字不可见)、喻圆圆、娜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灰G 78瓶；大锤F 20瓶；黑白之间。、将离 15瓶；MZ 10瓶；18227267 5瓶；酒街轻抿、饼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在下遇见魔尊了（倒V结束） 　　被魔尊盯上的事实, 让从塔楼下来的弟子近乎崩溃，过于悬殊的差距让他们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心，只想跑得越快越好。 　　但一连几天, 魔尊都没有再现身。 　　有人目光希冀：“或许我们上次只是挡住了她的路，现在已经安全了。”此话一出, 其余人纷纷附和。 　　但方游知道她没有走。 　　偶尔往后看, 他就能望见一个远远缀着的身影，而且只有他看得见。方游没有告诉任何人, 平静地看着魔尊站在山坡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伞柄。 　　伞面艳红如鬼, 裙裾却是素白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 她到现在都没有杀人的意思, 只是如同猫戏老鼠，不断地用大股魔潮驱赶他们。方游努力想办法, 现在除了他，就只有凌元扳指上、那道道尊所留的神念可以抵挡一二, 可神念持续时间有限，不能轻易祭出。 　　唯有走一步, 看一步了。 　　第七日，队伍试探着绕过了那邪族, 没有受到阻拦。 　　第十五日, 他们越过了最后一个据点。 　　并不是一直朝北就能去往极北, 神朝在北边的疆域做了标记，越过这个标记, 此后将是毫无规律可言的雪域。九华和龙族的人迟迟不见踪影，他们被迫进入，很快就失去了方向。 　　远方隐隐露出连绵的雪山,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靠近。 　　他们被困死在了冰原上。 　　更糟糕的是，方游发现那个红影越走越近了，起初她还只缀在后面，现在却偶尔能见她坐在高高的战车顶。 　　就坐在他的车顶。 　　方游在某天醒来后，忽然看见了窗外悬着的一双□□.脚踝，戴着串褪色的铃铛，顿时遍体生寒。铃铛从来不响，那双脚却轻盈晃动着，肤色惨白如冰。 　　从那以后方游就再不坐车了，只骑慈云，饶是如此，他心里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每每陷入幻觉，都是其他人被杀的场景。 　　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下，有弟子自尽了。 　　情绪的口子一旦撕开，就再也堵不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崩溃，每日起来，冰原上总会多出一具尸体。凌元冷静一如往昔，只是偶尔会长长的凝视方游，眸光淡淡。 　　方游想了想，走了过去。 　　因为找不到方向，他们干脆停了下来，所有人一起说说话，总比呆在车上好。今夜生了火，用结界拢住，还算明媚温暖，很多人都围在火堆边，和同伴紧紧挨着。 　　“怎么了？”方游问，也靠在了车辕边。 　　下一刻，他的手被轻轻握住了，凌元的声音传来：“我不会让你有事。” 　　方游仍然戴着厚厚的围巾，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眼睛弯起，反握回去：“我不冥婚的，要么一起，要么换人。” 　　手上的力度陡然加重，方游见凌元妖瞳都显了出来，笑得更加灿烂：“只要是个美人就好，不拘男女，反正我占了你的储物戒，想要谁不行？婚床就布置成心形的，点上千百根蜡烛，姿势花样都玩一遍，体会一下什么叫做颠鸾倒凤，不知天地……” 　　为何物。 　　最后几个字他没能说出，因为凌元剥下了他的围巾，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 　　所谓自我脑补最为致命，对方不知道幻想出了什么，近乎暴虐的怒气让方游都招架不住。他努力推拒，却被侵犯得更深，直到最后唇舌都麻了、喉咙也发痛，才被勉强放开。 　　凌元金眸晦暗，扳指擦过少年的唇角：“若真有那人……” 　　方游坐在车辕上，还没回过神，只会呆呆地看着凌元喘气，骤然耳垂一痛。 　　犬齿刺破了他的皮肤，血珠又被缓缓舔去： 　　“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 　　魔族的进攻在方游意料之中，却比想象更快。 　　似是终于按捺不住，子夜之时，比之前庞大了数倍的魔潮突然出现在冰原上，这次众人没有逃，而是冷着脸拔出了剑。 　　“岂有此理！真当吾等是贪生怕死之鼠辈吗！” 　　“不过一死而已，拉上魔族陪葬也值了！” 　　“杀！” 　　姬曜冲在了前面，即使伤势未愈，却能以一挡百，至纯至烈的凤火如燎原一般卷过魔潮，毒入躯体，大破魔族防御。凤凰虚影于他身后腾升，威势震慑战场。 　　凌元也丝毫不弱，万剑归宗，锐不可当，论杀伤力比姬曜更甚，几乎没有魔族是他一合之敌。凌楚的功法则偏于深厚稳实，身法又诡谲，便默认成了控场之人，其余弟子皆听她号令。 　　但最主要的还是禅泰，方游不由庆幸当初禅泰跟来了，有他在，弟子们就有了振作的底气，不至于爬都爬不起来。 　　鹿闲结界术用的炉火纯青，便由他支撑结界，守住大本营。方游就骑着慈云四处点火，将辅助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杀！” 　　“冲啊！” 　　妖族的杀性被激发，弟子们兴奋起来，渐渐比魔族更凶暴、残狞，无惧无畏。正当局势缓缓变好时，方游却发现了魔尊的影子—— 　　她站在远处，转伞的手停了，缓缓抬起头来。 　　伞沿下，是一双纯黑的眼睛。 　　方游忽得心里一跳，感到无法抑制的恐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而就在下一刻，绚烂的极光从她的身后漫了出来。 　　如水一般。 　　* 　　曾经在午后，方游问过阿莫耶一个问题，极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那邪族来回迁徙？ 　　阿莫耶却流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像是惧怕，又像是向往，只说：“极光是跟着风来的，它在的地方，没有任何活物能剩下。” 　　“族中有年轻人不听祭司劝告，偷溜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阿父也死了。” 　　方游震惊：“是你们……？” 　　“不是，”阿莫耶慢慢道，“他的阿父是凭空消失的，就在我的眼前。” 　　…… 　　…… 　　魔尊可怖众人知晓，可没人知道那些人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消失得如此干净，连蛰影石都无法记录。 　　现在方游知道了，他朝着众人咆哮：“快跑——！” 　　然而除了与他在那邪族待过的人反应过来之外，其余弟子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魔族扑过来时，选择先解决它们再跑走。 　　就是这一念之差，极光笼罩上了他们。 　　连话也来不及说出，方游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陡然变得透明，如风而逝，最后的表情还停留在狰狞的一瞬。这太滑稽可笑了，他想笑，脸皮却微微抽搐，一片湿润。 　　眼前的场景突然变幻，不再是茫茫冰原，而是浓雾笼罩的楼阁，死一般的水漫了上来，很高很高。 　　很多人抓住了他的袍角，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却看到了他们狰狞的表情，听到了绝望、怨恨到了极致的嘶吼： 　　“您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为什么啊啊啊！！” 　　袍子上，满是鲜血的手印。 　　他关上了门。 　　正恍惚间，凌楚痛苦的嘶叫传了过来：“凌元——” 　　方游猛地睁大了瞳孔，所有的一切都被撕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他看到了凌元，他的银发猎猎，极力踏着魔族尸骨往前，然而他的发尾末端，却快要和极光相触了。 　　灰雀骤然被巨力丢出，它张开翅膀在半空中保持平衡，却看到那个人族落下了云鹿！ 　　道衍瞳孔一震，本能地冲上去，想把他载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退回了幼年状态。 　　但方游的脚尖却在触到虚空的瞬间泛起波澜，下一瞬就出现在了凌元身旁。少年伸手一扑，在鹿闲和禅泰都尚未反应过来的契机，紧紧抱着凌元从边缘斜滚了出去。 　　擦过的一瞬间，他的背对着极光。 　　但极光碰到他，却停滞了。 　　场内陷入一种窒息般的平静中，极光成了一道墙，逼仄在冰原之上，无法靠近分毫。魔族似乎也被某种气息压制，伏地不动。 　　方游整个人都覆在凌元身上，漆黑的长发散了一地，他喘着气，唇角溢出了血，却还是死死扣着凌元手腕，以肉身牢牢护着他。 　　“……”道衍鸟眼深邃，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跃过去那一下，方游没有念言灵。 　　他的嘴唇是闭着的。 　　这种短暂的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就有弟子尖叫了起来：“魔、魔尊！！” 　　撑伞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光墙之外，指尖一触，灿烂的极光便尽数消融，如蝴蝶一样四散纷飞。这一次其他人学乖了，急急避之，没让光点触到一根头发丝。 　　凌元躺在冰上，没有挣扎，只反复摩挲少年的手腕。在这样的安抚下，方游终于抬起了头，松开了他。 　　禅泰站在所有人前面，对着魔尊：“阁下当真要赶尽杀绝？” 　　魔尊却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盯着方游，无声地笑了一下，教人毛骨悚然。俶尔，她嘴里哼起了歌，一步一步走近—— 　　禅泰目光狠厉，正要誓死争取时间，却有一支金色的羽箭先一步划破虚空，钉在了魔尊前进的路上！ 　　众人顺着轨迹转过头，却看见一支陌生队伍冲进魔潮。 　　领头，踩在族人变幻的凶兽头上，身着战甲的女人再次拉弓，对上了撑伞的魔族。她手臂上裸.露的图腾发亮，为箭注入完全不同于灵力的力量。 　　那邪族， 　　阿莫耶。 　　作者有话要说：　　方游游高光独美的极北副本要来辣！ 　　明天或许会请假一天，准备周一入V的大肥章。 　　开文五个月，终于走到V这一步了，谢谢大家一直陪我，俺激动的想把每个小天使都举起来转一圈！ 　　呜呜，还有，我把坑挖成马里亚纳海沟了，你们休想爬出来qaq 　　感谢在2020-08-28 22:37:21~2020-08-29 23:5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在下去极北了 　　“那都是什么人？” 　　“是来救我们的吗？太好了！” 　　“可是……可是他们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 怎么会如此厉害？” 　　那邪族的实力远超众人预料，看似和普通妖族一样，射出的箭羽却带钧天之力, 一支便压倒一片三四阶魔族，甚至能射穿七阶的护甲！那个女人尤为厉害, 角度毒辣, 箭无虚发，手臂上图腾纹身耀眼到夺目, 让魔尊也眯了眯眼睛。 　　更怪异的, 是那些射箭的少女脚下踩着的凶兽。那是一种长得很像兔子的妖兽, 却和可爱温顺沾不上边, 长牙利齿, 口器森森，轻易就能撕裂五阶魔族的身体。而且其体型异常巨大, 跳跃灵敏，黑压压涌来时几乎遮住半边天幕, 踩死了一片炮灰。 　　方游见到凶兽毛发上的图腾，不可置信：“那邪？” 　　十有**, 这些“兔子”就是那邪族的原形。听到方游的声音，“兔子”们收在脑后的长耳动了动, 咆哮一声做回应。 　　即使面对魔尊, 他们也毫不畏惧地冲了过来。 　　阿莫耶站在最前, 大声吟唱着战歌，其他少女紧随其后, 拉满长弓，与她唱出同样的音节。周围的空气渐渐变了，一股看不见的“势”凝聚在她们周围, 磅礴纯净，直指魔尊。 　　“军魂？”凌楚正在召回其他弟子，见此一幕不由微微愣住。 　　方游仔细聆听，隐隐觉得熟悉——这不是那邪族的语言，这是发音已经很接近汉语的言灵！ 　　冰雪散开，漫天的星光垂落，箭尖被赋上了自古不变的信仰。几百个人同一个神情、同一个吐息、让魔尊微微凝目。 　　她彻底转过了身，一跃而起。 　　空—— 　　裙裾四散，红伞犹如盛开的曼珠沙华，只余风声掠过。下一刻，她的赤足踩过虚空，魔气陡然暴涨，在瞬息控制了整片冰原！ 　　天地震动，魔尊红眸大盛，第一次开口说话： 　　“你们既然还是如此，我便成全你们。” 　　禅泰顿觉不妙，化龙直上，想要阻挡一二，满身妖力同样倾泻而出——三股势力相撞，箭雨、魔气、龙威，卷成浩大灵流，将周边十几里的妖魔全部轰飞出去！凌元护着方游，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撑起结界抵抗。 　　“啾啾！” 　　方游眼疾手快抓住了掉来旁边的灰雀，重新拽进袖袍，然后埋头进了龙的怀中。 　　很快第二轮爆炸声响彻天际，方游及时被凌元捂住了耳朵，因为笼罩在周身的妖力，所以他没被震死，但五脏六腑却恍若被翻成一团，几欲咯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狂暴的灵力才终于停了。 　　慈云从雪堆中冒出头来，小小声地叫了一下，看到两个主人，瘸着腿跑了过去。方游心中焦急，安抚地摸了摸它，便朝着前方跑去。 　　刚才的战场中央只剩下了一个大坑，魔尊失去了踪迹，只有禅泰支着剑半跪在边缘：“其他人在下面。” 　　存活下来的弟子连忙去挖，终于把埋了厚厚几层的那邪族人挖了出来。方游也在下面帮忙，一个一个言灵探索，心却慢慢冷透。 　　几百号人，还有气在的不足一半，如果不是禅泰最后挡了一下，死的人只会更多。 　　方游怔怔地将冰雪擦去，这些或英气或漂亮的脸，他全都认识，在不久前，他们还曾在一起喝酒跳舞，畅谈外面的世界。有女孩害羞地递给他温泉边摘下的花束，轻声道，您能给我一个吻吗？ 　　现在她的脸像冰一样白了，再也不见娇嫩的粉红。 　　方游猛地推开其他人，自己亲手将那邪族人的尸身捡起，一个一个放在了储物袋里，没有漏下一块碎肉。 　　但中途阿莫耶醒了过来。 　　他想遮住，阿莫耶却已经看见了七零八碎的族人，眼眶蓦地一红：“还有……多少人活着。” 　　凌楚蹲下，输送灵力安抚她情绪：“还有一半，都在尽力救治，我保证，他们都会恢复如初。” 　　阿莫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满是仇恨，她咬牙切齿道：“我没有射到实处的手感。” 　　禅泰沉默了一会儿，也说出实情：“我的攻击同样落空，她消失了。” 　　这个消息绝对算不上好，魔尊毫发无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但随时可能卷土再来。 　　阿莫耶是照祭司的命令来接应方游，并且特许外族人入内，不过必须夺去五感，老老实实待在帐篷里。其他弟子没有异议，如果不是这群突然闯入的普通妖族，他们现在早已经命丧黄泉。 　　况且龙族的两位殿下都已经同意，总不会是故意联手害他们。 　　战车又多出几辆，一行人在阿莫耶的指引下，终于成功找到了出口，离开了这片雪域。 　　方游心里的不安感却没有消失——他不明白，魔尊的行事逻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驱赶他们来到这里？又为什么在出手后轻轻放过，仿佛只是随性而来的一次戏耍。 　　他有强烈的直觉，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 　　回到那邪族后，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危险没有解除，但只要不在死寂一片的冰原，就莫名觉得安全。那邪族尽管排外，却没有亏待他们，温暖的被子衣物都是充足的，甚至比在营地舒服多了。 　　这期间，后山举行了一场祭祀，为送走战死的族人。 　　那邪族对祖地的眷恋很深，族里人就算死在外面，也要火化带回去。这样的场面不欢迎外人，便只有方游看完了全程，他将自己抄下的道文尽数烧掉，又取走了一抔火堆边的焦土。 　　如果真的有来世，就不要再遇见他了。 　　平平安安地过完妖生。 　　火焰冲天而起，映亮了白茫茫的冰原，也给迷途不归的孤魂照出了回家的路。方游侧了侧头，恍若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影子。 　　轻快地坐在族人中间。 　　…… 　　…… 　　禅泰再次联系到了旧部，之前整个场域被魔尊控制，他们跨越空间的秘术都被封锁，完全传递不出消息。 　　现在成功传上话，也恰好说明魔尊不在附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天南洲的重臣。 　　姬曜冷笑一声：“如今才来，看来是嫌孤死得不够早。”伤势恢复大半，姬曜的傲气又重新回来，称呼也变回了孤。 　　凌楚眯了眯眼：“你以为他们是来接你回去的？哈哈哈，给你送块破石头而已。”说罢她就将一个储物戒扔给了姬曜。 　　因为要照顾那邪族，龙族的旧部都远远守在了族地范围之外，无令不得靠近。神朝来人也默认了这个规矩，没多说话，只递了一个储物戒。 　　姬曜的储物戒在之前被打烂了，里面的东西没法找回，现如今神朝给他配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还算贴心。 　　但姬曜心知，重点是在里面的东西。 　　果然，他神识沉入，就看见了最中央的天阶通讯符。 　　凌楚见他表情有异，笑得更畅快了：“你自己慢慢看，我出去了。” 　　她想去找方游玩，可想起这几日少年的反常，又迟疑了。那邪族当时为何而来众人心知肚明，方游内心有愧，或许让他独自待着会更好。 　　毕竟有些事，只能自己想清楚。 　　于是她转道去找凌元。 　　凌元果然在练剑，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凌楚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几年前的某件事。那时内宗考核，方游差点被魔族偷袭，事后凌元便去闯了葬仙冢，其他弟子皆以为他是要名扬内门，可凌楚心知，这个弟弟是在后怕。 　　这些年，他进取之心一直没变，可世事变化太快，已经等不及他成长了。 　　但愿他想要的人，能够留住。 　　凌楚微微叹息，没烦他，犹自在旁边打坐，等天色彻底变黑，两人才结伴回帐篷。但还没靠近，凌元就皱起了眉头，在看到等在外面的姬曜时，气息就更冰冷了。 　　姬曜看着两人：“你们回来了。” 　　凌楚：“有意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竟然在等我们。” 　　姬曜抿了抿唇：“进去说。” 　　凌楚嗤笑一声，率先掀开了帐篷：“想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来吧。” 　　姬曜脸色隐隐发青，坐下来后半天没有开口，直到凌楚不耐烦地踹了一下椅子，才终于攥紧拳头：“孤有事想请你们帮忙。” 　　双子皆未开口，姬曜只能继续说：“……与孤一起进极北，取出明王扇。” 　　凌元淡淡地看着他：“为何。” 　　“因为天北洲就快失守了，”姬曜平静下来，“局面比想象的更糟糕，魔潮的强势已有了东海的征兆，再这样下去，天南天北尽落敌手，九洲势必陷入混乱。” 　　“再者，你们已经见识过了魔尊，那种天地法则，除非有神力压制，否则绝无可能赢过。你们就算不为神朝考虑，也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魔尊已经盯上了我们，没有明王扇，所有人都走不出北洲。” 　　凌楚：“她将我们朝北赶，焉知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取出扇子？” 　　姬曜皱眉：“绝无可能，这对她并无好处。明王扇是凤凰的神器，魔族岂能染指？” 　　凌楚耸了耸肩：“好吧，可是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问你为何要取出明王扇，而是问——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昔日龙族东海生变，唯有道盟的玄龟一族伸以援手，神朝不过敷衍了事，只随意派了几个虾兵蟹将来糊弄人。 　　现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为何要冒着错过生死笔、甚至身死极北的危险施以援手？ 　　姬曜自然不是天真之人，来之前就已想好筹码，当下便道：“神朝有涅槃之法。” 　　凌楚：“涅槃是凤凰本命的法术，你们作为凤凰后人，自然生来就会。” 　　姬曜古怪一笑：“若是平常涅槃，我何必与你说。神朝的涅槃之术，却是可以给予外族人用的，包括人族。” 　　凌元淡金色的眸子睁开了，神色平静：“说下去。” 　　姬曜扯开嘴角：“当今九洲，轮回断绝，若是身死，便再无法子可以寻到了。凌少主，获得挚爱的感觉如何？人族滋味虽绝，但寿数太短，寥寥几十年，够你相守的么。” 　　凌楚：“少废话。” 　　“……”姬曜垂下眼，“神朝涅槃之法，虽条件苛刻，耗费天材地宝不少，却可以保你所爱魂魄不散。一世了后重塑肉身，自幼儿起再度生长，就和从前别无二致。” 　　他的话还没有说透。 　　经此一遭，姬曜也明白了方游价值不输鹿闲，就凭他无视极光这点，就足够神朝疯狂争抢。可龙族也不会放手，与其在此关头两败俱伤，不如缓和关系，日后再做打算。 　　况且方游活得长久，对龙族来说也是好事。 　　只是这样一来，鹿闲的优势便弱了，但如今神朝危急，姬曜也顾不得那么多。 　　果然，凌元答应了：“血契为证。” 　　二人俱取出一滴心头血，结印相融，自此天道证明，如有违誓，道途断绝。 　　姬曜满意离开，极北有修为压制，这一队人算是封神以下的顶尖战力，现在肯跟他合作，取出明王扇就多了两分把握。 　　* 　　方游躺在自己的帐篷里，模模糊糊有谁进来，坐在了他的床边。 　　等再有意识时，他是被吻醒的—— 　　激烈、暧昧，又缠绵的吻。 　　“等……”方游空隙间想推开，却被抱得更紧，凌元蒙住了他的眼睛，又轻而易举握住了他的两双手。 　　年轻的龙族单膝俯身，将他困在了方寸之间，抽出了他的腰带。 　　那双握剑的手，便像赏玩宝物般，一寸寸抚过绝妙的温玉润翡，待美玉沁出暖色后，就放肆探入柔软之地。 　　一颗荔枝，在达到挤出水的成熟后，才可以品尝出最甘美的滋味。 　　只可惜，此刻这颗甘果挂在枝头，还未到彻底采撷的时候，只能忍着。 　　…… 　　…… 　　方游底衣都湿透了，喘着气扯开了缠眼的细带，愤愤地往旁边一甩。遗憾的是，这一下不仅没甩出猎猎的气势，反而把自己手砸痛了。 　　凌元叹息，轻轻按摩少年砸痛的手背。 　　方游动了动，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味道，怪不舒服，便想坐起来换衣服，但甫一撑起，就倒了回去。 　　“……”好疼。 　　生理性的眼泪还没掉下来，又被凌元吻去，但这个吻逐渐下移，情况就再次失控起来。方游不知道对方哪根神经搭错，简直太过分了，一次又一次，让泰迪来都不行。 　　唇齿溢出声音，方游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不要了……嗝，不要了，求你。”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结婚了，他怕新婚之夜死在凌元床上，做个贤者他不好吗？ 　　再加杯枸杞蜂蜜水，年轻到八十岁。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游终于能好好跟凌元说话了，尽管是躺在凌元怀里，腰从后被紧紧搂住，时不时还要仰头承接一个吻。 　　但他终于能说清楚话了：“你到底怎么了？” 　　凌元轻笑一声，却不回答，而是低头继续嗅他的味道。 　　这人太过心软，北行危险重重，若是有意外发生，只怕又会心结难解……还是等大婚那日，再告诉他。 　　方游见凌元不说话，就不想再问。他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觉，眼皮下生了一圈黑影，现在倒是有了困意，头一歪就半昏迷过去。 　　凌元替他清洗完身体，没有回自己帐篷，而是同塌而眠，将少年拢在了自己怀里。 　　* 　　一晌贪欢，就是睡到日上三竿。 　　方游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下午了。凌元坐在蒲团上擦拭惊澜，又是那副淡然、疏远的样子，完全看不出脱下衣服后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 　　方游洗漱完，用了膳，坐在了凌元对面。 　　因为昨晚双腿被借出去，所以今天他坐姿有些怪怪的，但是不妨碍他发飙：“你昨晚到底怎么了？” 　　这一次，凌元将答应和姬曜入北的事情说了。 　　方游心里一惊：“那生死笔……？” 　　凌元颔首：“争取在暖季之前回来。” 　　方游心里挺感动的，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龙族竟然愿意暂时放下自己的利益。于是他道：“我去找阿莫耶，祖地你们不能去，但进极北的条件应该卡的没那么死。” 　　阿莫耶正在训练族人，见方游来了，露出一个笑容：“下午好。” 　　方游眸光温软：“怎么样，你要结束了吗？” 　　“快了。” 　　“那你先做完。” 　　等阿莫耶彻底结束事务，两人才在某个帐篷坐下。方游摆上点心和茶水，将来意说了，阿莫耶听完后沉默很久：“你也要去吗？” 　　方游点了点头：“嗯。”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你的朋友是可以进极北，但是进去之后会遇到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极北之地很大，祖地和明王扇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我们从没涉足过那一边。” 　　“没有关系，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 　　阿莫耶事无巨细将极北的环境一一讲明，重点仍然是足以湮灭一切的极光，她道：“极光虽然可怖，但它来临时，是有征兆的。” 　　方游认真听着：“你说。” 　　阿莫耶比了个手势：“风、风的流向会变。” 　　极北在九洲最北端，的确不错，可并不意味着极北的地理一成不变，它所在的冰原，是“活的”。 　　在那邪族，一直有一个传说，这个传说迷离到连祭司都不确认是否是真，也完全不知道从何而来——那就是，在极北的核心，有一方[冰原]。 　　这个冰原是一个名字，在冰原的上面，有一汪池水，叫做[净水]，可以洗去世间一切污秽，重返本源。从净水上空飘来的风，便是“极光”。 　　当极光来临时，风的轨迹会紊乱，两根手指稍微岔开，感受到的方向却是截然不同的，这时候往哪里跑能活命，就看反应速度了。 　　阿莫耶说：“要是倒霉，极光会持续一整天，还会从各个方向来。” 　　要是365度无死角，就算方游对极光免疫，其他人他也保不住。他沉思道：“看来只有请他们躲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阿莫耶。 　　整整一下午，他们两个都聊得十分开心，临走时还意犹未尽。阿莫耶承诺方游结婚会送给他祖地的神鸟做贺礼，方游则答应当她生孩子时一定送套齐全的道法五三。 　　但当他掀开帘子时，还是转过了头：“你们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一次进北，我希望你们好好的……你能明白吗，阿莫耶。” 　　阿莫耶没有说话，只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笑了两声。 　　* 　　既然决定去极北，所有人就开始准备起来。 　　为了防止储物戒失效，方游特地将行李分出来，一边一个挂在慈云身上，他则由凌元背着。不过关于鹿闲去不去，队里却发生了分歧。 　　凌元凌楚全然反对，方游跟着走是因为他能让极光消退，鹿闲却身负着重任，留下才是最好选择。但鹿闲坚持要去，甚至不惜自毁灵丹，眼中偏执成狂，终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临行前一天，方游在玩他的鸟。 　　“哎……” 　　小灰雀一动也不动，任旁人如何揉捏。 　　“怎么了嘛？” 　　方游捧着一把竹米贿赂它，嘴里还学鸟叫，听得灰雀忍无可忍扇了他一巴掌。没想到这人却陶醉地倒下，还抓着它的翅膀亲了一口。 　　“……”道衍看着自己的翅膀尖，灰扑扑一片，有何可爱？除了这个人族，根本无人会多看一眼。 　　这便是他的原形，陋颜灰羽。 　　不过这个人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了，譬如为何会救一只毫无价值的鸟雀、为何储物戒中全是食材、为何要把他的太一令随手丢弃、为何在赴死时会先把他放生……多这一件，也早不稀奇了。 　　道衍垂眼想着，却忽然感觉贴上了一个暖暖的东西，顿时浑身僵住。 　　方游把脸埋进小鸟长了绒毛的身体上，吸了一大口，虽然没有吸猫爽，但也觉得美滋滋，还逮着肥啾狠狠亲了几口。 　　他真是爱死毛绒绒了！这飘逸的毛毛，这软软的小身体，实在是可爱。 　　但他没看到的是，灰雀的鸟眼更沉了。 　　甚至深到了晦涩的程度。 　　道衍心想，或许他早已忘了，他与那个龙族亲近时，自己便在桌上的窝里，到后面还得劳动它自行封闭五感。罢了……不过是个貌美少年，他并不缺。 　　方游吸够了，总算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专门给小灰雀的临别礼物——一件那邪毛毛织的小衣服。 　　过了这么久了，这小东西还是秃，方游虽然要把它送给科沁尔养，但包装还是要做好的。套上小毛衣，灰雀就变成了全村最靓的崽，配上乌沉沉的鸟眼，竟然有几分帅气。 　　方游哈哈大笑：“你真好看啊靓仔。” 　　灰雀原本正在看新衣服，闻言慢慢抬起了头，正对上灿若星辰的眼睛。 　　它伸出小翅膀，搭在了方游的鼻尖。 　　方游觉得它这表情好像在说有眼光，又笑了起来，兴起给它画了好几张画。 　　咳咳，当然是Q版的。 　　当天晚上一人一鸟一起睡觉，做了个甜滋滋的梦。 　　…… 　　第二日刚拂晓，方游便醒了。他发现灰雀两只树杈一样的小脚踩着他的脸，小嘴则歪到了一边，整个人倒栽葱一样窝在他的脖子里，不由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再见咯。”方游轻声说道，把灰雀放在了枕头上。 　　还替它围上了一圈毛毛。 　　最后看了看这间住了许久的帐篷，方游便悄声掀帘离开了。 　　他完全不知，在他走后，看似熟睡的灰雀陡然睁开了眼睛。它娴熟地飞到床底，叼起了一片染血的布帛，去往了早已观察数遍的后山温泉。 　　那一片布帛，正是方游在扑倒凌元，唇角染血时用来擦拭的袖角，被它撕下，藏在了床底。 　　螟颜涅槃返祖的方式大体不错，可惜，恐怕缺了一样东西—— 　　人血。 　　* 　　他们再次来到了那片雪域。 　　雪暴又起了，方游伸出手，竭力地眯起眼才能看清手指在哪儿。没起雪暴时他们就被困在这里，现如今能见度这么低，能凭视力走到雪山才怪了。 　　好在，去往极北靠的也不是眼睛。 　　阿莫耶给他们戴上黑绫：“记住，顺着风走，在闻到花香味前决不能摘下。” 　　“好，”方游侧了侧头，“这里冷，你快回去吧。” 　　“一定要回来。” 　　“好。” 　　方游爬上了凌元的背，姬曜则背着鹿闲，一行人顺风往前疾行。慈云听力灵敏，跟着方游手腕发出的铃声就能追上来，基本不用操心。 　　风雪凛冽，黑暗中更让人恐惧，方游却很平静，困了就睡，醒了就发呆。不知过了几天，他终于闻到了淡淡的花香，清雅、馥郁，沁人心脾。 　　方游摘下黑绫，看到了夹道巍峨的雪山，朵朵雪莲盛放在峭壁，如仙临尘，高不可攀。 　　正前方，一轮硕大的红日从雪山之间升起，瞬间将此方世界，染就成了灿烂辉煌的金色。 　　作者有话要说：　　独美副本开始。 　　敲锣打鼓第一天，高兴！ 　　感谢在2020-08-29 23:57:35~2020-08-31 12:1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撸猫大队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撸猫大队长 6个；时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山夜盏 180瓶；不好意思 89瓶；30085699 84瓶；好吃的山楂 80瓶；露露不想上班 20瓶；三岁 16瓶；景婳今天也爱旧多影帝 10瓶；23333、MZ 5瓶；1908241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在下在冰山跳芭蕾 　　巨轮渐渐升高, 浓烈的金色褪去，只留下淡淡的暖色。 　　悬崖上停着白鸟，似有人性一样看着他们, 很久都不鸣叫一声，扇动翅膀时, 也如蝴蝶一样寂静。 　　方游原本以为极北会全是冰, 但雪山下覆盖的，竟然都是湿润的泥土。伸手摘下一朵雪莲, 还能闻到一股泥土的芬芳, 和花香混在一起, 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冷是冷, 但比想象好许多。 　　几人顺着路疾行, 只看到一条不断延伸的天空，方游看久了, 扭了扭脖子，却注意到姬曜面色苍白, 额间冒汗。 　　“怎么了？”方游问。 　　凌元停了下来，他的状态也不对, 方游在他背上，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 　　于是他跳了下来, 同时下来的, 还有鹿闲。 　　“修为倒退了, ”凌元结印封住内息，“快要跌下天玄。” 　　姬曜表情十分难看：“我已经跌到化元中期。” 　　才刚刚进入极北, 他们的修为就已经倒退至此，难以想象最后会变成什么。然而更糟糕的是，凌楚甫一探出神识, 就发现被吞噬了个干干净净，她顿了顿，还是诚实开口道：“神识失效了。” 　　“什么？” 　　姬曜连忙放出神识，果然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青鳞：“没有神识探路，我们就是盲人摸象，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找到秘境。”明王扇被封存在冰下，据传是个独立存在的小世界，入口十分隐蔽。 　　虽然说姬曜可以和明王扇发生感应，但那也是接近之后才能明确感知，在此之前，能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已经算是运气极佳了。 　　鹿闲：“我用言灵试试。” 　　他退开一步，左手微抬，闭上了眸子。 　　[逍遥四海留踪迹，归去三清立姓名] 　　风的气流逐渐变得明晰，水波一样朝外扩散，正当他以为成功之时，却忽觉不对——他的妖力瞬间被抽走了大半！ 　　鹿闲想停下，却已经收不住了，四肢陡然被拉扯一样剧痛，几乎下一刻就要将他分尸！凌元瞳孔一缩，刹那间以剑气切断了他的灵力，拉扯鹿闲的力量顿时一松，言灵却反弹了回来，将他重击成内伤。 　　“……”鹿闲勉强站稳了，唇间溢出一口鲜血。 　　但这没有结束。 　　方游挠了挠耳朵：“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凌楚：“什么？” 　　但她很快眸光一沉，因为她也听见了，是非常非常遥远的铃声。 　　方游抬头，寻声看见了雪山上四散的朱红色拱门，眼见的几扇都已破旧不堪，上面系了一串又一串的铃铛，一束响起，周围的都会随风摇动—— 　　初时寥寥几声，却很快瘟.疫一样扩散到了整片雪域！ 　　一股无形的势在生成，带着让人胆寒的威压。几人不自觉围成了一圈，握紧了手中武器。 　　但好在，方才鹿闲只是试探着放出言灵，并未倾尽全力，铃声在到达某个结点后，逐渐滑落了。 　　最终归于平静。 　　姬曜松了口气：“此地诡异，不知道是言灵造成的，还是单纯针对窥测的术法。” 　　凌元道：“不至万不得已，少用言灵。” 　　他转头看向方游，却见少年仍然仰头看着一扇拱门，眉头很轻地皱了一瞬，握住了少年的手：“走吧。” 　　方游回过神来，爬上他的背，双手搂住凌元脖子。 　　但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停在了两道的拱门上，看着它们飞速划过。突的，一只白鸟停在了上面，它修长的脖子朝着天空，迎着阳光，松快的抖了抖羽毛。 　　方游心里忽然高兴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却轻轻扯开了。 　　*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越深入，他们不仅修为、神识都受到压制，连御空能力都弱了，慈云更愿意贴着地飞，其他人想登上雪山，一步一个脚印竟然成了最省力的办法。 　　方游早早的就开始一个人走，因为这些变故，他们把重要的东西都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了。此时他肩上背着个大背包，里面全是丹药灵草，手上还提了把剑。 　　平原越来越窄，地貌已变成雪山、深谷和冰渊，陡峻峭立，壮观极了。 　　方游还发现了一条溪水，没有封冻，不染尘埃。他煨暖了一壶，尝了尝，立马就被清冽的滋味震惊了。 　　这还是水吗？原本以为修真界的灵水已经够好喝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更极致的。 　　凌楚也喝了点，细品：“这水中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怎会养出此等世外之地？”姬曜不解，随即又眯了眯眼睛，“况且……你们不觉得他很反常吗？” 　　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所以跑在最前的方游没听见。跟其他人遭受莫名压力的情况不同，方游神采奕奕，手脚轻快，爬山爬得毫无阻碍，甚至还能拉青鳞一把。 　　与他从前的体质极为不符。 　　但他自己似乎没发现，偶尔还会发呆，看着起伏巍峨的山脉，一个人站在那里。 　　凌楚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要是体力还不如一个人族，脚拐了摔下去，那说出去，可就成全九洲的笑柄了。” 　　如此日夜不停地赶了七天，他们终于来了阿莫耶所说的岔路。 　　广袤的土地上，清晰可见两个方向，一条朝西，溪水往低谷坠落，迷离深邃，是那邪族祖地的方向；一条朝北，仍旧是雪山碧天，便是他们要去的。 　　凌元在背风坡开辟了一处石洞，供他们暂做休息。 　　夜晚的极北寒冷非常，方游用雪水煮了一锅汤，分享给同伴暖胃。因为是雪水做的，所以鹿闲也赏脸喝了几口，他开头就受了伤，现在未曾痊愈，脸色越发苍白了。 　　“我替你疗伤。”姬曜抿唇，是他忽视了。 　　鹿闲淡淡道：“你五行属火，与我相克。”说罢看了一眼凌元。 　　青鳞正想说话，被笑容灿烂的凌楚拉住了，看热闹。 　　凌元却看了方游一眼，显然那邪族发生的事，让他也明悟了不少。方游莫名其妙：“看我干吗？我又没有妖力。” 　　这便是默认了，凌元起身，与鹿闲往里一些，盘膝面对而坐，替他梳理伤势。 　　鹿闲自小对凌元妖力十分熟悉，身体毫无阻碍的接纳了大量龙气，妖丹都亮了一分。体内暗伤很快转好，他睁开眼眸：“多谢。” 　　凌元：“不必。”思量一番，他又道：“若有意外，保重自己为上。” 　　鹿闲笑了：“我明白，无论如何，你会来救我。” 　　凌元嗯了一声。 　　方游全当没听到，他不至于这点肚量都没有，毕竟是队友，是他也会救。 　　…… 　　调息一晚，第二日几人便达巅峰状态。 　　过了岔路口，山势越来越雄高，几欲登天，行路也越发吃力起来。青鳞有些坚持不住，他血统本就是劣势，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方游让慈云背着他，慈云乖乖蹲下，呦呦两声。 　　不知为何，慈云状态还算轻松，只是休息时总缠着他，还想咬他手指，要不是隔着个手套，早让它咬破了。 　　“你生出感应了吗？”凌楚擦汗，“我们只一昧往北走，万一走错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方游：“阿莫耶说过，这片冰原是活的，我们迟早会辨不清东南西北。”极北星辰紊乱，规则湮灭，想用星辰或是言灵推导，得出错误结果的可能性太大了。 　　姬曜在原地释放妖力，一如既往，什么结果都没有。 　　凌楚叹气：“没用的东西。” 　　姬曜脸色铁青，正想辩驳，却猛地拉紧了凌楚的手：“雪暴来了！” 　　凌元反应也十分快，转手抱紧了方游，见鹿闲在外，同样将他抓进了怀里。慈云呦呦叫着，小蹄子甩得飞快，载着青鳞朝他们聚拢，正巧被笼罩进几人合力撑起的结界内。 　　几乎是呼吸之间，周围的气场便变了，强烈的风流从山谷之间砸来，海啸一样磕破了半边雪山！ 　　这比天北洲的雪暴厉害了数百倍！ 　　方游瞳孔一缩，忍着被鹿闲头发甩得噼里啪啦的疼，立刻用灵晶加固了阵眼。但几人修为都大幅下降，眼看着临时布置的阵法就要坍塌，他决断立下，在风雪中大声开口：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是他这几年学过的唯二绝句，超高阶品的空间转移术，修炼到极致，甚至可以瞬息跨越大洲。他虽然不能做到越洲，地点也没法选择，但想带多少人还是能控制的—— 　　空间剧烈波动，于雪暴之中坍塌成点，将结界中的几人卷走。 　　* 　　将胃里的恶心感彻底吐了个干净，方游才缓过来。 　　他的发带都掉了，满头青丝落下，几乎将他背影覆住。凌元眼眸恍惚了一瞬，伸手将他抱住：“无事了。” 　　温热的手拍在背上，方游觉得好受了点，抬起头打量四周环境。 　　姬曜见他如见鬼：“你到底学会了多少句言灵……不，你为何不被反噬？！” 　　鹿闲眼里也尽是不可置信，还有他未曾发觉的恐慌。 　　方游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用基础咒和明言不会有任何不适，但绝句会抽空他的精力，最起码要躺个一天。 　　可现在，他什么异样也没有，效果也是前所未有的好。那些铃铛响归响，却没有出现撕扯鹿闲的那股巨力。 　　鹿闲：“果然……只是单纯针对窥测的法术。” 　　但他没有再尝试其它言灵。 　　方游没注意到这些，从来到这里，他心里就狂跳，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凌楚：“这是哪里……呀！” 　　话音未落，天边便出现了绚烂的极光，凌楚下意识转头想离开，却在身后看到了同样的极光。左边、右边亦是如此。 　　恐怖的美丽朝他们这个中心漫了过来。 　　——“要是倒霉，极光会持续一整天，还会从各个方向来。” 　　方游猛地想起了阿莫耶的话，他深呼吸一口气，掀起了长袍：“快躲进来。” 　　姬曜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姬曜：我堂堂天南洲继承人，就算从这里跳下，就算死，也绝不钻你方游的裙底！ 　　呜呜，因为三次元比较忙，所以一般在十一二点更新，如果码的慢，可能两三点，大家不要等我，第二天起来看吧qwq 　　感谢在2020-08-31 12:14:41~2020-09-02 02: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卿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括号里文字不可见)、桃、果粒橙 30瓶；fafa是花花花花花花 10瓶；獨占沵的㈠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在下看见雪山了 　　天南洲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 神朝内部已是人人自危。 　　魔族的攻势越来越强，仅两月多的时间，他们就战死了近三分之一的军队, 固然还有天南洲其他地方的兵力在调遣，可一旦全部投入, 恐怕还没等到魔族打进来, 自己内部就先分崩离析了。 　　神朝是势强，近百年蚕食了不少土地, 但还未完全稳住根基, 在这个空档四处起火, 尤为要命。 　　有老臣叹气：“道盟是实打实出了力, 可那九华仙宗的人, 至今都没有消息。” 　　“说的是好听，去围剿魔尊, 这么多日下来，也不见他们有结果。”右相嘲讽道。 　　左祭司自那日起就告病不出, 闭门谢客，谁来找他都没得谈, 连带着他一帮的学生，也在这个关键时候退下。其他大臣包括右相被迫接过重担, 忙得心力交瘁, 私下不知道咒骂了多少回。 　　神帝：“罢了。” 　　能让他这个丞相知道祭司不易, 也是难得。 　　右相不知神帝在想什么，还安慰了一句：“陛下莫要担心, 姬曜殿下出类拔萃，又得龙族相助，一定很快就会带回明王扇, 以解都城之危。” 　　他说得诚恳，其他人心里也安定了些许：“右相说得对，必是如此。” 　　* 　　让神朝猜疑的九华诸人，此刻却站在了那邪族地外。 　　以宗主为首，皆是黑袍猎猎，周身气息收敛，犹如凡人。但其中任何一个站出去，都是名字在九洲如雷贯耳的大能。 　　阿莫耶盯了他们许久，终于让开了一步：“族长叫你们进去。” 　　风乘颔首：“多谢了。” 　　最大的一顶帐篷里，祭司坐在上首，族长位于旁边。风乘摘了兜帽，一头银发落下，顿时满室生辉：“许久未见，族长近来可好。” 　　其他尊者也摘下兜帽，静立宗主身后，不发一语。 　　满帐篷的人，隐隐有对峙之态。 　　族长：“我没有见过你。” 　　风乘：“你的祖先曾见过我，并和我许下了约定。” 　　“……”族长沉默片刻，“阿莫耶，将那样东西取来。” 　　阿莫耶得到指示，从另外的帐篷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副画像和以那邪族文字写下的契约书。族长细细对照，确认无误后，不由叹息一声：“你们还是来了。” 　　宗主淡淡的笑了：“按照约定，只要我取出钥匙，即可去往极北。” 　　他左手抬起，手中便出现了一方银白盒子，在看到盒上云纹时，阿莫耶脸色大变，帐篷里也出现了窃窃私语。 　　祭司忽的一锤老杖，击打到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那邪族人立刻闭了嘴，转身垂首，不敢多看。 　　老者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嘶哑至极：“你确定，要打开那扇门。” 　　风乘眸光万变：“果然，你们知道。” 　　祭司：“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风乘：“因为他出现了，魔族对他的态度，太过奇怪。” 　　再深的秘密，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哪怕再不可能、再离奇，经过多次推演观察，风乘也确定了那就是事实。当年跟在人主身后的人如此之多，竟然无一察觉，包括龙族——唯有生来就在极北的摩柯那邪，才窥测出了一两分。 　　如果魔族就是仙族，那方游只有一个身份。 　　风乘眯眼：“从古到今，都是骗局。” 　　族长猛地站起：“够了！你既然已经拿到钥匙，我们也不会阻拦，有这个东西在你们出入无阻，修为也不会被压制，不需要我们带路！” 　　蛟阴站在了宗主面前：“那该如何打开。” 　　阿莫耶怒道：“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祭司却抬起了眼皮，拦住了阿莫耶：“到了时候，它自然会打开。” 　　风乘将银盒收起：“那么这些时候，便叨扰了。”他们不会立刻进去，而是要在附近等待一段时间——等到姬曜拔出明王扇，言灵崩溃之时。 　　族长没有再说话，挥了挥手，让他们自行离开。风乘等人走出族地，却忽然感到一股波动，不由诡秘一笑，对前面的阿莫耶道：“你们族地，养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啊。” 　　这等火灵之气，虽只有一瞬，其间的凤凰真意却很浓了。 　　阿莫耶面无表情：“我们族什么都养，就是没养过白泽，你要来试试吗？” 　　蛟阴气息冰冷，风乘微微一拦：“走罢。” 　　几人的声音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阿莫耶站在原地，半晌才松开了拳头。 　　* 　　极北 　　极光越加逼近，方游见姬曜脸色难看，把袍角放了：“不钻就不钻，那就只能再转移了。” 　　往常他用一次绝句，精力消耗很大，基本上要CD三天，但在这里，他觉得还能再用一次。几人手拉着手，围着圈，方游屏住呼吸，又说出了那一句言灵。 　　下一刻，空间扭曲，熟悉的反胃感涌来。 　　这次方游吐得比上次激烈得多，太阳穴也针刺一般疼起来。朝常理说距离越远，他反应越大，这一次不知道言灵将他带去了哪里，让他晕得感觉世界都在转。 　　不……好像是真的在转！ 　　“冰原动了！”凌楚稳住身形，抓住了慈云上的青鳞，将他扛在肩上，“快走，地下有裂缝！” 　　几人往一侧狂奔，终于在地裂彻底展开前跃去了安全的地方，堪堪立在悬崖上凸出的石头上。 　　轰隆—— 　　天地的震颤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才平息，待方游睁开眼睛时，底下裂谷凭空而生，山势倾斜，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姬曜喘息急促了些：“这便是移山倒海之力吗？” 　　修真者与天争寿数，无不想拥有这样的力量，但道途的极致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姬曜自来极北，过往百年所学所知皆被颠覆，不由生了敬畏之心。 　　确定地裂结束，几人就缓慢滑下坡，继续前行。 　　好消息是，方游这次传送的地方还算安全，风流稳定，连续几天都没有再碰见极光或是雪暴。 　　坏消息是，他们仍然找不着北，姬曜的感应跟玩笑一样，就没灵过。 　　凌楚叹气：“还不如随便指条路。” 　　凌元让方游和鹿闲一起用言灵推导方向，二人得出的结果却是南辕北辙。 　　鹿闲看了眼方游：“我有三分把握。” 　　方游挠挠脸：“我没把握，瞎几把算的，这些星星老是动。” 　　姬曜：“卜卦是白泽一族的天赋，既是如此，就听从鹿闲的。” 　　凌元看着两人的卦象，淡淡道：“再试。” 　　鹿闲抿紧了唇：“你不信我。”但见凌元神色清冷，没有反驳的意思，他不由咬紧了牙关，手下动作更加精细，确保每一步都不出错。 　　第二次推导，方游结果不变，鹿闲却变了。 　　第三次推导，方游结果不变，鹿闲又变了。 　　…… 　　第十次亦如是，方游无论怎么算方向都是同一个，鹿闲却有了十种结果，饶是姬曜，也说不出同意的话来。这个人族着实诡异，卜卦的手法毫无水准，算出的结果却惊人的一致。 　　在这星辰诡异的极北，竟也有了几分可信。 　　凌元一锤定音：“往乾卦所示方向走。” 　　鹿闲猛然站起，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在了最前。方游瞄了他一眼，没说缓解气氛的话，他灵学课样样第一，对结果没把握是一回事，要说这傲气，也不比鹿闲差。 　　不然九华的月阁弟子，也不会视他为一生之敌，凡见面必口吐芬芳。 　　…… 　　前面日子耽搁太久，勉强算有了个正确方向后，众人便加快了速度。方游没得睡觉了，只能趴在凌元背上，或者慈云身上休息，偶尔吃个糖解解乏困。 　　但越往这个方向走，温度越冷，在白日短暂的日出之后，就陷入了比天北更恐怖的严寒。 　　就连凌楚步伐都慢了，脸上表情略显吃力。 　　储物戒也终于被封闭，再也存取不出任何东西。 　　这一日，他们更是遇到了小型的雪暴，威力没有上次的可怕，但极为磨人。凛冽的冰风中，看不清任何东西，方游提前留出绳子将他们几个绑在一起，以免走散。 　　姬曜忍痛拔了几根原形的凤羽分予几人，入手的瞬间，有一股淡淡的暖意涌遍全身。 　　凌楚：“不行，风越来越大了，必须找地方避一避。” 　　可他们处在山崖上的平地，无坡可凿，前方又是悬崖，若要避风，只能往后退。 　　凌楚扯了扯绳子，缓缓后移，由队尾变成了队首。她正要转身往前，绳子中段却忽然扯了一下，像是有谁摔倒了。 　　“怎么了？！” 　　* 　　“扑腾——” 　　方游不知道被哪块冰绊了一下，带爬起来时，却发现手心压到了一只散发微光的冥蝶。 　　很轻的扇动着翅膀。 　　方游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与之前梦境一般无二的场景，漆黑的天、灰色的雪、泛黄的枯草，还有悬崖边站着的少年。 　　他撑着伞，遥望着远远的雪山，半晌无言。 　　“方游！” 　　凌元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方游回过神，再眨眼，幻觉已经消失了。 　　但他却陡然心跳加速，从凌元怀里起来，拉着绳子扯着所有人往悬崖边跑：“等等，你们快过来！” 　　悬崖并不远，不到半柱香便到了，方游喘息着站在崖边，直直地看着远方。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凛冽的冰风忽得转道，在乱流中显出了一瞬清晰的画面—— 　　在正前方，赫然屹立了一座高耸雪峰。 　　作者有话要说：　　嗷 　　感谢在2020-09-02 02:11:13~2020-09-02 23: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oool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nity、谷羊羊 40瓶；立春晴、满船清梦压星河、哈哈哈fr 10瓶；张德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在下见到神像了 　　方游艰难地在雪峰上跋涉。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 众人没有后退，而是尝试登上雪峰。但这座山太过险峻，越往上走受到的无形压迫越大, 因此他们速度十分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方游终于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雪峰侧面的悬崖上, 露出了朱红一角, 他们绕过去，看到了一座高悬山岭之间的神庙。 　　在此处, 视野陡然开阔, 神庙下面是深不见底的裂谷, 更远的地方, 则仍是起起伏伏一片, 笼罩在冰雾之中。 　　“去看看。”凌楚咬紧牙关，把腿从雪里拔了出来。 　　庙门前是他们一路见到的拱门, 两侧刻着浮雕，因为被风侵蚀太久, 哪怕有特殊的场域保护，这些浮雕也已经粗糙了。方游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观察, 总觉得它上面画着的东西，轮廓有些眼熟。 　　过了拱门, 风雪骤小。 　　青鳞缓过一口气：“这里有结界？” 　　鹿闲凝眸：“并非结界……洛书有云, ‘里外世界, 一线之隔’，这是阵法引发了环境的变化。此处布置十分精妙, 庙里供奉的东西不简单。” 　　他这样说，几人的动作就更谨慎小心，推开庙门后, 观察了数久，才跨步而入。 　　撩开外围重重的彩幡，可以看见中央竖着一座雕像，不是想象中的灵晶神料所制，而是普普通通的石头。雕像所刻似是一人，提剑立着，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随意踮起的双足，行走之姿活灵活现。 　　麻绳从中间往四周拉开，挂满了铃铛，那人的真容便隐藏在彩幡与古铃之下。 　　方游拨开障碍，就像拨开海浪或是花丛，越走越深，短短的一段路，竟像是走了几十年。 　　终于，他看到了雕像的脸—— 　　垂着眼，淡笑着的， 　　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 　　方游从来没有见到过梦里少年的正脸，在每一个幻境里，他的五官都是晦涩不清的。 　　但他记得他的气质：冷漠、孤独、狠辣，犹如暴君或是神祗。 　　此时少年的脸和他的重合，恍然间让方游对他的印象模糊了，无法再清楚辨认，心里全是茫然的无措。就像是某一日见到一条狗，你仔细观察他，然后数月之后，你发现这条狗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却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比喻虽不合适，但心情十分贴切。 　　人怎么能变成狗？ 　　凌楚：“这个雕像是谁？怎么会立在这里？“ 　　方游回头，见到其他人都围在雕像旁，姬曜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门道，兴致缺缺地走开了。凌元站在他身边：“怎么了？” 　　方游再看回雕像，雕像的脸却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能看见含笑的嘴角。 　　又是幻觉。 　　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没事儿，就看呆了。”半晌，他又问：“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方游原本没期待凌元会回答，却没想到少年开口了：“能在此地的，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 　　凌元捏了捏他的手：“龙族古籍有载，极北是为人主出生之地，亦是当年攻入仙族的战场。这个人，或许是你的祖先。” 　　“哦，”方游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众人在庙里歇下，这里竟然有几座偏房，堆了布帛书画，还有寥寥的几根香烛。香烛不知用什么做的，这么多年了，都还没有化成一坨的迹象。 　　“这是人鱼烛，”凌元道，“生于东海海底，取其骨肉，炼为烛花，可得千年长明。” 　　方游点了一根，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顿时漫开来，他们两个单独呆在一间房，挨在一起说话，倒是很温暖。 　　人鱼烛的光是淡蓝色的，方游挑了挑烛火，歪了下头，笑得动人。 　　“你们龙族还有多少关于人主的事情，给我说说呗，你第一次见面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 　　凌元抱紧他，在少年耳边摩挲：“不讨厌。” 　　“嗯？” 　　“只是……“ 　　“只是啥？” 　　只是太过喜欢了，怕会撕碎他—— 　　凌楚自六年前第一面见到方游，就生了禁锢之心，若非顾念亲情，今天也会忍不住咬上去。凌元心里的恶念丝毫不会比她少，但不欲纠缠，少年与其落在他的手里，不如两厢无事，尚得自由。 　　他与方游，同等心高气傲。 　　但情势变化，相处的快乐只需尝过一次，目光就再无法移开了。 　　在闭关的四年，他慢慢学会了控制心里的野兽，学会控制每次接触的痛苦，学会控制血脉中沸腾的戾气，终是做了最顺理成章的样子。 　　他既不允许凌楚动手，也不允许自己过界。 　　直到今日，两情相悦，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完满。凌元很轻的笑了笑，将人抱得更紧了：“只是，我心悦你。” 　　方游躲开一个吻：“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说了那么多情话，已经是凌元的极限了，之后任少年再怎么逗他都不说，耳根还泛着淡红，跟两人第一次接吻一样。 　　方游只能放弃，回归正题：“你还没跟我说呢，你们龙族和人族有关联吗？” 　　凌元这次声音变回正常，略整理思绪，便将这桩秘事细细说与他听。 　　“东海深渊之下，有一具自远古保存下的龙尸，即是龙族第一位先祖。” 　　方游：“真的啊？你们祖先尸骨竟然还在？” 　　凌元嗯了一声：“龙祖镇守定海针，是为龙族支柱，百万年来不曾倾颓，直至两百年前。现如今族内长老已然无法探寻到他，海渊成了魔族巢穴。” 　　“哎。” 　　“在龙祖仙去之前，他曾是人主的好友，二人结伴同游，征战四方，是一段佳话。” 　　当时跟在人主身后的人不少，龙族的祖先是最亲密的一个，其次就是凤凰和那邪，不过古籍上提的不多，甚至有刻意忽视之嫌。 　　从小凌元听长老教授这些事时，总是眉头紧锁，与眼中发亮的凌楚对比鲜明。但如今想来，这些琐事也并非一文不值。 　　凌元挑着说了些，比如他们在西洲桃林埋酒、在中洲兴建无双、在云洲刨坑埋尸、在东海赶龟钓鱼。方游醋了：“好家伙，你祖先这么专一，就跟着一个人。”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伴侣，二人世界谁不喜欢？现在天天旁边都跟着一头鹿，虽然知道是重要的“发小”，方游心里还是怪难过的，更别说这发小还有点企图。 　　事实证明无论男女，对这类存在都膈应。 　　不过他也没多说，凌元的世界不只只有他，他也一样，守着原则就行了。 　　比如只能亲他，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只能跟他住，只能跟他上床……方游见凌元眼神不对，才发现自己竟然念了出来，声调立马拐了个弯：“因为要结婚了，所以这些家法都要有，这是我们人族的传统。你要是立侧妃，我就不和你在一块了。” 　　所幸凌元没有笑他，而是吻了吻他的眉心：“你定就好。”至于别的人，从前没有，今后也永不会有。 　　方游觉得有人抱着暖暖的，咧开嘴嘿嘿一笑：”那我们以后也去玩一圈，可以吗？” 　　“可以。” 　　“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 　　方游满意了，终于能闭上眼睛，趁此难得机会好好睡一觉，不一会儿鼻息便轻缓下来。凌元注视他半晌，俶尔叹息一声，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 　　凌元未曾告诉他的是，龙族的祖先并未寿终正寝，而是痛苦而死。 　　数度冲破云霄，又砸下深渊，如此反复自戕，终得宁静。 　　他的尸身上生出了如今的龙族，血脉中便带了至死方休的戾气，几乎没有一位王族能清醒保持到最后，不是战死，便是沦为深海游灵。 　　* 　　第二日方游一早就醒了，外面风雪已停，远处露出剔透的天光。 　　他发现庙后有方小小的院子，下面就是裂谷，站在边缘赏景，别有一番趣味。院里有口井，方游试着打了，竟然真的提上一桶雪水，用来烹茶喝最妙。 　　其他人已经准备继续出发，在这片刻闲暇，方游就悄咪咪喝他的茶。他心里有种预感，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所以不是很想走。 　　两盏茶的功夫，极北日出了。 　　金光万丈，壮阔无比，从这里看格外清楚，方游怀疑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天圆地方世界的尽头，那太阳简直就像从远处山峦后凭空升起的。 　　而在那红日中央，有一个黑点。 　　方游努力睁着酸涩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红日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在升到神庙头顶时，异变发生了。 　　一缕极为明显的日光“穿透”了神庙顶。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姬曜的声音：“等一下！别走！别走！我感应到了！这个神庙有问题！” 　　方游连忙赶回神庙里，却看见了满室的金色，那一缕日光在进入神庙后四处反射，形成了一个极有规律的五行阵法，阵法的中央，就是那尊雕像。 　　它缓缓动了，闭着眼眸，持剑站立—— 　　剑尖轻点，擦出了一个复杂星盘。 　　作者有话要说：　　不熬夜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只能早上睡到十点这样子qwq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的，无论是剧情还是感情，身为作者菌不能剧透，憋的有点辛苦。 　　哦，虎摸一把我的宝贝们qwq。 　　感谢在2020-09-02 23:55:30~2020-09-05 02:4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hare、二木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要猛1鸽鸽.