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获造物主X1（快穿） 作者：杯影藏身 文案： 程解意身为高位面的使者，需要定期向低位面的人输送他们缺少的东西。 奇迹，爱，知识，工具，生物，或者恐惧。 这些工作会直到那个世界的人能够自己产生这些东西之后，才会结束。 曾见过程解意这类高位面使者的任务人物，都称呼他们为造物主，亦或“造梦者”。 听起来好像有点厉害，但程解意不过是造梦者学院的吊·车·尾而已。 程解意今天也在努力完成任务！ 只是他还需牢记前辈们的叮嘱： 【低位面者对于高位面者的贪婪与占有，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他们狂恋你，低入尘埃献出一切侍奉于你。】 【但你依然必须谨慎，小心，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告诉他们你的真名。】 一句话剧情：越高贵越沉沦，恩赐我，我的主 1V1+宇宙醋王优秀猎手攻X貌美撩人不自知受 阅读指南：位面星际，奇幻、修真、美食、abo、非主角生子等多世界遨游~ 1、受法则吸引，你永远被所有低位面生物喜爱。 2、受法则吸引，你永远被所有低位面生物觊觎。 3、受法则吸引，你永远被所有低位面生物试图……捕获。 【高亮：以前未签约时的旧文改改重发~说不定有以前看过的~】 【攻都是同一个人】 【轻松无脑妄想文，请随意阅读~】 已写—— 偏执王子攻-献给王子的礼物 幼崽猫猫攻-千年墓场 绅士♂教师攻-三日循环 温文尔雅蔫坏攻-美食复兴 克总攻-它的呼唤 疯批仙君攻-纸醉金迷 ……等等等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解意 ┃ 配角：最好的阿宴 ┃ 其它：苏，万人迷，甜文，甜宠，苏是宇宙中心 一句话简介：越高贵越沉沦，恩赐我，我的主 立意：自立自强自爱，在各个世界做好事 第一章 造梦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是以前未签约时写的旧文，现在改改画画按照新的心情和人设连载~】 【当然也更要符合网站的规则和要求~】 嗯……和以前的文不同，没啥打来打去的情节 爱来爱去，我流狗血，可能不太正经~ 和立意一样，就是主角到各个世界做好事（爱情骗子）的故事！ 【攻都是同一个人】 [你是谁？] [程解意。] [回答错误。] [……我是造梦者。] [回答正确。闭上眼睛，一分钟后，你将破开天光，到达新的世界。] …… 夏季阵雨频繁，刚出门时还是艳阳天，转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小镇上的行人躲到屋檐下，以免大雨淋湿衣服。 天际被黑暗笼罩，一道闪电倏然划过，一个人影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小镇公园里。 程解意站在公园长椅边，捏着耳上红色耳钉，一道淡黄色光屏闪现在他面前。 【距离任务目标出现还有三秒。】 程解意关闭光屏，在这剩下的三秒空隙里对着雨幕，打了个响指。 在程解意半径三米内，原本如冰雹般直直下落的雨水，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挡住，在半空中骤然停滞。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程解意转过头去，在他视线里出现了一把可爱的小黄鸭雨伞。 撑伞的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她脚上穿着同款小黄鸭雨鞋，手上还拖着另外一把红色长柄雨伞，正踩着地上的积水吧嗒吧嗒地向前奔跑。 但在经过程解意面前时，小女孩的小黄鸭雨鞋呱唧一声刹车停下了。 程解意在公园长椅上调整好坐姿，对着他的任务对象，这位名叫糯糯的小女孩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下午好。” 糯糯吓了一跳，雨天的公园里没什么人，更不会有人连伞也不打，就坐在公园的长凳上。 糯糯看着那个人，有些踌躇。 要记住，不要随意和陌生人说话。妈妈的教导在糯糯的脑海里回响，但糯糯还是忍不住朝那人走了过去。 人类是贪恋美色的生物，无论是孩童还是大人。 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少年，只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白T恤。衣服剪裁越简单，越能衬出人的身材，但这人不管是什么逆天的窄腰长腿，对糯糯来说吸引力都不大。 糯糯只看着对方的脸。 白雪公主是糯糯每天要复习三遍的童话故事。她觉得这个哥哥头发也是比乌木还要黑，皮肤比白雪还要白，嘴唇像玫瑰一样红。不过……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落在银河里的小星星。 暴雨倾盆，公园里的草木都被雨水打得弯下了腰。但这人身边，那些淡雅秀丽的绣球花依然舒展着枝叶，没有被骤雨摧残，唯有这一方天地是静止的。 糯糯看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这个人不会被雨淋湿，但她还是十分大方地把手里的伞递给了对方。 程解意伸手握住伞柄，接过糯糯给他的伞。 “要给我吗？”。 糯糯点点头。 “那妈妈怎么办呢？” 糯糯指着自己的迷你小黄鸭伞。 “我和妈妈一起用，哥哥用这把吧。” 程解意伸手将女孩的伞沿往下拉了拉：“你的伞太小，还是让天变晴比较好。” “只有太阳公公出来雨才会停哦。”糯糯认真地科普。 “那……我们就请太阳公公出来吧。” 程解意对着雨幕伸出一只手，透粉的指尖就像擅纺的织女，勾缠着半空中的雨丝，雨水在半空中汇聚，随着程解意指尖的动作一点一点揉捏成形。 糯糯的手背突然一凉，她低下头去，就看到一尾水状的鲤鱼挥着华丽的尾鳍在她的手背上一掠而过，随后扑入了空中汇聚的水团里。 半空中的鲤鱼还不只那一只，成千上万只水色锦鲤摇曳着优美的尾鳍，自糯糯头顶逡巡而过。 那些水团的体积在空中越变越大，糯糯下意识地举起小黄鸭迎接那即将覆下的雨水，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悠长清越的鲸鸣。 水团在转瞬间生出线条流利的肢干，宽大的尾鳍，温柔的眼睛，一只体长足有三十米长的水鲸鱼横亘于空，巨大的身躯与长长的尾鳍将整个中央公园全数覆盖，无边无际的鱼影铺满了整个公园的地面。 一声闷雷响起，悬浮在半空中的鲸鱼发出长鸣，沿着垂落的雨水，摆动着柔软的尾鳍朝那乌黑的天际游去。 程解意走到糯糯身边，与糯糯一同仰头看着那尾鲸鱼义无反顾地撞向云海，那仿佛钢板一般厚实的云层被一击撞碎，雨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褪去，豆大的雨滴还没落到伞上，就融化在空气里。 树叶，地面，沾湿糯糯裙角的雨水迅速蒸发化为白色的雾气，随后那雾气连同乌云一起被风吹散，露出被掩盖多时的太阳。 “啊……太阳公公……大鲸鱼……你怎么做到的？” 糯糯摸着自己的裙子，吃惊地望着天空。 “你叫什么名字？” 糯糯小心翼翼地拉拉程解意的衣角。 程解意温和地看着糯糯，金色的阳光落在他黑色的发上，脸颊，瘦削的肩膀，他就像要融到光里。 “名字不能告诉你，想学这个可以教。” - “滴滴滴滴——” 程解意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他打开连接舱，把舱门上闪烁不停的能源警报灯按下。 “这就到点了？啊……本来还想再多教她一点……” 程解意露出了在糯糯面前绝不会有的表情，他撇着嘴，唉声叹气地从连接舱中出来，粘结在身上的传输线被随意扯下，并不在乎那白皙漂亮的身体上会留下什么伤痕。 房间内的光屏自动打开，显示着他在上一个世界工作的分数评估。 [任务：传达奇迹 任务对象：糯糯，女，五岁，有潜在神迹能力 完成状态：90% 评分：A级 恭喜完成任务，奖励点数500，现存总额为6537点] 程解意松了口气，总算不辱使命。 程解意身为高位面的使者，需要定期向低位面的人输送他们缺少的东西，奇迹，爱，知识，工具，生物，或者恐惧。 这些工作会直到那个世界的人能够自己产生这些东西之后，才会结束。曾见过程解意这类高位面使者的任务人物，有的称呼他们为“天使”“神灵”，有的称呼他们为“造物主”，亦或是“造梦者”。 过去人们幻想的，只在梦境中出现的事物，由这些人送到贫瘠的世界中，如何不让人心生敬畏。 只是，这活听起来虽然很高大上，但程解意不过是这个高位面——造梦者世界中的……吊车尾而已。 光屏上的讯息再次翻转。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3月造梦排行榜： 1、沈庸 2、哔 3、阿宴 4、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 33900、程解意 ……] 死了算了。_(:з)∠)_ 程解意看着排行榜消沉了一会，才缓缓套上白色长裤，穿上学院的深色军装外套。 排名过低，与工作量，任务难度，还有完成任务的质量有关。一个任务能够达成A级，甚至S级评价……简单来说，就是任务目标肯不肯听话办事。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但前往那些世界的时间有限，任务目标的性格喜好各不相同，要让任务目标按计划行事，并不轻松。 造梦者学院是三年制的课程，程解意今年是第二年，三月份的时候他就开始实战积分测试。 但不知什么原因，抽选到他的随机任务总是很少，那些任务也都是些低级任务，造梦者学生总计四万，程解意排名一直在三万后段。 明明在第一学年的时候，程解意的理论成绩名列前茅，实测却是这个结果。他向老师发过沟通邮件，但对方回复系统随机，他也没办法。一段时间后程解意可能会迎来密集的任务高峰。 真这样那是最好。程解意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决定先去吃饭。 他打开实战测试单人间，门外就是一台悬浮升降梯。 程解意所在的测试间位于造梦者学院第八大楼的第一百七十八层，升降梯缓缓下降，透过透明的玻璃舱壁，程解意能居高临下看到学院的全貌。 各个高位面都有自己的建筑风格。有的喜欢突出自己的科技优势，整个位面都由冷硬的金属覆盖，有的则建立了位面内所有星球的太空步道，有的则让位面中的所有居民们乘上同一艘轮船，在无边寰宇中航行。 造梦者位面的风格是留存。 因此造梦者学院不像什么科技位面的学校，更像一座留存于神话时代的神庙。 三十六块巨大的白色柱石在地面上排列成圈，每一条石柱都是学院的一栋教学楼，巨石中心则悬浮着一汪蓝宝石镜面湖。 学院占地超过万顷，学生们在这里上课，从来不依靠步行，而是使用升降梯与悬浮板，输入具体教室编号，等待它们将自己送达目的地。 石柱外墙会立刻打开，露出石柱内部如蜂巢一样由无数教室，训练室，测试室，餐厅，酒店，健身房，温室等组成的巨大空间。 柱石之外，则是一望无际的雪珊瑚树与白玉珰花组成的白色森海。 升降梯把程解意送到了餐厅，他向AI服务员要了一份海鲜饭。一份海鲜饭的点数只要十点，各色新鲜的海胆金枪鱼切片堆在热乎乎的米饭上陡如山尖。 在造梦者学院，点数可以兑换一切。 食物，住所，衣服，以及为了完成任务时使用的各色道具。 比如程解意在小女孩糯糯面前表演的奇迹能力。 程解意坐在餐厅里，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就低头吃饭。他抬手打开随身光屏，边吃饭边看起他最近追连载的龙傲天小说——《这贱能突破天际吗》。 带劲。 程解意只顾低头做自己的事，不知道在他进入餐厅时，餐厅的谈话声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所有人都在偷看他。 只是他站在那，就像一只殊丽淡雅的鹤，平日振翅云端，偶尔落地，引人靠近却又不敢触摸。 当然，某些不守规矩的人例外。 “中午好，理论冠军实战低能儿。” “你今天升了一个排位，好~大~的~进~步~啊~是不是去黑系统了？” 两个相貌俊秀的同龄人端着餐盘一屁股坐在程解意对面，饭都顾不上吃，就嘴巴叭叭地开嘲讽。 程解意没搭理，只继续吃饭看书。 “啧，吃的什么垃圾，离开云家，没了楼笙，就自暴自弃成这样？” “我看你还是回去向他们卖个乖，或者……跟谁卖不是卖？我也想看你有个多金贵的屁股。” 两人说的话嚣张又暧昧，好像程解意是个花钱就能到手的玩意。 饭吃完了，书也刚好看到打脸的情节。 程解意才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嘴，睁眼看了对面两人一眼。 “人话都不会说，学什么阴阳怪气，傻逼。” “你他吗找死！” 傻逼的思路一直都是清晰的。他们骂程解意可以，程解意回骂绝对不行。 那两人额前青筋登时暴起，一个拿起桌上的饮料就要泼程解意。程解意立刻敏捷地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手指一个翻转用力，行云流水地把饮料泼回了他们脸上。 “哎，小朋友怎么可以说脏话。还有，我不仅理论扎实，实践也很行。” 程解意低头看了一眼书，他一站起身，那两人就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了，你们俩卖给云澜和楼笙当舔狗能拿多少钱啊？” 这话一出，那两人涨红脸直接把别在臂上的小型粒子枪给取了下来。 这看起来像是要动真格，周围的学生纷纷站起身想要制止。 “嗒”。 餐厅门口突然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那两个持枪少年登时脊背一凉，就像被人从后方刺了一剑。 那个制定规矩的人来了。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自他们身后伸出，将那两把粒子枪轻巧地取了下来。 “你办完事了怎么不叫我？” 听到这话，程解意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那是造梦者梦寐以求的声音，不似女性的柔软甜美之声，而是成熟男性充满力量的温和嗓音，能轻易让低位面的生物沉醉其中。 “阿宴？”程解意望向来人，“哦，我今天任务结束得快，就没去叫你。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饿了就醒了。” 阿宴打了个哈欠，走到程解意身边，那张受人疯狂追捧的俊脸，今天也以满分的状态呈现在众人面前。 随着各位面的基因混杂，造梦者位面中的人发色各异，阿宴就有一头漂亮的银发，蓝色的眼眸与学院图书馆的那张出水人鱼照十分相似，无论正面还是侧面都十分挺直的鼻梁，形状完美的嘴唇，陶瓷般的细腻肌肤，就连身材也因常年到战争国家进行造梦任务，锻炼得修长有力。 阿宴还是这所造梦者学院排名第三位的佼佼者。 他和程解意成为朋友是很偶然的事，两人坐同一趟飞艇，踏进学校校门，座位连号，连宿舍都在一起，这些偶然堆砌在一起，就成了缘分。 “你们还有事？”阿宴看向呆立在对面的两人。 “没，没有！” 那两人立刻转身要跑，却被阿宴叫住。 “等等。” 咔咔两声脆响，那两把粒子枪就像两块橡皮泥，被阿宴用手指轻巧地捏成了两块扁铁片，啪地一声扔到了他们脸上。 那两人脸上登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解意我罩的，不守规矩，到了没摄像头的地方，我把你们头踩爆。”阿宴靠在餐桌边，脸上笑吟吟，但没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程解意打了个哈欠，转头看着餐厅墙上的光屏，那里正在播放迎接新学年新生的新闻。 “我记得我以前碰到你们的时候就说过，这是我最后一次重复。” 看着对面那呆愣的两马仔，程解意平静地说。 “我会拿到一百万点数留在学院，楼笙和云澜还有他们的家族都与我无关。” “我不想见到他们，更不会依赖仰仗他们。” “在这里，这个造梦者学院，点数和排名才是一切。” “听懂了吗？” 第二章 伪装 百万点数以程解意现在的程度来说，他是当场吹牛逼了。 不过他想留在学院的心是十分真诚的。 要能留校，以后就不必去其他位面苦命打工。 不过除了就业前景好，程解意还有非留在学院不可的理由。 程解意记事时只有妈妈在身边，在程解意六岁的时候，妈妈和别人重组了家庭。 新家很大，有一个小程解意一岁的新弟弟，继父十分富有，听说还拥有好几个低位面的控制权，是造梦者位面的顶层人物。 云家坐落在造梦者位面的一座浮空岛上，整座岛屿都是云家的私有土地。 其上房屋程解意以前从未见过，听说这里留存着某个位面的古东方建筑。青瓦白墙，雕花窗格，长长的朱红色游廊将整座浮空岛的建筑紧紧串联，庭院，墙上，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浅色花瀑。 馥郁的香气笼罩在这座岛上，遮盖了嗅觉，让人不辨前路。 年幼的程解意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他也不在乎，他只担心妈妈不要他。 “要对你的新爸爸有礼貌，也要照顾你的新弟弟，如果你不听话，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知道吗！” 妈妈抓着孩童单薄的肩膀，神情狰狞地恐吓着程解意。 程解意只能点头。 他原本是个活泼得让人头疼的孩子，在踏入新家的那一刻，为了不和妈妈分开，他变得小心翼翼。 为了能配得上这个新家，为了保护妈妈，他学着这个家的人，如何用温和优雅的外表包装自己。 他是继父的新儿子，是新弟弟的哥哥，是妈妈想象中的好孩子，甚至连未来都预定了要在云家掌控的位面工作。 直到一年前，云家宴会。 程解意惯例代替弟弟处理宴会上的琐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他的身份。 “讨饭的”“妖精相”“看门狗”…… 每当宴会，云家亲戚们唇齿间的恶意就会蜂拥而出。等程解意看过来后，他们脸上又摆出虚假的笑容，问程解意最近过得怎么样。 谁又不会笑啊？假笑满级的程解意笑得比他们还自然，让人给他们再上点香槟，才转身离开。 程解意清楚，他所经历的这些刁难，大多冲着妈妈。 但妈妈一直和继父在一起，明面上也是云太太的身份，他们心有不满，也不敢在这地界上说什么。 这些负面情绪也只能程解意受了。 程解意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妈妈，她原本望着这边神情凝重，担忧程解意忍不住闹出事来，但程解意从未让她失望。 妈妈朝程解意赞许地点点头，才把紧张得扯破的手帕扔到仆人手里。有仆人要给她酒，她只紧紧攥着杯脚，一口不喝。 底层女性嫁入高门，并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灰姑娘童话。大多数人只想把灰姑娘赶回壁炉边继续捡豆子，而不是来分薄他们的财产。 即使程解意想告诉所有人，他不需要，大约也会被人大声嘲笑。 “哥！” 眉目如画如春日樱花的棕发少年大老远就朝程解意跑来，等跑到程解意面前，就立刻伸手抱住程解意的腰。 弟弟云澜把脸靠在程解意肩膀，嘟囔着程解意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为什么要跑来和这些人说话？ 周围的云家亲戚们迫不及待地想上前向这位真正的云家太子爷示好，但云澜只轻慢地扫了他们一眼，就拉着程解意走了。 “哥，我们去那边玩吧。” 云澜用力拉着程解意，在那繁华缀玉的庭院一角，坐满了云澜这类矜贵的琼枝玉叶。 他们原本正在光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虚拟战棋，听到云澜的声音，都纷纷侧头看了过来，朝程解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妈妈还有事吩咐我，云澜自己去吧。不要喝酒，不然晚上要发烧。”程解意原本想抬手摸摸云澜的头，但又觉得云澜也快成年了，这样多少有些不尊重，就轻轻拍拍云澜的肩。 程解意走后，云澜身后的少年们纷纷笑起来。 “怎么，你‘哥哥’不肯赏脸过来？” “未婚夫不在，他不会来，我也没想带他认识你们这群坏种。”云澜单手扶在椅背上，看着程解意回到人群里。 “哦……你说楼笙啊。” 少年们指尖轻抚着光屏，视线同样追随着程解意的背影，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程解意身上寸寸扫过。 程解意步履间隐隐露出莹白的脚踝，那是适合男性把玩的细度。 他们脸上神情淡淡，眼底却潜藏着晦暗的光，似乎想从细微的缝隙中窥看那尤物的全貌。 云家的这个程解意他们都是知道的，云澜继母那边带来的孩子，是个外人。 不过这人自小就生得漂亮，人也颇聪明，不管性格是不是真像表面上这样温文尔雅，总之都挺成功。 “听说等楼笙明年满十八，程解意就会和他结婚？今天说不上话，以后就更见不着罗。”坐在云澜右手的少年有些不甘心。 云澜听到这话登时沉下脸来，他抚摸着自己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通讯指环，那上边还闪着通讯链接中的微光。 “结婚又怎么样，”云澜站起身，像是对这个话题没兴趣，“还能离婚，还能结不成呢。” 程解意右手食指的通讯指环一闪，他就知道是楼笙到了，也就是传说中那个程解意卖屁股勾搭上的未婚夫。 他急忙回到自己房里换衣服。 这位十岁就和程解意订婚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都十分讲究。 程解意每次和他见面，都必须拿出最整洁体面的样子，说话也要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免得哪里冒犯了他。 他们两个是政治联姻，云家不肯委屈自己金尊玉贵的太子爷，那么家里的这个假少爷就派上了用场。 听说楼家原本是不愿的，但在程解意和楼笙见了一面后，这事还是定了下来。 至于程解意，他愿不愿意，又有谁在乎？ 此后楼笙就遵从安排，时常与程解意见面。倒不是他自己愿意，而是楼家不希望程解意过来。毕竟有那样一个母亲，程解意的骨头在外人看来也是轻贱的。 不过楼笙再怎么高傲，讲究，爱发脾气，在程解意眼里他有一处优点盖过了全部缺点。 那就是他从不在程解意面前说谎。 楼笙小时说，程解意你这个矮冬瓜。 再大一点时楼笙说，程解意你不喜欢待在这，为什么不说？ 为了你的母亲？可笑，应该是你母亲来保护你才对。 再之后楼笙说，结婚之后你就搬出来到我这，我知道你早就想走了。 别给我演这种感恩戴德的表情，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 每次楼笙说话，程解意都点头说好。渐渐的，他开始期待楼笙的到来，努力做好楼笙喜欢的每一件事，那是程解意这么多年来，唯一觉得轻松的时刻。 程解意换好衣服，拿上以前楼笙说感兴趣的一块老怀表，程解意手指轻抚着怀表的镂金表面，那是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的，楼笙看到会高兴吗？ 程解意笑着跟随通讯指环的指示前往楼笙所在的地点。 楼笙讨厌人多，幸好云家的庭院足够大，总有几处安静地方。 在那攀爬着白色花瀑的一角，程解意隐约听到了熟悉的人声。他扬起笑容，正要走过去，却看到那繁茂的花影下，出现了两个人影。 楼笙和云澜。 楼笙除了讨厌人多，还不许别人近身。程解意和他相处了八年，才勉强可以靠近他。 但今天云澜却靠在楼笙身侧亲密谈笑。 程解意过去一直以为云澜和楼笙关系不好，每次楼笙来，云澜总要缠着程解意，不许他去见楼笙。他以前也从未见过云澜和楼笙单独相处。 云澜微微侧头，淡粉的眼角微压，像一条攀在花瀑上的蛇。 “你今天就和我哥说吧。” “取消婚约。” “你玩得也够久啦，再这样下去，我可要伤心死了。” 另一个俊美清冷的少年没有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白鸟掠过庭院的上空，发出一串扑棱的振翅声。 微风吹起花瀑的柔枝嫩叶，馥郁的香气灌入鼻腔，程解意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有人突然拉住了程解意的手，他缓缓回过头去。 “妈妈。”程解意开口喊了一声。 妈妈廖峭拉着程解意缓步离开，这位本该宽言安慰他的母亲边走边说。 “这事我知道有一段时间了，看起来云澜是真的喜欢楼笙……” “那你，就把楼笙让给弟弟吧。” “他们那种人就是喜欢消遣，可也没办法，你就忍了……” 廖峭的声音又轻又缓，程解意却听得耳中一阵嗡嗡作响，片刻后他轻轻拉着廖峭的手腕。 “妈妈，我还是你的儿子吗？” 廖峭一脸茫然，点点头。 “怎么不是？” “那么……要是叔叔出轨了，您也把自己当个消遣的东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忍了……” 廖峭怔愣了一会，随后脸登时涨得通红，她抬手扇了程解意一巴掌：“我和你不一样！少给我想那些不该你的！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膨胀到极限的水袋被刺破的瞬间，也许就像现在。 廖峭早就知道，却不告诉他。因为他还和楼笙在一起，就对廖峭有利。 现在廖峭却不需要了，是什么起了变化？ 近期她食欲不振，滴酒不沾，程解意的视线落在廖峭的小腹上。 廖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云家人，可以毫不在意地利用指使所有与她不在一个阶层的人。 包括程解意。 他以为自己留在这里忍耐一切，是为了保护妈妈，但妈妈早已不需要他的保护。 程解意抬手轻轻抱住廖峭，随后又松开。 “放心吧，廖女士，我对楼笙不是恋人的喜欢……我把他当成离开的钥匙，现在才知道钥匙如果不能握在手里，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有些伤心的。” 程解意把放在口袋里的怀表拿在手里，随手挂在一旁的花瀑上。 廖峭和程解意的眼睛生得相似，都是一模一样眼角微挑的多情桃花眼，只是廖峭的目光总是怯怯，如同柔枝般让人想要保护。 程解意的眼神却是清正的，他的瞳仁较一般人大些，就显得眼睛格外透亮。无论别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似乎都在这双玉宇无尘的眼中无所遁形。 “我同意解除婚约，但我今天就要启程去造梦者学院。” “如果您还对我有点感情，就请祝福我再也不要回来。” 于是五分钟后，程解意避开人只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就这么踏上了前往造梦者学院的飞艇。 云家的东西他一样没带，手上的通讯指环闪烁不停，程解意低头扫了一眼，通讯界面上满是“妈妈”“云澜”“楼笙”还有其他程解意见过和没见过的来电，不过这些与云家有关的一切，现在都与他无关。 程解意坐在柔软的座位上，飞艇很快起飞。 飞艇上只有他和对面一个脸上盖着帽子的乘客。 程解意看着窗外，片刻后他嗤笑一声，像是在脱掉身上的枷锁一样，把身上高定西装的外套脱下，领带也扯了，袖子随手挽起，长长地呼了口气。 “以后想翘二郎腿就翘二郎腿，想脱衣服就脱，想爆粗就爆粗，用不着装什么体面。要是知道这样就能离开，我应该更早地醒过来……” 看着对面的乘客头上盖着帽子睡着的样子，程解意也学着躺在椅子上，打开面前的光屏看点东西打发时间。 造梦者学院是造梦者位面唯一的学校，大部分出生在这的人都会去那所学校学习，前往其他位面，获取点数，按照成绩分配未来的工作。 也许会常驻某个位面，也许会成为某个造梦者家族的位面打手，当然也有佼佼者留在学院里，哪里也不必去。 光屏突然一闪，程解意原本浏览的画面一变，光屏上出现了一张清冷俊美的脸。 “立刻回来。” 楼笙眉头皱得很紧，虽然语气和以前一样傲慢，但程解意隐约听出他似乎有些焦躁。 “如果是解除婚约的事，我已经同意了。”程解意微笑。 “我没有……” 楼笙刚要说话，就被光屏外的云澜叫声中断，他依然甜笑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哥，我还没到年龄入学，你去了学院我就有一年见不到你，你先回来等等我好不好？” 以前云澜每次这么说话，程解意都会答应他。但现在…… “我留下，”程解意慢悠悠地开口，“要是看到你们再做出点什么，我估计会尬得脚趾扣地抓出一座帝王陵寝。” 楼笙和云澜第一次听到程解意这么说话，不由吃了一惊。 程解意像是觉得突然惊吓他们一下很有趣，就笑起来。 “你们挺般配的，我就不打扰了。说实话一直待在云家，一直扮演另一个人真的特别累。” “我其实一点也不讲究，也没什么高雅品味，最喜欢喝可乐看龙傲天小说。应酬一点也不喜欢的人，每次那些人阴阳怪气的时候，我就想用狙/击/枪把他们头打爆……” 楼笙听着程解意的话，脸色阴沉。 “那你也不喜欢我？想清楚你的身份，再回答。” 程解意怔愣，啊……又是身份。 飞艇遇到气流突然一阵抖动，对面的乘客突然倾倒，他抬手搂住程解意的肩膀，睡眼惺忪地在程解意脸上亲了一口。 “宝贝，你在和谁说话？” 楼笙和云澜齐齐变脸，程解意下意识地关掉光屏，只来得及听到楼笙和云澜声音尖利地喊着“骗子”“不准碰他”！ 程解意这才转头看向这位意外的乘客，饶是程解意见多识广，一出生就在全员高颜值的造梦者位面，见到这人的第一眼也有些惊住了。 “我睡迷糊了……其实也不算，主要是那两个人话说得太贱，把我吵醒了。” 那人顶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朝程解意歉意的笑。 “给你添麻烦了？” 程解意笑着朝对方伸出手：“有点惊讶，但爽，你是不是也爱看龙傲天小说？程解意。” “从识字起就看。阿宴。”阿宴握上了程解意的手。 “他们不是善茬，以后可能有麻烦。” “从来是麻烦怕我。”阿宴语气也很龙傲天。 程解意就这么在飞艇上认识了未来的同学，一路罩着他的朋友。 “……解意，程解意？” 学院餐厅里，阿宴叫了程解意好几声，程解意才回过神来，那两个奉命挑事的听完程解意吹牛逼就跑了。 程解意的红色耳钉突然发出一声电子音，他打开光屏，看到了新的任务提示。 【献给王子的礼物——任务时间：明早九点。】 程解意放在光屏上的手指一凉，他伸出指尖看了看，上边沾着一点晶莹剔透的雪花。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宴：在飞艇上，我是真被吵醒了，还是一开始就醒着？ 喜欢请摁个收藏留个爪叭！ 感谢在2020-07-09 23:53:01~2020-07-10 23:2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式伸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咚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1） “这是什么任务？”阿宴把程解意手上的雪花擦掉，挑了挑眉。 “资料得明天前往任务世界才能看，先回宿舍吧。” 程解意和阿宴离开餐厅，乘上悬浮板往宿舍的楼层飞去。 悬浮板经过学校中庭时，就看到一群新生正聚集在中庭的白色石碑前。 领头的学长正在给他们讲解石碑上的警示。 程解意有些怀念地看了一眼：“我第一学年的时候也很好奇。” 石碑用古老的摩罗语书写，上边数百条的穿越警示程解意都不太记得。那时带他们参观的学姐，也只让他们牢记最后一条。 【低位面者对于高位面者的贪婪与占有，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谨慎，小心，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告诉他们你的真名。】 至于原因，那时候学姐说的是…… “到了。”阿宴拉了拉还在向后望的程解意。 程解意回过神来，用指纹开门，白色波纹门打开后，他一眼就看到一团乱的宿舍。 “是哪个没素质的人随地乱扔啊？” 阿宴面不改色地边走边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这是他之前出门换衣服时随手扔到地上的。 程解意看破不说破，也顺手帮忙收拾。 “几分钟的事，”阿宴替程解意打开他的房门，“你好好休息，享受明天捕猎。” “捕猎？”程解意挑眉。 阿宴微微弯腰，将程解意笼在自己身/下，露出唇间利牙。 “潜伏在暗处，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等待猎物松懈的瞬间叼住它们的咽喉，无论对方怎么挣扎反抗都绝不松口……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这样吗？” 程解意看着阿宴邪气肆意的眉眼，一出手就把帅哥的脸扯成饼。 “少给我背小说台词，你帮助过的位面对象听到这句话，可是会吓哭的。” “他们敢？”阿宴轻扯嘴角，看起来就像头生角的魔王。 程解意则挥挥手进了房间，认真休息。 房门关上后，阿宴戴在右耳上的红色通讯耳钉突然亮起，他抬手接通打开光屏。 “您的自由任务申请已通过，四月一日起，您可自行选择需要前往的低位面，自由完成任务……” 阿宴吹了声口哨，回到自己房里。他打开书桌上的八音盒，浏览光屏上的所有任务。 - 程解意第二天准时到达了学校的传送室，脱了衣服躺入连接舱中。 连接舱上的灯光次第亮起，特定的电子音也随之响起。 [舱门已关闭。] [能量填充完毕。] [即将开始位面传送……] 阴沉灰暗，飘着雪花的天际，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漩涡。 漩涡中心的黑雾越转越快，程解意就这么被甩到了雪地里。 程解意从厚重的雪堆中立刻爬起，懒得吐槽传送坑爹，就捏住耳上戴着的红色耳钉，面前就弹出一道任务提示面板。 [任务：送去春天 任务对象：冬雪国王子，男，十八岁，难搞 完成状态：0% 评分：暂未评分 现存总额为6537点] “阿嚏！这任务提示是不是有点草率？” [您正处于实战积分测试，请自行完成任务……] “是是是，知道了，阿嚏！” 程解意捡起地上的衣服，哆哆嗦嗦地穿上。这次的任务对象，除了年龄身份，其他一无所知。而且这个难搞又是什么意思？ 程解意向山下看，系统这次把他传送到奇怪的出发点，他站在海拔大约八百米的山腰处，白雪覆盖了整座山峰，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一片茫茫雪原，在山脚下，地势稍低，四周山峰巧妙形成遮挡，形成了唯一可兴建城邦的盆地。 不过在下去之前，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阿嚏！ 没错，现在程解意是裸\体的状态，连接舱只能进行身体传送，要穿的衣服要依照低位面世界的文明状态另行制作，通过另一个小型连接舱送到同一地点。 虽然起到了保护位面文明的作用，但是这样做不是没风险。 程解意有一次被传送到澡堂……那酒池肉林的经历简直不堪回首。之后程解意就暗暗发誓，他一定要积累足够的点数购买便携式穿衣胶囊！ 程解意把衣服穿好，理了理长袍的腰带，看这次传送过来的衣服样式质料还有缝纫手法，感觉生产力水平还不错，明明冰天雪地，万物不生，居然还有充足的丝线和布料让人们能在衣物上进行审美设计。 程解意拢了拢毛茸茸的披风，看着山下的城邦，缓缓向下走去。 程解意边走，边在光屏上看起关于冬雪国的资料。 冬雪国王宫，王子寝殿。 厚实的毛毯将内室的地面墙壁还有窗户都盖得严严实实，半点风也透不进来。 侍女们都光脚走在毛毯上，如猫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整座宫殿的居所，都铺设着这样的毯子。 侍女长捧着放置饭食的托盘，往王子的居所走去。 冬雪国的王子，在未登基前一生只见三个人。 国王，宰相，还有他的恋人。 国王教导他智慧，王子向宰相传达政令，待王子成年，他就需要一个恋人，为他生儿育女。 宽大的床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红色天鹅绒床罩。侍女们捧着梳洗的热水，敷面的羊油膏脂，润喉的羊奶以及蜂蜜，静静地站在帘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依然无人出声，直到帘幕内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侍女们把手上的托盘水盆一一放在一旁的托架上，依序退了出去。 王子的卧室外依然挂了一层金丝银线织就的帘幕，防止他人窥看王子的容貌。 等在卧室外的侍女听到一声熟悉的清咳后，她们便进入卧房，收拾用过的水盆，收拾杯子，王子自然已经不在卧房，而是通过另一条廊道，前往书房。 一个年轻侍女正在打扫床铺，突然发出轻呼，老成持重的侍女长皱眉，走到她身边低声呵斥。 “叫什么？” 年轻的侍女红着脸，举起手中的深红色的床单，上边沾着一滩暧昧的痕迹，空气中散发着涩栗子的气味。 她们都知道这是什么。 侍女长笑了，拿着床单轻轻叠好，快步往外走去。 程解意看完资料走进这无人看守的城邦已有半小时，也许是天气太冷，宽敞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程解意仰头看着前方，城中心最高的建筑应该就是冬雪国的王宫。 他刚要迈步，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钟声。 在钟声响起后，原本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房门悉数打开，高鼻深目长相美丽的住民，面带笑容地走出家门。 “祝贺您！祝贺您！” “祝贺您成年！我亲爱的王子！” 他们大声欢呼着，鲜艳的绸缎，彩色的飘带自半空洒落，仿佛凭空生出一场庆典。 程解意被夹带在人潮中，不由自主地向这座城的中心广场走去。 “王子成人了？”程解意疑惑地说。 “是啊，大钟响了五次，这就是告诉我们王子到了岁数，可以……选妃了。” 一旁同样披着毛皮斗篷的少女，笑眯眯地解释，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程解意。 “王都的人都知道……呀！黑发黑眼，你是外乡人？” 程解意点点头，正要说话，就看到那少女嫣红了脸，眼神有些迷醉地向程解意靠来。 “你真好看。”她轻声说着。 程解意立刻把斗篷拉高，挡住半边脸，往人群里挤去，但那女孩依然着了魔一样紧追不舍，即使被人潮隔开，也不肯放弃追逐。 高位面者对低位面的生物有强烈的吸引力，当然这便于取信任务对象，但也更容易给自己带来麻烦。 年幼的低位面生物，还不识情爱，对程解意还没有太大感觉，而懂得索取感情的青少年与成人，在程解意过去的几次任务中，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程解意避开人们的视线，在口袋中翻找，总算找到了道具胡子[山姆大叔]，啪叽一下贴到了嘴上。胡子是络腮胡，一下便挡住了他的半张脸。他瞬间从诱人的少年，变成了有些粗犷风味的大叔，路过的人偶有看向他的，只觉得这大叔眉眼长得还真精致。 “以后还是多兑换一些这类伪装道具比较好。” 程解意思量着，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人潮前方，中心广场前是一座高高的城堡，有穿着制服的事务官拿着文书向民众宣告：“王子已经成年，冬雪国的王宫，是时候迎来新的成员。” 程解意边听，边看着城墙上贴着的告示，发现城堡常年招聘厨子，觉着自己也许可以靠这个方法混进城堡，伺机接近王子完成任务。 “但是比起一直待在厨房的厨子……没有贴身侍卫的选项吗？” 程解意把告示一扫而过，并没有看到什么更好的职位。 民众突然欢呼起来，程解意抬头上看，那本来念着文书的事务官，抬起右手臂，半空中一声响亮的振翅声传来，随后事务官的右臂就停上了一只矫健的雪鹰。 程解意从周围人的尖叫声得知，这雪鹰在年幼时就被王子用血饲养，等同王子的分/身。它落在谁的肩上，谁就是王子命中注定的恋人。 “依据是什么？某种追踪魔法？”程解意盯着那只鹰，颇感兴趣。 “去。” 事务官一挥手，雪鹰就振翅飞起，城下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少都疯了一般地喊着“选我选我”！ 程解意被人群推来挤去，原本这些人还下意识地与程解意保持距离，但在雪鹰出现后，所有人都疯了。 这是民众们发自内心的欢欣，超越了位面吸引的魔力。有些人甚至不顾阻拦，冲到了事务官面前。 周围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让程解意也顺应着这股狂热，朝那只雪鹰轻轻喊了一声“选我”。 这原本该淹没在喧闹中的叫喊，却让那高高盘旋于天际的矫健之鹰，像是被柔软的丝线捆住了翅膀，骤然向下振翅滑落，顺着众人的惊呼声，稳稳地落在了程解意的右肩上。 以程解意为圆心，周围三米霎时空了。 程解意一脸茫然，他伸出右手，那只雪鹰就跳到了程解意的手臂上，如水晶般剔透的银色眼眸直直注视着程解意，透露着无限的欢喜与依恋。 事务官目瞪口呆地看着程解意。 本来雪鹰选妃，总要游遍大半个冬雪国，据说连冬雪国山壁外边也是去过的，有的王子等雪鹰归来，足足等了三年，而这一次……三秒钟有没有？ 如果他没看错，这任王子妃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事务官：王室绝后了。 口口太多了，天天修改_(:з」∠)_ 喜欢请按个爪收藏叭~ 下一章更新改一下时间，早上九点更新叭~ 感谢在2020-07-10 23:27:19~2020-07-11 15:2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洛琳·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愿守恒、休烛妮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2） 站在城墙上的事务官，无论内心如何激荡，依然保持了自己的专业素养。他连忙高声叫喊卫兵打开城堡大门，匆忙跑出城门外，朝程解意单膝下跪，十分恭敬。 “王子妃殿下，请您入内吧。” “不，我其实……” 程解意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他一开口，周围的民众就整齐划一地朝他看去。 这一任的王子妃虽然外表粗犷，但声音还……真动听？ 几个宫内的侍女也从城堡宫殿中疾驰而出，人人手上拿着一把绒布长伞，迅速站到程解意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长伞打开，四面绒布遮蔽，密密实实地遮住了程解意的身影，这就是不让人看了。 “请您入内吧。” 侍女们再次重复，程解意只好随着她们的步伐移动，只是心里一阵狂风暴雨。 听说造梦者学院的前辈为了任务，婚都不知道结了多少次，他终于也要步上后尘了吗？！ 侍女们止步的时候，程解意也停下了，一路走来他只看得到地面，和绒布缝隙下那些侍女们光/裸的脚背。 从大理石的阶梯到铺着柔软红毯的长廊，程解意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周围的屏障撤去，那些侍女已经不见踪影。 程解意独自置身在一间宽敞的卧室里，室内依然重重叠叠地挂满了遮蔽视线的天鹅绒帘幕。 冬雪国处处被冰雪覆盖，气温极低，所有人衣着厚实，室内燃着薪柴，总能保持温度，可这里似乎比别的地方要冷。 程解意四处张望，吐息间呼出一片白雾，这才发现这房间连烛火也没点，只用光泽冷硬的晶石放在烛台上照明。 原本乖乖立在他肩头的雪鹰突然发出一声鸣叫，前方赤色帘幕被一只雪白，形状优美的手缓缓拉开，手指微转如虚空中莲花绽放，露出了藏身于帘幕后，如同神迹般的少年。 那生着银发银眼，美丽得仿佛不似人间物的少年一出现，连程解意都不免有些失神。他见过许多生得美丽的人，却从没见过像少年这样，像人又更像异种的生物。 他长得太过完美，无论身高，身材，五官，还是表情，都仿佛被人精细丈量，经过巧手工匠成百上千年的塑造，才打磨出这样一个完美的造物。 雪鹰朝少年飞去，少年轻轻触碰雪鹰的翅膀，雪鹰就瞬间从一只活物变成一座精致的水晶雕像。 少年将雪鹰放置在一旁的鹰架上，视线再转向程解意。 “过来吧。”少年说，他的声音如冰似玉，典雅曼妙，却少了一丝人气。 程解意突觉一阵冷意，即使他穿着厚厚的毛皮斗篷，也有些发抖。 看程解意不动，少年笑了笑，主动从帘后出来，赤脚踩在毛毯上，如同神祗走上祭台享用祭品，慢慢走向程解意。 少年比程解意整整高出一头，他低下头，与程解意贴得很近，似乎这样才能看清程解意的长相。 少年的额头轻触着程解意的额头，他的体温冰冷，程解意就像碰到了一块千年不化的冰。 “不必害怕。” 少年眨了眨眼，如蝶翅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掠过程解意的眼睛，他像是误会了程解意瑟缩的原因，抬手轻轻拥住程解意，将他带入自己的怀里。 “我是飞罗，冬雪国的王子，你的丈夫。” 程解意鼻尖顿时充盈着一股冰寒甜蜜的幽香，他伸手轻推，这怀抱就有些放松，但飞罗的一只手依然紧紧圈着程解意柔软的腰肢。 飞罗轻抚着程解意柔嫩白皙的脸颊，轻笑着将程解意脸上的胡子扯了下来。 “这是异乡人喜欢的装饰吗？啊……这才是你原来的样子。” 飞罗一时有些愣神，他秀美如玉的手指从程解意的额头轻抚他的眼睛，鼻子，再停留在那张诱人的红唇上。 “你一直都贴着这个吗？”飞罗问。 “是……唔！” 程解意下意识地回答，却不慎把飞罗冰冷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飞罗的食指滑过程解意炽热而柔软的口腔，一点暧昧水声在安静的卧房内响起，他脸上神情不变，眼睛却微微弯起，似乎十分满意手下的触感。 “你真可爱……” 飞罗将手指自程解意口中取出，如同品尝珍馐一样伸舌舔舐着手上的唾液。 程解意则像刚含过一块冰，口舌冻得生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眼前突然弹出了唯有他可见的任务提示框。 [已接触任务对象。 请在三十天内，完成造梦者任务。] 是了，任务…… “阿嚏！你不冷吗？” 在思考任务前，程解意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把脖子往斗篷里缩。 “冷？”飞罗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皑皑白雪，“今天没有下雪，还有些热，我最讨厌热了。” “……那你喜欢春天吗？”程解意心中渐感不安。 “春天？传说中让冰雪消退的季节？” 飞罗皱眉，登时露出厌恶的神情。 窗外黑云沉沉，狂风大作，突然有大片细碎冰晶敲打着城堡上的玻璃窗，往外看去，竟下起暴雪。 “那可真是……恶心。” 此话如同言灵，如同禁咒，如同此界规则。 造梦者有看见低位面空间法则的能力，在程解意眼中，那万千规则系于王子一身，由他操控，由他更改，一念之间天光尽掩，他就是此间主宰。 [……任务等级更改申报中……] [……已更改为S级难度世界……] [……任务奖励点数超大幅度提升……] …… 在看到自然法则显现时，程解意迅速按下了右耳的红色耳钉，用内藏系统向造梦者位面申报任务难度更改。 在造梦者学院的理论课程中，导师曾说，世界无时无刻都在改变。你们的任务难度随着你们处理的方式不同，也会产生变化。 有人进入了低等石器时代世界，却意外激发了修/真/世/界的力量，由E级任务直接跃升至S级，差点被法则束缚死在那里。也有人在高魔位面随手摘了一朵花，就完成了任务，获得S级评分。 【因此要注意你们的每一个选择，你们是造梦者，可“他们”也不是数据，是活着的生物。】 果然……在没有成为贴身侍卫，莫名变成王子妃的那一刻，任务难度就改变了。 这位至高至美的小王子，喜欢冰窟窿，讨厌春天。 程解意不禁苦笑，这就是“难搞”的意思吗？ 昨天接到任务时，他的指尖沾上冰雪，一开始他以为昭示的是冬雪国的冰天雪地，但现在看来也许预示的是这位冰雪一样的小王子。 虽然他可以强行动用道具让春天来临。 可是掌控着此间法则的小王子，愤怒之下也许会重新逆转时节，让这里彻底变成冰封世界也不一定。 想要这位小王子听话办事，光是讲道理似乎是不行的。 程解意脑海中罗列着过去学过的课程，决定先用《造梦者基础理论》危机处理篇，第十九章 第七条——你是造梦者，你该掌握主动权。遇到麻烦不知道怎么处理时，善用吸引力法则，对着任务对象笑一笑，静待对方情绪上的漏洞。 程解意是理论满分的优等生，他想到对应办法后，就立刻朝飞罗弯起嘴角笑了笑，他自觉有些虚假，但那笑容在飞罗眼里，就像睡梦中才会绽放的柔嫩春花。 飞罗看着程解意的笑脸，像是觉得周围空气中的水分都被抽干，他咽了口口水，呼吸一瞬间变得有些粗重。 “你该庄重些，”飞罗绷紧下颚，骄傲的王子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三十天后我们将举行婚礼。到时……” 程解意点头，示意他在认真听，只是他并没有等来什么情绪上的漏洞。 飞罗垂下如蝶翅般的眼睫。 “我会满足你的欲求，给予你为我诞下子嗣的荣耀。” …… 子嗣？ ……这个世界，男人是可以生孩子的吗？！ 程解意用最大的毅力克制住自己别露出惊慌的表情，他宁愿认为这不过是王室不分性别，固定的对话流程。 结婚就算了，申请个道具替他完成婚礼，凭空生孩子的道具他现在这贫瘠的6537点数还兑不上啊！ “……王子殿下，我觉得这里边是不是有些误会？我原本是来应征贴身护卫的……” 程解意端正姿态，脊背挺直，姿态优雅镇定，但那微微颤动的指尖，似乎暴露了某种不安。 啊…… 飞罗心中发出甜美的叹息，面前这迷惑了王子的少年并不知晓，他与雪鹰共享灵魂，共享身躯，共享视野。 在程解意向雪鹰呼喊时，他便在这密闭宫室里，看到了程解意。像被火焰灼烧，像被雷电炙烤，像被人狠狠攥住心脏，他忍耐着从心底蜿蜒而上的疼痛与麻痒，轻轻落到程解意身上。 最终……将程解意带到了他身边。 “我没有选错。” 飞罗再次肯定，在程解意的额头落下轻吻。 在飞罗亲吻他的额头，那张艳色的唇正要移向其他地方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女声。 “王子殿下，国王与宰相在书房等您。” 听了这句话，飞罗神色不动，手臂在程解意身上缓缓收紧，过了一会才松开手。 “今天就先这样吧。天冷，你该洗去身上的冰雪。” 飞罗轻轻拍手，卧室门随即打开，那些原本消失的侍女，不知何时又再度出现。她们只站在帘幕外，眼上蒙了双重黑色蕾丝绑带，头也不抬，静静听候吩咐。 等听完了飞罗的指令，她们就缓缓踏出门去，吩咐在浴池注入热水，收拾新的房间，以及……传达不可直视王子妃的禁令。 从此，冬雪国的王宫里，除了王子，还有一人，不许他人窥视。 程解意按照侍女们的指示走出帘幕，侍女们打开房门，程解意踏出门口时，听到了身后另一处房门打开的声音，以及光脚踩在大理石上远走的脚步声。 “请您跟我们来吧。”侍女们恭敬地对程解意说。 侍女们重新拉起了防止他人窥看程解意的四面帘幕，将程解意送到新房间。 程解意一踏入房门，便觉得温暖舒适，里边已经燃起了壁炉，地板上铺上了厚厚的绒毛地毯，程解意迅速回温，一名侍女连续打开了这个房间的几处侧门，蜿蜒的廊道下，隐约可见一点蒸腾的水汽。 “请您先沐浴，我们去准备饭食。” “我其实还好……阿嚏！” 程解意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侍女们虽然低着头，但都发出了善意的轻笑。 “您还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在婚礼前还是请保重身体吧。” 侍女们将程解意送到足有泳池大小的奶白色浴池，就立刻躬身退开，将浴室大门合上。 众人离开后，程解意坐在热气腾腾浴池边，捏上右耳的红色耳钉，试图兑换一些可用的道具。 足有程解意半身大的光屏在水面上弹出，程解意抬手在光屏上快速浏览着。 “任务时间只有三十天，三十天后举行婚礼……那么就是要在婚礼前完成任务吗？如果在这段时间摸清飞罗的性格，喜好，以及厌恶春天的原因，成功率应该不低……” 程解意边浏览道具边计划，城堡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曲调。 “这唱的……是什么？”程解意皱眉，从浴池里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无论如何，男妈妈，不可。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呱呱！ 感谢在2020-07-11 15:24:48~2020-07-11 21:0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之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3） 城堡外的中心广场上，人群依然没有散去。 王子选妃结束之后，国民们的庆典才要开始。 穿着黑色蕾丝长裙，蒙着黑色蕾丝眼罩，生着一头海妖般丰厚长发的艳丽女歌者，站在中心广场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 在她左侧，一名短发的瞎眼老者，抱着冬雪国的传统竖琴，正缓缓弹奏着古老悠扬的赞曲。曲子一起，原本兴奋尖叫的臣民们，纷纷安静下来，朝中心石阶看去。 女歌者赤着脚，光/裸的纤足踩在大理石面上，小巧的脚趾冻得通红，但她依然保持着微笑，随乐声起舞，老者的手指在竖琴上轮转后，她缓缓唱起了歌。 少女的歌声空灵神圣，和一般赞曲一样，先是歌颂了天地神灵，再歌颂神灵赐予他们居住的乐土。 赞颂的唱词结束后，乐声突然一停，女歌者也停住歌声，双手捂住咽喉，蓄势待发。老者手指从第一根琴弦缓缓抚到最后一根，尾指轻轻一勾，琴弦就以几乎要崩断的弧度向外拉伸，老者一松手，那架竖琴就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声尖啸。 女歌者也随即放开捂住咽喉的双手，拔高音域，唱起尖利吓人的曲调，似咆哮，似龙吼，似无尽的悲怒。 冬雪国的臣民几乎都听过这首歌，它说的是神灵建造了冬雪国，以雪捏造了人形，人们生活在乐土之中。 因此生来不知饥饿，不知困苦。 直到有一天，一头吞吃了太阳，夹带着末日焰火的魔龙来到冬雪国，它庞大的身躯将冬雪国的山壁压碎，冬雪国的城邦如同它掌下的玩具。流离失所的人们向神灵请求，神灵便降临人间，将那头魔龙杀死，将它的身躯埋在冬雪国的土地上，以血肉滋养着冬雪国再次繁盛。 神灵降下法旨：因为魔龙吞吃了烈日，冬雪国将不再迎来春夏。如果魔龙诚心悔过，吐出太阳，神灵也将赐予魔龙自由。 然而过了上千年，冬雪国仍是冰雪世界。有研究地理的魔法师说，神话是为了歌颂神灵的伟力而经过扭曲加工的。 冬雪国的气温从未高到零度以上。 中心广场的人们听完了赞歌，礼貌地欢呼鼓掌，他们实际上听不懂这些古老歌谣的具体歌词，那流传的神语只有王室知晓，普通民众只记得这首赞歌代表的故事就好。 广场上再次响起其他热闹的乐声，场中跳完了舞奏完了曲的老者与歌女，就收拾干净，披上厚实的大衣，挤入欢乐的人潮中去了。 程解意站在浴室的落地窗前，听完了整首歌。 造梦者的力量之一，一切低于造梦者位面的生灵语言，他们都能听懂，并与之交流。 这首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歌曲，只有程解意听懂了。 “这不是赞歌，而是……诅咒。” 诅咒靠着它的血肉存活的人类，诅咒残酷不堪的命运，诅咒……背信弃义的神灵。 【你许以婚约，让吾吞噬烈日。】 【你许以婚约，让吾毁灭城邦。】 【你许以婚约，让吾摧毁人类。】 …… 【吾满心欢喜，你却背信弃义！】 …… 【恐惧，害怕，啊……吾之爱，吾愿宽恕你！】 【只要你脱下神衣，像奴仆一般匍匐在吾脚下！】 …… 程解意摸着下巴，之前造梦者系统在光屏上给他呈现的世界背景，与冬雪国国民们知道的一样。 魔龙吞噬烈日，被神灵制裁，导致世界化为冰天雪地，春天不复。 而这首歌谣则似乎在说……魔龙之所以吞噬烈日，是那位救世的神灵指使？ 那么这又和任务对象飞罗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和飞罗厌恶春天有什么关系？ 程解意正思考，浴室门外就传来了侍女们轻柔的呼声，程解意踱步出去，就看到房间里已摆放了精美的食物。程解意鼻翼微微扇动，他闻到了醇厚的芝士与浓汤的香气。 “谢谢，”程解意颔首微笑，他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食物，眼角微微一跳。 他没看错的话，桌上好像还有一碟切片菠萝。 菠萝，热带水果，喜光照，生长环境气温二十三度以上为佳。 可是这里是常年零下十度的冬雪国吧？ 程解意困惑地问：“我们……能先聊聊天吗？” 即使隔着双层蕾丝绑带，看不清程解意的样貌，但这些侍女们也能透过身形和声音，知道这位新任王子妃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虽然之前有谣传王子妃是络腮胡壮汉，现在想来应该是嫉妒吧。 “您有什么吩咐？”侍女长恭敬地躬身行礼。 程解意沉默一会，泰然自若地说。 “随便聊聊，关于这个国家，这座城堡，还有王子殿下。毕竟，我是个一无所知的‘外乡人’。” - 王子的书房内，国王，宰相，以及王子正在交谈。 他们坐在一张三角桌上，正好能面对彼此。 书房里王子曼妙如玉的声音缓缓响起，正在谈政事与民生。 不过面相憨厚的宰相却没什么兴趣地摆了摆手。 “您的决定都是对的。放下这些无趣的事务，来说说您的新娘吧。” “他很好。” 飞罗说完，便闭口不言，似乎觉得只要再多说一些，便让人窥知了程解意的样貌，嗅闻到他身上隐秘而甜蜜的香气。 宰相无奈，只好拿起桌上的文书，向国王与王子行礼道别。 “那就等到大婚那日，一睹他的尊容。” 宰相走后，与飞罗相貌极其相似，生着一头金发的俊美国王，缓缓睁开了他如落日熔金般的金色眼眸。 国王看着他年轻的儿子，缓缓开口。 “午餐时间到了。” 飞罗安静地站在餐厅的帘幕后，国王则坐在餐桌前。除了政务，父子之间似乎就没有多余的话可聊。 等侍从们把餐盘一个又一个地端上桌后，就又退了出去。 帘幕后的王子这才现身，坐在只放着一个餐盘的位置上。 国王的午餐琳琅满目，种类繁多，而飞罗的餐盘上只放着一块……红宝石。 飞罗面不改色地用金色的餐具切割着红宝石，宝石被切开后，切面流出了艳红的膏脂，飞罗一口一口吃着宝石，似乎他和国王之间的饮食差距并不存在。 等飞罗把红宝石吃完之后，国王也同时放下餐具。 “你决定好了吗？” “是祭品？还是恋人？” - 城堡的清晨总是忙碌的，特别是迎来一位新主人之后。 侍女伊莎贝拉特别被侍女长要求随侍在王子妃身侧，因为昨天她在回答问题时得到了王子妃的称赞。 伊莎贝拉透过蕾丝眼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解意的一举一动。 这位新王子妃看起来十分好学，今天早晨一起来就坐在窗台边认真看书。冬雪国的白日因为下雪也总是阴沉一片，伊莎贝拉在桌前轻手轻脚地王子妃放了一盏烛台，然后就迅速退开，以免打扰程解意看书。 大清早起床就在认真看《这贱能突破天际吗》的程解意看到伊莎贝拉走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把书合上。 窗台边传来细微的声响，几只只有程解意手指大小的白色小纸人从窗外爬了上来，然后顺着程解意的手指一路攀爬到程解意肩膀，对着他的耳朵叽呀叽呀地说话。 这是程解意用500点在造梦系统中兑换的监察小人，说实话如果不是昨天聊天时没什么有效信息，他还不会再多花500点兑换这个道具。 昨天程解意有意问问侍女们关于这个国家，烈日被吞噬的传说，还有王子厌恶春天的理由等等。 但是得到的回答大部分都是，假的。 程解意在浴池里一开始先兑换的是一个名为[真言鉴别]的道具，能够有效帮助造梦者鉴别低位面物种对造梦者所说的是否真实，或者参杂着谎言。 昨天那些侍女们是这么说的。 “传说的另一个版本？我们从未听过。”→【假话】 “王子厌恶春天？冬雪国所有人都在等待春天的到来。”→【假话】 …… 程解意一直意兴阑珊地听着废话，直到…… “您说餐桌上的热带水果在哪里种植？我不明白热带的意思，不过水果是总管大人每天送到厨房的。”→【真话】 “想要了解在婚礼前要做的准备和婚礼的流程？我去图书馆给您带图文书或者请贤者为您授课吧。”→【真话】 …… 这个说真话的女孩，引起了程解意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 “……伊莎贝拉。”女孩回答。 程解意听完之后，就轻声笑了笑，在餐桌边坐下吃饭。 总算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冰雪覆盖的国家要在哪里进行种植，更别说餐桌上还有菠萝。这个国家一定有一个十分温暖，甚至炎热的地方。 为什么唯独那里与众不同？ 程解意晚上独自一人身处卧房时，兑换了这些小纸人，请它们在城堡跟随那位总管大人，至于别的空闲的小纸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可以向他汇报。 至于那位掌握着位面规则的王子飞罗，除了早上见了他一面，饭点和晚上入睡时都没有再见到他。 按照伊莎贝拉给他带来的图文书，为了保持贞洁的身体，王子与王子妃在婚礼前不能同宿，也不能一起吃饭。 白天可以见面，晚上七点之后就不允许再见。 这样的规定可以说是王室传统，但另一方面也可以便于掩藏一些不欲人知的秘密。 【夜晚如果有王子前来敲门时，切记绝对不能开门。】 程解意翻到下一页，看到了一行奇怪的警示。 什么意思？ 程解意正疑惑，他的房门就突然被人敲响，他问了一声是谁，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回答。 “是我。” 那是飞罗的声音。 ……还真来了？ “我似乎不能给您开门。”程解意走到房门处。 门外突然传来诡异的刮擦和轻微的撞击声，过了好一会，飞罗才继续说。 “你不愿意的话，就说话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飞罗的话里满是依恋与爱意。 “你怎么了？”程解意问。 “我才从书房回来，今天没有再见到你，我很难受。” 飞罗轻轻喘息，少年喉咙里蔓上潮湿的热意，大门像是被人撞击一样微微颤动。 “如果你说喜欢我，我就不会难受。” 程解意听完飞罗的要求后，静默了片刻。 第一学年的《造梦者人际关系学》课堂上，老师曾说：【当造梦者到了其他位面，为了任务，你们将没有性格，没有喜好，一切表露在外的东西都只为了任务服务，包括爱】。 程解意那时说，这不就是爱情骗子吗？ 老师笑了，是的，为了任务，为了那个世界，请当一个爱情骗子。 “我不能对王子殿下撒谎，今天初见您，我只觉惶恐。在婚礼之前，如果能常与您见面，我想我终有一日能看着您的眼睛说出爱语。” 程解意放弃廉耻，等待着飞罗的回应。 “……你会喜欢我的，明天见。” 飞罗意外的没有生气，他像是离开了，房门那轻微的颤动也消失了。 程解意松了一口气，回到床上继续翻阅图文书，把那条警示看完了。 【成年的王子欲/望极强，遇到王子妃之后更是难以自控。】 【他们时常半夜跑到王子妃门外，试图求欢。】 【不要开门。】 “求欢”？还有门上那规律的动静，莫名的喘息…… 程解意脸色徒然一变，图文书瞬间掉到了床底。 都是男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啊！ 那死孩子刚才怼着门在骑自行车是不是？！ 还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飞罗：传统。 程解意：本来以为是不是鬼故事展开，结果！！ 王子为啥这样，是有原因的_(:з」∠)_ 我什么都没写，应该没啥叭！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高估自己了，以后还是晚上十二点准时更新吧…… 第六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4） 第二天早上程解意大清早就爬起来，吃了早饭就一边看书一边等那位说要“明天见”的小王子出现。 自从脱离云家，程解意就决定不再委屈自己。他寻思着之后有机会得治一治这个泰迪小王子。可惜在任务完成之前……暂时只能父爱如山的原谅他。^_^ 只是等程解意听完小纸人报告城堡的大小事项之后，飞罗还是没有出现。 程解意又数了数面前的九个小纸人。 “还有一只呢？” 程解意兑换了十个小纸人，昨晚上全部派出去，现在只回来九个。 九个小纸人叽呀叽呀地互相咬耳朵，随后一个指天一个指地，一个指向浴室，还有的开始在餐桌上滚程解意的餐后小甜饼，总之没一个是一样的。 “……能统一一下意见吗？”程解意无奈敲桌。 小纸人又叽呀叽呀地抱团蹲地讨论，最后全部指向窗外。 程解意的房间在城堡的外围，窗外则正对着城堡的中心处。在程解意的位置只能看到白色的庭园一角，和高高的城堡塔顶。那里被冰晶冻结，一簇簇白色的冰花盛放在屋檐上，这在他处看不到的奇景，对程解意来说却是美丽而毫无生气的。 “它是派去厨房蹲总管的那一只吧？” 程解意一说，小纸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它们动作突然一顿，在下一刻跐溜一声全部沿着窗户缝窜了出去。 房门正好被人敲响，程解意转过头去，就看到伊莎贝拉带着一件白狐皮斗篷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王子送给您的礼物。” 伊莎贝拉把斗篷挂在金色的衣架上，展示给程解意。 程解意微笑点头，然后问起伊莎贝拉。 “我可以外出在城堡里散散步吗？” “当然可以！在城堡中，除了政务厅与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的房间，您哪里都能去。” 金色雕花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程解意跟在伊莎贝拉身后，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上行走着。出行前伊莎贝拉提前打了招呼，现在廊道上空无一人。 “你们……遵守禁令也太彻底了吧。” 程解意苦笑，这两天他还真没见过其他人。 “这是自古流传的规则。”伊莎贝拉回答。 “常年生活在这里，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吗？” “服侍王室是我最大的荣耀。”伊莎贝拉笑着摇头。 “这里真冷啊，”程解意拢紧那件王子送来的白狐斗篷，“会有雪化春来的那天吗？” “会有的，”伊莎贝拉笑起来，“等到魔龙将太阳吐出来的那天，春天就会回来。” “是吗？”程解意点点头。 伊莎贝拉在一扇大门前停下，她敲了敲门，就往后退了一步。 围着白色围裙的厨娘和厨师打开大门，露出了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厨房。 厨具都被擦得澄亮，没什么食物的气味，只有暖暖的甜香。 “这里就是厨房。” 伊莎贝拉小心地跟在程解意身边，以防他的衣物沾染上没擦干净的煤灰。 “你们好，我只是想来向诸位致谢，感谢你们给我提供的丰盛佳肴。” 程解意看着这些眼睛上也同样蒙上眼罩的厨师，认不出来到底谁是总管。 “请问总管在吗？” “总管大人正在采购蔬果，也许要等到明天才能回来。”一名厨师恭敬回答。 “啊……原来如此，那么就不打扰了。”程解意点头，说完就立刻转身离开。 这么快？还准备了余兴节目现场表演烤全羊的厨师有点失落。 不过……他们这些一直蹲在后厨的人居然能见到王子妃，他们准备排班休息的时候回家吹嘘一下。 厨房里没有纸人也没有总管，程解意只好沿着廊道随意走着，伊莎贝拉跟在一边介绍着周围的建筑。 程解意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在前方的雪地里看到了小纸人一闪而过的身影。 “殿下？” 伊莎贝拉转过身，不明白程解意为什么停下了。 “抱歉，我刚才在想些事。” 程解意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尾音微微颤抖。 “什么事？”伊莎贝拉停下脚步，年轻的侍女天真地问。 在她的想法中，王子妃是不会有烦恼的。 “为什么飞罗王子会喜欢我呢？”程解意抬脚往小纸人消失的地方走去。 啊……竟然在担心这种事吗？果然是害羞的新娘。伊莎贝拉弯起唇角笑了笑。 “您生得这样好，又是被选中的那个人，王子怎么会不喜欢你？” 伊莎贝拉停顿了一会，又歪着头补充了一句。 “这是自古流传的规则。” 程解意的视线落在地面，认真地查找着小纸人的踪迹，随口回答。 “我还是不敢肯定……” 听着程解意的话，伊莎贝拉有些焦急。 “这是真的！历代的王子都倾心爱着自己的恋人，无论是什么愿望，王子都愿意为他们达成！” 程解意看了一眼伊莎贝拉，[真言鉴别]中，伊莎贝拉说的都是真话。 那么确实有历史可循？之后倒是可以试试。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程解意轻喃着，看到了那只小纸人倒在了一栋像是教堂形制的白色建筑前。 它进不去。 不知道这里存在着什么禁制魔法，小纸人现在就像真正的纸片一样，卡在门缝里。 “这是什么地方？”程解意问。 伊莎贝拉看着眼前的建筑，在距离程解意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神色恭敬。 “这是将来您和王子殿下举行婚礼的地方。” 城堡的中心教堂，历代的王室婚礼都在这里举行。 每一代的冬雪国永远只有一位国王，一名王子，一名王子妃。 等王子成婚，国王就会退位，王子成为新的国王，王子妃将彻底隐入后宫，再无消息。 程解意听着伊莎贝拉的话，只觉得……这事听着就很可疑。 程解意推开白色大门，踏进了典雅富丽的教堂，教堂内的装饰也是全白的，雪白的花束，雪白的桌椅，雪白的窗户，与雪白的魔法光灯。 伊莎贝拉站在教堂门外，以她的身份并没有踏入教堂的资格。 程解意就独自一人在教堂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教堂中心停下。 一片雪白无暇的教堂内，只有这里的地面有着半径约三米长的彩绘。彩绘上是一名穿着轻纱的美貌少年，与一头喷吐烈焰的魔龙斗争的画面。 程解意看着这幅彩绘，直到伊莎贝拉在外喊他，他才踏着这幅彩绘，缓缓离开。 程解意与伊莎贝拉回到房内时，飞罗已经在帘幕里等他。 “过来。” 飞罗在帘幕里叫他，程解意发觉他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怒意。 伊莎贝拉退了出去，程解意刚掀起帘幕，便被飞罗一手抓住，狠狠摔在了床上。 “你为什么要和她出去？” 飞罗的眉头微蹙，嘴角下撇，那双银色的眼眸变得暗沉，抓着程解意手臂的力道也渐渐加重，显然还在生气。 他今天急匆匆地完成了所有政务，就赶来与程解意相见。他还记得程解意昨晚说的话，他想让程解意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爱语。 可是他从未想过，他的新娘，他最重要的恋人，居然抛下他与一个低贱的奴仆谈笑风生！只要飞罗愿意，他能看到冬雪国的任何一个角落，可他却看到程解意在与那个奴仆亲密交谈！ 这是只有他才有的权利！ “我要杀了她。” 飞罗喉间低吟，声音如同野兽般嘶哑，就像恶龙憎恨着盗窃珍宝的小偷，没人怀疑他说这句话的真实性。 程解意看着飞罗，却不觉得恐惧，他抬手轻拍飞罗的手臂。 “请您，放开。” 飞罗这才发觉他将程解意的手臂捏出了粗暴的红痕，那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靡艳又可怜。 “抱歉，”飞罗歉疚地亲吻着程解意的手臂，“我只是……我只是……” 嫉妒了。 程解意抬手扯了扯飞罗垂落在他胸前的银色长发。 “我只是问问她关于冬雪国的事。” “我知道。” “她说……你会达成我所有的愿望？” “嗯，”飞罗嗅闻着程解意肌肤上的香气，神情迷醉，“无论什么。” “那么……”程解意一脸认真，“我想要春风亲吻我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飞罗：汪！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第七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5） 以前程解意在造梦者学院里的理论课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满分一百分，他发挥失常时才会考九十五。唯有一门《生物交际学》在初次考试之后，他没有获得评分。 云澜和楼笙的马仔逮着机会当然要加紧嘲讽，说程解意以前的分数都是作弊，现在才拿到正确的评分。 程解意按照惯例把马仔们教训一顿，就直接前往办公室寻找课任导师。 然而进入导师的办公室后，却看到那位容姿艳丽的男性导师，正在办公室内反复观看着程解意考试时的视频。 “来了？” 导师示意程解意靠近些，两人就站在等身高的光屏前。屏幕上程解意正站在密室的一角，那随机从低位面抓取的角蛇正缓缓向他靠近。 这条八米长的角蛇正饿着，距离上次进食已是两周前。 【安抚它，给它喂食。】 这便是考试通过的唯一要求。 程解意当时也有些紧张，与那条角蛇对上眼时，还担心自己会被它咬一口。谁知对方乖乖地爬到他身前，无限依恋的将柔软的身体缠绕在程解意的右手臂上。在程解意要给它喂食时，这条饥饿的蝮蛇却将食物往程解意嘴边送。 它身无长物，就把目前它认为最贵重的东西送给程解意。 这违背生物本能的举动，让导师笑了。 “你可真讨低位面的生物喜欢。” 导师像是在夸奖程解意，程解意侧头去问。 “那为什么我没有评分？” 导师没有回答，那位喜洁的男士，脱下了双手的白手套，露出纤秀手指，试图往程解意脸上摸去。 “因为我想私下见见你，真奇怪……只是看着那个视频，我好像也被你引诱了……” 程解意浑身汗毛竖起，就像被冰冷的蛇信舔舐咽喉，他正要说话，就被人揽着肩膀往后拉去。 阿宴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导师办公室，他对着导师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眼神冰冷。 “您想做什么？要给分数也没必要动手动脚吧？” 导师遗憾地放下手，他捏着耳钉，召出光屏。在光屏上输入几行指令，程解意右耳的耳钉就传来系统的提示语音。 [造梦者学院一年生程解意，学号00001，《生物交际学》学分已修满。] “我没什么可教导你的，”导师将手套重新戴上，语气重新变得冷淡，“你对于低位面生物的吸引力，强得超出常人。这是你的天赋。” “你大可随心所欲。反正所有低位面生物都会在自己的脑海中无限美化造梦者的形象，你的一举一动对它们来说都值得赞美。” “但不要让这份天赋，成为你的绊脚石。” …… 在程解意对着飞罗说出“想让春风亲吻我的额头”时，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以前那位导师的事。 他原本不过想转移飞罗的注意力，顺便试试那自古以来的规则，但也许心里没底，还是要寻求别人背书才有足够的勇气吧。 不过那位导师好像第二天就被调走，之后再也没见过。 无论如何，话已经说了，程解意仔细观察着飞罗的表情。 飞罗只抓着程解意的手臂，有些疑惑程解意明明是个男孩，为什么却拥有这样柔软芳香的肌肤？ 飞罗一开始就说过他讨厌春天，程解意这样说时，他本该生气的。 可看到他的新娘如同幼鹿般湿润可爱的眼睛时，他心中突然涌起巨大的负疚感。 【无需犹豫，我本该满足他的一切欲|求。】 如蚕茧般包裹着王子身躯的法则，枝枝蔓蔓向外延伸，遮天蔽日地将此方天地密密笼罩。 【这是规则。】 仿佛有人在飞罗耳边低语。 飞罗缓缓张口，程解意看着他的口形，像在“是”与“不”之间，心想他居然还会玩推拉战术？ 然而飞罗最终说的是：“过几天我将带你面见国王。” ……这和他的愿望有关系吗？ 程解意叹息，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什么规则传统不可信。 飞罗则低下头，把脸埋在程解意脖颈间。 “你为什么喜欢春天？” 程解意想了想，无关任务，所有的时节里，他最喜欢的也是春天。 “因为……那是白雪融化后人类掌心触碰到的第一丝温暖的时节，是万物生发的长日，也是人类世界重新染上斑斓的庆典。” “我小时候，妈妈每到春天就会带我出门野餐，春天枝头上长出很多柔软的小花，小花的枝条轻轻落在我肩上，能闻到一点淡雅的香气……” 可惜那样的春天，春天里温柔的妈妈，在程解意的人生里消失了。 飞罗静静听着程解意的话，程解意突然停住也没有催促。 “我……没有见过母亲，”飞罗开口，“我不知道她是美丽还是温柔，高贵或平凡。她也会拉着我的手吗？” 片刻后，程解意握住了飞罗的手，这就是他的回答。 飞罗眨了眨眼，反手紧紧攥住程解意的手指。 门外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程解意知道那是侍女来送午餐了。 “您要留下用饭吗？”程解意问。 飞罗摇摇头，他能吃的东西只有一种，不过他可以陪伴程解意。 让人看着自己吃饭其实不太自在。 “……您喜欢吃什么？”程解意。 “没有喜欢的。”飞罗回答。 “……平常喜欢做什么？” “不做什么。” 程解意苦笑，这天可没法聊啦。 看着程解意有些苦恼的样子，高贵的王子问他。 “你的家是什么样的？” “我的家乡？” 程解意沉吟一会，就像对待幼儿一样，用手指沾了酒杯里的酒汁，在桌上画起图文讲解。 “我家大概长这样，人很多，东西很好吃……” 说的当然不是造梦者位面，而是美化一点的冬雪国。 飞罗看着桌上的图画，没有人气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点说得上温柔的笑意。 晚上，程解意是在飞罗的注视下入睡的。他提前询问了飞罗是否会留下，飞罗给予了否定回答。 在婚礼前，他不会与程解意同床共枕，这是规则。 深夜，本该熟睡的程解意坐了起来，他还得去那个小教堂再看看。 只是当他换好衣服走出房门时，走廊上却传来了诡异的嘶吼。 走廊上只有一两个侍女坐在墙边的睡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平常听觉敏锐的少女们，此刻却睡得很沉。 程解意沿着走廊慢步前行，在一扇雕刻着金色龙纹的大理石门前停下。 那断断续续的嘶吼就是在这里传来的。 程解意想了想，推开了大门。 房内不点火烛，也没有炉火，却依然亮如白昼，重重帘幕在强光的照射下仿佛虚无。 房间的摆设很熟悉，这是程解意第一天初见飞罗的房间。 程解意悄无声息地掀开帘幕，走入房中，眼里徒然撞入一条坠入人间的银河。 那是如星星般闪耀的银色鳞片，色泽透亮质地坚硬，如同钻石。长长的尾巴从床上垂落于地，像撒了一地的珠宝盒。 造梦者大多喜欢美食，美景，欣赏一切美的事物。 无关位面，无关种族。 程解意惊叹着面前的美色，往前走去。 天鹅绒的床帐被他掀起，一头优雅高贵的银龙，正卧在床上。银龙修长的头颈垂落于床前，足有程解意半身大的银色眼珠痛苦地颤抖着。 这头银龙还十分年轻，还会被青春期的生长痛所苦。 对外界感应不灵敏的银龙，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有外人站在他的床前。 他立时仰起头要把来人吞噬，睁开眼的刹那，看到的却是他的新娘。 “你还好吗？飞罗。” 无需系统提醒面前的这条银龙就是任务目标，程解意也认得出来。 这条银龙的眼睛，与飞罗的银色眼眸如出一辙。 王子成年后，身体仍处于发/育期，情/欲与痛楚交织，不一定能在夜晚保持人形。 因此规定王子即使再渴望也不能与王子妃同寝，以免被王子妃发现王室的秘密。 银龙的喉头隐隐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在程解意的手触碰他时，那股将要撕裂身体的痛楚，奇迹般的消失了。 银龙缓缓躺下，身后硕大的龙翅扬起，将程解意轻轻包裹，如最珍重的宝物一般，藏于自己的肚腹之下。 城堡教堂。 身穿皮裘的总管慌张地从教堂大门跑了出来，他捂着被破开一道口子的腹部，惶恐不安。 “为什么时间提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那天晚上小王子敲门时，其实是龙形态。 忍得受不了了，就跑出来找老婆了。 但又怕吓到解意，就只好自己骑自行车。_(:з」∠)_ 物种不同，飞罗控制不住寄几呀！ 这周有事，更新字数都会少一点，下周恢复正常~ 谢谢各位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第八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6） 早晨七点，飞罗变回了人形。 程解意陪了飞罗一夜，在凌晨四点时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程解意决定醒来之后兑换一个替身道具放在房间里，自己前去教堂。 飞罗给程解意盖好毯子，再轻手轻脚地下床。 他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用银线织就的白色长袍穿上，帘幕外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和擦面的膏脂。 侍女们等在门外，听到动静后小声报告王子妃不见踪影的事。 “我们正在派人去找，也许是王子妃想到处逛逛……” “昨夜看守的女仆我们已经处罚了……” 飞罗开口打断。 “他在我这里，昨夜的女仆不必惩罚。” 不管外边的侍女的惊呼，飞罗通过帘幕后的小门往书房走去。 平常空无一人的书房水晶廊道，金发的国王早已站在那里等他。 “你让他看到了你的真身，发现了王室的秘密。”国王责怪飞罗。 “他不害怕，他一直陪在我身边，”飞罗微微勾起唇角，像在炫耀，“我不会让他成为祭品。” “那么就等他诞下子嗣之后吧。”国王神色不动。 “那之后也不会改变。”飞罗没有让步。 国王缓缓皱起眉头，不再回应。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仿佛照镜一般的男人，站在长长的廊道上，寒冷的空气中似有冰花绽放。 在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后，细碎的冰晶如藤蔓般顺着水晶廊道一侧迅速生发，再以肉眼难追的速度在两人身边炸裂。 国王的脸颊上有一道血痕缓缓浮现，毫发无伤的飞罗则骄傲地仰起头。 “我已经成年，不会再遵从你的吩咐。” “哪怕‘它’震怒降罪？”国王问。 “哪怕‘它’震怒降罪。”飞罗肯定的回答。 “他……很奇怪，”国王望向飞罗身后，似乎能看到躺在床上酣睡的程解意，“规则对他不起作用。” “那是因为你的力量还不够强。” 飞罗眼中的银色越发浓重，仿佛快流出银色的泪滴来。 “我知道他从哪来，知道他不是此世中人，知道……他终将为我留下，无处可逃。” 飞罗仰头看向天空，冬雪国的天空永远是灰色的，就像一个倒扣的盖子。 但在程解意到来的那一天，这个密封的盖子突然被光撕裂，落下了绮丽的光。 飞罗在梦里追逐着那道光，越过山海，越过时间，最终将那团光抱在怀里。但在他触碰到光芒的瞬间，那道光却化为灼人的火焰，让他痛苦地醒来。 醒来之后，飞罗察觉了身上的异样。 “他的到来造就我的成长。”飞罗轻笑。 - 程解意醒来时，侍女们随即把洗漱的热水，润肤的羊油面脂，漱口的薄荷水放在帘幕外，缓缓退了出去。 唯有伊莎贝拉留下，服侍程解意用餐。 宫中侍女训练有素，在上位者没有表露交谈意愿时，通常闭口不言。只是伊莎贝拉还很年轻，即使戴着眼罩，但伊莎贝拉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程解意也看得出她好像有什么想问的。 “有什么话就说吧？”程解意问。 “啊！没、没有！” 伊莎贝拉急忙解释，却又想起不能抬头直视程解意的规矩，又急忙躬身行礼。 “没关系，我这里没规矩。”程解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实在……实在是太失礼了！” 伊莎贝拉羞愧之下，暗自庆幸侍女长谨守规矩，是不会监看她在房内的表现的。要是平时，她早该被除下围裙，送到城堡之外去了。 伊莎贝拉抓紧裙摆，在程解意的注视下又无法撒谎，只好磕磕巴巴地说。 “因为、您是历代第一个，在婚礼前便在王子的房中过夜的新娘……有些好奇。” 程解意想起昨晚见到的绮丽光景，轻轻颔首。 “是有点意思。” “啊……” 贝拉以食指轻轻捂住嘴，抵住了唇间的惊呼。 洗漱干净吃了早饭之后，程解意立刻用五百点兑换了一个活动替身人偶。 替身人偶可以百分之百复刻程解意的身形与行动模式，等侍女们都围着人偶转的时候，程解意就避开人群往楼下走去。 进入冬雪国不过一周，他就已经使用了一千五百点点数。 6537-1500=5037。 这是什么数字？这是一个贫穷的数字。 程解意还没有摸到这个世界问题的中心，就已经用掉了这些点数，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可能要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那可太不划算了。” 程解意站在城堡教堂前，却看到教堂大门打开了一边。 他轻轻跺掉脚上的雪，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却在进门的那一刻见到了站在教堂中心彩图上的男人。 那人听到了动静，立刻回头看来，程解意无处可躲，只能迅速摁上右耳的耳钉。 [视我如空气]。 程解意不得不再使用两百点点数兑换了一个一次性隐身道具。 宫廷副总管揉了揉眼睛，他在天光下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但是仔细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错觉？” 副总管无奈笑了一声，他初次被委以重任，实在过于敏感。 “如果总管大人没有受伤，这样的事大约是……轮不到我的。” 副总管想起总管腹部上那道狭长的伤口，无论怎么施展治愈模仿，那道伤口依然在排斥愈合。 不详的黑色魔力缠绕其上，如果不是国王及时赶来，也许总管会死在昨夜也不一定。 副总管轻咳一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在彩绘的某处敲打了两下，那副宽大的彩绘突然震动起来，这些彩色的砖石一个接一个的收缩下陷，最后露出了一条狭长向下的阶梯来。 副总管就这么沿着阶梯下去了。 程解意也急忙跟上，就这么远远坠在副总管身后，走下了那道秘密阶梯。 - 飞罗回到房内时，侍女们正守在门外，伊莎贝拉正在房内给“程解意”说冬雪国的童话故事。 听到帘幕后传来的脚步声时，伊莎贝拉连忙站起正要退出去，却听到一阵烈风，猛地将她面前的“程解意”打到了墙上。 “王子妃殿下————” 伊莎贝拉尖声叫喊，帘幕被一下扯开，飞罗直接出现在伊莎贝拉面前，银色双眸化为竖瞳，带着莫大的愤怒和恐惧逼问着这个年轻的侍女。 “他去哪了？我的新娘，我真正的新娘呢！” - 这道阶梯越是向下，气温就越是上升。 程解意已经脱下了白狐斗篷，松开衣领上的扣子，但他仍是热出一头汗。 第一次来到教堂的时候，程解意走遍了教堂，站在那幅彩绘上时总觉得脚底有些热意，但那热意很快散去，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看来……炎热的地方就在这里。” 副总管已经在程解意眼前消失了，他似乎很赶时间，而程解意要与他保持距离，以免被听到足音，因此这条阶梯上现在只有程解意一个人。 在绕过一个回廊时，程解意眼前豁然开朗。 程解意先是嗅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在那宽阔得不像地底的世界，看到了绝不该存在的——春日的鲜花，翠绿的草地，甜份饱满烂熟的水果，以及盘踞其中的巨大黑龙。 冬雪国的传说是怎么说的？神灵打败了吞噬烈日的黑龙，将其囚禁。 只要它吐出烈日，就将迎来自由。 程解意仰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龙，一时怔愣无言。 “难怪任务难度提升到了S级，我真正的任务……是要屠龙吗？” 与此同时，程解意右耳的红色耳钉突然响起熟悉的系统电子音。 [受空间规则影响，造梦者登出位面功能，暂时中止。］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要死。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第九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7） 在造梦者的历史中，也曾经有造梦者因为信号不好，或者传送器突然碎裂，而被迫滞留低级位面的事。 有些人只能等待系统发现漏洞，前来救援。而有些英雄前辈，即使蹲在只有铁器的时代，依然凭本事生造了避雷针，蓄电池，发明了塑料，用绣花针把杂乱的线路重新连接修修正，将近百年后终于自己修好了传送器，向造梦者位面发送定位，成功归来。 前辈的事迹被写在造梦者编年史里，程解意在学院图书馆里看到的时候，不由震惊。 “我要是遇到这种事，可能就在当地找份工作，顺势结婚生子度过余生了吧。” “没必要，兄弟。” 阿宴像是没听出程解意在开玩笑，抬手揽着程解意的肩膀，一脸认真。 “你要是遇上这种事，我一定会去找你。” “你只要等在原地就行。” 当时程解意却觉得概率这么低的事，什么时候能轮到他？ 所以说，人不能太自信。 程解意听到耳钉传来的电子音后，一开始还以为是系统不合时宜的玩笑，等到耳钉连半点杂音都没有响起之后，他握紧拳头确认了现在的处境。 系统联络器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坏掉，他进入实战测试的时候就检修过，不可能是单纯的机械故障。 那么是信号吗？ 他与造梦者位面链接的信号，被屏蔽了？ 程解意抿唇，他仰头看着眼前这体型庞大比飞罗真身还大上数十倍的身躯，长着倒刺的长尾几乎能将整个地下空间全部圈起来，黑色的鳞片乌黑发亮，两扇巨大的龙翅收起，贴在形貌可怖的头部，尖利的翅缘如同刀锋般锋利。 程解意能看到黑龙的肚腹中，似乎有什么圆形的物体在滚动，透过那块黑色的鳞片发出耀眼的金光。 ……就像是传说中被魔龙吞入腹中的太阳。 黑龙原本紧闭着眼，像在沉睡。但不知是不是程解意的视线惊扰了它，它开始轻缓地颤动着覆盖着鳞甲的眼皮。 如果被它看到的话！程解意下意识后退，他身后的树丛里却突然有一双冰白的手伸了出来，把程解意一把拖走！ 程解意扣住对方的手腕，但那人的力道如钢浇铁铸，根本撼动不了。 “……飞罗？” 程解意回过头，看到的是飞罗盛怒的脸。 飞罗扣着程解意的手腕还在隐隐颤抖，他半刻也不想和他的新娘分开，回到房间看到的却是一个能量块凝结的虚假人形。 雪鹰振翅于空，他看到程解意进入了教堂。 飞罗在转瞬间明白了程解意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你喜欢春天吗”“你为什么不喜欢”“春天要怎么样才能到来呢”。 这是程解意最喜欢聊的话题。 无论程解意说什么，飞罗都乐于解答，只要让他再多听听那令人心颤的声音。程解意的一举一动在飞罗眼中都十足可爱，但飞罗唯一不能忍受的，是程解意有可能离开。 想把春天带回冬雪国，程解意是什么？天上的圣父神灵吗？完成了使命之后，就要融化在天光里消失不见？ 飞罗不顾规则，直接推开大门冲了出去。 廊道上所有侍女侍从以及事务官齐齐跪了一地，不敢直视王子的面容。 因此他们也没有看到，永远冷静，面容完美的飞罗脸上和脖颈上逐渐浮现的银色龙鳞。那是成年龙类无法掌控伴侣时，而应激倒生的鳞片。 无数代表着空间规则的丝线自天上坠落，缠绕在掌握着这个世界的飞罗身上。 也许是有意识，也许是无意识，飞罗那强烈的不许掌中珍宝逃走的心情影响了这个世界。 造梦者位面与冬雪国搭建的空间通道，在飞罗的震怒中，被单方面截断了。 细细密密的丝线将整个世界密密笼罩，就像倒扣的鸟笼，无论笼中鸟的翅膀多么宽广有力，都无法从这逃离。 飞罗在进入教堂找到程解意之前，脑海中轮转了无数个办法，温柔的，邪恶的，强硬的，也许要先听听程解意的话，但这一次他即使听了那狡猾的小鸟的声音，也绝不会心软。 可是在真正见到程解意的那一刻，黑发黑眼的少年回眸看来，像是被那头恶心的巨大黑龙吓得面色苍白，就像一只冻僵的小羊羔。 飞罗原本紧皱的眉头徒然一松，最终脱口而出。 “你……被吓坏了？” 不知道飞罗之前的心绪经历过什么可怕起伏的程解意，虽然没觉得自己受到什么惊吓，但他非常识相地点了点头。 飞罗轻呼一口气，把程解意揽在怀里。 “不要怕，我来了。” 飞罗仰头看向像是要苏醒的黑龙，眼中流露厌恶的神色。 “我原本想让你面见国王，获得允许之后……再来解决它。” “解决？”程解意看向飞罗。 “你应该看出来了，它就是传说被神灵囚禁的魔龙。可和传说中不同的是……这条魔龙在漫长的时间里不仅没死，还击败了神灵，并且与之缔结了婚约。” 飞罗轻声诉说着，他仿佛感受不到这里的热度，身上依然冰凉无汗。 “强娶，怀孕，生子，高高在上的神灵成为他的禁脔……” “你就是他的……后代吗？”程解意问。 程解意四处张望着，却并没有看见那位美丽神灵的踪影。 飞罗像是知道他在看什么，摇了摇头。 “他死了……在生下子嗣的那天，自毁了神格。” 飞罗说完后，那头巨大的黑色魔龙，紧闭的双眼中突然落下了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就像从天而降的一汪湖水，飞罗立刻将程解意抱起要走，可是那滴泪水已经落下，他忍受着那恶心的温热触感，把额头抵在程解意的脖颈。 “我不想让你被他的泪水沾湿。不想看也可以，很快就会过去。” “什么？” 程解意话刚说完，身上就被那滴泪水沾湿，等他再睁开眼，眼前便是一名正在对着池水哭泣的美丽少年。 ……和教堂地面上，那幅彩绘里的少年神灵一模一样。 对方看不见程解意和飞罗，他哭着哭着，突然对着程解意身后露出惊恐害怕的表情。 少年匆忙起身，然而在后方追逐他的人动作更快。 穿着黑色长袍，一头黑发，相貌俊美邪肆的男人将少年紧紧桎梏在怀中，一语不发地将他压在池水边，舔舐着少年的肌肤。 少年的肌肤轻薄柔软，轻轻一压便被舔舐出绮丽的红痕。 少年怒吼着要返回天上的神座，但是他的挣扎却引来魔龙的嗤笑。 “这是你的错。” “撒谎的神灵，没有资格端于神座之上。” 少年神灵哪怕泪眼婆娑，依然仇恨地瞪视着这头肮脏的魔龙。 “是你擅自闯入我的神国，随意破坏规则，又妄想与我缔结婚约……我在见到你的第一天，就想杀了你！” 少年神灵绝情的话语，也无法动摇这残暴的魔龙，他得意的在神灵的肩头咬下印记。 “可惜，赢的人是我，可悲的弱小神灵。”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龙类解读》第三百二十七章 ，第五十六条——龙类即使在盛怒中，也无法对认定的伴侣发火。它们对于伴侣几乎是无底线的心软。外边横行霸道，回家跪地搓衣，就是它们真实的写照。 飞罗：……不是我。 应该没什么吧！我啥都没写呀！ 谢谢收藏评论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0-07-16 23:58:23~2020-07-17 23: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梨梨梨梨子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8） 程解意看着少年神灵挣扎抵抗，但下一刻画面一转，程解意就站在了一间铺满绒毛毯子的奢华房间里。 房中宽大的长椅上，魔龙正抱着那美丽的少年神灵，轻声交谈。 一切就像从池水边换了一个地方。 不……有些不太一样，程解意眯起眼，神灵的肚腹已经高高鼓起，他怀孕了。 “你能把太阳还回去了吗？”神灵疲惫地把头埋在魔龙的肩膀上，“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以，我答应你。”魔龙点点头。 程解意有些诧异，如果这时已经将太阳还了回去，为什么后世的冬雪国依然是冰天雪地？ 而下一个记忆片段中，程解意看到了神灵分娩。 少年神灵躺在床上，他的身旁放着一只小小的银龙，像是刚出壳的样子，身上还站着粘液。少年神灵仰头拨开床帐，有温暖的阳光洒到他的脸上。 小小的银龙对着少年神灵依赖的“昂昂”叫着，少年神灵侧头看了它一眼，用食指点了点银龙的小脑袋。 少年神灵像是对银龙说了一句话，但程解意没有听到声音，只能看到口型。 随后少年神灵难得对魔龙温柔地笑起来：“我觉得这小家伙饿了……你把它带出去进食吧。” 魔龙在神灵额头落下亲吻，顺从地把孩子带了出去。 魔龙抱着银龙，低头在银龙的头顶亲了亲，眼中泛起温柔的神色。 “待会就告诉你娇气的父神，我对他的惩罚……已经结束了。” 原谅他的欺骗，原谅他差点杀死自己。 可当魔龙再次进入房间时，他看到的是少年取出神格宝珠一把捏碎的景象。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对你的惩罚……还没结束！” 少年神灵放声大笑，随着神格的消失，他的身体也随之沙化，迎着日光一寸一寸化为飞灰。痛苦哀嚎的魔龙立刻扑上前，试图抱住他的掌中珍宝，却只抓到了一点细沙。 细沙自魔龙指缝滑下，最后融化在天光里。 他什么都没留下。 随后，程解意用最快的速度看到了魔龙的全部过去。他独自抚养孩子，他再次将烈日吞噬，他让这个世界永远冰冻，似乎寄望于这样把那残忍狡黠的神灵逼迫出来。 然而一切都没用。 折损神灵骄傲的那一刻，就昭示了最后的结局。 一万年，两万年……魔龙看着他的孩子长大，有了恋人，然后延绵子嗣。他每日饱尝寂寞与痛苦的折磨，如同那少年神灵所说，他的惩罚远没有结束。 直到有一天，魔龙与自己孩子的恋人碰面，他眼里生出幻觉：那个该死的神灵回来了，降临在面前这人的肉身上。 魔龙面上依然冷静，只是当着孩子的面，将他的恋人一口吞噬。 孩子的力量不足以与父亲抗衡，无论怎么反抗，魔龙的意识彻底陷入混沌。 他疯了。他认为神灵回来了，但只会降临在子嗣的恋人身上。 魔龙抓住这个世界的规则丝线，立下诅咒。 【吾定下规则，每一任王子都将找到命中注定的恋人。】 【他的恋人必会是神灵的转世。】 【吾之子嗣必将他供奉于吾。】 【将之吞噬，才能满足吾的饥渴！】 …… 眼前的光景像雾气一样散去，飞罗将程解意从那温热的泪水中拉出，带着他往阶梯上走去。 “已经结束了。” 飞罗轻轻叹气。 “所以我讨厌热，讨厌春天，这总让我想起……眼泪，血腥味，还有他。” 飞罗直视着那自顾自沉睡着的魔龙，神情冷酷。 “但现在不同了……代代血肉浇灌之下，我已经比他更强。” 程解意犹豫地抬起头，飞罗伸出美丽纤细的手指梳理他顺滑的发丝。 “一切……都是因为遇见你。我与先祖不同，他留不住的，我会留住。” 【感情是不理智的东西，应该自吾等身上剥除。】 飞罗幼年时翻看前人留下的书籍时，在尾页看到了一行手写字。他把书拿去给自己的父亲，国王赞许的点点头。 “他说得很对。” “但不敢直面感情的人，只是懦夫。” 飞罗与国王对视，国王脸颊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利爪抓伤的痕迹，衣袖上还沾染着艳色的鲜血。 “所以……在反抗无用的情况下，为了未来，也许当个懦夫，剥除感情是最好的方法。” 飞罗被国王送出门外，只是当他想要看到什么时，无论什么屏障魔法都无法阻止。他听到城堡中丧钟敲响的声音，看到他永远冷静自持的父亲将脸埋在一块沾血的白色衣料上。 父亲的肩膀轻轻颤动，像是……在哭泣。 轻软的风在飞罗额前吹过，就像母亲温柔抚摸的手。 ……只是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第二天，国王脸上的伤疤已经消失，他再次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一般，坐于王位之上。 下定了决心的飞罗走到他身边，手指勾缠着国王身上寄宿的空间法则。 “我要你的力量，我会成长到足以杀掉他。” “我已经是个懦夫，如果你做得到，连同掌控这世界的力量……我也将一并赠你。” 国王唇边绽放一抹微笑。 从此以后飞罗的食物再也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历代国王的心脏。 龙类的心脏储存着一条龙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力量结晶。 飞罗一开始吞噬结晶时，差点痛得死去，他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亡魂们不甘的龙吼。 “我会做到，我发誓。” 就算会死去，就算会被吞噬，我也一定会做到。 还有…… “我绝不会让你成为祭品，也不会让他碰到你一根头发。”飞罗说。 程解意一时接受太多信息，正在处理。飞罗要杀掉魔龙，程解意要解放太阳迎来春天，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 片刻后，程解意问：“你要在这里杀了他？” “这里……是都城中心。”飞罗摇摇头。 在这里打起来，以飞罗和这尾魔龙这样的体型和力量，说不定这个国家一夕之间便会烟消云散。 “到了婚礼当天，一旦念诵婚礼祝文，他就会化作人形出现，”飞罗拉着程解意的手，“到时我会将他带到界外，杀了他。” “可是昨天负责看管他的总管出了事……他好像已经提前醒来。” 飞罗停下脚步，看着面前雪白一团柔弱无害的王子妃。 “不过即使时间提前也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已经足够强大。” 程解意则微侧身，捏着右耳的耳钉。系统虽然断绝了与造梦者位面的信号，但其他功能都还在。 [正在计算魔龙战力值] [正在计算飞罗战力值] [计算完毕] [飞罗获胜概率为……] ……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阶梯的尽头，在他们身后，那头沉睡的魔龙缓缓睁开眼，露出冰冷的赤金色瞳孔。它做出嗅闻的动作，空气中只有烂熟的果实香气。 它梦中的那个人，依然未来。 不……似乎有什么东西来过，带着令人怀念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获胜概率为……嗯。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下周字数就恢复啦~ 第十一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9） 城堡中心的白色教堂大门敞开着，无论是教堂外的小型广场，还是硕大的教堂内部，今天也是空无一人，唯有冷风吹过，随时能够举行一场冰冷而无瑕疵的婚礼。 脱离地底后，飞罗的脚步越来越快，就像想把身上沾染的不详都扔在风里。 等他察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时，飞罗立刻回头去看。 程解意站在教堂门口，他没有追赶飞罗，而是在雪地里缓步走着。他的脚踩在飞罗的脚印上，程解意虽然身高腿长，但脚掌还是比飞罗小些，他踩在飞罗的脚印上时，只能踩到三分之二的长度。 程解意像是怕冷，每次脚落到雪地里，很快又会抬起，脚尖微微上踮，就像踩在飞罗的心尖。 “现在要回去了吗？” 程解意瞄到飞罗的手势，像是想过来抱起他，程解意连忙发问。 飞罗像是想到了别的地方，精致眉头微微蹙起。 “不可以逃走，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飞罗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神情痛苦地抬手捂住头，程解意看到飞罗的脸颊和脖颈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银色鳞片。 “你得回去休息。” 知道飞罗不能在臣民面前暴露身份，程解意一把架住飞罗，往城堡中走去。 “放心吧，我不会逃走。一开始没有，现在也不会。” 也许是程解意的话安抚了飞罗，飞罗自见到魔龙始祖时一直紧绷到现在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廊道上一路无人，等程解意把飞罗送回他的卧房里时，飞罗刚倒在床上，就已经控制不住变回了原身的龙形态。 程解意便看到了飞罗幻化为银龙的过程。 没有什么血肉翻飞的可怕场景，白色的闪光亮起又熄灭，程解意面前就出现了那只美丽而高傲的银龙。 与那只魔龙先祖比起来，飞罗的体型实在太小，让程解意都担心之后打起来可怎么办。 飞罗张开嘴，轻轻叼起程解意的后衣领，将他放到床上，自己也随之坐卧上去，将头埋在程解意脖颈上轻蹭。 程解意被冻得一哆嗦，卧室房门却被人打开。 一头金发的国王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拿着一个银制托盘。 程解意惊讶于对方和飞罗照镜一般的长相，但还是很快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国王陛下。” 国王朝程解意颔首，廊道上的侍从是他叫走的，飞罗自发现程解意不见后体力魔力躁动，暴虐的气息连城堡外的魔法师都有所察觉。 成群的雪鸟前来向国王问讯，国王只来得及约束城堡中的下仆，就感觉到飞罗进入了教堂地下。 是那个新任王子妃跑去那了吗？ 真麻烦……希望那个人不要过于惊慌失措，影响全局。 可当国王真正和程解意照面后，他像是明白了他年轻的儿子为什么总是失态。 龙类坚贞，就连拥有过伴侣的国王在见到程解意的一瞬间，也不由心生好感。 他应该已经知道这个国家的秘密，国王和王子的真正身份，但他的眼睛依然沉静，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摇。 国王居然从程解意身上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国王把盘子放在卧房外的会客厅茶几上。 “等它稳定了，就把今天的吃了。” 飞罗听见了，但它不想和国王说话，只嗅闻着程解意身上的气味，忍受着体内的剧痛。 飞罗试图压抑自己的痛楚，然而喉头仍是发出了低沉的野兽喘息声，程解意想了想，靠近银龙的脸颊，用纤长如蝶翅的睫毛在脸颊上眨了眨。 柔软的睫毛在银龙的脸颊上细密划过，又轻又软，仿佛被蝶翅拂面。 程解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这是我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用的方法。妈妈说，这叫……蝴蝶之吻。” “如果还睡不着，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程解意翻了个身，对着飞罗银色流光的眼眸。 “从前有个巨人，他有一座举世无双的花园。他十分爱重自己的花园，便建起了一座围墙，不许他人进入。久而久之，春天无法翻越高墙而入，花园里的花草渐渐枯萎。巨人这才知道自己铸下大错，将封闭的围墙打开，他珍贵的花园才重新焕发了生机……” 银龙听着这个故事缓缓闭上眼睛，没有给程解意任何回应，只用自己长长的龙尾，将程解意裹了一圈又一圈，不肯稍放。 看着飞罗睡着后，程解意拿起床头柜上的图文书看起来，之后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醒来时，飞罗已经恢复了人形，手脚依然紧紧箍着他。一条长腿插在程解意腿间，压得他动弹不得。 “难怪做了个洗五小时冷水浴的梦。” 程解意呼了一口气，因为低温，口中呼出的白色雾气袅袅升起，他动了动腿，却连脚尖也翘不起来，反而……在他的挣扎下，似乎有什么不该存在的第三条腿出现了。 程解意不是孩子，他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实话，再这样下去，再多的父爱也是会消耗光的。^_^ 程解意刚想趁着飞罗睡着干点什么，就看到飞罗睁开了眼，眼中不见迷茫，显然早就醒了。 可惜。 “你说的故事，巨人的花园……花朵会枯萎，是因为巨人建造的花园不够大，只要大得能装下春天，那么花园的大门就可以不用打开。” 飞罗听故事的时候没说话，等到现在却突然发表起意见来。 程解意看着飞罗身上缠绕的那些象征着空间规则的丝线，那些丝线穿过城墙，天空，如鸟笼般自半空笼罩禁锢着整座城堡。从缝隙间看去，那些丝线似乎一直延伸至这个世界的尽头。 所以……这只小银龙就建造了一座更大的花园是吗？ 程解意轻叹一声，右耳耳钉里的系统依然在不停的运行。 但不管经过多少次计算，飞罗的胜率仍然在40%以下。 程解意现在剩下的点数还有4837，系统推荐的一击必杀道具点数要求全部在五万点以上。 根本不是程解意能获得的道具。 一击必杀是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些可选道具里……他必须好好遴选，才能找到在未来的战斗中帮助飞罗逆转败局的关键。 “王子殿下，您床头柜上的这些历史图文书还有吗？” “关于魔龙的历史，龙类的身体特性，还有神灵曾经用什么打败了他？” …… 城堡外的中心广场上，几个小男孩正在玩打雪仗的游戏。 其中一个不小心被雪球砸到，直接后仰摔倒，幸好雪层蓬松，没有受伤。 “你们给我等着！” 他气呼呼地擦掉沾在脸上的雪花，睁开眼时却看到天空中永远灰沉一片的云层，像是有人在云层上方倒入了金红色的颜料，灰蒙蒙的云层渐渐变成了火烧一般的颜色。 “那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飞罗：想不起来，我脚痛。 程解意：……gun！ 巨人的故事引用自王尔德《巨人的花园》。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第十二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10） 冬雪国的都城忙碌起来，城中所有街道全部打扫过，并且使用屏障魔法，不让雪花沾湿街道。 因为没有鲜花，城中就用彩绸与宝石装饰街道，耀目的亮光连在城堡里也看得见。 侍女们按照程解意的身量织就美丽的绸布礼服，宝石璎珞制作的饰品，也放置了整整一个房间，以供挑选。 侍女长站在长廊上，望着长廊的尽头。 现在是傍晚六点，程解意还没有回来。 三天前冬雪国的上空出现了金红色的火烧云，这景象让城堡里的侍女和事务官们吓了一跳。 飞罗则脸色阴沉地看着天空，转头对程解意说。 “他要醒来了，婚礼将要提前。” 侍女长在门外轻声叫喊，说是要请王子妃去祝祷室。 王子妃需要在祝祷室里净身，念诵祝文，直到婚礼前一天，这是冬雪国的传统。 “不必去也可以。” 飞罗拉住程解意的手，程解意倒是想去，一人独处更益于思考。 “没关系，我可以去。” 程解意刚要走，就看到飞罗微垂眼睫，一副不太高兴还有点委屈的样子。 那点委屈只是一闪而过，如果程解意不是从小和云澜一起长大，估计还发现不了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晚上会回来的。” 程解意拍拍飞罗的肩膀，安抚任务目标的情绪也是他应尽的职责。 飞罗则一把抓住程解意的手，侧头亲吻他的手背，盈盈如水的眼睛微微上挑，藏着情意。 “我会等你。” 然而父爱如山·程解意完全不接收，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伊莎贝拉等在门外，引导程解意往祝祷室走去。 “祝贺您，殿下，婚礼提前也是一件喜事。” 伊莎贝拉边走边小心翼翼地道贺，这句话本来不该她来说，可是今天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见到程解意，听到他的声音，伊莎贝拉冒失地开口了。 “嗯？喜事……也许吧。” 程解意轻笑一声，伊莎贝拉就迅速低下头，用手轻轻压在自己的左胸，急促的心跳却难以平缓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是这样尊贵的人，她连与之对视都是不敬。可她却擅自开口，只为了多听听那悦耳的声音。 王子殿下私下对着这位的时候，也会这样想吗？明明触手可及，却又难以接近，像初开的诱人春花，又像只在镜中的冰冷倒影。 程解意在一面雕刻着升龙图腾的大门前停下，伊莎贝拉用钥匙将大门打开。门一开，就有异香扑鼻而来，在房间的深处，厚实的白色地毯上，矗立着巨大的神灵雕像。 美丽的少年神灵穿着白色的轻纱坐在巨石上，眼神似怜悯似讥讽地看着匍匐于他脚下的黑色巨龙，巨龙可怖的利嘴向上抬起，像是要吞噬它的仇敌。 “请您进去吧，我告退了。” 伊莎贝拉轻拉裙摆，缓缓躬身离开。 在她离开的时候，程解意身后的大门也自动关闭，祝祷室内的灯光依次亮起，一些脸上蒙着白纱的人从祝祷室深处走出，请程解意前去沐浴。 程解意默不作声地跟着走，突然抬手将身侧一人脸上的白纱扯下，白纱下空荡荡一片，只是一个白纱缠裹的魔法人偶。 也对……以那位王子的占有欲来看，是不会允许活人单独在密室里，接近自己的新娘的。 程解意按照顺序沐浴，这些魔法人形随后便用柔软的纱布给程解意抹上放在一旁的润肤油脂。 随后程解意便在那座巨大的神像前坐下，接过那本祝祷的神文。 “……这显然不是向神灵祈祷祝福的文章吧。” 书上依然是用失传的神语书写的文字，历代王子妃用什么心情在念诵，程解意不得而知。毕竟在他看来，这书上写的是： 【醒来吧，身带焰火之龙】 【醒来吧，吞噬烈日之龙】 【我在此献上祭品】 【如您所愿】 【如您所愿】 【我等仍在地狱，受无尽苦楚】 …… “真是一只贪得无厌的龙。” 程解意合上神文，祝祷室外突然有人敲门，房门上的小窗打开，放入了几本厚厚的图文书。 那是由那只矫健的雪鹰送来的。 程解意接过书，仔细阅读着这些图文书，雪鹰则钻到程解意怀里，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程解意怀里热乎乎的，冲散了祝祷室内的凉气。 “可真爱撒娇。” 程解意一边翻书一边说，只是不知道这句话是对着雪鹰，还是对谁说的。 五本图文书全部翻阅一遍后，程解意摊开其中两本，看着里边相似的两张插图。 按照图文书和之前记忆里的画面来看，这只魔龙并不是冬雪国的原生种，而是从别的位面破空而来的生物。 火焰，冰雪，魔法，物理攻击，似乎都对他没有效果。 但是这两张昭示着神灵获胜的插图里，魔龙无一例外匍匐于地，地面都被砸得龟裂。 程解意低头摸摸雪鹰的头，心想可选择的道具范围再次缩小了。 三天后，程解意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了华丽的白色绸缎立领长袍婚服，戴上用蓝宝石与白金打造的王冠。程解意常年以脸服人，现在打扮好后连飞罗都看得呆了。 过了好一会，同样穿着白色绸缎礼服，手持金色权杖的飞罗才走上前，郑重地牵起程解意的手。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往教堂走去。 王室的婚礼没有宾客，没有侍从。 证婚者唯有国王。 教堂门口，国王已经安静地等在那。 国王替他们打开大门，程解意看着国王那双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双眸，那像是等待许久的夙愿即将实现的星火。 国王与飞罗错身而过。 “如果你失败，我会将门关上。” 飞罗没有回应，只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的教堂，与程解意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教堂内的桌椅装饰全部消失，雪白的地板上有大片大片用银色浆墨书写的符文，以地面的彩图为圆心，从地面一直延续到教堂顶部，密密实实地将整座教堂内部全部覆盖。 “这是转移空间的符文，等你把祝文念诵完毕，就站在这里。他一出来我就会启动咒文，和他一起转移，你不会受到影响。” 飞罗将程解意拉到唯一一块没有画着符文的位置上。 程解意乖乖站好，就像幼年第一次登台表演诗朗诵一样，郑重举起手中的祝文书。 “那……我开始了？” 飞罗点点头，程解意便翻开祝文书第一页。 少年清澈透亮的嗓音念着曾看过的诅咒祝文，呼唤着那尾魔龙前来。 程解意念完后，教堂一片寂静，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念一次，却见飞罗突然抬步挡在他身前。 教堂内部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如响雷炸在耳旁，程解意难受地捂住耳朵，脚下一颤，教堂地面震动不休，天顶上不时落下灰尘，程解意面前的那块彩图转眼抽离消失，硕大的空洞中突然有一阵黑雾汹涌而出，狂风烈烈，程解意以手背挡住眼睛，等风停下时，他再睁开眼。 面前便站着一名黑色长发垂地，面容俊美，被飞罗称之为先祖的黑袍男人。他正歪着头，用那双赤金色的眼睛，看着飞罗身后的程解意。 许久之后，他嘴角微微扬起，笑了起来，随着那笑容越来越大，嘴角渐渐开裂直到耳根，露出沾着口涎的利齿与鲜红的牙床。 “纱华，你来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0-07-19 23:50:22~2020-07-20 23: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阁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11） 第一次听到那只魔龙的声音，就像听到冥府地底传来的恶魔低语。 程解意背后汗毛直竖，大约知道这尾魔龙是把他认错成那位少年神灵了，明白这时绝不能给予回应。 魔龙先祖似乎想向程解意靠近，教堂内部的符文迅速化为上千道黑色长鞭缠上了他的身躯，从小腿到腰部，再到脖颈，以及头脸，但他仿佛没有察觉，依然向程解意走去，在距离飞罗还有三步之遥时，飞罗手中的权杖轻敲地面。 “先祖大人，请随我离去吧。” 就像一滴水落入池塘，魔龙脚下突起涟漪，那涟漪伴随巨大的声势瞬间涨大，就像被沉重的流沙吞噬，像被巨浪翻卷，他被那漩涡缓缓下拉。 飞罗脚下也同时出现了那样的漩涡，在即将被吞噬时，飞罗回头看了程解意一眼。 程解意刚要朝飞罗开口，他得跟过去。腰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道黑雾，那道黑雾延伸至那位仍在微笑的先祖大人手中。 “纱华，我抓住你了。” 程解意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就被那道黑雾扯入了漩涡之中，随即漩涡越收越快，一秒之后，地面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教堂门外，国王正在以魔法刻制反向阵文，三小时内，飞罗还未归来，他将把空间关闭。然后在此等待，那拥有破空能力的魔龙，何时再临。 城堡之外民众们依然在庆祝着王子的婚礼，伊莎贝拉也拿着一杯酒站在无雪的广场上，仰望着空中金红色的火烧云。 “怎么看着天空发呆？”其他侍女笑问。 “不知道婚礼举行得怎么样了？”伊莎贝拉腼腆地笑笑。 “哎呀！一定很庄重，很幸福，说不定……还会很激烈哦！” 侍女们笑成一团，在她们头顶的云层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漩涡，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这也太激烈了吧。 程解意站在某块悬浮的空中大陆上，震耳的龙吼此起彼伏。 一黑一银两尾飞龙正在无数碎裂的空中碎石带上撕咬搏斗，粗长的龙尾将空中漂浮的石块击碎，细碎的石块如流星闪着火光般向下坠落。 银龙在战斗中焦急地看向程解意，幸好程解意找到了一个地方隐蔽。程解意摁着肩膀，他的背部有大面积擦伤，是被魔龙卷到这里时又狠狠甩到地面造成的。 “虽然我自己也想跟过来……但并不喜欢这样粗暴的形式。” 程解意摇摇头，这时右耳却突然一疼，像是电流轻轻划过。功能暂时中止的耳钉，此时传来平稳的电子音。 [脱离禁锢空间，通讯功能，定位功能，传送功能已恢复，正与造梦者位面联系。] 意料之中。 程解意在听到飞罗说将把先祖带到界外时，就开始思考脱身计划。 再加上之后看到的鸟笼法则，只笼罩着这个王国，那么王国之外的世界……应该不会存在封锁的法则。 [您有一条传讯。] [正在为您接通。] 程解意捏着耳钉有些惊讶，耳钉另一头传来的是他熟悉的声音。 “解意，终于联系上你了，”阿宴平稳的声音传来，“学院之前还以为是自己的设备出了问题，你怎么了？” “我遇到点麻烦，现在正在进行S级任务。”程解意边注意战况边解释。 “……你在战场上？”阿宴听到对面传来的激烈撞击声和嘶吼声，先是犹疑，随后语气变得肯定，“现在立刻返回造梦者位面，太危险。” “不行，现在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只要赢了……”程解意握紧拳头。 “你的点数太少，你要怎么赢？如果原位面的生物可以解决问题，根本不需要你我，”阿宴语速渐渐变快，最后大声说，“现在借你五十万点数够不够！” 程解意本来以为要挨骂，结果阿宴却展现了壕无人性的性格特征。 而对面回答他的是，一声炸响，以及程解意呼喊着：“我知道他的弱点，有胜算！五十万点数够我炸他一百回！我得走了，回见！” 通讯中断。再拨打时，对方表示正忙。 阿宴站在学院长廊上，嘴角微微一抬，却没有半点笑意，他压着眉眼浑身笼罩着寒气，往学院连接室走去。路上相熟的同学见着他，招呼都不敢打，急匆匆地掉头就走。 - “呸呸呸！” 程解意被一阵龙翅扇起的大风掀翻，一下扑倒在地上，不远处正好有一颗带着火光的流星坠落，将地面砸出一个不小的凹洞。 而空中，那两尾凶龙龙翅交接，利齿互咬，飞罗仗着体型较小，屡屡借助周围的陨石带，避过魔龙的攻击，再探身而入，直咬魔龙胸腹血肉。 但魔龙的力量远胜飞罗，只要挥舞翅膀就能把那尾小银龙给击飞。 “纱华，纱华，给我纱华纱华纱华纱华！” 心中饥渴得不到满足的魔龙越见发狂，红色血丝遍布眼眶，飞罗接连不断的攻击，让魔龙忍受不住胸腹的剧痛，万年来日夜烧灼肚腹的烈日终于被他吐了出来！ 久不见外界的烈日，如电如火，以雷霆之势，朝程解意缩在方位砸去！ 速度太快，程解意根本无法避开，巨大的撞击声轰然响起，他却毫发无伤。 风停云止，炽热的温度中，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小小的银龙挥舞着翅膀，顶着大大的烈日，将这会伤及他心尖宝物的凶器缓缓推开，炽热的丽日烧焦了他的皮肤。 坚硬的鳞片伴随高温消融，变成热烫的液体在裸露的皮肤上滑落，烫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痕。 【没事吧？】 即使飞罗无暇开口，他也依然转头看向程解意，眼中透露着安抚的意味。 而远处的魔龙竟然不顾腰腹上狭长的撕裂伤与食道喉咙的灼烧，嘶吼着朝这边袭来！ “吼——————————” 飞罗挥舞着翅膀，依然强撑着要迎敌，但程解意轻轻抚了抚他的尾巴。 “你做的很好，飞罗，接下来……” 程解意摁住耳钉，将他经过计算后最需要的道具呼唤了出来。 [兑换点数4800点，您已兑换“重力操控”] [使用时限:5分钟] [在重力操控的范围内，任何位面的生物都将匍匐在您脚下] 巨大的魔龙正要一口将飞罗吞噬的瞬间，突然不受控制地慢慢升空，再以极高的速度往陨石带上撞去！ 魔龙混沌的大脑迎来一丝清明，他倒在碎石堆中，就像当年被纱华打倒一般，身上像压着一个星球的重量，只能……匍匐于地。 程解意自飞罗身后缓步走出，手中漂浮着一个白色的光团，他对着魔龙微微一笑。 “起来，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五分钟搞快点！ 抱歉抱歉，明晚十二点就恢复更新频率和字数了！_(:з」∠)_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第十四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12） 初生的造梦者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力量，都十分孱弱。 等经验变多了，有的造梦者也许会强化自己的身体，或者获取力量，以便于完成任务。 但即使是孱弱的造梦者，依然能在其他位面存活，甚至完成任务，全赖于可用点数进行兑换的道具系统。 系统里的道具来自所有被造梦者攻略，征服，踏足过的位面。因此在别的位面难以解决的难题，无法治疗的绝症，永不停息的战火，甚至即将毁灭的世界，都能由造梦者扭转乾坤。 但是这些强力的道具都需要付出代价，没有充足点数的情况下，也只能引起造梦者的一声叹息。 没钱没资格氪金。 程解意在学习理论时，曾经想象自己在极端环境下是否能完成任务。 翻遍了案例，历史，前人的优秀示范后，觉得除了运气之外，还得必须充分的思考，推理。 把所在位面的任务目标，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的表情，眼神，话语，看过的文字，图画，听到耳中的信息，都要反复咀嚼，也许成功的秘钥就在其中。 程解意的点数只剩下4837，在阅读图文书时已经明白，他无法兑换能将魔龙一击必杀的道具。如果他参与屠龙，必须和飞罗一起。 主力还是飞罗，他在屠龙中起到的作用只有……压制。 图文书里，那位名叫纱华的神灵总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魔龙。 魔龙总不会自愿臣服于他脚下，那么是为什么？ 程解意的手指在插图上一扫而过，看着魔龙的背部和他脚下龟裂的土地。 ……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强行摁压在地一样。 要控制住这尾魔龙，需要多大的力气呢？ 程解意筛选着系统的道具栏，力量强化不是，屠龙剑不是，最后他看到了……重力。 永远高高在上的魔龙，应该从来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偷袭到他的背部。但是徒然加强的重力，就不一定能防范了。 重力道具的种类很多，程解意选择了他能兑换到的最强力道具[重力操控]。 虽然只有五分钟，但是应该足够了。 即使是其他位面的外来种，程解意也没听过连恒星都能消化吞噬的种族。数万年来魔龙一直被烈日灼烧腹部，体内一直处于破口又愈合的状态。所以他才要常年沉睡保持力量，即使睡着也会露出痛苦的表情。 和数万年前全盛时期相比，现在的魔龙的战力已经被削弱太多。 所以即使胜率不高，刚成年的飞罗也能与魔龙有一战之力。 但是程解意明白，刚才只是一击，才只是开始。 看着那尾魔龙张开足以遮天蔽日的双翅时，程解意轻拍飞罗垂落的龙尾。 “五分钟，拜托了。” 银龙仰头发出一声厉吼，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向前飞去！ 冬雪国，在街道上静等婚礼举行完毕的民众们，看到了一场流星雨。 火红璨金，像飞舞的焰火，接二连三破开云层，在冬雪国周围纷纷扬扬落下。 “天啊，那到底是什么？” “魔法师要不要设置屏障防御？” “是婚礼的余兴节目吗？” …… 民众们吵嚷起来，但城堡大门依旧紧闭，没有半点声息。 中心教堂外，国王站在写满了逆向符文的地面上，手中拿着计时的怀表。 