、小灰G、阿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灰G 70瓶；share 40瓶；雨碎江南 35瓶；暻 24瓶；千山雪寂 10瓶；TYDSCF 6瓶；全村最胖的羊 5瓶；弥、纯路人，有一说一 2瓶；甄好看哇！(≧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在下进到秘境了 　　星盘上星轨交错, 复杂无比，只有其中一点大放光彩，与其他星象相和。 　　鹿闲眯起眼：“这是……河图洛书。” 　　大衍之数五十, 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 一生二, 二生三，三生万物, 至此跌落, 无限朝外延伸。 　　河图洛书是远古留下的秘密, 河图主常, 洛书主变, 核心就是这一规则。自古到今无数灵纹大家都在追源，但至多不过推演到“二”, 那人便是白泽的祖先，其过程给后来人留下了无穷启发。 　　鹿闲数百年练习, 已经能找准一点推演到“九”，他立刻上手一试, 眸中星芒万变，冷若冰川。 　　与别人不同, 鹿闲修为虽未到封神, 妖核却已经有了天纹雏形, 此时随他血脉激发而显出虚影，夺人心魄。 　　但这个星盘与外界的不同, 灵识很轻易就深陷其中，移动格外艰难。 　　而且每一刻星盘都在变化，鹿闲只是稍一松懈, 结果便天差地别。他再次尝试，将所有妖力消耗殆尽，终于推导到了“九”。 　　可星盘毫无变化。 　　那缕日光偏移，所有异象也跟着消失，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钟。 　　鹿闲收回神识：“不行，我推演到九，只感觉它波动一瞬，看来只能追本到‘一’，才有打开的可能。” 　　意思是既要找到唯一正确的结果，又要将它推导回原点，这其中可能的变数千千万，不知要尝试多少次才能成功。 　　姬曜握拳：“秘境就在星盘后，我感应到了，必须想办法打开。” 　　一路艰难，谁也不想在这里停下。方游正在回忆刚才看到的，却忽然看到几双希冀的眼睛，不由微怔。 　　凌楚握住他的手：“方游游，你可以试试吗？”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变数，那就是方游了，人族在这个地方优势太大，没有他所有人都走不到这里。凌楚知道希望渺茫，九洲从未有人推回过“一”，但哪怕注定失败，他们都要试试。 　　方游点点头：“好，我尽力。” 　　他是愿意努力的，可第二天再次站到星盘前，看着满目变化的星辰，他却下不去第一步。 　　那些星星太刺眼了，盯着看久了，总觉得自己身处迷雾，看不到任何出路。 　　第三天仍是如此。 　　第四天。 　　…… 　　第八天。 　　方游倒推回了“二十二”，然后寸步难行，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星轨崩断，一切消失。 　　鹿闲看了会儿，忽然笑道：“你要是解出来，就是九洲第一人了。” 　　教授他的长老也不过能解到七，河图洛书可和九华仙宗那些初级的灵学课不一样，饶是方游再天才，无人引导也是枉然。 　　凌元侧过眸子，目光冷淡。 　　方游却没怎么听到鹿闲说话，犹自思考着，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忽然间，他有了个极荒谬的想法，与九洲现今洛书的解法截然不同，但甫一闪过，心脏便剧烈跳动了起来。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就简单多了。 　　他坐到石像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屈指拍着剑尖，脑海里思绪放空，又沉入了一片星海。 　　见方游投入，其他人也没有打扰，拿了块蒲团便打坐起来。 　　* 　　第九天。 　　方游目光放空，没有再管旁边的细枝，只盯着中央的一点。 　　片刻后，他从原点下手了—— 　　鹿闲皱眉：“你在干什么？” 　　方游却不管他，按着本能划开星轨，心想着，如果是他，会怎么摆放这些星星，这些人和事，又会怎样发展？ 　　这个思路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方游下手越来越快，推导过程几乎没有凝滞，旁的东西再也无法影响他，他的目光里只剩下了四条璀璨的星流。 　　秩序、变数、力量、传承。 　　无师自通，他明白了某些特殊的星辰。 　　那么接下来，又是什么？ 　　…… 　　阳光早已斜去，原本该消失的星盘却留存了下来。渐渐的黑夜来临，寒雪漫天，只有神庙中央仍然散发着玄妙星光。 　　少年端正站着，神色平静，手上的动作却很迅速，指尖挑点，回转间便组成一个个道印，将星轨不断往前推。 　　优美得仿佛会擦出成群的蝴蝶。 　　他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周围的环境了，无论是低低的抽气声，还是死一样的寂静，亦或是鹿闲强烈的注视，都不再重要。 　　子时，方游收势，落下最后一笔。 　　“嗡——” 　　星盘悬浮在半空，骤然放大，充满了整个神庙。身处其中，犹如置身渺茫星空，凌楚伸手虚虚碰上某颗星辰，妖瞳微微竖起，完全被这个场景引诱了。 　　“这是……？” 　　星轨再次变化，汇成河流涌回一点，与此同时，这个神庙的边缘却开始消失！ 　　几人抱团聚拢，看着周遭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中央悬停着一点。姬曜捏紧凤羽：“它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此处已经是个独立的空间，边缘还能听到细微的时空乱流，稍有不慎，所有人都会被撕碎。 　　凌楚舔了舔唇：“当然是秘境，你说的，感应到了明王扇的踪迹。” 　　原本以为会是打开个口子，他们做好准备再跳下去，没想到直接会被传送走，果然刺激。 　　不知过了多久，原点终于暗淡，落入了少年的眉心。 　　周围再无一丝光亮。 　　* 　　西洲 　　道盟盟主战死。 　　这个消息来得在情理之中，却比预料更快，道盟一时间人心惶惶，风雨欲来，底下弟子言行更加谨慎小心，唯恐被抓出去处决。 　　派出去寻找道衍的人马大多折损，小半扫荡了整个北境的，也一无所获。 　　“既然找不到，那就不用找了。”魅姬道，“记得把话说得漂亮些，别得罪了那些重明鸟的老家伙。” 　　道衍自少年起，便步步为营斩尽了所有兄弟，坐稳了少族长的位置，随后被家族派来家族，由老盟主钦点为继承人。道盟已经在这个空档落在了他们手里，自然不会去救一个对他们来说威胁莫大的人，唯一不放弃的，也只有失了其他继承人选的重明鸟。 　　想来就觉得有趣。 　　朱厉：“告诉手底下的人，若是发现了，不必回报，就地诛杀。” 　　魅姬笑得直不起腰：“真是好狠啊，朱大统领。” 　　蚩予：“只有杀了道衍，姥毒和玄冥才无翻身之机，他们派出多少人找，我们就派出数倍的人杀！” 　　而盟主一死，天南洲的局势更加低迷，神朝终于拿出了底牌，令闭关的数位老祖出山，不惜一切代价剿灭魔尊。 　　然而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神帝大怒，当场诛杀来报的人：“再派人去极北！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拿回明王扇！” 　　“谨遵王命！” 　　* 　　方游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青鳞的怀里，温热的血落在脸上，让他不自觉摸了摸。 　　“你醒了？” 　　少年的声音显得很惊喜，方游刚想笑笑，就听到了轰然炸开的灵波，立马神色一变，推开他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回事？？” 　　情况十分糟糕，之所以是青鳞守着他，是因为其他人全都分身乏术。他们正在一处高台，四面悬空，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却不断有东西爬上来。 　　姬曜的凤羽不要命一样往下刺，带起夺目的异火。 　　借着这点火光，方游看清了陡然冒头的东西。 　　那是一头庞大、狰狞的巨兽，血红的眼睛兴奋地盯着他们，咆哮着想咬上来——姬曜的凤羽只能暂时压退它，却伤不到它毫毛，因为其周身妖力涌动，将所有攻击尽数化解了。 　　它甚至还能堪破姬曜妖气的弱点，数倍返还，如不是凌楚拉了一把，姬曜已经重伤。 　　“妖族？”方游声音嘶哑，“它怎么会是这样？” 　　妖族和妖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妖族可化人形，可修灵力，但妖兽不一样。妖兽大多神智低下，不能化人形，但更重要的是，它们依赖天赋神通，没有办法修炼。 　　这一头巨兽，绝不可能是普通妖兽。 　　凌元眼光一凛，飞身而上，以剑意强行将它双掌削去！ 　　这时就显出剑修和法修的不同，**的疼痛让妖兽露出破绽，凌楚紧随其后，趁此化龙将它撞下高台，自己则抓紧了高台边缘，没有随之掉下去。 　　青鳞轻微喘息，捂住腹部的伤口：“姬曜已经感应到了，明王扇就在深渊下，可空中压制太深，我们没法飞下去。” 　　更糟糕的是，这里连一点灵气都没有，他们丹田储存的妖力一旦用完，情势就更危险了。 　　刚才的妖兽被踹下，新的一批还没上来，凌楚大声道：“方游游快过来！放个照明术！” 　　几人重新抱团，方游站在较为安全的边缘，贯注心神，将照明术往下一扔—— 　　金乌朝下俯仰，映出密密麻麻的妖兽，像蚂蚁一样攀附在高台的石柱上，一个拱着一个往上爬，血淋淋的口涎滴在同伴身体，恶心至极，丑陋无比。 　　看到金乌，它们血瞳放大，不自觉循光转动。 　　虚影冲到底后四散而去，在最后的光芒所到范围，尽是沉睡着的“妖族”。 　　恶臭弥漫，人间炼狱。 　　作者有话要说：　　游游の屠宰场 　　感谢在2020-09-05 02:48:02~2020-09-07 14:3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云星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暻、游客174、小灰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啾啾啾 20瓶；裘萝、老百、云星乐 10瓶；暻 3瓶；抹茶巧克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在下杀杀杀 　　“下面东西太多, 没找到通道前，决不能下去。”凌楚眯眼，“姬曜, 你确定是这里？” 　　姬曜神情肯定：“不错。” 　　方游观察四周地形，发现这里像是一个倒扣的碗, 上窄下宽, 而且只有一半，他们身后是高悬合拢的石壁，前方则是茫茫黑暗。 　　他的目光，下意识就停留在了石壁上。 　　凌元所想一样，与他眼神相接，开口道：“试试。” 　　方游便朝石壁放了个照明术，果不其然，当金乌火焰舔舐到上面时，一角晦涩灵纹闪现了一瞬, 泛着浓烈的红色，却又很快消失。 　　“那是什么？”青鳞问，“咒术吗？” 　　方游仔细回忆：“……好像，好像是天纹。”他紧接着连放了几个照明术, 这次声势更加浩大，把石壁的每一角都映亮了，所有人都看清了上面的东西。 　　线条与线条纠缠在一起, 繁复犹如根深叶茂的大树，占据了大半个石壁, 显出狰狞的鬼气和威严。 　　鹿闲略微阖眸：“这些天纹，对应的是封印的言灵，是来镇压此处的妖族。上面还有凤凰的血气, 所以威势才能留存至今。” 　　天纹于现在的九洲，就是一个传承言灵的工具，除此之外，没有太大的作用，更不能像伪言灵一样产生神力。 　　可在远古，这些初代的妖族是可以用天纹来暂代某些言灵的，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封神，所有妖族封神，妖丹里都会铭刻上天纹，以示道途。 　　鹿闲看向姬曜：“既是你先祖所留，你可尝试能否激发。” 　　姬曜：“你是说，天纹有打开通道的办法？” 　　得到肯定的答复，姬曜只犹豫了片刻，便站在了最前。精纯妖力倾泻而出，直接注入石壁，竟然真的将其点亮了一瞬！ 　　“有用！撑住！”凌楚大喜，如果天纹能发挥作用，就算没能打开通道口，也能帮他们压制场面，总比现在强很多。 　　姬曜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输入的妖力也缓了下来，青鳞立刻拿了一袋慈云身上的灵石，一个个塞到他手中。 　　灵石一个个化为齑粉，很快消失大半，石壁却只亮了一点点。 　　见姬曜眼眶欲裂，皮肤血红，连妖纹都浮了上来，方游抓住他的手腕一歪，打断了灵力输入。 　　姬曜厉声道：“你做什么！” 　　方游却很冷静：“你点不亮它，再想别的办法。” 　　姬曜喘着气：“还有什么办法……呵。”但他心知方游没有说错，气极攻心，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痛苦。 　　已经一个月了，外面的局势只会比他想象的更糟糕，他的父皇、母妃、胞姐胞弟全在天南洲，固然知道性命无忧，可若是做了亡国之君，又有何意义？ 　　凌楚看着他，闲闲一笑：“怎么，才几个月你就受不了了，那我们该找谁去哭哭？临阵颓丧，遇事不清，真是白瞎了神朝对你的教导。” 　　“……” 　　姬曜擦了一下唇角血迹，听了讽刺，他反而冷静下来。 　　凌元看过去：“你来之前，神朝可有说过什么，给过什么。” 　　“从没有人来过这里，事先长老并无交代，”姬曜摇头，“但是东西，的确给了一件。”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极品血晶所制的小瓶，轻微一晃：“这里面，有一滴凤血。” 　　而且是纯正的凤凰血，自远古珍藏至今。左祭司曾说明王扇周围禁制遍地，唯持有此类信物才能进入，因此神帝不惜花费血本，特地遣人送来。 　　鹿闲颔首：“应该可行。” 　　姬曜便缓缓打开瓶子——霎时间远古圣威笼罩高台，空气中的温度都仿佛上升几分，底下的妖族被惊动，嘶吼不止。 　　有几个手脚快的，已经摸到了边缘。 　　凌元凌楚分散压制，将爬上的都一一踹下去，姬曜见状沉下心神，低声念出法诀，把上浮的凤凰血握在了掌心。 　　俶尔，阵成。 　　凤凰血包裹进姬曜的妖力，打在石壁上，顿时起了连锁反应！天纹从中央朝外亮了起来，流淌着金红色的辉光，与此同时，地下开始猛烈震颤，方游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好险及时被青鳞拉住。 　　随着天纹彻底被点亮，远处完全裂开了一条地缝，来不及逃离的妖族下饺子一样滚了下去，却没有一个爬得上来。 　　渺小如尘沙。 　　不知过了多久，响声终于平息，方游缓过了口气，从青鳞怀里站了起来。 　　“杀过去。”凌元率先一跃而下，踩着妖族身体降落，眨眼便掠出去数百米，撕开一条血路。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趁这些巨兽还没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杀到裂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慈云跟着踏了出去，然后是方游和鹿闲，青鳞和凌楚殿后。 　　方游相比其他人轻松太多，肆意用出言灵，便能准确落在妖兽背上。他不需要妖力，不需要灵力，除了身体孱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可在跳下去的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想要拔剑，亲手葬送这些东西。 　　* 　　事实证明凌元的判断没错，六人一路前进虽然艰难，但成功摸到了裂缝边缘。 　　方游几乎成了最主要的战力，攻击性的言灵一经放出，成效斐然，鹿闲碍于妖力不足，只能辅助。 　　在方游醒来前他一力支撑，已经精疲力竭，此时元气大伤，后半段路几乎是坐在了慈云身上。 　　“跳！”方游结出道印，“我会接住你们！” 　　这样的悬崖他不是第一次跳了，也正是在无双城练出了经验，方游才有信心保住所有人性命。 　　凌元毫不犹豫，伸手搂住他的腰身，自己朝下垫着。 　　姬曜慢了一步，但妖兽追在后面咬，不得不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黑暗与风同时涌了上来，没有无双城那么变态的杀伤力，却寒冷至极。方游忍着巨大的心悸，眼睛睁开一条缝，朝下扔照明术。 　　金乌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心理安慰，妖族身体强悍，还能在空中尽量抱团，紧紧握住同伴的手臂。 　　周围不断有妖族摔死，方游全当没看见，按捺住恐惧，只死死盯着底下。 　　终于，他们看见了平地！ 　　“浮空途漫漫，泛有定悠悠！” 　　在要砸到地面时，姬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却忽觉周身一轻，悬停在了半空。方游喊出这口气就坚持不住了，好在离地面已经很近，其他人一个翻身，就安稳踩在了地上。 　　腿都不带软一下的。 　　方游缩在凌元怀里，还是很晕，索性不下来了。 　　凌元碰了碰他的额头：“我背，好么。” 　　“好。” 　　方游就趴在了他的背上，凌元身上有血的味道，他嗅了嗅，是妖兽的。但他还是问：“受伤了吗。” 　　凌元摇摇头。 　　姬曜理了理周身，有点没眼看：“走吧。”明王扇的感应越来越强烈，他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发现了一处入口，里面是长长的甬道。 　　“真不知道这些都是何人挖出来的。”凌楚龙瞳打开，没见到危险的东西，“进去吗？” 　　凌元点头，第一个跨了进去。 　　慈云身上有海明珠，方游拿着照明，免去了一直用言灵的辛苦。这里前后狭窄，若有异样，很快就能发现。 　　目前来说，还算安全。 　　姬曜状似无意的开口：“方游，你怎么会解那个星盘？是谁教你的？” 　　方游不想回答，只搂紧了凌元脖子，一个字也不说。 　　凌楚得意地笑笑，声音甜蜜：“方游游，你上次是怎么找到言灵的？明王扇和言灵在一起，二者说不定有共同之处。” 　　方游回头看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就一直走，快坚持不住的时候，周围就变了。” 　　那时候他已经绝望了，不知道是先饿死，还是先崩溃，但倒在地上的时候，却忽然感到了一阵温暖。 　　具体情形他并未有太多记忆，事后回想也想不起关键信息，只有一点，言灵周围的时间，似乎是混乱的。 　　他的辟谷丹都吃完了，出来却不过几天。 　　方游半真半假把经历说了，凌楚若有所思：“这么看来，这没有什么规律。” 　　队伍又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方游却隐约觉得凌元有些不对，小臂圈着他腿的力道越来越大，握得他生疼。 　　于是他忍不住抽了口气，凌元才略微松了松：“抱歉。” 　　又走了许久，甬道越来越宽敞，却越来越黑，脚下的地也湿润起来，甚至多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小心，”凌楚眯起眼，“我有预感，又有东西来迎接我们了。” 　　话音刚落，方游手上的海明珠便熄了。 　　恍惚间见到一条闪过的黑影。 　　* 　　寒意在蔓延，这里比崖底还要冷上很多，加上不明生物的出现，众人的神经陡然绷紧了。 　　但等了一炷香，异样却没有再次出现，方游放了个照明术，也没发现任何不对。 　　凌楚：“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游从凌元背上下来，紧跟在他后面，一行人继续往里走。只是这一次，他们明显感觉到周围多了什么。 　　水越来越多，漫过了他们的小腿，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声音。 　　甬道已宽到不见边际，周围黑的发指，还有风吹过，不知道到了哪里。方游回头望，只看到几个五颜六色的妖瞳探照灯。 　　忽的，鹿闲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姬曜捏紧凤羽，直觉朝某处射去，却落了空。 　　鹿闲手捂着脖子侧面，鲜血从指缝溢出，人也喘息起来：“小心，有东西。” 　　青鳞以妖力帮他治疗，很快止了血，姬曜和凌楚左右护在他身边。白泽血于修为和神魂都是大补之物，不仅魔族喜欢，妖族也很喜欢，暗处的东西冲着他来，的确聪明。 　　敛霜自动出鞘横在主人面前，凌元握上剑柄：“来了。” 　　风声越来越急，方游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像是虫类震动翅膀，又像是毒蛇从泥土里钻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金乌虚影爆开，这一次，将周围的东西清楚“映”了出来。 　　是影子，极细极细，像是一条线的影子，但它们明显是某种妖兽，成群结队，轻易就能将肉身切成碎渣！ 　　幸运的是，这些影子明显惧光，不敢靠近。 　　方游注意力完全放在影子上，却突然被凌元抱着疾疾后退，同时敛霜往前一削，将从水里扑过来的东西震了出去。 　　但那东西只略略在水中滚了几步，就又稳住了四肢，裂开上颚发出一阵尖叫！ 　　周围水域陡然沸腾起来，散发出一阵极为恶心的臭气，烂泥咕噜往下沉，许多纠缠在一起的“肉球”浮了出来。 　　像蛇，又不是蛇，黑鳞长尾，伏地爬行，血红的眼珠完□□露出来，贪婪地盯着他们。 　　凌楚脸色难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又是妖族，不是妖兽，而且跟上一批相比，这些东西体型精悍，灵智也更高，还懂得组织猎杀。 　　姬曜迅速以凤羽圈出结界范围：“方游，结界交给你了！” 　　不把这些东西杀干净是没法往前走，几人必须有个可喘息的地方，由方游来守最适合，他还得及时续上金乌，保证那些影子不能靠近。 　　“知道了。”方游点头。 　　其他四人围绕在结界外开始屠杀，影子也就罢了，那些妖族却十分难缠，不仅肉身强悍，妖力也不弱，速度更是不输。 　　姬曜很快负了伤，后背被撕开一道大口子，越发引得更多妖族朝他过去，被迫第一个躲进结界。 　　方游没有笑他，一心二用，放出一道攻击咒，清空了周遭的妖族。 　　“……”姬曜舌头有点麻，“要是你能聚拢灵气就好了。” 　　方游瞥他一眼：“做不到。” 　　如果周遭有灵气，他也不会如此花费心力，现在他已经很疲惫了，大脑一阵轰鸣，全凭毅力支撑。 　　但方游没表现出来，神情安宁，尽最大努力给队友支撑。 　　只是渐渐的，他的眼前模糊了，凌元白色的衣角翻飞，恍如一只展翼的羽鸟。 　　剑光如银。 　　陡然间，他听到了一声铃响。 　　…… 　　…… 　　* 　　少年赤脚坐在高台，喝着一坛酒。 　　他漆黑的马尾散了一地，双腿随意曲着，只右手闲闲握着剑柄，将剑尖又朝石面插入几分。 　　许是听到了下面妖族的嚎叫，他垂下眼。 　　狰狞的、贪婪的、丑陋的，涌动在烂泥中，全然不知自我。 　　却拼命想要爬上来。 　　他将酒坛掷下，看着他们争夺，眼眸静静的，并无反应。 　　当最后一滴酒尽时，他才拔.出剑，从高台一跃而下—— 　　来到他所开辟的屠宰场。 　　…… 　　…… 　　“方游！” 　　方游猛地回神，发现是姬曜在喊他，少年眸中满是怒火：“这个时候就不要恍神了！” 　　方游也没有解释，重新支起结界，眼前却还是出现幻觉，晃了晃脑袋，挣不脱。 　　满是剑影。 　　形势越发糟糕，涌上来的妖物越来越多，就是全站在那里让他们杀都杀不完，姬曜咬牙道：“你可能用出无双城的绝句？” 　　方游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目光落在了腰间的敛霜，心里忽的一片澄净，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记不得了。 　　就像他从无双城走出之后。 　　* 　　凌元凌楚朝结界靠近。 　　凌楚面上不显，丹田真气却已经快要耗光，与凌元对视一眼，便知他状态同样低迷。 　　她嘴唇嗡动，问出一句话，凌元眼眸略沉，同意了。 　　和姬曜这个傻子不同，两人皆看出方游快到极限，无双城的言灵虽强，却是针对魔族的。与其拿王牌去赌一个结果，不如他们一方化龙断后，活命机会更大。 　　只是妖气枯竭，化成龙形后，兴许在出去前便变不回来了。 　　也或许出不去。 　　二人踏入结界，凌元背对诸人，正调动全身血脉时，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了他。 　　“……”凌元没有回身，沉默半晌，才道，“不会有事。” 　　身后的人却没有走，像是留恋。 　　凌元轻声叹息，不再回他，再次调动灵力，但是这一次，方游却是将他背后的敛霜剑抽走了—— 　　再一把将他推回去，推得凌元一个踉跄。 　　少年走出结界，取下了早已松垮的围巾，左手执惊澜，右手握敛霜，站在了所有人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稍后奉上 　　因为赶榜未曾细改，写完后会精修。 　　感谢在2020-09-07 14:37:10~2020-09-09 21:5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禾 30瓶；、、、yuhhutfi 3瓶；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在下见到扇子了 　　方游心中没有一丝恐惧。 　　他的肉身对这些妖族、怪物来说脆弱的像张纸, 轻易便可捅个对穿；他的剑术虽然由凌元教出，却更依赖神兵本身的力量；他更擅长言灵，应该躲在其他人身后, 就和鹿闲一样。 　　可他没有一丝恐惧。 　　在此时、在这个地方，他似乎什么都能做到。 　　方游侧过头, 躲开了影子的袭击, 恰到好处，没有多出分毫距离，让想上来拦住他的凌元站住了脚。 　　下一刻，他迎了上去。 　　…… 　　…… 　　少年扎着一头马尾，从天而降，他赤着双脚，神情极为冷漠，冷漠得根本不像是人。周围都是一片黑暗，唯有他的剑反射着清白的光亮。 　　方游双剑嗡鸣, 轻而易举便刺进了妖族躯体，反手将他削成两半。 　　血花四溢，映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如出一辙。 　　周围的妖兽蠕动着身躯涌上，想要撕碎他, 想要撕碎他们。 　　他出剑了—— 　　龇牙者，杀。 　　反咬者，杀。 　　违逆者, 杀。 　　对抗者，杀。 　　方游的身法极快, 脚尖点地，轻盈一转，手上的双剑却相交清出了周身一片。他用的剑招皆是最基础的, 配合着言灵，却生出了恐怖的威势，所有东西于他，不过砍菜切瓜。 　　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沉溺在梦境中，沉溺在这样的杀戮中，待将最后一个妖族贯穿时，才终于挣脱。 　　…… 　　* 　　水域消退，周围的黑暗也淡了，凌楚摸到了甬道的石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幻觉？” 　　凌元抱着怀里的少年，他手里还握着两把剑，身上却一滴血都没有，睡得脸上都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他将那把剑插回剑鞘，将人锁得更紧了些：“或许是。” 　　姬曜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又看了看鹿闲的脖子，脸色惨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竟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如果不是方游最后的爆发太过离谱，他们也不会起疑，事实上，他们最开始也相信了。 　　凌楚看着弟弟怀里的人，目光复杂。 　　是真的？是假的？ 　　那现在，他们走出幻境了吗？ 　　凌元：“继续往前。” 　　说罢率先往前走。 　　鹿闲跟在后面，却仍然想不通，那个幻境太过真实，他们每人的实力都和现实相差无几，只有方游太过突兀。 　　要么这个幻境还有其它的机制，要么方游展现的的确是……不，绝无这种可能。 　　虽是这样想，鹿闲的表情却再未松动，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前面，却只看得到少年挂满绒毛的靴子。 　　…… 　　因为方游昏迷，他们暂时休整了半日，消耗了大半慈云驮着的灵石才恢复丹田妖力。期间方游一直睡着，呼吸平稳，全看不出幻境的杀神模样。 　　他的双剑用的太好，现在想来竟然分毫未错，比之凌元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没有模仿任何大家的路数。 　　至纯至简，至高至朴。 　　凌楚想起这点，更困惑了。 　　过了大几个时辰，方游才终于睁开眼睛，整个人精疲力竭，只会趴在凌元背上喘气。 　　姬曜忍不住想问他问题，却被凌楚以眼神制退了，他想来此时也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不如出去再计议，便闭嘴了。 　　方游求之不得，紧紧搂着凌元脖子。 　　他能感觉到，凌元也紧紧圈着他。 　　过了几天，他们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深潭，泛着深蓝的光色。 　　凌楚将手指探入，细细感知：“底下是活水，有通道。” 　　姬曜心里有些不耐烦：“又是通道。” 　　话虽如此，他们却是要准备下水的，双子自然不在话下，慈云和方游却有点麻烦。好在来之前预料到这种情况，特地准备了避水珠，慈云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吞下了。 　　甫一入水，便感到刺骨寒冷。 　　方游打了个冷颤，哪怕凌元用了妖力帮他聚拢结界，没让一滴水沾到他身上，他还是觉得冷，冷得难以忍受。 　　但越往下，潭水竟然越亮。 　　到最后亮到刺目，方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忽觉周身一阵温暖，有吸力从某处传来。 　　姬曜打了个手势，众人没有反抗，任凭自己被卷入空间裂缝。 　　* 　　“可以睁眼了。” 　　方游一直埋在凌元怀里，听到这句话，才探出了头。 　　他们浮出了水面，所见却不再是刚才的甬道，而是一方美若星空的仙境。 　　这里似乎是在极深的冰窟下，四面都是层层叠叠的冰层，低低地压下来，滴成精巧的棱状。冥蝶在湖边四散，忽的去扑头顶长河一样凝聚的幻光。 　　在星轨的最中央，有一方半人高的石碑。 　　姬曜在目光看到石碑的那一刻，就再也移不开，猛地踏水而起，朝那边疾行。 　　凌元抱起方游，紧随其后。 　　方游心里稍微有了底，能让姬曜如此激动的，大概就是那个明王扇了。不过明王扇与言灵在一起，对他也是正好的事情。 　　他心里有疑惑没解开。 　　那个星盘不像是出自凤凰之手，加上雕像，十有**是那个少年留下的。这样推断，星盘指路的，肯定不会是在他死后才被封存的明王扇。 　　那就只能是这道言灵了。 　　到底是什么言灵，如此层层相扣，完全不像无双城等直接裸露在天地间，那些中途遇到的妖族，也难说没有看守的作用。 　　方游满怀期望，却在看到石碑时心里一沉—— 　　上面没有任何的字。 　　只有一道血红的符文，藤蔓一样缠绕其中，散发着隐隐的神光。 　　姬曜在看到那道符文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可置信地触碰，却只能摸到粗糙的凸起。 　　凌楚挠挠脸：“啊……这个符文，不会就是明王扇吧？” 　　看姬曜表情，她大概确认了，难得没有出言嘲讽，而是静默地站在一旁。从入北几次生死才走到这里，现在告诉她明王扇已经羽化成了符文，她也不甘心。 　　不过再不甘心，事实摆在眼前。 　　姬曜半跪而下，一锤地面，从喉间挤出悲鸣，指缝死死的抓住碑文边缘，恨不得将其碾为粉末。 　　方游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他也知道当神兵解体后，就会化为当初炼制时融入的符文，没想到神器也逃不过时间的摧残，最终成了这副模样。 　　言灵也一样，彻底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上线进度60% 　　第二更~因为在赶榜，稍后精修 第100章 在下的家要开门了 　　姬曜的手抓着石碑, 用力到指节发白。 　　粗粝的凸起划破了皮肤，滴下了一滴鲜血，融进了石碑。 　　方游看他可怜, 正想拍一拍他的肩，却忽然察觉到了异样：“……等一下, 这个符文, 是不是变了？” 　　姬曜抬起头，双目赤红：“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凌楚却一眯眼，直接在他手上开了道口子，让血滴在了石碑上。 　　原本“死”的符文，尾端确实缓缓扬起了，虽然只是非常细微的变化。 　　“好家伙，你先祖真贼啊，在这里都要摆你们一道。”凌楚哈哈大笑, “方游游，你可太强了！” 　　姬曜自入极北来心态便在山巅泥里反复横跳，如今见绝境转圜，也不敢相信, 自己用了血观察过数遍才狂喜起来，几乎到了喜极而泣的地步。 　　少年的脸皮微微抽搐，看上去有些滑稽, 完全没了之前的矜傲，但没人笑他。 　　他深呼吸一口气, 在手臂上划开数道口子，以血唤醒神器。 　　但明王扇所需之血，对纯度有极高要求, 姬曜带来的凤凰血在高台用掉了，现下只能以量弥补，几乎是放干了半边身子的血，才让它彻底活动起来。 　　青鳞扶住他，不断给他输送灵力。 　　不过经此一事，亏损的精血和修为，没有上百年是补不回来的。 　　姬曜气息萎靡，再又抽调了八分之一血液之后，终于让符文彻底挣脱，遁入了他的手背。 　　姬曜苍白一笑：“终……” 　　话音未落，石碑悄然碎裂。 　　* 　　方游看着滚到脚边的石块，心里忽然涌起了极其不详的预感，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空了。 　　他想俯身将石块拾起，地面却一阵震颤。 　　裂缝从冰窖四角伸展，迅速蔓延到整个地方，凌楚脸色一变：“这里要塌了，快走！” 　　但刚才看似平静的湖水，此时却跳上了幻境中所见的蛇形妖族，短暂地嘶叫两声，便朝着他们涌来！ 　　众人深知这些东西厉害，掐断原路返回的可能，一边布置结界，一边观察四周，企图找到另外出去的办法。 　　冰层裂缝越来越大，这方秘境从外围开始塌陷，下面不是冰，而又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让人头皮发麻。 　　但原本笼罩在冰窖上空的光芒却缓缓凝聚，自断裂的石碑旁延伸出了一条透穿冰层的长河，盘旋向上。 　　方游试着碰了碰，发现这些光竟然可以被触碰到！ 　　凌楚一跃而起，踏在上面，确认可以行走：“快快快！从这里出去！” 　　鹿闲紧随其后，青鳞带着姬曜走在第三，方游因为弯腰捡了个碑文残石，耽误片刻，和凌元走在最后。 　　深蓝的光芒柔和绚丽，此时却成了通天的生路，周围的一切都在下坠，包括之前看到的沉眠妖族。 　　唯有他们活着。 　　慈云看着那些妖族尸体，呦呦两声，乖巧地贴着方游大腿。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丝天光。 　　* 　　天北洲 　　整个北境，在某个时刻，灵压忽的为之一荡。 　　几月以来的阴霾悄然褪去，日光重临人间，让受够了普通妖族痛哭流涕，顶礼膜拜太阳升起的方向。 　　但那不过短暂的返照。 　　长城与天南洲的压力骤减，守城的弟子惊奇的发现，所有魔族都在后退，仅仅半日就全部撤军了！ 　　“真是……还真退了？” 　　“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 　　“莫非是怕了我们道盟的威风？哈哈哈哈哈！”有刚来的道盟弟子大笑。 　　他的前辈却笑不出来，这次的魔族如此厉害，怎么会因为惧怕某个九洲势力撤军？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找到了真正的目标。 　　神朝的朝堂上，同样一片静默。 　　右相拱手：“或许，是他们打厌了，或是损失同样惨重，便撤了。” 　　立马有人附和：“是啊陛下，如此就算姬曜回不来，都城之危也解了，这是天佑我神朝万古春秋，永代昌盛啊——陛下！” 　　神帝却并不理他，而是深深叹了口气：“右相，你何时也会说或许、可能了。” 　　前线来报，魔族成碾压之势，往北去了。 　　若他们的目的是极北……修真界多少大能都去不了的极北，神帝有预感，神朝必成九洲罪人。 　　此时他再想起左祭的劝导，不由心中酸涩，再说不出话来。 　　…… 　　遑论修真界如何想，大批魔族已经朝极北赶去，日夜不停，嘶嚎不已。 　　这样的嚎叫，既是等待百万年的兴奋，又是任何人都无法化解的仇恨，久久回荡北境，让沿边部落胆战心惊。 　　撑伞的女子走在冰原上，微微笑着，身边逐渐跟了越来越多的先天，仿佛还是昔年峨冠袍带的俊逸模样。 　　但转眸一看，全是魔气森森的行尸走肉。 　　“要回去了，你们不高兴吗。”她哼着歌，时不时仰起头看云端，似乎很快就能看到那一条云梯。 　　进攻北洲，与放那低贱妖族一条命，不过都是逼迫他们取出明王扇，毁去石碑罢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却笑得更妩媚了，牵住了同伴的衣角，轻声道： 　　“放心，我一定带你们回家。” 　　* 　　那邪族 　　风乘站在极北入口，目光温和：“那个孩子做到了。” 　　蛟阴点头：“宗主看的人从没有错。” 　　宗主却叹息：“他知道后，大约会恨我。” 　　剑尊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万物自有其路，焉知对他来说是好是坏呢。” 　　“说的妙极，”风乘弯唇，“也劳烦诸位，同我走着一遭了。” 　　众人皆道不敢。 　　“走罢。” 　　几人消失在风雪中，那邪族却严阵以待，誓要死守极北，哪怕全族覆灭也在所不惜。 　　方游想要做什么，他们不能阻止，甘心放手，而他们自古以来继承的遗愿，方游也不能动摇。 　　他们愿意为之去死。 　　阿莫耶摸了摸科沁尔的头：“你呆在族地，要乖乖的。” 　　科沁尔紧紧抱住她的腰，大哭不已，她抱得那样用力，旁人再用力都无法扯开她。最后还是阿莫耶卸了她的肩膀，才将她丢下。 　　科沁尔追出去，摔倒在雪地，却没有人扶她，任她在雪地里挣扎。 　　因为若将她扶起来，她还会追上去。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看着他们离开了。 　　* 　　极北 　　方游等人终于爬出了地宫，一个个坐在冰原上，感受许久不见的日光。 　　“我们还在极北吗？”凌楚舒服地眯起眼，妖丹张开，“好充沛的灵气。” 　　方游点点头：“应该还在极北，我的罗盘还是乱……嗯？它不变了。”无论怎么摆，指针永远正对他的前方。 　　那是一片深色的海。 　　天上、地上连成一片，分不清界限，海光倒映天色，天色淡如浮冰。方游极目远眺，不知是不是错觉，总好像看到一块小岛。 　　但眨眼又不见了。 　　相比起来，倒是带他们出来的光路还没有消退，而且还在朝上，逐渐成了阶梯的样子，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方游按捺下恐慌，朝凌元笑了笑：“可以找路出去了。” 　　“嗯。” 　　凌元拉他起来，眼眸也柔和下来。 　　底下这个大深坑裂缝又宽又长，但他们恰好在海边，便可轻易绕过去。凌楚冲在最前，兴高采烈：“啊哈，我们真的取出神器了！” 　　姬曜：“等回到神朝，我便取出让你看看。” 　　众人心情都很好，方游看着他们又笑了，却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辈子，他大概都不会来这里了。 　　地宫也没了，从今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进去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他忽然松了一口气，还没回过头，就迫不及待朝前走，却碰到了障碍。 　　“啧，怎么突然停——”方游捂着额头，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到众人也以诡异到惊惶的目光看着他，寂静无声。 　　凌元直直的盯着他，伸出了手。 　　方游也伸出了手，想和他印上。 　　但他们的中间，隔了一层透明的结界，方游触上，手掌一阵剧痛，整个人都被巨力击中，跌倒在了地上。 　　他想再跑回去，却忽的有几根血淋淋的触手自深渊探出，首先卡死了他的喉咙，再缠住腰腹要将他拖回去—— 　　方游拼死握紧了一块冰，眼泪从眼眶流出，一直看着凌元。 　　他看见凌元疯了一样要冲过来，却永远被阻挡在结界之外，即使目眦欲裂，都无法靠近寸步。 　　他再也握不住这块冰了，倒栽葱砸在地上，被拖回了地宫。 　　但他最后一眼，还是看见了自己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游游不见了！ 　　游游的独美高光时刻后期老多了 第101章 在下 的朋友们 　　那邪族后山. 　　凰火焚身, 妖丹流动着血色的光泽，逐渐凝成某个字符。 　　道衍已到了进阶的最后关头，在这近一月的闭关中, 他肉身数度化为灰烬，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才终于将灰羽褪尽, 骨血重塑，成了世上唯一一只纯血凤凰。 　　再无人可挡他权倾九洲，他想要的、他感兴趣的，都将握于股掌。 　　随着妖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凰火彻底融入，其上的“天纹”也完全定型—— 　　[殉]。 　　道衍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纹，但并不妨碍他在那瞬间感到惊天而起的妖力！简直强盛到匪夷所思！威压不受控制的越体而出，扫过方圆百里，毫无阻拦。 　　封神已成。 　　冰雪中, 凤凰展翼而起，一声清啼，如同昆山玉碎，震撼人心。它拖曳着绚丽尾羽, 全身如在火中，再恶劣的环境都奈何他不得，反而沦为陪衬。 　　道衍直朝着南边飞去, 他心知道盟那帮老不死必然下杀手，因此刻意躲开了据点, 先出手诛杀了一片弟子，隐蔽行踪。 　　五日后，他以特殊手法联络到了重明一族的长老。 　　那长老见到他, 喜极而泣：“老夫便知道，少主绝无可能夭折在此！”再一观道衍气息，更是震惊：“你……” 　　不仅封神，浑身血脉也非同以往，竟像是、竟像是返祖了一般！ 　　道衍折扇一转，略微颔首：“此事暂且不要传扬。” 　　“好！好！好！”长老欣慰大笑，“没想到万载时光，终是我族内出了凤凰，如此神朝又有何惧，他们费心取出的明王扇，终究要落到我们手里！” 　　无论神朝愿不愿意，明王扇只听凤凰号令，谁血脉最纯，谁自然就是最大的主人！ 　　之前他们难免为姬曜诛杀所有兄弟不满，现在却再无半点芥蒂，没用的东西死了便死了，哪里及得上纯血的高贵？ 　　道衍被护送到安全地方，属下便禀报现在局势，他边听边饮茶，在听到极北生变时，手上动作一顿：“你是说，那个人族失踪了？” 　　属下：“是，龙族双子并鹿闲都已从极北脱身，唯不见方游，据姬曜殿下说，他遭到了意外。” 　　“龙族有何反应？” 　　“已然大批集结，似有杀进去的意思，”属下话中带了嘲讽，“为了个男人，错过了最好的撤退时机。” 　　魔族已经北上，神朝都避之不及，只派其他门派的弟子前往，明摆着自保。龙族隔着十万八千里，这时倒是讲义气要做出头鸟，一个没走。 　　他暗自对比着两家继承人，不禁自得，却没发现道衍眸中收起一道晦光，开口便是斥责：“蠢物，立刻派人前去。” 　　属下茫然：“什么？” 　　“魔族入北，必有所图，若是将来生出浩劫，神朝与道盟即刻会被千夫所指。”道衍笑容消失，神帝已经老了，就算看出里面的因果，也不愿去挽救，一昧装死镇压，迟早会连累他。 　　“此事不仅道盟要去，族内也不能袖手旁观，就派出两位道尊。” 　　长老抚须：“两位？何至如此之多？”但见道衍坚持，他也只能同意，当场传了通讯符。 　　只是心中仍有疑虑，长老不禁开口：“老夫还不知道，少主过去几月发生了什么？” 　　道衍神色不变，半真半假的说了，丝毫未提及方游，只说侥幸藏于那邪族地，靠着螟颜的密法得了九死一生的返祖机会。 　　长老听了感叹不已：“原是如此。只是现在老盟主仙去，少主得早做打算，尽快回西洲才是。” 　　道衍：“自然。” 　　他淡淡应道，掀开茶碗，热气腾腾间，却忽的想起一双纯黑的眼睛，满是专注的看着他。 　　罢了，死了也好。 　　他阖眸，再不去管心里异样的情绪。 　　* 　　魔族北上的消息传得很快，律秋他们正在长城，自然知晓，不仅如此，他们还听到了方游失踪的传言。 　　“或许是假的？方师弟有龙族保护，会出什么事？”叶理挠头，“就算真的发生意外，我们也管不了。” 　　连光神色担忧：“但愿是假的。” 　　律秋眉头轻皱，正要说话，却看见敖冕走了出去，心里一惊，立马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敖冕声音很沉：“去支援。” 　　律秋不敢置信，大声问：“你要去极北？龙族守的地方？”她原本以为自己想错了，却看见敖冕点了点头，手上的力度顿时加大。 　　两人僵持，叶理打圆场：“别这样队长，我们去无济于事，只能送死。”干啥都要讲究基本法，就他们过去，不过是送盘菜，何必呢？ 　　敖冕：“你们留在长城，我自己去。风云录快要结束，排名已稳，不需担心后事。” 　　律秋气疯了：“我不是担心排名，我是担心你，龙族必定会对上魔尊，到时他们怎么会管你？你究竟是去支援，还是存有私心，要去见方游？” 　　“他对你来说重要，那我呢？！”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连光张着嘴，未曾想到窗户纸会被这样捅破。 　　律秋低着头，咬紧嘴唇，面庞渐渐湿了，却没有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只紧紧抓着敖冕袖子。 　　敖冕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扯开臂上的手，径直往前了。 　　态度很明确。 　　律秋骤然回神，再次追上去挡在了他的面前：“不许去，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别去送死！” 　　敖冕脚步一转，从另外一边离开。 　　律秋继续追上去，如此反复到了营地口，含着眼泪摇头：“不许去。” 　　其他人站在后面，连光忍不住喊道：“算了律秋，让他去，这么多年了，你不用再管他了！” 　　律秋却仍然直直的看着少年，没有让开的意思。 　　敖冕慢慢走近，伸出手，她以为是要将她推开，不由绷紧了脖颈。 　　但出乎意料，敖冕垂下眼，竟是第一次碰了碰她的鬓角，替她整理起了微乱的发髻。 　　“……”少年的指尖寒凉，少女却被这样的温情吓住，眼神怔怔的。 　　半晌，敖冕开口：“回去吧，我不会有事，魔族所图非小，极北必须有人。” 　　律秋猛地抬头，哽咽道：“你还是、还是要去见他。” 　　敖冕没有再解释，将她推了回去。蛟龙族太需要这样的机会洗去污名，不论结果如何，他总要尽力。 　　这一次，律秋没有再追上来。 　　她停在原地，手遮着额头，触到一片湿润。 　　心头第一回 ，生出了怨怼。 　　* 　　距离方游失踪，已经有五日。 　　凌楚忙中看了一眼极北的方向，抿紧了唇，问身边赤磷：“凌元在哪里。” 　　赤磷俯首：“在王帐。” 　　凌楚去了王帐，掀开帘子，便看见正在画防图的人。少年脊背挺直，神情淡然，除了眼底红丝外，和往常一般无二。 　　凌楚却知，他全是伪装。 　　从方游被拖下深渊后，她的弟弟就和疯子差不离了，凌楚从未见过他那样暴戾的样子，以龙形在极北自残式撞击结界，受到的反噬越大，他下一次撞击的力度就更凶狠，哪怕撞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他就像野兽一样咆哮，没有半点理智，全身上下的骨骼都要碎了。 　　凌楚看不下去，收了对着结界的妖力转向凌元，想要把他困住，却反被打伤，当场就吐了口精血。 　　直到宗主来临。 　　风乘道尊修为，废了番功夫便让凌元昏迷过去，由凌楚牢牢抱着。 　　“回去，退回那邪族。” 　　凌楚神色焦急：“宗主可知，方游——” 　　“我知道，”风乘道，“回去罢，他再在这里呆着，只会撞死在结界。外界魔族北上，那邪族誓死守卫，你们若不阻止，他们只会举族覆灭。”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邪族已经死了一批，如果不是他们回来得及时，死的人会更多。 　　凌楚不知为何宗主会出现在极北，还带着数位尊者。但他们显然有特殊手段，不仅修为不变、畅行无阻，甚至能为几人打开一条通道，在极短时间内返回北境。 　　在临走前，剑尊主予她承诺，会尽力找到方游。 　　凌楚只能离开，和龙族回合，驻扎在了极北的入口附近。 　　随行的长老见凌元惨状，脸色铁青，花了两天功夫才稳住他的内伤，至于那些外伤，只能靠自己修复。 　　但凌楚知道，这两者都不重要。 　　如果方游死了，难以想象，凌元会做出什么事情。 　　“今晚魔族就会到，如果守不住，我们就退下，同样入北。”凌楚在旁边坐下，“你不要想太多，方游实力不弱，那边还有九华尊者在，会找到的。” 　　“再者，宗主将方游的命牌给了我们，看着这个，你也该放心。” 　　入宗前每个弟子都会将心头血和一点魂魄滴在命牌，命牌在，人就活着。方游的命牌一直亮着，被凌元紧紧攥在手心，每一刻都要看见。 　　就是画图，都放在中间。 　　凌元看着命牌，很轻的嗯了一声。 　　下一刻，他便看见命牌光芒陡然暗淡—— 　　就如将熄的烛火，摇摇欲坠。 　　作者有话要说：　　凤凰：好家伙，我都鲨我自己了，还有人来踩坑。 　　命牌：祝你生日快乐，呼—— 　　感谢在2020-09-09 23:58:01~2020-09-12 03:0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云星乐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云星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生 8瓶；鱼鱼鱼 2瓶；fafa是花花花花花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在下去天宫了 　　那一点微弱的亮光时隐时灭, 凌楚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大脑一片混沌。 　　好在半柱香后，它稳住了。 　　“……”凌楚缓缓吐出一口气, 移开视线，却看到凌元紧绷的指节上有血流出, 因为太过用力, 皮肉已经泛了青黑。 　　她顿了顿，抓住他的手，忽视细微的颤抖，将手指一一掰开：“你伤了手，影响出剑的速度，该怎么救他？” 　　这双手上满是老茧和刮痕，是一日不落的勤修苦练才能留下的，凌楚轻轻揉捏，良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 你在怪我。” 　　怪她擅自做主，半背半绑着带他出了极北。如果可以，凌楚相信他宁愿坐死在结界外，也好过在这里煎熬。 　　就像他们的母后一样。 　　凌楚垂下眸子, 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可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六年前你从魔境回来，濒死垂危；两年前你去闯葬仙冢，几月不归, 现在更过分，你要我眼睁睁你撞死在北地。” 　　“我做不到。” 　　寒风窸窣, 引动灯影摇晃，映照着桌上的命牌。 　　凌元终于有了反应，他抽回手, 声音极为沙哑：“我无事。” 　　喉咙却微有凝滞，泄出一丝异样，凌楚心中一动，却见他已经执剑起身，离开了帐篷。 　　掀开帘子的瞬间，天光从外面映出，少年背影的轮廓，似乎变得修长许多。 　　* 　　傍晚时分，金光洒落冰原，在雾气中弥漫，衬得远方越来越朦胧。 　　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但没有人有兴致欣赏，姬曜带着人守在最高的塔楼，底下全是孔雀神朝的亲卫。 　　因为他执意不回神朝，加之身上还带有明王扇，神帝迫不得已调集了大批的人马前去支援，更对长老下了护主的死命令。 　　左相等人对此事存有愧疚之心，没有死谏要把他带回，更何况姬曜此举，也算是为神朝挽回一波声誉，众人便默认了。 　　这还是神朝与龙族第一次联手，加上七七八八赶来的弟子，极北前部署的兵力已愈数十万，堪堪可以抵挡几天。 　　夕阳渐渐消退，整个营地寂静无声，气氛肃杀冷凝之极，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终于，天幕尽头，黑色的锋线陡然逼近—— 　　“全军戒备！！！” 　　战鼓敲响，法光大盛，一切就陷入血红的混沌中。雪域成了埋尸地，垒起了小山一样的妖魔残骸，覆满碎冰。 　　从高处看双方交锋的最前线，泾渭分明，壮阔异常，魔族始终冲不进，妖族也始终推不出，维持在了平衡的曲线上。 　　身处这样的战场，不是因为恐惧被践踏成烂泥，就是因为凶性杀红眼睛，姬曜自然是后者，他虽然不能召唤出神器，却也能借其一二威势扫清大片魔族，弥补了重伤带来的虚弱。 　　凰火临世，灼热明艳。 　　半夜，道盟忽然杀进，出奇的没有划水，与重明鸟一族顶起了半边天。 　　龙族诸人尽管觉得奇怪，对他们加入也没有异议，毕竟后面还有个最大的隐患，来多少都不够死。 　　黎明时分，魔尊终于出现了。 　　出乎众人预料，她却并没有出手，只和数百个先天浮在半空，毫无所动地看着下方厮杀的魔兽。 　　重明鸟一族的老道尊和谷长老对视一眼，还是他率先开口：“不知阁下到此，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若有转圜的余地，凡事都可以再商量。” 　　魔尊转了一圈伞，并未理会，视线在对面扫过，最后停在凌元身上。 　　凌元察觉她的视线，金眸平静，毫无畏惧。 　　“……”魔尊很慢的笑了一下，“又是你。” 　　这话说的很奇怪，谷长老神色一变，立刻提手封锁空间，但还是慢了一步，魔尊的身影闪现一瞬，下秒便出现在凌元身前！ 　　扼住了他的脖子—— 　　在场共有五位道尊，电光火石间杀心顿起，猛然袭去，却没有一个拦得了她。到了这个层次，比拼修为是下乘，道意之争才是核心，底下的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却被这股恐怖惊天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道则万千，各显神通，饶是再厉害的魔族都不能完全吃下，道尊眸光狠厉，誓要将此女诛杀当场！ 　　但更为诡异的事发生了，魔尊徒手捏诀，比他们清正庞大数十倍的灵气冲体而出！ 　　“怎么可能？！”谷长老瞳孔猛缩，这灵气精纯无比，早已不是天生之物的范畴！ 　　仙气—— 　　魔尊如闲庭散步般回转五人间，看似完满的道则在她伞下如渔网破布，处处都是漏洞，轻易就能戳个对穿。她的身法、行迹、手段无不带有大家风范，宽广圆融，自成一体，从根本上压制了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数百万年，你辈竟无一人飞升，什么道尊，不过大乘而已，”魔尊狂妄大笑，“井底之蛙，还敢与天争锋？” 　　醉芳奴等末流根本不配与她相比，底下的后天魔族就更不用说了，全是低贱妖族堕落后的玩意儿，连神智都没有。 　　昔日仙族荣光，岂是如今的修真界可比？ 　　凌元被她紧紧扼住，困于身前，尽管他剑法并无破绽，但修为差距太大，就是硬伤。 　　魔尊对他也比对其他人谨慎，第一时间便封了他的经脉，锁了化龙的可能。 　　凌元眼光陡沉，这个魔族对龙族了解不少，封印化龙的手法只有族内祭司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再次打退谷长老，魔尊凌空升起，在凌元耳边传音：“他在何处。” 　　“……”凌元金眸眯起，没有回答。 　　魔尊扯开嘴角，用魔气把他体内搅了个稀巴烂，但手下人除了眉头微皱，连一声痛哼都没有。 　　底下凌楚却快要急疯了，揪紧姬曜领口：“你到底能不能用出神器？！废了这么多功夫，你不要告诉我一点用都没有！” 　　姬曜脸色苍白，他的确拼尽了全力，但他损失太多血液，在养回来之前，明王扇是不会认他的。 　　只会在他手上做一道符文。 　　那边魔尊已经升到了极高的高度，俯瞰下方：“从这里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是你喜欢的，我便成全你。” 　　凌元轻咳一声，却问出了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方游。” 　　“哈哈……”魔尊笑出声，“果然。你放心，他不会死，你们所有人都死了，他也会活着，但只怕到最后，你会恨不得他死。” 　　“我其实很想知道，他对你、对你们，又到底有多少怜悯？” 　　凌元悬在半空，透过一角红伞，看到了明如银珠的月亮。 　　魔尊背对着光，长发乱舞，神情也晦暗不清。 　　忽的，她松开了凌元，同时放出他绝无法挣脱的巨力，压着他往地面砸去。在最后一刻，凌元听到了她最后一句话。 　　“……毕竟，他是一个，能亲手斩尽所有族人的、畜生。” 　　其他长老极力想上前营救，却见一片绚烂极光从四周漫开，不得不后退暂避。魔尊露出了诡秘的微笑，低垂着眼，静静看着。 　　咚—— 　　就在凌元即将坠地的最后一刻，巨钟鸣响。 　　所有的灵气、魔气、威压，包括极光全都停滞了，整个北境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被浩瀚如山海的威压压制得动弹不得，耳边尽是钟声回荡，震慑心魂。 　　共四十九下。 　　寒雪刹那散去，一轮比从前炽热数千倍的“太阳”从极北升起，灿烂光辉几乎是没有空隙的照耀了半边天幕，浓烈如火。 　　而另一半，却是明澈的月亮，精华之力如洪流泄出，百兽争鸣。 　　日月同生，扶桑撑天。 　　极北的禁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云端若隐若现的恢弘天宫，门扉轰然大开，成千上万的古铃同时摇动，引动沉睡百万年的古老规则。 　　魔尊再没有去管他人，划出熟悉到刻入灵魂的符咒，率先跃进了极北。 　　“走！” 　　先天随魔尊撕裂空间，而其他低等魔族，只有撞得头破血流，才能取得冲进极北的机会。妖族拦不住大佛，对这些却是不怕的，纷纷发了狠，能阻拦一个是一个！ 　　…… 　　…… 　　[返源纪第四千八百一十三年，凛冬 　　天宫打开] 　　九华仙宗与魔族的顶尖战力接连踏入，龙族神朝紧随其后，但极北禁制消退速度并不快，他们花费了数十天的功夫才绕到了天梯边缘。 　　而那时，天宫之门已然关闭。 　　一切归原。 　　* 　　好黑…… 　　方游恍惚间聚起了一点意识，听到了钟声。 　　他似乎睁开了眼睛，又似乎没有，周围太黑太黑了，还有虫子会咬他。用仅剩的力气摸一摸，只有又冷又滑的石头。 　　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被关在棺材里，永远永远爬不出去。 　　或者是被丢到地缝里，四肢蜷曲，像个怪物。 　　还有人会缝上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在这里慢慢僵死。 　　方游的意识慢慢的又散了，不过这一次，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存在，只是麻麻木木的，像睡着一样。 　　他在梦里问了好多遍，有人吗，有人和他说说话吗，有人看看他吗？ 　　但没有人理他。 　　方游也不觉得奇怪，他觉得自己很安静的缩在了角落，抱着膝盖，就一直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声音，很细微很细微，像是小动物在吃东西，或者是沙土哗啦啦流出了一个小洞。 　　…… 　　慢慢的，这个声音越来越近，方游抬头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只手挖开了黑暗，凭空出现，探了探，就摸到了他的头顶。 　　然后，那只手很高兴的又摸了一下他。 　　方游还是木木的，他想蹭一蹭，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但过了会儿，他忽然明白了，他不是没有身体，而是睡着了。 　　不，他不是睡着了，他是快要死了。 　　但那只手抓住了他，一点点将他拉了上去。 　　狭窄而漆黑的甬道，是那只手为他挖出来的，他们就像虫子一样，在地底爬啊爬，爬了好久好久之后，才朦胧有一点天光。 　　而后，他到了一个背上，柔软、熟悉。 　　方游感知到了风、雪、云，还有自己的呼吸，有人背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从深渊到云端，他们来到了大门前，方游仍然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他们已经站在了门前。 　　有风从下面卷来，还有水湿润的气息。 　　俶尔，他们坠落了，他从那人的背上掉出。 　　方游听到了谁发出的、嘶哑的啊啊声，他伸手，觉得她会想抓住自己的手，但手指努力动动，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唯一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给如意的是豪华盒饭，大家放心，她在锅里吃的很开心。 　　感谢在2020-09-12 03:06:48~2020-09-14 00: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墨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改昵称 4瓶；、、、yuhhutfi 3瓶；失足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在下疯了 　　传说在极北的边界, 有一方冰原，孤岛一样与世隔绝，四面都是茫茫的海洋。 　　驮岛的玄龟早已和冰川融为一体, 长久的闭着眼睛，朝着天北, 静静的吐息。他的吐息拂过岛上的湖泊, 带起了其中的净水，变成了灿烂的极光。 　　极光是所有生命的噩梦。 　　触碰到极光的皆会无故消失，连带着他的血亲、家人，一切联系紧密的人。 　　方游曾经想过，如果极光有这样的特性，那远比它浓密数百倍的净水，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会带走什么？ 　　方游去问阿莫耶，阿莫耶却只知道一点模糊的传说，去问祭司, 老者甚至无法确认传说真假。 　　太过漫长的时间，让这些秘密成了断线珍珠，再难觅线索。 　　但是现在，他或许有了答案。 　　…… 　　…… 　　方游从水中爬起, 浑身都在发抖，天宫的大门已经离他很远了，随时间流逝在缓慢关闭, 他却没有一点办法爬上去。 　　现在他已经无心去想把他从地宫背到这里的人是谁，他只想活着出去, 在摸尽身上所有地方后，方游发现了最后一颗辟谷丹，欣喜若狂的吃下, 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但他仍不能说话，拖拽他的触手有毒，损坏了他的喉咙。 　　方游轻微碰了碰脖子，顿生刺骨疼痛，便不再尝试了。他呆呆的看了看灰色的天光，终于还是站起，一步步朝天宫大门靠近。 　　这里全是水，水漫过亭台楼阁，只露出尖尖的屋檐，方游小心的在上面走动，不想再碰到任何一点水。 　　整个天宫就像个被困在井中的世界，时间停滞，银镜一样反射着云层。水面毫无波澜，隐隐泛着蓝，却看不见下面任何一点东西。 　　方游也不想知道，他掉进去的时候，虽不至于被吞噬，却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掉冰窟。 　　太冷太冷了，不是身体的冷，是整个魂魄都被抽离的冷。 　　他受不了。 　　方游无声的张开嘴，第一次感到近乎绝望的恐惧，他好想好想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就算是再回到地宫他都愿意，只要不是在这里。 　　有东西追着他，有东西想要他死。 　　然而他往后看，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水，似乎又漫上了一点。 　　方游闭了闭眼，继续往前摸索，然而就如命定一般，在他终于来到大门下时，那两扇巍峨门扉却恰好封闭，彻底堵死了这个小世界的出口。 　　周围没有任何登上去的云阶，它突兀的镶嵌在上空，遥远而虚幻。 　　方游慢慢坐了下去，抱着膝盖，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水终于完全漫了上来，淹没了他的脚踝，方游漠然的抬头，看到了茫茫一片水域。云流动的速度加快，光影明灭间，渗出死寂的灰。 　　他的身边恍然出现了什么，初时只是几个影子，佝偻的站着，而后变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厉鬼一样涌上来，眼眶中的血红遮蔽住了天空。 　　