表盘上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两小时四十分钟。 距离关闭界外大门还有二十分钟。 高空之上，程解意站在一小块悬浮的石块上，周围的空中陆地已经被程解意使用[重力操控]完全破坏，细碎的土块铺天盖地，正快速往下坠落，穿过云层，落到地面。 远处一声巨响传来，蓬勃的灰尘在半空弥漫，很快又被烈风吹散。 在刚才的时间里，程解意使用[重力操控]完全克制着魔龙的行动，飞罗得以心无旁骛地对魔龙展开攻击。 撕咬，冰霜，爪击，魔龙的身体伤痕累累。 程解意原本还担心魔龙的反抗，但不知为什么在程解意使用了道具之后，他的反击却并不激烈。 他只是试图向程解意靠近，即使翅膀被撕裂，即使四肢龙爪和尾巴被抓破，他还是向着程解意爬去。 高山河海沙漠草原，没有胳膊和腿都能达到。 但这近在咫尺的地方，魔龙却无法再前行。 程解意看到魔龙那双总是浑浊的金色瞳孔，渐渐变得清晰。 这尾魔龙像是清醒了，就再也没有叫过程解意“纱华”。 飞罗落在程解意身前，神色却依然凝重。 他看得清楚，他的先祖大人像是放弃了一切匍匐于地，但他身上的伤口依然在迅速愈合，只需要足够的时间，他又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说不定连原本被烈日灼烧的旧伤也会复原。 纯血的龙自星辰内核而生，身上凝聚着一颗星辰的能量，让他们死去的唯一方式…… “吃了您的心脏结晶，”飞罗振翅落在魔龙斑驳的胸口，作势要撕裂魔龙的胸膛，“我也会像您一样再也不会死去吗？” “你敢吗？” 魔龙忍受着身上的痛楚，向那毛还没长齐的小龙仔发出响亮的嗤笑。 随后魔龙在飞罗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自己用利爪剖开胸膛，露出了里边那颗火热的赤红结晶。 看着这颗凝聚着星辰力量的心脏，年轻的银龙心中生起了一丝胆怯，他的爪子微微一动，魔龙却朝他发出惊天怒吼，飞罗急忙后退，又被魔龙尾巴卷起，重新拉了回来。 程解意眼角一跳，正要过去，却听到魔龙发出嘶哑的笑声。 “你无法打败我，除非我自己愿意！吃吧，臭小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魔龙的眼睛扫过不远处的程解意，随后转向浩瀚的天空，“我怎么会把他认成纱华……纱华比他漂亮温柔多了。” 魔龙眼中再次出现了那绝美的少年幻影，那是他初次破开空间，来到这异世神国时见到的景象。 高高的山坡上，少年神灵坐在花丛中，正给他自己的造物编织花环。 看到有异界之龙来到他的神国，神灵的好奇远大于惊恐。 那名为纱华的神灵仰着头看他，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鳞片，终于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飞罗。”过了许久，魔龙才从神灵春水般的眼睛里醒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魔龙仰头看着这心狠手辣，意志坚定的小银龙，他似乎放下了胆怯，正大口吞吃着魔龙的力量结晶。 魔龙伸出舌头舔了舔飞罗的嘴角。 “继承吾之名的幼小银龙，吾将吾之力传承于你。” “望你终有一日不会用到。” “只是，你与吾……是一样的，捕猎的本能永远不会消失。” “可吾的猎物已经消逝，你的猎物……千万要攥在掌心。他们天真，狡猾，残忍，视感情如无物，却依然令人着魔。” 在最后一点结晶碎片被吞噬干净后，魔龙就失去了生息，与周围飘散的闪着微光的石块一起，化作这黑暗夜空中的坟场，渐渐远去。 飞罗望着魔龙消逝于空中的身影，一时竟有些心悸。 程解意耳边突然有烈风吹过，风中夹裹着魔龙最后的讯息。 【他还活着吗？我的纱华，他与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程解意瞳孔微缩，直到风轻云止，他都没有回答。 金红色的烈日由飞罗托在背上，重新送回冬雪国的上空，烈日再次进入轨道，他因承受不住力量反噬与身上沉重的伤势，轰然摔落于地。 烟尘散去，程解意面前鼓起了一个巴掌大的土包。他连忙蹲下身，把土包拨开，土里的飞罗为了保护自己，变成了刚出生时的幼生形态。 小小的银龙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期望地看着程解意。 他完成了冬雪国多年的夙愿，保护了程解意，太阳重新升起，春日将来，程解意……会高兴吗？ 而程解意则看了飞罗一眼，站起身离开。 从来不哭的小王子眼中，吧嗒吧嗒地流下泪来。 那个坏心的魔龙先祖说的话，是不是要应验了？ 高空之下，冬雪国迎来许久不见的太阳，正在疯狂庆贺，庆贺冬雪国的新生。 高空之上，小王子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 “你哭什么？” 绕着地面跑了一圈的程解意，终于找到了返回冬雪国的空间漩涡。 那漩涡越变越小，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连忙跑回来，要带飞罗回去。 可在回来的时候，程解意看见那浑身伤痕的小龙，正可怜兮兮地哭泣。 心头一软的程解意将小王子抱了起来，变为幼生态的小王子只有程解意的手掌大小，又轻又软。 “我们回去吧。”程解意擦了擦飞罗的眼泪。 幼小的银龙用小小的爪子抱住程解意的大拇指，无限依恋地发出了一声嫩嫩的吼叫。 “嗷……” 这是珍宝没有丢失的庆幸。 他是现在的飞罗，与过去的飞罗是不同。 程解意在跨入漩涡时，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空间，才返回了冬雪国。 系统提醒程解意已经完成任务，可以现在就返回造梦者位面。 【我知道，等我最后确认完毕，我将在三天后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嗯，准备溜。 恢复正常字数更新~ 明天封面要换一下，从双人图换成独美图_(:з」∠)_ 因为原本的图据说是太涩啦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0-07-22 20:47:41~2020-07-23 23:2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猫式伸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式伸展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流 214瓶；叮咚熊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13） 冬雪国王宫城堡。 穿着轻盈的黑色侍女服，白色长围裙的年轻侍女们，嬉笑着在走廊上奔走。 她们有的手拿盆栽，有的拿着喷壶，在走廊上新建的小平台放下，兴致勃勃地按照远古参考书，学习如何种植植物。 “水放这么多够了么？” 平台上的盆栽已经水满溢出，几颗被水充分浸泡过的种子，死不瞑目地漂浮在水面上。 “好像不对……” “可是书上说要有足够的湿润度啊。” 侍女们一派天真，随即都捂着嘴轻笑，指着天上的太阳。 “你是不是担心种子会被太阳晒坏了？” 这种“奢侈的烦恼”引得年轻的侍女们放声大笑，但其中一个很快停下，她眼角的余光瞄到庭院二楼的走廊上似乎有人。 “是侍女长！” 侍女们捂住嘴，双手放于身前，静静肃立。 然而一向严厉的侍女长却没有训斥她们，反而带着她身后的伊莎伊莎贝拉往前直行。 “天气不错，”常年严肃的侍女长，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可真热，是不是？” 伊莎贝拉看着自己身上难得轻便的服饰，在冬雪国的室外露出手部肌肤，是过去的她从未想过的事。 “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春天。” 伊莎贝拉以手遮挡眼睛，在指缝间偷看着那高挂于蓝天之上的暖阳。 与过去冬雪国使用光照魔法的冰冷光线不同，与使用幻觉魔法制造出现的天空不同。 温度是真实的，光线还有些刺眼，而天空惊人的湛蓝，如同书中描绘的碧色海洋。 “走吧，不要耽搁。” 侍女长清咳一声，带着伊莎贝拉往城堡最高处的房间走去，那里是已成婚的王子与王子妃的卧室。 现在正是清晨，她们正要去送早晨的餐点。王子妃最近很爱喝牛乳，每天都要消耗十升的份量。 伊莎贝拉趁人不在的时候，悄悄询问程解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在使用牛乳净面？ “如果您需要，也许羊乳会更好些……” 程解意当时只笑着摇摇头，说现在的就可以了。 长廊上，伊莎贝拉和侍女长脚步匆匆。 房间里，程解意正趴在地上，掀开厚重的帘幕四处寻找飞罗。 程解意已经洗漱完毕，接下来该飞罗了。可不知是不是变为幼龙后性格受到了影响，飞罗变得十分孤僻。 一天之中，程解意最多见到一两次那只巴掌大的小银龙的残影。 有时是在他刚睡醒的枕头边，有时是在床底下，有时在重重帘幕之中。 程解意按照一天三餐，在银盆中盛好满满的牛乳，放于餐桌上。 他坐在餐桌前守株待龙，但偶尔打个哈欠，那盆牛乳就消失了。 该死的魔法。程解意有些忿忿，只好等待下次抓到飞罗的时机。 房门被人敲响，伊莎贝拉将新鲜的牛乳和餐点放置在餐桌上，正要退出去。 程解意突然想起什么，便叫住她。 “有些书麻烦你给我取来，还有一些……银墨汁。” “您想书写吗？好的。” 伊莎贝拉低头一一记着程解意要的东西，但突然她似乎听到什么动物幼崽发出的声音。 “嗷嗷！” 伊莎贝拉警惕地循声看去，发现那声音好像来自帘幕后。 “您……有养宠物吗？” “没有……”程解意刚要否认。 “嗷呜！” 这一次幼崽娇嫩的叫声离得更近，程解意无奈地点头。 “……是的，我养了。” 餐桌下小小的银龙正在抱着程解意的脚踝，朝胆敢与他的妃子亲密谈话的女人，发出愤怒的吼叫。 “嗷嗷嗷呀！” 听到这“威严”的龙吼，程解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然后在伊莎贝拉疑惑的询问中，挥手结束了谈话。 伊莎贝拉行礼退下，思索着国内有这种叫起来像小奶狗，又像小鸡仔的生物吗？ “今天不躲了，嗯？” 程解意单手把抱着他脚踝的银龙幼崽抱起来，飞罗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又暴露在程解意面前，赶紧挥舞着柔软的肉翅，想要跑走，被程解意一指镇压。 “回来两天你跑什么呢？” “嗷咕！” 小小的银龙看逃跑无门，立刻用翅膀将自己的身体裹了起来，只是那双翅膀还小，银龙的头部和尾巴，还露在外边。 即使化为幼生形态，还是能看到那身躯上斑驳的伤痕，黑色红色的伤疤嵌在小小的身躯上，瞧着更是可怜。 程解意对着飞罗的身体吹了一口气。 “呼呼，还疼吗？” 小银龙眯起眼，似乎有些享受，轻轻地摇摇头。 “嗷啊~” 程解意就抱着这难得一见的小银龙，放到餐桌上，给他倒好牛奶。飞罗便一头扎入银盆中，咕咚咕咚喝起来，他喝得很快，银盆里的牛奶很快被喝了个干净。 飞罗抬起头，舔舔自己的爪子和头脸，斜眼瞄了一下程解意，尾巴一动，又想逃跑。 早有准备的程解意一把将飞罗抓住，揣在自己的袖口，一脸笑眯眯。 “你也该出门逛逛了吧？你见过太阳照耀下的冬雪国吗？” 程解意脱下了厚重的斗篷，在小银龙不停的嗷呜声中，戴上了长围巾，将脸蒙住。 “这样的天气我围成这样不是更可疑吗？” “嗷嗷！”飞罗生气！ “好吧。” 程解意好脾气地笑笑，就带着飞罗离开房间，向侍女们吩咐，他要出城。 众人正想跟随，被程解意一口回绝，他现在身份不同，不再是待选新娘，而是正经的王子妃。 更别说程解意和王子成婚之后，就让冬雪国迎来春日，谁又愿意去阻拦这位王子妃做什么呢？ 等程解意离开后，事务官们就指派了两三个人远远跟着。 程解意在城堡侧门出去，再次见到了雪山，冰川，河流相互交汇的景色。 某些角落，冰雪已经全部融化，露出下边被滋养了许久的黑色土壤。想必撒下种子，悉心耕种，随着季节更替，冬雪国将会是完全不同的面貌。 “会和这个国家刚建立的时候一样，对吗？” 程解意对隐藏在自己胸口衣襟的飞罗说话。 小小的银龙是人生中第一次踏出城堡，他睁着两只银色的豆豆眼，有些出神地望着外边。他眼里是冬雪国的臣民，耳中是臣民们欢呼雀跃的笑声，似乎没有听到程解意在说什么。 程解意也不打扰他，在街道上四处闲逛，人们正忙于对太阳谱写赞歌。 “所以什么时候开祭典呢？” “奇怪，为什么我看看太阳又看向别的地方，就会变成绿色呀！” “不用升起炭火，也不用魔法，浑身都热乎乎的！” …… 程解意笑着，伸出指头点了点飞罗的脑袋。 “他们这么高兴，都多亏了你。” 与程解意同样想法的人也很多，大多是拥有魔力的魔法师们。 “前几天的流星坠火，根本不是自然现象，那种庞大的魔力反应……” “有看得见的人说，像是看见王室的人在天上。” “原来如此！那么是用魔力引动了星辰吗？” “这一任的王子……不，下任的国王，果然很值得期待吧。” 穿着长袍的魔法师大声说着自己的见解，生怕来往的平民们不知其中奥妙。 飞罗把头缩到程解意的衣襟，像是有些羞涩。他打败魔龙，确实是为了让冬雪国脱离仇恨的循环，但是小王子从没想过……他会获得这样鲜活盛放的感谢。 小银龙用小爪子勾勾程解意的衣领，示意他走另一边。 这些嗅觉灵敏的魔法师，已经开始看向他们，说不定是感觉到他身上的魔力反应了。 程解意从善如流地走了另一条小路。 “你的先祖毁了这个世界，而你……拯救了这个世界。你和他是不同的，对吗？” 程解意轻声说着，飞罗只轻轻点了点龙头，龙脸严肃。 如果他能说话，大约说的是“当然啦”“这是我的责任”“应该的”一类的话吧。 程解意停下脚步，周围的人流稀少，似乎是走到了某个住宅区。 他在这些白色的石屋上扫过，似乎在地上看见了一抹新绿，有些惊奇地走了过去。 某户人家的屋后，有两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正蹲在那里。 在她们面前，有一株顽强的小草，正在生根发芽。 “哇！我就说家里藏着的种子能用！” 两个小女孩伸出两只胖爪子呼呼鼓掌。 其中一个突然拍了拍另一个的肩膀。 “我们该祈祷啦！” “嗯嗯！” 两个小女孩便闭着眼，合掌祈祷。 “创造冬雪国的神灵啊，感谢您将失落的珍宝赐予我们。” “无论严酷的寒冬，还是温暖的春日。“ “我们一如既往，崇拜您，信赖您，侍奉您。” “您赐予我们生命的恩泽，永记于心。” …… 程解意站在墙角，飞罗也伸出两只小爪子互相捂住，做出祈祷的姿势。 听完她们的祈祷后，程解意便缓缓转身离开。 回到城堡时，已是傍晚，侍女们正惊叹于这美丽的黄昏美景。 程解意缓缓走上楼梯，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可飞罗却突然从他的衣襟处跳出，落到地上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影。 程解意捕捉不及，正懊恼时，就看到那金发的俊美国王在廊道那头走来。 “您好，国王陛下。” 程解意轻声问候，国王只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周。 “我以为飞罗在这。” “他原本是在的，可自从他变小后，就一直四处躲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程解意耸肩。 国王想起程解意带着飞罗回来的当天，飞罗身上斑驳的伤痕，心领神会。 “飞罗，从小就爱漂亮。” 国王说完后，便与程解意擦身而过。 爱漂亮？ 程解意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这几天一直藏着，是因为“我变得好丑哦，不许你看啦”吗？ 这到底是爱漂亮的小王子，还是小公主啊？ 程解意推开卧室门，缓缓进入，看到帘幕后有小动物跑过的痕迹。 飞罗与他初见时的印象已经截然不同，随着认识的加深，他不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而是更鲜活的模样。 比起异种，他更像人类。 飞罗拥有柔软的感情。 与他的先祖不同，他绝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程解意看着卧室内新送来的书，就坐在书桌前看起来。 等看完了，就和平常一样躺到床上。 入夜时分，原本已经睡着的程解意从床上坐起，一旁的小枕头上，幼小的银龙正趴伏在那，爪子勾着程解意的一缕头发，轻声打鼾。 程解意不惊动他，轻轻下床，走到帘幕外。 程解意用书桌上准备好的银墨，在地上勾勒起魔法符文。那正是他在教堂见过的，能将生物转移到界外的符文。 程解意的记性很好，看过一次的东西全都记得。他按照白天看过的魔法书，精心描绘了一个小型的空间转移阵。 然后右手捏上耳钉。 [账户余额：37点] [确定兑换道具] [“魔力激活“20点，已兑换] [正在激活目标物体] 程解意脚下的魔法阵开始发出银色的光芒，照得房间透亮。 酣睡的小银龙突然心有所感，立时惊醒，看到帘幕外的光芒时，立时跳起来往外跑去。 “嗷嗷嗷！嗷嗷———————” 【你要去哪里？！不要走！】 飞罗心中呐喊着，跑出帘幕时，正是程解意转移前一秒。 程解意朝他勾起唇角，如初见时那样温暖美丽。 “我得走了，你知道的。” 光芒散去，程解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银龙跑到魔法阵上，那里冰冷一片，连余温也没有残留。 先祖飞罗与纱华分别时，还握住了一捧沙……他却什么也没有。 小银龙蹲在魔法阵上，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吧嗒吧嗒地流下。 当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到了魔法阵上时，魔法阵再次亮起了微光。 作者有话要说：　　飞罗：不要走。QWQ ———— 我是HE选手！请和解意一起享受快♂乐的旅程叭！ 宴哥说谢谢你们喜欢他，下章他就出来欺负人。 -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0-07-23 23:21:15~2020-07-24 20:5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洛琳·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道寒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献给王子的礼物（完） 程解意从魔法阵中落地时，又回到了那天的高空之上。 破碎的空中大陆，耀目的蓝空，除了不再有那两尾激烈争斗的巨龙，一切都与当天一样。 这里在冬雪国的界外，不受飞罗的法则束缚，在这里是可以与外界直接联系的。 程解意按上右耳耳钉，开始连接造梦者位面。 [确定结束任务？] [任务时间，剩余12天] [正在连接造梦者位面] [已接收信号] [倒计时，5，4……] …… “嗷嗷！” 程解意惊讶转头，那只幼小的银龙正趴伏在他刚出来的魔法阵上，满脸哀求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哦……对，魔法阵还在……” 飞罗三两下飞窜到程解意身上，小爪子紧紧抱着程解意的脖子。 “嗷嗷，嗷呜……嗷！” 【不管你要去哪里！带着我吧！不要离开我！】 程解意听懂了小龙的吼叫，依然意志坚定地摇摇头。 “你跟我走了，你的国家怎么办？你是他们唯一的王子。” “嗷……” 飞罗抱着程解意的爪子有些松动，又再次抓紧。 在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时间，他莫名想起了先祖曾与他说过的话。 【你与吾……是一样的。】 飞罗银色的眼眸渐渐变得深沉，在他悄悄伸出爪子时，程解意将他放在地上，半蹲下身。 “飞罗，你为什么要执着于我？” “嗷嗷！”【我喜欢你！】 飞罗试图飞回程解意身上，却又被程解意一掌按住。 “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陷入了某种恋爱的错觉？” 飞罗听到程解意的话，登时沉下脸来，他当然喜欢程解意，不是错觉，这是不需要思考也能得出的答案！恢复期现在不重要了，如果他现在不立刻恢复原身阻拦，程解意就要走了！ 看着飞罗怒张的双翅，如神灵般美丽的少年却无奈地笑起来。 “殿下，当我来到冬雪国初见你时，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吗？” “我担心我该怎么向你介绍自己，名字，来历，过去……” “但是你什么都没有问，连认识一个人最基本的——名字，也没有。” 飞罗的动作一滞，他按照冬雪国的传统与龙类的习惯，将珍爱的伴侣藏于腹下，今后日日夜夜都将守护着他，满足他的一切欲求，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心驰神怡。 但龙……确实从未去想过，或者了解，他们所守护的伴侣的过去与现在。 只要伴侣属于他们，这就足够了。 “你想要我，却否定了我。” 程解意站起身，在他身后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传送裂隙。 “你之后也许会给我取一个新名字，我将拥有新的喜好，性格，人际关系，成为你打造的专属新娘。” “但我不想这样，因此也无法陷入和你一样的爱情。” [……1，裂隙已打开] [传送开启] 程解意转过头去，正要把手伸入缝隙中，小银龙已经凄厉地叫喊起来。 “嗷……嗷嗷！嗷嗷——” 【是我没有明白……我会重新学习，绝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是真心喜欢你，珍爱着你！】 幼崽的叫声让程解意忍不住回头看去。 “不要伤心，等我离开后，吸引力法则对你的影响会慢慢淡化……你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不管程解意说什么，飞罗都不想听，他身上鳞片竖起，身躯缓缓撑大，显然是要不顾一切把程解意留下。 程解意眉心一跳，要是真被抓到…… [警告，传送通道内侦测到生物反应] 系统传来电子音提示，程解意诧异转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缓缓打开的传送缝隙里伸出，随后是腿，腰，胸膛，直至露出阿宴那张仿如人鱼般绮丽的面容。 “我来接你了。” 阿宴朝程解意微微一笑，程解意连寒暄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阿宴一把扯了进去。 “嗷嗷！” 飞罗一个振翅，也要扑入通道里，却看到通道口出现了一支泛着白色冷光的箭。 “你就是让解意无法回来的……小偷啊。” 阿宴站在通道里唇齿间逸出一声轻吟，他手上拿着一把等身高的白色长弓，绷紧的弓弦上搭着一支箭。 [狩猎女神之箭] [兑换点数五万六千点] [狩猎女神予你加护，任何生物都将成为此箭猎物，无处可逃] “阿宴！不要伤害他！！！” 阿宴突然召唤出道具，程解意吓得立刻冲上去抓住阿宴的手，但阿宴的手指轻轻一动，箭已经射出去了。 阿宴低头看向程解意，一副轻松的模样耸了耸肩。 “放心，只是擦过他的翅膀，他要是真追过来，我们才有大麻烦对吗？” 程解意则跑到阿宴身前，看着那快速闭合的缝隙，他只能看到那只小小的银龙向后倒去，箭支凌空擦过，确实没有让飞罗受伤。 “嗷嗷嗷——” 飞罗痛苦地叫喊着，可裂隙闭合的速度太快，飞罗只看见程解意朝他大声呼喊。 “王子殿下！请您回去，享受春天的礼物，忘了我——” 裂隙转眼合上，小小的银龙重新飞舞在半空，但他再也找不到半点追踪的痕迹。焦急恐惧愤怒无措，几乎把飞罗的大脑撑裂。 他赤红着眼盯着高空上，还在散发着温度和热量的暖阳，强烈的暴虐欲望涌上心头。 【这个骗子！骗子！什么法则的吸引力！】 【如果真的能忘记，为什么过了数万年先祖还是无法忘怀！】 【你明明是我的王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飞罗向太阳飞去，可在接触到那温暖的日光时，他飞行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他耳边似乎响起了孩童稚嫩的祈祷声。 【“创造冬雪国的神灵啊，感谢您将失落的珍宝赐予我们。” “无论严酷的寒冬，还是温暖的春日。” “我们一如既往，崇拜您，信赖您，侍奉您。” “您赐予我们生命的恩泽，永记于心。”】 飞罗静静悬浮在空中，下一瞬，空中失去了他的身影。 【我……与先祖不同。】 骄傲的小王子回到了冬雪国，在他降落到城堡之中时，侍女们正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他与王子妃。 金发的国王站在他身后，幼小的银龙向他的父亲，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他说春天是我的礼物，但对我来说……他才是我的礼物。】 小银龙对着父亲发出稚嫩的叫喊。 【我继承了先祖之力，却不知穿梭时空的方法。】 【如果您知道，请教导我。】 【我将去旅行，无论任何时空，消耗千年万年。】 【在我生命终结之前，我要将我的新娘，再次找回来。】 - 造梦者位面，连接室内。 程解意再次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他打开连接舱，把舱门上闪烁不停的警报灯按下。 他站起身，怔愣地望向前方。 室内光屏闪现，系统正在汇报他的得分情况。 [任务：送去春天 任务对象：冬雪国王子，男，十八岁，难搞 完成状态：100% 评分：S级 恭喜达成任务，获得点数100000点，现存总额为100017点] “……一个S级评分有十万点？！” 程解意一时愣住，重新把那几个零又数了一遍，才确认确实是这个数。他不禁高兴起来，但想起那最后朝他哭泣哀鸣的小小银龙，高昂的心情又变得有些低落。 任务完成了，飞罗和他看到的一样，在最后坚守了本心。 在幼年时期就愿意肩负起屠龙的职责，吞食着超出身体负荷的力量结晶，忍耐着长年的痛苦与孤寂。 在看到臣民们欢欣的笑容时，会近乎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 飞罗……与那尾先祖魔龙相比，是不同的。 程解意换好衣物打开房门，阿宴已经靠在一架悬浮梯上双手抱胸等着了。 “看到一下拿了十万点在里边快乐蹦迪了？”阿宴打量着程解意的神情，“还是刚从那个世界脱离出来，有点放不下？” 程解意一步跨上悬浮梯，仰头看向阿宴。 “你怎么会到那里？” “担心你啊，我不是说过，如果你失联，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么？” 阿宴抓起程解意的手，上下打量，觉得程解意确实没受伤，才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出那一箭？”程解意把手松开，“没有必要吧？” 阿宴则勾起一边嘴角，堂堂正正。 “哦，那纯粹是看他不爽，欺负一下，不行？” 程解意继续盯着阿宴，阿宴补充。 “我是个没有职业道德的人。” 程解意对于阿宴的堂堂正正一时无语，他低头看着悬浮梯的方向，突然按了停止键，输入了新坐标。 “不想去食堂？”阿宴摸摸程解意的额头，没发烧，“[不与任务对象做出任何承诺，不与任务对象产生感情，一切以任务为先]，你只是去完成一件工作，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下吧？” “我只是要去图书馆。”程解意操控着悬浮梯。 “去图书馆做什么？” “查资料。” - 图书馆里，阿宴坐在靠窗的位置，俯视着楼下的白色森海。 周围同学有认得他的，都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就下意识在阿宴身边搜索起另一个人来。 程解意和阿宴总是在一起，学院里的人都知道。 不过程解意正在图书馆深处查阅资料，没空到外边溜达。 “……男性，曾使用过‘纱华’代称的学长……” 程解意靠在书架上，手指在书架光屏上飞速划过，系统经过五分钟的搜索，终于在这数万年间的所有造梦者资料中找到了“纱华”。 这位学长是学院的优等生，在前往冬雪国之前，已经完成了数十件任务，大部分都取得了高评价。 他去冬雪国的任务是[创造生灵]。 在纱华到达冬雪国之前，那里寸草不生，更别说有生物的存在。 纱华使用大部分点数兑换了各种道具，让这块贫瘠的大陆生出风，水，火，白日与黑夜。 然后再搜索基因库，兑换能生存在这块大陆上的生灵。 大陆一天比一天繁荣，生灵们却因为土地与资源而开始战争。 短短一年，大陆遍地疮痍，纱华的成果一夜之间几乎消失。 这不是纱华想要看到的，也不是任务需要的。可是纱华的点数已经将要使用完毕，他认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这一次的任务也许不能得到S级的评价了。 只是这块新生的大陆吸引了一尾拥有穿越时空能力的魔龙。 纱华与那尾魔龙见面后……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为了让生灵们停止战争，恢复大陆的和平，纱华向魔龙许以婚约，请他把太阳吞食入腹。 在太阳消失的那一天，生灵瑟瑟发抖，认为……神罚降下。 这块大陆恢复到了原本的姿态，纱华终于放下心来，想要返回造梦者位面，却被魔龙抓住。 【我知道你们，造梦者。】 【所有位面和时空中都有你们的身影，狡猾残忍的骗子。】 【但我不在意被你诓骗，如果被你诓骗才能接近你，我甘之如饴。】 【只是欺骗的代价……你必须兑现。】 …… 之后的事就是程解意在冬雪国了解到的……纱华放弃了生命。 程解意想起之前在魔龙记忆中见到的那位学长，在生下自己的孩子之后，他对着那尾小银龙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程解意手指放在光屏上，他面前的书架突然微微一震，似乎书架的另一面有一个人靠了上来。 “很少有学生会翻阅这么古老的案例，学到了什么吗？” 程解意低声笑了笑。 “我只是对过去比较好奇。还有……老师每次在上课的时候总会说，任务里发生的感情，连接，缘分，都是虚假的。但是就没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吗……” “控制不住就只能把自己赔出去了，”书架对面的人笑起来，声音悦耳动听，“不过这是骗术不高明的失败者的做法，并不需要学习。” “如果担心控制不住，你也许应该多兑换一些让任务对象失忆的道具，以你现在的点数应该足够了。” 书架轻轻一晃，像是对面那人起身离开了。 程解意立刻走出书架，想看看那人是谁，但那人走得很快，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那是个身量高挑的青年，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休闲的黑色便服，他的身影给程解意莫名的熟悉感，等看到那趴伏在青年头发上的一尾小黑龙时，程解意眼角一跳，忍不住要追上去看个清楚，却听到阿宴叫他。 “解意，你好了？” 程解意再转过头去，那个头顶小黑龙的青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看什么？”阿宴走到程解意身边。 “嗯……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程解意看着门口出神，随后笑了笑，十分大方地说。 “难得我也富裕一次，今天我请客？” “行啊，不过你可得省着点花，毕竟点数存款越多，下一次任务的花费也会更多哦。” 阿宴揽着程解意的肩膀提醒。 “明白，我今后就走抠门路线行吗？” - 学院中，学生们正看着走廊上闪现的新闻光屏，议论纷纷。 “有人任务完成得了十万点？！” “谁啊！” “一定又是前三名吧！” …… 今天还是有新生陆续进入学院，他们也看到了这条新闻。 人群中有人惊讶，有人漠不关心，也有人站在光屏边，手指轻轻划过光屏上的名字。 “解、意。” “骗子……要受到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第一个小世界的故事结束啦！ 之后的故事，有的长一些，有的短一些，有的中间会插一下学院的故事，嗯……按我喜欢的节奏来！ 关于书架后的那个青年与那只小黑龙，可以看作是故事另一个的结局，纱华没有死，也用了手段让魔龙飞罗来到自己手中~ 不过也有可能是解意看错了也不一定~^_^ 希望不要跳现实世界，造梦者位面的情节，有……有线索的_(:з」∠)_ ————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0-07-24 20:51:08~2020-07-25 22:1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霍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茶味超标修罗场 每次在别的位面完成任务回归后，造梦者的身体都会特别疲惫。 除了两个位面的时间流速不同，还有精神突然放松后自然涌起的睡意。 程解意和阿宴在食堂吃了饭，被其他学生围观了一会吊车尾的逆袭，拿了十万点后，程解意的排名就从33900跃升到23900，足足上升了一万个排位。 不过就整体来说，也只是在中间层。之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要进行任务，下一个位面说不定就拿不到更好的评分，或者为了活命在某个位面一次性把点数全部用完，排名又会继续滑落。 但程解意实在太困了，没有精力去规划以后，吃了饭之后就被阿宴连哄带拖的带回了宿舍。 一到宿舍程解意就扑到床上，连阿宴和他说话都没听见。 “……睡得跟小猪一样。” 阿宴站在程解意床边，抬手抚过程解意额前散乱的发丝，温暖的手指一路向下，滑过挺直的鼻子和的纤秀的下巴之后，他的手停在了程解意的衣服领口处。 “铃铃铃——” 宿舍的呼叫系统响起，阿宴一开始没有理会，可这嘈杂声让程解意的眉头微微蹙起时，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长廊外，打开了呼叫系统。 看着光屏上一条又一条的拜访请求，阿宴嗤笑一声，全部删了。 也许大多数人都有过做清醒梦的经历。 程解意发现自己站在云端上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会，随后他望着这一望无际的云海，回忆起自己应该在睡觉，这里……是自己的梦里。 程解意保持着这种迷糊的微醺感，在云海上散步，柔软的云朵像铺得厚厚的棉花，一脚下去就没过了脚背。 空中没有气味，只有清凉的风拂面吹过，一点清脆的铃声在半空中响起，程解意抬头看去，就顺着这铃声踩上了长长的云梯。 这道云梯实在太长，但程解意一点也不觉得累，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云梯的尽头。 在云梯的尽头处，有一座雪白的宫殿。 程解意看着这座宫殿，莫名有种熟悉感。他走入宫殿，潺潺流水自宫道两旁的水渠流下，水流里夹裹金色的流光。 程解意顺着水流抬头看去，在水渠的白色阶梯处，一个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穿着白色长袍的赤足青年正坐在那。 他的金色长发落在水中，水流就带走了发上的璨金光辉。 因为背着光，程解意看不清他的脸，但对方已经发现了程解意。 曼妙空灵的轻笑响起，那人站起身，踏水而来。 程解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云海，宫殿，还有宫殿里这位仿若神灵的青年。 金发青年在距离程解意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馥郁的香气盈满了程解意的鼻端，那种做梦的微醺感越来越强，他几乎要闭上眼的时候，这个梦中的金发青年突然牵起程解意的右手，置于唇边。 “我要向您跪拜吗？” “但我并没有一颗虔诚无私的心，做任何事之前我都必须讨要好处。” “如果我向您跪拜，可以亲吻您吗？您如果不回应，我就当做是同意了。” 金发青年亲吻着程解意的手背，氤氲的热气喷洒在程解意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要抽出手，却被人紧紧攥住无法脱开，那名金发青年弯起嘴角，突然凑近。 “这一次，我要亲吻您的……” 白色的宫殿被金色的阳光充盈，一下照亮了万丈云海，但这名金发青年依然是这座宫殿里最闪耀的那个人。 程解意看清了他的长相。 - “砰”！ 程解意重重地从床上翻到了床下，整个人在木质地板上翻滚了两三圈才堪堪停下。 “……要死。” 程解意喘着气，捂着被地板撞得发红的额头，不过再怎么疼也没有他梦里的冲击大。 “我是不是最近奇幻小说看多了？不，就算看多了……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程解意的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阿宴的声音。 “解意？什么声音？你摔倒了吗？” “嗯……没事，我这就起来。” 程解意说了一声，然后就坐起身来。他去房间内附带的浴室洗了个澡，才觉得彻底清醒过来。 等程解意换好衣服，擦干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 阿宴已经让AI外卖汪汪送来了晚饭，那只白色的绒毛小汪汪正用爪子勾着阿宴的裤脚，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讨能量块吃。 “你最近好像都没有出任务？” 程解意给汪汪扔了两块能量块，汪汪心满意足地在程解意脚下蹭蹭，这才从汪汪专用的小门跑了出去。 “嗯，最近比较闲，就现在的点数来说，应该是稳了。” 阿宴毫不藏私地调出自己的光屏，让程解意看他的点数余额到底有多稳。 要不是知道阿宴的性格，程解意会以为阿宴是故意炫一波。 “你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攒这么多啊？”程解意恨恨地咬着多多姆烤鱼焦黄色的肉。 “应该说系统是有多恨我，总是让我前往九死一生的位面吧？” 阿宴伸了个懒腰，白色T恤上移，露出腰部的完美腹肌来。他察觉到程解意似乎有些羡慕的视线，十分大方地把T恤拉得更高点。 “想摸摸吗？正好八块。” “……这方面你倒不用这么大方。” 程解意轻咳一声，视线看向别处，然后又转回来。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嗯？”阿宴和程解意视线相对。 “梦到了你……” 程解意一开口，就看到阿宴一下凑近，这个动作似乎和梦里的举动又更相似了。 “梦到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阿宴咧嘴一笑。 “只是梦到了你的脸。” 程解意抬手把阿宴靠得过近的脸推开，这么一靠近，他又看出许多不同之处来。 “只是有些相似，仔细一看，人家的长相已经好看到超人类了。” 阿宴哼了一声，十分自信：“不可能，你只是梦到丑八怪吧。” 程解意笑着低头继续吃饭，阿宴看着程解意的脸，指着门口的门铃说。 “今天你睡着的时候，有人一直在递交来访信息。” “谁啊？” “你认识的，我都拒绝了。” 阿宴说完之后，程解意依然面不改色地吃着饭。 宿舍的小小客厅里只偶尔响起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直到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饭都吃掉之后，程解意才擦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滴滴”。程解意的耳钉传来一条讯息。 程解意打开光屏看了一会，就把光屏合上。 “明早九点我去一趟老师办公室，好像是要问问点数的事。” “点数有什么好问？”阿宴眼底隐隐翻动着晦暗的光。 “不是问点数，那么就是问别的，或者要问我的也不是老师。” 程解意站起身，把碗筷捏成小小的回收方块，扔到垃圾处理器里。 “今天不见面，以后总是要见的。一年过去，总该有点长进了吧？” - 程解意第二天一早就换好衣服出门，他出门前阿宴好像还在睡。 等走到老师办公室时，那位留言寻找他的老师并不在。 这在预料之中，程解意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口，刚要转身离开，就被人从后抱住。 温热的胸腹与肩背相贴，随后就是那声熟悉的…… “哥！” 程解意侧过头，意外发现自己只能看到云澜的肩膀。一年不见，这个小他一岁的前弟弟，现在倒是长高了很多。 原本秀气的脸部轮廓长出了更清晰的弧度，眉目依然如画，但五官像是张开了，有了男人的样子。 “我是不是长高了很多？我好想你啊！” 云澜笑眯眯地把程解意转过来，不过手依然紧紧搭在程解意腰上。 云澜吹吹散乱落在额前的棕色刘海，这个动作还带着过去的稚气。 程解意记得，云澜小时候也爱这样偷偷摸摸跑到他身后，一下抱着他的腰，亲亲热热地喊着哥哥。 只是…… “我还以为今天骗我过来的是楼笙。”程解意一开口，云澜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为什么是楼笙，哥哥想见他吗？明明他背叛了哥哥，哥哥还是想要原谅他吗？” 云澜把程解意挤压到墙角，配合他现在猛长的身高，压迫感极强，但云澜的表情却是柔软而凄惶的。 “我明明对哥哥最好……” “好在哪？” 程解意对美少年撒娇卖痴早有免疫，并没有因为云澜露出个难受的表情就心生动摇。 “哪里都比他好！哥哥还在生气是不是？”云澜蹙起眉头，“我那时只是帮你试试楼笙的真心，哥哥不知道，他只是在你面前装正人君子，在外边是很爱玩的。我随便和他说说话，他就答应要取消婚约。” “他啊……根本就不喜欢哥哥。” 云澜面不改色地撒谎，像他这样生活在复杂的权贵家庭的孩子，自小就懂得分辨真话和谎言。自己撒起谎来更是没有心理负担。 云澜一眼就看出来，楼笙和他是同一种人。 高傲，目的性强，对于喜欢的事物有强烈的征服欲与独占欲。 小时候云澜因为程解意和楼笙订婚而大发脾气，当时他只以为是心爱的玩具居然被另一个臭小子抢走而无法忍受。 可当云澜渐渐长大，他才明白，他想要的是程解意的全部。笑容，拥抱，视线，从脚趾到发丝，甚至连他甘甜的吐息也要侵占。 云澜开始和以前一直两看相厌的楼笙来往，他和楼笙一样，通过谈话，眼神，表情，来找出对方的性格漏洞。 也许楼笙认为他的身份比“弟弟”云澜实在有利得多，终于有一天在云澜面前露馅了。 “解意像水。” 楼笙说出这句话时，云澜瞬间明白了楼笙心底的犹疑。 即使是程解意的未婚夫，楼笙也觉得似乎抓不住这位未来伴侣。 有弱点就可以了。 云澜慢慢地诱导着楼笙，即使楼笙知道云澜的盘算，他还是忍不住听信了他。 【找一天，当着哥哥的面做点有趣的事吧。】 【如果哥哥喜欢你，他一定会出来阻止的。】 【如果不阻止，啊……那请你有点自知之明，以后也不要接近哥哥了。】 程解意听着云澜的话，他看得出云澜在撒谎，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喜欢楼笙就和楼笙在一起，用不着这样。 廊道上响起了脚步声，程解意循声看去，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清冷俊美的少年。 他似乎也长高了一些，肩线拉长，看起来健壮了一点。 只是他脸上依然不带笑，总是严肃，自矜，身上保持着这个时代少有的禁欲感。 “解意，过来。” 楼笙紧抿着唇，优美的唇形被抿成一条直线，说话也是惯常的命令式语气。 云澜回了楼笙一个挑衅的微笑，然后就低下头试图牵起程解意的手离开。 “讨厌的家伙来了，我们走吧。” 楼笙则直接上前一把摁住云澜的肩膀把他扯开，眼里已经开始冒火。 “你不要再和他说话，”楼笙看着程解意，神情又平静下来，“我不想让你误会，只是……之前被他骗了，才做了那样的事。” 楼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怀表，正是一年前程解意想送给楼笙，之后又随手挂在花瀑上的。 “你的礼物我找了很久，”楼笙把怀表缓缓递向程解意，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你亲手再送给我一次，我就不生气。” 话音刚落，楼笙就察觉身后有烈风袭来，他立刻带着程解意往右边一躲，就看到云澜的长腿直接踢到了栏杆上。 “哐当”一声巨响，钢制的栏杆被云澜直接踢出一个凹洞，如果真的踢到人身上，断掉骨头都是轻的。 “你怎么还有脸说这样的话，”云澜皱起眉头，瞪着楼笙，“你让哥哥伤心，连声对不起都不会说？” 程解意不行了。 他以为他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能应对自如。 但这时程解意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不好意思，这里茶味是不是超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拳头硬了。 第一次写绿茶表演，不知道有没有内味_(:з」∠)_ -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感谢在2020-07-25 22:17:24~2020-07-26 23:2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梨梨梨梨子 55瓶；橙子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巅峰茶王 程解意说完那句话后，现场登时一片安静。 “不好意思，你们语速太快，我想说话都抓不到时机。” 程解意摆摆手，他站直身体，把在云澜和楼笙拉扯中有些散乱的衣服打理整齐。 “一年前你们是绝不会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的。是因为过去的一年里，你们不管找谁来惹麻烦，还是联系学院，我都没有顺从你们的心意回去，而暂时改变了策略吧？” “哥哥！”云澜脸色发白，当场发茶，“我什么都没有做！” 程解意不喝云澜敬的茶，继续说。 “不用叫哥哥也可以，本来也只是强行捏合的伪亲缘关系，在我离开的时候，不管是籍贯还是感情都已经结束了。” 程解意摁住长廊上的按钮，远处有悬浮梯渐渐靠近。 “至于楼笙……我应该向你道歉，”程解意垂下眼睫，“我把你当成离家的钥匙，对你从来不是恋人的喜欢。以你的骄傲，听到答案的时候，应该也够了吧？” “不够，骗子！” 楼笙直接把按钮给关了，悬浮梯当空一滞，转换别的方向飞走。 “你喜欢了别人，是不是？” “你骗了我，在那艘飞艇上还和别人亲吻……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楼笙压低眉眼，原本强装的姿态顷刻崩塌。 不管程解意想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了。 “咳咳！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人是我吗？” 一架黑色悬浮梯落在长廊上，阿宴轻巧地落到程解意身边，姿态娴熟地把手搭在程解意肩上。 “阿宴？”程解意惊讶回望。 “我其实只是路过，刚想跟你打招呼，结果他们就来了。” 阿宴的视线在脸色突变的楼笙和云澜脸上扫过，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来就算了，结果还立刻展开茶艺battle，那我怎么好意思出现？” 看着楼笙额头青筋微跳，脚尖一动，阿宴立刻抬手指向湛蓝的天空。天空中有一蓝一红两颗人造恒星，正在学院上空徐徐转动。 “就算是我，在[造梦追踪者]的注视下，也是不会动用暴力的。这所学院规矩多，一旦犯事等于惹祸上身，当然……我不怕，怎么也是你们先动的手。” 阿宴三两下火力全开，还把程解意先送到推到旁边的悬浮梯上，松开袖口，一脸跃跃欲试。 楼笙先是低下头像是思考了一会，随后他就抬起头来，微抬唇角，瞳孔幽深，似笑非笑。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放你们走？” 云澜看到楼笙的表情，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朝程解意大喊。 “哥！你快走，他要动手！” “哐当！”一声巨响，阿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块长廊上的金属地板如烈风刮过擦过阿宴脸颊直接摔到了走廊尽头。 金属地板结结实实嵌在阿宴身后的墙上，墙壁瞬间起了蛛网般的龟裂，厚厚的金属地板正中央塌了一大块，看得出是一个凹陷的脚印。 “哦？和你的外表不同，脾气还挺差。” 阿宴一个横踢朝半空跃起的扫去。 楼笙在半空中直接单手挡住阿宴的横踢，在落地的瞬间又对着阿宴的脸一拳挥去，那力道强劲，隔着一段距离阿宴的头发都被拳风吹了起来。 阿宴刚要侧身避开，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那人从阿宴脸侧伸出手，一把接住了楼笙的拳头。 皮肉撞击的声音清亮，程解意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即使手臂青筋暴起，掌心几乎撕裂般疼痛，他也没有移开半步。 “楼笙，你是不是断药了？” 程解意直视着情绪骤变的楼笙，楼笙一愣，云澜立刻上前把楼笙往后架。 阿宴则抓住程解意受伤的手，眼底暴虐的情绪一闪而过。 但还不等他们有下一步反应，长廊上已经出现了数十架悬浮梯与一艘巡逻飞艇，冰冷的电子音在半空中响起。 [一年级生楼笙，云澜] [二年纪生阿宴] [4.2日上午9:35分违反校规] [即刻前往禁闭室] …… 阿宴无奈摊手，对着巡查员辩解。 “你们仔细看看，踢断栏杆和把地板掀起来的人可不是我，我是被迫防卫。” 早已从造梦追踪者的镜头中看到了事件全过程的巡查员并没有搭理阿宴，他皮笑肉不笑地让开一个位置，让身后的飞艇降下升降梯。 “我只看到你拱火的本事天下第一。” 阿宴耸肩，嘴里说着好吧，在经过程解意身边时，看到程解意担忧的眼神，突然坏笑了一下。 “拱火？这才叫拱火。” 阿宴低下头在程解意额头亲了一口，原本被智能机器人推着上飞艇的楼笙和云澜，登时脸色一变挣扎着要跳下阶梯，但又被智能机器人直接封锁四肢抓了回去，并被机器人自动消了爆粗的音。 “不用担心，二十四小时内就回来了。” 阿宴爽朗一笑，摸摸程解意的头就自动走上了阶梯。 “我呢？”程解意叫住一边的巡查员，“我也动手了。” “……你那是正当防卫。” 巡查员摆摆手，叫来一架悬浮梯让程解意上去。 “去医务室看看手，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要去出任务了。” 程解意登上悬浮梯，低头看着自己发淤的掌心，叹了口气。 程解意第一次和楼笙见面的场景，和今天其实差不多。 造梦者位面多基因混杂，楼家祖上据说就混入了某种暴虐物种的基因。 年幼时的楼笙更是没有学会情绪控制，以至于需要药物辅助，直至他成年。 程解意和楼笙见面时，就看到他因为庭院里有一只雀鸟振翅飞过的声音过大，就如野兽一样直接徒手将它撕成两半。 程解意当时冷汗已湿透了背，就看到楼笙抓着那血淋淋的雀鸟走过来。 “你害怕？” 矜贵的小公子看着程解意的脸，发现程解意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就把那只雀鸟扔掉。 一旁的下仆立刻上来收拾，并将楼笙的双手清洗干净。 清洗干净之后，楼笙打开右手大拇指上的戒指，取出了一粒药吃了下去。 “我的基因病还在治疗，情绪不稳定的情况成年就会好。” “你是第一个看到我这样没有立刻逃走的同龄人。” “你还不错。” 这声不错，就定下了程解意和楼笙的婚姻。 “明明已经成年了，为什么……” 程解意仰头看着天空，那艘装载着阿宴三人的飞艇已经消失无踪。 片刻后，程解意的耳钉突然响起，像是来了……新的任务。 - 飞艇上，不在程解意面前，云澜也不屑装，翘着二郎腿看向坐在对面的阿宴。 “你是故意的。” “嗯？什么故意？这位学弟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攻击我？巡查员听到不管吗？”阿宴一脸无辜。 云澜咬紧牙根，为什么哥哥这么聪明就没看出来，这家伙才是茶王！ “咚”！阿宴身后的隔离室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用力击打墙壁。 阿宴微挑眉，侧头看去。 “他看起来病得不清，干脆退学算了，别给人添麻烦。” 云澜则往身后的墙上一靠，情绪已经渐渐平缓下来。经过刚才他才完全确认，程解意确实和过去不同。 不在云家，失去了廖峭的掣肘，他已经不会再忍耐了。 看来必须得换个方法。 不过在那之前…… “进了学院之后，我和楼笙各自向学院捐赠了一个位面。” “因此学院允许我们第一学年就能参与造梦者的任务。” 云澜脸上带笑，声音渐低，但保证能让阿宴听到。 “到时，在别的位面见。” “你亲他两次，我就杀你两次。” “你不惊讶？我就知道……我们都是坏种。”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宴：我不是，这个学弟为什么要这样说话？伤心。QVQ 云澜、楼笙：茶王！ —————— 这两天有点忙，更新字数会少点_(:з」∠)_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第十九章 千年墓场（1） 造梦者的传送系统十分随性，以后出任务的时候会被传送到棺材里也不一定。 以前上《位面穿越》的老师曾经吐槽造梦系统的不稳定，引起班上同学的一阵哄笑。 程解意当时也笑了，主要是觉得老师真的很风趣。 不过现在他笑不出来。 逼仄的长方形盒子，连转个身都困难，而程解意身下则是冰凉的玉石垫子，鼻尖溢满腐败的气味。 如果说程解意还能骗自己其实被传送到了某个快递箱里，他身边这个架着条白骨手臂到程解意脖子上玩哥俩好的骷髅，让程解意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昨天程解意收到了系统发出的新任务。 [您有新的任务] [任务地点：563329号位面] [修真位面为S级难度位面] [请谨慎行动，随时登出] 这还是程解意第一次明确收到系统提醒位面难度，他不禁有些犹豫。难度越高，失败的概率越大，但获取的评价点数也越高。 距离他获取百万点数的目标也更近。 程解意的手指在光屏上滑过时，指尖沾上一点灰烬。那灰烬还有些烫手，是新鲜的刚刚燃尽的灰烬。 【修/真/世/界，有人类能触摸‘道’。而‘道’，就是当前位面的规则，跳脱规则，就能前往更高位面。】 【造梦者前往这类世界的时候要提起万分的谨慎与小心，即使你完成任务，也许会有人“破界飞升”随你返回造梦者位面。】 老师在程解意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修真面位的可怕，但程解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试试这一次的任务。 实在不行还可以登出，像之前……飞罗那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 现在任务时间十分紧迫，下午两点就必须出发。这意味着程解意没办法等到阿宴他们出来。 禁闭室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在医务室里治疗手掌的时候，程解意苦恼地叹了口气，医务室的实习校医吓了一跳，连声问他是不是很疼。 “不，没什么，只是我有点烦心事。” “是什么烦心事？如果愿意……可以和我说说？”实习校医是个俊朗青年，平常言谈谨慎，基本上从不多看来医务室的学生一眼。 但今天他不只多看了程解意一眼，后续基本上就一直盯着了。 程解意已经习惯这样的视线，他礼貌地弯唇笑了笑，就立刻起身离开。要是再不走，也许这位实习校医连联络号码都得要上。 程解意给阿宴留言他出任务的事，就启程前往学校连接室。 他还是决定要去，并且决定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要使用部分点数强化自己的身体基础能力。 这样下次楼笙再发疯或是云澜要继续表演的时候，他可以自己处理，不想……再牵连阿宴。 在进入连接舱前，程解意又再次给阿宴发了讯息：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舱门已关闭。] [能量填充完毕。] [即将开始位面传送……] 特定的电子音再次响起，程解意破开天光，再次睁眼时，就躺在了冰冷的玉石棺材里。 程解意心底爆粗，抬手努力把这个棺材盖给掀了，这才得以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着周围的景色。 这像是一座雪山的内部。地面一片雪白，连同周围的山壁也都是被厚厚的冰层包裹，成千上百支直径在一米到三米左右的冰柱如石笋般拔地而起，直通高高的山腹顶部。 程解意熟悉这样的景色，如果不是确实到了另一个位面，他还以为这里会是……冬雪国。 山腹寒冷，程解意立刻打开衣服仓库，穿上了系统传送过来的一件红色丝质男装。这是程解意熟悉的古代广袖长袍，不仅颜色正，在袖口和胸口的地方，还用白色丝线绣了几簇艳丽山茶。 “……这是不是太张扬？” 程解意穿好衣服，爬出棺材，脚尖刚碰到冰层的瞬间，冰层突然崩裂，程解意脚下的冰层立刻破碎，这穿着红衣的少年就这么噗通一声落到了冰洞里。 落水的声音似乎引起了守在山腹外的人的注意，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在水下正要奋力游上去的程解意听到了少年们欢呼雀跃的叫声。 “红鲤出世！快将它钓上来！” 不等吊钩落到冰洞里，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就已经伸入冰洞，像是要徒手抓住那稀世珍宝。 “怎么样？抓到没有？君玉衡！” 围在冰洞上的少年有三人，俱都穿着白色剑客长袍，领口处用银线绣了一丛翠竹。他们原就是丰神毓秀的好少年，穿上这身衣服更是显得苍松翠竹一般好看。 其中两人兴致勃勃地拍打着正把手伸入冰洞中的少年，那名叫君玉衡的少年面容俊美，皮肤极白，如冰雪似白玉。像是不耐烦同门这样吵嚷，他“嘘”了一声，继续把手向下伸。 红鲤喜热，被他们逼到这山腹冰河之中，人的体温比冰冷的鱼钩更容易引它出现。 果然君玉衡的手指被轻轻一撩，就像什么极柔软的事物拂过他的指尖，最后他的手臂向下一沉，猛地一使劲，就将那握住的事物一把提出水面。 本该由君玉衡扯出的红鲤不在，却牵出了一袭比红鲤的鳞片更艳的红衣。 黑发雪肤的少年破水而出，淅淅沥沥的水珠自他身上缓缓滑落。这姿容绝世的少年像是被水呛着了，忍不住轻咳两声，手指轻压唇瓣，眼角眉梢俱是诱人的浅粉淡红。 那靡靡水珠悠然落下，如同坠落的花瓣落到了君玉衡的手心里。 明明是冰冷的水珠，这时……却烫得惊人。 君玉衡，江东剑堂千年来最优秀的剑客之一。 师父说他不懂人情，同门说他不看红尘。 他不知这样有何错处。 如今他算是懂了。 若是阅遍红尘，许是不会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心神动摇，直坠迷障。 [任务目标出现] 哦？就是面前这个少年？ 程解意打量着君玉衡，却看到站在冰面上的三个少年齐齐红了脸。 “红、红鲤化形原来这么好看！” “要稳住！不要被迷惑！它是鲤鱼精！是妖！” [不是，是这个少年腰袋里探头探脑的那个] 系统提醒程解意。 探头探脑？程解意疑惑地低下头去，就看到君玉衡猛地往后一站，竟是直接拔出腰间冰雪长剑，直逼程解意眉眼。 “妖孽！竟敢施术迷惑于我！” 程解意却不为所动，依然看着君玉衡的腰袋。那个蓝色的锦缎袋子正在蠢蠢欲动，一只长着粉色肉垫的白爪爪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咦？这个是？ 君玉衡：你说话！快解开法术！鲤鱼精！ ————————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爪爪叭！ 感谢在2020-07-27 23:50:04~2020-07-28 23: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道寒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千年墓场（2） “我是人，他们看不出来，您呢？” 程解意站在江东剑堂会客厅外，正在抬手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拧干。 坐在江东剑堂里须发皆白的老师父，今年已经快七千岁，眼睛在两千年前就因为老是怼着太阳练飞升，已经瞎了。 不过眼盲心未盲，在听到程解意的声音，察觉他身上气息时，就知道这人不过是个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 “对不住，小徒弟们修行还未到家，”老师父拐杖敲打着地面，脸上笑眯眯，“不过您一定生得好，您一站在这，我这些小徒弟的心跳就比马儿嘚嘚跑还快。” 什么叫马儿嘚嘚啊，这老师父也太风趣了吧！ 程解意忍不住弯唇笑了笑，那三个一见面就喊他“鲤鱼精”的少年郎，见着这一笑，心跳又加快了一次。 “那你们也明白了吧？我真的就是不小心掉到河里的……阿嚏！”程解意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先生先到我们的客房换身衣服吧！” 两个少年抢先上来，说着话就要把程解意带走。 “我送他去。”一直安静的君玉衡突然开口，他在这群人里素来威望高，这话一出就没人敢再多嘴了。 程解意乐得和君玉衡……身上的腰袋靠近点，就也不反对，和老师父道了声别后，就跟着君玉衡走了。 一路上君玉衡依然摆着冷脸，程解意也不在乎他之前用剑指着他，只关切地看着那个蓝色的小袋子。 回到剑堂之后，那袋子就没动过，不会给憋死了吧？ 程解意忧心忡忡，君玉衡突然停下，程解意刹车及时才没撞上他。 “到了。”君玉衡道。 程解意想着待会换好衣服，问问这少年肯不肯把袋子里的那东西给他，换也行，买也行，反正现在点数足够多，想要什么应该也是付得起的。 “就算你不是鲤鱼精，你对我施术的事，我也是不会忘的。” 在程解意准备进门时，君玉衡冷不丁地说。 “我确实是个普通人，你家师父不都说了吗？”程解意无奈。 “你若没施法，那我，我为何……”君玉衡抬头望了程解意一眼，又立刻转过头去，玉白的耳廊霎时变得绯红。 估计是造梦者的吸引力吧？他还没来得及拿出伪装道具，就直接掉冰窟窿里，被人看见以后，再伪装也没有意义了。 程解意往后退了一步，关上房门，还能透过门上雕花的缝隙看到君玉衡依然抱剑守在外边。 换好一件与君玉衡相似的白色剑客装之后，程解意开门走了出来。 听到声响，君玉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的心又和师父说的“马儿嘚嘚跑得快”。 这妖孽……妖人！又施法！不过，他，他又没有谋财害命，倒也不能出剑斩他…… 君玉衡心烦意乱，却见程解意凑到他跟前来，言笑晏晏。 “小兄弟，我想求你件事。” “什、什么事？”君玉衡喉头微微一动，咽了一口口水。要是想在这住下，他也需先去禀明师父才行，若是想要拜入门下当他的小师弟，他倒是不会藏私的。 “你袋子里的那东西能不能让给我？” 程解意指向那不知什么时候又伸出来招招摇摇的两只白爪爪。 “你……要这个？” 君玉衡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但很快又眼神坚定地拒绝，气势汹汹地说。 “不可，虽它妖气浅淡，也是妖。你与它未曾结契，被伤到可如何是好！” 程解意不觉得这是问题。 “那结契不就行了？” “……这东西不过我在山下村庄收妖时一同带回来的，它小小年纪已懂得偷喝村民鱼汤！品行不良！”君玉衡皱起眉头，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好，这灿若春花的少年为什么要这个？ “它一定是肚子饿啦，”程解意笑眯眯地朝君玉衡伸出手，“我能用什么与你换？” - 君玉衡站在江东剑堂高高的白玉阶梯上，看着那一身白衣的少年渐行渐远，神色沉沉。他原本不想答应的，但看着少年的眼睛，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果然……还是妖人施法了。 他需得密切关注才行。 “玉衡，看什么呢？人都走远啦。” 老师父拄着拐杖不声不响地站在君玉衡身后，君玉衡这才回过神，朝老师父躬身行礼。 “我……没看什么。”君玉衡言不由衷。 “哈哈，少年慕少艾，没什么好丢脸的，”老师父手掌摩挲着拐杖的龙头，满脸笑吟吟，“人家周身清正，生得又好，受人喜欢也应当。听你们说是在青瑶山山腹里找到他的，我倒是想起个事来。” 君玉衡有些好奇地看向师父，就见师父转身往大门里走去。 “数万年前，那山里住着个山鬼，山鬼也是山神的孩子，个个姿容绝世，貌美如仙，虽然没有修为，瞧着也是人身，但也与人不同。是天上之物，非凡人可触。” 等到师父往后院走去，君玉衡则站在院子里，脑中反复回响着师父的那句“非凡人可触”。 这是谁规定的，又……真的不能吗？ “既如此，他又为何要那凡物。” - 成功从君玉衡那拿到了袋子的程解意，已经站在青瑶山脚把袋子解开了。 袋子一松，那只白色的小东西终于噗叽一下跳到了程解意手上。 程解意怔愣地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只雪白的小猫，粉红的肉垫和粉红的鼻子被憋得有些发红，它像是发觉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小猫立刻颤颤巍巍地在程解意掌心站了起来，张开那双金色的猫儿眼，朝程解意软糯地叫了声。 “哼哼呀！” [已接触任务对象] [任务：护佑任务对象飞升 任务对象：位面天选之子，男，三百岁，傲娇 完成状态：0% 评分：暂未评分 现存总额为100017点 任务时间：不定] 先不说小猫咪怎么飞升，现在这年头的小猫咪是这么“哼哼呀”的叫的吗？而且还很不客气地撅起软软的屁股对着他，四只爪爪一用力，就从程解意手心跳到了地面。 看起来是出来之后就要跑了，连声招呼也不打。 “等一下！” 程解意一下扑上去抓住毛绒绒的小奶猫，触手的毛毛又软又厚，程解意一时震撼于这手感，忍不住rua了一下之后才在小猫超凶地瞪视里把话说了。 “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啊？” “哼哼！”小奶猫鼻子喷气。 程解意听明白了，大意和“要你管”差不多。 哎呀，这孩子这么有个性的吗？ 程解意连忙翻阅起刚才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来得及看的位面资料，过了一会才算明白了这小奶猫为什么是这个态度。 这些年来……吃了很多苦吧？ 程解意温柔地看着小奶猫，小奶猫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看待，又是奇怪又忍不住去看。在那目光下，小猫就像落到了温热的泉水里，浑身暖洋洋。 “饿不饿？煮鱼汤给你吃啊？” “哼？”小奶猫目视四周，圆咕噜的金色猫儿眼不太信任地看着程解意。 “现在这里是没灶台，不过我还挺厉害的，可以在这里造出一间房子来。” “哼呀！”小猫骄傲地抬起粉肉垫摁在程解意胸口，意思就是不能骗人，让它看看！ 程解意轻轻一弹指，系统则迅速进行兑换。 [兑换点数3000点，您已兑换“位面房屋”] [使用时限:不限] [顾名思义，您将获得一座符合位面生产力与审美设计的房屋] - 青瑶山顶，一栋朱红色的二层楼阁平地而起。 程解意在宽敞的厨房里剁鱼，小猫阿软乖乖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程解意案板上的鱼。 是的，程解意给小猫取了名字。 总不能一直，猫，小猫，小猫咪的叫。 因着小白猫不只是四只爪爪，连耳朵和肚肚都是软绵绵的，所以就直接取名叫阿软。 阿软爪爪勾着程解意衣袍下摆，哼哼呀呀地叫着。 程解意便拿起锅盖挡住阿软的视线，往锅里加入了快速鱼汤包，没一会浓白的鱼汤就做好了。 阿软闻到香味，已经急不可待地抓着程解意的衣袍努力攀爬。 “慢点慢点！” 阿软三两下跳到程解意的肩头，试图踩着程解意的胳膊，跳到锅子里去。 “想洗鱼汤澡吗？！” 程解意捏着阿软的后颈，把这巴掌大的小猫拎起，放到地上。 看着阿软眨巴着猫儿眼卖萌，程解意无奈摇头。 “先到桌边坐好，就能喝鱼汤！” 听到程解意这哄幼儿园孩子的话，阿软立时跑到了厨房外的小客厅里。 客厅里摆放着大大的茶几，桌脚有点滑，但阿软熟知攀爬技巧，一下跳到了茶几上，乖乖蹲好。 程解意弯起嘴角，将鱼汤盛在汤碗里端了出去。 阿软的猫耳竖起，张开嫩粉的小嘴，等汤碗一上桌，就立刻扑上去吃起来。 反正……他也不怕烫。 程解意看着阿软眼神闪烁的样子，知道它大约喝完了鱼汤还是要跑，得想个办法让它留下才行。 “我以前也养过猫儿，猫儿好似都是会一边‘喵喵咪’，一边打滚的，你为什么和别的猫儿不同？”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大口喝鱼汤的小奶猫肉眼可见地肢体僵硬起来，它坚持把鱼汤喝完，像模像样地低头舔爪爪，用爪爪洗脸。 在程解意笑吟吟的注视下，毛绒绒的猫脸一皱，奶凶奶凶地叫了声…… “喵喵咪！” 然后就地打了个滚。 滚了一下之后，似乎觉得打滚是个挺好玩的游戏，就开始自己喵喵咪呀地滚来滚去。 程解意捂嘴偷笑，青瑶山上突起清风，风中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一道苍老的嗓音在程解意耳边响起。 “我还是头次见他这样开心。” “前路艰险，这孩子……就交由您照顾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软：喵，喵喵咪！（一边打滚一边哼！） 程解意：哎呀，真棒！ 驯兽师职业生涯开始了！ ——————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喜欢请摁个收藏叭！ —————— 推个基友猫的文！她流狗血，有点渣贱的甜甜恋爱故事！ 《分手了这样不好吧》 年下小狼狗总裁攻 × 温柔美人医生受 苏任语和小狼狗许愿分手了，他把一切扔个干净，转身飞到十万八千里外重启崭新人生。 凭医术和颜值，他在新医院里依旧走路带风自带光环。 大明星患者是他的狂热粉。 亿万身家的搭档陪着他可乐成瘾。 地产千金同事嗑他的all苏文磕到吸氧。 如此杰克苏本苏，谁关心前男友和什么玩意狼狈为奸？ 可520那天夜里天打雷劈，许愿躺在手术台上出现了。 众亲友：应该先买鞭炮还是先买瓜，挺急的！ 苏任语掐起许愿的下巴冷笑：没爱过。挺爽的。手术费先结了吧。 许愿声音低哑：多留几晚，我用（哔）付，够吗？ ———— 感谢在2020-07-28 23:54:03~2020-07-29 23:2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颜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琥珀の泪 5瓶；红蓝色水瞳、随风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千年墓场（3） 程解意听到了这句风语，阿软也听到了。 这个骄傲的小猫突然炸毛跳起来，嫩粉的嘴巴一憋，像是难以置信又有些伤心，一溜烟往门外跑去。 程解意立刻紧随其后，但阿软身量太小，转走兽道，程解意站在一丛茂盛的林木前，只能看着那点雪白在几个纵身起跳后就失去了踪影。 “是去找他了吧……” 那位在这座山里将阿软养育到现在山鬼。 雪白的小猫踩着苍翠的枝叶一个起落，来到了青瑶山的深处。 他的生长期十分漫长，三百年来从豆子大小长到现在的巴掌大。山鬼将他野放在山里，吃什么用什么都要自己找，但是夜里野兽和妖兽多，山鬼会敞开自己的洞府，让阿软有个窝睡。 阿软记得自己的爹娘，因此不会错认山鬼是他的爹爹。但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只有山鬼与他相伴，他早将这只愿意生活在山洞里的山鬼当做自己的亲人。 阿软站在一座高大的山洞前，身边只有林木花草，每一朵花都比阿软的脑袋还大，这里对它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乐园。 “呀……呀……” 阿软小声叫了叫，过了一会，这山洞里就有一只长长的青黑色龙爪伸了出来。阿软抬脚跳到龙爪上，龙爪微微一收，就将阿软带入了绿影流光的翡翠山洞里。 这座山洞足有百丈，巨大的阴影几乎将这座山洞全数填满。 阿软呼吸着山洞里冰凉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了，你也看过了，我没事，赶紧回去吧。” “呀呀……不！” 阿软伸出白爪爪抱住龙爪尖尖的指甲，满脸哀求，但那道阴影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长了三百年，学会说的第一个字是‘不’，果然脑后生反骨。” “我年纪大了，到了得睡觉休息的时候，你啊……就自己过日子吧。” 龙爪将阿软送出洞穴，阿软还要挣扎着跑回去，山洞外就泛起微光，将他挡住。 阿软困兽般在洞口叫了好几声，但里边一丝声响都没有。 阿软气鼓鼓地蹲在洞口的芭蕉叶上，看起来像是一定要守到山鬼醒来不可。 洞穴里，山鬼低笑。 “您也看到了，这小鬼头就是不爱听话，您之后可有得忙。” 洞穴里传来一串轻巧的脚步声，程解意自阴影中缓缓走出，朝面前这体型庞大的山鬼……不，该说是古老的青龙。 这尾青龙与冬雪国的龙类不同，它是古东方优雅的体现。纤长壮美的身躯将整座翡翠山洞填满，锋利的五爪轻扣山壁，以作休憩。 传说中东方龙类是天空和海洋的霸主，它们可以呼风唤雨，卷起万丈浪涛，龙类的神明烛龙还掌管着日升月落的规律。 在修真位面的传说中，这些东方古龙总是代表着悠久的历史，渊博的知识，以及无所不能的强大力量。 但如今这尾强大而优雅的青龙，垂下了它生着鹿角的巨大龙首，有些疲惫地垂靠在翡翠山岩上，那双金红色的竖瞳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站在地面的程解意。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能照顾好他？”程解意仰首问道。 “因为您是‘仙’，而那小子……是此界唯一能飞升的生灵。您本就为他而来。” “请您成为新的山鬼，代我守他。” 夕阳西下，阿软趴在软乎乎的芭蕉叶上，又翻了个身。他已经睡醒了，可是洞穴里的龙爷爷还是没有动静。 “咕噜噜——” 阿软的肚肚饿了，他伸爪摸摸肚子，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山洞，这才离开了洞口。 一路上阿软想着要吃什么，蒲公英，河边的蕨菜，还是水里的小鱼？ 啊……当然还是鲜香的鱼汤最好。 小小的奶猫蹬着四只白爪爪在山坡上跑来跑去，最后他蹲在了一片白绒绒的蒲公英丛里。 春日的风在山坡上吹过，阿软头顶的那簇骄傲的软毛和白色的蒲公英一起迎风招展，一株蒲公英受不住风吹，蓬蓬松松的种子一下被风吹散，像一片绒毛雨飘过阿软的头顶。 阿软啊呜一口吃了一嘴毛绒绒的种子，随后又哼哼哼地吐了出来。 苦苦哒……还是想要喝鱼汤。 阿软眼前突然飞过一只黄色的蝴蝶，他又忍不住去扑蝴蝶，扑着扑着，就扑到了程解意建造的那个朱红色的小楼跟前。 “哼呀！” 该不会是这蝴蝶故意引他来的吧！阿软别扭地想。 小楼大门突然打开，阿软吓得立刻躲到花丛里，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走了出来，不过并没有发现阿软在哪里，而是弯腰把一楼廊道外的一盆芍药搬了进去。 他喜欢花吗？ 阿软歪着头，那只黄色的小蝴蝶也落在一旁轻轻扑扇着翅膀。 从朱红色小楼敞开的大门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是鱼汤。 程解意兑换了五百点的追踪道具[蝴蝶]与五百点的穿行道具[土行孙]，这才能尾随阿软到达青龙居住的山洞，以及随时定位阿软的去向。 看着阿软来来去去都只在青瑶山上，知道为了那尾青龙，阿软是不会乱跑的。于是程解意就一边留心阿软的行踪，在鱼汤差不多炖好的时候，让[蝴蝶]请阿软过来。 至于阿软会不会想来喝汤？程解意想他应该是会来的，不过程解意没想过他会这样出现。 一楼的红色雕花大门被咚咚敲响，程解意还以为是哪个跑上山来的人，正觉得有些不好，结果走到门口时，就看到碧绿的草丛里突然探出一朵粉色的芍药。 阿软不知去哪里叼到了这朵比他脑袋还大的花，颤颤巍巍地跑到程解意身边，将芍药放到了程解意垂落于地的衣摆上。 程解意蹲下身，摸摸这骄傲地扬起头来的小猫。 “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喵，喵！”阿软不太熟练地喵叫。 “谢谢你啊，为了报答你，我做了点鱼汤，你愿意赏脸喝点吗？”程解意抱起阿软往客厅走去。 当然要赏脸！阿软十分满足的咪咪笑了。 晚上阿软吃饱喝足，又要回山洞去，他犹豫地回头看着那个少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和他说声再见。 程解意像是知道他要去哪，拿了一个小包袱让阿软背在背上。 “里边有点干粮和一张毯子，你要是晚上冷了饿了就打开包袱用。” “喵……” 阿软眨巴着金色的圆眼睛，犹豫了一会，终于低头蹭了蹭程解意的手背。 这个人在对他好，他是知道的。 记得阿娘说过，只有未来媳妇才会对他那么好的。 这个人想做他媳妇吗？ 程解意摸摸胡思乱想的小猫，推着他的小屁股示意他出发。 “我答应了那尾青龙，我将成为新的山鬼守护你，直到你跃界飞升为止。” “如果你守够了想回来，我会教你怎么变强。” 白日在山洞中时，古老的青龙提醒程解意。 “还请您最近务必小心。” “因着这孩子身份特殊，追杀他的人，要来了。” “可叹天地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阿软：哼哼呀！（有被被盖肚肚啦！） 程解意：兑换道具，兑换道具，兑换道具…… 下章会写到阿软的身世啦~ 这几天在疯狂攒字数，免得之后入V没万字_(:з」∠)_ 感谢在2020-07-29 23:23:34~2020-07-30 22:2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今天更新了吗 10瓶；琥珀の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千年墓场（4） 青瑶山下，一身短打的砍柴老翁带着自己三岁的孙子石头，正在忙着砍今天的柴火。 石头坐在一旁的树墩上编草，看到有蛐蛐跳过来，就伸手去抓。 天太热了，石头想往山上植被丰茂的地方去，被老翁一把拉住。 “找打是吧？说了不能上山！山上有山鬼！最喜欢吃你这样的胖娃娃！” 石头是个倔强男孩，他鼓起胖乎乎的脸颊，拍打自己肥墩墩的肚子。 “我不胖！我只是肉肉多！” 老翁气笑，把石头从上山的小路抓下来，放在身后树墩上坐好，把腰袋里放着的一块冰糖填到他胖孙子的嘴里。 “好嘛，你不胖！乖，坐着去。” 石头嘴里吧唧吧唧吃着甜滋滋的糖，老翁呵呵笑了一声，便继续干活去了。 身边的柴火越堆越高，老翁解下布巾擦汗，回头望了一眼树墩，他那原本坐着吃糖的胖孙子不见了。 石头先是听到了一阵轻盈的铃铛作响之声，然后便抓着手里的小树枝，自己颠颠绕过树丛，走上斜坡，一头扎进了小树林里。 至于为什么不与爷爷说一声，小孩总是有恃无恐，跟以前一样，不管他跑去哪里，大人总会找到他的。 石头便跟着那奇异的铃铛响声，不知不觉深入林间。穿过茂林树丛，跨过清澈的溪流，在前方渐次开阔之处，见到了一座带着江南水汽的楼阁。 在孩子看来，那就是一栋红彤彤的屋子，屋檐四角刻着漂亮的花草和小猫小狗，屋角下便挂着一只翡翠雕琢的铃铛。 那好听的声音，就是从这发出来的。 只是山上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漂亮的房子，又是谁住在这呢？ 朱红色的楼阁二楼大开着门窗，石头能清楚看到上边的景色。 一个留着缎子般黑色长发，穿着绮丽的红色宽袖大袍，比石头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的少年，正在那用一根小玉锤，敲打着面前的一架玉琴。 玉石相撞泠泠作响，素手拨弦如松风鸣。 对只有三岁的石头来说，眼前这仙雾缭绕，美人如画的场景，只会让他联想起爷爷说的恐怖鬼故事。 山鬼，吃掉，胖娃娃，石头原地踌躇，脑海中不断浮现着这几个字。胖脚丫在地上磨蹭，想要跑掉，又觉得害怕。 这时那红衣少年才注意到石头，暖融的日光照耀着少年如冰雪般美丽的面容，少年朝石头微微一笑，石头便听到了他迄今为止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迷路了吗？” 明明不一样，可这声音像石头他娘晚上哄他睡觉唱歌的声音，又像他爹带他上市集玩耍的声音。 莫名奇妙让他觉得亲近又安心。 石头捂着胖肚子，瘪起嘴，自然而然地向这个，从楼阁里出来，穿着一身艳红衣衫，美得像仙人的少年郎撒娇。 “铃铛，咚咚！我就来了！” 看着眼前的小胖墩欲哭的样子，程解意刚想安慰他，结果就听到一声骄傲的喵叫。 “喵喵喵！咪！” 一只白色的小奶猫一下跳到了程解意和石头中间。石头哇了一声，这小猫真好看！白白的，眼睛圆咕噜还是金色的，毛毛迎风招展，像只小脑斧！ “嗯？你要送他回去？”程解意听着阿软喵喵咪咪一通叫，轻笑着点点头，“那就去吧。” 阿软就咬着石头的裤脚，带着他下山。石头还想回头看看程解意，小奶猫就已经气呼呼地嘴里喵喵咪咪地骂了。 阿软和石头走入了白色的雾气中，一眨眼石头就回到了山脚下，老翁见着石头，急得差点流出泪来。 “坏娃娃！吓死爷爷罗！你去哪了？！” 石头疑惑地看着爷爷，又看着山上，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不过还站在他脚下的这只小猫儿是真的。 “喵喵！哼呀！” 阿软让石头做个男子汉，不要哭哭啼啼的，还有！刚才是想让程解意抱抱是不是？这样不好！阿软不高兴！ 不过石头哪里听得懂呢？他只听到了一连串娇嫩的叫声，然后那只软乎乎的小猫儿就跑到山道上消失了。 程解意坐在朱红楼阁的木质台阶上，看到了那只小白毛团子颠颠地跑过来。 程解意来到这个修真位面，已过了半年。 一开始阿软还要天天去山洞守着，程解意大部分时间也会陪着他，只是后来被不耐烦的青龙一声吼后，阿软像是明白了什么，除了要说喵喵悄悄话的时候，就不常往那边跑，而是会去程解意那。 不过每次来他不会白吃东西，总会带点他觉得好的东西来。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蒲公英，有时候则是在河里找到的闪闪发亮的石头。 程解意一一笑纳，阿软就憋憋扭扭地躲在桌底下，等程解意做鱼汤。有时候程解意会问阿软吃不吃牛肉，吃不吃凉拌面，阿软就哼哼唧唧地喝完鱼汤，再蹭到程解意跟前的小桌上，必须吃一碗。 时间长了，阿软肉眼可见地依赖起程解意来。一开始被程解意抱起来还闹别扭，现在已经自己见到程解意就扑，粘得心安理得。 他活了三百年……从未有人待他这样好。 【不可以离开青瑶山，不可以做危险的事，肚子饿了家里有饭吃，想听故事可以给你讲。】 程解意总是言笑晏晏地陪着阿软做任何事，十分有耐心。 阿软生下就记事，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力量，知道世间常识，能辨善恶。 程解意没有恶念，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绝不作假。 阿软从不敢在山洞之外的地方睡，但有程解意在的地方，他却莫名安心，能靠着程解意的脚边睡觉了。 阿软在睡觉时，想起之前最后一次听到青龙的龙吼，龙爷爷喊的是：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阿软亮晶晶的眼睛渐渐暗淡，他也知道……他应该长大。 可是，他恐惧长大。 阿软刚出生的时候，只是粒黄豆大小的小光点。身为神兽的父亲和身为猫妖的母亲，正苦恼自己的孩子只有这点点大，生怕一眨眼阿软就被风吹跑了。 阿软调皮又活泼，总是仗着自己小到处躲。不过爹娘总能找到他，不管他躲在哪。 那时他的人生是无忧无虑的，他渴望长大。 爹娘的表情却渐渐变得忧愁起来，他们开始早出晚归，时常忧心忡忡地看着阿软。 “修士们怎么又来了，我未曾听过有哪个门派要在中央山脉驻扎。” “炽朱大人在南方天陨落……” “人类如何杀得了神兽？夫君！” “嘘，莫吵醒孩子……若是我将陨落，你就带着孩子走吧。” “只是在死之前，我定要大闹一场，这非天命，而是人为！” …… 阿软躲在枕头底下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爹娘说话，不过他没听明白，只想爹娘快点过来一起睡。 第二日，阿软又躲了起来，但这一次，爹娘许久都没有找到他。 这黄豆大的小点儿就磨磨蹭蹭地打算露出一角，让爹娘找到他，可当他从厨房的水缸里飞出来，在山林里四处寻找爹娘时，却看到一条血河，和一群站在尸山血海中的人类修士。 “杀神兽！镇四方天！我辈飞升——”修士们杀红了眼，如妖似魔！ 阿软在那片血河里，看到了一头四足生角的庞然大物……还有一只生着九尾的白猫。 那是爹爹和娘亲…… 阿软吓得不知所措，他正要飞过去，却被河中潜伏的龟爷爷一口咬住冒死送到人间。 阿软缩在龟爷爷的嘴里不敢出声，只知道哭。 在刚才那一瞬间，修士是要追过来的，但是爹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跃起，拦住了他们。 到了人间之后，龟爷爷却不能陪伴他。 【乖哦，天地灵兽，没有谁独一个是活不下去的。】 【去青瑶山，有山鬼青龙在，他们不敢造次。】 阿软被龟爷爷送上岸，阿软看着龟爷爷摆动着笨重的身躯，游回河中。 那如黄蜂般的修士正从河的另一端飞来，将千年灵龟团团围住。 无论如何询问阿软的下落，灵龟依然闭口不言。 杀红了眼的修士，便不管这灵龟身上带着那金灿的功德。 万千剑光如暴雨落下，洞穿了厚重的甲壳，揉碎了内里脆弱的躯壳。 灵龟赤色的血水染红了整条河，河水漫漫，像直通冥府的无尽长路。 “呜……” 阿软不敢回头，快速飞行穿越地底，洞穴，树干，倒满垃圾的臭水沟……他要跑，他要跑！不然就要被杀掉了！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来到青瑶山脚下，被山鬼青龙带回了山洞里。 青龙历来寡言，若是阿软哭得太厉害，才会出言安慰一两句。 有一日阿软被青龙赶出山洞，让他不可整日哭哭啼啼。阿软就叛逆地一路飘啊飘，飘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是灯火璀璨的村庄，人来人往的人群，阿软胆怯得不敢靠近。 在那灯火璀璨中，阿软看到两个年轻男女正在放河灯，一只野猫走近他们，像是想向人讨食，那对年轻男女见猫儿可爱，就把它抱起来，一路调笑。 阿软想起了爹娘。 他们以前也会这样抱着他说话，谈笑，说着阿软怎么还不长大呀？ 一阵微光闪过，那点黄豆大的小光点终于化形。 一只雪白的小奶猫站在远处的石墩上，在淡淡的灯光下，对着那早已远去的男女发出了一声想念的叫声。 阿软想要抱抱，阿软变成了猫猫。 但是在那对男女回头的那一刻，阿软转身跑走了。 他们不是爹娘。 “……这是怎么了？” 程解意半夜惊醒，他坐起身来，在床尾找到了正压着他脚睡觉的小奶猫。 阿软像是做噩梦了，两只白爪爪在半空拼命抓挠着什么，直到程解意把他抱在怀里，淡淡的体香安抚了阿软的惊惧。 阿软缓缓睁开金黄色的眼，看清眼前人时，又摸到了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正想把头埋起来，就见程解意没有笑话他，只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皎白的月光。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是半夜醒了想看看月亮吧？” 阿软愣愣地点点头，随后又趾高气昂起来。没错！他可没有做噩梦哭鼻子，他只是想看月亮呀！ 阿软跳到卧房的窗台上，程解意替他把窗户全部打开，这样窗外的月色就这样无遮无挡地撒了卧室一地。 “哼哼，喵呀……”阿软抬起一只爪爪指向月亮。 程解意虚扶着阿软，也仰头看着空中的那轮明月。 “嗯，是有点像大饼，明天给你烙饼吃吧。” “喵喵咪！”阿软又对着月亮咪咪喵喵叫了好久。 程解意边听边点头，最后附和着，抬手摸摸阿软的头。 “是啦，你当然很快就能长大了，只要……你愿意。” 程解意看着阿软的头顶，那撮总是不服输的软毛下，有一点硬包顶起，摸着形状……像是新生的角。 程解意之前看过的这个位面信息，是这样介绍阿软的。 [獬豸，麒麟子，额上生角。] [生下便知人言，能辨是非，识善恶。] [视恶如仇，其角能杀恶人。] [此兽一出，则天下光明。] 青瑶山之上，天穹之巅。 仙气飘飘的宫宇连点成片布满了整片云海。 宫殿之中，一名修士虚点天际。天幕之上，东方的一粒星子从明亮渐渐转为黯淡。 “东方天青龙寿数将尽。” “无人护着，那苟活的麒麟子，也可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软：哼哼！（要长大！） 程解意：没事，你慢慢长，我看谁来。 —————— 谢谢收藏留评的大大呱呱！ 阿软想要个抱抱！ 感谢在2020-07-30 22:27:49~2020-07-31 22: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琥珀の泪 5瓶；蓉儿 3瓶；f号星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千年墓场（5） 阿软最近非常勤奋。 不仅饭吃得比以往要多，也开始认真看书学习起来。 天光乍现，阿软就从程解意的腿上跳起来，亲亲热热地挨着程解意的脸庞，哼哼喵喵地叫早。 “好好，这就起了。” 程解意一手抓住阿软的嫩肚皮，一手撑着床沿起身。 早晨吃了热汤面，阿软也吸溜吸溜吃得很香。 程解意想，幸好眼前的这位是货真价实的神兽，要真是个小猫咪，哪能一起吃热汤面呢。 趁着阿软用爪爪洗脸，程解意侧头看向窗外。 两个月前开始，青瑶山的天空总是有一道火光时隐时现，像是流星燃烧的火翼，又像一场火焰烧尽的余灰。 程解意一直记得青龙的嘱咐，也不敢对这个修真位面掉以轻心。 他先是用五千点兑换了防御道具[平山云海]，没有修为的人上不来青瑶山，有修为的人则会被云海阻碍。 如果对方遇到阻碍，依然要执意招呼也不打一声，也要打破防御进入青瑶山，程解意将会把他们视为敌人。 来到这个位面后，除了房子，一般生活用品，程解意陆陆续续使用了一万点，他还剩下90017点点数。 还未见到敌人，就已经花费了通关上个世界的双倍点数。 程解意有些焦急，加倍阅览着这个世界的书籍，历史，调阅过往修士们的战役，解读他们的能力。 一般修士只要程解意兑换两千到三千点点数的道具就能处理，但更强的修士，乃至站在顶点的修士，按照系统的战力分析，也许不能达到青龙全盛时期的二分之一，但也足够傲视天下。 毕竟……青龙乃是东方天神兽，天地初生，它也自山海中诞生，本就与普通人类不同。 但修士的数量又不只一个，拥有同等战力的家伙……超过三个都够呛，更别说其他战力一般的修士数量，难怪系统会提醒保存随时登出功能。 程解意脚下突然被抓了抓，他低头去看，就看到阿软叼着一本书乖巧蹲坐在他面前。 “今天要讲这本书？” 阿软摇摇头，他放下书，打开书页，爪尖点着一个字。 【道】 “哦……你想知道‘道’是什么？” 程解意抱着阿软，慢慢走到窗边，思索着怎么和这只小神兽说比较好。 程解意看着二楼窗台上栽种的花，与楼阁外因为季节更替而染上轻红浅黄的林木。 “道是你永远在追寻的东西。” “呀？“阿软歪头。 “道是你想在河里抓的小鱼。” 阿软看了看自己的嫩爪子，昨天……他被河里的小鱼尾巴打到头，还是程解意把他从水里拎出来的。 “是春天绽放的春花，夏季干涸的河床，秋天腐烂的果实，冬季融化的新雪。” “是你一直想要留下，却难以留住的东西。” 程解意摸摸阿软的头，阿软睁着金色的眼睛，还是有些茫然。 “喵喵？” 阿软跳到窗台上，爪子按住窗台盆栽里的泥土，那里只有一些干枯的花瓣。 春夏美丽的景致早已逝去，季节更替，阿软也没地方摘花。 世间一切，自有时间，自然生发，没有任何事物会等待他。 “等你有了办法，去追上你心中渴求的东西，那便是有了道，有了道……便能触碰那世间最高处的天花板，一跃而出。” “喵~” 阿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他在窗台上伸了个懒腰，之前阿软说要长大，他现在确实在渐渐长大了。 原本只有巴掌大的小猫，现在已经长得有程解意一臂长，当然身上的肉肉也变多了，但摸起来还是一样软。 程解意体会到了老父亲的成就感。 只是他养的到底不是普通的小猫，而是引来各界追杀的神兽獬豸。 可是到底为什么非得要追杀神兽不可，程解意得到的资料里并没有详说。他只知道这个世界的基本资料，阿软的身世，别的就一无所知。 陪着阿软看完了今天的书，又陪着阿软进行灵气收纳与灵力运用的练习，阿软就要吃饭午睡了。 “最近为什么这么急躁呢？”程解意蹲在一旁，看着阿软扑在脸盆大的盆子里狂吃鱼肉喝鱼汤，看起来是在认真实践要长大的目标。 “哼哼……” 阿软顾不上说话，努力吃饭，吃着吃着就困了。上一秒还伸出粉红的肉垫，想让程解意给他捏捏，下一秒就直接脸朝下，睡在了盆里。 程解意失笑把阿软捞起，把他的头脸和爪爪都擦干净，就把阿软放到厅堂的小窝里，给他盖上毯子。 阿软“咪”一声，就把小肚皮翻了过来，正面朝上，呼呼睡了。 程解意伸了个懒腰，正想上楼，却听到屋檐悬挂的翡翠铃铛泠泠响了三声。 程解意的脚尖一转往门外走去，房门轻掩，清凉的阴影挡住刺眼的日光，阿软睡得更香了。 穿过树丛，越过山腰的小河，直到[平山云海]覆盖范围外的山脚下，程解意才在岸边站定。 程解意身后的小河流水潺潺，河水在撞击到河中石块时溅起无数水花，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在半空中刹那间汇聚成人形，朝程解意后背抓来。 程解意神色不动立刻转身，刚刚汇聚的人形又化作一束水花落回了河中。 “奇怪，您明明没有修为，感觉却很敏锐。” 程解意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那声音十分悦耳，如春风拂面。程解意回头望去，河岸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衫，黑色长发及地，样貌秀美温文的少年。 他撑着一把烟青色的纸伞，肌肤苍白，额上一道赤色印记，是苍白如纸的身体上唯一的亮色。 大约……是少年吧。程解意不太确定。这人的相貌声音，都是少年的样子，但唯有那双黑色的眼睛，深得透不入光，仿佛积累了千年万年的智慧与时光，只是灵魂被套在了少年的身躯中。 “你是谁？”程解意问。 “我是应嘉。” 应嘉微微一笑，岸边清风忽起，将应嘉身后柔软的树枝向后吹去。 在那树影若隐若现之间，程解意看见了一袭白色衣角。 衣角微动，吊在树上的人重重摔了下来。 程解意眼角一跳，他认得应嘉身后这个人。 他初来这个世界就遇到的江东剑堂剑客，君玉衡。 当日初见时，君玉衡翩翩剑客，如冰似玉，现在却浑身浴血，只挣扎着看向程解意，眼里满是痛苦与慌张。 “看来您也认得他？” 应嘉微微一笑，眼睛依然直直盯着程解意，像是视线里生出了唇舌与钩子，一寸一寸自程解意身上贪婪扫过。 “两月前，我请诸位修士前往青瑶山。” “第一次，共三十人，那三十人在三日后，于山脚处失去音信。” “第二次，共一百人，那一百人在二十日后，一样于山脚处失去音信。” “第三次，我实在等不得，只好亲自来了。” 应嘉微眯眼，像是在回味什么值得反复品尝的东西。 “我在山脚处见到您，您戴着帷帽，走在半路篮子里掉了东西，您就蹲下身捡它。我远远望去，见清风吹起白纱，就知道为何那些修士不忍出手。” “想将世间一切珍宝送给您，想让您永世无忧，想让您高坐云端。看到您走在尘世，恨不能匍匐于您脚下，使您不染尘埃。” 应嘉神态狂热，程解意皱眉听完之后，耳钉上的系统警报声大响。 “我看着您离开，正想跟上去，却被这年轻修士拦住去路。” “看其骨龄不过四百岁，在这灵气日散之世居然还能修到元婴，实乃惊才绝艳。” “可他不该拦我的路，拦那些修士的路。在您不知道的时候，竟有一人将百余名修士都杀尽了……” 应嘉掩唇，却听君玉衡挣扎大喊。 “我没有杀人！他们意图不轨，我只是把他们都赶走了，他是云外天宫的星君！那些修士都是他杀的！” 应嘉微皱眉，眼底晦色一闪，指尖微微一动，只是那道气劲发出之前，他已被人用剑当胸穿过。 [账户余额：90017点] [兑换道具——戮仙四剑] [兑换点数六万点] [古神的爱剑，可以斩杀任何位面的修士或者陆地真仙，只是古神不愿借出真品，这四把剑是某位造梦者复刻的赝品，其威力仅有三分之一，但也足以傲视群雄] 程解意稳稳握住一把雪亮长剑，这把长剑穿过应嘉胸口，另外三把长剑对准了应嘉的头部，咽喉，以及后背。 “原来如此，您自然至高至强，宵小之辈不能入眼，我不过……多此一举。” 应嘉抿唇，即使被人捅了一剑，也没有落下脸上的笑意。他轻轻抬手，在程解意警惕的视线中，将那把烟青色的纸伞遮在程解意头顶。 “天热，小心晒着您。” 应嘉说完后，从指间开始溶解，他的身体就在日光下化为水珠落了一地。 程解意收剑，走到君玉衡面前。 “你认得他？我有些事，想问你。” - 黄昏时分，朱红色的楼阁外忽有一只渡鸦飞过，躺在小窝里的阿软被那嘶哑的叫声惊醒。 小毛团一骨碌爬起，娇嫩地叫了一声“喵”。 金色的猫儿眼在四周细细观察，却没有看到那个总是含笑看书的红衣少年。 阿软边走边喵喵叫，一楼的客厅，厨房，和程解意最爱躺着的廊道上，都没有见着人影。阿软又跑上二楼，在书房，琴室，卧房，还有二楼的窗台上也没有见着程解意。 这座精巧的江南楼阁，此时安静一片，除了阿软的叫声，竟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去哪里了？ 阿软瘪起嘴，一时生气，一时又觉得委屈惊惧，金色的猫儿眼一眯，眼眶里就盛满了泪。 可是他已经长大，不能再像幼时那样哭哭啼啼。等程解意回来，他一定要好好说说这个人！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出去呢！ 阿软想着想着，就趴到门槛上眨巴着眼睛等待，他不敢乱跑，怕程解意回来找不到他。 在第六只渡鸦飞过屋顶时，阿软一直高昂的尾巴垂到地面，他心里已经想到某种可能，眼中的光芒暗淡，头也低了下去。 也许，他这样不乖，也不够勤奋，无人想再陪在他身边了吧。 天地灵兽，没谁是独一个就活不下去的。 可是唯有在程解意身边，才能安抚它的无边孤寂。 “睡醒啦？” 熟悉的声音响起，阿软立刻抬头，就看到了那袭红色的身影。 程解意的红色衣衫下摆落在地面，像天边垂落的虹。 阿软立刻喵喵叫着跑出去三两下窜上了程解意的肩头，两只爪爪一下就摁住了程解意的脸。 “哼！喵喵！”阿软已经完全忘了之前要说说程解意的事，只知道问程解意去哪了。 “一觉醒来见不到我害怕了？” 阿软默不作声，把头埋在程解意脖颈。 程解意摸着阿软的背，手下的躯体有些颤抖，想起这段时间阿软从未离过他身边，害怕也是当然的。 “没事，我回来啦，还多带了个人……你可能还记得。” 程解意指着身后靠在树边，努力保持身形挺拔的君玉衡。 阿软没有像以往一样好奇地看过去，他抬起头，声音依然嫩嫩的。 只是这时他说的不再是喵喵，哼哼的叫声，而是奶声奶气的人言。 “哼……喵……出门，要……带我……” 这和出门半天回家，看到自己一个月的娃，突然会翻身还会自己下床做饭一样，老父亲·程解意着实一惊。 阿软紧紧抓着程解意垂落的黑色发丝，像抓着世间最宝贵的宝物。 像抓着逝去的落花，融化的新雪，像这世间一切难以捉摸又极其珍贵的东西。 这就是“道”吧。 阿软伸出舌头将发丝卷入自己口中。 那今日起，这人便是他的“道”。 永世追寻，绝不放手，藏于口中，藏于腹中，藏于他所有的时光里。 天外云海，仙宫之中。 应嘉缓缓睁开双眼，他抬手摸上被攻击的胸口，那里还有一道红色的疤痕。 戮仙四剑的创伤居然自分/身一路追溯到了本体，虽然回到本体的只是一部分力量，但也对应嘉造成了损伤。 “看来还需更谨慎一些。” 应嘉咬唇笑着，他又想起了那仙灵般的少年，他身上带着超脱此界的气息，就像飞升的仙人重回凡间。 是渡劫，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 “我们定会再见，谁让您心善，把那人留下了。” “若是有了您，我还杀什么麒麟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应嘉：我手段就是很低级的。 阿软：走开走开全部走开——喵呀—— 程解意：今天一下子花太多钱，心慌。（屁民心声) ___ 睡了一觉吃了药，终于恢复好了_(:з」∠)_ 基友之前豆角中毒，我还觉得啊，真的要注意身体啊 结果转头我就肠胃炎犯了，幸好吃了药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这种天气一定要注意身体呀各位！ - 感谢在2020-07-31 22:50:51~2020-08-02 20: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霸霸 7瓶；诶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千年墓场（6） “唉。” 程解意坐在廊道上叹气的时候，蹲坐在一旁用爪子玩叶子的阿软也跟着叹气。 “你叹什么气啊，你也有烦恼吗？” 程解意把阿软抱起，阿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我没有烦恼，你有。你很烦恼，我也烦恼。” 阿软最近说话越来越顺溜，这时候竟然突显出几分口才。 “哦？我的烦恼是什么？”程解意点点小猫的粉鼻尖。 “没有钱，”阿软眨巴着眼，“最近你买东西喵，都很抠门。” “……这不叫抠门，是节省。” 程解意轻咳一声，想到自己还剩下三万点余额，最近都会在夜里惊醒。 可是没有办法，这点数他必须用。 在遇到那位仙宫星君时，系统警报声大响。 [遭遇强敌，请立即登出] [遭遇强敌，请立即登出] [遭遇强敌，请立即登出] …… 系统绝少会这样，一般都是本位面生物有可能对造梦者产生生命威胁时，才会发出警告。 程解意抿唇，脸上不动声色。他打量着面前这位自称应嘉的人，只觉对方像云山雾水，不太真实。 [进行战力分析] 程解意要求系统在应嘉发表狂信徒般的言论时，迅速计算出对方的战力值。 [无道具情况下，可能死亡或被囚禁] [兑换一千点道具情况下，造梦者可能死亡或被囚禁] [兑换两千点道具情况下，造梦者可能死亡或被囚禁] [兑换三千点道具情况下，造梦者可能死亡或被囚禁] …… [兑换五万点道具情况下，造梦者有50%的可能登出位面] …… [兑换六万点道具情况下，造梦者可以在此位面存活，并有80%的可能完成任务] 分析完毕，程解意要么立刻登出，要么兑换高昂的点数。 程解意无需抉择，如果他这次的任务没有保护对象，如果那个保护对象不是阿软，他也许已经离开。 但是这个位面不允许，它狡猾地设下了圈套，让程解意与阿软相遇，让程解意知道阿软的过去，让程解意倾心照顾阿软，这一切形成了柔软但牢固的丝线，束缚着程解意只能留在这里。 程解意必须保护阿软。 阿软是骄傲又害怕寂寞的小神兽，每次吃了饭就要躲起来，然后偷偷摸摸看看程解意，然后再溜溜达达地靠近。 程解意在那双金色的猫儿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神色，就像看到幼年时孤独的自己。 没有犹豫，程解意迅速兑换了六万点的戮仙四剑，将应嘉的分身击退后，就带着君玉衡返回小楼。 然后……抱抱眼眶含泪的阿软。 他原本还有许多事要问君玉衡，可这人在进入楼阁后，就因伤势过重倒下了。 程解意只好一边等君玉衡醒来，一边在深夜里反省自己这样壕无人性的行为。 我配吗？程解意摇头叹气。 白天买东西的时候，缩在程解意衣襟里的阿软，敏感地察觉了程解意最近心情低落。 结合程解意的举动，阿软聪明地意识到……我们家变穷了。 “好吧，既然你都知道了，长大以后要努力赚钱孝顺我哦。”程解意捏捏阿软的粉色肉垫。 阿软哼呀哼呀地被捏得很舒服，直接躺地翻了个肚皮。 “我会养你呀，你是我媳妇，把钱给你是应该的。” 程解意手下一用力，直接把阿软的爪子给捏了出来。 “我们之间是这种关系吗？” 快叫爹！ 阿软把自己头顶的毛毛掀起，露出底下的金色小角，他的角已经彻底长出来了。 “爹爹跟我说的呀，长大就要娶媳妇。而且娶的媳妇都是很厉害，又爱照顾人哒！” 阿软想起自己黄豆大的时候，爹爹把他带着离家出走，但没一会就被娘找到，揪着耳朵回家。 爹爹说，他们獬豸娶媳妇都是这样的，媳妇都比自己厉害，还很有钱，最重要的是……自己喜欢。 阿软努力组织语言和程解意说明神兽娶媳妇的一二三要求，程解意认为这文化差异太大，他接受不了。 “你这就长大了？”程解意比划着阿软的身材大小。 阿软十分认真地跳起来，爪子扶在程解意膝上解释。 “我三百岁了！一百岁的时候就该长成獬豸兽身，和龙爷爷一样大！” 和那条青龙一样大的阿软，程解意想不出来，但他明确了一点，阿软早已到达了成年期，但却还是小猫的模样。 是因为他的母亲是猫妖吗？ “我昨晚梦到我长大后的样子，”阿软没有察觉程解意复杂的目光，伸出软软的爪爪比划，“我全身都是红色的鳞片，站在高高的云端，张口就能喷出火焰，那火焰连绵不尽，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当啷一声，像是有谁撞到了桌子，引得桌上摆放的碗碟一阵颤动。 程解意立刻站起身，将身后的白色推门拉开，就看到君玉衡一脸苍白地靠在桌边，他手上还拿着一个茶杯。 “我……有些口渴。” “如此，”程解意微微一笑，“边喝茶边谈谈吧。” - 阿软两只粉色肉垫放在桌沿，身体伏低，只在桌沿露出两只圆咕噜的猫儿眼，警惕地盯着坐在茶桌对面的君玉衡。 他还记得这人抓过他。 虽然他偷喝鱼汤不对，不过他已经在村民家灶台上放了一片龙爷爷的鳞片呀，可是这个人都不听他说话，说他是妖就把他塞到袋袋里带走了。 还说要给他念道经听，这样才能纠正他的品性。 我品性好得很！ 阿软气呼呼地，他想起他在袋中的缝隙里看到了君玉衡把程解意从水中拉出来的那一幕，那红衣少年一直看着这边，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人是在看他。 于是阿软就鬼使神差地把爪子从袋子里伸了出来，和那人打了个招呼。 再之后，阿软就被救了出来，一直和程解意生活在青瑶山上。 现在程解意要和这个人说什么？ 君玉衡看着程解意，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到茶桌上，他腰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应嘉星君只是一击就让他倒地不起，他根本……无法反抗。 自看到应嘉星君对程解意的态度，君玉衡已经明白程解意也许大有来头，不是他自水中牵出的红鲤。 “您想知道什么？”君玉衡问。 “我想知道，为什么修士要杀死神兽。”程解意抬手抚摸阿软开始颤抖的后背。 君玉衡不作声，他的手指轻触白色茶杯，茶杯中的水开始旋转，很快就自茶杯中全数飞出悬浮在半空中。 “灵气。” “自千年前，此界灵气渐消，凡人难成修士，修士难登天梯。本以为此界再也无人飞升，云外天宫中却有一人飞升了。” “那便是应嘉星君的师父。” 应嘉星君就成了此界唯一手握飞升秘法之人。 成为修士后，谁不想越界飞升，超脱凡俗。若只是修得寿数长久，最终仍是要死，谁还想当什么修士？ 应嘉星君的仙宫访客渐多，最后星君开了道场，竟无私说起飞升秘法来。 那三日道场过后，部分门派的掌门与长老只余尸体。其他门派则像是达成了共识。 “什么共识？”程解意问。 君玉衡的手指狠狠一握，嘴唇抿成一线。 “杀神兽，镇四方天，此界成千年墓场，以神兽灵力贯绝天地。” “……举界飞升！” 君玉衡刚说完，阿软就已经直接扑过去了。 “你们！该死——” 阿软明明只有小小一点，但撞在君玉衡身上，却像千钧压顶，直接被撞得吐出一口血来。 程解意没动，他看向君玉衡。 “你们也参与了吗？” 君玉衡摇头，没有反抗。 “没有，当年我仍未出世，师父也称病没有去星君的道场。他说……星君师父飞升，也不知真假，在那位飞升那日，北方天玄武便死了。” “之后此界修士受应嘉星君所指，总是成千上万地去寻神兽所在。” 仙宫中的渡劫期的大能，则坐在流风飘缈中，看着风从南吹到北，再从北吹往南边，每一处土地他们的化身都曾走过。 他们或许是在市集上蹒跚走过的老人，或许是巷道里四处奔跑的野孩子，又或许是青楼里扭着雪白腰肢翩翩起舞的少女。 但无论他们面相如何慈善，最终都是为了杀戮而来。 神兽天生地养，自然至高至强，但随着天地灵气变化，自身寿数所限。修士们手段层出不穷，为了那“举界飞升”的宏愿不论死多少人，付出多少代价，只要杀死神兽便是值得！ 有的神兽悯凡，修士们便以凡人性命相要挟，有的神兽爱妻儿甚于自己，那么就抓其妻儿来！ 此后便蜂拥而上，将软肋被压的神兽就地格杀！ 一个修士的性命换得神兽一鳞，值当。 每过几百年，天地山河便染成一片血红。 应嘉星君与其他渡劫大能联手掩盖天机，竟让其他神兽没能察觉，等发现四方天神兽陨落有异后，剩余的神兽则来青瑶山寻最后的东方天青龙庇护。 青龙本就主战，与其他平和的四方天神兽不同，它主杀伐天谴，在得知修士恶行后，他便在东方天频频降下天雷，应嘉星君手下原有万万名修士，这些修士俱在天雷之下灰飞烟灭。 但应嘉星君这类大能，若不能亲身至云外天宫，也不能隔着云端真的杀绝了。 青龙寿数将尽，它需庇护的神兽又已到了青瑶山，此事便就此僵持下来，之后就是程解意知道的事了。 程解意抱起阿软，居高临下看着君玉衡。 “若是如你们所说，需要四只神兽镇压四方天，那么……只要等到青龙死去，不就完成了所谓‘举界飞升’？” 君玉衡视线落在还在挣扎着要跳到地面的阿软身上。 “四方天神兽陨落后，还需一只血统高贵的神兽镇压中央天，如此……墓场才算建成。” 四方天神兽中，唯有西方天神兽麒麟育有一子，这便是阿软。 还有谁比阿软更合适呢？ 之后程解意就把阿软带了出去，他抱着阿软坐在门外，望着晚霞满天的天空。 “神兽……真的该成为举界飞升的垫脚石吗？”阿软趴在程解意的胸口。 程解意嘴角下撇，眼中蔑视流露。 “不是！你要知道你是谁！你是麒麟子獬豸，大德大善，此兽一出则天下光明！” “至于他们，千年无人飞升？要说是天不许，还是地不许？” “我看是他们恶贯满盈，早被天道厌弃！” 程解意将阿软举高，尽可能地靠近天空，清风吹拂着小神兽柔软的白毛。 “不必害怕，我陪着你，若你有一天拥有足以飞升的实力，就能上天宫了结一切。” “……我飞升之后，你呢？”阿软轻声问。 “我？”程解意手撑着下颚，笑起来，“自然是与你一起飞升。” 自和阿软一起生活后，程解意几乎每日都要说谎。 阿软太爱和程解意说话了，总是叽叽呀呀地问各种问题。 阿软问，你叫什么？ 程解意说，我的名字就是山鬼。 阿软又问，你几岁呢？ 程解意说，与你一样。 阿软又问，你会一直与我在一起吗？ 程解意说，会。 今日，不过是程解意的又一个谎言。他怜惜阿软，保护，照顾，但最终完成任务之后，程解意仍要返回造梦者位面。 只是程解意不知道，每次他撒谎，天生能辨是非真假的小麒麟，总能一眼看破。 独自伤心许久。 夜幕降临，阿软吃了饭后就压着程解意的脚睡着了。听了君玉衡的话之后，这只小神兽更没有安全感，只能把所有重要的东西全部压在肚皮下。 阿软呼噜噜地打着呼，梦里全是它大杀四方，将那些杀害了他爹娘的修士烧成灰烬的景象。 可当他大仇得报之后，阿软一回头，却再见也不到那袭红衣。 阿软焦急起来哼哼喵喵地叫，在无边无际的云海上疯狂奔跑，最终心头一痛醒了过来。 阿软一咕噜爬起身，肚皮下却没有压着程解意。 他想起那个梦，登时焦急起来，在房子中四处寻找，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找很久。 他在一楼正厅处，看到了一滩鲜红的血迹，与程解意的红色外衣。 程解意，君玉衡，都不见了。 - 阿软睡着了，程解意也坐在一边打盹。 程解意做了个梦，他梦到阿软长大了。 他真的像自己说的一样，变成了足有青龙那样高大的火色麒麟，随便一跺脚就是地动山摇。 那高大的火麒麟像是看见了程解意，就发出一声长鸣，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火焰燃尽后，火麒麟原本站立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个青春蓬勃的红衣少年，他用一条红发带绑着高高的马尾，露出一张如刀锋，似冷刃，清冷如雪的俊美面孔。那双微微上挑的金色瞳孔，仿佛无情，又似含情脉脉地看着程解意。 那人赤脚踩在云上，在银色的月光下，朝程解意走来。微风吹起他的发丝，风里弥漫着高山雪松与水生花的香气。 那人纤长的手指伸向程解意，似乎想要触碰程解意轻轻颤动的睫毛。而那炽热的手指在即将碰触到程解意时，瞬间化作沙粒洒落。 【你为什么要走？】 那人说完就像夏日的新雪，就这样融化在银色的月光里，如烟散去。 程解意猛然睁开眼，却觉眼睛有些酸涩，视野朦胧一片。 耳边传来几声悦耳的鸣叫，不太像雀鸟，而是某种引人沉醉的山海妖物。 程解意用力眨眨眼，这下总算看得见些东西。 他看到顶上没了熟悉的屋顶，而是一片翻涌的云雾，他躺在不知什么地方，周围全是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幕。 程解意四肢酸软，鼻尖满是馥郁甜腻的香气，就像被全身浸入蜜罐中，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正要开口叫人，纱幕却突然被人掀开，应嘉星君含笑坐在床沿，见程解意醒来，便一手轻摁程解意的肩，一手放在程解意衣领上。 “您醒了？我来给您换身衣服。”应嘉笑意吟吟。 什么情况？！程解意刚要动，却觉右脚一紧，他低下头去，就看到一条金色的锁链扣住了他的脚踝。 作者有话要说：　　程解意：？玩这个？ 阿软：呜呜呜呜————我要长大了———— ———— V前最后一章更新~8.6号就入V啦~手速快的话明晚十二点就有万字更新章！ 好好把这个位面的事写完！ 阿软要长大啦！！ 之后的世界可能会有各种play，总之西幻，东方玄幻，校园ABO，深宅小公子，游戏修罗场啥的都想写一溜~ 小龙崽飞罗也会露脸哒~ -- 感谢在2020-08-02 20:42:30~2020-08-04 17:4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颜久、卡洛琳·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雅点没错 20瓶；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10瓶；琥珀の泪、王不归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千年墓场（7） 程解意用力眨眼, 这脚上的黄金镣铐不是幻觉，他居然被人给拴起来了？！ 程解意难以置信，但脚下锁链冰冷如蛇的触感, 让程解意脑海中突然闪现起之前系统的提醒。 [遭遇强敌……造梦者可能死亡或被囚禁] 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才想起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昨夜阿软睡着后，程解意小心翼翼地在阿软身下垫上自己的衣服。这只小崽嗅觉敏锐，如果随便乱垫别的东西，他一定会立刻醒来。 程解意蹲在一边观察了一会，确定阿软睡得软绵绵呼呼响之后，就站起身, 悄无声息地走到楼下。 君玉衡坐在一楼正厅, 正一边捂嘴轻咳, 一边用灵力调息身上的伤势。 听到程解意的脚步声, 君玉衡惊讶地睁开眼，却见程解意伸出玉白的食指轻按唇上, 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指。 这原是个没什么意味的手势, 君玉衡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上泛起浅淡的红晕。 “你……”君玉衡刚要开口，却见程解意往门外走去。 程解意朝他一撇头，这就是示意君玉衡也跟着出来的意思。 等走到小楼门外，程解意才停下脚步。 今晚月色极美, 皎白的月光自山头一路向下, 照亮了整座青瑶山。山中灵物早已沉沉睡去，偶有几只夜猫在草丛中窜过, 正在追捕几只田鼠。 程解意毫不在意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君玉衡差点要冲过去把身上外袍脱下垫在石上, 险险才能克制冲动。 “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程解意姿态悠闲，开口问的却是，“那位星君为什么没有杀掉你？” “听你今日所说，他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杀一只神兽死万千修士亦觉合算，那么你又有什么特别？” “你出现在这里，坏了他的事，他为什么……没有杀掉你？” 程解意再次重复着问题，君玉衡原本心中微妙的期待彻底湮灭，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紧抿着唇，依然想在程解意面前保持脊背挺直的状态。 昨日应嘉发现君玉衡后，便直接将他肺腑揉碎，并不在乎他是否会伤重死去。 但应嘉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把君玉衡扯了起来。 苍松翠竹般的少年在应嘉手下，就像易折的朽木。 “你知道‘他’的来历？叫什么？为何居住在青瑶山？与那麒麟子是何关系？” 应嘉连声问道，但君玉衡不肯答他。自程解意走后，他便时常在闲暇时到青瑶山附近看他，只偶尔看见他的身影也好，看着他与那只猫儿玩耍也好，甚至与程解意沐浴同一片日光也觉温暖。 君玉衡知道自己不妥，甚至老师父也开始说他“近来不学好”，可君玉衡忍不住，他想看看程解意，即使隔得远远的，也能缓解那连绵不绝的想念。 等我晋升化神，便向那人提亲。 从未入过红尘的君玉衡没想过若是程解意是普通人，等他晋升化神也许早已是黄土一捧。更甚者，程解意对他无意。 君玉衡依然常来青瑶山，近来发现了反常之处。 先是山上出现了云海屏障，接着就有一些外来修士在青瑶山附近观望，像是要闯进去。 君玉衡担心程解意安危，先是绑了一个修士，从他口中得知是要来抓麒麟子的，这才知道了阿软的身份。 这与君玉衡不相干，但他想起程解意总是时时刻刻与阿软在一起，那小小猫儿就像是程解意的心肝宝贝肉一般，如果这些修士要强行抢夺，程解意怎会袖手旁观。 君玉衡想到程解意那样纤细柔弱之人若是被碰着伤着，就忍不住将那些修士全数驱赶回去。 不过出手两次，第三次就惹来了应嘉。 “我其实没什么耐心，不敬长者，自然也无悯弱之心。” 看君玉衡即使受了重伤，也依然咬牙一声不吭，应嘉笑了，抬手抚上其天灵，自行搜魂。 应嘉就以君玉衡的眼睛，看到了红衣少年自冰面下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及至目送少年带着猫儿走远，就此住在青瑶山上。 “……我真羡慕你。” 竟能与那红衣少年相伴这些时日。 应嘉将因搜魂而七窍流血的君玉衡随手一扔，这便要去把程解意带走。 他眼中已无麒麟子，身为此位面最强者，最接近“道”的人，他清楚的看到程解意身上带着界外的气息，那些象征着空间规则的丝线疯了似的想要靠近亲近纠缠程解意。 应嘉心中有了猜想，在被程解意一剑逼退，猜想得到证实后，分/身败走，一缕神念却留在了君玉衡身上。 【江东剑堂君玉衡】 【你师父并数百师兄弟的安危皆在你一念之间】 【替我将他带来，则一切安然】 【办法，我会告诉你】 …… 君玉衡伤势过重沉睡时，神识一直被应嘉的神念翻搅。 我不愿不愿不愿！！！ 君玉衡抵抗着，直至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醒来。 君玉衡看着眼前被月华笼罩的程解意，语气淡淡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要回宗门。” “现在就走？”程解意看着君玉衡脸上不同寻常的神色，“……你被要挟了？” 君玉衡像是在忍疼，额上满是冷汗，手背，手臂，修长的脖颈处青筋突突跳动，他睁着血红的双眼朝程解意大喊。 “快走——” 程解意觉得不对，刚要起身，鼻尖却闻到了一股风吹不散的馥郁香气。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吟浅唱，像是有人抬手捂住双眼，像是有人堵住喉舌，程解意视线瞬间倒错，就这么朝地上倒去。 一双手稳稳接住了程解意。 虽然长得完全不同，君玉衡脸上却挂上了熟悉的笑容。 是应嘉。 “我真不想做这个恶人，谁知这天下却有这样的痴情种，愿意师门都不要？” “哦？你是要回去禀告师父，杀了我？” “君玉衡”轻笑着自言自语，他像是想伸手轻抚程解意的脸颊，但又想到这不是他的身体，就蜷起了手指。 “那来吧，便是你师亲至，也不过多杀一人。” “不过也不是不能明白，便是我也不忍伤他。” …… 程解意在彻底昏过去之前，只看到“君玉衡”像是承受不住身体的创伤，往地上吐了血。 还有……系统没有响起警报。 - “您在担忧？我只是想请您来做客。” 天外天宫之中，应嘉嘴角弯起，他很会笑，总能让人初见时便心生好感。 但程解意并不相信他，应嘉也只在程解意身后垫了几个松软的锦枕，扶着程解意坐起身。 “……是什么香？” 程解意四肢依然瘫软无力，他想尽力离应嘉远些，但也不过往枕头上靠后了一点。 “不是香。” 看出程解意浑身不适，应嘉站起身，只给程解意披了件衣服，其他替换的衣服则放在床沿。 那些重重纱幕在应嘉侧头看去时，全数卷起，微白泛金的天光就这么无遮无掩地落在了程解意身上。 程解意这才看清他所身处的地方。 这是一片巨大的云海。 自程解意所在的宫室向外看去，能看到翻涌不休的云浪，拖着长长尾羽的灵雀在云海中飞舞，有形态似龙似鱼的兽类在其间游动，发出悦耳的鸣叫，如歌如诗。 更远一些的地方也坐落着几座雕梁画栋的仙宫，隐约可见样貌美丽的修士正乘着云舟在云海中破空而去。 云海中央，有一株苍天大树自云层间蜿蜒而上，直通无尽苍穹。在那树梢顶端，隐隐看到了一道断裂的阶梯，和一扇紧闭的大门。 “若您要赏景，我便带您乘云舟出去。” 应嘉站在宫室一角的香炉处，他抬手把鎏金香炉打开，取出早已蒸干的一小樽白玉盏，再放入一盏新的。 应嘉打开桌上的一个玉盒，盒中放置着一整块琥珀状的凝冻，他用金色刮勺刮了一小块到白玉盏中，再轻轻合上香炉。 那股熟悉的馥郁香气再次盈满程解意的鼻尖，他用尽全力撑在床头，才没有直接倒下去。 应嘉这时才悄无声息地坐在程解意身边，轻轻牵起程解意的手。 程解意的手生得好，肤色玉白，指节修长，到指尖的时候微微一收，光洁的甲面泛着淡淡的粉色，瞧着精巧细致极了。 “不是香，是酒。”应嘉将之前未完的话说完。 程解意脑袋朦胧，顿了一会才听明白应嘉在说什么。 原来如此……细分起来是食物，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创伤，所以系统才完全没有提醒！ 指尖被人把玩的触感实在令人作呕，程解意试图蜷起手指，却被应嘉紧紧攥住。 应嘉神态虔诚，低下头在距离手腕还有一厘之处嗅闻着那神妙的香气。 “我昨日见您，确定您确实毫无修为。您手中神剑虽利，却不像是惯用的。” “您虽痛下杀手，神情却见悲悯。” “那剑绝非此界之物，早前我观星曾见天穹隐现裂痕，流星坠火而下，我当时错眼一看还以为是天外陨铁，想来应是您降临凡世。” “我由此确定了您的……身份。” 见程解意不言，眼中闪动不信之色，应嘉便也笑出声来。 “是，我撒谎了。” “其实在见到您时，我隐于一侧，想要试试。” 这一试，便是杀招。 然而在应嘉即将出手的刹那，无数空间规则的丝线具现，将应嘉的手臂死死捆住，应嘉消去灵力后，那些丝线才缓缓离开，但依然在不远处游离，以防应嘉再次出手。 明明那少年视觉听觉嗅觉，五感皆是常人，为何天道却不许伤他？ 由此，应嘉明白眼前的那个红衣少年，不是山鬼，或者神灵之子，他是唯有突破飞升离开此界，才有可能见到的……真神。 因此此界生灵初见他，便爱他护他，不可自拔。 “我知道您是谁，若您下界是为重开天梯，恳求您现在便把天梯打开，以救万千修士。” 程解意看着应嘉那美丽如水的面孔，他言语克制，神色却抑不住的狂热。 明明是应嘉在这千年来牺牲了无数修士，杀了神兽，成为此界噩梦，现在竟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见着程解意下胸膛起伏似在生气，应嘉满脸不解。 “您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满足您。我将供奉您如帝释天，如老祖，如古神，您所经之处必有宝石璎珞，曼珠沙华铺路，梵香供奉，此界将改奉您的真名……” “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呢？” 程解意闭上眼，平复着心底快要将自己烧化的怒火。 [兑换道具] [无论点数，改换体质] [已接受请求，正在搜索] …… 程解意闭上眼，似是不想听应嘉说话的样子，应嘉像是早就想到了，也不恼。 “我明白的，您总有嘱意之人，若是他不在呢？” “若您还嘱意他人，我便一个一个请来……杀了。” “杀了”两字在应嘉口中说得极缠绵，光看神情，还以为他在诉说爱意。 但这话一出，就让程解意睁开眼，死死瞪着他。 应嘉便又靠得近了些，脸上还露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 “我真不明白，为何此界神兽总是独得珍爱，灵气也是他们的，飞升也是他们的……人便该认命，一生凡庸？” “啪”！ 一声脆响，应嘉的脸被一巴掌打了过去。 他脸上表情依然不变，眼珠从前方缓缓后移，与程解意对视。 雪白的流云宫室内香气弥漫，程解意坐在床边，发丝因为动作有些散乱地贴在脸侧，他身上披着刚才应嘉给他的衣裳。这件衣裳是让织女用天蚕丝与晚霞织成的，金银和宝石交织编成的璎珞在这片微白泛金的天光里反射着耀目的流光。 程解意肤色雪白，赤足，纤细伶仃的脚踝上扣着铃铃作响的黄金锁链，令人目眩神迷。 “你想供奉我？无论是老祖还是古神，你都无缘一见，至于想把我当做‘帝释天’？还需寻三百修罗王女侍奉于我。” “可惜，我有了阿软，既不要什么王女，也不要你，只要有他就够了。” “我，只会助他飞升！” 应嘉轻叹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水色，像是程解意再说一句，他就要落下泪来。 “阿软……便是那只麒麟子？” 云海上空突然翻涌不休，云层中紫色雷电如游龙窜蛇，一息后天降九雷！ 应嘉在这雷声电海中笑出声来，他一扬袖，云海便升起一片雾镜。 镜中一只小小的猫儿正奋力奔跑，他越过河流，奔上山顶，无数灵气托着他往空中飞来。猫儿落在长阶无尽的天梯上，从这里开始，他便只能自己上前。 猫儿轻轻叫了两声，像是在谢谢周围帮助他的灵气，便一路向上奔跑。 应嘉对着那奋力向前的身影发出一声轻笑，这笑似乎被阿软捕捉到了。阿软在天梯上停下，警惕地四处张望，最后像是隔着虚空与应嘉的视线对上了。 