“扑通——” 　　方游再次被拖拽入水，袖袍撕裂。 　　他的口鼻灌满浓稠的血，手乱挥挣扎，却什么都抓不到。 　　这样的“水”太重了，压在身上，犹如被撕扯一般的痛苦。但濒死之际，他的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眼皮微动，透过一点点光，朦胧看到了许多东西。 　　是乱舞的尘埃，是倒流的时间，凝成长河，流入了他的眼中。 　　…… 　　…… 　　* 　　他站在楼阁上，手指微动—— 　　净水铺天盖地涌去，漫过云端，淹没了所有惊惶嘶叫的人。 　　而他亲手将大门封锁，砍下了扶桑。 　　没有一个人逃得出去，水滴在他们身上，起了连锁反应，一个接一个化为泡沫。 　　这是“净水”，是诸神的骨骼，是生命的发源，被触碰的种族将从历史中被抹去，成为被排斥在世界之外的异类。 　　异类会被抹杀。 　　从内到外，彻底的，否决。 　　“您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为什么啊啊啊！！” 　　“畜生！你受我仙族供奉，今日将我仙族抹去，来日你也必然湮灭！哈哈哈哈哈！” 　　“是我们将您唤回，是我们啊——” 　　他们朝他爬过来，至死都要扯下他的袍角，却还有迷茫的小孩下意识朝他靠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表情全是害怕和依恋。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截扶桑做的短笛。 　　是在人间春天的时候，他在树梢吹的那一支，小孩跌跌撞撞跑来，也不怕他，只盯着短笛，掏出了十块灵石。 　　水漫了上来，小孩发起了抖。 　　他静静摸着他的脸颊，抹去了湿润的眼泪，看着他乌黑的瞳仁逐渐空白。 　　天边蓦地飞起了金色的光芒，金乌失了扶桑，受惊离去，却被凤凰箭羽射下。它的尸身熔化成点，重归天道，彻底脱离了仙族掌控。 　　全新的一切。 　　从人、到仙、到妖，他们是怎样，他就是怎样。 　　…… 　　…… 　　于宗主来说，天宫里藏着魔祸的根源，藏着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魔族来说，天宫是曾经辉煌的故土，回到这里就能重掌权柄。 　　但净水仍在，所有都成了噩梦。 　　万劫不复。 　　方游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过于庞杂晦涩的东西冲入他的脑海，让他的意识全被另一“人”的记忆占据，随之走完了漫长岁月。 　　净水诞生的怪物还在聚集，扯着他下坠。 　　方游却再没有了反抗的意志，而是任其所为，阖上了眼眸。 　　他早该死了。 　　正当他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时候，却忽觉水流一阵涌动，有东西顶在了他的背后。 　　周遭怨灵骚动，加大了压制，那东西却十分厉害，方游只模糊听到了嘶吼声，周围便被扫清了一大片，魔气森森，骇人异常。 　　她顶着他往上浮。 　　顶出了净水，以双手举着他，朝天宫大门游去。 　　方游努力侧过头，看到了一角漆黑的发尾。 　　净水上空是飞不起来的，但她格外厉害，不仅能在水中坚持如此长的时间，还能短暂地跳跃起来—— 　　不断的试图跳上天宫大门。 　　她失败了很多次，每次都自己垫在底下，撑着方游，直到骨骼几欲断裂在水面时，才终于与高台跃平。 　　在那一刹那，她用力将方游扔了过去。 　　自己却无力为继，就要再次砸下水，但在下滑的间隙中，她的手被紧紧抓住了。 　　方游喘着气，用吃奶的力气拉住了她，也终于看清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是魔尊。 　　她全身赤.裸，身形比之前幼小很多，双瞳乌黑，再不见一丝血光。见方游看着她，她咧开嘴，露出几颗整齐的小牙。 　　这是她第二次掉进净水中，上一次的时候，她夹着红伞，努力背着妹妹往外跑，但跑着跑着，却再听不到背后一点声音了。 　　搂着她的温软小手也松了力气。 　　爱人、亲人、朋友，皆死于怀中。沉在烂泥中那么多年，她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方游眼中全是惊痛，死死的拉着人，想把她拖上来，但底下的净水又高高卷起，要将他们两人吞噬。 　　魔尊一点一点撬开了方游的手指，神情轻快。 　　“回家了。” 　　* 　　天宫打开的第十三天，即天宫关闭的第三天。 　　极北的禁制已经消退大半，极光虽在，危险性也大不如前。禅泰带队去往了那邪族的族地，经此一战，龙族牺牲不小，那邪族终于松动，愿意放他们进去几日。 　　得知生死笔有望拿到，整个龙族都振奋起来。 　　鹿闲劝凌元同去，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对方面若冰霜，带着数位长老再探地宫。 　　但地宫已经坍塌，所有东西都碎了个稀巴烂，众人以神识搜寻，未见任何活物。中途方游命牌的光亮越来越微弱，弱到让人心惊胆战，凌元也已经谁的话都再听不进去了，一头往深处扎。 　　长老心中一叹，不忍说出实话。 　　这个人族，十有**已经回不来了。神识搜不到也罢，血契也无分毫感应，这才是大问题。 　　龙族的血契，只有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才会失效。 　　第三天，凌元从地宫出来，没有再下去的意思。 　　赤磷松了一口气：“少主，你终于……”话还未完，便见凌元登上了云阶，顿时睁大了眼睛，紧随其后。 　　自九华仙宗的人和魔族的人进去之后，这扇门就再也没有响动，他们虽然可以走到前面，却无论如何打不开。 　　上面的云纹和雕刻复杂无比，神朝来的阵文师欣喜若狂，一个个跟见了宝贝一样扑上去，以玉简完整拓印。 　　目前来看，这里没有太大危险，赤磷也就随他们去了。 　　姬曜看见凌元：“你怎么来了？”他没问人找到没，就这个表情，结果如何十分明了。 　　凌元声音沙哑：“进度如何。” 　　“没有任何线索，”姬曜道，“那邪族曾言宗主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一把钥匙，现在他把钥匙带了进去，除非从里面打开，否则我们束手无策。” 　　他知道凌元怀疑人在天宫里，凌楚与他同样也有这个猜测，但现在他们连第一步都踏步进去，一切都是妄谈。 　　与其戳破幻想，不如让凌元继续在地宫搜寻，至少还有一点可能。 　　毕竟天宫这样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必然十分凶险，宗主进去如何都不能判断，更不要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了。 　　姬曜正这样想着，却觉不对—— 　　底下的云阶在发亮。 　　阵文师也发现了异样，茫然的抬头，看到门扉在轻微震动，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威压从内迸发！ 　　“快跑！下去！门要开了！” 　　众人慌乱收拾东西朝下奔逃，云端金色蔓延，又是古铃成片，速度极快。见时间来不及，姬曜便喝止诸人，抢先立起了结界。 　　在此的阵文师水准自然不差，纷纷停了步伐随姬曜站定，齐齐出手。 　　好在这次威势并没有上次大，异象只持续了半柱香，姬曜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凌元不在旁边。 　　“！”这个情种要是真的冲进去了，凌楚只怕会杀了他，九洲局势也会更加恶劣！ 　　姬曜脸色难看，立刻疾行到门前，心里做了无数准备，但好在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他看到了凌元的背影。 　　就静默的站在阶前。 　　姬曜放下心，踏步而上，终于，他见到了第二个人—— 　　少年衣衫褴褛，背对着巍峨天门，全身犹被水浸透，皱成一团。 　　他漆黑的长发凌散，垂落脚踝，遮住了大半张脸，唯独露出一双眼眸，微阖着望向天空。 　　是方游。 第104章 在下还在疯 　　“方游？” 　　姬曜有些迟疑, 少年面容未变，看起来却和从前不同了，眼眸里再无一丝光亮, 疲惫而呆滞。 　　但少年却很慢的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 　　凌元慢慢走了过去, 伸出了手, 想要触碰他，被方游躲开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退后了一步。 　　“……”凌元没有生气，他停在原地，放缓了声音，“没事了。” 　　方游看着他，许久摇了摇头，指尖抚了抚喉咙，却是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从外袍到底衣, 毫无保留的褪去。 　　凌元微愣片刻，随后沉下声：“转过去！” 　　赤磷这才反应过来，背过了身，姬曜不明所以, 也茫然的转了过去。底下的人没有命令不会私自上来，凌元却还是布了一道结界。 　　方游已经将所有衣服都脱去了，原是一具雪白柔韧的好身子, 此时却布满磕撞出来的青紫，渗着血, 格外骇人。 　　落在唯一能看的人眼里，更是刺目。 　　方游虚弱的靠在门前，指了指手指, 示意凌元将储物戒丢过来。在以符纸烘干身上所有，确认没有任何水渍之后，他才跌进了凌元怀里。 　　甫一落到温暖中，眼睛就微湿了。 　　方游想说话，发出的却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凌元抱紧了他的腰，力度越来越大：“没事了，我们回去。” 　　细心的帮少年穿好里衣，再以狐裘裹起，凌元将人打横抱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云阶。 　　那一团衣物，他也放火烧了。 　　其他人不敢打量，避开了视线，半途凌楚匆匆赶来，在真真切切看到少年后狂喜不已，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盛。 　　姬曜停在几尺外，见此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 　　半月后. 　　年轻一辈虽然优秀，修为却还是不够，因此极北只留了封神以上的长老驻守，其余人都退回了北境小城。 　　神朝将此地布置得奢华无比，供龙族和道盟居住，每日流水一样的珍宝资源送上来，比在天南洲时热情太多。 　　凌楚随手将丹药丢回去，轻嗤一声：“现在知道慌了？” 　　之前神朝乐得装聋作哑，见魔族往北跑，竟然就真的开始打太极，如今见到天宫现世，事情不妙，又马上换了一手。 　　既是有利可图，也是求人帮助。 　　凌楚并不太在意，她担心的是方游，自回来之后，他就性情大变，整日整日半躺在窗边昏沉，垂着眼，什么话也不说。 　　没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怎么会从地宫去到天宫？又是怎么打开大门的？天宫里又到底是什么？ 　　道盟的试探之意强烈无比，一直要见方游一面，连凌楚都快拦不住，简直烦不胜烦。 　　青鳞听到叹气声，抿了抿唇：“今天还是老样子。” 　　凌楚：“哎……罢了，今日道盟那些老家伙来，我还是不见。” 　　“是。” 　　神朝安排十分妥帖，没另外分开一间房，直接默认方游与凌元住在了一起，因此侍女送来药，时常是送到凌元手中的。 　　今日也一样，侍女举起托盘，待重量一轻，便缓步退下了。 　　凌元坐到床边，执起银勺，略搅了搅药汁，便送到少年嘴边：“不烫。” 　　方游下意识躲开，皱紧眉头。 　　但凌元再次送来时，他还是张嘴喝下了，随后直接伸手将药碗端过，一口饮尽。喝完后，他便又看向了窗外，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院内设了结界，有几只白鸟贪暖飞了进来，停在围栏上，蹦蹦跳跳。 　　他目光落在鸟上，半晌没有移开。 　　凌元从背后拥住少年，眸光晦涩，左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喉咙：“还疼么。” 　　在刚回来时，青鳞便开始医治，少年的声音早已无碍，他不说话，只是他不想说话。凌元心知这一点，没有强迫，也不去问多余的事，只静静的抱着他。 　　怀里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些，呼吸也平稳了。 　　凌元轻轻嗅着他的额角，逐渐往下，咬了一口脖颈：“阿莫耶写信来，给你寄了族里的平安结。” 　　“还有科沁尔……你的鸟似乎飞跑了，不过附近没找到尸体，它还活着。” 　　他慢慢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无关紧要，却琐碎细致。魔族暂时消弭，大股的魔潮都被剿灭，除去天宫这个威胁，一切都在转好。 　　寒季也快过去了。 　　即使暗流涌动，这段时间，确实是入北以来最为安宁的。人心所向，那些部族都停止了纷争，一心一意休养生息。 　　凌元循着气息，轻轻含住了怀里人的嘴唇。 　　他原本只想浅尝即止，但即分时，方游却自己缠了上来，搂紧了他的脖子。 　　“……”凌元微微失神。 　　温软的舌尖，第一次主动探入了他的嘴里，青涩而动人。 　　少年笨拙的搅动所发出的水声，即是最好的情.药，他的手猛地将人锢住，按在了锦被上。 　　纱帘蓦然垂下，外环的侍女自觉退出了房间。 　　* 　　两情相悦，从而欢好。 　　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们第一次做，却是最接近最后的一次，或许是因为生死相隔的刺激，凌元格外的凶厉，几乎便要不管不顾的完全占有。 　　床幔微启，里面的热度与声音便泄了一丝，教人面红耳赤。 　　方游抱着少年的脊背，双颈交缠，脸贴在他的肩上。 　　他认认真真喘着，耳根通红，皮肤也泛着粉，但眼眸里，却露出了略微的茫然。无论凌元如何弄他，他的眼中都始终未被□□所侵。 　　甚至当茫然褪去，全变成了近乎冷酷的冷漠。 　　凌元似有所觉，方游微微一怔，用腰带缚住了他的双眼，位置颠倒。 　　接下来的事，便让年轻的龙族再无法忘怀，甚至在此后的几天里，他每每看到少年殷红的嘴唇，都会下意识想起今日的荒唐。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不安。 　　…… 　　…… 　　又过半月，禅泰一行出了极北。 　　得了凌元的密令，他一旦成功不需停留，由谷长老护送，直接带着鹿闲返回龙族，中途任何拦道之人格杀勿论。 　　如今，他们便是直奔龙族。 　　凌楚听到这个消息，意气风发：“做的太漂亮了！不愧是我龙族的人！” 　　她从出生开始就没这么高兴过，一旦生死笔修复完言灵，龙族就可以从泥沼中脱身，进退两难的境地也迎刃而解。 　　如果天道垂怜，他们能不出其他意外，趁此机会修养壮大，那么恢复从前的荣光，也是指日可待了。 　　赤磷也露出笑容：“不过，听说鹿闲回去时很不高兴，现在传了好几张通讯符，让我们也尽快动身。” 　　凌楚想了想，看向凌元：“你觉得我们是回九华，还是回龙族。” 　　宗主和其他几位尊者进天宫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回返，看方游的反应，凌楚觉得他们凶多吉少。 　　毕竟以少年的性子，见师长陷于为难不可能不去相救，更不可能一句话不说——除非他心里确认，宗主等人，已经没有活着的机会了。 　　当初来九华，一时为了求学，二是为了安全，后者更重要。现在东西他们都学的差不多了，而失了尊者庇护，九华恐也风雨欲来，他们过去，反而给其他弟子徒增危险。 　　如果师门有难，他们不会袖手旁观，但如今最好的选择，的确是回龙族。 　　果然，凌元稍作思付，便做下决定：“回东海。” 　　凌楚欢呼一声：“十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龙宫有没有变化。” 　　“十年变化理应不大，殿下种的花都还活着……”青鳞弯起嘴角，“那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凌楚笑得眯起了眼：“去吧去吧。”她犹自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和方游的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 　　凌元闻言，唇角微勾：“祭司推算，暖季结束前最好。” 　　凌楚啧啧两声：“这么快？” 　　凌元颔首：“在此之前还需昭告九洲，祭祀先祖，过程复杂，自然是越早越好。” 　　“……”凌楚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父王母后，当年光是定亲都花了一年，就凌元这么急切，怕是要忙死一众礼官。 　　不过她也没多说，只叹气：“还是早点出发吧，免得横生枝节。” 　　听闻龙族撤走的消息，各个势力喜忧不一。 　　孔雀神朝更复杂，喜忧交加，喜的自然是边境少了一个威胁。龙族虽然说是来帮忙，顺带救人，可那么多封神以上的人盘踞极北，难保说不会有异心。 　　忧的则是龙族离开，极北少了人镇守，万一魔尊冲破云宫回来，事情就更恶劣了。 　　神帝倾向魔尊会卷土重来，毕竟这次威势如此之大，总不能是去送死，必有后招。但不管他如何想，得了所需东西的龙族，两日后便要集体出发。 　　方游就是在这个时候，说了从天宫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要回中洲。”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躺椅上。 　　彼时凌楚正与凌元对弈，青鳞烹茶，赤磷观战，方游手中执着一卷古籍，懒懒的发呆。 　　寒雪散去，千里碧空，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凌楚感受到周边顿时下降的温度，看了一眼凌元，然后扬起笑：“方游游，和我们一起不好吗？龙族可好玩儿啦！” 　　方游很慢的摇了摇头，再次重复：“我要回中洲。” 　　气氛一时冷凝下来，无人说话。凌元不想勉强自己，他放下棋子，淡淡问道：“为何。” 　　方游目光落在棋盘上，再次忽略出现的幻觉，凝神回答：“没有为什么。” 　　凌元点头：“好。” 　　他说罢站起，执剑离开，步履如常。 　　但一走出小院范围，惊天的杀气便让旁边的妖族遍体生寒，呼吸困难。凌楚若有所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方游游，你在天宫，是遇到什么了吗？” 　　少年却没有回答她，犹自躺下了。 　　他的视线放在遥远的山丘，安安静静的，瞳仁映着浅浅的天光，和往常一般无二。 　　但有那么一瞬间，凌楚却觉得，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纯然的死寂。 第105章 在下被绑走了 　　一切的根源, 似乎是一个愿望。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黄昏落在了山野，铺成金色的寂静。瘦小的孩子抱着死去的族人, 静默的坐着。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眸中却亮起了死火一样的光芒。 　　“你、你是谁？” 　　…… 　　…… 　　方游从噩梦中醒来, 轻轻的喘着气, 他无意惊动任何人，但却很快有一双手搂紧了他的腰身。 　　凌元嗯了一声：“方游，怎么了。” 　　他的声音沙哑，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前，叫人的名字的时候，就像轻含在唇齿间。 　　“没事。” 　　方游又躺在床上，再无睡意。 　　他们正在飞往中洲的灵舟上，经过这么多日的赶路，离九华仙宗已经不远了。 　　月光从窗外渗入, 弥漫开清冷的雾气。高高的峰峦穿过云层，悬在硕大的月亮前，灵舟偶尔经过，屋内便一片漆黑。 　　方游闻到了淡淡的莲花香, 心中忽而一片澄净，他翻过身，看到了淡如浅阳的眸子。 　　宁静、专注, 从未离开过他。 　　凌元将人抱得紧了些：“怎么了？” 　　方游不由自主缩进他的怀里，也不说一句话, 凌元习惯了他的反常，安抚似的摩挲他的脊背。 　　半晌，他听到怀里少年呐呐的开口：“对不起。” 　　凌元：“无妨。”他轻笑一声：“是我操之过急, 婚期本该你我商定，既然不喜欢，那便以后再说。” 　　他要少年的爱慕眷恋，再无犹疑，在新婚之夜的红色锦被上，心甘情愿的与他结合。为此，哪怕耗费的时间再长，他都等得起。 　　“……”方游搂紧他的脖子，“如果我变了呢。” 　　变成像梦里少年一样的薄情，一样的冷漠。 　　凌元吻住他的唇：“我心匪石，永世不忘。” 　　“真的吗。” 　　“真的。” 　　“如果我死——” 　　话还未说完，便被疼痛打断，凌元眸色转冷，在少年脖颈上咬了一口。待尝到甜美的滋味，他才松开牙，撑在方游上方：“不会有这种如果，永远不会。” 　　银发落在了雪白细腻的腰腹，十指相扣。 　　方游受不了的侧过头，把脸埋进被子，却抑制不住身体的冲动。他无意让凌元这样做，但真的发生时，被珍爱的温柔就像就像水一样洗净他的晦暗，短暂的能将那些记忆忘却。 　　他知道凌元说的是真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 　　但他不知道，他还能做方游多久，还能做人，做多久。 　　净水让他想起了很多东西，虽然就如一片森林，只能感知到全貌，无法观察到每片树叶上细小的纹路，但饶是如此，方游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每一刻，他都好像在重复同样的事。 　　看到的每一张脸，都与过去重叠。 　　他是真的，很想死。 　　方游抓紧了被子，又俶尔松开，双眼失神。凌元再次抱起了他，放在了桌上，解开了他最后一层丝衣。 　　在潮水一样的月光下，方游看着颠倒的世界，像快溺死的人一般紧紧抱着凌元。 　　恍惚间，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件事—— 　　他不愿意再变成那样。 　　* 　　凌楚和青鳞虽然随大部队回了龙族，但临走前嘱咐了赤磷很多东西，赤磷心里默默记下，对待方游更加郑重。 　　虽然他内心对没法回龙族，还是有点异议的。 　　灵舟停靠到仙宗的那一日，许多弟子都出来迎接喝彩，声势比出行时还要强烈。他们都已知晓北境大变，能在此等恶劣战场中归来的，都是九华的未来支柱。 　　况且宗主失踪许久，宗门也太需要一场盛事安抚人心了。 　　阳光明媚，剑阁弟子御剑而行，组成方队，掠过一组组灵舟，揭过飘扬的彩带和花束。 　　与方游一起回来的，还有敖冕和律秋。这一队的友谊小船还没翻彻底，而且最终创下了前五十的战绩，在内门风头强盛，再无人敢小觑。 　　当然，挖墙脚的也不计其数。 　　道衍没有回来，据说人还在西洲夺权，压得几个老家伙喘不过气。 　　方游回到九华的日子，跟过往没有不同。他沉默的上课，沉默的下课，偶尔听一听极北的战报，有空便在院内晒太阳，看凌元练剑。 　　没有旁人插入，也没有任何人打扰。 　　慈云也不爱出去撒野了，白日里就陪在方游身边，让他喂自己吃苹果。 　　祝情来过桃花岛，给了方游一张宗主留下的信，他看过后没有多言，但是次日就去了云湖天池。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开。 　　这一次，守门的长老没有蒙上他的眼睛，而是恭敬的俯首，为他引路。穿过重重结界，那一方水域便再次映入眼帘，樱树繁茂如旧，树下斟茶的人却变成了云湖老人。 　　“孩子，坐。” 　　方游仍旧行了个弟子礼，才坐在了对面，但即便如此，老者还是敏感察觉了他的异样，一声长叹：“哎……” 　　方游淡然一笑：“长老，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云湖老人摸了一把胡子：“老夫知晓，这些前因后果，怕是没人比你更清楚。如今请你过来，只是想问一句。宗主他……宗主他还活着吗。” 　　方游垂下眼，闲闲的晃着空茶杯，过了片刻，才开口：“他很聪明。” 　　“可惜，自作聪明。” 　　对于风乘擅自设局，诓他去极北亲手解开禁制，方游并非没有一点不满。百万年前，姑且算是他本人，在诛灭仙族以后，便关闭了天宫的大门。 　　云阶入口固定在了地宫，以言灵镇压；钥匙置于中洲，同样以言灵镇压。 　　如此严密的防护，前者碰上凤凰这个蠢物就罢了，后者竟然也能被惦记上，不得不说，是风乘的本事。 　　云湖老人听到此，心中哀恸：“宗主一生所求，不过保九华平安。” 　　但谁能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九华骤然失去几位尊者，将来也不知要遭受多少摧折暗算，才能安然度过。 　　方游看着樱花，慢慢将其碾碎放入了茶盏：“我明白。” 　　他顿了顿：“我还是方游。” 　　不然，他也不会回来。 　　* 　　方游接到了律秋的邀约，请他去星阁的桃林中饮酒。 　　他原本想拒绝，却忽的想起现在已经是暖季了，是当年……进九华仙宗的日子。 　　说来，他也很久没有去星阁看看了。 　　只是当方游迈入星阁的桃林中时，却发现只有律秋一个人。 　　少女坐在溪边的草地上，粉色的裙裾散开，微举着酒杯，脸上满是温婉笑意：“小师弟，赏个脸，陪我喝几杯吧。” 　　艳丽的桃花纷纷落下，随水而逝。 　　方游看了她半晌：“好。” 　　酒是好酒，香气扑鼻，醉而不熏。律秋喝着喝着，便半躺在了草地上，敛目道：“小师弟，你知道吗，敖冕与我断交了。” 　　“自极北回来后，他就再没有和我说过话，也不愿意见我了。” 　　“……”方游也抿了一口，“为何？” 　　律秋笑了一声：“为了你呀，小师弟，虽然他从未说过，可我知道，他喜欢你。” 　　喜欢到不顾性命，哪怕结束后都见不到一面，也心甘情愿。 　　方游：“是么。” 　　他的表情冷淡平常，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律秋攥紧拳头：“你可知道，你不屑一顾的，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 　　“你误会了。”方游看着远处，却并没有过多解释。 　　龙蛟本为一体，敖冕对他的追逐，不过是源于血脉的执念罢了。不止他，凌楚、青鳞也是如此，整个龙族都是如此。 　　除了凌元。 　　律秋灌完一坛，又启一坛，方游陪着她喝，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日。 　　黄昏日暮，斜阳秋水。 　　律秋静静的坐着，看着斜躺着的少年：“师弟，你还好吗？” 　　方游大脑有些眩晕，他想爬起来，却忽的发现不对——他动不了了，不仅如此，喉咙也犹如火烧，剧烈的疼痛后，他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酒里有毒。 　　律秋犹自喝完最后一坛，仰头迎着黄昏，唇角流出一点晶莹的酒色：“师弟，我知道你并不简单。” 　　“可无论怎样，你现在都不过是个毫无妖力的人罢了。这样的毒，任何一个妖族都能品尝得出，只有你，竟喝了这么多。” 　　她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最后走近，蹲在了方游面前。 　　“忘记与你说，我族族长，是太一道盟魅姬。” 　　…… 　　…… 　　方游最后的记忆，就是一片绯红如血的桃花。 　　女孩冰冷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模糊了远山漆黑的剪影。 　　* 　　烛影晃动。 　　方游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全身都酸软无力，抬不起一根手指。他稍微集中精力，大脑便一阵眩晕。 　　“唔……” 　　身边传来熟悉的女子音：“主上，人已醒了。” 　　方游半睁开眼睛，看着模糊靠近的人影，那人端详了他片刻：“是醒了，倒是比想象中的快。喂药吧。” 　　“是。” 　　方游被迫喝下药汁，虽然苦，但过了一会儿，他便有了知觉，能看清面前东西了。 　　他正躺在数层丝被之上，入目可见皆是软枕丝绦，没有一件硬物。这里空间算不上宽敞，大概是在塔顶或者阁楼，四面环合，只有正前方有一扇半开的小窗。 　　结界流转，偶尔有符文掠过窗前，方游只需一看，就知道是天阶的阵法。 　　他目光落在了对面，颇为不善。 　　道衍神色如常：“师弟看了这么久，总算看到我了。” 　　方游想撑起身体，但手腕甫一用力，就疼得他脸色苍白。一旁的红袖会意，把他半扶起来：“方师弟，以后你想做什么，只需要吩咐别人就可以了。” 　　她的目光难得有几分怜悯。 　　为了永绝后患，主上已将少年的手筋挑断，顺带封了他的嗓子。如果不是前些日子魅姬等人的歇斯底里，红袖也不会想到，方游竟然是这样的身份。 　　让他开口算是轻的，决不能让他写出言灵。 　　“……”方游缓了很久才从疼痛中缓过来，他精神不济，红袖一按他的后颈，就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里。 　　第二日，又是红袖唤醒了他。 　　天光从小窗中洒入，外面已经大亮，隐隐能听到鸟鸣和风声。 　　方游随她摆弄，半躺在了摇椅上，这张椅子和他在九华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他随手在两边刻上的猪头。 　　红袖轻柔的给少年换好衣服，中途没有看到一点不该看的，待将人收拾整齐后，她抚掌传唤：“进来吧。” 　　侍女鱼贯而入，在小几上摆满了灵谷灵食，皆精致无比，价值不菲。 　　“师弟，用点东西？”红袖笑意盈盈舀了一勺谷粥，递到少年唇边，却被躲开了。她也不在意，“主上今日事务繁忙，傍晚才会来看望师弟，师弟既不想吃，那便晚上多吃些罢。” 　　“只是这丹药，还是要服用的。” 　　为了配出少年能用的丹方，几个炼药宗师绞尽了脑汁，虽然最后用的还是连灵草都不是药材，但效用还算不错。 　　方游的身体太差，再不调理，活不了太长。 　　红袖手法很好，不管少年愿不愿意，轻易就让他将丹丸吞了下去，又喂了一杯水。做完这一切，她让众侍女撤走，只自己守在了门口。 　　这个位置既不会让屋里人看到她，觉得碍眼，她也能时时关注，确保无事。 　　为了将人抢到手，道盟派出去的几位天斗都被龙族斩杀，现在绝不能出现差池。 　　* 　　过了傍晚，道衍果然来了。 　　他仍穿着繁复道袍，灵玉束冠，周身气质相比从前更加深不可测，含笑间也多了几层意味，让旁人揣度不出。 　　他与少年对坐，亲自布菜：“师弟都不喜欢？” 　　方游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 　　道衍：“那师弟喜欢什么。”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笑意更深：“师弟说不出口不要紧，只需将天下之物尽过一遍，总会挑到喜欢的。” 　　方游便阖眸养神，不再理人了。 　　他仅着一身素衣，黑发如瀑，嘴唇嫣红，昳丽不可方物。 　　道衍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方游最特殊的一个。从极北回来后，他身上的稚气纯粹便仿佛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更教人移不开目光的、迷离的气质。 　　暧昧至极。 　　道衍收回心神，慢条斯理的进食，即使方游毫无回应，他自顾自圆话，也不觉尴尬。 　　他是策反了律秋，少女情思千回百转，轻易就能失去理智，做出和平常大相径庭的事情。只想着没了情敌，心上人便能多看自己一眼。 　　她将方游放上灵雕去往边界，因着好友关系在，瞒天过海了几个时辰，等九华与凌元反应过来时，早已来不及了。 　　九华防守空虚，道衍事先在边域小城埋伏了数十位天斗长老，抢占先机。等到载着人的灵舟一过，他们便出手拦截追来的人。 　　唯一的障碍就是龙族，回西洲的路上，他们几乎每日都会遇上截杀。但东海遥远的位置摆在那里，凌元调兵再快，速度也始终比他们慢上一线。 　　方游被送到西洲的那天，朱厉无话可说。 　　蚩予：“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碍于重重阻拦，束手束脚这么多年，道衍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而且还成功了。 　　“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道衍将人抱上阁楼，身后拱卫着大半长老。 　　经此一事，朱厉等人身后的庞大势力，彻底相信了道衍与他们目的一致。经过一番争辩，几族的人统一认为，无论代言人是谁，只要是他们这个阵营的即可。 　　既是如此，道衍掌权就有朱厉无法比拟的优势了。 　　其一，他名正言顺，登位会少却许多障碍。姥毒玄冥在缓过一口气后反抗强烈，势必要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与其到时徒增内耗，得不偿失，不如顺水推舟，两全其美。 　　其二，他身后势力强大，重明鸟一族有了纯血的继承人，日后冲天而起已是事实。 　　其三，他抓到方游，立下了大功绩。 　　人族的影响力连绵不绝，龙族和那邪部落就罢了，近千年来，竟也有人隔三差五借当年之事夺权，动摇道盟根基。而且随着方游名声越来越大，底下的弟子也有诸多怀疑。 　　更重要的是，如果人主真的还能回来，后果不堪设想。方游在道衍手里，只要他愿意，随时就能了断他们的忧虑。 　　所以，在多方势力角逐之下，道衍坐稳了准盟主的位子。 　　不过……道衍擦了擦唇角，之后他要怎么做，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 　　* 　　一桌子的汤菜只动了两三分，见少盟主停了筷，侍女便自觉将其撤走。 　　房内温暖安静，灯烛的晕光微微暗淡，道衍抬眸，就看到少年困倦的侧过头，不由弯起唇角：“师弟，可要休息了？” 　　他自然的走近，将人打横抱起。 　　道衍现今五百余岁，已经接近成年，身形比凌元高，轻而易举便将方游搂在了怀里，衣衫揉皱，露出双漂亮的赤足。 　　上面还戴着一串铃铛。 　　这是他刻意命人所制，这样少年在房内的一举一动，外面的人都可注意。 　　将人放在床上，道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下头，抚弄了下方游的侧颊：“师弟放心，我将障碍扫清之后，便会让你恢复如初。” 　　虽然困于笼中的少年，让他极为喜欢。 　　就如现在，稚嫩柔软，躺在丝被上，眼眸里只映出他的影子，瞳仁也是乌黑圆润的。 　　爱极了。 　　他顺从心意，轻吻了下少年的唇角，察觉到挣扎之后，却并未停下，而是捧住了他的后脑勺，越发探入。 　　…… 　　灯烛爆出了一个烛花，道衍舌尖一痛，尝到了血腥味。 　　他稍退了出来，平复气息。 　　最后，他替少年盖上了被子：“师弟，好好休息。” 　　* 　　方游已在西洲呆了一月。 　　出乎红袖意料，他并未寻死觅活，也没有愤怒恐惧，而是始终都是平静淡然的神情，每天昏沉在躺椅上。 　　即不需要消遣，也不需要进食。 　　有时乐师来弹琴，他倒是侧耳听着，不过听着听着，就会彻底睡过去。时间一长，红袖也对此不抱希望了。 　　但每顿的丹药，她是必须要让少年吃下去。 　　“方师弟，该吃药了。”红袖将丹丸包在手帕上，喂他吃下去，然后执起他的手，用灵液细细擦拭。 　　方游的双手因为被挑断了手筋，每次用力都会发痛，到了后面基本上已经废了。灵液不是为了修复经脉，而是为了减轻疼痛，麻痹知觉。 　　红袖并不觉得残忍，他若是落到其他人手里，才会知道什么是酷刑。主上能保住他的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更何况，等后面局势稳定，就会让他恢复，他想要什么都能满足。 　　“师弟，可要用饭？” 　　“……” 　　“好罢。” 　　少年的状态越来越差，差到红袖都无法欺骗自己，他甚至昏迷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缩成一团，谁也不理。 　　红袖叫了很久他的名字，他才慢慢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睡了过去。 　　红袖不得不再请炼丹师来查看，然而不管是何等资历的宗师，在看过后都说方游只是思虑过重，除了身体需要将养，其他没有问题。 　　红袖只能禀报道衍。 　　道衍近来十分忙碌，不仅是道盟内部的压力，还有来自龙族的威胁。中洲各个据点都收到道盟命令，关闭传送口，孔雀神朝也与道盟达成共识，不会借道让龙族经过。 　　但凌元直接挥师北上，从极北秘境切了下来。 　　谁都没有料到极北竟有直通西洲的秘境，这一手打得朱厉措手不及，原本的部署几乎全废了，只能紧急回防。 　　红袖进去的时候，道衍按着眉心，神色难得冰冷：“是我低估他。”不过就算龙族主力到了西洲，道盟也不会坐以待毙。 　　为着这块肥肉归属，双方已经摩擦数年，也该是时候来清算清算。 　　红袖见他烦恼，自觉斟茶，并把方游的事情说了。道衍听完，折扇缓缓合拢：“你不必管，只需看护好他的身体。” 　　“是。” 　　话虽如此，下午的时候，方游阁楼的窗口上，便多了一只鸟儿。 　　纤立修长，鸟羽绚烂，虽然只有手臂大小，却十分夺目优雅。长长的尾羽从窗口拖下，像一把镶满了珍贵宝石的长扇，流动着岩浆般的光泽。 　　极美，极纯粹。 　　方游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道衍黑色的眼珠闪过一丝幽光，它肆意展开尾羽，从窗台落下，慢悠悠走向少年。 　　短短一段路，它走了一炷香。 　　“……”方游眸光微敛，无声的叹了口气，又半躺回了椅上。 　　道意迟疑一瞬，主动靠了过去，用尾羽覆住了少年的脚背，绕一圈后，鸟头一歪：“啾啾？” 　　见少年没有排斥它的靠近，而且用脚轻轻撩起了他的尾羽，似在抚摸，道衍跳上了他的大腿，居高临下的扬起了脖子。 　　俶尔靠近，啄了一口他的脸颊。 　　方游没有躲开，静静的看着它。 　　也就是这个时候，道衍第一次察觉到了异样。少年看它的眼神很奇怪，似是怜悯，又似漠然，复杂而冰冷。 　　就像是看一只注定赴死的蝼蚁。 　　道衍觉得荒唐，将这个不甚靠谱的念头撇开，心里猜测，或许他是知道自己身份了，看穿了这个无聊的把戏。 　　于是它变回了人形，站在了方游面前。 　　因为妖形是凤凰，道衍此时只披了件流光溢彩的红色长袍，胸膛半开，黑发随意披散，只一双铁灰色的妖瞳盯着摇椅上的人。 　　“你是何时知晓的？” 　　方游没有说话，也毫无惊讶，平淡的看着他，却没了刚才的怜悯。 　　道衍缓缓摩挲少年的脸颊，忽的钳住他的下巴，低下了头。 　　…… 　　…… 　　红袖眼睛酸涩，和其他侍女退了出去，最后一眼，她隔着屏风，看见了少主压在了少年身上，床下凌乱的散了一件素色衣衫。 　　是方游的那件。 　　* 　　但事实往往不如眼前所见，道衍进行到一半，便停了。 　　他虽禁欲，但身边的人并不缺，技术极好，轻易就让手下的人喘息了起来。但方游却和那些娇媚的少年少女完全不一样，既无羞窘，也无紧张，身体的反应藏不住，眼中却仍然是冷漠。 　　他甚至没有一点反抗。 　　这样的神情，与无双城那次太像了。 　　“你……” 　　方游猛地别过头，闭上眼眸，藏住了一切。但是心里却不可抑制的升起了暴戾，如破闸的洪水一样，再也关不回去。 　　他仿佛走在悬崖边上，只需轻轻一步就能坠入万丈深渊，无数双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跳下，将他撕得七零八碎。 　　是他曾经杀过的，也是曾经跟随过他的。 　　他伪装成和他们一样的东西，站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说话，露出和他们一样的笑容，生出和他们一样的情感。 　　但他始终和他们不一样。 　　永远都不一样。 　　恍然间，方游听到了一声震天的龙吟，响彻在了西洲的土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登陆进度85% 　　道衍：啾啾？（你看我萌吗） 　　方游：凤凰这个蠢物。 　　戳看了剧透的小天使肚肚，戳戳，快嘤嘤叫！不过这都是初版_(:з」∠)_，很多都改了。 　　话说鸟的**都很小，凤凰岂不是又小又烫？（不是） 　　感谢在2020-09-16 20:00:37~2020-09-16 23:5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694722、叫爸爸干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百 10瓶；橘生 7瓶；、、、yuhhutfi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在下没了 　　那是在凌元还没有出关的时候。 　　人间四月, 风和日丽。 　　方游从乾苑出来，手腕遮住刺目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 　　他已经十四岁了, 穿着弟子服的身形逐渐显出瘦削和挺拔，远远看去, 便无端叫人心动。一直注意他的女孩脚步一顿, 很快又走了上去。 　　“小师弟！今天是仙宗外坊市的大集会，要一起去玩吗？” 　　方游看了看律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古籍：“好啊。” 　　律秋笑着拉住他：“这才对嘛！整天呆在藏书阁，会把人呆傻的！” 　　她似乎很高兴，两个小包子头在方游面前甩啊甩，但等来到宗门外，看见敖冕时，女孩握着他的手就松开了，耳根也泛起了红色。 　　方游眼神微动, 很快又温柔下来，抱着书站在一边，看着她走上去。 　　今日坊市的热闹似乎非比寻常，除去他们三人外, 叶理、卷扬、花岚、熊七、松许都来了。 　　当然，还有如意。 　　方游稍一走神，背后就有软软的身体扑了上来, 女孩大力蹭着他的脸颊：“小师弟呀！早！” 　　“早啊。” 　　几人下山，方游依旧被如意背着, 时不时趁她跳起时摘个山果，果子天生地长，在衣上擦一擦就能入口啃, 滋味极好。 　　流水淙淙，山花烂漫，待几人走到坊市时，已经是下午了。 　　坊市果然人山人海，虽然珍奇的物件都在万宝楼拍卖，他们见识不到，但街上稀奇好玩的东西同样不少，随手买几个倒也是一番趣味。 　　众人走着走着，就渐渐散了。 　　方游回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鬼魅般掠过，交错在靡丽的灯光中。 　　“小师弟呀！这个好香啊！” 　　如意掏出一点碎灵珠，买了蒿草饼和红豆糕，掰了一半分给方游：“小师弟，吃！” 　　她笑得耳朵都竖起来了，两颗门牙露了一点在下唇外，还沾了糕点灰。方游看得好笑，故意不告诉她，就一边慢吞吞的吃零食，一边去人多的地方逛街。 　　走到最后，方游累了，趴在她身上睡觉。 　　梦入深境，他忽然觉得冷，忍不住缩了缩身体，想抓住毛毛，却抓住了冰凉的衣料。 　　“醒了。” 　　凌元背着他，慈云在一旁呦呦叫着，天□□晚，桃林映着苍茫天色，竟显出了壮阔波澜之感。 　　方游认出了他，就又不想动弹了。 　　自进入内门以来，他泡藏书阁的时间就越来越长，时不时还睡在那里，很多次凌元都会碰巧撞见他，然后顺手背着回桃林。 　　方游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态度转变那么大，但只要不是坏事，他都乐于接受。 　　但他尚未意识到，从来到内门的那刻起，凌元就开始强势介入他的生活。从前的人和事逐渐被隔开，他既被对方圈住，也被对方困住。 　　直至无法逃离。 　　“起风了。”方游睁着眼睛，看到落花随风而起，打在桃枝山野，也想松动松动筋骨。 　　于是他从凌元背上下来，两人并行走着。 　　桃林越来越密，勾人衣衫，方游被簇拥在乱红之中，有些难以呼吸之时，凌元握住了他的手。 　　“……”方游愣了愣，却看到对方慢慢靠了过来，金眸澄炼如水，只映出他的影子。 　　带着手套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微顿，然后往后，停在了他的耳边—— 　　等方游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朵边被戴上了一朵桃花。 　　“甚好。” 　　“好个屁！” 　　方游顿时怒了，还有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一丝懊恼，他把花摘下来，然后撑到凌元肩膀上要给他戴，却被对方躲过去了。 　　不仅如此，他还始终弯着腰，不让自己得逞，实在是可恶！ 　　凌元身影一转，这朵桃花一番争扯，最后还是回到了方游耳边。 　　方游气炸了，犹自捏着花骨朵，大步向前，一句话都不想说。 　　桃林似乎也走到了出口。 　　方游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听不到一点人声了，只余一片寂静。 　　他转过身，却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 　　天火降世，将这片土地砸了个稀巴烂，云端上的人峨冠袍带，冷冷的看着他。 　　他们的神情却很奇异，像是恐惧，又像是愤怒。 　　方游拢住了手里的花，瞳光映着血红的夕阳，尝到了一点冰凉的风。他恍惚站在城墙之上，身后无数人注视着他，目光中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他握着权杖，手指戴着苍绿的宝石，掠过海啸一般的欢呼—— 　　“人主！” 　　“人主！” 　　“人主！” 　　废墟之上，升起了无双的璀璨。 　　方游回过头，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却又觉得陌生无比。他已想不起与他们的相遇，却清楚他们的结局。 　　于是他不再看了，继续漫步向前。 　　但是越往前走，方游越是茫然，周围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即使偶有活物，也都是毫无人性的野兽，蛰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九洲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很冷、很冷。 　　方游停下了脚步。 　　…… 　　…… 　　“……已经一个月了，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小师弟，你再呆在这里，道盟和龙族只会两败俱伤。” 　　“我已经准备好了人手和路线，只要你愿意，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云洲虽然苦寒，但能暂时避开这段时间就好！” 　　方游睁开眼睛，神思恍惚。 　　他好想听见有谁在说话，但连成一片却无法理解，只能呆滞的眨一下眼睛。 　　律秋心急如焚，见他没有反应，直接就想上手抱他离开。她是想送走方游不假，可是没有想过害他性命，龙族夺回方游的决心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恐怖，几乎已达不死不休的地步，仅仅一个月就打进了西洲核心。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相当惨烈。 　　再这样下去，西洲和龙族就会同时元气大伤，为了抱住底蕴和颜面，道盟的长老只会越过道衍，秘密处置少年。 　　律秋有十足的把握——自那事后，她无法再呆在中洲，同样来了道盟。魅姬颇为欣赏她，有时说话做事也不避讳，便是从只言片语中，她听出了道盟对方游的杀意。 　　更何况，事态失控的责任只会被推到方游身上，他会成为所有情绪的发泄桶，就算不死，也注定爬不起来了。 　　律秋鼓足勇气，经过精心筹谋，不仅调开了红袖，还趁防守空虚时摸了进来。连魅姬都以为她是进来杀人的，背后推波助澜不少。 　　唯一的意外，就是她没料到方游落到如此地步，完全没有办法配合她。 　　律秋刚要碰到少年，却忽觉脚底一寒，本能让她朝旁一躲，却依旧没能躲开—— 　　“叮……” 　　从她的指尖开始，无形波动刹那扩散，停滞了整个密室。流转的结界、飞舞的灰烬、展翅的冥蝶、甚至是汗毛的微动，一切的一切，全都停滞了。 　　是言灵，却未闻其声。 　　律秋心跳无可抑制的加快，眼珠转动，惊恐至极。 　　她看到少年慢慢抬起了头，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很轻的动了下嘴唇，摇摇晃晃站起了。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听懂了少年的唇语，那是： 　　再见。 　　* 　　方游很慢很慢的爬到了塔顶。 　　他觉得自己就像匍匐的虫，或是在摇椅下安眠的、极瘦的人，生了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却不想治，也不想教别人知道。 　　他只想慢慢褪壳，躺在湿润的泥土下。 　　太累、太累了。 　　天空中闪动着金色和红色的光，像是两只巨兽在搏杀，黄昏铺满了巍峨的冰川，渗进血黑的颜色，将冰也照得不再剔透了。 　　方游听到了龙啸，听到了凤吟，听到了很多很多人在叫他。 　　但那又好像是隐隐约约的幻觉，只透着薄薄一层海，却听不真切了。 　　他终于攀到了塔顶的峰珠，看到了西洲燃起的沸腾大火。 　　很多很多年前，他曾经有过一次坠落，从高高的云端，到废土一般的九洲。荆棘刺穿了他的脚掌，时光湮灭了他的神格，直到最后面目全非，无人认识。 　　他自我毁灭了很多次，终于拿到了想要的结果。 　　唯有死亡能带给他宁静，也唯有死亡能给予他新生。 　　…… 　　方游合上眼睛，听到了很远地方传来的铃声，在山巅、在云翳、在火把明灭的缝隙间。他慢慢伸出脚，一跃而下—— 　　就像那次坠落一样， 　　全新的一切。 　　* 　　空中的搏杀凝滞一瞬。 　　随后便是难以言喻的震天吼声，龙拼了命的往高塔飞，它从未飞得这样快过，仿佛连生命的流逝都可以追上。它的皮肉擦出火花，龙鳞嘎吱作响，硕大的龙眼紧绷到了一个可怕的大小。 　　终于，龙角褪去了银白，覆上浓黑，它的骨骼二度膨胀，躯体中陡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凌元提前成年了。 　　但无论它再快，所想得到的人已然坠落火海，化为齑粉。 　　那一刻，九洲的言灵尽数崩溃，失去神力镇压的大陆反面再无顾忌，遮天蔽日般倾巢而出，全线踏入了妖族的领土。 　　…… 　　返源纪第四千八百一十四年 　　浩劫已至。 　　——四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期过了嗷嗷！ 　　感谢在2020-09-16 23:59:54~2020-09-21 00: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哈fr、美人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项戎钧 30瓶；32694722 22瓶；(括号里文字不可见)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我醒了 　　三百年后. 　　中洲 　　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对于普通的妖族来说，寿命不过短短百年，己身的烦恼尚且数不胜数, 哪有闲情逸致去关心旁人的喜怒哀乐。再惊才绝艳的人才，在这样时光的消磨下, 也终将被人淡忘。 　　但三百年前那桩大事, 却无人敢忘怀。 　　言灵消退，九洲动荡，所有的势力重新洗牌。 　　最让人意外的是云洲，上云下云瘴气丛生，向来凋敝，在此次魔族进攻中却硬是撑住了骨头，蟲族、女娲、蛟龙紧密联手，将魔患控制在了外环，没有让其踏进密林一步。 　　经过此事, 许多人才发现云洲异样，从前被它表现蒙蔽眼睛，如今细细观察，不由遍体生寒。 　　北境是最凄惨的一个, 眼看希望来临，却转瞬遭受致命打击。魔族疯狂的报复使得此地陷入更困苦的灾厄中，直到近几十年塞提北王横空出世, 一统草原，才保住了最后一口元气。 　　当然, 更大的原因，是孔雀神朝已经分崩离析，自顾不暇。 　　在魔尊现世时, 神朝便已蒸发近半底蕴，浩劫来临时无力为继，即使右相拼命挽救，却还是丢失了三分之一的疆土，地位大不如前。 　　原本凭借明王扇，神朝还有翻盘的机会，可道盟盟主竟然是纯血凤凰，明王扇只认血统，当场就从姬耀手中脱出，落在了凤凰手里。 　　也是因此，道盟和神朝的关系一度恶化。 　　但太一道盟早已非比寻常，道衍雷霆手段清算了越俎代庖的各个长老，亲手诛杀了朱厉，盟内风气顿时为之一肃。如今道盟上上下下人心空前团结，竟在魔族反卷之际重振了数千个据点，让人咂舌。 　　可惜，就算如此，道盟也不再是九洲第一的势力了。 　　“要说这三百年前啊，道盟和龙族刀剑相向的缘由，你们决想不到——” 　　“是为了个男人！” 　　青菱河外开着一家茶馆，生意极好，消息也灵通，不少过客都愿意点上一盏茶坐上片刻，听老板吹嘘。 　　不过这次老板说的事，他们倒是不信了。 　　“胡说八道，龙族和道盟这么深的仇怨，恨不得互砍对方八百刀，哪里可能是为了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老板哼了一声：“你不知道那男人身份，那可是九华仙宗的弟子！人族的后裔！” 　　最开始呛声的人更不信了：“哈哈，还人族，人族你个奶奶，这年头编故事都不需凭据了，你空口就来，有本事拿出证据？” 　　其他人也跟着帮腔，那人洋洋得意：“照我看，龙族是想夺权，龙族原本也是道盟的创始，只是因为当时情势逼不得已离开。现在道盟新旧交替，大有空子可钻，可不就动了心思了吗？” 　　“现盟主哪能愿意，道衍天纵奇才，又有重明鸟支持，自然要和龙族斗个你死我活。” 　　这话比儿女情长靠谱，众人纷纷叫好。老板憋得脸色通红，正要与他们大吵一架，边缘桌上却有人冷冷开口了：“无稽之谈，龙族言灵修补完成，东海已是最安全的地方，何需去夺乌烟瘴气的西洲。” 　　他说完便丢下灵石离开，不再管旁人言语，老板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个高大厚实的背影。 　　灰发苍苍，麻衣草帽，模糊在细雨中。 　　“是个散修啊……”老板看到他背后的双锤，不由感叹。每天都会有落魄的散修路过，寻着虚无缥缈的修仙梦，老板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他回过神，只摇了摇头，就继续煮着锅里的老茶。 　　* 　　熊七再次回到中洲，只觉得人事全非。 　　他已经三百多岁了，游历九洲，几番生死际遇，修为侥幸到了天玄。虽然和那些天之骄子比不算什么，却也觉得人生无愧。 　　大限将至之前，他想去寻一寻故人，但除去花岚之外，小院的其他人都已不在人世，就连花岚，也在三日前闭上了眼睛。 　　熊七原本打算回九华，奉上自己的微薄之力，但花岚临终前托孤，求他去无双城寻唯一的孙女。此女名唤花霄，被族内送去无双城修炼，但不久前竺花一族已在魔袭中被撕碎，她在无双城待着，花岚始终不能放心。 　　在他们这些老弟子眼中，只有九华仙宗是安全的，尽管现在九华风雨飘摇，再不复昔日荣光，他们仍然相信。 　　因为三百年前，魔患四起，是九华以全宗之力相搏，撑住了中洲。 　　无数内门弟子赴死前线，毫无畏缩，甚至在魔族袭击星阁时，云湖老人甘心化道，与古樱融合，牢牢拱卫住了护宗大阵。 　　没有一个幼崽被放弃，哪怕他们中间大多数是普通妖族的后代，将来或许只是个低贱散修，究其一生都没有多大价值。 　　甚至早早夭折，潦草一生。 　　但在九华，长老不会允许他们被魔族践踏。 　　“咚——” 　　“船来啦船来啦！” 　　熊七被钟声打断思绪，他踱步过去，交了灵石，终于登上了船。如今城池外几乎人烟绝迹，等到商队往返并不容易。 　　细雨渐停，青绿的草尖随风窸窣，茫茫一片。 　　河上又起雾了，几乎笼罩住了整座小城，熊七眉峰微微一动，发现码头上有小孩在看他。 　　穿着件破旧短打，似乎是搬运货物的小工，一张脸红扑扑的，眼里满是崇拜。 　　熊七看了他半晌，终是微微一笑。 　　…… 　　* 　　船再也看不见踪影了，小孩才满足的收回视线。他就想成为一个散修，这样想揍谁就揍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快乐！ 　　可惜梦还没做完，就被他的工友削了一头：“发什么呆，赶紧去干活，好不容易有一单，再偷懒，小心要饭去！” 　　这个搬货物的活计是小孩跟七八个乞丐打架赢了过来的，当然不想被赶出去，听了这话，立刻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嘿咻嘿咻地搬个不停。 　　直到日暮夕阳，这么多货物才搬完，商人给的报酬不少，连带着小孩也多拿到了几枚玉子，高兴地嘴都合不拢。 　　“蝉！今晚去搓一顿吗？”几个人高马大的妖族状似和睦地搂紧了小孩肩膀，看着他手里的玉子。 　　蝉毫不犹豫地抬脚一踩，趁着身上人嚎叫时泥鳅一样滑了出去：“不了！我去吃烧饼！” 　　然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这几人真当他傻，说什么一起搓一顿，到最后都是他请客，等他再长大些，看这些人还敢不敢欺负他！只可恨他阿父妖形是最孱弱的秋蝉，不然他还更能打一点。 　　唉……蝉这么想着，就到了烧饼摊子。但看到摊边默默啃饼子的人时，他的脚步便顿住了。 　　摊边只有一个人，一个少年，穿着和他一样灰扑扑的衣服，却有一头浓黑的长发系在脑后，惹人注目。 　　他的额发很长，挡住了半张脸，从蝉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弯起的嘴角，满满一层油。 　　“……”蝉眯起了眼，觉得那层油光很碍眼。 　　他点烧饼都不放肉，这个人比他还穷，却每次都要满满巴掌大一块肉饼！真是岂有此理！要知道一块烧饼要两枚玉子，加了肉就要三枚了，而且越来越贵，他都快要吃不起了。 　　少年是该死的自己找上门来的，蝉第一次就是被他抢了活计，所幸后来又缺人，才干倒一众对手挤了进来。 　　少年当时很脏、很乱，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头发很短，还穿着一件奇怪的外袍，不用带子系，只用一个奇怪的小东西就能拉起来。蝉当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直到最后才目瞪口呆。 　　因为分属两组，蝉看不到少年的表现，但他觉得这人不是因为身体强壮被选上的，而是因为脸——他们管事就喜欢男人。 　　这么一想，蝉更生气了，尤其是他知道肉饼没了的时候，更是发飙，直接冲到了少年面前，一伸手：“给我！你凭什么抢我肉饼！” 　　少年啃饼的动作停住了，慢慢放下了手。 　　凉风又起，蝉抬头，看到了一双纯黑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点杂色，干净得如同被水洗过。 　　“拿来！臭方游！”蝉惊觉自己看呆了，气的踹了他一下，“再不给我，就等着被我打吧！我可不是管事，会可怜你这个小白脸！” 　　方游看了看手里的饼，又看了看小孩比豆芽菜还矮的身板，好脾气的分了他一半。 　　但小孩却很快把他另一半饼子抢走了。 　　方游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抿了抿唇，却没有抢回来，而是双手揣进兜。在只摸到一片粗糙的玉子后，垂下眼，慢慢离开了。 　　蝉看着他背影，得意的笑了笑：“哼！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抢！” 　　少年仍然没有反应。 　　蝉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狠狠咬了一口烧饼……唔，真香。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人竟然不抢回来，真是个怪胎。 　　不过他也不奇怪，方游自从来到这里，就和所有人格格不入。他既不和人说话，也不计较别人的排斥，遇到谁搭话只是笑，领了工钱就去买烧饼吃，也不攒钱买房子，宁愿自己搭茅草屋。 　　蝉听别人说他撞坏了脑子，失了忆，现在看来大概是真的，这等不争不抢的蠢货，将来怎么活得下去？ 　　虽然这么想，可蝉吃完烧饼后，还是拍拍手，再包了一块——当然，是没肉的。 　　算了算了，他欺负蠢东西干什么，也就他好心，还会给小白脸包晚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游游，在线搬砖。 　　放心，失忆不会狗血，大号上线进度95% 　　嘤，因为蠢作者实习忙，更新超慢，谢谢小天使一直陪着我了，呜呜，亲亲！ 　　努力保持隔日更！ 　　感谢在2020-09-21 00:55:37~2020-09-23 23:5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6947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27267 20瓶；清霜 10瓶；Sanit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我去无双城了 　　第二日, 阳光暖暖，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蝉叼着草尖，远远的看着船靠岸, 然后手一拍就迎了上去，就着管事指示搬东西。 　　昨天那单仿佛带来了好运气, 一上午都有船只源源不断的靠岸, 货物层层垒在码头，再由船工搬进小城。蝉忙的脚不沾地，偶尔一瞥眼，就看到方游在前面，慢吞吞像个乌龟。 　　不仅如此，他搬的东西也少极了，走两步还得喘一下。 　　“……”蝉心里不屑，正想上去嘲笑两句，就看见少年被石头绊倒, 扑倒在了石阶上。 　　地上全是青苔碎石，他摔得有点重，从膝盖到小腿肚划开了好大一条口子，紫紫红红的, 骇人极了。 　　但旁人关注的却不是他的伤口，而是少年因为半撑着身体，显出的一截柔韧腰身。黑发微散, 竟然有些惊艳。 　　蝉察觉周边人的变化，撇了下嘴, 走过去，脚尖一顶，就轻轻松松把木箱叠在了自己怀里, 把他整个头都遮住了：“果然是小白脸，真没用。” 　　他正想催方游起来接货，背后却传来管事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蝉背影一僵，转过身，声音带着讨好：“他摔倒了，我帮他呢，不是在偷懒。” 　　管事不知道看了多久，目光游移，最后停在方游脸上：“我都跟你说了，你不用干这些活计——蝉，你帮他把货搬过去。” 　　蝉气的咬牙咧嘴，方游拿的货物存放仓库是最远的，和他差了几条街！早知道就不做好事了，既没好处，还白白被人支使。 　　但他不敢说话，只闷声抱起东西，小腿一撒，摇摇晃晃的离开。 　　方游阻挡不及，只能站在原地，他看了会儿小孩离开的方向，就打算回码头搬下一批。管事没有阻止，仍旧笑眯眯的，和他一起走在路上，态度和善极了。 　　周围人自觉移开目光，心知肚明，却不想多管闲事。 　　方游毫无所觉，直到腰间缓缓搂上了一只手——管事忽的的凑过来，笑容诡秘：“去我房里喝杯茶？我有事情跟你交代。” 　　* 　　蝉一路小跑一路骂，他先将自己的货物放进了仓库，又跑去帮方游运货，但途经小巷时，却被人堵在了死角。 　　几个精壮妖族从阴影后走出，领头的正是昨天要蝉请吃饭的那人，他一削小孩的侧脖子，揪住他的头发：“臭小子，昨天不是嚣张得很吗？” 　　蝉同样恶狠狠的盯着他：“你要怎样！” 　　“我要怎样，乖乖把你的工钱交出来，不然我就是打死你，管事也不会说什么，”那人狞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半路出家，管事是我亲叔叔，让你滚你就得滚！” 　　说罢，他也不再废话，指挥着同伴要抓住小孩。但蝉灵活的很，几下下来硬是没让他们抓到，甚至用头猛磕破了带头妖族的下巴，痛得那人踉跄几步，大声咆哮：“愣着干嘛，抓不着这孤儿，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人浑身一震，警醒过来，总算没了戏耍的想法。蝉虽然能打，但还是比不过几个成年妖族的力量，很快就被踢到了墙角，按着就是一顿毒打。 　　领头的踢得格外狠，回回冲着蝉肚子去，小孩抱紧了头，却无济于事，像个蜷缩起来却被强行掰开的小虫子。 　　他根本爬不起来，妖力只稍微凝起一点，就被几人踹散，但他仍然凶恶的瞪着上面，眼珠暴起，像是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好个硬骨头，不用留情面了，直接打死他！”领头的妖族一脚踩在了蝉脸上，隔开了视线，正想再用力，身后却好像忽然多了什么。 　　“……什么人？” 　　云层变换，长长的影子投在了地上，手里只握着一根老旧的竹竿。 　　眼瞳如水。 　　…… 　　这是蝉此生见过最离奇的场面，看似毫无妖力、孱弱不能自理的人用着一根竹竿，轻而易举将七八个人撂倒在地，粗钝的竿头刺穿了胸膛，离心脏只有一线之隔。 　　下手狠辣至极，只勉强保存了这些人一条命而已。 　　