应嘉笑着对阿软张口说话，只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口型：他·在·这·里。 阿软怒吼一声，周边的灵气随着阿软在天梯上奔跑的动作，被他无限收纳，每上一个台阶，他的身形便涨大一分，压抑已久的境界终于……解开。 苍穹之上，断裂已久的通天梯缓缓向下延伸了一个台阶。 - 昨夜阿软见到厅堂里的血时，惊得差点站不稳， 可他用力嗅了嗅气味，知晓地上那滩血是君玉衡的，担心依然未减。 那么程解意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 阿软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做的梦来，梦里程解意就是突然不见了。他焦急起来，一阵喵喵呀呀地叫，但这偌大的青瑶山却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 阿软又嗅了嗅，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气息让阿软不快，他低头四望，便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猫头鹰头朝下埋在地里。 小猫赶紧跑过去，把猫头鹰扒拉出来。 一阵喵喵咕咕地交流，闻到酒香就醉倒的猫头鹰告诉阿软发生了什么。 “白衣男子”“抓走”“红衣少年”“往天上去”“修士”…… 这番话让阿软心惊肉跳，他立时循着气味追去，浑然忘了程解意说过的，不可离开青瑶山的话。 如果程解意不在这里，那他为什么还要留下？ 阿软嗒嗒嗒地跑着，在经过青龙洞府时，脚步慢了下来。 “我……我要去寻他，要走了。不必担心我，我长大了。” 洞穴里依然寂静无声，阿软没有得到只字片语。但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在洞穴门口绕了一圈，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家。 阿软再一次踏上了旅途，但这一次与年幼时被龟爷爷护送出来不同，他孤身一人。 不过这一次阿软心中没有惊惧，他知道他是要与程解意重逢的。阿软想念程解意，想念程解意的微笑，程解意做的鱼汤，还有在程解意怀里打滚的日子。 阿软幼时问爹娘，怎样才算长大？ 娘亲说，陆地走兽只要能自己打猎便算长大，至于神兽们，有的一生都无法长大。 你爹爹当年也是个爱哭爱睡的小哭包。 阿软问娘，那么爹爹是怎么长大的？ 娘亲就笑着说是当年爹爹误以为她要和那位炽朱大人结亲，就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打架抢亲，被打了又哭，为了打赢人家，这才一下子长大了。 你要是能长大，一定再也不怕黑，不怕寂寞，不怕强敌，因为你一定找到了能克服所有恐惧的东西。 阿软向空中的飞鸟，河里的游鱼，地上的走兽问询。 【我在找人，你们见过他吗？他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聪明，是我……最重要的人。】 阿软日行千里，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登上云外天宫的路。 骨骼在奔跑中拉长生长，身上的皮毛开始收缩掉落，皮肤渐生火红鳞片。 阿软每上一个台阶，都能感受到自云海倾覆而下的恶意灵力。那是比当年杀死爹娘的修士们身上还要邪恶的灵气，杀意，邪气，足以腐蚀一切的恶念！ 紫黑色的雷电不停落在天梯之上，但小小的麒麟子浑然不惧，扬起金色独角将那如雷神降世的紫色闪雷一击打碎！ 何谓飞升？ 每个位面都有固定的力量限制阀，一旦此界生物有谁的力量居然超过了阈值，为了不让此界遭到破坏，便会打开位面大门，让越界的生物离开此位面。 这便是“通天梯”，便是“飞升”。 阿软耳中已听到了叩响天门的声音。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他就快要登上云海，看到他要看到的人了！ 然而……在云海之下，万千修士红着双眼御剑而来！ “杀神兽，镇四方天，我辈飞升——” 那是阿软当年见到的景象，当年他不过是爹娘的负累，如今…… 麒麟子巨大的红色利爪重重击打在天梯之上，高昂兽首，比之太阳精火更凶的金红火焰自兽口喷出！ 火浪如海，瞬间湮灭了眼前的修士。 无论他们如何用灵力抵挡，如何建立屏障，依然无法脱出。 修士曾言，若不得飞升，如身处炼狱火海，不如一死。 如今他们真的身处炼狱火海之中，受火烧之苦，却又不想死了。 “尔乃麒麟瑞兽，竟也敢杀生，不怕天道降责——”修士们大声怒骂！ “杀生？” 巨大的火麒麟微皱眉，似是不解。 瑞兽变为凶兽也许只是一念之间。 阿软回想起程解意将他抱在膝头，轻声说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 阿软听明白了。 可他什么也没做，爹娘什么也没有做错，依然要被杀死。程解意偏安一隅，仍是被人掳走，奔波流离。 “我许是不能杀生的，”阿软把爪子搭在程解意的手腕上，无限依恋地靠在程解意怀里，“不过传承里说，我可能会吐麒麟真火。” “那火焰不以杀生为目的，只会侵吞恶念。” “这火焰烧不死心存善念之物，若真的恶贯满盈死不悔改，则会火焰加身，直至化为灰烬。就像天亮，黑夜褪去，日出则冰融，一切烟消云散。” “听起来像是天罚？”程解意捏着阿软的小爪子，想不到阿软将来还能这么厉害。 “天罚？”阿软歪着头，“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呀。” 炼狱火海之中，那些叫嚣不已的修士们在火麒麟的视线下肉身逐渐融化，尖利的怒骂变为哀嚎，他们祈求，伪装，说着改过自新的话。 可真火还是没有从他们身上落下。 直到最后，他们依然在骗人。 他们仍想着脱离火海后，杀了那火麒麟将它的尸身镇在中央天下万万年！以成飞升—— 云海之上，程解意持剑与应嘉对立。 听着云海下的动静，程解意举剑的手没有丝毫颤动。 系统使用了五千点替他解除状态，改换了不受任何香气酒精影响的体质。 在脱离束缚后，程解意立刻拔剑，应嘉蹙起眉尖，似是不明白程解意怎么这么快就能行动。 明明肉身是常人……是找了什么解药？ 从何处找的？ 应嘉的视线自程解意周身扫过，最后落在了程解意的红色耳钉上。 是了，他以为那是程解意的爱物。观其气息，与普通宝石别无二致，没有取下。 但程解意在召剑的时候，像是手指扫过了耳廊，应是在碰那耳钉。 “唰！”程解意一剑斩下，直接将应嘉劈成两半，但应嘉的身体却化作云雾，自另一处的云海之中重新生了出来。 “原您不喜欢那脚镣，那也无妨……我下次寻刚好的给您。您这样举剑断之，实在让我忧心，可有伤着？” 程解意之前一能动后，就一剑把那镣铐削断，应嘉心中大呼可惜。他善于品鉴美人，程解意模样已是尤物，神情又倔强，配上那镣铐就如折翼的笼中雀，撩得人心痒难耐。 他本想飞升之后，便一路挟这神明。无论什么手段，温柔还是残酷，总归要将他收入囊中……请神明垂怜才好。 看程解意不答，依然操控戮仙四剑杀来，应嘉依然在云海中穿梭，试图接近程解意。 “听这动静，那麒麟子许是已来了。三百年，他是真的长成足以傲视天地的模样，还是只披着狐假虎威外壳的猫儿？” 应嘉仰头看着天穹顶的天门与通天梯，见那通天梯又往下伸了一个台阶，不由狠狠皱眉。 他也曾去叩过天门，可别说触碰，连登天梯也不许。 “为何非得是他不可？资质，气运，心性？这些很重要吗？为何不以强弱论长短？” 程解意再次斩散了一具应嘉的分/身，他看着长剑上被神力蒸干的雾气，隐隐明白了。 “这不是很清楚么？资质气运心性，你与阿软毫无可比之处，至于强弱？如果他能飞升，而你不能，不正说明你比阿软弱？” 这话似乎触及了应嘉的死穴，他这时放下了脸上的笑意，配上那副冰石一般的面孔，就像无生命的人偶。 “……是吗？” 应嘉轻声说道，转眼间他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把漆黑的长剑，他猛地向下一挥，这剑风便破开云海，直朝下方的天梯而去！ 云海破开的瞬间，程解意就与那站在天梯上，只要再跃一步就能登上云海的火麒麟四目相对。 “阿软————”程解意大喊。 见到程解意，阿软满心欢喜，他正要上前，却见一道雷霆降下，重重击打在天梯之上！ 生成天梯的云气瞬间蒸腾消散，垮塌竟只是一瞬间！ 巨大的火麒麟便从这万丈高空之上摔落！ 云海瞬间合上，应嘉拦住要冲下云海的程解意。 “您还是多担心自己，您的一柄剑已有裂痕了不是？” 程解意下意识看向手中长剑，他微微调转了角度，看到剑尖处隐隐出现了一道裂缝。 ……系统曾经的提醒是：[兑换六万点道具情况下，造梦者可以在此位面存活，并有80%的可能完成任务]。 “不过才一柄，还有三柄不是？” 程解意四剑齐发，朝应嘉飞去！ “阿软是天命之子，我不担心。” 朝阳自程解意身后缓缓生起，金色的阳光自程解意身后照亮了整座云海，在这日光下，一切黑暗阴影全数消退，无所遁形。 站在日光下的程解意，几如神佛。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程解意将那句话还了回去。 - 阿软往下坠落的瞬间，地上的青瑶山徐徐震动，这千万年不变的山峰，竟似在长高，地表受到拉扯，皲裂出大块裂缝，青瑶山从山脚开始缓缓升高，如蛇游动，最后竟然连地拔起，化作一条长着草木碎石的青色升腾飞龙！ 青龙庞大的身躯横亘了整片天空，自东向西，自南往北，人间喧哗一片，他们都看到了那如同朝阳般的东方天青龙！ 青龙当空接住了那只年轻的火麒麟，阿软惊讶地趴伏在青龙背上，便见那尾本该沉眠的青龙不言不语地载着他往空中飞去。 “你啊，叫呀叫，把我都吵醒了。” “都长大了，做什么还毛毛躁躁的？” 阿软愣愣地看着青龙，这才开口。 “龙爷爷，我长大，把杀了爹娘的坏修士烧了……如果他们愿意悔改，就不会死……” 青龙微微侧头，巨大的眼珠里盛满对这它看顾长大的娃娃的赞许。 “你是獬豸，本就掌管刑罚罪人，慌什么……你比你父亲强。” 云海被遮天蔽日的龙首顶开，火麒麟从青龙身上一跃而下，落在了云海之上。 一抬眼，他就看到了与应嘉对峙的程解意。 “我来接你了。” 火麒麟看着程解意，身上灵力缓缓发散，在他头上的通天梯石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级下落。 程解意身边的戮仙四剑已经碎了三把，应嘉身上则断了一臂一脚。 看着火麒麟与青龙破云而来，应嘉对着阿软斜斜举剑，他脸上仍带着蔑视的笑意。 “我会输，不过是因为我是人。” 那把黑色长剑瞬间脱手，朝火麒麟眉心射去！ 阿软则再次张口，凝聚全身灵力，将那断罪的麒麟真火全数放出！ 程解意看着那金红的耀目火焰把那柄诡异的黑剑融化，烈火灼烧着应嘉的衣裳，应嘉回头看向程解意轻笑。 “我真觉得……不公平……” 程解意身处这片火海中，不觉刺痛也不觉灼热，只觉得被人用双手温柔的，有力的保护着。 “阿软，烧光这片云海。” “云海才是应嘉的本体，不然不管斩杀他多少次，他都能复生。” 听得程解意的话，应嘉唇边的笑意凝固。 现在情况对他不利，他确实想借机逃走。麒麟子要飞升便飞升吧，只要他还活着，等待青龙寿终，再杀一头弱小的神兽镇于中央天……他依然能脱离此界！ 可是神明……并不垂青于他。 这灼热的火焰烧得应嘉无处可逃，他不禁想起师父以前刑罚他时说的话。 “应嘉，你资质心性皆不堪，再不改，将永无飞升之日！” 不能飞升？就凭你一句话？ 应嘉心中冷笑，他比那些师兄弟都强，如果他不该，那么……谁也不配！ 应嘉自古籍中寻找线索，悄悄诱杀了一些弱小的神兽，看到灵气灌入自己体内，他轻轻松松就获得他人修行数百年的修为！ 至此，飞升的计划雏形在他脑海中渐渐生成。 只是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应嘉猎杀神兽之事败露。 师父雷霆震怒，在北方天寻到他后当即就要格杀，但他一剑刺死应嘉时，却觉手下触感不对。 他一剑刺穿的是一具温热的红狐尸体。 “北方天玄武大人听说最近正在求亲，我寻了好久才找到这只狐狸。” 应嘉自水雾中缓缓现身，趁师父惊怒之时，在师父喉间刺入一片寒铁。 “人证物证俱在，兽类失伴时总会封闭五感，非得要把杀死伴侣之人碾碎不可。您啊……还是莫要与玄武大人分辨才好。” 应嘉话音刚落，师父身后就传来震天怒吼。 一道巨大的黑影自空中重重压下，开启了无尽杀戮。 师父的修为已是半步真仙，九天玄雷也奈他不得。 但神兽就不同了。 无论神兽杀死师父，亦或师父重创神兽，躲在暗处的应嘉……必将补上最后一剑。 那一日，北方天玄武陨落，而应嘉的师父白日飞升。 身为唯一目睹师父飞升之人，应嘉开始被人尊称为星君，天外仙宫……归他所有。 可如今……却未算过天命。 阿软仰首发出一声怒吼，那无边无际的云海瞬间被万千火光照亮。如同那个梦，火焰连绵成片地烧着，云海一点一点地消失，风吹不散，雨浇不歇。 那些修士，宫殿，一切染着恶意的事物都在这烈火中化为点点黑色的余灰。 程解意抬手挡住眼睛，他被这耀目的光线刺得眼里流下泪来。 等那火焰似是已经消散，程解意才缓缓放下手，空中满是飞散的黑色灰烬，阿软踏于虚空向他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之后，东阳日出，天下光明。 没了云海遮挡，地上的修真门派与凡人城池皆看到了这一幕。 云外天宫覆灭，神兽傲立天穹，胜负已分。 那只巨大的火麒麟走到程解意面前，在一道火柱冲天而起后，就如程解意的梦里的那样，那个穿着一袭红衣，用红发带绑着高马尾的如刀锋般的清冷少年出现在了程解意面前。 只是现实中，那少年没有融化在月光里，而是眉眼带笑，带着无限依恋扑到了程解意怀里。 “我长大了，好看吗？我觉着你穿红衣服好看，我也穿上！” 程解意停顿片刻，抬手轻抚阿软的脊背，轻轻点头。 “嗯，长大了。” 与此同时，程解意耳钉上的系统发出提示。 [伴随天命之子登上天梯，任务结束] [造梦者可返回造梦者位面] 阿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他像是还有些不习惯自己的身体，他明明比程解意要高，但还是下意识地躬身想粘到程解意身上。 “我刚才掉下去，是龙爷爷把我带上来的。” 阿软回过头去，却见那尾带他上来的青龙，竟已经闭上双眼，悄无声息地垂下了头。 阿软听不到青龙的心跳了。 过去，四方天神兽执掌着此方世界，人类皆心生敬仰，诚心供奉。四地风调雨顺，赏罚分明。之后有人艳羡神兽之能，学习神兽修行之法，成了修士。再之后，他们想要成为神兽，想要凌驾其上，想要飞升，无边欲求淹没了整个世界。 如此，四方天神兽在今时今日，迎来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我想……去把四方天的神兽都挖出来，让它们神魂脱离束缚，再飞升……” 阿软听得到天道相邀的声音，通天梯已彻底长成，落在那株贯通天地的苍木上。天门已开了三分之一，只要阿软登上天梯前去叩门，他便可越界飞升。 这是此界规则，任何生灵都要遵守，阿软明白。 但除了要把其他神兽好好安葬，阿软心底还有种莫名的抵触感。 仿佛他只要登上天梯，穿过那道门，他就再也见不到程解意。 阿软希冀地看着程解意，程解意在他的视线中和往常一样笑着点点头。 “好，我会陪你。” 然后……再陪着你登上天梯，直到你飞升为止。 造梦者的任务从未改变。 等阿软飞升后，已打开的通天梯与天门也不会关闭。经过一番清洗，导致这个世界陷入凝滞状态的修士与神兽终将在历史中湮灭，再过一段时间，新的灵气生发，新的生灵掌握了修行的方法。 再之后，他们将向前人那般，再次找到通往上界的仙路。 一路一攀，纵使身死道消，依然追逐着那无尽长路。 “……这是什么？” 虚空中漂浮着许多被火焰烧过的余物，一条被切断的黄金镣铐自阿软身边飞过。 阿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下意识地抬手抓住，拎起放在眼前观看。 程解意看着那奢靡的东西眼角一跳，忍不住抬手一拍阿软后背。 “不许拿！不学好！” 拿个链子怎么就不学好了？都不知道是什么！ 阿软委屈！ “我没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学坏！” 程解意安抚地摸摸阿软的头发，如今阿软没有小猫儿的软毛，只有一头顺滑如缎的黑色长发。 程解意抬手轻抚耳廊，询问着系统。 [点数余额] [20500点] [……兑换记忆类道具] [正在检索] [等等] [要温柔的，不会让人痛苦的，就像清风吹散乌云，转眼就忘……] [呈现检索结果……] - 无数位面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中，一尾小小的银龙正挥舞着翅膀，搭乘着时空的风在各个位面穿梭。 饥饿时就进入一个位面，找一些食物果腹。他要小心压抑自己的力量，以免被这些位面发现，当场把他排除。 他化为风，化为火，化为陆地上行走的诗人，寻找他的心上珍宝。 他在经过一个位面时突然一顿，扬起细嫩的鼻尖四处嗅闻，两只小龙爪兴奋地挥舞。 “嗷嗷？” 他……在这里？ 第二十六章 千年墓场（8） 江东剑堂的老师父, 已经坐在青瑶山的小楼里，喝了三盏茶。 他向来坐得住，还自己咬茶叶玩。 陪坐在一旁的红衣少年则单手支着下颚, 睁着一双眼尾上挑的金色凤目, 看着老师父。 “我给您添茶。” 阿软说着就把手放在茶壶上，被老师父抬手阻止。 “不用不用。” 于是接下来老师父和阿软又相对无言起来。 直到楼上传来一声响动，阿软立刻站起身跑上楼去，没一会老师父就看到另一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少年走了下来。 与阿软方便行动的窄袖武服不同，那人穿着广袖宽袍，瞧着仙人也似。 老师父与程解意打了声招呼, 此行他来, 主要是受其他残存的门派修士所托, 前来问问云外天宫之事, 请程解意指点指点。 头几回来，程解意和阿软都出门去了, 听其他修士传来的讯息, 说是他们正在四方天挖掘被镇压的神兽尸身, 像是要重新安葬，以安神魂，令其投胎转世。 一直等到今日，才算是回来了。 程解意凝神听着, 等老师父说完才笑道。 “指点谈不上, 云外天宫已经覆灭，至此往后, 修士, 凡人, 神兽, 便顺其自然吧。” 造梦者完成任务后，绝不会影响其他位面的自然发展。 因此程解意说完，对着老师父抿嘴一笑，就再不说话了。 老师父识趣地站起身，朝程解意与阿软一躬身。 程解意和阿软立刻侧身避过，却不见老师父起身。 “云外天宫作恶之事，我等虽不参与，但为了避祸也只是作壁上观。我等不是光明磊落之辈，如今也不敢自称修士，不过是活得比凡人寿数更长一些的凡庸之辈。” “生老病死，季节更替，此界总算回归原状。” “二位救此界脱困，请受我一拜。” 老师父行礼，心知程解意与阿软也不在乎这些，不过让自己心里过得去些。 老师父起身后，就要告辞，只是临走前突然停下脚步，看向程解意。 “请问您高姓大名？我等想给您立长生牌位供奉……” 阿软原本在拿着桌上的脆炸小鱼干要吃，闻言指尖微微一顿，眼中流光闪现。 程解意只淡淡一笑。 “我名‘山鬼’。长生牌位就不必了，还是给……那些枉死的神兽准备吧。” 老师父点点头，又站在门槛欲言又止。 看着老师父这么来来去去，似乎很为难的样子，程解意就直接问道。 “您还有事？” “我那蠢徒弟玉衡……让我向您问声好，还有说‘他不是故意的’。” 程解意听了老师父的话，才想起君玉衡来。 “那日是应嘉附了他的身，我还以为他……” “可不是差点死了，”老师父一拍大腿，“我那日见命牌碎裂，好险才在山沟里找到他。” 等云外天宫覆灭后，君玉衡才险险醒来，醒来说的第一句便是“他无恙否”。 所以说剑客谈情都得赔命。 如今老师父见着程解意全须全尾，气色红润的模样，也有话回去和君玉衡说了。 等老师父走后，程解意伸手拍拍阿软的手臂。 “做什么？” “粘你。” 阿软双手紧紧抱住程解意的腰肢，理直气壮。 程解意都要笑了，他不明白阿软怎么又黏黏糊糊起来，只提醒。 “还剩下西方天未曾去，那边就是你爹娘所在的地方吧？” “嗯。” “那么什么时候去？不该再等下去了。” “嗯。” 不管程解意说什么，阿软都只“嗯嗯”点头，等赖得够了，才从程解意怀里起来。 “明日就去。” 阿软抬手抚过程解意的头发，明明他与程解意待在一起时间颇长，但程解意不管是头发还是指甲都没有变长，仿佛停止了生长。 “飞升之后，我会去哪里呢？”阿软轻声问，语气中像带着向往。 “是你该去的地方，一定比现在要好。”程解意肯定地点点头。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这段时间，阿软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程解意也同样回答“会”。 但这并没有安抚阿软，他反而越见焦躁。 渐渐的，阿软不在需要程解意的答案，只抬手紧紧攥住程解意。 在阿软的认知里，只要亲手握住的东西，就绝不会消失。 人形的阿软走过凡间，那些凡人们不再像过去看猫儿一般对阿软视而不见。灵秀可爱的少女时常借机往他怀里扔香囊手帕，也有打马游街的少年郎想与阿软相交。 只是阿软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 阿软时常回头看向程解意，他带着帷帽，轻纱覆面，阿软隐约看得清程解意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 第一次阿软以为程解意想要糖葫芦，就要买来给他，最后这串糖葫芦大半都填了阿软的肚子。 第二次阿软以为程解意想要雀风筝，依然买来给他，但程解意只愿看着阿软放风筝。 第三次……阿软知道，程解意只是在发呆。 那红衣少年时常目视远方，像透过这无边苍穹看向更遥远的世界。 拥有飞升的实力后，阿软嗅闻程解意身上的气息，渐渐明白程解意不是什么“山鬼”，也不是此界中人。 但……也不是所谓上界的仙人。 程解意和他一起飞升之后，不是也许，而是一定会去到不同的世界。 “啪”一声，阿软在程解意面前又变成了小奶猫的模样，他喵喵叫着爬到了程解意的肩膀上，无限依恋地蹭着程解意的脸颊。 “嗯？现在就走，好。” - 三天后，程解意和阿软到达了西方天。 那里因神兽枉死，早已和其他地方一样寸草不生。原本天空中还有数十只骨鸟盘旋其上，因阿软到来，一下一哄而散。 阿软轻巧地落在地面，站在高高的山头上，爪子轻点地面。 “爹爹，娘亲，我来了。” “阿软……长大了。” 这一次，阿软让程解意转过身去，独自把爹娘挖了出来。 程解意听着身后隆隆响动，过了一会便听阿软吟诵梵音，星星点点的白色荧光自地面浮起，就像在这荒芜的土地下了一场春雪。 这样来年春暖花开，这里的土地一定能够再次生长作物，鲜花嫩草，新的生灵将来到这里栖息，变回过去那繁盛的乐园。 在那耀目的白光中，程解意像是看到了一对漂亮难言的男女，他们朝程解意遥遥行礼，随后风中响起轻语。 “多谢您。” 过了好一会，程解意才觉脚跟被软爪子轻轻碰了碰。 阿软以猫儿的形态蹲坐在地，他朝程解意伸出爪子，程解意立刻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这次程解意可以转头了。 他看到了一座新墓。其上用凡人亦能看懂的文字，写着阿软爹娘的名字。 蓬勃的灵气将这座新墓死死护住，土层皲裂，那座新墓就这么往地底陷落。 新生的麒麟与猫妖也许会在未来百年，千年后再次轮回转世，但阿软却等不到那时候了。 “说了再见吗？”程解意抱紧怀中小猫。 “哼哼呀。” 阿软点点头，就仰头看向天空，空中的那道天梯越见清晰，风中总是时时传来催促之音，若是再滞留此界，天雷将落。 返回附近的凡人城镇里时，阿软说，明日便走吧。 程解意听明白了，赞同地点点头。 镇内的客栈里，阿软看程解意一直看向楼下，这一次似乎是真对路边的糖人摊子有些兴趣。 “我去给你买来。”阿软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我也一起去吧。”程解意拉着阿软的衣袖。 “……你已脱了外袍和帷帽，不太妥当。” 阿软难得拒绝程解意，他大步往外走，等到了楼下时，那挑着糖人的老翁已走了。阿软只好嗅着糖味，这才找到了老翁，又等他捏好糖人，已过了好久。 “您要捏那样漂亮的仙人，老汉实在为难啊。”老翁呵呵笑着，递给阿软两只穿红衣的少年糖偶。 阿软迎着光看了看，虽然不太像，不过想到这是他和程解意，阿软心底便热了起来。 等阿软回去，程解意脸上盖着话本，已在外间的软塌上睡着了。 阿软将程解意抱起，送回房内，坐在他床边看了许久。 从浓密的眼睫到红润的唇珠，阿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从长大之后，最近身体感觉越发燥热，一会看不到程解意都不行，可若是有旁的人看一看程解意，他又恨不得咬断他们的喉咙。 阿软低下头，叼起程解意的一点发丝，像小猫一样抿了又抿。似乎能吸出蜜汁来。 夜晚程解意醒来，摸摸有些凹陷的肚子，便准备去厨房找些东西吃。可打开房门，却看到大厅与旁边的阿软歇息的小客房，连烛火也未点。 “阿软？睡了？” 程解意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 担心那小猫儿是不是又一咕噜滚到床底还不知道，程解意操/着慈父的心推开了阿软的房门。 谁知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极其霸道的气味。 就像房内同时点燃了一百个香炉，似雪松，似水生花，又似程解意知道的那种气味，盈满了整个房间，冲得人头晕眼花。 “阿软？阿软？” 程解意小心翼翼地走到阿软床前，一只手突然从床帐里伸出，将程解意抓到了床里，如钢浇铁铸般的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 “……我难受……” 若是小猫咪阿软，程解意已将他抱起安慰。但眼前的阿软，是个十足的青年。 强壮，有力，俊美，锋利。 程解意挣扎着起来，轻声在阿软耳边说了办法。 阿软金色的眼眸湿漉漉一片，侵占欲浓得快化成实质，阿软将头埋在程解意脖子边，呼吸的热气喷得程解意的脖子嫣红一片。 “……你帮帮我……” …… 一夜过去，阿软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但身上却说不出的松快。他突然想起昨夜的事，就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阿软立刻跳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脸颊泛起淡淡的粉红。 随后他穿好衣裳，轻咳一声走出门去。 门外程解意正坐在茶桌边，桌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而程解意……正下意识地一直拿一块白手帕擦着右手的手指。 “起了？” 程解意看向脸涨得通红的阿软，轻呼一口气，维持着成年人的稳重。 不过是一堂生理健康课，谁不知道其中原理呢？这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啊啊啊啊的。 阿软心乱如麻，一瞬间要如何提亲，什么聘礼，以后要不要孩子，取的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他正要开口，却见程解意指尖轻敲桌面。 “喝茶吧。” 阿软乖乖坐下，他想着润润嗓子再说，便笑道。 “这是什么茶，好香。” 程解意嘴唇抿了抿，目光直视阿软。 “不知道，掌柜给的。” 阿软停顿了一会，他抚了抚腰间放着两个糖人的锦袋，朝程解意笑了笑。 “好，我这就喝。” 一杯热茶下肚，阿软浑身暖洋洋，他想和程解意再说些话，却发现自己连嘴巴也张不开，最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倒在了茶桌上。 瓷白的茶杯掉在桌上一滚，差点要落在地上时，被程解意一把接住，重新放回桌上。 程解意站起身，低头看着阿软艳丽如刀的侧脸，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终是说了一声。 “再见。” - 阿软醒来时，已近黄昏，虽然今天睡得晚了，但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四方天的神兽，爹娘早已全数好好安葬，他该踏上新的旅程，前往新的世界。 阿软打开窗户，从高处一跃而出，这一步便直接跃上云端，踩在贯通天地的苍木枝叶上。 他轻巧地踩着枝叶，满心欢喜地往天梯走去。 通天梯与天门似是早已等他许久，无需叩门，这天门便已张开。 “我还以为是不是要一步一雷才能飞升呢。” 阿软笑嘻嘻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右侧，但右侧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阿软疑惑地揉揉额角，总觉得该有谁站在他身边，可他自幼便独自长大，他要与谁说呢？ 阿软失笑，一脚跨入天门。 没有多么神妙的感触，阿软只觉天地倒错，眼前一片白光，随后烈风袭来，他像是被烈风吹舞的一片树叶，只能随着风向前行。 等到风停光止后，阿软站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宇处。 美丽的仙娥，俊秀潇洒的仙官位列云道两侧，恭迎这位具有大气运的麒麟子。 “请您换上新衣，面见吾皇。” 仙娥们手持新衣，将这俊美的少年麒麟引到宫室内，手脚利落地要去解他的衣裳。 一双素白玉手正要去拿阿软腰间挂着的锦袋，阿软突然神色剧变，一把抓起锦袋躲到了窗边。 “小郎可是害羞？”仙娥们吃吃笑着，仍想去逗他。 但阿软眼中兽类竖瞳生起，他用力摇头。 “这个不行！我要给……要给……” 要给谁呢？ 阿软捂着头，手指一松，那来自凡间的锦袋就这么掉到地上，松了袋口，露出了里边两个手拉着手的红色糖人。 - 下界，天门外。 一小片云雾在阿软飞升之后，拼尽全力自那小小的缝隙中跃了出来。 即使被位面之间的烈风撕扯，那云雾发出无尽哀嚎，也不肯返回天门之内。 直到远处飞来一尾小小银龙，他好奇地停在了那片只有他爪子大的云雾面前，周围的烈风规避着银龙，这一片地方终于安静下来。 “嗷……？” 飞罗自云雾身上闻到熟悉的气味，虽然那气味浅淡，但确实是他日夜想念的气味。 “你身上为什么有他的气味？他……在这里吗？” 这片云雾沉默片刻，随后吃吃笑了起来。 “您也是匍匐在他脚下的侍奉吗？” “我名应嘉。” “若您答应带我一程，我会告诉你……那磨人的，令人日思夜想，令人记恨，更令人痴恋的神明……去了哪。” 小小银龙看着云雾，轻轻歪了歪头。 第二十七章 千年墓场（完） “如何？”应嘉说完之后, 久不见飞罗回应，便又问了一声。 小银龙娇嫩地喊了一声“嗷”，就在应嘉自以为成功说服的瞬间, 一爪子把它拍散了！ 云雾散去, 飞罗爪下只有一小块指甲大小的血红肉片，正拼命扭动发出尖利的哀嚎。 “为何要杀我？我未曾冒犯您！我会给您消息……” “我不要听。” 小银龙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的利爪用力一抓，沉重的压力让那块小小的肉片瞬间化为齑粉！ “我不想从肮脏的家伙嘴里得知他的消息。他不是你臆想中的样子，他不是你能妄想的神明，他是我的新娘。” 那点齑粉很快随风飘散, 这一次, 再多的诡计也无法复生。 飞罗只听到风中传来“……后悔……耳钉……”这类意义不明的只字片语。 虽然没有听完全部, 飞罗挥舞着翅膀, 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天门，就毫不留恋地换了个方向飞去。 “我不会后悔。” “让你这样的污秽传唱他的事迹, 我才会后悔。” 小银龙骄傲地一摆尾, 瞬间就乘着风飞向了高处。 小银龙正要绕过一颗位面星星, 却见星星后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漩涡，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边出来，飞罗警惕地放缓速度，那漩涡越来越大, 最后自那漩涡中心, 猛地跳出了……一只小白猫。 一只小银龙与一只小白猫就这么隔着一颗星星四目相对。 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是……这家伙看起来可真讨厌！ 阿软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蓝色的锦袋，他用灵力小心翼翼地护着, 免得在这位面乱风之中被刮着。 他必须快点找到他心爱的少年, 只要有心, 他一定能找到。 阿软已经记起来了, 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忘。 十分钟前，阿软的锦袋落到地上，露出了里边的两只糖人偶。 仙娥们还以为这是小郎君贪吃，特地从凡间带上来的吃食。 “仙宫的糖才好吃呢，我们来给小郎做两个新的吧？” 说完仙娥们就要去捡起来，阿软则先一步把袋子拾起，紧紧抱在怀里。 “不行！这是我的！” 阿软低头看着这两个红色的糖人偶，金色的瞳孔里浮现了一个浅浅的符文。 那像是之前阿软自己施放在糖人偶上的，不是什么仙法奥术，不过是一小段记忆回现。 记忆里，阿软坐在茶桌前，手里正拿着一杯茶。 “这是什么茶，好香。” 阿软说完就抬起头看向对面，对面坐着一位神灵般美丽的红衣少年，他嘴角含笑对着阿软说。 “不知道，掌柜给的。” 这句话是假话。 阿软是天生能辨真假的獬豸，对面那人明明说了谎，但阿软还是想相信他。 无论他想如何，如果这样能令他开颜，阿软便喝下去。 阿软知道这绝不会是什么毒药，也是是让他出丑的东西？因为他昨晚的冒犯？ 阿软以防万一，在糖人偶上施了法，这样就能记录他喝了茶后发生的事。 但他从未想过，有些东西比毒药更令人痛楚。 “小郎……怎么哭了？哪儿疼？” 仙娥们突然慌张起来，眼前这朝气蓬勃的少年，眼里突然落下豆大的泪珠来。 那是伤心到极致的哭泣，这漂亮如刀锋般的少年就这么抱着两个红色的糖人偶，仿佛气管与声道都被堵住一般，偶尔才会发出一声哽咽。 记忆里，阿软喝完茶就直接倒下了。 程解意抬手抚了抚阿软的长发，就说了一声“再见”。 接着程解意回到房里收拾自己的衣裳杂物，那些象征着过往记忆的东西被程解意团成一团，随意扔了出去。 然后程解意就这样毫不留恋地，登上了窗台。 白色的微光从天而降，白色的漩涡凭空而起，程解意就这么一脚踏入漩涡里。 光芒融化了程解意的衣裳，他乌黑的头发，还有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那给阿软的人生里带来万丈光芒的少年，就此消失不见。 阿软以为程解意最后还会回头看他一眼，但他没有。 过了好一会，阿软眼里的符文渐消，那些过往的记忆都已看完，他才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 “如果没记起来就好了……”阿软自嘲一笑，“怪我太聪明，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阿软看向已然呆住的仙娥，朝她们说。 “我要走了。” “咦？小郎这就要去面见吾皇？这样衣装实在不妥！” 仙娥们急忙阻拦，但只见眼前微光一闪，那红衣少年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一只小猫儿。 小猫低头用爪爪勾缠着袋子，好不容易才把袋子背好，就在仙娥惊讶的视线里，喵呀一声窜了出去。 上界的云海比凡间云外天宫的云海大得多，阿软跑出来的时候还觉得也许仙人从来居于云上，这里便是凡间的陆地。 仙娥和仙官们声势浩大地跑出来寻找这调皮的麒麟子，这云海连接着各处宫殿，若是不小心闯入哪位大君的府邸，可如何是好。 但阿软直接窜到了登仙之处，迎着烈风，直接跳入了下界的通道。 他要去找程解意，无论要寻他多久，他都必须再握住程解意的手。 “你根本不想与我再见，”阿软恨恨地说，语气却又凄凉委屈，“我却一定要找到你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我才不会和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说再见。 到时阿软一定要，一定要……要什么呢？ 阿软脑海里突然闪现了当日在云海上捡到的那条黄金锁链，要是把程解意和他捆在一起，就不会消失了吧？ 等阿软从通道里跑出来的时候，就隔着一颗星星看到了一只小银龙。 位面里的风正好自他们中间穿过，兽类通常用嗅觉认识新事物，但这风太大，阿软根本闻不到什么气味。 他只觉得对面那只小银龙长得不好看，嗷嗷叫的声音也很难听，他还有事，才没空交什么新朋友！ 阿软一扭头，对面的飞罗也同时转身，一龙一猫都抱着对对方莫名的厌恶感，背对着走远了。 毕竟在位面的夹缝宇宙里，强大的生物为了不影响其他位面，都不能现出自己的原形，以免自身的力量挤压位面。只能以幼年形态行走宇宙的飞罗与阿软，可要加快脚步才行。 - [任务：护佑任务对象飞升 任务对象：位面天选之子，男，三百岁，傲娇 完成状态：100% 评分：S级 恭喜达成任务，获得点数150000点，现存总额为165000点] 程解意已经回到了造梦者学院，他打开传送舱，室内的光屏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展现这一次任务的评分结果。 “……比上次任务结束还多了五万点。” 程解意揉着剧痛的额头，过了好一会才从舱中起身，擦拭干净身体换好衣服后，又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长叹了一声。 修真位面的任务不好过，如果不是阿软争气，他根本拿不到这个评分。 “阿软……” 程解意下意识地喊出阿软的名字，叫出声的刹那他又立刻捂住嘴。 任务结束后，造梦者就与过去的位面断绝联系，不得再回想任何细节。 造梦者学院深知人类的自制力不可信任，一旦回想就成了记忆，记忆难忘，就成了心底隐秘而不可说的执念。 这执念也许会引导人类做出平常绝不会做的事，比如重返那给自己留下深刻回忆的世界。 程解意无奈摇头，他还以为他训练有素，也许还是要像学长学姐一样，去找心理医生疏解一下。 毕竟阿软喝了那杯放了遗忘道具[忘川]的茶水后，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将在天界继续生活，那时他无仇敌，也与伤痛和解。天界还有许多和他一样飞升的神兽，他将不再孤单。 程解意站起身，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在升降梯上，程解意打开自己的校内通讯，里边多了好几条陌生讯息，还有阿宴的回信。 阿宴应该已经从禁闭室出来了，程解意这次又拿了一大笔点数，想着买些什么给阿宴，以作赔礼。 毕竟阿宴是为了他才被关入禁闭室的。 结果阿宴的消息一打开，光屏上写的却是：我去其他位面揍人，过几天就回。 这实在是非常有阿宴风格的回信，程解意嘴角含笑，那几条陌生讯息他则看也没看就直接删了。 想也知道是谁的，但程解意刚回来还累得很，不需要喝茶提神。 等回到宿舍，宿舍里十分安静。 程解意有些不习惯，平常阿宴总是在宿舍里，不然就是和他一起回来。入学一年多，程解意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点寂寞。 我也是有些依赖阿宴。 要是阿宴知道，也许会大声嘲笑他还在喝/奶也不一定。 程解意摇摇头，进入自己的房间洗了个澡，直接扑到床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程解意又做了一个清醒梦。 还是在那座云上宫殿里，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大门口，而是坐在了那鎏金璀璨的宫中湖边。 湖水清澈，空气里带着微微的甜香。 程解意双脚放在湖水里，正一下一下地踢水。这动作没什么意义，也不赋予情感，不过是机械地做着这个动作。 湖底突然有一道人影窜起，湖面上升起泡泡，没一会程解意的双脚就被人握住了。 那曾经在程解意梦中出现过的，那俊美无俦的金发青年握着程解意的脚踝，瞬身湿透地趴伏在程解意腿上。 “您的脚踝……是适合男性一手握住把玩的纤细……” “哈哈，即使说出这样的话，您脸上也不会有任何讶异的表情么？” “那么，如果这样呢，您是会将我打下神坛，还是给予我奖励的亲吻？” 金发青年手指缓缓伸向程解意，那纤长的手指滑过白雪似的脖颈，轻轻勾住了程解意的衣领。 白色的长袍宽松柔软，只要微微用力，一定……会露出其下令人日思夜想的绮丽景色。 第二十八章 病美人 程解意衣服上的领口缓缓拉开, 原本毫无动静的程解意猛地一把抓住金发青年的手腕。 金发青年被拒绝，却好像很高兴。他脸上露出灿如春花的笑容，语气里满是温柔宠溺。 “您不愿意, 我就什么也不会做。” “您还想要别的什么吗？” “……好的, 不想说话就不说了，我吟唱诗歌给您听好吗？” 金发青年坐在程解意身边，用柔软的丝巾擦拭着程解意身上被溅射到的水花，用古老的语言吟诵着世间广为流传的诗歌。 那绮丽的音调就像鲛人求偶时倾尽心血的天籁。 程解意听着听着，就沿着湖边滑到了湖里，冰凉的湖水没过了他的头顶。 透过湖水, 程解意看着金发青年神情焦急地朝他伸手, 程解意却放任自己沉入湖里, 他太累了, 等醒来一定好好的……好好的和他说…… 说什么呢？ 系统提示音响起时，程解意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还没想明白。 程解意看了一眼弹出的光屏, 他已经睡了足足十六小时, 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九点。 程解意抵抗着低血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等洗漱完毕，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一点。 想起昨晚做的梦, 程解意无奈地捂住脸。 “怎么又梦到这个……” 而且还是那张和阿宴有几分相似的脸。 不过几天没见到阿宴, 就需要做梦来怀念他了吗？ 程解意打开系统，直接预约了一小时后的校内心理医生。 程解意搭乘悬浮梯到达食堂, 当他进入食堂时, 食堂里惯例安静了一瞬。 程解意之前完成了一个S级的任务, 人们也许会以为是偶然, 但第二次完成S级评价的人，整个学院里只有排行前五名的人。 本来程解意就十分吸引人，现下获得了这样巨额的点数后，就像貌美如花的却无力保护自己的豆腐西施，眨眼就成了被认回豪门的绝世小公子。 最起码，过去敢来找茬的家伙，这时都安静如鸡地打包了饭菜脚底抹油翻窗走了。 程解意对他人的视线早已习以为常，他照常坐在窗边，一边看着光屏上的龙傲天小说，一边吃饭。 等等？！ 程解意把光屏上下划拉，发现《这贱能突破天际吗》居然没有更新！ 什么情况？ 程解意返回主页，看到连载状态是……暂停？ 这不就是太监了吗！ 程解意一时连牛排套餐都吃不动了，气得灌了一大杯可乐，狠狠打了个嗝。 “你也在看这个？作者是自宫惯犯了。” 一声轻笑响起，一个穿着白色长袍，头上还缠着半面白色纱巾的男人，在程解意身边坐下。 这仿佛沙漠先民扮相的男性，程解意只能看到他额前棕色的碎发，和那双如祖母绿般晶润的眼眸。他耳朵上戴着波斯风情的金色大圆耳环，下半张脸虽然裹着面纱，从轮廓看应该也是高鼻，尖颚的好相貌。 “你最近完成了S级任务，想到上位排名里玩玩吗？程解意。” “……您是哪位？上位排名我还够不着吧。” 程解意打量着对面这人，他没有印象，说明不是同级生，提到“上位排名”，那么……是三年生？ “现在的排名不代表一切，我记得榜上所有人的名字和排行，唯有你的名次，最近跃升得最快。” 那男人打开戴在右手食指上的绿宝石戒指系统，弹出的光屏上，显示着今日的造梦者排行。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3月造梦排行榜： 1、沈庸 2、哔 3、阿宴 4、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 9000、程解意 ……] 程解意昨天回来之后，并没有翻转光屏去看排行，他过于疲惫，脑子里塞满了饱胀的情绪，今天才知道原来他跃入了万名之内。 棕发绿眸的男人朝程解意伸出手。 “我是沈庸。” 沈庸与程解意握了握手，像是惊讶手中滑腻的触感，握了好一会，最后在程解意困惑的注视下才放开手。 “明年的‘诸神之战’，希望能见到你。” 沈庸离开后，食堂里渐渐响起蜂鸣般的讨论声。 “诸神之战？” “排名前五的人好像会选择一个位面进行竞赛，谁能成为那个位面的霸主，谁就是新神。” “新神？”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能获得那个位面的实质控制权吧，那些家族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当你掌握了所有位面，不就成为了新时代的……神？” …… 程解意听着他们的低语，在这低语声中慢条斯理地把饭吃完了，才离开餐厅。 成为什么新神与他无关，他一直只想拿够点数留在学院。 他没有那样大的野心。 系统提示预约时间已到，程解意登上悬浮梯，打开光屏看着商城的兑换道具。 好不容易取得这样多的点数，还是要想办法强化一下身体条件，不仅可以揍下次来找茬的茶艺表演艺术家，去了什么极端条件的新位面，也能有更高的几率完成任务。 程解意还在考虑，悬浮梯就已经把他送到了心理治疗室外。 他就这么走入了心理治疗里，和一台仓鼠形态的AI心理治疗师面对面。 “怎么？看见是仓鼠就想走了吗啾？瞧不起我的治疗效果吗啾！” 程解意不过刚进门，穿着白大褂，带着单边金丝眼镜，浑身圆滚滚的布丁仓鼠治疗师就跳起来先发制人！ “咦？没有啊，我还什么都没说。” 程解意好脾气地笑笑，在仓鼠治疗师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 “午安。”程解意朝仓鼠治疗师伸出手。 “咳咳，我这不是被人歧视惯了，总得先逼逼才能留下人嘛啾。” 仓鼠治疗师咳嗽一声，伸出嫩嫩的小爪握了握程解意的食指。 最近他的咨询率一直在下降，要是这个月再没一个傻学生……不，病人上门，它就要被系统分配去厨房洗地！ 它可不能去啊啾！毛毛要是弄脏，可没脸做仓鼠啾！ “说吧，你有什么病啾？不，我是说，你有什么烦恼？” 仓鼠治疗师跳到程解意掌心，毛绒绒的触感带起阵阵痒意。黄豆大的黑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程解意，嘴里嚼着一粒葵花籽。 程解意已经明白这个仓鼠治疗师大概是起不到什么治疗作用的，因此也就随意聊起来。 “原本有些烦恼，不过见到你就没有啦。” “不行啾！一定得说一个！” 仓鼠治疗师死死抱住程解意的大拇指，架势是程解意不说它就要跟他回家。 “嗯……”程解意颇为烦恼地想了想，“我最近偶尔会做梦，梦到一个金头发的青年……” “你们在梦里做了什么啾？”仓鼠认真地在自己的小光屏上记录。 “第一次是他……”程解意回想了一下，老脸一红，“他好像想亲我。” “那么第二次呢？”仓鼠来劲了，在光屏上写的飞快。 “第二次……他对着我唱歌。”程解意舔了舔唇。 “什么歌？饶舌民谣山歌爵士还是情歌啾？”仓鼠治疗师问得十分细致，两只耳朵都快竖成天线了。 “……情歌。” 程解意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梦还挺不像样的，仓鼠又问。 “那个金发青年长什么样子，梦境是现实的反射，是不是和你现实中亲密相处的人长得相似啾？” 这个问题让程解意沉默了一会，他才说道。 “和我的室友长得有点像，不过梦里的那个人长得还是非常细致的，完全不像凡人……” “好了，不用说了啾。” 仓鼠一推眼镜，说出了他的结论。 “你，赶紧向你的舍友告白交往啾，处男。” “凭你的姿色，这应该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啾。” “唉，你们这代人搞什么青春期/性/压抑呢啾？你看看，做了这么久的春/梦都没办法直面内心的诉求，真是太不坦率了啧啧……” 程解意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只仓鼠的咨询率总是直线下降了，这是专业的吗？这些建议只是他自己想要吃瓜吧？！ “……谢谢您听我诉说烦恼，我现在茅塞顿开，还有急事，现在就走。” 程解意急得连客套话都不想多说几句，说完就要走。 “等等啾，你还要在你的光屏上给我评分呀！” 仓鼠急忙跳起来，一爪摁在程解意的光屏上，以防程解意逃走。 “啊！” “啊！” 程解意和仓鼠同时惊叫起来。 程解意的光屏上还处于商城兑换道具页面，仓鼠这么一摁……就替程解意兑换了一个改变体质的道具。 现场一片寂静，堪比看了一场难看到极点的电影，却说不出什么吐槽的话，只能发出一些凌乱的气音。 “我错了！”仓鼠立刻扑通一声跪在桌上，泪眼汪汪，“不要抓我去分解！我还有三百年房贷没还啾！” 程解意一时看着光屏，一时看着那颗早就缩成球的仓鼠，气得都笑了。 “系统，计算一下，卖仓鼠能有多少点数？” [计算中] [傻仓鼠的兑换点数为：250点] 程解意抬手扶额，想着二百五就二百五，蚊子再小也是肉。 但这时系统却发来了新消息。 [您有新的任务] [脱离三日循环——任务时间：一小时后] 这根本没有给程解意思考的时间，他只能仓促记下仓鼠的工号，便立刻夺门而去。 任程解意是再怎么优秀，这个体质他也不知道要用来干嘛，送菜吗？ [兑换道具：久病缠身] [兑换点数8000点] [时限：一个位面任务时长] [即使您久病缠身也依然容色惊人，任何看见您的人都忍不住怜惜您，保护您] [啊，我亲爱的病美人，我希望您身体健康，奔跑在阳光下对我露出笑颜] [又希望您维持原样，只能待在温室里，只为我……歌唱] 第二十九章 三日循环（1） 程解意是被悦耳的鸟鸣叫醒的。 这一次系统传送十分温和, 程解意直接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身处于一个透明的玻璃花房里。 青白淡紫的绣球花与紫藤花瀑在花房里攀爬生长，刺绣精致的白色蕾丝窗帘随着室内暖气的出风口缓缓飘扬, 几簇细碎的流苏落在程解意的肩头。 程解意坐在花房里的一张藤椅上, 全身浸泡在花房里的曼妙香气中。 这里也许是某处住宅内部，也许是某处公园。 程解意看不到室外的景色，想要起身，结果他刚一伸腿，就扑通一声单膝跪下了。 程解意：？？？ 程解意看着自己的手和身体，外表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呼吸有些困难, 手脚酸软无力, 稍微用力喘气就会咳嗽。 [正在运行久病缠身] 系统给出了现在的道具状态, 程解意长叹一口气, 心里模拟了一下烧烤小仓鼠的十八种方法。他正想扶住一旁的花架站起身，看看系统发的位面资料, 却听到花房大门被人猛地打开。 一位须发皆白, 穿着月白绣花旗袍, 身上披着流苏披肩的老太太站在门口。 她看起来十分体面，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指甲也修剪得十分干净。她脸上虽长了皱纹，但五官可见年轻时耀眼的风姿。 气质温雅的老太太拄着拐杖, 试探着往花房里走了一步。 “长生……你回来了？” “长生”是谁？ 程解意打量着那位老太太, 才发现她的眼睛……似乎瞎了。 “我不是那位长生，我只是不慎误入这里……” 程解意解释, 然后便见老太太突然皱眉, 十分伤心地用手帕擦着眼泪。 “那我的长生去了哪呀？奶奶的长生……” 一句话惹哭了老太太, 程解意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正想说些什么, 眼前画面却突然一白，一阵诡异的失重感之后，程解意缓缓睁开眼，他又坐在了那张藤椅上，就像初次醒来时一样。 花房里的香气，暖风的轻响，日光倾泻的角度，都让程解意十分熟悉。 他侧头看向花房门口，那里的玻璃门依然关着，门外的草地上没有半个人。 这一次程解意躺在椅子上没动，先打开了系统查阅资料。 这个位面近期陷入了诡异的三日循环，时间总是在七月三日到七月五日之间随机循环，不知原因。 系统显示，今天就是这个位面的七月五号，三日循环的最后一天。 程解意思量着，那么刚才他也陷入了循环？可是为什么？ 程解意扶住椅背想要站起身，却不小心把身边茶几上的琉璃盏扫到了地上。 下一刻，花房大门再次打开，那位目盲的老太太再次站在了门口。 “长生……你回来了？” 同样的问题。 程解意抚着下巴，他回忆了一下，回答了同样的答案。 “我不是那位长生，我只是不慎误入这里……” 果然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一模一样，程解意再次在藤椅上醒来。 这一次，程解意直接捡起茶几上的一把金汤匙，扔到了地上。 金汤匙在地面当啷当啷地滚了几圈，那脆响整座花房都听得到。 没一会，花房的大门再次打开，那位老太太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长生……你回来了？” 这一次程解意点点头，语气轻柔地说。 “我回来了，奶奶。” - 沉寂已久的周家大宅今日突然喧哗起来。 大宅的庭院一角，几个年长的族叔和指挥着下人的管家打听着消息。 “你们说长生……回来了？” “是，老太太从花房亲自领回来的，长生少爷和以前一样，受不得风，怕冷，已让人抬回房里休息了。” 下人毕恭毕敬地说完，就要去忙，却还是被叫住。 “可是长生不是已经病死了……这个长生是怎么回事？”几个族叔面面相觑。 “您在胡说什么，”穿着黑西装，姿容俊美的管家面上带笑，眼里却含着冷光，“老太太说长生少爷回来了，那么长生少爷就是回来了。” 管家说完之后，就朝他们躬身行礼，随后步履轻缓地离开了庭院。 等那管家走后，那些族叔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看门狗得意什么。” “不过……到底是谁那么有本事，居然真送了个假长生进去？” “老太太最近老年痴呆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再痴呆，不也没认错我们以前送进去的长生吗？” 那可是脸蛋身材，气质谈吐都调理得一模一样，当然，连那一身病弱也是。 可老太太不知怎么的居然能认出来，把那些假长生通通赶了出去，连带送人的那些亲戚也都被驱出族去。 这一个“长生”有什么特别，不会是有人取了原本周长生的基因，克隆了一个吧？ 疑似克隆人·程解意正半躺在软塌上，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原主人大约因为身体不好，因此很爱看书。这个套房的会客室，主卧，休憩阳台，随处可见摆放整齐的书架与书本。 那些书架上的书大多被翻过，程解意随手抽出一本，里边都用刚劲的字体写着注解，心得，随想。 “长生少爷，您要不要喝水？现在温度刚好。”温柔的女仆捧着托盘轻巧地走过来，朝程解意笑吟吟地问。 这些下人应该都知道程解意不是真正的周长生。 在程解意回答老太太“他是长生”后，老太太就是喜极而泣地循声抱住了程解意，那些等在玻璃花房外的仆人听到老太太哭，过了一会一位管家和两名女仆肃着脸走了进来。 结果却看到了在安慰老太太的程解意。 老太太哭着对管家说“长生回来了”。 程解意分明在管家和女仆脸上看到了诧异之色，但很快他们就掩藏起来，对他喊“长生少爷”。 只要老太太认为程解意是长生，那么在老太太的错觉解除之前，程解意就是长生少爷。 程解意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会这样误会，不过脱离了刚才的循环，对程解意来说就是迈出了正确的一步。 “失礼了。” 管家上前想把程解意扶起来，却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握程解意的手腕，那雪白的腕子就印上了一圈红痕。 他明明还戴着白手套…… 管家怔愣地看着程解意的手腕，在老太太连声疑问下，这才反应过来。他避开程解意露出的肌肤，小心翼翼地把手穿过程解意的膝弯和背部，将他一下抱了起来。 期间程解意说要自己走之类的话，当然被无视了。 女仆们心疼地看着程解意，等管家把程解意放在方便抬走的软榻上时，她们就立刻举来帘幕，免得程解意受风。 “您怎么能自己走呢？养好身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快把帘子拉下来，小心少爷受风。” 原来这位周长生少爷，也是个身体不好的人。 程解意心想，他这个体质道具……算是歪打正着？ 不，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那只小仓鼠难道是神之手吗？ 程解意一时思绪凌乱，那位老太太则走在他身边，笑吟吟地说着话。 “长生回来就好，以后可不能再外出贪玩。” “奶奶天天等你，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爸妈交待？” “知道你孝顺，但以后一定要小心，除你之外，我不会有别的继承人。” “你啊……要小心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为了钱，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和程解意说话，程解意听着听着大约就明白了一些隐秘。 周家是这个位面最显赫的世家，但主支只有他们，其他的分支看这一代的长生体弱，就起了篡权夺位的心思。 只是老太太掌权，握得牢，把得紧，因此没谁能钻到空子。 直到之前周长生说是要出门，让她担心了好久，老以为谁要害死她唯一的孙子，今天见周长生回来，这才放下心来。 程解意微笑着点头，他看着老太太的神态动作，隐约觉得她像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话时总是十分跳跃，过去的事情记得很清楚，近来的事大多不太记得。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最近开始避着人，等她家的长生回来就把家族交给他。 交给他？！程解意心中一震！ 《一觉醒来我继承了一个公司》《我是大总统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全武林哭着求我当盟主》《全球最强豪门居然是我创立的》…… 诸如此类过去程解意看过的龙傲天小说名字在他脑海中不停闪过，程解意心底升起一股傲天爽感，但很快又被理智弹压下去。 不不不，接下家族走上人生巅峰是不可能的，他的任务是让这个位面脱离时间循环。 只是按照一般惯例来说，任务对象不会距离他太远，一两天内都能碰到才对。 程解意让系统搜索，但系统给出的答案是正在靠近。 但具体什么时候到，距离多远，就没有答复了。 程解意只好被安排着一路送上房间。 老太太有些累了，就拍拍程解意的手。 “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找新老师。” “老师？”程解意有些茫然。 “是啊，”老太太点点头，“你的管理课和你喜欢的其他课程的老师突然都辞职了，你要上课还得找些新老师。” 等老太太走后，管家才在程解意耳边提点了一句。 “长生少爷走后，那些与少爷相关的人都被老夫人辞退了，您大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 管家说完之后，躬身行礼，就沿着长长的阶梯往楼下走去。 周家的布局其实和……云家有些相似。 同样的东方建筑，同样的规矩森严，同样的笑颜，同样在庭院内外种满了馥郁的丛花。 程解意虽然不喜欢这类带着年代感，仿佛迷宫一样的家，但这确实是他熟悉的地方。 经过长长的廊道，在最正中的那间房间，一定就是这个家族最受重视的人居住的地方。 侍从们果然把程解意送到了这间房间，然后程解意看着房中的布置，就像看到了一个因体弱而被迫安静顺从的少年。 他的世界只有书本，奶奶，和这座大宅。 两名侍女们给程解意倒上水，在房间的角落点上宁神香，就微笑着要告退。 “请问……长生少爷为什么去世了？”程解意问。 侍女们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随后像是听不懂一样，要继续告退。 “我担心之后老太太和我说话，我会因为这个冒犯她。”程解意继续说，侍女们果然停了下来。 “……那时身体养好了一点，就偷偷跑了出去。” 其中一名侍女抿紧唇，困难地说。 “结果在外边跑得太快，心脏受不了……” 侍女说到这，就立刻退了出去。 门外，两名侍女小声争吵。 “你怎么就这么告诉他了！这明明是秘密！” “他说担心冒犯老太太……” “要是骗你呢？” “那我也，我也想要告诉他……”侍女脸上满是怜惜，“如果他问的是你，你也不回答吗？” “他那样无害，娇弱，惹人保护，我，我根本不想骗他！” 侍女激动地说道，另一个侍女这时也闭上了嘴。 她没办法直接说出她不会这样的话来。 在她们进入花房时，见到那坐在躺椅上的虚弱少年时，心房好似被人狠狠叩击，心跳一时失速。 她们仿佛见到了被世界宠爱加于一身的神祗。 - 程解意得到答案之后，就软软地靠在了松软的靠垫上。 自己拿茶杯喝水的力气还是有的，也许是为了照顾长生少爷，连杯子他们都做得轻了点。 喝了水之后，程解意居然开始犯困。 不知道是宁神香的香气令人放松，还是这个体质实在太差，程解意就这么懒洋洋地睡了过去。 在温暖沉静的梦乡里，他好像听到房门被打开，有人进来看了看他。 “少爷睡着了，今天就先不看教师简历了。” “嘘，轻点声。” …… 程解意醒来时，他又看到了那熟悉的景象。 他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当看到玻璃花房里那些熟悉的布置时，他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把桌上的汤匙扔到了地上。 一切又重来了一遍。 其中出了什么差错？程解意仔细回忆着刚才经历的所有事件，人物，甚至他们细碎的谈话。 应该不是因为他询问了周长生的死因。不然会在他询问的时候就立刻时间回溯，回到花房才对。 那么……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次，程解意请侍女们不要燃香，打开半扇窗户，并取来书籍或者其他电子消遣物给他。 便携电脑一类的东西当然是有的，周家只是生活方式传统，但外边有什么，这里也有什么。 “您要是疲累，可以睡一觉。” 侍女看着程解意眼角仿佛因为爱困泛起的桃花红痕，轻声劝他。 “没事，我不困。” 我还能忍。 程解意朝她们笑了笑，就低头在电脑上看起这个世界的新闻来。 豪门恩怨，明星爱恨情仇，果然都是新闻的主流。 程解意搜索了一下周长生这个名字，只能看到他是周氏集团的继承人，父母身份，奶奶资料，然后就是一长串集团的介绍。 没有周长生死亡的新闻。 对于外界来说，周长生还活着。 程解意看完之后，就搜索起关于时间，循环一类的词语。 可惜，没有任何新闻，任何人发觉这个世界出现了什么问题。 “咚咚”。 有人敲响房门，程解意说了一声请进，就看到管家拿着一个银质托盘走了过来。 程解意仰头一看，托盘里好像还放着一些纸质资料，不知道是什么。 “长生少爷，这些是来应聘的新老师的简历。” 管家把托盘放在程解意能轻松勾到的地方，程解意想起之前管家说过的事，他刚要拿起简历，就见管家问道。 “您拿得动吗？” 程解意点点头，觉得这位管家也实在演得全情投入，他毕竟不是周长生，只是一个用来安慰老太太的替代品，何必这样恭敬呢？ 程解意看东西很快，那叠简历一下子就被他全部翻完了。 “您想约见哪一位？”管家问。 “全部。” 程解意看着有些怔愣的管家，他指着资料重复。 “明天全部请来，谢谢。” 程解意被这个该死的久病缠身体质所困，要主动出去接触任务对象是不可能的，只能把能见到的人都找来见一见。 管家也没有半句废话，立刻拿着资料去门外吩咐下人。 既然程解意要明天全部见，那么就明天。但是时间必须掌控好，每个人只见十分钟，中间要休息十五分钟，上午和下午都必须有茶歇，还有睡眠的时间…… 训练有素的管家有些焦虑，要是程解意因为过于疲劳倒下怎么办，这些人有什么必要全部见呢？ 这念头一起，管家站在无人的走道处，隐约觉得自己对程解意关心太过。 可这样的关心……他根本控制不住。 - 距离周家大宅五十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钢琴厂。 这里已有五年没人打理，因为位置有些偏僻，至今也没人接手。 老板懒得修整，就让这个钢琴厂烂在那，就像废墟。 有时候成为流浪汉夜宿的地方，有时候则成为飞禽走兽们避雨的地方。 “铛”。 有人按响了这座废墟里还能发出声响的一架烂钢琴。 调音不对，按键缺失，有的琴键甚至都发不出声音来。 那个按响钢琴的人都像是全没听到，继续按动着琴键，那陆陆续续流泻出来的音符，听起来像是献给神的赞歌。 门外淅淅沥沥下起大雨，像是填补了这曲赞歌空缺的段落。 一曲毕，那人停下手中动作，就像静止一般，等待着什么。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大约响了五六声之后，那人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接起电话。 “秦弥君先生，您好。” “您的简历已通过，请问明早九点整，您能前来长生岭面试吗？” “当然，我们会派车接送。” 屋檐上的雨水沿着流利的曲线点点落下，在滴滴答答的落雨中，秦弥君说了“好”。 - 程解意昨夜陪着老太太吃饭，老太太不让程解意吃油腻的，程解意也发现他现在闻到油腥味会觉得反胃。 明明桌上有着山珍海味，他只能喝清淡的流食。 这该死的体质！ 程解意一生气，就忍不住咳嗽，他一咳嗽，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快！送回房间！带医生来！” 等医生来了之后，程解意已经咳完了，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面如桃花敷粉，眼里满是盈盈泪光。 这容色惊人的少年看得医生都呆了好一会，被管家催促着，他才开始检查。 结果是……没事。 “一时气急有些咳嗽，喝点温养的汤药就好。”医生为了不被质疑专业，只好弄了点太平方。 “少爷，明天的会面不如取消吧……” 管家服侍程解意喝了汤药，看那少年皱着眉喝完汤药，就累得撇过头，额上都渗出了点点汗珠。 “不用，”程解意摇摇头，“照旧。” “可是您眉头一直皱着……”管家再次劝说。 程解意不说话，管家像是明白了什么，悄悄给他加了一小勺蜂蜜。 有东西甜嘴，程解意这悲剧的一天总算尝到了点甜味。 但是……想喝可乐。_(:з」∠)_ 只是第二天他醒来，洗漱完毕，就有应聘的老师来了。 “秦弥君先生，请进。”管家站在门边，朝门外轻喊一声。 那位秦弥君先生很快就走了进来。 清晨的日光正好，将那位秦先生的相貌身材照得纤毫毕现。 能来周家应聘的老师，不仅学历好，资历高，就连样貌也是挑过的。 不过秦弥君仍然是里边的佼佼者。 他是混血儿，不仅身材高大挺拔，也有日耳曼人金发碧眼的特征。五官和脸型又承接着东方式的细腻精巧，左眼角有一粒小小的朱红色泪痣，平添几分魅惑。他嘴角总是带笑，因为生得太好，瞧着就有些风流，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贵公子。 程解意没有因为这人的长相气度而惊讶，他只看着秦弥君耳朵上佩戴的那枚红色中国结耳环。 程解意的耳钉同时响起提示。 [任务目标出现] [发现能量体，经检测，任务目标身上佩戴造梦者位面道具] [经检测，道具为编号094457的造梦者所有] [编号094457造梦者，已死亡] 第三十章 三日循环（2） “您好, 长生少爷。” 秦弥君朝程解意问好，他的笑容十分温暖，落落大方地朝程解意伸出手来。 他手上原本还戴着与西装搭配的黑色皮手套, 也早就取了下来, 露出指节修长的手来。 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指尖细长，只是隐约可见老茧。 像个练家子。 “你好。” 程解意握住秦弥君的手，秦弥君轻轻一握，就很有分寸地放开。 “请您与少爷谈谈吧。” 管家朝秦弥君微微欠身，在经过秦弥君身边时微微抬手, 露出手腕上的腕表, 这就是提醒秦弥君注意时间。 等管家等在门厅外时, 程解意请秦弥君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秦弥君道了声谢, 他坐下时西装裤微微提起，露出与他的全套灰色西装配色好看的鞋袜。 他真的是个从头到脚都十分讲究的人。 “您想了解我的哪一方面呢？”秦弥君含笑看着程解意, “还是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听到这句话, 程解意心想他是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 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谁，他也不会怯场。 程解意点点头，就听秦弥君用好听的声音和程解意说着他的特长与专业。 秦弥君除了专修管理，马术, 钢琴, 鉴赏，外语等等也十分精通。 程解意熟悉这类人, 连同他们的口音。也许他们没有在意, 但他们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点腔调, 那是贵族经年累月沁染的气味。 程解意微微侧头, 他不太明白这样需要花费大量金钱与时间才能打造出来的人物，为什么要来做家庭老师。 为了人脉，为了与周家继承人经营关系？ 可是秦弥君并不知道，眼前的“周长生”是程解意。 而且秦弥君耳上的耳饰…… 秦弥君敏感地感受到了程解意的视线，他抬手轻轻划过耳廊，那颗中国结耳环下的流苏微微颤动。 “您好奇这个？” “嗯，”程解意也不闪避，直接看着那耳环，“很少有人会戴着这种有象征意义的饰品。” “我可不是纯粹的西方人，”秦弥君笑起来，他微微倾身凑近程解意，“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一直戴着。” “她是位优雅又美丽的女士，是温柔又慈爱的母亲……” 秦弥君微垂眼睫，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有几分脆弱。 “可惜，她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抱歉，我并不想让你伤心……” 程解意开口安抚，却见秦弥君又笑起来。 “还好，已经过去了。” 这情绪转换得还真快。 程解意歪歪头问：“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来应聘家庭教师呢？” 秦弥君沉吟一会，随后无奈一笑。 “因为钱。自从母亲去世，我就被家族赶了出来，成人之后更是没有一分援助。您知道的，像我们这类人，一般的工作是承担不起花销的。” “我是被驱逐出家族的浪荡子，只能想办法用知识换取一点金钱。” “哦，您有需要的话，身体也可以。” 秦弥君姿态轻松随意，仿佛刚才根本没有说出什么炸弹一样的话，但程解意分明听见了“身体”。 看着程解意惊讶的表情，秦弥君朝程解意眨眨眼。 “是可以带您一起锻炼身体的意思，您误会了？” 啊，这该死的玩笑。 程解意便笑了笑，这是程解意与秦弥君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对他微笑。 室外春光正好，粉白浅红的春花在枝头徐徐绽放，室内，在秦弥君心里似乎也绽放了一枝撩人的春色桃花。 秦弥君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猛然收紧，随后他又缓缓放松下来。 要更谨慎，小心，态度要更温和，这位长生少爷比传闻中更柔弱，更不知世事，也更……美丽。 “您……” 秦弥君斟酌着开口，窗外却徐徐吹入一阵凉风。 不过是一阵风，程解意却在被风吹到的那一刻，呼吸徒然急促起来。 “管……” 程解意想叫管家，却只能喊出一个字，秦弥君已经立刻起身扶住程解意的背，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管家！” 秦弥君喊了一声，管家应声而入，一眼就辨明了眼前的状况。 管家要冲上前接过程解意，却被秦弥君厉声喝退。 “叫医生，把窗户关上！” 秦弥君的语气神态自然流露着上位者的威严，他立刻将窗户关上，用对讲机呼叫医生。 秦弥君将程解意放在床沿，让他半靠在枕头上，接着解开了程解意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露出他苍白纤弱的脖颈。 少年单薄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秦弥君单手握着程解意纤细的后颈，轻声引导着。 “长生，看我，看着我，我的眼睛里有什么？” “没事，你只是有些紧张，慢下来，就像手指抚过琴键，你必须要每一个琴键都按过，才能听到全部的声音。你现在太快了，你不想听完全部的音节吗？” 少年微微张合着淡红的唇，他看着秦弥君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里满是温柔的安抚。 医生很快就来了，程解意在这短短数十秒里已经稍微能控制自己，等稍稍吸了一点氧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 “少爷最近症状有些复杂，不过好好调理就没事了。”医生看着程解意，似乎也不太明白这位少爷发病的频率怎么这么高。 程解意知道是那个该死的[久病缠身]，几乎所有病症的症状它都要发作一下。 不过程解意微转眼珠，看向等他情况缓解就站在一旁微笑着与管家说明的秦弥君。 “真是万幸，”秦弥君与管家说，“早春寒凉，也许会面时间安排在下午会更好。” 老太太已经闻讯赶来，一进门见着程解意眼圈就有些红了，不过她没有哭，而是温声问程解意好不好，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都好，奶奶，不要担心。” 程解意拍拍老太太的手背，转头看向已经说完了话的秦弥君。 “是这位新老师帮了我。” 这话一出，秦弥君的面试就等于通过。他脸上的笑容自然也露了出来，朝周家实质的掌权者，周家老太太宋挽香伸出手来。 “您好，我是秦弥君。” “今后我将成为长生少爷的老师。” - 秦弥君之后，程解意就没有再去见别的人，已经找到了任务对象，就不必再浪费精力。 窗下的庭院里，仆人们来来往往，正往程解意对面的小洋房里搬运行礼。 那里之后就是秦弥君的住所。 很少有外人能够住在周家大宅里，但秦弥君是“长生少爷”唯一的老师。 周家尊师重道，自然要好好优待这位老师。 秦弥君站在小洋房门外，似乎对里边如何摆设并不在意。他随意打量着庭院，和女仆们微笑着打招呼，像是在问路。 程解意看着秦弥君在庭院里来回踱步，随后手机像是响了，他拿出手机接听，边说边抬头看向程解意所在的大宅。 程解意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程解意不闪不避，秦弥君自然也不会移开视线，直到秦弥君身后有女仆叫他，他才把手放在脸颊边，做了个让程解意睡觉的手势，才转身离开。 [系统，有造梦者在其他位面生下孩子吗] [按照记录，有大约……] [我不是说道具制造出来的孩子，而是有血缘关系的] [按照记录，有] 程解意没有再问系统，他靠回床上，单手支着下颚。 每次位面任务都会与任务对象直接相关，要么是秦弥君身上有让世界循环的原因，要么就是他导致了世界循环。 是哪一种呢？ 程解意摸着自己的红色耳钉，期待着明天的早课。 只是世上总有不按常理的事发生。 凌晨两点，程解意突然醒来。 因为[久病缠身]的体质，他的睡眠总是很浅，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醒来。 ……再这样下去真要神经衰弱了。 程解意抬手压在额头上，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解了额头的隐痛。 不过刚才他为什么会惊醒呢？ 好像是听到外边有什么沙沙声。 不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响，而是鞋面摩擦墙壁一类的物件发出的擦响。 程解意刚想到这，就看到月色之下，主卧窗户的插销被一根钢丝挑开，随后窗户被缓缓推开。 一道人影轻巧地闪了进来。 透过天鹅绒床帘的缝隙，程解意看着那道人影越来越近。 床帘一下被人挑开，程解意就与夜访的来客四目相对。 “……长生少爷还没睡？” 秦弥君有些惊讶，但依然站在程解意床头不动，对他来说，似乎夜闯主家少爷的房间，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 “你来做什么？”程解意也十分平静地问。 “嗯……我对您一见倾心，忍不住像罗密欧夜会朱丽叶一样，前来见你。” 床帘被秦弥君拉起，窗外的月光也撒到这幽暗的床上。 秦弥君那俊美的面容在月光的衬托下更为惑人，因为背着光，那粒朱红色的泪痣更为显眼。 秦弥君在床前单膝跪下，执起程解意的一只手，就像骑士向他的王子献出忠诚。只是骑士不会亲吻王子的手背，而秦弥君吻上了程解意的指尖。 “脉搏快了……抱歉，我并不想让你发病，是我选错了时间。” 温热的唇一触即开，秦弥君摩挲着程解意的手指，随后弯唇一笑。 “下次见，我的少爷。” 这话不对，程解意刚要把手收回来，就见眼前一白，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过后…… 程解意再次回到了那座玻璃花房里。 ……该死！ 他做了什么？就因为他醒来看见秦弥君的作案现场吗？他不该醒过来？ 自以为度过了七月五号，到了七月六号与老师见面，就不会再回来，那么这个位面哪里还用完成什么任务？ 程解意毫无耐心地把汤匙扔到地上，再一次进行循环。 这一次他早早就睡了，等待第二天与秦弥君的会面。 睡了一觉，程解意总算将情绪安抚下来，只是当秦弥君再次踏入房门时，程解意发觉了异常。 和第一次见到的穿着灰色西装的秦弥君不同，今天的秦弥君换了一身蓝色西装。 他的神态举止都与第一次见到时差不多，连说的话也是。 可是程解意记得，在他第一次发病后，秦弥君还在床边和他说了几句话。 “您喜欢什么书？《荆棘之城》吗？” “平常休息的时候，想不想来一盘西洋棋？都好？您可太好说话了。” “您房间的摆设大多是蓝色的，您喜欢吗？” 程解意当时这么回答的。 “喜欢，蓝色令我平静。” 今天身穿蓝色西装的秦弥君照样与程解意说着话，只是这次他换了一个位置。 秦弥君坐在窗户的风口处，如果窗外有风吹起，他正好能替程解意挡住。 毕竟初次来到主家，就要主人把窗户关上，这有些冒昧。 程解意确定了，秦弥君记得循环时发生的事。 如果是这样，这个世界循环了多少次？秦弥君就在这三天里活了多久。 在他没来之前，秦弥君……又在做什么？ 这一次，程解意没有发病，他和秦弥君的会面愉快地结束了。 秦弥君正想跟随管家离开，但长生少爷却叫住了他。 “我不用见之后的老师了，我只需要这一位就够了。” 程解意指着会客厅一角，那里放着西洋棋盘。 “老师，我们下一盘棋好吗？” 没人能拒绝微笑的程解意，秦弥君脚尖一转，朝程解意伸出手。 “当然好，长生少爷。” 程解意的西洋棋是以前母亲强逼着学的，云家的人喜欢古旧的东西，因此过去的游戏与娱乐才是他们的流行。 下棋的时候能够认识对手的另一面。 秦弥君在下棋的时候不像谈话时对程解意那样潇洒自如，他谨慎，小心，但每一步都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将军。” 秦弥君抬指将程解意的王推倒，这盘棋他已大获全胜。 程解意还未来得及恭喜，秦弥君就开始收拾棋盘。 “长生少爷不执着输赢是好事，包容，温柔的管理者，更容易御下。” “是吗？” 程解意看着秦弥君把东西收拾好，这盘棋不过下了三十分钟。 管家在外敲敲门，这就是茶歇时间到了。 “嗯，您想让人为您做任何事。” 秦弥君手指轻摁唇上，像是在回忆什么。 “您和我的母亲，有些相似……” 秦弥君止住话头，看着管家给他们送上热腾腾的茶水。 “那么老师再和我聊聊你以前的事吧。” 程解意喝了一口热饮，脸上便升起了淡淡的粉色。 秦弥君看着程解意的脸，一边用银汤匙搅拌红茶，一边从容微笑。 “少爷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 夜晚，程解意特意调整了闹钟，他会在凌晨再次醒来。 可是这一次，程解意醒来时，秦弥君却没有来。 直到天泛微光，程解意忍不住困意睡过去时，秦弥君都没有再出现。 ……搞什么，在玩我吗？ 程解意这么一睡，就起了烧。 女仆们进房来叫他时，才看到烧得脸颊驼红的程解意。 大宅里一阵兵荒马乱，医生，管家，老太太都在会客厅里等着，秦弥君当然也来了。 他难得有些焦躁地看着房门轻掩的主卧，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他明明没有夜访，长生少爷还是生病了？ 下人没有关好窗户，还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盖好被子？ 无论是哪一种，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 秦弥君放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着，他听不到少爷的声音，看不到少爷的样子，实在担心…… 不，这不对。 秦弥君趁着管家进门时，往后退了一步，走到廊道外。 他拿出手机，与手机里的联系人发了条消息。 【少爷生病了，没办法带他走】 【暂缓的解药你得想办法带给我】 【我死了对你没好处】 过了许久，联系人才发来了一句【好】。 秦弥君轻呼一口气，他仰头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流动的浮云，这是他许久没见过的景色。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重复着三日循环的世界。 那个世界是晦暗无光的。 长生少爷出现的那一刻，风……开始流动。 秦弥君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立刻转身进门，就看到医生打开主卧，站在了会客厅里。 “长生少爷已经没事，烧退了，人也清醒了。” 众人这才放心，只见医生又在会客厅里四处张望，似乎在找谁。 等见着秦弥君，医生就笑着让开身。 “秦老师，少爷想听您念书，随便什么。” 会客厅的人一时全都朝秦弥君看去，秦弥君嘴角含笑，当然说好。 “长生喜欢您，老师，一切就拜托你了。”老太太朝秦弥君点点头。 秦弥君就这么沐浴着众人的视线走进了主卧，床帘高高拉起，屋内没有点香，秦弥君却觉得隐隐有股淡雅的香气。 程解意躺在床上，枕头垫得有些高。他像是已经擦过身，额头的刘海有些湿。 烧虽然退了，但脸色和嘴唇还是比平日红一些，就连露在被子外的指尖都像涂了一层浅浅的蔻丹。 因为起烧，眼里全是水润一片。程解意就这么躺在床上无助地看着人，可怜可爱极了，让人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 秦弥君使用了毕生的忍耐力，才缓缓问道。 “您还好吗，少爷？” 程解意点点头，他对这个体质确实没有办法，只是稍微熬夜就会发烧，他不敢再做任何挑战。 他把秦弥君叫进来，不过是为了探查秦弥君昨晚的行踪。 秦弥君却站在床头，随手拿了一本书。 “那么，我随意给您念一本好吗？听一听就睡吧，不要劳神。” 秦弥君神色十分温柔，就这么坐下认真地念起书来。 他刻意放低声音，放缓节奏，确实是适合听着入眠的。 程解意看着秦弥君手里拿着的书，书的封面上写着《盗贼之春》。 程解意看过，那是一个盗贼被人背叛，历经艰难险阻，最后把所有背叛的人全数杀死的复仇故事。 - 距离周家大宅一百公里远的地下室里。 “秦弥君真能把周家少爷给偷出来？” “总得试试，毕竟他的命攥在我们手上，他敢不听吗？” 低沉的嗤笑声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响起，等待着收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钱财令人迷醉，黄金令人疯狂，珠宝与钻石令人臣服】 【那么爱情呢？爱情……是豁出一切也未必能获得的珍宝】 ——《盗贼之春》节选 第三十一章 三日循环（3） 程解意的病由医生彻底诊断确定没问题后, 终于得以被允许走出卧室。 老太太一大早就来了，身后的女仆手里端着厨房做的炖盅。 一样是熬得滋味鲜美的补汤，那是程解意在周家吃到的唯一有味道的食物。 再这么清粥流食配营养药剂吃下去, 程解意觉得自己迟早得出家。 “瘦了点, 不过奶奶昨天给你求了菩萨，菩萨说今年你过了这个槛，就什么都好啦……” 老太太满脸慈爱地与程解意说话，程解意拿着汤匙的手一顿，他的视线扫过站在老太太身后的管家与女仆，他们脸上果然也同时露出了一丝不忍。 真正的长生少爷没有度过那个槛, 已经留在了过去。 “嗯, 我会好好的。奶奶, 医生还让我适当锻炼身体呢。”程解意点头。 “好, 好，医生说什么就怎么做, 不过要是太累, 你一定得说, 知道吗？” 老太太像是担心程解意太安静，总是忍耐，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会客室的大门被敲响，程解意看了一眼时间, 早上九点三十分钟, 应该是秦弥君来了。 “老师来上课了？” 老太太坐着不动，她看不见秦弥君生什么样子, 只能听周围的仆人说他一表人才, 学识渊博, 对她家长生很好。 长生发烧的时候, 也找了这个老师去给他念书听，想来是真的不错。 老太太因此也和颜悦色起来，问秦弥君今天要上什么课，学到哪了，长生乖不乖。 “长生少爷很聪明，也很勤奋，”担心老太太听不清，秦弥君微微躬身，“您放心吧。”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直到程解意把汤喝完，又缓了缓，她才带着人离开。 这时已经十点了。 “老师，您久等了。” 程解意抱歉地朝秦弥君笑笑，秦弥君当然不会在意，他在程解意对面坐下，打开了桌上的投影。 “是我来早了。” 秦弥君看着四周的窗户，发现都关上了，开着通风的那一扇，则放了一盆淡青色的玉枝绣球遮挡。 程解意身上穿着柔软的米色针织衫配白衬衣，裤子也是米色的针织长裤，身上还披着一件保暖的外套，想来是不会着凉的。 打量完毕后，秦弥君才开始上课。 程解意边听，边不着痕迹地看着秦弥君。这两天秦弥君夜里似乎都没有再来过，程解意没能弄清楚他的目的。 今天精神稍微好一点了，他总得试试才行。 四十分钟的课结束后，就到了茶歇时间。秦弥君收拾着资料，想着茶歇过后和程解意说哪个公司的案例，就见程解意朝他伸出手来。 “长生少爷？” 秦弥君看着程解意的手，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待会的课先不上了好吗？”程解意抿唇一笑，像是有些腼腆，“您能带我出去走走吗？” 秦弥君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如果要去庭院的话，他不太放心。 “太远的话……” “只是去长廊走走，医生也让我锻炼身体。”程解意目露祈求。 秦弥君无法拒绝，他说不出否定的话。 “您要小心。” 秦弥君朝程解意伸出手，在伸手的刹那，他动作一顿，看到自己手上还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担心冻着程解意，就先取下。 等真握上了程解意的手，秦弥君微微皱眉，程解意的手太凉了。 程解意则像是全然没发现，借着秦弥君的手缓缓起身，只是他的腿脚无力，光是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秦弥君单手揽上程解意的后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没事，您慢慢的。” 会客室距离大门不过五步远，这五步就像社交季时藏于深闺的小姐，走下华丽的螺旋长梯，踏入舞池，向世人展现着美丽。 程解意自然不知道秦弥君的臆想，只是当大门打开，他看到门外耀目的阳光时，觉得如获新生。 这就是宅久了的感触吗？ 程解意恨不得沿着长廊一路狂奔，到庭院下边疯跑几圈。只是他胸口微微一窒，那种熟悉的疲累涌上心头时，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还能走吗？” 秦弥君轻声问，他看着程解意渐渐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开始后悔让他出来。 长廊上有女仆守着，她们见着程解意与秦弥君都有些诧异。 有人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程解意都摇摇头。 “有老师陪我就可以了，我想走走。” 女仆们就只好远远观望，面上满是担心与忧虑。 “老师不用担心，我不会突然吐血晕倒的，”程解意开着玩笑，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像是才知道原来大宅背后还有一座湖，他眼里满是向往，“我只是真的很想到外边看看。” “老师在外边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秦弥君听着程解意的问题，唇角翘起。 “做能赚钱的工作。上课，弹钢琴，和……鉴赏。” “鉴赏？” “嗯，古董，珠宝，还有美人。” 秦弥君说完之后，看见程解意脸上神情一点也不惊讶，知道他听懂了这是个玩笑。 “您是去约会了吧？” 程解意笑得弯起眉眼，淡粉的唇里舌尖若隐若现，秦弥君眸色渐渐转深。 “很可惜，不是。这世上还没有我能喜欢上的美人。” “美丽的人太多，男性，女性，外表，心灵。” “但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还很幼稚，相信一见钟情。” 秦弥君下意识地抬手抚过耳廊，鲜艳的红色流苏滑过指尖。 程解意的视线忍不住跟着秦弥君的动作，却见秦弥君突然急急地把程解意抱起往窗台上放好。 “扶住！” 秦弥君喊了一声，就立刻走远三步，在那咳嗽起来。 女仆们立刻上前扶住程解意，程解意摇头表示没事，他看着秦弥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只有指尖大的琉璃小瓶，打开瓶盖就往嘴里灌。 [检测目标物体成分] [检测中……为本位面某种缓解毒素的中和剂] [毒素？自己服用的可能性大吗？] [经检测，若无中和剂，毒素为致死量] [自身服用可能性不大] …… 那么这人不是瘾君子……那身带剧毒的人第一反应是什么？ 想办法解毒。 秦弥君不去别的地方，只来周家做家庭教师，接近周长生，那天夜里还突然跑来他的房间……是为了获得解药？ 按照这类位面的惯性，周长生这样身份的继承人，身边总免不了一些事端。 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好，只能一直住在大宅里，从不露面，绑架，刺杀之类的事应该层出不穷。 秦弥君是为了这位周长生少爷来的……要对他做什么才能获得解药？ 总之应该不是杀掉，不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动手。 那就是绑架吗？ 把周长生交给谁，然后获得解药…… 程解意想到能离开这里，内心还有点兴奋。 “抱歉，”秦弥君站在离程解意三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我今天身体状况不佳，今天的课就先到这里。” 女仆们也担心秦弥君给程解意过了病，连连点头。 “老师还是先去找医生看看，好好休息吧。” 秦弥君就要转身离开，程解意却开口叫住他。 “老师，下次……我等你带我出去。” 秦弥君怔愣地看着那坐在窗台上的少年，阳光照在他的肌肤上，白得近乎透明。 像易碎的宝石，稀有的珍珠，柔软的糖膏……一切美丽又容易转瞬消失的东西。 秦弥君眼神晦暗，面上却一派温文地笑了起来。 等到他离开大宅，回到自己的小洋房里。 二楼都是他的，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口，打开房门进去，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关上灯，拉上窗帘，调试着手机灯光的颜色，投影缓缓浮现，出现了整座大宅的地形图。 秦弥君看了又看，脑海中回想着大宅所有人员换班，值守的时间，摄像头的位置，出风口的位置。 对了，秦弥君关上手机，重新拉开窗帘。 在他的角度，隐约可见大宅背后的那座波光粼粼的蓝宝石湖。 一切准备就绪。 秦弥君颇有些坏心地想。 少爷，如您所愿。 我将带你离开这里。 而这，是你向我发出的邀请。 第三十二章 三日循环（4） 今天一整个白天, 秦弥君都没有再来大宅。 吃晚饭的时候，程解意问了管家，管家说医生已经去看过, 只是喉咙有些发炎, 吃了消炎药就好。 “老师辛苦了，请他好好休息。” 程解意说完后，管家就要推着轮椅，带程解意上楼。 经过那条长长的，铺着红丝绒地毯的长廊时，窗外的夕阳即将落山。 程解意抬头看去, 便见残阳如血, 漫天昏暗。 等进了房门, 程解意就由管家帮忙扶上/床。 “那么, 请您好好休息，不要熬夜。”管家轻声叮嘱。 看到程解意点头之后, 管家就退出房间, 轻掩房门, 踩着柔软的地毯，往书房走去。 老太太晚上总要处理集团的事，她不信任何人，除了长生少爷。 以前眼睛不好, 是长生少爷给她念资料, 现在则分好几个人，每个人只念一小部分, 但老太太一般只听开头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老太太只对长生少爷宽容, 管家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过下去就好了。 程解意坐在床上看书, 看的是那天秦弥君给他念的《盗贼之春》。 讲义气的盗贼要去偷盗一枚昂贵的蓝宝石，但他的同伴却早已想要金盆洗手。只是他们的意见对盗贼来说只是胆怯的表现，因此盗贼鞭打了同伴之后，独自前往藏着宝石的珍宝室。 当盗贼到达珍宝室时，就被埋伏已久的警察抓住。 原来同伴们被鞭打之后就出卖了盗贼。 盗贼大喊着，你们忘记了我们曾经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吗？我即使独得宝石，也会与你们分享！ 同伴则嘲笑盗贼，他为了财富和威名，牺牲了多少同伴，他们都只是盗贼的垫脚石。 盗贼实在太伤心了，他独自一人面对乌压压的敌人，抽出了自己背后的长刀。 …… 呀，怎么到这就变成了力战群雄的剧情了？ 程解意打了个哈欠，他无奈地把书放在床头，揉了揉眼角。 现在是晚上九点，他已经困了。 这该死的体质！_(:з」∠)_ 程解意一挨枕头，就像有人在身侧用羽扇轻轻扇风，让人精神不由自主松散下来，瞬间沉入梦乡。 大宅内的空调出风口正在正常运作，不正常的是管道内扩散着源源不绝的催眠气体。 这药起效快，大宅里守夜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 五分钟后，大宅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秦弥君穿着一袭蓝色条纹修身西装，衬得胸膛紧实，腹部平坦。他手上依然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金发梳理整齐，耳上中国结耳环在走动间轻轻摇动，他在月色下如同贵公子一般翩翩而来。 赴一场绮丽的约会。 秦弥君走在长廊上，一路上他视若无睹地经过躺倒在地的女仆和巡夜守卫，最后站在程解意的房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自然没有人应声，但秦弥君就像里边有人呼唤他一样，嘴角上挑，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来了。” 房门被推开，秦弥君经过会客室，书房，绕过室内摆放的曼妙花叶，走到了主卧里。 第一次他来的时候，是从墙上的窗户里进来的。结果觉浅的少爷并没有睡着，反而像是等着他一样，与他四目相对。 那时秦弥君真伤脑筋，小少爷的眼里没有惊惧，只有如猫儿般的好奇。 他好像从未想过自己也许会被伤害。 当然，又有谁会想要伤害他呢？ 秦弥君掀起床帘，就看到程解意抱着被角熟睡的模样。 睡着之后，程解意眉头松散，嘴角微张，像极了天真无辜的祭品。 秦弥君先是确认程解意的熟睡状态，又量了量程解意的体温。确定一切正常后，他用柔软的雀绒毯子将程解意包裹起来，随后双手一用力，就将程解意抱了起来。 好轻。 秦弥君不是第一次抱起程解意，但每一次他脑海中都生出一样的念头。 到底要吃些什么，才能再长大一点呢？ 秦弥君低头看着下意识把头埋在他怀里避光的程解意，心里那块坍塌的地方就像被柔软的棉花糖撑了起来，他又获得了一颗完整的心。 室外的夜风微凉，秦弥君小心地抱着程解意往大宅背后的湖边走去。 湖边的隐秘处停放着一艘小船，秦弥君把程解意放入船笼里，又探了探程解意额前的温度，听着他的呼吸，确定没事后才走出来合上舱门。 “哧”一声轻响，秦弥君点燃一根火柴扔入船头的一盏油灯里，油灯迅速燃起，温暖的灯光照亮着前方的水域。 夜里的风声，水声，还有那浅淡的水腥气，让秦弥君非常放松。 这让他想起幼年时与母亲生活在海上的那段日子。 船桨入水，秦弥君摇动着船桨，那艘小船就像水中的游鱼，在皎白的月色下，头也不回地奔向自由。 - “我不会去你们的地盘。” “想要看货就到我这来，当然，得带上解药。” “不要想着骗我，你们知道我看得出来。” “我不听‘同意’以外的答案，给你们五分钟考虑。” …… 程解意在睡梦里迷迷糊糊听到了人声，他的眼皮微微颤动几下，最终缓慢地睁开眼。 程解意一睁眼就出了一身冷汗，透明的玻璃天顶，满室的花草，这里是玻璃花房！ 他又做了什么吗？他昨晚只是看书睡着了啊？ 但过了一会，程解意看清了，这里虽然也是玻璃花房，但……和周家大宅里的那一座是不同的。 这座花房里种满了热烈的红玫瑰，入眼都是浓墨重彩的颜色，程解意躺在花房正中的床上，他还穿着昨夜的睡衣，身上盖着的毯子也是原来房里的。 他离开了周家大宅。 秦弥君动手了？ 程解意的视线范围里看不到人，他缓缓翻身坐起，正想下床，就被人从后扶住肩膀，用轻巧却不容拒绝的力度，把他重新压回了床上。 “没有穿鞋袜，会着凉。” 秦弥君换了衣服，脱下西装，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和牛仔裤，柔软的金发散乱地落在额头，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能隐隐看到他结实的胸肌，男性的性感气息喷薄而出。 “果然，你还是不惊讶。” 秦弥君看着靠在床头的程解意，抬手把程解意的刘海往后梳理，露出漂亮的眉眼。 那双玉宇无尘的眼里有好奇，有探究，但永远没有恐惧。 “你知道我会把你偷走吗？” 秦弥君坐在床沿，双手压在床头两侧，把程解意圈在他怀里。 正常人会因为男性这样侵略性的动作而产生抗拒，但眼前的少年没有，要么他完全感受不到压力，要么……他不害怕。 “你把我偷走做什么？”程解意仰头问秦弥君。 秦弥君忍不住笑了，这聪颖的少年明明向他发出了邀请，这时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长生少爷十分珍贵，外边许多人都想要你。” “要你做筹码，获得周氏的全部，多好的买卖。” 程解意把脚缩到胸前，他看着秦弥君的眼神和动作，并不觉得他是为了换取财富。 他的眼里含着鄙夷，似乎并不赞同这样的行为。 “你要把我送走吗？”程解意问。 “谁知道呢……如果你不乖的话，会送走也不一定。” 秦弥君一改之前在程解意面前温文尔雅的模样，眉眼微压，笑起来像个永远站在高处的侵略者。 啊……可我不能离开任务对象身边呀。 程解意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我……不是周长生。”程解意说完，就等待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秦弥君却毫不惊讶，他爽朗地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知道，真正的周长生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只是外界的人都被蒙在鼓里。” “当然，我曾经也是。” 秦弥君歪了歪头，晃动着耳上的中国结耳环，荡漾的流苏拂过程解意光洁的额头，就像一个温柔的吻。 “所以我是出于个人目的把你偷出来的。” 秦弥君的视线落在床边的茶几上，上边也摆放着一本《盗贼之春》。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聪明的盗贼，但没想到也会被人摆了一道。这就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吗？不过……盗贼总是有底牌，我永远也到不了绝境。” “复仇的戏码，现在才要开始。” “永远也到不了绝境”？ 程解意隐隐明白了秦弥君所说的底牌是什么，他的视线落在秦弥君的耳环上，突然问道。 “你有循环时的记忆吗？” 普通人听到这句话，也许会疑惑什么是循环。 但秦弥君瞳孔微张，没有第一时间给出正确的反应。 知道露了端倪，他依然神色不动，施施然地站起身，拿起茶几上一直温泡着的红茶。 “……你是确认我记得才这么问我的，那几天一直都在观察我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吧？小坏蛋。” 澄澈微红的茶水自细长的壶嘴里倾泻而出，落在透白的骨瓷茶杯里，等倒了二分之一，秦弥君就把那杯温热的茶递到程解意手里。 “你的手太凉，喝一点。” 程解意缓缓喝了一口，然后就像等待老师给出答案的乖巧学生，仰头看着秦弥君。 秦弥君实在受不了程解意的眼神，他接过茶杯放在一边，就抬手盖住了程解意的眼睛。 “嗯，和你想的一样。” “我能够让世界的时间循环。” - 一辆黑色汽车正缓缓往山上驶来，车上的人身上都带着枪，这些歹徒知道只要一露面，就会与那个狡猾的盗贼有一场恶战。 毕竟他们之前诓骗了这个世界最有名的盗贼，在盗贼还活着的时候，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我给他电话确定时间吧。” “嗯，不过他应该早就猜到我们会来了。” 车里的人低声讨论着，在车道两侧的林木里，还有一些人影正踩着树枝和草叶往山上赶去，这就是他们的援手。 不是他们过于紧张，对于秦弥君，那个连周长生都能偷出来的盗贼，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车行途中，车胎突然一个打滑，像是碾过了什么尖利的物体，让车胎瞬间漏气失衡，朝一侧的林木狠狠撞去！ 车里的人除了司机都没有受伤，在车子停下后，他们急忙下车，与林木里的人汇合，举起枪警惕地看向四周。 “我们是来看货的！你不想要命了吗！” 正前方的树林摇动，歹徒们集体朝树林射击，唯有树枝与草叶被射断，那边幽深的树林里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歹徒们示意三人上前查看，那三人立刻端着枪小心地走了过去。 他们越走越快，最后同时举枪绕到树后，那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转头看向对面，正要比一个安全的手势，却发现原本树林里的盟友全都倒在了地上。 唯一站立在那的，是金发碧眼，耳上戴着标志性中国结耳环的青年男子。 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手上戴着一对黑色皮手套，右手握着一把轻薄的黑色匕首，另一手则拿着一管蓝色的液体。 “想看货？不可以。” “本来谁也没想让谁活下来。” “这个就是解药吧？谁来给我试试？” 秦弥君笑着看向还活着的三人，他嘴角微翘，就像点名让学生回答问题的好老师。 “要是骗我，又只能重来了。” - 太阳刚下山的时候，秦弥君就回到了位于山顶的宅邸。 这是他早年匿名买下的山头，没人知道这里是他的土地。 秦弥君在山顶修建了一所白色的小洋房，在洋房旁边又修建了一座玫瑰花房。 他住在花房的时间比在洋房里刚多，洋房一共二十六个房间，太大，太空，就像航行在海上的空舟。 但这一次秦弥君回去的时候不再心生寂寥，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那个人身体虚弱，连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吁吁，只能颤颤地靠在窗边，垂落雪白的手臂，等着谁去拉他一把。 秦弥君故意没有给他留下鞋袜，秦弥君喜欢看他赤脚踩在红丝绒地毯上的样子。 玉白的脚掌踩在暗红的地毯上，地毯柔软，几乎要把他的脚背都吃下去。就像新生的藤蔓，缠着他，裹着他，让他哪里也去不了，成为只能困在花房里与玫瑰作伴的美人。 那样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亲吻他的脸颊，啜吸他的唇珠，听他因为受力过重而发出的无助低泣。 只是秦弥君深知那个美人并不是真的弱如菟丝，秦弥君只能用自己的秘密与他交换。 今夜还很长，这一个故事还能说很久。 玻璃花房里，程解意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那本《盗贼之春》。 他昨夜没有看完故事的结尾，只看到盗贼拔出长刀，要力战群雄。 这是十分典型的男性英雄主义妄想，一腔孤勇总是能打动人心。 盗贼在围攻下遍体鳞伤，雨水下了整夜，他们从珍宝室一路打到森林里，最终盗贼将背叛他的同伴都杀了。 但他也没有活下来。 盗贼仰躺在森林里，周围满是同伴的尸体，他脸上满是冰冷的雨滴，他却笑着唱起了歌。 那是过去他每次和同伴们出完成任务胜利归来时，都会唱的凯旋歌。 他是骄傲的盗贼，他是完美的盗贼，他即使死亡也将走向凯旋。 “在看这个？” 玻璃花房的门被人打开，秦弥君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程解意身边。 他已经洗了澡，换了干净的T恤与牛仔裤，发尾微湿，身上满是冰凉的薄荷香气。 “这书不错，但和故事不同的是，我还活着。” “母亲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程解意把书合上，放到茶几上。 他刚看完一个故事，现在要听另一个故事了。 “你的循环能力，是你母亲给你的吗？” 秦弥君看着程解意笑起来，他是个爱笑的人，嘴角也有一点浅浅的笑纹。 “你果然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该怎么称呼你？神灵，天使，还是……造梦者？” 秦弥君年幼时，与母亲住在海中的轮船上。 在岸边看起来巨大的轮船，一旦航行在海上就像一片小小的叶子，如果不注意，就会被海浪掀翻。 秦弥君趴在船头，惊诧着海洋的宽广。 “妈妈，海洋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广，最巨大的东西吗？” 秦弥君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和他不同，总是喜欢看向天空。 她长着一头和秦弥君相似的金发，生着和秦弥君相似的蓝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海洋，盛满了包容与温柔。 “这个世界上最宽广巨大的东西？” 母亲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她把秦弥君抱起，指着夜空。 “你喜欢物理还是历史？” “那是什么？” 秦弥君还没到学习这些的年纪，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母亲则让他随意选一个。 “……物理。” 秦弥君隐约想起物理好像是有一些关于星星的事，他就选了这个。 母亲则笑起来，亲吻着他的脸颊。 “物理代表着无尽浩瀚的星空，历史则是文明无尽的过往。” “它们都很宽广，只是历史是任何人都可以翻阅的，而星空则需要你去征服探索。” “你果然有我的血统，是天生的捕猎手。” 秦弥君没有在听母亲说什么，他只抓着母亲的头发，觉得金灿灿的真好看。 “啊，对了，这只耳环给你戴上。” 母亲原本戴着一对中国结耳环，她取下右耳的那一只，给秦弥君戴上。 秦弥君没有感觉到痛，这耳环就已经挂上了耳垂。 “这是什么？” “这是好东西，”母亲笑了笑，“当你有了想捕猎的对象，大可以用它来帮忙。” 母亲轻按秦弥君的耳环，缓缓闭上眼。 [打开权限] [我要给我的孩子一张通往星空的船票] [将来他要捣蛋也好，行善也好，我不想有什么能够阻拦他] [哪怕……是别的造梦者] 第三十三章 三日循环（5） 就这样, 秦弥君获得了本该属于造梦者的耳环。 但他那时还不会使用，也不明白这个有什么意义，只觉得是母亲送给他的漂亮礼物。 颜色很好看, 流苏可以随风飞舞, 走在船上时，会有老水手告诉他这像是东方的饰品。 秦弥君会告诉别人，这是他的宝物，谁给不给。 八岁之前的秦弥君觉得世界无限宽广，他和母亲行经了世界上的每一个靠海的地方。 每当轮船停下，秦弥君就会和母亲到岸上去。 岸上有各种各样的人。 穿着火红长裙的佛朗明戈舞娘, 擅长采珠的珠女, 自我陶醉的钢琴家, 绅士, 赌棍，神父, 亡命之徒。 秦弥君总是紧紧牵着母亲的手, 他是生活在海上的男儿, 虽然胆子大，但有时也会害怕。 “妈妈，他们那么凶，你都不害怕吗？” “害怕？你害怕他们什么？伤害你吗？”母亲抬手摸摸秦弥君的发顶。 秦弥君老实地点点头。 “哦……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母亲像是第一次醒悟世间的常理, 之后就有些语气敷衍地说“会小心”。 秦弥君在那时明白, 母亲和一般人有些不太一样。 无论周遭人的视线是爱慕，是狂热, 是危险, 是谎言, 母亲都像是感受不到。 母亲并不愚蠢, 她只是纯粹的，俯视着这些人。 会不会过于高傲呢？不过妈妈是没有错的，要是坏人想做坏事，他会立刻拉着妈妈乘上轮船逃跑。 秦弥君年纪小小就想好了退路。 可是秦弥君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再多的退路，如果不去走也是没有意义的。 秦弥君八岁时，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个一头浅淡棕发，笑得温文尔雅的俊秀青年。 然后……那个青年在见到秦弥君的第一眼，就要杀了他。 母亲急忙阻拦，秦弥君的父亲才知道他有了一个儿子。 “我还以为是你和其他人在一起了，所以才没忍住，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蝴蝶。” 弥生紧紧抱着秦弥君的母亲，解除误会之后也没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弥生……这就是我不想再见你的原因，”代号“蝴蝶”的造梦者面露悲伤，“因为遇见我，你的世界才会越来越小。” “是没有你，这个世界才没有意义。” 弥生紧紧抱着他的蝴蝶，嗅闻着那轻盈的香气，只要这个人还在掌中，那就足够了。 之后秦弥君就和母亲从轮船上下来，前往另一个国家。 秦弥君随母亲姓，而弥生只是弥生。 但弥生在自己的国家有许多钱，他原本只是一个倾颓的大家族长子，结果在蝴蝶来到他身边时，那座将倾的大厦却重新立起。 秦弥君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他也被夺去了母亲。 那位他本该称为父亲的人整日缠着母亲，他的精神状态就连年幼的秦弥君也看得出有问题。 弥生不停地索求，索求全部的情感与关注，就像在渴水地狱里服刑的罪人，只有蝴蝶能满足他的饥渴。 蝴蝶在弥生一开始有征兆的时候就离开了，可谁知在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怀孕。 蝴蝶只能在这个位面留下来，直到秦弥君出生。 再之后，秦弥君渐渐长大，蝴蝶被弥生找到，这一次她没办法再狠心离开。 “你的父亲生病了，我想治好他。” 蝴蝶趁弥生在忙碌时，找到冷落许久的秦弥君，轻声解释。 秦弥君已经学会自己玩耍，学习，习惯好几天都见不到母亲，他乖巧地点头。 “我知道，那么那位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秦弥君不肯叫弥生“爸爸”，固执地叫弥生“先生”。 “他只是暂时看不见你，他原本是非常温柔的人。” 蝴蝶知道秦弥君的委屈，正想将他抱起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弥生怒吼着把蝴蝶抱起，离开了秦弥君身边。 秦弥君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才缓缓打开自己的画册。 画册里画满了漂亮的小星星，他原本想给妈妈看，如果……那个人也想看的话，他不介意分享。 可是秦弥君之后就成为了被迫独自生活的孩子。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成长。 在这期间，他结识了其他世家公子，学了一些好习惯，一些坏习惯。 然后在秦弥君十二岁的时候，他被自认为朋友的家伙一枪杀了。 在子弹穿胸而过的时候，秦弥君只想着，不知道那个人的病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还能和妈妈一起去海上航行呢？ 但秦弥君的背部没有触碰到地面，他清晰地听到半空中传来的无机质电子音。 [宿主即将死亡，触发道具] [三日循环] 秦弥君眼前白光一闪，他回到了弥生的宅邸里。 他正在接电话，电话里就是那个枪杀他的朋友，正在邀约他过两天出去玩玩。 “我新发现的好地方，他们不在乎年龄，而且……” 电话那头一阵窃笑，秦弥君自然接话。 “还给未成年人提供酒吗？” 那边像是有些惊讶，随后又大笑起来。 “啊，会提供，你居然能和我想到一块。” 秦弥君挂掉电话后，抚摸着耳朵上的中国结耳环。 他回到了三天前。 秦弥君抬头看着楼上，那里是弥生和蝴蝶的住处。 遇上这样诡异的情况，秦弥君没有向他们任何一个人求援，他已经习惯独自一人。 这一次，秦弥君出门的时候带上了保镖。 “我的朋友很害羞，能请你们藏在暗处吗？” 秦弥君笑吟吟地安排保镖们躲藏的位置，真像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等到那位朋友带着他的族人一起来了，同样入了那家地下室，秦弥君突然指着朋友身后那个穿着大衣的男性问。 “他身上带的枪，是为了杀死我吗？” 朋友一时惊住，他身后的杀手则立刻拔枪，却被隐于暗处的保镖先行枪杀。 红色的血花溅射着这小小的地下室，秦弥君在闻到血腥味的时候还忍不住跑到楼上吐了一阵。 那让他回想起死亡的滋味。 等地下室内的枪响结束，脚步声自秦弥君身后响起，他仰头喝了保镖递过来的水漱口，才看向身后唯一活着的朋友。 “要杀掉我的人，我不该称为朋友。说说原因。” 秦弥君蹲在朋友身前，朋友已被揍得鼻青脸肿，眼里满是仇恨的光。 “我只是要把我的东西抢回来！你们这家小偷！” 毫无新意的回答。 秦弥君站起身，示意保镖把他放了，就头也不回地乘车返回大宅。 那座金碧辉煌的宅邸装满了财富，名望，所有人竞相追逐的权利。 但那些东西原本不是弥生的，是蝴蝶来到这里之后，帮他得到的。而这些原本属于一些家族，或者大部分家族。 就像原本饱和的海洋，突然被人为地放入了成群的虎鲸，原本的掠食者都变成了虎鲸的食物。 秦弥君回到家里时，意外地在自己的书房里见到了蝴蝶。 “妈妈？” 秦弥君困惑地走上前，却见蝴蝶摸着自己的耳环，悲伤地看着他。 “道具发动了，你……” “嗯，我已经死过一次。” 秦弥君指着自己的心脏，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子弹就这样穿胸而过，一开始没感觉，之后就疼得想要炸裂一样。” “那个循环道具就起效了，我回到了三天前。” 秦弥君走上前轻轻抱了抱蝴蝶，随后又直起身。 “谢谢你，妈妈，我没事。” “这能叫没事吗！” 蝴蝶颤抖地抚上秦弥君的心口，秦弥君还只是少年的身形，胸膛单薄，就像在不久前，秦弥君还会牵着蝴蝶的裙角，仰着小脸问“妈妈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如今秦弥君像是一夜长大，他已懂得太多。 看着蝴蝶的神情，秦弥君终是忍不住开口。 “妈妈，我们还能回海上吗？” 蝴蝶则蹙起眉尖，抚摸着秦弥君的眉眼。 “你再等三年，很快，我答应你。” 秦弥君忍不住笑了，只是他抬头时，却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 在书房门外，弥生正静静地站在那，看着他与母亲。 等蝴蝶转过身时，弥生又换上了一副温雅的笑容，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秦弥君知道了道具的用法，开始咨询起系统各种各样的事来。 [只要我愿意，就能回到任何时间点吗？] [包含今天在内，只能往前逆推两天] [我还能兑换什么道具呀？] [现存点数余额0] [我要怎样才能获得点数？] [完成造梦者任务] [怎么去完成任务？] [检索资料库，秦弥君，并非造梦者] …… 好吧，秦弥君夜里坐在露台上，有些无趣地漾着腿看向夜空，终于明白了母亲在他年幼时问“选择物理还是历史”的问题了。 真想到母亲的世界看一看，一定……非常有趣吧。 秦弥君十五岁时，周围的同龄人已进入了躁动的青春期。 他们整日在学校，在俱乐部，在社团里说着各色男性与女性。 秦弥君总是含笑坐在一边，他虽然没什么兴趣，倒是学会了许多品鉴美人的方法。 除了脸和身材，手指和脚趾也要生得好。 可也有人说，真正漂亮的美人，身上就算有瑕疵也是引人注目的。 双方一时争吵不休，就问起秦弥君来。 “我不太懂，不过，我觉得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很漂亮，发后的体香很好闻，喝水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很性感……啊，我这么说是不是太低俗了？” 秦弥君伸了个懒腰，往门外走去。 “这些地方都能吸引到我的，就是美人了。” 无论是什么长相的人，秦弥君的兴趣都不大。他本能地有些害怕爱情，他不想变成弥生那样的人。 但有时又忍不住好奇，他也会遇到喜欢的人吗？到时，他会是什么样？ “弥君，又要去练枪？”同学们问。 “嗯，毕竟我这样的，总有人看不顺眼啊。” 秦弥君向后摆摆手，施施然地离开了。 等他走后，同龄人们才发出蜂鸣般的讨论。 “居然说出那种话，他一定不是处男了！” “他们家那么有钱，什么事遇不上呢？” “听说秦弥君的父亲已经三年没露过脸了？” “那也无所谓，秦弥君人精似的，他接手家族也没什么问题。” 同龄人们的误解秦弥君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已经十五岁，以前母亲承诺过的时间要到了。 之后要去哪座岛屿呢？ 芬芳的热带鲜花，蜜甜的水果，还有那带着自由气息的海浪…… 等秦弥君回到家里时，他给妈妈发了消息，可是却没有人回应，他想了想，实在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悄悄走上了二楼。 弥生从不许任何人走上这里，以免被人打扰他和蝴蝶的二人世界。 秦弥君上来的时候，抱着被暴揍的觉悟。 他觉得那位先生总是阴沉沉的，一定是因为心胸不够开阔的原因，如果妈妈想带他一起去海上，他可得改掉自己的脾气，免得被热情的岛民邀请一起跳舞时，当场暴怒就不好了。 秦弥君想了很多，可当他踏上二楼时，他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但那像是干涸了很久的气味，他缓步走到二楼的主卧，打开房门时看到了弥生与蝴蝶的尸体。 他们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 [您的账户汇入造梦者遗产50000点点数] 系统响起了提示音，秦弥君却只蹲在地上，像是不信一般反复打量着他们的身体。 [我要回去，回到过去] 然而不管秦弥君怎么循环世界，他最远也只能回到三天前。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只能看到蝴蝶与弥生的尸体。 终于有一次他冲上楼去时，听到了弥生痛苦的嘶吼。 “为什么你就不能带我走呢？为什么你永远都要放弃我？” “我是骗你的，我根本就没好！我没办法！” “对不起……我救不了我自己……” “我喜欢你，我爱你，你是我的全部，蝴蝶……” “我愿意先闭上双眼……你要记得握住我手……” “不————” …… 秦弥君打开大门，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弥生，与对自己扣下扳机的蝴蝶。 在察觉到秦弥君进来的时候，蝴蝶流着泪对他说。 “不要看。” 鲜红的血液溅湿了秦弥君的鞋面。 循环第六十五次，秦弥君知道造梦者的道具也有无法挽回的时候。 妈妈也许是神灵，天使，但她留在这里止步不前时，她就成了凡人，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 此后秦弥君离开了那座大宅，他不想继承什么，也不想再看到与弥生和蝴蝶有关的一切，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情感。 妈妈曾经寄望他去探索星空，如今他却游走在阴暗的地下。 做什么都可以，也什么都不想做。 抢夺别人的东西，或者帮别人把宝物送回去。 秦弥君渐渐成为了声明赫赫的盗贼。 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不管是什么活，他都能做到，不费吹灰之力。 而秦弥君到底想要什么？他在父母离世的那一天，已经不明白了。 他去了海上，在渡轮上生活了一段时间，却看不到幼年时曾见过的光。 “我不明白，这是一件困难的事吗？母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她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能把我带走呢？” “如果只能带走一个人……那么把那个可怜又可恨的男人带走，他就不会发疯了吧。” 秦弥君坐在床沿，他牵起程解意的一只手，手背贴着脸颊。 昏黄的灯光落在秦弥君的侧脸，他睫毛微垂，那点漆黑的阴影就像是落下了无声的泪。 程解意无法马上回答秦弥君，造梦者前往各个位面，他们可以给其他位面带去任何东西。 但是铁则规定，除了交换道具，造梦者不允许自其他位面带回任何东西。 食物，花草，宠物，或者被称为恋人的任何生物。 “没有办法，这是规定。” “一个活着的造梦者滞留一个位面太久，造梦者位面的人也许会来进行调查。” “到时如果那些人发现了你，发现了你父亲……” 程解意与秦弥君四目交接，他神情悲悯。 “你们也许会被抹去记忆，就像陌生人一样分离。” “造梦者除了任务，不能影响任何世界，我们只能做个过客。” 秦弥君闻言嗤笑出声，他抬手攥住程解意的手腕，将程解意扯到怀里，紧紧扣住。 “那么你呢？连呼吸都仿佛需要过滤的，柔弱的造梦者，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吗？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进行了三百九十二次循环。” “我被迫一直活在那三天里，因为我在更早之前被人下了毒，过了三天才发现。” “没有办法，我只能暂时和他们合作，去带出那位周长生少爷。” “前十次，我都在进入大宅之前毒发身亡，再次回到过去。” 秦弥君回忆起那几乎无尽的过往，每次站在周家大宅门前，他的简历无人接收，他每次潜入都会被人发现。 之后他转而去找那些合作的家伙，可不管杀掉他们几次，他们都无法在短短三天里配置出解药。 秦弥君只好又回到周家大宅附近，不停地攻克着所有布防，人员，位置，再历经不知多少次失败之后，秦弥君终于在一天夜里进入了周家大宅。 在那一夜，他得知周长生在一个月前死去的消息。 这仿佛进入了一个无解的循环。 那些人要周长生，要时间才能配置出解药，那些人如果知道周长生过世，就绝不会给他这个祸患解药。 要解药，就必须有周长生，但周长生死了。 秦弥君一时不知该感谢母亲最后的馈赠，还是憎恨这个无解的循环。 他在这个世界无法死亡，他只能不停地循环，循环，什么也不干，大睡三天，直到新的循环到来。 如果可以，秦弥君希望保持着自己清醒的意识结束生命。 但似乎再这样下去，他只能成为最不体面的疯子。 秦弥君坐在一家废弃的钢琴厂里，弹着不成样的曲调。屋外大雨磅礴，如同秦弥君此刻彻底绝望的心。 在这时，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早前投递到周家大宅的简历被接收了。 “秦弥君先生，您好。” “您的简历已通过，请问明早九点整，您能前来长生岭面试吗？” …… 秦弥君难以置信地结束了通话。 这是数百次循环里从未发生过的异状。 周长生起死回生？还是……有谁代替了周长生？ 那个人也能记得循环时发生的事，做出了与过去不同的选择？ 当秦弥君走到周家大宅里，和程解意见面时，他就像见到了熟悉的人。 虽然程解意和母亲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但秦弥君熟悉那样的眼神。 程解意感受不到他人视线里蕴含的情感，他只是像这样坐着，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眼神却是俯视的。 秦弥君看着那样的眼神，胸腔像被人重重叩了一记。 那是早已死亡多时的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那是血液重新输送的声音，秦弥君的眼睛渐渐亮起。 秦弥君读得懂对面那美丽的少年的语气和神态，他在试探和打量，就像小心翼翼从树梢上探出头来的雨燕。 但对于秦弥君来说，亲爱的，无论你想做什么。 你的到来解脱了我。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愿意成为你的狂信徒，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就能重新呼吸空气，我就能……活着。 程解意这才知道，当他答应老太太，成为周长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与秦弥君的相遇。 该死的系统，根本不是要他来完成什么“脱离三日循环”的任务。 只要秦弥君失去了道具和那个耳环，他就再也无法发动三日循环。 这个世界将重回正轨。 系统只想要回收道具。 它要程解意把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保护……收回来。 程解意抿紧唇，抬起头正想对秦弥君说话，却见秦弥君朝他低下头来，那张艳色的红唇越靠越近，湿热的呼吸触碰着程解意的脸颊。 “我已经交换了我的秘密，您是不是该给我奖赏？” “我的少爷。” 第三十四章 三日循环（6） 在秦弥君作势亲吻的时候, 程解意没有闪避，果然在距离程解意唇齿间还有一指之隔的时候，秦弥君停下了。 无论秦弥君如何表现, 他始终是位教养良好的绅士。 在过去程解意与秦弥君的相处过程中, 无论是要讲课，还是说起课程以外的奇闻杂谈。 秦弥君都会笑着问，“可以吗”？ 直到程解意点头赞同，他才会开始行动。 