但少年眼神始终漠然，没有什么快意，更没有什么不适，仿佛只是在搬货物或是捅蚂蚁，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蝉看着血花飞溅，狰狞面孔，不由长大了嘴巴。这跟他想象的修士一模一样，先是隐忍不发，然后报复回去，简直帅呆了！ 　　于是在少年将所有人打倒之后，小孩忽视伤痛，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声音沙哑：“你你你！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就拜你做大哥了！”他抓住方游的衣角：“现在也可以，大哥，大哥哥，你教教我好不好？” 　　方游气息微乱，擦了擦脸上沾上的血，却没有多高兴，而是道：“回不去了，码头。” 　　他把管事打回了原形，是一头鬃毛猪，然后吊在了厨房的房梁上。如果旁人发现得早，或许还有命在。 　　蝉却看着地上歪歪扭扭躺着的几人，心说打成这样回去也是送死，于是咬牙道：“不回去就不回去，这鸟气爷受够了，每次搬那么多东西，都只给我们一点点玉子，买几个烧饼都不成！” 　　看着方游有点失落的表情，小孩热气上头，拍着胸脯保证：“大哥别怕，我们去无双城，无双城那么大，凭大哥的本事，做什么不行？总有我们能呆的地方！” 　　方游只能点头：“好。” 　　蝉露出笑容：“走！我们现在就走！” 　　但离开小城的河道只有一条，下午又没有了过往的船只，他们稍一耽误，捡回一条命的管事就醒了过来。管事怒急攻心，发动所有船工抓人，还在城内贴了悬赏令，发誓要把他们大卸八块。 　　方游和蝉只能暂时和其他人玩起了躲猫猫，直到三日后的夜里，才终于看到船队靠岸。 　　蝉从小和河边长大，水性很好，方游虽然差了点，但有小孩托着，也勉强抓到了边缘的船板。 　　两人趁着夜色爬了上去，钻进小窗，躲在了满是货物的仓库里，直到第二日船开才探出了头。 　　“哈哈哈哈哈，一群蠢猪！”蝉兴奋的大笑，甚至吹了个口哨。但他的得意忘形很快惊动了守船的水手，方游刚从箱子里站起来，仓库门就从外轰然大开。 　　“有贼！” 　　“保护货物！” 　　重重兵器很快将他们堵了起来，只要他们稍一挣扎，就会立刻被切成几块。蝉咽了口唾沫：“我们不是贼！我是来当水手的，我要见你们商队主事！” 　　水手们虽然不信，却还是押着他们去见了主事，请示如何处置。主事是个乐呵呵的中年男人，头上长着一对羊角，见他们来，神色不变：“怎么了？” 　　水手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禀报，蝉见情势不对，连忙主动开口：“不是的大人，你听我们解释。” 　　方游于是见识到了蝉的三寸不烂之舌。小孩将他们的来历说的凄苦无比，什么自小失了爹娘，相依为命，只能靠搬货为生，却不幸遇到黑心管事，克扣工钱。连饭都吃不饱。现在一个长不高，一个长得娘，走路都踉跄。 　　甚至还因为被管事看上了皮相，而备受胁迫。他们不从，管事就把他们赶出了码头，派人时时骚扰他们容身的破庙，连同居的乞丐都厌恶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出来搏一条生路。 　　“……”方游听着，微微有些茫然，呆滞的眨了一下眼睛。 　　旁边的水手见此，心里也信了几分，这少年长相虽然不娘气，但确实好看，而且不太聪明的样子，被人盯上实属正常。 　　主事听完，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睛一亮：“小子叫蝉！” 　　方游：“我叫方游。” 　　主事捻珠串的手一顿：“姓方？”得到少年肯定的答复，他眼神微眯，却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蝉见他迟迟没有答复，不由有些急切，其他的水手却是了然，看他们的眼神也少了几分警惕。 　　果然，主事道：“既是如此，你们就留下来吧。辛羊，带他们下去安置，待遇比照普通的新人，先发两套衣服。” 　　蝉按捺着想要一蹦三尺高的冲动，嘴恨不得咧到耳根：“谢谢主事！”然后从后敲了一下方游的背，提醒他也说话。 　　方游从善如流，也感恩了一番。 　　主事摆手：“去吧。” 　　但方游走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回头，认真问道：“您为什么收下我们？” 　　蝉的话忽悠水手还成，却骗不过这样一支商队的主人。主事看起来年纪不小，风里雨里那么多年，方游不相信对方还有旺盛的同情心。 　　其他水手的神色陡然紧张起来，蝉也篡紧了方游衣角，但主事却没有生气或是反悔，而是摸了一把羊须：“……其实说来也无妨，我外祖是灵羊一族，于九华求学时，曾有一知交好友，也姓方。” 　　靠着这位好友的资助，主事的外祖打下了一份基业，在无双城百年不倒。 　　“为何收下你，大抵算是一种缘分吧。” 　　他的神情感叹，方游看着那双羊角，眼光微微放空。 　　恍然间，他的脑海闪过了一张羞涩腼腆的脸，男孩低着头，递出一件小毛衣，送到他的跟前。 　　他说： 　　“小师弟，你的伤好了吗？” 　　…… 　　* 　　蝉叽叽喳喳说了一堆，无非是怪方游乱说话。不过留下的兴奋很快压倒了一切，小孩幸福的倒在下架的床上：“啊！我出息了！我成了无双城的水手了！” 　　方游在上铺打开小窗，看着外面橘红的夕阳。 　　“无双城有那么好吗？” 　　“哼！大哥，你真没见识。” 　　蝉显然对无双城很感兴趣，奇人异事张口就能说出一大堆，滔滔不绝烦了方游一个晚上。 　　“大哥你知道吗，无双城马上就是百年的庆典了，听说热闹极了！” 　　无双城是中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哪怕到了现在，贸易也没有断过，地位愈加重要——因为无双城连续出了两代励精图治的好城主。 　　现任的城主叫雪深，不仅有个出色的妹妹，还有十分能干的妹夫，周秉。 　　周秉血统普通，不少人都说他只是因为傍上大船，入赘雪家，才得以一鸣惊人。不过嘛……这样说的人，坟头草都几米高了。 　　蝉捧着脸，美滋滋的做梦：“哎，将来我有没有这一天呢？” 　　方游笑了一下：“富婆吗？那可不好找。” 　　蝉转了转眼睛：“富婆？这个说法好，我喜欢。”他又从床边探出头，笑嘻嘻的看着方游：“大哥，你竟然会开玩笑了！” 　　方游怔了怔。 　　“啊……是么。” 　　* 　　而此时，许多人心心念念的无双城，今日却是重兵巡视，管控森严。 　　日光微熹，城主便亲自出迎，身后跟着数十位长老内臣，严阵以待，丝毫不敢侧目。唯有站在最前的几人，还有心思谈笑。 　　雪潇潇拢了拢耳边长发，眸光妩媚：“年年都要来，怎么他们还是这么紧张？” 　　三百年，已足够一个少女脱胎换骨，甚至开始孕育下一代。 　　周秉一身华服，小心翼翼的搂着她：“今日怎么穿了白衣，还这样单薄，小心着凉。” 　　雪深闻言，原本威严的气质也松动下来，甚至露出一丝笑意，依稀可见当年风华：“她呀，小女儿心思。” 　　雪潇潇也笑了：“年少时候，谁没有做过这样的蠢事？” 　　只是有些人，还停留在旧梦中无法自拔罢了。 　　她笑意渐渐淡了，目光也复杂起来，看着云端，不再说话。 　　终于——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显出了一辆辉煌云车。 　　作者有话要说：　　方游游：孩子王 　　周秉:歪嘴赘婿 　　大号上线进度95% 　　凌元黑化进度100% 　　离结婚不远了，嘻嘻 　　感谢在2020-09-23 23:56:04~2020-09-26 00: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在逗我 143瓶；老百、黑白之间。、好吃的山楂 10瓶；哈哈哈fr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我去盛会了 　　云车很快落了地, 灵气滚滚盘旋，教人不敢直视。 　　因为四周都设了结界，所以随着数百个龙族同时到来的冲天威压, 并没有惊扰到附近城民，只有一众大臣绷紧了背, 抬步迎接：“恭迎白王。” 　　赤磷褪下面具, 面容比三百年前并无差别，气质却冷冽许多。他穿着银色铠甲，和周围同族皆是龙王亲卫，下了所骑妖兽便亲自半跪在云车旁，掀开了珠帘。 　　“主上，城主府到了。” 　　午后的日光温暖明媚，然而在帘子掀开的那瞬，却被彻骨的寒气逼退了—— 　　从里走出来的人，已是掌权已久的成年男人, 五官冰冷而深刻，再看不见昔日少年的温情。 　　他仍穿白衣，却是华丽繁复的王袍，领口高竖, 袍角垂地，边缘的莲纹溢出雾一般的碎光，衬着金色的妖瞳越发冷淡。 　　这种冷淡并非年少时对万事的不在意, 闲散自由的孤绝，而是彻底的漠视, 如看蝼蚁。 　　雪深缓住心神：“白王殿下，可先到住所休息，我已安排好, 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三百年来，每一次百年盛典，这位都会来到无双城，雪深最初小心翼翼，现在却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不会做蠢事。 　　雪潇潇：“还是在……曾经住过的院子。” 　　龙族一行人暂住在了城主府，全府上下无不战战兢兢，自觉避开了那角小院。 　　三百年前，龙族拿到了生死笔，东海局势顿时为之一清。原本藏锋避世的龙族也一改之前态度，开始插手九洲之事，开疆扩土，手段远比道盟激烈得多。 　　在新任的龙王上位后，龙族之势更是与日俱增，压得其他古教喘不过气。 　　旁人原本以为凌元只是精于剑道，修为过人，却没想到他的心智权术完全不亚于道衍，交锋之下从不落下风，不仅废了道盟不少暗线，还将其在东洲的势力连根拔起。 　　更恐怖的是，短短三百年，他就修炼到了神王后期，离天斗只有一步之遥。 　　赤磷接过周秉亲自送来的玉简，里面一如既往写着整个盛典的安排，包括来往之人，物资流动。不过他略看了看便收起了，他们在无双城只会待几天，对这些并不在意。 　　再快一点，盛典后就能回龙族。 　　赤磷叹了口气，将玉简丢进储物戒，没去打扰小院里静坐的人。每每这个时候，主上的心情就会格外差，但比起那人刚死时已经好了很多了。 　　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赤磷面色郁郁，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一句话都不留下，当着所爱之人的面就跳了下去。 　　连灰都不剩。 　　这三百年来，寻魂的阵法没有一刻断过，却什么都没有。饶是赤磷再乐观，也不得不想到魂飞魄散的可能，只是不忍说之于口。 　　罢了，就这样吧，或许再过个一千年，什么都会忘记。 　　* 　　方游和蝉到无双城的时候，距离盛典只有一天了。 　　船才刚驶进港口，蝉就夸张的大叫了出来，拉着方游的手比个不停，脚上跟火烧一样跳来跳去。方游被闹得没有办法，只能陪小孩一起聊。 　　不过……这个地方确实挺美的。 　　城墙巍峨，水路纵横，亭台楼阁密密麻麻，檐角都挂着古朴的铃铛。风一吹，人声和铃音就一同飘了过来，隔着河岸听不太清，却莫名让人心生感动。 　　黄昏和彩灯照在水上，模模糊糊，迷离绚烂。 　　“啊……”方游眸光放远，想说什么，却忘了要说什么，最后只静静的站着，任小孩拉着自己的手。 　　蝉正兴奋时，却陡然有人打断了他：“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蝉转过头，盯着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船边的几个水手，目光不善。 　　但那几个人却没有收敛，神色更加轻蔑，还比了个侮辱的手势。原本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凭本事上来的，突然来两个天降奇葩，谁都会心有不甘。尤其是这小孩实在太聒噪了，一天到晚都在嗡嗡叫。 　　蝉想打上去，却被方游拉住。 　　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淡漠的牵着小孩离开。 　　很快船就靠了岸，众水手卖力的搬着货物出仓库，接龙一样来回不停。本来他们出去这一趟就是为了给庆典搜罗物资，卖个好价钱，现在时间紧迫，自然要加快速度。 　　方游和蝉也在其中，小孩似乎气着了，只闷闷地搬着东西，直到回到下脚的小楼，兴致也还是不高。 　　他们两个单独住一间。 　　幸亏主事在无双城置办有产业，不然盛典将近，家家客栈都爆满，他们别说单间了，只能睡大街。 　　方游掀开蝉睡觉的被子，看着小孩愤愤的眼睛，宽慰道：“后天就是盛典了，主事说放我们一天假，一起去玩吗？” 　　“不去！出去丢人！”蝉又把被子捂到头顶，“和胆小鬼一起出去，更丢人！” 　　方游看了会儿被子鼓起的小包，点了点头：“那好吧。” 　　说完便站了起来，爬上上铺睡觉。 　　或许是主事特意吩咐过，他们的床铺都是干干净净的，还有阳光的味道，缩在里面，比在之前码头的屋里暖和多了。 　　方游满足的喟叹一声，很快沉入了梦乡。 　　但下面的蝉却翻来覆去，一会儿觉得愤怒，一会儿又觉得有点点不安，害怕方游再也不理他。最后，他偷偷探出头观察上面，却在听到方游小小的呼气声时面容扭曲。 　　“……” 　　算了！睡觉！ 　　蝉猛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醒来，方游神清气爽，小孩却蔫蔫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跑开了。 　　方游也不生气，他对小孩发脾气的原因心知肚明，全身却懒懒的，不想哄人了。 　　最遭不过又变成一个人搬砖。 　　* 　　盛典很快来临，整座城市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方游一个人随人潮去看热闹，按照习俗，无双城的城主和他的妹妹都会出来游街，然后泼水、撒花、祭祀、点燃天火，能闹上整整一天。 　　事实上也是如此，哪怕魔族的压力越来越大，今天的所有人也好似忘却了所有烦恼，只一心一意的寻找快乐。 　　飞扬的火焰、推搡的女孩、鱼缸里的鲛人、漫天的烟花。 　　随着夜色渐深，人群越来越多，每条道上走自发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像长到了极点、马上就要咬到尾巴的贪吃蛇。 　　方游慢慢走在他们中间，被裹挟而去的时候，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安全，又像是落寞。 　　不知不觉，他被带到了长廊。长廊修筑在水面上，弯弯曲曲，里面尽是小摊小贩，不少人都戴着面具，提着莲灯。 　　灯火阑珊，不似外面明烈，竟然还有几分寂静。 　　方游抬步上去，目光落在中间连成一片的面具摊上。那些面具摊高高挂起，正巧将长廊隔成两半，人流也一来一回，但空间狭窄了，却更给面具增添诡谲之色，让人移不开目光。 　　他走到了其中一段前。 　　“客官您要哪个？这些都是小老儿的手艺，两边一样，只不过对面由我儿子守着。”摊主热情的连选了好几个面具放在方游面前，口若悬河的给他介绍上面画着的东西，什么修罗、恶煞、天狗，全是不常见的。 　　方游拿起一个，在脸上比了比。 　　“好看！客官您太适合这个了！”摊主鼓掌。 　　方游看着上面张牙舞爪的奇怪东西，摇了摇头，将它放下了。 　　但他又想要一个面具，于是细细从最下面看起，毫无不耐烦的神色。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对面有人。 　　透过几格缝隙，方游看到了一角纯白的衣袖。 　　因为摊子的两面隔得很近，几乎就是一个拳头的距离，所以方游很轻易就听到了对面的声音。老板的儿子果然一脉相承，讲的故事都一样。 　　那人似乎被说动了，执起一张面具，衣袖滑落，露出拇指上深蓝色的扳指。 　　幽光渐生。 　　方游微微晃了晃神，挑面具的手停了片刻。 　　但他很快移开视线，下意识往左走了走，但对面的人，似乎也往左走了走。 　　“哎呀！客官！你喜欢这个吗？”老板指向方游正面的兔子面具，“这上面画的可是那邪族，晓得不，就三百年前一口咬死了魔尊的那个！” 　　方游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 　　老板欣喜道：“您不知道，那我给你说说……” 　　老板的儿子也讲了起来，父子两声音重合，再荒诞的事似乎都成真了。 　　方游真正将那个兔子面具看进了眼里，想将它取下来。 　　而对面的人，似乎也看中了同样的一张。 　　“……”方游唇角微抿，指尖顿了顿。 　　适时，湖中心莲台上的歌声远远传了过来，千回百转，如戏一般，缥缈如烟。 　　他的手更近了。 　　* 　　“砰——” 　　烟花升空，炸开在了长廊上的天幕，廊里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在栏杆俯身往外看，起哄欢呼。 　　“无双昌盛！” 　　“无双昌盛！” 　　“无双昌盛——” 　　这个烟花和之前的截然不同，是天火被点燃的齐鸣。方游被这么一打岔，也不由自主往后看去，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扑了上来，压住了他的背。 　　“哼！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天！” 　　蝉不满的说道，这个人身上没有半点妖气，这也就算了，连生气都弱得很，跟个死人一样，难发现得很。 　　看到少年手里的东西，蝉嘴一撇，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你个傻子，这家面具比别人贵了起码两个玉子，颜色也不好看，干嘛来这里？” 　　难得小孩主动递台阶下，方游也没有拒绝，随他小跑着下了长廊。 　　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个兔子面具。 　　但在外面的灯光下，原本惊艳的面具像是褪色了一般朴实无华，不再好看了。 　　方游有点遗憾，还是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走吧。” 　　* 　　“主上？” 　　凌元抬眼，将手里的面具扣在了摊子上。 　　赤磷有点迟疑：“刚才那个人，似乎……”似乎是个活死人，或是游灵，具体是什么，还需要查探一番。 　　“不必。”凌元扫了一眼周边城民，“走罢。”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耶比 　　感谢在2020-09-26 00:57:40~2020-09-28 00: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客1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hutfi 2瓶；漓歌倾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我来到相思树了 　　冥蝶缓缓飞来, 在烟花绚烂时飞到了他的手上。 　　透明的蝶翼轻微颤着，流动着细碎的光点，还有一对长长的触须在轻柔摆动, 像是寻路。 　　方游吃饼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把它赶走。 　　蝉却凑了过来：“你看什么呢？”看清是个冥蝶后, 他不感兴趣的转过头：“这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 　　方游嗯了一声, 虚虚把冥蝶拢进掌心，过了一会儿，蝴蝶就摇摇晃晃飞走了。他看着那一点点轨迹，心里忽然一动。 　　“庄……庄生晓梦……” 　　“你说什么呢？”蝉忽然兴奋的把他拉到一边，欢呼道，“有烤肉！我们去吃烤肉！” 　　方游的思路被打断，就忘了刚才在想什么，不过烤肉确实很香，油滋滋的脆皮, 再撒上点芝麻和咸酱，那味道绝了。 　　因为两人刚领了工资，所以下手都不心疼，烤肉打开胃口后, 蝉就陷进了买买买的快乐中，啥都要来一份。 　　“这些个新鲜做法啊，还是从东海传过来的, 龙宫的御厨，那可是一把好手！”卖小丸子的小贩滔滔不绝, 给他们多多撒上肉末，“现在无双城哪家哪户桌上没点滋味？唉，客官您拿好！” 　　方游吃的非常开心, 因为吃东西，他把面具掀上去了，露出油油的唇角，红得夺目。 　　两人走着走着，又走到一处小摊。和其他不同，这处摊子边只有几个人，听摊主吹了会儿也都百无聊赖的走了，留下摊主一脸沮丧。 　　蝉好奇的走近：“奇了怪了，竟然有这么冷清的地方。你卖的啥？” 　　摊主瞪他一眼：“小崽子懂什么，我卖的红糕，是祖宗传下来的独门秘方，天上地下仅此一家，三百年都没断过！” 　　不过如今新鲜的吃食越来越多，他的红糕还跟三百年前一样，渐渐就卖不出去了。其实摊主早就改行，只不过看今天热闹，就想来赚一笔。 　　方游目光落在那些糕点上，不自觉拿起一块，轻轻一掰。 　　里面夹着红豆。 　　他将半块红糕放进嘴里，尝到了熟悉的甜味—— 　　“竟然还挺好吃的。” 　　“一般。” 　　“龙族有这么热闹吗？” 　　“东海自然比这里好千倍百倍。” 　　恍然有人在耳边说话，那个声音让他的心脏陡的尖锐停滞，像呼啸而过的凤。但方游转身，却什么都没有看清，只有蝉津津有味的嚼饼子：“味道还是可以嘛。” 　　方游想了想，问道：“刚才有人说话吗？” 　　蝉咧开嘴：“有啊，就是我！”然后翻了个白眼：“又幻听了，走啦走啦，接着玩儿！” 　　但方游游玩的心情淡了许多，吃东西也迟缓了，他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才将那股酸涩抛出去，胸膛却空荡荡的，四肢也有些冷。 　　蝉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犹自兴奋的往前跑，不一会儿就带他到了打地鼠的地方，小孩摩拳擦掌：“这个我最擅长，我来！” 　　说罢就拿起锤子上了场，像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没让一只地鼠跑出来，身手漂亮的不行。周围人鼓掌叫好，只有摊主一脸菜色。 　　方游站在旁边等他，看着看着就发呆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远山上一棵顶破天幕的大树。 　　树下灯火璀璨，人影涌动。 　　“那是什么？” 　　“那是相思树，使我们无双城最有名的地方，求姻缘哒！”听到方游的喃喃自语，旁边有小女孩歪头回答，面上全是骄傲，“不去相思树，就不算来过无双城，外乡人都去那里。” 　　蝉碰巧打完地鼠回来，听到小女孩的话，眼睛转了转，笑出虎牙：“那我们也去！我要许愿以后娶个漂亮的花族！” 　　小女孩羞涩的捂住脸，哎呀一声跑掉了，方游依稀看见，她的头上戴着一朵竺花。 　　蝉哼了一声：“花族就是矫情，我才不娶呢！” 　　方游叹气，看向相思树的方向：“不要捉弄女生……算了，我们过去吧。” 　　…… 　　…… 　　花霄扑进熊七的怀里：“阿叔，刚才有人欺负我！” 　　熊七把小女孩抱起来：“谁欺负霄儿了？”他看向周围，并未看到有贼眉鼠眼之辈。 　　花霄一指前面：“那个坏家伙说要娶我。” 　　熊七看到蝉矮小的背影，心知只是小孩间玩笑，无奈的摇摇头：“好好好，阿叔以后帮你打回来——” 　　他的目光微微滞住了，停在牵着蝉的少年身上，觉得对方露出的侧脸十分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两人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中。熊七蓦然苦笑，罢了，这不可能，小师弟早不在人世了，而天下长得相像的人何止万千。 　　他们几人的缘分，三百年前就散了。 　　* 　　月光如水泼洒，硕大的月盘悬挂在树梢，映出树顶上的人。 　　那人随意靠在主干边，淡金色的眸子一片寒凉，静静的看着面前枝丫上缠着的两条丝带。 　　和其它祈愿带不同，这两条丝带，既没有被所谓的神灵收走，也没有脱落，只是挂在这里，被三百年的风雨摧折得枯黄褪色。 　　就算有结界，也不能永远留存。 　　凌元漫不经心的想着，手上却以极轻的力道虚虚一碰，将其中一条拢在了掌心。 　　良久，又缓缓放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年轻的龙族微阖上双眸，再不去看那个名字了，像睡着了一样靠着树。 　　月头西移，渐渐的，雾气涌了上来，风也大了。 　　忽的，铃声骤起，挂在相思树上的丝带如被狂风席卷一样朝东偏去，底下的树精也叽里呱啦的尖叫了起来。 　　整个相思树从里到外涌起了一股庞大的愿力，凌元睁开眼睛，敛霜无命而起，飞到了他的手里——但这股愿力却不是对他而来，而是直直冲向了天际。 　　漫紫动城，相思树再次开花了。 　　而那两条丝带却悄然分开，其中写着名字的那条，如受指引般脱开了凌元伸过去的手，落下了底下的人群中。 　　* 　　方游喘息着爬上山，蝉一边拉着他一边抱怨：“你怎么体力这么差，这才走几步？” 　　方游难受的皱着眉，却没有多解释。他并不是因为爬山才累的，而是越靠近相思树，他就越觉得全身无力，尤其是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但他又很想去山底看看，在看到这棵树的时候，他忽然生出强烈的预感。 　　这棵树，对他很重要。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爬到了山顶，上面人山人海，全是挤在一起挂丝带的，但和拔地而起的大树相比，人群却渺小如蝼蚁。 　　“哇！这也太大了！”蝉张大了嘴，张开双臂，却发现站在这个地方都没法把树的边际圈住，难怪那小丫头片子这么得意。 　　树底下密密麻麻挂满了丝带和铃铛，越往上走越稀疏，许多年轻人在攀爬，但十个有八个会掉下来，摔个狗啃泥。 　　方游头晕眼花，站了很久才缓过来，蝉后知后觉发现他状态不对，拍着他的背：“你怎么了？要喝水吗？” 　　“我……” 　　方游眼前还是模糊的，他刚想说什么，人群却忽然一阵喧哗，从中间到外环一圈圈后退。 　　“开花了开花了！” 　　“又开花了！” 　　“啊啊啊啊我的丝带别掉啊，好不容易挂上去的！！” 　　绚烂的紫色铺天盖地，相思树仿佛成了一朵巨大的蒲公英，把五瓣紫花散到了城内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美若星海。 　　那些祈愿的丝带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反而化成了星星点点的花，成群朝天幕漫去。不少人在用蛰影石记录，以年轻的姑娘最为兴奋。 　　蝉的瞳孔被光芒映亮，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真好看啊。” 　　方游点点头，虚弱的吐出一口气。在相思树开花的那一刻，压着他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了，现在总算好受不少，能站稳了。 　　周围人都看着树周围的天空，方游也静静的欣赏，只是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条丝带。 　　它似乎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飘下来的，慢悠悠像一片树叶，偶尔还会被风再吹起，却一点一点朝他飞了过来。 　　方游一愣，在丝带来到头顶时，鬼使神差地踮起脚，抓住了它。 　　冰凉、轻柔。 　　蝉注意到这一幕，不由大声道：“方游方游，你又抓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快给我看看！” 　　但话音刚落，一股恐怖的威压就兜头罩下，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 　　* 　　整个山顶陡然间鸦雀无声，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略有几分滑稽。游玩的妖族皆脸色苍白，全身颤抖，来自于血脉的压制让他们动弹不得，一个接一个的跪下臣服。 　　蝉僵同样屈膝，作为被针对的对象之一，他内脏翻涌，疼痛至极，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整个场上，只有方游还站着。 　　他察觉到了不对，捏着那根丝带，僵立在原地。 　　很快，他就发现了树下同样站着的人，只是因为隔得太远，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方游为了看得更清楚，把挡住一部分视线的面具取下了，但在彻底露出面容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空气的滞意。 　　极度的冰冷，极度的压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感谢在2020-09-28 00:57:21~2020-09-30 18: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游客174 2个；太太们都是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百、顾禾 10瓶；Sanit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我被强抢了 　　脚步声起, 黑底金纹的长靴踩在石板上，树下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方游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那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宽袖长袍, 盘扣扣到脖子，莫名显得冷淡禁欲。但他满头银发, 却没有好好束着, 而是随意散到肩膀，落了一身月华。 　　不算短的一段路，他转眼间便到了。 　　方游的瞳孔被对方的身影覆盖，俶尔一黑，是男人站在了自己身前，离得很近。 　　他太高了，方游不自在的想退后一步，但目光在触及到那双金色的竖瞳时又停住了。 　　他总觉得，他现在最好不要动。 　　事实证明, 方游的感觉没有错，因为对方很快伸出了手，想要抚上他的脸。方游下意识偏头躲开，攥着丝带的手紧了紧。 　　这一下, 男人的眸光也垂落下去，看到了那束丝带。 　　方游观察他的神情，恍然大悟, 拿起丝带：“你的？还你。”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唯一的可能, 就是他的东西被自己捡到了。看样子这个丝带对他很重要，指不定是个什么信物，出场阵势这么大。 　　方游把东西往前递了递, 但男人就像是僵住了一般没有动，手突兀的悬在旁边。 　　而不经意间，方游瞥到了丝带上的字，蓦的一愣。 　　“游……？方……游？” 　　饶是丝带已经褪色，丝带上的字仍然锋锐苍劲，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祈愿带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在下一刻，方游的下巴就被钳住了，男人抓住了他挣扎的手腕，几欲捏断。与此同时，冷厉的视线扫过他的脸，像在判断什么。 　　“是谁派你来。” 　　方游听不懂他的话，他越挣扎被禁锢得越紧，手腕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忽的，他听到了咔嚓一声——是骨头断了。 　　巨大的疼痛加上刚才还未完全散去的心悸，方游忽然感觉喉间一阵腥甜，唇角便有粘稠的血液溢了出来。 　　鲜甜的、无法错认的味道。 　　即使他的气味消失、生气全无，甚至连记忆都没有，但这股血气却独一无二。这样的味道并非是血统带来的，而是灵魂的特质，与凌元第一眼的判断相差无二。 　　这些年，道衍派出的间谍成百上千，每一个都按照少年的样子易容，且生活习惯、性格爱好都伪装得极为相似，全不怕死的涌来。 　　假的自然是假的，可假的遇到的多了，遇见真的时，却更怯懦了。 　　方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对方松手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惊惶的想要逃出去，没走几步却撞上了结界。 　　并不会伤他，却让少年被弹了回去，落在了一个满是莲香的怀里。 　　方游仍想挣扎，后颈却被轻轻一捏，便陷入了无法抵抗的困倦中。 　　最后一眼，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里面原本的平静的被打破，露出了强烈的情绪——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绝望，像是狂喜，又像是惊痛。 　　最后凝成一片有如实质的黑暗。 　　…… 　　…… 　　凌元将人打横抱起，完全拢在了怀里。 　　赤磷适时出现，表情却还有点缓不过来，他看到地上趴着的小孩，请示道：“主上，是否要带回去。” 　　凌元嗯了一声：“立刻回东海。” 　　“是。” 　　话虽如此，但是带上一个人族跨州，云车还是很有必要的。赤磷先回了城主府打点，一炷香之内所有的亲卫便整装待发，在岸口将人迎上了车。 　　雪潇潇和周秉姗姗来迟，等他们到时，一行人只留下夜幕中的几个黑影。 　　雪潇潇颇不能理解：“往常起码要呆两天，这次怎么这么快就……” 　　周秉摇头：“无妨，或许是龙族有事。” 　　雪潇潇叹了口气：“唉……自从，罢了。” 　　周秉揽住她，目光温柔：“幸好，我们都很好，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嗯。” 　　雪莱一生所求，无非是无双城安泰和儿女平安，如今这两样都实现了，只是可惜，当初拯救无双城于危难的人却不在了。 　　同样的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 　　而两人口中不得轮回的人，在两日后才醒过来。 　　方游睁开眼睛，缓了好一阵，终于看清楚了现在的状况。他正躺在温暖的软塌上，铺面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细腻光滑极了。 　　衣服也换了一身，是青色的长袍，但有些旧。 　　方游想试着坐起来，手虽然不痛了，但全身却软绵绵的用不上力，稍微撑起来就倒了回去，散了一枕头的长发。 　　“嗯……” 　　他的动作似乎终于惊动了旁边的人，在方游再次努力的时候，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背后，帮他坐了起来。 　　方游只做了这几个动作，就已累极，喘息着躺在莲香味的怀里，任对方拢开自己凌乱的额发。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方游别开头，拒绝对方送到嘴边的药，“我不认识你。” 　　但对方显然技巧很好，一个巧劲就把药汁送进了他的口中，方游不想被呛着，只能吞咽。 　　待全部喝完，凌元才用帕子擦了擦少年的嘴唇，淡淡道：“好乖。” 　　“……”方游被气得眼睛都红了，但拳头打出去，却是挠痒痒一样被握在了手里。 　　凌元又把他放回软塌，却没有退开，而是缓缓的靠近。 　　方游呼吸一滞，明白了对方什么心思，下意识的转过头，原本该落在嘴唇上的吻就落到了脖颈上。 　　但对方显然不介意，顺势就轻咬了一口他的脖颈。 　　方游全身陡然一颤，控制不住的呜咽一声，推拒凌元的手一变，攥紧了他的衣袍。 　　恍然间一声轻笑，对方总算放开了他：“好好休息，还有一月才至东海。” 　　话音刚落，方游便闻到了更浓的莲香，努力眨了眨眼睛，却还是慢慢睡去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正好，从云车的小窗可以看见滚滚的云层。年轻的龙族坐在他的塌边，执着一卷书卷。 　　方游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他额头上两个银色的角，足以说明种族。 　　虽然不知道对方绑架自己做什么，但方游实在难以忍受腹中饥饿，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醒了？” 　　凌元将人抱在怀里，从后揽着少年的腰，在听到细微的咕噜声时，了然的端过塌边的果盘。 　　算来辟谷丹的时间也过来，凌元选出一个灵果，慢慢剥着。 　　方游不由仰头看他。 　　凌元这才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取了一瓣果肉，递到了少年唇边。 　　方游毫不犹豫地吃下了，又甜又香，好吃。 　　于是一个喂，一个吃，很快就把几个大果子干掉了，方游终于觉得饱了，凌元再递过来时，就不吃了。 　　凌元也不在意，擦净手，便环着少年看书。 　　此时方游才有余力问其他问题：“我的朋友呢？” 　　“赤磷带着。” 　　“赤磷？” 　　“我的属下。” 　　“哦，”方游想了想，还是问，“你叫什么？我不认识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不认识，对方反应仍旧平淡，只是搂着他的手紧了些：“凌元。” 　　方游问出他的名字，就觉得今天任务完成了，便不再说话。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也落在书卷上，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但过了一会儿，凌元却开口了：“你失忆了。” 　　方游收回心神，点点头：“蝉告诉你的？” 　　凌元嗯了一声，翻页。 　　方游缩在他怀里，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一个下巴。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紧张和害怕褪去，他竟然觉得对方不会伤害他。 　　或许他们从前认识。 　　方游继续看书，完全没有注意到，凌元在他低下头后，目光就又锁在了他的身上。 　　“还记得从前多少事。” 　　“只记得名字。” 　　“在码头做过活？” 　　“就是搬货。” 　　凌元便不再问了，戴着扳指的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在下巴流连。 　　方游躲开，忍不住道：“我和你是不是从前认识？你、你和我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没希望能听到凌元的回答，但过了一会儿，身后便平淡道： 　　“你是我的妻。” 　　* 　　为着这一句话，方游在后面近一个月的行程中，脑子里全是蒙的。 　　他原本以为，凌元或许是他的朋友、仇家、最深不过情人，却没想到曾经和他定过终身。 　　情人和伴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但方游并不是完全相信，过去怎么样，除了他自己想起来，他不相信任何人的说法。只是再面对凌元时，他难免会别过视线，不敢看对方。 　　凌元每天都和他待在云车上，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到点会喂他吃药吃饭，还有洗漱沐浴。 　　方游尴尬得不行，沐浴时死死扯着自己的里衣，但力气远比不上对方，往往轻松就被剥下了所有的衣物。 　　凌元并未做什么，但暴露在那样的气氛下，他宁愿出去裸奔三圈。 　　“成婚之前，我不会碰你。”凌元擦干少年额角的汗珠，又往盆中放了数种灵草。 　　这种药浴药性温和，方游人族之身也能泡。渐渐的，他全身的伤痛都在滋补下缓慢恢复，夜里也再不会虚累喘气了。 　　听到关键词，方游足足怔了半柱香，才嗓音颤抖：“成……成婚？” 　　时间已到，凌元将人从水里抱出来，平放在了塌上。 　　他看着少年紧致柔韧的身体，指尖擦过他的侧腰，又俶尔握住： 　　“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三更……三更能不能赊个账，明天双更QAQ 　　小天使，困困，睡睡QAQ 　　感谢在2020-09-30 18:15:36~2020-10-01 00:0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清、好吃的山楂、3269472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碎江南 49瓶；黑白之间。 10瓶；月清浅 4瓶；、、、yuhhutfi 2瓶；Sanit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我到龙族了 　　一月后 　　东海 　　东洲西线是狭窄陆地, 往东则是茫茫海洋，只偶尔散布几座零星岛屿。 　　魔族出现的裂缝是在靠近云洲的南端，越往北走越寒冷, 海水也越淡，到了与极北相通的北冥之海, 就变成了纯然的水。 　　若论土地大小, 东洲是最小的，可那只是冰山一角，海水之下的禁地才是东洲的核心所在，灵压迫人，凶险异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龙族才拿回了定海针，用来镇压一众不安分的凶兽。 　　龙族是海中霸主，龙宫自然也修在深海中。 　　方游是被抱着下车的，全程没有落地的机会。凌元给他喂下避水珠后, 就带着他下了海，朝传送阵下沉。 　　明朗的天空渐渐远了，周围变得一片漆黑，除去水波声外什么都听不到, 与陆地相比，安静得就像一块死地。 　　有凌元的结界支撑，方游不会被水打湿, 吃避水珠只是为了双重保险，但是越往下他越不安, 甚至有点绝望。 　　在这种地方，他就算真的能跑出去，也会被淹死、压死, 根本爬不到陆地。 　　似是察觉到少年心情变化，凌元手指微动，以灵力成丝，缚住了他的双眼：“很快便到。” 　　方游什么都看不见了，心里却放松了一点，他头挨着凌元胸膛，可以清晰的听见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停了下来，方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缓过来时，缚眼的绸带便透过了一片光亮。 　　“到了。”凌元取下绸带，嗓音低沉。 　　方游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璀璨的世界。 　　与他想象的不同，这片海域明媚温暖，斑斓多姿，除去最中央威势逼人的龙宫之外，外环一层层兴起了大大小小的建筑群，组成了一座远比无双城庞大繁荣的海下王城。 　　从上往下，恍如从天俯瞰地表。 　　而那个“太阳”，就远远悬挂在禁区中，发光发热。 　　方游看着那个光球，不由露出了点困惑的神情，凌元见此，解释道：“那是烛龙，职责便是为王城供亮。” 　　七位长老之一便是烛龙，在禁区挂着的就是它。方游后面才知道，这位老人家脾气大得很，踩点上班，匆匆下班，绝不多呆一时半刻。 　　所以龙族也是有“夜晚”的，和大陆保持一致。 　　随着离王城越来越近，方游渐渐听到了一阵悠远的铃声，这才发现下方有不少高塔竖起。古铃挂满檐角，水流稍一浮动，就会在水中发出风一般的铃声。 　　他正想仔细看看来往的妖族，凌元却径直回了龙宫。 　　“恭迎王上回宫。” 　　“恭迎王上回宫。” 　　重重守卫皆半跪行礼，目不斜视，一进入宫内，外界还算自由松快的气氛便荡然无存，陡然变得肃穆威严。方游被凌元抱着，不习惯的撇过头。 　　凌元也未勉强他，以袖遮住怀中少年，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脸。 　　这样一路缩地成寸，很快便到了寝宫，侍女垂眸掀帘，在得到指令后沉默退下，并悄然关上了门。 　　方游直到被放在猩红色的床榻上，触到一片温软时，才回过了神。 　　“诶？” 　　龙宫里没有水，而是熟悉的氧气泡泡，方游后知后觉，不由伸出手虚划了一下，露出一个很小的笑容。 　　但那只手很快就被握住了，方游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眸。 　　凌元淡声问：“饿么。” 　　方游观察他的目光，立刻道：“好饿。” 　　可对方仍然没有退去，而是越来越近，就算他躲了一下，还是咬住了他的下唇。 　　“……”方游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感受到唇瓣上另一个人湿润轻缓的舔舐，只会茫然的僵在床上。 　　陌生的气息和牙齿，激得他耳根都红透了。 　　“别——”方游刚开口，就被对方抓住了空隙，握着他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人也倒在锦被上，彻底被覆盖住。 　　…… 　　* 　　手套被随意扔在床下。 　　方游从没有领受过这种感觉，一个他从前完全不认识的成年龙族，把他按在床上近乎疯狂的亲吻，甚至即将要占有他。 　　光是想想会发生什么，他就快要受不了了。 　　方游努力将腿一蹬，想把凌元踹下去，但反被抓住了脚踝——对方的手一顿，停下了动作，气息却移到了他的耳边。 　　“乖一点，现在不适应，成婚当夜，你会很痛苦。” 　　方游喘息着抓着锦被，闻言终于哭了出来：“我、我不和你结婚，我不愿意。”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周边温度陡降，凌元的手又动了起来，越发深入。 　　方游再也说不出话来，努力调整呼吸，却还是抵不住羞耻，眼眶通红。 　　终于，一切结束。 　　凌元安抚的抱住少年，撩开他的额发：“好乖。” 　　“……”方游很轻的抽噎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不和你结婚。” 　　他是真的不想这样，他完全不熟悉凌元，甚至连他多大年纪、什么身份、有无妻眷都不清楚。而且结婚前不是应该谈恋爱吗？不是应该慢慢来吗？ 　　但对方却没有暴怒，也没有同意，而是淡淡的钳住了他的下巴，金色的竖瞳平静如常：“三百年前，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方游抬头看着他，哪怕刚做了那样的事情，凌元仍然是衣衫不乱，银发也妥帖的束在脑后。 　　和他是鲜明的区别。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不管那人是否愿意。” 　　* 　　凌元成婚的决定无人能够左右，在三天内便传遍了整个龙族，除去忙得骂人的礼官之外，最为震惊的当属几位长老。 　　龙族都是情种，这话是没错的。尤其是王族，其原则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手，虽然像凌元这样一心一意的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往往在伴侣夭折后都选择了孤寡独活。 　　那时凌元为那个人族如何疯狂，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何转眼间就愿意另与他人结契？ 　　一时之间王宫内风潮涌动，流言四起。 　　鹿闲原在禁地临摹言灵，听闻这个消息，立刻赶回了王城，堵住了处理完公务的凌元。 　　“你要成婚了？”青年不敢相信，“和谁？” 　　三百年过去，鹿闲也从少年长成了青年，面容更显出逼人的美丽和神性。而白泽血统带给他的恩惠远不止外表，鹿闲的言灵术真正做到了独步九洲，自修补完禁咒后，他的地位就更加尊贵，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上宾之遇。 　　甚至连天道都站在他这一边，对他威胁最大的那个人族，竟然自己选择了结束。 　　鹿闲虽不想承认，但的确是松了一口气。时光漫漫，只要他待在龙族，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所以骤然听说凌元带回了一个少年，他比谁都不能接受。 　　“不敢说吗？好，那我自己去看。”鹿闲气笑了，正欲拂袖而去，却当场被威压桎梏在了原地。 　　一股杀意抵在背后，绝非玩笑。 　　凌元眸光冷淡：“你越界了。” 　　鹿闲直直的盯着他：“为什么？” 　　自从方游魂飞魄散以后，凌元对他的忍耐度就大不如前，见面如同路人，他们一年，都未必说得上一句话。 　　凌楚也在封了亲王后去了属地，三百年没有回来过一次。 　　三人一起长大的龙宫，瞬间就冷清了，鹿闲偶尔在禁地闭关之余，也会想起过往的时光。 　　凌元没有回答，漠然的抬步离开，不再管他。 　　鹿闲被困在长廊，一炷香后才挣脱了禁制，也总算冷静下来。当夜，他住在了龙宫，到第二天凌元出宫时想闯入寝宫一探究竟，却被早有防备的赤磷挡下。 　　无论青年如何威逼利诱，赤磷都没有透露半分，作为凌元身边的亲卫，他的地位并不比鹿闲低，更不用看人脸色。 　　他站在这里，代表的即是龙王本人。 　　鹿闲只能回去，直到两日后，婚期定下，另一个主角的名字终于被广而告之，公示九洲： 　　人族，方游。 　　* 　　“方游……”恢弘宫殿内，女子慢慢的笑了，抚着额角的指尖轻点，“你终于，回来了呀。” 　　她黑发如瀑，金眸温柔，穿着一身月白的拖地长裙，缀满细碎的珍珠。鲛人所织的披帛合到胸前，垂下长长的青色流苏。 　　橘红的夕阳落进桌上，将上面的请柬烫得发亮。 　　凌楚静坐，看向窗外：“青鳞，你想见他吗？” 　　阴影中的青年薄唇微张，分明的五指按在胸前，半跪下来：“想。” 　　凌楚闭了闭眸，蓦然回头：“那就回去。” 　　随她回头，耳边的东珠铛摇摇晃晃，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　　劳模金乌，暴躁烛龙。 　　游大号：不按时上班的都被我鲨了。 　　一更~二更要等等，卡在关键情节点了qwq 　　感谢在2020-10-01 00:09:16~2020-10-01 21: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我被成亲了 　　或许是那天的反抗太激烈, 凌元在此后一个月都没有来过，方游独自在房间里，该吃吃该睡睡, 心情倒是平静了很多。 　　他也不觉得无聊，因为殿后就是个花园, 摇椅闲书一应俱全, 还有珊瑚和鱼赏玩。龙宫的鱼个头都挺大，看似小小一条在池塘，但钻进秘境，方游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吸海吞池的好汉。 　　不过都很乖，任他摸。 　　侍女每日都会送来好吃的糕点零食，供方游品尝，或者他想要什么，直接便从私库中取，不必回报。 　　除了成婚的烦恼, 方游过得比有记忆以来都要舒服。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他心里又燃起了点微弱的希望，万一这条龙改变主意了呢？毕竟这么久都没来找他，指不定就有新欢了。 　　还什么适应适应, 十有**是诓他的。 　　“殿下，该喝药了。” 　　晚饭后，方游照常喝完药, 然后去浴池泡澡。 　　浴池是露天的，雾气滚滚。方游心里默默数着, 果然在某一刻，“天色”应约而暗，是烛龙下班了。 　　池边石灯亮起, 冥蝶簌簌而来。 　　这是方游最喜欢的夜景，往常总要泡小半个时辰来欣赏，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格外困倦，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方游晃了晃头，努力站起来。 　　他脚步虚软的去取毛巾，把自己擦干净后，匆匆披了件里衣，就滚进了软塌。 　　因为太困，方游几乎是一歪头就睡着了，但是朦胧间，仿佛有谁走到了他的身旁。 　　…… 　　…… 　　方游这一觉睡得很不安慰，梦里总有人在摆弄他，还一直在他耳边说话。 　　“殿下，醒醒。” 　　“殿下？” 　　持续的呼唤，终于让方游缓慢的睁开了眼睛，但也仅限于此了，他全身都没有力气，只能靠在躺椅上。 　　侍女素手芊芊，轻柔的为他束发。 　　不知何时，他已经被换上了繁复华丽的红色礼服，宽袖长襟，云纹滚滚，将他整个人都罩在明艳的温暖里。 　　天还未亮，殿内燃起了喜烛。 　　“你们……”方游很轻的喘气，“要、干什么。” 　　这样的虚弱不对劲，是有人给他下药了。 　　一名侍女轻声道：“今天是殿下和王上结亲的大好日子，奴是来给殿下装扮的，万望殿下怜惜。” 　　说罢，她看着镜中昳丽的少年面庞，决定如王上吩咐，将发冠散下，只稍作修饰。 　　以红结束在脑后最好。 　　侍女是宫中的老女官了，曾经服侍过上任王妃，自然希望王上能和先王一样，娶一位美艳强健的女子繁育后代。但在看见少年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王上的想法。 　　青涩朦胧，格外使人心动。 　　更何况还有一副聪慧，但却剔透纯净的好心肠。 　　方游反抗不过，只能任她们动作，眉间汗珠滴落，又很快被擦去。在他整个人上上下下都被打理过一遍后，侍女就将他扶起，送到了殿外，那里正停着一座红色的轿辇。 　　这座轿辇并非凡间嫁娶的花轿，而是华丽异常的软座，四角古铃悬挂，红纱曼起，将里面的一切映得若隐若现。 　　抬轿的是凌元的亲卫，见人出来，半跪而下。 　　方游被扶着上去，侧卧在了软座上。女官率侍女在殿门俯首行礼：“恭贺殿下。” 　　宫门大开—— 　　方游手指按在红锦上，但任凭他再努力，也只能撑起半边身子，更遑论逃跑。亲卫很快腾水而起，彻底将他架在了半空。 　　依仗开道，礼乐随后。 　　婚礼的第一步，便是未来的王妃要乘坐轿辇，巡视王城一圈，然后去往海岸，接受陆上臣民的朝拜。 　　隔着结界和红纱，方游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暗影，风铃声在他耳旁掠过，隐隐能感受到底下人群震天的欢呼，却不真切。 　　世界光怪陆离，他被困在了红纱当中。 　　而在旁人看来，这是再盛大不过的一场典礼，王城自七日前就不许妖族通行，守卫也森严无比，甚至每座高塔上都有天斗坐镇，连成大阵，形迹可疑者当场诛杀。 　　但此日过后，整个龙族的属地都会无条件的朝外界开放，允许远商自由穿行，不需缴纳灵石。王族更是设宴七日，赏赐每一个来往行人，海量的资源神珍撒出去，所有的不满之声瞬间消弥。 　　“真是奇怪……”某个城民摇摇头，这场婚礼看起来格外仓促，偏生规格又极高。就前面弹琵琶的，不是普通侍女，而是一位他曾见过的王亲。 　　那座轿辇上也设了结界，不许灵识窥探，和往日加持瞳术让每人看清的惯例大相径庭。 　　不过城民也不在意，只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吹拉弹唱，以示敬意。 　　“咚——” 　　钟声回荡，是时辰已到，王妃要去岸上受人朝拜。海底众妖仰头，看到一道金色的流光，欢呼声更大。 　　* 　　失重感陡然袭来，方游不舒服的皱紧了眉头，胃里翻滚。 　　最前的亲卫回头，恭敬道：“殿下，马上便要破水了。” 　　他的话音刚落，万丈金光便刺破了轿辇，将混沌的空气驱散。海面上升起了一轮金日，紫气滚滚，圆融热烈，映照这片山与海。 　　这一次，方游很清晰的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天佑东洲，亘古长存！” 　　“天佑东洲，亘古长存！” 　　“天佑东洲，亘古——长存！” 　　陆上朝拜的场面远比海下盛大，无数臣民自发跪拜，哪怕他们只是一道转眼即逝的流光，也虔诚至极。 　　万花同开，彩凤齐鸣，海面上跃起了巨大的鲲鱼，长长的一摆尾，掀起滔天巨浪。 　　“呜——”当它们翻身发声时，天地一起震颤，像是某种远古的旋律，摄人心魄，围观者甚多。 　　方游的轿辇在陆上沿线的几个大城稍微停留后，便朝着海外飞去。 　　婚礼的第二步，祭祀结契。 　　王族祭祀的地方并不在海下，也不在陆上，而在一处岛屿，名曰海中月。海中月的祭坛四面成梯，敬对北方，此时最顶层一切准备都已俱全，七位长老与祭司位列星盘界点，只等候主角到来。 　　凌元冠冕华服，同样一身朱红，他站在队伍最前，负手而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在夕阳渐起时，红色的轿辇从云端行来，停在了阶梯下。 　　按照规则，新任的王妃应该亲自登上阶梯，与龙王行结契礼。但等了片刻，诸位长老没等到方游上来，却看到凌元转身，缓步下去了。 　　“这……”四长老一抚胡须。 　　大长老，也就是老道尊却摇了摇头：“唉，随他去吧。”对于这场婚礼，那个孩子十有**不是自愿的。 　　但这又能如何，他这个孙儿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从来就没有主动放手一说。结局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人退却，而造化如何，只看以后罢。 　　* 　　轿辇的红纱被人掀开。 　　方游撑在软座上，抬起头：“你……” 　　话音未落，他便被打横抱起，凌元神色冷淡一如往常，却不发一言把他搂在了怀里。 　　方游没有力气，只能很轻的喘着气，由他带着，一步一步登上了阶梯。 　　走得很慢。 　　血红的夕阳落在长阶尽头，像一捧熄灭的光，只剩最后的余温。风渐渐有些冰冷了，漫天的云翳翻涌成鱼，飞速朝远方掠去。 　　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少年因为膝盖放在龙的手臂上，长长的袍角自然垂落，露出一双红色的布鞋。 　　许是累了，最后他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把头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元终于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而众长老在看到他是把人抱上来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变。 　　这分明是强迫。 　　凌元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走到祭司身前：“可以开始了。” 　　祭司虽然双目已盲，但神识一扫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问道：“王上可确定了。” 　　凌元没有回答，祭司观他的神色，明白了一切，于是不再劝说，伸出一手，缓慢开始结印。 　　方游的手被牵引起，一滴血珠破皮而出，悬在祭司手心上。凌元同样被取走血，两滴血互相触碰，密不能分。 　　“请王上放下王妃。” 　　凌元将方游放下，却没有离开，而是环住了他的腰，让站不住的少年靠在自己身上。 　　祭司引导两人的手在半空划出完全相反的轨迹，像是一个古字的两半，同时开口吟唱龙语，嘶哑晦涩，却与天地相合。 　　这方海域的空气渐渐变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灵压漫开，恍若从时光深处探出，丝丝缕缕缠在了方游身上，让他的心脏陡然痛楚起来，跟在相思树下一模一样。 　　朦胧间，他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方游睁开眼睛，却发现是凌元在看他，但又好像不是—— 　　他站在自己身边，血红的瞳孔衬着夕阳，很慢的扣紧了他的手。 　　风与云尖啸远去，影子熬过漫长漫长的时光，躺在最深最冷的海里，只想等待一次重逢。 　　虽然俶尔散去。 　　但龙，终于找到了他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送入洞房—— 　　嘻嘻。 　　感谢在2020-10-01 21:11:57~2020-10-02 13:2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裘萝 10瓶；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我被吃了 　　结契后的仪式只剩下折香这一项, 方游折不动，凌元就握着他的手替他折了，也算完满。 　　他抬头, 看着凌元淡金色的眼眸，终于看出了一丝放松的喜悦。 　　“礼成。” 　　四长老轻咳一声：“王上, 楚亲王到了, 还有四方邀请的贵宾……起码要见一面。”不是他不识趣，而是他觉得现在不提，那些人想见到凌元，估计要半月以后了。 　　方游也听出了潜台词，别过头，不想说话。 　　凌元却似毫无所觉，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等我。” 　　至于等什么，就不必再说出来。方游又被抱上轿辇，直朝着龙宫, 凌元一行则去了另一边。 　　高台上只剩下祭司，供奉上两个崭新的命牌，神色却有一丝异样。 　　如若他没有看错……这两人身上已经有过婚契了。 　　而且与凌元要求的一样，是生随死殉的永生契。 　　…… 　　* 　　方游回到寝宫之后, 侍女就伺候他吃了点东西，还有一枚丹药。 　　吞掉丹药后，他的身体总算不那么虚弱。但是婚礼已成,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王妃，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 默契的守在了殿外，等候龙王来临。 　　为这一场成年的交合，族内已经准备许久——就在这个寝宫外面, 站了数百个炼丹师和医师，就是为了防止少年在中途受伤或者体力不支，还有一位天斗在旁，其职责是一旦王上失控，就会强行出手打断。 　　当然，有结界在，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这些安排都没有告诉少年，所以方游坐在床上，还不至于害怕到发抖的地步。 　　但看着满殿的红色，他心里紧张，不知道要做什么，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红烛爆出烛花，噼啪一声，才打断了他的发呆。 　　沙漏已尽，现在是半夜了。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方游彻底醒过了神，手指猛地攥紧被子，黑色的双瞳盯着从屏风后出现的人，很轻的吸了口气。 　　凌元和白天的样子没有区别，仿佛只是来睡觉，不是来睡他。但他的银发却散了，披在身后，淡金色的眸子静静锁在他的身上。 　　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方游紧张得忘了呼吸，在他蹲下来时不自觉往后一缩，想要躲开。只是凌元并没有亲他，而是握住了他的脚踝。 　　“怎么了。”凌元淡淡道，手里轻而缓的帮少年脱下了鞋袜。 　　因为长久没有走动，这双脚白皙细嫩，轻轻一握，就能包在手里。 　　凌元没有放开，掌心慢慢往上。 　　方游圆润的瞳仁在昏黄的烛光下发颤，看着那张逐渐靠近的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唇瓣上很快落下一个吻，如羽毛点地，只略微一啄，却带着淡淡的暖意。凌元长睫垂下，眼眸幽深专注，叹息着抚了抚少年的侧耳：“不要怕。” 　　“抱着我。” 　　低沉的嗓音仿佛蛊惑，方游手指松开锦被，慢慢慢慢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很快被握住。 　　吻逐渐变得细密温柔。 　　凌元眼光一扫，外环的红烛应风熄灭，只留下床头的长信宫灯，晕出方寸的天地。红帐垂覆，将两人笼罩在半边的黑暗里。 　　“唔……” 　　封闭的环境又唤起了方游的不安，他从凌元的唇舌中抽出来，心如擂鼓，喘息着看着他。 　　凌元仍蹲在床沿，金色的眸子流光掩敛，显出难以言喻的晦暗和危险来。他戴着白手套的拇指擦过少年的嘴唇，却是道：“别怕。” 　　复又吻上去。 　　但这次的吻和刚才不同，已不满足于舌尖的浅尝，而是越发深入，缠绵热切。 　　方游被推倒在红色的锦被上，呼吸间全是另一个人的气息，忍不住泄出了一点哽咽的哭腔，十指却被扣住了。 　　脖颈、肩颈。 　　直到取下他的腰带。 　　…… 　　红艳的婚服上，少年躺在那里，羊脂玉一样的身子轻微颤着。但黑发铺散，又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 　　像条奶白的游鱼。 　　凌元居高临下，缓缓咬下了手套—— 　　温软的皮肉，便尽数化在掌心。 　　…… 　　* 　　龙族皆有发情期，往往在成年时就会发泄出来。 　　但凌元不一样，他忍耐了近乎三百年，连一个情人都没有，加之血脉成倍积累的戾气，反弹起来本该格外厉害。 　　人族娇弱，几位长老便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相助完成这场交.媾。 　　这不仅是因为传统惯例，更是因为凌元的戾气已到了影响心智的地步，水清莲都无法压制，唯有人族可解。 　　不然对这场婚礼，他们不会一点反对之声都没有。 　　可惜所有人料对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仅第二日中午，侍女们便进去送药了——他们的王上强行止住了**，没有伤害到少年一星半点。 　　纵然贪欢，也绝不放纵。 　　…… 　　…… 　　红烛早已燃尽，堆成层层的烛蜡，温暖的光透过木窗，落在红帐之上，让里面睡着的人发出了一声很轻的鼻音。 　　