至于真正亲密的肢体接触，则……永远在等待程解意的主动。 秦弥君无奈一笑，缓缓直起身。 “您知道我不会不顾你的意愿做任何事。” 程解意即使不是周长生, 在秦弥君眼里也是身份高贵的王子。王子再怎么任性骄纵, 都是他的合法权利。 “那么请告诉我, 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秦弥君目光灼灼地看着程解意, 程解意的视线则落在他的耳环上。 片刻后，程解意拉起毯子, 把自己裹起来。 “我还没想好, 明天再告诉你。” 但秦弥君并不允许程解意当逃兵, 他隔着毯子将程解意一把抱起，往玻璃花房门外走去。 “当然可以，只是您今天得洗漱了。” “变臭的小少爷，会被我扔出去。” 秦弥君带着程解意进入一旁的大洋房里, 洋房中没有仆人, 空旷的大宅里只有秦弥君与程解意。 大宅里的灯都打开了，温暖的光线照亮了每一个昏暗的角落。 程解意看着室内的装饰, 和周家大宅古旧庄重的装饰不同, 秦弥君的房子里铺上了白色的绒毛地毯, 家具和桌椅都是漂亮的布艺, 为了不让色彩过于单调，还披上了各色像是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刺绣与织染的装饰。 热烈的颜色撞击着浅淡的家具与墙面，就像雪原上盛开了无数艳色的鲜花。 一些看起来就很来头的古董花瓶，雕塑，被秦弥君随意的放在房子一角，被他拿到手的东西，也就只剩下装饰一个用途。 秦弥君随性，对财富没有概念，他永远追寻着美丽的事物。如今他终于能停下脚步，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在他的手中。 浴室位于大宅的二楼，这间浴室很大，包含了洗浴间，桑拿，以及休憩室。 程解意进入浴室后，就轻轻扯了扯秦弥君的衣角。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洗。” 秦弥君挑眉，但没说什么，就把程解意放在了宽大的浴缸里。 秦弥君就这么绕过雕花鎏金的屏风，听脚步声像是出去了。 程解意开始艰难地脱衣服，幸好这件睡袍不需要太用力就能解开，他把衣服脱下后，额头已沁了一点汗珠。 程解意把睡袍扔到浴缸外，就开始尝试站起身去打开喷头。 但他光是站起来，都要用尽全力，他深呼吸着，就像刚跑完五公里，终于打开了喷头。 当那温热的水流一下打到程解意身上时，他直接往浴缸倒去，膝盖撞到浴缸里，发出重重的响声。 这具身体实在太不中用，程解意立刻疼得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泪。 屏风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弥君还守在外边，立刻跑了进来。 程解意却下意识地不肯让人看到自己的身体，像被大雨淋湿的雪兔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出去！” 修长的双腿蜷起，雪白的脚趾紧紧缩着，喷头的热水哗哗落下。程解意一头一脸都被淋湿了，肩膀，膝盖，还有脚趾都泛起了受热时的浅粉红晕，那颜色就像是沁在雪白膏脂里的粉色凝冻。 透明的水珠自额心沿着挺翘的鼻尖，滴滴答答一直流到脖颈之下，在经过胸前的落雪红梅时，秦弥君转过头，随手撕下浴缸附近挂着的白色纱帘，动作利落地绑在眼睛上。 “抱歉，我只是担心您，事实证明，在这里……您没办法自理。” 秦弥君戴上手套，以百分之百的克制坐在浴缸边，拿起一条毛巾。 “像我这样的侍从，即使是皇家澡堂里也没有。” “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我都不在乎，我只服侍您一个。” “放心，出去之后，我谁也不会告诉。” 秦弥君伸指按在唇上，纤薄的嘴唇微微弯起，像是许下了永不破誓的诺言。 “我不要……” 程解意还想拒绝，但这热气蒸腾居然让他有些晕眩，不过一秒，他直接往水面扑去，但这一次……他被秦弥君伸手抱住。 “真可怜，我可怜的少爷，”秦弥君的手臂被热水侵湿，触碰着程解意润滑的肌理，“如果您真的不愿意，我会起身离开。” “但是您务必小心，夜晚寒凉，浴缸湿滑，您如果就此晕倒过去……第二天我会不会看到您冰冷的尸体？” 秦弥君语气温柔地诉说着某种可能，程解意额头青筋突突跳动，他知道自己快要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要是造梦者死在浴缸里就太可笑了，他只能在最后抓住秦弥君的手臂。 “不许……看。” 程解意说完之后，就只能软软地靠在秦弥君的胸膛上，困难地喘息。 秦弥君则从头至尾秉持着不看的原则，他细致地擦拭着程解意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程解意的呼吸就像某种令人振奋的声音，秦弥君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但每一次掠过程解意身体的力道都又轻又柔，生怕擦破了这位娇贵少爷的肌肤。 …… 等秦弥君把程解意从浴缸里抱起时，程解意已经晕过去了。 秦弥君将程解意放在休憩室里，用毛巾把他身上的水渍擦干，随后裹上温暖的毯子。 “糟糕。” 秦弥君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无奈摇头进入浴室洗了一个冷水澡。 程解意是觉得膝盖有些麻痒才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雪白的床帘，柔软的床铺，还有正在用棉球给他的膝盖涂药的秦弥君。 “您的皮肉太娇嫩，”秦弥君像是察觉到程解意醒了，他疼惜地看着程解意红肿发青的膝盖，程解意的皮肤薄，一点碰伤看起来就更可怖，“过去的日子，您是怎么生活的？” “造梦者的世界……比这里更好吗？” 我过去并不是这种体质。程解意抿紧唇，他试图把脚收回来，却被秦弥君轻轻摁住。 “药还没有涂完。” 秦弥君轻笑摇头，金色的发尾和红色的流苏交错晃动，漾花了人的眼。 “我可以自己来……” “不可以，”秦弥君朝程解意眨眨眼，“这是我的义务。” “没有任何事是你的义务，”程解意撑着床，缓缓坐起身，神色十分认真，“你是自由的。” 秦弥君在这时说出了一句话，这话出口时，他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和过去父亲弥生说的话有几分相似。 “遇到你，我才获得了自由。” 这是事实。 “总之……让我自己来吧，别看了。”程解意十分不自在。 秦弥君却像是不解一般皱起眉头。 “为什么我不可以看？” “都是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弥君笑得邪气四溢，抬手虚虚指着程解意。 “还是说，您只在意我的碰触？” 那漂亮的病美人刚刚睡醒，脸上难得带了一点血色，不知他是气恼，还是羞涩，脸上那点浅淡的红晕越来越显眼，最后骄纵的小少爷只从喉咙里扯出一声。 “胡说八道。” “啊，那就当做我胡说八道吧。” 秦弥君给程解意擦完药，就利落起身，把床帘给程解意放下，像照顾这世上最容易破碎的宝物，将程解意轻柔地裹在毯子里。 “摇铃铛我就会过来，听到任何响动我也会过来，如果您躲在被窝里无声哭泣我也会过来，为了不让讨厌的家伙到您面前，希望您今夜被睡神亲吻，一夜安眠。” 秦弥君多想在程解意额头落下亲吻，但是他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大步往卧室门口走去。 “希望明天见到您，您已经想好了给我的奖励。” 秦弥君关上门，他能猜到程解意脸上肯定又浮现了那种无奈又隐忍的表情。程解意看待他就像看待幼崽，看待某种不在一个位面的东西。 当然，这也没错，造梦者，造梦者…… 多么神秘又引人沉醉的物种。 秦弥君抚动着耳垂上的红色流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书桌的正中央还摆放着一管蓝色的药剂。 他拿到了正确的解药，今后……他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与那位高傲的造梦者在一起。 用温柔的手段，诱哄的手段，一定要把总是会离去的造梦者留在身边。 过去秦弥君留不住母亲，但现在的这一位他一定可以。 - 程解意躺在床上，正睁着眼看着床帘。他耳朵上的红色耳钉一闪一闪，正在进行通话。 [打开登出位面功能] [特殊任务，在造梦者没有生命危险前，暂时关闭登出功能] [交涉，与任务对象坦诚沟通，如果任务对象拒绝沟通，我将登出位面] [特殊任务，在造梦者没有生命危险前，暂时关闭登出功能] [交涉，如果任务对象同意，我将只取走“三日循环”登出位面] [特殊任务，任务对象拥有系统耳环与遗留点数，一切归于造梦者位面，务必回收] [交涉，请考虑任务对象身上的造梦者血统，将耳环与遗留点数留下] [特殊任务……] [交涉……] 程解意的耳朵里满是系统拒绝与否定的声音，最后他咬唇问道。 “如果我出现生命危险，是否能立刻登出位面，结束本次任务？” [请造梦者珍惜生命，不要……] “我知道你听得懂，你得弄清楚，这是秦弥君的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经检测为合法所得，但不属于任务对象……] “我要说的不是合法或者不合法，”程解意深吸一口气，“你已经存在数万年，早已模拟了无数人类的性格，也拥有超越造梦者的智能，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选择。” “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保护。”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掠夺，去偷走。如果在意这个位面再次循环，那么把那个道具取消带走，但别的……不可以，不可以再带走任何东西。” “这是我最大的妥协。” [造梦者的私人经历影响任务判断，建议进行心理治疗……] 系统无机质的声音依然响起，程解意轻笑出声。 “是，我也曾经梦寐以求母亲的保护，当我看到别人获得了这样的宝物，我不想破坏，我愿意保护他。” “交涉，只取走三日循环，把耳环和点数留下。” “如果任务目标表示强烈抗拒，那么我将放弃这次任务，登出位面。” [即使有可能死亡？] “即使有可能死亡。” …… 距离程解意与秦弥君所在的大宅五十公里远的地方。 一队黑色车队正在道路两旁停车休憩。 “注意，目标就在正前方。” 周家的仆从和保镖都穿上了防弹衣，带着枪/支，正坐在运输车尾部，等待着指令。 管家在第一台车上发出通知。 “老夫人说了，要毫发无损地把长生少爷带回来。” “至于那个小偷，杀无赦。” “记得动手的时候，要安静，轻柔，千万……别让长生少爷看见。” “老夫人说，‘长生心善，不识人间险恶，总要有人帮他’。” 第三十五章 三日循环（7） 程解意早晨七点准时醒来, 他抓着床帘缓缓起身，触动了床头垂落的金色蔓绳。 绳子摇动，丝线捆绑着的铃铛在室外微微一颤, 轻薄的铜片触碰铜璧, 发出一点细不可查的微响，程解意的房门就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起来了吗？小少爷。” 程解意回了一声“起了”，房门就被人推开。 秦弥君推着轮椅走了进来，他知道程解意应该不愿意被人抱进抱出，万分周全的服侍。 虽然他本人觉得可惜，但在这时候还是不要惹怒这位小少爷比较好。 秦弥君将丝绒床帘拉起, 迎着日光打量着程解意的气色, 觉得程解意睡得脸红扑扑的, 现在身体状况应该还可以。 程解意坐在床沿, 正要起身坐到轮椅上，却见秦弥君掀开了他的睡袍下摆, 沿着粉白的脚趾一路向上看去, 膝盖的伤还是有些可怖。 “发出来就好了, 再擦几天药，这点伤痕就会消失。” “本来就没什么。” 程解意看着秦弥君在日光下温柔的眉眼，想起昨夜与系统的交涉，红润的指尖紧紧扣在轮椅扶手上。 “不知道您爱吃什么, 不过周家大宅里的早餐我看过, 按照现在的肠胃状况也许只能吃清粥流食，不过那也太惨了。” “所以我特别给您准备了一小罐蜂蜜, 吃点甜的。” 秦弥君看着程解意, 他想给予这位小少爷最好的东西, 想让他被璀璨的宝石与甜蜜的芬芳包裹。 这样……他也许会愿意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在秦弥君的帮助下, 程解意洗漱完毕，他摸着微凉的额头，前往一楼的餐厅。 程解意食不知味地吃着汤羹，便见秦弥君单手支着下颚，像是欣赏什么美食一般看着他。 “怎么了？”程解意问。 “我还未曾知道您的名字，”秦弥君轻笑，“您的名字一定很好听。” 程解意看着秦弥君的神情，他没有选择说谎。 “在这里我的名字是长生，而造梦者的名字，我不能告诉你。” “一定要保密吗？”秦弥君微蹙眉尖。 “一定。”程解意点头。 “那么……长生也很好。” 秦弥君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本人也像蝴蝶一样轻盈美丽，对他而言承载着世间最美好的意义。 “唯愿您像‘长生’……永恒。” 看着程解意像是快吃完了，这可怜的小少爷，食量也不大。 猫儿碗大小的汤羹，他只能吃下三分之二。 “您想看看我的宝物吗？” 秦弥君向程解意提出邀请，程解意顿了一会，最终点头同意。 秦弥君的宝物在大宅外，他给程解意披上毯子，才推着轮椅带程解意出去。 室外清新的风让程解意精神一振，在这座山上，天空仿佛特别蓝，白色的云朵成片成片地簇拥在一起，云头狡黠地随风组成各色形状，有几处地方看起来就像在眨眼的小兔子。 秦弥君看着程解意嘴角自然流露的微笑，心情也很好地带着程解意走到了大宅背后。 大宅背后还有一处宽广的像是停机坪一样的平整地面。 这里有什么？ 程解意的视线落在地面上，便见秦弥君蹲下身，推开地面上的一道隐藏暗门，拉开了藏于暗门里的遥控阀门。 那片地面很快像电梯门一样像左右伸缩拉开，地面隆隆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升上来。 先是桅杆，然后是风帆，接着是雪白的甲板还有涂装了蓝白外漆的船身。 这是一艘漂亮的小型轮船。 “这是我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原本的轮船已经退役，我买了下来，再用上边的材料重新做了一艘小的。” 秦弥君推着程解意登上那艘小轮船，如数家珍般介绍着这艘轮船上的一切。 “妈妈喜欢吃餐厅里的甜点，厨房的大厨也很高兴，总是会给妈妈悄悄留下特制的点心。” “我的钢琴是和表演厅里的钢琴家学习的，只是很快他就不教我了，因为当我在表演厅里弹琴，客人总是比他的多。” “船长不喜欢猫，总是不许船员把猫放到甲板上来。但我有一次看见船长偷偷拿罐头喂小猫咪，船长看到我，还给我一罐糖果让我别说出去。喜欢猫咪的船长会没有威严吗，我觉得不会啊。” …… 秦弥君回忆着过去种种，也在向程解意敞开自己的过往。 程解意感受得到，秦弥君过去是被温柔与爱意养育的孩子，所以即使他拥有了“三日循环”这样强力的道具，他却不会选择去伤害任何人。 他总是在试图挽救，即使自己深陷无尽循环，他也没有进行任何报复行为。 反正循环过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又有什么不行。 但那不是秦弥君的选择。 “你身上的毒已经解除了吗？” 程解意被秦弥君推到船头上时，迎着暖融的日光仰头问秦弥君。 “已经解除了，他们知道，如果手上没有真品，我是绝不会让他们见到真货。当然，我一开始也没打算让他们任何一个人见到你。” 盗贼好不容易抢来的珍宝，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看到呢？就连他都要小心翼翼地对待程解意。 “如果您是某个家族的小少爷，我也许会重新拾起过往的身份，”秦弥君抬手将程解意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拨开，“我会万分恳切地求见您的亲长。” “我会说，‘尊敬的阁下，我将在您的见证与监督下，与您家族的珍宝缔结关系，请您给予我机会，我将如侍奉神灵般珍爱于他’。” 秦弥君牵起程解意的一只手，在他面前诉说着隐于世家之间的求爱誓词。 程解意没有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考虑如何开口。 “您要和我说什么？”秦弥君从不等待，他嘴角含笑直接问道。 “我想告诉你，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 “原本造梦者不能在任何世界暴露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目的，但你不同。你身上有一半造梦者的血统，拥有你母亲给你的保护与传承，我不想欺骗你。” “因为之前长久的发动循环，引起了造梦者的注意，我受命前来回收……” “回收这个道具？”秦弥君抓着自己的耳环。 “还有你的耳环，和关于造梦者的记忆。” 秦弥君轻笑着摇头，即使是程解意，他也不会交出这个，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我拒绝了。” 程解意微垂眼睫，随后又直视着秦弥君。 “那是你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该来夺取，但是，”程解意一顿，“我如果没有带走什么，你会连最后的遗物都无法留下。” “有的造梦者任务至上，有的造梦者不择手段。” “他们也许会使用大量点数，强行夺取你的道具，失去了‘三日循环’，你在这个位面就再也没有抵抗的手段。” 程解意看着秦弥君晃动的耳环，眼里满是荡漾的红。 “我……的母亲，在过去也曾这样倾心对我，但时间长了，她有了更重要的事，就开始忽视我。” “我记得妈妈以前不太擅长做饭，但为了让她重要的人开心，她开始钻在厨房里忙碌，一忙就是大半月，然后我看到妈妈烤出了一个诱人的苹果派。我说，‘妈妈，我也想吃’，可妈妈说‘那是给弟弟和继父的’。” 程解意侧头望向窗外，细碎的金色光影透过若隐若现的云层落在他身上，他的视线落在天际，一只飞鸟振翅飞过，无拘无束。 “我那时候选择了懂事，我说‘好的，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吃’。” “但我当时其实想问妈妈……为什么您，不爱我了呢？” 程解意轻扯嘴角，他抬手温柔抚过秦弥君耳上的流苏。 “我认为人的情感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何况是您母亲那样温柔又厚重的爱。” “我没有资格剥夺。” “所以，我以造梦者的身份恳求您，秦弥君先生，您是否愿意交出‘三日循环’，我只要这一样，耳环和其他点数将留下给您。” “如果您不愿意，我会立刻离开这里。” “请您务必小心除我以外的造梦者，保护好您最重要的东西。” 秦弥君沉默半晌，他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朝程解意伸出手。 “我想要一个拥抱。” - 周家的人登上山顶时，就看到秦弥君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站在大宅门口。 “发现目标！” 周围的保镖已经借着掩体冲了上去，管家则焦急地四处搜索程解意的身影。 “不要伤到要害！找到少爷！” 管家厉声叫着，但有的人已直接开了枪。 秦弥君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不闪不避地看着那颗子弹。 这多像当年他被一枪穿胸而过的情景，但这一次他伸开双手，仿佛坦然地迎接死亡。 “啊……我会死吗？” 那粒子弹突然在秦弥君胸前骤然消解，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当空融化。 “可惜，我有神明庇佑。” 秦弥君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大宅之后，无论身后射来多少发子弹，有多少人想抓住他，都被阻挡在距离秦弥君一米范围之外。 秦弥君登上轮船，拿出一把手 | 枪对着下边试图登船的人。 周家的人不敢动作，管家则不管不顾地大喊。 “少爷！长生少爷！” 秦弥君歪歪头，他脚下一阵隆隆作响，这艘原本航行于海中的轮船突然缓缓腾空，轮船两侧的动力浆滑动着，刹那间就从山顶上飞了起来。 秦弥君走到甲板船头，程解意在坐在那里，他刚把保护秦弥君的道具收回，有些惊奇地看着轮船下方。 “重新制造轮船后，我就将它改造成了这样。” “世界辽阔，除了海洋，还有天空。” 秦弥君迎风而立，清风吹起了他的中国结耳环。 程解意耳钉里的系统则提示着。 [已回收‘三日循环’，造梦者完成任务，可随时登出位面] 程解意关上了系统提示。 之前秦弥君将他抱在怀里之后，思考了许久。 最后秦弥君说。 “我可以把道具给您。无法守护的珍宝，终将不属于我，但我不想把它交给别人。请您代为保管。” “也许未来我们再次重逢，到时请您把它还给我。” 程解意不知这未来何时才能到来，但他依然郑重地点头。 “好，我答应你。” “然后，我想请您搭乘这艘船，陪我看看这片天空和海洋。” 程解意当时还有些诧异，当这艘船飞起时，他就明白了秦弥君话语的意思。 秦弥君看着无尽的天空，抬手摸着耳上的耳环。 [我想使用妈妈留给我的‘船票’和那五万点点数] [兑换什么？] [我想要成为一个造梦者] [正在申请身份] [请稍后……] 第三十六章 三日循环（完）与新的开始 程解意在连接舱中醒来时, 第一次在连接室里看到造梦者学院的黄昏。 白色的雪鸟成群结队地自天空掠过，振翅飞向学院外的雪海休憩。 年轻的少年少女们乘着悬浮梯自窗外的缝隙里穿过，互相说着在其他位面的冒险。 无机质的电子音在连接室内响起, 光屏在程解意的视线内翻转升起。 [任务：脱离三日循环 任务对象：秦弥君, 男，二十六岁，造梦者之子 完成状态：50% 评分：C级 恭喜达成任务，获得点数70000点，现存总额为230000点] 这样的评分在意料之中，这个位面虽然也有高难度任务评级, 但程解意把道具带回来, 只完成了任务的一半。 系统还是想把耳环和剩余的点数拿回来。 不过那也没关系, 程解意不后悔。 在那个位面中, 程解意和秦弥君搭乘风船环游着大陆。 在途径周家大宅时，程解意请秦弥君停下飞船, 他去与周老太太见了最后一面。 老太太见着程解意就哭着抱了上来, 嘴里喊着“长生, 长生”。 “您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吧？我不是长生。” “您虽然看不见，但分得清人的善恶。” “我不是怀抱恶意而来，您因为过于想念，就把我当做长生吧？” 程解意抬手在老太太额前抚过, 发动道具[清醒]。 “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我, 给您添麻烦了。” “真正的长生，还有这个家族……还需要您的照看。” 程解意搭乘屋顶的风船离开。 五分钟后, 站立在原地发愣的老太太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人呢？” 老太太一招手, 处于震惊状态的女仆才醒过来, 立刻上前扶住老太太。 “长生……葬在哪里？” 女仆呐呐不敢出声, 但老太太则摇摇头。 “我好像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里醒了过来。” 女仆这才扶着老太太前往大宅后的墓园里，周长生的墓地就在那里。 比亲长早死的孩子不孝，因此也只有一些下仆会偶尔来打扫，从来不敢在老太太神智不清的时候说起周长生。 老太太抚摸着周长生冰冷的墓碑，指尖掠过凹凸不平的刻字。 “长生，奶奶来看你了。” “我怎么会把你忘了呢？” “可能该向你说的，我早该退休，在集团里找个合适的人接手，当个喝茶种花的老太太就好了。” “我啊……在忘了你的那段日子里，遇到了一个和你有些像的孩子。” “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他的身体好像也不好。” “可是他说的话，和你很像。软和，像是没脾气，明明和我不认识，却在吃饭的时候注意我的饮食。” “晚上晚了，还会叫人过来让我休息。” “他好像顶着你的名字就很不好意思，要想办法履行职责。” “他是个和你一样的……好孩子。” 离开周家大宅后，程解意和秦弥君都知道这场旅程即将结束。 风船悬浮在高空之上，雪白柔软的云朵自他们头顶划过。 秦弥君突然转过身，朝后摆了摆手。 “你要走了吧？长生。” 程解意靠在船头，虽然秦弥君看不见，他也照样点了点头。 “嗯，我要走了。” “弥君，希望未来能再遇见你。” 风声呼啸，吹动着秦弥君金色的短发，红色的中国结耳环在风中荡秋千般一漾一漾。 片刻后，秦弥君才缓缓转过身，留在甲板上的只有一架轮椅。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不……似乎还有什么留下。 秦弥君立刻跑上前，拾起落在轮椅上的一张纸。 那是一串号码。 不像这个世界的电话号码，而像某种编号。 是他的造梦者编号吗？ 虽然不知道未来是否能够再相见，但程解意依然把自己的编号留了下来。 如果你能来到这里，那么就拿着编号来找。 到时，我一定将你的珍宝，原数奉还。 秦弥君脸上终于出现了非伪装的笑意，他对着这浩瀚的天空大喊着。 “我们一定会再重逢————” 秦弥君攥着那张纸条，放入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中国结耳环随风飘扬，电子音缓缓响起。 [已通过造梦者申请] [鉴于新任造梦者年龄与身份] [系统将安排您直接进行任务] [成功完成任务后，您将获取点数] [届时您将前往造梦者位面，获得住所与久居身份] [如您确定，现在即刻传送……] “我的风船也能带走吗？我不会在其他位面使用，只是当做我的道具放在仓库里。” “要知道，一位绅士出行时，必须带着自己的坐骑。” “这样他才能在偶遇心上人的时候，邀请他，前往恋乡。” …… 造梦者学院。 程解意在连接舱里坐起身，抬手摁着自己的耳钉。 [购买“三日循环”的永久保留权] [兑换点数五万点] [确定兑换] 等道具当啷一声入了程解意的道具列表时，他才像是完成了任务，扶着膝盖从舱内站起来。 为什么要扶？ 程解意看着自己有力的四肢，不由笑出声来。 “真是病人当久了，还有累上了。” 程解意一下跳出连接舱，迅速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想着要去找那位仓鼠治疗师聊聊。 通讯频道却叮咚一声响起，有一条点数交易短信来了。 程解意挑眉，谁会平白无故给他送钱？ 等打开那条短信后，程解意就看到了一小段简短的录影。 一只胖嘟嘟穿着白大褂的仓鼠似乎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朝着镜头涕泪俱下。 “对不起起起起啾！” “这是我这个月还给你的五百点数啾！” “拜托拜托不要投诉我！我会把点数都还给你的啾！” “还有！我已经辞职罗，你到治疗室也找不到我，请收下我的歉意啾！” 录影瞬间关闭，留在光屏上的只有一行：[您的账户已转入五百点]。 程解意想起自己在上一个位面里连洗个澡都能晕倒的事，拳头硬了。 你说不在就不在么？ 程解意立刻打开大门，登上悬浮梯，这就要去找它。 【警报！】 【警报！】 【警报！】 【所有学生，教师，以及其他造梦生物，请立刻回到宿舍避难！】 【再重复一次……】 程解意惊讶地悬浮在半空，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造梦者位面的警报。 发生了什么？ 空中无数巡逻艇驱赶着逗留在外的学生，隆隆巨响自造梦者学院外的雪海里响起。 程解意下意识地升高悬浮梯，就听到远处传来惊叫。 “该死的——它要把这座岛给拉下去！” “警备！还有排名前列的造梦者，全都出来——” 几个乘着悬浮梯的教师在雪海上空飞速奔逃，在他们身后……是绝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物种。 那是一个身高足有上千米，一半身体隐藏与灰色的浓雾中，一半身体还处于撕裂的空间裂缝里，隐约可见一个人形，但又有许多章鱼科软体动物般的触手自它身上，从浓雾，裂缝中张狂地伸出来。 那些带着胶状粘稠液体的触手勾缠着整座造梦者岛屿，触手将那岛屿缓缓下压，像是要把整座岛屿抽到它所在的空间去！ “古神……”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眼前诡异恐怖的景色，岛屿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哀鸣，那几个来不及逃走的老师已经被灰色浓雾吞噬，不知生死。 这仿佛末日一般的景色，让一些还滞留在外的学生当场吓得哭出声来。 “谁，谁把这东西引来了！” “我不要死！！！” …… 程解意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但这恐惧与负面的情绪似乎取悦了不知为何而来的位面古神。 它行动的速度开始加快，诡异的声音在造梦者岛屿上空如敲钟般响起。 “_____，____，______.” 没人能听懂古神的语言，程解意歪着头，却像是从中隐约读懂了那无意义的音节。 它想要这块土地。 这块隐藏于高位面的土地。 如果获得了这块土地，它……必将与过去截然不同。 但古神前进的方向却突然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住。 在程解意视线的正前方，造梦者学院最高处的雪白石柱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 穿着宇航服，戴着头盔看不清身形与相貌的人。 身后背着斗笠，穿着一身功夫道服的浣熊。 一袭黑色紧身衣，留着红色大波浪长卷发的美艳女性。 还有程解意认得的……沈庸。 [神明不能踏足的庭院] [兑换点数一百五十万点] [任何拥有神属性的生物与非生物都不得踏足这里] [如果仍要强行前进，那么等待着您的，将是湮灭] [湮灭在时间，空间，记忆，星屑，您存在的痕迹将被全数抹杀，再无过去与曾经] 学院里听到系统兑换提示的人，都发出了惊叫。 无论是这个仿佛天文数字一般的点数，还是那个古神真的停下了脚步。 沈庸绿宝石般的眼睛扫过面前的古神，他不觉得这位古神会真的受制于道具。 它不会进行沟通，不会进行聆听，它似乎只有愉悦这一种情绪。 活着是愉悦的，死亡也是愉悦的，生长是愉悦的，毁灭也是愉悦的。 “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呢？冰布鲁……算了，问的就是你。” 沈庸问起身边排名第四的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啊，这该死的烫嘴名字，他总是没办法念出来。 穿着宇航服的那人不出声，只缓缓抬手，指向古神的身后。 程解意的视线也看向了古神后方，那还有一半身体藏在空间裂缝里，那凝结成团的触手，正源源不绝地自那里涌出。 沈庸眯起眼，啧了一声。 “真爱出风头。” 高空之上，凌驾于古神的头顶之处，一道人影拿着一把足有造梦者岛屿半身大的金色长剑朝着古神重重挥去！ [造物主的恩赐] [兑换点数三百二十八万] [这世间万物皆由我审判] [生物，事物，时间，空间，乃至某种现象] [至于神灵？] [除我之外，世间无神] 那把长剑像是融入最纯粹的光芒，只是轻轻挥动就让人再也无法直视。 狂风忽起，程解意必须打开悬浮梯的安全装置，把自己固定在墙上才能不被吹走。 雪海里的白色玉珰花与雪松全数被这剑风卷起这段，巨大的长剑朝古神与空间裂缝的连接处一剑切下！ “轰隆”！那是足以震破人类耳膜的巨响，程解意下意识闭上眼，捂住耳朵，耳边还是能听到剧烈的响声，以及那位古神发出的无意义吼叫。 等程解意能再睁开眼时，那足有上千米的巨大古神消失了，连同它来到这里的空间裂缝。 空中飘浮着无数灰色的迷雾，但这些迷雾被空中飘散的金色光点鲸吞蚕食，很快也在光芒闪耀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造梦者岛屿的半身都已消失，唯有学院依然毫发无损。 阿宴轻巧地落在学院其中的一座石柱顶上，肩上还停着一只圆滚滚，肥嘟嘟，羽毛是粉绿色，脸颊两边还有两处红晕的小鹦鹉。 “你们还真舍得花点数。” 沈庸从另一头踩着悬浮梯过来，阿宴手上的长剑早已消失。那只是借形的物品，真货是不可能拿到手的。 不过即使是借形，也足以把那差点把造梦者学院拖走的古神消灭殆尽。 “我倒是还好，哔花了很多，我可真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阿宴抬手摸摸小鹦鹉的头。 这位造梦者学院排名第二的学生，骄傲地挥起一边翅膀。 “嗨呀！应该的！要是让它把学校毁了，我还去哪里骗吃骗喝？” “学院和系统是不会补充和返还点数的，我看排名又要变动了。” 沈庸打开光屏，他们这些花了大量点数的抵御外敌的学生，排名都以光速下降。 能排在……三千名以内都算不错了。 “哦？程解意的排名倒是又上来……” 听到程解意的名字，阿宴立刻转头观察四周，然后直接飞身一跃，直接落在一架悬浮梯上，朝正解开安全模式的程解意飞去。 “解意！” 阿宴毫不见外地一把跳上悬浮梯，抬手抱住程解意。 “你怎么在这里？没受伤吧？” 阿宴上下打量程解意，摸了摸程解意外露的肌肤，见着好像没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话该我问你，你怎么从……” 程解意用同样的动作检查着阿宴的身体，随后有些无言地指向天空。 “哔，带我上去的。”阿宴耸肩。 “……谁？”程解意一脸茫然。 “哔，排名第二那个，别让我重复了，听起来像骂人。” 阿宴摆摆手，他揽着程解意的腰，指着半空中飞过的那只粉绿毛的小鹦鹉。 小鹦鹉察觉到阿宴的动作，十分潇洒地朝阿宴挥挥翅膀，豪迈地打了个招呼。 “你男朋友真漂亮！” “谢谢。” 阿宴恬不知耻地接收了，然后朝程解意眨眨眼。 “你是知道我的，特别要面子。” 程解意气笑了，直接操纵着悬浮梯往宿舍飞去。 学院里的智能机器人全部操纵着飞艇外学院外飞去，重塑土地，重造生态，还要检查一下天空中那两颗婴儿恒星有没有破损。 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 “那位古神为什么会来到造梦者位面？” 进入宿舍后，程解意还没有关门，他转头看向外界，许多学生都在好奇地探头探脑。 通讯频道和论坛里也满是询问的帖子。 “有人去那个古神所在的位面出任务，”阿宴抬手把程解意拉进来，“没有做好准备，就被古神弄坏了脑子，十分愉悦地……告诉了古神他的真名。” 阿宴摊手，无奈耸肩。 “你知道造梦者的铁则，这一条是最重要的。” “要来造梦者位面需要坐标，而其他位面的生物神灵是无从得知的。” “而每一个造梦者交出自己的真名，就等于交出这个位面的坐标。” 阿宴抬手把被弄脏的衬衣脱下，露出一身堪比雕塑的紧实肌肉。 “那那个造梦者呢？”程解意问。 “找了回来，正在想办法把他身上古神眷属的印记去掉。不过他本人依然沉浸在愉悦中，完全不知道闯下了什么大祸。” 阿宴打了个哈欠，揉揉酸痛的肌肉，非得洗个热水澡不可。 程解意听了原因，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所有位面里，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家伙。 如果不小心把名字告知一只小鸟，和不小心把名字告诉一位古神，这严重程度是完全不同。 因此造梦者学院立下铁则，直接一刀切。 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位面的人，自己的真名是什么。 造梦者位面高高在上，却又引人垂涎。 所有位面都想晋升，都想找到最快到达天顶的道路。 那么通过这个走捷径，又有什么不行？ 因此每次任务中，如果有感觉灵敏的任务对象，总会想方设法地套出造梦者的真名。有的造梦者烦不胜烦，直接让自己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遗忘名字，等回来再想起。 “你呢？这次位面任务顺利吗？” 阿宴低头在程解意颈后嗅闻，像是大型动物在确认自己的领地。 程解意怕痒地抬手捂住后颈，这才转身和阿宴说。 “我上次拿了点数还想把身体强化一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也能保护你……结果……” 程解意把自己拖着病体完成任务的事说了，阿宴却眉头一皱直击重点。 “你说你体弱得连澡也洗不了？别人给你洗了？！” “……意外，只有一次。”程解意轻咳一声，用力强调。 阿宴则直接躺倒在地，拦住了程解意回房的去路。 “我都没给你洗过，别人凭什么？我不高兴，要你给我洗澡才能起来。” 程解意额头青筋暴起，直接一脚踩在阿宴的刚硬的腹肌上。 “少给我得寸进尺！你在禁闭室里没再惹什么事吧？” “没有，那两个小少爷其实挺好说话的，我们好像冰释前嫌了呢。”阿宴爽朗一笑。 这话……我要是信了可能会失明。 想起之前阿宴发的“去其他位面揍人”的讯息，程解意估摸着阿宴可能开了个副本教训小崽子。 程解意无奈摇头，抬脚踢了踢阿宴，示意他快点起来。 “今天的饭我请，明天去逛街吗？为表谢意，给你买个礼物？” 阿宴立刻站起身，开始出计划。 “那……可得什么都买！毕竟我付出了那样天价的点数。” 说起点数，程解意也十分担忧，系统和学院要是不补偿的话，阿宴可怎么办？ - 学院地下，横亘了整座地底的信息处理中心，正在快速计算和整理着危机应对方案。 [造梦者排名大幅变动] [建议近期多名造梦者可随机协同进行任务] [进行表决] [全数通过] [明日开始实施] 第三十七章 多人协同还是多人修罗场 [看到学院的置顶讯息了吗？] [多名造梦者协作任务那个？不是什么新闻了吧。] [以前要去难度过高的位面时, 也可以申请与同伴一同前往。] [但是现在，即使是低等任务，也有可能轮到和其他造梦者一起完成任务。] [不过……说是一起, 但只要里边谁完成任务，点数就是那个人的。] [好惨, 要是碰上之前排名前列的造梦者，根本就是在任务里陪跑吧……] [这要讲概率, 又不是之后每一次出任务都是多人任务] [大部分还是单人任务, 全是多人，我们还要不要拿点数？] …… 程解意戴着墨镜等在造梦者的模拟城市街道上。 昨天说好了和阿宴出来买点东西，阿宴就毫不客气的大清早就把程解意拉了出来。 阿宴一出门就去排队买限量版雷云蛋糕，程解意则在外面等他, 等待途中连上学院频道，论坛和频道里都在谈论学院新发布的消息。 程解意也估摸着如果学院不能直接返还点数, 会对昨天使用大量点数帮助学院的学员进行什么补偿。 没想到是简单粗暴的加大任务量。 说不定之后程解意也会在任务中遇到其他造梦者。 不过那也是碰到之后才要考虑的事。 程解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昨晚他没睡好。说来也怪，这几次出任务回来，他总会梦到那个和阿宴有几分相似的绝美金发青年。 昨晚上也是，他朦朦胧胧间又去到了那座云上宫殿。 这一次, 程解意躺在宫殿里仿佛云海般的大床上，缓缓睁开眼。 睁开眼时，视线里满是璀璨的金色。 程解意看了好一会, 才看清那是如融金一般的金色长发。 那与阿宴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金发青年正躺在程解意身侧, 修长有力的手臂揽在程解意的腰上。 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那双灿艳的眼缓缓睁开, 与程解意四目相对。 见着程解意醒了, 那人就无限依恋地将程解意紧紧抱在怀里, 那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程解意鼻尖，程解意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气味，像刚绽的春花又像新雪与海洋。 “我还以为您又要睡很久很久，直到日月星辰沉落才会醒来。” 金发青年低头在程解意额上，脸颊，鼻尖落下温暖的亲吻。 “这是不是说明情况变好了？” 金发青年脸上笑颜灿如春花，那超出人类的美色几乎耀花了程解意的眼。 “那么今天要做什么？” “上次您睡着前，我说要教您怎么亲吻。” “现在……应该正是时候？” 程解意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发青年看着一派圣洁无暇，嘴里却说着这种……这种话！ 程解意试图起身离开，但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什么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动作！ 那温热艳红的唇即将触碰到程解意的时候，程解意终于在一阵急喘中醒了过来。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阿宴。 阿宴俯身压在程解意身上，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与程解意挨得极近，几乎和梦中金发青年的动作重叠。 程解意朝前伸出手阻拦，却被阿宴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手腕。 “做噩梦了？”阿宴看着程解意的眼神恢复平静，这才放下程解意的手，亲昵地抬手放在程解意额前。 “没发烧，怎么一醒过来就要揍我？我特别讨人厌吗？” 阿宴故作委屈，程解意则终于从那香气馥郁的梦境中脱身，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我只是，我只是梦到一些东西。” 那春/梦一般的景致，程解意自然是不会说的。 何况程解意还接二连三地做了这样的梦。 程解意坐起身，先让系统扫描房间，房间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催眠装置。 讲科学·程解意这才算是承认这个梦也许是个巧合。 也许真如那个神棍一样的仓鼠治疗师所说，他真该找个人谈恋爱？ 程解意看着眼前的阿宴，这才后知后觉地问。 “你怎么进了我的房间？你有我的密码？” 阿宴则吹起口哨，施施然站起身，十分自然地往门外走去。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一推门门就开了，你昨晚上没锁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你以为我会信吗！” 程解意额爆青筋，立刻跳起追打溜得飞快的阿宴。 两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出了门，一路到了造梦者的模拟城市街道。 昨天阿宴一剑斩古神的视频早就传遍了造梦者学院。 本来阿宴就算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今天他一出门，就更是引起了其他少年少女们的阵阵欢呼。 阿宴对那些视线视若无睹，在其他人面前，他并不像在程解意身边那样好说话。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仰慕也好，嫉妒也好，那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关。 阿宴揽着程解意的肩往目的地走，他只惦念着程解意说要请客吃饭，和买礼物的事。 “我先去排队，你在这等我，别和陌生人说话。” 阿宴细细交待，生怕程解意跟谁跑了。 程解意点点头，就边等阿宴边刷论坛。 等阿宴拿着雷云蛋糕出来，就又转到下一个商铺去。 “你想要什么？在我能力范围内，都可以买。” 程解意说完，就见阿宴鼓起掌来。 “好的程总，我这就满足您承包鱼塘的欲望。” 只是沿着这长长的街道走了好几圈，都是阿宴先看着什么，然后突然就买了。 “你这样……是什么路数啊？”程解意茫然。 “还没找到特别想要的，所以再看看。” 阿宴拉着程解意在人流里穿行而过，前边似乎有室内焰火燃放活动，许多造梦生物与AI机器正在不停地派发传单。 “请看看焰火哟啾！超级棒哟啾！焰火燃放完毕的商品，请各位随意挑选啾！” 一只穿着橙色工装的布丁仓鼠正在路口热情地分发传单，它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把自己塞到了灯柱后。 仓鼠悄咪咪探出头，就见到了……债主！ 程解意和阿宴并没有发现躲在灯柱后的小仓鼠，径直站在焰火场地前，颇有兴致地看着五彩缤纷的焰火。 “看来，看来这份兼职今天就不能干了啾！” 仓鼠脚底抹油，抱着传单跑到下个街口发放。 程解意拍拍阿宴的肩膀，指着面前徐徐燃放的焰火。 “想要这个？” 阿宴则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这样陪着我。” 焰火此起彼伏的炸响也没有掩盖阿宴的声音，程解意听得清清楚楚。 他正要说话，耳钉却传来系统提示音。 阿宴也低头看着自己食指上的那枚银质指环。 [本次任务为多人协同任务] [协同人数上限：4人] [请给予他一场恋爱——任务时间：明早十点] 程解意疑惑地看着任务提示，后边还有一条特殊体质提示。 “ABO……是什么？” 第三十八章 恋爱abo（1） S市的夏天总是来得特别早。 清晨七点, 阳光照在人身上就已经开始泛起热意。 好在路边绿化的林木种得多，路边的早餐店还能隐在树荫下乘凉。 店主们在热气蒸腾的锅灶后边招呼着来往上学的走读生，一般这个年龄的高中生都是喂不饱的饥饿猛兽, 早晨吃双份是基本打底。 何况在这边上学的都是优秀生，不只是成绩, 连体质也是。 名雅中学年年招生，每年的新生里, 都有上百名姿容秀美, 头脑聪慧的alpha和Omega。 惹得其他高中总是眼红得滴血。 因此在明乐路这边上班工作的人大多是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学生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迅速反应，好好保护这些未来的栋梁之才。 屠苏早晨七点准时站在惯常吃早餐的店门口, 店里的人都认识他。 不只因为这黑发黑眼的少年长得太俊，还因为他每天都是准点来店里, 每天只吃同样的东西。 “鸡汤馄饨，两碗。” 屠苏朝店长点头，就往最靠窗的座位走去。 明明店里生意好，所有人都拼桌挤来挤去，但屠苏坐过去的时候, 原本在那吸溜汤粉的小孩，立刻脚一蹬站起，捧着碗, 连汤带粉喝完, 就要走。 “你其实……” 屠苏缓缓开口, 想说“你其实可以留下来慢慢吃”, 但那孩子连话都没听完就跑了。 屠苏抬手抚上脖颈, 他的后颈贴着一块金属片。 那是抑制自己信息素散发的装置。 对于成年人来说, 这样的装置就足够了，他们不会察觉到什么感到威胁的味道。 但孩子们不同，他们敏感，纤细，即使不靠嗅觉，靠着某种敏锐的第六感，也知道面前这个长得超帅的大哥哥是不能惹的人。 等早餐送上来，屠苏吃得很快。鸡汤热烫，咬破薄皮馄饨，里边鲜香的肉馅和汤汁瞬间在口中迸射，浓厚的汁水随着每次咬动，都会绽放出新一轮的咸香。 明明馄饨很热，屠苏连吹也不吹就吃，他身上依然清凉无汗，玉白的脸上连点红晕都没烫出来。 他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冰雕，身上有侠客般的锐气，却少了点人情味。 等屠苏吃完给钱出去，这家早餐店才热闹起来。 店长笑呵呵地招呼客人，一百零一次地给屠苏说好话。 “名雅的高三生，就是不爱笑，人家是好孩子，我家的屋顶上次漏水，还是他帮忙修的。” 有熟客则对着屠苏离开的背影比了个大拇指，悄声说。 “估计也是个顶级的，在他面前我大气也不敢喘。” “那是……和凡人不一样嘛。” 屠苏七点半进入学校，学校里已经有许多早起来参加社团的学生了。 操场上满是打篮球和踢足球的学生，教学楼里隐隐传来吊嗓子的声音和钢琴声。 路上有认识屠苏的，都友好地朝他打招呼，但并没有人敢过于靠近。 没办法，整个学校都知道，高三一班的屠苏，alpha中的alpha，真正猛A，寻常信息素弱点的alpha在他面前都得捂住菊花双腿并拢。 没人知道屠苏拆下抑制器时信息素能有多强，光是平常就已经够呛。 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他都像是某种超越人类的物种，即使其他顶尖的alpha和Omega智力体能都不差，但和屠苏相比，总是差了一大截。 有些Omega受惑于屠苏的皮相，试图亲近他，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 “在闻到他的气味前，我就已经被他压制。” 因此屠苏的信息素到底什么味道，又是学校里的一大谜题。 幸好屠苏人不错，入学三年也没跟人起什么冲突，不过大多是没人敢惹他。但相对的，这位品学兼优，外表也无可挑剔的少年，似乎也没什么朋友。 “屠苏——能帮捡个球吗——” 在隔壁网球场打球的Omega不小心把球给打出网外，那球正好自屠苏面前飞过，滴溜溜地滚入了那边的小树林里。 虽然他自己去捡也可以，但是……要是能和屠苏说上两句话也好。 屠苏淡淡应了声“嗯”，就垂着蝶翅般的睫毛，往小树林里走去。 他记得那边还有一座凉亭，一条养着锦鲤的人工水渠，希望那颗球没掉到水渠里。 屠苏挑开茂密的枝叶，就看到那颗黄色的小球正咕噜噜地沿着草地往前滚。 眼看就要滚到水渠里，就被一只秀美如玉的手捡了起来。 “这是你的？” 捡起球的少年和屠苏同样生着黑发黑眼，眉目妍丽，皮肤雪白，唇珠润红。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站在日光下的样子既柔软又温暖。 引人靠近。 屠苏认得他。 上周转来的转校生——秋明语。 他初到学校那一天，学校论坛就给他屠了一天的版。 名雅虽然有Omega，但生得像秋明语这样好的根本没有。 大家纷纷猜测这漂亮的少年有没有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喜欢什么，信息素是什么味道。毕竟在少年慕少艾的年纪，唯有这些最重要。 “我给别人捡。” 屠苏点头，走上前要接过球，却见有一个人比他更早拿起球，直接朝他空投了过来。 “拿好！不谢！” 秋明语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高腿长的银发男生，一手揽着秋明语的肩，一手朝屠苏爽快地摆手。 屠苏看着秋明语顿了顿，又看向秋明语身后的男生，最后还是拿着球走了。 秋明语身后的男生屠苏也认得，是自秋明语转学来后一天，也跟着转学进来的转学生——赵彦。 因为帅屠了一天的版，另一个原因是总和秋明语亲亲密密……疑似秋明语的前男友。 树林里，等屠苏离开，确定对方敏锐的耳目不会听到这边的声响之后，“秋明语”·程解意立刻转身一把揪住了“赵彦”·阿宴的衣领。 “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说说这几天到底坏了多少事了？不和任务目标接近，怎么完成任务？！脑补吗！” 阿宴嘻嘻哈哈地随便程解意扯衣领，十分无赖地双手一摊。 “哎呀，我看他眼神不正，要是趁着拿球想对你这样那样可不好。” “你……！” 程解意气急，自从接到多人协同任务后，他就一直觉得不安。 知道阿宴和他接的是同一个任务，可能还有另外两个人竞争任务后，觉着到时各凭本事也行。 等到了这个位面，程解意才发现远没有那么简单。 所谓ABO性别，程解意已经通过查看资料明白了。 在得知任务对象是alpha后，他自然选择了最容易引起共鸣的Omega性别。 但在程解意选择性别后，跟在一旁的阿宴却选择了alpha。 程解意不太明白这个逻辑，但也许阿宴这种高位玩家就是喜欢强攻也不一定。 使用[永远的转校生]道具进入学校后，程解意和阿宴都拥有了新的身份，和被弱化了的外貌以及吸引力。 他们只要接近任务目标完成任务就行，不需要引来过多的爱慕者。 程解意计划得很好，但他……无法接近任务目标。 无论是食堂偶遇，还是校医室里的碰面，还是现在刻意帮忙捡球，程解意只能和任务对象屠苏打个照面，就被阿宴横插一杠带走。 “好，现在已经进行任务第五天了，我们能冷静下来谈谈吗？”程解意松开揪着阿宴衣领的手。 “谈什么？”阿宴心不在焉，“今天食堂好像有限量套餐，到时我逃课去给你抢一抢？” “你还想不想完成任务？你的点数怎么办？你要是不想让我完成这个任务，你倒是自己上进一点，去和任务对象说话呀。” 程解意扶额，阿宴仿佛是来这个位面度假的。 “实不相瞒，我就是来度假的。” 阿宴好像知道程解意在想什么，他低下头摁着程解意的肩膀，神色十分认真。 “你想和任务对象说话，我不许。” “你想对任务对象微笑，我不许。” “你想和任务对象谈恋爱，我不许。” “如果他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我会杀了他。” 阿宴微微压低眉眼，眼里就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意味，他嘴角微微翘起，低头在程解意后颈嗅闻。 即使打了抑制剂，阿宴仿佛也能透过那粉白的皮肉，闻到其下曼妙浓郁引人发狂的气味。 [检测到新的造梦者] 程解意还一时分不清阿宴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就听到系统提示。他与阿宴四目相对，知道来到这个位面的第五天，新的竞争对手出现了。 “要上课了，先回去吧，”程解意率先往树林外走去，“如果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许，那就给我想一个除此之外也能完成任务的方法。” “这个位面难度评级也很高，我想……真正的任务不只是谈个恋爱。” 阿宴笑着跟着程解意身后，他透过程解意柔软的碎发，看到了少年玉白的耳廊，耳廊边上隐隐透着点粉色。 不知是因为他身上alpha的信息素让程解意起了反应，还是这位迟钝的美人，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程解意原本还在想新来的造梦者是谁，他认不认识，当那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教室里时，程解意觉得四方神灵都没有护佑他。 楼笙一如既往冷着一张脸，自我介绍叫“邵歌”，alpha。 云澜则笑得十分甜美天真，自我介绍叫“程故”，alpha。 楼笙和云澜说完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看着程解意。 云澜甚至直接对老师说：“老师，我认识那边那位同学，能不能坐他旁边？” 不知道云澜用了什么道具，亦或只是造梦者的吸引力，那位老师也满脸堆笑地说着好。 楼笙则直接走到了程解意身后的位置，就这么坐下。 雪松柑橘的信息素瞬间就将程解意完全包围，程解意刚皱眉头，阿宴就轻咳一声，单手支着下颚，另一手放在脖子上一划而过，对着楼笙和云澜比了个杀无赦的手势。 属于alpha的信息素很快在空气中淡化，周围的同学只知道偷瞄这两组颜值爆表的少年人，心中发出甜美的叹息。 能在这班真是太好了！ 程解意摁着耳钉，尝试能不能现在就登出位面，他……还没开始就已经累了。 [任务有序进行，造梦者无生命危险，登出功能关闭] 好嘛，果然又是这样。 程解意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要被炽热的视线盯烂，刚下课，云澜就立刻站起身朝程解意说。 “哥，带我参观学校好不好？” “不好，明语要和我一起打游戏，你们可以找其他热心同学啊。” 阿宴随手指向任务对象屠苏，云澜则笑嘻嘻地立刻坐下。 “那等有空了再说，我一点也不着急。” 程解意已经对造梦者的规律和任务有些茫然。 阿宴任性也就算了，楼笙和云澜明明也知道任务是什么，为什么不去攻略任务对象？ 他们这两个人无论是胜负欲还是独占欲都比常人更强的家伙，在等什么？ 这如坐针毡的一天总算结束了，程解意看着正在收拾书包的屠苏，决定还是要继续努力。 程解意随手把书包拿起，趁阿宴低头拿东西时，直接跑到了屠苏面前。 “能一起回家吗？我昨天放学，好像看到你和我住在一个小区。” 屠苏第一次被人这样邀约，不由有些怔愣，不过被程解意这样看着，又有谁能拒绝呢？ 屠苏正要点头，就看到其他三名转校生也走了过来。 “这么巧，我们也住一个小区，不如一起走吧？” 阿宴这么说，云澜和楼笙自然也会跟上。 屠苏，十八岁，顶级alpha，在今天突然收获了四个热情的新邻居。 有些无措，又有些欢喜。 夏天的S市，道路两旁总是种着漂亮的六月雪和茉莉，屠苏走在程解意身边，听着这温雅的少年说着转学前的事，总觉得他说话的音调如歌谣般动听。 只是这歌谣屠苏总是听不完，其他几位新同学就会立刻岔开话题，说起时下的游戏，运动和最近看的书来。 屠苏也有涉猎，当然也和他们能聊起来。 渐渐地，程解意就落在了最后，他有些颓丧。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没法完成这次任务了。 不知道最后会被这些任性的家伙弄成什么局面才能收场。 有顽皮的孩子自程解意身边跑过，他们摇动着巷道两旁的树枝，那些柔软又轻飘飘的花瓣就这么从枝头坠落，如同花雨般落了程解意一头一身。 雪白的花瓣像是初冬的新雪，装点着少年的丽色。 远处有卖艺的吉他手，正在轻轻弹奏着乐曲，那是众人耳熟能详的曲子。 诉说着在黄昏后，擦肩而过的少男少女，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恋。 “呀……对不起，大哥哥！” 孩子们朝程解意道歉，程解意摇头笑着说没关系，然后就抬手把落在身上的花瓣扫去。 还有一点细碎的白色花瓣落在他的眼睫上，程解意下意识地轻轻一吹，那点花瓣就这么随风而去，带着淡雅的香气落在了地上。 等觉着收拾得差不多了，程解意就想继续跟上去。 也许他们还没走太远。 程解意心想，但刚一抬头，就看到阿宴几人还站在原地，仿佛静止般看着他。 “等我吗？” 程解意笑着走上前，那诡异的时间魔法就像被人突然解开，屠苏抿起唇点了点头。 “嗯，等你。” 之后的一小段路，其他人都不说话了，程解意不太明白，就只好随意说点什么。 直到进了小区里边，屠苏准备上楼，他突然拿出手机。 “加个微信？” 少年许是有些紧张，握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用力。 “好。” 程解意虽然不明白这位平常冷淡的少年怎么突然要起联系方式来，但送上门的机会当然要答应。 等屠苏上楼之后，程解意才回过头来朝身后三人晃晃手机。 “各凭本事？” “走吧，回去了。” 阿宴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揽着程解意的肩就走。 楼笙和云澜出乎意料地什么也没做，程解意和阿宴回到暂住的地方时，阿宴就突然又把门打开。 “我出去买点东西。” 没等程解意回应，阿宴就关上门出去了。 程解意疑惑地看了大门一眼，刚一转身，就看到云澜正微笑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意念瞬移]是个好道具。” “……什么事？” 程解意神情淡淡，云澜却并不在乎。 “那家伙估计想去收拾我们，可惜我先过来了。” “解意，你不必紧张。” 云澜突然没有开口叫程解意“哥哥”，程解意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任务什么的，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见你。” “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你也许不会原谅我，又或者已经原谅我，现在已经全然不放在心上。” 云澜观察着程解意的神色，淡然一笑。 “看来应该是后者。” “对不起，解意，如果说现在，现在我不以云澜的身份与你来往，你愿不愿意……稍微接纳我？” “可以。” 程解意只想尽快让云澜走，现在的云澜总让他觉得有些危险。 “你在害怕？” 云澜抬起手腕嗅闻着自己的气味，朝程解意走来。 “这个位面的特性真奇怪，人类凭本能与气味寻找配偶。明明穿着文明的外衣，却又像未开化的野兽。” 程解意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过来。” “平常的你是不会退缩的，是因为感受到了信息素压制吗？” 云澜甜蜜地笑起来，朝程解意低下头。 “解意向来是优等生，做任何事从来寻求的都是最优解。我想，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你一定就选择了最方便接近任务对象的性别。所以我就选择了alpha。” “听说以前有造梦者来到类似这样的位面被人标记，好像真的爱上了对方。” “信息素真是个神妙的东西，如果造梦者标记了造梦者呢？你会不会，也真的爱上我？” 云澜身上缓缓释放出某种柑橘与深海中动物膏脂混合的气味，那股气味强势又霸道，与他的外形全然不同。 “我，楼笙，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该死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我们不在乎任务，只想要你。” 第三十九章 恋爱abo（2） 云澜和程解意一起生活将近十二年, 正如程解意入熟悉云澜一般，云澜也熟悉程解意。 他刚才说完那段话，存着点试探的意思。 程解意在听到他和楼笙的名字时, 眉间微蹙，和以前一样有些不耐烦听, 但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程解意的嘴角却有些微张。 程解意对待阿宴与对待弟弟, 对待过去的未婚夫的情绪, 是不同的。 云澜眼角一跳，想起之前在禁闭室的事。 从禁闭室出来之后，他们三人都安静地走了一段，然后同时前往连接室。 虽然阿宴仿佛开玩笑般说要揍他们, 但他们都知道是认真的。 楼笙和云澜也不怂，有时间, 有条件，为什么不？ “我有特殊权限，直接把你们捎带到合适的位面吧，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阿宴站在连接室里，状似挑衅, 楼笙和云澜直接给出了他们的造梦者编号。 五分钟后，三人到了一处只有沙漠的荒芜位面……茬架。 云澜举目四顾，这里没有半个人影, 没有动物, 没有植物, 天空中连只振翅而过的飞鸟也没有, 这里只有金黄的砂砾与灰白色的天空。 ……是个埋尸的好地点。 阿宴是武斗派, 不只因为常年在战争位面出任务, 还因为他本性就喜欢胜负。 [狩猎女神之箭、一击武士刀，命运的匕首] [兑换点数十二万点] 阿宴全然不吝啬自己的点数，在半空中就开始全副武装，落地的瞬间就朝楼笙扑去。 他没有半点满级小号屠杀新手的羞愧。 阿宴知道，这两个小少爷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楼笙抬手就挡住了阿宴的拔刀斩，他的手臂上隐约出现了一块鳞片状的光盾，这块光盾在转瞬间将阿宴的刀尖弹开。 [龙魂盾牌] [兑换点数八万点] 阿宴微挑眉，像是早就料到，在刀尖被弹开的时候立时矮身抽出匕首朝楼笙的腿上划去！ 鲜血飞溅，阿宴侧身避开，明明没有溅上血滴，却抬手掸掸衣服，像是真沾上了什么。 “出手好阔绰啊，听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家，控制着好几个低级位面，家族里的造梦者也会向家族捐献点数。长年累月下来，没人知道你们家族累积了多少点数。” “真让人害怕。” 阿宴嘴上说着害怕，手下动作却一点也没客气，他头也不回地拔刀挡住来自背后云澜的偷袭。 [太乙真人金剑] [兑换点数九万点] 云澜手上拿着一把通体金黄，唯有剑穗是赤红色的东方古剑，毫不留情地朝阿宴的头颅砍去。 如果阿宴没有回护及时，估计会被一剑斩下头颅。 炽烈的剑风把阿宴的一缕发丝切断，阿宴顺着剑风划拉着刀锋直接转身，轻薄尖细的武士刀刮擦着金色的剑身，在那刺耳的噪音中，如游蛇一般直取云澜的咽喉！ 云澜只能抽剑回挡，但依然被那刀尖刮破了下颚！ 阿宴抬脚往云澜胸口重重一踢，云澜就如沙袋一般被阿宴足足踢飞了百米！ “你要不是解意的弟弟，我刚才就把你的喉结给剔出来。” 阿宴嗤笑一声，他脚下突然有利刃飞出，阿宴直接一脚把那刀尖踩住，微阖眼，听着风中的响动，举起手中的长弓。 一箭，两箭，三箭……所有带着微光的白色光箭就这么射到了半空中。 在第四箭射出的时候，半空中传来一声闷哼，披着纱衣的楼笙就这么在半空中被破出身形，直直落了下来。 在楼笙落地的瞬间，阿宴已经欺身而上，足有一人长的武士刀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弧，雪亮刀尖直送楼笙眉心！ 楼笙喘着气这一次兑换了两块盾牌，护着了胸腹和头颈！ “铛、铛”接连两声快速的弹响，那是刀尖再次被松开的声音。 但这一次……阿宴手中的武士刀破碎，楼笙手臂上的两块盾牌也出现了龟裂的痕迹，看起来受不住再一次的进攻。 阿宴站在金黄的砂砾上，右手虚虚垂下，原本握在手上的红色刀柄化为飞灰消失，但在那飞灰被风吹散时，阿宴手上又重新出现了一把从刀柄到刀刃如墨染般的漆黑长刀。 “你对我留手……却像是要杀了楼笙？” 云澜边走边喝下一瓶药剂，他胸腹上被阿宴狠踢的骨折伤在药剂的作用下迅速愈合，重新生长掰正。 “好奇吗？弟弟。” 阿宴微侧头，那张绮丽的脸孔勾勒出嘲讽的微笑。 “我不这么对你，因为你不管从身份还是能力上，都……只是个弟中弟啊。”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云澜额角青筋暴起，他双手举着长剑，臂上青筋一鼓，这就是要不管不顾直接刺入阿宴后心了。 “等着，我来。” 楼笙本来也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在程解意面前他也许会多说一些，在别人面前他通常无话可说，至于阿宴，他更恨不得这人消失。 楼笙语调森冷，舌尖仿佛凝结着世上千载不化的寒冰，他双手一甩，就把那两块龟裂的盾牌扔到地上。 随后他的右手从指间开始窜起雷电，看起来像是兑换了新的强力攻击道具。 阿宴听着脑后风声，吹了一声口哨。 这个弟中弟看起来不像是会听人话的样子。 明明听楼笙的，接替战斗打带跑……这场茬架说不定还不会那么快结束。 这一次阿宴直接回头，从上至下一刀把云澜的长剑砍断，随后在云澜挥拳而上时，回身一脚踢上云澜的脖颈！ 云澜被这一脚重重带到地上，他忍着剧烈的痛楚，还要试图起身，阿宴已经直接踩在了云澜的手臂上。 “咔嚓”。 那是手臂骨折的声音。 “有句话你其实说对了，我是真的有点想把那位楼小少爷留在这。” 阿宴抬手挠挠头，银色的柔顺短发在指尖掠过。 “我实在讨厌未婚夫这个头衔，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 “不是。” 说话间，楼笙已经欺近阿宴的身边，纵使阿宴挥出长刀，他也毫无惧色的抬手握住，高压电流顺着楼笙的双手自长刀上迅速过到阿宴身上。 阿宴第一次把兵刃脱手，不然就要被电成焦炭也不一定。 “我没有和解意说清楚之前，就不算。” “就算解意……还要继续这样，我可以等，等到他冷静为止。” 楼笙眼中波光荡漾，嘴唇抿紧，像是下定了决心。 但这个决心对阿宴来说实在可笑，他突然有些泄气。 “我啊，在没见着你之前，还以为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家伙。结果一个两个，都……只是被宠坏的小孩。该冷静的是你吧。” 阿宴用脚尖把那把长刀勾了过来，手掌上套上一只黑手套，握住长刀后就直接一甩，把那乱窜的细微电光给甩了出去。 “你们两个，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解意都不会真的喜欢上你们。” “想知道原因吗？” 阿宴一副让楼笙和云澜沾了大便宜的样子，笑容如刀锋般又薄又利。 “那就是家族的灌溉让你们盲目又自大，对待感情也一样，自大却又不自信。” “解意是温柔的成年人，他啊……不会喜欢永远向他索求的孩子。” 阿宴将长刀举起，刀尖并在太阳穴的高度，那是准备突刺的动作。 “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成熟的成年人，而且……非常自信。” 长刀猛然挥出，在云澜最后的记忆里，只有漫天黄沙卷起，阿宴只是在半空与沙地上破击了几个来回，楼笙就倒下了。 …… 等回到造梦者位面，云澜大为收敛。他老老实实地完成了好几个任务，然后看到系统发布的消息，就使用点数兑换了能够和程解意一同出任务的机会。 他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的坏小孩，他真的……很想再见到程解意。 而这一次见面，程解意还是一样的态度，云澜知道……他也许是厌倦了无穷无尽的付出。 “我开玩笑的。” 云澜话锋一转，直起身，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霸道的信息素缓缓散去。 “我和楼笙是真的很喜欢哥哥，不过那个……阿宴，是我胡说八道的。” 云澜翘起唇角，帮助情敌这种事，杀了他也不干。 程解意微微松了口气，云澜好像恢复正常……不。他才这么想，就看到云澜的眼里蕴起泪水来，云澜朝程解意伸出手。 “我只错了那一件事，你以后就再也不肯抱抱我了吗？” 程解意看着云澜的神态动作，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幼年时他在云家，女仆们把他抱在膝上喂点心，就听到小云澜远远跑过来，气呼呼地不许女仆抱着他。 程解意那时还想，是不是哪里冒犯了这位小少爷，却看到云澜自己爬到柔软的丝绒椅子上，拍着自己肥短的大腿，朝程解意伸出手来。 “哥哥坐我腿上！我！抱哥哥！” 当时女仆们都笑了，随后一个大胆的女仆把云澜抱起，放在程解意身边，这样就能挨在一起，云澜十分高兴地扬着小脸嘻嘻地笑了。 但随着云澜之后渐渐长大，程解意更明白身份有别，他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少，能看到的天空越来越窄，他已经看到自己继续留在这的未来。 程解意微阖眼，轻叹一声。 “你……” 话还没说完，程解意身后的大门就已经被人打开。 “抱什么抱？青天白日的，这样不好吧？解意是我方队友，麻烦注意点分寸。” 阿宴站在门口，他本就身高腿长，堵在门口的时候就更显得气势凛然。 阿宴手上还拿着一张白手帕，正慢条斯理地擦手。 这个动作让云澜的心突突一跳，知道楼笙有可能被揍过，他知道再留在这也只有一个下场。 可云澜已经发动道具，却依然站在原地，没办法离开这间房子。 阿宴轻轻抚过食指上的银质指环，十分开朗地朝云澜露出个笑来。 “要出去走正门啊？” “嗯，你先回去吧，关于任务……我实在不想闹得太僵，明天再说？” 程解意朝云澜点点头，云澜则眼眶含泪朝阿宴所在的大门口走去。 阿宴爽快地让开身，只是云澜走出大门，站在长廊上的那一刻，他看到楼笙似乎有些艰难地半坐在地，属于alpha的强行压制气息灌满了整个空间！ 唯有那座房子里什么也闻不到。 云澜身后的大门已经关上，他变戏法似的把眼里的泪水眨掉，腿肚有些发软地往前走。 该死……阿宴的alpha等级比他们高？ 在这个世界，这样不就是作弊吗！ “我……要去见解意。” 楼笙挣扎着要站起身，云澜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 “想找死就去吧。” 云澜眼里精光一闪，他往电梯口走去。 “我倒是觉得，如果解意想完成任务，那么就帮他一把。” “毕竟，另外那个自诩成年人的家伙，心胸好像也不是那么宽大。” …… 名雅高中这一周是修整期，不用上晚自习。 程解意一边打开系统浏览着这个位面谈恋爱时会说什么话，一边照着教科书和屠苏网聊。 【秋明语：在干嘛？】 【屠苏：写数学试卷。】 【秋明语：哦，我刚才也在写，有道题不会。】 【屠苏：哪一道？】 程解意找来试卷拍了一道题。 过了一会，屠苏那边也发了个图片，上边是详尽的解题过程。 之后的一切也十分顺水推舟。 程解意问了屠苏其他的题目，又问屠苏平常看什么参考书，怎么学习数学这门学科。 屠苏都非常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终于，程解意觉得他铺垫得应该够了，正式发出无感情的教科书邀请。 【秋明语：谢谢~大佬~明天我请你吃早饭吧！】 屠苏那边安静了好一会，程解意心觉不妙。 这个教科书是不是太古早，这些手段太容易被人看出来了？ 可这资料明明写着【男人肯耐心和你聊天，说明对你有兴趣】。 程解意也是男人，他非常认可这句话。 屠苏没道理就这样什么也不回复了吧？ 但过了一会，屠苏又发来了信息。 【屠苏：我早上七点就去吃早餐，你……方便吗？】 【秋明语：方便哟！明天楼下见！(〃˙▽˙〃)】 程解意这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打算去客厅看看回来以后就一直安静如鸡的阿宴在干嘛。 阿宴正在客厅边吃小龙虾宵夜，边看电视。 见着程解意出来，阿宴也没说话，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生气。 程解意不惯他的臭毛病，自己不去攻略，也不许别人攻略，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吃。” 阿宴看着程解意坐下，就开始熟练地给程解意剥小龙虾。 “哦？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进度怎么样。”程解意叼着小龙虾笑。 “没关系，反正……” 阿宴看着程解意拿起一块虾肉时，二话不说就低头咬了一口，湿热的嘴唇仿佛吮吻般含过程解意的指头。 这动作太快，让程解意仿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阿宴嚼着虾肉，心想反正……那小子不是他的对手。 另一边，屠苏反反复复把程解意发的信息看了又看，一直等过了十分钟，才确定刚才那条算是最后的消息了。 屠苏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他把手机关上，仰头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妈妈在房门外提醒屠苏。 “早点睡。还有，记得把新的抑制剂贴片贴上。” “好。” 屠苏应了一声，就手脚利落地关灯上/床。 屠苏摸着后颈已经换掉的金属片，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今天看到秋明语吹花的那一幕来。 转来的四个转校生都生得好，也莫名的引人注意。 但在这里边，无论是屠苏还是其他人，也许一开始会看向其他人，但最终他们的视线都忍不住落在秋明语身上。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世间的光仿佛都落在了他身上。 Alpha的生理健康指南上有段话是这么写的： 【alpha是世界上最强悍的物种。他们攻击性强，领地意识过剩，占有欲令人发指。】 【不必害怕直面自己的缺陷，因为你是alpha。接受自己，容纳自己。当你成年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些缺点全部变成了捕猎的优点。】 【你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命中注定的Omega是谁。】 【无论相隔多远，你总会注意他，观察他，试图接近他。】 【在梦里，在现实中，属于他的那股信息素……早已刻印在你的嗅觉中，无处可逃。】 …… 屠苏抿着唇，盖好被子，以标准的双手交握在腹部上的睡姿入了梦乡。 在梦里，屠苏见到了那总是温柔微笑的秋明语。 秋明语早早在楼下等他，见着他的时候就立刻跑了上来，然后……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那吻炽热，香甜，屠苏仿佛闻到了那昳丽少年身上的气味。 像是能安抚人心的阳光，又像是带着某种暗示的甜香，让人，让人想要把他一口吃掉。 现实中的屠苏忍不住攥紧拳头，他无法抗拒，又渴望更多，少年alpha的欲望从梦境照到现实，贴在他后颈的金属片抑制剂……有一角开始缓缓融化。 原本在小区里栖息的雀鸟惊叫一声，纷纷振翅飞离，仿佛它们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要醒来。 第四十章 恋爱abo（3） 早上距离七点还差十五分钟的时候, 程解意就蹑手蹑脚地出了客厅。 程解意原以为阿宴会神出鬼没地等在那，结果今天的客厅却安静得很。 阿宴的房门紧闭，里边没有半点响动。 还在睡？ 无论是什么原因, 程解意普天同庆立刻脚底抹油呲溜一下跑出门去。 楼下，今天的小区格外安静, 平常程解意还能听到树上的雀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但今天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程解意只分神留意了一下, 就看到那穿着名雅校服的男孩从3栋的大门走了出来。 名雅中学的校服是英式的西装三件套, 因着现在天热，屠苏只穿着黑色的薄款西装裤和一件短袖白衬衫。 和平常不爱打领带，或者领带总是随意绑起的高中男生不同，屠苏的领带不只打得好, 衣服也熨烫得十分平整，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这更衬得他肩宽腿长, 芝兰玉树一样的好身段。 屠苏边走边摁着后颈的金属片，昨夜那块金属片好像质量不太好，居然融化了三分之一。 早晨起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躺在房里不能动弹，好像是被屠苏的信息素狠狠打了一拳, 至今头晕目眩。 “我今天请假吧？” 一米八八的男生在外形上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屠苏给父母量了体温，开了室内的空气过滤系统，找来平衡信息素的药。 屠苏还打开手机, 想着和秋明语发一条信息, 说声没办法去吃早餐。 “用不着, 你是高三生, 去上课吧。” 爸爸妈妈抬手摸摸屠苏的头, 屠苏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被父母一直催促，他才说今天会早点回家。 等屠苏出门了，屠爸爸才长叹一声。 “怪我们没给这孩子一个更好的身体。” 屠妈妈则拍着屠爸爸的肩膀，让他睡过去点。 “我儿子什么都好，只是现在还没完全发育稳定，人人都有这个过程，屠苏就是比别人慢了点。” 发育疑似慢了点的屠苏走到楼下时，就看到秋明语正坐在小区长椅上，朝他招手。 少年像是等得有些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头，每次一动，就会露出西装裤下的一小节羊脂般的脚腕。 屠苏有些踌躇，他想起自己昨夜那堪称不检点的梦来，但随后他还是迈步走到了那形貌昳丽的少年面前。 “久等”“你来了多久”“你热吗”之类的话在屠苏舌尖翻涌，但最后屠苏只能迸出两字。 “走吧。” 这话一出，程解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欢欢喜喜地站起身往外走。 而屠苏落后程解意一步，微微仰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为人知的直男沮丧。^_^ 今天早餐店的店长还真看了个稀奇。 那位总是独自一人来吃早餐的屠苏同学，今天身边还跟了个……朋友？ “两碗鸡汤馄饨是吧？这个小同学要吃什么呀？”店长边问，边利落地包馄饨。 “我看看，嗯……”程解意抬头看着墙上贴着的菜单，然后转头问屠苏，“鸡汤馄饨是不是特别好吃？” 屠苏点点头，想起也许只是他自己喜欢，又正要摇头，就见程解意和店长说。 “那我也来一碗。” 屠苏僵着身体到窗边坐下，程解意也轻巧地坐在屠苏对面。 第一次和一个Omega这样面对面坐着，屠苏身上莫名有些疼，牙根还有些发痒。 程解意则看着手机，突然把手机屏幕对着屠苏。 “你看，今天有个有趣的新闻。” 屠苏看了一眼屏幕，上边写着昨夜市内有部分雀鸟不到季节却发生了统一南飞的景象，不知原因。 “不会有地震之类的事吧？” 程解意皱皱鼻子，这样的动作有些孩子气，但屠苏觉得他做起来就是很可爱。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很可爱，随着眨眼如蝶翅般轻轻颤动的睫毛很可爱，因为疑惑微鼓的脸颊也很可爱。 往常因为alpha过于敏感的感知而觉得过热的天气，在这人身边时也不会觉得烦躁。 “来罗，三碗馄饨！” 店长把馄饨送上来，屠苏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下意识想和平常一样快速扫荡完毕，但见着秋明语用勺子舀起来一颗馄饨，小心翼翼地吹凉，又慢慢地把馄饨塞到嘴里，他的动作也不由慢了下来。 应该说……屠苏现在只能紧抓勺子，一动不动。 屠苏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糟糕，不过瞥见对面那少年口中偶尔掠过的嫩红舌尖，他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那点舌尖像是香甜的藕粉和软糯的糖膏捏成的，让人想去舔舔，看到底是什么味道。 要是Omega委员会的人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也许不会考虑他的学生身份，就要把他送去专门机构训诫管束。 Omega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不……只有秋明语带给屠苏近乎紊乱般的触动。 过去屠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甚至下意识在空气中嗅闻探索少年的信息素。 可空气里除了食物的香气，就只有一些上了年纪，信息素减弱得不在乎别人闻到的alpha气味。 “你也怕烫吗？”程解意看到屠苏光拿着勺不吃，“我也怕，不过馄饨就是要热乎乎的才好吃。” “……嗯。” 屠苏坚硬的肩膀终于动了，他低头吃起馄饨，修长好看的手指拿着白色的搪瓷勺，就像书生捏着白玉笔，旁人瞧着也赏心悦目。 屠苏吃饭不说话，程解意也看得出来他的寡言，也不会强求。 能在同一张桌上一起吃早餐，已经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大的进展。 等吃完了早餐，早就超过了屠苏平常上学的时间。 但屠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想把这段时间尽量再拉长一点。 两人躲在树荫下，一路朝名雅高中走去。 路上有认得他们的，都低声讨论起屠苏和秋明语来。 因为一路上过于顺利，程解意都忍不住四处张望，生怕在哪里又蹦出个谁来阻拦他。 可直到程解意快到教室，也没谁突然出现。 “小心。” 屠苏从后伸手捂住程解意的额头，程解意一顿，下意识往后一退，刚好有人抱着高高的作业本和试卷从前方拐角擦过屠苏的手背走出来。 程解意这一退，就退到了屠苏怀里。 屠苏从未与人这样接近，他知道其他人都害怕他身上的信息素压制，但是秋明语却不害怕。 少年柔韧纤薄的身体就这么直直嵌到了屠苏怀里。 秋明语平常看着也是身高腿长的少年，可是等屠苏真和他并在一起时，才发现自己的下巴刚好能放在秋明语的头顶。 这是个适合拥抱，也适合亲吻的身高差。 一点诡秘的香气窜入屠苏的鼻尖，他怔愣地看着秋明语如天鹅般的脖颈，怀里的热意几乎把他融化。 但程解意很快就站好，转头朝屠苏道谢，就嘿嘿笑着进了教室。 等坐在座位上时，程解意忍不住软软地趴在桌上，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总觉得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碰过。 Omega的身体过于敏感，不过和屠苏有些靠近，程解意就莫名有些腰软。 我打了抑制剂呀？ 程解意歪着头，一脸茫然。 身为初来乍到的新客，程解意还没有完全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 任何一个平常看起来再温和不过的alpha，遇到自己心仪的Omega的时候，都会自然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掌控欲，占有欲以及彻底标记的欲/望来。 他这样撞到一个alpha的怀中，还想让人怎么克制有礼呢？ 快要上课的时候，阿宴还没来，云澜也没来，只有楼笙沉着脸来了。 程解意给阿宴发了条消息，过了很久，阿宴才发了讯息过来。 【阿宴：头晕起不来，我是不是……食物中毒？】 那不能吧？ 程解意昨晚也吃了小龙虾，但并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快要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准备换上运动服，一直安静的楼笙敲敲程解意的桌面。 “有话和你说，最后一次。” 程解意本来并不想搭理，但这“最后一次”实在诱惑力太大，程解意就站起身，和楼笙出去了。 屠苏站在座位上，一直看着程解意离开，直到身边的同学问他今天要不要打球，他才移开视线点点头。 等开始上体育课点名时，程解意和楼笙还是没回来。 “这两个同学去哪了？有谁知道？” 在场的同学没一个知道，平常万事不理的屠苏却走了出来。 “……我知道他们在哪，我去叫他们。” 说完不等老师回话，屠苏就走了。 他的脚步很快，其实他不知道那两人在哪，但屠苏觉得自己找得到。 今天在程解意撞入他怀里时，他仿佛……闻到了什么，隐隐记住了那点诡秘的气息。 屠苏站在宽广的一楼走廊里，闭上眼，仔细嗅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气味。 金属制品的铁锈味，夏日气温过高蒸腾而起的草木气味，还有来往行人身上散发的浅淡信息素…… 在那成千上万的气味中，屠苏像是突然闻到了那点熟悉的气味。 那是一股诱人的甜香。 那清浅的香气通过呼吸道滑入咽喉，屠苏品尝着那比蜜糖更醇，比花香更馥郁的气味。 屠苏的视线移到楼上，他的脉搏，呼吸，心跳，都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牵引，而强烈跃动着。 屠苏大步往通行步道走去，厚底的球鞋踩在地上，发出阵阵闷响，路上有同学下楼，见着屠苏想打个招呼，却在看到屠苏的脸色时，瞬间如史莱姆贴墙一般，把自己的存在感弱化到极限。 “谁惹他了？” 同学满头问号，但屠苏已经以一种捕猎者的气势蹬蹬走了上去。 但在屠苏上楼的时候，那股香气的来源却开始移动。 屠苏微阖眼，他追寻着那股香气，不需要寻找道路，不需要辨听声音，在教学楼这悠长的回廊里，屠苏全力奔跑，无论对方怎么更改路线，他都能在瞬间找到对应的方向。 在通往楼顶的长阶梯上，在前方闪耀光芒的大门处，屠苏仿若无意地向前伸手一推，就像两颗终将在宇宙中碰撞的流星，他看到了站在楼顶，正与另一名转校生对峙的……秋明语。 “好了，你再听不懂人话，我就要动手了。” 程解意抬手阻挡楼笙，楼笙则死死咬着唇，像是不愿从梦里醒来。 程解意叹了口气，在这类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大多共情能力弱，不太能理解别人的情绪。 “也许……你是喜欢我，但并不代表我对你是同样的感情。” 程解意一开始是想和楼笙讲道理的，但楼笙迫近的动作，还有他身上那股仿佛混杂着龙涎与辛香料的气味，让程解意立刻就感受到了危险。 程解意转身就跑，他知道楼笙是不会在意这个位面的任务的。 等到了楼顶上，左右无人，程解意就打算动手。 可……楼笙居然红了眼眶。 如果强求和利诱都没有用，楼笙好像也没有办法了。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把身体里的某种坚持扔掉，他想起昨天云澜讥嘲地看着他。 “你想去找哥哥尽管去，不过，结果可以预见。你是比我更讨人厌的坏小孩啊。” 楼笙朝程解意走近一步。 “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我接受你的歉意，”程解意点点头，“只是如果你还要索求更多，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了。” “以后……就这样吧。” 程解意说完就要走，楼笙下意识地要去拉他，程解意正要把手抬起，却看到一滴鲜血落到了地面。 嗒，嗒，嗒…… 楼笙的眼睛，鼻子，耳朵，口唇，都突然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楼笙？！” 楼笙强撑着站在原地，抬手推着程解意的肩膀。 “你……快走。” 楼笙就这么当着程解意的面重重倒下，仿佛在短短时间内就没了声息。 程解意看着站在顶楼门口的屠苏，仿佛见到了另一个人。 屠苏后颈上的金属片已经彻底溶解，他身上那股属于alpha的信息素失去了抑制，终于无遮无拦地全数倾泻而出！ 是深藏于地底的千年琥珀，是生于悬崖上的苍松，是广阔无垠的天空吹拂的风才会有的高傲清冽。 “是我……做的？” 屠苏看着倒在地上的楼笙，看着程解意的神色如同迷路的孩童。他原本只是想阻止那个人靠近程解意，他只是有些生气，他…… 好吧，他就是莫名来了脾气，不许别人靠近程解意。 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身上的信息素就在转眼间失控，朝那人身上直直扑去。 屠苏紧皱眉头，一下捂住自己的后颈，他似乎在抵抗着自己身上的信息素散逸，但他越是这么做，信息素散发得就越快，扩散的范围就越广。 空中飞过的雀鸟发出尖利的叫声，自半空中坠落于地。 教学楼下突然传来喧闹，像是有学生接二连三的晕倒。 程解意在这一刻明白，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 还在发育期的alpha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时常会给周遭人带来麻烦。 每个人的领地意识都很强，怎么能容忍其他信息素侵入自己的地盘。 但唯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对方比自己更强。 压倒性，侵略性，高高在上，凌驾于所有物种之上。 任何人都将臣服于这股信息素之下，不敢反抗，不敢妄言，这是这个世界的物种规则。 那是刻印在基因里的恐惧，在远古时期乃至现在，他们依然被强者统治。 “屠苏！！！” 程解意大喊着那清俊少年的名字，但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他似乎听得到其他人因为他的信息素发出的哀鸣，但他却无法回收。 我不要这样，我不想……我…… 屠苏的手重重打在地上，厚重的地板被他一拳打出了痕迹。 屠苏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他仿佛正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控制不住……他就再也无法冲破黑暗返回人间。 这时却有一双手破开黑暗将他紧紧抱住，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没事的，闭上眼睛，放开掌控，它们只是一些信息素，是你本身就有的东西，随着风一下就吹远，吹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声音不停重复，安抚着屠苏，屠苏终于认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屠苏把头埋在程解意的脖颈上，这一次……他终于闻到了这个总是引得他浑身发疼的少年身上的信息素。 那也许是生长在天空之上的巨木，宽厚而温柔的林木气息笼罩着屠苏，在那气息里，仿佛还有藤蔓般的白色提亚蕾花攀爬在那巨木之上。 温暖宽广，甘甜芬芳的香气相互交织，蔓过屠苏的四肢百骸。他似乎终于能停下来了，广阔无垠的天空中无休无止的风找到了栖息之处。 屠苏的左手下意识地抓着程解意的发尾，就像抓住了一朵柔软的提亚蕾花。 屠苏朦胧中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百科。 盛产这些花卉的岛国上有个风俗，那的人会在右耳别一朵提亚蕾花以示单身，当他们把花拿在左手或别在左耳时…… 则代表他们坠入了爱河。 - 医院里，程解意坐在走廊上。 走廊上的推车穿行而过，上边满是因为信息素冲击而晕倒的人。 屠苏在最里边的监控室里，年轻的护士刚才来过，脸上满是兴奋之意。 “说不定他会是这个世界上信息素最强的载体……” “护士小姐。” 程解意仰头看着那位年轻的护士，直到医生不由自主地护士下来，他才继续问。 “请问屠苏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稳定了吗？” “啊……挺，挺好的，”护士不由自主地交代完，然后又想起，“另一个近距离受创的同学也稳定了，只是需要长时间的休息。” 护士交代完就先行离开，走廊上开始传来喧闹声，那是学生家长到来探访的声音。 程解意则抬手捏着耳钉，与其他造梦者通话。 “我在现场，稍微确认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的任务应该是引导任务对象成功渡过发育期。” “恋爱只是催促他尽快成长的一种手段。” “如果放任不管，这个世界也许会毁灭在他的信息素下也不一定。” 程解意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被衬衫衣领掩盖的地方，有一道红色的咬痕。 那是屠苏仿佛恢复意识之后，抱着程解意的肩膀咬下的临时标记。 “我已经被任务对象临时标记，烦请各位之后通力协作，以免……死在这个位面。” 阿宴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精神，只是当他挣扎爬起走到学校外围时，又被那突如起来的信息素直冲面门打了一拳。 他喘着气，坐在树荫下，回想着小区里的景象，觉着那小子有可能昨夜就有点信息素失控外泄，才导致他早上居然起不来。 居然是这个世界的炸弹么。 “啊……受教了。”阿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继续腿脚瘫软地坐在路边。 有调皮的小孩哈哈笑着在阿宴面前经过，然后用木棍捅了捅阿宴的腿。 阿宴……阿宴追不上去。 云澜那边则只传来一声甜蜜的“好”。 对面又传来两声问询是否平安的声音，程解意摇摇头，说了声没事就结束了通话。 他是最靠近屠苏的人，也是最先被屠苏的信息素冲击的人。 但是那股信息素却没有对程解意造成伤害。 程解意在那股信息素中感受到的是保护与安全。 就像那个总是面无表情，外表看起来如冰似玉，心底却有些无措的少年轻轻拉着他的衣角问他：你还好吗？我……会保护你的。 程解意打开手机，开始浏览这个世界的人惯常约会恋爱的去处。 过了五分钟，屠苏的父母终于赶到，还有警察和alpha委员会的一些人。 虽然屠苏是非自愿泄露的信息素，但也确实造成了一些混乱，也许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入公众场所。 程解意歪着头，想着那么之后他该怎么接近屠苏呢？ 半夜爬墙，还是……以被标记者的身份？ 第四十一章 恋爱abo（4） “麻醉效果应该快消失了……” “现在在他耳边喊一声, 应该能听到声音。” “屠苏，屠苏……” …… 屠苏在轻柔的叫声中醒来，他熟悉这个声音, 很像……妈妈。 屠苏缓缓睁开眼，一开始还有些困难, 在看到光之后，他终于摆脱了无边无止的睡意, 视野彻底清晰起来。 屠爸爸和屠妈妈正躬身站在床头，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病房里, 还有一些穿着警察制服和平常在电视上看过的穿着alpha委员会制服的人。 屠苏在转瞬间就理清了状况, 朝爸爸妈妈眨眨眼。 “我没事, 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屠妈妈眼眶含泪，不过才分开几个小时, 就接到屠苏晕倒送医急救的电话。 她和丈夫两人不顾身体急忙赶来, 看到医院里满是晕倒的学生，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屠苏……是两位的孩子吧？” 走廊上戴着眼镜穿着黑西装制服，身材高大健壮的alpha委员会的人拦下他们，笑眯眯地介绍了目前的状况。 “你们想做什么？”屠爸爸站在走廊上问。 但那些委员会的人并不说明来意，只请屠爸爸和屠妈妈一起去病房。 “放心吧，如果真的要做什么，他已经不在医院了。” 看着屠爸爸屠妈妈警惕的表情，委员会的人让开身后的道路, 另一人则打开病房的大门。 “请进，试试看叫醒他吧，你们的孩子……真的很有资质。” 现在屠苏醒来, 委员会的人也直接走上前来, 手里拿着微型探测仪。 “你们要做什么！”屠妈妈紧张地护在屠苏身前,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 “妈妈，没关系。” 屠苏撑着床沿坐起身，释放了那样大量的信息素，在古代几乎可以震慑战场上的整支军队，但屠苏不过睡了四小时，就已经可以直接坐起身来。 屠苏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腕递出去。 “他们只是想检测我的信息素浓度。” “聪明的孩子。” 委员会的人笑着上前，绕过手腕，并不在乎alpha之间领地意识的互斥，仍是把探测器放在屠苏颈后。 仪器发出微响，委员会的人看了一眼数值，确定在正常范围后，就收起了仪器。 “你今天算是大闹了一场，只是发育期紊乱，还是有什么诱因呢？” 委员会的人笑眯眯地发问，眼神里满是探究。 屠苏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门口的警察，一直都保持着手摁后腰的姿势。 他微垂眼睫，摇了摇头。 “我只是……一时没控制住。他，他们都还好吗？” 姿容清俊端正的少年，苍白着脸色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温良脆弱。 委员会的人看了屠苏好一会，才扬起笑脸，微微俯下身，凑近屠苏。 “成长期谁也没办法完美自控，更何况你这样的资质？你的同学都很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受到信息素冲击影响，休息一下就好了。” “对了，你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如果加入我们的话……你的能力也许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面对委员会抛出的橄榄枝，屠爸爸和屠妈妈心中一喜。 但并不想就这样决定屠苏的未来，仍是说着“谢谢”，就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也是，还年轻。” 委员会的人说完就直起身，往病房门外走去。 “好好休息，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 病房门打开，那些警察也跟着离开，他们转过身，屠苏能看到他们腰上都别着手枪。 也许……刚才他如果有什么不对，也许会被直接制服。 “妈妈，我的同学还好吗？”屠苏面对父母，又再次问起同样的问题。 虽然儿子不是故意的，但到底是他造成了其他孩子的病况。 屠爸爸和屠妈妈早就去打听过，除了有一个孩子受到的影响比较大，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其他孩子都没有大碍。 那孩子的医护费以及后续治疗费，他们当然要全部承担，只是在提出想去见见那个孩子的时候，护士有些伤脑筋。 “那好像是个大家族的孩子，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 屠爸爸没办法，只好留下联系方式在医院，等着对方和他联系。 屠苏知道那个人也许是当时站在秋明语身边的那个转学生alpha，那么秋明语呢？ 他怎么了？ “哦，对了，刚才病房外还有个长得特别漂亮的男孩在外边等了一会，他说他叫‘秋明语’，他要我们告诉你一声他没事，还有谢谢你。” 屠妈妈探究地看着屠苏，她看得出那位秋明语应该是个Omega…… “知道了。” 屠苏说完之后就和爸爸妈妈对视，就再也没有下文。 知道儿子寡言，两人看着天色，只好去外边去给儿子带点营养品回来吃。 等爸爸妈妈都出去后，屠苏缓缓抬手抬指摁住自己的嘴唇，掩盖在黑色短发下的玉白耳朵变得红通通的。 晚上吃了饭，屠苏还要在医院里继续监护两天，父母不能在病房里陪同。 屠爸爸和屠妈妈只好先行回去，等到明天再来。 天色已黑，屠苏看着病房内的监测仪，他原本是个喜静的人，现在却难得焦躁起来。 他想快点出去。 见见他放在心尖的少年，再闻闻那让他安心又沉醉的气味。 ……气味。 屠苏缓缓看向病房一侧的窗户，那里挂着窗帘，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被alpha咬过的Omega身体里都被注入那个alpha的信息素，如同设立了屏障，以此隔绝其他alpha的嗅闻与侵入。 屠苏咬了程解意一口，他的信息素那样霸道，没有任何一个alpha或者beta能够再嗅到程解意身上半点信息素的气味。 除了他自己。 屠苏赤脚下了床，他往窗边走了几步，还认为是自己的错觉时，就听到窗户传来嗒嗒两声轻响。 像是有人拿着什么叩窗。 这一次屠苏直接把窗帘一把拉开，然后……他看到了坐在窗外花枝上朝他微笑的少年。 今天的月亮格外光润，皎白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了整块大地。它们落在草地上，攀爬在粗大的树干上，流连于窗外洁白的花枝与那个殊丽的少年身上。 屠苏像是第一次看清程解意的长相，和白天见到他时不一样，和偶尔偷看他的侧脸时不一样，甚至和今天面对面时也有些不一样。 想代替月光亲吻他羊脂一般的脸颊，想伸指抚摸他微翘的唇角，想接过他手里叩窗的白色花枝，就像……接过某种誓言。 屠苏本来以为自己的动作很慢，但其实他在看到程解意的第一眼时，就立刻打开窗户，连人带花把程解意一把抱了进来。 他担心程解意像神话传说里的花妖一样，等不到天亮就从枝头坠落，落入土里消失不见。 “你怎么在那？”屠苏眼睛闪闪发亮，唇角微压，像是欢喜，又像是生气。 “我担心你，可是护士小姐和医生不让我进来。” 程解意歪着头，像是在认真回忆今天发生的事，随后他狡黠一笑，指着窗外。 “可我特别想见你，就试着看看能不能爬上来。” 屠苏其实没怎么听程解意说话，他看到程解意歪头时，隐隐露出的脖颈。 一圈赤红的牙印在程解意的衣领边缘若隐若现，散发着和他相同的信息素。 屠苏握紧拳头，脸红得像染了胭脂。 他记得在程解意怀里恢复意识时的事，也记得他明明想起身离开，却在见到程解意细瘦的脖颈时，忍不住低头啃咬的冲动。 屠苏看着程解意澄亮的眼睛，他心里想了许多话。 “对不起，都怪我克制不住自己”“是我的错”“你疼吗”“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但最终……屠苏微垂眼睫，说出口的是。 “……我不尊重你，对不起。” 程解意今晚本来是打算来看看屠苏情况，顺便按照教科书来个安慰术语，顺便感情升温。但他却从未想过，这个十八岁的alpha少年，在见到他时没有受到信息素的影响，而是郑重其事的道歉。 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标记你，对不起。 这样的行为不尊重你，对不起。 程解意的身边向来都聚集着非常有性格的人。他们不是实力强劲就是位高权重，道歉一类的话几乎难以从他们口中听闻。 屠苏本来和他们应该没什么不同，他是能掌握这个位面生死的人。 但程解意初见他时，就知道他谨慎，谦虚，又温柔。 屠苏可能以为他们初次见面就在学校里，但其实是在小区外的巷道里。 程解意和阿宴初来乍到，阿宴先行去找房子，程解意则坐在巷道的小店里等他。 [发现任务目标] 程解意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抬眼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校服，背着单肩书包的清俊少年。 他原本像是刚放学要回家，巷道里没什么人，他也没有四处张望。 只是他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听到什么声音。 他蹲下身，拨开路边的花丛，伸手自花丛里拿了点什么出来。 那是一只受伤的小猫。 一开始那只小猫像是感受到屠苏身上的信息素，而害怕得瑟瑟发抖也不敢逃跑。 但在屠苏的安抚下，它像是察觉到眼前这个可怕的怪物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才伸出爪子碰了碰屠苏的手指。 那个外表看起来矜贵冷漠的少年，居然因为一只小猫有些亲昵的碰触，就露出了笑容。 程解意就坐在窗边，一直看着屠苏小心翼翼地把小猫带去街道对面的宠物医院，像只体型庞大的猛兽叼着一朵柔软的小花，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程解意当时想，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个温柔的孩子。 如今，程解意轻轻碰了碰屠苏紧握的拳头，软软的勾出一点指尖握住。 “我没有生气哦……” “如果是你就没关系。” “再咬一次也可以。” 第四十二章 恋爱abo（5） 屠苏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 等听明白之后，脑子都快炸开了。 程解意清凉微甜的气味原本是让屠苏保持清醒的良药，现在却是令他神智失常的炸药。 在程解意握住他的指尖时, 屠苏忍不住反手紧紧攥住了程解意的手掌。 少年的手温暖有力，程解意注视着屠苏的脸, 屠苏却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 但只是刚刚移开没一会，屠苏又忍不住低头看着程解意。 这个Omega是不是从没有接受过彻底的系统教育？ 为什么能够这样仿若无知地对一个alpha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不知道如果换了另一个自控力不足的alpha, 会发生什么无法自控的事吗？ 屠苏就皱起眉头，他根本就不想让别人有这个可能。 “不可以对别人说这样的话。” 屠苏抿唇, 紧紧抓着程解意的手, 尽全力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 “我只对你说呀。”程解意一脸认真。 “……这些话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说, 只能对自己将要交托的人说，只能对自己的……恋人说。” 屠苏再次强调, 程解意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 也站直身体，神色庄重。 “那，我们不能成为恋人吗？” 窗外清风徐徐吹过，吹得窗外那如堆雪一般的花枝发出丰厚的簌响，那点细密的响声像是羽毛掠过琴弦，撩得人心上发痒。 屠苏深吸一口气，如果不这样，他觉得周围的氧气都像在程解意那句话的间隙里消失了。 过了好半晌, 程解意以为屠苏是不是已经静止的时候，屠苏低下头，眼角像淡扫了胭脂。 “那要先从谈恋爱开始。” 程解意看着屠苏隐忍又喜悦的表情, 觉得自己的心口像被什么重重叩击了一下。 少年的感情是纯粹的, 连程解意也不由为之动容。 程解意对着屠苏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在树影轻摇间，屠苏朝程解意缓缓低下头，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那吻很轻，像蝴蝶落在花瓣上。 屠苏缓缓直起身，然后牵着程解意的手，打开房门，将他送到走廊上。 “你今晚不能留在这里。” 程解意轻轻点头，朝屠苏摆摆手，就转身往楼下璀璨的灯火而去。 他抬手用手背贴在额前，觉得那里的皮肉滚烫得几乎要融化。 屠苏一直站在长廊里，直到程解意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为止，才缓缓回到房里。 他冷静地打开病房内的通讯，和值班护士说了一声。 “您好，我可能需要信息素稀释药剂。我的信息素浓度……现在已经开始提升。” - 程解意回到家里时，阿宴也已经回来了。 他打了一针缓释剂，才从屠苏那几乎无休无止的信息素里脱身。 这该死的abo世界，居然还搞等级压制这种无聊的东西。 回家洗了个澡，喝了冰镇饮料，阿宴就这么靠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程解意回家。 大门被人咔嚓打开，阿宴挑眉看向门口，然后就立刻捂住鼻子往沙发边缘滑去。 “……你现在就像被主人责骂而感到害怕的大型犬。” 程解意轻轻关上门，迈步坐到沙发上，长腿一伸，姿态非常闲适。 “这就是标记吗？” 阿宴捂着头，那种中暑让人晕乎乎的感觉似乎又要来了。 “看来对你们的影响真的比较大，”程解意嗅闻着手臂，“我倒是没闻到什么。” “我刚才咨询系统能不能改换体质，系统不允许。” 阿宴兑换了一个屏蔽信息素的道具，才算缓了过来。 “我本来想的是……既然要谈恋爱，那么不是我们也可以，促成他和别人恋爱不行吗？可是，那小子知道找最好的东西，叼到嘴就不肯放手。” 阿宴站起身，朝程解意身上也喷了点稀释剂，然后认真地看着程解意。 “你守规矩，总往好的地方想。我知道屠苏的信息素之后，想了多种可能。一，你成功安抚他，他度过成长期舍不得你离开，你要使用遗忘道具；二，你不能安抚他，他没能顺利度过成长期，引起世界动荡……” “到时我会直接收拾他。” “这个世界讲究信息素规则，但我们却在规则之外。” “造梦者无论在哪个位面，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世界，促进世界的进化发展，如果真的走了第二条路，你就闭上眼睛。” 回答阿宴的，是程解意抬手在阿宴额前弹指一弹。 “你啊，是因为发现有人居然让你吃瘪，才这样恐吓的吧？” 阿宴当然不能承认，他拉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腿来。 “我今天还被小孩用木棍捅脚，想追上去都走不动！” 阿宴十分委屈，程解意看着那根本毫发无伤的腿，还是站起身随便找了点酒精过来。 “那给你擦擦，当做谢谢你今天没捣乱。” 程解意低着头，没看到阿宴温柔得近乎宠溺般的神情。 第二天，名雅中学停课三天，政府派了专人去进行整座学校以及外街道的信息素稀释工作。 整个城市的新闻都在播报着这起事件，大多数人不太喜欢看完长长的新闻，只知道：明雅中学有个大猛A。 大猛A屠苏在医院待了三天，才被准许出院。 委员会的人送来了特制的抑制金属片，以帮助屠苏顺利度过成长期。 屠苏出院之后，又过了一周，才被准许回去上学。 期间屠苏都在网上和程解意联系，偶尔视频通话。 程解意在镜头里永远都是笑容灿烂，他会和屠苏分享日常的琐事，今天在路边看到的花开了，学校的试题，还有最近看的书打的游戏，当然说得最多的……是等着屠苏回来。 今天屠苏终于能回学校，他没有提前告诉程解意，而是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入学校。 学校里的同学们还记得被屠苏信息素统治的感受，上到alpha下到Omega都觉得自己被屠苏上过了。 “不纯洁，我年纪轻轻就已经不纯洁了！” “屠苏还是人吗？我特么就跟被扔到高空，玩了一次直跳两千米的跳楼机一样！” “别说了，我又要吐了……” …… 以前和屠苏打过交道的alpha看到屠苏归来，都贴墙站着，生怕再被不纯洁一次。 屠苏则抬手指指后颈贴着的金属片，意思就是不会再出差错。 他走到教学楼里时，突然闻到了程解意的气味。 想到那漂亮少年的笑容，屠苏自然地跟随气味走到了……乐器室里。 今天的乐器室好像没有社团练习，屠苏虽然不知道程解意为什么要来这里，不过过了这段时间他终于能亲眼见到程解意，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然而在打开乐器室房门的时候，屠苏在乐器室里看到了除程解意以外的两个人。 两个alpha。 这两个人都是转校生，叫什么屠苏没有印象，但屠苏认得其中一个…… 那个转头看向他，露出挑衅笑容的人。 刚转学来时，论坛上说他“疑似秋明语前男友”。 程解意知道这两天屠苏就能回到学校，因此特别叮嘱阿宴以及云澜别闹事。 “我当然不会做什么，”云澜看着程解意颈后渐渐淡去的咬痕，强行挤出一个微笑，“但是你要小心他会做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不都是野兽吗？要是任务目标一时冲动，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程解意则坐在乐器室里的椅子上，看着乐器室里摆放的各项乐器，像在诉说常识一样。 “他不会的。” 这全然信任的姿态刺痛了云澜的眼睛，他压下唇角，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太好看，就直接侧过头说了一声“哦”。 阿宴看着云澜握紧的拳头，心里还想，要是这小子克制不住去找揍，那可真是帮了大忙。 “好吧，在你认为事态还能控制的时候，我……可能不会做什么。” 阿宴模棱两可地说，他耳朵突然一动，像是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停在乐器室的门口。 来了。 阿宴挑眉，即使隔着一扇门，他也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重压。 房门被缓缓推开，阿宴看着屠苏站在门口，即使身上的信息素被抑制，但属于alpha的领地意识仍是在瞬间迸发开来。 怎么？要打架吗？ 阿宴不怂。 程解意身上的标记仍在，他清楚地察觉到空气中紧绷的状态。 他的alpha正有些犹豫，不信，以及攻击性。 “明语，你为什么……和他们单独在这里，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屠苏几步上前，直接拉起了程解意的手。 程解意看着屠苏面无表情的脸，背后登时出了一点冷汗。 云澜居然还在这时发出一声冷笑，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充分写满“我和他说话关你什么事”。 这孩子还是欠打。 但不管要不要打，什么时候打，都不是现在。 程解意要迅速想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才能抹平屠苏心中的怀疑。 程解意不敢移动视线，就只能看着屠苏身后不远处上的陈列柜，上边摆满了各色乐器。 程解意的目光落在一种标志性的乐器上，然后鬼使神差的开口。 “他们两个……想创建吹唢呐社团，问我要不要参加。毕竟我们都是转校生，他们不太好意思问别人。” 云澜：“……”= = 阿宴：“……”= = 在屠苏震惊的目光下，云澜和阿宴面无表情地与程解意对视，乐器室内一阵死亡般的宁静。 片刻后。 [兑换吹唢呐技能] [兑换吹唢呐技能] …… 往常安静优雅的乐器室，早晨七点半，响起了一阵雄壮而高亢的唢呐声。 在教学楼下经过的老校长，驻足倾听了一会，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百鸟朝凤》吧！这劲真足啊！” 乐器室外，程解意和屠苏手牵着手，屠苏还有些疑惑地看着程解意的手心。 “很热吗？都出汗了。” “啊……有点。” 程解意讪笑，并思考着今晚不敢回家要去哪住的事。 “今天放学，我们……要去哪逛逛吗？” 屠苏舔了舔嘴唇，想着放学的时候，认认真真谈恋爱。 程解意想去什么地方，他就与程解意一起去。 这样下次他再经过同样的地方，也会想起当时在一起的人。 心生喜悦。 第四十三章 恋爱abo（6） 上课铃响的时候, 数学老师就立刻进门开始讲解之前写的卷子题目。 早上第一堂课就是数学真是让人绝望的提神醒脑。 程解意身边和身后都坐着两尊沉默的石像，自他回到座位，这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仿佛也不用呼吸。 程解意心里默默升起了歉疚感，他真的只是眼神扫过, 看到那……唢呐就直接说了出来。 难道……说是萨克斯风社团比较好吗？ 但那些社团也许这个学校里早就有了啊。_(:з」∠)_ 阿宴眼神放空地看向黑板，似乎没弄明白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 阿宴，造梦者学院长期排行第三, 高级玩家, 不想往上升级不过是自己懒, 从来都是体面优雅英俊……的完人，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数学老师最不喜欢上课放空的人, 直接抬手点名赵彦·阿宴起来回答问题。 “43.” 阿宴眼神空洞地看了一眼黑板, 直接回答了问题。 见着老师似乎没有让他坐下，刚才全然没在听的阿宴又低头看了一眼空白的试卷，开始逐一往下回答每一题的正确答案。 “好了好了，坐下吧！” 数学老师无奈挥手，再这么下去他也不用上课了。 数学老师的视线又落在往后一个学生程故·云澜身上，又点了一次。 结果惨剧再次发生。 这两次点名除了让全班同学知道这两人数学很棒以外，并没有起到任何警示作用。 程解意的视线一直死死地落在桌上，想着今天他也不说话。 结果下课的时候, 阿宴幽幽来了一句。 “等回去我再好好问你，你是不是对我积怨已久。” “不是，没有, 真的。” 程解意否定三连, 并想着放学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和屠苏走了, 不会一起回去的。 虽然没商量出要去哪，程解意就将一切交给屠苏。 毕竟他是转校生，原本也不生活在这个城市，真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不过不管是去电影院，游乐园，咖啡厅，还是路边摊，他都有完美的教科书应对方法。 下课的时候，周围的同学突然讨论起今天在课前听到的声音。 “应该……是唢呐吧？” “我听我爷爷吹过！好像还是名曲！” “我们学校有学生会这个吗？真厉害！我也想学！” …… 屠苏听着耳边同学们的议论声，想起程解意和他说过的话来。 满怀善意的屠苏就侧头，指着阿宴和云澜说了一句。 “那边两位同学好像要组建吹唢呐社团，虽然现在是高三，但如果感兴趣的话，当做休闲活动也很好。” 程解意与屠苏的视线相对，屠苏朝程解意点头笑了笑。 这样如果有其他同学感兴趣加入吹唢呐社团，那么程解意不去也可以吧？ 屠苏微垂眼睫，他还是有私心的，不想让程解意再单独和他们在一起。 程解意则无语望着天花板，只能内心祈祷阿宴和云澜把……吹唢呐社团办起来。 这难挨的时间一直持续到放学，一听到铃响，程解意就立刻跳起抱着书包就跑。 屠苏惊讶地看着程解意的背影，就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看到程解意发来的消息。 【秋明语：我在学校门口外的咖啡厅等你！】 这……为什么不能一起走呢？ 屠苏不是很明白，但他总不能让Omega在外边等太久。 屠苏就背上单肩书包，和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人流离开了教室。 阿宴和云澜本来是想跟上去的，但是一些同学兴奋地围了上来，其中大多是beta和Omega。 “请问！我们可以加入吹唢呐社团吗！” 淦。 当然可以。 我可是专业的。 - 屠苏走到校门口时，四处望不到程解意的人影，他正有些担心，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秋明语：我在你右手边两百米远的地方。】 右手边？屠苏顺着提示走过去，只看到道路两边茂密的树丛。 在哪？屠苏嗅闻着味道，然后树丛轻摇，就见程解意顶着一点树叶探出头来。 程解意先是四处张望，确定这里没有其他人在，才一咕噜钻了出来。 “为什么要躲在这？” 屠苏一脸茫然，他抬手把程解意头顶的树叶取下。 “我刚才……看到好像有什么小动物，进去看看。”程解意没什么诚意的解释，然后就顶着一头乱发朝屠苏高兴地笑了笑。 随后他像是察觉到屠苏异样的眼光，就抬手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还很奇怪吗？” 屠苏定定地看了站在夕阳下的程解意好一会，才唇角微翘，将一缕沾在程解意脸颊的头发轻轻理顺，由衷地说。 “你本来……就很好看。” 夏季的蝉鸣此起彼伏，来往行人纷纷，程解意都像是注意不到。 他闻着鼻尖那清爽好闻，如新雪般的气味，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程解意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半点也不作伪的称赞，一时也想不起教科书上说的什么，只能呐呐点头。 “谢谢，那，那我们要去哪？” 屠苏想了想，就走在程解意身侧，指着前方有隐约有微光闪耀的地方。 “去海边吧，我以前常去那。” 身高腿长的少年步伐轻盈地走在前方，程解意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张，随后自然地把自己的手塞到了屠苏的掌心里。 等牵住了，程解意才马后炮问一句：“能牵手吗？” 屠苏能说不吗？他看着程解意仿佛含着秋水的眼睛，纤长的手指紧紧合拢，就将那小一号的手掌握住了。 程解意则想着，去海边好像没有什么教科书案例。 那么……只能顺其自然了？ 这个城市靠海，所有公车都有一站经过海边。 屠苏不带程解意坐公车，他知道路，只要走十五分钟就能到最近的海滩。 “你常去海边做什么呢？”程解意仰头问屠苏。 “有人去那边冲浪，游泳，钓鱼，堆沙子，我就只是……去看看海。” 屠苏回忆着过往，他小时候就已经显现了体质差异，因此孩子们不太爱喜欢和他玩。 爸爸妈妈有空就带他到处去玩，而他喜欢去海边。 到了海边，被凉爽的海风吹拂和海水的气味包裹，他似乎就感受不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所有人都欢快地在海滩上奔跑，没人在意屠苏有什么不一样。 睡昏头的螃蟹会从沙子里钻出来，然后横冲直撞自屠苏的脚背上爬过，然后又找一个地方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海滩边上有许多店铺，大多是料理海鲜，客人想吃什么海鲜，蒸烤炸煮都有。 越靠近海边，风就渐大。 凉风吹起了屠苏的头发，露出他好看的额头，与如水墨描画般的眉眼。 他的眼睛总是温柔的，因此即使他再强大，周围还是有人想靠近他。他们本能的知道，屠苏不坏。 对程解意来说，屠苏何止是不坏，简直善良纯情得过了头。 因为一直牵着手，靠得很近，屠苏总能闻到程解意身上的味道。 现在不是发/情期，那些气味就是安抚的，镇静的，让他可以倾心交付。 这时候的海边仍是有很多人，这个城市里的人习惯下班或者放学后都来这边走一走。 看着金色的落日缓缓沉入海面，海面上的浪潮翻涌，这才算是白天换到了黑夜，迎来了可以休憩的时光。 程解意不太有机会能享受时间，更遑论这样漂亮的黄昏海岸。 他站在岸堤上，静静看着眼前的壮阔的大海，屠苏也不出声打扰他。 在程解意看着海面时，屠苏就看着他。 直到那少年反应过来，侧头与他四目相对，脸上满是闪闪发亮的微笑。 “我看刚才他们说今晚会放烟花，我们留到那时候好吗？” “好。” 屠苏点点头，隔壁的店铺已经开始招揽晚饭时段的客人，正叮当叮当地摇着铃铛。 程解意好奇地看过去，就看到店员直接从水槽里夹起一个差不多有一臂长的大螃蟹，朝程解意甩了甩。 “今天学生有半价优惠哦！小同学，和你男朋友一起来吃吧！” 屠苏抿紧唇，程解意则大大方方地说“好”。 他拉着屠苏的手，往店里走进去，屠苏则脚步有些轻飘飘，像是觉得一下子中了五百万，当场就要花掉二百五十万一样。 谈恋爱的进度很快，但又夹杂着几乎撑破心房的巨大欢喜。 菜上得很快，程解意觉得有些烫，想等这清蒸大螃蟹吹凉一点再吃。 屠苏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温度，直接剥开两指粗的蟹腿，露出里边的莹白的蟹肉，然后将那些蟹肉轻巧地放到程解意的碟子上。 “啊，我自己来就行。”程解意连忙摆手。 “没关系。” 屠苏说了一句，然后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说完，又补充着。 “我只是想照顾你，如果你今天很开心，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屠苏像是在对待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一样，表情十分认真。 程解意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起，他对少年真挚的情感几乎没有抵抗力。 再这样下去……也许是他会先被攻略也不一定。 窗外突然响起烟花燃放的声音，程解意转头看去，就看到了满天花火。 屠苏则看着程解意被焰火照亮的优美侧脸，抬手轻抚着后颈。 那里的金属片似乎又要替换了。 这就是……成长期吗？ 程解意突然转头看向屠苏，认真问道。 “这附近有什么可以留宿的旅馆吗？” 屠苏：……！！！ 第四十四章 恋爱abo（7） 程解意想着今晚吃了饭, 看完烟花，就要回家。 他倒是可以送屠苏回去，但程解意可不想回到家里面对要算账的阿宴。 这段时间还是在外边住比较好。 只是程解意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问了一个问题，对面的屠苏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静止不动。 屠苏的肤色原本是十分白皙的, 现在就像有一层胭脂自底层缓缓透了上来，那点纤薄细腻的皮肤一点一点地染上了质地极好的胭脂色。 “你, 你今晚要在外留宿？”屠苏像是初学说话的幼儿，酝酿了很久才磕磕巴巴问出这一句。 “是啊, 有些原因……” 程解意话说到一半, 看着屠苏的脸色, 才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一个alpha，一个Omega, 初次约会的时候, Omega说今晚不回去，找个旅馆留宿。 这听起来……听起来不就是邀约吗！ 程解意这才明白屠苏想到哪去了，连忙手忙脚乱解释。 “不是的！我家里，家里水管出了问题，这才想今晚在外边住一晚，我，我一个人！” 程解意说完之后，屠苏的脸色依然没有恢复正常。 他觉得让一位Omega这样提议, 提议不成还想尽办法掩饰，是因为他太不主动吗？ 现场死一般的沉默，程解意身边的还有小孩在店里跑来跑去, 嘴里喊着“傻瓜, 傻瓜”！ 屠苏的心情像是渐渐平复, 这才继续低头给程解意剥蟹腿，轻声地说。 “你现在还小，我担心你没有想清楚，高中毕业之后你还是没有改变心意的话，我想……去拜访你的父母。” “他们也觉得我值得交托的话，那时，那时……” 屠苏没有再说话，他把雪白的蟹肉放在程解意的盘子里，再斟了一杯姜茶递到程解意手边。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比你自己更珍贵。” 一个Omega如果被alpha终身标记，他就将与那个alpha永远绑定。之后也许不喜欢，也许想要别的可能，那些多样选择的未来都将不存在。 屠苏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浓度，如果真的标记了程解意，他根本没有任何脱身的可能。 只能每天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软软地抱着他说话，说不定一分钟都离不得他。 屠苏的话十分认真，程解意在桌下的脚不自在地踢了踢，然后强调。 “我今晚上就是想自己一个人住。” 屠苏看着对面的少年有些稚气地皱眉，像是在嘴硬自己没有别的意图，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笑。 “有家民宿，以前我想住海边的时候，也会在那里住一晚。”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停地燃放，大人们说这些烟花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因此和国内喜好的姹紫嫣红的颜色不同，都是轻轻浅浅的银光色。 程解意坐在窗边，他刚喝了一碗姜茶，现在浑身热乎乎，就把手伸到窗外，试图接住那转瞬即逝的火花。 那些火花在半空中都已散去，自然落不到程解意手上，能照在他手上的只有一层浅浅的月光。 屠苏看着那个有时看起来很稳重，这时候又一派天真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往店外走去。 烟花停下的时候，程解意才转过头来，他刚才是真的有些看入神，这才想起这段时间都没有和屠苏说什么刷好感。 但屠苏不在位置上。 “走吧。” 屠苏已经回来了，他站在程解意身后，手上拎着一个小袋子，见着程解意的视线落在他手上，就把袋子举起。 “我买了一点手持烟火，你可以在岸堤上放。” 程解意和屠苏坐在岸堤的阶梯上，屠苏用火柴帮程解意点燃了一根星星棒，那一小根灰色的烟火，就立刻向外喷洒着金黄色的焰光，看起来就像在黑暗里下了一阵星星雨。 “我以前……从来没有玩过这个。” 程解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烟火，屠苏则把袋子摊开，放在程解意脚下。 “喜欢的话，还有很多。” “你刚才就是出去买这个了？” 程解意微垂眼睫，按照教科书他应该要说一些感谢的话，撒娇的话，或者随便什么能引起屠苏好感的话。 但面对这样的屠苏，程解意只低下头，拿起一根新的星星棒点燃，递到屠苏手里，扬起笑脸。 “一起玩吧。” 两个长得好看的少年即使在黑暗里也惹人眼，更别说他们手上还拿着能照亮他们五官神色的焰火。 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踩着嘎吱嘎吱响的鞋自屠苏身后经过，然后就趴在栏杆上不动了。 他还十分年幼，才不管这两个人长得是好看还是难看，他含着食指，黑葡萄似的眼睛只盯着屠苏和程解意手里的烟火。 “……想要这个吗？” 程解意发现小男孩的视线，就抬了抬手里的星星棒。 小男孩重重点头，虽然妈妈已经在旁边给他买烟火了，但是如果有更多的烟火，他当然还是要的。 “那……” 程解意刚要把星星棒递给小男孩，屠苏就已经先把自己手里那根新的星星棒递给小男孩。 “拿我的吧。” 小男孩拿到烟火后就咧开嘴笑了，肥嘟嘟地和他们道谢，就继续踩着嘎吱嘎吱响的鞋走到妈妈身边，献宝似的举起了手里的烟火。 屠苏则继续点起一根新的烟火，递到程解意手里，程解意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怎么？不想玩了？”屠苏抬眼看他。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给他？”程解意轻声问。 屠苏愣了愣，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抬手轻捂下颚，像是在思考。 “那是你喜欢的东西，我想让你开心。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给别人任何东西……” 屠苏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就猛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很像直A癌，明明还没有彻底标记，就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即使他全心想着程解意，这样也不太妥当。 他抬手捂住脸，像是在反省般轻咳两声。 “抱歉，下次我会先问过你。” 程解意则单手支着下颚，静静看着屠苏俊美无俦的侧脸，一手任由那烟火在他指尖燃烧殆尽。 跳跃燃烧的焰火，带着暖意一直从程解意的指尖跃到他的心脏。 “待会你带我去民宿吧。” 风铃屋就在距离海边五分钟路程的地方。 这是一座精巧的三层白色小洋房，矗立在能看到海浪听到浪涛的岸堤上。 屠苏打开一楼的大门，带动了挂在门上的白色风铃，铃铃两声，坐在一楼看书，年约五十上下的女士就抬起头来。 “屠苏？要来住宿吗？” “饶女士，晚上好。” 屠苏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摁着门，让程解意进来。 饶女士看着那从未见过的少年，一时感叹还有人能生得这样细致，随后像是警觉了什么，不太赞同地看着屠苏。 “咳，这是我的同学，他家水管坏了，今晚想在这住一晚。” “哦……是这样啊。” 饶女士算是稍稍有些安心，给程解意登记身份后，就给了他一串钥匙。 “那么你呢？今晚是要住在这，还是回家？住在这也行，我会盯着你，不能做坏事啊。” 饶女士看着屠苏，她原以为屠苏会和平常一样，有礼地笑一笑，转身就走。 但屠苏静静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朝饶女士伸出手。 “我今晚也住在这里，请您好好盯着我，给我安排一个房间。” 饶女士是beta，不太能明白alpha和Omega之间的牵绊。 她只是当下就把钥匙递给了屠苏，然后就低头看书了。 但今天她大约明白了一点，拥有自己的Omega，会让一个尚且稚嫩的alpha一瞬间成为大人。 “就不能老实说是担心那个小孩，所以要留下来陪他吗？” 程解意的钥匙写着303，屠苏的钥匙写着203，刚好隔着一层楼，但却是上下层。 屠苏跟着程解意上楼，他要先把程解意送到。 程解意有些困了，他揉着眼睛，眼角沁出一点泪水，染上一点绯红。 程解意打开门锁，刚要推开门，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对屠苏说。 “谢谢你，今天的约会，我很开心。” 屠苏看着程解意眉眼弯弯的笑模样，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柔软的发丝自指缝间穿过，淡淡的香气窜到屠苏鼻尖，他看着程解意的眼睛，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他缓缓低下头，最后在程解意唇角落下一吻。 “早点睡，明早来叫你。” 屠苏转身往廊道上走，程解意则抿起唇，像是品味着alpha留在他身上的香气。 只是那诡秘的心情在程解意打开门时，就在瞬间消失了。 阿宴正坐在房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下颚，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朝他打招呼。 “野啊宝贝。” 程解意猛地关上门，背靠在门上。 “你怎么来了？！” “保护你的贞操啊。”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泡好了茶，阿宴拿起一杯轻轻啜饮一口。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喜欢这一款。” “……胡说八道什么。” 程解意叹了口气，把自己摔到沙发上。 “你就不能耐心等等吗？” “我够有耐心了，连唢呐都吹了，还不行？” 阿宴哼了一声，成功看到程解意紧张舔唇的模样。 “不是，那个真的是意外，你听我解释。” “嗯，你说。” 阿宴非常大方，但程解意又实在说不出什么。 毕竟，干都干了。 “你啊，”阿宴抬手点了点程解意的额头，随后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程解意的唇角，“还是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当然。” 这个不用阿宴提醒，程解意也是知道的。 但只是偶尔，偶尔让他也能获得一些闪光的碎片……这是罪大恶极吗？ 一声砰动响声突然自床底响起，程解意惊讶地看向床底，他微微躬身，就与床底下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云澜打了个照面。 “嘘，都说了要安静。” 阿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在云澜眼里，这人根本就是十足的恶魔！ “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解意大吃一惊，他转头看着阿宴，阿宴一脸无辜。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吹唢呐社团活动结束之后，他就急匆匆地跑了。我真担心这小崽子做出什么不利于社会，不利于国家的事来，就一路跟了上来……” “说重点。”程解意瞪眼。 “他比我先进来你的房间，我看他还敢反抗，就教训了他一下。”阿宴轻描淡写地说。 程解意对这个仿佛套娃一样的情景一时无法发表言论，他想着该不会衣柜也砰一声响，从里边掉出来一个楼笙。 但好歹老天爷没有对他这么糟，楼笙应该还在家里躺着，受屠苏的信息素进行人生教育。 “你打开衣柜做什么？”阿宴疑惑。 程解意转过身，轻咳一声。 “还是要确定一下才能安心。” 但程解意还是安心得太早，他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咚，咚，咚”三声。 连间歇都非常有序。 门外响起了屠苏的声音。 “明语，我听到响声，你摔倒了吗？” 程解意下意识要去开门，但阿宴依然八风不动坐在沙发上，云澜也依然躺在床底，在床边露出一双白色的球鞋。 【带着人跳窗快走。】 程解意朝阿宴对口型示意，下巴对着窗户扬了扬。 【不要。】 阿宴同样张嘴，用口型无声拒绝。 “明语？” 屠苏又敲了敲门，他总觉得门内少年的信息素……像是有些焦躁。 【你要干嘛？】程解意朝阿宴用力挥手。 【先生，我觉得……】 阿宴缓缓张口，像是为了让程解意看清楚每一个口型。 【偷情，刺激。】 门外的屠苏已经缓缓皱起眉，他再次敲起门，声音比之前的更响。 楼下的饶女士正准备回房，却听到了响声，她缓缓上楼问道。 “屠苏，什么事啊？” “我担心他是不是摔倒了，”屠苏转过身看向饶女士，“一直没人应门。” 饶女士也担心起来，Omega向来身娇体软，要是真磕着碰着，晕过去也不一定。 “我有备用钥匙。” 饶女士正要下楼去拿钥匙，就听到303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四十五章 恋爱abo（8） 丝丝缕缕的香气顺着打开的门缝溢出, 屠苏下意识地堵在门口，不让饶女士看到房间内的景象。 “我听到响声……”屠苏又重复了一句。 脸颊和发尾微湿，像是刚洗完澡的程解意茫然地看着屠苏, 红润的嘴唇微张，像是不知世事的小鹿。 “是我不小心撞倒了东西，现在已经扶好了。” “是吗？” 屠苏微蹙眉, 他转头看向程解意身后, 房间里空无一人，那么他听到的像是蹬脚一样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人在跳……” “是我, ”程解意舔舔嘴, 神色坦然，“我晚上会锻炼一下身体，没想到吵到你了，我这就睡。” “……你为什么只在门后探出半身来呢？” 屠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他抬手放在门上，看起来像是要把门推开。 程解意则抬手摁住门板, 然后朝屠苏招招手, 示意他低下头来。 少年在屠苏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饶女士就见屠苏立刻站直身体，猛地把门关上，就转头对她说。 “我, 我们走吧, 他没事。” 屠苏大步往楼下走去, 饶女士独自站在走廊上还有些茫然。 屠苏耳边还残留着少年吐息的热意, 那个Omega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我刚洗好澡, 只穿着T恤, 不好意思开门。】 屠苏大步回到房里, 然后往浴室走去。 他惯常受不了脏乱，但这一次他来不及把衣服都一件件脱下叠好，就这么直接打开了浴室的花洒，冰凉的冷水从高处落下，瞬间就覆了屠苏一头一脸。 身高腿长，体格锻炼得矫健有力的少年裸着上身，让冷水浇盖着他燥热不堪的身体。 水珠沿着宽阔的后背徐徐落下，他在冷水中使劲调整呼吸，过了好一会才算是忍下了身体的疼痛。 他抬手捂着后颈，明明金属片没有任何反应，一样完好，他却觉得自己在程解意说出那句话的当时，就想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看一看……除了T恤，还穿着什么。 屠苏抹了一把脸，低头看着下半身，现在是晚上九点半，距离他彻底平静，大概还需要好几个小时。 程解意合上门，这才缓缓松了一口。 只是一回头，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阿宴还有床底下的云澜都不见踪影。 房里的窗户大开，只看得到外边漆黑一片的天空和一轮明月。 程解意衣服当然穿得好好的，只是因为阿宴死活不走，他不得以才诓了屠苏一下。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少年，就像古代的书生误入小姐的闺房一样，脸上露出了一副万死难辞其咎的表情。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程解意站在床边，眼前只有浩瀚无尽的大海，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只是程解意抬头看着月亮，耳边回响着他刚才与阿宴僵持时，阿宴说的话。 【他的信息素不对。】 【自从上次爆发以后，他根本……没有好转。】 【你要小心。】 程解意不太明白阿宴说的话，屠苏可以正常来上课，周围的同学也没有再出现之前晕倒的状况，那么到底是哪不对？ 程解意抬手抚摸自己的后颈，只觉得今天的腺体总有些痒。 小楼外，阿宴把云澜松开，就不甚在意地抬手让他走。 云澜不理他，脚尖刚一转，阿宴就像脑后长眼一样，出声警告。 “你敢动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腿。” 云澜脸上登时露出生气的表情，却真的不敢动了。 “你到底是谁？” 云澜突然开口问，自从上次被阿宴揍过之后，云澜回去找人查了查阿宴。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因为阿宴的身世非常简单。 普通的造梦者家庭，祖上最出彩的地方是曾祖父曾经拯救过某个位面，完成了一次S级任务。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闪光点。 这么普通的人家，怎么生得出阿宴这样诡异的像是妖物一样的人来。 阿宴则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根本没有回答云澜半句话。 他看着海边的那座白色小洋房，直到三楼的那个房间熄灯之后，他才决定回去。 “你还敢留在这里，也是要被打断腿。” 阿宴看了一眼云澜，云澜则咬着牙一脸不忿。 “你明明也不喜欢任何人靠近解意，却在他面前演戏……” “冤枉，我可没演，我什么时候都是出自本心的。” 阿宴抬手看了一眼食指上的银质指环，确定了一下时间。 “反正……这个世界的任务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云澜还一脸茫然，阿宴就已经将他踹走，随后阿宴双手插着裤袋，一步三晃地走了回去。 海浪拍岸的白噪音，足以安抚任何人烦躁的内心。 程解意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手机铃声不知响了多少回，程解意才悠悠醒来。 早晨七点。 程解意打着哈欠坐起身，觉得昨晚休息得很好。 梦里他走在沙滩上，金色的砂砾滑过柔软的脚背，冰凉的海水调皮地一点一点抚上程解意的脚趾，随后又迅速褪去。 有人在程解意背后叫他，程解意回过头去，就见着那清俊好看的少年在日光下朝他伸出手来。 程解意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屠苏就将他一把抱在怀里，语气神态十分亲昵。 “让我标记你，好不好？” 程解意答不上来好还是不好，他静静地看着屠苏，最终只幽幽叹了口气。 之后程解意醒来，他洗漱过后，换上昨夜扔到洗衣机里洗过烘干的衣服，就背上书包下了楼。 楼下，屠苏正站在一楼，听着脚步声就回过头来。 见着程解意，屠苏就对着他微微一笑，就像梦里的场景。 “走吧，还去那家早餐店吃早餐吗？”程解意问。 “去。”屠苏当然是雷打不动的。 在同一家早餐店吃了早餐，程解意和屠苏往学校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屠苏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看着站在前方不远处几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alpha，他们胸口都别着一块金色的权杖徽章，是alpha协会的人。 见着屠苏，那些人也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低头继续看着手机，像是在忙。 “屠苏？他们是谁？”程解意喊了一声，屠苏就回过神来，拉着程解意的手往前走。 “alpha协会的人，走吧。” 等到屠苏和程解意进了校门，那些站在原地的黑西装就低声笑起来。 “之前在医院问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诱因，让他的信息素压抑不住，他还说没有。” “这不是都谈恋爱了？” 黑西装们想起在屠苏身后隐隐看到的程解意，那个少年生得太好，闻不到气味，更像雾中花般动人。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黑西装们的手机同时响起一声提示音，他们低头看去，协会那边已经发了资料过来。 关于这个世界，每隔三百年，就会有一个信息素异于常人的alpha诞生的历史。 “仔细一看，这种天选也过得挺累。撑得过去就是人中龙凤，撑不过去就年纪轻轻的死掉。” “还是当个平凡人更好吧？” 黑西装合上手机，转头看了大门一眼，只留下两个人在惯常蹲守观察的地方，其他人则集体往协会办公楼走去。 “你好，关于这个历史，我想了解一下。” 留下的两人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他们警惕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一头银发的高大少年，正对着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三百年什么的，度不过去就会死什么的，能说得详细点吗？” “我啊，可真是太好奇了。” 中午时分，学校图书馆里，程解意和屠苏坐在靠窗的地方看书。 屠苏写卷子写得很快，程解意其实没什么兴趣，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写了一写，然后就看着屠苏的长睫，鼻尖，还有形状优美的嘴唇。 屠苏察觉到程解意的视线，就抬头看了他一眼，程解意就抿唇朝屠苏笑笑，把自己的卷子推了过去。 “不会写，教我？” 唯有他们这张桌子没人，其他同学都坐在别的位置上，不过见着这两人……还写什么题呢！ 看着程解意的神情，他们都觉得嘴里塞了点名牌狗粮。 程解意的耳钉微微一热，他抬手摁上耳钉，就听到了阿宴的声音。 “找到了重要情报，待会出来聊聊。” 程解意侧头看向窗外，就看到阿宴正坐在远处操场的栏杆上，朝他挥了挥手。 程解意微移视线，等屠苏教完他，就说要出去一下。 屠苏轻轻点头，程解意离开的时候，他还用书压住程解意的试卷，免得被风吹走。 今天屠苏才有机会看到程解意的字迹，和秀美漂亮的外表不同，程解意的字刚劲有力，每一笔的笔锋都有些向上飞起，像是一个渴求无拘的人。 屠苏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有力的字迹，就像捏着程解意的指尖，周身都像被那些轻盈的香气包裹。 阿宴坐在栏杆边，等到了前来的程解意，不等程解意说话，阿宴就摇头叹息，转动着食指上的银质指环，仿佛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个世界太淫/秽了，简单来说，你可能要献出贞/操。” 第四十六章 恋爱abo（9） 编号9877742位面, 是一个拥有六种性别的abo位面。 初来乍到的造梦者往往在来到这些位面时会吃亏。 他们通常认为这只是一种便于寻找配偶进行繁衍的便利体质。 可是当他们也改换了类似的体质，就开始被一些相容度高的人求爱，追逐。 这在其他位面, 因为造梦者的吸引力，也时常发生。 但在这类位面，造梦者也会因为体质, 而情不自禁地受到吸引。 信息素的交融堪比灵魂的互通, 在嗅闻到对方信息素的刹那，仿佛就窥看了对方所有的过往与一切的隐秘。 对方是否可以交托, 对方是否可以携手一生, 都由那股信息素而来。 人类的语言，表情，动作，甚至做出的某种选择都可以撒谎, 但在本能驱使下散发而出的信息素，不会。 造梦者大多会认为他们不会受到影响, 但实际上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 他们已经沉浸在他人的灵魂里而不自知。 那过于舒适的感觉, 常常让造梦者放松警惕，最终献出完整的自己。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是认为我现在已经失控？”程解意也坐在栏杆上, 听着阿宴的话不由有些困惑。 “我在说的是可能发生的未来。” 阿宴抬起食指, 指环轻轻碰触程解意的红色耳钉, 一段信息记录就这么过到了程解意的系统中。 那是早上阿宴与两位alpha协会成员“聊天”的记录影像。 说是聊天, 应该说是被催眠才对。 阿宴手上拿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铃铛无风自动地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响。 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要揍人的alpha就跟随阿宴走到了僻静无人处。 “那么, 可以告诉我你们隐藏的历史吗？” 造梦者在进入一个位面时, 系统会派发一些资料，有的多有的少，一切随缘。 因此大部分造梦者只能得知位面的基本地理人文情况，某些只有本位面的人才知道的隐秘，他们也是不会知道的。 那两个黑西装先是沉默，看来原本就受过催眠一类的抵抗训练。 但当阿宴再次摇动铃铛之后，他们还是受不住这来自异界的催眠攻击，缓缓张口说起唯有协会的人才知道的秘辛。 在这个世界，每过三百年就会有一个拥有特殊体质的人。 他也许会是个alpha，会是Omega，甚至是beta。 他们的共通点都是拥有强于一般人十倍，百倍，甚至上千倍的信息素。 在这样的世界，信息素的强度可以提升他们的智力，外貌，耐受力，统御力以及吸引力。 所有能够熬过成长期的信息素大爆发的人，之后都成为了领袖级别的人物。 也有部分人没能成功熬过成长期，最终只剩下黄土一抔。 而那些成功熬过去的人，则都在成长期时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伴侣。 他们的伴侣大多比这些天选之子要成熟，能够在信息素爆发时保证天选之子的神志清醒，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对方。 毕竟如果因为信息素暴动引起大规模杀伤，即使成功渡过成长期，这些天选之子之后的人生大约也只能在牢狱里渡过。 “至于安抚……有什么比拥有一个终身标记的伴侣更好呢？” 阿宴坐在栏杆上踢着腿，看向前方的图书馆，他的视力经过强化，隔着老远也能清晰地看到图书馆打开窗户的地方，屠苏正坐在那低头写东西。 那个清俊的少年又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那里大约是图书馆大门的方向。 然后……阿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会站起身，往图书馆外走，想要看看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年在哪里。 “那些协会的人给屠苏的贴片，并没有任何抑制的作用。只是把他散发出来的强于一般程度的信息素给消解了。当那个贴片无法消解更高程度的信息素时，就是屠苏的成长爆发期来临。” “要么活下来，要么被协会的人暗地处决。” 阿宴预测着屠苏的一举一动，坐在他隔壁的程解意则跳下了栏杆，转头看向阿宴。 “那就标记吧。” 程解意抚着下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反正有道具嘛。不过我应该不会来什么发情期，没到那时候。” “没有经历过发情期的人，怎么知道那时候理智还剩下多少？”阿宴抬手摸摸程解意的头，随后就推着他的肩膀。 “回去吧，免得他出来看到，你又要想些什么新办法来折磨我。” 阿宴促狭地看着程解意，直到程解意落荒而逃后，才双手撑着栏杆落了下来。 “根本就是底线开始松弛，随着对方想怎么做，自己……都依他吧。”阿宴抚着下巴，下了结论。 - 程解意往图书馆走去时，就看到大门处屠苏正在附近徘徊。 “你怎么出来了？” 程解意两步迎上去，屠苏就拉住了程解意的手，下意识地在程解意周身嗅嗅。 “我就是去了会厕所……” 程解意刚说完，就看到屠苏紧紧皱起眉头。 “是哪个厕所？” 屠苏在程解意身上闻到一点alpha的气味，虽然只是擦肩而过的水准，但还是让屠苏焦躁不安。 程解意去的只可能是Omega专用厕所，在哪里能染上这个味道呢？ ……有变态。 这个学校里有会蹲在Omega厕所外偷窥的alpha变态。 屠苏的眼神犀利起来，在不远处买哈密瓜汁喝的阿宴当场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就是，二楼那的。” 程解意随意指了个方向，完全不知道屠苏待会就要在手机上向校长信箱投诉了。 屠苏有些神经质地擦着程解意的肩膀，随后他像是彻底放弃一般，拉着程解意走到拐角处。 “我可以……抱一会吗？” “抱什么？” 屠苏的后半句太轻，程解意有些听不明白。 “抱你。” 屠苏说完后，就抿着唇，坚定地说。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程解意愣了愣，随后笑着朝他伸出手来。 “行啊……” 这也是安抚的工作吧。 晚上放学的时候，屠苏与程解意一同回家，这次再也没有其他三个同学，虽然屠苏觉得有新朋友也很好，但是如果能和程解意一直单独在一起，他会更高兴。 像是在屠苏心底有什么微小的声音一直在催促他。 【彻底在一起就可以了】 【比如说……终身标记】 屠苏紧紧握住程解意的手，学校里的同学早就开始流传他和转校生在一起的事。 但无论论坛怎么屠版，都与屠苏无关，他只关注眼前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这座城市的夏季却还没有结束。 暑假到来，屠苏惯例在楼下等程解意。 只是他在等待时，楼下有几个中学生大小的alpha正在鬼鬼祟祟地争抢翻阅什么。 “说好了今天到我的！” “谁说的！那肯定不是我！” “我不管！这个要给我！” …… 中学生吵吵闹闹，最后一个脱力，就让那小小的播放器滚到了屠苏脚下。 这些孩子都认得屠苏，并且有点怕他。 屠苏并不在意，他弯腰捡起那个播放器，正好……就看到了应该是18禁的AO成人生理健康影片。 柔弱单身Omega独自在家.avi 以前上课的时候，屠苏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虽然他的alpha同学们都很激动地看着影片里的AO互动，那种喘息，动作，声音，表情，刺激着这些刚成年的alpha。 屠苏……只觉得有点吵。 他那时都怀疑自己也许是性/冷淡。 可现在再看到，屠苏莫名地把影片里的那个Omega的脸换成了程解意的。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燃烧的热意。 屠苏立刻把那个播放器还给了那些中学生，随后就捂着脸先回了家。 屠爸爸和屠妈妈都因为屠苏放暑假，而暂时回了老家。 老家有点事，他们一定得回去，只有短短几天，屠苏就不用跟回去。 因此屠苏最近都独自一人在家。 他回到家里，先开了过滤系统，然后就进入浴室里开了花洒。 最近他似乎已经习惯这样消减自己的饥渴。 屠苏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嗡嗡响起，那是程解意发来的消息。 【秋明语：屠苏，你什么时候下来？我们去海边玩呀？】 光是看文字，屠苏都能想到程解意的动作神情。 他的Omega似乎总是不知道，他仰头看人的时候，眼睛会无意识睁大，尖尖小小的脸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殊丽。 令人怜爱。 屠苏颤抖着手，他觉得今天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和往常不同，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但他仍是努力回复着程解意。 【屠苏：有点事，今天先不去了。】 【秋明语：什么事？你怎么了？】 但无论程解意发来什么消息，屠苏都没法回复了。 手机从屠苏的手心里滑落，最后他直接倒在了浴室里。 屠苏后颈的金属片彻底掉落，他的信息素如海如浪，瞬间扩散了整所房子，然后又被过滤系统汰换出去。 等到过滤系统也没办法再汰换这样大批量的信息素时，这个世界将被屠苏所统治。 而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会挥下手中屠刀，遏制灾难的发生。 程解意则站在楼下，歪头看着屠苏所在的楼层。 “我记得是，3栋2601房。” 程解意就这么直接抬脚往屠苏的家走去。 [兑换穿行] 程解意想着，要是屠苏真出了什么事开不了门，他大方一点直接进去也可以。 可是当程解意真的十分大方的进门时，那股浓烈的，夹杂着一切欲/望的信息素，转瞬间就让他身体发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浴室的大门缓缓打开，那个往常总是整洁干净的清俊青年，拖着一身湿冷，像是从海底游上来的捕猎的雄性人鱼，朝他的猎物伸出了手。 第四十七章 恋爱abo（完） [兑换信息素屏障] 阿宴的账户里扣掉一千点, 替他隔绝掉了那令人不舒服的威压感。 在这个世界里，阿宴也许是最接近屠苏阶层的alpha，因此一旦屠苏的信息素有什么异动, 他都能最快感知到。 即使他现在什么都没闻到。 阿宴站在小区楼下，午后的烈阳太热，小区没什么人, 大多在家里乘凉。 阿宴随手在半空中一拽, 就把隐藏身形想要从他身边走过的云澜给一把扯下来！ “想浑水摸鱼？问过我了吗？” 云澜重重落到地面，疼得龇牙咧嘴, 但他依然硬气地一声不吭, 似乎最近也学会了怎么活得更像个男人。 “还有一个吧。” 阿宴抬手一甩，一把黑色的匕首就直接钉在他身后七步远的树干上。 随着一声重咳，许久不见的楼笙显出身形，他瘦了很多, 脸色苍白，即使在日光下也有种旧日贵族的颓废感。 楼笙拔出钉在肩上的匕首, 手掌在肩上抚过, 伤口已经全数消失。 “你想让解意出事？”楼笙声音嘶哑地问。 当日楼笙被屠苏直接攻击, 一连昏睡了大半个月才算恢复。 可是当他恢复之后，再前往学校，一切已经来不及。 程解意早已和屠苏形影不离, 而阿宴和云澜不知道为什么……在摆弄一种叫做唢呐的乐器。 楼笙不明白, 阿宴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在感情上心胸多么宽广的人。 他有时看着程解意的眼神, 就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为什么却这样放任程解意？ “你们为什么总是要这样误解我呢？” 阿宴擦了擦干燥的眼角, 假作愁苦。 “我只是……相信他。” 阿宴抬头看向高楼, 那里仍如往常一般平静。 3栋2601的房间里, 原本充满的是屠苏那带着强攻击性, 如烈风席卷般的琥珀松柏般清高孤傲的香气，但在程解意摔倒在客厅后，一股温暖芬芳的香气渐渐中和了那狂暴的气息。 程解意估计现在的体温已经超过38度，头已经开始有些晕乎，他根本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发情期会是这个模样。之前阿宴提醒的时候，他还认为自己可以自控，可是真的闻到屠苏身上那代表着强烈渴求的香气时，他身上的信息素只能选择回应，他浑身瘫软地躺在地上，看着屠苏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烈吸引一般踉跄地走过来，随后将他一把抱起。 “屠苏……” 程解意试图抬手拍打屠苏的脸颊，但他没有力气，柔软的指尖只轻轻抚过屠苏的下颚，像是被温柔的花枝扫过。 屠苏看着程解意，他像是在用力呼吸那清甜的香气，但又像是无法呼吸。 他的喘息声连程解意听着都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秒就立刻气绝而昏过去，但屠苏只是把程解意放在沙发上，就单膝跪在旁边，紧紧抱着程解意，鼻尖贴在程解意脖子上，用力地嗅闻着程解意的气味。 程解意已经察觉到身体上的变化，白色洁净的天花板像是要在高温里融化，过滤系统超负荷运作，所有机械零件都在叫嚣着痛苦。 室内的信息素喷涌而出，浅浅的红在程解意白玉般的肌肤上蔓延。 “明语……你为什么要来？” 屠苏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把程解意嵌在怀里。 而程解意一开始被信息素搅乱的大脑在听到“明语”这个名字时，突然换来了片刻清醒。 他是“秋明语”，不是程解意。 程解意咬着嘴唇，抬手抚着屠苏的后颈，alpha的腺体已经因为成长期膨胀鼓起，那块总是贴着的金属片早已不见踪影。 “如果你一定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长大，那么……” 程解意抬手轻轻摁着耳钉，他看着屠苏脸上快/感与羞耻交杂的神情，眼神与往常清凉的模样不同，现在满是晦暗的黑色。 程解意抿唇，他实在不想看到屠苏这样的痛苦。 只要用合适的道具给他纾解就可以了吧？ [兑换……] 程解意刚要兑换道具，就见屠苏突然朝他压来，湿热如熔岩般的吻一个又一个地落在程解意脸上与脖子上。 之后，屠苏一手扯着程解意的衣领，像是要追随本能将障碍全数撕开，但在他动手的瞬间，屠苏突然挥拳打向墙壁。 屠苏喘着粗气，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 “我，不会，绝不会……” 不会什么？ 虽然后半句话屠苏没说完，但程解意看到屠苏的眼神刹那间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温柔，清正，永远向前。 “还有……一个办法。” 屠苏轻声说着，程解意把放在耳钉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 一小时后，阿宴站在2601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后，程解意打开大门，阿宴仰头嗅了嗅，空气中的信息素已经全部过滤出去，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花香与冷香。 “要给你一根事后烟吗？”阿宴问。 程解意摇摇头，他转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屠苏，那个少年气息均匀地躺在沙发上，脸色红润，已经摆脱了之前狂暴的状态。 “你之前说，一旦陷入发情期，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无法自控。” 程解意一边说，阿宴一边点头。 “我是说过，这是常理。” “可是他没有。” 程解意手指抚过嘴唇，他的牙齿还残留着啃咬的触感。 一小时前，双眼通红即将失控的屠苏轻轻撩起湿润的黑色发尾，在程解意面前露出自己的脖颈。 “你来……咬我。” Alpha通过给Omega的腺体注入信息素以安抚发情期的Omega，那么Omega也可以通过alpha的腺体注入信息素安抚alpha。 只要信息素的剂量足够，不需要完全的身体标记，也能达到效果。 但是过去从来没有alpha愿意露出自己的后颈，他们永远高高在上，保持着性别优势。他们终将成为站在世界顶端的人，绝不会向任何人退让。 一滴汗水从屠苏的额角滑过，流过他的眼角，就像一滴温热的泪。 这个少年还努力对程解意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别怕。” 屠苏轻轻握住程解意那柔软如花枝的手指，他眼里闪着欲/望的烈光，但最终落在程解意指尖的只有一个轻柔的吻。 “你仍将，保留自己选择的机会。我绝不会，用信息素让你……爱上我。” 有道具的帮助，程解意在屠苏的腺体上注入了足够多的信息素，清甜的香气几乎把屠苏原本信息素的气味掩盖过去。 温柔的信息素包裹着狂乱的气息，那生长在云海之上的巨木，所有白色花卉在瞬间绽放，吸引着那似乎要翻卷起巨浪的烈风。 慢一点也没有关系，没有人要伤害你。 你可以在这层叠馥郁的花枝里……慢慢长大。 …… 没一会屠苏就抱着程解意重重倒下，他的眉头已经松开，就像怀抱着花海……沉入梦乡。 阿宴只看了屠苏一眼，就转过头来看向程解意。 “我已经接到完成任务的提示了，回去吗？” 程解意则抬手摁着耳钉，他像是在阅览道具，但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 “我最近好像明白一点，别人说要是太久没有被人温柔相待，自己的心就容易动摇。” 程解意抬头看向阿宴，深呼吸了一回。 “你骂骂我吧？” 阿宴没说话，只抬手擦了擦程解意汗湿的额角，眉眼像是揉了春水般温柔。 “没什么好骂的，你从来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你。” 五分钟后，程解意与阿宴离开。 程解意已经施放了遗忘道具，那道具是与他的信息素相近的香气，等屠苏醒来，就将这漫长的夏日忘了吧。 然而在程解意没有发现的时候，阿宴脱下手上的银质指环，朝屠苏扔了过去。 那枚指环正好落在屠苏的手心里。 - 屠苏在一个长梦里醒来，这一次醒来与过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他的身体掌控力像是变得更强，视野更清晰，头脑也比以往更清醒。 屠苏抚着自己的脖颈，那里平滑一片，没有任何咬痕，但他总觉得那里应该残留着点什么。 在他身边，也应该有一个人……相伴。 屠苏站起身，却听到当啷一声响。 他低头看去，看到了一枚古朴的银质指环。 那枚指环没什么花巧，款式十分简单。 屠苏将它捡起来，有些疑惑地把它装入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今天天气很好，正是暑假，外边天气很热，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离开家门出去看看。 屠苏换了一身衣服，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的衣服会湿漉漉的。 等屠苏下楼的时候，楼下依然空无一人。 可屠苏却站在一棵树下，四处张望，像是有谁下一刻就会过来。 但屠苏等了十分钟，小区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屠苏只好缓步离开小区，他的眼角闪过两个人影，像是alpha协会的黑西装。 屠苏转头看去，那些黑西装看着他的模样像是有些震惊，随后他们缓缓退下，神情里带着一丝臣服的畏惧。 屠苏对他们没什么兴趣，他只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走，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了海边。 屠苏看着这片海已经足有十八年，金色的沙滩，店铺，白色的岸堤都没什么特别。 但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片海心情就突然好了起来。 就像有人站在他身边，轻轻拉着他的手，轻声软语地说着如音符般跳动悦耳的话。 【去海边吧。】 【这样下次他再经过同样的地方，也会想起当时在一起的人。】 【心生喜悦。】 屠苏耳边隐隐响起了自己的声音，他抬手抚着额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是谁陪在他身边？是谁和他一起听着海浪？ 是谁在那灿烂烟火下……像个孩子一样试图握住漫天银光？ 但越是回忆，越是空茫，他最后捂着胸口，像是呼吸困难般弯下腰来。 屠苏胸口的那枚银质指环就这么当啷一声滑落在地。 这一次……屠苏将它捡起，鬼使神差地戴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戒指戴在手指上的刹那，那一直紧锁在屠苏体内的清甜的信息素徒然泄出。 在屠苏眼里，那一片浩瀚的大海瞬间生出一株参天巨木，那郁郁葱葱的大树上，攀爬着殊丽的白色花卉。 就如那个少年的笑颜。 - 造梦者位面，学校连接室。 阿宴自链接仓里坐起身，他看着面前闪现的任务光屏，没什么兴趣地立刻关上。 他站起身，擦拭身上水迹，换上衣服，就要推门出去。 阿宴抬起头，像是半空中有谁在与他说话，他歪了歪头，嘴角微斜，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来。 “嗯，我把指环给了他，到底是‘我’。他让解意很开心，让他体会属于人的情感……” “我感谢他。” “解意一直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纯粹的情感。他把那些情感，记忆，片段当做闪光的碎片收藏起来。” “这样他的人生里，就会渐渐地拥有比伤痛更多的，更美好的东西。” “所以我帮了屠苏一把。” “他大可选择不必踏上旅途，可是我想……他终会到来。” 第四十八章 爱情真复杂 今天是程解意回到造梦者位面的第三天。 难得系统都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任务。 没任务的时候程解意要么发呆, 要么外出闲逛。 最近连最喜欢看的龙傲天小说都看不香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贱能突破天际吗》还是没更新。 阿宴本来就喜欢待在宿舍，因此他能比程解意更宅地蹲在家里。 “打游戏吗？” “吃披萨吗？” “要不要玩象棋？” …… 总之阿宴让程解意干什么，程解意就干什么。 程解意没什么精神, 有时玩着玩着就会看向窗外发呆。他一开始以为是体内的信息素没有代谢掉，但回到造梦者位面后，什么体质加成都会变回原样, 不可能再有影响。 之后程解意也没法骗自己, 他发呆的时候总是在回忆之前和屠苏在一起的画面。 “我是不是真的要谈个恋爱？”程解意和阿宴下棋时呐呐地问。 “哦？谈恋爱，你真的会吗？” 阿宴在棋盘上随意放了一颗棋子, 然后像是不经意地说。 “恋爱是一件很消耗, 也很考验人的事。要恋爱，不能只是喜欢，你要想……之后你要和对方牵手，拥抱, 亲吻或者做一切更亲密的事，你都不会抵触, 反而欣然接受, 那才算是有了恋爱的基础。” “也有人说爱情只是一种强烈的幻觉, 必须经过反复的捶打，磨炼，你才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 “你怎么好像很有经验？”程解意拿起一旁的可乐灌了一口, 十分怀疑地看着阿宴。 阿宴立刻叹了口气, 往椅背上一靠。 “哎呀,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心动的次数会很多, 每次心动都会畅想与对方从恋爱到结婚的未来而已。” 程解意看着阿宴故作受伤, 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宴就一拍手, 漂亮的眼眸直视着程解意, 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就对了，高兴就笑一笑嘛。” 阿宴站起身，也拉着程解意的手肘。 “走吧，今天天气这么好，出去逛逛吧。” 程解意来到造梦者学院之后，第一学年都在认真进修，学校里的书永远看不完，各个位面的历史永远在更迭。 他只出现在教室，食堂，健身房和宿舍，偶尔会去城市街道补充日用品，平常就哪也不去。 因此造梦者学院外的白色森海，程解意也是第一次来。 之前古神意外造访造成的损伤，造梦者学院已经修复了。 白色森海一如往昔，雪珊瑚树与白玉珰花依然在日光下闪耀着明丽的微光。 空中一蓝一红两轮婴儿恒星，蒸腾着雪海里的植物，这些植物便毫不吝啬地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清脆如铃的鸣叫突然响起，程解意站在齐膝高的白色草地上，向前方茂密的森林看去。 通体洁白的白鹿在森海中轻巧的穿梭，它们虽然不怕人，但也不想与人类过于靠近。只在茂密的森海中，隔着远远的看人。 “传说中看到白鹿的人会获得好运。”阿宴带着程解意在森林里散步。 “听起来和看见白色独角兽的传说怎么这么像。”程解意抬手抚摸着雪珊瑚树上垂落的枝叶，蹭的一手都是冰晶。 “哦，我抄的。”阿宴满不在乎，他拉起程解意的手，嗅了嗅上边的冰晶，就状似不经意地伸舌舔了一口。 “甜的。” 阿宴看着程解意眉毛挑起，就趁机往程解意嘴里塞了一片树叶。 “雪珊瑚的枝叶是学院里蛋糕店糖霜的原材料，当做糖片吃吃也行。” 程解意的舌尖一碰到那像是雪做的树叶，就如糖霜般瞬间在舌尖融化。 清淡，微甜的滋味在口腔弥漫，像是稀释过后，甜度恰好的白砂糖。 “你怎么知道？”程解意咽下嘴里的雪糖问。 “我知道的很多呀，吃的，玩的，看的，我的知识库应该都很丰沛吧。” 阿宴走得太快，程解意也跟了上去。 “什么意思？” “就是我喜欢的人什么时候想知道，我就都能告诉他。” 阿宴侧头朝程解意弯唇一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银发与漂亮的蓝色眼眸，就像传说里引诱水手的人鱼。 “啊，对了。” 阿宴刚出口提醒，程解意就觉视线倒错，他一脚踏碎了土层，瞬间向前倒去。 阿宴则早有预料，抬手一把拉住程解意。 “小心。” 可惜这声提醒还是晚了，程解意一脚踩到了雪森里的白色泥浆里。 程解意眼疾手快地把鞋子脱掉，这才没有彻底陷下去。 “来吧。” 阿宴背对着程解意蹲下，这是一个要背起他的动作。 “用不着，我能自己走回去。”程解意拍拍阿宴的背。 “别开玩笑，”阿宴皱起眉，“光脚走回去，你脚可以不用要了。” 阿宴数着“一，二，三”，就觉背后一热，程解意已经伏了上来。 “麻烦你了，下次我也背你。”程解意拍拍阿宴的肩。 “……我们这是什么老年互助会吗？” 阿宴嗤笑一笑，但也没有把程解意带回去，而是绕过地上纷乱的巢穴，往森林里走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现在就回去不是太可惜了？” 阿宴侧头和程解意说话，嘴唇差点擦过程解意的脸颊，程解意则抬头抓着擦过他额头的树叶，一张一张地收集起来。 阿宴看他玩得开心就也没有叫他，只是低头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程解意的头就轻轻靠在了阿宴的背上。 阿宴想了想，哦，雪珊瑚树的树叶在未提纯前，还有点催眠成分。 “总是睡的还有谁啊？小猪……和解意。”阿宴笑了一声，但依然保持着平稳的步伐，带着程解意前行。 程解意再次梦到了那个金发青年，这一次他坐在泉水边，金发青年正在教他怎么游泳。 程解意试探着发出一些声音。 这次的梦里，程解意终于能说话了。 “你……叫什么？”程解意踩着冰冷的泉水，问着他面前这恍如神灵般的金发青年。 “这是您第一次与我说话……” 金发青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我有很多名字，如果您愿意，您想给我取一个吗？” 金发青年没有直接回答程解意，像是奖励一般在程解意微颤的羽睫上落下一吻。 程解意刚要说话，就听到耳边一直传来“滴滴”的声响。 不是在梦里，而是在梦外。 程解意还在沉睡，但造梦者系统已经尽责地进行新任务的提示。 [这个世界没什么可吃的——任务时间：明天上午九点] 第四十九章 美食复兴（1） 程解意饿得有点头晕。 应该说, 来到这个位面之后，他已经空腹超过十小时。 [兑换……] [本位面禁止兑换食物类消耗品] [请造梦者就地取材，复兴位面饮食] …… 系统依然传来冰冷无情的电子音, 程解意长叹一声，站在沙地上愣愣出神。 是的，在昨天接到新任务的时候，程解意还不知道那句“这个世界没什么可吃的”到底代表什么。 直到他被系统直接传送到了一片沙漠里。 这片沙漠的景致确实十分美丽, 金色的海洋, 碧蓝的天空。程解意换上系统发来的白色长宽纱袍，抬手把过长的白色头巾将自己的头脸给覆盖住后，还颇有兴致地边走边观赏一番。 虽然造梦者学院上课的时候, 经常用全息投影让人身临其境地体验各个位面的风光，可是只有真的到达那些真实的世界后，才能确实地感受当地的风光。 程解意走了一会，虽然有遮阳的白袍遮身，但他还是很快觉得干渴。他像平常一样, 捏着耳钉, 进行道具兑换。 [兑换冰镇饮用水] [本位面禁止兑换食物类消耗品] [请造梦者就地取材，复兴位面饮食] …… 程解意：？？？ 完成了四个高等级任务，程解意现在的点数足有410000点。 他有的是钱！（不是）现在还不让他花钱是什么意思？ 程解意当下试了好几次, 无论任何食水，食物原材料, 甚至调味料都不允许兑换。 “好，你不许兑换这些东西, 又把我扔在沙漠里, 是想让我死吗？‘这个世界没什么可吃的’, 所以我进入这个世界以后, 就要身体力行这条规则？” 系统不再进行任何解释。 程解意一阵头晕，他抬手扶额，这里可是连点遮阳的地方都没有。 [兑换符合位面文明的遮阳工具与代步工具] 等程解意坐上了一台科技水平很高的沙漠悬浮艇时，更是疑惑。 “科技水平很高啊……最起码也达到了星际探索的水平，甚至可以探索位面规律……” 程解意打开自动驾驶，就坐在悬浮艇上，朝前方直行。 该死的，这台悬浮艇并没有配备地图，只能边航行边扫描附近是否有活物。 程解意软绵绵地靠在驾驶座上，后悔今天进入连接室之前，没有多吃一点。 阿宴送程解意出门的时候，还在大吃热量炸弹芝士馅饼，但程解意觉得大早上吃这个太腻，只喝了点速食粥。 现在……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 原本觉得震撼的沙漠美景在程解意眼里也没什么吸引力了，他甚至看着那些金色的砂砾，就想起金色的酱油炒饭来。 程解意的嘴角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以前人类史上有位马斯洛先生谈人类的五种需求。 最底层需求就是人类如果缺乏，就会面临生存危机。 十小时后，程解意停下悬浮艇，暂时爬到外边的沙地上坐着休息。 悬浮艇再这么迎风开下去，他觉得自己离风干也不远了。 程解意舔了舔唇，但舌尖很快就和嘴唇黏连在一起，他立刻收起舌头，就扯破了一点表皮。 “嘶”！程解意吃疼地叫了一声，觉得自己也许要提前登出，放弃这个连任务的影子都没摸到的世界了。 “兔兔兔兔兔————” 一声像是悠长的摩托车汽笛声的声音响起。 程解意一开始还觉得是自己幻听，但那怪异的“兔兔兔兔兔”声越来越近，他立刻站起身，看到了在悬浮艇身后大约五公里外的烟尘。 程解意立刻打开悬浮艇的侦测系统，看到了那远在五公里外的东西是什么。 是的，那确实是一辆沙漠悬浮兔耳朵摩托车。 摩托车的车头做成了一个兔头的形状，兔嘴大张，正从里边发出“兔兔兔兔兔”的鸣笛声。 驾驶者则是一名穿着白色沙漠纱袍，戴着防风镜，两只棕色的长耳迎风招展的……棕色小兔子？ 那辆小兔摩托越开越近，在经过程解意的悬浮艇时，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兔子还转过头朝程解意伸出粉色肉球打招呼，声音嫩嫩。 “兄弟，车不错。” 程解意震惊地看着那只潇洒的小兔开足马力继续向前，连忙驱使着手下的悬浮艇向前追去！ 食物！！！不对，活着的生物，等等！！！ “麻烦请你等等！” 程解意大喊，那只小兔jiojio急忙踩刹车，在半道停下，疑惑地抬起防风镜，露出其下一双软萌可爱的棕色大眼睛和小小的粉色三瓣嘴。 “什么事啊，我赶时间呢兄弟。”小兔双爪抱胸，一副困惑的模样。 “我……咳咳咳！”程解意太久没喝水，刚说一个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兔这才算是近距离看到了程解意的模样，一时震惊于程解意的好相貌，不由从摩托车上下来，三两下蹦到悬浮艇上。 “喂喂，你还好吧？” 程解意捂着嘴，点头示意还好。 “我只是太久没喝水……” “嗨！原来是这样啊！要喝水早说嘛，我有带饮料哦！” 小兔把背在腰间的一个兔耳朵保温瓶取下来，举到程解意面前。 程解意看着那只有他一个小指指节大小的保温瓶，怎么也说不出“那我就喝”了这句话。 这是沙漠，对程解意来说连一口都不够，对小兔子来说是它的分量啊…… “不，不用，我只是想问这附近没有城市，或者人居住的地方，我没有地图……暂时找不到……” 小兔歪着头，两只兔耳朵也跟着软软垂到一边，它看着程解意上下吞咽的喉结，狡黠一笑。 “你是担心你喝了我就不够了吗？人美心善，你不错呀，兄弟！我带的是大容量便携式胶囊保温杯，容量超过一百升哦！” 小兔利索地用肉球把保温瓶盖子拧开，直接递给程解意。 程解意脸一红，小声道谢，就用指尖捏起保温瓶，直接往嘴里灌。 在冰凉的液体入口时，程解意的内心是感动的，他觉得他上了天堂。 可是当早已麻痹的唇舌恢复知觉的瞬间，程解意尝到了那瓶冰镇饮料的味道。 折耳根……鱼腥草……不…… 是将一整湖的活鱼，不去除内脏，就这么活生生地放入搅拌机里全数绞碎，鱼皮鱼头鱼骨鱼内脏以及鱼骨和活鱼的鱼血半点不掺杂质百分百纯腥味原浆！ “呕————” 程解意尝到味道的瞬间，就立刻对着悬浮艇外狂吐一通。 这小兔子下毒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可爱的兔耳朵保温瓶装入这个饮料？ 这是人能喝的东西吗？到底…… 程解意昏昏沉沉地看向慌张得全身炸毛，吃手手的小兔子，最终还是不敌这几乎杀人的鱼腥味，直接昏了过去。 [这个世界没什么可吃]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 程解意悠悠转醒，已经是三小时之后。 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又砸吧了一下嘴巴，嘴里那股杀人鱼腥味已经消失，也不觉得口渴了。 好像有谁在他昏睡的时候，给他补充了水分。 程解意撑着床缓缓坐起身。 这像是一座简易病房，钢制地板，钢制病床，透过大片落地窗，能看到外边钢浇铁铸的硬制锥形建筑。 不过这里绿化还不错，随处可见连点成片的绿色森林还有圆形的喷泉。 “呀！你醒啦！” 病房门一下打开，程解意视线向下，再向下，才看到了那小小一团的棕色兔兔颠颠地蹦进来。 正是那只在沙漠偶遇的小兔子。 “没想到你身体那么差，连直接摄取水分都不行，幸好你晕倒的地方距离落日城不远，我就直接把你送到医院。” “医生说是你轻微缺水，又有点中暑才晕倒哒！给你打了一针补水剂这不就醒啦！” 小兔抬起爪爪摸摸胸口，笑眯眯地说。 “我就说嘛，鱼鱼原浆虽然不好喝，但也不至于晕过去吧！你又不是什么美食家！” 程解意：不……我就是因为那个才晕过去的。 “那个，那个原浆，是你们的解渴饮料吗？”程解意试探地问。 小兔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用力点头。 “是啊！是最便宜的饮料！起码……有点甜？不是苦苦的那种！” 你们是不是味觉有什么问题！ 还是这个世界饮食文化出了什么问题？？？ 程解意一时凌乱。 这句话似乎触发了系统传递资料的要点，程解意听到“叮”一声，系统传来了这个位面的基本资料。 程解意抬手摁着耳钉，快速地在虚空中阅览了几页。 终于明白了他现在的处境。 [这个世界没什么可吃] [因为可食用，可制作美食的方法，全数被顶层的美食家掌控，底层居民只能食用一些勉强维生的食物] [请造梦者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人皆可吃到的食物] [当然……] 系统像是预判了程解意的想法。 [必须由本位面的食材来完成任务，不可依靠其他位面道具] …… 程解意叹了口气，他闭上眼像是进行了强烈的思想争斗。 程解意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经受过很多训练。他会马术，高尔夫，象棋，围棋，钓鱼，乐器会钢琴，也会一些小提琴，虽然他拿得起马鞭，也能侍弄一点花草，但他的双手就像贵公子一样养尊处优。 从未学习过……下厨。 连在照顾小崽阿软的时候，阿软要喝的鱼汤也是他从系统兑换来到[猫咪爱鱼汤包]啊！ [那么这次任务我可以从系统得到什么帮助？] [可兑换食谱类，食材鉴别类道具] 程解意抚头，看来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不，不知道您怎么称呼？”程解意朝小兔眉眼弯弯地笑笑。 “嗨呀！我原来没自我介绍吗！我叫兔一！在沙漠兔家族排行第一，我下边还有三十六个兄弟！” 小兔阿一拍拍胸脯，一副当大哥十分骄傲的模样。 “你叫什么呀？”阿一抱着爪爪期待地看着程解意。 这个它从沙漠捡来的人类，好看得送进医院的时候都引起了围观，那些人为了来照顾他，都要在门口打起来了呢！ “……我叫，”程解意的视线在病房里游移，在看到病房里一朵芍药时，开口说，“我叫蒋离，你可以叫我阿离。” 程解意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小兔阿一伸爪捂嘴嘿嘿一笑。 “要吃饭吗！” “啊……要的，”程解意心想正好看看这个世界的食物有多不能吃，食材有哪些，“你帮了我大忙，我来请客。你要是有空的话，之后能带我去农贸市场看看吗？” “好呀！我有一家特别想吃的店！” 阿一举起爪爪，十分兴奋。 “什么店？”程解意颇感兴趣。 “叫圆溜溜黏答答！”阿一跳下椅子，迫不及待地要和程解意出门。 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不详！ 程解意心中一凉，但他还是下了床，跟阿一出门了。 毕竟他也很饿了，多少要看看不是？ 结果等坐到那间造型十分可爱的鲸鱼头店铺里时，程解意看着戴着透明圆形头盔的小鲸鱼向他们端上了一整盘圆溜溜黏答答的……眼球时，彻底放弃了期待。 “吃吧阿离！” “我，我喜欢吃素。” 程解意掐着大腿，朝阿一露出了一个快乐的微笑。 “你先吃！待会我们去农贸市场看看！” 程解意空腹十四小时，在暴躁边缘来回跳跃。 市场上，则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 “听说首都星的美食家来到这边寻找食材，被人暗算不知所踪！” “落日城就是这附近最大的城市，他要是受伤的话会不会来到这里？” “就算来了也没用吧？毕竟……美食家根本无法吃下除了星际认定的美食列表以外的食物……” “真可惜，他一定会死吧……” 市场上的人也只是随口说说，他们可不想惹祸上身。 即使美食家无论家世还是财力，都是这个世界的顶层，但这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程解意好不容易等阿一吃完，并打包了……眼球之后，才拖着虚弱的步伐前往市场。 距离程解意与任务目标见面还有两小时，两小时后，过于饥饿而处于失控边缘的程解意……差点暴打了任务目标。 第五十章 美食复兴（2） 程解意没想到有一天, 他生吃青椒都能那么快乐。 “嗨呀，阿离……你不要这样，有点丢脸哦……” 阿一扯着程解意脚踝的袍角, 但并不能阻止程解意生吃青椒。 “啊啊，好的，我再吃一个就不吃了。”程解意没什么诚意地点点头。 来到市场之后，这个世界总算没对给程解意赶尽杀绝。 马铃薯, 青椒, 洋葱，胡萝卜，苦瓜和一些不知名的肉类, 眼球，触手，和不知名的各类调味料。 幸好程解意直接兑换了五千点的食材辨识道具，这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马赛克食材上边就有一行小字直接跳出[可食用]或[不可食用]。 程解意当然不能只靠生吃就解决任务，他想还是得料理成功才行, 就带着阿一在市场里到处溜达。 市场建造在落日城的东边, 占地面积小，程解意站在道路这头，就能一眼看到末尾。 毕竟是美食不发达位面, 吃什么都一样难吃，人们逛市场的兴趣也不大。 市场里坐着各色种族的摊主, 有像阿一一样的兽人，普通人类, 章鱼哥（？）, 还有一些从头到尾都盖着黑色斗篷, 不肯露出任何肌肤的种族。 他们都无所事事地在市场里滑动光屏看娱乐节目, 或者闲聊八卦。 偶尔有几个摊主在大力推销食材，都是在说这些食材的药用（？）价值。 程解意在系统里用点数兑换了这个位面的足量货币，开始购买这个世界的食材。 认识的买，不认识的也买，调味料的名字从“阿迪尔之花”到“炭兽的指甲”都买。 总之没什么厨艺的人，一开始要先储备足够的食材，就可以开始尝试实验了。 当然，现在要是有谁能给程解意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程解意会尽自己最大的诚意报答对方！ 可惜没有。 程解意吃了两个青椒，暂时缓解了饥饿。顶着其他摊主们怪异的视线，程解意还摸了摸脸。 来到这个位面的时候，程解意就兑换了降低造梦者吸引力的道具，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骚动才对。 “啊……好好一个大美人好像脑子不太好……” “居然生吃‘塔巴塔巴’，不觉得又辣又苦吗？” “他口味可真重啊……” …… 那些一边苦着脸，一边又要饮用鱼鱼原浆的摊主，长吁短叹。 程解意侧过头去，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口味重。 “阿一，这附近有可以租住的房子吗？最好……厨房比较宽敞。” 程解意总算购买完毕，和阿一往落日城中心走，身后跟着悬浮小推车，推车上装满了食材。 落日城建造得十分规整，从西到东，建筑物的高度都在规律的层层下落。如同一座钢制阶梯，随时等待着谁踩着这高高的阶梯前往天空的更高处。 “厨房大一点的？” 阿一身为落日城土著，当然知道哪里有好房子。 不过阿一歪着兔耳朵，有些犹豫地看着程解意。 “有倒是有，不过价钱有点……” “啊，没关系，我应该还行。” 程解意朝阿一笑着点点头，阿一被这豪气的笑容震了一下。 是了，长得这么好，鱼鱼原浆也喝不下去，说不定是从首都星离家出走的贵公子。 哎呀，那他可太没防备心了，要是我是只坏兔兔，说不定会把阿离骗去俱乐部当舞娘哦。 阿一摇摇头，想着不该小兔兔想的马赛克画面。 “我家附近的小洋房就有短租的，什么设施都有，你需求的厨房当然也很大！” 阿一抬爪拍拍程解意的脚踝，一副人生导师的模样。 “当然，玩够了还是快点回家。” “哈哈哈，当然当然。” 程解意随口答应，和阿一一起搭乘无人悬浮公交车到达目的地之后，他才和阿一一起下了车。 眼前是一排排的白色两层小洋房，全都自带花园，坐落在一座小小的森林里。程解意能闻到干净的水气，想来这附近还有引来的纯净水源。 对嘛！好好喝水有什么不好！ 程解意经过今天的洗礼之后，决定珍惜每一滴水。 “那么，我就先回去啦~” 阿一已经和程解意交换了这个世界的联系方式，程解意随时可以透过腕表上的光屏联系阿一。 “今天谢谢你！之后……还能来我家做客吗？” 程解意蹲下身，朝阿一伸出一根手指。 软绵绵毛绒绒的小兔兔则犹豫地看着那笑起来就像璨花盛开的少年，最后伸出爪爪握住了程解意的一根手指。 “你啊，独自在外要小心，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哦。” “嗯，我知道，因为你是在我晕倒的时候将我送到医院，还肯留下等我醒来，之后又非常温柔地陪同我去买东西的小兔子，我才相信你的。” 程解意轻轻摇着阿一的爪爪，直视着阿一圆滚滚的棕色眼眸。 “你的眼睛像干净的琥珀石。” “坏人是不会有这样的眼睛的。” …… 阿一乘上公交车，坐在专属的兔兔座位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程解意说那些话，再配上那张脸，实在容易让人误会。 “不不不不，不会他对我一见钟情，喜欢我吧？可我只喜欢皮毛是白色的母兔兔！” 兔兔也是敏感，又容易多想的生物。 程解意在阿一走后，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之前生吃的两个青椒已经不顶用了，他连忙用腕表刷开大门，带着一车食材走进小洋房。 小洋房的摆设很简单，大厅有一座白色的布艺沙发，和大厅相连的饭厅里则放着白色的一桌四椅。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大约是等待租客自行定制家具。 程解意没心思订购什么新家具，他带着推车，直接走入客厅旁边的厨房，厨房确实挺大，流理台水龙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虽然这些厨具和程解意认知里的差别有些大，但也无所谓。 通过鉴定道具，程解意迅速理解了这些厨具的使用方法。 [兑换快手菜食谱] 程解意看着光屏上迅速闪现的各类食谱，看到料理时长超过十分钟的菜都有些焦躁。 实在是太饿了。 程解意把调味料拿出来，先用尾指勾了一点，尝了尝味道，只能简单的分出盐，糖一类的东西，其他诡异色泽的粉末，程解意现在还没有心情尝试。 “既然有了洋葱，”程解意看着食材车上的蛋，“那么就洋葱炒蛋吧，只加入盐调味，应该不会难吃到哪去……” 想到洋葱炒蛋洋葱的甜味，程解意的嘴角又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程解意迅速拿起刀切起洋葱，十秒后就被洋葱呛得流眼泪。 “啊……是了，最好先把菜刀过水，沾水或者放到水里切洋葱，溶解蒜氨酸酶……” 程解意仰头忍受着洋葱的刺激性气味，很快把一个洋葱切好。 虽然不是什么完美的切丝，但也能用。 然后程解意拿过一颗有人手掌那么大的蛋，那些卖给他的摊主说这个是某种鸟类的蛋。 姑且就当做鸡蛋吧。 程解意下了一些动物油到锅里，先把洋葱下锅，煸炒出香味……大约就是硬质的洋葱软化，并且被热油煎出一点金黄的边之后，程解意就立刻把它们捞起，放在碟子上。 之后就着葱油，把蛋打入锅中，煎熟打散，再把洋葱放入锅里，撒上一点盐调味。 “一点够不够呢？” 程解意看了一眼食谱，然后就低头用勺子扒拉了一点试味，觉得有些淡，再小心翼翼地往里加，直到觉得味道似乎合适了，才把这碟菜起锅装出来。 程解意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这碟洋葱炒蛋，他简直觉得这白色的碟子上有圣光照耀。 程解意决定今天改信厨神或者灶王爷。 程解意立刻用手捏了一点放进嘴里。 洋葱被煸炒得刚好，咬起来软硬适中，每一口都有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溢出。蛋虽然煎得有点焦，但程解意觉得脆脆的边皮也很好吃。 这颗蛋的味道无限接近鸡蛋，质感又比鸡蛋丰厚许多，每咬一口就像咬一块松软的咸味蛋糕。 “嘶”！ 程解意被鸡蛋烫着了，他连忙张嘴嘶着凉气，把碟子放在窗户旁吹凉，自己转头在小车上找起饮用水来。 程解意拿起水瓶子灌了一口，刚要转过头继续填饱肚子，就看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上下的男性。 那人白发，红眸，身材高大健壮，五官深邃俊美，戴着一副金丝单边眼镜，穿着一件白衬衫，皮肤苍白得像是行走在日光下的暗夜吸血鬼。 他看着程解意，虽然极力做出安抚微笑的表情，但眼底总透着一种妖异之光。 “日安。我闻到您家厨房传来一阵香气，不由自主就来到了这。” “我……已经将近80小时没有进食，不知道能不能向您购买这碟菜肴？” 程解意将近十六小时没吃东西就快要爆炸，而这个人居然能忍耐差不多三四天？ 他该不会在参加什么户外极限挑战赛吧？ 太惨了，心生怜爱。 程解意歪歪头，翻找起餐具来。 “不用买，我可以再做一碟新的给你。” “啊，不必客气，我吃这个就行。” “咔哒”一声轻响，那是碟子被人从窗台上拿起而发出的摩擦声。 程解意转过头去，就看到那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就这么把碟子一倒，张口呼哧呼哧地吃着碟子里洋葱炒蛋。 程解意目瞪口呆，不过三口，那人就把一整盘洋葱炒蛋吃完。 吃完之后，对方还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金色描边的手帕，轻轻擦拭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谢谢，真的很好吃，请问我还能再多买一盘吗？” 我……买你祖宗…… 程解意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那一瞬间他仿佛进入了饥饿地狱。 历尽千辛万苦才拿到的食物，居然被人截胡了！！！ “你……”想怎么死。 程解意的话虽没说完，但白发男子显然察觉到了他身上无边的杀意。 “对，对不起？” 不知道程解意为什么突然生气，白发男子先行道歉。 程解意握紧拳头，正要飞出餐刀，却听到系统提示。 [发现任务目标，已与任务目标接触] [与任务目标友好相处，可更快完成任务] “……” 程解意不想听系统的话，程解意只想踢任务对象的屁股。 第五十一章 美食复兴（3） “你让我揍一顿……我就收下你的歉意。” 程解意唇齿间幽幽迸出了这句话, 然后就在白发男震惊的目光下手撑窗台一跃而出！ 然后……因为体力不支而重重摔到了白发男子的怀里。 气死我了！ 程解意张口，在白发男子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看样子是想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原来是饿了。” 白发男子抱着怀里因为浑身无力而软软的少年, 带着他往前门走。 “抱歉，我还以为您同意……” 白发男子想了想，他把别人充饥的食物吃掉，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没用。 “刚才那碟菜的味道我已经记下, 这就给您复刻出来。” “再次致以万分歉意。” “我叫……春泪。” 程解意被放在厨房边的椅子上, 那个名叫/春泪的男子小心地让程解意靠坐着，然后趁程解意没什么力气的时候，就立刻抽身而出。 春泪摸摸肩膀, 除了衣服有些皱，他的皮肤连半点牙印也没留下。 多么柔弱的生物。 又或者是因为过于饥饿，连留下咬痕的力气也没有了。 春泪捂着隐痛的胸口，更是觉得羞愧难当。 当然，程解意现在的杀人目光, 更是让他如踏刀山。 “马上就好。” 春泪说了一声, 然后程解意就在这小小的厨房里……看到了一道白色的残影。 那个白发红眸的俊美男子动作快得惊人，速度如果是十级，造梦者大约要经过六到七级的强化才能达到春泪的程度。 程解意只能勉强看到春泪拿起菜刀在砧板上划过, 洋葱就已经切成了完美的丝状。 蛋的种类那么多，春泪只看了一眼就选出了之前程解意选过的那一颗。 热油下锅, 洋葱颠锅，再下蛋, 大火快炒, 短短几分钟热气腾腾的新·洋葱炒蛋就已经放在了程解意面前。 “您……吃得动吗？” 春泪蹲在程解意面前, 试探着用勺子挖起一块黄橙橙如凝胶般柔嫩的炒蛋递到程解意的……鼻子前。 “我, 自己来。” 程解意觉着这人眼神真的不太好，他在现在就呼春泪一巴掌和赶紧吃饭之间，还是选了吃饭。 ……太饿了！ 程解意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这还是洋葱炒蛋吗！ 比他原来炒的那一盘也好吃太多了吧！ 洋葱一点也不油，像是吸饱了汤汁一样丰盈甘甜，鸡蛋丰厚又轻盈，一咬下去能吃到鸡蛋本身的软嫩，洋葱的甜味和盐之花的微咸。 “你，你……” 程解意震慑于这盘洋葱炒蛋的味道，原本还想再恐吓春泪两句，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 “你再给我炒一盘！” 你这个特级厨师！ “那么……我可以也做一点我的分量吗？”春泪蹲在地上，歪着头，白色的头发在天光下闪着微光，像是降世的精灵。 “随便！赶紧的！” 程解意低头吃饭，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把那一盘给吃光。 但无论程解意动作有多快，春泪的动作更快，铛铛几下，程解意面前就又摆上了四碟金灿灿的洋葱炒蛋。 这一次，程解意再吃了一盘就摸着肚子喊饱，那些蛋可是比巴掌还大啊…… 而春泪看着程解意吃饱之后才开始把剩下的全部扫干净。 碟子全空之后，春泪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倒不是春泪不想继续再来点，而是楚巴·洋葱和雪鸟蛋已经用光了。 吃饱之后的程解意拿起饮用水，喝了两口，就看着对面正用手帕擦拭嘴角的春泪。 “你这个偷饭贼，想怎么补偿我？” 春泪动作一滞，随后他就对着程解意弯起唇角笑起来。 “金钱，财宝，食材，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发誓绝不会将您的菜谱告知任何人，您要截取我今天的记忆也可以。” “如果这些您都不想要……那么您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春泪的红眸闪现妖艳的微光，但程解意就像是没看到，侧头看了一眼那堆得高高的食材车。 “我叫蒋离，需要有个人这段时间和我一起研究菜谱，就你了。” 春泪听得这句话，不由惊讶得嘴唇微张。 “您应该是位美食家，所有菜谱与料理方法都归您独家所有，我只是一个饥饿的路人，怎么能有荣幸……” “还有房子的打扫，安保，食材的采购等等，全都交给你了。我肚子饿的时候你要做饭，要睡觉的话务必保持安静，其他的还没想好。” 程解意站起身，一拍春泪的肩膀。 “偷饭贼，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家的长工。” 程解意与春泪四目相对。 “回答？” “……好的。”春泪点点头。 程解意打了个哈欠，今天忙了这么久，才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这个任务对象……居然还挺有操守。 在这个世界，食谱和制作美食的方法是最高机密，一般人听到这样缺神经的话早就要想尽办法留下，而春泪却想离开，并发誓不告诉任何人这个菜谱。 程解意往楼上的休息室走去，这个星球天黑得很快，夜晚气温骤降，和白天的炎热截然不同。 幸好小洋房二楼的三间卧室都配备着床，程解意随意选了一间躺了进去。 好的，只稍微睡一下，等睡醒之后，就开始试验做菜，然后推广菜谱…… 程解意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楼下的春泪则把厨房打扫干净，食材规整到冰箱里后，就抬头看着天花板。 “这样珍贵的东西也不在意，他也是……‘公平法则’的人吗？” 时钟往后推移两小时，春泪也在二楼找了一间卧室，他听着隔壁少年清浅的呼吸，觉得安保的工作确实很有必要。 像这样不知保护自己的少年，随便谁……都有可能杀了他。 春泪轻叹一声，下一刻窗台传来一声轻响，春泪已经踮着窗台跃了出去。 洋房后的小森林里，几个黑色人影影影倬倬地朝春泪靠近。 白天风度翩翩的青年，到了夜晚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越发鲜红闪亮。 “一，二，三，四……七个。” 春泪刚数完，那些诡异的人影就立刻脚尖一蹬朝他扑来！ 春泪轻轻抬手，做出格挡的架势，所有靠近他身前三步的三人全数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手刀重重击打在颈侧！ 主动脉，静脉，以及迷走神经瞬间被击中，大脑供血中断，那些人连声痛呼都来不及发出就已重重倒下！ 躲在树后的人见势不好，立刻举起粒子枪射击，然而在扣动扳机前，那白发红眸的男子就已欺身而上，单手敲断对方的腕骨与尺骨，卸下粒子枪徒手一扔，直接命中对方的太阳穴。 “啊，对了。” 春泪像是想起了什么，妖艳的红色眼眸划过一丝温柔的波光。 “请你们不要大声喊叫，我的雇主是个柔弱的少年，要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惊吓过度就不好了。” 春泪手下微一使劲，直接把那些黑衣人的脖颈像拧开瓶盖一样，全数拧断。 果然如春泪所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春泪看着倒了一地的黑衣人，嘴角含笑看向右侧的森林，那边通向一条小河，河里有许多肉质细嫩的银鱼。 七名来袭击春泪的黑衣人，仅剩下一人生还。 那个身高足够两米的壮汉喘着粗气，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在森林高大的树干上借力穿梭，不过几个起跳，他就已跑出数百米远，眼看就要越过面前那条河流时，他的脖颈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从抓住。 就像抓住一只幼崽，就像抓住任何可以被人大快朵颐的生物，那名壮汉一动也不敢动，他的额角满是冷汗。 “我这就离开这座城，不，这颗星球，再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 春泪则站在高一截的树干上，像是月夜下的妖精，他笑着拿起别在壮汉领口的通讯器，弹指打开。 “想要我的命，得派迫击舰来。我今天就会离开这颗星球，您要小心自己的枕侧，也许哪一天就能看到您最心爱的人的首级，端端正正地躺在那。” 通讯器那边没有任何回音，只有因恐惧而变得急促的喘息，下一刻通讯器中断，这一截信号已被单方面删除。 “啊……挂掉了，我明明只是吓吓他。” 春泪笑了一声，然后手下一用力，照样拧断了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朝地面重重倒去，黑色的瞳孔大张，春泪只能听到一点气音说着。 “讨厌的……美食家……” 等那人撞到地面之后，却没有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而是化作像是史莱姆一样的胶状物体彻底融化到土里。 之前那六个被春泪处理掉的人形，也都化成了相同的物质。 “真是能够滋养土地和作物的一族。” 春泪嗤笑一声，跳下树干，施施然地往回走。 不知道他的小雇主醒来了吗？ 在今天碰到程解意之前，春泪是想过离开这里的，毕竟这座城市可食用的东西实在贫乏。他那早就尽享美味的舌头根本无法忍受吃下这里的任何食物。 他的通讯腕表已经被毁，所有城市的大街小巷以及上空都有监控，只要他稍微露出行迹，就会被人发现。 因此春泪一直躲在森林或者地道里，等待着离开的时机。 直到春泪在森林里被一股香气勾引着醒来，那是他许久没有闻到过的真正的食物的味道。 烧热的动物油，切好的洋葱辛辣味，被热油一煎的焦香，还有禽蛋类的气息，和些许盐之花的气味。 这东西混合起来……为什么会这样香气扑鼻？ 春泪捡起地上的石头，随手朝空中打去，那些飞过的性格暴烈的风鸟受击，立刻扑打着面前可见的一切事物，包括摄像头。 春泪得以潜入那看起来颇为昂贵的住宅区，然后他在某个白色小洋房的后门厨房处，看到一盘像是金色的流光与银色的碎片组成的食物。 春泪白天的眼睛其实不太好，他在白天只能看到大片的色块，这些色块像低像素的颗粒一样勉强能组成一些形状。 因此春泪能看到那碟菜，也能看到站在厨房里有低像素组成的……程解意。 春泪实在太饿了，他向程解意提出请求，对方却没有拒绝他，这样的美食还愿意再给他做一份新的。 春泪简直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人。 【啊，不必客气，我吃这个就行。】 春泪听到自己这么说，然后就满怀感激地把这盘洋葱炒蛋吃掉了。 入口的瞬间，春泪就像吃到了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美食能温暖肠胃，以及人的心。 能做出这样的美食的人，他又生着一颗怎样温柔的心？ 但是……春泪吃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他吃了别人……充饥的食物。 “今晚回去，应该能看到小雇主真正的样子吧？听声音就很可爱，真人说不定更小……” 春泪抚着自己纤长的眼睫，到了夜晚，春泪的视线就恢复了正常。低像素瞬间变成了高清画质，他能看到黑夜里自草地上跑过的昆虫的触角，也能看清最高的那棵树上有几片树叶。 因此，当程解意打着哈欠走到后门张望的时候，春泪也一眼就看清了程解意的样子。 落日城的月光带着一点淡蓝色，银白参杂着淡蓝，夜晚时分照在人身上的时候，再凶恶的人也会显露几分温柔。 何况程解意这样眉目如画，肌肤似雪，无一不美的少年。他大约是新雪，星碎，最甜的软糖，还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捏成的。 他没穿外套，大约是没想到室外会这么冷，因此抱着手臂姿势有些瑟缩。他的衣服下摆被睡得皱起，微微露出一小截瘦削的腰，月色照耀下，那截弯月一样的腰比月光，比首都星的红衣舞娘还要白亮。 春泪走出来的声音像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双黑亮如墨玉般的眼睛就缓缓转了过来，与春泪四目相对。 “你去哪了？我睡醒没有找到你。” “……我睡不着，出去逛逛。” 春泪轻声细语，像是怕惊散那站在月光下的精灵。 春泪的视线缓缓向下，就看到了程解意雪白的赤脚。 他没有穿鞋袜，就这么走了出来，站在丰厚的草地上。 青翠的杂草轻轻托着他的脚，可是这样也是不足以保暖的。 春泪蹲下身，温热的手轻轻覆在程解意的脚背上，精致的眉尖轻蹙，像是不太赞同。 “您为什么不穿鞋？晚上太冷，我来给您穿上吧。” “不用了……”程解意瑟缩着圆润粉红的脚趾，觉着春泪有些奇怪，怎么像是第一次见他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是我的义务与权利，”春泪笑起来，微微露出唇齿间艳红的舌头，“我的小雇主。” 第五十二章 美食复兴（4） “我雇佣你的主要目的是厨房帮工。” 程解意把脚一收, 堪称“无情”的立刻转身回到房子里。 “既然我的长工没有跑掉，那我就放心了。” 程解意把门打开，让春泪进来。 房子里温度舒适, 驱散了程解意一身的寒意，外边太冷，他原本还没怎么留意春泪，进了房子之后, 他看到春泪的后背上像是沾染了一点污渍。 程解意歪头想了想, 打开光屏在商城的自动下单处下单了一些均码衣物和日用品。 “你洗完澡之后，就可以换上新衣服了。” 程解意说完就上了楼，全然不知道这句话在春泪听来, 像是某种暗示。 春泪施施然地在浴室里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围着浴巾打开前门接过商城AI机器人送来的货物。 程解意没选什么特别的款式，他只按照春泪白天穿的衣服买了一些同款白衬衫与休闲裤，还有棉质T恤。 春泪随意挑拣了一件穿上，对于身高腿长, 体格极佳的人来说, 越简单的衣物越能衬出身材。 等简单地打理好，春泪确认手上也没有那些偷袭者的气味之后，就走上了二楼。 然后……他就听到了程解意清浅的呼吸声。 那是熟睡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 春泪单手抚着下巴, 颇有些失望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位雇主似乎对自己的长工没有更多的需求，和某些贵族私底下的隐秘, 以及某些新闻播报的东西不太一样。 春泪躺在柔软的床上，回想着程解意那站在草地上, 花苞似的脚趾, 缓缓进入梦乡。 这是这位美食家流落到落日城后, 第一次睡在了适宜睡眠的地方。 这一波刺客消灭之后, 他将迎来一段时间的平稳期。 直到“公平法则”的人前来，他将返回首都星，与那群老不死的僵尸展开新一轮的胜负游戏。 程解意早上醒来，去房间附带的洗浴室洗漱之后，下意识地打开光屏想叫个外卖。 当他看到光屏上那些灰黑色，紫色发绿，散发着不详的诡异黑烟的东西，还有那充满自豪感的“早上来一碗提神醒脑，迎接美好的清晨”的广告语，程解意默默关上了光屏。 一切已经回不去了啊。 程解意下楼的时候，厨房里已经飘起了熟悉的香气。 又是洋葱炒蛋。 程解意光是闻味道，就知道那盘炒蛋一定正处于最佳状态，但是大清早的，他总想吃点更柔和的东西温暖肠胃。 “日安。” 春泪把一碟洋葱炒蛋放在桌上，他鼻梁上还戴着单边金丝眼镜，但显然帮助他在白天看清人的功能还未修复，以前春泪并不在乎，但现在他想看看程解意在白天的样子。 程解意朝他招招手，春泪就跟着程解意进了厨房。 如果是一个正经的厨子，不会只重复做一样菜。 但是这个美食匮乏的世界，人们得到一个菜谱，就不会再去探索别的味道。仿佛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尝试了许多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因此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得到，上边给什么，就吃什么，反正都是一样的难吃，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程解意回忆着这个位面的资料，估摸着春泪也许不会其他的菜肴，即使会……也许也不好在他面前做出来。 程解意在冰箱里翻找，勉强找到了一些适合煮粥的谷物，虽然这些谷物也长得形态不一，奇形怪状，但怎么都是淀粉，剁一剁总能用。 “是要打开索力的果实吗？” 春泪上前一步，接过程解意手里那如椰子般大小的果实，手指轻轻一扭，就把那厚重的棕色外壳打开，露出里边金子似的谷物颗粒。 “人类生吃也行，不过这好像是兔子一类的生物喜欢的零食。” 春泪将那些谷物颗粒装到碗里，程解意看了一眼，这不就是还没脱壳的稻谷吗？ 虽然换了一种外形，但还是程解意理解范围里的食物，简直谢天谢地。 看着程解意像是想用粗勺把这些金色的颗粒碾开，春泪微一挑眉。 “我来吧。” 春泪就动作利索地在三十秒内把这一大碗谷物全部脱了壳。 雪白的颗粒哗啦落在碗里，就像下了一场晶莹润脂的雪。 程解意没有春泪那样诗情画意，他打开光屏，看着光屏上的食谱。 这是个没有电饭锅的世界，只能把米洗好之后就放入煮锅里，加入适量的水，开火炖煮。 程解意要注意火候，免得把粥煮成饭。 春泪白天看不太清楚，不过闻着味道倒是能提醒程解意几句“是不是该翻搅一下”“要再闷煮一会吗”…… 程解意抬眸看了春泪一眼，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看着面前这一锅噗噗翻腾的粥，像是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之前在做什么工作？”程解意用勺子轻轻刮着锅子边满溢的白色米汤，状似不经意地问。 “姑且算是一个美食家。” 春泪察觉到程解意的呼吸微停了一瞬，就轻声笑起来。 “不过并不是那种手握食谱与美食奥秘的美食家，我是在星际间四处流浪，寻找可食用食材的美食家。” “既然找到了可食用的食材，居然不会料理的方法，这不是很奇怪吗？”程解意的动作慢下来，他抬头看向春泪。 春泪则轻轻抬手伸出食指放在唇上，红色的眼眸笑得微微眯起，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也许知道吧，不过在法律的规定下，谁敢乱说什么呢？” “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绕过那些陈旧规定，让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程解意刚说完，就见春泪突然神色一变，他握着勺子的手被春泪一把抓起。短暂的怔愣过后，程解意察觉到食指传来的痛楚，那是他不经意间被滚烫的锅边烫到。 程解意下意识地想要打开水龙头冲一冲凉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春泪伸舌舔舐。 淡粉的指尖被人轻轻含入口中，舌尖的温度自然比手指要低一些，那一瞬间中和了程解意指尖的痛楚。 不，指尖的热疼好像是真的消失了。 “我这一族的唾液有轻微的治疗功能，”春泪有些恋恋不舍地收起舌尖，“这样的烫伤舔一舔就好。” 程解意看着春泪满是无限诱惑的脸，像这个世界最直的直男，毫不留情地抬手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做饭的时候要保持卫生，这是基准。” 春泪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像是才明白这基本不过的道理。 “原来如此，那么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会负责给您清洁。” “以后也不会发生。” 程解意继续用勺子翻搅锅里的米粒，直到米粒渐渐软化，勺子可以轻松地把米粒碾化，白色的米汤变得粘稠，白粥特有的热腾腾的甜香在厨房里弥漫，程解意才关上火。 ……没电饭煲，这样也可以了吧？ 程解意拿了两个小碗，往里盛了一点递给春泪。 “看看这个行不行。” 春泪用小勺子舀起那雪白的米粒，和平常人们吃的黑色汤汁不同，入口就是甜香软糯的滋味。 原来兔子的零食这么好吃。 这个念头在春泪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后他又笑着帮程解意把锅子端到餐厅去。 应该说，是这个人把兔子的零食也变得好吃吧。 在吃到久违的热粥时，程解意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在来到这个位面之前，他从未想过能入口的食物是这样珍贵。 想起小兔阿一带他去的高级餐厅，程解意的头又像是要眩晕了。 啊……除了白粥，要是再做点下粥小菜就好了。 爽脆的腌酱瓜，菜心里最嫩的那一块做的榨菜，醋溜土豆丝，或者皮蛋豆腐…… 可惜都没有。 程解意发狠般喝粥吃着洋葱炒蛋，总算解了一时嘴馋。 春泪则还在吃，那口深锅里的白粥，在程解意点头同意时，就已经吸吸溜溜地入了他的肚子。 等春泪吃完了，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又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有什么办法，能让人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呢？” 春泪想了想，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波光流转，反问程解意。 “您为什么想把珍贵的食谱与美食告知其他人？” “因为……我烦自己做饭，”程解意看着春泪惊愕的表情，不由笑起来，“归根究底，是因为我觉得吃上好吃的东西应该是每个人的日常，而不是特例。” 春泪听完之后，忍着心底鼓噪的情绪，缓缓站起身。 “现在有些人正在试图改变世界的规则，不知道您听说过‘公平法则’吗？” 程解意当然不知道，不过从春泪这里，他知道了有糟糕的不许别人吃到好东西的美食贵族，也有致力于让世界饮食恢复公平均衡状态的“公平法则”组织。 原本程解意如果没有来到这个位面前，看到这些对立关系出现在哪本龙傲天小说里，一定会激情撰写千字长评吐槽作者在搞什么，再弄点更邪恶的反派出来！ 来到这里，忍受了将近二十小时没什么可吃的空腹时间，程解意立刻就想报名投身这个组织。 “人们的智力百分之九十五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人知道该怎么料理，而别的人就都不知道。” “因此……只能是当权者不允许知道。” “那么这上万年来，真的有人种植着食材，却不知道料理方法吗？” “还是会知道的。尝试是人的本能，可是那些让食物变得美味的方法却还是没人知道。” 春泪边说边带着程解意走到洋房后的小花园里，他像是知道程解意根本喝不惯这里的任何饮料，就只从厨房里拿出冰镇的饮用水，倒在两个透明玻璃杯里。 两人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望着天空中振翅飞过的雪白翼鸟。 “因为一旦有人开始分享，或者发布食谱，他就会被人偷偷抢走食谱，或者洗去他的记忆，或者就地处决。” “还有一部分人则想尽办法，做出一些可笑的食谱，分发到各个星球。” “不是想尝试多种可能吗？那么就试试这些吧，尝试得多了，就像被关在玻璃水槽里的鱼，撞上看不见的屏障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认命了。” “商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出产无味的营养剂，当食欲开始被剥夺，那么之后还有什么要被夺取呢？” “好奇，探索的自由，性/欲，或者……思考的权利？” 春泪喝着杯子里的水，却见程解意上下打量着他。那视线轻轻柔柔，就像羽毛自他心上抚过。 “你好像非常了解，明明是个无家可归的长工，结果却说出一些好像……是站在美食贵族的立场才能说出来的话。” 春泪听了莞尔一笑。 “啊，我本来就是美食贵族，后悔雇佣我了吗？” 程解意没说后悔或是不后悔，他像是全然不在意，朝春泪招招手。 “进厨房，切菜……按你这么说，我要是直播，也是会被人封号，然后抓捕的人就会来是吧？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春泪则老实站起身，跟着程解意进门。 “如果你成为‘公平法则’的一员，他们拥有可以自由直播，并且分享食谱的平台。” “加入的方法是？”程解意挑眉。 “一道能够温暖法则接引者肠胃的菜。” 春泪说完，就见程解意十分烦恼地把那些丰盛的调料盒打开。 每个盒子上贴着调料的名字。 “我想我也许很快就能碰上他们。在那之前，还是要先试试这些调味料的味道……这个龙兽的指甲是什么味道啊……” 程解意想着，要是进入那个什么法则之后，只是拥有一个分享的平台还是不够的。 他刚才又看了一眼系统里的难度分值，根本就是要推翻这个世界的美食贵族才有可能得到那样天文数字的点数。 【造梦者不应站在风口浪尖，而应顺应时代的洪流，成为推波助澜的那只手。】 造梦者的课本上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着相同的话。 程解意看向窗外吹来的清风，觉得也许他来到了一个正好的时候。 逆转的风已经吹起来了。 在程解意和春泪尝试那些调味料味道的时候，程解意的腕表响了起来。 那是小兔阿一发来的消息。 【阿一：下午好！你过得好吗！】 【蒋离：挺好的。】 【阿一：那就好，我还担心你没有饭吃，想约你吃晚饭呀！】 程解意能想象那只小小的棕色兔子一边甩耳朵，一边可可爱爱吃可怕东西的样子。 不……不应当。 【蒋离：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来我家吃饭吗？】 【阿一：嗨呀？吃外卖打电动吗？】 【蒋离：不……我下厨做一点。】 【阿一：！！！！！！你居然是个厨师！难怪不喜欢吃外边的料理！那我今晚六点准时到达，会很期待哒！】 程解意挂掉通讯，朝旁边的春泪示意。 “今晚我要招待朋友。” “朋友”。 这个词汇对春泪来说有些遥远。 最近的一次大约是在十五年前，春泪在首都星的街道上结识了平民的孩子。那个男孩十分开朗，长得胖乎乎，总是一副乐观的样子。 他和春泪是在玩扭蛋的时候认识的。 彼时春泪花了差不多一万，也没扭到自己想要的手办，那小胖子却随便用零散的硬币扭到了限量版。 “能把那个狼骑兵给我吗？”春泪朝小胖子递出一叠钱。 小胖子看着那叠钱，然后把狼骑兵别在后腰的松紧带上，二话不说就往春泪脸上揍去！ “你大爷！这是钱能买的吗！” 两个小孩在街头的扭蛋店扭打，店长也不管。小男孩打架根本就是常态，晚饭时间就回家了。 但还没到晚饭时间，那两个小男孩就一边哭一边和好了。 主要是谁都打不过谁。 “那我下次能和你的狼骑兵一起玩一会吗？” “好啊。” 两个小男孩抽抽搭搭地说着话，此后的每一天他们都相聚在一起，互相炫耀自己的手办模型。 春泪觉得这小胖子其实性格不差，勉为其难可以做个朋友。 直到有一天小胖子偷偷摸摸地说要请春泪吃零食。 “我趁我妈午睡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的。要很珍惜地吃哦！” 春泪没什么兴趣，自他懂事以来，家里的食物都是从盘子里长出来的，不过要是有额外加餐他倒是也能吃一点。 然后……春泪就看到小胖子打开一个装饰漂亮的盒子，里边放着的东西让春泪当场就要吐出来。 那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两块芒果蜜饯，原本好看的橙黄表面都变成了青黑色，只能隐约看到厚重的青黑表皮下还有一点点橙黄的颜色。 原本应该甜如蜜的香气，现在混杂着废水腐败的酸臭味，一些蚁虫闻讯赶来，小胖子赶紧合上盖子。 “我们偷偷吃一点再还回去！妈妈说，这个是传说中叫蜜饯的东西！已经在我们家的冷藏保险箱里放了好几年！” 春泪站起身，试图把小胖子手里的盒子扔掉。 “那是垃圾！不是人吃的！你吃营养剂都好过吃这个！你是不是有病！！！” 小胖子则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才吃垃圾！你有本事明天就别来了！这么好的东西你还不知道！” “你等着，我明天就拿能吃的给你看看！治治你的脑子！” 春泪气得一踹墙，二话不说回头就走。 身后的小胖子则扯着嗓子大喊。 “不来我就是你爹————” 春泪第二天果然打包了家里的蛋糕和糖果，高高兴兴地前往扭蛋店，结果却看到扭蛋店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那家店铺突发火灾，现在还在灭火。 “店长好像也在里边，说是有个小胖子落下了手办，还要进去拿……” “他们都没出来？！” “没有……” …… 人群里惋惜和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现场被烟熏火燎，热得要命，春泪却抱着自己手里的盒子入赘冰窖。 “小少爷。” 穿着管家燕尾服的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春泪身后，他恭敬地弯下腰，接过春泪手里的食物盒子。 “这些人都是可怜人，您今天给他吃了不该吃的。之后他们如果还想要，又要去哪里拿？您不会像养宠物一样……一直供养他吧？” 管家脸上是完美无缺的笑容，他对着年纪尚小的春泪说着这世间的规则。 “这些人就和水里的鱼一样，每天吃一点尘土或者粪便一样的东西也能活下去，您不该和他们来往。” “老爷和夫人已经说了，请您今天就回都城中心区，不要再和那些人相处了。” 管家朝春泪伸出手去，那年仅十岁的孩子直接挥手把管家的手打开。 白发红眸的孩子这时候就已经初具俊美无俦的雏形。 春泪站在澄黄色的现场，就像一弯冰冷倒挂的悬月。 “我记得你原本也是这些人里其中一员。” “现在开始，我请你回归他们，”春泪拿过管家手里的盒子，跟随其他下仆往回走，“吃粪便过一生。” 无论管家在身后如何哀求哭闹，春泪也没有回头。 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问题。 它也许哪里早就坏了，才让他……这样痛苦。 …… 十五年后的现在，程解意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在厨房里准备给小兔子朋友吃的晚饭，没有任何忧虑。 “要是因为你邀请的朋友，让别人知道你有食谱怎么办？那些受雇于美食贵族的鹰犬说不定今晚就会来找你。” 春泪单手撑在碗柜上，将程解意整个笼罩在身/下。 程解意刚尝过一点怪异的红色调味料，有点像藏红花，他忍不住吐舌，不以为意地说。 “哦……我跑得很快就是了。” 程解意仰头看着春泪，这一下抬头让他们的距离骤然变得很近，春泪的嘴唇几乎碰触到程解意的鼻尖。 这是一个春泪再压低一点，就能痛快啜饮红唇的距离。 窗外蝉鸣鸟叫，似乎在叫嚣着这座城白日的炎热。 室内两个姿容俊美的人姿态暧昧，似乎很适合发生点什么。 但程解意缓缓站好，指着一旁的冰箱。 “把那个红色的伞形科植物拿出来，我要开始准备了。” 春泪看着程解意面不改色的样子，知道他说要请客，就是要请客。 这个世界的规则与他无关，他纯粹就是想让朋友吃好吃的，没有任何惧怕。 就像生在悬崖上的花，无论是狂风还是寒雪，他都舒展着绮丽的枝叶，稳稳地扎根在那。 因此高岭之花才引人攀折，越难捕猎的猎物，才会吸引猎人。 春泪老老实实地取出食材，按照程解意的要求进行处理。 只是程解意和春泪在这边认认真真地准备，并没想到今晚阿一到来的时候，会带来多大的惊吓。 第五十三章 美食复兴（5） 程解意站在门厅里布置餐桌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兔兔兔兔兔”。 程解意看了一眼腕表，5:59分，等摩托车停到房门口时，一定正好下午六点整。 腕表上的时间刚好跳到六点, 咚咚的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程解意喊了一声“来了”, 一打开门, 看到的就是成片的……兔子海洋。 兔子阿一还是穿着白色的遮阳长袍, 脑门上戴着大大的防风镜, 他朝程解意欢快地挥舞起爪爪。 “晚上好！阿离！我来吃晚饭了！” “晚，晚上好……” 程解意愣愣地看着阿一身后如同克隆般的兔子军团, 不, 细看毛发的颜色和衣饰都是不一样的。 阿一察觉到程解意的视线, 不好意思地一吐舌。 “抱歉啦！我出门的时候被我二弟看到了，他也骑着小摩托跟上我, 然后我二弟又被三弟看到了……我们就一起来了！” 你们是喜欢排队的小蚂蚁吗？ “晚上好~” 阿一身后的小兔子们活活泼泼的跳起来朝程解意打招呼, 小兔子耳朵摇啊摇, 果然是一窝出来的, 都非常自来熟。 阿一则有点紧张地看着程解意，程解意粲然一笑，让出身后的大门。 “欢迎你们来, 请进。” 小兔们就嘻嘻哈哈地蹦跳着进了门, 每只经过程解意身边的兔兔，都跳起来送给程解意一朵花，有蒲公英、月季、玫瑰、缎带……等等一切小兔们觉得好看的东西。 等三十六只小兔子都进了门，程解意手里就拿了一捧花束。 程解意关上门, 转身进屋, 就看到兔兔们挤在宽大的沙发上, 有些警惕地趴在扶手边看着从厨房出来的春泪。 “……您的朋友数量不少呢。” 春泪朝程解意笑了笑，他刚才一直在调试眼镜，想趁着天亮修好，结果现在天黑了，他也用不着继续修，也能看得清楚了。 程解意拿着那五彩缤纷的花束进门，抬手摸了摸趴在扶手边的小兔脑袋。 “他是我请来帮忙的员工，春泪。” “啊……他，他，”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白兔，捂着嘴嘴说，“长得好像兔子呀！” 还以为小兔子要说春泪长得很有气势或者可怕，结果却说出这样可爱的话。 程解意低头看了一眼那只白毛毛红眼睛的小白兔，又对比着看白发红眸的春泪，缓缓把花束举起，挡在自己微笑的唇上。 “嗯，确实有点像。” 春泪不以为意，手里还拿着一盘洗得碧绿新鲜的牧草。 “那么诸位要吃点餐前小点心吗？” “要——” 兔兔们整齐划一地举手，春泪就把牧草放在餐桌上，然后他数了数兔子的数量，就和程解意一起回到厨房。 程解意进厨房前，还回头看了一眼，三十六只兔兔整齐划一地抱着一根牧草在啃，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家毛绒绒幼儿园。 “我也没想到今天客人这么多，”程解意把花束插入窗台上的一个空瓶子里，“不知道今天准备的食物够不够。” “应该是够的，”春泪打开厨房后门，似乎要准备出去，“小兔族食量都不大，现在又来了一家兄弟，他们纪律性和团结性就会更高。” “嗯？”程解意好奇地眨眨眼。 “所以如果有一只吃饱了，其他的兔子不管吃没吃饱，都会放下碗。” 春泪站在院子里，开始捡起一些散落的树枝和杂草。 “啊，不用担心他们会发脾气，他们的性格是星际里公认的乐观善良。” 春泪手下动作很快，只是一眨眼就做出了一张用树枝和绿草编织的小凳子。 “今天和你认识，晚上就是兄弟，可以说是不识人间险恶。” 春泪手下动作不停，接连编着好几张小凳子，直到编完三十六只，才停下手来。 “不过他们肯亲近的人，心地都不坏，不然这一族早就被连锅端了。” 春泪捧着这些小凳子走进门，程解意看着他走到外边的客厅里，兔子们发出雀跃的欢呼。 “呀~你去买了椅子吗？” “还很新鲜呐！” 春泪温和的声音在外边传来。 “我自己编的，试试牢不牢靠？” 兔子们就“嗨呀嗨呀”地跳上小凳子，纷纷竖起肉球觉得不赖。 程解意就放心地在厨房里继续炖煮浓汤，锅子里边放满了程解意说的兔子应该喜欢的东西。 红色的“萝卜”，绿色的“西蓝花”，白色的“蘑菇”，还有其他由程解意重新命名的各种块状根茎植物。 程解意今天决定款待兔子的时候，翻遍了菜谱，觉着可能还是蔬菜浓汤比较好。 程解意想扭转一下兔兔的饮食，总之鱼鱼原浆之类的东西，不可以再喝了！ 不过程解意看着菜谱，发现里边很多调味料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替代品。 “来，玩个游戏。”程解意拍拍春泪的肩膀。 春泪眨着眼，一副天真的模样，像是不知道要玩什么。 当然他想象里的“游戏”程解意都不玩，程解意玩的“比划猜”。 “淡奶油……就是可以打发的动物奶油有吗？” “还有外表是红色……不，不用，只要生吃的时候味道有点酸甜，煮熟的时候那股酸甜味能够炖煮在汤里……” “还有柠檬，这个该怎么说呢？清爽的酸味水果？” …… 程解意是不太合格的比划选手，但春泪的“猜”已经登峰造极。 他能分辨和记住所有食材的味道，当程解意一说，他就立刻取出对应食材切开，让程解意试试味道。 原本程解意以为会最花工夫的阶段，在春泪的帮助下，居然只花了半小时就处理完毕。 因此之后下锅闷炒蔬菜，再倒入水，盐之花，淡奶油，胡椒粉，还有自制的绿色番茄酱，就可以开始炖煮了。 这道番茄奶油浓汤用不了多长时间，因此小兔子们来得刚刚好。 春泪又趁这段时间，让程解意在网上订购了兔兔专用迷你餐具，在程解意把锅子端出来的时候，餐具也到了。 小兔们整整齐齐地分两列坐在餐桌上，在闻到浓汤的味道时，都已经激动得兔子耳朵竖起。 “阿离！这是什么汤！为什么这么香！” 阿一激动地挥舞着小饭勺，迫不及待地看着程解意给他们分下汤来。 每一碗汤都像一碗璀璨的绿宝石，小兔们果然十分有纪律，等程解意全都分好，才统一喊着“我们吃饭啦”，开动了。 阿一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好像要厥过去，等他回过神时，手里的碗已经空了。 “还……还没有尝出味道来！” 小兔们纷纷举起小碗，毛绒绒的脸上全是拜托拜托的表情。 “还有还有！” 程解意当然不会拒绝，锅子里的浓汤还很多，他继续给小兔添碗，可直到锅底都空了，小兔们还是叫嚷着要吃。 程解意回头看着春泪，春泪轻咳一声。 “虽然纪律性很高，但是吃到喜欢的东西，一时控制不住也是有的。” “麻烦等等，我再准备一些新菜。” 程解意挨个摸了摸抱着碗的小兔脑袋，小兔子们则纷纷点头。 “我们可以等！你煮饭的时候，我们帮你打扫卫生叭！” “你们可是客人呀，继续玩游戏等一等吧。” 程解意摇摇头，话音刚落就看到小兔子嘿嘿哈哈地在餐桌和地上滚成一团，有的已经开始躲猫猫或者玩起老鹰抓小兔的游戏了。 看来并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 程解意伸了个懒腰，舒展着筋骨。 “浓汤我已经学会了，”春泪拿起一颗绿色表皮的柠檬，“您要想做别的食物，也可以一起做。” 程解意拍拍春泪的肩膀，以示感谢。 说起来以前还觉得做饭很麻烦，可是想到外边还有那样一群可爱的客人，他似乎也觉得当一个厨师，能够喂饱别人的肠胃是件似乎会让情绪高昂的事。 “……那是因为，美食和笑脸总会让人愿意付出吧？” 听着程解意不知不觉说出口的话 ，春泪神情平静地切完了一碟蔬菜。 程解意则静静体味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最后在春泪开始下锅炖汤的时候，他才回答着认同春泪的话。 “我想是这样的。” - 落日星球数十光年外。 一艘迫击舰正缓缓驶向落日城，而在隐蔽的陨石带处，还有另一艘白色的战舰正朝落日星球飞去。 “春泪好像惹祸了。” “他什么时候没惹祸？” “惹下让人派遣迫击舰去杀他的祸，还是第一次吧？” “一定是他挑衅人家。” “真是不怕死。” …… 白色战舰的舰桥上，响起细微的轻笑。 那些站在驾驶舱里的男男女女们都像是不太在意，其中一个则看着全息影像，调整着坐标。 “射击。” 白色战舰舰身上的炮口连点成片全数打开，迅速了结了前方的迫击舰。 这艘白色战舰缓缓穿过真空中漂浮的钢铁残渣，露出舰身上那巨大的金色天平纹章。 “没办法，谁让我们总得顺着春泪？” “毕竟……他才是‘公平法则’的创始人。” “该将他接回来，重返首都星取得最后的胜利才行。” 第五十四章 美食复兴（6） 程解意的招待会一直延续到了夜晚。 晚上九点, 程解意和春泪除了番茄奶油浓汤以外，还有茄子炒豆角，红烧鱼，白菜肉片蘸酱火锅, 葱油拌面, 最后甜点是一道兔爪豆沙包。 程解意想着做一个肉球形状的豆包, 就今天来说应该还挺应景。 春泪早已神通广大地和好了面, 也找来一些带着甜文的水果和豆子, 作为馅料。 不过春泪看着程解意熬煮那渐渐变得有些粘稠透明的馅料时，不由微微蹙起眉头。 “这个……真的不是以史莱姆的尸体为养分的植物吗？” “我想, 应该不是。” 程解意也不太明白这些植物到底是什么, 他只能找到相近的味道。于是程解意思考停顿的时候, 就让春泪有些怀疑。 不过当馅料做好，满室都是甜甜的香气, 小兔们在餐桌上焦急地跺脚, 但又因为要有礼貌而不能跑到厨房去看。 春泪则用勺子挖了一勺来吃, 吃下那点由酸甜的水果和厚实的豆沙组成的馅料, 春泪一瞬间被那丰润甘甜的口感惊得说不出话来。 程解意在光屏上画了一个小兔子肉球形状的包子出来，他的方法简单粗暴。先包好一个圆滚滚的白包子，然后再捏点粉色的面团贴到白面团上, 捏成兔子的三个小肉球和一个大肉垫的样子。 春泪看了一眼那像模像样的兔爪包子, 轻声说道。 “当您的朋友真好。” 程解意正小心翼翼地捏肉球，见状就放了一个包子到春泪手里。 “你想吃就多包一点。” 春泪则轻轻点了点头，拿起面皮，瞬间就包了一个精巧的兔爪包子出来。 等上锅蒸好之后, 小兔们也已经扶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哎哟哎哟地叫唤了。 不过……他们还可以再吃最后一道菜！ 兔爪包子一上桌的时候, 小兔们都瞬间静止了一瞬, 然后全都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这，这是……我的爪爪吗！” 小兔子们举起自己的双爪双脚，三十六只兔兔互相紧张地检查过后，发现谁的爪爪都没少。 “那，那就是以前来做客的兔兔的爪爪！” 其中一只穿着小西装的黑兔兔眼睛一翻就要倒下，程解意眼疾手快地扶起他，免得引起连锁反应，三十六只兔兔一起倒下翘jiojio。 春泪则直接把一个包子撕开，露出里边的馅料和面包皮来。 “这是谷物磨成的粉末和水果还有甜豆做的，不是兔子的爪子。” 其余三十五只兔兔统一转头看向坐在最前边的大哥阿一。 虽然这样压力很大，但阿一到底是大哥，他颤颤巍巍地接过春泪手里的包子，闭上眼咬了一口！ “啊！这不是肉！是糖？是甜的水果？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东西！” 阿一已经词穷，他眨巴着大眼睛，一时觉得自己被这甜味送上了云端。 云朵都是轻飘飘，他在云海里滚来滚去，就算过了今天，过了明天，过了好多好多天，那股甜滋滋的味道都不会散去。 其他的兄弟们则看着阿一把包子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爪爪，瞬间就明白过来。 桌上的兔爪包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拿起来，兔兔们吭哧吭哧地吃起来，原本还有些犹豫试探的神情，在尝到第一口像云朵一样绵软的表皮和其下飞溅的糖汁时，满脸都只剩下写着“好吃”的表情。 程解意蹲在餐桌边，小声和阿一说话。 “抱歉，我只是觉得兔爪很可爱，就想做一个兔爪包子，没想到让你们受惊了。” 阿一脸上的表情依然如梦似幻，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程解意刚才在说什么。 “没关系！应该我们向你道谢！我吃到了这一生来最最最好吃的东西！” 阿一站在餐桌上，一下跳到程解意的肩上，抱着程解意的脖颈仰头在程解意的脸颊上给了一个香香甜甜的亲亲。 春泪有些惊讶，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阻止阿一亲吻程解意的冲动。 可阿一是程解意的朋友，而且只是小兔族性情开朗喜欢亲热而已…… 但下一刻，春泪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之前已经说过，小兔族是纪律性和团结性非常强的一族，当看到大哥阿一向程解意献上感谢的亲吻时，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所有五颜六色的小兔团都纷纷跳到程解意身上。 手掌，手臂，肩膀，头顶，总之……他们也要亲亲这个长得又好看，做饭又好吃的人！ 程解意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盛大而热烈的表达喜欢，他被兔兔们柔软的皮毛蹭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 “能不能排队？一个一个来！” 平常乖乖的兔兔，在表达谢意的时候却又很不乖。 “不要，不要！” 兔兔们笑嘻嘻地纷纷挤着在程解意脸颊上亲吻，其中一只白黑相间的小兔被挤开，只能朝程解意的唇上吻去，而这一次春泪眼疾手快地拎起那只小兔，让他亲在程解意的额头上。 然后春泪蹲下身，把那只小兔举在眼前，另一只手则摁着自己的唇。 “这里的亲亲只能给喜欢的人，恋爱的那种。” 小兔则歪着头看着春泪，然后一下挣开，跳到春泪肩上，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也谢谢你今天给我们做饭哟！员工先生！” 这一下动作，又引起了其他兔兔的连锁反应，春泪瞬间也陷入了毛绒绒的兔子海洋里。 “哎呀，这真是今天最好的谢礼。” 程解意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支着下颚，眉眼弯弯地看着春泪。 春泪则看着程解意的笑脸，只伸指捂住自己的嘴，其他地方……就随意吧！ 毕竟这么多只可爱的兔兔，谁能拒绝得了啊！ “啊……不过我们要走了！”阿一突然伸爪打了个哈欠，“我们九点半就到睡觉时间了哟……” 阿一刚说完，就直接睡倒在程解意的手心里，摊开肚皮，鼻子上还飞起了一个鼻涕泡。 “看来，今晚还要给他们准备一个房间才行。” 春泪身上的兔子也在阿一睡着的同一时刻，瞬间倒在春泪身上，吹着小小的鼻涕泡软绵绵地睡着了。 等春泪和程解意把三十六只小兔兔全都整齐摆放在一张大床上，没有合适的小被子，就找来许多小手帕和毛巾给他们盖上。 小兔们都睡得呼呼响，完全没醒。 程解意失笑，侧头看了春泪一眼。 “我们下去吃饭吧？终于到我们的饭点啦。” 以往在造梦者位面，晚上可能随意吃个面条或者汤羹，但是面条这里也没有，还要自己和面自己切，可麻烦了。 春泪则打开一直温在灶上的一口锅，里边是一小锅做好的番茄奶油浓汤。 “我已经有准备了。” 春泪再打开另一口锅，里边还放着两盘兔爪豆沙包。 程解意也不由为春泪的周全而鼓掌，他和春泪一起拿着汤和包子走到花园后的休闲椅上。 两人到这时候也真是饿了，等把汤和包子吃完之前，一句话都没和对方说。 等吃完之后，程解意依然坐在椅子上，而春泪正手脚利落地收拾碗筷和大厅里的迷你餐具。 十分钟后，春泪回到花园里，就看到程解意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其实每当程解意不说话，春泪就有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不过年长的前辈曾经和春泪说过，“当你看不清一个人的时候，也许就是你过于在意对方的时候”。 春泪那时则有些不屑。 “我也很在意首都星的那群老僵尸，不过他们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前辈则没什么兴趣和春泪继续说话，低头打游戏之前，就再说了一句。 “谁说能让人在意的只有仇恨。” “还有喜欢啊。” …… 程解意听到春泪打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朝春泪招招手。 “你是不是没有通讯腕表，明天买一个吧。” “买来做什么？”春泪挑眉。 “我知道你很聪明，做过的菜全都记得，那么……还有一些别的菜谱我也一并发给你好了。”程解意站起身，抬手拍拍春泪的肩膀。 “……把珍贵的食谱分给只认识几天的人，这不是什么特别明智的行为。”春泪摇摇头。 “我只想让更多人知道制作美食的方法，你传给别人，或者拿去卖钱，都正合我意。但如果你拿了菜谱就要杀了我，那就另当别论。” 程解意仰头看着春泪，春泪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我只是单纯觉得您应该更小心一些。” 对任务对象有什么好慎重的。 这只是个要进行美食推广的任务，又不会落到什么危险的境地。 “我信你，”程解意说完就打个哈欠往上走，“话说公平法则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我是不是要找人探探消息？” 春泪则坐在花园里，直到月上中天，才缓缓往自己的房里走。 窗台上突然传来一阵鸟类振翅的声音，春泪转过头，就看到一只白色的雪鸟轻轻落在他的窗台前。 雪鸟十分有灵性地用嘴叼起锁窗的插销，脑袋就这么一缩一缩地钻进了房间。 春泪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他抬手抚摸着那只眼里闪着红光的仿真机械雪鸟。 雪鸟张开嘴，打开了组织内的通讯频道。 “春泪！你还活着吗！要是死了，公平法则的头就是我了！” “我们后天就去接你！不用准备行李，带上你自己就行！” …… 不管通讯频道里发来什么内容，春泪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春泪才托着下巴开口。 “我觉得我挺逊的，”春泪停顿了一会，“我今天居然嫉妒小兔子。” “啊？啊？你是嫉妒对方的毛发比你旺盛吗？”通讯频道里传来讨论声，像是不知道春泪又在发什么神经。 “我啊……一开始对收容我的雇主有点好感，想着之后要怎么报答他。可时间长了，这份感情就有点变质。”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恩将仇报啊！”通讯那头传来激烈的叫嚷声。 “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春泪的红眸在夜晚更是妖冶，“我只是觉得……我和我的小雇主，也许可以更进一步。” 频道那边传来各种“强X可是违法的”“你不能不做人”一类的叫嚷声，春泪觉得很吵就先关掉了。 他想……这次回首都星，他也许还要带上一个人。 春泪单身二十六年，总觉得……今年应该有点不同。 第五十五章 美食复兴（7） “咚咚咚哒”“咚咚咚哒”。 程解意在睡梦中悠悠醒来时, 就听到了非常有节奏的“敲门声”。 哦，严格来说不是敲门声，而是有人模拟发出了敲门的声音。 程解意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就立刻下床打开房门。 房门外是一串叠罗汉架成梯子的小兔子, 站在最顶上是阿一, 他正欢快地朝程解意挥舞着兔爪爪。 “早上好！阿离！起床吃早餐罗！谢谢你昨晚收留我们！” “早上好, 睡得好吗？” 程解意笑着低头摸摸阿一的头顶, 其他的小兔子也争着要摸头, 于是程解意早上起来，就被毛绒绒们快乐治愈。 程解意在浴室里洗漱完毕, 就头顶三只兔兔, 手里还揣着三只兔兔下了楼。 春泪正从厨房里端出一大锅白粥, 还有他看着办的之前做过的菜。 番茄奶油浓汤，兔爪包子, 茄子炒豆角, 还有葱油拌面, 满满当当的菜摆了一桌, 在客厅的空间里散逸着令人口舌生津的香气。 程解意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吃不上饭，现在早上一起来就吃得这么丰盛, 一时恍如隔世。 兔兔们捧着小碗, 喝着热乎乎的粥，舒坦得毛绒绒的脸上都要透出两股粉色的腮红来。 “嗨呀，回家以后可真不想吃牧草沙拉了。” 程解意低头喝了一勺粥，就张口说。 “这个不难做, 我可以……” “教”这个字还没出口, 阿一就已经立刻抬爪捂住了程解意的嘴。 “我还想再吃一碗！” 阿一鼓着圆乎乎的脸颊, 朝程解意举起小碗，其他三十五只兔兔听到这句话，不管吃没吃完，都齐刷刷地举起爪来要续杯……不，续碗。 等吃完了饭，春泪收拾残局，其他小兔也帮忙举着杯子和碗筷去厨房。 春泪看着兔兔们头顶锅子，一蹦一蹦的，心也跟着他们七上八下。 要是有哪只小兔被锅子倒扣在地上，他可能都没那么快发现。 厨房的后门被打开，阿一拉着程解意的裤脚往外走。 程解意大约知道阿一想和他说什么，大约和刚才餐厅时阿一突然抬爪堵嘴的事有关。 “阿离，虽然你是个好人，”阿一站在休闲椅上，抬爪揉着自己的脸颊，“可我只喜欢毛毛是白色的兔兔哟。” 程解意：？？？ 也许是程解意脸上困惑的表情太明显，阿一也不太自信地摇着兔耳朵。 “难道不是因为你特别喜欢我，连那么珍贵的食谱都要告诉我吗？” 程解意听完忍不住笑了，他抬手把阿一放在自己肩上。 “我是挺喜欢你的，不过不是恋人的喜欢哦。” “啊……啊……啊！！！”阿一这才明白过来，登时羞得把脸埋到爪爪里，“你可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嗯，可以哦。” 程解意伸出一根手指揉揉阿一的脑袋。 “我只是想让我的朋友过得更快乐，可以吃上……应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阿一听着少年温柔如水的话语，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他坐在程解意的肩膀上，和程解意一起望向花园前方密集的森林。 雪白的小鸟在林间振翅穿梭，还有部分隐藏在森林深处，只隐约能听到带着回音的神秘鸣叫。 阿一缓缓开口，他的声音稚嫩，居然说起故事来。 “从前有个小朋友，他很会做饭，但是有一天他告诉了别人食谱，就被滴嘟滴嘟抓走了。然后得到他食谱的那个小朋友，觉得好吃的东西就应该告诉别人，继续分享着美味，然后他又被滴嘟滴嘟的抓走了。” 阿一没有再说食谱贵重的话，他抬手把暖暖的肉球贴在程解意脸上。 “我不想你被抓走，比起吃好吃的东西，我还是更想一直见到你呀。” 阿一歪着兔耳朵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 “以后每隔三个月，不，每隔半年我可以来偷偷地来吃饭吗？就吃一点点！” 程解意没说话，他只把小兔子放在手里rua了又rua。 “当然可以。” 不过，就算为了这些兔兔，程解意也要把这吊诡的世界给扭转过来。他恨不得立刻就让落日城变成被糖果和世间一切最美好的东西包围的海洋。 阿一和程解意深受感动的时候，春泪推开厨房后门打招呼。 “要不要喝果汁？” “好啊。” 程解意点点头，春泪就转身回到厨房里。 阿一则双爪抱胸看着春泪的背影，随后有些老气横秋地戳戳程解意。 “你怎么认识这样的员工哒？长得好看，还很贤惠！哼哼，你是想把他吧，真好呀，刚来落日城就有伴了！” “不，不是，什么把不把，他只是……”程解意对于兔兔急转的脑回路有些应接不暇，连忙解释。 但这时厨房后门又被端着果汁的春泪打开，他满脸春风，看着程解意的眼波柔如春风。 “是您的话，什么时候把，怎么把都行，我都有空。” 阿一捂着脸颊羞羞地喊了一声“哇啊”，程解意这时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只能把视线望向远方。 他现在进的不是恋爱副本吧？为什么这些任务对象总是，总是……要这样呢？ 兔兔们吃了晚饭，又留宿一晚，还吃了一顿早餐，就要出门了。 兔兔的工作也要开始了，上班党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呀！ 三十六辆五颜六色的小兔摩托车缓缓驶出程解意的家。 程解意和春泪站在门口，小兔们整齐划一地转头朝他们挥手。 “我们走啦，谢谢招待——” “以后来我公司买东西，打五折哟——” “我的更低！四折——” …… 兔兔们嗨呀嗨呀地吵起来，到最后程解意听到耳里的几乎等于白送。 他们也实在太热情了。 程解意侧头看向正打算回屋的春泪。 “我们也走吧，今天说好了给你买腕表。” 春泪犹豫了一会，最后还会顺从地点点头。 “好的，不过……有件事一直隐瞒您，我正被人通缉，需要把脸遮起来才行。” 看着春泪进入小洋房里，程解意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进入位面之后，系统并没有给他关于任务对象的资料。 这让程解意对春泪几乎一无所知。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除了知道春泪是美食贵族，对公平法则组织很了解，也许就是公平法则的一员，现在再加上被通缉。 虽然盲目猜测不对，但程解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春泪虽然风度翩翩，但说不定之前转头就能把天捅破。 所有任务对象都很有自己的性格，程解意只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成真……吧。 不是很自信。_(:з」∠)_ 春泪披着一件白色斗篷出门，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 披上斗篷的春泪就和一般落日城里讨厌日晒的居民差不多，他朝程解意伸出手。 “那么，雇主先生，我们出发吧。” 程解意和春泪乘坐落日公交系统到达市中心。 说是市中心，在程解意看来还是绿洲里的一处市集，不过这处市集被周围的钢铁建筑包围了。 落日城里的人讨厌日晒，但喜欢金色的沙粒。 因此城市的街道，除了部分专门铺设的悬浮行车道，其他地方还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漠形态。 “买腕表的地方在哪？” 程解意四处张望，突然听到一声沙漠驼铃。 那声驼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频繁，就像美人单手挑起绿洲里的泉水，溅起一串解人干渴的水花。 程解意侧过头去，就看到前方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穿着一身艳红纱衣，露出一截雪亮纤腰的红衣舞娘。 那些少年少女们各个种族都有，统一披着红色头纱，纱布将他们的下半张脸盖住，只露出一双双描画精致，多情妩媚的眼眸来。 他们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纯金的细链，链子上满是发出丰厚清响的金色铃铛。 对于美丽的人来说，即使看不到原貌，也能知道他们是美丽的。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胸前别着金色星系徽章的人一前一后的站着，护卫着这支队伍往前方走去。 那支队伍后还远远跟着几个哭哭啼啼的人，嘴里喊着“塔娜”与“桑多”。 那是落日城称呼自己的女儿与儿子的特定称呼。 程解意下意识地想凑近些，但春泪突然抬手，把程解意笼入了自己的斗篷里。 程解意靠在了春泪温热的胸膛上，鼻尖满是春泪身上清淡柔和的香气。 春泪语气淡淡，压低着声音在程解意耳边说道。 “那是要前往首都星侍奉国王的红衣舞娘。” “穿着制服的则是御用的选官，他们在任何星球看到符合国王喜好的美人……都可以将他们带走。” “这个世界除了美食，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归属于国王。” “您长得很危险，请在他们离开前，躲在斗篷里。” …… 直到那铃声远去，春泪才缓缓掀起斗篷，其下程解意的脸色不复刚出来时那样轻松，而是带着一丝冷凝。 “真是讨厌的统治者，是饕餮吗？” 美丽的少年口里吐出了毫不留情的话语，春泪也不惊讶，反而温柔了眉眼附和。 “是的，非常讨厌。不过饕餮是什么？” “某个神话体系里的怪兽，特征是贪得无厌。它想要的东西很多，想把世界的一切都收到自己的胃里，最后……这个世界连星空，大海，山脉都被它吞噬殆尽。再也没有东西能够抚平它的饥渴时，它吞噬了自己。” 春泪怔了怔，随后嘴唇微张，像是说了一句无声的话语，最后他弯唇轻轻笑起来。 “您说得很对，他们就是一群欲/望的野兽，无法自控的野兽。” - 在市集里走了没两步，程解意就发现了卖腕表的地方。 程解意和春泪站在售卖腕表的地方，程解意眼也不眨就买了最新款的腕表给春泪。 “哎呀，这位先生真豪气，作为您的伴侣可太幸运了！” 这个店主是蜥蜴种，眼神大约不太好。 程解意不计较地接过腕表，不以为意地递给春泪。 春泪戴上腕表，调试好后，程解意就被自己的腕表在春泪的腕表上一划而过。 那是程解意把自己的食谱资料发了一份给春泪。 “里边有些食材的名字和这里也许不太一样，到时我们再一一实验，把食谱给修整过来。” 春泪低头看着腕表，像是有些好奇地问着程解意。 “您到底是哪个星球的住民？为什么会连通用食材的名称都不一样？” “唔……” 程解意沉吟一阵，春泪以为程解意在回忆偏远坐标，却见这少年狡黠一笑。 “是秘密！” 好吧，对着程解意的笑颜，春泪也不能做什么。 “那您之后有打算前往首都……” 春泪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他身后一只驮着沙漠绿花的骆角兽经过，他随手取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卉递到程解意手心里。 “我刚才经过一个摊位，好像看到了熟人，您能在这里稍待片刻吗？我一会就回来。” 程解意随意点点头，他就在市集里随意逛逛，到时春泪回来就直接联络好了，这就是有腕表的好处。 春泪依然保持着完美无缺的微笑，看了程解意一眼后就转身往右边的长路不疾不徐地走去。 程解意在市集里走走逛逛，看到不认识的东西就停下脚步，问问店主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不过才五分钟，程解意越走越觉得不太对劲。 程解意看着手里的花发呆，他回忆起春泪往常的样子，神情和状态。刚才春泪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连送花给他的手指和体温都是稳定的。 但是还是有点不一样。 视线。 程解意想起来，平常春泪和他说话时都是一直看着他的，今天春泪却看向一侧，像是紧盯对手的猎人，隐藏在暗处，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他是不是说过他是被通缉的人？” 程解意脚尖一转，立刻就往春泪离开的方向跑去。 [兑换追踪道具] [嗅香蝶兑换成功，点数3000点] 一只黑色的凤尾蝶出现在程解意身侧，程解意伸出手，凤尾蝶就落在那朵淡粉的花上轻轻嗅闻着春泪的气息。 不过一秒，凤尾蝶就扑扇着宽大柔软如丝绸的翅膀，引领着程解意飞向春泪所在的地方。 但当程解意跟随凤尾蝶穿过那如同迷宫般的道路，七拐八弯到达目的时，程解意只看到了那在空中飞过的一艘黑色飞船。 飞船的侧面印刻着金色的星系图，像是首都星的飞船。 凤尾蝶正试图飞上半空追逐那只飞船，但被飞船的喷口的火焰一烧，瞬间化作飞灰于半空中消散。 “不会……是被那些选官当做美人绑走了吧？” 程解意愣愣看着飞船，落日城里却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所有居民三小时内全部返回家中】 【收到线报，有非法组织人员来到落日城】 【落日城即将进行排查】 【所有落日城港口与道路全数封闭】 【三小时后，所有不在家中逗留街上人员，不问缘由，当场击毙】 …… “最糟糕的事态。我还宁愿他是被当做美人抓走的。” 程解意手指紧扣掌心，最重要的任务对象居然被抓走了。 以春泪通缉犯的身份，要是被立刻处决也不出奇。 曾经有造梦者进行任务时，因为任务对象意外死亡而无法完成任务，或者一力留下试图靠自己完成任务。 原本只需要三四年就能完成的任务，自己居然要花费上百年。 程解意抿紧唇，除了任务……他也不想看到那个每天早上会在楼下喊他“可以吃饭了，阿离先生”的青年，因为那些该死的规则死去。 前方的街道已经出现了穿着制服，骑着悬浮摩托的巡警，程解意看了一眼，立刻调头离开。 程解意打开腕表，先是试着拨打春泪的通讯，没有接通。 程解意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后就拨打起另一个通讯啦。 淡白色的光屏上，一只棕色的白袍小兔正在啃牧草。 “哟！你好呀兄弟！想买什么打折品吗？” “是这样的，”程解意轻笑，“我的员工携款潜逃，好像前往首都星了，现在落日城又在封城，我还有什么渠道能离开这里吗？” “哎呀呀！春泪先生居然是这种人！”阿一跳起来，拍打自己的胸脯，“你放心，哪个星球没被封锁过，要离开的办法多得是！不过你是想要稳妥的办法，还是刺激的？” 春泪风评被害，真是抱歉了。 程解意歪歪头，觉得这当口还是不要挑战了。 “稳妥的。” “好咧！你就在X路900号的路口等等我！”阿一十分豪气地挂掉通讯，转头就去准备。 程解意顺着提示走到目的地，一路上居民们一边抱怨，一边往家里赶。 “什么非/法组织，就是公平法则吧？” “我希望他们天天来！” “这样偶尔还能吃到点好的！” …… 程解意站在目的地的隐蔽处，缩在墙边，避开了一组巡视的巡警。 “嗨呀！阿离，我来了！” 谁知阿一比程解意更隐蔽！一只毛爪爪扯着程解意裤脚的时候，程解意才发现那缩在木箱后边的阿一。 小小的兔兔头上还顶着一个条纹盒子，他朝程解意用力挥舞爪爪。 “来吧阿离！快换上这个！然后就可以搭乘十分钟后起飞的飞船了哦！那艘飞船可是直通首都星呢！” 程解意疑惑地打开那个盒子，当他看到盒子里的衣服时，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这个就是稳妥的方法？那请问刺激的方法呢？” “那就埋在比蒙巨兽的便便里出去！”阿一甜甜地回答。 程解意眼前一阵发黑。 远处传来巨大的引擎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机械正在运转。 “快点阿离！再不快点就讨不上债了哟！”阿一催促。 程解意闭上眼，长叹一声，像是让出了身体里一半的灵魂，他默念着“我可是专业的”，然后两下把衣服换好了。 - 首都星选官飞船。 全身武装，拿着枪/械紧张地注视着飞船后门动静的两个选官，正焦急地注视着时间。 “要不是首都星一直在催，我宁愿在这等到封城结束！” “要是出了落日城，和公平法则的人碰上就麻烦了。” “可那不由我们说了算。” …… 选官们一边抱怨，一边回头看着机舱内部。 这艘飞船因为体积太大，每次启动都要花费一些时间。 不过这次找到的人素质都不错，也许能在国王面前受宠一段时间，然后就像被嚼过的口香糖，被上边的人毫不留情地吐出来。 “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在外边流浪，不想回去。” 其中一个选官看起来还年轻，心里良知还在，他脱口而出时就下意识地闭上嘴。 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这名年轻的选官立刻紧张举/枪。 “谁！站在黄线外不许靠近！敢跨线立刻击毙！” 站在黄线上的两人立刻停下脚步，一个人披着白色的斗篷，另一个……选官细细看去，居然是一只小兔族。 小兔族虽然吵闹好客，但从来不喜欢靠近他们，现在居然在落日城见到一只。 “来干什么？”选官粗声粗气地大喊。 “嗨呀！你们漏了一个要送去首都星的红衣，我特别送过来的哟！” 阿一欢快地举爪打招呼。 选官们侧头看向机舱，机舱里的选官朝他们摇摇头，意思是机舱里的就是全部。 选官对视一眼，瞬间举枪对着阿一。 “撒谎的小兔子。” 阿一立刻紧张大喊，抬爪把身后那人的白斗篷给一把扯下！ “不是啦！他真的是红衣，是大美人哟！” 白色的斗篷缓缓落地，落日城炽热如爱情的阳光下，照耀这一名穿着红色纱衣的美人。 他面对枪/支似乎也不害怕，手指在日光下闪耀的光泽，他走动时的韵律，还有那隐在面纱下若隐若现，像是带着无声诱惑的五官，都在告诉所有见过他的人。 【你即使永远也看不到他的样貌，你也终将知晓，他是你唯有在梦中，唯有攀上圣地，才能于云雾于光芒里，隔花一观的……绝世美人】 程解意穿着红色纱衣，如同那一队红衣舞娘一样的打扮。 他朝那些选官们微微一笑，面纱外的眼睛弯成笑眼，带着从未被世间苛责，也不知晓世事的懵懂。 “时间快到了，我要上船。” 第五十六章 美食复兴（8） 机舱内一片雅雀无声。 在程解意上船之后, 无论是选官还是其他的红衣待选，都只能愣愣地看着造梦者吸引力全开的程解意。 程解意在踏上机舱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他看着众人直愣愣的视线，在选官的引导下, 坐在独立机舱里。 独立机舱的空间很大, 座位的表皮是天鹅绒与金线织就, 内里则填充着柔软的羽毛。 “您有什么需要, 尽管叫我。”选官面上十分客气, 还用上了尊称。 程解意则看着敞开的机舱大门，还能看到外边的座位。 “我原以为……这里人那么多, 应该会是热闹的。” 程解意话音刚落，就听到机舱内响起了吵杂的说话声，乐器声, 甚至还有选官当场说起单口相声。 程解意这下心中更是犹疑，不过应该没人怀疑了他还要继续这样表演吧。 程解意就透过面纱对着选官轻声笑起来。 “我想喝一杯水, 只要水就行。” 那听到程解意命令的选官就立刻跑了出去, 像是要跑断气般冲了出去。 飞船渐渐起飞, 程解意看着站在地面上的阿一，那只小兔子已经小到几乎看不见了，但还在奋力地朝程解意挥着爪爪。 程解意在窗口只来得及和兔兔一挥手，飞船就跃到了大气层里。 阿一的叮嘱还言犹在耳。 【到了首都星, 可以找我的堂兄弟！他会告诉你回来的办法！】 【放心啦, 偷渡这种事，落日城的人谁不会干呢嘿嘿嘿！】 那时候程解意才知道, 平常看起来可爱纯洁的兔兔, 是这个星际里最大的运输商。 当时在沙漠里遇到程解意时, 就是阿一惯例去收货的时候。 程解意的水很快就送了上来, 选官们用了红漆洒金的盘子，装着水的杯子也是漂亮的宝石打磨的。 但托盘里的不只是水，还有一些精致的小蛋糕，饼干，以及糖果。 程解意面不改色地看着选官献的殷勤，算是更深入的体会春泪之前说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尽在上层手中”。 他现在只是待选的红衣，就已经能吃到这样的食物，那么首都星会是什么样子？ 剖开那坚固的堡垒，会流出什么？ 程解意只喝了一口水，没有碰那些点心，他开始有点想念春泪，春泪做的兔爪包子比这个鲜活有趣得多。 首都星监狱船。 春泪独自一人站在监狱的长廊上。 整艘飞船极其安静，仿佛船上只有他一个人。 在落日城时，春泪和程解意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了隐藏在街道中的首都星卫队。 如果是过往的黑衣，他也许不会在意，甚至可以陪着程解意逛完一整天，但他看到了那些卫队长袍下的白色制服，以及腰间挂着的金色长剑。 春泪当下决定要走，他要在不会波及到程解意的地方解决所有人。 给了一支代表着“珍爱”的花卉后，春泪立刻追上了那些掉头就走的卫队。 春泪倒是不担心卫队会干出劫持程解意这种事，毕竟这些卫队十分了解他。 【公平法则的春泪没有在意的东西】 【他只想把现有的一切全都毁灭】 【也许他偶尔表现得像个拥有正常感情的人类，但那只是他的伪装】 卫队的人一开始在人群中走得很慢，像是不想引起一般民众注意，当进入僻静的巷道时，他们就瞬间奔跑起来。 春泪一路追着卫队，他根本不在乎有什么陷阱。只要没有重武器，对方还敢背对着他跑……就只有一个下场。 卫队每个人的速度能达到每秒三百米，但春泪比他们更快。 一秒内春泪已经追到了卫队的身后，下一秒三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卫队成员连金玫瑰长剑都来不及拔出，就被春泪敲断了颈椎。 至于剩下的几个，在跑到一片空地时，全都迅速回身，动作统一的拔出长剑来。 “哦，这是想正面对决？勇气可嘉。” 春泪慢悠悠地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金玫瑰长剑，他优雅而缓慢地抽出金色的剑身，那些站在对面的卫队没有一个人趁机先攻。 在过去他们已经吃过非常多次亏，春泪每次慢下来，都是引人上钩的陷阱，每次看似优雅而风度翩翩的微笑，都是让人放松警惕的毒花。 “我赶时间，”春泪将长剑举起，与太阳穴齐平，食指和中指在剑身上缓缓划过，“一起来吧。” 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所有卫队成员在原地瞬间消失。 下一刻则以包围的形式出现在春泪四周。 这样陷入敌阵的情况，在春泪来说简直司空见惯，他笑了一声，剑尖迎着日光微微一转。 那是长箭离弦脱手的锋锐，是冷刃入水的冰冷，还有烈风割破脸颊的痛楚。 春泪出剑时卫队的人还站着，当他收回剑，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执刑者全都倒了下来。 长剑碎裂，每个卫队的人胸口都溅着胭红的血花。 “哦……差点忘了，这个种族有两颗心脏。” 春泪头也不回回身一刺，将那只是指尖偷偷移动了一下的卫队成员再补上一剑。 春泪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 只是下一刻，春泪看着自己执剑的手，缓缓皱起眉头。 他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蔓上了纯正的黑色，那点黑色还在以极快的速度朝手臂上蔓延。 “……是在剑柄上下的毒，还是他们的身上？” 春泪抬头看向平地上空缓缓下降的黑色军制飞船，飞船门打开，从里边再次踏出了一批同样制服的首都星卫队。 “都有，甚至在血液里也有。” 卫队眼神冰冷地看着春泪，然后心中默数着应该倒下的秒数时，春泪还依然站着。 “我的抗毒性很强，”春泪甩掉手里的长剑，长剑落地发出铿然的响声，“要把我带走，还得再多付几条命。” 等卫队的人真的把春泪带走的时候，他们付出的已经比原来预想的代价还要多得多。 “要不是国王非得要用他来阻止公平法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卫队内部这样的声音从来没少过，可是他们是国王的忠犬，只能顺从着国王的意志。 但他们从未想过，中了毒又被重创的春泪，在飞船行驶三十分钟后，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不，不是行动能力。 而是再次击杀的能力。 “我发现，也许真的心中有了牵挂的对象，人越能发挥潜力。” 春泪站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全是被他拧断头颅的卫队。他抬头看着躲在防御门后的其他幸存者。 “我上次徒手撕开五十吨重的大门时，用了多久时间？” 春泪缓缓走上前，白发红眸的模样就如自深渊手捧玫瑰而来的死神。 “啊，对了，是三秒。”春泪自问自答，十分满意地笑了笑。 厚重的大门被春泪缓缓打开，他还分神注意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程解意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消失了。 “我的腕表记得还给我，不然我可真生气了。” - 在程解意搭乘的飞船驶离落日城时，属于公平法则的法则正开启隐形模式，缀在那艘飞船后。 “跟着头的雪鸟机械人，回报头被人抓了。” “哦，那没事，应该回头头就开着飞船来找我们。” “但是还有另一个事，就是头那天晚上说有好感的那孩子好像上了红衣征选队的飞船。” “啊……这是另投明路了？” “明智啊！跟着头能有什么好下场！” “得了，还是跟上去吧，要是头知道了这个事当场发疯……” “我们还能缓冲一下。” …… 舰桥上的组织成员正在小声诋毁春泪，不过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开着飞船跟了上去。 联络员突然打开公放，抬头对舰桥上的指挥们说。 “头传信来了。” 指挥们面面相觑，互相推诿着与春泪对话的“至高权利”。 “要怎么开头呢？‘您好，头，您挺有好感的那孩子，去当国王小老婆了，您看是先去抢亲，还是去杀了国王，自己当国王？’” “谁能说得出口，谁先说。” “别推辞，您请。” 第五十七章 美食复兴（9） 从落日城到达首都星大约需要一周的时间, 程解意期间就一直和其他红衣们住在一起。 不过程解意的房间也是选官想尽办法，腾出的空房间。 “我和他们一起住就好。” 程解意看着打扫得干净宽敞的房间, 朝选官微点头，就进入了红衣们的房间里。 那些外貌骄人的少年少女，在程解意进入的瞬间，就如摩西分海一样向两边散去。 但他们又本能地一直看着程解意，视线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红衣们并不是心甘情愿前往首都星侍奉国王的，他们知道国王身边的传闻，也看得清从那富丽堂皇的皇宫里流淌而下，参杂着稀碎宝石的赤红鲜血。 更重要的是, 他们不愿与自己的亲人, 朋友，恋人分开。 程解意进来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室内的情绪正处于消极状态。他略微一想, 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兑换屏蔽道具] 程解意手指轻摁耳钉，将这座房间的摄像与声音全部屏蔽替换后，缓缓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那些从小就知道美丽是什么的少年少女, 在这一刻共同屏住了呼吸。 就像置身在海洋深处, 就像看到群星闪耀之时, 还有生在沙漠腹地中馥郁芬芳的重花展开花瓣。 “初次见面，如果各位想要归家，我有办法。”程解意朝这些漂亮的孩子展颜一笑。 他们原本都不认识程解意, 但看着这个如神灵般的少年，他们就像落入了世间最温暖的怀抱，那种极致的安心似乎只有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时的触感才能相提并论。 这一周的时间里, 程解意每天都通过系统查询任务对象·春泪是否已死亡。 系统每次都快速地回复没有。 程解意一边放心, 一边又有些担忧和生气。 如果真的没事, 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无法通讯。 如果还是出了事，那么是严重到连开口说话都不行的状态吗？ 原本程解意可以兑换[瞬移]之类的道具，到达春泪身边。 可是这些道具都需要具体的坐标，那只凤尾蝶没有被飞船的火焰烧毁的话，程解意还能借着蝴蝶为媒介，到达春泪身边，可是没有如果。 程解意已经先行看好了各类治疗重疾重伤甚至能够转移身体的药物道具。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先行做好准备。 在驾驶舱内，几个选官站在舰桥上，正在低声讨论着进献红衣的顺序。 轮到程解意的时候，这些选官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干脆……到了首都星就让他下船吧。” “可是人数是由飞船上的系统自动填报的……还有摄像……” 选官们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按照规定把那美如神灵的少年送到王宫去。 他们甚至还有些恨起程解意来，为什么他要来，为什么他要登上这艘船，为什么让他们这样喜爱又要将他送入深渊。 程解意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他坐起身来，能透过身边厚重的石英玻璃看到一座巨大的……金色轮轴。 以金色的王宫为圆心，共有三十六条航道向外辐射，每一条航道的尽头则连接着一个区域。这些区域分为居住区，娱乐区，旅游区，美食区等等，外围区域全数连通成一个巨大的圆圈，顺着恒星的光芒，模仿着星球自转的轨迹缓缓转动着。 巨大的宇宙飞鸟与吞星鲸在轮轴的缝隙里来回游动，那座轮轴就像是与它们共生的玩具。 这就是这个位面的首都星——蓝珈。 只是往日总是欢歌笑语的蓝珈，今天却四处燃起了火光。 【警报！警报！遭遇敌袭！】 【蓝珈所有港口封闭！】 【所有首都星军队全部出动！】 ……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蓝珈，这声音已经响了足足三天，但是依然没有阻止首都星的颓势。 属于公平法则的战舰一艘又一艘的驶向王宫，就如公平法则的创始人当年所说。 “如果不是谁都能拥有的世界，我不需要。” “如果连本该拥有的东西都不能握在手里的世界，那么还是毁灭吧。” …… 春泪看着那金碧辉光的金色轮轴从外围开始渐渐飞起烽烟，而在那中心处，金色王宫上空飞起了如昙花盛开的飞烟。 程解意所在的飞船灯光全数打开，选官们惊慌叫嚷让所有人都起来，飞船都尽快撤退。 但是他们的尖叫声在三秒后哑然而止。 六艘属于公平法则的白色战舰跃迁至这艘黑色的飞船四周，切断跃迁通道，拉开封锁，飞船里的通讯被强行打开，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穿着T恤短裤的休闲中年男子。 那人先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后，才对着那光屏慢悠悠地说。 “我们头……不，是新国王，他想见见自己未来的老婆。” 于是这艘红衣飞船，就这么在其他六支战舰的护持下，驶向了半边早已化为废墟的王宫。 “怎么办？现在还能逃走吗？” 穿着红衣的少年少女们围在程解意身边，他们早已习惯了听从程解意，程解意则抬手揉着眉心。 居然换了新国王，还是公平法则的人，这一任的国王一上任，就还是延续着原来的作风…… 看来想借助公平法则完成任务也许不会那么顺利。 程解意神情凝重，但还是轻声安慰着年轻的孩子。 “没事，待会那个国王要是做出什么……我会让他不能人道。” 程解意轻轻动了动手指，这是一个摘葡萄的动作。 所有看到程解意做这个动作的少年，都立刻感同身受地夹紧了双腿。 少年：那一定会很痛的！QAQ 飞船穿过大片如白雾般的烟雾，程解意看着飞船下正在进行修复的机器人，飞船的位置已经降得很低，他得以看到区域内的一般平民似乎都很悠闲，甚至十分欢乐地收拾着东西，朝来回穿行的白色飞船挥手致意。 那些因为战争而有些害怕的吞星鲸与飞鸟，被白色飞船释放的气体安抚，乖乖地让出被它们压坏的地方，以方便修复机器人进行工作。 飞船缓缓停在王宫前方的白色停机坪上，选官们已经彻底放弃希望，只叮嘱着程解意和其他红衣务必把面纱蒙上，如果那新任的统治者兽性大发，看不到脸的话也许……受害者不会太多。 但是飞船在落地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某处的支架像是在飞行时被撞坏了，因此飞船以头朝下的姿势往地面撞去！ 程解意正要兑换道具，却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飞船的船头被缓缓吊起，最终平稳地放在停机坪上。 船舱的大门被那金属吊绳勾缠着有些凹陷，内部一时难以打开。 只听到一声巨响，那扇大门被人从外部一力扯开！ 白发红眸，穿着一身白色军装制服，肩上还扣着一件红色拖地披风的俊美青年，站在大门处，朝船舱内部看来。 所有红衣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蒙着一样的面巾头纱，身段也一样姣好曼妙，但那名白发青年只在船舱内看了一眼，就径直朝程解意所在的方位走来。 选官们想试图开口阻拦，但看着白发青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看到一只张开利口的巨大野兽。 所有人下意识地让开道路，随后那白发青年就站在了程解意面前。 “您来得太突然，我只好尽快把首都星的事情办完。” “毕竟……我珍贵的小雇主，可不能成为国王的小老婆。” 程解意隐藏在面纱下的唇轻轻抿起，不太赞同地看着春泪。 “我是来找你的，联系你你也不接通讯。” 春泪则有些伤感地举起自己的手腕，上边戴着一块表面龟裂的黑色腕表。 “抱歉，我找到这块表的时候，已经被讨厌的家伙弄坏了。当然……他们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春泪手指在程解意脸颊上轻轻滑过，像是想要解开程解意脸上的面纱，但最终他抬起另一只垂放的手，将那刚从愚蠢的国王脑袋上摘下的金色王冠，缓缓放在程解意的头上。 “我就是新任国王，如果您不愿意成为我的小老婆，那么……” “您还可以成为我的国王。” “垂青于我。” …… 等在停机坪上的公平法则成员，正在一边清理余灰，一边八卦地看着那艘飞船。 过了一会，身高腿长的白发青年手里抱着一个被红色披风包裹的人缓缓走下楼梯。 “王宫内的寝室已经收拾完了吗？”春泪对身边跟上来的副官问道。 “收拾了几间，在最靠里的位置……” 副官刚说了一半，就看到春泪已经火烧火燎地走远了。 清风吹起春泪手中的红披风，副官只来得及看见被春泪抱在手中的那人，微微露出红披风外，戴着金色脚链的雪白赤足，但那也只一闪而过的光景，很快就春泪单手捂住，再也不肯露出半点裸露的肌肤。 “不会吧，刚打完就要上……这还是个人？” 公平法则的人轻声议论着，其他人则将在飞船上的人引下来，向那些穿着红衣的少年少女说道。 “想回家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安排飞船送你们回去。哦，不用担心我们还想做什么，公平法则知道吧？致力于在宇宙中传播美食，爱与和平的慈善组织。” 公平法则的人朝那些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少年少女伸出友谊之手。 “要是不想回家，想留在首都星呢，也随意。不过工作和住处得自己找，要知道，成年人都得自己养活自己。” “我们的新国王，不喜欢什么美人……” “可是他明明把阿离带走了！他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不等公平法则的人说完，那些红衣们就气呼呼地举手提出反对意见。 风评被害·公平法则只能抬手扶额，好声好气地解释。 “不是，那是头流落荒野时遇到的人生初恋。” “头很纯情，非常纯情，他绝对没想过把人就地办了的这种事……” 这话说得公平法则的人也不是很相信，不过他们最终确定的事还是有的。 “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变革。” “你们渴望的一切，终将到来。” 第五十八章 美食复兴（10） 程解意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猩红色的披风如玫瑰散落在雪白的床铺上。 穿着一身红色纱衣，露腰赤足的少年就坐在玫瑰花苞的正中。 程解意像是被那披风憋着了, 雪白的脸颊沁入了霞色胭脂，纤细的指尖与花苞似的脚趾也透着诱人的粉色。 春泪看着浑然不知，肆无忌惮伸展着身体的程解意，无比庆幸自己之前的决定。 在春泪把那艘战舰上的人全都处理干净之后，就拨通了公平法则的通讯。 “我被首都星卫队带出落日城了，现在准备回去接一个人，到时我们再一起去首都星。” 光屏上的成员面面相觑，春泪一皱眉, 手指轻敲钢制桌面。 “有什么话就直说。” 一个成员被人推了出来, 然后轻咳一声，语气十分轻柔地说。 “您大概是要去接那位，可爱的小雇主。” “他怎么了？”春泪直切要点。 “哦, 也没什么，就是他可能突然觉得红衣舞娘的衣服挺好看，就自己找了一套穿上, 然后又不小心走到运送红衣的飞船上, 现在正前往首都星。” 成员嘴巴跟烫着一样, 哔哩吧啦说得快极了。 “……你是说，阿离去当国王的小老婆了？”春泪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成员们一阵安静, 半晌后才艰难地点头。 “按照这个行为来说，仿佛是这样的，但也许有误会……” “是误会, ”春泪斩钉截铁, “阿离连我都没看上, 会喜欢首都星那个废物？” 春泪的自信让成员们简直无话可说，最后其中一个举手发问。 “那……您想怎么办？现在去轰了红衣的飞船把人接回来，还是按计划去首都星？” 春泪低头捡起早已摔坏的腕表，轻柔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还用说吗，”白发青年的红眸一眯，“先去首都星。”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可爱的少年总是要献给国王的。” “可是，对少年早已心有所属的恶龙却愤怒地冲出山脉，将少年夺回自己的巢穴。国王派兵前来攻打，恶龙不胜其烦……最终踏平帝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新王。” 春泪唇角一勾，十分满意地点头。 “提高速度，把埋伏在其他星系的舰队都叫来，分舰队扫清首都星守卫军，主力舰队对准王宫炮轰——” “等等！头！那其他驻守星系的王国军要是赶来……”成员们紧张举手。 “不会来的，他们大概一直等着首都星沦陷，成为挑战我们的人。” “可只知道龟缩在后的家伙，是永远也无法登上王座的。” 春泪的影像在光屏上消失，其他人则相互对看一眼。 “说起来头身边有好些人十年前就不知道去哪了。” “投票！1、派去暗杀地方军首领；2、自己成为地方军首领；3、说不定有的地方军已经被提早处理了。” 成员们只思考了一秒，然后全员举手。 “123全选！” 在公平法则里，性格古怪，实力超绝的人很多。 但无论过去多久，公平法则创建三百年来，春泪永远都是最古怪的那一个。 他制定了组织里一切规则，所有核心成员都有自己单独的任务，每人知道另一个人明天要去做什么，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那些安排就会像安置在沙滩下的炸/弹，瞬间爆发出连锁反应，取得神鬼莫测的胜利。 在成员们加入公平法则的时候，都会给组织里的人做一道菜试味。 春泪很少吃，也只有当年少数几个核心成员与春泪面过试。 春泪一般只说两句话。 “你想反抗世界？无论你回答是或不是，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么应该说什么才行？” 那白发红眸的青年靠在宽大的椅背，望着无限宽广的天空。 “你应该说，‘不，我要战胜它’。” “这样你才真的有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你们敢吗？愿意全心全意相信彼此，性命交托？” 说实话，这话现在听起来实在太托大，但当时所有人就像中了蛊一样点了头。 在这茫然仿佛毫无前路的世界，春泪强硬，多智近妖，足够强大，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坚不可摧的标杆。 而经过多年的努力，胜利仿佛就在眼前。 “想想就很感动呢！” 舰桥上一名壮汉擦着眼角，其他人则没什么兴趣地去布置之后的事宜。 “我猜头纯粹是想……在自己的雇主面前表明身份，看看对方吃不吃吧。” …… 程解意当然是不吃的。 过了一周再见到春泪，他放下了担忧，现在就是有点混乱。 “你是国王。” 春泪点头。 “你是公平法则创始人。” 春泪点头。 “现在这星系你说了算？” 春泪先是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大约还要再花点时间。” 程解意捂着头，像是在整理思绪。 所以这个一开始把他的饭一口吃掉的任务对象，不仅拥有多重身份，还有最强王者级别的演技。 “请问……你还有别的身份吗？” “没有，我不会再隐瞒您任何事。” 春泪站在床沿，他知道这间房子里有备用的衣服，但他还是想再多看看这样的程解意。 知道程解意登上红衣飞船时，春泪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那该死的废物国王干掉，然后……亲手牵起那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年。 春泪见到程解意的时候，就觉眼里繁花盛开。 “很多爱情，都是在一见钟情的情况下产生的。” “而爱情开始之后，就不应该再存在任何谎言。” 春泪站在程解意面前，牵起他的一只手，低头亲吻着他的手背，曼妙如酒的眼眸微微抬起，带着无尽诱惑看着眼前的少年。 “您愿意……和我谈一场马上开始的恋爱吗？” 春泪的指尖轻抚着少年细软的手背，如果程解意的眼神有瞬间软化，他一定会撕开红衣，让那清脆的铃音响彻整夜。 “我们是这种关系吗？” 程解意没有软化地把手抽出来，却看到春泪的指尖上散逸的青黑色块。 “糟糕，可能身体里的毒素还没排干净……” 春泪也像是察觉了，他缓缓松开手，却像是站不稳般，突然朝程解意倒了下去。 俊美的青年压在程解意身上，头微微往一侧歪去，像是失去了知觉。 程解意面无表情地兑换道具，狠狠扎了春泪一针解毒剂。发现对方还是没醒，姑且认为这人是真的晕了。 只是在程解意看不到的地方，春泪的脚趾紧紧缩起，忍疼。 他的小国王似乎对恋爱没有任何憧憬，真令人伤心。 不过春泪想着，此后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他总能把这朵柔软艳丽的夏花握于掌中。 不要放弃，勇往直前，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是吧？我敬爱的师父。 春泪在上衣的贴身口袋里，一直放着一块小小的金色吊坠。 吊坠里放着一张电子光屏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背对而立的青年，看不到正脸，只能从背影看他体格极好，身高腿长，穿着一身修身的蓝色西装，他生着一头金发，清风吹起他的发梢，露出他耳朵上戴着的一枚红色的中国结耳环。 第五十九章 美食复兴（11） 春泪和秦弥君的相识很奇妙。 大约是在春泪十二岁, 他知道了这个世界的落差，正满心愤怒, 斗志昂扬，像条每天到处喷射毒液的蛇。 春泪厌烦在首都星中心区的家里，他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那金碧辉煌的成片宫殿群，还有那些手捧美食，身着华服，脸上带着如梦似幻微笑的人在宫殿里欢乐笑语。 在这里香气芬芳，笙歌曼曼, 金色与红色的披帛洒下, 就像一场永不醒来的幻梦。 但是在春泪知道的地方，还有无数永远站在黑暗之下，却连沉眠都没有资格的人。 “真可笑, 我的孩子居然有天生的正义感吗？” 父亲揪着春泪的衣领，他有些失望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 “如果你想跌落到那里，我不会拦着你。但是在那之前, 我会杀了你, 以免拖累我们。” 也许每一个小男孩, 第一个要反抗的都是自己的父亲。 春泪自然离家出走了，他买了最早的船票，离开中心区, 穿过长长的通道，打算找到一个星际港就此远离这里。 但是在那艘小小的穿梭舰在通道中航行时，几只宇宙飞鸟振翅飞过, 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地低头忙自己的事, 唯有春泪看着其中一只飞鸟身上似乎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西装, 长着一头灿阳一样的金发，耳上有一点红光闪过。 那个青年像是察觉到了春泪的视线，他缓缓低下头来，看到春泪时微一挑眉，他抬手指向右前方，随后那只飞鸟就在空中消失不见。 春泪下了飞船后，他站在原地静立三秒，随后他就冲着那人指向的方向，穿过熙攘的人流，一路跑过去。 在那道路的尽头，那是一片温室花园区，那个蓝西装青年就站在尽头的玫瑰园区，手里拿着一朵玫瑰，放在鼻下嗅闻。 青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就反手抓住了春泪挥出的一击。 “……真奇怪，以往别人见着我的第一反应，可从不是攻击。” 青年转过身，轻轻松开春泪的手。 “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觉得你好像不是人，”春泪收回手，他感受到了真实的触感，“我以为我终于疯出幻觉了。” “谁说你疯了？”青年笑着半蹲下身，与春泪的视线齐平。 “所有知道我在想什么的人。” 春泪说了一句，然后就觉得挺没意思，他何必和这个古怪的家伙说什么自己的人生。 春泪正要走，却听到身后那个青年含笑说着。 “我觉得在这里唯有你最正常。” 青年摁着自己红色的中国结耳环，像是在读取什么。 “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我有三十天的时间教你点东西。” “学什么？”春泪仰起头，他的心跳渐快，预感着他的人生轨迹迎来新的拐点。 “学习变成一个‘坏人’，在现在这个时代，当一个坏人总比当一个好人容易。” 青年单手把春泪拎起，带着他眺望远处的金色王宫。 “你想反抗世界吗？” “想。”春泪点点头。 “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改变，那么你要的不只是反抗，而是战胜它。”青年拍拍春泪的脑袋。 “你叫什么？”春泪扯着青年的手腕，歪着头，他不爱别人拍头。 “……我的名字没什么必要，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 成为造梦者后的秦弥君，自然也严格遵守着造梦者的铁律。自原来的位面启航后，秦弥君一直在各个位面穿梭，系统随机分配的任务分值都比较低，大部分只需要秦弥君在某个位面逗留短暂的时间，完成一些诸如培养，窃取机密，或者是交予某样东西的任务。 秦弥君来到这个位面时，想着也许也是又一个平淡的任务，但在见到春泪时，他却觉得这小子有点熟悉。 桀骜不驯的眼神，斗志昂扬的灵魂，总觉得似乎在春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之后秦弥君把春泪劝回了家。 “没有助力的人，想真的从头开始，那是非常困难的。就好像一个从未见过水的人，想要生造出一湖水一样。” 秦弥君仅有三十天，他只能告诉春泪一些道理，一些解决事情的方法。他知道所有人都一样，和考试前知道答案不同，即使现在告诉了某人某些可以预见的人生答案，他们也未必会去听去相信。 只能自己跌跟头才行。 于是秦弥君让春泪跌了好几个跟头。 十二岁的孩子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像海绵吸取水分一样，迅速成长成一个用成人思维来考虑事物的“大人”。 “虽然和我预期的那种沉稳的样子不太一样，不过……这也是你的特色吧。” 秦弥君吃着从王宫里偷出来的三层蛋糕，毫不吝啬地切了一大块给春泪吃。他觉着这小孩或者太费脑，能吃点甜的还是尽量吃。 秦弥君已经预估到这个任务未来的终极走向，他负责教导春泪一份知识，坚定其信念，稍稍磨平他支棱的棱角，让他学会伪装的办法。 未来也许还会有其他造梦者来到这里，一点一点填充着能够推翻这个世界的一切铺垫与准备。 春泪和秦弥君口味一样，只想挖蛋糕夹层里的水果吃，嘴挑得很。 春泪也不明白为什么，秦弥君和他全然不同，又仿佛全然相同。他们的爱好，饮食习惯，甚至连审美品位都有些相似。 春泪虽然一直都表现得颇为反骨，但却喜欢柔软的东西。 “你明天就要走了吗？”春泪问。 “是啊，我的旅程还未结束。”秦弥君手指轻拂耳垂下的红色流苏，眼里透着一丝怀念的神光。 “你在找什么？”春泪熟悉秦弥君的眼神，那是一直在追寻的眼神。 秦弥君想了想，像是在考虑措辞。 “找寻在未来也许会重逢的人。” “那不就是找你之前想要却没得手的人呗。”春泪满不在乎。 “唉，一个绅士不该这样说话。”秦弥君无奈摇头。 春泪则继续大放厥词，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不缺的就是迷之自信。 “反正我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开始就拿到手了！” 秦弥君则冷笑一声，拍了春泪的后脑勺。 “少给我胡说八道，连初恋都没有的人，想什么当然。” “当你真的遇见喜欢的人，无论你想到什么方法，要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那一刻，你做的一切，只为获得他的垂青。” 春泪静静听着秦弥君说话，他还是不太明白，秦弥君说得不像是爱上某个现实存在的人，而是某个虚无缥缈的神灵。 人类为什么要爱上幻想中的事物，这真是太不理智，也太愚蠢了。 不过当时春泪忍住了吐槽，主要是怕被秦弥君再设计跌两跟头。 第三天，秦弥君没有告别，但春泪早晨醒来后，他知道秦弥君已经走了。这个人教导他许多事，但也总是适当地保持距离。 “虽然没有当面说，但是你这个师父，我是认可的。” 春泪拿起桌上秦弥君给他的最后留言，上边写着“不要放弃，勇往直前，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春泪不知道最终的胜利是什么样，但起码他现在有足够明确的目标。 春泪则拿出放在自己里衣小口袋里的一块金色吊坠，里边放着他偷拍秦弥君的照片。 虽然相处短暂，但秦弥君对个人信息的保护简直变态到极致。 春泪不知道他的真实的名字，不知道他真实的过往，连这张照片也是趁隙偷拍的。但春泪估摸着秦弥君早就发现了，不过因为只是一个背影，才轻轻放过。 “愿你早日与心爱的人重逢。” 春泪轻声祝福，随后觉得这话有点恶心，连喝了两大杯水。 可是直到春泪长大之后，在落日城遇到了那样一个少年，他似乎才慢慢明白了师父以前说的话。 是的，他对真正喜爱的人虽然满是掠夺侵占之心，他有万般手段，却舍不得对程解意用上半点。 “请您垂青于我”。 这是春泪心底浮现的，唯一的念头。 程解意给春泪解毒之后，就打开大门，请人把春泪抬出去。 “他大概明天早晨就能醒来。” 程解意笑着和公平法则的说了一声，就缓缓把门关上，开始找衣服穿。 门外那些惊呼“头不行了”“他根本没站起来”“天啊，快广而告之所有人”“嘻嘻嘻嘻”之类阴阳怪气的嘲讽，程解意全然没听。 他想着明天春泪醒来就可以开始菜谱本地化研发，时间不多，一定得快啊。 资本家·程解意毫无慈悲。 但第二天一早，程解意刚洗漱完毕，就听到有人叩门。 他打开大门，就看到春泪一副恢复得极好的样子，站在门外。 “我们今天要不要去哪玩……”春泪正想提出邀约，却见程解意扬起灿烂的笑脸。 “省得去找你，新任国王。为了丰富您领土的人民生活，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我们来做饭吧！” 原本想带着人领略首都星灿烂春光的新国王·春泪，就这么被程解意带到了王宫总厨房里。 春泪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依着他，毕竟……这是他的雇主，他的国王。 厨房里的人还是原本属于国王的厨子，他们在见到春泪的刹那，就像被吊起脖子的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王宫的幸存者们一直流传着春泪在昨天如地狱撒旦降临王宫的全息影像。 他开着一辆战舰，根本不在乎战舰被王宫的引力屏障损毁，而是直接眼也不眨的撞了上来，直到屏障出现一个缺口，那白发红眸的青年就这么施施然地落到了地面。 周围的枪林弹雨都与他无关，他就像这个国家真正的国王一样，径直走向自己的王座。 这个国家的国王已经五百八十六岁，在星际年龄来说，也已经是位老人。 他曾经也是一位试图改变一切的国王，但最后他化为了老旧世界的阻力。 快乐有什么不好，独占一切有什么不好，他只要高于王座之上，就再也听不到深渊底下的哀嚎。 那个白发红眸的青年出现在国王眼前时，他认出这个人是某个贵族的长子，据说在外的工作是美食家。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公平法则的创始人。 “德里克·琼斯……” 国王颤抖地伸出肥大的手指指着春泪，他试图从王座上站起来，但他的体重足有半吨，身边无人的情况下早就无法自己独立站起身。 春泪手上拿着两把金色的玫瑰长剑，王宫之外刀剑喧嚣，这座宽大的宫室里只有春泪与国王。 “我现在叫/春泪，这是我母亲的名字。” 春泪抬手扔给国王一把长剑，自己将长剑举起，做好架势。 “我原本以为在进入王宫时会遇到非常大的阻碍，没想到……他们都弃你而去。不过也是，国王只是一个符号，现在的国王死去，再造一个新国王出来也可以。” 春泪踩着台阶而上，而老国王却手指颤抖得连剑也握不稳。 最后春泪毫不动摇的，将金色的长剑自下而上，穿过国王的下颚，直到刺破他的头颅。 春泪那一刻直如死神。 现在这位死神脸上挂着笑容，带着一个美丽的少年来到厨房里，却不要这些厨子们做饭，而是自己在做饭。 “我们……要走吗？”副主厨轻声问主厨。 “不，不知道……”主厨摇摇头，他哪里敢出声问一句。 程解意则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回头示意他们都留下。 “一起来做饭吧，希望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或者你们可以把这些菜改良成更容易推广，能让所有人都吃到美味的食物。” 厨房里安静了好一会，之后才有厨子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程解意和春泪，认真地看起那毫不避讳，就这么放在巨大光屏上的菜谱。 嗯……这些菜和食材，都不认识。_(:з」∠)_ 厨师们的职业生涯·危。 唯有春泪站在其中态度十分坦然，他看着餐桌上的那些精酿酒，不知道程解意喝一点这个，能不能敞开心扉？ 他可实在太想知道程解意有没有喜欢的人了。 第六十章 美食复兴（12） 宫中御猫是这个王宫里最悠闲的生物。 它们一代又一代地在宫中繁衍, 见证过所有国王的崛起和消亡，它们知道如何规避战火, 如何躲藏，即使被人发现，它们也会勉为其难地翻肚肚，露出自己粉色的肉球来化解他人的敌意。 说实话，要真有连小猫咪也要干掉的丧心病狂篡位者，它们早就骂骂咧咧地跑了。 于是御猫们在王宫里潜伏了一天，观察了这些新来的篡位者，还有几个悍不畏死的猫咪斥候出去和篡位者进行了直接接触。 “喵喵喵喵！”猫斥候勇敢地返回基地回报消息。 【还行！撸猫手法不太熟练, 笑得很傻, 差不多都是傻大个类型！】 于是当天夜里，御猫就解除警报，照常在宫殿的阶梯啦, 楼顶啦，人的头顶啦，肆无忌惮地趴窝。 白天的时候, 它们就会溜达去厨房, 看看有没有什么高级猫饭吃。 老国王死掉了, 猫咪国王还活得好好的呢。 我的厨子奴隶们，继续干活吧喵！ 猫咪们今天刚走到厨房外的走廊上，就闻到了浓厚得难以言喻的香气, 几只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奶猫，咪咪叫着把头探到厨房门口，就看到了厨房里的厨子们今天都围在一个流理台边, 好像在围观什么。 那好闻的香气好像就是从这里来的喵！ 小猫们直接跳到台子上, 然后越过水盆, 调料罐，还有高高的抽风机，这才落到了那正在忙碌的两人身边。 流理台上已经摆了六菜一汤，几个厨师正在尝味，一边试味道，一边把可替换的食材以及调味料写在光屏上，一些待命的厨师就像忍者出任务一样，迅速开始复刻这一道道美食。 小猫好奇地把爪爪往汤碗里伸，就立刻被程解意伸手捏住。 “小猫咪不可以吃这个。” “咪咪？”小猫咪眨巴着眼睛卖萌。 程解意二话不说就把小猫抓起来，放到一个厨师怀里。 “送出去吧。” 小猫咪转头就从可爱的小猫脸变成了不爽脸。 【什么呀喵！面对小猫咪卖萌居然还要送出门，这个人真是铁石心肠！】 小猫完全不反省自己，被放出去之后，还一只又一只地排着队蹲坐在窗户外，等着什么时候露出空隙，就立刻猫猫祟祟扑上去……就要吃！ “今天就先做这些吧？你不饿吗？”春泪看着程解意又要翻下一个菜谱，就抬手阻止。 “……那行。” 程解意看了一眼菜谱，虽然现在是夏天，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吃点热乎乎还容易入口的东西。 “做个汤面吧。” 程解意来到厨房的时候，就有看到厨子们预备的食材，有新鲜的禽鸟类肉块，还有刚洗好的青翠欲滴的蔬菜以及其他大量根茎类蔬菜。 程解意请春泪帮忙和面做面条，自己找了禽鸟类肉块，选了肉质和气味最接近鸡肉的那一种，放在一旁备用。 然后再找来剔下这些肉的骨头，连同上边的碎肉一起煎烤，等骨头开始发出焦香，程解意就把这些准备好的材料放入锅中，连同其他被春泪切好的根茎类蔬菜和长得奇形怪状，但大约能够起到提香和去腥作用的香料放到锅里，再倒入从五光年外空运过来的高级山泉，一起炖煮。 程解意慢慢捞着汤里沸腾时浮起的杂质，一边有厨子十分谄媚地要上前帮程解意过滤，被春泪淡淡地看了一眼后，就十分识相地又原路返回。 “把浮沫去掉就行了，是吗？” 程解意点点头，然后就去把准备好的禽鸟肉放到另一个烧开的锅里汆熟。 “……有料酒吗？就是那种……可以去腥的东西。” 春泪一撇头，主厨就唯唯诺诺地递上去一个阿拉丁神灯一样的储藏罐，然后他闻了闻厨房里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香。 王宫里的厨师代代都是皇族的奴隶，菜谱也是一代又一代流传下来的。 他们当然从小也是吃着珍馐佳肴长大，灵敏挑剔的舌头尝过无数菜肴，他们和底层平民不同，肚子里油水多，分得清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程解意做的菜都挺简单，如果把改良版的菜谱扔到民间，即使第一次做饭的人也能磕磕绊绊做出可以入口的美食。 在厨师们发出绝不外泄的誓言时，那个神灵般的少年歪了歪头。 “啊，我正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而来。如果你们真的不外泄，没关系，过两天就能在星网上看到全菜谱。对了，我可能还要找人来进行星际直播，可以做几档美食节目吗？比如说‘家庭日常料理’。你们是御厨，这个招牌打出去，收视率一定很高吧。” 主厨不敢轻易回答，只是见着春泪也点头的时候，才慌忙答应。 等程解意把禽鸟类的肉放到锅里汆熟，去腥之后捞起，就把肉放到一边准备撕开。春泪那边的工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就帮着程解意撕肉，他一点也不怕烫，而且就像有强迫症一样，把所有肉丝都撕成一样大小，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里。 程解意再问了问厨师们这里的小猫平常吃什么，厨师们翻出一些齐齐兽的奶和一些烤得干干，不加调味料的小鱼干递给程解意。 程解意就这么打开门走到长廊外。 “小猫咪不能吃重口的东西，今天就吃这些吧。” 程解意把奶和小鱼干放在地上，小猫咪就全都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按照平常，这些挑剔的小猫也许早就把盘子掀翻，咪咪叫着要进入厨房吃程解意正在做的那些菜，但是看着这嘴角含笑的少年，这些狡猾的小猫挽尊般舔了舔自己的爪爪，随后就低头哼哧哼哧吃起来。 “咪咪咪咪！” 【哼~今天的饭饭也比较香甜嘛~你又长得好看~暂时原谅你了~】 程解意又和春泪在外边陪小猫咪玩了一会，直到小猫都累得趴在地面上像块饼一样摊着不动了，程解意看看时间，这才转身又进了厨房。 厨房里汤炖煮得已经差不多，程解意和春泪洗了手，程解意先给春泪盛了一点汤，一起试了试味道，再往里加入了一点盐调味，然后再透过滤网，舀出清澈的清汤来。 春泪把面下到锅里烫熟，直接捞起放在两个大空碗里，程解意再均匀撒上肉丝，汤锅底下炖好的像萝卜一样的切块蔬菜，还有和面一起烫好一些绿叶蔬菜，摆在面上，再浇上鲜香的汤汁，异世界版本的“鸡丝汤面”就算是做好了。 程解意再找了可以替代的辣椒油，一点醋，和类似香葱的东西，放到两个调料碟里，待会吃着觉得味道不够再加。 “剩下的你们可以随意处理。” 春泪朝厨子们说了一声，就端着面和程解意去外边找地方吃饭了。 厨子们直到春泪出去之后，才小声讨论着。 “明白了。这任国王的习性已经明白了。” “他想和新任皇后一起当厨神。” “这政策……厉害啊！” …… 安静的用餐室里，放了两块金色的琉璃屏风，这里只有程解意和春泪两个人。 春泪以前也吃过类似的料理，不过那些汤都是厨子们用调味块扔到开水里煮好的。这个时代的人很害怕发现食材新的味道，如果知道以后，就好像拆穿了信奉已久的谎言，直面自己的懦弱，他们也许就不能再这样安然地生活下去。 春泪先用勺子喝了一口带着淡淡白色的汤，就微微睁大了眼。 带着动物骨髓和炖煮透的蔬菜清甜就这么混合着蔓上春泪的舌尖，然后顺着那热烫的汤汁，毫无费力地侵占着口腔，直到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尝到了那鲜甜清爽的滋味，才畅快地往食道里滑去。 热意从咽喉直到胃部，将那一大早粒米未进的脆弱器官温柔地唤醒。 好吃的东西总是这样，第一口叫醒的是脑子，第二口才能慢慢尝出是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 汤太好喝，春泪低头美滋滋地喝个不停，直到程解意提醒了他一声，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开始用叉子吃起面条。 面条其实煮得有些过，不够弹牙，更为软糯，但春泪不介意，面条吸够了汤汁，每一根晶莹剔透的面条上都带着鲜甜的气味，咬在嘴里轻轻一含就能化掉，谷物类在嘴里嚼得越久，越能尝到甜味，但春泪这一次呼噜噜一口就吃了许多，太容易入口了。 程解意见状觉得这次的饭做得还行，就叉起面上的肉丝，沾到辣椒油里。虽然这些肉丝浸泡汤汁后味道也很好，但他总觉得应该再来一点调味提提神。 这个世界的辣椒油味道比造梦者位面更纯粹，更鲜香，不是麻辣，而是更激烈的香辣。 程解意一边忍受着舌尖的微痛，一边嚼着柔软顺滑的肉丝，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美食。等吃了一半的肉丝之后，程解意再叉起“萝卜”，萝卜煮得太透，叉子一插就裂成两半，露出里边被煮的微白透明的内里。 程解意就连汤带萝卜舀到勺子里，终于顺利地吃到了这个世界的萝卜。 程解意感谢这个世界的日照与雨水分配合理，就连萝卜也甘甜得令人想要落泪。 等这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完，程解意满足地捂着肚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的一切麻烦，委屈，饥饿，都在脑海中烟消云散，只剩下这餐后的幸福时光。 春泪没吃够，他又站起身去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上又端了两碗面，托盘上还放着两个杯子和一个模样花哨的瓶子。 “喝点冰的吧。” 春泪大大方方地把东西放在桌上，还提醒程解意一句。 “这个里边含有酒精，你可以吗？” 程解意点点头，吃了热乎的，就想来点冰的，人类真是难以满足的生物。 春泪给程解意倒了一杯冰镇酒精饮料，清爽的气泡附着于杯壁上，光是闻着就能闻到清爽的气息。 春泪继续低头吃面，程解意则一边喝饮料，一边和春泪说起美食推广的事。 “那么我这样做的菜，算是能加入你们的组织了吗？” “可以。”春泪点头。 “得，以后就借着你们的渠道好好推广吧。” 程解意看着窗外，天上是人造太阳与人造蓝天，金红色的阳光把身边的白云全都一点一点地染成相同的颜色，为了令人的精神松弛，那些白云缓慢而又规律地移动着，有点像一只倒挂的怀表，正在一摇一摇地晃动。 程解意眨眨眼，他真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不过才喝了两杯。 可能是喝得太猛，一时有些上头，让他的思绪都变得慢悠悠。 “还要再来点吗？”春泪像是已经吃完了，他拿起酒瓶问程解意。 程解意的杯子已经空了，但还是觉得有些热，也许这就是酒越喝越渴吧。 短短的时间里，程解意经历了那样多的任务，却从没有能够彻底放空的时间，他现在莫名地有些珍惜。 “最后一杯。” 程解意举起杯子，少年的眼角和眼皮都有些嫣红，像是有人拧碎了花瓣，往上涂抹了花汁，如同上了一层浅浅的妆，瞧着漂亮极了。 “那么只喝一半吧。” 春泪看了程解意半晌，这才抿着唇给程解意倒了半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就吹着室外缓缓送来的凉风，静静喝酒。 “有时候看您总会有些奇怪，”春泪喝着酒，“明明还十分年轻，有时候却会做出大人的表情。仿佛什么也不害怕，是因为情感经历十分丰富，早已认识人间险恶吗？” 程解意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听着春泪的话，他懒散的大脑过了好一会才算是听明白了春泪的问题。 “啊……也许吧。” 程解意对自己的过往总是避而不谈，也不太喜欢和春泪说自己的事，这时他说出了平时绝不会说出的回答，这个回答就相当于肯定的“是”。 春泪心中咯噔一下，竟然……经验非常丰富吗！ 第六十一章 美食复兴（13） 造梦者的铁律是, 不要回忆过去。 造梦者的一生大多由许多任务组成，即使两边位面的时间流速不同, 造梦者在一个位面里带了上百年，回到造梦者世界时也许只过去了一天。 如果造梦者完成任务或者中断任务返回造梦者位面，经系统查验心理状态出现问题时，系统将会进行干预，淡化情感与回忆，是系统的拿手好戏。 但造梦者们从来极有个性，要让系统在自己的脑子里翻搅，还不如杀了他们。因此他们大多强大，坚韧，坚不可摧。 程解意还没有到达那样的程度，但他似乎很有天赋, 他每到一个世界，就像去认识一个陌生人, 刚开始心头发热，他就到了回来的时间。 他一直以为自己把持得很好。 现在喝了一点冰凉的酒，程解意难免坠入了酒精的陷阱——忆往昔。 程解意的第一个造梦任务是到一个都市国家送礼物。 那个世界的人喜欢互相送礼物, 以此得到别人的祝福。但却有一个孩子从未收到过礼物，他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程解意去给那孩子送了礼物, 礼物的形式不拘什么, 但程解意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仿生机器人管家。 他觉得……这孩子需要人陪伴, 也需要一个能带着他走出去，接受礼物的人。 收到礼物后, 那个孩子果然很高兴, 他没有像系统预测的那样, 成为世界的毁灭者。 再之后的任务, 程解意都充当着造梦者最基本的运输工作，基本上无风无浪。 直到进入冬雪国后，他才算是初窥造梦者任务的无限可能。 “那个国家的龙王子，非常美丽，年纪轻轻就已经有所觉悟，身负重担也从未想过退缩。我想帮助他，但他推翻那个国家亘久的诅咒之后，最后还是很生气……” 程解意有些飘忽地说着过去的事，但事实上即使被酒精麻醉，他还是省略了非常非常多的事件与背景，春泪只能听个大概，甚至还觉得是程解意以前看过的某本小说的情节。 不过如果这是真的…… “对方生气也是应该的。” 春泪喝了一口酒，尽量客观，酒液原本带着微甜，春泪却莫名觉得有些酸意。 “因为……他希望你留下来陪伴他。只有你在的地方，他才能见到太阳。” 程解意沉默了一会，春泪以为他酒醒了，程解意却又莫名说起了一只小猫咪的故事。 “他很乖，也很上进，他最喜欢喝鱼汤，看起来像个大人，其实偶尔还是会偷溜出去吹蒲公英。 这一次他忘了一切，应该能像真正的仙人一样，翱翔九霄。” 春泪又喝了一口酒，觉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错觉，这酒真的越来越酸。 “这只小猫就是个害怕寂寞的小鬼。” 春泪说话开始渐渐不太客观。 “这样的小鬼是不能带来安全感的。” 程解意听着，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不觉得阿软哪里不好呀。 程解意喝完了杯里的酒，然后看着天空中金红色的光芒，慢悠悠地聊起……朋友。 “在封闭的圆环世界里，他应该算是互相尊重的朋友吧，我……也衷心等待与他再次重逢，将他寄放在我这的宝物送还回去。” “什么朋友？什么贵重的宝物？不会是他的一颗心吧……这种招数都用老了。很像那种张口‘绅士’，闭口‘绅士’的老土家伙说的话。当然，我说的是我师父。” 春泪毫不留情地吐槽，他放下酒杯拿起酒瓶，认真地看他拿的是不是果醋。 春泪心情有些焦躁，总觉得接下来程解意会说出什么让他坐不住的话来。 “然后……我遇到一个令我最松弛的人。” 程解意坐着的椅子能自动调整弧度，以让人躺得更舒服。 “他，非常纯粹，”程解意停顿一会，才像是找到了准确的措辞，“纯粹的人不会给人压力。和别人比起来，他也许是最简单的那一个，给予了我……最纯粹的一段快乐旅行。” 春泪放下酒瓶，无法再自欺欺人，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浸到了酸汁里。 连恋爱都没开始，就要喝人生苦酒可还行？ 春泪刚要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程解意已经姿态悠闲地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春泪站起身，轻轻叫了程解意两声，程解意没有反应。 春泪就这么把程解意公主抱起来，往寝宫走去。 路上有人见着春泪，要商量接下来的事宜，春泪就不出声地比了个“知道了”的口型，对方见着程解意的睡脸，先是呆的走不动道，被春泪一瞪之后，就立刻麻溜地走远了。 春泪把程解意送回去躺着，就开始坐在一边，打开光屏处理政务。 原本公平法则的创建就是为了人人吃到应有的东西，食谱，食材，全都畅通无阻地往已控制地区发放。 美食频道的安排也在日程之上，之后就是残余地方军的战争……不过说实话，有谁还要打着旧国王的旗号，估摸也撑不过五年。 春泪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他才关闭光屏，程解意还抱着被角在睡觉。 春泪忙了工作，现在也渐渐抛开情绪回过味来。 刚才程解意说了那么多有印象的“前任”，感觉都不太对。 不太对的不是“前任”，而是程解意。 程解意一直以来在春泪的印象里，除了长得惊人的好看，还有他诡异的准确性与专注力。 外界发生什么，与他无关，他只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 别人的视线，看法，感情，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而是就这么置身其中也没关系。 程解意就像一面镜子，他反射着人的情绪，却难以让镜子自发地产生什么回应。 但随着程解意渐渐说得越多，他就像从镜中走出的一个影像，开始变得真实，也懂得表达自我。就像一个从不知道什么是情感的人，正如同婴儿一样，一点一点地学习，容纳着属于人的情感。 “原本还以为你是过于冷静，现在仔细一想，在许多事情上，你的反应都过于平淡了。炽热的爱恋你试图忘记，纯洁的感情你抱以欣赏，偏执的追寻你转身离开。” 春泪把玩着程解意柔软泛粉的指尖，眼睫微垂，掩盖了眼底的波光。 “还真像……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只余怜悯的神灵。” “虽然知道什么可爱，什么纯粹，却从未起过占有之心。要让你真正体验人世，是不是……要让你忘记一切才行？” “像一个真正纯洁的婴儿，胸腔中跳动着真实的心脏，从模仿到自发产生感情。” “从神灵变为凡人。” “而不再是个玩弄人心的……渣男。” 白发红眸的青年低头亲吻着程解意的指尖，却察觉到这指尖微微一颤。 少年那双仿佛总是氤氲着世间无边丽色的眼睛在春泪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他形状优美的嘴唇轻启，说出来的却是…… “我都听见了。” 第六十二章 美食复兴（14）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 那么他一定是个恶作剧神，或者是传说中那种喜好拆散人们美好姻缘的神。 春泪是那种被人抓现场就会震惊不安的人吗？ 和程解意的视线对上的那一秒他是, 在那一秒钟春泪莫名回顾了从小时候记事起到现在为止的快乐回忆。 但春泪到底是春泪，他经历了太多，还成功篡位，他得拿出强大的心理素质来。 “你醒了？睡得好吗？没想到你酒量那么浅，要不要喝点茶？” 春泪面不改色地扬起温和的微笑，抬手用手背贴了贴程解意的额头，这就要转身给程解意倒茶。 “我没有生病，也没有发烧。这就演得太过了。” “哈哈哈，有吗？我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 春泪还是立刻站起身，给程解意倒了一杯室内温着的花茶，放在程解意手中。 程解意喝完了一口, 就像一个永远也不会失忆的恋人又继续问。 “你刚才以为我睡着就骂我渣男？” 春泪：……奇怪？我们就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醒来一秒就瞬间忘记过去吗？ 春泪的外表十分优雅矜贵, 细长的眉眼与薄薄的嘴唇，他一笑起来，就连那诡谲的红眸也变成了柔光的红宝石。 “可能听错了？我怎么会当面说出这种话, 我说的是变化莫测的……魔术师。主要是我身为追求者，总是容易患得患失, 认为您是一个偷心贼。” 春泪的声音极有韵律, 语气也很温柔, 就像夜风之中，罗密欧夜登露台向朱丽叶深情款款表露爱意, 差点没拿出一块怀表来直接催眠了。 程解意抬手揉揉耳朵, 一脸淡淡地看着春泪。 “你以为我聋了吗？你还说我不是人。” 春泪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天花板很白。 春泪又低头看了一眼地板, 地板很光滑。 春泪的腕表突然响起来，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就立刻站起身来。 “美食频道和美食新闻的主办人正要过来，我去看看，等安排好时间，再来接你。” 春泪欢快地打开大门，姿态优雅得像要去赴约跳一曲华尔兹。 白色的房门缓缓关上，程解意放下花茶，单手支着下颚，慢悠悠说了一声。 “没出息。” 门外似乎传来踉跄远去的脚步声，程解意这才笑出声。 其实程解意现在脑子还是有点飘飘然，按照以往的教育和程解意不太爆发的性格来说，他根本不会说出那句揶揄的话。 “春泪真的很敏感，也很会察言观色，推理能力又强，总觉得这个样子在哪里见过。” 程解意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茶，王宫里的美食当然可以入口，而且还很好吃。花茶里的花程解意虽然没见过，但也朵朵小巧可爱，泡在水里香气宜人。 好像真的开始越来越清醒。 程解意回忆着之前熏熏然时说出的话，看起来像是说了很多，但关键词还是一个都没透露，最多让春泪误以为他经历丰富。 这……也算是好事吧。 只是程解意却没想过春泪之后和他说的那番话，他真的……冷淡得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吗？ 程解意回想着过去每一个世界的经历，无论是小银龙还是阿软，秦弥君还是屠苏，他在面对真挚炽热的感情时，不会感到厌恶，但也不会回应。 更多的是……珍藏的欣赏。 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旁观者，不该……随之沉沦。 但其他的造梦者也会像他这样吗？ 阿宴以前说他总是被派往战争位面，整日不是穿着机甲就是满脸是血，没有什么人向他表达爱意。 可程解意即使在造梦者位面，似乎也一直保持着冷静自持的状态。 他似乎真的不太明白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样。 阿宴之前说程解意“懂得什么是恋爱吗，恋爱哪有这么简单”。 “如果我真的忘记一切，自己的责任，还有目标，那么我会怎么样呢？”程解意喃喃自语，他抬起手，指尖在窗台照进的天光里隐隐有些透明。 他也会真的陷入某段感情，爱上某个人，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 程解意想不出来，他腕表在这时却在发亮。 程解意低头看了一眼通讯，是隔了一段时间不见的小兔阿一。 程解意打开腕表，光屏弹出，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坏了？”程解意摇摇腕表，才在黑暗中看到两点亮光。 “嘘！阿离！小声一点！”阿一嫩嫩的叫声传来。 “嗯？你们那边现在是晚上？”程解意压低声音。 “不是啦！你现在在首都星危不危险！我知道哟，新闻都报道了！篡位者成功上位了哟！” 阿一打开一个手电筒，看得出他像是躲在一个仓库里。 知道，这个篡位的家伙你也认识。 程解意点点头。 “你怎么样了？！我堂弟说你都没联系他！”阿一焦急地吃手手。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皇宫里，很安全。”程解意安抚阿一。 阿一的两只兔子耳朵却瞬间竖起来！果然！事态滑向了他最不敢想的结局吗！ “你，你还成为新国王的小老婆了吗！” “……不是，我是新国王的厨艺客座讲师。新国王之后会大力推广美食，让大家都吃上好吃的。”程解意摆摆手，他哪来这个闲心当这个那个的小老婆。 “这这这，这是真的吗！新闻上有语音播放，说这个新国王说要给大家吃好吃的！这是大屠杀之前的断头饭吗！”阿一难过得鼻子吹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我怎么没发现，你原来有点诗人一样的忧郁气质。不会的，放心吧。” 程解意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是不是还要再睡一会。 阿一这才发现程解意像是有些意兴阑珊，就像他以前喝多了刚醒来的样子。 “你是喝酒了吗？” “就喝了一点。” 程解意抬头，他的房门被人敲响，是十分有节奏的三下。 “请进。” 房门打开后，果然就是已经恢复好的春泪又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见着程解意在和人通话，就试探着又要退出去。 不过程解意朝他招了招手，又对视频里的阿一说。 “你想看看新国王吗？你也认识。” “昂？昂昂？”阿一紧张地跳起来，抱着手电筒到处乱窜。 程解意拉着春泪，让他低下头来，凑到光屏上，阿一彻底看清了光屏上的人是谁。 白发，红眸，一身优雅矜贵的气质，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人徒一出现时，就自带气场，如同旧日吸血鬼般俊美迷人。 “春、春泪先生是新国王？”阿一磕磕巴巴地问。 “你好，阿一先生。鄙人刚刚登基，明天就会在全星际通讯频道，向诸位发出正式问候。” 春泪朝阿一温和微笑，依然像当日在落日城招待他时一样，没有半点架子。 阿一则想着他吃了国王做的饭，还把国王给做的小凳凳全都搬回了家。 这可真是，可真是……太赚了呀！ 阿一兴奋地原地打滚，然后一下跳起来。 “以后真的就天天都有好吃的哒！” 程解意和春泪点点头，春泪对光屏上的阿一伸出小拇指。 “拉钩，我说的都是真的。” 阿一则颤颤巍巍地伸出爪爪，可是……兔兔是没有小拇指的呀！ 阿一把希冀的目光望向程解意，程解意则笑着代替阿一，伸出小拇指和春泪拉了钩。 “那么……我等着明天的通知！” 阿一笑着跳起来抬爪在光屏上一拍，结束了今天的通讯。 光屏关闭之后，春泪却没有松开程解意的手指，反而反手扣住了程解意的指缝，十指交握。 “咦？你已经恢复了吗？”看着春泪又继续施施然地粘着他，程解意不由困惑地问。 “……旧日的事不要重提，”春泪高斯模糊了一小时前刚发生的事，“我只是来告诉您，想去看看美食频道吗？” 程解意当然欣然答应，一路上春泪就这么牵着他的手，程解意挣扎了好几次，都无法挣开这钢浇铁铸般的手腕。 春泪还低下头在程解意耳边说。 “您要是再动，我就亲您。” “在长廊上，不管周围有多少人。” 程解意愣了一会，这才算是停下来。 春泪的手很宽大，指节，掌心，指尖都很粗糙。虽然手指的形状依然好看，但却像是常年拿着武器与人拼斗，才留下了这一手斑驳的伤痕与老茧。 “您要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春泪可惜地叹了口气。 前方的长廊打开了一扇大门，里边满是氤氲的水蒸气，与各色香气。 成千上百个厨子正在流理台后制作料理，并且在光屏上一字一句地说着详细的食谱，如果手边没有类似的食材，还可以用哪些东西代替。 程解意眯眼看去，发现光屏上的食谱全是他带来的。 “这个世界流传下来的菜谱全数供给贵族与皇族。每一道菜都起码有六种动物的肉和三十多种植物的根茎，菜叶来料理，需要用到的调味品甚至高达上百种。如果要按照那些菜谱来推广，平民依然吃不上。” “你的食谱真的很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部分平民改变自己的人生。” 春泪看着程解意，低头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希望您之后与我一起，看着这个世界，一点一点慢慢改变。” 程解意没有回答，他指着光屏，像是有什么要补充。 春泪点点头，程解意就上前，打开了识别道具，开始在光屏上写着，哪些种族可以吃这道菜，哪些种族如果吃了，也许在体内会产生毒性。 他还有很多菜谱可以发出来，明天还得继续和厨子们一起研究菜谱。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无论哪个世界，总是他们令人着迷。 春泪站在高台上，静静看着程解意的一举一动。 觉得自己……又更喜欢程解意一分。 而程解意的系统轻声回报着……任务即将结束的倒计时。 第六十三章 美食复兴（完） 星历3577年, 新王春泪发表了登基演讲。 和历任国王气势恢宏，要将国家的势力扩大, 探索更多未知的疆土不同，新王的政策是废除现有的饮食法，食材限制法，以及过去所有专供贵族与皇族使用的特供法。 年轻俊美的国王念完那些罗列的条例之后，就摘下王冠。 金色的王冠放在白色的古老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以上。” “今天的首都星阳光灿烂，夏风将天空的阴霾吹走。” “祝愿各位今天之后，永远保有自由思考的权利与永不熄灭的探索精神。” 留在光屏上的，是春泪披着红披风的挺拔背影。 春泪的演讲只有三分钟，堪称历史上最简短的国王演讲。 新王在最后把王冠取下的举动，引起了星际大讨论, 这个新王……不会刚上任几天，就不想干了吧？ 明明给他们带来了新日的曙光。 “啊……我只是觉得王冠太沉, 以后换个材质也许不错。” 春泪揉着脖子，不像那个雷厉风行将旧王杀死的反叛者，而是一个刚开完繁重会议, 好不容易能喘息一下的上班族。 “对了，我要的东西呢？”春泪朝一旁的副官伸手。 副官立刻躬身递上一个密封的冷藏盒, 春泪一把接过, 就四处张望着程解意的身影。 “蒋离先生看完您的演讲之后, 就去看美食频道的播出了。” 这几天程解意都非常忙碌，他虽然能让系统源源不绝地发送各种食谱, 但程解意在看到那些多如繁星的食谱时突然停下了翻译。 如果这个世界的食谱都是他带来的, 那么……这个世界的人光是学习, 研究, 吃腻味，要花多久的时间？ 他们是否还会继续自发性的探索，研究，无论好不好吃，那份属于自己的美食？ “嗯，你考虑得很对。” 春泪听了程解意的烦恼后，赞同地点点头。 “他们最缺少的不是可入口的食物，需要的是自由思考的权利，以及永不熄灭的探索精神。” 于是今天春泪演讲时也这么说了，所有原本人为架设的阻碍已经消失，等待着他们是一片需要不停奔跑，才能丈量界限的时代。 春泪拿着盒子找到了正在看美食频道的程解意，程解意认真地看着频道上的厨子演示做菜，直播的弹幕和留言板几乎快刷爆了，但幸好星际信号很好，能看清厨子的每一个动作。 只是仍然有人在疯狂刷版，“厨师说句话”“为什么不能边说边讲解”。 厨子不胜其扰，把镜头拉远，露出了自己的脖子以上的位置。 哦，这是一位龟族人，从出生到死亡只说三句话，第一句是婴儿时期的啼哭，第二句是青年时期的求爱，第三句则是即将死亡时的祷告。 龟厨子对着光屏很有风度了比了个中指，又把镜头拉下继续做菜。 全然不在乎光屏上刷屏的中指符号，觉得自己爽了就行。 程解意忍不住笑起来，春泪则从后拍拍程解意的肩膀，朝他举了举手里的冷藏盒。 “我想去给我的朋友送个东西，一起来吗？” 程解意点点头，收起光屏和春泪往王宫外走。 春泪没有什么国王专属座驾，他随意找了一架白色的穿梭舰，就这么和春泪前往首都星的外围区域。 首都星今天实在太热闹了，程解意能在穿梭舰上看到底下的人都在做什么，妖娆热烈的红衣舞娘，还有在人群中牵着小飞机模型奔跑玩耍的孩子，还有家家户户燃起的炊烟，程解意似乎能隔着厚重的石英玻璃嗅闻到那引人口舌生津的香气。 穿梭舰缓缓停在外围区域第十六号港口。 在这个全民同庆的日子里，这个港口没有任何船只停泊。 春泪捧着冷藏盒，一步一步地朝着这座首都星陵园走去，在这里安葬的大多是平民。 “这个冷藏盒里的东西是什么？”程解意问。 “以前答应要送给朋友的东西，”春泪停顿一会，像是在回忆什么，“一盒真正的芒果蜜饯。” 春泪站在一处小小的电子墓碑前，他打开冷藏盒，就这么拿了一块自己吃起来，边吃还边递给程解意。 “我不是把食物扔在这里腐败，那样他日夜闻到的就又是那个气味了。” 程解意拿起一块芒果蜜饯，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滋味溢满舌尖。 在这段时间里，程解意听着春泪说起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一起玩扭蛋的小胖子。 “我答应让他吃到真正好吃的东西，可惜当时没能兑现。” “这些年我从来不敢来看他，毕竟他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没有肆无忌惮地让家里人知道我要给平民属于贵族的东西的话……” “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我现在能给他很多东西，想吃什么都可以。” “但是我刚才在台上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还是给他之前觉得最好的东西。” “一盒芒果蜜饯。” 春泪和程解意慢慢地把那盒芒果蜜饯都吃了，然后连灌两瓶水，才勉强把嘴里那嚣张的甜味淡化。 “咳咳咳，抱歉。” 春泪像是喝水的呛了一口，就背过身背对着程解意咳嗽。 程解意看着春泪微微抽动的肩膀，安静无声地站在一旁，看着电子墓碑上那个永远停留在十岁的小男孩。 大约五分钟后，春泪才回过头来，脸上看不出一点痕迹。 “我们走吧。” 春泪与程解意往台阶下走去，阶梯上落着几点白色的花瓣，踩上去会发出一点汁水飞溅的声响。 这本该寂静无声的归途，春泪却突然开口。 “您要继续去旅行了吗？” 程解意怔愣地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春泪，春泪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恋爱中的人永远注视着自己喜欢的人。最近您总是像做完了什么事一样，眼里的波光……就像我师父远航前的模样。” 程解意没有正面回答春泪的问题，只好奇问着春泪。 “你还有师父？” 春泪点点头，他把贴身口袋里的金色吊坠取出，在程解意面前打开。 “我想将我身边重要的人都介绍给您认识，但师父早在十多年前就离开了。” 程解意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眼角微微一跳，但很快又控制住。 “___，___，___。” 程解意无法在这个位面发出“秦弥君”三字。 【造梦者法则第六百三十八条：为防造梦者之间恶意竞争，为防增加泄露造梦者位面坐标的风险。】 【造梦者无论偶遇亦或共同完成任务，都由系统提前下达语言禁止区域。】 【造梦者永远无法在低位面的生物面前，叫出另一个造梦者的真名。】 程解意在这个瞬间，知道了秦弥君已经成为了一个造梦者。 是那位名叫蝴蝶的造梦者还留着后手吗？ 让秦弥君继承了她的身份，那么……秦弥君之前说的“盼望与您再次重逢”，就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看着程解意的表情，春泪微蹙眉间。 “您认识他？” “……我的一个朋友。”程解意眼里流露着怀念的光，轻轻点了点头。 春泪像是突然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所有与秦弥君相处的回忆，说过的话全都一点一点浮上心头。 春泪心底无声地说了一句，“啊，原来是这样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 我总不能连试试也没试试，就这么跪下认输。 春泪抿紧唇，向程解意提出了一个邀约。 程解意微微睁大眼，但他仍然像过去一样，没有正面回答。他永远唇角微翘，像是微笑，却不给任何回音。 凌晨十二点，春泪来到程解意卧房的窗下，一个起跳就直接勾手上了露台。 卧房里很安静，灯光全熄了，春泪看不到内里的景象。 不过没关系，春泪敲了敲落地窗。 “今晚夜蝴蝶回来了，您要来看看吗？” 王宫的草地上，森林里，甚至天空中都出现了许多荧光绿荧光蓝的蝴蝶。 这是首都星特产的一种昆虫，每年只有夏末的最后一个夜晚出现。 夜空瞬间化为了蓝色的夜海，那些绿色的荧光就像海中的游鱼，正优雅而舒展地伸开自己的尾鳍，在夜空中畅游。 但房间里没有回音，程解意像是睡熟了。 春泪仰着头，没有打开落地窗，而是这么一直在露台上站着，看着蝴蝶从空中落到地面，又从地面飞起，落在春泪肩头。 曼妙美丽的蝴蝶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美梦，直到人造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它们就纷纷回到森林里。 它们的翅膀将在天光下烧成灰烬，身躯化为滋养植被的养分，就这样等待着来年夏天，它们再次于那夜空中……飞舞。 借着阳光，春泪能看清落地窗内的景色。 程解意的床正对着落地窗，但那床上没人。 整个房间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春泪弯起一边唇角，肩膀像是有些失望般微微塌下。 “我约您的明明是今天，但您昨晚就走了。” 程解意就如这夜蝶般给予他一场幻梦，天亮的时候就消失不见。 “但是，很可惜，我不会就这样去追寻您。这个国家还需要我，等到他们不再需要新王……当他们明白个人智慧终有极限，我将放下重担，踏上旅途。” 春泪侧头看向露台之下，陆续有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员，手里拿着一台黑色的仪器四处寻找着春泪。 春泪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能够读取跨位面信息的搜索器。 这个世界早已开始跨位面研究，也曾经有过部分成功先例。 在秦弥君离开后，春泪在离开首都星时也尝试找过他。但无论是怎样的地毯式搜索，通讯，光网，甚至委托了只生存在宇宙暴风和流星上的流浪电波人，也找不到秦弥君的半点踪迹。 就像这个人从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春泪思考着秦弥君的举动与谈吐，即使他掩盖得非常巧妙，但春泪还是能察觉他与这个世界的差异。 “跨位面”。 春泪有一天看到那样的报道，然后隐约确定了什么。 在春泪进入王宫的第一天，他就布置了大量侦测仪。当有跨位面者出现，春泪将第一时间知道。 但这些侦测仪原本是为了迎接重逢，现在却用来听到告别。 “头？你在蒋先生房间外边做什么？！” 副官用看待犯罪分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春泪，但渐渐的，他鄙视的神情变得震惊，最后磕磕巴巴地胡说八道起来。 “是下雨了吗？我看头你脸上都被淋湿了，赶紧回房间去躲一躲！” 春泪摇摇头，就这么直接翻身下了露台，他拿过副官手里的侦测仪，往政务室走去。 “把那个房间外边封起来，以后谁也不要进去。” 副官看着春泪的背影，他的右手还保持着一个手指微张的动作，像是……身边还跟着一个随时要牵住的人。 只是春泪幼年时无人陪伴他长大，在他长大的时候，依然无人陪伴他老去。 第六十四章 老院长 [任务：这个世界没什么可吃 任务对象：原反抗者现国王, 男，二十六岁，充满责任感的权力者 完成状态：100% 评分：C级 恭喜达成任务, 获得点数7000点, 现存总额为395000点] …… 程解意自链接仓中醒来时，室内光屏已经直接计算好了点数。 “C级？” [与造梦者达成任务的手段与实际达成任务目标的难度有关] 程解意托腮看着光屏，回忆着第一学年的课程, 才算是明白了。 “我来到那个位面的时候，按照正常路线来说，应该是和春泪一起组建反抗军，参与战斗, 打倒国王才能拿到高点数吧？” 不过程解意却因为春泪过于能干，最后突然独自提前完成了进度，一个人搞定一切, 而程解意……只贡献了菜谱。 想通一切的程解意蹲在链接仓里, 失魂落魄好一会, 才缓过劲来。 “不过也能理解, 毕竟春泪那样厉害。弥君还是他的师父，即使没有其他造梦者前往, 春泪也一定能达成目标吧。” 想着那个坚韧又温柔的白发青年，程解意站起身, 好好的换了衣服。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了一只小小的香炉, 只要春泪进入房间闻到气味，就会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那些好感, 那些追逐的视线, 某些难以言说的爱恋, 都将在睡梦中缓缓散去。 “这样, 就可以继续向前了。” 程解意抿着唇，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夏日的香气，还有芒果蜜饯的香甜，像是还在春泪身边。 但程解意打开门后，室外高处吹来的清风，将那点错觉吹去，程解意缓缓走上悬浮梯。 “总觉得最近几次任务结束，心情总是有点差。” 程解意低头输入坐标，打算先回宿舍睡一觉，醒来再随便吃点。 结果在输入坐标的时候，程解意一时摁错，前往了食堂附近的中庭。 程解意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那也没关系，走一小段路也能到食堂。 悬浮梯将程解意送到中庭，今天的中庭居然没有半个人。 要知道平常这里总是充斥着谈恋爱的少年少女，无所事事在喷泉边睡觉然后掉到水里的高年级学长，还有一些在这里发呆，念书，吃便当的同学。 但这些人今天全部消失了。 “又有谁来袭了吗？” 程解意皱眉看向天空，但外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空中还是有许多同学嘻嘻哈哈地在悬浮梯上经过。 那么就是今天刚好都没人来玩吧……怎么可能，一定是这里有什么不对。 程解意立刻转身往中庭外走去。 “哎，那个小同学，你等一等啊。” 程解意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程解意的脚步……更快了！ 来到造梦者学院，所有造梦者们可说是非常忙碌。 但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刚开学的时候，造梦者学院院长带给他们的震撼教育。 在程解意的认知里，一般院长都是很忙的人，即使不忙也要装出很忙的样子。 新生开学时上台演讲，最多也就说个一小时就差不多了，话痨点的三小时吧。但是造梦者学院的这位老院长，能说48小时。 饿了？当场预定外卖。渴了？无限量供应饮料。困了？那也可以在会场里睡，边睡边听。 想用上厕所或者晕倒来逃避也是没用的，校长的讲话会一路跟着你的光屏追出去。 所有造梦者学院的学生都经过了四十八小时的人生教育，洗脑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意志脆弱的同学，会在吃饭或者睡觉的时候，突然喊出一句“造梦者必须要有理想”！ 这样的病症大约要过两个月才能彻底痊愈。 造梦者学院谁都认识老院长，谁都认识……老院长的声音。 难怪今天的中庭没有人！！！ 程解意走得再快，还是被竞走速度超神的老院长拍上肩头。 程解意心底慢慢地，慢慢地，蔓上了一丝绝望。 老院长还有一个癖好，偶尔出现在学院里抓壮丁，不，找人聊天。 据说时长在18小时到52小时不等。 程解意真的很困，他在转过身时，已经想好了对策。 老院长今天也很精神地扎着他的一头白色长发，穿着修身的蓝色长袍，胸口别着造梦者学院的星河校徽。 金丝眼镜，和头发差不多长的白胡子，要是再拿根魔杖，就和魔法世界里的老年魔法师差不多。 “院长，我请您吃饭吧。” 程解意在老院长开口之前，先行下了邀约。 当人提出一个邀请的时候，大部分人会考虑一下“去”或者“不去”。 老院长的选择则是，直接揽着程解意的肩膀。 “哈哈哈哈，我吃过了，我们先聊天嘛，你叫外卖过来吃呀！” “我……我可以去食堂吃，我想其他同学也会想和您聊天。” 程解意神智纷乱甚至想祸水东引。 但毫无卵用。 “啊，你说要陪我聊天啊？这世道很少像你这样的好孩子了！” “我没说过……” “哈哈哈哈！来吧！你要是不来，我当场倒下心肌梗塞了呜呜呜！” “您要知道撒谎是不对的。” “哎哟！我倒了倒了！” …… 程解意口中吐魂被拉到温泉边，老院长则已经开始了他的疯狂输出。 一些躲在远处观察情况的同学，当场鞠了一把同情泪。 “解意同学真是太好了，他的牺牲我不会忘记的！” “呜呜呜，真想帮帮他！” “啊……你自己去吧，我走了，再见！！！” 死道友不死贫道，全天下都一样。 要在老院长的洗脑下保持放空不是件容易的事，程解意当场就叫了外卖。 程解意就一边吃冒菜，一边听老院长说造梦者学院今年的运营情况，以及与去年的运营情况的对比，还有一些关于学院绿化征集建议…… 老院长要问话的话，程解意嘶嘶吹气，假装被辣到，总之不能进行反馈，不然就更没完没了了！ “啊，说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造梦者学院。” 老院长说完了之前叽里呱啦后，突然开始说起造梦者学院的历史。 程解意缓缓放下碗，似乎有点兴趣。 “造梦者不是一直存在的吗？” “当然一直存在，可过去就只有一个造梦者嘛。对了，我们继续说这个造梦者学院的绿化，我想着还是把附近的浮岛也买过来，继续种森林……” 听到这，程解意又把碗端起来，继续嘶嘶。 中庭外突然有人走了过来，程解意震惊于居然有人羊入虎口。等那人的形貌在日光下渐渐显露时，程解意才看清那人是阿宴。 “解意，你没看我的通讯吗？院长……又在聊天啊？” 第六十五章 时间 “这也是新同学吗？哎哟, 你长得可真成熟啊。” 老院长笑眯眯地朝阿宴招手，阿宴完全不怂地走过去，拉起程解意。 “您上次见着我不是还说我排名不错, 要继续努力吗？”阿宴一副“咱两都这么熟了, 装什么呀”的神态。 “有吗？”老院长茫然歪头，似乎在认真回忆。 “没事，下次我们见面再聊, 我想带我朋友去吃饭，您看行吗？”阿宴客客气气地和老院长商量。 老院长沉默一会，他才刚说了三十分钟，这才哪到哪啊？ “我也想一起去。”老院长拍拍长袍, 这就要跟上。 “哎~不太方便，”阿宴摇摇头，他握着程解意纤细的手腕,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暧昧, “我们也不只是吃饭。” 不知道是一瞬间老院长的羞耻心上来了, 还是被阿宴侧头回望的气势压住, 老院长愣愣站在原地，只能看着程解意和阿宴远走。 围观的同学谁不竖起大拇指, 说一声阿宴牛批？ 不过……老院长今天出来之后，没找到猎物说足话, 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因此在阿宴和程解意离开后, 老校长迅速超神竞走，又抓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同学。 “来, 随便聊聊吧, 聊到第二天天亮的那种。” 程解意手里拿着冒菜, 直到离开老院长能追上来的范围, 这才松了口气。 “我的天，我还以为我真要和老院长聊上几天几夜。” 阿宴则看着程解意手里已经吃光的冒菜碗，抬手叫着远处漂浮的分解垃圾箱过来，把外卖盒子全都扔了进去。 “有空的时候再说，明明刚回来累得要命不是？” “你之前常和院长聊天？”程解意好奇地问。 “……也不是常常，只是我碰到他的几率比较大，”阿宴烦恼地挠挠头，“不过他说话倒也不都是念经，还是有一点有意思的东西听听。” “比如……原本只有一个造梦者？”程解意还是对之前没听完的讯息念念不忘。 阿宴则低头看了一眼程解意，随后带着程解意进入食堂，随口搭话。 “也许吧，所有神话里，开天辟地的时候，不也只有一位神灵？” 程解意想了想，那么就是初代的那一位造梦者，渐渐扩大了造梦者团队，然后形成了完善的从学校到就业的环境吗？ 阿宴随意买了份定食，问过程解意不想吃之后，就给程解意点了杯饮料，带到食堂靠窗的位置吃起来。 “……你也是刚做完任务回来？”程解意看着阿宴大口吞咽食物的样子，一副要把流失的能量都补回来的模样。 阿宴点点头，直到吃完了，才拿起饮料喝了一大口，仰头长出一口气。 “这次到了一个十六个国家混战的位面，几乎落地的时候就开始战斗，打赢了也没用，所有人都不服，直到他们唤醒了一个古神，几乎把整个位面摧毁，我带着任务对象把那东西给赶走，那个世界才算安定下来。” 程解意愣愣听着阿宴的任务复述，觉得这仿佛才是一个造梦者应有的画风。 “你呢？”阿宴喝完饮料，将饮料放在托盘上。 程解意想了想，老实回答。 “到了一个需要复兴美食的位面，原本的路线我估摸着应该是帮助任务对象推翻旧王，重新制定规则……但，任务对象自己就把事办完了。” 阿宴托腮，他打开光屏，翻到最新的造梦者排名。 最近原来排名前五的造梦者都在发了疯一样的完成任务，刷点数，排行很快就要变回原本的名次了。 阿宴现在的排名在第十名，如果下一个任务还是这样高强度的送命任务，再过几天他能重回前三。 至于程解意……阿宴搜索了名字，就看到了程解意的名次。 现在程解意排在五千名。 阿宴记得程解意上一次排行的点数总量，现在看了看新增加的点数，不由挑眉。 “那么你这次任务倒是完成得挺轻松，那个任务对象是很能干。不过剩下的时间还长，加把劲应该能达到你的目标。” 程解意想起自己吹牛逼的“一百万点数留校”愿望，拿起饮料狠狠灌了一口。 “嗯，你送的鸡汤我喝下了。” 程解意喝完之后，看着阿宴光屏上的学生名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通讯内部搜索起“秦弥君”的名字。 这一搜索，果然就出现了搜索结果。 只是秦弥君的名字后边是【离线，任务中，暂不能与造梦者位面通讯】的字样。 “他真的来了……”程解意喃喃自语。 “谁来了？”阿宴好奇抬头。 “之前任务有遇到一个造梦者生下的孩子，他的母亲应该给了他一个继承造梦者身份的办法。”程解意刚说一句，阿宴就已经知道之后的事了。 阿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捂头，额角突然窜出剧烈的疼痛，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头疼，想回去了。” 程解意连忙站起身扶住阿宴，他侧头看着阿宴的脸色，有些发白，就一声不吭地把阿宴带回宿舍。 一路上阿宴已经不说话了，回到宿舍后如果不是程解意架住，他可以立马倒头就睡。 程解意把阿宴扶进房间，阿宴就直接倒在床上。 程解意叫来室内机器人扫描了一下阿宴的身体，没有发烧或者感染其他位面的病毒，单纯是因为过于疲劳睡着了。 “之前的任务也太可怕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 程解意还是坐在阿宴床边的椅子上观察了阿宴一会，看着阿宴呼吸，心跳和体温都没有问题之后，才站起身走出阿宴的房间。 程解意也很累了，但他还是设了一个闹钟，三小时后就从大厅的沙发起来看看情况，而阿宴身边的监控机器人也会随时向他报告异常状况。 这下程解意才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小睡。 【好了……我知道，你也许又要来了。】 程解意心想，等进入梦乡时，他仍然身处那座华美的云海天宫。 只是这一次，那位总是如影随形的金发青年却没有出现在程解意身边。 整座宫殿空荡荡，只有流水飞泉的声音。 程解意静静站在宫殿里，他发了一会呆，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宫殿里漫步。 几只自云海中飞出的发光雪鸟绕着程解意，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像是在给程解意解闷。 但程解意只动作缓慢地四处张望着，然后……在一处宫殿的窗台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金色。 程解意缓缓走到窗台边，他低头望去，就看到那名熟悉的金发青年，正坐在窗台下的云海里。如果程解意没有走到这里向外看，是找不到他的。 “……您醒了？” 金发青年缓缓转过头，他迎着日光，金色的阳光亲吻着他的脸颊，他朝程解意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我现在状态不太好，不希望您看到。” 程解意不太明白，他歪着头，像是有些疑惑。 “我生病了，”金发青年缓缓转过头，像是不想让程解意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模样，“您再等等，我很快就能痊愈，再去侍奉您……” 金发青年说完后，觉着程解意也许会站在那发呆，看天空，太阳，云海，穿行的飞鸟，总之是不会看他的。 但过了一会，金发青年察觉到云海微微一颤，像是有谁落到了云海之上。 金发青年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就看到程解意站在他身后，脸上仍然是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 但程解意朝金发青年缓缓伸出手来，柔软温暖的手指轻轻点在金发青年光洁的额头上。 一点微光在程解意的指尖亮起，金发青年身上那肉眼可见的沮丧瞬间消失，就像半枯的枝条被重新注入了水分。 程解意把手收起来，然后看着金发青年，就学着金发青年坐在云海上。 “谢谢您，我已经好了。您第一次主动靠近我，这说明……您还是需要我陪伴的吗？” 金发青年希冀地看着程解意，却看到程解意又像是发呆一般，看着一望无际的云海。 那双潋滟着整个世界丽色的双眼，视线穿过云海，天空，乃至各个位面。 “继续等待下去的话，我是否终有一日，能映照在您眼中？” 金发青年缓缓靠近程解意，亲吻着程解意垂落在肩伤的发丝。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等待，时间仍很漫长……” 程解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却浮起了一丝否定。 不是，没有时间了。 不是你，而是我。 …… “滴滴滴滴——” 程解意的闹铃声刚响起，就被人摁断了。 程解意缓缓睁开眼，就看到阿宴站在他面前。阿宴像是已经恢复了精神，面色红润得像刚做过全套护理保养。 “在外边等我？放心，我没事，就是有些累。” 阿宴看着程解意睡眼惺忪的模样，低头揉揉程解意的头发。 “一觉醒来就是晚上，难得睡得这样香。你要不要回房再睡一会？” 程解意摇摇头，他从这个世界回来其实没有那么累。 “我洗个澡就好了，待会一起打游戏吃点东西？” “行。” 等程解意从浴室出来，阿宴也已经洗好了澡，墙上光屏也被他打开了。 造梦者位面的游戏大多是动作游戏，很适合休闲放空。 晚上十点半，程解意和阿宴才算休息够了，叫起外卖来。 只是程解意还是不许阿宴吃什么刺激性食物。 “你身体历来好，突然倒下我是吓了一跳，明天还是去医生那里看看吧？” 阿宴点点头，然后又笑嘻嘻地靠近程解意。 “我觉得你最近有人情味多了，好关心我哦。” “……我平常也没有对你多冷淡啊。”程解意推着阿宴的脸，三两下点好了外卖。 “今天特别好。” 阿宴伸了个懒腰，就听到对接系统响了起来。 造梦者学院的外卖可以说是极速达中的极速达，下单不过两分钟，外卖就已经送到了。 程解意打开外卖通道，等待着外卖的AI汪汪跑进来，结果过了一会，通道里才吭哧吭哧地飘进了一座高高的外卖袋子。 “你们的外卖！” 嫩嫩的叫声自外卖袋下传来，程解意就立刻把袋子拿起，想着最近也许换成什么小体型的AI生物送外卖了吧。 结果袋子一拿起，程解意就和那个外卖员大眼瞪小眼。 “您……看起来很眼熟。”程解意眨眨眼。 穿着外卖服的小仓鼠吓得直接吐出了一颗葵花籽。 债主！！！ 为什么送个外卖也能碰到程解意啊！ 它欠程解意的八千点数还没还完呢！ 仓鼠立刻调头就跑，被阿宴单手拎起。 “怎么？你认识它？它干了什么好事，见着你就这么心虚？” 程解意拍拍阿宴的肩膀，是他把仓鼠放下。 “其实我都快忘了，就是之前我去看心理医生，结果碰到了它……它不小心给我兑换了一个变换身体素质的道具，八千点，挺贵的。” 程解意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仓鼠团子，蹲下身打开通道。 “好啦，你回去继续工作吧。我会等着你分期付款还完的。” “那，那以后见到我也不会生气吗？”仓鼠扑闪着星星眼。 “不生气。”程解意笑着摇摇头，都过了这么久了，再大的火也消了。 主要是现在……也是个有几十万的人，有点膨胀了。 “哇！你真是人美心善！你一定把之前老是做春梦的毛病解决了吧！是不是就是和你梦里的人有点像的舍友交往了呀！” 仓鼠话音刚落，他就被程解意直接绑在悬浮梯上随风吹走。 “我想听听细节。”阿宴单手摁在程解意的肩上，脸上满是兴奋的笑意。 程解意回以一个羞愤的表情，那个可恶的仓鼠，那个仓鼠！！！ 程解意一边吃外卖，一边和阿宴说起自己梦中的金发青年，说完之后就耸了耸肩。 “不过是个梦，这个梦做得长了点。” 阿宴听着却像是发愣般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低头吃了一筷子菜。 “是吗？不过你总是梦到他，说明……你还是下意识地很在意吧？” 程解意刚想说“没有”，但看着阿宴低垂的眼睫时，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就无法说出口，只能沉默着低头吃饭。 “滴滴。” 程解意的耳钉响起熟悉的电子音。 [唯有忘记一切才能前来此地。] [但如果你忘记一切，还能完成任务吗？——任务时间：后天下午，六点] [造梦者即将前往古神位面，古神将倾听所有人的意识，它将知道你心底的隐秘] [位面难度S] [造梦者可在任务开始前拒绝任务] [任务一旦开始，造梦者将失去造梦者系统的帮助] [请，务必谨慎考虑] 第六十六章 “它”的呼唤（1） 【毫无疑问, 我们一直在向南方逃生】 这个世界的人总是行色匆匆。 他们拥有高度发达的科技，丰富的物质，文化娱乐产业也以井喷的速度极大充裕人们的精神世界。 但是人们还是无法驻足享受悠闲的生活。 一切消遣, 进食, 全都被压缩在极短的时间里。 要说原因，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想尽快办完今天的一切事项，剩下的时间则望向南方发呆。 有专家研究着人类这数十万年来的迁徙路线, 一开始世界各地都遍布着人类的踪迹，但在十万年前，人类开始渐渐往南方迁徙。 直到现在，大部分人类都生活南边。这里确实气候宜人, 物质丰富，但原本的北方就这样不能住人吗？ 之后也有部分国家的领导者派遣无人机或者穿梭舰前往北方，那里除了气温极低, 遍地冰川, 一切如常, 没什么特别。 但探索人员只待了不到四十八小时, 就急匆匆地回返。 【那里是没什么不好，但就是不喜欢待在那。】 于是人们认为他们这十万年常年待在气候温暖的地区, 人类已经不再适应在北方生存。 “那也没什么不好！就在这待着！我们还应该去更南边的地方，哪怕那是在海上！” “现在的科技随便建造几个海上城市也没有问题, 听说不是有国家开始兴建了吗？” 网上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又开始探讨起向更南方迁徙的战略。 一艘小型帆船正航行在南方的海边，掌舵的船长……应该说是一个渔夫, 正在小心翼翼地透过面前的玻璃, 窥看着站在船头甲板上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岁上下, 大热天也穿着一身黑风衣, 紧身的黑色长裤和黑色衬衫，和黑色的皮靴，手上戴着一副白手套。 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用一根白色发带绑在脑后，虽然在这个方位看不到脸，但渔夫知晓，当他转过头，就能看到一张十分具有北边气质的面容。 和南方的柔软，温暖的气息不同，那人的皮肤白得像北方的雪，眉眼深邃，目光锋利，鼻子高挺，嘴唇有些薄，明明头发眉眼和眼珠都是浓重的黑色，但人们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总觉得像看到了一把藏于冰川中的刀。 幸好这人眉间还生着一点艳红的朱砂痣，软化成了这张脸上唯一的丽色。 渔夫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些害怕，但对方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干完这一单渔夫未来五年都不需要为金钱发愁，再害怕他也驾着船出海了。 “到了吗？” 青年人沉稳动听的声音响起，月城缓缓回过头，渔夫就像眼睛被灼烧一般，立刻低下头，看着雷达地图和坐标。 “到了到了，这里向下潜一千米，就能到达原本的水上城市遗迹。” 月城点点头，他打开手腕上的屏障手表，打开自动测量仪。 当他入水下沉，屏障会根据周围的压强和环境，在屏障内给月城调整成适合生存的空间。 月城再在身上接上链接绳，也没有叮嘱渔夫一句，就这么直接跳入了海中，瞬间穿过海面，消失在渔夫的视线里。 渔夫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帆船上，看着浩瀚无际的海洋，鼻尖满是海水的咸腥气。即使月城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但渔夫也不会突然失心疯切断链接，驾船离开。 不只是为了钱，还有月城带给他的莫名恐惧。 渔夫回到船舱里，打开倒计时。 最晚三小时，月城就该回来，如果超过时间还未回来，渔夫会通过联络器持续呼叫他三十分钟。 再没有回应，渔夫会请求海上巡逻队帮助。不过这一切都只是最糟糕的事态，希望那个年轻人一切都好。 月城是赏金猎人，无论雇主是谁，只要给得起他想要的代价，他就能找到他们渴望的东西。 这一次的雇主想要的是远古水上城市的宝物，一条雕刻着三只眼的蓝宝石项链。 城市遗迹太大了，要找到那条项链何其困难，于是这些年来，只有月城接下了这个委托。 “你有自信倒是很好，过去我只要派出更多的人，再大的城市也能搜索完毕。” “其实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宝物的所在地，但是在那附近……有些‘东西’在。” 雇主语焉不详，但赏金猎人大多能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某种超自然力量，某种未发现的生物，甚至那个城市里还生存着旧日的遗族。 “无论是什么，我会给你找来，到时你要兑现给我的东西。” 月城只留下这句话，就这么前往了目的地。 在海中缓缓下降的过程，对于某些有深海恐惧症的人来说，简直是慢性自杀。 一开始还能看到鱼群，阳光透过水面而来，绮丽的珊瑚丛在海水中像盛开的鲜花。然而再往下，月城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还有一些自他身边的游过的，体型巨大的鱼类。 这些鱼类不“看”，因为屏障也没有闻到月城的味道，它们就摆动着巨大的尾鳍和刀锋般的鱼鳍，就像一艘又一艘深海中的幽灵船，缓慢地向前游动。 【唉……】 一点细微的人声叹息突然在月城耳边响起，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独自在海中下潜时，在万籁俱静中，突然听到一声类人的叹息，也许会吓得汗毛倒竖，不敢再看向四周，就要发了疯似的向水面上浮去。 但月城完全不为所动，他不认为自己会因为寂寞或者恐惧而产生幻觉。 这个冷如冰山的青年直接看向下方，上方，还有左右，除了暗色的海水，他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那么就只剩下…… 月城在屏障内直接回转身，他眼中只映照着一片赤红。 当月城操纵着屏障缓缓拉远，他才看到了那片赤红的全貌。 那是一只伞状的生物，它的主躯，像是一把折叠的赤红长柄雨伞，大约有两到三米长，在那伞下，则连接着五到六个长长的如同床单或者纱帘一般的触角。 它就像被人扔到海中的一副绮艳的赤红色纱布，在黑暗的海水中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在海面上人们看到它，也许会好奇地观看，并称赞它的美丽。但在这黑暗的海底，越美丽的事物，越让人退缩与恐惧。 它的躯干微微抖动着，那把“雨伞”猛然张开，整副躯干缓缓涨起，如同一个鼓胀的气球。 只是月城没有陷入着诡异的景象之中，而是调整着腕表，迅速向下。 在月城向下坠落的瞬间，那足有七八米长的纱状触手就已覆盖了月城原本所在的水域。 冥河水母。 深海中的无脊椎食肉动物。 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现月城的，也许是水流流过月城周身屏障时的感觉，又或者是冥河水母的直觉或者它贪婪的天性。 这只冥河水母悄无声息地，如同海中幽魂一样欺近月城，朝他伸出了温柔却致死的触手。 月城对着坐标继续向下，接下来的旅程十分无聊，不再有新的生物靠近月城，毕竟现在已到了更深的海底。 “滴滴滴——” 腕表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声，示意月城即将到达目的地。 月城点点头，但这一次，他似乎又听到一声叹息。 这一次的声音……近在耳边。 月城缓缓侧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自黑暗中破水而来，重重地打在屏障上。 屏障上的水波 谁在大海深处？ 【你要来……带我离开吗？】 那个贴在屏障上的“生物”，生得如同神话里的美人鱼一样，它长着一头海藻般丰厚的金色长发，五官艳光四射，雪白的肌肤在黑暗的海底都能反射出淡淡的银色光晕，它如泣如诉地看着月城，就像在终于等到了一名因生死相隔而无法再见的恋人。 【你要来……带我离开吗？】 那个生物再次向月城请求。 月城没有回答，随后他看到在那条美人鱼身后，逐渐出现了一尾，两尾，三尾，如同繁星般数量众多的美人鱼。 空灵优雅的歌声自他们口中哼唱，那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爱情与无怨无悔的期盼。 月城的手指轻轻伸向屏障，那名趴伏在屏障之上，摆动着金色长尾的美人鱼激动得落下泪来。 【啊……我多么想再握住你的手……】 【我多么想再亲吻你的指尖……】 【我多么想投入你的怀抱，啜吻你温暖的脸颊……】 …… 月城玉白的指尖只在屏障上轻轻一点，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并没有检测到任何声波。 “果然只是某种精神幻觉？” 月城想，这也许就是那位雇主语焉不详的某种“东西”。 这些东西让那些探索队全都无功而返。 这歌声确实曼妙空灵，即使在深海中也不会令人恐惧，只觉得无边的安心与温暖。恨不能立刻投身那美丽的人鱼怀抱，与它同游这海底，即使这欢愉只有片刻，也足慰此生。 月城无情地侧过头，他不再搭理那些幻象，而是跟随着坐标前往海中城市的正中央，那座王塔。 然而随着月城越是靠近城中心，那些美人鱼聚集得就越多。 月城所在的球形屏障，远远看去，就像被无数苍白的人形包裹的团形结状物。 月城感受到了压力，屏障也出现了断续的龟裂，最终那点龟裂彻底延长，透明的屏障如脆弱的玻璃般瞬间破碎，月城直接暴露在了海底。 人类在这样的深海中，即使不被什么生物撕碎，也会被压强瞬间压死。 但月城就如站在陆地上，自如地在水中行走。 【低等的垃圾，滚远点。】 强大的精神波笼罩了整片海域，海底的一切生物都听到了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吼。 那些原本死死追着月城的“人鱼”瞬间躲远，但是在看到月城靠近王塔的时候，又忍不住追了上去。 它们对于里边那东西的渴求，已经超越了一切生死的恐惧。 那是它们的宝物，它们的……宝物！！！ 但那些人鱼再次俯冲的时候，海中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从它们的头部开始向下毫不留情地瞬间切割！ 所有人鱼全都碎成了细小的肉块，荧光色的血液在海水中弥漫，如同在海中打破了成吨的蓝色颜料。 身后的动静终于渐渐小下来，月城跨上王塔，他沿着墙壁直接走到了最高处。他抬手打开房门，就看到了一间祷告室，经过长年海水浸泡，一切华美的装饰尽数散去，只留下无数斑驳痕迹，墙上的神灵画像已经失去了面容，仅剩一只手指向祈祷室内的石制高台。 在那高台上，放着一个密封的黑色盒子。 月城拿起盒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他要找的三眼项链。 月城刚要拿着东西离开，却发现窗外还有几只幸存的“人鱼”还在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这里有它们守护的东西？ 月城脚步一停，随后他打量起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小祷告室。 然后……他抬手擦掉一副墙上不太协调的白色涂料，看到了其下的东西。 - 帆船上的链接绳突然震动起来，那是月城返回的动静。 渔夫惊讶地跑到甲板上，现在只过去了两个小时，即使最新世代的潜水屏障可以最快到达目的地，但是月城要找东西的话，怎么也得花点时间吧？ 这个速度可太惊人了。 海面上很快伸出了一只白手套，正抓着链接绳缓缓上升。 渔夫看着月城仰头露出海面，随后他三两下就攀上了甲板。 渔夫一看就知道不对，连接绳不在月城身上，他身上的屏障也消失了。 “你，你……还活着吗？”渔夫磕磕巴巴地问。 “……屏障是在靠近海面还有三十米左右的时候撑不住的，我注射过基因强化药物，所以还行。” 月城随意解释着，然后单手把链接绳拉了起来。 链接绳下拉着一座……链接仓？ 那是刚好装入一个人的大小，渔夫看着那个链接仓，有些好奇地朝那透明的舱盖上看去，却被月城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 “返航吧。” 渔夫喃喃点头，立刻回到船舱里，启航前往海边城市。 只是他一边开，一边还是十分好奇地看着月城。月城正静静坐在那个链接仓上，那锋利如刀的青年微蹙眉间，脱下了被海水浸湿的黑色风衣，脱下白色手套，弯起黑色衬衫的长袖，抬手轻轻抚摸着链接仓。 那个据月城说是要交给雇主的宝物盒子就这么随意的扔在甲板上。 渔夫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好像那个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链接仓才是真正的宝物。 白色的船很快回到了海边城市的港口。 海边的城市为了避免日晒过强，总是会漆成白色，因此这座海边城市，也因为外形而被成为“神亦钟爱的城市”。 但随便这座城市叫什么，都与月城无关。 他将黑色风衣盖在链接仓的舱盖上，避免他人窥视，然后就单肩扛起这重量起码有七百公斤的链接仓，一手拿着盒子，直接下了船。 “钱已经打入了你的银行账户。” 月城临走前告知渔夫，渔夫则查阅着自己的电子银行的信息，看到那丰厚的数字时，吹了一声快乐的口哨。 “不过，那个链接仓里到底是什么？另一个雇主要的东西？” 月城穿过那一座座雪白的正方形房屋，来到了自己暂住的地方。 他进入房门后，就把链接仓和盒子放在地上，然后进入浴室开始清理自己。 等一切清理完毕，月城腰间围着一块浴巾，走到大厅，手上拿着一根合金钢棍，随后他毫不留情地撬开了舱盖。 舱盖当啷一声重重落在大厅里，月城不害怕里边会传出什么恶心的气味，或者有什么生物突然跳到他的脸上，他只静静地低头看着睡在链接仓里的人。 是的，月城终于确定，在陆地上，日光下，这个他从数千米的深海海底中捞上来的东西，那些幻象“人鱼”，实际是一只又一只形貌丑陋的海底原生遗族。 它们生着四肢，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如同某种蜥蜴，只是它们还生着满头的腮。 那些歌谣和幻象都是它们迷惑世人的精神波，月城怀疑这和他出海的时候，听到渔夫播放的电台童话有关。 月城拉着链接仓离开的时候，那些“人鱼”疯了般冲上前要撕了他。 但是一切都是无用的。 海底盛开着一丛又一丛美丽的蓝色鲜花，随后月城带着链接仓回到了陆地。 链接仓看制式应该就是这十年间生产的，不属于那座海底城市。 也许是某场空难，甚至某次阴谋，这个链接仓被扔入海底，然后被那些遗族发现，将之供奉在海底城市的王塔之上。 任何想要靠近这座城市的人都无法活下来，因为它们不再允许任何生物踏足它们的神域，靠近它们的神祇。 “还活着。” 月城看着舱内那无法用言语描绘的丽色少年，将手放在少年鼻下，少年的呼吸开始变快，眉间微微蹙起，像是正要醒来。 月城想着这人看起来像是某个国家深藏于室的王子，无论多么昂贵的代价，他想也有人能够付得起。 然而那个少年睁开双眼时，月城就觉得自己捡回了一个麻烦。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成年人，在与他人对视的时候，会露出仿佛不知世事的目光。 那清澈见底的黑色眼眸好奇又茫然地注视着月城，这个美如神灵的少年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月城伸出手指，轻点少年的额头。 记忆，情感，意识，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空白】的人。 少年不明白月城的举动，他就像一面镜子，也学着月城的举动，抬起细软的手指想要轻点月城的额头。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像超脱这个位面的生物一般曼妙美丽，他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可亲可爱。 看着他的时间长了，甚至忍不住想要跪伏在他脚下，亲吻他的脚趾。 月城皱着眉头，对着这个谜一样的少年，轻声说着。 “_______？” 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生物的语言，唯有少数被遴选的人才能听到一点细枝末节的声响，而属于“那些”的种族，也许能听明白全貌。 但少年只愣愣地看着月城，然后……打了一个喷嚏。 少年没有穿衣服，他全身羊脂般的肌肤暴露在日光下，两点粉色在雪白的身上格外显眼。 月城冷着脸朝少年伸出手，少年仍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月城就毫无耐心地把少年一把拉起。 但少年太长时间没有站立，只能踉跄一下扑到月城怀里。 “呀……”少年嘴里发出一声代表着惊讶情绪的叫声。 月城就像抱到了一块散发着香气的暖玉，他愣了愣，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活色生香的画面，随后他将少年抱起来，放在大厅的沙发上。 月城进入自己的房间，随意找了一套衣服扔到沙发上，就进入房间去擦拭自己身上的水珠。 等月城换好衣服出门，才看到少年背对着他趴在沙发上，露出身后曼妙难言的曲线。 他正在看茶几上摆放的一小盆的水生花，似乎觉得有趣，就张口咬了一小朵红色的花下来。 “……你不会穿衣服？” 月城看着少年因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他柔润红润的嘴唇上，正衔着一朵红花。 但那朵红花的花瓣还不及少年的嘴唇艳红。 少年看着月城指着衣服，他也指着衣服。他就像一个刚出世的婴儿，什么也不知道，必须有一个人，一点一点的，慢慢的教他。 但那个人不会是月城。 月城低下头，动作快速却温柔地给少年穿好了衣服，然后抬手取下少年嘴里的花瓣，少年松开了花瓣，又恶作剧般咬住了月城的手指。 “我的手指不能吃。” 月城想收回手，却觉得自己一定会弄坏少年的牙，只能捏着少年柔软的脸颊，让少年张开嘴。 一点艳红的舌尖一闪而过，月城觉得自己确实在少年身上闻到了某种香气。 像是沉积在海底的名贵香料，或者别的什么，诱得人心底发痒的东西。 月城还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他身边不能跟着人。 他站起身，给收容所打了电话。 “我这里有一个走失的人，嗯，没有记忆，行为动作也像幼童。不知道怎么来的，也没有什么特征……” 月城停顿了一会，又补充道。 “还是有的，他长得……非常美丽。” 收容所那边的人说很快就会到来，月城挂了电话后，就看到少年又在吃花。 月城叹了口气，抬手把少年嘴里的花抠出来，然后单手抱起少年，往厨房走去。 月城给少年倒了牛奶和麦片，想起少年大约是不知道该怎么吃的，就在他面前示范吃法。 少年愣愣地看了一会，才低头学着月城的样子吃起来，然后他似乎觉得这些东西味道不错，就自行加快了速度。 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智力上好像没什么欠缺，学习起来还是很快。 月城评估着少年，像是看到了一场不错的表演，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少年已经吃完了，他盯着月城的脸，也模仿着月城，嘴角微翘。 “你也想笑吗？”月城微挑眉。 少年歪着头，他复述着月城的话。 “削？” “笑。” “笑！” 少年跟着月城说话，终于发对了音，就发自内心的高高扬起嘴角，这就是一个真正的笑了。 门铃被人摁响，月城想应该是收容所的人来了。 但看着少年似乎被吓着了，就拉着少年的手往外走。 “那是门铃，意思是有人来了。” 不管少年懂不懂，月城随口解释着。 大门打开后，门外收容所的人正满脸微笑地等在外边。 少年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立刻把头埋到了月城怀里，就像月城今天抱着他一样，紧紧地抱着月城。 这是一个抗拒的姿势。 月城打量着站在门外的三个人，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体格健壮，指尖生着常年格斗或者抓握武器的老茧。 每个城市的收容所都由不同的组织管辖，显然月城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是温柔的女性，但来的人却是这些人。 月城微垂眼眸，想着他刚才电话的时候……也许是“美丽”这个词汇，招来了负面的家伙。 月城光是闻气味，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那位走失的人吗？” 