软糯沙哑，无端引人注意。 　　前来送药的侍女悄悄抬眼，看见红帐中伸出了一只手，上面红.痕遍布，胡乱的挥着，被床边穿戴整齐的王上握在手里，轻轻一抚。 　　“将帘散下。” 　　侍女应声而去，只是这样一来，寝宫内情爱后的味道就更浓郁了，激得几人面红耳赤。 　　凌元执起药碗，垂眸淡淡道：“下去吧。” 　　“是。” 　　待所有人退下，他来到床边，掀起红帐，就看到了里面睡得很香的少年。 　　全身赤.裸，裹在薄纱里，眼尾还带着淡淡的薄红，教人一看就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而让他经历这些事的男人，却在他最困倦的时候把人抱醒了。 　　“……”方游勉强睁开眼睛，感受到唇边递过来的碗沿，下意识张开了嘴。 　　但一入口，他就发现是药了。 　　被迫全部喝完，方游皱紧眉头，却没有力气骂人，迷迷瞪瞪地又睡了过去，双臂还本能的搂着凌元的脖子。 　　他真的太累太累了，昨夜被按着做个不停，无论他如何哭求都没有用，凌元跟疯了一样要他，次数多到数不清。 　　这一觉方游睡了很久，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掀开床帐，外面日光大盛，是白天。 　　凌元坐在案桌边，执卷静看，察觉动静，走到了床边：“醒了。” 　　方游还想装睡，但对方已经将床帐掀起，一双金色的眼眸，就正对上他的眼睛。 　　一时无言。 　　方游闷闷道：“有衣服吗？我饿了。” 　　凌元嗯了一声，从储物戒中取出白衣。方游以为他会帮自己穿上，却没想到凌元将他从被褥里剥出来之后，却覆了上来，又将他按倒在床榻上。 　　和夜晚不同，日光之下，一切看得格外清楚。 　　方游身体的记忆还没消退，敏感得吓人，无比清晰的认知到了自己被占有这个事实。他羞耻于自己的声音和反应，却忍不住啜泣起来，终于叫出了凌元的名字。 　　“好乖。”凌元亲了亲他的眉眼。 　　却还是没停。 　　等一切结束，方游整个人如同在水里被捞出来，倒在凌元的怀中，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后悔极了，如果注定要成婚，他应该学着“适应”，凌元从族中取出的脂膏虽然免去了痛楚和麻烦，可是也会让他的感觉成倍的激烈。 　　当对方发狠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床上。 　　* 　　这顿饭方游直到晚上才吃上，虽然不是大餐，但是味道也很好，还是他爱的海鲜。 　　凌元仿佛没有公务一般，一直陪着他，见他爱吃虾，就慢条斯理剥了起来，喂到他嘴边。 　　方游怪不好意思的，轻轻一咬虾肉：“你不吃吗？” 　　凌元：“嗯。” 　　“这个不能用法术剥吗？” 　　“嗯。” 　　“不能让侍女来吗？” 　　“不能。” 　　“不能再大点吗？”方游呲溜一声，“我想吃大龙虾，这么——大的那种。” 　　“明日准备。” 　　看到凌元脸上一抹极快极淡的笑意，方游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慢慢收敛了表情。 　　他不想永远待在这里，也不想一直做王妃，他想自由自在的，随意就能离开一个地方，不管吃烧饼有没有肉。 　　龙族不是他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几版，最后还是敲了温情的=v= 　　温馨提示：文案拉到最后（明天补） 　　感谢在2020-10-02 13:20:32~2020-10-03 04: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溜溜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和博学 6瓶；Sanit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拉住了谁的手。 　　在云端的高台上, 水浪发出可怖的咆哮，整个天地都在颠倒。 　　“……为什么。” 　　他不知道他拽着谁，但他知道决不能放手, 即使全身都到了极限，他也要用吃奶的劲把她拉上来。 　　但她却一点一点拽开了他的手指, 咧开嘴, 露出一个很干净的笑。 　　“回家了。” 　　坠下云端。 　　…… 　　…… 　　方游是被弄醒的，熟悉的体重压了上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唔。” 　　肆意拥吻，衣衫轻解。 　　方游微微一挣，回抱了过去，眼眸微阖，有些沉溺在这样的交缠中。 　　他对这个人的气息和温度已经很熟悉了，新婚后一个月，他们每天都在做, 在床上、在书桌、在花园、在王座，常常弄得侍女面红耳赤。 　　在侍女看来，少年的双腿像是专为此而生，缠在另一人的腰上, 就能教人黏着不分，理智全无，在任何一个地方和他抵死缠绵。 　　甚至不务正业。 　　凌元松开少年的唇舌, 在他脖颈啄吻：“饿了么。” 　　“饿。” 　　但是方游不想动，便被抱下了床, 连袜子也没有穿。自新婚后，龙宫便将无关人安置在了别宫，就算是鹿闲都没能留下, 再加上比往日严密数倍的守卫，方游很少能见到外人。 　　就好像这座宫殿只剩下他和凌元，怎么纵情纵性都没有关系。 　　“不喝粥，喝腻了。”方游转过头，避开勺子，“想吃包子。” 　　凌元便喂了他包子。 　　今日饭后凌元有公务，不能陪他，方游就一个人在龙宫闲逛。虽然无论他到哪里，身后都跟着数个侍卫，但他们不会打扰他的兴致，就跟默默无闻的影子一样。 　　方游最喜欢的地方除了花园就是藏书阁，层层叠叠的塔楼连成一片，里面全是玉简和书卷，让他泡一辈子都行。 　　“殿下，”守楼的老人笑呵呵道，“您今天想看什么？” 　　“随便看看。”方游弯起了眼睛，他不挑，什么都爱看。 　　老人便俯身退开，看着少年顺着扶手上了楼，摸了一把胡子。他们这个新任的王妃，既不醉心权力，也对修为毫无兴趣，常常就是混在杂书闻记中间，看着看着便睡着了。 　　王上每次都在书堆里找到他，然后抱着回寝宫。 　　这样的性格说不上好坏，但最让人省心是真的，至少比什么都要插一手的蠢货强。只是老者不明白，为何王上要将所有的言灵典籍挪走，全部锁在了内阁。 　　明明听闻少年转世前，是九洲都出了名的言灵师。 　　* 　　方游.行走在楼阁间，看着一排排书简，却始终没有下手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所以每次来到藏书阁，都会迟疑很久。但最后，方游还是如往常一般，随意拿了本顺手的游记，就坐在摇椅上慢悠悠看了起来。 　　九洲广阔无比，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不一样，对方游来说可有意思。 　　他看到那些人怎么生活、怎么嫁娶、怎么挣钱，心里都会暖暖的，比看修真界的法术功法感兴趣。但是今天翻游记时，他忽然发现了不明白的地方。 　　很细小的一句话，却格外让他注意。 　　“言灵？”方游喃喃自语，“这是什么？” 　　他想了想，在藏书阁找，却什么都没找到，九洲志里也没有，但方游敏感的发现它是残卷。 　　中间有几页，被人撕掉了。 　　越找不到他越好奇，原本方游想问问侍卫，但转念一想，这么偏僻的知识他们肯定不了解，就打算留着问凌元。这个男人确实很优秀，无论他问什么都能信手拈来，而且很少错漏。 　　只是方游趴在桌上，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转过脸拨弄了一下书页，提起笔，在上面乱画一通。因为这些笔迹想消就消，所以他画起来也没有顾忌，一会儿画只鸭子，一会儿画个猪头，一会儿又是毫无规律的线条。 　　画着画着，他就笑了。 　　日光落进来，方游能看见细小的灰尘，慢慢放轻了呼吸。 　　他闭上眼睛，午睡了一会儿，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发生了什么全忘了，但方游醒来时，发现手下的书页多了几个奇怪的符号。 　　[沾衣]、[杏花]。 　　他自然而然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读，却不记得从哪里学过，是什么。 　　“殿下，您要用些点心吗？”侍女的声音忽然传来，方游心里一跳，本能的将这页纸揉乱藏在了怀里。 　　所以当侍女端着杏仁奶和荷花酥来时，就只看到少年在整理衣装。 　　“吃，你放下吧。” 　　“是，”侍女露出笑容，“殿下还要看吗？王上已快处理完公务，殿下可以去找他。” 　　方游点点头：“我一会儿就去，你先下去吧。” 　　侍女应声退下，方游吐出一口气，从怀里拿出皱巴巴的纸。他看了会儿，将这四个符号记入心底以后，就抬手点燃烛灯，将纸烧成了灰烬。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表情，是近乎冷酷的漠然。 　　* 　　他的记忆出了问题，方游想，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而唯一知道他过往一切的，且他还能接触到的，就只有凌元。 　　于是方游吃完点心，就捧着九洲志去了凌元的书房，恰好凌元正批完最后一叠玉简，见他进来，淡金色的眸子缓和许多。 　　方游脚步顿了顿，主动扑了上去，不出意外被接了个满怀。 　　“怎么了。”凌元摩挲了一下少年的下巴。 　　方游眼睛弯了起来：“想问你一件事。”他摊开九洲志，开门见山：“为什么这几页被撕掉了，被撕掉的内容，是那个言灵吗？”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凌元眸光骤然一暗：“是谁告诉你的。” 　　方游摇了摇头：“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找到的……这个是禁忌吗？” 　　凌元嗯了一声，将他牵到身边坐下，回答道：“言灵是上古之物，曾经修真界以其残迹抵御魔族，但三百年前，所有残迹都消失了。” 　　“哦——”方游点点头，“为什么会消失？言灵是语言吗？” 　　“是。” 　　“那他可以说出来吗？” 　　“可以。” 　　“那你能说说吗？我想听，” 　　但这次凌元却没有说话了，垂眼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游心里莫名有点慌，脸上却还是笑着，漆黑的瞳仁认真看着眼前的人：“我想听。” 　　然后凑上去，主动奉上嘴唇：“好不好？” 　　凌元捉住少年的手，加深了这个吻，待他气息凌乱时才松开：“好。” 　　方游兴奋起来，盯着他的脸，见凌元张口，缓缓吐出了一串晦涩语言，不由得汗毛倒竖。 　　灵压爆开，瞬息扩散，将房内的所有玉简击碎，引动了殿外的防御法阵。纷纷乱乱的玉雨中，少年被男人按在了案桌上，撕开了青色的长袍。 　　“唔！” 　　一切都是混乱的。 　　最后昏迷过去之前，方游才后知后觉凌元在生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复杂的感情……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心里一阵失望。 　　看来他梦里画出的符号，和言灵不是一回事，那样晦涩的发音，跟沾衣和杏花完全不像。 　　* 　　案桌上，少年侧卧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栖息的蝴蝶。 　　他的身上只有一件狐裘盖着，露出小腿和手腕，额发被人轻轻撩开，试探温度。 　　书房内其实并不冷，甚至温暖如春，但凌元早已习惯这样，方游天生气血不足，转世后的身子同样有这个毛病。 　　姑且算是转世。 　　否则凌元没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他全然忘却记忆的事实。 　　金眸微凝，凌元移开视线，随意椅坐在旁，撑着额角。只是右手，仍然抑制不住的握紧了少年的掌心。 　　他不是蠢物，方游三百年前的改变皆因言灵而起，在他死后，言灵又随之消失，足以说明二者关系，足够推断出他的身份—— 　　九华宗主，隐瞒甚多。 　　但凌元不在意，他已经没有耐心去培养两情相悦的情谊，他发了疯的想要他，日日夜夜都想抱他，为此不计任何代价，不管任何后果。 　　因为三百年前，是少年亲口答应，答应予他做伴侣。 　　就不能反悔。 　　…… 　　* 　　方游再醒来的时候，发现不在龙宫了。 　　因为他看到了连绵的海水，一轮金日正对着木屋的窗口，透出久违的温暖和颜色来。藤蔓缠上四角柱子，送来和珊瑚截然不同的清新，尽管龙宫也能种陆上的植物，可方游总觉得变扭。 　　他下床，碰了碰藤蔓结出的果子，欣喜的咬了一口。 　　好甜 ！ 　　方游小跑着推门出去，一到外面，便觉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他正在一座小岛的悬崖上，身后就是木屋，海风从下卷起，带着浪花将衣袍打湿，吹得猎猎作响。凌元负手站在崖边，听到响动，慢慢转过身，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喜欢么。” 　　方游欢呼一声，真心实意的朝他扑过去，腿盘在男人腰上，搂着他的肩颈，笑得毫无阴霾：“喜欢！” 　　凌元轻松的抱着他，撑着少年的腰臀：“嗯。” 　　方游仰起头，看到了渺无边际的天空，庞大的海浪声起伏在世界，越发映衬小岛的狭窄。 　　孤独、偏僻，却享受。 　　他享受这样的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凌元：所以爱会消失的。 　　大号登陆进度：97% 　　想吃肉的，文案拉到最底。 　　感谢在2020-10-03 04:41:41~2020-10-04 02:2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百 20瓶；嗑糖郑仔 5瓶；Sanit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我在度蜜月 　　方游确认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后, 行动力超强，首先就解决了居住问题。 　　小屋被他布置得舒舒服服，不仅里里外外洗了一遍, 还铺上了软毯，挂好了纱帘, 修剪了肆意生长的藤蔓。因为晚间会很冷, 所以方游格外注意保暖，床榻自是不用说，他还在屋内挖了一块地方做了个火塘，煮汤喝。 　　虽然有结界在，这些都用不上，可他仍然兴致勃勃。 　　第一天夜里，方游就美滋滋的住进了小木屋。 　　当然，还有凌元。 　　自新婚后，他们两个每天都睡在一起, 就像真正的凡间伴侣一样。只不过寝宫的床榻很大，方游可以随便滚，木屋的床却顶多容纳两人，稍一转身, 就会碰到凌元的身体。 　　方游睡在里面，有些不习惯。 　　但他又不想面壁过一晚，所以只能朝外侧卧, 凌元却同样转过了身，两人便互相面对面了。 　　近在咫尺。 　　海岛比龙宫静谧很多, 静到能听见远处的海浪拍打在岸上，凌元的金眸也是如此静谧，还有难以言喻的温暖。方游被这样的视线包裹, 呼吸都轻了，也安静的看着他。 　　忽的，外面轰隆一声。 　　“下雨了吗？” 　　“嗯。” 　　暴风雨摧折这这方小岛，还有咆哮的寒风，豆大的雨点劈打在木屋的结界上，又被长蛇一样的闪电映亮。 　　屋里却有温暖的烛光晕开。 　　还有炽热的、交缠在一起的呼吸。 　　方游看着男人接近，自然而然的吻住了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缠绵的吻后，短暂分开，两双眼眸静静凝视，又默契的缠在了一起。 　　雨声越来越大，手指却越扣越紧。 　　小屋开始摇曳，一切都发生在方寸之间。 　　…… 　　…… 　　此后的七天，方游跟度蜜月一样，每天都玩得非常开心。 　　一日三餐除了储物戒里的菜蔬点心，就是大海鲜，凌元会化成龙形，带他去很远的地方打猎，方游骑在龙身上，整个人都快乐得不行。 　　云海在脚下翻滚，金日在远处悬挂，流水一样的风里，他好像一条欢畅的鱼。 　　凌元的龙形长得漂亮极了，盘踞时势若高山巍峨，但每一片银鳞的形状都完美无缺，颜色纯正鲜活，正是最强壮年轻的时候。两颊长长的龙须有生命般浮动，看得方游想抓，却羞窘的没动手。 　　“呜呼——” 　　它在云中飞得矫健迅猛，炫技一样穿梭来回，方游浑然不怕，握紧了两根琉璃一样清透的龙角，大笑：“快点！再快点！” 　　龙啸响彻云端，凌元不再克制自己的速度，肆意地向前俯冲。 　　狂风迎面扑来，即使有结界阻拦，还是掀翻了方游的布鞋。因为今天要下水，他没有穿袜子，所以当龙骤然抬起，贴着水面飞行时，方游的脚就划开了蔚蓝的海水。 　　不冷，只是有些凉。 　　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漫天的云层，水天一线中，一切都美若虚妄。 　　原本出来换气的妖兽受惊四散，本能想潜进深海，却被一股骇人凶狞的龙威掀了起来，笨拙的翻起数十米高的水花。 　　于是在方游眼里就出现了相当滑稽的一幕，那些个体型庞大的妖兽，跟赶鸭子一样，你扑着我我踩着你往前跑。其中，一头八爪鱼一样的大家伙最显眼，触手粉粉嫩嫩的，颇有些可爱。 　　方游呲溜一声，他知道这个鱼，龙宫的书里记载过，味道可好了。 　　似是察觉到了少年视线，龙朝那边掠去，转瞬间就咬住了“八爪鱼”的死穴，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这其实是海里有名的凶兽之一，腾奇，它并非不想反抗，但却完全不是这头刚成年的白龙对手，神识甫一探出就被搅了个稀巴烂。 　　凌元抓到猎物，随意找了一处小岛停下。 　　方游从它身上下来，兴奋的搓手手，赤着脚踩在沙滩上奔跑，去看被甩在一边的腾奇，心里已经想好了一百零八种烹饪办法。 　　就是腾奇太大，方游一个人拆不开，只能转身看向凌元。 　　金眸注视着他，极快的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凌元便上前，手指微动，以剑意将腾奇拆成了几块。大半以储物戒带回，给龙宫之人尝鲜，小半给方游试手，做他们的午饭。 　　方游想了想，决定用原始办法熬汤喝，便开始砌灶台。 　　最初他们捕到猎物，只有他一个人砌灶台，但凌元看了会儿，便也开始蹲下帮忙，很快就能推上一个。 　　动作慢条斯理，毫无芥蒂。 　　今天也一样，方游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手痒痒，用指尖在他鼻子上蹭了一点灰。凌元任他欺负，只用一双眸子看着他，银发随意披在背后，耳边碎发却微微乱了。 　　阳光明艳，海风吹在岸边，卷起潮湿的暖意。 　　方游别开视线，面庞有些红。 　　“砌好了。” 　　“哦，”方游猛地站起，把腾奇的肉处理好，就按步骤炖上，盖上了木板。 　　中途他不敢回头，但成年男性的气息存在感是如此强烈，紧紧环绕着他，让他体温都渐渐高了。 　　自从来到小岛，凌元穿着就不像往常一样规整严肃，只披件宽松外袍，衣襟微敞，可以看见一线胸膛。方游闭目都难免想起他底下的腹肌，轮廓凌厉流畅，每次被迫坐在上面时，触感都好极了。 　　肌肤相贴，轻易就能把他抬起。 　　“你帮我看火，我去捡点果子。”方游声音有些颤，但凌元却好似没有发现，嗯了一声，就看着锅。 　　方游脚步有些快，朝岛上树林跑去了。 　　直到找到一处石壁，他才停下，喘息着把头挨在石壁前，努力平复。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游压下了异样的反应。他擦了擦眼睫的汗珠，这才发现上面的石头缝里伸出了一小丛灌木，结了几个红彤彤的果子。 　　想到这次出来的理由，方游踮了踮脚，想把果子摘下来，但试了好几次都差那么一点。 　　正当他打算踩着缝隙爬上去时，有人从后握住他的腰，将他举了起来。 　　“谢……”方游摘到了果子，露出了一点笑，但他却没能下地了—— 　　背抵在石壁上，腰臀被人撑起。 　　随后，就是一片冲昏头脑的热气。 　　…… 　　…… 　　一切结束之后，方游是被抱回沙滩边的，懒懒的不想动弹，由着男人喂他喝汤。 　　这是个坏处，新婚后凌元和他独处，本来就缠绵不断，现在来了渺无人烟的海上，更是情之所至就开始抱他。 　　但方游觉得，自己似乎也变得奇怪了，每次被抱，都……都难以自抑。他知道龙族的气息会影响旁人，现在或许已经开始影响他，只是被索取过度，他也承受不住。 　　他和这个妖族，体力相差太大。 　　* 　　第八天，凌元在深夜带他去了小岛的沙滩。 　　方游强行从被窝里爬起来，还是很困倦，不由轻声问：“来这里做什么呀。”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随着在这里一日日消磨时光，凌元看起来没有那么凶了，坐在沙滩上，仿佛能和万物共处。 　　方游躺在他怀里，脚踝被他的衣袖遮住，整个人都蔫蔫的，抱着对方的腰。 　　凌元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看鲛人，你喜欢。” 　　“鲛人？”方游立马就精神了，“是哭起来会掉珍珠的那个吗？” 　　“嗯，今晚是他们的祭祀之夜。” 　　满月低沉，缀在天海尽头，随着月光偏移，凌元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古朴简陋的埙。而后，轻轻吹奏—— 　　难以言喻的风声从里面穿透出来，像是海妖歌唱，又像是海水漫卷，蛊惑人心。埙声是一种独特古老的信号，当完全被妖力扩散出去之后，远远的海中心便出现了异动。 　　凌元虽坐在岸边，举止随意，但全身上下，也仿佛罩了一层光。 　　方游双瞳迷离，陷在埙声里，凑上去，傻了吧唧的亲了他下巴一口，还腼腆的笑了两声。 　　又亲一口。 　　啵啵啵！ 　　凌元下巴被糊了一片口水，吹埙的手终于停了，他无声的叹息，以妖力让少年清醒了过来。 　　方游顿时一脸菜色。 　　但好在涌来的鲛人群落打破了这种尴尬，无数美艳俊秀的少男少女破水而出，栖息在了岸边的礁石上。他们上半身皆□□坦然，呈现的是野性和健康的美，下半身却是一条绚丽的鱼尾，落满月华。 　　长发飘散，身姿婀娜。 　　方游哇的一声，眼睛都看不过来了。这个时候，鲛人中间忽然跃出一位老者，对月指着权杖，张嘴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 　　所有鲛人都开始发出这样的尖啸。 　　方游被凌元捂住耳朵，躲过了这一波冲击，而半柱香后，尖啸声骤然消失，所有的鲛人又开始对月垂泪。 　　越哭越凶，海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细碎光华，是受妖力托起的珍珠。 　　“……”方游有点想笑，原来祭祀就是比谁哭得狠啊。 　　比哭大会持续时间并不长，祭司在其中挑选，终于选出了一颗，让后辈托起，朝着他们游来。 　　对于东海的海族来说，龙王不仅代表着强大的力量，还是安稳的靠山，所以最好最珍贵的东西，他们都愿意献上。 　　小鲛人摆着尾巴，想上岸，但扑腾了许久，都只挪了一点地方。方游见此，从凌元怀里站起，快步到岸边，接受了他的珍珠。 　　小孩甜甜一笑，脸上的细鳞闪闪发亮，用古语对他说了句祝福话，就转头羞涩的游走了。 　　方游坐回凌元旁边，手里把玩着这颗拳头大小的珍珠，也不知道是哪个鲛人哭出来的，尺寸这么夸张。 　　但确实极美，和凡间的珠子不一样，澄澈得仿佛是月光凝成，柔柔的将周围映亮。 　　“好看。”方游笑笑，靠在凌元肩上，拿珍珠去晃他。 　　凌元抓住了那只乱来的手，缓缓摩挲。 　　…… 　　鲛人族退去，海滩上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满地的珍珠浮了上来，和温暖的潮水、湿润的贝壳、一点缠绕的青藤。方游很小声的喘着，脚尖划开一条沙坑，沾了些细白的沙，又被人握在手里。 　　月亮高悬，海边静默无声，只有方游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攀着凌元的肩，算是知道了，这个男人就喜欢幕天席地，因为在荒寂的野外，他没有能抱的东西，只能紧紧依靠他。 　　“明日回龙族。”迷蒙间，凌元的声音传来。 　　“为、为什么。” 　　过了许久，才有了回复：“道盟来人。” 　　方游不知道道盟是什么，但他仍努力应答：“好。” 　　…… 　　…… 　　过了许久，月光暗淡，在温柔动作的最后一刻，方游看见了凌元银发边的轮廓，是一层淡淡的暖光。 　　日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的两人世界结束了，走剧情啦，嗷呜~ 　　有隐藏，文案最后 　　感谢在2020-10-04 02:20:18~2020-10-06 02:07: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基 90瓶；清霜、裘萝 10瓶；小熊冰激淋 4瓶；Sanity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我见到老朋友了 　　方游从小岛回来后, 就继续呆在龙宫，不过在侍卫的保护下，他可以去王城逛一逛, 也逐渐习惯了在海下的生活。 　　哪怕满街的人忽然跪下，他也能面不改色, 反正这恭敬也不是因为他, 而是他的身份。 　　“殿下，该回去了。” 　　方游正挑着小玩意儿，听到此，点了点头：“回去吧。”然后把手上五彩斑斓的贝壳拢成一堆，付账离开。 　　这些贝壳都是给蝉和他的新交的小伙伴的，自从被凌元带回龙族，方游就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小孩了。直到前几天，蝉才被允许进入龙宫，不过他玩得乐不思蜀, 丝毫看不见惊慌害怕。 　　倒是方游想多了。 　　蝉的好朋友其实是龙族的十几个小龙崽，全是旁支的后代，被带来王城教养。因为五百年前的大战，嫡系凋敝, 只剩下凌元凌楚，所以这些旁支拼了老命的繁衍，如今初见成效, 龙族已经缓过了这一口气。 　　凌元继位，可以保东海万年盛世, 足以让他们长大。 　　当然，七位长老更想要的是凌元的孩子，可王妃已定, 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总归日后还有机会，没必要在两人正如漆似胶的时候插手。 　　方游不知道这些隐秘，他回到龙宫的时候，蝉正在后花园吃点心，发现他回来，笑嘻嘻的拉住他的衣角：“大哥！” 　　有事叫大哥，无事喊方游。 　　方游早习惯了，抹了抹他的嘴角沾上的碎屑：“怎么了？” 　　小孩脸上一红：“我今晚想和你睡。” 　　“嗯？有谁欺负你了？” 　　蝉立马拍了拍胸膛：“那怎么可能？”脸上眉飞色舞的，没有一点心虚。 　　方游放下心来。说来也奇怪，小孩每天和其他小龙崽一起修炼学道，虽然天赋被压制的很死，却有越挫越勇、后劲勃发的倾向。那些小龙崽估计也没见过这么活泼的朋友，把身份忘了个一干二净，美滋滋的陪他滚起了泥巴。 　　蝉把头埋进方游怀里蹭蹭：“只是……”只是最近过得太好了，他有点不相信，而且有好多话想跟少年说。在他眼里，方游已经不止是他大哥了，简直像他阿父。 　　可方游摸了摸他的头，却拒绝了：“不行。不过你的地方离我很近，随时都能来找我。” 　　蝉哦了一声：“那好吧。” 　　龙宫在封闭后逐渐开放，一些王亲贵宾住了进来，虽还是不如以前热闹，但恰巧在方游觉得舒服的区间里。有时寥寥几人走过，遇见他也会聊上几句，相约小聚。 　　傍晚，是晚膳时间。 　　凌元无论多忙，这时候也一定过来陪他，即使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也算过得去。桌上的菜肴皆是按照丹方精心烹制，杂质极少，既可以调理身体，又可以增进修为，药性温和，味道也不错。 　　静谧的晚饭后，方游泡个澡、看个书，就差不多该上床了。 　　一支烛光微亮，香炉漫出丝丝缕缕的香气，轻轻一闻，便能有个好觉。凌元近日都很晚才回来，方游等着等着就彻底睡了过去，缩在锦被里，脸色红润。 　　终于处理完公务的男人回来，在床边静立，眉目都松动许多。他宽衣净身，握住少年伸出被子的脚丫，塞回去，再从后拥住他，也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中。 　　暖暖的体温，仿佛暖到了全身血液，舒适妥帖。 　　…… 　　方游醒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他一个人，可看到被挂下的床帐，他就知道凌元回来过。 　　“殿下醒了？” 　　侍女轻声道，侍奉他洗漱更衣，而后摆上早膳。方游半醒不醒的用过饭，就捧着书到花园晒太阳。 　　烛龙的光与日光相差不远，园中西角的桃花长久不败，远远便看到一片淡粉的海，走在其中，似乎满身都沾了清甜的桃花味，是方游新找到的好地方。 　　堆叠的桃花，总让他想起一些模糊的影子。 　　今日也一样，方游喝过几杯酒，就趁着酒意阖上双眸，在石制的圆桌上浅眠。只是过了一会儿，风流悄然转变，似乎有人经过他的身边，挽着的轻纱荡起，拂过他的侧脸。 　　“吧嗒。” 　　脚边响起清脆声音，方游半睁开眼睛，发现是一支华丽异常的青簪。 　　他捡起来，抬头看向了不远处背对他的女子，她似乎也发现青簪掉了，停在原地，手指抚上乌发一角。 　　她的身边还跟了个丰神俊朗的青年，双耳是一对漂亮的鱼鳍，蓝袍温润如水。 　　方游开口道：“你的簪子掉了，在这里。” 　　青簪古朴，像缠绕的藤蔓，在淡淡的光晕中，女子缓缓转了过来—— 　　额上一对青色的龙角。 　　方游怔了片刻，认出了她的身份：“楚亲王。”他觉得这两人的神情很奇怪，站在那里不过来，但又不像是被吓住，眼瞳温温柔柔的，安静的看着他。 　　过了半晌，她才看向了簪子：“噢，是我的簪子，谢谢你。” 　　却毫不意外。 　　方游压下心中异样，看她走近，就想把簪子还给她，却听到了清凌凌的一句：“你能帮我戴上吗？我戴不好。” 　　“不好意……”方游刚想拒绝，她却已经俯身凑了过来，金色的眸子全无恶意。 　　“不可以吗？” 　　“好吧。” 　　方游蓦地心软，仔细端详了她片刻，然后把簪子插在了最合适的地方。凌元很高，身形也比他大了一圈，这个姑娘跟凌元比起来却也矮不了多少，耳边的珠子随动作轻晃，夺目刺眼。 　　桃花香到糜烂，随风卷落。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方游忽然道，他福至心灵，一指桌椅，“要坐下聊聊吗？” 　　凌楚收回心神：“好啊。青鳞，你也坐。” 　　“是。” 　　方游的酒还没有喝完，便一一为他们倒上，待品完一杯后，他才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女子把玩着酒杯，声音轻缓：“是啊，你、我，凌元，我们三个，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方游惊喜道：“那你能告诉我从前的事吗？” 　　“想知道啊？”凌楚眼中出现一抹笑意，“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方游相信了，听话地附耳过去，但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边，却是道：“——你猜。” 　　“……” 　　女子笑得像花枝颤抖，瞳光掩敛：“方游游，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过凌元不让任何人对你提起，也有他的道理。” 　　“你既然已经转世，忘记了所有，再提起过去，便只能徒增烦恼和痛苦。你就是你，全新的、独一无二的方游，只管做你想做的，不用被过往绑架。” 　　凌元不愿意谈过往，不仅是隐瞒言灵，也是为了照顾少年情绪。他本就不安，骤然要接受自己是另一个人，绝无可能不失落迷惘，又给他们婚姻带来阻碍。 　　他爱他，是爱他纯洁剔透的本质，而非那段已经死了的记忆—— 　　更何况以后，他有的是时间去创造甜蜜。 　　方游听到这一番话，很慢的眨了下眼睛：“谢谢。” 　　凌楚却亲手斟了杯酒，送到他面前：“该说谢谢的是我，我庆幸你还能回来。” 　　少年对凌元的重要性，远超她的想象。在他消失后的前几十年，凌元痛苦异常，曾用记忆做出了一个幻影。 　　凌楚看见过那个影子，和方游长得一模一样，瞳仁乌黑圆润，注视人的时候，眼底全是恋慕。 　　“他”还会百无聊赖的坐在凌元身旁，一会说练剑好累啊，一会儿蹭过去想借势抄作业，活灵活现，仿佛真实存在。但比真正的少年更主动，“我心悦你”这样的话，轻易就能说出。 　　凌楚知道他的弟弟受不了这个，很多次在寝宫，她都看见凌元跟入了魔一般的、近乎绝望的温情。他不敢去触碰那个影子，最后却总是探出了指尖，然后碰到一片空气，眼里全是死寂。 　　凌楚离宫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亲手将影子斩杀。 　　凌元没有阻止她，但周身暴虐悲伤的气息却根本压抑不住，金眸里竟然带了哀求，让她差点就心软下不了手。 　　但她仍然坚定的做完了。 　　在影子消失的那瞬间，凌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弟弟哭，那样的压抑、无声、痛苦，让人毛骨悚然。 　　灰烬随风而去。 　　从那一天起，少年的凌元便真正死了，变成了冰冷寡情的龙王。 　　凌楚有一种近乎直觉的预感，再这样下去，她会彻底失去这个弟弟。好在在一切都要崩到极点的时候，方游终于回来了。 　　维系他们之间所有情感的少年，干净又温暖，尽管凌元把他抢回龙族成婚的手段并不光彩，甚至有点卑劣，但凌楚还是毫无道德感的袖手旁观。 　　而三百年后再次见面，她一眼就看出了凌元冷淡神色之下的狂喜，任谁与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没出息。 　　* 　　和凌楚青鳞聊了一整个下午之后，方游才意犹未尽的回去。这两人极合他的胃口，兴趣见解也相似，就像磨合了多年的老朋友。 　　刚进寝宫，他便看到了一道负手而立的影子。 　　“你回来了？” 　　“嗯。” 　　搂过少年腰身，凌元吻了吻他的额头，嗓音低沉：“下午去了哪儿。” 　　方游弯了弯眼睛：“桃林，遇见了凌楚。”一下午时间，他的称呼又从楚亲王回到了凌楚，还带着一股子亲昵。 　　“嗯。” 　　腰间忽然紧了紧，在大头蹭过来的时候，方游没有躲，和男人耳鬓厮磨，最后踮起脚，仰头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周围的侍女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方游有了机会说话，他看到侍女们捧着的衣物，及时开口：“这些是做什么的？” 　　凌元停下，只是仍然紧紧抱着他：“礼服。明日龙宫夜宴，款待西洲盟主。” 　　方游惊讶道：“我也要去？” 　　“你是我的妻，自然要去。”凌元摩挲他的脸颊。 　　以他的性情，不愿别人看到少年，但正如赤磷所说，方游是龙族的王妃，还是不甘拘束的男人，他不能永远将他藏在龙宫。 　　果然，听闻这个消息，少年露出了笑容。 　　方游确实挺高兴的，乖乖由凌元解开扣子，褪下青袍，又一件一件穿上繁复的礼服，戴满戒指和彩链。 　　他本来显小，仿若十六岁，这样一打扮，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在男人手下变得夺目而骄矜。黑发仍是束在脑后，但长睫一垂下，却不似以往稚嫩青涩，而是冷淡惑人，无端叫人头皮发麻。 　　他的肤色经过长时间的调理，也由冷白变得红润，配上本就出色的五官，昳丽貌美到了极致。 　　周围渐渐响起了抽气声，凌元眸光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帅吗？”方游美滋滋的在镜子前溜了个弯，也觉得自己帅呆了。这银白色的礼服，很像凌元平时穿的，没想到他穿起来竟也不赖。 　　只是忽然，凌元站在了他的背后。 　　“唔……”方游甫一仰头，便被揉进了莲香味的怀里。 　　侍女们默契的退出寝宫，合上了殿门。 　　…… 　　…… 　　才刚系上的腰带稍一挑开，就落到了地上。 　　渐渐的，层层衣物堆叠，还有件极贴身、极暧昧之物也在其中。 　　直到再无遮蔽。 　　男人将少年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亲手脱开他雪白的新袜后，便俯身吻住了那双殷红的唇。 　　床帐合拢，春意盎然。 　　作者有话要说：　　终、终于卡出来了，吐血 　　假期要结束啦，假期后因为实习，还是两日一更qaq 　　啵啵啵！ 　　感谢在2020-10-06 02:07:35~2020-10-08 04: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漓歌倾雅 2个；花椒白莲花、虞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飞 19瓶；阿郁小幼稚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我见到道盟了 　　三日后, 道盟和天南洲诸人终于到达东海。 　　与东海的平静广袤不同，其余几洲战火连天，魔潮肆虐。传送阵不能连接所有地方, 而中途行进的路上，哪怕是空中的轨道, 都有随时受到伏击的危险。 　　因此他们整整走了两月半, 折损超过三成。 　　龙族与西洲关系恶劣，但对方既然主动送上门，他们也不会失了大宗气度，该有的礼节和接待全部照规矩进行，还有赤磷亲自前去海岸，给足道盟面子。 　　王城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虽然外来人住在行宫，不会和他们直接对上，可街上还是多了很多陌生面孔。这些妖族皆着道袍束玉冠, 皮笑肉不笑，看着就不得劲。 　　接风宴定在隔日的傍晚，于行宫的大殿，侍女们早早便将灵灯挑起, 布置一切。傍晚，柔柔的光晕散遍行宫，曼舞笙歌, 流水一样的珍馐灵酒送上大殿，中央还有一只巨鼎烹煮着一头堪比天斗的深海妖兽, 骨骼透明如水晶，让坐在殿外的人垂涎不已。 　　这样的妖兽，吃上一口肉, 可抵上百年修为，龙族真是好大的手笔。 　　而殿内，龙族的诸位长老坐于左手，道盟诸人坐于右手，气氛还算平静，却无一人说话，哪怕是客套话都少得很。 　　姬耀也不在意，他自来了水下，就浑身不对劲，感觉全身的羽毛都黏在了一起，怎么抖也都不蓬松，没有心思和别人废话。不过从他外面却看不出分毫异样，一身金色华服，侧坐在位，长发披散，末尾是如火的红色。 　　三百年，他也长大许多，凤眸狭长，双瞳妖冶，整个人的气质比过往更邪肆。而神朝的巨变，也让他多了几分心计深沉之感，行事更加谨慎。 　　虽然不及他身边人多矣——姬耀饮下一杯酒，余光看到了身边的道衍。 　　作为九洲的仅有的凤凰，道衍却没有继承祖先一贯的张扬，品味清高的要命。他仍着一身灰色道袍，神光内敛，只有外罩的一层透明纱衣，会在举手投足间变幻成流雾一样的光泽。 　　灵佩流苏，玉冠半束，修长的指节端起一杯茶，似要品茗，却在触到薄唇时一停。 　　“以茶代酒，表弟，许久不见。” 　　道衍唇角勾起，朝姬耀礼节性的举盏，随后一饮而尽。 　　“呵。”姬耀眸中出现一丝嘲讽，却没多说，将酒杯放下，自顾自闭眼养神了。 　　如果说他从前对这个八百里血缘的长兄还有点亲近，甚至觉得利益共同，现在就成了全然的厌恶和忌惮。夺扇之仇，他必报之。 　　烛龙归巢，水幕便陷入一片昏暗，只有远处有一道流光扫过，疾若闪电。 　　众人等待许久，终于，到戌时末，龙王携他新婚的妻子姗姗来迟。 　　侍女开道，在灯火辉煌间，映出殿外并肩而立的两人。 　　* 　　殿内的氛围逐渐变了，尤其是道盟之人，凌元他们早就见识过，威势再大也不陌生——令他们真正色变的人，是他身边的少年。 　　华服昳丽，长睫微垂，对殿内诡谲气氛毫不在意，也不恐惧。 　　他的手，被男人牢牢扣在手中。 　　和想象中凌元拿来糊弄九洲的冒牌货不一样，少年的外貌、身形、神韵，和三百年前的那个方游像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几乎没有一点点不同。 　　“难道果真转世了……” 　　“这不可能，他应当会灰飞烟灭！” 　　“太像了太像了，这就是让龙族和道盟开战的人族吗？” 　　殿内骚动起来，能来这里的都是核心弟子，对一些秘密也有耳闻，毕竟自朱厉死后，某些事就有点兜不住了，更别提在场还有魅姬等人的心腹，对发生了什么再清楚不过。 　　道盟修为高深者不言不语，眼睛却盯紧了方游，秘术传音连绵不绝。 　　姬耀不可置信，见鬼一样喃喃出声：“方游……” 　　方游一进来，首先就看到中央悬在半空的大鼎，里面的肉香简直绝了。默默期待了一下，他便目不斜视的跟随凌元坐上主位，跪坐合袖，做足了冷淡的姿态。 　　这是凌元教他的。 　　而这期间，似乎有一道视线一直锁着他，格外强烈，让人无法忽视。方游转过头，对上了一双铁灰色的眼睛。 　　那是个比凌元还大的青年，按座位看，是道盟盟主道衍。见他看过来，道衍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折扇抚在下巴，懒懒的和他对视。 　　手上一痒，方游被拉回注意力，发现是凌元摩挲了一下他的掌心。 　　“怎么了。”方游轻声道，还是忍不住弯了一下眼睛。 　　那只手却握得更紧了，十指相扣。 　　不过有矮桌的掩饰，别人也看不见。 　　就在这时，方游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更强烈的目光，冰寒、晦涩、让人不适。他抬眸回看了过去，却在龙族一边的首位之一，看到了一个好看到不像凡间的青年。 　　银发披散，和凌元很像，但双眸却是海一样的深蓝，眉心还有一颗微蓝小痣。而他的眼睛里除了震惊，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东西，总归不太友好。 　　方游下意识的皱眉，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了。 　　他馋他的肉，这可是他万里挑一亲自点出来的菜，做梦都想尝尝味道——虽然凌元不让他多吃，怕爆体而亡，但一小口还是可以的。 　　美滋滋呀。 　　但方游浑然不知，他这样的举动，几乎可以算是无视，瞬间让鹿闲沉下了脸。 　　殿内气氛诡异至极，让人窒息，或许也是觉得太尴尬了，连妖兽肉都被蒸发，提前烂熟。 　　侍女飞袖而上，笑意盈盈的开始分肉，殿内的人随意自取，而殿外的便每人只得一块手掌大小的肉、一碗汤。方游心里唱起了小太阳，手上却一板一眼的将肉拆开，还没拆完，面前就多了一碟。 　　“切勿贪多。” 　　“哦。” 　　方游把自己半拆好的给凌元，然后用筷子夹起金黄色的肉丝，甫一入口，他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好吃哦。” 　　凌元嗯了一声：“下次再抓。” 　　薄雾缭绕间，妖兽肉缓和了一点凝滞的气氛，而就在此时，殿外又响起了礼乐之音，随后便是熟悉的女声：“我不过来迟一步，这好东西就已经开始分了？” 　　凌楚犹自坐在鹿闲上首，离凌元最近。方游乐了：“你不是说不来吗？” 　　“这么热闹，想了想，就还是过来了，”凌楚道，“唉，真香。” 　　姬耀神情一凛，目光落在凌楚身上，又很快挪开。 　　缘分奇妙，曾经九华仙宗最受瞩目的几个弟子，今日又以奇异的方式聚集齐了。不过方游什么都不记得，自然没有感慨，将妖兽肉吃完之后，就对准了专为他准备的药膳。 　　他从容不迫，底下的人却如坐针灸。 　　然而不管再尴尬，此时却是最好的机会，于是在方游频频动筷时，便有道盟长老起身：“白王殿下，吾等来此，实是有事相求。”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凌楚手撑着额头：“憋了这么久，你们可总算憋不住了。” 　　长老朝凌楚笑笑：“亲王所说不错，此事在我道盟已争论许久，如今才下定决心——敏流，冰牙，出来见过殿下。” 　　道盟后席中走出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皆作道袍弟子的打扮，十分恭敬的半俯首而下。 　　与此同时，天南洲也有长老站出，身后同样跟着个身着粉裙的少女：“素心，你也来见过殿下。” 　　“……”凌楚眯起眼，“你们这是玩得哪一出。” 　　道盟长老脸笑得如同老菊：“此三人都是族内最具天赋的言灵师，带他们来此，自然是想请龙族调.教。” 　　言下之意，他们是来来偷师的。 　　赤磷气笑了：“九洲皆知道盟是道法起源，我龙族却是向来缺少言灵师，怎么今日道盟倒是纡尊降贵的来东海求道了？” 　　长老：“阁下过谦了，如今九洲谁人不知唯有龙族言灵尚存，一道禁咒保东海太平，言灵在哪里，哪里就是求道圣地。这三个后生愚钝，能习得禁咒千万分之一，此生便无憾了。” 　　凌楚被这些人不要脸的程度震惊，片刻都没能说出话来，她哈了一声，才将杯中酒饮尽。 　　大殿内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凌元终于开口，神色却并不意外：“为何。” 　　长老道：“王妃既已经回归，道盟与龙族不说仇恨消弭，起码也没了死斗的根源。如今魔族大肆入侵，西洲虽有明王扇，所受压力却也成百上千的增加。倘若西洲一倒，龙族想必也难以独善其身，北洲、中洲更会沦为焦土，吾等所提要求虽有些僭越，却也合理，望殿下三思。” 　　“最后，龙族如果同意，道盟愿以同等秘术或传承交换，任君挑选。” 　　这话说得诚恳，龙族诸人在短暂的震惊后，也开始思考。 　　除去情感的不认同外，道盟说得的确在理。这些年双方死斗，损失巨大的绝不止道盟一方，在他们来之前，龙族便已猜测到道盟的来意，所以也顺水推舟的给了个台阶下。 　　九洲局势确已极其危险，说倾覆为时尚早，但满目疮痍也算贴切。 　　他们不能再打下去了。 　　大殿内再次骚动起来，不少人看着上方，果然，白王开口道：“愿以同等秘术交换？” 　　见凌元有松动的迹象，道盟长老心里一喜：“是，白王所言不错。” 　　但下一刻，他就见龙威冷冽的男人缓缓的笑了：“若我想要屠凤之法，你们给是不给？” 　　凤凰涅槃不死，要杀凤凰，自然也是一门秘术。 　　* 　　“……” 　　“……岂有此理！” 　　道盟诸人顿时怒发冲冠，妖瞳竖起，手也忍不住握住了腰间剑柄。但龙族一方同样爆出杀气，赤磷更是冷笑一声：“怎么，刚才不还说任君挑选？动一动你们的命根，便这样急不可耐？需知你们要看的也是我龙族命脉！” 　　“你！” 　　正当场内局势要滑向不可控方向时，道衍终于有动作了——他抬手止住身后异动，待所有人安静下来后，才笑意深深：“只要龙族愿意，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屠凤之法也在此列。” 　　“不过，在下也有个不情不请。” 　　“那便是，我希望由王妃殿下做这三人的师尊。” 　　殿内再次寂静无声，凌楚心里一跳，下意识看向上方的方游。 　　凌元没有告诉少年任何过去的事，她是知道的，而且现在方游根本对言灵一无所知，稍有应对不慎，便会被抓住漏洞。 　　轻则失去颜面，方游从前成为道盟遮盖与龙族死斗真正原因的靶子，九洲对他已经颇有恶意，只不过被他的实力和过于惨烈的死法堵住了嘴。但现在，随着成婚的消息扩散，那些妖族又会再次想起这些事。 　　这既是道盟的试探，也是危险的陷阱。 　　重则，就是再次沦为众矢之的，转移所有人的注意。道盟真正想要的，就是毁掉人族的名声，证明他是个废物，哪怕龙族能够保护他，也阻挡不了人心的浮动。 　　凌楚想开口阻止，道衍却已经说了下去：“人族之名动天下，救无双、下北境、启星盘、开天宫，无一不是做到了言灵一道的极致。” 　　“只有你，我才能真正放心。” 　　这话说死了。 　　龙族众人面无表情，也想清楚了其中关窍，无论如何，少年是他们的王妃，他受辱，所有人都会跟着受辱。 　　看来，只有回去后让鹿闲教导王妃，尽快想起来，再由王妃教给这三个东西。或者，直接拒绝。 　　但上首的方游静静的看了会儿，却仍旧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然后将手帕一扔。 　　他不笨，就算想不起来，也知道这活不能接。 　　“你想要我教导他们？”方游淡淡道，“可凭什么？” 　　道衍笑容更深，没反驳，只一下一下的敲着折扇。 　　方游也笑了笑：“我是龙族的王妃，东海的主人，让我教几个新出门的弟子，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然后他看着下方龙族连成一片的坐席：“听说龙族有一位言灵大家，是谁？” 　　众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鹿闲。 　　方游心知赌对了，龙族这样的霸主，怎么可能没有擅长言灵术的，正好推给他。于是他对鹿闲道：“那就交给你了，做好了有赏赐。” 　　“……”鹿闲脸色铁青，气得指尖颤抖，浑身灵压都不对了：“你——赏赐我？” 　　他以为他是谁？有这个资格命令他？！ 　　方游却已经回过了头：“当然，如果王上同意的话。” 　　凌元垂眸，少年正笑着看着他，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冷。 　　作者有话要说：　　鹿闲：气到咬桌子。 　　他吻他，她吻他，他吻他吻他，哦吼吼~（到底有多少对cp） 　　最近改试卷，忙了些，大肥章奉上qwq 　　感谢在2020-10-08 04:51:12~2020-10-11 01: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fa是花花花花花花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我去南边了 　　方游是真的生气了。 　　他草草扒拉了两口, 便只时不时拿两颗小灵果吃，任身边人给他盛什么汤都没有动口的意思，也不再笑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就他自己不知道，言灵师……哈哈, 他竟然真的跟言灵有渊源, 难怪藏书阁一本言灵的书都没有。 　　直到这些人针锋相对到面前，他才了悟。 　　方游是在某个城墙根醒来的，那时黄昏漫天，天空明艳的像一团火，晚风冰冷而湿润。他除去姓名外什么都想不起，不知道来自哪里，不知道有无家人，一个人流浪了很久。 　　但他清楚的察觉到了自己和旁人的不同，无论是外貌、身体还是生活习惯, 而且每每接触到一些事，他都有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和直觉，并非一片茫然。 　　比如剑，比如蝉, 比如凌元和凌楚。 　　凌元对他隐瞒了很多事、凌元想将他困在这里——这是方游基本的判断。而他不想被他困住，他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和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联系。 　　觥筹交错, 仙乐朦胧。 　　方游恍然间一直被一道目光锁着，道衍似笑非笑, 深邃从容，像是察觉了什么。直到宴会结束，他被凌元握着手离开了大殿, 仍旧觉得如芒在背。 　　到了寝宫，方游还是一声不吭，洗漱完后就背对凌元，坐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腰上抱上了一双手。 　　凌元的声音很轻：“生气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浓密的眼帘垂下，遮住了淡金的瞳光，美得妖异。 　　方游侧头盯着他看了会儿，又转过去：“你既然什么都不告诉我，就不要来招惹我，快滚。” 　　凌元轻笑一声，却没生气：“你如今倒是不怕我了。” 　　方游一梗：“我没怕过你。” 　　“真的？” 　　“真的。” 　　额头抵着额头，戴着白手套的手抚过他的耳边，随后是叹息一样的低语：“因为你知道我心悦你，想要什么都会给你。” 　　方游抓紧了凌元的肩带，唔了一声，推开毛茸茸的大头：“我想学言灵。” 　　这次凌元意外的好说话，同意了。 　　方游顿时眼睛一亮：“那我不要鹿闲教，要别人，从基础开始。” 　　“好。”凌元指尖按在少年唇上，“还有呢？” 　　“还想知道以前的事，我到底是什么人，我有父母吗，我的原形是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能变耳朵尾巴，我却不行？” 　　“我都会一一告诉你，但……”看到底下少年陡然紧张起来的神色，凌元神色不变，“一日说一日。” 　　方游竖起一根手指，迟疑道：“一天只讲过去一天的事？这会不会太慢了，而且你想得起那么多吗？” 　　“都记得。”在这三百年，他每一天都在回想，毒若鸩酒，却也甜若饴糖。 　　“哦，那你不能骗我，”方游点头，“我只相信你了。”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凌元，让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很久都没有完全消下去，犹自抱着方游轻哼着龙族的小调。 　　方游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只是窝着窝着，尾椎忽然多了只手。他立刻抓住，一脸警惕：“你干嘛？” 　　凌元却淡声道：“你的尾巴天生发育不足，无法自己展开，我帮你。” 　　方游一愣：“真的？那我是什么种族的？”按道衍的话，他是人族，可是他对人族了解不多，莫非他真有尾巴？ 　　“真的。” 　　…… 　　方游就乖乖让他拽尾巴了，可惜一晚上过去了，都没能出现他心心念念的蓬松大尾巴，这才后知后觉不对劲。 　　好在在其他地方，凌元还是没骗他的，第二日就有一位成名百年的言灵师来到了王宫，态度温和，完全不嫌弃方游愚笨。 　　其实也不是愚笨，就是方游对这些眼花缭乱的天纹没有一点反应。但他相信必定有办法，前世他能成为言灵师，还有被他记下的那些奇怪符号，都说明了这一点。 　　就算没感应，也要把这些天纹都画下来——如果不是言灵差不多都消失了，他也要亲自去看看。 　　说到此，方游已经歪缠了凌元好几天了，想跟着去南海。 　　鹿闲自从被点去做那三人的徒弟，每日都在发脾气，不仅冷厉拒绝，还将道盟送来的礼物全砸了出去，连带着三个年轻人齐齐被甩出了大门。但那三人本就是族内精心派来的，忍辱负重的说教少不了，早就做好了卑微侍奉的准备，烦也要把鹿闲烦死。 　　“滚！三个废物也想做我徒弟，区区绝句都学不会一句，还谈禁咒！趁早把脸皮扒了重新投胎，再让天道给你们打造一副玲珑道体！” 　　“蠢死了，滚！” 　　敏流性格沉稳，全无女子虚拧之气，闻言只是提起了裙角，恭敬的伏膝退下：“师尊安歇。” 　　冰牙与素心早就被打趴在了殿外。 　　但这样的进度显然不能让道盟和神朝满意，打得半死不要紧，只要能扣到真材实料。可鹿闲若是一直如此，就完全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于是两者再次与龙族谈判，在整整七日之后，终于各退一步。 　　龙族允许少数道盟之人进入禁地一个时辰，然后让三个弟子留在南方海域，潜心跟随鹿闲四年。道盟则以涅槃之法、屠凤之法交换，并顶级的丹方和功法传承，以及同样接纳东海百位弟子前去西洲核心修习。 　　目前来看，双方都尚算满意。 　　他们很快便要出发前去南海，凌楚也一样，南边是她的封地，尽管比较危险，但却十分富庶。 　　凌楚早就想带少年去南边看看，和龙宫的海域不同，南边温暖清透，物产也丰富，好玩儿得紧。她心知凌元也不会放方游一个人在宫中，至于为什么不那么快答应，那就是情趣了。 　　果然，在方游许下各种凌元提的小要求之后，就美滋滋的开始收拾了。 　　临行前一晚，他煮了小火锅，在寝宫和凌元两人分享。 　　热气缭绕间，方游边吃边打量对面的人—— 　　也不知道这条龙什么爱好，那么多食师做的灵肴他兴趣淡淡，对这个小火锅倒是很感兴趣，连汤都喝完了。吃相虽优雅，但速度并不慢。 　　就和他这个要求一样奇怪。 　　饭后两人洗漱，就又是方游最喜欢的睡前故事环节。他已经知道了他是九华仙宗弟子，还有一大堆好友，在听到凌元少年时把他赶出去的时候，方游忍不住拽了一下他的银发：“你怎么这么霸道。” 　　香炉氤氲，银光微凉。 　　方游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然听到一声铃响，凌元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束银白铃铛，三两相贴，半新不旧。 　　“什么？” 　　小腿被抬起，薄被滑下，雪白的右足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方游的足形极为漂亮，又被刻意养着，所以连脚趾都透着淡粉的颜色，仿佛生来就不曾踩过尘埃。 　　凌元手一绕，便将铃铛缠在了少年的脚踝上。 　　方游困极了，没有精神坐起来，就仍由他动作，也因此没有发现凌元的异常。他的金眸如陷入沉思一般深敛晦暗，复又浮现一丝难得的松怔，像是从某种魔障中醒了过来。 　　他伸手，想把铃铛撤下捏碎，但将将要碰到时，指尖却顿住了。 　　终于，男人还是缓慢收回了手，唇角微抿。 　　幻境皆梦，今世是他与方游纠缠，和旁人没有关系。纵然有前缘又如何，绝无可能将他带入泥沼，被前世所困。 　　…… 　　* 　　第二日，队伍出发。 　　这次去往南海的阵仗不小，道盟、神朝几乎全员跟随，龙族除去十几位天斗长老，凌元的亲卫也调动了一半，防卫严密至极。 　　方游全程都没怎么下云车，在里面探头看外面风景，赤磷守在旁边见怪不怪，两人时不时还能聊上几句，气氛倒是不错。 　　“凌元呢？” 　　“主上还在议事，啧，那些道盟的人一个个烦人的要命，殿下无事别去理会他们。” 　　方游哦了一声，：“放心，我也见不到他们，南海好玩儿吗？你见过禁咒吗？” 　　赤磷道：“南海没有龙宫肃穆，楚殿下治理得犹如凡世，确实有意思。禁咒是龙族密地，属下只在五百年前见过它消失时的余威，其他时候就没机会靠近了。” 　　“这样，”方游仍然笑着，“那鹿闲是什么人？” 　　“……”赤磷轻咳一声，“鹿闲殿下，呃，他是龙族的言灵师。” 　　这样的回答显然有敷衍的嫌疑。 　　方游一路上也见过鹿闲一次，对他的态度冷淡至极，甚至当着他的面鞭挞素心，随后又无趣般将打魂鞭折成两半。 　　那时他们正在岸上的主城暂留，夜间一片明月清光，海风将青年的银发吹起，那双深蓝的妖瞳像冰一样剔透，却隐隐透出讥诮。 　　“怎么，王妃觉得心疼了？那尽可以将这三个蠢物领回去，”鹿闲平息周身妖力，唇角勾起讽笑，“只不过王妃这样仁善，将来怕是要被这三人哄得将龙族拱手相让，再沦为西洲掌上之物。” 　　“不过……就算落到道盟手里，你也死不了，指不定还能再做个西洲半主。” 　　方游对这样的恶意并不太在意，他连鹿闲是谁都不知道，对这三个目的不纯的弟子也未有太大同情。于是懒得纠缠，转身便走了，仍由跟来的亲卫拦住想抓住他的青年。 　　但鹿闲身份贵重，亲卫也不能伤害他，方游便还能听见他的话： 　　“笼中的金丝雀，对龙族毫无价值，你以为你跟来南海便能看到禁咒吗？哈哈，可笑，你若是能进去，我鹿闲便离开龙族，从此隐姓埋名再不问世！” 　　“可敢与我作赌？！” 　　方游脚步不停，犹自消失在转角。 　　那天凌元回来后，惩罚了所有跟着他的亲卫，为众人的失职。他这才知道凌元一直有意将他和鹿闲隔开，他们的见面不算是个意外。 　　…… 　　见少年虽然笑着，眸光却越来越冷，隐隐有几分凌元的威势，赤磷不由背后一寒，只能据实相告。 　　因为主上早就嘱咐过，所有赤磷没有触及他们从前的矛盾，只含混了过去，单挑着讲鹿闲在龙族的来龙去脉。但方游敏感，很快就明悟了其中因果。 　　果然，他是天降，鹿闲是竹马。 　　赤磷连忙道：“殿下别多想，主上对鹿闲虽然优待，却并不是因为这方面，而是他对龙族价值颇大。就算有情分，也是自小长大的友谊，从前真的一点苗头都没有啊。” 　　直到遇上少年，赤磷才明白凌元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全被一人取走了。但从前主上被族内占据了大部分心神，也不是沉溺私爱之人，是以对这种暗流涌动的严重性判断失误。 　　赤磷在方游自尽前，也曾漫无边际的想过，如果少年没有出现，主上会不会顺理成章与鹿闲结侣，虽无情爱，也算完满。或是再收几个姬妾，为龙族留下更强大的子嗣。 　　而这三百年的时光告诉了他答案，绝无可能。 　　方游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唉，算了。”他不愿意再多说，趴在窗台发呆，赤磷见此，也只能退下，继续在半空巡视。 　　* 　　过了整整半月，队伍终于到了南海。 　　南海果然如赤磷所说，比龙宫温暖很多，五颜六色的鱼群欢畅的浮在浅海，像绚烂的星海，夜间游若流风，好看极了。而凌楚的宫殿修建在水上，大片大片的岛屿相连，扣成连环，处处都种了低矮的灵杉树，火红一片。 　　海风温柔，飞鸟栖息在檐角，偶尔会筑个巢。 　　宫殿上的仆从不多，但极为规矩安静，全是由青鳞调 .教。他们该出现时出现，不该出现时便如影子退去，不会出现一点失礼。 　　方游住的小院栽了许多花，也是青鳞送来的，摇摇曳曳的一朵碰着一朵。 　　“喜欢？” 　　身后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毛茸茸的领口正挨着他的脸颊，方游忍不住蹭了蹭，四肢都松软了。 　　凌元抱着他，两人静静的站在院中看夕阳。 　　“这几日忙了些，若是无聊，今晚带你走走。”凌元吻了吻少年的发顶，“嗯？” 　　方游：“你说以前在西山居，青鳞也种了一片花，和这个一样吗？” 　　“一样。” 　　“挺好看的，”方游垂下眼，“花一样，可我言灵学得不好，全部看不懂。” 　　凌元将人抱得更紧：“无妨。” 　　方游踮脚，和男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气息微乱：“那你会带我进禁地吗？我想看言灵。” 　　他说这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很安静的看着凌元，瞳仁又圆又亮，还有些动人心魄的湿润，如同恋慕。 　　凌元动了动喉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登陆进度98%，快了快了。 　　我游大号回来的场面，那必须不能比天宫小，苍蝇搓手。 　　感谢在2020-10-11 01:15:35~2020-10-14 20:0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朵蘑 3个；虞美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括号里文字不可见) 10瓶；修改昵称 7瓶；hzy、溜溜小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我在海边捡海螺 　　温热的指尖抚过少年的眼角, 像要触到那一汪清澈的水润，轻而缓，带着无限珍爱和留恋。 　　然而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 方游等了许久，才听到男人平淡的声音：“你不能去, 我不会让你去。” 　　“为什么？”方游愣住了, 心里一凉，下意识抓住凌元的袖袍，“是因为我没有资格，还是因为我是拖累？” 　　晚风越来越大，夕阳彻底沉进海面，天地似乎忽然便黑了。 　　凌元的表情半明半暗，金眸熔炼成铁水一样的沉色，他将方游拉进怀里，完全拢在气息下, 语气仍是不容违逆：“不许。” 　　男人的手臂铁箍一样环着腰，越发收紧，方游有些踹不过气，直到眉间皱起, 露出一抹痛色，凌元才松开了点力气。 　　却还是紧紧抱着他。 　　“为什么？”方游再次问，这次声音轻了很多, 眸光也有些松怔。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譬如担心他, 譬如没准备好，然而却有一个微小的念头冒出，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譬如鹿闲反对, 利益权衡之下，龙族仍是决定让他留下。 　　等了很久，方游都没有听到回答。他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用力将凌元的手掰开，手上因为用力而显苍白，最终拂袖而分。 　　方游未说一个字，未发一语，只盯了凌元片刻便转身而去，砰的一声合上了绘着浓艳妖图的两扇木滑门。 　　不想相见。 　　他知道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既没有修为，也没有天赋，就算是唯一的傍身之技剑术，在凌元面前也如小儿戏闹，不值一提。 　　鹿闲是龙族的贵人，他拿到了生死笔，救龙族于危难，让整个东海发生了质的改变，如果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王妃身份，他在这些人眼中就如蝼蚁一样渺小。 　　方也游知道很多人都在议论他，就算凌元刻意隔开了一切，但他只需对视一眼，就能领会到许多东西。 　　暧昧的打量、不怀好意的试探，还有轻慢的态度。 　　在他们看来，他能来到龙族，免于九洲的战火和性命之忧，享受这样的奢侈和供养，是他的幸运。因为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别人毕生所求的东西，所以他也必须承受这种地位带来的非议。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凌元也没有。 　　方游慢慢绕过竖起的八扇屏风，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发呆。 　　他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却没有力气，就脱去鞋袜，早早的睡了。只是因为他的心情很糟糕，所以睡得并不好，半夜电闪雷鸣，脑袋就更加昏沉，缩在锦被里做了很多梦。 　　也未曾看见门外的黑影，静静伫立了一夜。 　　…… 　　* 　　去往禁地的队伍第二日便出发了。 　　禁地位于海底，禁制重重，因此大部队留了下来，只有精简到极致的心腹才能跟随。姬耀自然是其中一员，他与道衍是核心，只有三方俱在才能保持平衡。 　　凌元最后到来，神色冷厉冰寒，教人避退三尺。 　　姬耀在看到他的第一瞬也有些发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刚碰了壁，心情极差，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他。 　　其实对于方游不会跟着下禁地，早在姬耀意料之中。这个人族当初便是因为北境那道言灵濒临绝境，虽然最后不知为何从天宫脱出，整个人却也跟废了一样精神崩溃。 　　他自尽时，姬耀固然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凌元执念深重，根本不可能让他涉险——这样也好，方游和言灵每次凑在一起都太过邪性，他一进去，会发生什么事没谁可以预料。姬耀已经对秘密不感兴趣，他只想培养言灵师描摹禁咒，让神朝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若禁咒像无双城一样爆炸，那就无法收场了。 　　需知这次道盟与神朝送来的弟子，俱有一两分白泽血脉，是费尽极大代价洗出来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鹿闲看了凌元半晌，却是缓缓笑开了，无论情爱如何，凌元终究以大局为重：“我便知道，你不会冲动。你既不喜，只要他不出现在我身前，我也懒得去寻他。” 　　只要言灵尚存，他对龙族的重要性就永不会动摇，方游爱做王妃便做罢，摆设而已。 　　凌元看了他一眼：“此次过后，你不必再回王城了。” 　　鹿闲神色顿时变冷，刚想说什么，却被打断。道衍刚才在一旁看得饶有兴味，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手心，此时终于开口：“诸位，可否出发了？” 　　龙族长老颔首，其中一人拿出了星盘，拂袖挥上，顿显出精密而复杂的阵法。 　　南海这个地方靠近云洲，向来就是东海的心脏，也是九洲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论凶险甚至比北境更甚。封海咒术亘古存在，所以此片海域灵压诡异，扑朔迷离，越往深越能感觉到一股通天的威压。 　　但封海咒术并不排外，它封锁的是深渊裂缝中的远古妖兽和魔族。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九洲都认为东海底是魔族巢穴，直到现在全线入侵，才终于打破幻想。 　　阴云密布，深黑的海水翻涌，缓缓分开两边。 　　龙族仅仅知道一条前往禁地的路，而事实证明，正确的路也仅有这一条—— 　　星盘收缩，一行人消失在滚滚的风浪里，不见身影。 　　* 　　凌元出发的那天，方游没有去送，犹自呆在了岛上。凌楚不久后便找到了他，带他游山玩水，将四周的好地方逛了个遍。 　　方游最喜欢的，是一座漂浮在茫茫云天下的小岛。 　　据凌楚说，这座小岛是会“动”的，最初它在北冥之海生根，最后慢慢慢慢就漂来了南边，其中用了近百万年的时间。 　　岛不大，外环走上大半天就能绕一圈，但东边还有个小小的悬崖，下面是一片礁石滩。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很高，整个岛就像个突兀立起来的木盆，上面种满了火红的灵杉树。 　　灵杉树低低矮矮不过两人高，栖息着巴掌大小的松鼠，而当大片大片的宽叶流动起来时，盛满夕阳，再配着远景的漫海红日，便美到窒息。 　　方游在海滩捡到了一个海螺，卷了好几圈，壳面被冲刷出漂亮的彩砂色，像天地随性雕的小惊喜。 　　老大一个，还能吹。 　　但他只高兴了一下，眼睛就又慢慢垂下了，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捡到的大海螺。 　　一旁的凌楚见此，拍了拍他的肩：“方游游，饿了吗？我们去庙里吃东西吧，青鳞做了虾。”笑容暖暖，和凌元相似的金眸，流露出的是比从前更温柔成熟的爱。 　　却再与风月无关。 　　方游点点头：“好啊。” 　　凌楚却没能松一口气，凌元仅离开两天，她便感觉方游的情绪不大对了，时常发呆，陷入一种孤立的恍惚中，不爱说话。 　　他的身上，又出现了让她直觉不详的气质，唯有和他们笑笑闹闹时，才显得真实许多。 　　所以凌楚一直想逗他笑。 　　海浪轻柔拂过脚踝，走在沙上又软又暖，很舒服。方游一边和凌楚说话，一边抬手挡了挡风，咬住发带，重新扎了一下。 　　两人很快上岸，朝岛中心走去。 　　凌楚说的庙便是在岛中心，大概是一座神庙，供奉的是谁早已不可知，且庙建的很原始，能保存到现在，全是因为它用料的石头很耐磨。 　　青鳞将庙收拾了一下，便做了他们暂居的小屋子，颇得几分野趣。 　　虾果然很好吃，白灼把食材的原滋原味逼到了顶点，满口生香，回味悠长。但方游拿了几个，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他看着凌楚和青鳞隐含复杂的眼神，很想笑一笑，可是却笑不出来。 　　“很好吃。”方游很轻的点头。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醒来的时候，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而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一点熟悉的酸涩。 　　他明明没有去送凌元，脑海里却恍惚出现了一个背影，消失在晨光和雾气中，而自己就远远的站着，眺望他们消失。 　　相似的人，相似的事。 　　凌楚岔开话题：“方游游，明天会有你曾经的朋友来看你。一别三百年，他都已经长大啦！” 　　方游打起精神，升起了一点好奇心：“是谁？” 　　凌楚俏皮一眨眼：“你猜？听说你回来，他可是以最快速度办完了手中的事，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她这样说，方游难得有了点期待，而如他所愿，在次日清晨，他便见到了这位故人。 　　* 　　少年站在他面前，遥遥几步，很安静的看着他。 　　血红的围巾散在风里，像相缠的飞鸟，俶尔散开——他的下半张脸戴上了纯银的獠牙面具，犹如恶鬼，眼眸却是纯黑的，纯净平和。少年的短发微乱，侧过头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温和，仿佛融进了熹光中。 　　尽管他穿着紧身黑衣，腰间还挂着清银的刺客长链。 　　然而他走近一步，方游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手指微颤。 　　少年的脸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他心悸惊惶，身体本能的在尖啸求救，要刺破耳膜一般让他背后发凉，疯狂的想要逃离。 　　“默，方游游估计不记得你了，”凌楚调笑，“不过没关系，你记得他就可以了。” 　　凌楚说的话像在水里一样模糊不清，方游僵立在原地，看着少年一步一步接近，混杂着错乱的记忆。 　　山与雾，流星雨落在天幕尽头，男孩远远的追着他，围巾在风中连成一条红线，对他拼命挥着手。 　　然而转眸间，男孩却又像走在流淌的鲜血中，铺天盖地的水从四面涌来，而他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漆黑的瞳仁逐渐变白。 　　脖子上，还挂着一截扶桑做的短笛。 　　水漫上来了—— 　　水漫上来了！ 　　他又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触感温热。 　　幻觉陡然消失，尖啸声停止，方游低头一看，对上了少年满是欣喜的眼睛。默害羞一样略微别开了视线，却把一个储物袋捧给他：“这是给您的礼物，新婚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出来咯，不晓得大家还记不记得 　　ps：凌元那肯定不是因为鹿把游游留下来的，纯粹担心 　　感谢在2020-10-14 20:09:17~2020-10-17 01: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朵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972617 10瓶；何以歌 5瓶；黑子テツヤ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我在海边玩蝴蝶 　　“今天日头不大, 我们去悬崖边烤鱼吧。”凌楚笑着说，“青鳞带了刚熟的柳果，尝尝？” 　　几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方游四肢还有些凉，手被默握着, 过了会儿, 一股暖流便从相连的部分涌来，顿时烫熨了内里腑脏，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到了崖边坐下，青鳞升起了火堆。 　　清酒缓缓倾注到玉杯中，纯净浓香，是默特意从云洲带回来的好酒。方游闻了闻，不知是否错觉，他的心绪忽然平静了许多，呼吸也不那么滞涩了。 　　原来他之前, 一直都昏昏沉沉的。 　　默乖巧的倒酒，还帮烤鱼，他把最嫩的鱼肉拆下来，拢成一碟递给方游。方游目光怔了一下, 道了声谢，吃了几口，眉目就不自觉展开。 　　凌楚暗暗观察少年, 见此歪头笑笑：“唉，果然方游游还是更亲小孩, 哼。”不过她也仅是酸一酸，很快便兴致勃勃的谈起了默过去的事，方游一边认真听着, 一边剥柳果。 　　默是三百年前被带回龙族的，中洲生变，浮玉山也沦为焦土。小孩虽然有一半魔族血脉，侥幸活了下来，却也因此被魔族盯上，几乎夭折。 　　凌元此前派出去守在村庄的人手尽数折损，消息传回东海，新赶去的亲卫又花费数月才抓住默。小孩原本反抗剧烈，却在听到方游的名字后缓和了下来。 　　但他最终也没能见到重要的“哥哥”，在龙族等待许久，等来了自尽的消息。 　　默自小孤苦，唯二温暖的记忆，一是蝉，二是方游。所以在魔族来临时，他死死叼住了储物袋，没有损坏一星半点，因为里面装的都是这两人送他的东西。 　　书简、本子、小玩具、碗筷……甚至是一颗牙。有这些东西在，他尽管流浪，却也好像和以前狗一样的日子不同了。 　　“这次任务顺利吗？”青鳞和默难得有几分交情，心知少年已经是王上的心腹，接的任务也向来凶险，故有此一问。 　　“顺利。”默点点头，“叛族都杀了。” 　　方游眸光微动：“什么叛族？” 　　“北边不听话的东西，没有大事，”凌楚笑道，他知晓凌元不喜少年牵扯到这些血腥之事来，便岔开了话题，“默现在可厉害了，半魔半妖之体，稍一修炼就日行千里，这天赋比我也不差。” 　　事实上，默在修行上的天赋，甚至隐隐超过了当年天生道体的道衍，灵诀功法对他来说犹如稚子启蒙之书，轻易就被勘破。 　　他才入修行五十年，便可以自创灵诀，有大家之风，清正圆融，完全想象不到他有一半的血统是魔族。这也让人更加好奇他的另一半妖族血统是什么，族内猜远古种族的很多，但无人能够确定，连通晓万物的鹿闲也不能。 　　方游看着少年漆黑的眼光，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软了一下，手动了动，终于还是摸了摸他的头。 　　默半阖着眼睛，亲昵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面具森寒，冷气扑到方游的腕间，本该是难受的，但方游却没有躲。 　　“……”凌楚看着看着，怪异感更甚。方游对这个小鬼的态度倒是好，那个蝉她也见过，少年对其照顾有余，亲近不足，估计养到成年后就会放开。 　　方游看着软和，实则孤僻，心思也深，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旁人皆无法理解，也无法共鸣。 　　几人聊了一会儿，便又是傍晚。 　　凌楚拍了拍默的肩膀：“那我们便走了，方游游，明日再来看你。”并非她不想留下，而是凌楚早看出来了，方游喜欢一个人呆着。 　　方游点点头：“明天见。” 　　凌楚想了想，还是说：“凌元估计明天晚上就能回来了，到时别理他，我们玩我们的。” 　　方游嗯了一声：“好。”手里却是摩挲着玉杯，嘴角平平。 　　默又把礼物盒往前推了推，终于还是随凌楚走了。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海边也在逐渐变冷，亲卫适时提议回庙中休息，并捧上了火狐裘。 　　王妃体弱，若有一点点病损，他们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但少年却没说话，也没接过狐裘。 　　特意被拨来保护方游的穹丘资历比赤磷还高，性格也沉稳冷肃，几天来摸清了少年的脾性，见此缓下脸色道：“殿下，庙内准备了热杏奶，还有药浴。您今日吃的东西杂，恐腹中不适，这样去去寒最好了。” 　　说罢，他便直接拿起狐裘，细细替少年系上。 　　方游垂眼看着他，轻声道：“北边的叛族是怎么回事。” 　　穹丘手一顿，却还是说：“北冥海潺虞一族，勾结道盟企图潜去北境，目的在那邪族族地。此事被王上察觉，如今已尽斩了。” 　　龙子继位以来的手段向来残酷，在少年看来强制的事情，在穹丘看来已是王上最大的温柔。之前曾有某个部族的公主使了手段想要爬床，在次日就被撕成了碎片，尸骨也被丢进海渊。 　　全九洲大抵也只有这人，说说话，笑一笑，就能让雷霆之怒平息，让铁骨铮铮的剑修心甘情愿弯腰去哄。 　　穹丘叹了口气：“殿下莫要动气了，王上这样做，必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方游：“是什么？” 　　穹丘却没有往下说了。他其实能猜到，王上不带少年去是为了他的安全，而隐瞒这一切，则是因为若是让少年知晓，对言灵的执念只会更深，甚至不顾一切的想要接近，徒增两人矛盾。 　　但方游却轻轻的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的死因跟言灵有关，是么。” 　　穹丘全身微不可查的一僵。 　　“他在骗我，他说每一天都告诉我一天过去的事，只是想延缓我知道真相的时间而已。”方游眸光投向远处，“他不带我去，我早就不气了。” 　　“只是我觉得，这样活着好没意思。” 　　人人都有过去和未来，只有他没有，像个游荡的躯壳，或者废物。这些话方游闷在心里很久，今天忽然想说说，便很慢的说了点，没头没尾的，也不管穹丘听不听得懂。 　　过了会，他从储物戒里拿出捡到的大海螺，珍惜摸了一下：“这是左旋海螺，很漂亮。”顿了顿，又说：“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海螺是送给恋人的。” 　　穹丘眼神温柔：“殿下要送给王上吗？” 　　若是那样，王上只怕会高兴疯。 　　但方游却没有回答，看了很久，终于捧起海螺，自顾自吹了一下。 　　风一样的旋律从海螺中响起，低低的，远远的，很有些呜咽，又十分温暖。方游正对大海，双脚垂在崖边，踝上的铃铛便也受风而动，声音清远微浅，融了进去。 　　渐渐的，几只海鸟停在崖边，歪着头看他。 　　橘红的夕阳滚在天际，很快便沉没了，黑与红交织，凝成惊心动魄的壮阔。红岛上的宽叶翻成旋涡，叶背朝上，个个的挨伏着，盖过了矮小的神庙。 　　穹丘最开始也被螺声晃了一下神，心绪难平。不知为何，这段旋律总给他心惊肉跳之感，竟像面对言灵之时，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仿佛错觉。 　　但见少年没有回去的意思，穹丘只能默默退下，和其他亲卫守在不远处，不再打扰。 　　方游排空杂念，认认真真吹心爱的大海螺，等到月明星稀，海潮再次拍到悬崖边时，他终于想通了。 　　这个海螺，还是送给凌元吧。 　　他对凌元，说喜欢也是浅薄，但说不喜欢，也不尽然。这个龙族总给他很熟悉的感觉，像个陪伴很久的影子，虽然不记得了，习惯却还保留着。 　　习惯对他好一点。 　　周围静极了，方游吹累了，隔着狐裘躺下，看着头上层层叠叠云层，刚想闭眼小憩一会儿，眼睫却擦过了什么东西。 　　凉凉的，点在他的鼻尖，又轻灵的跃了起来，停在眼前。 　　是一只漂亮的冥蝶。 　　方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冥蝶，不同于从前的淡黄或白，这只冥蝶浑身是瑰丽的紫，而且有拳头大小，处处细节真实到不可思议。 　　九洲志是记载过这种和光而生的蝴蝶的，不过只有寥寥几笔。因为冥蝶就和草一样常见，除去照明外别无作用，一捏就散，甚至不是真正的生命。 　　但从没人见过紫色的冥蝶。 　　方游觉得奇异，不自觉伸手虚虚一握，但冥蝶却躲开了，一下一下的朝海边飞去。 　　海边除去礁石，恍惚间漫上了冰晶一样的珍珠，细碎璀璨，在沙滩上闪闪发亮。方游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漆黑的瞳孔不受控制的盯着那只蝴蝶，慢慢站了起来。 　　悬崖并不太高，也不陡峭，他扶着石头，小心的往下爬。 　　中途，少年手上不慎划开了一道口子，但本应及时保护他的亲卫不知所踪——或者说，一股庞大的愿力陡然从紫冥蝶上漫开，悄然割裂了时空。 　　它将按照亘古前的约定，将这命定的人，在这命定的时刻，送去命定的地方。 　　就在这[祂]曾经停留的地方： 　　“极北岛”的一角。 　　作者有话要说：　　默是无双城的重要npc鸭，也是曾经游游灭仙时抱着他的小男孩，他是半魔半仙，修炼天赋自然点满。 　　东海副本是之前卜卦时就埋的伏笔，游游之前想起的记忆并不完整，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所以没法变成0.0版本，所以死亡不可避免。 　　自尽的原因挺多的，等大号上线会把一切串起来说清楚。 　　这个岛就是之前说过的真正的“极北”一角，他们的仙宫副本没找到最关键的东西，东海会触动核心。 　　=v= 　　感谢在2020-10-17 01:59:41~2020-10-20 22: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嗑糖郑仔 9瓶；黑子テツ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我在海边玩心脏 　　蝴蝶悠悠的飞着, 在他的指尖跃动。 　　美极了。 　　方游漫步海边，偶尔俯身捡个珍珠，但大多数还是扑蝴蝶。他全然忘了所有一切, 像个小孩一样欢欢喜喜的玩，脸颊红扑扑的, 鞋袜也湿透了。 　　小岛并不大, 此时却像永远走不完一样，一眼望去永远是海、沙滩，和环合的岛线。 　　不知不觉，已绕三圈。 　　方游陡然被礁石绊倒，膝盖磕破了一个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但当他捂着伤口勉强站起来时，一直追逐的紫色冥蝶却不见了。 　　突兀的。 　　方游茫然的环顾四周，总算清醒过来，脸色骤然苍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但绝不会是熟悉的红岛—— 　　海水变得极黑，那是海深到极致才会出现的颜色，树也尽数枯死了，脆弱的枝丫如蛛网展开, 朝天呻.吟。礁石变得锋利无匹，沙滩也是死沙滩，没有一点被阳光晒过的松软。 　　月亮却奇丽的硕大, 占满了整个天空，云层盘旋深远, 旋涡一样触到海面。 　　刷啦…… 　　浪卷了上来，方游就像一只小小的蝼蚁，不断往后退。他攀着石头, 全身都被打湿，双脚也因为泡得太久，变得冰冷僵硬。 　　“啊！”一个浪卷过来，差点将他掀翻。 　　好不容易，方游终于爬上了悬崖，浑身是伤。 　　但他没见到神庙，因为树林稀疏，所以在崖边很轻易就能看到岛中心，而现在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 　　月亮越来越大，当它大得仿佛快要撞上悬崖时，方游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扑通、扑通——” 　　在似乎要满溢出来的海水下，有什么在震动，是某种生物的心跳声，巨大、蓬勃，让人恐慌。 　　这个声音离他很远，又似乎很近。终于，在某一刻，漆黑的海水迎着月光分开、腾起，波涛汹涌，从中央划开了一条直达海心的深渊！ 　　“你……回……” 　　“……好……想……” 　　“……人……” 　　低沉到像山岳轰鸣的呢喃在心跳震动中传开，海下有什么在呼唤他，穿越了死潭般漫长的时光，超越了一切变幻、变迁、死生，在他诞生之初便开始呼唤他。 　　方游放下了捂耳的手，嘴唇微动。 　　他仿佛看到了海底搏动的一团腐肉，从最深最污黑的水里脱胎，筋肉虬扎，抱团而生。腐肉上附着着一张张人脸，狰狞惨烈，熔成血糊糊的泥渍。 　　是一张男孩的脸。 　　“想你……” 　　银色的月光被冲散，恐怖而黑暗的气息漫上整个海域。在下方的亡灵海中，无数佝偻的人影静静站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它们张口了，发出痛苦的□□，如遭神罚：“啊——” 　　“您不得好死——” 　　冰冷恶毒的寒意窜上方游的脊背，他全身都难以动弹，只能被迫站在岸边。呼啸的风卷起他的袖袍，露出苍白的手，在底下鬼影按捺不住，要齐齐飞起扑杀他时，他的指尖忽然多了什么东西。 　　也正在这个时候，海水破开—— 　　龙从最深的海底扬起了身体，它整天蔽日，盘踞在水下心脏之上，漆黑的鳞甲披着月光，把月亮都严丝合密的遮住。海域仿佛成了浅滩，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像隐匿在天空，露出残狞的瞳光。 　　它看着方游，一声咆哮，身体便一个俯冲，朝他飞了过来。 　　方游直到身体被它穿透，才发现它竟是虚幻的。但他仍被妖气高高顶起，从崖边到虚空之上，渗透在明净的月光里。 　　这样的高度，鬼影追不上来，那颗心脏也离他远了，连带着让他毛骨悚然的恐惧。 　　它似乎在救他。 　　温热的龙角也在发烫，安抚着方游被痛苦撕扯的灵魂，层层黑鳞展开，将他牢牢锁住。 　　它无疑跟漂亮美好沾不上边，整个龙身都至凶至邪，野蛮强悍。但方游在它身上，却觉得无比安全，从未有过的安全，努力地想把它抱紧。 　　蛇一样的长信舔过，龙鼻子微动，将少年放在了额头的凸骨，静静的凝视。 　　忽的，它喉咙发出猛烈的咆哮，身躯过电一般长颤，似乎受了极大的痛苦，却无法摆尾甩开。但它强行忍耐住了，吐出愿力所凝的月色囚笼，轻轻顶着方游进去了—— 　　走吧，它在心里说。 　　去另一个我的身边。 　　漂亮的、白色的、你会喜欢的我。 　　方游想抓住它，但指尖在触到它漆黑龙角的刹那，却见龙萎靡的轰然倒塌，化成了一具长满青苔和贝壳的枯骨，从空中摔了下去。 　　黑黢黢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囚笼逆向推演星轨，即将离开。 　　它又沉进了海里，被海覆没，与所有漆黑的影子厮杀，与巨大的心脏搏斗，永不停歇。 　　只是黑黢黢的眼睛仍然看着他。 　　…… 　　长长的，长长的是时间。 　　它早已在现在的时空死去，唯有在过去与将来交汇的一刹那，它能够看他一眼。 　　* 　　上云洲·密林 　　巨大的心跳声传遍了九洲，在深夜将所有人都震醒了。 　　无论何地、无论何种地貌，九洲人所听到的心跳声皆是一个频率、一个强度、一个时间。最为诡异的是，心跳声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连大致的方向都判断不出。 　　万千蟲族从密林爬出，黑潮般朝外扩散，疯狂逃窜。 　　“这不是好兆头，我的感觉很不好。”姥毒浮在树梢，英眉一拧，“虫子对危险感知最强，能让他们从里面出来，难道是众生角出事了？” 　　敖冕抬头望向东海方向，沉默不语。 　　三百年过去，他也在成年的边缘，身形瘦削精炼，面容英俊深刻，黑袍束冠，腰间陪着玄金古刀。 　　姥毒见此，开口问道：“怎么了？难道你觉得那个心跳声……是了，东海确实最有可能。我原以为蛟龙的上代族长是在胡言乱语，没想到竟是真的。” 　　在五百年前，龙族的浩劫发生前，蛟龙的老族长便曾传过通讯符，写道它在某夜听到了东海有心跳声。 　　然而当时仅仅只有它一人听见，加之龙蛟关系恶劣，蛟在几天前才杀了某个龙族，所以龙族并未多加重视。 　　而到最后，那个老族长，也就是敖冕的爷爷入魔了，就更加没人去追究。 　　“有东西醒了。”敖冕沉声道，唇角紧抿。 　　姥毒爽朗一笑：“醒便醒了，这东西不找我们麻烦最好，要是找了，我们也只能死守云洲。”自从经历盟主更迭的权力之争，姥毒就对道盟心灰意冷，索性收拢了部下隐退云洲，专心剿灭魔族。 　　如今看来，日子倒比过去洒脱。 　　还有敖冕这个后辈，刚开始姥毒确实不太瞧得起蛟龙，然而在敖冕次次冲在前线后，便也对这个种族有了改观。 　　蛟龙已非昔日，明主继位，它们也有了重现九洲声望的想法。毕竟与龙族同脉，为何它们便做不成云洲霸主？ 　　敖冕道：“也只能如此。” 　　不过很快，他们便晓得了蟲族异变的原因——众生角碎了。而且糟糕的是，远远不止这一个神器陨灭。 　　* 　　东洲·东海 　　甫一出禁地，道衍便顿住了，但很快，他又收敛好神色，教人看不出深浅。 　　与他同样反应的，还有鹿闲。 　　姬曜心有余悸：“刚才那个声音是什么？”他们未出禁地时听得格外清楚，几乎就在他们脚底下发颤，所幸没有其他异变，否则后果难料。 　　而凌元更诡异，在听完禁地外龙族的禀报后他神色大变，几乎是眨眼就消失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姬曜还记得那个禀报的龙族，叫什么穹丘。 　　道衍却不想多谈，手中的折扇也凝滞了下来，他笑道：“诸位，失陪了。”说罢便带着人离开，回了龙族在海岸边给他们安排的居所。 　　而几乎是刚到房间，道衍便捏诀成阵，放出天阶禁制欺天过海，才化出体内藏着的明王扇—— 　　原本光华流转的羽扇，此时却如枯槁一般，轻轻一碰便尽数散去。 　　化成灰烬。 　　刹那间，道衍的眸色冷到极致，他攥紧了放于桌上的折扇，妖力凝聚，轻而易举将圣器捏成了两半。 　　…… 　　鹿闲同样没理会姬曜，甚至连客套话都没说，只是当他匆匆回到密室取出体内生死笔时，却看到了和道衍相似的场景。 　　生死笔，断裂。 　　“……”鹿闲难得露出了茫然之色，随即反应过来，面白如纸。 　　如若、如若没了这笔，他在龙族的地位就会大不如前。失去绘制言灵的能力，世上多得是和他一样的言灵师，现在的龙族想要谁，皆可以强抢过来。 　　他不再是必须的了。 　　“不、不行。”鹿闲咬牙切齿，尝试用灵力修复神器，但他的灵力于生死笔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即使将丹田灵力耗空，也未见笔身流出一丝神光。 　　聚灵阵、神珍、圣药也毫无作用。 　　“啊——”鹿闲惊怒之下，灵力暴动，摔了满屋子的灵料器皿，唇角也见了血。侍女闻声而来询问，却被他喝退：“滚！来者杀无赦！” 　　于是再无人敢靠近。 　　但情绪发泄于现实无半分助益，鹿闲冷静了会儿，只能被迫接受事实。他还没有完全输，龙族不可能承认神器消陨，只要王族需要保守秘密，他在外人眼中，就仍是无人取代的“殿下”。 　　就算是凌元，为了圆谎，也会像从前一样待他。 　　没什么可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游游大号做的神器，哦豁，没了！ 　　逐渐回收中~ 　　感谢在2020-10-20 22:49:54~2020-10-21 10:3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nity 28瓶；花椒白莲花 10瓶；wupsiklpgro 9瓶；溜溜小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我在男朋友怀里吐血 　　暴雨突至, 海域上空阴云密布，长蛇一样的闪电劈开万里云层，孕育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雷暴。 　　而在红岛旁的漆黑海水上, 凌楚静静浮立着。结界隔开了所有的雨水，她披着的丝帛飘起, 耳边的圣器散发出雄浑的妖力, 再次避过涌来的海潮。 　　除此之外，还有数百个龙族拱卫四周，静待命令。 　　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岛，现已成了极危险、极恐怖之地，一股庞大的愿力在其中心聚集，将小小一块地方撕扯得七零八碎，布满了空间乱流。 　　修真界目前有灵力、妖力、言灵所带的规则之力，以及从魔尊处知道的仙力。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缥缈、更古老的力量, 就是愿力。九洲之人对此并不陌生，相思树就是一种愿力凝聚，天南洲军队凝成的军魂也是一种，那邪族身上的就更明显强烈。 　　今天出现在红岛的愿力, 似曾相识。 　　凌楚眸光冰冷，如果她记得不错，那个隐藏在极北神庙中的星盘, 在带他们穿越到地宫的途中，发出的力量和这个别无二致。 　　未等她思考太久, 天际便闪过一道流光，眨眼间凌元已负手站在她的身侧。 　　“如何了。”凌元开口问。 　　凌楚摇摇头：“是我失算，这个小岛原本是从北冥飘来的, 登岛前我曾让人细细排查，今晚却不知触发了什么，造成这种局面。” 　　岛外全是空间乱流，这是分明在大陆边缘才有，说明红岛存在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长，完全没有表面看上去简单。 　　凌元直直的看着小岛，周身剑意涌动，缓缓摩挲着扳指。 　　凌楚察觉：“你现在就算是进去，也找不到他，里面的空间全是乱的。” 　　岛外薄薄的结界看似脆弱，却包裹住了乱流，所以没引得海域动荡，但凌元若是冲进去，哪怕他肉身再强悍，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是天地之力，并非一个修士可以撼动，三千世界各有因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踏出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凌元闭了闭眸：“半个时辰，将方圆千里的人全部疏散。” 　　凌楚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猛缩：“你想打碎结界？你疯了？” 　　乱流的确恐怖，但若是把其散开，铺到稳定的时空里，便会逐渐消融。但这个做法会对周围灵脉场域造成极大的伤害，起码要一千年才能恢复。 　　但凌元确已快处在彻底疯狂的边缘，他薄唇微启：“半个时辰。” 　　凌楚眼神一变，心知他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不再废话，立刻下了令牌，遣动心腹通知各个主城。 　　南海是她的领地，凌楚平日就预想好了各种浩劫来临时的状况，因此半时辰退出虽然急切，也并非不能做到。 　　只是东西注定带不走了。 　　雷暴越来越近，一时之间海面上除了嘈杂翻涌的海潮声，竟没了半点声息。终于，半个时辰过去，场域为之一变。 　　凌元金眸凛冽，一手抬起，银发狂舞。他的指尖在刹那间凝聚出了庞大的威压，与剑意相合，震人心魄，缓缓在其身后交织成一片银蓝的剑阵。 　　万剑归宗，触之即发。 　　在剑阵刺入结界的那瞬，天幕被乍破的白光撕裂，甚至逼退了聚拢的劫云！凌元虽然未到天斗，但其实力却并非等级可以轻易衡量的，尤其是在他封神后，更和同辈人显出云泥之别的差距。 　　在他妖丹上凝聚的符号并非天纹，而是言灵。 　　天地法相，龙影狰狞，活生生将爆裂的乱流吞下，二者同归于尽，灵波破开千里，翻出了水下游动的鱼，炸成了一条条焦炭。 　　但出乎意料，乱流被法相吞吃后仿佛失了力量一般软绵绵，没再吞噬周围的空间，竟就这么散了，比猜想中的结局好上不少。 　　而未等凌楚说什么，凌元便化龙冲进了岛内，无视了周遭还没平息的乱流，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 　　* 　　岛内一片枯涩，灵杉树尽数枯死，海潮高高拍起，将悬崖的乱石击碎。 　　混乱的空间还未稳定，凌元随时都有可能踏进陷阱，而一旦迷失方向，十之有□□会再回不来。 　　但凌元仿佛心有感应般，直直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终于，它看到了礁石边躺着的人，咆哮一声，极速冲了过去，盘在了周围。 　　白烟腾起，凌元化人将少年抱了起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他的目光便凝在了方游脖颈、四肢密密麻麻的伤痕上，指尖微颤。 　　他仿佛被无数利刃所伤，冷白的伤口被泡得不见血色，嘴唇苍白，全身湿透，如同……但仍有一点微弱的心跳声响起，让陷入魔怔的凌元陡然清醒。 　　将少年的头扣在怀里，凌元眸光冷厉到了极致，全身威压涌动，将小岛砸成两半，在翻起的海潮中撕裂空间而去，只留下一片凌乱的沉石。 　　…… 　　…… 　　南海不能再待，当日所有人便启程回了龙宫。 　　云车速度在此时稍显缓慢，为此，凌元不惜弃车而行，徒手撕裂空间，把半月的路程缩短到了几天。 　　而哪怕他再快，中途再用灵力安抚，方游仍是发起了高烧，在梦里细细的发着抖，心境封闭，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到了龙宫，丹师医师俱来看过，却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外伤事小，你我都清楚，他的问题是在魂魄，”凌楚站在床边，看着凌元仔细的为少年喂药，然而少年不管吃多少，最后总会吐出来，脸色也会因此泛起病态的红晕。 　　寝宫内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儿，重重的红纱垂下，过滤了阳光，不至于刺眼，也不会死气沉沉。 　　方游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身上穿着最轻薄的蝉衣，腕间缠满纱布。他脸庞上被细心养起来的圆润早已消磨殆尽，身体也极剧的消瘦了下来，嘴唇苍白，哪怕是在昏迷中，呼吸也像喘气一样艰难。 　　凌元用勺子轻轻搅动药汁，听到凌楚的话，动作慢了下来。 　　凌楚垂下眼：“或许你不该瞒着他，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无数东西想要他的性命，我不能拦下一切，你也一样。” 　　“方游不是废物，在某些方面，他远远超过我们。” 　　凌元终于开口：“我明白。” 　　凌楚摇头：“不，你不明白，或者说你不愿意放开他。可是凌元，从他在极北时你就应该知道了，方游不单单只是一个人，他的命途和九洲息息相关，他的身份也绝不简单，这样一个存在，并非你可以控制。”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很快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九洲或许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劫难。 　　大厦将倾，凌楚只希望能够保全最重要的人和朋友。 　　“等他醒来，我会告诉他。”凌元又舀起一勺，递到少年唇边。 　　凌楚见此，也不再多劝了：“但愿如此吧……听说你重罚了穹丘和一众亲卫，他们失职在前，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 　　叹息一声。 　　“明日我就启程回南海了，虽有长老看护，我总是不放心。那个心跳声怕是来者不善，需得再细细查看一次，尤其是禁地，鹿闲得跟我走。” 　　凌元：“嗯。”过了会儿，又道：“小心为上。” 　　凌楚终于笑了一下：“放心吧，我可不像你，伴侣不伴侣的，还是自己最重要。” 　　她最后看了一眼方游，吩咐亲卫早中晚传一次通讯符，便匆匆离开龙宫。 　　凌元没有回头，静静注视着少年，过了很久，才又慢慢搅起了药汁。 　　…… 　　…… 　　* 　　腐枝烂叶已堆得很高了，黑色的鹰鸟停在密林的枝丫上，健壮的腿爪下沉，簌簌抖落几片枯叶。 　　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它藏在腐叶堆里，偶尔翻一翻湿滑的身体，在黑暗中窥伺那只鹰鸟，却没有捕猎的兴趣，只是毫无意义的看着。 　　它不知道自己存在多久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它所去过的地方，少有能够打得过它的妖兽，但它也不吃它们，藏在影子里跟着飞一飞就算了。 　　它模仿它们，会产生一种曾经对它来说无比陌生的感觉，它叫这个做“好玩”。 　　当它知道自己是自己时，它就觉得自己和它们不一样了。 　　然而无论走多远，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多大区别，就在它以为这个世界都是如此时，它忽然看见了“光”。 　　本能的，它知道，那个和黑暗隔开的，叫做“光”。 　　发着光的，还是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么小、那么扁，手和脚也和它们不一样，一切都很奇怪。 　　它不知不觉跟在了它后面。 　　然而就是在这漫长的跟随中，它渐渐发生了“美感”，这个发着光的东西真美啊，它想永远永远看着。 　　但它被发现了。 　　“不出来？” 　　少年手指触摸上面前干枯的巨树，翻起一片皲裂的树皮，指尖用力，折断了—— 　　奇迹发生，数不清的光芒从树根涌起，像水波一样朝外扩散，纯白笼罩了这片土地，新雪落在了他赤.裸的双足上。 　　“喜欢么。” 　　它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什么，但在纯白的光下，它看到了腐烂的水，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很丑很丑的肉条。 　　但眼皮忽然被“温暖”盖住，这是它从未有过的体验，在撕碎那些妖兽的时候，它们的血也是冷的。 　　是少年的手，覆在了它的眼睛上，他说： 　　“我是人族。”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登陆进度99%，大概只有几章咯qwq 　　把无双城的伏笔填上了，那个跟着游游的就是初代元。 　　猜猜今天有几更？嘿嘿，俺要把欠的债都堵上，一会儿还有一更，不过照例放个防盗，小天使们不要买。 　　鲨鲨鲨，鲨掉同步盗。 　　感谢在2020-10-21 10:33:43~2020-10-21 23: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清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nmoliunian 50瓶；sanity、(括号里文字不可见)、满船清梦压星河、wupsiklpgro 10瓶；溜溜小鱼 2瓶；嗑糖郑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我在男朋友怀里吐血（下） 　　惊雷炸响, 凌元从幻梦中陡然惊醒。 　　自从三百年前，他便时不时开始做这样的梦，真实而诡谲, 却是稀碎的，凑不成完整。 　　温暖的触感恍若还覆在额上, 凌元尚未从这种情感中抽身, 便凭空而生不详之感—— 　　下一刻，他听到了心跳声。 　　闷雷越过海底，清晰传到耳边，与此相伴的，是一声声巨大、蓬勃的心跳声。 　　从南海而来。 　　凌元金眸泛起诡光，正要放开神识，却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闷哼：“唔……”顿时散了威势，眸光落在少年身上。 　　方游终于从剧烈的疼痛中捡起了一两分意识，嘴唇颤抖, 叫不出声来。但很快有人从背后拥住了他，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经脉，让他好受了一点。 　　也只有一点点。 　　耳膜像要炸开一样轰鸣，方游大脑混沌一片,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却看到了茫茫分开的大海，淡青的雾气刺进他的眼睛, 不自觉便流出了眼泪。 　　有东西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腐烂的心脏泵出浓黑的浆液。 　　“来……” 　　“您来……” 　　“等……” 　　“方游——”熟悉的声音唤回了艰难凝聚出来的意识, 方游努力撇开幻觉，终于看到了沉稳看着他的金眸，还有熟悉的脸。 　　凌元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喉头微动，却在下一秒陡然顿住。 　　他听到了方游的心跳——“扑通、扑通”，微弱、细小，但是，他的心跳与还在顺水传来的巨大心跳声别无二致。 　　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诡谲的笑声突然出现在凌元耳边，又很快消失，下一刻，他看到少年的唇边涌出了鲜血……大股大股的鲜血，夹杂着紫红的内脏，源源不断的淌出。 　　方游的身体像将死的鱼一样发抖，那是心脏在泵发，力度过大而带起的颤抖，一下又一下。剧痛已让他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凌元戴着白手套的手按在他的唇边，却堵不回那些血，反将他的袖袍都染红了。 　　怎么按也按不住。 　　圆润的瞳仁怔怔的看着凌元，却渐渐的放大，失去光彩。 　　凌元不再堵了，转而捂住少年的眼睛：“不怕。” 　　又重复道：“不怕。” 　　方游是很痛的，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没有那么痛了。他以为是回光返照，反应了好久，才发现是凌元身上传来了一股暖暖的气息。 　　比灵力更温柔，慢慢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 　　婚契是一种禁术，同生同死，水乳交融。 　　每个妖族自出生起，身体里便会有一团源质，这与妖丹不同，源质是更珍贵的，支撑生命的东西。而龙族婚契的同生绝非戏言，若论殉葬，也没人会比王族更懂。 　　…… 　　月光落满寝宫，凌元身上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注入到方游的身体里。 　　他从后抱着少年，神情安宁而温柔，然而一开口，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过了会儿，他终于发出了声音：“要好起来，我带你游遍九洲。” 　　而他自己的寿命，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损失着。 　　柔软的毛毛蹭到方游侧脸，是凌元衣袍上装点的长绒，他终于有了点力气，听清楚了这句话，不由无声的笑了一下。 　　很轻的话：“真的吗。” 　　“真的。”凌元道，吻了吻他的头顶，“快好起来。” 　　“……好。” 　　方游已疲惫到极致，说完这句话后，便闭眼昏迷了过去，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只是意识模模糊糊间，他恍然见到龙驮着他，一直往某个方向飞着。周遭越来越冷，越来越荒芜，云层都变得稀薄，天光竟像神灵的悯视一般，静静的照在他身上。 　　他见到了雪山。 　　…… 　　* 　　草原早不复昔日的连绵美丽，三百年的杀伐，已将这片土地的灵气彻底消解。 　　天宫虽合上了大门，但极北的禁制却再没有复原，那邪族依靠祖地而生，哪怕有龙族和塞提北王的帮助，如今也到了气运将近的时候。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全然忘却了存在的意义。 　　当凌元抱着少年来到族地前时，仅剩的数百个那邪族人单膝跪下，面上都戴着诡谲艳丽的面具。 　　一个小女孩站在最前，见他们来，脸上没有一点惊讶：“请进去吧，尊贵的客人。”她很轻的笑了笑：“族长大人说过，您一定回来的，带着曾经的故友。” 　　于她临终前，了却所有的心愿。 　　凌元看了女孩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抱着人进去了。 　　帐篷一如既往的宽大温暖，在兽皮床的中央，盘坐着一位老者。清晨的昏光浮进来，在她的青铜耳环上凝成一滴露珠，落入狼皮外袄的绒毛中。 　　见到凌元，她张开嘴笑：“你来了。” 　　却是依稀可见年轻时爽朗英气的样子。 　　那邪族人寿命并不太长，三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阿莫耶从一个成熟漂亮的女人，变成一个大限将至的老人。 　　看到方游，她的眼里并不惊讶，只有重逢的温柔和怀念。凌元将少年放在床上后，她便伸出手干瘪的手，虚虚握住了少年的肩膀。 　　“我老了，你不认识我了。”阿莫耶说，方游自然没有反应，她却不在意，犹自说了许多话，絮絮叨叨。 　　仿佛他们没有分开许多年，而仅仅是一个下午。 　　阿诗卓玛战死、祭司战死、族长战死、阿大阿二战死、科沁尔战死……那一代的族人，几乎尽数战死，而剩下的人，都想等到方游回来，可惜到最后只有她苟到了现在。 　　她要将族人的问候一一带到，一人说完十人份。 　　凌元静静的站着，没有打扰。直到最后，他才缓缓开口：“东海出现了心跳声，想要他的命。” 　　阿莫耶却道：“你必须带他回去，北境失去禁制，已经保护不了他。在东海，他会找回一切。” 　　“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凌元沉默数久，终于同意：“好。” 　　阿莫耶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的来意，这是约定，为这一场祭祀，我们已经等待太久了。”她笑：“你明白吗？” 　　数百个青年默立在帐篷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广场已经搭好了祭台，也摆好了祭品，祭奠他们自己。度过今天后，他们的使命就彻底终结。 　　日暮了，枯涩的草原轻轻浮动，连绵的雪山染上橘色，拱门上停下飞鸟，眺望远方。 　　凌元道：“我明白。” 　　阿莫耶：“三百年了，今日又是寒季的第一天。”她将手抚上方游的脸颊，唱起了古老而单调的祭歌，很轻很沙哑，却有莫名动人的力量。 　　帐篷外，青年们同样唱起了歌。 　　阿莫耶的眉心慢慢浮出了一枚血红的“点”，在“点”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她的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蔓上脖子的刺青也黯然失色。 　　这几百年，阿莫耶既当祭司又当族长，祭司代代相传的“记忆”，自然也被她所得。 　　而方游自尽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思考原因，当年到底是什么环节出现了差错，现在终于摸到了一点边。 　　神祗之所以为神祗，祂的神性必须是完满而无缺陷的，仙族只给了他怨恨，为诱导他的自我毁灭。 　　点融入了方游的眉心。 　　“走罢。”阿莫耶说，“走。” 　　凌元最后深深的看她一眼，便重新抱起了少年，只是在将走出帐篷时，又被叫住了。 　　“方游欠我一样东西，等他醒来后，你记得让他烧给我。” 　　凌元安然的站着，没有回头：“好，是什么。” 　　“是道法五三，”阿莫耶的声音传来，颇有些俏皮，“不过，他说是我生孩子才送我的，我没有生孩子，你不要告诉他这个。” 　　“好。” 　　帘幕落下，将最后一丝夕阳挡住，也遮住了一双落满夕阳的眼睛。 　　犹如初见。 　　…… 　　凌元是从祭台出去的，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围绕在他们身边，唱着祭歌，跳着祭舞。 　　纯粹的愿力凝聚，尽数融进少年身体里，保他魂魄安稳，不受侵害，暂时阻断了心跳与他之间的联系。 　　最后，那邪族人饮下了水。 　　龙腾空而起，飞向云端，而在半空，它遥遥回望族地的方向。 　　却终于空无一物。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大锅盖，我冒出了头jpg 　　真·神仙副本即将开始，游大号的主场，这卷快要结束啦！ 　　涉及大号的描写都比较晦涩，咳咳，主要是填坑。因为啥，第一篇风格是西幻，所以这个习惯就改不过来了。 第125章 众生（上） 　　东海再次生变。 　　红岛的幻境被方游触发以后, 东海就像被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最初心跳声只是偶然出现，但在过完寒季的第一日, 便成了无时无刻存在的梦魇。 　　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种族，无论修为高低、无论血统如何, 皆能听见这个强壮的心跳声。许多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摆脱, 哪怕是在梦里，心跳声也如影随形，逼得大能出关静心。 　　整个九洲都被心跳声所摄，如同躺在即将坍塌的流沙上，普通妖族受不住这样的恐惧，选择提前自尽的大有人在。他们日子本就过得艰难，这样反而落得个清净平祥。 　　终于不用再担心受怕了。 　　小城池丢出了一车又一车的尸体，随意撒在城外，晚上便有魔族来吃掉。若要埋葬在山野, 且不说会被翻出来，兵卒的安全也无法保证，世道早变了，就算一把火烧了, 也会有人嫌浪费符纸。 　　钱粮、武器、灵石、阵盘全都稀缺得很，总有一日，顶头的大妖怪死了个精光, 这些传承也会全部断绝。 　　曾有圣人依照星盘推演出末法时代，到时生机断绝, 九洲化为尘烟，湮灭在茫茫的时空乱流中。现如今看来，这个末法之世, 怕是要提前到来了。 　　想开了，也就不怕死了。 　　卖红糕的店主思付，他抱了抱惊悸而死的幼子，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块糕点，分了一半进幼子苍白的嘴唇里。 　　“阿爹在，乖儿不怕。” 　　店主叹气，慢慢吃下了最后半块。这红糕的方子，终究还是没人再会了，这也好，糕点卖了几百年，也是收摊的时候咯！ 　　他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气冲碎了自己的心脉，抱着孩子倒在了地上，而在小屋的窗外，同样是疯疯癫癫的人群抢夺东西。 　　无双城周秉战死，雪潇潇提前产下一子，追随而去，独雪深支撑大局。 　　…… 　　九华仙宗 　　祝情懒洋洋的站在诛仙渊边，深不见底的地裂绵延千里，仿佛一只半阖半睁的眼睛。周边寸草不生，凶厉昏暗，唯有悬崖边长了棵歪脖子树。 　　祝情一边看着下面，一边慢慢饮酒，一道咬伤从他的脖颈延伸到侧耳，尽管经过包扎，还是不可避免的腐化了。 　　“外面已经乱翻天了，”浑厚的男声出现在旷野，空气一瞬波动，熊七便也站在了树旁。注意到祝情的伤，他深深叹气，“你还撑得住吗？” 　　天宫开启时，九华尊者去了六个，包括宗主在内没一个活着回来。祝情临危受命成了诸法刑地的阁主，然而他尽管年少成名，接手时修为却仍不过神王初，次次出征皆是以命相搏，才护得宗内安宁。 　　星阁主已成了宗主，但他实力不算顶尖，九华仙宗青黄不接，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偏生这个时候，九洲大乱。 　　不仅中洲，所有地方的魔族攻势都陡然疯狂了起来，几乎疯狂到了不顾一切地步，再加上如影随形的心跳声，隐隐让人有不妙的联想—— 　　这简直像是一场狂欢。 　　竟不知还有多少魔物在暗中窥伺，等待着那个契机。 　　熊七摇摇头，他在战场误打误撞和祝情结识，二人如今也能算说得上几句话的好友，放在曾经，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无论如何，听天由命吧。 　　祝情叼着草叶，哼了几句，眯起眼看着天空，捕捉到了一头小鹿的影子。 　　他笑了：“这头鹿还真是养不熟，我喂了它那么多苹果，每次看见我还是爱理不理的，也不下来打个招呼。” 　　熊七：“慈云估摸着要走了罢，小师弟既然未死，它……” 　　“它不会走的，”祝情打断道，“你不懂，它有白泽的血脉，白泽这类妖族，心气高的很，方游弃它而去，它也再不想见面了。” 　　事实也正如祝情所料，慈云并不是准备离开，而是和往常一样去星阁逛逛。 　　自方游离开后，它就栖息在云湖天池，守着早已化成樱树的云湖老人，日夜修炼天地精华，早已不是一头单纯的坐骑。 　　“慈云，哈哈，你来了！”星阁的小孩也格外喜欢这头小鹿，欢欢喜喜围成一圈，又是喂它灵果，又是摸它的毛毛。 　　在摸到慈云断了一截的后腿时，小孩们就会露出心疼的神情，以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幼崽为最。 　　小孩是个普通的树族，九华受难时，是慈云不顾一切载着他跑了，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 　　他想保护慈云，可是三百年过去他还是个树芽芽，不由有些沮丧。小孩睁大了圆润的瞳仁，和小鹿贴脸：“慈云，等我长大了，一定治好你！” 　　小鹿看着小孩黑色的眼睛，舔了舔他。 　　和星阁的小弟子待了会儿，慈云便走了，去了星阁的观星台，玄长老正在那里品茶。 　　“你倒是懂得来老夫这里讨好东西，”玄长老没多大变化，仍旧吹胡子瞪眼，“一头畜生，嘴还挺挑。” 　　慈云优雅的走过去，低下头，凑近为玄长老为它准备的茶，满意的喝了起来。 　　玄长老又哼一声，却也没骂它了。 　　老者深觉自己平和了不少，或许是又老了点的原因，他看着人世悲欢，总是分外有感慨。 　　星阁血统之分已经淡了很多，竟是在如此绝境中紧紧连为了一体，曾经他们多少努力都不见成效，如今却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这不由让玄长老想起三百年前与星阁主的夜论，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恰巧，宗主，也便是曾经的星阁主此时也落在了观星台上，见玄长老背影，慨然笑道：“老鬼，如今知道我说的对了？还不将那玄枢棋盘送来？” 　　玄长老起身长拜：“见过宗主。” 　　“免了，来讨杯茶喝。” 　　玄长老自然亲自斟满奉上，而宗主看着慈云，却是道：“你还是不肯治吗？” 　　慈云腿伤并非不能医治，而是它不肯。玄长老有时觉得它不是一头通人性的鹿，而是一只变成鹿的妖，宁愿独守在挂满方游与凌元画像的桃花岛，也不愿和凌元去龙族。 　　爱和剑修玩闹，去扑灵剑，却又嫌其愚笨，以蹄踩断。 　　甚至很久都没有发出鹿鸣了。 　　玄长老还知道，在三百年前方游自尽时，云鹿惨叫着撞击着高塔的结界，撞到双角几欲碎裂，才终于冲进了结界—— 　　却只捡到了一点未被燃尽的衣角。 　　慈云将其叼在嘴里，任谁扯都扯不下，直至腐烂吞入肚腹。 　　“罢了，你高兴便是，”宗主道，也摸了一把它的皮毛，眼眸却是俯瞰黄昏下的宗门。 　　“众生如何，从不是一人可以决定，可以挽救。纵使有逆天之能，也无法主宰一切，万物自有其出路。” 　　他缓缓重复了遍百年前的话，看尽日暮云翳。 　　“我们只需尽人事，死守宗门便罢。” 　　…… 　　* 　　云洲自古以来就是瘴气密布之地，但也有生机之处——上云洲的原始密林，诞育了无数部族，绵延至今。 　　是以云洲的各个势力，无论此前何种状况，在魔族的攻袭下都不约而同选择合作抗敌，几乎是驻扎在了密林边缘。 　　今天也是一样，战事刚结束，尸体和魔物高高堆垒，还未收拾。原本该是恶臭一片，却因为不远处站立的女子，恶臭消弭，她纯正的灵力溢散，甚至催生出了片片绿草嫩芽。 　　故人来访，戴着斗笠长纱，默然不语。 　　而她的两边，还站着一男一女，正是叶理和连光。 　　三百年过去，叶理俊朗无双，一身深紫短打，马尾过耳，嘴角也带着潇洒幽默的笑。他身法无双，刚才于魔物间穿行无阻，顷刻间便要了一片魔物的命，行动间漂亮利落，让人移不开眼。 　　而连光身为青鸾一族的后代，自是华贵异常，脚不沾地，轻盈飘逸。她言灵用得恰到好处，真切给了战场上的妖族极大的好处。 　　下云洲的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纯粹的仙门弟子，还和蛟龙的新王配合得这样好，不由有些好奇。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中间戴着斗笠的女子，不仅是因为她独特的气质，还有其强悍得比姥毒还要出彩的灵力。 　　敖冕直直的看向她。 　　姥毒神情挪耶：“哎，小子，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 　　敖冕却没理会她的调侃，漠然开口道：“你终于肯出现了。” 　　叶理和连光都未说话，淡笑着站在一边，心知这个心结不解开，他们两个永远都会互相折磨，便顺其自然了。 　　凛冽风声中，律秋抬起了手，袖袍滑落，露出密密麻麻的疤痕。 　　敖冕目光一顿。 　　她终是掀开了斗笠的面纱，温和而清冽的目光便淌入了男人的眼里——那些尘封的、生锈的记忆便忽然间鲜活起来，像从时光中扑来，拂过他的面颊。 　　行过万千山水，历过人间尘埃，律秋花了三百年，一步一步从心境中走出，从悔恨和嫉妒中走出，终于找到了道心，能够坦然而无畏的站在敖冕的面前。 　　她道：“好久不见。” 　　纱帘下，是一张疤痕累累的脸，说不上漂亮，也说不上丑陋，就像一块石头、一根草木一样平常。 　　凌元发疯时撞毁了囚禁方游的高塔，律秋被言灵困住，动弹不得，全身骨骼都被压碎，九尾俱断。但她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自此隐姓埋名，游历四方。 　　姥毒也愣了一下，她是知道律秋的，正是这个女人当时将方游绑去了西洲，造成道盟和龙族的血战。 　　没想到，竟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 　　律秋笑得毫无阴霾：“我听说云洲吃紧，便找到了叶理和连光……队长，你可还欢迎我们？” 　　叶理哈哈大笑：“就算不欢迎，我们也赖着不走了！” 　　连光也说：“那可不行，想要我这个堂堂言灵宗师留下来，那必得日日提供新鲜的竹实。云洲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路走来连个新鲜果子都没有！” 　　敖冕注视着他们，神色终于松动了。他眼眸里寒冰化去，血红的瞳孔竟流露出暖意，很轻的答了声：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方游大号上线倒计时3 　　合线了—— 　　感谢在2020-10-21 23:10:05~2020-10-25 23:3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虞美人、漓歌倾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望仔望仔来一瓶 20瓶；今夕今夕是何年 16瓶；清霜、Hzy 10瓶；默默的莫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众生（中） 　　天北洲 　　寒季的草原本该冻成荒芜冰原, 此处却不一样。苍翎山脉阻隔了北方的寒气，而地下又掩埋了千年前爆发留下的火山灰，周围灵力盘结, 便将热气锁在了盆地。 　　所以还能看见绿意。 　　只不过，这片绿意此时尽被魔族糟践了。 　　腐烂的口涎滴在草尖, 顿时让这片草场失去生机, 变得萎靡枯黄。惊慌的牛羊早被魔物吞进了肚腹，后天魔族本就是妖族堕落所化，自然荤素不忌，人畜不分，此时吃饱了趴伏在地上，就像大地上冒出了一群又一群的毒蘑。 　　低低的嘶吼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里，逐渐放大，呼唤同伴。 　　可惜它们注定叫不来其他魔族了，取代山脉另一面草场魔族回应的, 是大地突兀发出的震颤声—— 　　数以万计的马蹄飞腾。 　　破晓刹那，骑兵仿佛从天际涌来，在昏暗的白和惨淡的蓝中分化出了强势的黑。图坦的王旗猎猎翻滚，映衬天色, 让人胆寒。 　　冲在最前面的，是个年轻男人。他腰间配着弯刀，紫瞳紧盯前方, 猩红色的大氅翻起，刻骨嗜血。 　　北境塞提北王, 战旗插遍草原，凭借的不仅是他强悍的实力，还有手下几支发展得越来越强盛的骑兵军队。 　　马并非普通的马, 而是花费数代心血培育出来杂种妖马，每匹都有凝魄的实力，肉身甚至可挡化元，日行千里，不知疲倦。而每一个士兵也皆是修者，个个凶性毕露，再经战场洗礼，真正做到了令行禁止。 　　魔族甫一碰上前锋，就如豆腐一般被撞碎，这样的对比，甚至可以说是践踏。 　　长刀砍入肉身，磅礴的气势掀翻了笨重的魔物——和天南洲的军魂不同，军队里的所有人脸上皆有纹身，在妖血飞腾时溢出光彩，便可提升数倍的战力。 　　像极了曾经的那邪族。 　　因为这片草场上的魔族等级不高，还没等太阳完全升起，骑兵就扫荡完了，有序的集中在王旗附近。 　　“再去北方，日落回营。”塞提北淡淡道。 　　“是！！” 　　日落军队回营，图坦族地的妖族欢呼雀跃，夹道欢迎，将彩带和假花丢在骑兵身上，以示爱慕。收到花最多的，自然是最前的塞提北，他随意捻起一朵花，玩味的笑笑，便将花抛了出去。 　　遭到了哄抢。 　　图坦部落原本是羊族抱团，只拥有盆地的一小块土地，后面还被虎煞吞并。可是如今，虎煞早已消失在魔乱中，图坦却成了北境的无冕之主。 　　塞提北沐浴完毕，刚在王帐坐下，副官便掀帘进来了：“王，天南洲来了使者。” 　　男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撑在太阳穴：“传。” 　　天南洲使臣进来，先是说了好一番废话，才绕进主题，核心意思就是：神朝想与塞提北合作抗魔。 　　他还带来了姬耀的亲笔信，不过副官没接，使臣停了一会儿，便尴尬的收回了手。放在以前，敢对神朝如此不敬的早被铲除，可现在神帝尚在龙族，局势又动荡，他们只能先稳住这匹饿狼。 　　塞提北嗤笑一声：“合作？这话你信么。” 　　使臣弯腰：“无论信或不信，过往恩怨在九洲大事上都可押后处置。” 　　这话倒也没错。塞提北懒懒的想着，让高傲的孔雀低下头颅，褪下花里胡哨的羽衣，的确是件有意思的事，可他也不得不顾及族人生死。 　　“罢了，我知道姬耀的意思，”男人道，“我管我的地盘，他管他的地盘，在这段时间，图坦和神朝井水不犯河水。” 　　使臣长出一口气：“在下必然向神帝传达贵部的善意。”任务完成，他也无心再待，匆匆行礼后便离开了。 　　留下塞提北在营帐中，借着烛光浅眠。 　　半晌，他忽然笑出了声，半睁的眼睛里晦暗一片。如今，他想做到的差不多都做到了，诸如让“塞提北”的名字传遍九洲，光复图坦一族的荣耀，还有守卫草原的尊严。 　　只除了一样—— 　　他的恩人。 　　* 　　道盟和神朝的精锐都滞留在了东海。 　　异变发生的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撤出，等反应过来，又陷入了两难之境。 　　南海心跳骤起，水下的海渊不断地扩大，寒季来后仅短短七日，便起了大大小小千余次地震。恶臭的血肉从深渊翻起，毒化了周边岛屿，连禁地都变得污浊一片。 　　无数海族逃脱不及，大片大片的死去，凌楚竭尽全力，也只能将毒水控制在了千里内，每日投入消耗的灵石不计其数。 　　这样下去的不行，他们还不知道什么东西会醒过来，便被这个先手打了个满头包。 　　道盟与神朝的两难就在于，若是此时回去，必遭九洲唾骂，而且龙族一旦倒下，他们也讨不了好果子吃，就和龙族愿意教给他们禁咒的理由一样。 　　虽然说这禁咒，怕是再没机会学了。 　　可浩劫迟早会来临，那个心跳给道盟修士的震慑远比其他种族多，他们不跑，则必死无疑。 　　魔族越来越疯狂，其他洲都尚且焦躁，更别说处在旋涡中心的东海，简直像捅了魔巢一样。更糟糕的是，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神器湮灭了—— 　　消息是从龙族传出来的，鹿闲的生死笔已毁，照神器之间的联系推论……道盟的明王扇，恐怕也凶多吉少。 　　“照目前情形，大致已能推断出魔族来源了，”道盟长老道，“老夫认为，此心跳声或许便是魔族本源，它们平日藏于地底，一旦受命，便会倾巢而出。” 　　有人反对：“我们并非没有挖过地，白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没找到半点异样，还是不要过早下定论。” 　　更有人暴躁无比：“诸位长老，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魔族怎么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到底回不回西洲？” 　　又是一番争执，争执完后，所有人都看向了最上首的道衍。 　　“盟主以为如何？” 　　