收容所的人笑眯眯地询问，虽然只是一瞥，但这个少年果然如电话里一样美丽。 想到之后可以进献的名单，这些人脸上的笑容就更真诚了。 “不是。” 月城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反悔已经没用了！月城，不要以为你在猎人里名气大，就能毫发无伤迈出这座城！” 那些彪形大汉登时不爽，只是月城依然静静地看着他们，青年的视线带着无形的威压。 “不是。” 那些人耳边像是响起了细碎的低语，随后……没有引起任何冲突，他们手里就像抓着一个空气人，缓缓的上了车，离开了这条大道。 “……到下一个城市，再把你送走。” 月城拍打着少年的后背，少年缓缓抬起头，脸上是快乐的笑意。 他抬起细软的手指，轻轻扯着月城的嘴角，软软地喊了一声。 “笑！” 月城带着少年关上门，心里郑重地想着，待会就启程。 第六十七章 “它”的呼唤（2） 月城的行李不多, 而那个少年根本没有行李。 月城打开地下室，地下室的平台就浮起了一台悬浮车来。 漂亮的少年现在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他直接扑到车前盖上, 把玩着发光的车灯，还要伸手去勾驾驶座上的方向盘。 月城站在一边, 抬手摁下手上的遥控器。 悬浮车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叭——噗——”，那突如起来的声音吓得少年直接从车上跳起来, 两步扑到了月城身上。 月城十分冷酷地将少年单手隔开，拎起他的后颈的衣领, 指着方向盘。 “乱碰它会生气, 你也会害怕, 知道吗？” 少年泪眼汪汪地看着月城, 红润的唇微微颤抖，他努力地翻过身, 试图和月城大面积身体接触, 就像初生的幼崽，只有与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才能获得安全感。 ……雏鸟吗？ 月城把挣扎着的少年放到副驾驶座上, 然后在少年又要攀爬下来时，轻轻一跃, 跳入了驾驶座上。 月城启动悬浮车, 这辆车就这么冲入了白色城市的街道上。 海边的日光直直地照在车上, 月城下意识地拉高脖子上的罩领, 那黑色的布料将月城眼睛以下的半张脸全部遮住。 少年看着月城的举动，也努力地拉着自己的T恤领口, 想把自己的半张脸塞到衣领里边。他的脸很小, 下巴尖尖的, 还真能轻松地塞进去。 月城眼角余光看到少年的举动，抬手把他的衣领扯下，然后拿起自己放在后座的鸭舌帽戴到少年的头上。 但少年抬头看了看那顶帽子，又把帽子取下，双手握着试图扣在鼻子上，哼哼唧唧地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他就是要和月城一样。 “……随便你。” 月城淡淡说了一句，就加快车速，驶上了主干道。 大量的车流顺着道路一路向南，而月城的车子则一路向北。 “坐好。” 月城提醒少年，少年今天接收到的新事物实在太多了，他听着悬浮车上的广播，学习着语言，偶尔会拿自己记得的词语，重复问着月城。 月城大多数不搭理他，但有时候会回答少年两声，他问的“车”，“树林”，“鲜花”是什么。 清风吹起了月城的长发，还有他那漂亮的白发发带，少年抬手捉住那条发带的末梢，能看到发带上的漂亮的印花。 印花上用银线绣着什么，那像是鳞片还是银河，总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东西。 “坐好。”月城再次提醒少年。 这一次少年在月城动手前，就自己乖乖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放在膝上，嘴里嗯嗯重复。 “坐好！” 月城深深地望了少年一眼，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少年都十分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他突然这样一乖，就浇熄了月城心中的不耐。 悬浮车上的雷达没有显示什么异常，但月城知道有人在这辆车后跟着。 【即使世界上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人类也不会熄灭他们的好奇心。】 月城把车开向临近的岔路口，他看见前方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就把车停在了森林的入口处。 这里没什么人，正适合处理一些事。 月城把车停下的瞬间，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两台黑色悬浮车也在距离十米的地方停下。 少年好奇地回头看去，他的姿容引起了车上的人阵阵惊呼。 是那些不死心的收容者，或者说……皮条客们。 在这个世道，所有人都在疯狂的享乐，就像末日将至前的狂欢。 道德底线与法律约束力空前低下，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并不在乎要害死谁。 月城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月城面不改色地在少年手里放了一个会摆动的钟表，少年在低头的刹那，月城就已在他身边消失。 少年耳中只听到了钟表的秒针走了一秒的“滴答”声，再抬头时，就看到月城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 悬浮车缓缓调头，经过了那两台黑色的车子。 车里一片寂静，黑色的反光车窗让人看不到里边的景色。 少年伸手指着车窗，重复着学过的词汇。 “车，车！” “没事了，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月城随口说了一句。 “出现？” 少年则像是无意义地重复着月城的话，他琉璃般晶亮的眼里，映照着湛蓝的天空，美丽的森林，草地上的野花，这个世界的一切美丽。 月城的车子开到了主干道上，直到车子驶远后，那两辆黑色的车驾已经静静地停在原地，就像……那里已无半个人影。 月城看了一眼车上的地图，拐入了另一条向下的车道。 他们即将到达南方的第三大城市，建造在巨木之森上的巨大城市——拉奥孔。 在这座仿佛只有远古森林精灵才能居住的城市里，月城也有一处房产。 他开着悬浮车进入了专属的树道，部分巨木内部已经被挖空，变成了通往树顶的通道。有的人则在内部开设着各色店铺，热闹的叫卖，树壁上盛开的繁花，还有一些羽毛艳丽的雀鸟在内部飞舞，嘴上还叼着小小的篮子，里边装满了店铺的宣传单。 少年看着那些小鸟，就执意要站起身去拿。 月城在进入树道前，就给少年围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玉宇无尘的眼睛。 那些雀鸟喜欢少年，就纷纷落在少年肩上，任由少年拿走宣传单，随后少年就定定地看着宣传单上的……一个橙色娃娃。 是的，月城只能看出那是个给低龄儿童玩的朋友伴侣，一个橙色娃娃。 月城依然无视周围的招揽，开着车往自己的房子里走。 大约五分钟后，月城将车停在一座三层楼带停车场和花园的树屋前。 “到了。” 月城下车向前走了几步，却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少年正在和车子上的安全带搏斗，见着月城回头，少年就泪眼汪汪地朝月城伸出手，嘴里模仿着车子的响声“叭——噗——”。 好吧……这个他没料到。 月城回头去把少年身上的安全带解开，却让少年寻到机会抱到了他的腰上。 “撒手。”月城说了一声，少年听不懂这句话，但他听懂了这句话代表的抗拒。 他……抱得更紧了。 月城侧过头，总是面无表情的冰山似的俊美面容，第一次浮现了称之为无奈的表情。 月城就这么拎着少年，进了家门。 月城所有的房子都一样，空，大，只有必要家具。 月城打开通讯，与自己居住在这座城里的雇主通话。 “东西已经拿到了，没什么问题。” “到时你再开箱验货吧。” “……你现在不在？好，那么我只等三天。” …… 通话结束之后，月城听到了一声咕噜噜的声响，那是从少年的肚子里发出的。 月城又打开通讯，点了外卖。 在外卖到来之前，月城还给拉奥孔的收容所打了电话，谁知对方说现在太忙，最近失去记忆的人数日渐增多，走失人群的数量也大为增加，他们现在暂时没有余力收容。 还要再等等，至于等几天，三天后他们会打电话来。 月城低头看着饿得开始啜吸他的衬衫下摆的少年，总觉得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看电视吧。” 月城把少年放在沙发上，少年刚要重新抱上去，可当他听到光屏上传来的欢快音乐时，就忍不住停下动作回头去看。 光屏上出现的正是之前少年在宣传单上看到的那个橙色娃娃……不，橙子拟人动画角色。 少年看着那颗大橙子的一举一动，就像着了魔一般，动也不动。 甚至外卖来的时候，少年还无师自通了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的能力。 看来全世界的孩子都一样。 月城吃完了饭，就回到房间洗去一身尘土，然后等他从浴室出来，就看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等他的少年。 “……你是猫吗？” 月城拎起少年，他的体重对月城来说也像小猫一样，轻得要命。 月城顺手就把少年送进浴室，教导少年该如何洗澡。 少年擦擦手就停下看着月城，擦擦脚也停下看着月城，月城的视线紧盯着天花板，直到少年洗完澡，才扯来一条围巾把他裹住。 这个家里当然没有适合少年的衣服。月城随意在衣柜里找了一件以前的旧上衣扔给少年，少年套上了黑色的衬衫，衬衫对少年来说有些长，下摆盖到了大腿根，刚好露出被热水冲洗过后的粉色肌肤，和那两条又长又直像是玉雕般的双腿。 月城打开便捷吹风，就像给家里的小猫烘干毛发一样，把少年送了进去。 少年被这热风吓了一跳，眼眶又有些微湿地紧紧缩在月城怀里。 “怎么这么爱哭。” 月城无奈地抬手梳理着少年如同绸缎般顺滑的头发，没一会头发就干了。 少年也像是明白这个风的用处，他好奇地摸摸出风口，月城把开关打开，少年就试着自己打开开关，又去摸出风口。 得，他又获得了一个新玩具。 一般人捡到了这样一个美丽空灵的少年，或多或少会想要给他取个名字，但是月城没有。 他认为名字该这个人自己取，等他恢复了神智，获得了社会的常识，也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月城把少年带到二楼的走廊上，指着楼下大厅还在播放的电视。 “还看不看？” 少年就蹬蹬蹬跑下楼，认真地看起那个大橙子的表演。 而月城则在房间里处理自己的事务，他罗列着记事本和备忘录，觉得今年就能前往他想去的地方。 等月城忙完，天色也晚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到了楼下，果然少年已经躺在沙发上翻着肚皮睡着了。 这是个很有安全感的睡姿，待在这里让少年感到安心。 他身上的大衬衫都是那个人的气味，虽然很少“笑”，总是没有表情，但是那个人令少年安心。 月城抱起少年，将他送到了二楼的空房间的床上，随后他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凌晨，月城的工作才告一段落，他躺在了床上。 只是他刚睡下没多久，房间的大门就悄无声息地被人推开。 月城的被子被人轻轻掀起来，随后一个温热光滑的身躯贴上了月城的怀里。 “你不明白自己的诱惑力吗？还是你知道，却还是要这么做？” 月城缓缓睁开眼，他掀起轻薄的被子，借着窗外射入的月光，看到了下边堪称史上最靡艳的身躯。 少年的身体清瘦，像一泓月光，像一捧新雪，沿着线条优美的背部向下，能看到像果冻似的臀。 少年怔愣地抬头看着月城，嘴唇微张，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最后十分努力地说。 “小朋友们！如果晚上害怕！就和家，家，家里人，睡！” 好啊，今天看了电视，着实学会了不少不是？ 月城无奈地给少年重新盖上被子，拍拍少年的背。 “睡吧。” 少年就十分满足地挨着月城的肩窝，甜甜地睡了。 月城则被这温热的躯体贴着，总觉得……太热。 不过，月城低头看着少年纤细美丽的侧脸，还是觉得有些讽刺。 一个一无所知的，空白的人，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最能记住的是……恐惧。 在极为遥远的地方，在那黑暗之中，一只眼睛微微一颤，像是要缓缓张开。 第六十八章 “它”的呼唤（3） 月城早晨六点起床, 然后就在厨房里简单地做点什么东西填饱肚子，之后就会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样规律的人生他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但今天月城六点一睁眼, 那个窝在他怀里的少年也醒来了。 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是哪个神灵的杰作，他睁开眼睛的时候, 世界也为之屏息。 月城则缓缓坐起身，看着少年裹着薄被滚来滚去, 难得发了一会呆。 过了一会月城才把视线从模仿毛毛虫爬行的少年身上移走，去浴室里洗漱。 当然啦, 少年也要跟着洗漱。 等月城和少年都收拾干净, 月城要出去的时候, 少年也扯着被子要跟出来。 “把被子放回去, ”月城指着少年身上的被子，“我知道你听得懂。” 少年瘪嘴, 他也许是非常聪明的。 昨天看了将近七个小时的动画片与广告, 学习了八岁下儿童几乎所有的通用语言，他当然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过少年也像动画片里的主角一样，幻想着披上被子就能变成超级英雄。 看着月城的脸, 少年想着，好叭, 白天是上课的时间, 晚上才能出去打怪兽。 至于怪兽是什么样子, 少年没有印象, 在小朋友的动画片里，最多就是一团模糊的剪影或者是放大了的鳄鱼之类的东西。 少年蹬蹬蹬下了楼, 眼看少年要跟着进厨房, 月城就像一个十分不负责任的家长一样, 指着电视。 “去看电视。” 少年愣了一会，就立刻掉头跑到电视前看电视。 跳上沙发，拿起遥控器，摁到少儿频道，这个动作可谓是行云流水。 月城则进入厨房，找了点速食包装的面条、披萨……还有一些健康的蔬菜水果，五分钟内就做好了全部。 等月城拿着东西出去，少年也已经看完了一集五分钟的小短片。 “披萨！面条！” 少年脆生生地指着月城摆在桌上的食物，进行了一小段简短的看图说话课。 “弹珠宝宝最喜欢的东西！” 少年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得意。 月城看着少年越发丰富的表情，虽然不知道“弹珠宝宝”是个谁，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习这么多，月城倒是觉得挺好的。 这样之后少年离开，也能有起码的自理能力。 月城是个寡言的人，就像北方冰封的冻土，那里荒芜一片，只有冰雪与白晶。而少年则是刚刚破土而出的幼苗，正在疯狂汲取着世界的阳光与养分。 “弹珠宝宝白天学习！晚上，晚上……工作！” 少年指着动画片，十分认真地和月城介绍着里边的每一个角色。 月城一开始只低头吃饭，但如果他不看，少年就会蹲在他面前，从下往上，眼睛湿漉漉地像小狗一样的看着他。 月城叹了口气，只好开始听少年科普这个……《弹珠宝宝》的片子。 原来那个大橙子就叫弹珠宝宝。 才八岁，就要白天上学，晚上打工，还要调解邻里矛盾，这橙子怎么这么忙？ 月城吃完之后，再等着少年把饭吃完，这一次他拿起自己的碟子，再示意少年拿起自己的碟子。 “学一下怎么洗东西。” 月城带着少年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打开水龙头，月城先把自己的碟子和餐具洗好，就关上水龙头。 然后他朝少年点点头，示意少年可以开始了。 少年就有样学样地洗起餐具来。 少年虽然失忆，但他的语言系统，神经系统等等都没有问题，学习能力也很强，即使忘记了一切，他吃饭也绝不会掉下残渣，看电视的时候也脊背挺直。 这些是早已刻印在肌肉里的记忆，在失忆之前，他的受教育程度一定很不错。 “希望你之后找到自己的家人。” 月城看着自己闪动的通讯，看到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家人！” 少年则又扑上前抱着月城劲瘦的腰，撒娇般蹭着月城的胸口。 月城拎着少年，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就走到外边的小花园里打电话。 “……这次交易成功的话，我就能拿到打开北方通道的权限。” “不用，我自己去。” “你来了？在哪？” …… 月城结束通话后，正想往门外走，但他脚步一停，想起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站在窗口看着这穿着一件黑色衬衫，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多少肌肤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月城打开网上商城，迅速买了一点均码的衣服。五分钟后衣服送到，月城进去让少年换上。 少年则像是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围着沙发和月城转圈圈。 “不要不要！不穿！” 少年模仿着动画片里吵闹的孩子，嘻嘻哈哈地戏耍着大人。 月城没兴趣再追着少年跑，他单手按着沙发椅背，直接落到了沙发的另一侧，一手把少年摁在沙发上。 少年如玉的温热肌肤在月城手下，他懵懂地睁着黑玉般的眼眸，红润的嘴唇弯起，像是觉得十分有趣。 “被你抓到啦！”少年天真无邪地叫着。 月城轻叹一声，往少年身上放了衣服。 “换好，我们出门。” 这一次少年乖乖把衣服换好，和月城差不多的黑色紧身长裤，黑色T恤，还有黑色的袜子，黑色的皮靴。 要不是少年的表情过于天真可爱，那么他可……太酷了，就像他身边站着的月城一样。 月城往门外走去，没有打开前院停放着的悬浮车，而是打算步行过去。 反正那家餐厅离这里不远。 月城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脑后的发尾一紧，他缓缓回过头，就见少年好奇地抓着他长发的发梢。 从来没有人敢抓着月城的头发，这会让他想起那些试图挑衅他的恶棍。 但是少年则欢欢喜喜地用发梢扫了扫自己白嫩的脸颊。 “是……马尾巴！” 到底在电视上看了些什么？ 月城无奈地把自己的头发从少年手里拿出来，放在自己的胸前。 然后月城还是从一旁的车里拿了一定鸭舌帽出来，给少年戴上。 “你的脸太引人注意，要戴好。” 见着少年还是不太高兴，想把帽子扯下来，月城用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的办法。 “……不戴，就不许看弹珠宝宝。” 这话仿佛戳中了少年的死穴，他学着动画片里的角色生气，脸颊鼓起，但还是没有再扯帽子。 于是这两个外形一身黑的“酷哥”，就这么来到了距离一个树干远的音乐餐厅。 说是音乐餐厅，其实更像是酒吧街。 大白天的就已经是happyhour的时间，所有酒水饮料全部半价。 热闹的餐厅里到处都是听着音乐疯狂起舞的人，无数生着艳丽羽毛的鹦鹉和雀鸟在空中飞过，洒下身上背着的彩色亮片。 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充斥着快乐，酒精，让人心跳停跳的狂躁音乐，一夜情，当然……还有私下的交易。 “月城~我在这里~” 一个穿着和孔雀般花枝招展的棕发绿眼的男性，原本正跳在桌上热舞，站在他身旁的两位脱衣舞娘都被他挤得没地方站。 “宝贝，你真是拉奥孔最骚的孔雀！” 脱衣舞娘们皮笑肉不笑地抬脚把这个抢生意的家伙踢到台下，在众人的大笑中继续款款摆动腰肢，跳起舞来。 月城进入餐厅时，就下意识地捂住了少年的眼睛。 ……总觉得这里不该让看弹珠宝宝的家伙进来。 月城就带着少年坐在餐厅的外围，这里靠着栏杆，能看到离地五百米左右的景致。 郁郁葱葱的绿色树冠就像一片生机盎然的海洋，微风吹过，带起阵阵草木的清爽气味。 “月城~你为什么跑到这来~在里边喝酒看人跳舞不好吗~” “阿尔伯特。” 月城叫了一声孔雀男，阿尔伯特就吹了一声口哨，看向坐在月城身边的少年。 “这个人是谁啊？你懂的，和我谈事，不能有陌生人~” 阿尔伯特一下把少年的帽子掀开，随后少年那张极具冲击性的脸就这么展现在他面前。 阿尔伯特是在美人堆里长大的，他知道什么是美人。他也从小就发誓，一定要和真正的美人结婚。 月城原本也长得颇合他的喜好，只是月城好看是好看，但太过危险锋利，他可不想一觉醒来脑袋就落在床底。 而这个少年……这个少年…… 阿尔伯特无法用言语描述，他只愣愣地看着少年的脸，一时失魂。 月城的手指敲敲桌面，就给少年重新戴上了帽子。 “来说说关于北方的事吧。” 阿尔伯特摇摇头，他突然打开了自己的光屏，上边是他的所有财产信息，包含动产与不动产，老家的珠宝，放在银行里的各类债券，那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尊敬的阁下，我名叫阿尔伯特·方索，这是我的全副身家，鄙人盼望以结婚为前提与您交往！请您应准！” 少年完全没明白阿尔伯特在说什么，他只抬手戳了戳光屏，发现没什么好玩，就转头看向月城。 “水。” 月城就打开桌上的点餐单，随意的点了两杯不含酒精的饮料和水。 月城拿出了几辈子的好心，和阿尔伯特说了一句。 “他不理解你的意思，坐下吧，别让人注意这里。” “我不！！请您跟我说句话吧！” 阿尔伯特则失魂落魄地一脚就要跨上栏杆，一副要是少年不回应他就跳下去的模样。 月城冷冷地看着阿尔伯特，下巴微抬。 “光说不练，下去试试。” 阿尔伯特又坐好了。 少年好奇地看着阿尔伯特，随后在阿尔伯特希冀的目光里，粉嫩的嘴唇蹦出了一个单词。 “笨蛋？” 月城轻咳一声，等AI机器人把饮料送过来，就在少年面前放上了一杯温热的果露牛奶。 “动画片里不知道在放什么。” “好了，阿尔伯特，说说北方的事。我听说……上个月有人去了北方，带回了消息？” 阿尔伯特则单手支着下颚，看着那至今都没搭理过他的少年，淡淡地说。 “不算是消息，他都疯了，能带回什么消息。” “他只是嘴里不停地重复……他听到了低语。” “那些寒冷，充满血腥味，还有那毫无意义的喘息，以及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的……低语。” 第六十九章 “它”的呼唤（4） “他不停地说着‘我不想听, 不想听了’‘我一开始没能听明白，但后来我好像听懂了’‘我为什么要试图去理解，那本来就是错的’……” 阿尔伯特复述着那个从北方归来的人的话, 慢慢地，皱起了眉。 他似乎在非常用力地回想, 因此过于沉迷在过去的回忆中。 “滴答，滴答, 滴答。” 带着咸腥味的雨水突然自发黑的云层中落了下来。 明明出门前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现在却开始下起令人不安的暴雨。 月城抬起手, 在阿尔伯特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阿尔伯特才像突然从梦魇中惊醒一般, 停下了那仿佛毫无知觉的发愣。 “……今晚回去吃点安眠药, 最近不要再做梦了。” 月城轻声提醒, 阿尔伯特那艳丽的面容像是瞬间褪去了颜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只是偶尔想想。” “那些东西在精神上的污染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月城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阿尔伯特也像发狠一般, 点了两瓶酒，直接对着嘴吹。 阿尔伯特在喝酒的时候，又瞄着少年, 当做心灵上的慰藉。 这个少年除了美丽，在他身边还有莫名的安心感。阿尔伯特想他今夜不会做噩梦, 因为他见到了真正的天使。 月城则再问了发现那人的时间, 地点, 以及周遭的环境, 等全部听完之后，这冰山似的青年就再也没有说话。 少年在旁边继续着认识世界的讲话, 但除了阿尔伯特会回应他, 月城就直看着那晦暗的雨幕发呆。 因为月城没有回应他, 少年也鼓起脸，不爱说话了。 “我还没问你，这位是你的……？”阿尔伯特说的是问句，但他的神情表现的是“快说和你没关系”。 月城则站起身，把自己杯中的饮料喝完之后，就朝少年伸出手。 “回去了。” “月城！回答我！他不会是你的人吧！”阿尔伯特卡在过道上，没得到答案他绝对不走，当然，即使得到答案也不一定会走。 “他不是谁的人，他是他自己。” 月城抬手把阿尔伯特拉开，就像推开一个细瘦的幼童，就这么带着少年沿着长长的有透明天棚的廊道离开。 阿尔伯特试图追上去，但想到月城的可怕，还是停下了脚步。那个美丽的少年突然转过头来，阿尔伯特一开始还以为他在看自己，结果对上视线之后，才发现少年只是在看路边的小鸟。 好吧……如果那个少年不是跟在月城身边，今晚阿尔伯特就要睡到他。 可是，月城，这个世界谁都不知道这个赏金猎人的底细。 就连阿尔伯特也只知道一点。 他从北方来。 不是距离这座城市北边一点的地方，而是那覆盖着冰川的……真正北方。 这就足够令人恐惧。 “我是不是应该搬到更南边一点的地方，比如海边那座城市？”阿尔伯特看着雨幕喃喃自语。 “低语，是什么？” 走在半道上，少年突然抬头问月城。 月城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后他继续如常往前走。 “是你永远也不会听到的东西。你的世界里只要继续有阳光，鲜花，还有……弹珠宝宝，就够了。” 回到家中没多久，月城的通讯响起，那是收容所的来电。 “大概什么时候过来？知道了，我会等你们。” 月城挂断通讯，他没有和少年说待会会有人来接他，而是继续打开电视，让他看电视，自己则在一旁看着工作表格。 电视里传来幼童的哭声，好像是里边的动画角色正在发脾气。 所以他才这么爱哭吗？ 月城脑海里一闪而过少年湿润的眼眸，随后他听到庭院门铃被按响的声音。 月城站起身走到大门处，大雨已经停了，金色的阳光自云层里透出，落在人身上只觉得温暖。 月城打开庭院的大门，那两位穿着蓝色制服的女性就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日安，我们来接他了。” “希望收容治疗一段时间，那个小可怜能想起什么。” 月城打量着那两位女性，她们衣着整洁，指甲也修剪得整齐干净，身上是皂角的温暖香气，言语神态间都带着极为松弛的包容感。 更重要的是，月城没有在她们身上闻到糟糕的气味。 可以信赖。 月城朝他们点点头，就打开大门让开路。 “他在里边看电视。” 两位女士就走进了大厅，但她们环视了一周，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哦？他是不是害怕陌生人，藏起来了？” 月城听到这话，迅速进入大厅，然后在大厅，厨房，浴室，以及二楼，三楼的房间都走了一遍。 最后他下了楼梯，对两位女士说。 “他走了。” 收容所不包含寻人服务，女士们认为敏感脆弱的小可怜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他现在唯一信任的人就是月城。 “先生的经济条件允许的话，通过审核是可以接纳一名新的家庭成员的。” 收容所的人轻声提议，随后无奈地离开了这座大宅。 而月城看着大厅里还在播放的电视，拿起遥控器退回了十分钟前的动画。 那一集的动画名字叫《弹珠宝宝离家出走啦》。 月城转过头进入厨房，厨房的流理台上还半截不太明显的脚印，窗户大开，通往庭院。 月城走到庭院里，看到了几个小小的脚印，那些脚印有些歪斜，像是担心踩到花上，月城可以想象那个猫儿般的少年就这么踮着脚，一步一步地翻过了栅栏，奔向了外边的世界。 这其实挺好的，跟在他身边其实比在车流穿行的十字路口更危险。 但月城停在原地三秒，还是直接翻过栅栏，追着少年的踪迹离去。 这条道路其实是直行道，会经过一些繁华的商业店铺，还有一个供人休憩的花园。 路上的人挺多，月城本以为他一眼就能找到那个显眼的少年，但现在少年却像是神隐了一样，不知道去了哪里。 月城看着附近的店铺，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有谁把少年拉到这里附近的阁楼关起来了。 想到这种可能，月城抿起唇，又再次在这条街道上找一次，如果再找不到，他也许就要靠别的手段…… “小朋友们！我弹珠宝宝今天就要吃三个葱油饼啦！” 月城在众多繁杂的人声，汽车过道声，电子门铃声中听到那熟悉的动画片的声音。他转过身，穿过马路，走到了对面的第三家店铺，打开了大门。 门铃叮当响了一声，这是一间充满着一点纸张发霉气味的旧书店。 店主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他正坐在柜台后阅读盲文报纸，听到声响也只朝月城的方向点点头。 “你是来接他的吗？这孩子边看动画边吃薯片，我这已经没零食了。” 月城低头看向书店前方那条狭窄的过道，在最里边的书室里，穿着黑衣的少年盘腿坐在地上，正在认真看着动画节目。 他的手边还摊着一大堆书，似乎之前正在漫无目的地翻阅。 在月城站到少年身边时，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这微带着赌气的动作，让月城知道，少年明白他要被送走。 “我只是觉得……你待在他们那里会更好。” 少年气得一拍地板，结果却拍疼了自己。 月城拉过少年的手，看着玉白的手掌泛起的红，在上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你，讨厌，我？”少年皱眉问。 月城不回答。 “你，喜欢，我？”少年拉着月城的衣服，继续问他。 这一次，月城停顿了一会，他抬手在少年的额头轻轻一碰，驱散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丝丝缕缕缠着少年的猩红色烟雾。 “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我在意你。”月城轻声回答。 因此才会在海底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将你带回岸上，就像偷走大海的珍宝。 因此才会在将你一路带在身边。 因此才会在夜晚进入你的梦中，替你驱赶那些笼罩在这个世界的……野兽的咆哮，无名的低语。 “如果你要留在我身边，我们便将前往北方。” “一路穿行，一路向前，在车子无法抵达，在飞机不能降落，在一切生物都无法存活的地方。” “那便是我的目的地。” 第七十章 “它”的呼唤（5） 指望少年能明白月城嘴里蕴含着恐怖意味的话语是不可能。 世人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 “一无所知的人将站在世界之巅”。 少年显然就站在高处俯瞰着众人，但月城看着少年清凌凌的眼睛，有时总觉得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某种超凡的智慧。 ……应该不可能。 少年举着空空的薯片袋子, 像是想要再来一点。月城就拉起少年，少年抬手和电视里的弹珠宝宝说再见，然后再捡起地上的书走了出去。 “你想要这些？”月城低头问道。 少年点点头，他将这些书紧紧抱在怀里, 不肯松开。 “多少钱？”月城问店主。 店主随手比了一个数, 就出示了自己的收费光屏。 月城在上边一划, 交了钱之后就带着少年出了门。 月城想，少年真的是非常聪明的孩子, 早上出门的时候戴了鸭舌帽，现在即使离家出走也戴上了鸭舌帽。 他一定一路小心翼翼, 没有让别人注意到他, 然后选择了那间书店，书店里的店长居然还是个性格不错的盲人。 可以说是这条街上最安全的地方。 “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但是野性的直觉填补了一切吗？” 月城低头看着抱着书在路上四处张望的少年, 他们经过了一家花店，一家杂货铺, 一家大型超市，正要离开这条街时，月城停下了脚步。 “想要什么就说, 我不会……因为你索求什么就把你抛下。” 少年则愣愣地抬头看着月城，终于缓缓开口。 五分钟后, 少年和月城手里各自拿着一个新款的弹珠宝宝玩偶, 踏上了回家的路。 少年回到家后, 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拿着新模型在家中疯跑, 然后打开电视，手里抱着一个弹珠宝宝，还要看电视里的弹珠宝宝。 月城这时隐约觉得有点不对，要是再看动画片学了别的什么…… 月城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说道。 “换台吗？” 少年刚好看完一集，他也许从动画片里学会了某种分享精神，于是很大方地把遥控器塞到月城手里。 月城……平常不看电视，看偶尔会看新闻频道。 于是两人就一起在家看起了新闻。 【近期多地发生集体失忆症】 【人们一觉醒来就不再记得过去的任何记忆】 【身上只留存着，惶恐，害怕的情绪】 …… 少年转过头，看向月城，指着自己。 “不怕。” 这话语十分简短，但月城听明白了。 “他虽然也什么也不记得，但他醒来却没有感到害怕”。 月城轻轻点了点头，在他的视野里，这晴朗的天空中，已隐隐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螺旋形的黑色裂纹。 那像是某种胶状物，又像是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正在这个天空之外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渗透着自己的□□。 等到那些东西铺满整片天空，也许会像某种末日景象一般，天空变成倒灌的漆黑海洋，在开关打开后，如滔天洪水淹没世界。 夜晚时分，看了一天新闻的少年，说话变得更流利，就连腔调也像是正统大陆腔。 少年站在厨房里，似乎正在努力学习洗蔬菜。 “这样，可以吗？” 少年举起洗得只剩下几条菜杆的蔬菜，月城不作声地接过，随后放在案板上切成碎块。 等到夜里，少年抱着书靠在月城床头时，月城也已经习惯了。 “想学文字？”月城问。 谁知少年摇摇头，他举着书对月城说。 “我看得懂！说故事给你听！” ……好吧。 月城躺在床上，双手交握放在腰腹，标准的入睡姿势。 少年手里拿着的那本书，是一本讲述造物主创世的故事。 “所有宇宙，所有位面，有且仅有一位真正的造物主。” “他是仁慈的，他是美丽的，他是万物之父。” “当他造物之后，他独自登上神台，闭上了双眼，堵上了耳朵，封闭了嘴唇。” “造物主与世界割裂，他独自一人。” …… 少年念着念着，就比要哄睡的那个人先睡着了。 月城看着少年歪头倒下，然后才坐起身，将少年放到被子里。 少年似乎只要有月城陪在身边，就能睡得足够香甜。 月城则打开光屏，在上边搜索着走失人口，他看得很快，上千万条讯息在他眼中也只是刹那。 月城看完了二十年来所有寻人启事，走失案件，明面上的，或者暗、网中的，都没有找到符合少年特征的人。 如果有，月城一定能发现。 毕竟这个少年那样特殊。 月城沉默片刻，还是在网上留下了一则讯息。 【黑发黑眼的少年，近二十年内如有类似走失人口请在一周内与我联系。请附上照片。经过确认会与您联系。】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那个要月城到海底找项链的雇主已经返回了拉奥孔。 月城带着少年前往雇主的豪宅，一路上少年都不太高兴自己的脸被蒙起来。 他现在已经不常看弹珠宝宝了，观看的节目从低幼向变成了青少向。 “我主张个人选择权！” 少年气鼓鼓地扯着脸上的黑色面罩。他以前渴望和月城一模一样，现在却要和月城不一样。 他进入了叛逆的青少年期。 月城开着车，然后就打开光屏，让少年看新闻。 【震惊！美貌少年晚上十点在闹市区离奇失踪！是人性泯灭还是道德沦丧！】 【震惊！美貌少女晚上九点在车站离奇失踪！是人性泯灭还是道德沦丧！】 …… 少年把光屏关上，眉眼间虽然还有些郁闷，但也没有再拉面罩了。 “弹珠宝宝会把他们救回来的。” 月城没说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信弹珠宝宝”之类的话，而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在拉奥孔的富人区外，已经有将近三十辆黑色悬浮车在外等候。 少年嘴里喃喃着“黑涩会”，然后就看月城把车子开进了那一望无际的绿色庄园里。 这里的特征就是大，房子很大，车子很大，停靠在树梢上的鸟也很大。 密林里，草丛间，到处都是反光镜的闪光，杀气，恶意，在这里弥漫，少年一下就不喜欢这里。 等到下了车，被一名管家模样的老人带入大宅，天花板和地面都是猩红色的，那些白色的纹路就像红肉上突突跳动的筋膜。 “好像肉。” 少年皱起眉，拉住了月城的手腕。 “我们回去。” 月城则摇摇头，示意少年跟在他身后，就这么进入了……一间雕花的石刻大门。 房间大约六百平米，像一个大型的超市，里边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开架式零食。 平常对零食没有抵抗力的少年，这时却眼尾也不扫一下，那种粘稠的像是梅雨天一样的恶心感在他喉咙和脊背上盘旋不去。 月城站在一座巨大的帘幕之前，将黑色的密封盒子递了进去。 “你要的项链。” 随后月城的手一轻，那个盒子就被什么东西拿走了。 月城听到了盒子被打开的声音，随后月城立刻把少年抱在怀里，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不要听。” 月城话音刚落，帘幕后就传来了大约成千上百只雀鸟被人生吞活剥似的发出的尖声惨叫。 大约一分钟后，那令人眩晕作呕的声音才算彻底停下，然后帘幕里传来了轻飘飘地像是做梦般的男性笑声。 “抱歉，我太高兴了，忍不住笑了好久。这可是非常喜欢，非常喜欢的藏品……” “东西我收到了，我会给你打开通向北方的通道。” 月城点点头，随后就拉着少年的手往外走。 “等等，你手上那个东西卖不卖？”那个诡异飘忽的男声继续问道。 月城下意识地握紧少年的手，随后弯起唇角。 “你出不起价。” 月城带着少年大踏步离开，少年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深红如血浪的帘幕下……隐隐出现了一只覆盖着鳞片的黑色蛇头。 它对着少年咧开嘴，猩红的蛇信朝少年微微一动。 但很快前面就在月城的带领下，离开了这座大宅。 “好奇怪，”少年知道这个世界物种繁多，也有许多类人生物，“它是真的蛇吗？” 月城点点头，回到家后就难得催促少年去洗澡。 “那间大宅的墙壁，地毯，都是活着的血肉。那些放在架子上的零食，里边都包着一个没有完成任务或者撒谎的人的器官。” “至于那位雇主……应该是某位神祇的眷族。” 月城等在浴室外，过了一会浴室门打开，少年泪眼汪汪地要月城不可以走。 月城只好拿着椅子坐在门外，浴室大门打开，他身后白色的雾气蒸腾，隐约可见浴室中那个尤物的身形。 月城原本在低头看光屏，当光屏上的反光显现了少年的身影时，月城立刻把光屏关上了。 刚开始少年还时常露出懵懂无知的眼神与表情，现在他似乎开始渐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有主见，有了关注的事物……也更像大人的模样。 月城敏锐地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别，这两天也难以再用淡然的目光看着少年。 这真是个危险的家伙。 等少年洗完了，他又推着月城进去洗澡，同样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外。 不过少年会偷偷回头看看，月城的身体和他不太一样，强壮，有力……还很大。 少年捂着眼睛倒抽一口凉气，脸上表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连月城都受不了这样的视线，他迅速洗好，这次也没有只围上浴巾，而是老老实实地穿好T恤和长裤才出来。 “好了，今天是我们在拉奥孔的最后一晚。明早出发，今天早点睡。” 月城叮嘱，少年就乖乖点头，吃了晚餐后就乖乖躺在床上。 “关于名字，我自己想好了一个。” 少年是昨天才醒悟过来，好像人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就他没有。 月城说他可以给自己取一个。 少年烦恼了一天一夜，在临睡前终于想到了。 “我觉得我能知晓万物。” “我觉得我能掌控一切。” “我……无所不能。” …… 月城听着少年大发中二的话，十分宽容地发着呆。 “我想叫解意，我能明白世间一切真理，所有想要寻求答案的人，必将臣服于我。” 解意话音刚落，他耳边就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大量水生蟑螂自水底浮现，沿着树干密密麻麻地朝上空爬来。 那些声音仿佛在轻声诱哄着，“再多说一些”“再大声一些”“把你深藏于心的真实都告诉我”！…… 但那些嘈杂声在一声响指后就刹那间停止了。 月城神色复杂地看着解意，随后将他卷到被子里，让他乖乖睡觉。 “好，我就叫你解意。” “这个名字，在我从北方回来之前，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第七十一章 “它”的呼唤（6） 【亲爱的, 亲爱的，我珍贵的宝贝】 【珍珠，黄金, 玛瑙，还有翡翠】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织就比月光更轻薄的纱丽】 【串起捆绑于发上的金色丝绦】 【亲爱的，亲爱的】 【我匍匐于您脚下】 【渴望您万事如意】 …… 清澈的男声在悬浮车内响起。 解意正摇头晃脑地听着新曲，幸好悬浮车的车窗和车顶都升了起来, 这样即使再吵杂的音乐, 也不会影响到外边。 “下一首。” 解意细软的手指在光屏上滑动, 旅途实在过于漫长而无趣，他已经打过了游戏, 正要把新歌榜上的前一百首全都听一遍。 死亡金属也可以，清新小调也不错, 反正不管是什么歌, 对解意来说都只是快乐的消遣。 路上突然有一串清脆的喇叭声响起，解意知道那又是对面车道的人在打招呼。 车窗外的车道分为两道，向南或者向北。 所有车辆都沿着车道徐徐向南, 当看到对面的车道居然有一台车一路向北时，有些人拉下车窗对他们吹口哨, 认为解意他们是所谓的向北探险家。 还有一些则认为是小年轻胡闹，过不了两天就会因为北边的城市过于贫瘠荒凉而逃回南方。 但他们认知里的“北方”，其实也就是比拉奥孔再往北五百公里左右的地方。 那里依然绿树成荫, 是避暑的好去处。 但是这个世界的人实在讨厌寒冷，那会引起他们对于冰川世界的想象。光是想到那样的世界, 他们就忍不住打个冷颤, 像感知到地震的昆虫与动物一样, 急匆匆地背上行李逃亡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 “月城, 我们要在路边休息一下吗？”解意打了个哈欠，摸着有些凹陷的肚子。 南边的那条路，路上的休憩站和游乐园每隔一公里就有一个。 而解意所在的这条路，差不多五十公里才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休憩站。 解意还搜索了一下原因，如果不是政府强制要求，也许根本不会有活人愿意在这条北上的道路建设休憩站。 他们只想在烈日，沙滩，冲浪，还有在美人的怀抱中玩耍！ 月城看了一眼地图，确认距离之后，车头微微调转，就在五公里后的休憩站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我的天，不是吧！现在居然还有客人？你们是哪里想不开！”苍老雄壮的声音自休憩站里传来。 这个白色的休憩站只有一层楼，大约一百平米大小。 里边已经被胡子花白的老头装饰成了海边沙滩小屋的模样。 巨大的鲨鱼标本，游泳圈，轮船的船舵，穿着大花裤衩和大花衬衫的老人正坐在一张沙滩椅上，脚踩着沙滩。 是的，这里的室内地板也全都铺上了白色的沙粒，做成了沙滩的样子。 老人喝着冰镇饮料，晒着人工美黑灯，朝月城和解意挥了挥手。 “我这里全自助，要吃什么自己做。” “喝的呢？”解意好奇地问。 老人透过墨镜看到了解意惊天动地的美貌，脸上表情虽然还有些不耐，但却立刻站起来，走到吧台后开始调酒。 “想喝什么都行！照着酒水单全来一份也可以！今天全部免费！” “哇！您真大方！” 解意鼓鼓掌，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吧台前，拿着酒水单认真地看。 “我要冰镇的百分百纯橙汁！” “嗯？来到海边居然还喝果汁！你多大？不会还没成年吧？”正想大显身手的老人哼哼唧唧。 “长大了就不能喝果汁吗！我就算到八十岁也要喝果汁！我们要坚持健康饮食才能长命百岁！”解意正是喜欢和人辩论的时期，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老店长。 老店长则老脸一红，觉得这钻石般的美貌冲击力实在太大，连忙低头说“行行行，喝嘛喝嘛”。 月城则在小厨房里找到了一些速食食品，然后再给喜欢健康食材的解意做了一盘蔬菜沙拉。 “吃吧。” 月城把热好的炒饭还有烤芝士吐司还有蔬菜沙拉放在酒吧台上。 解意就先把吐司切好，先递给月城。 这是解意的“弹珠宝宝后遗症”，弹珠宝宝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分享食物，解意也喜欢。 老人咳咳两声，打量着月城，随后给他调了一杯不含酒精的“酒”。 “喝吧，看你怪愁人的。” “月城有烦恼吗？” 解意吃着炒饭，好奇地转头看向月城，他抬手在月城眉间戳了戳。 月城眉间艳红的朱砂痣被戳得微动，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没有烦恼。” 老人则哼了一声，倒了一杯酒开始观赏美人。 月城朝老人点头，表示感谢后，就一点一点地喝起那杯饮料。 等解意吃饱喝足，又溜溜达达去洗手间出来，月城就和他又再次踏上旅途。 “拜拜~下次还来！”老人这句话主要是针对解意说的。 解意欢快地对着老人挥挥手，就像只永远没有忧愁的小兔子，快乐地上了悬浮车。 老人看着车子远离，看了看墙上的日期。 “大约三四天就会回来了吧。那个没表情的酷哥，像是要完成什么非他不可的任务。过于呆板，过于坚定，英雄式人物？哎~我最不喜欢这种人设啦~” 黑色的悬浮车在老人的视线里渐渐消失，看起来他们还有一段路。 解意坐在车里，侧头看着月城。 “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我没有烦恼。”月城重复。 “可是你一直都不看我。”解意歪着头，双手放在座位前方，下巴轻轻垫在上边，清凌凌的双目就这么有些委屈地看着月城。 月城低头看了解意一眼，像是被这活色生香的画面弄得呼吸一窒，过了一会他才回答。 “我在烦恼你在北方住在哪。” “……我和你一起住啊？”解意像是明白了什么，抿起唇来。 “我在北方还有工作，不能带着你。” 月城说了一声后，侧头看了一眼解意。 “你知道的。” 解意立刻把脸转向窗外，直到睡着都没和月城说一句话。 等车子停下来，月城开了三天车，终于到达了“最北方”的一座城市。 接下来的路就只能搭乘穿梭舰过去了。 那位拉奥孔的雇主很守信用，月城一刷腕表显示身份后，就有人将他带到穿梭舰专用的港口。 “抱歉，接下来的路程将有AI机器人陪伴您，请恕我们不招待了。” 那人朝月城有礼地笑笑，随后看着月城身边那个拉起面罩，把脖子到下半张脸全部盖住的少年，也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 “我不要住这里。” 在月城开口之前，解意就已经出声反对。 月城则带着解意上了穿梭舰，他和解意站在驾驶舱里，月城打开地图，这边的地图清晰地把接下来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划了一条分割线。 一边是漫天冰雪，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植被。 穿梭舰启航之后，解意在下方看到了一条狭长的裂谷。 这条裂谷实在奇怪，它太整齐，像是被人当空划了一刀，如同锋利的刀锋切断了一块木头，才造就了这条像工笔般齐整的峡谷。 “你要住的地方在前边。” 月城指向光屏上显示的探测摄像，解意有些惊讶地瞪大眼。 在解意这段时间接触到的讯息来看，北方，那些被冰雪覆盖的地方，应该是没有半个人居住的。 但是在光屏上，解意看到了一座冰雪雕砌般的雪白城市。 这座城市与解意第一次从海里上来，到达的海边“被神所钟爱之城”有些相像。 但是那座城市更安静，路上只有风雪，和几个穿着雪白皮裘的路人。 路上偶尔有几只白色猎狗跑过，停在某座房子前，认认真真地抖去身上的风雪，才小心地进入屋中。 穿梭舰缓缓在城市边缘的停机坪上停下，月城给解意穿上厚实的衣服，他自己依然穿着黑风衣，就这么走下了穿梭舰。 解意一下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边实在太冷了，他迎着风雪，过了一会才勉强适应这边的气候。 解意跟着月城往城中走去，在即将入城的时候，解意停下脚步，踩着厚厚的雪层，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站在一面白色的石碑前，看着上边的文字。 许多文字都被风雪吹得模糊，解意只能勉强看清最后几行字。 【战争过后，世界改变了】 【但我们依然无能为力，只能享受最后的狂欢】 【欢呼吧，雀跃吧，只要高呼它的名】 【你或将坠入深渊，或将前往天堂】 城门内突然有人踩着积雪缓缓走出，那是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中年男子。 他在看到月城的那一刻，脸上就立刻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大踏步朝月城走来。 鲁道夫重重地抱了抱这位南边的浪子，嗓门大得要把屋顶上的积雪震下来。 “月城，你终于来了。我本来还想联系你，现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每天夜里都能听到风嚎，上了岁数的老人开始死去，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也许也要搬迁到南方去，这样北方最后一座城市也将在此消亡。” 第七十二章 “它”的呼唤（7） 月城反手拍拍鲁道夫的背, 脸上神情稳重而平静。 “嗯，我回来了。” 随后月城侧头朝解意喊了一声。 “那边冷，走了。” 解意这才把视线从石碑上移开, 像只小兔一样在雪地里一路跑到月城身边。 “他是谁？” 鲁道夫低头看了一眼解意，解意脸上带着厚厚的防风镜，看不太清模样。 “我去工作的时候，希望能够把他留在这座城市。如果发生意外, 请立刻带他前往南方。” 月城语气淡淡, 但鲁道夫已经听明白了。 “你会发生什么意外？” 解意紧紧攥着月城的手腕, 月城则一声不吭，和鲁道夫一起带着解意走进了这座冰雪之城。 和冰雪雕砌般的白色房屋不同, 里边满是厚厚的米白色地毯，壁炉烧得很旺, 屋内带着一点松枝和新雪的气味。 解意原本还要问一直问月城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却在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有些怔愣。 这里应该是这座城市的旅馆，一楼大厅里有人正在弹奏着月琴, 也有人正围着炉火烧煮浓汤，还有人在沙发上静静看书, 或者闲聊。 这里的生活像几个世纪之前，但最让解意惊讶的不是他们的生活，而是他们的样子。 在旅馆里的人都是双胞胎。 无论是老年人, 中年人，亦或年轻人、幼童。 男性, 或是女性。 甚至连鲁道夫也是, 这家旅馆的老板似乎就是他的孪生兄弟。 “看看, 谁回来了！” 鲁道夫响亮的笑声就像在室内点燃了一串鞭炮一样, 所有在大厅里忙碌的人都抬头看向门口。 见到月城时，那些双胞胎们都笑着朝门口走来，每人都上前拥抱了一下月城。 “欢迎回来。” 解意看着他们站在月城身前，拥抱过后，月城就抬手轻点他们的眉间，像是某种回应，又更像是某种赐福仪式。 解意进了屋子觉得热了，就把身上厚重的斗篷和防风镜脱了下来，就像原本被置于盒中的宝珠从盒中放出，绽放着瑰丽的光芒。 “哦，天啊，天啊，哪来的小可爱！” 旅馆里的人带着善意让程解意在壁炉边坐下，帮他挂起大衣，给他端来热巧克力，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拿着布娃娃给程解意抱着。 月城看着解意，随后和鲁道夫前往柜台办理入住手续。 “他也太漂亮了，是你的伴侣吗？”鲁道夫笑着问。 “……我没想过这个。”月城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不语。 鲁道夫无奈摇头，总觉得月城没说实话，一直追寻昔日幻影可不是什么好事。 月城办理好手续后，就走到解意身后，单手撑在沙发背上。 “要留在这玩，还是上去？” “我先上去洗澡！” 解意放下手里的布娃娃，这个地方连布娃娃也做成双胞胎的样子，一个娃娃直立，一个娃娃倒立，一上一下，像是一个太极形状的圆圈。 “拜拜，之后再一起玩。” 解意好脾气地和摸摸孩子们的头发，随后在众人欣赏与慈爱的视线中跟着月城踩着木质阶梯上了楼。 等月城进了房间，解意关上房门。 “咔哒”一声，那是房门被上锁的声音。 解意靠在门背上，双手抱胸，一副现在要来谈谈的表情。 “这里很奇怪。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工作？外边门上的石碑写着‘战争’‘狂欢’，根本就在说……” 解意皱起眉，像是在自己的语言库里搜索精准的词汇。 “末日？” 这话一出，月城立刻抬手捂住解意的嘴。 “在这里说虽然没关系，但是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知道？寻找答案不是人的本能吗？”解意皱起眉，不耐烦地咬了一口月城的手指。 “但有时候，不知道答案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月城任由解意发怒，但这小猫似的少年发怒也像发嗔一样，只让人希望他尽快平息怒气，免得气坏了自己。 “你等着！” 解意气呼呼地说着，转头就进了浴室。 月城也老实地坐在窗边，不过不只是等着，而是颇有些怀念地看着过去他曾长久居住的城市。 那些长长的街道，点着莹白火焰的路灯，还有那些温暖的壁炉。 月城恍惚间，似乎总能看到某个人影。 【月城，要牵着手才不会走丢。】 【不要害怕自己的样子，这不是你的错】 【宇宙间的生物多样性没学过吗？】 【你只是有一点点特殊】 【活下去就好，慢慢长大就好，期待与你再次重逢】 …… 解意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月城靠在窗边睡着了。他从未见过月城睡着的样子。 虽然很新奇，但解意也没有吵醒他，而是拿起床上的毯子，像模像样地给月城盖上，然后就打开一旁的小门，走到门外的露台上。 在这里，解意能把这座城里的景况看得更清楚。 旅馆的高处恰好能看到城中心的广场，在那里矗立着一座雕像。 和解意之前在楼下玩的布娃娃很相似，也是两个形如太极，一个娃娃直立，一个娃娃倒立的雕塑。 这个雕塑就更为真实准确一些，解意眯眼看去，像是两个十分幼小的……胎儿。 那两个胎儿看不清样貌，生着类人的头颅，脖子，手臂和上半身，但下半身本该长着双腿的地方，却生着一些像是触手或是树枝一类的东西。 路过那座雕像的市民都会对着那座雕像虔诚下跪，将头脸埋在积雪里，直到五分钟后，才缓缓站起身，嘴里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每一户房子的屋顶，都飘着白色的烟火。 一开始解意还以为是天上落下的风雪，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像是在燃烧什么的烟雾。 松针，乳香，还有冰雪融化蒸腾的雾气，将这座城市全都笼罩在这如梦似幻的白雾里。 解意闻着空中的气味，看着那仿佛要将人融化的白雾，隐约能在这漫天风雪中听到缥缈又空灵的歌谣。 解意终于把眼前的一切与自己可怜的知识库链接起来。 这里不像一座城市……更像是一座神殿。 居住在这里的，都是那两个形似胎儿的神明的信徒。 “不冷？” 解意身后的大门被人打开，月城将毯子披在解意身上。 “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吗？”解意仰头看着月城。 月城一点也不怕冷，依然穿着他的全黑三件套，他的皮肤和这里的冰雪的颜色也差不多，不过肌理透着点红，看起来是个真正的人类。 “……算是吧。”月城的视线越过前方，一直看向后方的雪山，不知道那里有什么这样吸引他。 “这里入夜很早，你要下楼吗？”月城往后退了一步，让出房间的通道，这就是让解意快点进来的意思。 “去啊，不然多没意思。” 解意甩着微湿的头发，蹬蹬蹬地打开房门。 哦……打不开，他刚才反锁了。 解意又想起月城语焉不详的事，登时有点上火，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外走。 “记得，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名字。”月城提醒。 “知道啦！别人要问我名字，我就说我叫弹珠宝宝！”解意往后摆摆手，十分骄傲地以弹珠宝宝的姿态蹦跳着下了楼。 月城站在走廊上，屋外的风雪在露台没关好的那扇门里吹了进来，风雪里夹杂着数不清的低语，月城静静聆听，却没有回应。 解意在楼下和旅馆里的孩子们玩了许久才算是觉得有点累，在这个被风雪裹夹的城市，只有少数几个旅馆，酒吧，是人们娱乐的地方。 时针走到傍晚五点，旅馆里的人就纷纷起身离去。 解意有些无趣地看着那些人离开，身边一下安静下来。 “明天见，可爱的孩子。不要满面愁容，神喜欢快乐的孩子。”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自解意身边缓缓经过，朝解意慈祥的微笑。 “神？”解意困惑地眨眨眼。 “哎呀？你明明跟在神的眷属身边，却没有拜倒在它脚下吗？”老太太一脸惊讶，好像解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没有必要。” 月城的声音自大厅内响起，那黑衣酷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下来，他站在大厅，朝老太太说。 “尊重他人的选择。” 月城语气淡淡，老太太就平缓了神色，朝月城躬身弯腰。 “请您赐福于我。” 月城就像之前那样，在老太太额上用手指点了点，老太太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只是边走边喃喃自语：“我们都尊重他人的选择，可是……他们都跑到南方去了，不知道……那边才是真正的地狱吗？” 解意看着老太太离开，才三两下从沙发里翻身过来，跳到月城面前。 “你是眷属？和拉奥孔里的那个很有钱的古怪蛇脸是一个品种？” “不是。” “……可是那个老奶奶说……” “她误会了。” 月城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低头看向程解意。 “六点的时候，这座城市就该入睡。” “违反规定的孩子，会被梦魇抓走。” 现在虽然是叛逆期，但其实还是非常容易害怕的解意，哼也没有哼一声，就乖乖跟着月城上楼。 他原以为自己睡不着，但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旅途实在太长，来到这个地方受到的冲击又太大，解意的精神一旦松弛下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乡？ 解意皱着眉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空间，如果要做梦，也该有点内容，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明明按照要求在六点的时候睡着了！ 解意气呼呼地往前走了两步，就觉得脚下触感有些不对，他像是踩在一块柔软又温热的地面上。 任何抚摸过自己肌肤的人都熟悉那样的触感。 “咚，咚，咚”。 那像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地自前方传来。 解意听着这声音，他站在原地，片刻后还是循声而去。 越往前走，那声音越大，最后……他看到了一颗巨大的由血管包覆的深红心脏。 那颗心脏突然从中剖开，一点白色的微光自那血红的肉壁里缓缓透射而出。 这里没有别的路了。 解意踩着及膝的鲜血，一步，两步，双手撑着肉壁，就这么挤入了那条心脏中的通路里。 那些突突跳动的血肉，像是想吞噬所有触碰它们的东西，解意一开始还把手放在上边借力，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做。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或许只是一会。 解意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忍受住这样的煎熬，就为了奔向那点微光。 “啵”。像是瓶塞被从瓶口里拔出的轻响，解意也终于浑身是血地从那个诡异而狭窄的通道里走了出来。 可是当解意出来只有，他只觉得视线倒错，他好像倒立着站在天花板上，看着下边的这块广阔无垠的宇宙。 还有在宇宙中漂浮的一颗漂亮的蓝色星球，可解意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颗星球是由那两个蜷缩着，相互依偎的胎儿组成的。 它们只依靠着一条脐带提供养分，其中一个像是怎么吃也吃不够，只能提前嚎哭着醒来。 这里一片寂静，宇宙无限大，它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东西吃。 它面前只有自己的兄弟。 一些反复吵杂的声音在解意耳边响起，这些音符大部分都是无意义的，解意听了许久……才从那些嘈杂的声音里辨别出一个词语。 【饥饿。】 …… 解意喘着气醒来，过了好一会他的呼吸都没有停下。 他坐起身，手指下意识地往旁边伸去，却只摸到一片微温的床单。 月城……不见了。 第七十三章 “它”的呼唤（8） 解意立刻起身, 穿上厚实的衣服下楼。 现在是夜晚十一点，按理来说，这座旅馆的人都该睡着了。 但前台依然点着一盏油灯，旅馆老板正坐在柜台后翻阅书籍。 听到解意的脚步声, 他也没有惊讶, 只是缓缓将书合上, 转头看向解意。 “旅馆的大门已经上锁，请您回到自己的房间。” 解意先是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随后问道。 “月城……是出去了吗？” 旅馆老板没有回答，他倒了一杯热巧克力, 推到解意面前。 “喝完这一杯就回去睡吧。” 解意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 他拿着热巧克力重新回到房间。 露台的门还能打开，解意打开门, 在寒风中一口灌下那杯热巧克力，随后将空杯子放在露台的栏杆上。 热饮让解意体内燃起一股热意, 他单手摁着栏杆, 直接翻身落到了楼下的雪地里。 这座洁白的城市一片寂静，所有的房子都没有灯光，这里唯有天空中时隐时现的银色月光指引前路。 路上没有脚印, 之前的风雪早就把一切痕迹化去。 解意却觉得自己可以找到方向。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总是有这种自信。 谁是可以信任的人，谁是心怀恶意的人。 他一眼就可以分辨。 他有比野兽更强的直觉。 因此解意总是一直跟着月城, 即使在温暖的南方, 热夏的南方, 太阳高挂空中, 解意也从来不觉得安全。 只有在月城身边, 他才觉得那些不停窥探的视线终于停下了。 虽然白天获得了安静，但夜晚的时候，解意有时也还是会做噩梦，梦里总是有许许多多看不清的黑色火焰试图将他的一望无际的白色梦境焚烧殆尽。 每次解意痛苦的时候，月城就会带着一缕白色的微光出现，将那些黑色的火焰驱除出他的梦境。 月城在解意的梦里永远都只是一个背影，但解意就是认得他。 现在月城不见了，解意在梦里也没有等来他的守护。他回想起今夜的梦，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解意知道，他要找到月城。 不管月城要做什么，都不行，他必须待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全。 解意踩着厚重的积雪，一步一步地离开这座像是神殿一样的城市。 在经过神殿广场的时候，解意看到了那座双生胎儿的雕像。 但解意只看了一眼，就没有什么兴趣地继续往前走。 “喀啦，喀啦，喀啦。” 解意耳边突然响起如同琴弦一根又一根崩断的声音，枯枝一截又一截被人踩断的异响，还有无数夹杂在风雪里的低语。 【不跪拜吗？】 【不跪拜吗？】 【不向……伟大的神灵……跪拜吗？】 …… 那些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声响渐渐汇聚成某种怪异的语言。 解意不为所动地继续走着，只是随着那些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之后，低声斥责。 【吵死了。】 这些声音都是这个世界的生物无法认知的语言。 解意说完之后，似乎也不清楚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觉得那些讨厌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解意是在踏出这座冰雪之城时，发觉天地之间似乎产生了什么变化。 白天到来的时候，这里的景色虽然惊人，但还处于正常人能接受的范围。 但现在，到了夜里，这个世界似乎颠倒了。 黑暗的天空被解意踩在脚下，皎白的月亮在不远处缓缓转动，城市却浮到了解意的头顶。 解意揉着眼睛，想着这也许是某种幻觉，但他依然无法挣脱，只能继续向前。 “不要害怕，因为……月城和弹珠宝宝，是从来不害怕的。” 解意给自己加油打气，他就像游走在寂世中的独行者，寻找着未知的答案。 在解意不知走了多久的时候，天空开始渐渐向下倾斜，解意眯起眼看向前方，随后他突然高兴起来，蹬蹬跑着嘴里大喊。 “月城！” 在前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那窟窿足有一座湖泊般宽广，而在那黑色的窟窿边，解意看到了月城的背影。 这与他梦中的情景多么相似，只是这一次月城背对着解意，脱掉了身上的外衣，上半身白皙如雪，但他的下半身……却长着类似触手或是树枝一类的东西。 “你怎么会在这？！” 月城侧头看向解意，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像是根本没有想过解意能够闯入这里。 毕竟这里并不是什么物质世界！ “别过来！现在立刻回去！”月城厉声警告着解意，但他的话音刚落，那黑色的窟窿里就立刻伸出了成千上百道只如枯枝般的黑色手臂，将月城一下拉了下去！ 月城落入了那黑色的窟窿里，窟窿以非常快的速度拉合着，解意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就这么追着月城跳了进去，就此坠入无尽深渊。 解意在坠落的时候，听到月城无奈又悲伤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来呢？” “如果不来，总觉得……我将再也见不到你。” 解意在一片黑暗中，根本看不到月城的身影，他只能在周围类似墙壁一样的东西上，偶尔看过一闪而过的银色铭牌。 【地下一百公里】【地下三百公里】【地下一千公里】 解意在这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只能不停重复着坠落的世界里，丧失了意识。 …… 白色的积雪蔓上了那殊丽的少年，在白雪即将覆盖少年的头脸时，昏迷一时的解意突然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到底部了？月城？” 解意站起身四处张望，在右侧的一块大石上，看到了最后一块染血的铭牌。 【地下七千公里】 按照人们的猜想，星球的核心就在地底，越靠近地底，温度越高，据说地下几百公里处就足以将人彻底融化。 但这里却全然不同，解意抓起地上的积雪，触手没有温度，就像某种无形的泡沫。这里就像一个独立空间，它并不真实地存在于星球的物质面。 这里太安静，解意根本听不到声音，包括他自己的呼吸。 解意随意挑了一个方向，他边走边叫着月城的名字，但是直到他口干舌燥，也没有半点回应。 解意走啊，走啊，他的心跳突然隐隐加快，他终于听到了声音。 那是像被掐着脖子，逼迫它们发出尖利的叫声的哭嚎。 每一声都足足拖够六十秒，这些噪音让人听得几乎窒息。 他走啊走啊 隐隐听到了哭嚎解意心跳突然加快。 解意不耐地捂住耳朵，随后……他身后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他的小腿。 解意缓缓转过头就看到在他脚下正趴着……一个小小的胎儿。 解意瞪大眼，但眼前的胎儿又在瞬间消失，他下意识地知道“它”在自己的身后。 这一次，解意没有半分迟疑地转过头，他先是觉得自己也许罹患了某种只能看到白色的病症，最后他开始往后退，才终于在三分钟后，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胎儿头颅。 那颗头颅足有一座上千米的山峰大小，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像是发育畸形一般，上半张脸生着白色肉瘤。 那张脸上唯一发育成功的嘴唇，正在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用尽全力地张大嘴哭嚎。 可是这个胎儿为什么只剩下头颅？ 解意看着它仅剩的身体，在脖子的连接处，像是出现了许多撕咬的伤痕。那是带着无尽的贪念，与单纯的本能的吞噬。 手脚，躯干，它的身体……都被吃尽了。 【饥饿。】 解意在梦中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单词。 现在他看到了这个残缺不全的胎儿。 月城站在地面注视着那个胎儿，解意终于找到了月城，他立刻向月城跑去。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解意听到胎儿的哭嚎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这一次，解意终于听明白了它在哭什么。 它就要消失了，无论是物质还是意识层面。 唯一能让它活下来的办法，唯有将他的化身吃掉。 苟延残喘也没关系，就像现在这样也没关系，它只有活下去的欲望！ 远古时期，古神们随意在宇宙间争战，交/配，繁衍。 古神经历上亿年的阵痛，诞育了子嗣。 有些子嗣一出生就将自己的繁育者吞噬，有些则还是幼生态，只能被别的古神吞噬。 还有一些狡猾的品种，它们一出生就是一粒球形的卵。 它们十分聪明地躲在某颗最近的星球内核里，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星球的物质，能量，最终它们将成为那颗星球。 等待着，等待着……等待它们的力量彻底成熟之后，它们将自星球内部破壳而出，变成真正的完全体。 但是这颗星球的胎儿雏神等不到那个时候。 卵子异常的发育让它们生成了双胞胎，它们因为无法正常生长，而开始向陆地上的人索要任何能让它们长大的东西。 那些灵感过高的人，听到了它们的声音，就开始探索，寻找，直到在那幽深的地心，脱离物质位面的地方，见到那可怖的胎儿雏神的模样。 大部分人当场死亡，而极少数经过那非人的磨难，接受了胎儿雏神游离的一丁点意识的生物，则在陆地创立了崇拜它们的教派。 这些狂信徒喜爱双生的东西，甚至自己也想方设法诞育双胞胎，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向雏神奉献，为了让雏态生长，除了祭祀生命，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在全球狂信的这段时间，陆地上的生物锐减。但人们的意识早已被其侵占，他们仍在不停的献祭，渴望奉献自己的一切。 【当神祇降临时间，就是我等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欢喜】 他们不是不知道雏神长成之后，这个星球就会被雏神顶破最后的虚假外壳，土崩瓦解，化为宇宙中的尘埃。 没有任何人能够生存下来。 神灵的祭祀没有人类可以阻止，直到十万年前，两位雏神已经知晓即使吃空这个星球，它们也无法同时长大。 互食战争……开始了。 其中一个胎儿神获得了胜利，它疯狂吞噬着同卵兄弟的身体与力量，正要吃掉对方的头颅时，却发现自己变得极为细小。 它失去了庞大的足以填塞半个星球的身躯，它甚至被自己的兄弟的风嚎吹走。 可这并不是坏事。 获胜的雏神明白它将进入沉眠期，身体与意识开始变得凝实，变得更适合在宇宙中生存，也更适合前往更黑暗更混沌的世界，与那些远古时期就统领宇宙的神明们一决高下。 当它再次醒来，就将真正步入成年，吃掉它兄弟的最后一部分。 而仅剩一个头颅的雏神发泄着愤怒，它的愤怒覆盖了大地，那些生活在北方的人瞬间化成冰雕，无数绿植森林山峰湖泊，都化为了冰雪。 神灵受到重创时，人类的意识得以逃脱掌控。 人类开始逃亡南方，那边是胜利者的领土，雏神的力量无法侵袭那里。 但是……当胜利者醒来，生活在繁华南方的生物，将第一个成为南方神的开胃小菜。 逃亡啊，逃亡吧，活下去吧。 但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任何生物都没有存活的未来。 每一天即是末日前夕，每一天即是死亡狂欢。 不甘就这样死去的北方雏神，趁着自己还能操控部分人类的意识，下达了杀死南方雏神的命令。 不管什么方法，谁都好。 雏神分出了自己仅剩的部分力量，分给了自己虔诚的信徒，或者其他一些具有资质能够听到它的呼唤的生物。 月城是在二十年前被选上的。 北方城市中的人都为月城欢呼雀跃，他们只以为月城在十万年后，成为了神的眷属。 人类已经忘记了过去曾降临在头顶的恐怖，他们让月城去祭祀神灵，让月城倾听神灵的话语，让月城在神灵苏醒时……安抚神灵。 似乎这要这样，人们就能活下去。 但在那座城市中，唯有一人告诉月城，你不想这么做也可以。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可以了。 那人将手指轻摁在月城的额头，像是某种坚定的仪式。 “____，____，____，____” 仅剩一个头颅的胎儿神侧过头，像是真的在看着月城。 它发出了人类无法音节的，唯有被它选中的人，才能听懂。 【回归于我】 神灵的话语让这座空间瞬间扭曲，那冰雪的幻象在转瞬间消失，变为了一张长满着一圈又一圈利齿的东西，像是蠕虫的口腔。 它其实根本不需要听到月城的回答，而是要直接将他重新吸收。 “不可以！去了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是你，不要成为它的一部分！” 解意大叫着冲上前，试图拉住月城的手。 原本还在思考如何把解意送走的月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震惊地低头看着解意，他眼中闪动着难以置信的波光，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解意的样子。 “啊……原来，你真的回来了。” 月城轻笑着抚摸着解意的发顶，随后他义无反顾地落入了雏神的口中。 “我来完成我的工作，不是被它吸收，而是……让它变成我的一部分。” 连古神也未曾察觉。 月城曾经死亡过一次。 当时他同样落入了雏神的口中，在最后他用尽力量，要把自己的最重要的人送离这个世界，但对方却抓着他的手说。 “把我送回过去，在你还年幼的时候。” “我会将你再次带到这里，你将与现在完全不同。” “强大，坚强，你将……成为新的神明。” 第七十四章 “它”的呼唤（9） 时间回到程解意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 程解意看到任务提示时, 脑海中就第一个想起当时用某个造梦者的名字为坐标，自空间裂缝中攀爬至造梦者位面的古神。 那一尊巨大扭曲的生物，是宇宙曾经的支配者，在那个位面, 还有许许多多像它一样力量强大, 人类难以用肉眼捕捉具体形态的外来种。 程解意曾经去过的冬雪国位面, 里边的那条黑龙如果认真归属起来，也许也是某类古神也不一定。 程解意第二个想到的，则是学院排名前五的造梦者们，付出了将近五百万点数的代价, 才将那只古神击退。 程解意打开自己的光屏, 数了数自己的余额。 怎么数都还差个零。 “怎么了？新任务很棘手？”阿宴问了一声, 他没看程解意的光屏，看着他怔愣的神情就知道这事不太好办。 “你说, 像我这样贫穷的造梦者，到古神位面还有什么活路吗？” 程解意悠悠叹了口气, 阿宴则直接说。 “那就拒绝, 别去了。” 阿宴把吃完的外卖盒子扔到自动垃圾处理器里，给程解意倒了一杯水。 “造梦任务并不是每一个都非要完成不可。” “你拒绝过任务吗？”程解意抬头看着阿宴。 “还挺多，有的任务是我无法完成, 有的则是我认为那些任务并不需要我。” “什么意思？”程解意有些困惑。 “无论我的原意是什么，我的行为……都过于粗暴。那些需要温柔与爱的世界，不需要我。”阿宴拍拍程解意的肩膀, 又岔开话题。 “拒绝这个任务之后, 我们去哪玩玩吧？有几个位面风景不错……” 程解意则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直没说话。 等到程解意回了房间, 他开始在系统里搜索那个位面的相关资料。 难度高的位面, 一般提供比别的位面更多一些的资料。 但系统显示这些资料保存在图书馆中。 “那就明天去看看吧。” 程解意点点头，虽然像阿宴说的那样，直接拒绝会轻松很多，但是……程解意下意识地不太想这么做。 等到第二天图书馆开门的时候，程解意在阿宴的陪同下，前往图书馆。 程解意在书架光屏上输入位面编号，寻找着那个位面的资料。 庞大的系统一般在一秒钟后就能给造梦者所需要的一切。但是这个位面却花费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检索。 五分钟后，光屏上出现了那仿佛积压在老旧纸箱底部，要吹散灰尘才能到文字的旧书籍。 程解意对于这样复古的呈现方式有些诧异，随后他就打开书，开始翻阅起来。 【这是一个需要拯救的世界】 【这是一个不需要拯救的世界】 【也许人们活在狂欢之中，即使面临死亡也不会心生恐惧】 【但……那不是剥夺他们自由的理由】 …… 这本书只有短短十五页，一个世界的历史居然只有十五页，实在让人心惊。 这说明那个世界的生物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的文化经济，一切关于未来的探索都停止了。 他们在做什么？ 祭祀。 祭祀那只会诱使人发疯的神灵。 这本书甚至在程解意面前完整地展现了那独占着那个世界的神灵是什么东西。 那两尊胎儿雏神并不是造梦者需要去发现的秘密。 如何将它们消灭……才是造梦者的任务。 可是那个世界已经被雏神占领，它们可以侵入任何人的意识之中，读取造梦者的真名也轻而易举，在那里也不能使用造梦者系统，一旦动用就有可能被雏神发现异常。 有足够的实力与它们正面刚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程解意的点数总额还少一个零。 简单来说，还真需要在忘记一切的情况下，利用那个世界的力量……灭神？ 在那样的世界，人类的力量过于渺小，唯有神灵才能对抗神灵。 程解意站在书架前静静发呆，过了好一会阿宴才找过来，看着程解意的呆愣的模样，也不打扰，直到程解意自己回过神来，才出声。 “你还是想去那个世界？” 程解意沉默点头，他和阿宴离开图书馆时，两人站在悬浮梯上，程解意才握着悬浮梯的把手说。 “中庭的造梦者石碑上有上千上万条警示，我只记得其中一部分。” “其中有一条是这样说的，‘不是我们选择世界，而是世界选择了我们’。” “我想去试试。” 程解意说完之后，阿宴则像预料之中一样耸了耸肩。 “好吧，那么旅游只能等下次。” “不过那个位面实在太危险，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和你一起去。” 阿宴打开自己的光屏，他正要登记，却看到光屏上一串红色的警示字符。 【造梦者曾击退此位面古神】 【如造梦者前往次位面，将引发位面间所有序列古神的注视】 【任务难度将提升为宇宙灭世级】 …… 程解意抬手摁在阿宴肩上，一脸“放过彼此”的表情。 “看来你上次在造梦者学院外击退的古神就来自这里，为了不把仇恨拉满，这次……还是算了吧。” 阿宴不爽地皱起眉，似乎在认真计算着自己剩余的点数能干掉多少只古神。 “我想请问很有经验的同学，能告诉我……一些完成任务的诀窍吗？” 程解意赶紧吸引阿宴的注意力，生怕他莽起来，那之后可真能看到宇宙灭世的盛况了。 两人合计了两天，程解意计算了无数种方案，觉得还是可以试一试。 “反正你要是出不来，我就直接兑换道具把你交换出来。” 阿宴直接给了最后的解决方案，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程解意任务失败的前提下。 程解意在进行任务的当天，还在连接舱前犹豫了好一会。 最后他才躺入连接舱，跟随造梦者系统的指引，前往那未知的位面。 阿宴在临行前仍是在劝他放弃这次任务。 但程解意想了想，才慢慢说道。 “我只是觉得，即使迎来末日，他们也应拥有自己的选择权。他们应该选择自己如何繁衍，如何长大，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 “而不是……无从选择地成为实现某位神灵，某个物种愿望的工具。” 阿宴送程解意出门的时候，突然抬手握住悬浮梯。 程解意疑惑地看向他时，阿宴才用一种像是欣慰又像是有些哀伤的神情看着他，但那些复杂纷乱的情绪只是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我觉得，你现在是个很好的造梦者。” 程解意安静一秒，之后白玉般的耳廊微微染上了一丝薄红。 “你现在也很会这种社交辞令嘛。” 阿宴的手缓缓在悬浮梯上松开，程解意就这样前往了连接室。 当程解意躺入链接仓时，他就开始了大批量的道具兑换。 [已兑换“勇敢者的游戏”“虚无之人”“野性直觉”“唯一目标”] [现已提前附加状态] [“虚无之人”将帮助造梦者在古神位面淡化一切存在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野性直觉”将帮助造梦者辨别一切善恶曲直，分辨前路，预知某种未来] [“唯一目标”将帮助失忆的造梦者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一路向前] [“勇敢者的游戏”……] [现存造梦者余额点数为0] [造梦者系统将在造梦者到达位面世界后转移] [三秒钟后，造梦者将破开天光……] [到达新的世界] …… 程解意再次醒来时，是被人从雪地里挖起来的。 一个眉眼冷丽的少年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大声呼喊着他。 “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 程解意精神恍惚地看着那个孩子，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十分亲切，并且……想一直跟在他身边。 “冷到出现幻觉了吗？” 那个少年脱下自己厚重的皮裘裹在程解意身上，随后就以这个年龄的人绝不会有的力道将他扛起来，往不远处的冰雪之城跑去。 厚重的积雪淹没了这个少年的小腿肚，但他的力气很大，直接拓开了一条道路。 “……什么……” 在风雪中，少年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之后才发现这声音是来自背上的这个人。 “……你叫什么？” 虽然奇怪这个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叫月城。你呢？” 但月城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那人晕过去了。 月城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迅速地跑到城中，拖着程解意进入了旅馆里。 “月城，你捡了什么回来？” 鲁道夫在旅馆里的大厅里喝着浓汤，结果却看到月城像拖着猎物一样把一个人拖了进来。 “给他一个房间，擦身，喝药。” 鲁道夫微挑眉，不过还是去安排了一间房间，帮助月城把人抬了上去。 鲁道夫看着面前这人，他的面容和身材……鲁道夫居然总结不出一个特点，就是平均值中的平均值。 那张脸扔在人群里也会瞬间淹没，过五秒钟就会全数忘记什么也不记得。 “这个人我不认识。” 鲁道夫摇摇头，冰雪之城所有居民，来往的旅客，鲁道夫身为旅馆的另一个主人，都记得那些人的脸。 这个平凡到毫无特色的人，他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我在雪地里捡到的。” 月城把程解意放到床上，他先掀开衣服看看皮肤，虽然在雪地里，但是居然没有冻伤。 月城就只给程解意擦了擦身，给他盖上暖和的被子，鲁道夫送上汤药，月城就放在炉子上温着。 等全部做完之后，月城才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一副稳重的小老头模样。 “你要在这里守着他醒来？”鲁道夫见着月城在这，就打开房门往外走。 “真是好心肠的孩子，愿神灵保佑你。” 听到鲁道夫的这句话后，月城微微皱了皱眉，他其实不太喜欢城中供奉的神灵。 父母是虔诚的信徒，可还是在一次祭祀中消失，再也不见。 其他大人说他们是被神选上的侍者，该高兴才对。 月城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他从小就想得很多，即使大人说被神引走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月城还是在夜里独自悲伤地哭泣。 除了父母离去，月城本人也发生了骤变。 他的身体偶尔会变成城中那尊胎儿雏神雕像的样子。 上本身是人类，下半身却是那些恶心的盘根虬结的枝条。 大人们都很高兴，他们说今后月城将有神灵护佑。 但月城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就是独自一人。 今天外出的时候，月城看着那片茫茫雪原，他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一道深深的沟壑。 那里像是被人工切开的天险，阻隔着南北两地。 大人们说那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两个胎儿雏神为了争夺至高权，最终一位前往南方，一位留在北方。 但这还不是终结，终有一日这两位神灵会再次苏醒，进行最后的战争。 月城对过去的传说没有兴趣，他难以对任何事物虔诚。 他这时候只想着，能不能想个办法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或者就去南方，离开没有父母存在的地方。 在月城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他在雪中踩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月城低头扒开雪花，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性。 他长着很普通的眉眼，很普通的嘴唇，很普通的身形，很普通的肤色。 但他还在呼吸。 月城急忙把人拉起来，在他决定前往南方的这一天，他捡到了一个人。 “失忆？” 月城站在床前，看着程解意一脸茫然。 “谢谢你救了我，但我……好像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还有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程解意的疑问，月城也无法回答，他只能用这里的人的标准答案回答。 “也许是神指引你前来。” 程解意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但[野性直觉]与[唯一目标]依然在冥冥之中引导着他。 “也许，是为了遇见你也不一定，”程解意朝月城扬起微笑，“你救了我的命。” 月城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觉得他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起码他懂得感恩，笑起来……也挺好看。 什么也不记得的程解意是无法付旅馆的钱的，之后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城里的人倒是很热心，这座城市离开了太多人，因此他们从不拒绝他人来访。 信徒总是越多越好，不是吗？ 程解意被人取了一个叫做“落”的名字，指的是“无家可归之人”。 无家可归之人也要工作，程解意就这么留在了旅馆里干活，换取一些果腹的食物。 当然，程解意在这里还是有朋友的。 那个救了他的月城。 这座城市里大部分都是双胞胎，程解意和月城算是异类。 其他人对程解意的态度一直温和有礼，但程解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时就像看到一团又一团表面耀眼却冰冷的火。 月城却不一样，他鲜活气十足，但却总是忧郁，似乎背负了太多他难以承担的东西。 程解意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跟着月城，月城总想往那条沟壑走去，但屡屡被程解意拦住。 “掉下去会死哦。” 程解意拉着月城的手，脸上挂着足以融化整片冰原的笑容。 “……我只是看看。” “你应该来自南方吧，那边是什么样？” 月城转过头，看着微笑的程解意问道。 “唔，你也知道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但是如果单纯想象的话，应该和书里的世界一样。” “炽热的阳光，宽阔的大海，热得只要人走在太阳底下一分钟，就会热得汗流浃背，只想扎到水里凉快凉快。” “还有吗？” “还有他们那里不需要拨开冰雪，也能看到底下的绿草，所有树木和花草都还活着，不需要裹上冰雪才能保持形状。” “昆虫，雀鸟，其他生物，全都生活在阳光下，食物丰足。” “那里的白天很长，夜晚很短，白天可以与所爱之人相会，夜晚可以与所爱之人相拥。” 程解意慢慢说着他在书上看到的文句，月城则像是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这个生长在冰雪之城的少年，似乎在向往南方。 程解意有时晚上会在月城家留宿，他敏锐地察觉到月城似乎非常害怕寂寞。 “我超级怕黑的，晚上不能和你一起睡吗？” 程解意下了班就溜溜达达地跟在月城身后，这段时间他住的地方已经从旅馆变成了月城的家。 城里的人不太赞同程解意总是靠近月城，担心这个外乡人会“污染”月城。 但月城本人没有发话，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受到神灵眷顾的是月城，他将在陆地代行神的职权，他赐福于民众，赐福于人间，赐福于万物。 凡人无权质疑他的决定。 只是这个卑鄙的外乡人，居然这样接近神灵的眷属，何等的不要脸。 月城在这段时间喜欢上了与程解意交谈，两个同龄的少年交换着彼此的秘密。 比如程解意很讨厌别人叫他“落”。 “我可以自己取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是我的名字。” 比如月城讨厌自己受到神灵眷顾。 “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里都是哭嚎和……那位神灵的身影。” “他催促我前往南方。” 比如程解意觉得城市里供奉的神灵令人不快。 月城惊讶之下捂住程解意的嘴，这个不知来处的少年胆子实在太大了，他怎么敢说出渎神的话。 不过程解意眨着眼看着月城，黑亮的眼眸里满是狡黠的光。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程解意的眼神暗示十分明显。 随后月城觉得掌心一痒，那是其貌不扬的少年突然伸舌舔了他的掌心一下。 月城从未与人这样亲密，他立时把手收起来，又紧紧地攥紧手心，像是要留住那微暖的春意。 两个少年就像冰雪世界里的两只皮毛不丰厚的小动物，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 程解意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但在有一天夜里，月城突然在睡梦中惊叫一声，就如同操线木偶一般往门外走去。 门外风雪交加，月城却像半点也感受不到，他一路向城外走去，程解意拼命追赶着月城，他没有月城身上那诡异的力量，即使走在雪中也不受任何影响。 在那条切断南与北的通道的峡谷处，月城闭上眼，朝前踏出一步。 但这一步，就让月城往峡谷直直坠落。 在最需要的时候，那股来自神灵的力量消失了。 “啪！” 一只手从雪地上方伸出紧紧扣住了月城的手。 月城仿佛这才从那诡异的气氛中醒转，他看着脚下漆黑一片的深渊，再抬头看着程解意惊慌害怕的脸，那个瘦弱的少年正使劲全身力气要把他拉上去。 “我不是说过了？掉下去会死的。” 程解意咬着唇，他只能勉强发出气音，正全力抓握着月城的手腕。 程解意像是知道月城已经临近某种崩溃的边缘，他不觉得脆弱是错的，他绝不会斥责他半句。 “对不起。” 月城迎着白雪看向程解意，他的眼里溢满悲伤。 话音刚落，月城就带着程解意往峡谷深处坠落！ 程解意下意识地抬手抱住月城，将他的头脸护在自己的怀里，月城在程解意怀里闻到了……令人安心的香气。 “对不起。” 月城再次道歉，他们的坠落突然停止，月城的双腿化为枝干，紧紧抠在峡谷的峭壁上。他抱着程解意，如诡秘冥蛇一般往山壁上飞去。 月城在程解意面前展现着自己畸形丑陋的身躯，那清俊的少年将程解意缓缓放下，就侧过头不敢再看他。 “我……今晚在梦里没有守住。它说了太多太多，它在不停地逼迫我。我明明不想听，但最后我还是走了。” “我不是想去南方，我只是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听到它的声音，不想再在梦里见到它，不想再生活在父亲和母亲不在的城市。” “我听从了它的蛊惑，离开了家。” …… 月城承认着自己的懦弱，即使他拥有非人的力量，但他的精神实在过于脆弱。 程解意平常看到的他都只是用寡言来掩盖的假象。 “所以，你只是在做噩梦吧？” 程解意并没有嘲笑月城，而是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解决办法。 “那么，我会到你的梦里去，我会在梦里保护你，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害怕了。” 这话听起来实在天真得可笑，程解意却完全不觉得这事做不到。 程解意朝月城伸出手，黑玉般的眼里映照着月城畸形的身躯，他看着月城就像看着每一样平常的东西。 没什么可怕，没什么特别，就像平常一样。 直到天上的风雪渐渐停歇，程解意的手指在空气中快要冻僵的时候，月城轻轻地握住了程解意的指尖。 银白的月光自厚重的云层里缓缓撒下，照得雪地一片白亮。 两个一高一矮的少年踩着雪地慢慢回城，积雪发出俏皮的嘎吱声。 “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个世界长得奇怪的家伙多得是。” “你只是有一点点特殊，我们一起慢慢长大嘛。” 程解意轻软的声音在月城耳边萦绕，最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今夜，月城再次入睡的时候，又梦到了那可怕的噩梦。 巨大的胎儿头颅正高声哭嚎着，它要所有接收了它的力量的化身杀了它最憎恨的兄弟！ 但这一次，月城的噩梦在极短的时间里消失了。 那个说会在梦境里守护他的少年，真的来了。 程解意背对着月城，他抬手在那扭曲的黑暗空间中轻轻一划，美丽的白色微光就照亮了整个世界。 所有肮脏，不洁，邪恶的东西，都在月城的梦境中瞬间散去。 无论那是真实的，还是月城的幻觉，他终于在这漫长的时间以来，第一次沉沉睡去。 如坠天堂。 第七十五章 “它”的呼唤（10） 程解意来到这座冰雪之城已经一年多, 他已经成为了居民们口中的“月城家的那个人”。 程解意并不在意他人对他和月城之间关系的猜测，他最近有了新的兴趣。 “月城！这本《王者寂寞》真好看！” 程解意挥舞着手里的那本书，月城瞄了一眼, 那是之前有南边的探险队来到这里时, 留下的书籍。 “‘美人只配强者拥有！’‘只要我愿意, 这个天下就是我的！’写得也太好了！”程解意情绪高涨，仿佛找到了什么他历来就很喜欢的东西。 月城微微叹了口气, 走到程解意面前把那本书合上。 “你已经重复看了三四回, 今天先别看了。” 月城把书放到书柜上, 即使看到程解意微鼓的脸颊, 也没有心软。 这些书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而且自从程解意开始看书以后，他说什么，程解意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 月城发觉自己有些小肚鸡肠, 但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我们, 找个时间去南方吧？” “嗯？好啊, 你想去哪里, 我就跟着你去哪里。”程解意听了月城的提议, 赞同地点头。 “你不害怕吗？”月城微垂眼睫。 近来他一直心神不宁，神对他的影响似乎越来越大。 有时月城看着洁白的雪地, 会看到无数散发着恶臭, 蕴含着污秽的粘液自地底涌出, 仿佛要侵占整座城市。 但那真的是月城的幻觉吗？ “不害怕，如果你走了, 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是因为你在, 我才想留在这的。” 程解意表情十分诚恳, 但月城的心跳却加快了。 不过很快月城就冷静下来，这个少年……只是将他视为最亲近的人，以前月城也试探过“喜欢”这类的话。 少年只懵懂地看着月城，说着“我当然最喜欢你呀”，月城起初是高兴的，但慢慢的……他知道，他想要的……是恋人的喜欢。 眼前的少年还没开窍。 不过……月城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三天后，在北方进行探索的探险队回来了。 回来的只有一个人。 他浑身上下赤身/裸/体，在严寒中抱着头一路大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么不正常。 或许他知道，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为什么不达成它的愿望呢？” “我们不过是些弱小的，无用的废物，此身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令它满意！” “它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神！” “南方的那个伪物……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啊……我全知全能的，圣洁的，美丽的神，我一定会达成您的愿望！” …… 那人双目充血在城外疯跑，有人在山坡上看到他，惊慌失措地要跑下山坡试图救起他，但那人一只脚踩在能开往南方的穿梭舰的踏板上，就这么在寒风中冻死了。 带着消息返回城中的居民，通报了这副惨状。 “月城，那一位……向你传达了什么信息吗？” 鲁道夫询问着月城，毕竟他是这座城中唯一被神眷顾之人。 月城回想着那些梦中恶心至极的景色，摇了摇头。 “没有。” 月城说完就返回家中，随后等到程解意下班回来之后，他对程解意说。 “时间不多，我们今晚就走。” 入夜的时候，月城就立刻带着程解意往城外走去。 城外还停着那艘穿梭舰，他们可以搭乘这艘穿梭舰跨越峡谷，前往南方。 但是…… “月城，出城的路有那么远吗？” 程解意看着前方那条几乎无尽的道路，拉住月城的手。 “我们就快到穿梭舰了。” 月城疑惑地回望程解意，程解意却皱紧眉头，用力拉着月城的手。 “不可以去！你看不见吗！不可以在往前走了！” 月城怔愣地看向前方，那里是与平常一样的出城道，他们就快到城门口了。 而在程解意眼里，他们一直围着广场上的那尊胎儿雏神雕像转圈。 无论月城带着他走向哪条路，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那尊胎儿雕像渐渐往地下沉没，巨大的黑色漩涡在广场中心缓缓展开。 月城听着程解意的叫声，终于停下脚步。 他抚着自己的耳朵，才像是发觉了有什么不对了。 这里没有声音。 雪落的声音，他踩着积雪的声音，亦或呼吸的声音。 他唯一能听到的只有程解意的叫声。 月城迅速想到某种可能，在他意识到的瞬间，他看到了眼前的真貌。 无数由白雪捏就的白色无面胎儿，如同群蛇将他与程解意团团包围。 它们低声哭嚎，拖着血红的脐带，血色痕迹在它们身后形成了一条血色长河，它们扯着月城的鞋子，裤脚，随后还要攀爬到月城身上。 “______，______!” 即使月城一时没有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代表着神明的震怒。 “你快走！” 月城转头将程解意推开，但程解意却拼命地抓着月城的手，试图将他从那血色婴海中拖出来。 可是那道黑色漩涡已经扩散到了他们脚下。 失重感随之而来。 当程解意再睁开眼时，就看到月城的半身已经被一只巨大的胎儿头颅吞了进去。 程解意当场哭了出来，他边哭边喊着。 “怪物！把月城还回来！” 月城却厉声叱骂着程解意，他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修罗般可怖。 “给我滚！离开这里！不许再看它！离开这里，忘记一切！” 月城的身体与雏神链接在一起，他获得了能使用雏神力量的通道。 月城手中亮起白色微光，他忍受着身体被蚕食的痛苦，朝程解意伸出手。 “离开这里，去南方，起码在那边，你不会这样死去。” 程解意却死死抓着月城的手。 “我不要……月城，回来……我要把你救回来！” 月城对着程解意露出轻柔的笑容，像是看着一个胡闹的孩子。 “没有办法，除非时间倒转啊。” 月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回转时间的办法。 那并不是他的知识，而是属于这尊雏神的意识。 那只是它一小部分的力量，它曾经试图用过，但它的力量对它的同胞兄弟不起作用，它无法打破时间与空间的屏障，将自己送回过去。 如果可以，它一定会先吃了对方！ 月城已经无法逃走，他心中只有臣服，只有恐惧，但他在此刻确实可以将程解意送回过去。 程解意在神眼中，只是一粒可以视而不见的灰尘。 程解意看着月城怔愣的表情，大声喊道。 “你可以是不是！” “把我送回过去，在你还年幼的时候。” “我会将你再次带到这里，你将与现在完全不同。” “强大，坚强，你将……成为新的神明。” 程解意泪流满面地看着月城，他的样子实在狼狈极了，但还是勉强扯着笑容，像过去每一次给月城大气时说的话一样。 “那个丑东西，凭什么吃掉你，你也可以吃掉他！” 在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之后，程解意面前再也看不到月城的声音，他只听到月城最后的道别。 “拜托你了。” 程解意再次醒来时，他躺在雪地里。 但这一次不再有那个眉目俊秀冷丽的少年将他从雪中拉起，程解意擦着脸上的雪，循着冰雪之城的方向走去。 一声稚嫩的声音在程解意身后响起。 “你怎么一个人在雪地里？” 听到这个声音，程解意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过了好一会他才僵硬地缓缓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月城。 他穿着厚重的白色皮裘，手上拿着一捧冰雕的捧花。 小小的月城神色哀伤地看着手里的捧花。 “你也是来祭奠自己的亲人的吗？” 程解意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城外的墓园里，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片冰雕的墓碑。 “……我来找人，”程解意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那个人，好像就是你。” 月城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喜欢小孩的变态的。 程解意说出这句话，然后哭得脸都皱在一起，一点也没有大人的样子。 月城就隐约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坏家伙。 “我要回家了。” 月城小声说了一句，就往前走。 过了一会，他就听到身后有嘎吱的脚步声，那个人边哭边跟了上来。 “我也要回家。” 那个人这么说。 小小的月城这时还不知道，这个人之后将会陪伴他长大，直到青春期……又再次消失。 “《王者寂寞》要认真看哦！要摆脱那种东西的控制，你必须像里边的主角日天一样拥有钢铁意志才行！” 程解意给小月城介绍着书单，小月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那些厉害的书里，主角都话少，想得又多，他也应该这样才对！ 二周目的月城，在程解意的教导下，学会要坚强，不害怕，意志坚定，以及……成为了一个寡言的Bking。 在月城年纪渐长的时候，程解意看到月城再次做起了噩梦。 “你还没有准备好。” 程解意摸着月城的头发，他离开月城的家，过了一天，程解意再回来的时，手里拿着两张前往南方的船票。 “这边的物资总不可能是自己自产的，和鲁道夫道别，我们就该启程了。” 月城离开了家乡，前往温暖的南方。 南方拥有与北方不同的神典记事，月城按照记事甚至还吸收过部分南方神散逸在这块土地上的力量。 “果然化身的能力是不同的，你的身体……被改造得与它们的物种十分相似。” “可以说是……微型的雏神。” 程解意终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高兴地抱住月城。 “它们要吃掉你，你也可以……吃掉它们。” 然后，在月城成为赏金猎人，声名鹊起时，他引来了同行的嫉妒。 程解意为月城挡了一枪，跌落海洋。 那些疯了的人类则继续围攻着月城，等月城把他们全部杀光，程解意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海洋里要如何寻人？ 月城使用着北方雏神的力量，即使期间被南方雏神残存的意识袭击过几次，差点命悬一线，但幸好他的身体还能吸收南方雏神的力量，他得以逃出生天，继续寻找着程解意。 寻找那个自小关照他，保护他，一直注视着他的程解意。 程解意时常会用怀念的眼神看着他，月城好几次压抑不住心中妒意问着程解意到底在看谁。 “在看你啊。”程解意每一次都这么回答。 他没有撒谎。 月城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似乎没这么简单。 在程解意坠海的时候，他最后说的话不是道别。 “我们一定会……再重逢。” …… [造梦者已死亡，自动开启“勇敢者的游戏”] [造梦者将获得二次生命，之前附带的道具效果全部消失，二周目开始场景……随机] 早已长成大人的月城为了回到北方了结一切，他再次前往那片海洋，然后在海底……找到了那美如神灵的少年。 【为什么这个人，和他的感觉这样相似？】 月城心底日夜煎熬，最终，他还是将程解意带往北方。 等他结束一切，就让这个少年在安逸的环境中长大……而他将继续等待，等待着与那人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 当月城再次与北方雏神相连，听到程解意口中那句熟悉的话语时，他感受到了程解意身上熟悉的力量刻印。 古神的力量超越时间与空间，在那遥远的过去与现在，每一分每一秒的光景与岔路都在月城的脑海中呈现，月城在转瞬间明白了程解意的来处与归处。 “原来……你真的回来了。” 月城再次落入雏神口中，这一次……他将吞噬这虚弱的神明。 古神的序列图谱中，将由他披上新的编号。 第七十六章 “它”的呼唤（完） 程解意再次睁眼时, 看到的是新绿生长的过程。 万年不化的冰雪如入火海，向上蒸腾消失，露出其下黝黑发亮的土地。 数万年前存在于地下的种子被赋予了新的活力, 重新生出鲜嫩的枝丫, 顶破土层, 再次来到地表呼吸着久违的空气。 程解意就坐在一地新绿里，看着遍地绿草与树木在转瞬间生长, 近处, 远处的雪山化为融水, 自山顶流到地面, 化为一条又一条河流。 居住在冰雪之城中的居民早被这异变惊醒，太阳初升，长年累月包裹在建筑上的冰雪消融，露出了其下粗糙的石头表面。 居民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几个年幼的孩子好奇地抚摸着地上生长的绿叶与嫩花。 “妈妈！这就是书上的花呀！” 几个年长的老人揉着眼睛, 那常年控制着, 覆盖着这片土地的威压已经消失, 他们浑浊的双眼渐渐变得明亮, 就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我们的广场上一直矗立着这样的东西吗？为什么？” “总觉得, 挺难看。” 几个居民站在广场上，纯粹因为那尊胎儿雏神的雕像阻挡了面前的景色, 而想要将它们拆掉。 他们失去了无望绵长的敬畏与恐惧, 终于从数十万年间的疯狂中找到出口, 抓到了理智的一角。 程解意站起身，四处寻找着月城的身影, 在他身后, 月城正一如以往背对程解意站着, 他脚下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流，看方向会一直流到峡谷断崖处，如同瀑布一般落到谷里。 “月城。” 程解意走到月城身后，这位新晋的雏神，吞噬了长久以来的梦魇，正在低头看着河中的自己。 月城怔愣地看着水面，清澈的河水向前流动，如镜般的水面映照着天空，山峰，但唯独……无法映照他的样子。 成为雏神之后，物质世界的一切都难以刻画神的真容，即使有人能用雕像或者画作留下样子，那也只是人类眼中蕴含着扭曲，过度的崇拜，失控的狂热而做出的伪物。 “没有变化哦，你现在和原来一模一样。” 少年柔然的嗓音让月城缓缓回过头来，他看着程解意依然温暖的笑脸，即使外貌完全不一样，但程解意的笑容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 安定，温柔，永远温暖，令他心动。 “只要你自己确定自己是什么样子，就不会失去控制。我相信你。” 程解意刚说完，就被月城一把抱了起来。 月城比程解意高，他将程解意抱起时，程解意的脚都有些离地。 程解意有些不好意思，但月城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触碰着程解意的额头。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一句就够了，程解意在月城的触碰中，看到了月城过去所有的回忆，有程解意存在的，没有程解意存在的。 还有月城这一生一直在追寻的。 程解意抬手摸摸抚摸着月城的后脑，他依然拥有着人类的外表以及人类的体温，程解意放软身体，轻轻靠在月城的肩膀上。 “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重逢。” 月城嗅闻着程解意身上的香气，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轻声说着。 “我刚才看着水面的时候，看到了一双眼睛。”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实和那只在南方沉眠的雏神对视了。” 程解意惊讶抬头，原本安宁的神情瞬间变得忧心。 “……它醒来了？” 月城轻轻摇头，亲吻着程解意微皱的眉头。他不想让他的挚爱露出半点忧伤的神情，他只需要生活在乐园之中，永远快乐就好。 “我吃掉了北方的雏神，因此南方的雏神才会在瞬间醒来，那个东西原本就是属于它的食物。但那不过是一瞬间，它又再次陷入沉睡。” 程解意缓缓皱眉，他没有因为月城轻描淡写的话语就放松警惕。 “可是……失去食物之后，南方雏神能长大的关键……就只有你。” 但出乎意料的，月城并没有害怕。自吞噬了北方雏神之后，他仿佛丧失了大部分的负面情绪，不再恐惧或是害怕。 “我会在它醒来之前，前往南方，将剩余的部分吃掉。” 剩余的部分。 程解意注意到了月城的用词。月城现在已经是新晋的雏神，那些曾经让人类束手无策的外来种，不再无懈可击。 “走吧，去南方。” 月城再一次向程解意提议，这一次他不再是惴惴不安的孩子，而是强大到足以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的神灵。 程解意则抬头在月城额上印上一吻。 “你一定会胜利的，即使献出我的生命。” 在程解意与月城也没有察觉的时候，一点微光自程解意身上落到了月城的身体里。 [语音符合转移要求，“勇敢者的游戏”进行转移] [造梦者失去最后一个道具] [该道具进入任务对象“月城”] [其将获得二次生命] …… 但月城仍是察觉了，他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感受着体内那突如其来的东西。 像是……来自神明的祝福。 程解意疑惑地看着月城，他遗忘了更久远的过去，但月城从解意的名字中得知他来自哪里。 是比这个世界更远，更高，几乎触不可及的天堂。 “等我解决了这里，我们一起离开好吗？” 月城啄吻着程解意的额头，脸颊，鼻尖，嘴唇，就像猛兽舔舐着自己的伴侣，万般珍爱又不允脱离掌控。 “去哪里？在南方住吗？”程解意歪着头，不明所以。 “不，回你的家。你应该回到家人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陪伴你。”月城轻声发下誓言。 神的誓言不会更改，神的誓言一定会兑现。 程解意与月城在转瞬间到达了南方，月城将程解意放在海边的一间房子里。 哪所房子能够看到远处的大海。 “等等我。” 月城说完就此纵身入海，他将继续下潜，下潜，直到他看到那沉睡在最深处的雏神为止。 102557年，这个星球上的人们亲眼目睹了仿佛末日般的景象。 那一直存在于星球上的海洋，以人类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海平面以每秒三十米的速度向下骤降，最后……星球上空的卫星，拍到了这颗星球的新时代图景。 一颗只有绿色与黄色、红色土地的圆球。 那原本包裹着世界的蓝色海洋……消失了。 在海洋的正中心，一团白色的血肉正在不断的撕裂，重组，再撕裂，再重组。 无数个胎儿的雏形在那团血肉里试图逃脱，但它们的挣扎只是徒劳无功，最终仍会被那层白色的血肉紧紧裹住，再次拖回中心。 唯有到达那个层面的神灵才能听到那层层叠叠不甘的尖利嘶吼。 【你明明应该死了！无论身体还是意识！】 【杀了你！吃了你！撕碎了你！】 【为什么你还能二次复活！你自身并没有这样的力量！】 南方雏神的声音就像上千人同时发出嘈杂声，但它最终还是被那团血肉缓缓吸收，它曾存在这个宇宙的身体，意识，包含过去的所有光阴，都被吃空了。 这曾经统治了这颗星球数十万年，偷吃着星球的能量，吸食着数十亿人的生命的外来神明，在今日此刻……成为了无人知晓的历史。 程解意在海边的房子住下的第三年，人们终于习惯了失去海洋的世界。 为了生存，人们开始往北方迁居，那里有融化的纯净水源，没有过于强烈的日照，曾经绚烂的海边，再过不久也许会异化为沙漠。 人类再一次开始了新的迁移，但这一次不同，他们的意识中被谁追赶，没有对谁的恐惧。 他们保持着人生来便带着的好奇，将前外那传说中的北方，一探究竟。 “那个住在那边的孩子不走吗？” 程解意对面的那栋房子住着一对老夫妇，这些年他们和程解意的关系不错，看这孩子年纪轻轻独自一人，像是没有家人一般，每天只知道往曾经的海边跑。 可是他们都知道，无论再怎么祈祷奇迹出现，那片海洋也不会再出现了。 老夫妇善意地去敲响程解意的大门，没人开门。 他们往道路尽头看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越走越远。 程解意又再次前往了海边。 “……我们走吧。” 老夫妇轻声叹气，对于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事物的人，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程解意是自由的。 美丽的少年踩在沙滩上，沙滩上的椰子树全都枯萎了，他站在其中一棵树下，聊胜于无地挡着阳光。 程解意打算今天继续在这里等到天黑，不管他等待的人会不会来。 在程解意睡着的时候，天色也变黑了。 一个人缓缓走到海岸边，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黑色的紧身长裤与黑色衬衫，一头长发被一条白色发带绑在脑后，眉心一点艳红的朱砂痣。 他走到程解意身边，单膝跪下，轻轻抚摸着少年柔嫩的脸颊。 “解意，醒来吧。” 随着他的呼声，程解意缓缓睁开眼，那双蕴含着整片星空的眼眸，映照着月城的身影。 “我回来了，”月城亲吻着程解意的指尖，“你给予了我胜利的条件，让我保持意志的话语，我回来见你了。” “……一切，结束了？”程解意抬手描摹着月城的眉眼，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结束了，这个世界解脱了。” “所有人都将迎来新的未来。” “我和你也是。” 月城轻笑看着程解意，夜风吹得人舒适极了，他心中充溢着无限希望，就像一本早已写尽的书，终于生出新的空白书页，等待着他人书写。 月城抿着唇，胸腔中那颗模拟着人类的心脏，正在急促地跳动着。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对你说……” “解意，我喜欢你，请你与我永远在一起。” 话音刚落，月城就看到程解意在他怀中突然化为了点点白色的星光。 少年即将消逝的瞬间，月城看到少年正要缓缓张口，他眉眼带笑，像是要说什么。 但无论是欢喜的答应，还是玩笑般的拒绝，月城也没有听到。 解意走了，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第七十七章 倒计时 [造梦者回归位面……] [造梦者陷入昏迷] [经检测, 造梦者身体状况一切正常] …… 阿宴抬手关掉病房中进行循环播报的系统电子音，抽来一张凳子坐在程解意的床头。 程解意脸色苍白，才离开这里几天, 他的手腕就像是瘦了一圈, 原本身高腿长的少年躺在病床上, 连呼吸都很清浅。 ……就像枝头摇摇欲坠的蝴蝶。 阿宴用手背贴着程解意的额头，他知道程解意没有受伤。 程解意只是太累了。 “我后悔了, 早知道不该让你去。” 阿宴轻轻抚摸着程解意露在被子外的手, 他轻轻触碰着那点淡粉的指尖, 却不敢用力。 阿宴侧头看向窗外, 造梦者学院的病房设置在第二十六栋石柱的最高处，从这里能看到更近处的天空。 -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青年徒步踏于虚空之中。 无数星球在一步之后就被甩在身后。 月城在宇宙中轻轻伸出舌头，就像蛇吐出蛇信搜索着空气中的气味，找寻着猎物。 虽然这里没有空气，但月城知道他该前往何方。 解意, 解意。 月城知道了从他怀中消失的少年的真名, 他将追寻他散落的星光, 一路找到他。 只是月城看着只在他眼中显现的长路, 一直蜿蜒向上, 根本看不到尽头。 他无法使用任何能力跃到尽头，只能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如同一条……升神的阶梯。 月城抬手轻摁额头, 试图以古神的智慧重新回忆, 理解着解意来到他身边的一切。 无数记忆片段, 程解意细微的表情，那些出于直觉的行动, 以及让月城在与南方雏神对战中二次复活的能力…… 最后, 月城长叹一声, 他的神情平淡从容，他行于这条阶梯，走向那无尽的高处。他只想见到解意，将他再次拥在怀里，听到他的答案。 【解意，你喜欢我吗？】 【还是……只把我当做您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 【请给我答案。】 【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将如您所说……】 【臣服于你。】 - “阿宴，我坏事了。” 程解意在病房中醒来的第一句，就是用力抓着阿宴的手。 “怎么了？不要急，我在这。” 程解意的力道对阿宴来说，和没有差不多，但他一样俯下身，撑在程解意上方，如同一片坚实的天空。 “我把名字告诉任务对象了。” “我告诉他我叫‘解意’。” 程解意昏迷的时候，所有位面的记忆全部回流融合，这才导致他陷入昏迷。 他记起一切，那些记忆就像冷刀切肉，一点一点地割着他的心脏。 程解意在几次急促的呼吸后，满头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记得一切，记得那个位面的所有，记得关于月城的一切。 以及……自己在月城面前报出了真名。 “我已经忘记了一切，为什么我还是会把我的名字说出来？我……” 程解意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他想起了这个位面曾经被古神侵袭的模样。 月城也许不会那样，可是……他不想让月城知道，他是一个任务。 程解意的想法已经违反了造梦者的条例，但是造梦者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吗？ 程解意看着阿宴，嘴唇颤抖。 “对不起，如果这个位面再次被古神侵袭……” “你在说什么傻话？” 阿宴一脸平静，像是觉得程解意也许起烧，才会说出这些话。 “姓名，姓名，连名带姓才算是姓名嘛。” 程解意一脸怔愣地看着阿宴，阿宴慢条斯理地回答。 “之前那个引来古神的造梦者，可是连名带姓地说了出来。字正腔圆地说‘我姓X名X’，古神才掌握了坐标来到这里。” “……需要这么精准的吗？”程解意额角还有些隐痛。 阿宴认真地点点头，他打开窗户，外边是万里无云的蓝天和一蓝一红两颗人造恒星的辉光。 “你以为它们很慢？如果真的拿到了坐标，在你回来的瞬间，他就能抓着你的脚跟和你同时到达这里。” 阿宴打开光屏，让等在外边的AI汪汪送点温热的流食进来。 “这次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阿宴拿起汪汪顶在头顶上的保温盒，坐在程解意床头。 看着程解意有些茫然的模样，贴心地打开了光屏，上边罗列着造梦者学院的最新排名。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7月造梦排行榜： 1、哔 2、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3、堪萨斯 4、我喜欢披萨 5、沈庸 …… 10、阿宴 11、程解意] 程解意看着新晋排名，惊得差点能坐起身了。 “你还没看自己这次任务的奖励点数吧？” 阿宴吹着保温盒里的粥，朝程解意眨眨眼。 “从古神世界里回来，一般都能拿到天价点数。” 程解意这才打开自己的系统，光屏迅速弹出了奖励页面。 [任务：帮助位面脱离古神掌控 任务对象：月城，男，二十九岁，人类/古神的化身 完成状态：100% 评分：S级 恭喜完成任务，奖励点数1000000，现存总额为1000000点] “现在你做完了六个任务，获得了百万点数。高兴吗？” 阿宴爽朗一笑，抬手揉揉还在发愣地程解意。 “可以留校了。” 程解意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的脑海里还回响着月城最后的话。 “他说，他喜欢我。” 程解意看着眼前空白的墙壁，一字一句地说。 “我当时好像是想回答他的，但我没来得及。” “你喜欢他？”阿宴直接问。 程解意想了想，窗外数百架悬浮梯呼啸着飞过，轰鸣的引擎盖过了程解意的回答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程解意再次睡着，阿宴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AI汪汪还尽忠职守地蹲在门口，黄色汪汪看到阿宴出来，立刻从蹲姿变为站姿，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样。 “我没什么需要的，等会里边的人醒了，再说吧。” AI汪汪立刻叫了一声，就继续蹲在墙边，把尾巴插入电插座里，用医院的电来上网看汪汪选美比赛。 阿宴站在走廊上，双手抱胸地靠在窗边，看着天空轻声说道。 “他确实拿到了坐标，不过不是这里的，而是神明原本所在的位面。” “位于所有位面之上的……神座。” 阿宴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银色指环微微一闪，光屏上出现了学院系统提醒。 还有五个月这一学年就将结束。 “真希望时间再多一点。” 阿宴笑着，可惜……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右眼，原本绮丽的眼眸，竟如砂砾般徐徐落下。 第七十八章 喜欢 程解意从未想过, 自己会这样想念一个人。 过去在其他位面完成任务时，所有任务对象都说“喜欢”他。 当时程解意只粗暴地认为，那只是源于造梦者的吸引力, 因此他们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依恋他, 信赖他, 和所有人一样。 程解意无视了那些人眼中闪耀的亮光，或许他早已明白, 但……他仍是无视了。 只是因为造梦者的责任与规则吗？ 不, 也许还有害怕。 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们的情感。 那些一粒粒如璀璨珠宝般珍贵的情感。 直到这一次他失去一切记忆, 在那诡谲而毫无安全感可言的世界里生存时, 他终于看明白了。 程解意坐在病房里，看着光屏上各类他以前根本不会去看的情感片。 他明白，他之所以会选择无视和故意淡化，是因为他担心，他没办法回应他人相同的情感。 因为他在意了。 