道衍似才回神，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们觉得，如果海下的东西醒来，西洲能够置身事外吗。”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跑与不跑，全是建立在跑了就能活的基础上，可一个能够影响九洲的“东西”，又是魔族，要真的越过了东海，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们。 　　他们吵了几天没有结果，无非是还带着一丝侥幸。 　　到了这个地步，一切的权术、阴谋、算计全没了用武之地，绝对的实力压制下，皆是虚妄。 　　“必须留下，”道衍神色冷冽，“龙族将要出征，大长老返回西洲主持局势，浩劫来时开启大阵，务必保全西洲道源命脉。其余人皆随我——” 　　“出战。” 　　长老们表情不一，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谨遵主命。” 　　道衍便不再说话了，他微阖着眼眸沉思，古老的旗帜悬在他头顶，投下一缕晨光。 　　年少时醉心争权夺利，而等他真正登上了这个位置，才发觉寡淡无趣。高位固然惑人，但一个千疮百孔、积重难返的九洲，却也没有意思。 　　就像方游死后，他忽觉凤凰之身不过如此。 　　魔障罢了。 　　* 　　世事沧桑，悲欢各不相同。 　　而所系之人，仍在沉眠中。 　　龙宫的寝殿中，重重的纱帐垂下，偶尔被午后的风吹开，便露出了一角。少年安睡在床上，面容宁静，脸颊还泛着一点睡熟的红色。 　　凌元握着他的手，很专注的看着。 　　他的眼睫长而细，偏生又是白色，垂下眸子时便好似盛落三分暖阳，让那双淡金色的妖瞳都温柔了起来。银发也闪着光，铺满了半边床榻。 　　或许是沉溺在了这样的安宁中，凌元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在幼童时，凌楚与他一齐受祭司的教导，得知了不少上古秘辛，譬如人族能安抚龙族体内戾气，使王族免遭心智湮灭的结局。 　　凌楚当即便表示日后非人族不嫁，哪怕马上得知人族灭绝，也忍住没哭。后来又要与他约法三章，说若是以后人族出现，他必不能抢。 　　凌元那时觉得无理取闹，心里却早存了一份绮念。 　　他将来的妻子，会是美好柔软的人族吗？ 　　慢慢的，脑海里便不受控制的勾勒人族的影子——圆润纯净的双瞳，搂着他的手臂，轻易就能抱起的身形……直到遇见方游，绮念成了真。 　　现在凌元才看透，并非绮念，而是执念。 　　“殿下，您不能进去！” 　　殿门外传来侍女的惊呼，但她们根本拦不住，加之凌元也未阻止，所以鹿闲很快就冲了进来。他脸色奇差，一见到凌元便开口问：“你要将我送走？！” 　　生死笔湮灭的消息根本瞒不住，南海形势复杂，难免有用上言灵的地方，而凌楚又向来细心，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鹿闲被送回了龙宫，地位陡然微妙起来。 　　他正烦忧如何转变局势，就听到了这个消息，赤磷身为近卫断不可能说谎，凌元是真的要把他送走，还是送去最荒芜的云洲。 　　“为什么，我于龙族而言，难道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意儿吗？！”鹿闲双眸泛红，全身气息都不对了，剧烈地咳嗽，“就因为我没了生死笔？！” 　　凌元并未回头，只抚上方游脸颊：“不仅你，还有他。” 　　“什么？” 　　滔天怒火刹那卡壳，鹿闲瞳孔猛缩，过了很久才嘴唇颤抖道：“你……这是……” 　　鹿闲早知道凌元要出征，无论是为了龙族，还是为了救这人族性命，深海下的心脏必须死。可他尽管隐忧，内心深处却并不绝望。 　　就像龙族的其他人，在知晓生死笔湮灭之后，只混乱了几天便平静下来，包括侍女。 　　凌元是东海的支柱，有他在，龙族便不会倒。她们看他的眼神也因此充满了憧憬和渴望，像在看仅剩的希望。 　　事实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出征的前夕，凌元却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这是托孤。 　　“你不必担忧，我已和蛟龙作下约定，你到云洲，该有的不会少你半分。”凌元声音平静，“龙族欠你良多，你用不着陪着送死。” 　　鹿闲沉默：“情况真已糟糕至此？” 　　上云洲的密林里有口棺椁，他是知道的，目前来说，那里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他不信，此战会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走。”鹿闲终于冷静了下来，“至于这个人族，你爱怎么处置随你心意。” 　　事到如今，看着躺着的少年，他心里竟浮现出诡异的快感—— 　　哈！终于，终于到最后仍然是他陪着凌元，和方游没有一点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号上线倒计时2 　　感谢在2020-10-25 23:37:27~2020-10-27 01:4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正经玩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众生（下） 　　金乌死后, 九洲升起了太阳。 　　他站在雪山上，看着让人目眩的神光，看着挣扎的巨鸟, 还有山下欢呼的妖族。 　　他们是那样兴奋，不惜翻山越岭，用斧头将金乌的尸骸钉死在大地上，只放它的神魂游荡。这样受肉身束缚，神鸟每日便会回归此处, 周而复始, 生出日夜轮回。 　　血液腾升上云, 落成了猩红的细雨。 　　“您在想什么呢？”女人转过身, 笑容爽朗而虔诚, 她肩膀上的铠甲闪着光，手里还拿着一把弓箭。 　　正是她将金乌射下, 血洗了那邪族的仇恨。 　　“我们赢了, 九洲将再也没有上下之分, 所有人都能在一起生活, ”女人感叹，“真好啊。” 　　他也说：“很好。” 　　女人眸光更深了：“今晚族内有祭祀, 您会来吗？” 　　他同意了。 　　女人, 也就是摩柯那邪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族里人若是知道, 一定会很高兴的……但我会安排好, 不会让不相关人的打扰到您。”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需要任何人安排，如果他想，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他。 　　于是月色无边时，他坐在了族地的矮崖上。 　　不远也不近, 那些嘈杂的声音，便像隔了一层水一般混沌了。恍若化作游鱼浮出水岸，静静的眺望河灯和人间。 　　他是喜欢这样的人间的。 　　就和很远之前的一样。不过在那时，仙并不是仙，妖也不是妖，他更不是所谓人主。 　　这样正想着，腰间多了一双手，男人冰冷宽阔的胸膛贴了上来，从后拥住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赢了仙族，你不高兴吗？” 　　血红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他，已是兽类竭尽的爱意，还有一丝因为是初代开智的妖族，从而抹不去的懵懂。 　　□□起来，也更加乖张狠厉。 　　“我想抱你。” 　　他同意了。 　　…… 　　记忆跌落数次，他仍然记得这个男人，或者说这只妖兽。他是他来到九洲所发现的第一个变数，不需要长时间的血脉清洗，自然就生出了人性。 　　而此后的“交易”里，许多部族都向他许下愿望，譬如蟲族拿走了永生，凤凰许下了高贵，那邪恳求复仇……但这个男人，想要的是他的爱。 　　这是承诺，所以他即使毫无波澜，却一贯伪装得完美。 　　就像真正的人一样—— 　　白嫩的□□、甜腻的声音、可怜的哭求，还有湿透的眼睛。 　　也许真正知他本质的只有仙族，而仙族陨灭，他会随之消散。失去信仰的神祗，算是彻头彻尾的异类，这个位面无时无刻不在排斥他，直到将他完全抹杀。 　　时间不多了。 　　…… 　　游山玩水、重建文明。 　　他仍是少年的样子，骑在龙的背上，俯瞰九洲。而男人大抵也是高兴的，因为再也不必为战事分开，可以长久的和他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幻梦若要永远存在，也并非不可以。 　　但他很快发现了极北的变化： 　　本该永恒封冻的净水泛起了波澜，翻出了血一样的红色。 　　就像在孕育什么东西，而后越来越重，坠入了大陆的反面，只在“冰原”留下一个巨大的天坑。 　　他本该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但他已经没有力量了。 　　他快死了。 　　* 　　这一天比想象的快。 　　在此之前，男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总是长久的看着他发呆，眼里藏着阴郁、暴躁，甚至疯狂。 　　但他很快伪装好了，以数倍的代价换取了肉身的正常，不会再变透明，只是越来越脆弱，而且挑食。 　　这只妖兽果然上当，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放松了许多，眼睛里全是笑。 　　他便也笑了。 　　…… 　　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北境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坡，男人亲手搭了个木屋，打猎装点，做他们的新家。它虽然原形凶蛮，心思却很细腻，采集了许多漂亮的鲜花，还有星星点点的冥蝶。 　　他大抵知道今晚是他消散之日，男人却不知道，缠着他做了一桌热食。 　　“我想一直吃你做的东西，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口就能发现。就算快死了，也能爬起来替你打仙族。” 　　男人高兴的抱着他睡下，紧紧的拢进怀里。 　　只是睡得并不好，眉头深深皱着。 　　木窗被风吹开，今晚没有月亮，但他听到了风铃碰撞的声音，听到遥远遥远地方的歌声。渐渐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就慢慢伸出手，很轻的摸了摸这只妖兽的脸。 　　他用他最后的力量，让它沉眠，感受它越来越平缓的呼吸。 　　“再见。” 　　暖暖的热气从身体里炸开，痛苦与冰寒散去，意识也再合不拢。 　　他并未有不舍或是难过，但在这最后一刻，却忽然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是个真正的人族，或许也不错。 　　永远安静的留在这里。 　　…… 　　…… 　　因果悄然变幻，仙族并未彻底湮灭，净水裹挟的血逐渐发育，当第一个魔族踏入九洲领土时，一点破碎的魂魄也应劫而生。 　　杀一妖，凝一点。 　　直至百万年过去，终于拼成了原本的模样，随时空乱流而去，重历人间。 　　再二十年后，当他回到九洲，已经有了全新的名字—— 　　方游。 　　* 　　出征前一晚，凌元难得沉沉睡去，自跨入修行后，他已经很少睡觉了，都是打坐代替。梦里没有心跳声，也没有任何阴霾，干净温暖。 　　男人再醒来时，是被一只手摸醒的， 　　一直按着他的眉心。 　　凌元陡然睁开了眼睛，便直直的对上双满是笑意的眼瞳，少年侧卧在身边，一手抵着额角，一边看着他。 　　“你醒了？我做了包子，要吃一点吗？”方游轻声问。 　　天光暗淡，红纱垂覆，朦胧间，那样的神情熟悉无比——不像是转世后的少年，而像三百年前那个历经挫折的言灵师。 　　凌元呼吸微乱，很快反握住他的手，指节发白：“你……” 　　但这一刹那，那样的感觉又消失了，方游略显茫然的看着他，然后弯起眼角：“这半个月让你担心了，多谢你，现在心口不痛了。” 　　少年呼吸平缓，眼尾因为熟睡泛起的淡红还未消散，薄薄的眼皮晕染出胭脂一样的水润，美如罂粟。 　　更遑论，他自己奉送上了温软的气息，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反客为主，凌元把人放在床上，深而缓的吻他。 　　…… 　　天还未彻底明亮，龙宫内安静得吓人，连侍女都不见踪影。然而王城之外，各方集结的军队已经蓄势待发，肃杀而沉默。 　　尽是龙族的精锐。 　　昨日战报，南海的裂缝停止了扩大，乌云也诡异的散去，烈日照射在海上，出现了久违的晴天。 　　但无人认为情况好转了，相反，赤磷等人几乎是神色大变——因为五百年前龙族遭受灭顶之灾时，同样也是这样的诡谲天气。在晴天后，前所未有的雷暴便轰击得方圆万里寸草不生，封海咒术湮灭，紧跟着地裂扩深到了极为可怕的地步，熔岩中迸出了多如尘沙的魔物。 　　还有魔尊。 　　巳时大军出发，凌元没有彻底要了少年，只如珍如宝的亲吻，听他轻声喘息，耳鬓厮磨。 　　“我会杀了它，保你平安。” 　　唇舌交缠间，方游听到男人这样说，他什么也没回应，眸光却深敛了一瞬，复又恢复清明。 　　“我喜欢你。” 　　两情缱绻，方游小声道，立刻便看到金色的眸子变了，甚至有些颤抖。腰上的力道大得可怕，他整个人都被罩在了莲花香气中。 　　过了很久，凌元才慢慢放开他。 　　方游撩开男人侧耳的银发：“外面的鼓声响了。” 　　“嗯。” 　　额头贴着额头，他的唇角又被咬住，凌元冰冷的舌尖探了进来，长臂一伸，就搂着他坐起，手里也握着圆润的肩。方游仰着头承受，在鼓声越来越急促时，终于轻咬了一口嘴里的舌头：“……我帮你整装。” 　　“好。” 　　少年的青衫早皱得不能看，但他并不在意，略整了整就毫不犹豫的将凌元的战甲和披风抱了过来。 　　这一身银白装备，皆是越天级的法衣，入手冰凉轻盈，上面铭刻了数千种阵法，就算遇上魔尊也能抵挡一二。 　　凌元的父王曾经穿过，如今百年过去，又是方游为凌元披上。 　　“紧吗？” 　　“可。” 　　披风有些长，方游踮起脚，手指挑起披风的暗扣，认认真真的系好。 　　凌元低头看他，目光偶一交接，心里就热得厉害。 　　有这个人等在这里，他便觉无所不能，哪怕方游被送走，他也绝不会让魔物靠近一步。凌元幼时总见亲卫在娶妻后骤然成熟，心有疑惑，如今总算明悟。 　　他抚上少年的侧脸：“等我回来。” 　　方游也笑了：“好啊。”凌元不告诉他此行凶险，他也就装作不知，毕竟照常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他会有去无回。 　　鼓声催命般急促，凌元深深看他一眼，终是走出了殿门，再没有回头。 　　方游目送他离开，站在寝宫内，畏光般举起手挡在了脸上，很久都没有放下。 　　* 　　他是方游，三百年前的方游，是异世界来的大学学生，九华仙宗的内门弟子，声名远扬的言灵师。 　　他在十二岁时和凌元相识，被对方扔出了西山居，又被如意捡回了南苑。那时尽管愤懑无助，却是自由自在的，躲在九华仙宗这座大山下过小日子，心里面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怎么留在九华种菜。 　　就算陷进了魔境，也有凌元舍命相救，抱着他冲出魔窟。 　　慢慢的，他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了这个龙族，陪他走过了数载春秋。 　　如意会消失，情谊会变质，故友也会形同陌路，唯有凌元，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在地宫快死的时候 ，是如意背他出来，是凌元支撑他想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他还是龙族的王妃，这个男人的爱侣。 　　方游想起了很多事，醒来后的也没有忘，这几月的时光就像偷来的一样，补全了年少时候的幻想。他竟然真的和凌元成婚了，做完了伴侣间该做的所有事，如果他是个女人，现在肚里大概已经有了孽种。 　　这样想着，他就笑了一下。 　　跪下的亲卫越发着急：“殿下，前线形势危急，您不能再呆在这里了，王上有命，由我等护送您前往云洲。” 　　“蛟龙族已做下承诺，您曾经的故友也在等您。” 　　方游点点头：“知道了，退下吧。” 　　“殿下！” 　　亲卫急上心头，现在海域有长老顶着还能通行，但再过几日说不定就全完了。王上刚到南海魔尊便应劫而出，龙族损失极其惨重，他们受命保护方游，就万不能让王上有后顾之忧！ 　　少年已经在龙宫耽误了近七日，今天必须动身！ 　　两个亲卫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决定，暗道一声得罪了，便想打晕少年，然而在对上方游眼眸的一瞬间，却如坠冰窟。 　　动作也停在了半空。 　　[是死如生，如生为死，周而复始，唯天下道也] 　　方游拂袖，嘴唇嗡动，时空就此停滞，王城内所有的生机封锁，如画卷一般静止在了这一刹那。在这样的状态下，里面的人将失去所有感知，外界的人除非权力越过他，否则也无法对王城下手。 　　——禁咒·生死。 　　他除了是异界的学生、凌元的爱侣，还是那邪的祖先、道盟的创始、百万年前降临到这片土地的“人主”。 　　只不过还缺最后一步。 　　方游慢慢站起，自凌元离开后第一次踏出了殿门，抬手轻点，落地的空间便从龙宫变成了海岛。 　　他和凌元婚后独居的小岛。 　　他在等那个契机，等着心跳停止，海底下的那个“东西”彻底苏醒，他便也能彻底回归神位。 　　仙族是怎样，他就是怎样。 　　曾经他自尽是为了抵制祂醒来，但是现在，他愿意放弃这面人性，彻底“杀死”自己。唯有这样，他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水下是何物。 　　它会醒来，九洲尽是“它”的猎物。 　　…… 　　…… 　　第九日，海岛卷起了巨浪，这是从南边卷来的、猩红的浪。 　　方游坐在木屋的栏杆上，闭眸倾听着，血水打湿了他赤着的双脚，却留不下一丝痕迹，他仍然是干干净净的。 　　终于，“心跳”停止了。 　　方游睁开了眸子，静静的注视悬崖下的波涛，悄无声息跳了下去。 　　在触碰到海水的那一刹那，他全身都裂开了大小的伤口——言灵所带的力量从身体内部蔓延开，将这副肉身尽数摧毁。 　　躯体是祂的累赘，凤凰火无法烧灼干净，只有言灵可以。 　　鲜红的血混进了漆黑的海中，弥留之际，一股极冰寒的气息罩住了他的心脏，鼻尖隐隐嗅到了桃花香。 　　方游并不陌生，每回濒临死亡时，他都能看到这样的幻觉。那次他被困在无双城地下爬不出来，甚至是“祂”牵着他，缓缓走到了灵碑面前。 　　漫天的桃花都谢了，簇拥着桃林深处的那个人。 　　他在对自己笑。 　　…… 　　那是一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气质却截然不同，仿佛极北的神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号就出现啦=v= 　　感谢在2020-10-27 01:46:58~2020-10-28 21: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锦鲤 20瓶；黑白之间。 10瓶；何以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返源 　　海天一线, 整个南域成了一只即将满溢的碗，巨浪滔天，从中央追逐着扩散到东海岸, 甚至越过海峡冲到了云洲，一时间死伤无数, 哀鸿遍野。 　　血潮并非普通的海水，其中包裹了大量的戾气, 稍一触碰到便会击垮普通妖族周身的防御, 甚至将肉身虚弱的冲成残废。 　　许多人掉下去, 拼死爬上来的时候, 已被溶去了一层皮。 　　“阿爹！”小孩被顶上了崖顶, 但一直抱着他的老山羊却跌下了山崖。眼看瘦小的影子即将掉下海浪, 千钧一发之际, 青鸾长鸣而来，将人叼起甩在了高台上。 　　亲族连声道谢，青鸾却不甚在意, 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便展翼而去。 　　此处凹地已被填平成了血红的湖泊, 周边寸草不生, 树木枯萎, 戾气和原本就存在的瘴气结合，竟有把灵地逼成死地的趋势。 　　青鸾, 也便是连光看得心惊胆战，看这势头，没有千八百年是好不了了。 　　上云洲尚且如此，也不知东海会是何种惨状。 　　“连光！快来！”叶理看到天际的鸟儿，眼睛一亮, 遥遥挥手。连光很快停落化作人形，见律秋正努力净化，也很快加入。 　　[言灵·回春之风] 　　九尾展开，素衣女子慢声吟唱，妖瞳清光潋滟，一股截然不同的生气从她周身漫开，温柔而坚定的抵住了戾气的扩散。 　　其他妖族见此，紧紧抱着亲人，眸光狂热，全是希望和憧憬。 　　“律秋小姐！” 　　“律秋小姐！” 　　杀敌的敖冕回头，目光在触及高山上的几人时，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经过几轮尝试，几人发现这道最为基础的言灵效用反而最大，而且方游曾细心教过他们发音，律秋就是学的最好的一个，虽不说完全一样，但也能模仿个六七分。 　　浩劫降临，这些便显得弥足珍贵。 　　“但愿一切都会变好，”连光看向东面，忧虑至极，“东海这道防线要是没了，九洲就如覆巢之卵，希望渺茫。” 　　因为那里站着的，都是修真界最高的战力。 　　…… 　　* 　　东海 　　青龙从高处坠落，浑身伤痕，再无力飞起。 　　而在她将要砸到海面时，竟是姬曜第一个冲了上去，拼死抱住了她。 　　几乎秃光的孔雀撑住了凌楚，惨鸣一声，在白光爆射之后引导两人化成了人形。邢晋怒吼一声，又在底下张臂接住，终于保全三人性命。 　　姬曜从前看不起母后给他挑的这批队友，嫌弃邢晋为求胜不择手段，现在却明悟了。 　　在真正的战场上，他们永不会抛弃自己。 　　八瓣彩棠俶尔绽放，强烈的瑰紫色光芒笼罩上空，为龙族长老挡下了魔尊一击。与此相对，孱弱的少女经脉尽断，妖魂碾碎成风，毫无声息的化为了灰烬。 　　“彩棠！”巫冰哭喊出声，心神打乱，险些被魔族撕碎。 　　八瓣彩棠名列九洲治愈系第五，其传承的妖力能产生“盾”，消解大部分攻击，甚至不伤不灭。他们能撑到第十天，多是依仗了这个平日默默无闻的少女。 　　还有龙族的大长老。 　　“嘻嘻。”魔童藏匿紫雾，再次蛰伏起来。它与曾经出现在北荒、东海的魔尊都不同，实力不及，下手却极为诡秘阴毒，惯会偷袭使诈，十分难缠，以最小的代价杀了他们最多的人，如同猫戏老鼠。 　　众长老知晓它的厉害，心中警铃大作，结阵成图，捏诀推算。 　　鹿闲同样用言灵推算，忽的瞳孔猛缩：“凌元闪开！” 　　未等他话音完全，一股让人魂飞魄散的阴风便陡然出现了凌元身后，彼时凌元正解决了一头八阶魔族，剑意回转，却终究慢了一步—— 　　血肉之躯挡在龙主面前，顷刻崩塌为齑粉，血红一片。 　　是禅泰。 　　“嘻嘻，无趣。”魔童摇头晃脑，紫瞳看着凌元，转了转，未等猛锐剑意及身，便悄然隐去。 　　凌元轻微喘息着，银发和血黏住前额，教人看不清表情，但握剑的手却用力到迸出了血。 　　底下众人不免心生绝望，群魔狂欢，对东海的破坏已达触目惊心的地步。魔族犹如蝗虫过境，前来支援的各个势力都损失惨重，其中道盟为最，十不存一。 　　魔尊对道衍似乎极为感兴趣，慢慢废去他四肢，却又不取他性命，甚至饶有兴趣的看凤凰涅槃，又长出全新的身体。 　　然后再斩。 　　道衍已近疯狂，大笑出声，竟也和魔童磨了起来，丝毫不惧。 　　“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魔童却嘻嘻笑道：“还要多谢你们，若非尔等抹杀人族功绩，此界也不会百万年都未能出一个仙，平白拖成了道则残缺。” 　　龙族大长老神色一凛：“你说什么？！” 　　魔童却不再多言了，这次也许久没有现身。然而他的话却如惊雷炸在妖族中间，激起了千层骇浪。 　　“飞升成仙竟是真的？他说道则有缺……为何道则会有缺？！” 　　道尊即是九洲修真顶点，这是世所皆知的事情，道盟曾言人族虚妄，连带着成仙也成了远古虚无缥缈的幻想。在今日之前，在场的众妖对此都毫无怀疑，可现在看到了如此悬殊的差距，这点信任也岌岌可危。 　　或许错了，全错了。 　　他们全修了错的道法。 　　“胡言乱语，扰乱军心！”道盟长老叱道，可根本阻挡不了弟子们的猜测，注意力凭白就被分走两分，致使形势越发艰难。 　　他们太恐惧了，哪怕不会临阵脱逃，心里也下意识为这次浩劫找借口。假如……假如他们皆修原本的“正道”，是否今日就不必白白送死了…… 　　魔童见此，语气更加愉悦，朝大长老一指：“老匹夫，今日汝等必死无疑。” 　　老道尊权杖点地：“老夫死不足惜，今日拼着一身修为，也要叫你命丧于此。” 　　魔童藕节一样的小手乱挥几下，朝后滚去，停在海渊上空。它一举一动与凡间幼子别无二致，皮肤却是死人的苍白，紫瞳狞笑。 　　“嘻嘻嘻嘻，你真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了？” 　　老道尊眉心一跳，下一瞬便觉极度的不安，目光不由朝下看去—— 　　海心又迸出了鲜血，大股大股的涌上，像烂在里面的心脏终于彻底分解。而在中央的一片，不详的阴翳越来越大，像有东西要冲出来。 　　越来越大…… 　　“砰——” 　　心跳最后搏动一下，海水翻覆，掀起了浩劫以来最凶猛的一波海啸。几十股陌生而强悍的气息破水而出，几乎是一瞬间破了数十位道尊结成的大阵，缓缓浮在了半空。 　　黑袍峨冠，姿态各异，如仙临尘。 　　神色却是如出一辙的寒凉，看妖族如看蝼蚁。 　　“……天呐……”有人彻底崩溃，面色惨白如纸，完全失去了挣扎的勇气——几十个魔尊横空出世，数百倍碾压妖族一方，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希望。 　　更遑论海底还有东西。 　　这些先天魔族并未有森森魔气，甚至内敛而清冷，但举手投足间，皆带无边威势，让人胆寒。魔童亲昵的缩在其中一位魔尊的怀里，叫了一声阿姐。 　　后天魔物嘶吼回应，不断的往外爬，海域逼仄得如同浅滩，爬满了狰狞丑陋的怪物。妖族却无力再清理，沉默地靠成了一边。 　　妖魔对峙，诡异的平静。 　　“哈。”魔童笑出了声。 　　抱着它的魔尊双目已眇，缚着黑纱血带，转过头，却是看向了鹿闲。 　　饶是这种境地，鹿闲还是众人保护的对象，所以他不至于像凌楚一般狼狈，此时骤然对上魔尊，也勉强稳住了心神。 　　盲眼魔尊开口了，声音沙哑至极：“你修唯识道？” 　　占卜、问天、承生死之运势，通晓万事万物，即唯识道。鹿闲虽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第一时间理解了它，不由露出心惊的神色。 　　其余人见此，下意识站在他跟前。 　　盲眼魔族笑了，但没有半分笑意：“那便来比比——你所继承的，和我所学的，从祂那里。” 　　庞大神识越体而出，顷刻将鹿闲的神识拽出，开辟空间执棋对弈。 　　此局非棋局，而是依托河图洛书而生的命局，渺茫宇宙万千变化，一棋犹如一星轨，需对弈者卜卦问天来算，直到彻底吞吃对方道途。 　　鹿闲神魂离体，被迫执棋，但修为见识远不到问天的程度，很快就迷失在了星海中。他的躯体不断颤抖，甚至慢慢变冷，旁人焦急无比，却没有任何办法。 　　终于，盲眼魔尊觉得无趣了，拂袖收回。 　　鹿闲神识遭受重创，咯血濒死，却不能昏迷，因为一旦昏迷，就再醒不过来了。仅剩的几个道盟弟子为他疗伤，双手颤抖。 　　他们原寄希望于鹿闲能够修复言灵……但是现在，这条路也被彻底堵死。 　　魔童欣赏了一会儿妖族的表情，很是高兴：“牲畜就是牲畜，一日为猪狗，世代为猪狗，再如何筛选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你！”有妖族气血上涌，想冲上去，被同伴拦住。 　　凌元静静的浮在最前，不为所动。 　　魔童目光怜悯：“吾可没有说错，尔等不过祂清洗出的残次品罢了，哈，包括你——”他指向凌元，“你会后悔的。” 　　“一定会的。” 　　鹿闲皮肤发紫，五窍流血，惨笑道：“你们……究竟是谁。” 　　听闻此，所有先天魔族都缓缓转过了头，像是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身上，空洞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鲜活的情绪，诡异无比。 　　盲眼魔尊微微侧了侧头，一指竖在唇间：“吾等为魔族。” 　　“吾等也为仙族。” 　　“——但更早之前，吾等同称人族。” 　　* 　　他们是仙族，他们也是人族，从渺茫洪荒中开创文明，参天证道，求得永生自在，唯我独尊。 　　退一步则为魔。 　　道盟抹杀人族存在，是想抹杀众生对人主的信仰，夺得九洲大权。但无形之中，这样也否定了祂开创的道法，道则自相矛盾，无法完善，是故百万年供养不出一位仙。 　　妖族成不了第二个仙族。 　　原本极为相似的两个种族，命运悄然发生了偏移，又在此刻交汇。 　　由祂亲手缔造、由祂亲手毁灭。 　　…… 　　隐秘的几句话，却透出极大的信息量，鹿闲嘴唇颤抖，不可置信。道盟众人更是目光相接，背后发冷。 　　如果仙族等于人族，那么百万年前出现的那个“人主”又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为何会背叛仙族，为何又会自称人族？ 　　方游也绝无可能是普通仙族，因为仙族已然尽数成魔，唯一的变数，就只有那个“人主”。 　　道衍神思恍惚，却忽然听见了钟声： 　　与北境天宫开启时的钟声一般无二，一股难言的波动扩散开来，魔尊皆垂眉低目，静静的看着脚下的海水。 　　天地震动，像要坍塌一样剧烈，魔童却哈哈大笑。他不是落川那样的蠢货，甘愿死在天宫净水，最后一刻也生不出怨恨。在堕入污泥的每一刻，他都想亲手撕碎那个人，也正是凭着这股执念，他苟活到了现在。 　　当然，若非仙祖，他们恐怕早已化为飞灰。 　　现在，也该让妖族尝尝亲族皆被屠戮的滋味。 　　天宫再次打开，却是出现在了东海上空，它本就是巡视九洲的宫殿，极北只是始地，并非固定。 　　它便是“至高无上”。 　　没有一丝波动的净水倾泻而下，在某股力量的依托下温和如同溪流，却让妖族惊惧不已。早已见识过极光威力的姬曜嘶声厉喊：“快跑——快跑！！！” 　　但这根本来不及，净水很快封锁了此片区域，四面落下帷幕，只余天空一小块地方还未合拢。 　　大长老法相尽出，妖瞳占满眼眶，托起凌元凌楚咆哮而上，誓死要挣出一线生机。 　　法相所生的金色的巨龙毫无畏惧的贴上了水幕，很快便消散了一部分，老道尊紧紧抱着两个后辈，燃烧全身精血抵抗：“快走——孩子，去找他，做你们想做的事，远远离开！” 　　大陆尽头尚有时空乱流，哪怕九死一生，若是赌对，也能从此自由。 　　九洲要完了。 　　“我不走！”凌楚动弹不得，眼眶通红，看着即将合拢的天幕，喉咙溢出鲜血，“爷爷……” 　　大长老并不知道净水的厉害，一人受难，亲族皆会被抹杀，就算他们两个能够跑出去，也同样活不了多久。 　　凌元沙哑开口：“放下我罢，大长老。” 　　但老道尊仍然不放，固执地想要将他们托出去，追随着不断抬高的净水封口往上。有受不住折磨的妖族拼命咒骂，死死地盯着上空几人离去的背影。 　　临死前的众生百态，或是哭嚎，或是绝望，或是疯狂。 　　也有静默、无畏，甚至安详。 　　无人注意，天空已近黄昏。 　　…… 　　…… 　　凌楚仰头，在逼仄的空隙外，看到了一角纸伞。 　　撑伞的人，正低头静静的看着她。 　　* 　　净水停了。 　　水幕像触到了什么，滚滚化为了雾，轻轻的上浮。 　　也就是这个时候，天空越来越趋向黄昏，却并非要到尽处的黄昏，而是晨曦一样、白而浅、迷乱而缥缈的黄昏。 　　浓雾浮在云中，海水波涛平息，妖族逐渐发现怪异，本能的抬起头往上看，仙族亦是—— 　　老道尊深受重创，从天而落，被凌元撑住。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他虽然触碰到了净水，却没有消失的迹象。 　　“方游……”凌楚喃喃出声，却不太敢相信。 　　浮立在天幕之上的人，离他们极远极远。撑着一把青白的伞，天光从上射落，将伞面衬得朦胧纯白，发丝也像光一样飞舞。 　　他赤脚系铃，穿着祭服，衣上绣着太阳与月亮、云纹与星纱，全都飘飘然在空中，极冷极亮。但他的眼眸却全然无色，像许多许多条银鱼游动在沧海间，游动在云端，又深深将灵魂顶起，长啸着远离。 　　同时让妖与魔毛骨悚然。 　　净水凝成滴滴露水，静静的盘旋在伞边，俶尔轻轻一顶，便如珠玉散开，化作了漫天的星辰。 　　洒入人间。 　　——五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姬曜：好家伙逃命不带我。 　　爸爸要来收拾两个熊孩子了。 　　终于整完了，大家久等了2333，因为考试不在实习点，所以来回奔波了几次，耽误了时间。啵啵啵！ 　　感谢在2020-10-28 21:24:02~2020-11-03 03:3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溜溜小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青藤 143瓶；我有一个大16 35瓶；姊颜妹语 15瓶；(括号里文字不可见)、飞飞、满船清梦压星河 10瓶；溜溜小鱼 9瓶；何以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临海 　　净水化成的星光, 在触及到南海时悄然盈散，抵消了所有的污秽。浩瀚的愿力潮水迭起般席卷，包裹着大片大片的后天魔族坠入海渊深处, 再不得往返。 　　这本是天地至纯之物，无色无形, 没有重量，而在触到实体后, 却没有东西能在它的压倒下爬起，直到彻底消弭。 　　魔族虽脱胎于净水, 不会再落得整族覆灭的下场, 却仍旧忌惮。 　　说不清楚他们是何情绪, 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恐惧与怨恨顿时把他们苍白的脸扭曲得面目全非, 如一群佝偻模糊的鬼影，直直的盯着那个方向。 　　“你……” 　　“你！” 　　嘶吼中蕴含的强烈情绪让众妖族心惊, 不由后退了几步, 渐渐抱团，也盯紧了上方执伞的人。 　　而在诸多目光之下，太阳般耀目的人影终于缓缓落下, 浮在了妖族前，周身结界甫一散去，气息与面容就更加清晰。 　　是方游, 却也不是方游。 　　妖族中间顿时起了小小的波澜，他们许多人对这少年都不算陌生，不久前的宴会上，他们还曾见他作为龙王新婚的王妃高坐上位，现在却恍若脱胎换骨, 根本不像一个人。 　　魔童尖啸一声：“你来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神祗？！这个大陆上没人信你，我们也不再信你，你死定了！” 　　百万年前，是祂实力的巅峰，两大种族同时对祂奉上了忠诚和尊敬；而现在，是祂的最低谷，连灵魂都是东拼西凑的，到现在才恢复可怜的一点神力。 　　他怎么可能赢过他们？！他必定彻底陨落在这里！ 　　凌楚眼神一厉，刚想开口对骂，却看到“方游”轻轻收了伞，仅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让对面骤然熄声。 　　魔童对上了方游的视线，呼吸急促，然而还是强作镇定，故意扯出讽笑：“哈……” 　　人性懦弱至极，仙族抛弃过往得以永恒，他却主动沾染，早不配为主。 　　“杀！” 　　不知何人出令，近百的魔尊陡然袭去，他们曾经便是仙族的顶尖，入魔后实力倍增，单挑一个就能屠杀大半妖族的修真界。 　　说到底，如今妖族玩得都是当初仙族剩下的东西，甚至正统的传承都断绝大半，修炼数千载，竟不知大乘渡劫为何物。 　　若非人主落凡，他们根本没有开人智的机会。 　　恐怖威压瞬息封锁海域，凛冽杀气直朝那人，眨眼间便要将“他”撕成粉末。凌元瞳孔猛缩，哪怕明知方游异样，任是控制不住本能，化龙而上，想将方游救回来。 　　他的妖力，竟然抵住了片刻魔尊威压。 　　而电光火石间，风暴中央的人只微微用指尖朝前一点—— 　　时间停止。 　　超脱天道的伟力强行将此位面的锋线扭转，锋线即时间的最开端，朝前是无，朝后是历史，往复之下唯一正确的点。 　　狰狞绚烂的众生相中，他双手朝后一拔，拔出了自己的两根脊骨。 　　骨化为双剑，握于掌中。 　　时空解封的一刹那，他跳跃到了魔童面前，垂眸看着他，从上至下，轻轻一挥剑。他的动作并不算快，甚至有些慢了，然而旁人却根本无力超过他的“时间”，连嘶喊都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绝境中陪伴数久的同伴化为飞灰。 　　惊痛交加，缚眼的魔尊燃烧内脉妄图冲上去，却被旁人拉住：“你看清楚！” 　　魔童已经没救了，双剑斩灭的不是他的躯体和魂魄，而是他的“存在”，失去了于此界的合理性，魔童是被世界意识活生生湮灭的。 　　他何其狠心，净水杀不了他们，他便亲自动手，要彻底把他们的存在抹去！ 　　双方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层级，神就是神，与仙天壤之别。 　　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招惹上这样一个“东西”！ 　　海域翻滚，滔天的洪流中，黄昏也被搅灭，方游停在中央静立不动，漆黑的瞳孔俯瞰底下。他的袖袍翻飞，长发有生命一般环绕，凝成淡淡的金色光晕，星纹璀璨。 　　他抬起双臂，双剑交叉，稍一摩擦，短短数秒便变幻成了一把火红的长弓，铭刻满奇轨原字。 　　所谓神器，便是他亲手赋予继承他遗志的四方妖族，以他的骨血和力量——秩序、变数、力量、传承。 　　还有这最后一个，轮回。 　　既是生，也是死，既是缔造出全盛的高峰，也是清洗出全新的起点。 　　红弓弯起，在血色的夕阳中，他似是微微倦了，眼帘染上暖红，极深极密。冰冷的风打在他的脸庞，竟显出一种稚嫩漂亮的错觉。 　　俶尔箭松，射向了第一个魔族—— 　　灰飞烟灭。 　　第二个…… 　　第三个…… 　　乱流中逃窜的魔族一旦被锁定，就再也无法逃脱，注定在那一时那一刻被杀死。血红的箭带起雷霆与海浪，像追逐着的千军万马，在东海扩散。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而自始至终，水下的东西都毫无生息，仿佛并不在意魔族顶尖战力的死活。 　　而于妖族眼中，这却是让人毛骨悚然，又让人血脉沸腾的场景。少年何等的风华绝代，他们被压着打了数十天的绝望一扫而空，几乎要哆嗦着留下泪来。 　　鹿闲被弟子扶着，脸上难得出现了苍白的茫然。 　　这是方游……怎么可能呢？不，不可能的，必定是被夺舍了，气质天差地别，完全看不出一点人的气息。 　　老道尊拍了拍孙儿的肩膀，长叹一声，但凌元静静看着那边，却不见旁人想象的失落惶恐，仿佛早有准备。 　　“啊——” 　　最后一支箭，贯穿了缚眼魔尊的后背，她的黑绫散开，露出一双瑰紫色的双眼，却没有瞳仁。 　　这是堪破天机的代价，然而她早知如此，却仍挡不住活下来的渴望。就像百万年前，她挡不住妄图收归位面的仙族人。 　　终成齑粉。 　　水下依旧平静，除了仍在冒出头的低阶魔族，再无别无，仿佛多日前的心跳声竟是一个错觉。 　　其他妖族刚要松一口气，露出笑容，便见方游看着水面，想到心跳声引来的异状，不由也紧张了起来。 　　“恐怕还没完，”姬曜咬牙，“刚才那些魔族来得蹊跷。” 　　凌楚没有说话，同样紧盯着海下。 　　道衍勉强自己站起来，折扇早折，整个人精气都萎靡许多。然而他开口便道：“道盟中还活着的人，立刻聚拢，拿出灵舟准备逃命。” 　　“是！” 　　其他妖族见道盟如此，也动了心思，他们早到了极限，留在这里也是拖累，倒不如就此离开。然而此番却是会错意了，道衍并未让手下驱使灵舟离开，而仅仅是让所有人呆在了一起。 　　龙族也没有动。 　　在此期间，少年都似乎未曾看到他们一般，只静静的观察，终于，他举起了弓—— 　　这一次积聚的力量远比之前强大，然而海底却风平浪静，凌元额角一痛，下一刻便见铺天盖地的死气从水底冲起，海域的空间也变得极诡秘。 　　危险仅仅在瞬息之间爆发，在灼热腐臭的气味中，许多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浩大的力量传送到了外界。 　　最后一眼，只见得到一角崩塌的天空和浓郁的血。 　　…… 　　…… 　　* 　　中洲 　　九华仙宗 　　幸存的妖族弟子下饺子一般掉到了云湖天池，待他们爬起来时，才发现不止有苦战多日的修士，还有不少普通人。 　　哪怕天下大乱，九华内门仍是郁郁葱葱，古樱盘结了大半天幕，灵气纯净而充足。 　　能将这么多人传送来这里，是谁的手笔自然不必多说。原本他们该一个个态度火热的去寻少年，然而心里却总是出现他杀魔之狠辣，不免畏惧。 　　“呦呦——” 　　恰在此时，鹿鸣之声忽起，樱树下，瘸了一条腿的小鹿颤颤站起，正对传送到树下的少年。 　　它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来晚了来晚了=v= 　　接下来的两月不出意外除了实习没别的活了，恢复隔日更嘿嘿，最后一卷啦，离完结不远了！ 　　咕王的世界： 　　虚假的一天，零点到零点 　　真实的一天，三点到三点（狗头） 　　感谢在2020-11-03 03:32:31~2020-11-09 02:1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霜 20瓶；塔 10瓶；Sanity 6瓶；末 5瓶；快让我吐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收归 　　碧水古樱, 少年赤脚站着，目光落到哀哀鸣叫的小鹿身上。 　　慈云四蹄原地踏步，过了许久, 才终于凑到方游身旁。它抖了抖耳朵，先是细细的嗅，确认味道后，才用双角蹭了蹭方游的腰腹。 　　云鹿性格执拗，但只要主人出现，就是天下第一乖鹿。 　　它蹭了好一会儿, 才终于感觉到少年的手搭在了头上, 暖融的力量涌入，瘸拐的后腿瞬息恢复如初——甚至那一两分稀薄的白泽血脉, 也受到感召般卷遍全身, 催发着妖丹快速旋转。 　　在这个过程中，方游脸上并未有什么温情的神色，就像在路边看到一棵草, 一株花, 随意扶了一扶。 　　但偏偏那只手是极度温柔的，细致的梳理小鹿圆耳边的绒毛。 　　这样的反差几乎让慈云溺毙其中，它的叫声越来越清甜, 在少年身边绕来绕去, 缠着不放。 　　让匆匆赶来的祝情和熊七目瞪口呆。 　　祝情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水中央的人，瞳孔猛缩, 观察周围修士的表情，没有将那声“师弟”喊出口。 　　方游身上的气息非同往日，怕已不再是昔日之人。 　　熊七历练丰富，自然也不会冒失, 他们两个今日恰巧在天池，是以反应最快，再过不久，守护天池的太上长老也该出关了。云湖天池禁制重重，虽不像三百年前那么厉害，也不是这点人想闯就能闯的。 　　更何况还有不少普通妖族混在其中。 　　果然，几息之内，星阁主匆匆赶来。看到方游，星阁主虽震惊，但很快收敛了表情，老眼中精光一闪：“这是发生了什么？” 　　道盟众人首先开口：“打扰宗主，吾等原在东海苦战，刚才才被传送到此，希望借贵宗灵池修养一番。” 　　东海发生的事九华自然知道，可他们已经无力再去支援。能守住中洲已经耗尽了他们大部分力量，再派出长老，恐怕离九华灭宗也不远了。 　　所以对着这一批伤员，星阁主放缓了脸色：“即是如此，诸位可去云阁疗伤，灵草丹药任取。” 　　“多谢宗主。” 　　龙族却还是沉默着，他们需要这些，但刚失去领土，落差太大，一时之间不愿低下头。 　　星阁主显然来不及顾及他们，说完这些就对准了方游，语气比刚才还要和缓，甚至有些恭敬：“您需要什么，也吩咐即可。” 　　前宗主风乘告诉过他不少密辛，所以星阁主对现在的状况有些猜测，没有过多询问，只作不知。 　　方游只淡淡的抚摸慈云，恍若未觉。 　　四下一时静然无声，只有风吹过樱树的窸窣声。日光偏移，温暖清透的晨光透入天池，惊了浮动的游鱼。 　　待到正午，少年终于动了，侧坐在了慈云身上。小鹿灵性至极，得到引导便慢悠悠的走了起来，穿过人群。 　　在经过凌元时，慈云动了动耳朵，但没有停下。 　　因为没有指令。 　　凌元浑身浴血，战袍破损，左眉骨到右下颌被划开了一道一指粗的伤口，颇为狰狞恐怖，他也没有时间治疗。 　　因为在那时他想，多杀一个魔族，他的少年就多一分保障。 　　而现在，方游骑鹿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看他一眼，全然陌路。 　　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刹那间击垮了死战多日的男人，敛霜剑尖深深刺进湖中，剑柄几欲被握碎，鲜血淋漓。 　　“冷静点。”凌楚按住凌元肩膀，“跟上去看看，方游的状态不对。” 　　顿了顿，她又传音道：“方游对你怎样，你自己应该有感觉。三百年前他已经和你心意相通，三百年后又甘愿与你成婚，就算现在又把一切忘了，大不了再追一回。” 　　话虽如此，凌楚自己也十分忐忑，方游的眼神太过空寂凉薄，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简直像冷冷注视着苍生的天道，谁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 　　对仙族，对妖族都是一样，哪怕他出手将所有人转移，也未必就是青睐妖族。 　　凌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静。他收剑跟上：“走。” 　　不仅龙族，其余修士见方游离开，也咬牙跟上。别的不说，至少他们想知道少年是否会留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鹿闲同样，强行吸收灵气站了起来，推开了来扶他的弟子。 　　但越走众人越心惊，尤其是九华弟子。祝情眉头一皱，方游要去的地方是九华宗主住的容天阁，那里曾经刻录了一道言灵，写的据说是他们的宗名。 　　想到某个可能性，他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终于，所有人走到了容天阁。 　　这里是九华仙宗最高的地方，可俯瞰整个宗门，日月交替，朝暮霞明，浩瀚的灵气和愿力同时汇聚于此，正对着方游曾经被如意带上的天梯。 　　但那只有方游曾经看过，是如意特意为他构造的虚影。 　　钟声回荡，整个容天阁都浮在云海上，曾刻录过言灵的巨大奇石静立苍穹，嶙峋朴实。道盟、九华、龙族、神朝，四大势力齐聚于此，尽管狼狈不堪，但他们却是整个九洲最顶尖的一批人。 　　而此时，他们皆看着走上长阶尽头的人，黑发狂舞，如仙临尘。 　　断代了数百万年的传承，终于在此刻弥补—— 　　长袖一挥，金光乍现，于石壁上刻录下深深的一横，如同石破天惊，兵戈操起，杀气咆哮冲天。碎石飞溅到云海，浩瀚的灵压压下了整个中洲，大范围改变了灵场，逼仄了嚣张无忌的魔气。 　　雷劫应运而来，却迟迟没有落下。 　　落笔造物的人论“权力”，比天道还要高。原本在诸神离去后本该成为此界支配的天道，却因为道盟在最初的篡改，变得羸弱无比，甚至没有力量打开仙路。 　　再这样下去，九洲迟早会化为灰烬，沦为那个阵营的养料。 　　方游袖袍鼓舞，下笔行云流水，冷淡如初。 　　[九华]。 　　收手字成，血红的笔迹铭刻了强悍无匹的规则之力，照耀九洲。只要有它在，整个中洲就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九华弟子激动得脸都红了，其他妖族也目光火热，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人主，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呼喊之声响彻山巅。 　　“人主！” 　　“人主！” 　　“人主！” 　　乌云散去，方游转过了身，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下方的人群，自苏醒以来第一次开了口：“道盟如何。” 　　星阁主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颠倒因果道则之人，该杀！”被魔族打到这个地步，那些老匹夫起码该负一半责任，若不是他们为权篡改历史，道则又怎么会有缺？ 　　方游看向了道衍：“凤凰，随我去西洲。” 　　道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他周围空间一阵波动，便消失在了原地。方游最后轻轻望了一眼凌元：“你们在此守护，不得擅入东海。” 　　“是！” 　　…… 　　…… 　　* 　　西洲　大殿 　　雄伟的正殿坐满了长老，左右两边各是两派，宝象庄严，而在最上方，原属于盟主的宝座空悬。 　　道盟是道法起源之地，其标志是扶桑，所以正殿上方雕刻了一株繁密巨大的扶桑古树，历经风霜不衰，只是颜色稍微泛黄。 　　夕阳从两边空敞的窗中投下，将大殿分割成了明暗两半，纵使吊顶的灵灯亮起，在橘红的光下也显暗淡。 　　“道衍是死是活现在诸位都不知道，作为长老，我自然希望他活着。可盟内一日不可无主，推举出个人暂代盟主之位，私以为也无不可。” 　　魅姬笑吟吟的坐在上首，狐尾张开，妖瞳中红光流转。 　　重明鸟一族的长老忍无可忍，出手打断：“青丘狐族果真上不了台面，议事便议事，为何以你天赋技能魅惑他人？真以为谁都是你狐族入幕之宾，毫无廉耻可言吗？” 　　蚩予道：“此言差矣，和狐族双修于彼此都好处多多，藏书阁内关于此道的功法足有上万本，怎么就是毫无廉耻了？”他又舔了舔嘴唇：“听说陈长老还未育有子嗣，若有疑难杂症，尽可去藏书阁一阅。” 　　“你！” 　　眼看话题又要被这两人带歪，其他长老连忙按住陈长老，其中一位老者更是冷哼：“吵来吵去没个头，老夫便放言于此，你们敢推举代盟主，重明一族立刻撤回族地，这西洲的魔物——你们便自己解决吧！” 　　自东海异变，道衍迟迟不归，西洲旧势力就又有了抬头的迹象。道衍虽斩朱厉，但其盘根错杂的势力却不是那么好拔起，之前碍于明王扇无人敢出头，现在就一个个冒了出来。 　　可道衍这三百年功绩惊人，除了有重明鸟做靠山，还有许多热血弟子同样也支持他，所以两方拉锯，僵持到现在。 　　说来讽刺，作为九洲联络范围最广的道盟，在大难临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稳住局势，而是争权夺利，完全遗忘了最初建立的初衷。 　　道起西洲，庇佑弱小。 　　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殿门突然嘎吱一声，满身是血的小弟子冲了进来，抱住蚩尤的腿，涕泗横流：“长老！长老！有人闯了进来！” 　　许是声音太凄厉，所有人都停了声。蚩予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 　　“有人闯了进来！！！是那个人族！！是那个人族！！” 　　魅姬吼道：“什么人族？他要干什么！” 　　方游转世他们早有听说，龙族势力在前线，却把方游送去了云洲，他们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数千个神王在云洲入口伏击，现在估计已经得手，哪里又来的人族？ 　　小弟子惊恐无比：“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啊啊啊啊啊！！！！” 　　血洗西洲，这是他亲口说出，数百个同门死在眼前，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砰——” 　　殿门被重物撞开，高热和红光在一瞬间涌入大殿，灼伤了数人的眼睛。凤凰展开火红的羽翼，如喝醉了假酒一般低低的在殿内滑翔，撞倒了一片摆设金柱，甚至在地上滚了一圈。 　　凤凰本就依托人主而生，受其血得其力，道衍曾偷走了方游的血，如今“方游”苏醒，它的血脉也跟着燃烧，甫一跨入西洲，便显出了端倪。 　　但道衍意志非凡，终于还是站稳在了王座边，不自觉垂下头颅。 　　门外，显出一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游大号：抓鸟做排面。 　　要接手道盟啦~ 　　感谢在2020-11-09 02:18:45~2020-11-11 22:1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王座 　　当他走近的时候, 全场寂静。 　　道盟之人的确和他人不同，尤其是创始留下的后代，几乎都继承了先祖十之二三的记忆。 　　他们是认识“祂”的, 这样的神态、气质, 还有瞳眸，无不让人望之生寒, 脊背发凉。 　　方游走进大殿，如入无人之境，一双赤足踩在红毯之上, 华服曳地, 长发漆黑。他登上台阶, 转身坐在了王座之上，淡淡的看着满座长老。 　　“怎么了, 诸位，数百万年不见, 尔等的记忆中已将我全然忘却？” 　　话音刚落, 道盟众人才像是回过神来, 巨大的危机感刺得他们头皮发麻，双膝一折就长跪了下来, 伏倒一片—— 　　“恭迎——人主！” 　　“不不不！恭迎盟祖！” 　　称呼盟祖没有半点问题, 洪荒之时，人主开道源言灵，亲筑神器分管四方，在中洲建立了最高的学府，在西洲则培养了九洲最顶尖的势力。 　　太一道盟。 　　和对其他洲的态度不同，祂对道盟极其冷酷，不仅制定了森严的宗规, 还刻意压制古族发展，将几个创始分化成了数个分支。譬如鲲鹏、玄武，早无纯血存在。 　　以杀止杀，是道盟宗旨之一，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不少初代将畏惧刻在了骨子里。 　　这种畏惧被后来人视作卑贱耻辱，而直到现在，这些老怪物真正对上“祂”，才发现此是最实在的生存之道。 　　二者，天堑之别。 　　魅姬对上方游的视线，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什么时候也伏跪下来。她的九条狐狸尾巴夹在屁股后面，胸脯缩起，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完全不见刚才放浪模样：“……” 　　但显然，这样无法蒙混过关。 　　空气波动，一股力量提着魅姬悬空，将她丢到了王座之下。还未回过神，这只活了万年的老狐狸就感觉下巴一冰，少年玉石一样的手指轻轻将她的头抬起了，静静的注视着她。 　　“你很好。” 　　清凉的嗓音像含着一口泉水，无端沙哑，喷洒到女人脸庞的气息更带一股冷香，凝寒旷远，让人心神恍惚。 　　魅姬漂亮的妖瞳竖起，此生所见最后的画面，便是少年微启的双唇—— 　　“休息吧。” 　　血色弥漫。 　　…… 　　* 　　从还是一只小狐狸开始时，魅姬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些普通的妖族，受他们庇护的弱小，他们是不大聪明的，永远只会记住站在最前，最瞩目的那个人。 　　小的时候，他站在阿父身后，哥哥站在阿父身边，她看着高台下的妖族欢呼，心里茫然。 　　具体是为了什么，魅姬早已忘了，只记得原本在某件事上她同样出力不小，然而臣民却只记得她的哥哥，对她，只不咸不淡的提了几句。 　　“青丘狐族多嬴荡，双腿一张，男人就会乖乖听话。”他们这样说。 　　就算她的祖先天狐，位尊道盟创始的人，也是十个创始中最黯淡的。 　　那天之后，魅姬便背着行李离开了，她回了青丘。也是这个时候，她血脉返祖，觉醒了很多记忆。 　　很多人对此都很惊讶，包括她的父亲母亲，因为他们血统并不纯粹，但这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却被魅姬撞上了。 　　她开始做梦，梦到她的祖先，她们仿佛融为了一体。 　　满城的桃花都盛开了，每当凯旋的队伍长长的从无双城游街过后，她就会站上城楼，站在那个“人”身后，接受其他妖族的拥拜。 　　阳光明媚，那些刚开灵智的妖族是那样羸弱，又是那样热烈，他们会用漆黑的眼瞳看着他们，咧开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祂说，无论游龙走兽，他们都是一起的，所有人都是同族，没有高下之分。 　　那时候，她是真心实意的相信这句话，为此流血、为此挨痛、为此付出旁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人主固然强悍，可仙族也并非软柿子，青丘狐族几乎全族战死，鲲鹏和朱厌一族的族长甚至被挂在了日城放血风干。 　　反反复复，终于被晒死。 　　他们原是低劣的妖兽，不知何时有了思想，见到了真正的光明，哪怕被杀死一万次，也不会再怕。 　　神战的惨烈残酷，超过后世一切。 　　他们很艰难的赢了。 　　可渐渐的，她就发现，那些妖族永远只会记得“人主”，永远看不到祂身后站成一片的他们。人间是人主的人间，他们土生土长的大妖怪，反而低人一等，无论什么都被排在后面。 　　那些敬仰、爱慕、眷恋全都是给祂的，因为祂是神祗，生来就倾听生灵的愿望，吸引生灵的目光。他们说：“如果没有人主，青丘他们都不会存在呀！” 　　就连最亲近的那个位置，也被摩柯那邪抢走。 　　总有一天，她会被遗忘。 　　这股恐慌如蛆附骨般追上了刚苏醒的魅姬，她不知自己成了谁，为了权力也好，为了什么也好，她终于和朱厉一派走在了一起。 　　并非不知道背神的下场，可魅姬，或者说百万年前的天狐都未曾后悔过。洪荒的时候，祂捧着光，张开双手，吸引来了无数游灵，自愿跟随在祂身后。 　　而在那路上，道盟里的人，就像模糊的暗影，成了那个光环下堆砌的尸体。 　　如果一切真的如祂所说，生灵自有其出路，那么祂本不该出现。 　　祂不该出现。 　　…… 　　* 　　树枝穿透蚩予的身体，将其钉在了殿顶的扶桑浮雕上。 　　男人到最后一刻竟然还笑得出来，他摸了一把唇角的鲜血，妖瞳看着下方的人：“我赢了。” 　　而少年坐在椅上看着他，仰着头，神色无悲无喜，没有丝毫波动。 　　蚩予笑得更加癫狂了，却是无声的，直到气息消失的最后一刻，才扯出了沙哑至极的一句话：“我知道，你装的。” 　　可怜那条黑龙，到自残致死的最后一刻，还以为少年是爱他的。 　　哈哈哈—— 　　祂根本就和人没有半点关系，披着人皮，在妖族中间伪装了那么久，教给妖族人族美好的是祂，实则没有学到人族一点情感的，也是祂。 　　连妖都有情绪，祂没有。 　　黄昏彻底消失，所有站在朱厉一派的妖族也尽数被诛灭，其余长老呼吸困难，见人主没有再杀，才缓了一口气。 　　这个少年显然是个暴君，暴君不耐废话，他的实力之强也不用讲道理制衡，对他来说，障碍轻轻一抹便平了，更不会为尘埃停留片刻。 　　初代盟主，才是真的狠人。 　　血腥味刺鼻，重明鸟一族的大长老握紧双拳，终于还是开口：“……九洲大乱，道盟应该如何行事，还请盟主示下。” 　　方游看了他一眼，大长老顿时浑身紧绷，冷汗淋漓。 　　但好在，人主在这件事上意外的好说话，没再惜字如金，件件事务都交代得十分清楚扼要，与他们商议了近两个时辰。 　　道衍在一边听着，也颇为意外。 　　他对方游出手清洗道盟并未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一则，人主身份实力非他能置喙；二则，破罐子破摔，事情糟糕到这个地步，他也乐得交出大权。 　　或许是天性使然，以原形呆在方游身边，竟然使他自在轻松许多。 　　对方冰凉的手指触摸他的脊羽，也是轻柔的。 　　“若要要事，以高塔传送通讯符，我自会知晓。”方游最后道。他走出大殿，手指轻点虚空，那座曾经囚禁他，又被重新丝毫不变建立起来的高塔顿时涌出了磅礴灵力。 　　上面雕刻的晦涩符文，也一一亮起，隐约显出了其他洲的虚影。 　　大长老感叹一声：“这塔竟是这个作用！”不仅西洲有这样的黑塔，九洲各处皆有，因为看熟了眼，修士对它原本的来源也就失去了兴趣。 　　竟没想到，这些黑塔是密密麻麻的传讯网，瞬息就能联络各个大势力。 　　高层变动，道盟终于在原本主人掌管下发挥了真正的作用。各个据点高速运转，没了人为的障碍，加上指派清晰的命令，其强大的执行力很快让九洲稳定下来，起码有了反抗之力。 　　城池必须无条件接纳难民，若有物资调动问题，全由修士负责。这次不像从前在无双城，道盟只会划水，妄图浑水摸鱼的人全被据点长老送去见了祖宗。 　　杀无赦。 　　在乱世，太一道盟就是九洲的至高规则。 　　人族的名望一时达到顶峰，每个妖族年幼时都曾听过人的传说，对人有天然的好奇，道盟也无法彻底扼杀。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反而愿意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族。 　　就像小孩相信英雄。 　　* 　　方游回到了九华仙宗，宿在容天阁。 　　中洲一时欢欣鼓舞，和过年一般高兴，然而无人敢来打扰他，哪怕是星阁主，有事商议也得先递帖子。 　　容天阁供奉的东西也是最顶级的，在少年刚离开中洲后，便有大弟子来亲自打扫，把原属于星阁主的东西都搬了出去，从头到尾重新布置了一番。 　　所以方游住在这里，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不再是从前的方游，但也并非是洪荒时期对万事全然无感的神祗，日常起居都保留了一点过去的习惯，喜好偏好也一样。 　　星夜低垂，他泡了很久的温泉，才起身穿衣，侧靠在榻上休憩。 　　灯影摇晃，门扉被人轻轻扣响。 　　方游缓缓睁开双眸，他特意将结界撤去，就是为了等待此人。静默片刻，他终于开口：“进来吧。” 　　门扇无风自开，门外，是一双淡金色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啊呜 　　感谢在2020-11-11 22:19:02~2020-11-14 22:2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望仔望仔来一瓶、Girl?冰室部员★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纤毫 　　夜色浮动, 暗香弥漫，水影倒映着一点银白粼光，敛进了少年的眼睫之中。 　　方游轻衣披发, 半躺在床榻上。他的身上还带着一点沐浴后的湿气, 一瓶修剪完美的雪梅置于案桌, 从来人的角度看去, 就像落了一身寒雾。 　　可偏偏脖颈那样修长柔软, 漆黑的眼瞳也安安静静的。 　　凌元走近，垂眸看他。 　　方游仰了仰头, 右手撑着额角，回看了过去。 　　男人是梳理了一番才来的, 银发拢得整整齐齐，半束在背后，露出冷峻分明的脸。白袍妥帖不乱, 领口还绣着云纹，金线流动时，仿佛月光淌在了上面。 　　眼神也格外幽深。 　　两人对视了会儿, 或许是某种暗示, 凌元握剑的那只手抬起, 缓缓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 　　亲昵而珍视。 　　温暖的体温便透过白手套, 传递了出来。方游没有拒绝，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凌元半蹲了下来, 薄唇微动。然而他刚想说什么，却觉手下一空，眼神顿时凝滞。 　　他的神识空白了一瞬。 　　铃声响起，夜风挑动了白纱, 侧卧的少年就像虚幻的微光一样，不仅皮肤是异于寻常的冰冷，就连那片侧脸，也变得透明——被他的手穿过。 　　尽管很快就恢复正常，但那绝不是错觉。 　　凌元声音顿时嘶哑，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忽然攫住了他，让他不自觉抓紧了方游的肩膀，嘴唇颤抖：“你……” 　　方游观察他的表情，片刻后很淡的笑了下：“脱离肉身所致罢了，不碍事。”肩上的力度散了些许，不知出于什么情绪，方游又轻声道：“我的身体就在冷冰冰的海里，你要去找吗？” 　　凌元整个人气息都不对了，戾气丛生，似真要起身去找，被方游按住。 　　“等等。” 　　手臂上轻若羽毛的力度，让男人猛地停了下来。凌元微喘着气，双目赤红，但他一向爱重少年，从不会做推开的动作，所以即使处在爆发的边缘，也按捺住了。 　　只是侧过头，不愿说话。 　　“你现在去找，什么都找不到。”方游说道，为忽然涌上的情绪轻皱了下眉。 　　方游这个人格对他的影响，远比表现出来的大，甚至成了他如今的核心。他遵从从前的方式生活，但也清楚意识到，想回到过去纯然理性的状态，是不可能了。 　　凌元于他，的确是特殊的。 　　很多年前，在仙族治后的洪荒，他再次踏足大陆，所见尽是一片死寂。九洲没了生灵，只有匍匐挣扎的妖兽，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自生灵智的龙祖。 　　虽然原始，但和其他妖兽截然不同。 　　它也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一直陪伴着他的人。而后分化成龙，执掌杀伐，向他许下了愿望： 　　想要做他的爱人。 　　方游存在得太久，久到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已经忘却，记忆也成了雾。但他却仍然记得龙祖的名字，叫做渊。 　　和这个龙族的牵扯，融进了他神格跌落的整个过程。 　　方游挑起凌元的下巴，凝视着他，慢慢靠近，然后侧过头，似乎想要亲吻。长长的眼睫抖动，眼底流光潋滟。 　　但始终没有吻上去。 　　他们的缘分已经断了。 　　纵然有轮回，两者也不是一个人，哪怕是，这个约定也早就失效。而凌元此生和他的关系就更加浅薄，九洲妖族对他的喜欢大多是源自血脉，在他死后，这样的影响就会消退，道衍、凌楚和敖冕便是最好的例子。 　　龙族执念代代相传，凌元受本能影响最大，但这不要紧，方游有太多种方法消除他的记忆，甚至可以像如意一般抹掉自己的存在。 　　他并不在乎。 　　他这次醒来，是为了斩断仙族，也是斩断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一丝联系。他很快就会永远安眠，沦为最普通的灵魂，在一次次转生中彻底消融。 　　和其他人一样。 　　方游刚要离远些，一直安静蹲着的龙族却忽然往前，擒住了那两片唇瓣，轻轻叼着。 　　“……”气息交融的那瞬间，外界的风停了。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玖，照在一坐一蹲的两人身上。因为刚才的动作，一点黑色发丝含在少年唇缝，俶尔微张，便悄然滑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人撬开他的唇齿，温柔而缠绵的吻他。 　　就像新婚之夜那样，无所谓冒犯不冒犯。 　　自下而上的吻格外深，方游的眉间有些不适的皱起，指尖微动，却在此时听到了模糊沙哑的声音：“游游……” 　　原本要推开的手，略摩挲一下，就不再动了。 　　纵容一般。 　　他如今究竟是人是神，是人性是神性，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对于这个男人，他无法拒绝。 　　□□的交合，不过寻常之事罢了。 　　方游躺在了床榻上，微阖着双眸，一手轻挡在眼前，复又被握紧——十指相扣。 　　…… 　　…… 　　* 　　月上梢头，万里云清。 　　一只手推开了塌边的窗，轻轻一挥，屋内的味道便随风散去，落了一地的衣物也挂在了屏风上。 　　香炉薄雾轻盈，弥漫到了整个别居的角落，年轻的龙族抱着少年的腰腹，睡得平稳而安宁。 　　方游半坐着，肩颈全是红.痕，他拉高了盖着的软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凌元的额角，眸光却看着外面，神色疏淡。 　　自从南海出事，凌元便再未合眼过，甚至连打坐时间都没有，方游去道盟的那天，他也坚持在等。是以如今沉眠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醒过来。 　　方游收回视线，指尖移到凌元眉心，灵光陡起，探查他所剩无几的源质。 　　因为分给当时濒死的自己，以及此后对魔族的大战，凌元根基有损，寿命也打了折扣。方游自然不会忘记，趁他沉睡，便开始替他还原。 　　还将他的资质再拔高了一层，登临巅峰。 　　即使是这样，凌元想要超过曾经的龙祖，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毕竟前世的渊是龙族初代，原始洪荒塑造出的强悍，远非今日的末法时代可比。 　　温暖的愿力涌进经脉，熟悉至极的气息裹入，影响了凌元的心神。 　　他开始做梦，梦里，反反复复都是方游的脸，或者说，是百万年前那一位“人主”的脸。 　　千姿百态，或喜或怒，艳丽如桃花，全以另一个人的角度看在了他的眼里。 　　美好的、温暖的。 　　梦境过于浮华漫长，凌元渐渐迷失其中，他恍惚成了那一条从腐泥中化龙的黑蟲，和少年相携走过无比黑暗的岁月。 　　冰冷荒芜的九洲上，他们新建起了夺目的城和人。 　　它叫渊，少年叫源。 　　源不是方游，方游不是源。 　　方游是温和缱绻的少年，对万事万物抱有善意和情感，笑起来如同人间四月。源是跋涉焦土的神祗，处于永恒的孤独和理性中，引领命运向前。 　　凌元虽散了大部分意识，处在黑龙的记忆中，本能却仍可以分辨。 　　即使是现在苏醒的祂，和源也本质不同。 　　但两者却越来越像，到了妖族掌握权柄时，凌元也再分不清了。那一层抽开祂和世界的薄膜消散，笑意都像有了勃勃生机，每每被黑龙托起遨游云间，神情都自由而绚烂。 　　他们一同游山玩水，一同埋酒折花。 　　也因此，当发现少年开始变透明之后，凌元感受到了和龙祖同等的痛苦。 　　他知道少年要离开了，但直到最后的那段日子，他都还在欺骗他。 　　…… 　　最后一次游览中洲，他们栽的桃林已经长得很大很密，一棵沿溪生长，盘旋遮天，抖落成片桃瓣。 　　源说，他想吃糖糕。 　　男人便认认真真砌了土灶，搓糯米蒸糕，那双杀过许多仙族和妖族的手，捏了数十个憨态可掬的团子。 　　他只会做这个，都是少年教给他的。那时少年笑言，他只要学会这个，以后的每一日都有糖吃，饿不死。 　　哪怕他不在了。 　　但男人从未说过，他之喜欢这个，是因为这是少年喂他吃的第一口热食。 　　团子捏了很久，快要蒸好时，男人就先捏了一个，想捧给少年解馋。然而当他转身，原本该躺在躺椅上小憩的源却不见了踪影，只余浅薄到一线的轮廓。 　　男人没有出声，安静的转过头，等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做好了。 　　这一次转身，少年果然恍若无恙的躺在椅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便全当不知道。 　　…… 　　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北境的草原。 　　时间一天天流逝，少年已虚弱至极，觉察不出环境和人的变化了。男人亲手搭了个木屋，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只想和他呆在这里。 　　但那一刻到来时，他仍旧抱不住他。 　　那个晚上，男人在装睡，他知道少年对他用了沉眠的法术，他也就装作沉沉睡去。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想让他安心。 　　所以哪怕全身的骨骼都在响动，每一块血肉都在绞痛，他也没有泄出一丝异样，好似不知道他在慢慢消失。 　　怀里冰凉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 　　再后来，他找不到他了。 　　天上、海里，哪里都找不到。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在名为死亡的寂静里，他甘愿永远永远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凌元恢复记忆啦qwq 　　感谢在2020-11-14 22:25:23~2020-11-18 17: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清浅 20瓶；狼柔之情 5瓶；小可爱(??.??) 2瓶；江齐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天涯 　　凌元沉睡了七天。 　　在这七天里, 他像是陷进了什么可怖痛苦的梦境，抱着方游的力度越来越大，甚至连肌肉筋骨都在颤抖, 口齿紧咬, 气息死寂而崩溃。 　　睁眼后很久, 他才从绝望中抽出，一瞬不瞬的盯着方游。 　　微凉的指尖落在男人的眉头，轻轻摩挲，似在安抚。方游知道他梦到了什么, 按了一会儿，就侧躺到了凌元身边，静静的和他握着手。 　　不知为何, 方游忽然想起在异世时养的一只狗儿，他不过暂时收容, 那只流浪狗却热情得紧, 每日都蹲在家门等他回来。可惜到最后, 那只狗儿被他送去了好人家寄养, 他临走时, 它尚且不知换了主人, 犹自在新家门口摇着尾巴。 　　等着他回来。 　　凌元也是如此，龙族是他给他的安身之所, 他教会了龙祖很多东西, 都是为了让他孤身一人。 　　这样是自由的，不为任何人束缚。 　　他的生命还很长。 　　就像九洲上所有的生灵一般，他们不需要主宰，不需要神灵，自生自长, 由生到死。 　　源不消失，此界的上限就永远固定在这里，就算不是和仙族绑定的因由使他消亡，他也会自己寻求死路。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于漫长到成为死水的历程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现在，方游生出了奇怪的情绪，复杂、静默，让他很轻的叹了一下。 　　窸窸窣窣，是凌元侧身抱紧了他，仍旧一言不发，却抱了很久，来来回回嗅他的气息，金眸睁开又闭上。 　　呼吸之间，带了凌乱的湿意。 　　直到第二日清晨，这样的状态才好了很多，至少凌元愿意放开他，只寸步不离的跟着。 　　慈云在一旁不满的打响鼻，明明它才是正经坐骑，现在却被凌元抢了活。但他每次咬方游衣角表示不公，少年都只会摸摸他的角，夸它乖。 　　而那夜过后，无论方游去哪里，都不再排斥凌元接近。 　　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人主归位，首先清算了道盟，而后就是处理拥有神器的四大古族。龙族以双子为首，向来和人主一条心，自然没受影响，但凤凰和白泽一类，处境就有些微妙。 　　首先是孔雀，姬曜实力大损现在还在养伤，方游并未计较，只敲打了神朝几句。毕竟塞提北崛起，神朝衰落已成必然。 　　其次是凤凰。重明鸟的一众长老胆战心惊，但好在人主似乎只对他们的少主感兴趣，拘了人养在身边，除去鲜少让道衍露面外，几乎和亲近之人一个待遇。 　　每日的醴泉、竹实皆是亲自培育，时不时还会替凤凰梳理羽毛，修剪指甲。 　　罕见的，凌元没有吃醋，只淡淡的看着架上鲜艳火红的神鸟。 　　道衍也不在意，他已到这般田地，便不想再思考方游的目的了，日日像个真正的羽类一般静静立在梢头，反倒澄澈了道心。 　　百年骤变，他想通了很多事。 　　或许在许久之前，他便察觉自己输了，对结果也就兴味寥寥。只是最后不甚甘心，想奋力一搏，让方游与他多些缘分。 　　他不像凌元那般幸运，相遇总是恰逢时机，思慕之人更会停在原地等他改变，等他收敛心计和强势，一直相处磨合，最后达到圆满。 　　方游不会看他，不会等他，对那个少年来说，他不过陌生过客，不过随手救下的一只灰雀，仅此而已。 　　对于人主来说，那就更为惨淡。 　　如今看来，青年时的算计筹谋，势在必得，就如幻梦一般。他仅此一次的心动，在那个少年跳下火海的一瞬就消湮成烟，如今回来的这个，并不是百年前在雪中夸他好看的人族，而是龙族的王妃，九洲的主人。 　　道衍自己的心境，也变得寡淡无味。 　　魔障罢了。 　　凤凰低低的长吟，是无人能听懂的鸟鸣。方游一身红衣拖地，垂眸逗弄他的羽冠，神色却是冷淡平静的，漆黑的瞳珠在夕阳下恍若玉石，反射着薄光。 　　“乖一些。”他说。 　　* 　　方游最后处置的，就是鹿闲。 　　青年被带上来的那一刻，笑了笑：“你终于还是见我了。”神色之间不见恐惧，只有微微的嘲讽，还有破罐子摔破的无所谓。 　　方游看着他，指尖微动，向前一探。 　　伴随着鹿闲痛苦的嘶叫声，一点白色的光芒自他眉心飞出，重归方游的手心，温暖的跳动着。 　　“白泽所继承之物，将从你一代断绝。” 　　百万年前，性情温和的白泽向他许愿了知识，便得到了传承的重责。后来道盟叛变，白泽一族避世不出，专心翻译言灵。 　　十万年前，白泽族长占卜天机，得知九洲浩劫将近，便搏命复录言灵，整族覆灭。风乘继承遗志，瞒天过海成为九华宗主，静待变数出现。 　　方游对白泽并无恶感，或者说，这些远古部族的衰亡早已注定，他习惯冷眼旁观。 　　比如那邪族，比如白泽。 　　因为他们继承的皆是神力的一部分，随着源的消失，必然随之陨落。在言灵崩塌后，这样的趋势达到了顶峰。 　　灵力迟早取代愿力，唯有新的力量能够发展。神跌落有了万物轮回，仙跌落有了生灵繁荣，远古妖族衰亡则有了他族兴起，在变数中出现往前的生路。 　　永恒才会死。 　　鹿闲虽未得到白泽全部传承，但血脉中已经自带了天赋和本源，方游取出的就是这个。失去血脉的加持，他能够做到何种地步，都与他无关了。 　　后天勤修出的结果，才真正属于自己。若有可能，鹿闲跳出他所写之道，境界还远不止此。 　　但青年跌在地上，发丝苍白，全身抽搐。他抬起头，忍着巨大的疼痛和心悸嘶哑道：“你也不过如此，剥夺了我的天赋又如何？！凌元永远忘不了我的功劳，龙族也是！” 　　“……”方游看了他半晌，开口道，“你可知道，为何你可以修补言灵。” 　　这是连纯种白泽都做不到的事情。 　　鹿闲心里一刺，紧紧盯着他：“为什么。” 　　方游坐在水榭之上，眸光缥缈：“因为我下了永生咒。” 　　因为龙族是他留给龙祖的家，所以他下了一道永生咒，只要他力量尚存一天，龙族的言灵就会自我修补。 　　直到大陆对他的信仰彻底消失，言灵不复。 　　而在源的设想中，那时龙祖早已踏破虚空前往他界，或是寿终正寝，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 　　也就是说，无所谓有没有鹿闲，封海咒术都会自动补全，鹿闲仅仅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 　　鹿闲忽的笑了一声，似是不信，但渐渐的，他的笑声却越来越凄厉，眼眶甚至流出了血泪，口中鲜血喷薄而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方游——” 　　“啊——！” 　　柔光平地而起，将青年整个包裹，缓缓送出了容天阁。而在最后一眼，那双冰蓝色的妖瞳绝望到了极点，全成寂灭怨恨。 　　…… 　　四大族中，唯有蟲族几乎没人想得起来，这些虫子分化得太成功了，一变再变结果变不回去，灵智跌落，哪怕所有妖族都被魔族杀了，恐怕它们也活得下去。 　　但不得不说，蟲族主变，九洲不少的关键节点，都有蟲族影子。 　　方游刚入九华，是螟颜的毒打使他改变；道衍返祖凤凰，也是螟颜在背后出力，奉上了众生角的壳。 　　中洲事务大多完成，方游接下来会巡视九洲，尤其云洲。 　　在离开之前，他见了蝉和默，就在阁内主殿上，看着他们并肩而来。 　　* 　　被传召到容天阁时，蝉是紧张的。他早熟，敏感察觉到了坐在上面的“少年”，已经不是带他出中洲的哥哥，看着他的眼神，再无昔日暖意。 　　鼻尖一酸，但他忍住了大哭一顿的冲动，还扯开嘴角露出笑容。 　　能见一见也是好的，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或许这就是和方游的最后一面了。 　　“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清冷的声音传来，说出的话却接近溺爱。蝉抹了一下眼睛，摇摇头，他想说些什么，然而一开口就是哽咽。 　　默略显茫然的看着王座上的人，似乎是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漆黑的眼睛干干净净，一如往昔。 　　就像他还是仙族的时候，脖子上挂着一截扶桑做的短笛，在人间春天时跌跌撞撞下界，跑向装作人族的“祂”，掏出十块灵石，要听祂吹。 　　就像水漫上来时，他懵懂而纯洁的抱住了祂，向祂寻求庇护。 　　就算挣扎在烂泥里，默仍旧保持了赤子之心。他记忆全失，从东海爬起后流浪中洲，既不做魔族，也不做妖族，蝉收留了他，他就甘愿做套上链条，其他村民怎样欺凌，都未以暴制暴。 　　仙族圣子、丑陋半魔，云泥之别的身份，都是他。 　　方游轻声诱哄：“你想要什么呢，默？” 　　默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最后，他轻轻拉住了蝉的手，握得紧紧的，就像一条野狗终于找到了家。 　　尽管蝉还没想起浮玉山的前世，但默还是很快乐，很高兴。 　　阳光从两个少年背后洒落，唯有方游高坐在阴影中。 　　最后，方游很轻的笑了一下：“好。” 　　便将命途的红线慢慢替两人缠上了，凝上了他的祝福，幸福平安一世。 　　“你送我的新婚礼物，我很喜欢。那支竹笛，春天再来的时候，我会吹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默是个大呲牙，啥乐器也吹不了，但他喜欢送别人笛子吹。 　　游：吱儿~~~吱儿~~~吱~~~~ 　　感谢在2020-11-18 17:41:41~2020-11-21 02:5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清浅 20瓶；阿郁小幼稚 7瓶；wupsiklpgr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朝露 　　银白的巨龙穿行云间, 布雨恩泽，最后盘旋在山巅之上，长啸停留。 　　而在它前面, 站了一个人。 　　“瘴气散了！瘴气散了——” 　　“啊啊啊啊啊啊！” 　　“人主无双！云洲无双！龙族无双！”底下的妖族欢欣鼓舞，在滂沱暴雨中拥抱着对方。雷电劈开了灰色的天空, 随着这一股雨流，饱含着生气的愿力将扩散到云洲的每一寸土地，彻底改变云洲瘴气横生的状态。 　　这里曾经是神战时的抛尸之所, 被丢弃的在此的，都是洪荒中极为恐怖残暴的妖或仙，戾气万年不散, 影响了整洲的生态。 　　但今天过后，云洲会成为新的修仙圣地。 　　泥土重散芬芳，密林抽出嫩芽, 欢呼声中，敖冕看着山巅的一人一龙。律秋和连光站在他身后，叶理双手抱在胸前, 倚靠着巨木，同样惊叹堪称奇迹的一幕。 　　“唉……” 　　但他忽然又叹了口气。 　　他们自然也收到了来自西洲的通信, 一座座塔楼就像密网, 让九洲的各个势力空前团结。云洲得到了道盟的许多资源, 姥毒更成了副盟主, 和玄老一起整治局面。 　　方游身份曝光, 诸人震惊有之, 失落有之，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对方游有种盲目的信任，有这个少年在, 或许这场浩劫能够安然度过？ 　　布雨持续了一天，入夜后，方游和凌元暂留在了密林树屋。律秋几人递了请帖，备好小宴，想约少年喝酒，但帖子送上结界，却没了下文。 　　并且第二日，他们便要走了。 　　“怎么这样匆忙，”连光张开嘴，神色郁郁，“罢了，大概是因为情势紧张吧。” 　　但她心里却有些难过……方游不会将他们全忘了吧？毕竟转生过一次，异变发生得突然，她也没来得及去龙族庆贺。 　　不管怎样，清晨时分，几人还是去送了送。 　　因为雨会下好几个月，所以天空还是灰蒙蒙一片。敖冕到的时候，凌元撑着竹伞，细致的为怀里人遮着，远远看去，亲密的像是一个人。 　　哪怕阻挡雨水的法术万千，他却选了最笨拙的一种。 　　“师……殿下，”连光擦了擦额间的汗，“您这就要走啦？” 　　方游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很轻的点了点头。 　　终归还是不同了。叶理摇头，心知挽留不住，便道：“殿下，多谢您。” 　　雨越来越大，阔别多年，却是相顾无言。 　　律秋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方游的目光平静漠然，她知道，他已经全部不在意了。 　　时间和际遇，给他和众人之间划开了一道宛若天堑的口子，再无法填补。 　　敖冕看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保重。” 　　“嗯。” 　　方游眼睫微展，注视了片刻敖冕，又阖上。 　　龙和蛟虽然系出同源，但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龙祖自戕坠入海中，摔得四分五裂，断裂的骨骼沉入深海，血肉上却生出了蛟。如果说龙族继承了美好的愿望，蛟龙便负载了深重的恨和欲。 　　因执念而生，铭记一生。 　　方游最后道：“我走以后，你们要守好此地。” 　　“必不负所托。”律秋认真承诺。 　　伞沿略低了低，遮住了少年半张脸，只露出微微提起的唇角。凌元半揽着他：“走了。” 　　“好。”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敖冕却仍在细雨中看了许久，密林窸窸窣窣全是雨声，无穷无尽飘着。 　　滴答—— 　　这场雨，仿佛将人的记忆都洗模糊了，敖冕努力回忆，脑海里对方游的印象却越来越淡。就像一场声色俱全的盛宴，在宴散后只剩寥寥。 　　冷得彻骨。 　　最初的最初，似是在九华仙宗，那些妖族皆对他厌恶又恐惧时，只有一个男孩毫无所知的鼓着掌，看着变黑的测灵石，高兴的笑着： 　　“好厉害！” 　　…… 　　…… 　　几人没有打扰敖冕，陪他站着。只有律秋微皱着眉，指尖点了点唇，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方游最后一句话意蕴双关，让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 　　九洲大势已稳，普通妖族求生的意志和勇气远超修士预料，只需在开始安抚人心，后续一切便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哪怕魔族依旧猖狂，修真界死伤惨重，也没有格外突出的矛盾了。 　　方游花了半月巡视大陆，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蜂拥而上抢着立功。凌元冷眼看着，龙威越发凛冽。 　　好在方游没有多待，在做完一切后就回了中洲，不过没有去九华，而是带着凌元去了北部的边境。 　　边境离天南洲很近，仅仅隔着一道海峡，高峰深谷，狭窄巍峨。 　　“我在此处埋了酒，尝尝？”方游难得露出笑意，随后撕裂空间，取出了藏在小秘境里各种各样的灵酒。 　　小秘境入口十分隐蔽，而且和外界时间不一样，算起来才过了五万年不到。所以这一空间的酒正是取用的好时候，不至于太陈，也不至于太新。 　　凌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两人便在深谷的茅屋内暂住，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每天晚上方游都会做一桌子的菜，下酒浅酌，再和凌元聊聊天，抱着睡去，就消磨了一天时光。 　　外面的风景极好，总是雾气朦胧，冷杉树高大修长，密密实实的挨着，叶片也不再红了，而是能掐出水的绿。露珠滴滴答答在林中落成了雨，每天都有寻食的松鼠来小窗讨吃的，蹭了一被褥的叶片。 　　和外界相比，边境的这处深谷，就像是人间桃源。 　　方游微微垂眸，下了最后一子：“你赢了。” 　　今夜又是雨夜，两人饭后闲情一来，就在窗边的桑木塌上对弈。凌元拉下竹帘，挡住了外面的雨声，树影却又层层叠叠，让室内显得昏暗了不少。 　　方游自然的执过烛灯，挑了挑，剪下一截灯芯。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凌元一直注视着他，眼底温情一片。 　　又是一局，待到夜将尽之时，方游开口道：“我要走了。” 　　凌元接话：“那回九……”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了什么，笑意骤然消失：“你……” 　　方游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我一个人走，去东海。” 　　刹那间，男人觉得浑身都冰凉了，心口宛如破了一个大洞，被风穿透。捏在他指尖的棋子化为粉末，窸窣散去。 　　这几日太过美好，凌元并非毫无所觉，然而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此前再多的预备都化为乌有。 　　方游看着棋盘，一颗一颗将棋子放进棋篓，而后单手撑额，目光落在窗沿：“安歇吧，若有机会，我们再下。” 　　夜风掀开竹帘，将他的素衣黑发吹开，眉眼处仍旧淡漠，不见不舍。 　　他是刻意将凌元带来这里的，此处远离东海，又十分安全。就算凌元要孤身赶回东海，也至少需要半月，而在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样很好。 　　手腕被握住了，力度似要把他捏碎，凌元的声音竟有些哆嗦，发音了好几次才终于完整：“你……骗……我。” 　　“是啊。”方游目光转回去，在触及那双金眸、还有面上的水渍时微顿，却很快笑了笑，“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没有队伍、没有帮手、没有计划，他会独自前去海渊，这也是此前最麻痹凌元的地方，让他失了警惕心。 　　他整顿九洲，并非为了聚力反攻，而是为了将后事安排好，不至于乱麻一片，自损根基。 　　男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不了了，只用尽一切力量抓着那只手。好像只要他抓着，方游就不会走。 　　不会再次抛弃他。 　　但天已经亮了，方游的另一只手打开窗，外面淡淡的熹光便映在了天幕上，还有少年虚幻得近乎透明的眼瞳上。 　　那只手就从他的手中脱出，像游鱼脱开浮草。 　　少年下了踏，穿好鞋，推开了门： 　　“再见。” 　　…… 　　* 　　或许是失去理智后的爆发，在凌元搏命的挣扎之下，束缚他的力量陡然消失。他立刻冲了出去，化龙而上，朝东海而追去。 　　然而不管银白的龙族如何追，都追不到一点影子，周围的空间都被封锁，它只能凭着血肉之躯、不知日月的追逐，没有一点机会。 　　方游也没有回头，那样悲怆痛苦的吼声，就像风一样，慢慢便散了。 　　万里日光从山峰之间缭过，清透的尘埃扬起，苍翠的绿色映出了深深的碧天，就像蜻蜓点过静潭，去了广阔无限的世界。 　　梨花盛放，漫山的鲜白，花香浓郁。 　　这就是他想要的九洲，凌元生存的九洲。 　　天地御空是万物开道，只在方游的一念之间，他便来到了南海上方。此处的天空塌陷一角，时空爆流还在不断朝外吞噬，只是被他的结界阻挡。 　　旋涡之下，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想您……想您……” 　　方游静静看着下面，俶尔下水，漂浮在了冰冷黏腻的海水里。他不需任何指引，便朝着某个方向踏步而去，沉入了最深的深渊中。 　　周围的海水越来越污黑，似乎有生命一样蠕动，无时不刻不想侵蚀他。 　　封海咒术早就崩塌，金色的符文流窜在两边狭窄的石壁中，和黑暗交织，两两相抵消散。 　　海渊没有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无底渊，方游在落到一个深度之后，就不再动了。 　　转而弯弓，向上一射—— 　　窥视的巨大影子瑟缩，却还是被撕裂，空间顺势涌动，稍一变幻，便卷着他来到了全新的空间。 　　不再是海里，上无边际下为虚空，四面黑暗无限延展，唯有中间那一点，一颗血红的心脏在缓缓跳动着—— 　　渐渐的，它化成了一个只有轮廓的孩子，咧开嘴朝他笑了：“想……” 　　“好想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串所有因果咯qwq 　　对了，大噶，想要啥结局走向鸭？ 　　1、纯HE，甜 　　2、半HE，半甜 　　按情理自恰的完整度，是半HE走向比较好，但我又是亲妈，又想来个纯甜，好纠结哦 　　纠结纠结纠结纠结 　　感谢在2020-11-21 02:51:42~2020-11-23 02:3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356749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我 　　[1] 　　我闭眼时晨光微熹。 　　我睁眼时夕阳漫天。 　　我的重生是因为一个愿望, 我仍然记得。 　　长长长长的沉眠中，我听到了哭声—— 　　于是我从混沌中苏醒，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时的战旗插满原野, 鲜血从云端流淌下来, 羸弱的男孩怀里抱着亲族, 双眸绝望而枯涩。 　　他说他是人族的孩子。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人族没有自己的神, 为什么人族生来就要被欺压, 为什么神生来高高在上。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我知道我为什么而苏醒。 　　我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天, 孩子的手中拢了一道光， 　　他们叫它“神”。] 　　诸神离去, 在那个秩序崩塌的时代，我仍然停在孩子手中, 庇佑着整个大陆。 　　最深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 　　到最后, 只有人族的文明幸存。 　　我是愿意留在他的掌心的, 成为所谓的火种, 看着他将人族的一切传递下去。 　　我渐渐变得不同了，我感知到了时间, 流逝，以及温暖。 　　“我想让众生平等, 让所有人都能在黑夜中取暖，我想让生命永不停止他的力量，改变这所有，这一切——” 　　“您愿意帮我吗，老师,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听到他这样说，我的存在分明了。 　　[男孩死去，他手中的光散落三界。 　　他们称这一天为“源日”。] 　　天地分开，人间四季。 　　我的意识沉入了海底，云天，长林，一切的一切。 　　但我没有死，这本不应该。 　　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会成为规则的一环，再次陷入“沉眠”中。 　　但我再次苏醒了—— 　　高高的祭坛之上，我成为了人的样子，当我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底下众生的狂喜之色。 　　“人神！” 　　“人神！” 　　“吾等终将成为这一切的主宰，统领这大陆、不！是所有！所有的世界！” 　　我垂眸看着他们，他们立于云端，自称仙族。曾经的弱小悯善早已抛弃，他们脱胎换骨，他们高高在上，他们掌握了一部分规则，便修筑了云天，剥夺了一切。 　　愿望并没有实现，仙族支撑了我存在的因由。 　　野心、**。 　　他们是怎样，我就是怎样。 　　我的记忆也在逐渐消逝。 　　我被人“同化”，神格在消逝。 　　我的思想越来越分明，当我陨天而落来到这回归原始的大陆时，我便具有了实体。 　　人间真冷啊。 　　我有了双脚，行走在这布满荆棘的土地之上。 　　原来文明的火种并未永远传播下去，他的族人与他并非有同样的想法，仙在后来阻断了本该在诸神离去后欣欣向荣的世界。 　　我已不清楚我究竟来源于一个泊度前哭泣的孩子，还是轮回后重归原点的仙族。 　　或许一切在向前，或许不是。 　　那一刻，我有了自己想做的事。 　　“吾为人族。” 　　许多生灵聚集在了我的身边，它们好奇的用鼻尖拱了拱我发尖的光芒。 　　“光！” 　　他们说。 　　在大陆，只有血统高贵的妖族才能住在距离云天最近的地方，享受太阳的照耀。 　　因为太阳和月亮是仙族的，谁臣服于他们，谁才能活下去。 　　我静静的走着，凝视遥远又悠长的岁月。 　　我又是其中的哪一个起点呢？ 　　…… 　　[2] 　　妖族并不都是听话的，但我想做的事情并不想要其他人阻拦。 　　龇牙者，杀。 　　反咬者，杀。 　　违逆者，杀。 　　对抗者，杀。 　　剑身反射出暗淡的天光，我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冷淡的眼瞳。 　　这是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温度，或许相较于人，我更像仙。 　　他们驯化，我屠杀。 　　一代又一代，我终于清洗出了想要的结果。 　　文明的种子遍地开花，它们变得不一样了，生命的热度蓬勃涌出，温暖的东西再次充盈进了我的内心。 　　我早已忘记一切，甘愿留在大陆上，我不记得从何而来，却清楚该走向何处。 　　“我”消失了。 　　我终于诞生了。 　　我叫源。 　　“源，为什么大陆上人族只有你一个呢？” 　　“源，人族的姓跟我们一样吗？” 　　“源，源！言灵是什么？” 　　“源，仙族又打过来了！” 　　仙族早已失去“我”，他们并不认得我，但他们恼羞成怒一切大陆的进步，震惊于妖族的崛起。 　　于是藏起了太阳、月亮。 　　战争开始了。 　　…… 　　[3] 　　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刚来大陆不久，就有一个生灵悄悄跟在了我身后。 　　或许是被光吸引而来。 　　他是漆黑的，原本很小，小到刚好在手腕上绕成一圈。 　　后来，他越长越大，大到遮天蔽日，他盘踞在山谷的时候，能够眺望到世界的另一头。 　　我叫他“龙”。 　　有了他，越来越多的像他一样的生灵诞生了，他们循光而来，龙这个名字也变成了族名。但只有他是黑色的，眼瞳是血一样的红色。 　　那就改个名字吧，我赤脚坐在他的头顶，手指触摸到流云，俯瞰万物，说：“渊。” 　　我祭祀的时候，他高高扬起半身。 　　我歌唱的时候，他在山崖盘旋。 　　他一直陪伴着我，我也愿意陪伴着他。 　　…… 　　[4] 　　仙族必须灭亡，在更替中我明白这一点。 　　无关仇恨，无关对错，只是时候到了，轮回的节点无法阻挡。 　　我记不清这是谁定下的规则，或者说，定下这个规则的人到底想要看到什么，但我只愿意尊崇这个规则。 　　我有了感情，所以我是命运的一环。 　　妖族远远弱于仙族，因为他们只有天生带来的血脉力量，永远游离在终极的外环。 　　但道起于源本。 　　这也是仙族想从我手中拿走的东西—— 　　万古祭坛，十个妖族站在我的身后。 　　“太一道盟，至上无尊。” 　　“开辟鸿蒙，以言通灵。” 　　[壁画上的人主将权柄分给妖族， 　　龙族选择了力量，神凰选择了秩序， 　　白泽选择了知识，角蟲选择了变数。] 　　我将骨头取出，融炼了四个神器，给了执掌权柄的四个妖族。他们四个，和剩下的六个代表古老部族的妖族成立了太一道盟。 　　同时，我开化普通妖族，在大陆中点创立了九华仙宗。 　　妖族始终无法洗去兽性，或者说，所有生灵都无法洗去兽性，诸神离去之后，万物的跌落成为了必然。但我至少能保证，在他们尚且弱小的时候，能够获得质朴的本真。 　　言灵的存在，很快让仙族的攻势放缓。 　　僵持。 　　反攻—— 　　但没有我的允许，妖族无法踏入云端。 　　因为这是我的王国。 　　…… 　　[5] 　　极北之地，是茫茫的冰原。 　　这是诸神的墓地。 　　他们离去是为了求得生机，但在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他们的血肉和力量会脱落，在冰原凝成一方湖泊。 　　只有一丝微弱的灵魂能够逃逸。 　　他们抛弃了这个世界，只有我留了下来。 　　我为什么留下来？ 　　我不记得了。 　　我的记忆就像一片森林，我能感知到他的全貌，但无法观察到每片树叶上细小的纹路。在漫长的时光中，神格的缺失抹去了一切，只是站在湖泊前，我的本能会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我是新生的，为人族的愿望而诞生的神。 　　那是绝望中的火苗，而不是纯然的信仰，所以我无法离开。 　　我成了人。 　　湖泊里的水没有重量，没有密度，没有温度，它是诸神的骨骼，是生命的“发源”。 　　这是一个伟大的骗局，创造一个生命的前提是抹去一个生命，更替之中重复无穷止的命运。 　　这是“净水”，被触碰的种族将从历史中被抹去，成为被排斥在世界之外的异类。 　　异类会被抹杀。 　　从内到外，彻底的，否决。 　　[6] 　　我登上了云端。 　　仙族已经明白了我是谁。 　　他们疯狂，他们怨恨，他们不解。 　　“您要抛弃我们？”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我轻轻抚摸仙族孩子的脸颊，忽然明白了，为何诸神要离去。 　　或许是因为不想面对这样的痛苦。 　　所以选择毁掉自己。 　　他们都失去了神格，沦为了情感的生物。 　　所以我诞生了。 　　世界在跌落、被侵蚀。 　　所以我诞生了。 　　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而我和这个世界，只是其中小小的一环。 　　净水缓缓淹没云端，在晨光熹微时融成了纯粹的海。 　　海从天空倾泻，在冰原上成了雨。 　　云端上的宫殿安静极了，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生息。他们都成为了净水的一部分，没有痛苦的。 　　我坐了很久，想了很久。 　　[7] 　　妖族赢了，因为对手已经不复存在。 　　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的身份。 　　他们欢呼，他们拥抱。 　　阳光和雨露洒在大地上，曾经的九重天壁垒消失了，分化成了同等的九洲。 　　一切都在向前发展。 　　文明结出了果实，生命走出了另一条路。 　　他们不需要神了。 　　规则取代了神权，这是更稳定的世界线，我从记忆中打开了那一条通道，那是我曾经的故土。 　　只要这条通道存在，“那个阵营”就会将这个世界庇护于方舟之下，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灾难，再也不会有诸神的黄昏。 　　我做到了。 　　[8] 　　渊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一直陪他了。 　　我仍是少年的样子，骑在他的背上，抓着他长长的龙角，遨游天地。 　　但变化的是，他能够稳定的化成人形了。 　　应该说，许许多多的妖族都开始幻化人形，因为这样更方便，学习言灵也更快。 　　我有时候会微微恍神。 　　或许人族从未离去。 　　渊的人形很好看，他亲吻我，很温暖。 　　他那么热烈，充满感情，似乎每一天都很快乐。但我除了披着一个人的外衣，内里或许还是一片冰寒。 　　人格与神格本身就是矛盾的，我也无法完全摒弃其中一个，但我认为自己是人，也愿意陪伴他。 　　奇怪的感觉。 　　[9] 　　有时候，我会去极北看那一汪湖水。 　　或许是通道打开，神力消逝，净水也渐渐起了波澜。 　　里面会孕育出什么东西呢？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会看见其中泛出的鲜红。 　　刺目的。 　　湖水越来越重，坠入了大陆的反面，成了镜子，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天坑。 　　我看不到它，也无法消灭它。 　　但我封印了湖泊，它无法同化余下的冰原，以此保留了极北禁区。 　　如果它在诞生之初没有吞并冰原的机会，那么在分化的以后成为与极北相抗的极端，就更不可能触碰冰原，这决定了它“生长”的上限。 　　或许我的做法，能够保留日后浩劫的一线生机。 　　[10] 　　我就要消失了。 　　这一次，应该是彻彻底底消失。 　　我的来源本就是人族，或者说仙族，现在他们不复存在了，我也终将离去。 　　失去信仰的神，是没有存在的资格的。 　　我也会成为异类。 　　渊完全不知道，但有时候会看着我发呆，眼睛里藏着什么。 　　或许，是他有时候看见我变得透明。 　　我竭力隐藏，但他却越来越阴郁，暴躁，甚至嗜杀。 　　他不止一次想带我回到海底龙宫，将我锁在寝殿之中，却被我抱住了。 　　“我喜欢这里。”我叹息。 　　后来，我的异状消失了，只是变得越来越像人，脆弱且挑食。他小心翼翼的照顾我，但放松了许多，眼睛里都是笑。 　　[11] 　　小山坡。 　　月色如潮。 　　木屋里，他抱着我，睡得并不好，眉头深深皱着。 　　我用我最后的力量让他沉眠，逐渐露出了些放松的神情。 　　我轻声道：“再见。” 　　木窗被风吹开，我听到风铃碰撞的声音，听到遥远遥远地方的歌声。 　　还有他平缓的呼吸声。 　　暖暖的热气从身体内炸开，我闭上了眼睛，恍惚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个孩子掌心的感觉。 　　我想说，我做到了。 　　我终于消失了。 　　[12] 　　传说，人主消失后，龙寻找了很久。 　　很久很久。 　　终于，他受不了了，冲上天空最高的地方，又跌入海底最深的川渊，在这反复的冲击中死去。 　　他的骨骸几乎断裂成了两半，盘踞在海底最深的地方。 　　时光流逝，一切都被淡忘。 　　太一道盟抹杀了曾经的一切。 　　直到魔族横空出世—— 　　[13] 　　龙的骨骸震慑着妄图从东海突破的魔族。 　　沉静的，沉静的等待着。 　　…… 　　少年跌跌撞撞从城楼下爬起来，目瞪口呆望着陌生的世界。 　　他的眼睛明亮又圆润，整个人都是幼小的、脆弱的。 　　他走进九华仙宗。 　　他闯入桃花林。 　　“我是方游，我也住在西山居，你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个心脏，就是那个最初的男孩子啦 　　串一串，完结倒计时 　　*方舟这个概念在世界频道，泊度是时间单位，指一个世界由生转死的总时间。 　　感谢在2020-11-23 02:32:50~2020-11-25 21: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知道起什么名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山雪寂 20瓶；雾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海渊 　　魔族, 既无家庭，也无传承，繁衍方式成谜。 　　从魔族出现在大陆的那一刻, 修真界就从未放弃过寻找其来源，然而一无所获。后天魔族由妖族堕落而来, 大多灵智全无，遑论繁衍；先天魔族十分神秘, 外人难以窥探，但他们数量远不及后天, 就算能交合, 也根本无法支撑庞大的军队。 　　更诡谲的是, 魔境可以出现在九洲任何一个地方，无论防备多么森严。 　　男孩很高兴的笑了, 他身上的血迹慢慢散去, 脸庞呈现出活人一样的白皙和光泽, 身上也披上了云纹外袍, 漆黑的眼瞳直直的看着方游。 　　“老师再次见到我，不高兴吗？” 　　随着他的一个响指, 四面的空间变了，在骤然交错的黑暗后, 漫开了橘红的夕阳。他们正站在起伏的山峦上，云层飞速远去, 团成鱼鳞的形状。男孩仰面呼吸一口气, 侧脸清晰而俊美：“这么多年,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带着他的族人。 　　道盟之人到死也不会想到，魔族的生存之地, 竟然在大陆反面——由男孩开辟出的异度空间，就在他们的脚下。 　　东海底不过是撕开了一道裂缝，众生平等，魔族若真的想夺回领土，随时都能突破所谓的“防线”。 　　方游目光放在远方，感受到了密密麻麻沉睡的气息，尽是曾经的仙族。 　　“老师也发现了？”男孩一直关注着他，见此敛下眸光，“他们都还活着，因为我。” 　　仙族之所以会变成魔族，没有被净水吞噬，除去怨恨之外，最重要的是当年拥有“源”的那个男孩意识并没有消失，而是隐匿在了仙族气运中，成了和“神”一样的东西。 　　洪荒之时，男孩在死前最后一刻产生了强烈的执念，他就像根一样，影响了后续出生的所有人族。所以人族的野心愈加可怕，本能也驱使着他们再次召唤出源。 　　因为他想要再见到他，所以他见到了他。 　　哪怕他已经没有自我的意识，只有执念，也分化出了万千仙族。 　　男孩甚至将净水当成了温床，将仙族从一种生命，转变成了另一种生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提取出自己本真的意识。而人主死后，神力迅速消失，加上太一道盟篡改历史使得信仰崩塌，他没了压制，发育越发快，仅十万年就让魔族在妖族夺权后倾巢而出，从里世界来到了外。 　　他由此真正复活。 　　男孩走近，直到离方游一步远才停下：“老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方游神色未变，摇了摇头。 　　男孩也不意外，只是道：“我叫李云。” 　　“老师，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 　　“老师，我想永远和您在一起。”那一年，男孩如是说道。他的眼中星光璀璨，小心的拉紧了身边人的衣角。 　　然而人的寿命太短太短的，尤其是对于神来说，就像晨之朝露，晚之夕阳。 　　所以他不甘心。 　　如果源是因愿望而生的神明，男孩便是由**而生的。 　　他早不再是曾经向祂许愿的小人族，他有了**，阴暗滋长。而这样的变化没有什么不好，曾经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他不亏欠任何人，除了源。 　　这是他后来存在的全部意义。 　　所以方游才会对魔族有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先天魔族，无不想占有、毁灭。 　　方游：“源已经死了。” 　　李云却笑了：“没有关系，曾经的李云也死了。”他身量拔高，长成了青年模样，优雅而俊逸，一把将方游揽在怀里，深深喟叹：“既然老师已经认不出孩童时的我，那便这样罢。” 　　黑发凌散的少年，一身白袍，眼瞳冷冷的看着他。他爱惨了源的这副模样，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在他的逼迫下，那个人族也终于死了，成了他心里最完美的样子。 　　然而那双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顷刻穿透了他的本身—— 　　“滚。” 　　* 　　双神厮杀，天地震变。 　　反面大陆和正面一般无二，只是所有的东西都是相反的，透出诡异的森然。二人撕裂空间，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在时间中不断追逐，掠过一个个结点。 　　风声尖啸，洪流混乱。 　　剧烈的光芒之后，红箭穿透了李云的身躯，将他从天击落，束缚着要钉死在地上。而李云握紧了箭枝，突破了方游神权的桎梏，从足以毁灭一洲的伟力中逃逸，隐匿到了山海之下。 　　论经验和老练，曾参与过数次神战的方游自然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李云太过“年轻”，一个新生的神灵就像婴儿一样，只有爬的份。 　　但魔族势强，从人族**根源而生的李云，也并非随意可以杀死的存在。甚至假以时日成长起来，他的权能会超过源。 　　于此界中。 　　因为他是真真正正的、由此界本生的神祗。 　　“老师，你变弱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冰凉的手指虚虚按住了他的肩膀，李云漆黑的眼眸弯着，却透出刺骨的寒意。 　　只是一瞬间的时间，那一支不断往下射落的红箭穿过陷阱，凭空出现在九洲大陆的上空，箭羽完全变黑，射向了“太阳”。 　　双神的神力裹挟之下，任何东西都避无可避。 　　“轰——” 　　金乌从正面跌落到了反面，坠入海中，早已变成空壳的躯壳爆裂开来，恐怖的高热将反面世界的空气扭曲成波浪，灼烧了一半的山林。 　　这只从天地初开就出生的鸟儿散去了所有的光华，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金色的飞羽火焰一般溢散天地，吹落在了方游狂舞的黑发间，逐渐变淡，冷成深蓝的碎星。 　　“真美啊，”李云笑着合掌，又打开，“背叛的废物不需要存在，这畜生受人族恩惠，却给妖族当了百万年的太阳，真是有趣。” 　　他知道金乌身躯是被摩柯那邪射死，灵魂困于大地，神魂不得已每日回归极北，才生出日夜轮回，本意并非背叛。 　　但那又如何？ 　　李云垂眸，勾起唇角：“老师，你想杀了我吗？” 　　“那么我告诉你，杀死我的办法。” 　　…… 　　…… 　　金乌坠落，九洲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反面大陆和正面时间流速不一，是以海渊下只过了几个时辰，外界却已过了五天了。这期间地表皲裂，爬出了海潮一样的魔物，疯狂的袭击妖族城镇，无惧也无痛。 　　失去了日光的压制，魔族猖獗到了极点。 　　“杀不完！怎么会有这么多！！！” 　　“瘴气！瘴气来了！” 　　“土地！土地也烂了！” 　　“师姐！！！！！” 　　九华仙宗培养的弟子五五组队，出山除魔，这些年轻弟子背靠着背，目光坚毅，将性命尽数托付于同伴，在战场中光芒万丈，立功无数。 　　其中以凌楚和姬曜为最。 　　“你要不要紧，伤势还没完全好，可别死在这儿了。”凌楚咬着绷带，随意扎了几下手腕，金眸冷冷的盯着围堵上来的魔族。 　　姬曜啧了一声，不屑道：“就凭这些喽啰？” 　　“上！” 　　龙族、道盟、神朝残部皆集中在九华，还有祝情等人带队，是以中洲中部还算稳得住，但其他地方已是尸横遍野，损失惨重。 　　九洲的妖族享受光明享受了太久，骤然失去，无可避免的陷入到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之中。这种绝望不是任何修士、任何承诺可以扭转的，生灵渴求日光，就像渴求活着，一时半刻还好说，整整五天，足以让任何人崩溃。 　　许多城镇，甚至资源紧张到连烛火都发不出。 　　瘴气、死亡、臭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普通妖族，原本因为人主到来燃起的一点希望，在此时熄灭殆尽。家人亲族就死在眼前，甚至那些修士，也在眼前被撕碎。 　　有人逃跑，有人爆发，有人自尽。 　　修士太少太少，普通妖族太多太多。 　　死城中，幼儿饥饿到嚎啕大哭，在早死的母亲怀里伸出干瘦的手，却触摸到了滑腻的皮肤。 　　魔族抓住了他，嘎吱—— 　　…… 　　每一刻都有妖族死去，数以万计。 　　* 　　鸟儿停在了一人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啾啾了两声，就去啄这人手心饱满圆润的竹实。 　　但啄了两口，它就歪着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啾啾！” 　　道衍停了抚摸肥啾的手指，唇角微勾：“你吃我的东西，我摸两下，怎么了？” 　　肥啾有灵性一般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欢快的吃了起来，再不管摸他的手指了。 　　而且好舒服好舒服哦。 　　待竹实被吃完，肥啾也飞走了，道衍才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指，目光平静的望向远处。 　　“哭什么。” 　　红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在三百年前龙族和道盟的大战后，便被调离了西洲，直到近日才被召回。被冷落了三百年，红袖难免心冷，但今天再次见到这个人，她才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未放下过。 　　尤其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主上的身边仍然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说说话。 　　“……”红袖深深磕了一个头，伏地不起。 　　头上俶尔一阵温暖，红袖眼泪流的更凶，而那只手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慢慢帮她把眼泪擦干了。 　　而后，递给她一个令牌和一片凤凰羽。 　　“此乃凤凰令，将它交给重明族中长老，传我命令。” 　　“一，尽力支援九洲，不得推诿。” 　　“二，我死以后，退居极北。” 　　“三，……” 　　红袖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容颜不在的脸庞，鬓边甚至生了一丝白发。她过了很久，才终于哽咽道：“谨遵主命。” 　　道衍便笑了笑：“记住了。” 　　他站起，负手站在悬崖边，手里没有拿折扇，只轻轻摩挲着指尖，似在回想什么。 　　一两只冥蝶飞上了容天阁的山崖，停在他的肩膀，映着侧脸。道衍只穿了一件素色道袍，没有束冠，山风吹来，吹乱了他的衣襟。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刻在他妖丹上的“天纹”究竟是什么。 　　[殉]，或许注定如此。 　　熟悉的灼热感从体内蔓延开，这一次强烈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道衍垂眸，也没再反抗，任凰火燃烧血脉，世界变成刺目的猩红。 　　罢了。 　　…… 　　…… 　　传说，凤凰是神明选在人间的殉道者。 　　当浩劫来临、天空塌陷时，凤凰会浴火重生，它以残暴镇压动乱，它以仁慈抚爱万民，凤凰血滴落江河，燃烧成炽热的天幕。 　　它会是新的“太阳”。 　　凤凰腾空，百鸟泣血，巨大的虚影从九华仙宗的崖顶盘旋而上，蜕变成了全新的生命。当“它”随风从中洲环绕天幕时，就像火流卷过，瘴气消散，腐烂的泥土变得柔软，明媚的日光重新倾洒在了大地上。 　　还将伤痕累累、仍在拼命赶路的银色巨龙送到了东海。 　　总不能叫他处处如意……这是道衍最后的意识。 　　而后，它便像沉入了初生的暖池中一般，慢慢的，什么也感知不到、什么也记不得了。天空越来越近，九洲越来越远，只剩下浩渺的星辰与光。 　　凌楚若有所感，在那一刻抬头看天，除去绚丽的凤凰外，还捕捉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银色影子。但她什么也没做，只红了眼眶，小声道：“去吧！” 　　去找你喜欢的人，一起生也好，死也好—— 　　这一次，不要再错过了。 　　…… 　　[返源纪第四千五百一十一三年，凛冬 　　破晓]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吼，下章完结啦！ 　　不过当然有番外，猛咕扭屁股jpg 　　感谢在2020-11-25 21:58:26~2020-11-29 02:1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郁小幼稚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星轨 　　血与火之中, 方游仰头，看见了凤凰绚丽的鸟羽。 　　温暖的光照到了海域上，这是这个世界独有的生命, 本该有的生命。 　　“老师，你果然什么都预料到了。”李云笑道，“但是这样的代价里, 也包括你自己吗？” 　　毁灭旧的秩序，建立新的道则，自然不会允许神的存在。 　　方游垂眸：“当然。”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便开始塌陷，海水从四面呼啸着涌来，冲散了这一方尚且算是安宁的小世界。两人都能看到，在外界大陆的云天上, 钟声大开, 祥云环绕，已是天道将成的气候。 　　九洲大陆, 很快就不会再欢迎他们了。 　　“你果然很残忍, ”李云指尖捡下一片落星，“仙族被驱逐出去，你就再没有给我们回来的机会。” 　　“但这也不代表，我就失败了，老师。” 　　黑暗陡然袭来, 在里世界全部破碎的一刹那, 浓雾穿透了方游的“身体”，刺目的光将海域映亮一瞬，而后停入死一样的寂静中。 　　他们高高悬浮在空中。 　　方游并未拒绝，他关闭了所有的防御, 任李云污染他的魂魄。 　　男孩从后搂住少年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息，恍若情人间的低喃：“你我同属人族，你因祈愿而生，我因**而变。” 　　“消灭我的唯一办法，就是和我融合——” 　　“然后，消解你自己。” 　　…… 　　…… 　　* 　　“老师，好冷呀。” 　　“老师，好饿呀。” 　　“老师老师，你会变成人吗？” 　　“老师，九洲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你真好看。” 　　“老师，你怎么不理我……” 　　“老师，我要死了。” 　　从孩童、青年、中年，到旅途走到尽头的老者，人的生命就像四季一样，多姿而短暂，直到回归白茫纯净。 　　能够活到七八十年，已是上天庇佑了。 　　更不要说，在诸神还未离去的时代，所有的生灵皆长于术法灵力，唯有人族挣扎求生，部落中的同族挤在一起，在山林间摘果织布，耕田蓄养。 　　洪荒的时间并非稳定，往往才看见清晨，转眼就已近黄昏，雾气水泽遍布，星辰河流如网。 　　美而残酷。 　　倾覆，也只在神灵的一念之间。 　　大陆太冷、太黑，唯有那一捧光，带着他走过漫漫长夜，走向了欣欣繁荣。他在草地打滚时，会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他在为吃喝劳作时，会有一双眼睛安静的注视着他；每一个风雪袭来的深夜，会有一个人抱着他，传授他道法天则。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里也只有他。 　　“老师……”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你会……记得我吗？ 　　直到闭上眼睛，他也不能安息——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这个念头强烈到他不顾一切，哪怕魂魄散在了天地，也凭着一点微末的念头，一点一点拼凑了起来。 　　终于，他见到了他，就算是一起消散，他们的每一个碎片也会一直一直纠缠在一起，组成的每一个新的灵魂中，都有他们共同的影子。 　　“老师，你好温暖。”李云埋头，“就像那时在雪山上一样。” 　　雪山、孤灯、风雪，很安静很安静的生活。 　　海渊底下翻起了温柔的波澜，一层一层推到东海海岸，星星点点的光芒聚集成了星河，久久不散。 　　感受到背后重量的消失，方游也慢慢阖上了双眼，只是在最后一眼，他似乎看到了一片银白的水光，从深深远远的尽头卷来，卷住了他的指尖。 　　* 　　识海之中，分出了三条路。 　　向左，李云站在那里：“老师，我们一起去其他的地方。” 　　向右，凌元站在那里：“你走了，我会疯。” 　　向后，黑色的龙族站在那里，似乎是知道他不会过来，所以只是很高兴的笑着。它早就死去了，只有一点执念可以在方游的幻境中出现。 　　或者说，它是方游造出的幻影。 　　渊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源。” 　　方游撑着伞，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是温柔的：“好。” 　　他的神格已经被李云抵消，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有一些眷恋的人、眷恋的事。 　　他活了那么久，美好也好，悲伤也好，已经没有遗憾了。 　　幻境消散，黑暗中出现了一条璀璨的星轨，通往不知去处的远方，美丽至极。方游知道那是什么，在每一个神灵彻底消散的时候，神力会牵引他们前往生命最开始的地方，融进那一方水池，和万物共眠。 　　他们灵魂的碎片将会重组，沦为最普通的灵魂，直到看不到一点过去的样子，这才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方游撑着伞，独自往前走。 　　但在某一刻，他忽然看见了静立在星轨边的人，停住了脚步。 　　* 　　“你好，方游先生。” 　　“我是烛韵深，方舟编号100A1，是你的接引人。” 　　一身黑袍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和左胸代表方舟标志的徽章。他站在本应只有神灵能站的星轨之上，挡住了万千尘埃，笑意深深。 　　方游毫不意外，抬了抬伞面：“方舟。” 　　“是，”烛韵深道，“这里是星轨的Z区，再往前走，您就要彻底消散了。” 　　“我知道。” 　　“那么，在一切结束前，请容许我发出邀请——您愿意加入方舟，成为我们的一员吗？”他摘下兜帽，“您从那个地方来，方舟对此一向有优待，您不必再过一次任务，直接就可以登船。” 　　方游看着他，没有说话。 　　烛韵深似乎是明白了他的顾虑，从掌心翻出一颗种子。 　　这粒种子外部包裹着一层硬壳，全身漆黑无光，看上去平凡无奇，却有恐怖的波动从里传出。 　　“这是**，如果你有放心不下的人，可以用这个，”烛韵深道，“它可以重启时间，把一切退回原点，所有的历史都会被抹平。” 　　“没有你，你深爱的人自然不会存在，就不会有眷恋了。” 　　方游却摇了摇头：“我拒绝。” 　　烛韵深一怔：“你不想返回故乡了吗？” 　　“嗯，不想了，”方游垂下眼，“我想见他。” 　　“可你通过这条星轨，才恰恰见不到他。”烛韵深不解。 　　方游笑了，但他没有多说，而是指着那颗种子：“我不相信这个东西——你就确信，它不会出错吗？” 　　“……”烛韵深看了他半晌，轻叹，“我明白了。” 　　不愧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不好忽悠。 　　方游仍是安安静静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 　　烛韵深让了让，微微低头，方游便重新迈步，慢慢朝前走去。 　　没有犹豫，也没有加快。 　　从今以后，他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陪伴着他深爱的人，陪伴着所有人。这人间的风雨、四季、日月都是他。 　　他们的相遇是真的，他们的离别也是真的。 　　在触及到那片永恒的湖泊之前，方游听到了烛韵深最后一句话： 　　“那么再见了，源。” 　　不是方游，而是源。 　　“嗯，再见。” 　　…… 　　…… 　　* 　　凌元在冲下海渊之时，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寒，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然而他却无能无力。 　　但他只能不顾一切往下游。 　　过了不知多久，凌元看见了星海，在冰冷漆黑的海水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每一点星光触碰到龙鳞，都有一段记忆融入凌元的识海。 　　意识到这是什么，银色的巨龙咆哮一声，猛地往下俯冲，终于看见了他想要见到的人。 　　那是一颗和周围星光截然不同的“星星”，所有光芒都是从其中发出，包括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但此时，那颗星星就像滚落在水中的牛乳一样，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淡到快要完全消逝了。 　　凌元冲过去，几乎是本能的张开嘴，将其吞进了口中。 　　龙族有时其实像一只愚笨的憨虫，面对最珍贵的宝物，却无措、焦急之时，能想的只有将其藏进身体，这样便谁也抓不着，谁也抢不走。 　　然而就算是这样，凌元也能感觉到，那颗“星星”正在他的嘴里化掉。 　　或许是这里太冷、太黑了，它就化掉了。 　　巨大的哀恸和绝望之下，凌元几乎停止了思考的能力，只茫然而缓慢的眨了一下龙眼，就拖着残破而疲惫的身体，再次往上游。 　　它甚至不敢动一下喉咙、舌头，生怕将它的宝物舔化了。 　　方游很久很久以前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叫做忠龙八公，说曾有一个龙族，每天都很宠自己的小妻子，天天给她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还附带生孩子。 　　只是这条龙什么都好，就是总是出任务，他心爱的姑娘最后在海边枯等，等成了泡沫。 　　凌元查证过，并无此龙，也就随他胡扯。 　　但现在，他忽然想到，是不是他太慢了，所以他报复他，也要变成泡沫。 　　报复他一辈子。 　　…… 　　* 　　外界再一次日出，凌楚等在了南海岸边。 　　她不知道海渊下的时间如何发展，但九洲时间已经快过去半月，龙族一行人全速前进，竟也堪堪赶到。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天道重塑、魔族化沙，但这些对凌楚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她紧紧盯着海水，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下面。 　　旋涡仍在持续，雷暴却已经退了，如果今天凌元再不浮上来，他们便会不计代价的下水寻找。 　　终于，在黄昏之时，巨龙破水而出，竭尽全力游到了岸边。 　　它太累了，也受了极重的伤，倒在海滩上无法动弹，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原本漂亮的龙须打结成一团，腹部一道深深的切口，鳞片也脱落了不少。 　　凌楚的眼眶红了，用灵力帮它稳住伤势，嗓音颤抖：“找不到就算了……找不到就……” 　　但话音刚落，却见凌元张开了嘴，露出了喉咙深处的一点光亮。 　　那是一颗结成实质的“星星”。 　　…… 　　飘雪出现在了东海之上，绚烂的夕阳中，一缕温柔的风掠过银龙的身躯，随远方流逝了。 　　但祂留下了一抹思念， 　　名叫方游。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完结了！！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这篇文从年初写到年末，我能坚持下去，除了本身想写故事，最大的原因就是你们这一个个小天使了呜呜。（咕咕落泪，一脚把催更人踹到床上猛亲） 　　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最重要的一点，小天使偶尔回来康康我呀QAQ，作者菌是个寂寞老咕。 　　剩下还有几章甜甜的番外，交代后事，还有凌元生蛋（不是）。一点对故事的体会也会写在番外的作话。 　　下本先存存稿，大噶可以收藏一下QWQ，戳专栏就可以看到了。 　　好爱你们哦，好爱好爱呜呜。 　　感谢在2020-11-29 02:13:16~2020-11-29 21:3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溜溜小鱼 10瓶；清凉一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