程解意把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桌上放着一杯造梦者学院用来淡化造梦者过往任务记忆情绪的药物。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用到这东西。 阿宴来病房接程解意的时候，程解意正在洗杯子。 “喝药了？”阿宴问。 程解意把杯子洗干净，放在一旁的台子上。他朝阿宴轻笑，随后抬指摁在自己的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是一个好病人。 还是别让病房里监控听到了。 阿宴当然不会让护士再送来新的，他就往后退了一步，给程解意让出通道。 自上一个位面回来后, 程解意就时常陷入沉思, 不太注意周围的环境。 他和阿宴搭乘悬浮梯在学院里缓缓穿行，当然不会在意其他学生经过时总会愣神地看着他。 “我们还是别去食堂了。”阿宴淡淡出声。 程解意不太明白, 但悬浮梯已经将他们送到了学校食堂。 长长的学院廊道上陆续有学生自传送室和其他课室里出来。 位面越高, 生物的长相就越趋向精致完美。 一群穿着统一禁欲制服, 相貌俊美漂亮的少年少女们齐刷刷出现在一个地方，堪称一道美丽的风景。 在这其中，程解意和阿宴依然是其中佼佼者。 程解意随意地和朝他看来的同学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和阿宴进了食堂。 等到程解意离开后，那些学生依然站在走廊上，看着程解意的背影，久久不去。 “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我要去吃食堂。” “你不是要回宿舍吗？” “不回了，在食堂里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也是无上的荣幸与快乐。” “……你特么还会吹彩虹屁了！还有吗！教教我！” …… 少年人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但说完之后，还会彼此对视一眼，真的进了食堂。 有时候喜欢这种情绪既直接又酷爱隐藏。 特别是知道自己和喜欢的人绝无可能的时候。 因此能再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他们使用了风险最低的办法，只要不表达，他们就仍然安全且保有尊严。 但也有很多人是不需要尊严的。 “程解意！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要是没有能不能考虑我！” 程解意和阿宴刚拿着套餐在食堂的餐桌上坐下，就有一个一直坐在食堂里的人，像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屁股底下有人埋了炸/药，他就这么直接跳了起来，冲到了程解意面前。 这个人体格十分健壮，身高极高，粗看将近两米，五官阳光俊朗，就像那类永远在向阳地生活的人。 这人程解意过去从未见过，但一照面就声如洪钟地在公众场合告白，显然性格急躁并且急于得到答案，而且并不在乎结果。 如果是过去，程解意会说声“抱歉”就会收拾东西立刻离开。 但这一次程解意细细地看了一眼这位同学，在他眼中看到了真情实感的微光。 “我……”程解意手指在桌上微微蜷缩，“我才刚明白什么是喜欢，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那人似乎还想再说，阿宴就一拍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公众场合这样，是绅士的行为吗？” 男同学立刻明白了阿宴言语之下的威胁意味，但他看着程解意的侧脸，还是有些走不动道。 “我说的话……不管用了？”阿宴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 很显然，要是再不走，他不介意帮个忙。 “我们走吧，”程解意含笑回望着周围的视线，“我还是喜欢放松一点吃饭。” 阿宴挑眉，随后站起身和程解意一起把餐盘折叠，直接离开了食堂。 过了一会，程解意的通讯里出现了一条超过一千字的道歉短讯。 是刚才那个男同学发来的。 程解意瞄了一眼，就回了一句“没什么”。 “你好像确实变了，”阿宴看着程解意的举动，“为什么？你喜欢那类型？” “不是，”程解意失笑摇摇头，“我不喜欢那类型。” “那你喜欢哪一种？” 悬浮梯把他们送到了宿舍门口，阿宴打开大门，像是漫不经心般问了一声。 程解意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人影，等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堪称世纪渣男。 阿宴侧头看了程解意一眼，嘴角微弯。 “喜欢的类型太多吗？真是贪心。” 程解意先是有些羞愧，随后又轻咳一声，输出渣男观点。 “总要多试试才知道什么才最好。”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 阿宴轻笑一声，没等程解意听清楚，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只要人活着，就要八卦。 食堂那出告白戏码，早就在造梦者学院的网上传得到处都是。 学生们一边说程解意长得更好看了，眼睛更移不开。 一边又骂那个告白的家伙不要脸，自己又生气又羡慕。 所有人都在说这事不可能的时候，办完任务回来的云澜看着网上的消息，却敏锐地从中发现了最重要的信息。 “‘刚明白什么是喜欢’，他知道喜欢的意思了？” “却不是从我这里。” 云澜和楼笙从ABO的位面返回之后，明显地感觉到程解意是真的不可能再回头看他们了。 他们习惯掠夺，但这世界上总有他们无法掠夺占有的东西。 一旁的楼笙是什么表情，云澜没有再看。 他搭乘悬浮梯离开了大楼，他必须死死咬着牙，才能不在众人面前失态。 过去的狂热，一切留存在脑海中的记忆，就要淹没在黑暗里，再也不见。 程解意没有搭理网上的东西，反正一切都只是三分钟热度，过一会就好了。 程解意从浴室出来之后，实在累得要命，一下就倒在床上。 “好了，这一次梦里还有那个金发青年的话，我一定要和他聊聊。” “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生活在梦里的生物，能不能……说清楚……” 程解意缓缓闭上眼睛。 然而，程解意从未想过，这一次的梦里……他睁眼看到的八块雕塑般的腹肌。 金发青年脱了衣服，全身上下只有一头金色长长堪堪在重点部位做了遮挡。 但是……这遮挡与不遮挡，也没什么区别了！ 程解意无声尖叫，但金发青年全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他伏下身，试图把程解意身上的衣服也脱了。 程解意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瞪着金发青年。 “怎么了？” 金发青年不明所以，程解意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为什么不肯换下来。 “衣服都湿了，为什么跑到水里？” 虽然程解意不可能淹死，金发青年却因为今天没有第一眼看到程解意而差点发疯。 幸好，他在宫殿中央的水池里，看到了独自坐在池底的程解意。 金发青年将程解意捞了起来，程解意却不想换衣服。 “您是开始唤回自我意识了吗？”金发青年怜爱地抚摸着程解意的脸颊，指尖触碰到的柔滑触感，让他根本不想移开手指。 “你……”程解意眼里含着一层水雾，他努力地张开口，试图说话，“是，什么？” 金发青年听到程解意的声音，忍不住高兴地亲吻着他的眼角。 “希望您早些记起我。” “记起我是如何一步一步从最底层迈上神座的台阶。” “无数年后，我才终于走到了您身边。” 金发青年那张神祇般俊美的面容骤然闪现了一丝哀伤。 “您应该记得我的，对不对？” 程解意真的不记得，但看着对方的表情，他的心底就像被人泡在了温热的水里，又酸又软。 程解意当着金发青年的面，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后……程解意就看到了一朵瑰丽的烟花盛放的全过程，之后程解意就被亲得喘不上来气。 等程解意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把手放在左胸上，压着心脏。 等他彻底平缓了呼吸之后，才夹着双腿，把脸埋在掌心里，白皙如雪的耳廊上全泛了红。 “这算什么啊……” 程解意觉得自己和那些开了窍就整天想日天日地的青春期少男差不多，这些梦也实在太放肆了！ 一次是偶然，每一次都能梦到那个人，做那些事，已经不是偶尔可以解释的了。 程解意坐起身，打开光屏，开始搜索前世今生一类的事。 现今资料显示，前世记忆确实有可能留存。但是案例不多，除非执念过深。 程解意看了一会，又羞涩地把脸埋在掌心里。 什么意思？这是说，他前世最深的执念是那，那什么吗？ 过了好一会，程解意才把资料关掉。好吧，不管前世他是怎样的老色/批，这一世也是清清白白做人的。 程解意认为自己最近一定很少舒压，才会这样。 他打开自己的书籍架，发现《这贱能突破天际吗》又开始更新了！ 程解意忍不住欢快地翻起更新，作者解释说之前有事要忙，最近可以回来更新了。 这本书一定会在年内完结。 程解意心里只想着，好了，gkd，快让他看看还有什么打脸绝技传授吧。 也许阅读是最好的舒压良药，等程解意看完了全部的更新，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等到阿宴在外边敲门，程解意才扭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缓缓下床。 “……你又熬夜看小说？” 程解意点点头，又摇摇头。 “睡够了，中途醒过来才开始看。” 程解意深吸一口气，一副终于清醒过来的样子。 只是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心不在焉，晚上也没什么兴趣打游戏。 “我想，你还是快点去进行下一个任务比较好。” 阿宴扫视着光屏上的内容，程解意疑惑地看去。 因为今天有人直接跳到程解意面前告白，就有人起哄说也要去告白。 那些话参杂着玩笑，只有发帖的人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要是一直留在学校，可能会被人堵在男厕所。” 阿宴轻轻扭着手腕，他的关节发出准备动用武力的咔咔声。 程解意则单手支着下颚，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不是我想出任务就能出任务，等系统通知吧。” 程解意这么一说，系统还真的挺长时间没有给他出任务。 程解意在这段时间里也感受到了学院同学的热情。年轻的孩子敏锐地察觉到程解意和刚入学时有礼温和，却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同。 他更像一个……真人。 迫于周围的压力，程解意实在是害怕走在半路就会有人突然在草丛里钻出来，就像白日的鬼一样阴恻恻地说“我喜欢你”。 ……太激烈了。程解意受不住。 程解意早早在系统里买好了以前一直心心念念但老是忘了买的便携穿衣胶囊，等待着系统给他派发任务。 不会因为他拿到了一百万点数，系统就觉得差不多了，不再给他派遣任务了吧？ 程解意和阿宴说了自己的顾虑，阿宴知道他看了过往的资料，系统在后期确实很少给高分段的人在短期内再派发什么任务。 “不过应该不会，我也将近半个月没有任务了，我们的任务会一起来也不一定。” 阿宴把身体压在程解意背上，像是只慵懒偷闲的豹子。 程解意已经习惯被压，反正把阿宴推开没多久，这人又会贴上来。 造梦者学院的这个夏季太长了。 窗外的阳光依然炽热，仿佛永远也不会迎来降温的那一天。 期间造梦者学院又爆出了一些新闻，造梦者人数毕竟不多，因此有些未开化的位面，会由系统派遣人工智能，名为“监管者”的飞船前往各界，以观察世界成长和适时导正世界发展。 不过人工智能容易损坏或者自我升级为其他形态，这些变动总会造成其他世界的问题，甚至监视者被原住民发现并反杀，因此人工智能的数量也在渐渐减少。 程解意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新闻，路过中庭的时候，又看到一位“幸运儿”被老院长逮住，开始进行个人演讲。 “吸引力法则不会让其他位面的人爱上你，那些受到吸引的家伙只会本能地想要夺取你的名字，获得晋升高位面的坐标。” “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名字，却没有扭头就走的话……” “小伙子，你可能遇到了真爱啊。” “不过，别人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你其实是清楚的。不敢承认对不对？” 老院长哈哈大笑，侧头看到站在一旁听得愣神的程解意，他刚抬起手，程解意就立刻扭头跳上悬浮梯，用最快的速度扬长而去。 虽然程解意现在确实挺闲，但并不代表他能听老院长洗脑四十八小时。 不敢不敢，真的不敢。 回到宿舍之后，程解意却看到阿宴穿好衣服，头发也梳得好好的，一副要出任务的模样。 “系统给我派活了。”阿宴朝程解意点点头，抬手拍拍程解意的肩膀。 想到阿宴要走，他得独自在宿舍里，程解意情绪不免有些低落，直到他的耳钉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提示音。 [他也许需要一位老师，也许需要一个朋友] [无论他想要什么，那都是你该做的。——任务时间，明早八点] 程解意看着弹出的光屏，手指在上边轻轻抚过，指尖居然沾上了一点流丽的金粉。 他的指尖还缠绕着一点淡淡的香气，像是什么奢靡的香料与酒精的混合气味。 也许那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看这个任务提示，他可能要成为一个万能许愿机？ 不会下个世界的任务目标，如果要毁灭世界，他也要实现吧？ 程解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么，这个任务之后见。” 阿宴亲昵地揉开程解意紧皱的眉头，随后就踏上悬浮梯准备离开。 “一路平安。” 程解意在阿宴身后喊了一声，这好像是程解意第一次有机会叮嘱阿宴。 阿宴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只是他微微侧过来的脸上，满是愉悦的笑意。 程解意说完之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他是从来不会对阿宴说这个的，阿宴什么时候需要他来担心？ 但是见着阿宴高兴的模样，程解意的心里也不由升起了一丝淡淡的喜悦。 “期望明天到达那个世界的时候，新的任务对象不会是一个混世魔王就好。”程解意抱持着美好的期望。 第七十九章 纸醉金迷（1） 应天府, 三更鼓敲过后，路上的行人和摊贩便渐渐少了。 虽然这段时间夜禁止消，但也没什么人真敢在路上摆通宵的档, 又不是那些自家的铺子, 或者在治所附近的, 总归不□□稳。 一阵急促的马蹄突然响起，震得这条长街人心惶惶。 平头百姓们纷纷躲到一边, 看到那是一队骑着黑马, 身穿银白绣白蟒制服, 腰挎长刀的官爷, 都立刻低头不敢再看。 前方有巡夜的兵马司，也都低头驻足两侧，给他们让出道来。 等马队跑过去了，才有一个小兵抬头小声问。 “锦衣卫今晚又拿人？” “闭嘴！这事是你能知道的？” 一旁的长官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之后才在一片寂静中带着人继续巡街。 南市靠水的多悦坊今日一样热闹。 其他人不敢夜里做生意，他们这些酒楼妓院南风馆，则是只有夜里才挑起灯笼。 勾栏上，大门前，甚至附近的巷道里，都有小子或者游莺拉客。 要是有谁态度一软，或是接着了那从肚兜里温着的帕子，那是定要入那楼里玩玩, 至于花上多少, 就看姑娘和公子们的本事了。 芙蕖少情今夜人不多。 即使不是今夜，这间清倌馆子往日人也是不多的。 妈妈爱惜女儿与小子, 不是达官贵人轻易不肯让他们出来相见。 连馆名也取了“芙蕖少情”, 孩子们是干净好看也多才多艺的, 只是不如其他馆子里的热情。 多悦坊其他被抢了生意的馆子背地里吐口水。面上是清倌，私底下怎么玩还不知道，就知道装样子！ 不过骂归骂，有些馆子也开始学起来，不过到底是后来的，怎么学也学不到神。 芙蕖多情今日只有一桌客人，这一桌也只有两人。 陪客的倒是有十来个面容娇美的姑娘公子陪着，还有一些则坐在竹制的帘幕后，素手拨弦。 本朝官员不禁狎妓，但他们也挑得很，大多只是和朋友来楼里坐坐，吃吃菜听听曲，当做饭馆一样。 那些陪坐谈笑的姑娘和着曲唱歌，时不时看向桌上坐着的两位主客之一，年纪轻一点的早已被那穿着红色绣麒麟长衫的公子迷得话都说不出了。 “严大人今日不想吃酒？” 裴回玉白的手指抚着手上的白玉小杯，他喝了好几杯，脸上连丝薄红都没有，唯有右耳垂像是沾了一点血般，生了一颗红痣。 严重飞抖着手，额上豆大的汗珠都落入了脸上肥肉的褶子里，他看着裴回那张俊得说是要回了前朝，大约会被女儿家用果子砸死的玉面，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听了裴回的问话，他立刻举杯往口里灌。 过了一会，严重飞才朝裴回求饶一般轻声道。 “裴都督，这时辰还不归家，娘子怕是要闹，您能不能……高抬贵手？” 裴回微挑眉，如冰似玉的面上显出一丝困扰。 “我今夜不过请大人吃酒，又没有要做什么，也早早与您家里人说了，大人何必急着回家？” 严重飞听着裴回接下来的“不过是想与大人亲近亲近”这句话时，就立刻闭上嘴，接下来就只顾喝酒，什么都不肯说了。 他就不信，在这里，在应天府，裴回没证据就敢拿他！ 芙蕖少情外突然进来了一个脚步匆匆穿着银白制服的锦衣卫，他大约十七八岁，生得十分喜庆，脸上带笑，两边脸颊都有两个酒窝。 乍一看，还以为这锦衣卫是来报喜的。 “都督安！哟，严大人也在，您好啊！” “什么事？”裴回琉璃珠似的眼睛在馆内的璀璨灯火下，显出了一点淡淡的金色，那点眼中暖意都像是灯火照进去的。 “严大人的娘子和孩子像是要来这边寻严大人，我们路上恰好碰到，担心严大人家眷安危，就先行送回镇抚司去啦！” 那喜庆的锦衣卫刚说完话，就见严重飞额头青筋直跳，一声大吼就站起身，拿起别在袍下的匕首就朝裴回刺去！ “裴回！你敢！！！” 周围陪坐的姑娘与小倌惊声一片，慌不择路要逃。 裴回手上依然拿着酒杯，他看着杯中翡翠色的绿液，仰头又是一杯。 在裴回酒未吃尽时，严重飞手里的匕首已被挑飞，一把长刀直直压在严重飞脖颈之上，将他一下摁在了酒桌之上。 酒桌轰然倒塌，其上珍馐美酒，果盘烛台俱都倒了一地。 裴回将酒杯取下，咽下口中美酒，才施施然站起身，将酒杯放在近旁的一名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倌手里。 “叨扰，待我办完案子，便再回来饮酒。” 芙蕖多情外的长街已是寂静一片，数十名牵着黑马的锦衣卫静候在外。 那穿着红袍的翩翩公子出了大门，就有人牵来一匹白马。 裴回翻身上马，脑后漆黑如墨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划起一道凌厉的弧度，随后马蹄声再起，马队离开了多悦坊。 “快关门！关门！” 附近的妓院青楼连忙吹了灯笼，把客人们请出门外，所有姑娘小倌全都缩回了房里，但还是有好些趴在栏杆上，痴痴看着那道红色的背影。 “看什么看！看死了你也入不了都督的眼！” 妈妈气呼呼地揪着那些孩子的耳朵，等把他们都赶走了，她也趴在栏杆上，痴痴地看着那道身影。 谁都知道锦衣卫的裴回裴都督是玉面阎罗，但架不住……他实在生得俊啊。 镇抚司，地牢。 “你们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我娘子与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严重飞来了镇抚司倒是条硬汉，被鞭了上百鞭，嘴里也只有这句话。 裴回坐在地牢外边的小厅，厅内燃着梅花冰片，地牢里常年不散的腥味便被盖过了。 裴回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玉白的手指轻敲着桌子，听着手下的汇报，嘴角微弯。 “他是知道我不喜动人家眷，便猖狂起来。” “严大人是个硬汉，我本是想打算与他亲近的。” “这事本不该我来办，可惜严大人牵扯了谋逆案，圣上要听个明白，他不说可不行。” 裴回抬眸看向正在听候指示的下属，那人十分机灵便躬身说道。 “听说严大人擅长雕刻作画，平日最是爱惜他那双手……” “如此，”裴回笑了笑，“便请他洗洗手罢。” 片刻后便有锦衣卫提着两桶还在冒着泡的滚烫热油往地牢走去。 既然都督说要洗手，就不能囫囵吞枣。 那热油必须得一勺一勺地浇到那人的手背，手心，与手指上，一点也不能错过。 这是个精细活，看严大人什么时候不想洗了，那时候才能结束。 裴回听了一炷香工夫的诅咒，求死，与谩骂，最后仍是那喜庆脸的锦衣卫上来报信。 “招了。” 裴回点点头，他示意下属把折子写好，他好明日呈于圣上。 裴回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路上都有锦衣卫迎着裴回出门，在最外间的大堂里，还有锦衣卫给裴回重新洗手净面，用燃了冷梅香的香炉在裴回周身转了一圈，才徐徐退下。 裴回独自走出镇抚司大门，上了自己的爱马香逐，就这么悠哉地上了街。 芙蕖多情的灯笼也已挑下，妈妈抚着心口刚刚躺下，就听到门外有龟公焦急的叫门声。 “妈妈！快让姑娘和公子们起来！” “起来做什么！今夜不做生意！”妈妈厉声骂道。 今夜发生了这么个事，还不得等风声过去再说啊！ “……都督，来了。” 龟公这话一出，妈妈的背上就起了一身冷汗。 裴回坐在芙蕖多情的大厅里，热茶已上了。 妈妈几乎要跪下般朝裴回福身行礼。 “不成想，都督这就回来了。” 裴回轻笑一声，琉璃般冰冷的眼珠在妈妈身后转了一圈，数十个姑娘和公子已重新上了妆穿好衣裳，摆着一脸甜笑。 帘幕后也开始有叮叮当当的乐器开始弹奏。 “我办案总是很快的。” 裴回手指将热茶移开，显然是不要喝这个，一旁就有极有眼色的公子送上一壶热酒。 仍是翡翠般的绿液。 裴回这才拿起酒杯，饮了一口。 “弹春日曲来听，”裴回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喜庆。” 帘幕后徒然一静，之后就立刻响起了丝竹弹唱之声，喜庆极了。 裴回听着曲子，喝着热酒，还有姑娘与公子在旁说着日常趣事谈笑。 这漆黑一片的多悦坊，仿佛只有这一座馆子亮如白昼。 妈妈站在一旁，不时用手帕擦着额上汗珠，生怕哪里引得裴回不悦。 裴回喝着喝着，突然看向三楼的某块垂落的青色长纱之后。 “你们是不是还有姑娘公子没下来？” “怎么会？”妈妈吓得差点没跳起来，“都督来了，我楼里的孩子个个都仰慕得很，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能侍奉都督，断没有谁耍滑偷懒的。” 裴回放下酒杯，徒然站起身来，就往楼梯走去。 “都……督？” 妈妈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却不敢阻拦。 裴回沿着阶梯一路向上，如同登高赏景的公子。他在楼下时，分明看到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撩起了那片长纱。 是人还是鬼都不重要。 他光是看了那淡粉的指尖一撩……就应了。 第八十章 纸醉金迷（2） 程解意躺入连接舱, 来到这个位面时，就自动穿上了符合这个位面生产力与审美文化的衣服。 程解意站在一间形制古朴的古东方这是一件白色的长衫，外边还罩着一层绣着云雾兰草的银色纱衣。这件衣服虽然广袖, 但腰却收得非常细, 两掌宽的银腰带勒得程解意快喘不上气。 他先是把腰带解开, 然后就发现下摆不受控制，那点轻飘飘的布料顿时如莲花散开。程解意一边觉得这衣服不太正经, 一边又自己把衣服绑上, 这才觉得舒适了一点。 等他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又把一旁的雕花窗打开之后, 已是傍晚。 傍晚的多悦坊已开始热闹起来。 一条长街上挤满了香车宝马，穿着华贵的老爷公子也手执折扇，一派风流地走在长街上，四处打量着哪里的花娘更娇艳。 长街尽头便是一条长河，描金绘红的双层画舫早已挑起灯笼，点上烛台，一条长河便如蛟龙浮水，哪里都是金色的波光。 馥郁的香气自那一扇扇精致绮艳的雕花窗格里散出，整个多悦坊就像祭祀了乾达婆一般，遍地繁香。 几家养着才艺高超之人的馆子，在馆子的第三层都有面向长街的浮空台。 说是浮空，其实也就是从楼阁里加长加宽了一段没有柱子顶住的台子。 在那台子上, 穿着或艳丽或淡雅的姑娘与公子, 各站了一处。先是长街第一家馆子的姑娘弹筝，那清冷的声音一起, 第二家, 第三家馆子里就传来了悠扬清越的萧声与笛声相合, 之后就有一名公子脱了上衣，露出肌肉虬结的上半身，徒手击起一面竖立的大鼓。 低沉雄壮的鼓声一起，就有身姿曼妙的四名少女，在长街尽头的一家馆子上翩翩起舞。 红色的轻纱，少女发后艳红的飘带，丰腴的手臂与雪白的脚腕，傍晚落日熔金，璨金掺红的晚霞衬得她们几如天女下凡。 程解意愣神地看着眼前一片纸醉金迷的景致，看到那在勾栏上招摇的手绢与姿容艳丽的女子，这才明白……他是来到传说中的青楼楚馆了。 “咚咚”。 程解意身后传来敲门声，有小童的声音脆嫩的声音在外响起。 “挽挽公子！妈妈找您下楼，待会有贵客到！” 程解意不知道那位挽挽公子是谁，但显然这里是他的房间。 久不闻回音，门外的小童就直接推门进来，疑惑地张望。 “挽挽公子？” 但这间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房里，没有半个人影。 “你在做什么？” 小童身后突然传来淡淡的男声，他立刻扬起肥嫩的脸颊笑嘻嘻地转头看向身后的美公子。 “挽挽公子原来在这！妈妈让我寻您，今夜伺候贵客呢！” “什么贵客？我还累着呢。”挽挽公子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小童就立刻招手示意公子低下头来，就在挽挽公子耳边轻声细语地说。 “都督。” 门外的人瞬间就急切地下了楼，坐在房间屏风后的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阅览着这个位面的资料。 皇帝，贵族，大臣，太监，锦衣卫，一般百姓……是个秩序规格十分齐整的古东方国度。 光屏还提供了任务对象的资料。 [任务对象：锦衣卫一品都督，裴回，男，二十三岁] “裴回，都督。” 程解意看向屏风外，想着今夜要来的贵客都督，是不是就是他的任务对象呢？ 等彻底入了夜，多悦坊那靡丽的景色更是到达全省。 大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每一栋楼阁都映照着那靡艳的朱红，女子的轻笑，男性狂放的笑声，还有长街上的阵阵马蹄。 只是有一会长街上突然静了下来，像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那条街上的人便都噤声等着。 程解意靠在窗边，他的位置不太好，只能看到几个提灯小厮坠在后边，还有一匹白马潇洒的马尾荡漾而过。 但没过一会，楼下突然热闹起来，一楼大厅传来丝丝缕缕清幽雅致的乐声，上菜声，还有老鸨花娘高八度的迎客式假笑。 程解意心想，这就是……“贵客”来了吧？ 等门外偷懒的小童与婢女离开后，程解意才走到长廊上，恰好看到那位严大人一声暴喝，这就掏出匕首朝那个一派光风霁月，八方不动的青年都督刺去。 但一旁候着的锦衣卫却像是早知他会这么做，立刻抽刀而上，那把匕首在空中划了个圈，重重插入地面，而那位严大人则被直接扣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叨扰，待我办完案子，便再回来饮酒。” 那位年轻的都督只是长得如天山雪岭高不可攀，但声音却如春水，温和有礼。 等他们走了，那些原本还因为今夜能近贵客的姑娘与公子，都吓得哀泣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事与我们无干！快把大门关上，熄了灯笼快回房！” 妈妈一边骂，一边念佛，龟公去拔匕首的时候，都得两个人一起。 程解意见着有人上来，就兑换了一个五百点的[隐蝶]，一只白色的蝴蝶就停靠在程解意肩头，能用上一天。这样那些人即使从他身边经过，也看不到程解意，就算纱幕动了动，也只以为会是什么虫子。 程解意看着这栋楼里的迅速躲回房内，上了闸，还歪了歪头。 这就睡了？他觉得……那位都督说的话，可不是什么客套话。 他会回来，只是不知什么时候。 程解意本来还想着随意找间房间窝着，但他听到了敲门声。 门只敲了三下，再多就没有了。 守门的小厮原没有到他睡觉的时候，因此门声一响，他就立刻从脚凳上站起身，朝门外轻喊。 “今夜不开店，您请回吧。” “可我说了，我会回来饮酒。” 门外男声淡淡，声音动听如弦歌一般，令人闻之如沐春风。 小厮只要还没聋，就能听出这是谁。 小厮捂着嘴没发出惊叫，颤颤巍巍地把门打开，点头哈腰地将裴回迎入门中。 “大人，大人！都督！您好啊！我，我，我这就叫人起来！您多担待！” 小厮语无伦次连滚带爬去叫醒龟公，龟公再去叫醒花娘妈妈，芙蕖少情在一盏茶后迅速热闹起来。 程解意看着那位都督就这么坐在黑暗的大厅里，那个小厮也不知道给人点灯。 不过都督似乎也不怕黑，而是坐在雕花椅上，看着敞开的大门外射入的月光。那点银光皎皎沿着地面一路落入厅堂，恰好照在都督修长如玉的手指上。 他的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淡粉的甲片反射着淡白的月光，他连随意垂手的姿态也是美的，如同月夜下盛开的玉兰。 等到妈妈带着人下来厅堂，后厨的火重新燃起，丝竹之声，调笑声，又在这灯火通明的青楼里再次响起。 他回来得可真够快的。 程解意站在长廊后的纱幕后看着那个人，虽然还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他的任务对象。 但是这人……似乎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旁人听着是玩笑是客套，对他来说，则是一定要办到的事。 完全的……随心所欲吗？ 程解意微微抬手撩起纱幕，想看得更真切，却发现那原本一直低头喝酒的都督，正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冰冷的琉璃珠似的眼睛正看着他。 程解意身上的[隐蝶]应该还在发动，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位都督是真的看到了他。程解意立刻把手放下，然后就听到那声音动听的都督说。 “你们是不是还有姑娘公子没下来？” 那人真的看到了。 程解意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他看向身后的房间，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就直接打开一扇门闪身进去。 程解意躲入房中，进来之后才觉得自己何必这样，那人真面对面，可能也找不到他。 但程解意这间房间的门响了。 又是三声。 “不知是哪位姑娘或是公子，可愿出来一会。” 程解意听着对方的声音，正想着要怎么应答，结果大门就直接被人推开了。 那位穿着红袍，芝兰玉树般的都督就这么走近了大门。 他眼中自然是看不到程解意的，不由有些兴味地挑眉。 “没人？” 程解意紧张地看着对方，肩上白蝶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翅膀微微一颤，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杂音。 下一刻，就有一把冷锋当空直刺，将那只白蝶钉在了墙上。 黑色的刀柄微微颤动，在空气中发出一阵金属刮擦声。 裴回缓缓收回手，他没有看向墙面，而是看着程解意。 [隐蝶]被钉死之后，程解意的身形自然就暴露了出来。 在裴回眼里，这个穿着一身银色绣云雾兰草长衫的少年郎，与那清透皎白的月色相比，倒是把月色也比下去了。 裴回轻笑起来，眉眼温柔如水。 “原是我眼拙，公子原来在这。” 裴回轻轻握住程解意的手腕，可一旦抓住，那手腕上的力道就渐渐加重，显然……是不会让人跑了。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裴回问道。 程解意则听着系统的提示。 [已与任务对象接触] [本次任务不设时间上限，请造梦者务必达成任务对象的所求所愿] 程解意听着提示，他总不能一照面就和任务对象说真名吧？ 见程解意久久不言，裴回便轻声叹道。 “是我唐突了。” 裴回微皱眉，像是觉得自己之前的问话，确实失了礼数。 “如此，公子便与我归家，我们成了一家人，便算不得唐突。” 一般人唐突了佳人，说不得就要退出门去，但裴回却温文有礼地拉着程解意的手腕这么提议。 程解意看着面前霞姿月韵般的裴回，当然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这一次，程解意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少年郎说话，吐气如兰，裴回弯了眉眼，朝门外喊了一声。 “取我披风来，我与公子归家。” 第八十一章 纸醉金迷（3） 当今锦衣卫有两名都督, 独居东街的唯有声明赫赫的裴都督。 都督府的门房大多练就了一身站通宵的本事，毕竟都督统领锦衣卫大小事宜，什么时候有加急消息, 或是有谁夜晚登门, 他们可不能睡着了。 五更鼓敲响时, 门房就听到一阵轻巧的马蹄声。他听着马蹄声也有将近八年，立时就知道是谁回来了。他立刻打开大门, 就看到裴回正骑着爱马香逐, 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在门口停下。 门房和小厮立刻跑了出来, 牵马的牵马，通报的通报，还有的上去拿裴回手里的马鞭。 等凑近时，那小厮才看到裴回怀里抱着的是一个用披风裹住的人，但披风裹得太密，根本看不到脸。 都督府里厨房早就烧着热水，灶台也有两台没熄火，靠在灶边打盹的厨子听到声响就立刻爬起，净手煮夜宵，醒酒汤。 随着裴回到家，这所巨大的宅院如同上了发条的器械，转瞬间什么都动起来了。 裴回住的正院里, 婢女重新点灯, 小厮把大门打开，随时等候主人归来。 只是他们见着裴回一如既往步伐如风地走入了府里, 却不来正院, 而是去了平日无人的后院。 “叫二三十个人把不流云扫了, 家具摆设从库房拿新的，按明净素雅的来。” 裴回说完之后，就抱着人入了挂着竹制帘幕的亭子，早有机灵的婢女端了香炉进去，里边点上驱虫的冰片。 另有奉茶的婢女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亭子的圆桌上。 只是裴回并不喝，他只坐在石凳上，将手中那人放在自己的膝上，便静静等着。 都督看着，下人的动作更是快如疾风。 三四十个仆从全都涌入了院中，平日后院也时时打扫，也防来了主人时不好交代。 这一次要把都督库房里那些贵价物找了好的来摆进去，人不多可真没法一下办好。 几个等在外院的小厮不能进去，就互相挤眉弄眼说着悄悄话。 “都督还是第一次带姑娘回来，明日满城的未婚少女估计都要哭湿帕子了。” “不一定是姑娘吧。”其中一个小厮摇头。 “什么意思，你看到了？”周围人立刻起哄。 “我是没看见，只是……”小厮拿着身边的人比划着，“都督怀里抱着那个，比你还要再高一头……” “得了，无论男女，都督都挺上心。” 小厮踮起脚尖，偷看着凉亭。 “就算坐在亭子里，这不也没让他手上那人脚沾地不是？” 裴回要求的房间已清理好了。 不流云里全都换了新摆件，换了新的被褥床垫，进门处摆着明月幽兰的屏风，窗上重新糊了雨过天青的软烟罗。 淡淡的花香在香炉里徐徐散开，没一会室内就满是那淡雅甜香的气味。 裴回这才抱着人进门，还不许婢女跟进来伺候，等裴回把人放在软榻上，他这才把裹着程解意的披风取下。 不流云里灯火通明，在这裴回才将程解意看得更真切。 头发，眼睛，鼻子，嘴唇，纤巧的下巴，真是神仙样的人。 当时在芙蕖少情里，门外有小童给裴回送了披风，他便立刻用披风把程解意裹住，连指尖也没露一点地带下楼。 像是担心程解意会害怕，还在程解意耳边轻声道。 “外边坏人多，你乖一些。” 等裴回下了楼，就对等在下边的数十号人轻轻点头，这就是要走。 按照老规矩，钱明日去角门领号取就是。 芙蕖少情的妈妈这时鼓起毕生勇气，对裴回道。 “都都都……都督！您，您手里的人是谁？真是我们楼里的孩子？” “你不是说你楼里的孩子都在这了？这人是谁，妈妈真想知道？” 裴回语气淡淡，妈妈瞬间就后悔问了这句，是了，人都在，随便裴回带谁走呢！ 裴回看着妈妈脸上抽搐的肌肉，又轻笑一声，颠了颠手里的人。 “这人啊……是妖精。” 直到裴回的马蹄声远去后，芙蕖少情里的人恭送完毕，这才直起腰来。 “不知道都督带走的是哪个狐媚子！一定是隔壁馆子看到我们这亮灯，闻着味就爬过来了！” 姑娘和公子们气得跺脚，妈妈便无奈叹气挥挥手，让人去四周查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把院子里的围墙再加高一些！省得有狐媚子爬墙！” - “你很乖。” 裴回带着程解意一路回来，程解意都像一只轻巧的猫儿一样窝在他怀里，没想逃跑，连把头探出披风偷偷喘口气也没有。 裴回看着程解意的衣裳，腰肢缠得极紧，银白色的衣裳下摆分为六瓣，脚上只穿着白色的软底鞋，在外层的纱衣下透出一点雪白的脚踝，像是哪个馆子里专门练舞的公子。 “是不是从哪家馆子里偷跑出来的？” 裴回握住程解意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程解意柔滑的手背上一扫而过。 这是双没有做过苦工的手。 程解意心想，既然把他的身份都想好了，那……他就承认吧。 程解意点点头，那双桃花眼有些怯怯地看着裴回。 裴回便弯起唇角，柔声问。 “名字呢？” “……明语。” 程解意也不是白在马背上颠了一路，想了好几个名字，最后还是这个与自己的本名意思相近的名字。 “好名字，”裴回笑着点点头，“可是累了？” 程解意不累，但裴回的神色似乎是需要他累了，他也乖顺地点头。 裴回站起身，叫了一声门外侍女。 “明语公子要沐浴，你们备热水来。” 等热水来了，裴回再抱着程解意入了浴房，程解意心中一惊。 该不会……要帮他洗吧？ 这些位面的王公贵族似乎都……很喜欢情趣。 程解意做着心理准备，结果裴回把程解意放在浴房的软榻上，就低头亲了亲程解意的额角。 “能自己洗吗？” “能。”程解意乖乖点头。 裴回又说了一句“好乖”后，就这么出了浴房。 门外候着的婢女早已在对院的浴房给裴回准备好了热水，她们也没敢问裴回带回来的这位明语公子是谁，只静静地提着灯笼引路。 裴回沐浴很快，他刚洗好，穿好衣裳，门外就有两个穿着银白制服的锦衣卫等在外头。 “进来。” 裴回披散着一头如墨长发，穿着白色里衣，赤脚坐在客厅的软榻上。 “查一查，应天府最近三十天可有十五岁至二十二岁的王公贵族或富商的小公子走失或是自己避开家人跑了出来的。” “哦，他还会一点障眼法，也有可能自小就被寄养在道观里，近来才回来。” “是。”锦衣卫们一一记下，齐声回答。 不过虽然这么答应了，实则还是有些茫然，都督不是在多悦坊带回来的人吗？ “他不是多悦坊的人，”裴回看出那两人的茫然，嘴角微弯，“怎么看也不是。那身衣服是真的，小公子自己虽然也认了，但总也得找到他的家才是。” 那两名锦衣卫连忙称是，并拍起马屁。 “都督果然宅心仁厚，如古圣人一般！” 裴回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直笑到那两人都不敢再说话才停下。 “我倒不是为了让小公子一家团聚。” 裴回笑完之后，那琉璃珠般的眼睛在那两人身上滑过，就如一盆冰水落在他们身上。 “是为了方便提亲。”裴回一脸正色。 阿三与赵九出门之后，脸上的表情还是僵硬的。 “说实话，跟着都督这些年，我怕是分不太清什么是玩笑话。” “刚刚那是……玩笑吗？” “那神情，像是找到人家里后……就要杀人全家似的。”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觉着还是先把事给办完了才好。 程解意洗好澡，穿好衣服，门外就有婢女一直听着动静。 “小公子洗好了？” 程解意点点头，点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外边人看不到，他才出声。 “洗好了。” 那房门就缓缓打开，程解意走出去，就看到这条朱红色的长廊不知什么时候都挂满了竹制的帘幕，长廊无人，程解意看向长廊前后，先想了想，才循着记忆往之前待着的屋子走去。 一进屋子，屋里内外都比外边凉快一些，程解意看向一侧，裴回正拿着毛笔坐在雕花窗格下的书桌写东西。 芝兰玉树的公子临窗写字，怎么看也是一副美景。 裴回像是没察觉程解意回来，就这么低头写着。 程解意也没出声叫他，自己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看着周围的摆设。 那些看起来就很贵的古董，程解意看了一会就没什么兴趣了。他刚洗完澡，还是觉着有些热，恰好看到一旁的小几上有一把折扇，他打开后就看到了一丛曼丽的兰花。 程解意估摸着这把折扇的价值，但不管多少钱，对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凉快。 程解意自己扇着风，才慢慢觉得舒适起来，他闻着空气里好闻的花香，一会门外就有人叩门，来送夜宵和解酒汤。 裴回说了一声“进”，就有婢女端着托盘进来，把托盘放在屏风外的小茶几上后，也不出声打扰，就这么退下了。 程解意看着裴回还是在忙，他闻了闻气味，他今天也没吃什么，一整天都在等人，就下了榻绕过屏风去看有什么吃的。 鸭子汤锅，银耳羹，油酥饼，还有两碗黑乎乎的汤药。 程解意喝了银耳羹，又因为味道太寡淡，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他舔着嘴，总觉得味道有些怪。 程解意喝了桌上的热茶，权当漱口，就又溜达回榻上，一边用折扇扇风一边看着裴回。 可裴回好像真的很忙，连眼角也没扫他一下。 程解意估摸着他会忙到通宵，他实在困得撑不住，虽然可以吃点精力冲剂，但他现在好像是个从青楼跑出来的胆小公子，就这么强壮地扛一天一夜仿佛不对人设。 程解意就这么缓缓躺到软榻上，在睡着前程解意又兑换了一个一千点的[留影枝]，一个小型摄像头。 无论屋外还是屋内，只要有花枝的地方，都能记下室内室外一夜的景象。 等程解意的鼻息平缓沉稳之后，裴回才放下笔，他桌上的白纸上，画着程解意的一副小像。 明明没有看过程解意多久，但裴回却画得惟妙惟肖，特别是那双假装可怜的眼睛。 裴回放下笔，先是绕过屏风看了一眼程解意吃了什么，才走到程解意身边坐下，把那把价值不菲的折扇取下扔到一边，然后就将程解意的衣袖和衣摆拉起，裴回用手指一点一点地丈量着程解意的手腕和脚腕的宽度，等觉得尺寸合适了，就低头在程解意柔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看了好一会程解意的脸，才对着程解意无声说了两个字。 次日清晨，程解意是在裴回的注视中醒来的。 他从软榻上坐起身，有些胆怯地揉着眼，喊了裴回一声“都督”。 裴回便笑起来，一派温柔地看着程解意。 “小公子若是没有去处，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我略有薄名，多悦坊的人是不敢登门寻人的。” 这话实在太谦虚客气了，但裴回似乎真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抬手将程解意的长发别到耳后，就让人送了衣裳进来。 “府里没有小公子合适的衣裳，我便让人取了我十四岁时的衣服，大约合适你的体格。” 十九岁的程解意虽然不太服气，但当他穿上裴回的衣服时，还真挺合身。 淡青色的衣裳柔软，带着一点淡淡的冷梅香。 “我去叫人备膳。” 等在屏风外的裴回就像能看到程解意洗漱好，也穿好了衣裳，这才出门。 程解意等人走后，看着窗外几只羽毛艳丽的雀鸟在枝头上跳上跳下，他也对着它们吹了声口哨当打招呼，这才伸手点了点一旁花瓶里摆放的艳丽花枝，看到了昨夜的景象。 让程解意惊讶的，不是裴回亲了他的脸颊一下，而是……裴回把他送到床上之后，就这么静静坐在床边，给他打了一夜的扇。 第八十二章 纸醉金迷（4） 裴回陪着程解意用了早膳。 早上的膳食清淡, 熬好的浓稠小米粥，爽脆的小菜，鹅脯熏鸭, 还有凉糕白玉糕枣糕山药糕做成的点心四件。 程解意小口吃着，今天早上的菜倒是比昨晚的夜宵令人有食欲得多。 看着程解意吃得香, 裴回也像是颇满意地点点头。 只是程解意吃着吃着, 就看到有几个穿着银白制服的锦衣卫在外边院门口探头探脑, 脸上的表情好似很焦急。 见着程解意分散的视线, 裴回目光渐冷, 他侧头看向院门, 那些锦衣卫就立刻避到一旁，不再出来。 “怎么了？”裴回看向程解意。 “……都督是不是还有事要忙？”程解意问。 “大约是吧。”裴回模棱两可地说。 “那，那都督便不用陪我……我已吃好了。”程解意连忙吃完最后一口，拿起一旁的布巾擦嘴。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回轻笑, 如弦歌悦耳，“小公子着实体贴。” 裴回拉起程解意的手, 将他带到屏风后。 “我今日要出去一趟, 最迟傍晚归家。” 裴回像是又想起什么，又说道。 “若是小公子闷了，便叫小童来与你玩耍, 或是在府中走走也好。” 面对裴回提出的要求，程解意当然不会反驳，他“乖巧”地说好, 裴回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将程解意带到房中的梳妆镜前。 “小公子散发也好看, 只是这副样貌只该与至亲至密之人看, 若待会要出门便该束发。” 程解意能勉强穿衣服，但头发却不太会梳。 裴回笑着拿起梳子，梳理着程解意来到这个位面就顺应时代变长的头发。 程解意的头发生得好，细密柔软像匹丝缎。 裴回动作又轻又快，只是一眨眼就把程解意的长发梳起，用红色描金的发带绑起一个高高的马尾。 虽然该梳发髻，但裴回觉得红色的发带掺在黑色的发丝，垂在少年郎的肩头时就如缀花般好看。 程解意看着镜子里嘴角含笑的裴回，又想到昨夜裴回居然给他打了一夜的扇，实在匪夷所思。 难道他之前的判断错误，裴回其实是个最热心最善良不过的人？ ……怎么可能。 程解意在镜中看到了裴回眼里一闪而过的欲望，他抿了抿唇问。 “都督对我这样好，我该怎么报答都督？” “这便算好？” 裴回笑弯了眼，随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在程解意耳边，看着镜中雪肤花貌的少年郎轻声细语地说。 “原来，你昨夜没睡？” 程解意悚然一惊，裴回便又直起身，安慰似的拍拍程解意的肩膀。 “小公子初来，难免害怕。若是小公子记得自己的家在哪，我便送小公子归家如何？” 程解意愣愣地看着裴回，随后轻轻摇头。 “我不记得我家在哪，自幼便在多悦坊。” 裴回微垂眼睫，那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替程解意伤心。 他将程解意抱起，放到昨日程解意睡着的软榻上。 “无碍，记不起来也不打紧。” 裴回轻抚着程解意的发尾，似是安抚，他取来书籍，点心果子，将程解意拥在软榻上。 程解意也乖乖坐着，他身上穿着裴回的衣服，身边都是裴回的东西，抬头看人的时候，比宫中的御兔还乖。 “都督去忙吧，我等你回来。”程解意笑了笑，像块甜糕。 “如此，就请小公子等我了。” 裴回笑着说完，就站起身绕过屏风离去。 程解意脸上的笑一直到裴回走出院外之后，才缓缓放下。 随后他一骨碌倒在榻上，抚着急跳的心口。 “一句话就能露馅。” 裴回的心智如妖。 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得不到，要满足他的欲求，他又有什么想要的？ 程解意看着窗外颜色艳丽的鹂鸟，想着到院子里走走，可他快要跨出门槛时，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程解意低头看向自己踩在地毯上的赤脚。 裴回给了他华服美食，却没有给他一双鞋袜。 - 候在院门外的锦衣卫跟在裴回身后，朝裴回递上手中的折子。 裴回看了一眼才接过收到袖子里，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 “倒是让圣上久等。” “已有人入宫报都督仍在镇抚司提审。”一旁的锦衣卫连忙答道。 裴回点头，出了府门，骑上早已备好的马，往宫中奔去。 - “裴都督仍未来？” 一名穿着与裴回同样红袍绣金麒麟的男子坐在侯见圣上的耳房里。 他年约五十，脸上虽生着皱纹，头发仍是全黑的，即使到了这个岁数，五官依然俊朗，体格也颇为健壮。 “容都督，听说裴都督已入了宫门。” 候在门外的小太监听到容傅君的话，就立刻躬身进来回话。 容傅君抬头看了一眼摆在耳房里的西洋钟，过了好一会才轻笑一声。 “不过等了一个时辰，倒也不打紧。” 那小太监额上冷汗立刻落下，连大气也不敢喘，直到容傅君让他出去，他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点一点地退出去。 小太监出得门去，就看到远处站在屋檐下的老太监师傅，他脸上还带着笑，心里却把人骂个半死。 知道今天有两位都督要面圣，老头子跑得快，倒把他推出来！ 谁不知道容傅君是圣上的人，裴回则是…… 小太监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一眼就看到穿着一身绣金麒麟红袍的裴回大步走来。 则是……皇后娘娘的亲侄。 “容都督！久等！” 裴回走进耳房，便朝容傅君一拱手，容傅君心里有气，就这么坐着受了。反正他年龄可当裴回祖父，受一礼又如何。 裴回也不甚在意，抬手往门外一伸。 “圣上怕是等急了，容都督请吧。” 裴回手这么一伸，就露出了袖中折子一角。 容傅君眼角一跳，知道裴回怕是审出了些什么，有些后悔刚才托大。 “圣上知道裴都督彻夜在镇抚司办案，怎会怪罪？”容傅君立刻笑着站起身，与裴回一同出去。 “若是圣上要问，也是我办事不力，不如裴都督办案有方。” “是啊。” 裴回笑着应下了，全然不管只想把场面圆过去的容傅君脸色瞬间有多难看。 但无论在外间如何，进了御书房容傅君还是收敛起脸上神色，入了门就立时叩拜，口呼。 “臣容傅君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句仍未完，容傅君眼角瞄到御书房后边垂挂的帘幕流苏，又大声喊道。 “臣容傅君拜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等容傅君拜完后，裴回再朝端坐在御椅上的圣上一躬身，同样口呼万岁，也对着帘幕后的皇后请安。 裴回是不跪拜的。 圣上初见裴回时，就免去了裴回的跪拜之礼，于是裴回直到现在也未曾跪拜过天家。 “臣，有本奏。” 裴回递上袖中折子，便有太监上前接过折子，递给面色有些苍白的圣上。 圣上身后的帘幕也有宫女用一柄玉如意微微挑开，好让坐在帘幕后的皇后能看到奏折上写什么。 圣上年近半百，但缠绵病榻的日子便有二三十年，朝政繁重，皇后担忧圣上安危，迫不得已垂帘听政，也好与圣上分忧。 这是民间好听些的说法，朝野上下谁不私下唾一句“牝鸡司晨”。 但裴回上任锦衣卫都督后，这私下里的唾骂，也没有了。 裴回一一答着圣上与皇后的问话，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是，严重飞已招了。中秋宴是四皇子让严重飞带了药入宫，才害得三皇子当场暴毙，圣上与皇后也险些遇害。” “多得圣上与皇后庇佑，臣才能捉到真凶。” “其他四皇子党羽名册臣已誊抄附在折子后，请圣上与皇后定夺。” …… 待得出了御书房，往宫道上走时，容傅君脸色已是惨白。 “裴都督，”容傅君轻声道，“您的名册里……” 裴回缓缓侧过头，仍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容都督是担心您外祖家？若是真清白无辜，圣上与皇后自会定夺，我们只管听命便是。” “自然，若真有什么，容都督这般人品，自然是要大义灭亲的。” 裴回说完之后，就朝容傅君微一躬身，就往宫门走去。 他边走边听着身后的动静，听到拔刀出鞘声时，眉眼带笑，但直到裴回出了宫门上了马，那把预想中的绣春刀也未朝他刺来。 裴回轻叹一声，拉着马往西市走去。 “都督为何叹气？” 跟在裴回身边的仍是那个一脸喜庆，脸上还有两个酒窝的锦衣卫。 鹿扇跟在裴回身边将近八年，倒是颇清楚裴回的脾性，大约是什么事没能得趣。 “容都督，真是能忍。” 裴回说完之后，就看着眼前繁华的西市，眉毛微挑，像是来了兴致。 “这边的衣裳布料倒是多，哦，胭脂钗环和银楼也该看看。” 身后突来一阵轻巧的马蹄声，昨夜领命调查程解意的两名锦衣卫阿三与赵九跟了上来。 “都督，弟兄们和守城门的，兵马司，还有应天府道观问过，似是没有什么小公子少爷和小道士失踪。” “不过仓促之间难免疏漏，还有兄弟去翻了名册，问那巷中的拐子，仍未有消息回报。” 裴回听着他们的禀报，随意点了头。 “是吗？” 裴回突然下马，走到临近的一座书摊前。摊主是个中年人，自然知道裴回的身份，吓得连忙跪下叩头，口称冤枉。 “做贼心虚什么？做生意还怕人？”鹿扇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裴回则拿起书摊最外侧的那本话本，堂堂锦衣卫一品都督，就这么站在西市最繁华的街道上，看起白书来。 “都督手里那本是什么？”阿三用手肘捅了捅赵九。 “《白狐传》，说的是貌美的狐妖报恩的故事。” 裴回看完了这一本薄册之后，就将书放在自己的衣袖里，另给了摊主足量的铜板，就这么上马走了。 太阳落山，晚霞遮阳的时候，坐在房外门槛上的程解意听到府中喧哗。 “都督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 纸醉金迷（5） 裴回把马鞭递给小厮, 披风与身上零碎的香囊也由小厮取走后，就让人把他带回来的布料拿下去裁剪。 “什么时候做好便什么时候送来。” 婢女连连应是，她们看着府门外的马车, 觉着都督怕是把坊市里所有的料子都带了一匹回来。 婢女们对看一眼，便觉着让绣娘做应季的衣裳就好。 “都督, 尺寸……”婢女抱着布料问道。 “就按我十四岁时的衣裳尺寸来做。”裴回说完就往后院走。 裴回身上的东西都已被人取走, 唯独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像是要自己拿着。 “今日如何？” 裴回边走边问着身边的小厮, 小厮连忙回道。 “小公子一步也未出房门, 倒是有小童贪玩拿着绸缎包的筑球去寻小公子, 小公子也只坐在门内看着。” “嗯，你今日就出府吧。” 裴回点头，听完之后就往后院走去，徒留小厮站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都……督？” 一旁的力士们则听了命令就将小厮抓起，连拖带扯地往角门带去。 “为何！都督！小的今日明明尽责了！小的——” 力士把人扔出去后, 见那小厮仍要回来，便抡起膀子揍了他一顿。 “都督今日出府, 说的让你听动静, 没让你进去看！你怎么知道小公子在门里坐着？自个露馅了还不知道！” 大门关上后，小厮便抓着门环大喊。 “都督！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小厮声音渐低，他眼前好似又闪现了那如繁花般的小公子。 他坐在门内的小凳上, 看着院中小童踢着筑球，双目如桃花多情。像是察觉有人看他，那神仙似的小公子就微抬眼, 看向了愣愣站在院门口的小厮, 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就继续低头看小童玩闹。 “我只是……看了一眼, 就移不开了。” 小厮喃喃自语，可没人要听他的解释了。 都督府里，谁都知道，昨夜裴回带回了一位叫“明语”的小公子。都督独自将明语留在不流云里，还不许人进去伺候，就是婢女也只能把膳食放在屏风外。 会客厅不可入，书房不可入，更别说隐在不流云里的内室了。 因此人人明白都督对那小公子的独占之心，虽好奇小公子的模样，但都督未曾下令，他们也不敢擅自进去。 唯有那些四五岁的家生子小童，都督倒是没说什么。 因此那些小童就能进不流云里玩耍，手脚伶俐地还能帮忙送膳食。 不过有些守在院门口的婢女与小厮，倒是都听过小公子的声音。 柔柔地劝着小童，莫要跑得太快，以免摔着了。 听到这声的人都忍不住心中一荡，但一想起都督的脸，原本拖延的脚步也变得快了。 裴回听到程解意的声音时，程解意正被两个小童拉着衣摆，叽叽喳喳吵着要程解意出来玩。 “可是我没有鞋袜呀……”程解意软软地说。 一般人若是没有鞋袜，找了人拿来就好，但程解意就只穿着裴回给的衣裳，不再多要什么。 裴回站在院外听了一会，随后便拿着包裹进了院子。 见着裴回，那些小童声音响亮地朝裴回喊了一声“都督安”，便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溜烟抱着球跑出去了。 程解意在门里缓缓站起，像是蹲着太久腿脚有些发麻，站起身是有些不稳，身体往前倾去。 裴回一把接住程解意，单手抱着程解意的腰将他送回屏风后的软榻上。 “可是累着了？”裴回问。 “我今天没有出门，怎会累呢？”程解意揉着自己的腿，那点麻感一下就散去了。 “是我疏忽，未给小公子配好鞋袜。” 裴回将包裹放下，双手包住程解意的双脚。 现下天还热着，赤脚踩在地毯上也不会冷，但裴回就像觉着程解意冷着了，炽热的双手揉搓着柔滑的脚背与脚掌，还有那花苞般精致的脚趾。 程解意下意识地挣扎，裴回便抬头看着程解意。 “小公子可是不愿？” 程解意一听这话，就停下了动作，雪白的脸颊染上一丝薄红。 “都督是我的恩人，怎能让恩人做这些……” “有何不可？” 裴回轻笑一声，直到把程解意的脚揉得热了，才叫外边候着的侍女取鞋袜来。 “我今日路过西市，见着一样好东西，便想送来给你。” 裴回解开包袱，程解意定睛看去，那包袱里放着一张柔滑的白狐皮。 那皮毛纯白，不参半点杂色，也没有破边的地方，应该是猎人一箭射到了白狐的眼里，才得了这么一张好皮子。 “给你做个毛领子好不好？” 裴回把白狐皮围在程解意的脖子上，越发衬得程解意肤白玉润。 “也能再做一顶帽子和手套。” 裴回边说边打量着程解意的神情，程解意只觉这东西过于贵重，连连摇头。 “这好东西还是都督自己用吧，您这样，我，我便更不知如何报答了。” “……那你想报答我什么？” 裴回将那贵价的白狐皮随手一扔，就这么挨着程解意坐下，将他笼在自己怀里。 “都督……想要什么？”程解意看着裴回，那双眼如朦上雾气，尽是瑰色。 程解意不太熟练地使用着造梦者的吸引力，盼望从中得到最接近真实的答案。 裴回微挑眉，他放于袖中的《白狐传》轻轻滑落至榻上，恰好露出了一页写着白狐化身的美人儿，要报答书生的书页来。 话本里的书生又是激动又是羞涩地说：“姑娘，我此生唯求一妻！” 白狐美人就羞答答地说：“愿将此身与公子，做公子之妻！” 而裴回看着这比白狐美人更惑人心的小公子，白玉般的指尖在程解意的脸颊上轻轻滑过，声音轻缓柔和，话中却全是拒绝。 “我怎会要小公子什么东西？我岂是那样……挟恩求报之人？” 程解意眼睛微张，造梦者的吸引力对裴回似乎全然不起作用。 裴回神情依然清醒，仿佛没有受到程解意半点影响，他像抱着珍宝一般，将程解意轻轻抱起，置于膝上。 “今夜应天河上有繁歌会，小公子可愿与我共看不夜天？” 第八十四章 纸醉金迷（6） 应天河上满是华灯璀璨的三层画舫, 十三四岁还未挂牌的少年少女正在甲板上提着描绘小兔与艳花的灯笼疯跑。 只是这些姿容秀美的孩子跑得再疯也是好看的，芬芳的香气与明艳的笑容，几乎比船舱内外透出的灯光更亮。 有的漂亮孩子不小心撞到船上客人的怀中, 俏皮地一吐舌，将手中的小灯送给客人致歉, 就在花娘的叫唤下离去。 有熟悉青楼招数的,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感兴趣会提起灯笼看上边落款的名字, 便去寻人。 也算情趣。 有不解风情的, 就随手抛下河中, 看着那精致小灯随水而去。 毕竟今日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是为了听曲。 裴回换下了都督的衣裳，穿上了一身广袖长袍的白衣，脚踩木屐，牵着身边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程解意, 登上了其中一艘画舫。 只是傍晚，便有推举出来的琴师在河心搭建的高台上, 伴着清风与水声, 徐徐抚琴。 上了画舫后，程解意就和裴回立在船头，裴回虚扶着程解意的腰。 程解意一低头, 就看到水里有几名散着头发，样貌秀美，穿着鱼尾纱衣的女子在水中随着琴声游舞。 “她们是附近的珠娘, 每年繁歌会都会在此扮做鲛人, 售卖明珠。” 裴回放在程解意腰上的手渐渐收紧, 他低头看着程解意脸上的表情, 唇角微弯。 “小公子想要明珠还是想要珠娘？有些珠娘若看客人生得好，许是会来一段露水姻缘也不一定。” 程解意看着裴回春风般的笑脸，下意识地摇摇头。 “都不要。” 裴回眼中这才真切地露出点笑意，带着程解意往甲板上摆好的榻上坐下。 “也是，这样该是那些珠娘占了小公子便宜。” 程解意听着耳边悦耳的琴声，过了一会还有女子的哼唱相和，那声音直令人飘飘欲仙，如登天宫。 今夜本该就这样吹着清风，听那仙乐弹奏，程解意还要趁裴回现在似乎松散的时候，问问他想要什么。 只是楼下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几个锦衣卫走到裴回身后十步远，躬身禀报。 “都督，附近三艘画舫……都布满了容都督的人。” 裴回正在给程解意剥桔子，等他把桔子剥好，放到程解意手心里时，才悠悠叹道。 “都带着兵器？” “带着。”锦衣卫回道。 “容都督品性实在不好，”裴回摇摇头，目带愁色地看着程解意，“对不住，小公子，今夜怕是有杀身祸事。” 程解意立刻瞪大眼说：“我保护都督！” 小小一点雪团似的人手里抱着桔子说要保护裴回，裴回也不惊讶，微微笑起来。 “哎呀，有小公子在身边可就安心了。” 其他锦衣卫则默默抚着鲨鱼皮的刀柄，想着都督原来也会调戏小美人，就是不知道昨夜都督从多悦坊里带回来的，是个什么国色天香。 裴回继续听曲，河心台子上已上来了一队乐师，看起来今夜的重头戏要上来了。 裴回一派悠闲满不在乎，但其他锦衣卫不得不在乎裴回的命。 他们既跟了裴回，跟了皇后一派，在还未变天之前，他们全家上下生死荣辱便都系在了自个手上。 于是有锦衣卫在画舫上放了唤人的飞雀，也有几个锦衣卫陆续下船，守在岸边。 还有的则守在船头四处，监视着水面水下的动静。 程解意也察觉到四周肃杀动静，脊背挺直，等着突然的变动。 “小公子可是怕了？来。” 裴回一把将程解意抱在怀里，像是担忧小美人受风，小心护着。 裴回穿着广袖长袍，夜里也白日更为风流。 程解意担心地看着裴回脚上的木屐，又抬头看看裴回。 “怎么了？” “担心都督待会跑不快。”程解意老老实实地说。 “说的也是，”裴回也颇为“担忧”，“待会小公子可以牵着我跑。” “……= =” 程解意看着裴回的笑脸，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 好吧，这家伙看起来……根本就不害怕。 “你看，待会就有花箭送来，画舫上的人轮流往河心的台子上射去，谁射中了台子上的花筐，谁就能先点曲子。” 裴回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台子，画舫里一下便传来了脚步声。 “都督，花箭送来了。” 喜庆脸的锦衣卫鹿扇手捧黑木托盘，其上放着十只花箭。 - “仔细动静，裴回最善射箭，待会他定能射中花筐，要射箭就得站船头最边上，他出箭的时候……我们就动手。” 几个容都督手下的锦衣卫在裴回对面的画舫上，躲在虚掩的门窗后的轻声商议。 “他们已放了唤人的飞雀……” “无碍，他们会叫人，容都督自然也叫了人在街上阻拦。” “若是闹大，皇后要是问起……” “已经闹大，裴回活不下来。皇后再问，也无用了。” …… 只是河心高台上射箭的铜鼓一响，却不见裴回上船头射箭。 躲在窗后的锦衣卫同时皱眉，不知裴回又起了什么兴。过了一会，只听簌簌几下破空声，他们这艘画舫外的灯笼全被射灭。 不只他们的，连其他两艘画舫上的灯笼也一样。 而裴回所在的画舫也在同一时间全数灭了灯。 “想下船？找死！” 锦衣卫一声大喝，跃出门窗，却被一把冷锋穿喉顶在窗板上。 鹿扇笑嘻嘻地站在窗外，顶着一身皎白的月光，站在窗外。 他慢条斯理地将绣春刀抽出来，任人沿着舱壁倒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都督早知你们岸上也有人，水下也有人凿船，如此……自是夺船更好。” - 裴回听着耳边厮杀声，牵着程解意的手往一层走去。那里早已架好了两条木桥，裴回便带着程解意踩着木桥走到另一艘船上。 在他们过船的瞬间，一息之间，后边就有一艘画舫突然朝前滑来，重重地撞到原来的那艘画舫上。 “我本以为容都督手下都与他一般怕死，现在看来，还有几人有些血性。” 等那边有锦衣卫上船之后，裴回的手下就朝对面画舫射去火箭，火焰霎时如雨后新草，瞬间布满整艘画舫，将其上锦衣卫纷纷包围。 他们自然冲破火墙落入水中，随后往这边游来。 裴回就带着程解意入了船舱里，裴回的手下则拿着袖箭朝水中直射，一条清澈的河水登时化为血海。 “都督原来早就算好了。”程解意听着船外厮杀声，这艘画舫也正往前方船只密集处行去。 “不过试试，说不定不成。”裴回牵着程解意的手，少年郎的手细长精致，指尖绵软，都不知道平日他怎么拿得起筷子。 “要是真算错了？” “啊……那就只好死了。” 裴回低头亲亲程解意的额角，像是安慰。 程解意看着裴回琉璃珠般的眼睛，在温暖的烛火映照下，他的眼里仍是什么也没有。 他真的不在乎是不是算错，能不能活下来。 若是死了，裴回也欣然接受。 程解意低下头，把头埋在裴回怀里，挡住自己的表情。 连活下来的欲望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愿望呢？ 程解意突然觉得背后一热，那点热意渐渐向下，停在他的尾椎处。 程解意吓得立刻抬头，便见裴回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程解意的尾椎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轻轻摩擦。 “都督？！” “嗯。” 裴回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手掌依然放在那。 “没摸到你有狐狸尾巴。我今日刚看了本书，说的是白狐来报恩的故事。小公子生得一副神仙样貌不似凡人，我思来想去，怕不是妖精上门报恩了。” 程解意这才明白裴回今天带回的狐皮是裴回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我历来春猎夏猎从不缺席，不知射死多少飞禽走兽，白狐白虎白蛇白鹰都已不稀罕……” 裴回笑起来，漆黑长发微微垂在一侧。 “上门来报仇倒差不多。” 这不是当然的吗！ 程解意微蹙眉，裴回乐不可支地搂着程解意。 “近来我与容都督事态已近终局，他已百招齐出，美人计也不少。” 裴回玉白的手指轻抚着少年郎的脸颊，一直滑到脖颈处，像是逗弄雀鸟般抚着程解意的喉结。 “我手下寻不到小公子的来处，不免引人遐想。” “小公子，你是想当容都督的美人计，还是想当报恩的小白狐？” 程解意看到裴回渐渐晦暗的眼睛，放在膝上的掌心慢慢渗出一点冷汗。 他脑海中迅速回想起与裴回碰面以来的一举一动，所有细节，最后程解意微抿唇，不闪不避地看着裴回。 “你……就是想欺负我。” 裴回微微一愣，似是没料到程解意会说这句话，随后他朗声大笑起来。 “是，我‘欺负’了小公子。” 程解意揪着裴回的衣袖，一脸认真。 “我之来处不能告诉都督，你便当我是小白狐也好。都督救我出来，我确是要报答都督的，无论什么。” “你连来处都不肯告诉我，我如何信你？”裴回怜爱地看着程解意。 “那你去查呀！”程解意这话可说是十分无赖了。 可这无赖话似乎燃起了裴回的兴趣，他点点头。 “好。” 这声好说完之后，裴回便突然打开窗户，站上了窗台。 夜风阵阵，吹起裴回的长发，他背光对着程解意轻轻一笑。 “小公子若要报答，现在便是时机。我不会水，小公子……可要救我啊。” 那白衣风流的公子就这么扑通一声落了水。 程解意瞪大眼，下一刻立刻跳起，朝着窗台外跳去，结果他刚要落水，却被人拦腰抱住。程解意抬头看去，便见裴回单手吊着船下的一条延伸的木杆，程解意刚要说话，裴回就朝他轻嘘一声。 原本裴回与程解意待着的窗户有一名面生的锦衣卫突然一声大喝，拔刀探头来看，见着裴回和程解意时，便举起袖箭对准他们。 可在出箭之前，就被鹿扇从背后刺破了咽喉。 “都督，画舫已清理干净，您可要上岸？” 裴回将程解意抱紧，搭在木杆上的手用力一荡，就这么如腾云驾雾般几个起落就飞回了窗台之上。 他侧头看着河心上的高台，那边的人早因为这边的动静乘船逃离。 裴回微眯眼，见船舱满地血腥，就将程解意抱起，下了楼。 “将那些人叫回来，今夜是繁歌会，小公子还一曲未听。” 新画舫已准备好，那些损毁的画舫和其上尸体被裴回的手下全数运了出去。 过了许久，河心高台上才有了乐师和歌女重新登台。 裴回站在船头，拿起花箭一箭被射到花筐里，如同他之前射灭三艘画舫的灯笼一样，迅捷准确。 欢快的乐声响起，裴回将程解意置于膝上，兴致盎然地闭目听曲。 期间有锦衣卫来报，说是已将容都督手下的锦衣卫全数杀死，逃走的不追，但容都督已捉拿归案。 “好，明日再上折子，那名单里记得添上容傅君。”裴回点头。 “是。” 锦衣卫退下之后，程解意才问。 “都督知道今夜他们会来？” “不知道，”裴回睁眼，低头看向程解意，“不来便听曲，来，便办完案后听曲。” “……刚才我若是没跳下去？”程解意又问。 “哎呀，那我只能又灰溜溜地再上窗台，将小公子带走了。”裴回握着程解意的手腕，像把玩一块细腻的美玉。 可惜，小公子居然真的跳下来，似是真心要报答，他今日在银楼订做的仿大食国的黄金红宝手链与脚链，便只能暂缓缓了。 不然黄金珠宝衬上雪肤玉肌，那光景该是何等曼丽。 程解意浑然不知裴回在想什么，只知道……裴回应该是他历任任务对象里，最危险，最难缠，脑子也最有问题的家伙。 “都督喜欢听曲吗？”程解意问。 “喜欢，小公子也会弹曲？”裴回笑道。 “嗯，都督喜欢，我便会弹。”程解意用力点头，眉眼间懵懂天真。 “哎呀，那小公子这又是跳水又是弹曲的，这报答可真是无穷尽也。”裴回朗声大笑。 “我，我就是要报答到都督满意为止！”程解意耍无赖！ “那……小公子就亲亲我吧，”裴回颇有些伤脑筋地想了想，最后指着自己形状优美的薄唇，“亲这。” 第八十五章 纸醉金迷（7） 程解意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 本来就是满足任务对象的一切所求所愿。 如果任务对象要一个亲吻，按照道理来说他本来就是应该给予的。 无数造梦者前辈留下的资料与亲身经历与座谈会上都曾提到：“与任务对象的亲密关系”。 “其实不需要我们来开讲座，各位的科任导师应该也曾经说过, 为了完成任务，当一个爱情骗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有些任务对象好糊弄, 但有些任务对象则聪明到了极致, 什么时候自己被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但千万不要因为这样就恼怒起来。” “那正是对造梦者的试炼！” 阿宴当时也和程解意参加了各项座谈会，他打着哈欠，眼角泛起泪珠。 “解意，你没必要来听这个吧？” “嗯？这正是要听的吧？”程解意不明白。 “这对你没用啊？因为你啊，看起来好亲近, 其实根本不许别人近身, 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亲密行为。”阿宴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 程解意看着阿宴肆无忌惮搭在他肩上的手, 几乎将他笼在怀里，他用拇指和食指指尖捏着阿宴手背上的薄皮,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阿宴。 “我看你倒是很随便就能靠近我啊。” “也许……你已经习惯我了, ”阿宴龇牙咧嘴，突然靠近程解意，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吐息, “在很久以前。” …… 程解意看着面前笑吟吟的裴回，思考着过去的课程与任务目标时, 脑海里突然跳出阿宴的模样。 他再对比着裴回和阿宴, 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任务里，似乎都没有抵触与任务对象的肢体碰触。 为什么？这也是在很久以前……就习惯了吗？ “都督闭上眼。” 光听声音就知道眼前的少年郎有多羞涩。 裴回便闭上眼，封闭视觉后, 小公子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香气, 更是引人心荡。 那小公子许是白皙如雪般的脸颊和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再也装不出那副懵懂天真的模样，微张着水红的唇，似嗔似怒地瞪着他。 甲板上凉风阵阵，这里唯有裴回与程解意两人。 若是程解意起了歹心，现下就可以一剑刺死裴回。 裴回却似乎对自身处境全然不觉，就这么闭着眼，唇角微弯，等着程解意的行动。 仿佛就此死去也好，落下亲吻也罢，俱都甘之如饴。 裴回先是觉着自己的唇瓣被什么微凉的东西轻轻碰触，随后一张温热的唇就此压了下来，如蜻蜓点水一般，带着花儿似的清香与柔嫩，一触即分。 等那唇分开，裴回便睁开眼，他看着眼里含着水气，脸色薄红的程解意，少年郎的神色与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只是…… 裴回取下贴在自己唇上的一枚白色花瓣，放在指尖轻轻揉捏，花瓣的汁水四溅，沾湿了他的指尖。那动作过于黏腻缱绻，就像裴回伸指抚着程解意的唇。 “小公子，可真是……懂得怎么撩拨男人。” 程解意：？？？ 程解意好不容易红着脸克服心理压力完成了裴回的所求，裴回却挑眉看向程解意，微张着唇，他伸舌在唇边轻舔，像是在尝什么余味，唇角弯起无边的春意与惑人的笑。 “小公子可会饮酒？”裴回拿起一旁的白玉酒壶，往白玉杯中倒了一杯裴翠色的酒液。 “……会一点。”程解意谨慎地回答。 “如此。” 对裴回来说，程解意回答“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裴回笑着对程解意笑得十分温和：“我来教小公子。” 裴回突然抬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随后一掌扣住程解意的肩膀，将那身姿清艳的少年郎压在身下，带着熏甜酒液的唇便覆在了未经人事的少年人的唇上。 鹿扇在船下得了已将容傅君关在镇抚司地牢里，等候裴回提审的消息，便登船往甲板走去。 只是路刚走到一半，鹿扇便立刻停在了阶梯上。 风中传来一丝细细的少年低吟，像是市集上卖麦芽糖的老翁将那甜如蜜的糖扯得极细极长，扯到极限，再也受不住一般，连空气里也满是那甘甜的气味。 鹿扇站在阶梯上一动不动，那声音入了耳，就再也散不去。 光是听着那点声响，与鼻尖轻喘，他便明白甲板上现下是什么光景。 直令人浮想联翩。 鹿扇一步一步往下退，等上了岸，其他锦衣卫犹疑。 “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都督还不想去？” “不，都督忙着。” 鹿扇摇摇头，年长一些的察觉鹿扇异样，立刻就明白了，不由嗤笑起来。 “你也不是童子鸡，是看到什么，居然起来了？” 鹿扇立刻转身，拿起腰间灌水的皮囊喝了几大口，才愤愤道。 “你们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尤物呢！” “不敢不敢，都督的人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呢！” 其他锦衣卫哈哈大笑，男人嘛，待着机会总得嘲讽一番年轻人，才觉不枉此生。 河心高台上的乐曲已演完了，那些乐师和歌女们却不敢走，等着锦衣卫发话。 直到岸边的锦衣卫做了个“散开”的手势，他们才立刻抱着乐器跳上小船，往岸上驶去。 画舫上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裴回抱着一个用披风裹住的人，轻缓地下了楼。 “都督……” 守在岸边的锦衣卫们下意识请安，便见裴回嘘了一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看着怀中的少年郎似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轻声道。 “叫马车来，小公子喝多了，不好骑马。” 等那马车来了之后，裴回便小心翼翼地把人带上车，遮挡车门的蓝色锦缎门帘一遮，马车便颠颠地往前开去。 期间马车行经镇抚司大门，但裴回没有停下，径直往都督府去。 如今的应天府，今夜之后，便只有一个都督府。 待马车停下，都督府大门打开，裴回就如第一次带着程解意回府一样，这一次也这么密不透风地抱着程解意回府。 “都督可要沐浴？小公子可要沐浴？” 婢女们疾步跟在裴回身后，裴回轻轻点头。 “只在不流云的浴房备热水就好，衣裳也拿出来，放到那。” 婢女们立时去准备，裴回刚进入不流云里，把衣裳换了，就听到婢女来报浴房已准备好了。 “你们退下。” 裴回喊了一声，就将披风解开，露出里边面色驼红的程解意。 少年郎如新雪般柔嫩的脸蛋上如抹了新嫁娘的胭脂，透着妖艳的红。 裴回看了一眼，又忍不住低下头在程解意脸上亲了亲，直亲得程解意发出一声不耐的呓语，他才直起身，抱着程解意去浴房。 待两人都洗好之后，裴回就将依然还醉着的程解意放到了床上，取来扇子给他扇了扇好散热。 程解意穿着白色里衣，领口松散，露出了伶仃的锁骨，瞧着更是可怜可爱。 裴回微微别了别腿，却没有趁着程解意昏睡做些什么。 “一会就醉了……”裴回喃喃自语，“醒来看着，才是得趣。” 门外有婢女叩门，轻声道。 “都督，醒酒汤来了。” “放着吧。” 裴回说了一声，就听到房门轻开，侍女的软底鞋踩在地毯上，莲步轻移将托盘放在屏风外的小几上。 等人退出去，裴回走到屏风外要拿醒酒汤，就又听到门外有婢女道。 “都督，锦衣卫鹿扇鹿大人请见。” “不见。”裴回并不搭理，只端起醒酒汤就走。 “是。” 婢女像是已经习惯，听了裴回的话就走了院外，朝等候的锦衣卫福身行礼。 “都督已歇下了，诸位大人请回吧。” 鹿扇与其他锦衣卫对视一眼，他们自然知道裴回是没什么兴致去提审容傅君的，但按规矩，他们仍要来问。 毕竟以前可是出过有锦衣卫自作主张未曾问询就归家的事，第二日那人就被革职，抽了一百鞭，浑身没一块好肉地扔了出去。 都督大可随心所欲，但手下人不可。 不然就是不听话了，不服管教，眼里没有裴回了。 锦衣卫们告辞，先行回镇抚司衙门待命，路上悄声说起裴回。 “都督怕不是正享着温柔乡。” “嘘！这与你我无干！不如想想……明日面圣，圣上可会降罪于都督？” “有皇后在，大约不会……且等着变天罢……” …… 无论那些锦衣卫如何议论，裴回都不在乎。 他刚喂了程解意喝醒酒汤，过了一会没见着他吐出来，这才把空碗放下，取了湿帕子来，将程解意的唇拭净。 少年郎的唇显现着不自然的艳红，那点唇珠更像是被人啜吸许久。 裴回擦完之后，就要放下床帘与程解意一同睡，却见少年郎呓语一声，抬手揉了揉眼。 “醒了？” 裴回里衣敞着，露出内里结实好看的腹肌来，他低下头，打量着程解意的脸。 程解意朦朦胧胧睁开眼，在那昏黄的烛火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裴回的身体，随后程解意下意识地抬手一拍面前结实有力的身体，浑浑噩噩地说了一声。 “阿宴……” 第八十六章 纸醉金迷（8） 今日圣上罢朝, 大臣们大多收到了容傅君容都督被裴回捉拿的消息。 圣上一派自然脸色铁青，皇后一派则满面春风，四处相约待会家去吃酒。 穿着一身红袍绣金麒麟的裴回入了宫门, 无论是哪个大臣见了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 一是害怕牵扯进什么案子里, 二是今日裴回的脸色实在糟糕。 “裴都督求见。” 御书房中, 小太监朝御书房里脸色铁青的圣上禀报。 “宣。” 不等小太监出去，圣上话音刚落，裴回就拿着折子进了门。 “臣裴回，有折……” 不等裴回说完，圣上已冷声道。 “拿上来。” 侍立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接过, 将折子放在圣上手中。 瘦弱的圣上拿着折子, 过了好一会才打开, 看到第一行“原锦衣卫一品都督容傅君，谋逆证据确凿……” 圣上便立刻把折子合上, 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一把抓起折子，就要朝裴回扔去！ “圣上！” 皇后的声音更快，那娇柔的女声突然变得尖利起来, 仿佛这要那本折子一扔出去，某些事态就再也无法控制。 孱弱的圣上拿着折子, 胸口剧烈起伏, 一旁的小太监担心得快叫出来，但不知过了多久，圣上最终将那折子狠狠扔到桌上, 随后将那御桌上的东西全数挥袖甩到地面, 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御座。 裴回腰也未弯一下, 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与那空荡荡的御座。 这还是那位圣上第一次在还有大臣和皇后在的时候，离开了御座。 这象征着他对于权力掌控的退却。 “你可有伤着？”皇后端坐于帘幕后，柔声问道。 “……无恙。” 裴回说完便微侧身，便听身后珠帘响动，帘幕被用玉如意挑开，皇后裴婉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裴婉身为裴回的姑姑，与裴回长得自然有些相似。她肌肤似雪，气质华贵，面容娇美，和裴回一样，耳垂上也有一点红痣。 “皇后娘娘。”裴回叫了一声。 裴婉则弯起红唇微微一笑，裴家人似是连笑也一样，同样温和有礼，眼中却没有半点感情。 “阿燕今日留下用膳吧。” 裴回听了这话，突然抬眼上下打量起裴婉，直到裴婉都有些不自在。 “可是还有什么要事要谈？” 裴婉惊讶于裴回还站在这里，以往他可是毫无留在宫中的兴致。 怕不是朝野里自容傅君归案后，又掀起什么风浪。 毕竟圣上一派势力更弱，剩下的人想必也到了要奋力一搏的时候。 裴婉朝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等人走远了才道。 “六枚虎符我已拿到四枚，加上裴家边军，若是到了真要出兵的时候，也无需再等。” 裴婉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裴回却毫无兴趣，淡淡问道。 “家中是否曾与我定过亲？” 裴婉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才回忆道。 “你刚出生的时候是定过一门，不过女娃娃福薄，刚落地半年没立住，已去了。” “如此，知道我小名阿燕的，也只有家中亲长。” 裴婉点点头，不过就算家里人知道，他们也很少再叫裴回的小名了。 裴回五六岁的时候出门看花灯，结果被拐子趁隙迷晕带走。 当夜五城兵马司全数出动，裴家的下人打的打罚的罚，全都赶出去找裴回。 只是三天过去，都没有裴回的消息。 这人海茫茫，若是被送上船，许是早就到了南州，这样还能去哪里寻人？ 裴婉的母亲，裴回的祖母早已哭得起不来床，她也难受得落了几滴泪。 虽然裴回总是不爱说话，与家中长辈也不亲厚，但到底是她大哥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啊。 只是在傍晚时分，家中大门突然被人叩响，门外一阵喧哗。 裴婉正侍奉母亲，一听这杂乱的声音便气得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没规矩！母亲还在病榻上，你们却这样喧闹！成何体统！” 只是裴婉一出门，便看到站在小院里被人簇拥着的裴回。 小小的孩子身上染了半身的红血，玉人似的孩童无视身边大人的狂喜哭叫，只静静侧头看着裴婉。 “姑姑。” 裴回是自己孤身一人回来的，身上的血也是那些拐子的血。 家中一部分人顺着裴回说的位置去寻那些拐子，另一些则给裴回洗澡，驱邪，上熏香，给他好饭食。 裴回的祖母一听裴回回来，也能起得来床，来裴回的小院里看他。 “阿燕啊，你是如何回来的？” 祖母紧紧抱着裴回，裴回手里还拿着一个剥好的果子。 祖父裴松鹤也已从宫中赶回来，见着裴回全须全尾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老太爷！” 门外有下仆并兵马司的官差来到，他便走到院外，听他们禀报。 “那地方距城不过五里，藏在山腹内，我们才未曾寻到。” “不过下官赶到的时候……里边五、六号拐子，全都死了。” 裴松鹤眉头一皱，裴婉也向外张望，细细听来。 光天化日下，正是大暑时节，那兵马司的人居然额上落下冷汗来。 “看起来……像是自相残杀。” 裴婉立时回头向裴回看去，裴回依然若无其事地吃着果子，他干干净净如小仙童一般，随便祖母抱着他“心肝宝贝肉”地喊。 待得祖母回去歇息，院中只剩下裴回与裴婉和裴松鹤时，裴松鹤才轻声问道。 “阿燕，你是怎么回来的？” 裴回想了想，便对祖父说。 “您曾说，这世上只有圣人与真君子不会被利所诱。” “那些将我带走的人，可没有君子与圣人。” 裴回被迷晕带走时，在路上就已醒来。 这是一群熟手，知道兵马司的搜查习惯，便藏身于附近的山腹洞中，一部分人则上了南下的游船，将搜查的人诱走。 真货则一直留在城外，待得四五日过后，再把人运出去，那才是真的谁也找不到了。 裴回醒来时，先是打量了一圈四周的人，随后摸了摸身上的饰品衣物，便将几样小巧的东西藏在了嘴里。 待到了山洞中，裴回身上的衣服饰品全被搜刮，换上了破旧的小孩衣物。 谁也没想到他在嘴里还藏了东西。 待得第二日，裴回醒来就哭，将那些小巧的贵价物藏到衣裳里。 那些人早就不是看着孩子哭便心软的人，反而觉着这孩子年岁小却一身细皮嫩肉，连带其他孩子都能卖个好价。 等裴回要出去方便时，机会便来了。 他将那些饰品分了几个地方埋起来，做了标记。 然后……趁着有拐子落单的时候，便告诉他。 “我被打了，有个叔叔藏了我的金子，不许我告诉你们。” 那拐子在地上一挖，果然看到了之前未搜出来的东西！ “还有别的，叔叔都拿走了，我不知道在哪。” 之后每一个，每一个拐子，裴回都如法炮制。 最后……裴回对着他们说。 “那叔叔知道我家中巨富，想将我送回去，取了钱后告知你们在此。” 裴回之前让那些拐子挖出贵价物的地方都是真的。 他们也从未想过这个孩子骗了人。 若真有这笔钱，那还是其他人死了才好！ 一人开始动，其他人也都动了手！ 因此一场内部厮杀开始了。 裴回坐在一旁，看着那些拐子互相扭打，抽刀，最后红血溅了一地。 看着实在无人起来了，他才让一旁早已吓得哭也哭不出来的孩子，带他下山。 “走吧，我知道你们是附近村中的孩子，我要回城，带路。” 院中一片寂静，还是裴回先笑了。 “我用了好计，祖父却不夸夸我么？我想了许多法子，还是这个法子能最快回来呢。” 此后，裴松鹤就对裴回严加管教起来。这孩子多智近妖，识人心，他明明能有别的计策逃出来……却偏选了这一种。 这样下去，裴回会站得太远，远得……再也入不了城，近不了人身。 裴婉则从那天起，再也未把裴回当做孩子。 - 裴回从裴婉处知道额答案，便转身离开，脸上神色像是早就猜到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是也没信过，他能知道。” “这便回去了？”裴婉叫了一声。 “嗯，家中还有人还在等我。”裴回头也不回说道。 裴婉连忙几步追出来叫道。 “你逮了谁家姑娘，再怎么也该下了文书……” “不是姑娘，”裴回笑道，“姑姑今后将登御座，成一代女皇，却还要我守人伦吗？” 裴回离开后，皇后看着一旁空置的御座。这里无人，她随时都可以坐上去，但她知道她还需要再等等。 等到那衰弱的圣上，即使被人扶着，也再没有力气自己坐上去为止。 - 程解意醒来时，仍以为现在是夜里。 但是身体却感觉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他的嘴里有些发苦，像是喝过什么药剂。他想起昨夜裴回教他喝酒的画面，登时脸一红，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手脚却突然同时一滞，腕处发出一串悦耳的铃声来。 等等。 现在即使是夜里，也实在太黑了，连一丝光也没有。 程解意微微转动着手腕和脚腕，这种熟悉的被绑缚的感觉，好像以前也曾有过…… “小公子真非常人也。” 一声轻响，烛台上的蜡烛被人点燃。 室内迅速被这亮光充盈，程解意微眯眼，过了一会才适应这光线。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 有了亮光，程解意才看清坐在对面的裴回。 裴回换下红袍，在家中穿上了宽松柔软的广袖长袍。 他坐在这间密室里，不知看了程解意多久，直到他醒来才出声。 “昨夜我带小公子饮了酒，亲手洗了身，喂了醒酒汤，还当小公子知道了我的情意……” “可是，那‘阿燕’是谁？” 见着程解意瞳孔微张，裴回单手支着下颚，那点烛火在他手边轻轻闪动。 “我不知道……”程解意一脸茫然，借着烛火，他这才看见自己手腕脚腕上套着什么东西。 那是四只纯金的手镯与脚镯，其上嵌了大颗红宝，镯子边沿则是一圈细碎的如流苏般的金铃。 还有四条细细的金链子拴在床边四柱上。 他确实是被困在这了。 程解意看着裴回的脸，心里一阵狂风暴雨。 昨夜他喊了阿宴吗？他是醉糊涂了？谁知道那些酒那样烈性？他都说不要喝了，人也晕乎乎的，可是裴回却还是顶着他的舌尖送进来…… 程解意气得发抖，却见裴回拿着烛火走过来，将那金黄的烛火放在地上后，便一俯身压在程解意身上。 “小公子若有心爱之人，又为何与我归家，说要报答我？将我一颗心都骗了去，嘴里却还叫别人的名？” “我真的不知！都督是不是听错了？”程解意眨着眼，强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从未认识什么叫阿宴的人。” 裴回却笑起来，那笑声在这密室里实在响亮，还隐有回声。 裴回低头在程解意套了手链的雪白细腻的手腕上落下亲吻，他就像在准备包餐一顿的野兽，面对珍馐佳肴，要十分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地舔过每一个指尖，每一条指缝，手背，手心，再在腕上落下亲吻。 “我也料到小公子大约不会说实话，便将你从院上移到这府里的湖底来。” “小公子，告诉我吧，那人是谁？我知道之后，就将他寻出来，切了手脚，剖了心，再将他扔给林间山兽食用，最后剩下一副不值钱的碎肉骨头架子……” “到时再看看，小公子仍是喜欢他，还是我？” 程解意已惊到不知如何回话，他知道裴回精神似乎有些异于常人，但没想到会因为一句酒后呓语就变成这样！ 裴回吮/吸着程解意裸露的肌肤与锁骨，依然保持着脸上温和的笑容，只是那一字一句，却有如地府吹来的冷风。 “若是小公子不肯说，我便将这密室的闸口拉开，届时湖水倒灌而入……小公子可是活不成了。” 第八十七章 纸醉金迷（9） 程解意说不出口。 阿宴在造梦者位面, 或者哪一个位面完成任务。 裴回就算杀遍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他。 程解意只能强调没有这么个人。 裴回却不肯听，他解开上衫, 露出自己结实的腹肌。他抓起程解意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蹙起眉尖。 “小公子昨夜还一边摸, 一边十分气愤地说怎么都没办法练成这样。看来这动作很熟练……” “我昨夜喝醉了, 喝醉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督却要当真吗？”程解意握紧了拳头，神情十分委屈。 裴回看了一眼程解意，随后一笑。 他翻身下床, 走到密室尽头, 打开墙上的机关, 露出里边的拉闸。 “如此，便只能这样了。” “等等！都督？！” 程解意侧头看着裴回, 但裴回的动作完全没有停滞, 直接抬手把闸门落下。程解意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认为是裴回说笑。 可是这密室的一面墙缓缓升起了一个四方形的小口，湖水正从中源源不绝地流入。 “大约一盏茶, 这水会没过放在地上的烛台，一炷香后, 会蔓到床上。” 裴回唇角微弯, 朝程解意笑道。 “小公子，不着急，还可再想想。” 这……并没有什么时间想！ 程解意借着烛火看着四周, 湖水瞬间便铺满了冰凉的地砖。水声哗哗, 那急速的流水声更是让人心跳失速。 裴回涉水而来, 重新坐在程解意身边，甚至躺了下来，像昨夜一样把程解意搂在自己怀中。 “小公子慢慢想吧。” 裴回这便闭上了眼睛。 程解意四处张望着这间密室，即使有机关，他用肉眼也是看不到的。 裴回也全然不在意似的，如果他一直不说，裴回是不是真的会任由那湖水灌满整间房子？ 可是这样，裴回也会死去。 程解意微眯眼，裴回并不在意死亡。 昨夜在画舫上，程解意甚至怀疑如果不是他在那，裴回说不定会一直坐在画舫，就算沉船，水没过头顶，也不会离去。 所以，现在裴回说不定也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在这密室里溺死。 程解意想起自己的任务。 [完成任务目标的一切所求所愿] 如果任务目标的愿望是死亡？ 他也要达成吗？ 程解意咬着唇，他看着眉间松散，呼吸平缓，像是真的在这哗哗流水声中睡着的裴回。 他不可能告诉裴回关于造梦者，关于阿宴的一切，可是他之前说的，裴回全然不信。 程解意悔恨自己的酒量。 造梦者位面的酒和这个世界的酒完全不同，怎么会喝一点就失态成那样。 程解意在来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觉得奇怪。 造梦者的任务大多是向低位面的人输送他们缺少的东西，奇迹，爱，知识，工具，生物，或者恐惧。 这个位面的任务与之前……屠苏的任务有些相似。 但程解意的真实任务不是为了与屠苏谈一场恋爱，而是为了帮助屠苏度过成长期，以免他毁灭世界。 因此系统所说的[所求所愿]，应该是唯有程解意顺从裴回，帮助裴回达成愿望，才能达到某种真实的目的。 不顺从裴回这个世界也会毁灭？还是什么呢？ “都督，都督，您不是不会水吗？” 程解意侧头叫了裴回两声，裴回不为所动，依然闭着眼养神。 裴回实在是个芝兰玉树的风流人物。 奈何菩萨面，却生着一颗修罗心。 程解意还想在叫时，密室内的烛火……熄灭了。 这说明那水流已淹没了烛台，覆灭了火焰。 而再过一会，冰冷的湖水则会涌到床上，沾湿程解意的衣裳，身体，可是……程解意被束缚在床上，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程解意可以使用道具，有数百种脱身的办法。 逃生并不是程解意的第一目的。 如何让裴回满意，这才是程解意的第一要务。 程解意回忆着与裴回的第一次见面，相处，对方的神情，话语……还有…… - 在都督府中巡视的家丁，在路过府中镜湖时，看到湖心像是涌起了一阵水花，随后像是有两个人破水而出，游到了湖面的另一头。 “是谁！” 那家丁正要沿湖追过去，却被人另一人拦住。 “叫什么？认不出都督的衣裳？” 那人摇摇头，便打着灯笼往另一边走，边走边让其他人都别过来，免得搅扰都督。 程解意一把将吃水昏迷的裴回带到树下，他咳了两声，随后双手摁上裴回的胸口，一边用力往下按压，一边嘴对嘴地朝裴回渡气。 “原来……都督真的不会水。” 程解意无奈地苦笑，在水下时，那湖水真的没过了床，裴回才睁开眼……开始吐泡泡。 程解意也顾不得被裴回发现，他直接兑换道具[鲛人]与[断金匕首]，将四肢边上的金链砍断，随后便一手抓着裴回，直接从缺口处冲了出去，一直浮到岸上。 “咳……咳咳！” 裴回咳嗽两声，这才缓缓睁开眼，便看到了只穿着被水沾湿白色里衣，正贴在他唇上给他渡气的程解意。 裴回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程解意：= = “……都督已经醒了吧？” 程解意坐起身，身上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响，他虽然斩断了金链，但手腕和脚腕的金镯没有时间一个个剔掉。 看着裴回不睁眼，程解意便侧头，一手扶地。 “我要走了。” 果然程解意的手腕便传来一阵极大的拉力，随后便被人一把梏入怀中再也逃脱不得。 男性热烫的体温很快浸透了少年郎的身体，裴回双手死死抱着程解意的双臂和腰肢，这才低头在程解意耳边道。 “小公子救了我，为何要走？” “因为我说什么你也不信，”程解意回过头，“您到底想做什么？与我一同死在那密室里吗？” 裴回鼻尖和胸膛还有溺水闭气后的凝滞感，还有……程解意说要走时心中瞬间闪现的一丝后怕。 “因为……我看不清你。” 裴回微垂眼睫，他微松了手，摊开一只秀玉般的手掌，那手掌白皙无暇，唯有指根，指尖，掌心生着握刀的薄茧。 “看不清便握不住，最后一切如水流逝，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也不会是我的。”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信过我？”程解意缓缓回头，看着裴回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睛，“一直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叫我‘明语’。” 裴回便扯起唇角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不是礼貌性的，伪装性的，而是看着在自己的笼中绕圈的珍宝，看到了一丝裂缝后露出的奖赏式的笑容。 “我对小公子从不说假话。我对小公子确是一见钟情，只是小公子入了我府中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再多情意若是如落花流水，那可如何是好？” 裴回握掌成拳，林中落下的阳光洒在他的手上。 “我查不到小公子的来历，小公子将来若是改了心意，在我眼前消失……那我还不如死了好。” 裴回低头，额头贴着程解意的额，他们的视线，吐息都纠缠在一起。 程解意看着裴回的眼睛，在这时终于明白了他将自己关在密室中的意义。 【小公子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便用我的性命试一试。】 【若是真的死了，那便死了。】 【若小公子救了我……那么我总有办法彻底留下小公子。】 程解意抬手将裴回的额头顶开，然后认认真真地看着裴回。 “我要报答都督的心不是假的。” “都督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程解意微微一笑，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突然化作一阵雨雾自裴回的怀中消失。 在那无人的湖边，程解意悄然立在那。 “都督不是想知道阿燕是谁吗？”程解意微微侧头，看向正要追上来的裴回，“那是您的名字。是上一世，再上一世的名字。” “我不是……那书中白狐。” 程解意步入水中，眼眶发红，透明的泪水如珠子积在眼眶里。 “只是一尾在过去曾被您放生的白鲤。” 那透明的泪水滑出眼眶，落入水中竟发出硬物入水的声音。 裴回睁大眼，看到一颗又一颗滚圆的珍珠由程解意的泪水化生，滑入了那湖水里。 “我要报答您，却不是为了要害死您。若都督因我而死，我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如此为解都督疑惑，我已和盘托出，只望都督莫要再轻生。” “只是被您知道我的真貌，便再不能留在您身边了……” 程解意说完就此投身入水，裴回看到……在湖面上掀起了一尾银白色的如鲤般绮艳的鱼尾。 只好那雪肤花貌的少年郎，就此没入水中，再也不见。 裴回一掌将身侧的古树击断，额角与脖颈上青筋暴起大喝。 “来人！将湖水抽干！” - 程解意站在都督府外，脸上通红一片，被自己羞的。 这演技……不知道造梦者演技课的老师看到会不会生气。 程解意大腿隐痛，那是为了流下眼泪自己掐的。 “别以为……只有你看过《白狐传》！” 因为道具[鲛人]，程解意得以把裴回从湖底拖出来，也能在他面前露出一条白色的鱼尾落入湖中。 只是湖里是绝不能继续待下去的，程解意再使用了转移道具[雨雾]，就此落到了都督府外。 程解意侧头看向喧哗起来的都督府，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好了，敏感，多疑，多谋而善变的裴回裴都督，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所想，随心所欲。 面对自己也无法掌控的事态，那些鬼神之力，您也该放弃追溯来源了吧？ 下一次再见时，便要听到您的真心所愿。 程解意边走边在雨雾中换了妆容，就此住进都督府外街上的一家客栈。 程解意打开窗户，这客栈的最高层，隐约可见都督府一角。 当然，还是得住得近一些，才好知道动静。 - 都督府内，湖水已被抽干，家丁和外边借来的人马都已累得喘不上气。 裴回站在湖边，看着一望见底的湖底，突然踩着松软的湖泥走到一处，他拨开水草，伸手入泥，从里边抓出了几颗散发着辉光的圆润珍珠。 这珍珠似乎带着一点程解意身上的香气。 “……都督？”几个小厮喘着粗气轻声询问。 裴回抬头看向湖心，下边是他和程解意曾待过的密室。 “将这里……填平了，”裴回回身上岸，“然后在我院中用密实的青砖建一块池塘。水要日日送来活水，其上要有莲叶白莲，清澈见底，可见人影。” 裴回将珍珠装入自己的香囊里，缓步往不流云走去。 那日日在院中等他的小公子已不见踪影，步入房里，只有一些小公子平日翻的书籍，用过的扇子，还有睡过枕过的床。 裴回捡起在书籍中夹杂的《白狐传》，随手一翻，便是那白狐被书生发现真身，就要逃走。 盖因仙人曾定下规矩：妖精不得现身凡间，若被凡人看到，需得速速离去，回归洞府才是。 “若是真有仙人，便来降罪于我。” 裴回啪一声把书合上，侧头对门外婢女道。 “将鹿扇叫来，我要去应天道观一趟。” 婢女抬头望了一眼，便立刻低头连声应是，转身疾步离开。 只是她走着走着，突然揉了揉眼睛。 适才……都督回头说话时，像是眼中泛起金光？ 不过，那应是阳光照到都督脸上，衬得那琉璃珠般的黑目都发了光吧。 应天道观，三清宫正殿。 道观里年纪最长的净初道长，今年已一百零六岁。但依然耳聪目明，健步如飞。 世人常有来向他求仙问道，获长生之法，道长也不藏私。 “多吃素，多干活，早起念经，晚上早睡。” 来求长生的大多是富贵人家，想要仙丹。听得这个，个个勃然大怒转身离开。 净初道长也不恼，这些烦人的家伙少一个是一个，他才好清修呢。 结果今日便有小道童急急跑来，入殿急得连鞋也忘了脱。 “净初道长！有客到！” “上香去偏殿，求神问卦去后山，想寻长生之法的，给六百两黄金再带来见我。” 净初抚着自己长及地面的白色胡须，又要闭上眼继续通神。 “我等奉六千两黄金，求见净初道长。” 三清殿门外，一队锦衣卫分两列站在阶梯上。 喜庆脸的鹿扇笑嘻嘻地朝净初躬身行礼。 “裴都督有事问您。” 净初看着自阶梯缓缓而上的红袍男子，日光之下那衣服上的金麒麟亮得刺眼。 净初道长微眯眼，拍拍身边的小道童。 “出去吧，往后再加一条规矩。” “这等凶物奉上再多钱财，也不见。” 裴回风度翩翩地踏入三清宫里，身后大门被锦衣卫合上。 “你要问什么？”净初道长挑眉，“你的皇后姑姑也想长生了？” 裴回摇摇头，他仰头看着殿内高约数十丈的三清雕像，闻着殿内焚烧的神香。 “道长，可信世上有神仙妖鬼？” 净初微微一笑，他朝裴回点头，示意他坐在身边的蒲团上。 “若是说故事，那我就想听了。你坐下，我来听听有什么有趣的。” 裴回是日正当空时到的应天道观，夕阳西下时，三清殿的大门才打开了。 裴回走出大门，转身朝净初道长行了一礼，便带着锦衣卫下山。 那一直守在外边的小道童见着人走了，才蹑手蹑脚地进了殿，结果却看到净初道长垂着头坐在里边……像是死了。 小道童连忙跑进去，颤颤巍巍地伸手在净初道长鼻下一放，就感受到了有力的吐息？ “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 净初道长猛一睁眼，就把小道童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 “哼，要不是我装睡，那小子非得问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不可！” “……那，那个都督，到底问您什么啊？” 净初伸了个懒腰，挠挠发痒的背。 “捉妖呗。” “……这世上真有妖？” 小道童虽然在道观里修行，但道家修的从来是自己，他还没到知道什么隐秘的年纪。 “都说今人不如古，这世道也不是以前那个妖魔遍地的世道了。绝地天通后，那些神仙啊，妖怪啊，便都离开了人界。” 净初道长笑着摸摸小道童的头。 “这是个好世道，不过祖宗留下的东西，我们也没忘。虽然那小子说得跟真的似的，但我总觉得不太像。” “为什么？”小道童一脸疑惑。 “为什么啊……” 净初脑海里浮现出裴回的模样。他只见过裴回三次，一次是在皇后册封礼上，净初还是国师时，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少年裴回。 望向裴回的第一眼，与那毫无感情的琉璃珠般的眼睛四目相对，他就像看到了什么不似人的东西。 那像是刀兵的凶气，战场上的杀气，还有眼里望不到任何人的空茫。 第二次则是在裴回请净初返回应天道观时。 “姑姑不过为圣上分忧，国师不必多虑，不如回山上清修去吧。” 那时裴回已成了人，像是更会伪装，看着人时居然笑得很是圆融。 不过净初依然觉着……这人不可近身。 第三次就是现在，什么白鲤报恩，三世情缘，听着就跟市面上十文钱三本的话本一样。 可是按裴回多疑的性子，想必是真看到了什么才问。 不过……就算真看到了，裴回还是问了净初许多障眼法的事。 净初被烦的受不了，当面演示了什么叫障眼法。 若是没有水雾香气黑暗月光一类的媒介，光天化日之下什么障眼法都有破绽。 “要是真有高明到什么都无需借用也能骗过你眼睛的障眼法，便不该来问我。” 净初传授不了什么无上妙法，也不屑骗人，只能给裴回祖上传下来的收妖符与捆妖锁。 “多谢。” “我收了六千两黄金，三清面前自然要给你。” 净初抬头看着裴回，打了一个哈欠。 “若人家真是来找你报恩，那便让他报了又如何？” 裴回一直静默着不回话，久到净初真的低头打瞌睡时，才隐隐听到一句。 “……报了恩……就会走……” 待得裴回离开，净初就让人把山门封了。 “这事，我是真不想碰上第二回 了！” - 程解意看着裴回出门，又看着裴回回来，他放出了监视跟踪用的[翠蝶]，以防这位裴都督一时兴起做出什么无法预估的事来。 等裴回回来，还一派悠闲地站在府门口收了一封信，才入了门。程解意的蝴蝶也到了使用期限在空气中融化消失，程解意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得尽快回去才行，一般来说，三天应该就能冷静下来了吧？” 程解意晚上吃了一顿好饭食，这家客栈的桂花糖藕还有脆皮烧鸡味道都不错，程解意吃完之后，就在客栈沐浴，之后就直接上床睡觉，等着第二天，第三天的到来。 希望裴回想好他想要什么了。 第二天，都督府。 婢女敲着房门，都督向来起得很早，如今已经日上三竿，怎么还未起？ 往日婢女是绝不敢来敲门的，可是宫中天使来了，她们不是都督，无论如何也不敢晾着，便只好进来叩门。 只是叩了好几下，都不见有回声。 最后她们选了最年幼的那一个，让她推门进去看看。 那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还不知道害怕，就这么施施然地推开门进屋。 “都督？都督！您可醒了？宫中天使下降，拿着旨意来！” 屋内依然毫无回声。 小丫鬟便绕过屏风，四处张望，随后看到裴回像是坐在书桌前，便欢欢喜喜地走过去。 “都督？” 小丫鬟一喊，却看到裴回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喊可以，真上手去推她可不敢。 “滴答滴答”。 小丫鬟听到了什么液体滴落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她的裙摆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赤色。 那些流动的，赤红的血液……正是从裴回腹部的胭红伤口里流出的。 “啊————” - 等在府中的天使已有些不耐烦，他手中拿着的旨意来自圣上。 圣上不想坐以待毙，自然要想辙把裴回杀了。 派去巡视江南也好，去边塞也罢，总之只要支出应天府，这人就有了破绽。 门外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年长的管家模样的人，双目含泪，朝天使一躬身。 “我，我家都督去了！” 天使手指一松，那明黄圣旨就这么一咕噜跌落在地。 - 程解意第二天醒来时，便听到楼下长街喧哗。 他揉着眼睛打开窗户，却看到满街飘飞的黄纸与白灯笼。 “谁死了？”程解意喃喃自语。 然后低头看向长街时，便见几名穿着丧服的锦衣卫朝都督府的方向跑去。 ……不可能。 程解意放在窗台上的手指一凉，随后他直接跃窗而出，跟在那些锦衣卫身后往都督府而去。 第八十八章 纸醉金迷（10） 裴家的人早已哭了一夜。 裴回是裴家的长子长孙, 父母去得早，自小由祖父母养大，在他少年时期, 祖父母也故去，如今就剩下裴婉和一些分支的亲戚。 现在在哭灵的都是那些亲戚，他们哭得也不算那么真诚, 多亏袖子里暗藏的“易哭散”, 悄悄抹一点在眼角, 准能哭上半个时辰。 但有些知道裴回利害关系的人，倒是真情实感地哭了。 皇后娘娘的大计, 裴回却在这时蹊跷地死了。若是应天府无人镇压, 那顷刻间大厦将覆…… 他们这些人，在圣上来看, 必将除之而后快。 而宫里的娘娘现在可如何是好？ 皇宫，常宁宫。 裴婉自参政以来，常宁宫的灯火便彻夜不熄, 仿佛昭示着她才是这座皇宫里真正的主人。 知道裴回死后的当天, 常宁宫内外就有两支禁卫军正在对峙。 裴婉独自一人坐在殿内, 养尊处优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几块虎符。 “若不是您在我的饮食里下毒，这事恐怕还不至于变成这样。” 裴婉轻笑着看向窗外，那位孱弱的圣上正端坐于对面的寝宫，等待着攻入的时机。 昨日裴婉正要用膳, 侍膳的宫女刚吃了一口菜便死了。 这手段十分拙劣, 根本就是外来的警告。 看来因为容傅君死去后，圣上在宫中更感不安, 想要鱼死网破了？ 还是说, 只是圣上随意发脾气？ 裴婉将桌上的菜都掀了, 然后对下仆道。 “替我给裴回送封信。” 裴婉拨弄着腕间的桌子，她原本还想再等等，可谁知……总是势弱的那一方等不及。 待得回信归来，裴婉看着信也着实一惊。 不过她没本事改变裴回的主意，只能等。 于是今早便等来了想要攻进来的禁卫军。 果然裴回一死，那位圣上便一时一刻都等不及了。只是不知道当身上看到那千军万马之中，还站着一个裴回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裴婉唇角忍不住高高抬起。 “人来了吗？” 裴婉突然开口，他身后便有一人挑开落地的孔雀金帘幕，走到了外间。 “怎么是你？” 裴婉回过头，看着那喜庆脸的鹿扇，微蹙眉尖。 鹿扇也知现在自己出现在此，不会得什么好脸色，但谁让他的顶头上司一等一的不听人言呢。 “都督有要事要办，不便前来，我等应天府六万名锦衣卫，听从皇后娘娘调遣！必誓死护您平安！” 裴婉的手指摁在桌上过于用力，尾指的指甲都断了一截，那是她已气急了。 “他为何不来！什么要事！” 鹿扇身子躬得更低，对着裴婉笑道。 “都督说，‘要娶媳’。” - 程解意用[雨雾]进了府中时，便看到一片缟素。 “……不会吧。” 程解意难以置信，裴回那样多智近妖，强如神佛般的男人，还真在一夜之间就出了什么意外，死了？ 但阖府上下的哭闹实在太真，他即使身在雨雾之中，也能感受到那哀切的情绪。 程解意摁上耳钉，刚才一时冲动跑来，还没有经过系统确认。 [任务目标是否死亡] [检索中……] 程解意进入空无一人的灵堂，这里距离前边哭灵的地方隔了足有一个院子。 他抬手放在棺材上，试图查看。 在他刚抬起棺材时，就听到系统的提示音。 [任务目标存活] 这棺材板很轻，程解意居然单手就能抬起……不，是有人在里边把那盖子直接推开了。 屋外的日光射了一线到那棺材里，露出了躺在里边，正在对程解意微笑的裴回。 “小公子，我还未死，不必难过。” 这诈尸般的景色确实让程解意一惊，但随后他又明白过来，裴回这也是下血本了。 “倒不是要故意骗小公子，”裴回坐起身，他依然穿着一身锦衣卫的红袍，抓着程解意的手腕，“只是我那姑姑昨日告知我，圣上像是再也忍不得他，想寻个办法先下手。” 裴回笑眯眯地看着程解意，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那里确实有伤。 “我便说‘那么我若是死了，圣上一定会动手’。我那日也是因为小公子这么一走，过于伤心，小公子说不想我就这样死去，若我真的死了，小公子……会回来看我吗？” 裴回轻咳一声，唇色更显苍白。 “你就为了这个……捅了自己一刀？” 程解意感受着掌下伤痕，那是货真价实的。 “小公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不管是仙人定责，亦或是妖精的规矩，只想要小公子长长久久的伴在我身边。” “这便是我的心愿。” “若是不行，小公子……还是到下一世寻我吧。” 程解意沉默了一会，对着裴回轻轻点头，脸上还恰当地现出一丝红晕。 “都督不嫌弃我是妖，我……都听都督的。纵有万般惩罚，我都情愿。只是都督下回可千万别这样，我真的吓死了。” 裴回抬手抚过程解意微红的眼眶。 “可是哭了？” 因为路过外院，被那些香火熏红了眼的程解意顺势点头。 “哭过了。” 肤色雪白的少年郎眼角发红的模样，实在可怜可爱。 裴回便一把将程解意抱住，手掌轻抚着程解意的背。 “那你这次回来便别走了，免得我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小公子到底叫什么名？” 程解意把头埋在裴回的肩窝里，这个问题他早有对策。 “妖精都是没有名字的，您以前都叫我‘小鱼’……” 裴回轻声一笑，连胸腔也在震动。 “上一世的我怕不是个大字不识的樵夫。我还是称你为小公子，小公子接下来便慢慢与我说说，那过去的情缘吧。” 程解意轻轻点头，但说实话他……还没来得及编好。 裴回看着程解意贴在他胸口的手腕，上边还是戴着之前的那两个黄金手镯。 “小公子没有取下？” 为了取信裴回，当然不能取下。 程解意乖巧地摇摇头：“都督给我的东西，无论哪一世我都不会扔掉，一定……会细细地藏起来。” 裴回的手仍放在程解意背后，他听完这句，才将手微微抬起，露出他刚才贴在程解意背上的定妖符。 “小公子真乖，那么，这个东西也收下罢。” 程解意突然不能动弹，他瞳孔微张，惊讶地看着裴回。 裴回则轻轻点头，像是验证了净初道长没有骗他。 [检索造梦者身上物品] [为一千年前某任造梦者遗留道具“不许动”] 第八十九章 纸醉金迷（11） 都督府, 不流云。 不流云位于都督府后院的最深处，这里原本是为了让裴回安置未来的妻子而让工匠设计好的。 如今不流云里已住了人。 可是……不还是那位小公子吗？ 过了一月，裴府中的人早已重拾笑颜。自从知道裴回不过假死, 是为了帮助宫里的娘娘荣登大宝，他们那一直悬在头上的刀便撤去了。 都督府重新换了装饰，所有人出门都走路带风。 所有过往瞧他们不上, 觉得他们攀着女子裙角才能活着的家伙, 一个两个都对着他们点头哈腰, 如何不痛快。 只是在府中，这些下仆变得更为谨慎小心。 第一件事就是, 不得靠近不流云。 “听说小公子已寻回来了, 都督宠爱他如同掌中珍宝，这不许人前去侍奉……又是何意？” “不去也好, 我本来就怕见都督。” 婢女小厮们窃窃私语，便有年长的管家过来每人敲了一个暴栗。 “都督的事也敢私下议论！再让我听到一次，全都拉出去发卖！”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跟折了脖子一样, 死死低头咬牙不敢说话。 管家叹了一声, 便往不流云去。 皇后娘娘……不，也许再过不久就不该称皇后，今日又下旨召见裴回。 但裴回已回了多次，简直就是抗旨, 但裴婉也拿这不受控制的侄子没办法, 只好隔一段时日再召见。 不管怎么样，之前说的“娶媳”, 都过了这么久, 也该好了吧。 那人不能带进宫让她瞧瞧？ 不流云的院子里也架起了长长的竹制帘幕, 也移栽了许多新鲜花卉与上了年头的花树与蔓花，远远看去姹紫嫣红，直如仙境。 裴回站在帘幕后听着管家禀报宫中召见，便侧头看向院中的那汪清池。 “不见。退下吧。” 帘幕外的声音安静下去，随后管家便躬身离开。 裴回穿过廊道，走到池边。 这池塘如他所想，挖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深坑，用青砖石铺就，水自院外用竹筒引来活水，排水之处则是几条小的只有人的手指宽的水渠。 在那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栽着几株白莲，满院芬芳，瑰丽的花瀑自围墙上徐徐垂落，几根枝条带着白色的落花点在水面之上。 那馥郁的香气让人几乎忘了这里是人间，还是那以香气为食的乾达婆神殿。 裴回单膝跪地，一只秀美如玉的手伸入水中，便见水底有一道白色一闪而过，随后裴回的手指就被什么东西亲啄了一口。 裴回看着那破水而出的妖精，不管看过几次，他仍会有些愣神。 少年郎□□着上身，露出那凝脂般的肌肤，下半身则是全白的绮艳鱼尾，黑色的长发贴在背上，形状优美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程解意瑰艳的唇轻轻落在裴回指尖，如同一只踏水而过的蝶。 程解意现在长时间保持着半身鱼尾的鲛人状态，为此他还必须兑换长时间的[鲛人]道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裴回的精神状态似乎稳定下来，再也没有做过寻死之类的举动。 对于造梦者来说，在某个世界滞留，直到身边的人死去的过往案例也很多。 造梦者到了其他位面后，体感时间与时间感知可以调成与造梦者位面同步，这样即使在某个世界待上数百上千年，再回到造梦者位面也不会觉得恍如隔世。 “睡得可好？” 裴回手指轻抬，挑起程解意下巴，低头在那诱人吮吸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另一手则在程解意腰际轻轻抚动，那细白的腰肢上，扣着一条细细的金链。 程解意察觉到裴回的动作，心底叹了口气。 之前裴回在他背后贴了张符，确实制住了他的行动。随后又给他围上一条金链，程解意就立刻让系统进行分析。 结果是……这个位面的古董。 除了那些符纸，这条所谓的捆妖锁，只对真正的妖怪有用，而程解意本质还是人类，只是借形而已。 幸好也只有那些符纸是来自原来造梦者前辈的遗留物。 只是……等回到造梦者位面，他必须写一篇论文陈述造梦者遗留物对其他造梦者的危害！ 那天不能动的时候，裴回，裴回对他做了些什么，程解意都不敢回想。要不是裴回的伤还未好，估计会做到最后。 程解意被裴回带到不流云中，看到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不流云，都有些惊讶。 “小公子是妖，在我心中却是仙人。” 裴回将程解意放入水中，看着程解意的下半身缓缓化为鱼尾，便牵起他一只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是渡我出凡尘的仙人。” 程解意与裴回四目相对，不知是落日余晖还是水面反射，程解意居然在裴回的眼里隐隐看到了金色的光芒。 可当程解意一眨眼，那光芒又再次消失。 此后程解意便扮演着白鲤精，住在池塘里。 裴回还非常周到地想给程解意吃些活蹦乱跳的小虫或是小鱼，程解意拿出毕生演技，扯着裴回的衣角。 “我已化为人身，自然与都督一样……若是让都督看到我吃虫子，我不如死了算了。” 裴回看着程解意的眼睛，便笑着将那些东西拿出院外使人倒去。 随后裴回便将程解意抱出池塘，他的鱼尾离水便化作双腿，裴回给程解意披上衣服，就带到早已摆好膳食的桌边坐下。 “我猜也是，小公子应是不想吃那些的。” 裴回抱着程解意，程解意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体，结果就被什么东西碰到了。 都是男人，程解意知道那是什么。 当天晚上，裴回抱着程解意一起睡，程解意当即就兑换了七、八种可以平稳度过洞房需求的道具。 直到今天，程解意看到裴回拆了腰间绷带，其上只剩下一条浅粉的伤痕。那伤痕颜色实在太浅，若不是程解意细看，还以为是被指甲挠过的一点痕迹，过一段时间就消失了。 ……就这个位面的医学来说，不应该连疤痕都没有，愈合的速度也太快了。 程解意有些犹疑，总觉得裴回仍有些秘密没有参透。 “怎么望着我发呆？” 裴回将程解意从池塘里带出来，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衣裳被沾湿。 “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总有人来寻都督，是不是我误了都督的事了？”程解意表现得颇为忐忑。 “若你不在，我便做对一千件事也无用。” 裴回抬手将程解意湿漉漉的头发挽到耳后。 “小公子更喜欢江南还是这里？” “嗯？”程解意不明白裴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听小公子与我说的前世，我们每每相逢都是在江南，小公子也许……更喜欢江南吧？”裴回认真地看着程解意，像是想要从他眼中得到答案。 程解意回来之后，与裴回之间最多的对话就是……聊过去。 在程解意的故事里，第一世裴回是个住在江南的穷书生，渔夫为答谢他给自己写信，便叫他来河边，捞些鱼送他。 穷书生见着渔夫第一网下去，竟捞起了一尾小白鲤。 自古白狐白鲤一类就是祥瑞，见着小白鲤入了渔网还在拼命挣扎求生，穷书生就如同看到在人世间挣扎的自己，心头一软就让渔夫将小白鲤放了。 “你活着不易，我活着也不易，下次你可得躲得远些，以免再被人抓到呀。” 穷书生便拍拍渔夫的肩，说着他近来食素，更喜欢果子，随意送他两颗便好。待得两人离开，就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自那水中浮起，牢牢盯着穷书生的背影。 此后为报恩情，那小白鲤化身的少年，每每入夜便去照顾书生起居，实乃红袖添香。 之后书生金榜题名，却有道士经过，看到那状元郎身边似有妖气，正要一剑除之，书生却挡在小白鲤面前，任那道士的长剑穿胸而过，让他逃走。 第二世，小白鲤求到仙人面前，找到了书生的转世。这一世书生因前世为善人，因此这一世投了好胎，成为将门之家的小将军。 小将军身边有天将星守护，小白鲤一界小妖根本不敢靠近，只能日日隔着远远地偷看，但这却引来小将军注意。 “还以为是哪个奸细，不过我看他们也没本事找到这么一个大美人来骗我。” 小将军抓着小白鲤的手，当下就把他抢回府里做娘子。 只是小白鲤是男妖精，怎么做得了小将军的娘子，最后也只是一个跟在小将军身边侍奉的书童。 因着天将星守护，小白鲤半点妖精手段也使不出，每日只能如凡人般入睡饮食，还得趁小将军不注意偷偷泡水。 只是小将军终有一日要出去带兵打仗，一日也离不得小白鲤的小将军，这一次却将他留在府中，自己独自出去了。 小白鲤醒来时，只见床头放着一条红色的小白鲤发带，那是笨拙的小将军自己夜里偷偷绣的。 如今他要走了，也正好绣好了给小白鲤。 小白鲤绑着发带，便去追小将军，一路上小白鲤听着人们称颂小将军战神再世，心中十分欣喜。 他这次戴着小将军给他的发带，便让小将军看看好不好看。 等小白鲤逆着人流赶到战场，便见小将军将敌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取下了敌军首级。 晚上兵士大宴，小白鲤偷偷摸摸躲到小将军的帐篷里等着小将军回来。 小将军果然酩酊大醉地回来了，只是他刚一入帐篷，就知道有人在里边。 小将军踢翻屏风，却看到藏在后边瑟瑟发抖的小白鲤。 “你啊，这么胆小，却敢一个人来？”小将军笑着摸摸小白鲤的发带，“小鱼，真好看。” 小白鲤那时也不知为什么，见着小将军明明是喜庆事，他却哭得稀里哗啦。 等到第二日，小白鲤听到外边有动静，像是有谁来传圣旨。 枕边的小将军已不见了。 什么圣旨竟来得这么快，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似的。 小白鲤悄悄掀起帐篷一角……却看到小将军被人一刀斩断头颅。 温热的鲜血撒了一地。 小白鲤不明白为什么小将军要死，那些人说着“功高震主，已有不臣之心”，他不明白，他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他是妖精……却没有任何起死回生之法。 随后兵营哗变，所有小将军手下将士围攻着那些来自朝廷的天使。 这短短一日，什么都变了。 第三世，小白鲤便找到了裴回。 若是这一世裴回再出什么事，小白鲤便会弃了修行，与裴回同去。 裴回静静听着程解意说的故事，最后将程解意抱在怀里道。 “小公子受苦，我必不会像他们一样。” 如今程解意听着裴回说要去江南的话，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因为……在故事里每次程解意和裴回相遇，都是在那吹着柔风的南方。 裴回见着程解意点头，便拍拍程解意的肩膀。 “如此，我们便离开应天府，去江南。” 第九十章 纸醉金迷（12） 皇宫之中, 裴婉正在御书房里。她坐在过去唯有圣上才能端坐的御座之上，那双秀美的眼里燃烧着只有死亡才会消减的权欲。 御案上满是奏折，但裴婉在看的是一张龙袍的图纸。 只属于她的龙袍。 “姑姑现下心情倒是极好。” 成年男性如弦歌般悦耳的声音自裴婉身后响起, 裴婉放在桌上的手指猛然收紧，随后她转过头，便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裴回。 裴回没有再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袍绣金麒麟的衣裳, 而是穿着一身广袖宽袍, 如同古名士般踏着木屐。 “什么时候入的宫？你的媳妇呢？” “内人害羞, 便不带入宫给姑姑看了。至于入宫，姑姑不是一直在让我入宫吗？” 裴回笑吟吟地看着裴婉, 裴婉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向下一撇, 但很快又上扬起来。 “还不是担心你的伤势，你也太过大胆……” “放心姑姑, 我一点伤都没留下，和过去一样。” 裴回绕过御案，走到桌前, 仿佛俯视般看着裴婉。 “在我小时, 姑姑受祖父所托, 总来与我下棋游玩。这份情谊，阿燕总是记得的。” 裴回拿起案上图纸，看着上边的龙袍图样。 “阿燕也还记得，姑姑每次与我下棋, 不到中盘便输了。唯有一次一直僵持到最后, 可那不过是我一时无趣，想看看新的玩法。结果最后胜负逆转时, 姑姑竟气得忍不住掀了棋盘。” “……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裴婉抬袖掩唇轻笑。 “内人最近与我说故事, 虽然……一般吧, 但里边有句话说得极好。他说‘功高震主’。”裴回打量着他说出这句话后便神色微变的裴婉。 “阿燕，姑姑怎会……” 裴婉曼声道，只是不等她说完，裴回便像是听笑话般看着她，裴婉便不再说了。 裴回将那张龙袍图纸放在裴婉面前，玉雕般的指尖点在图纸中心。 “这身衣裳姑姑穿着很好。” “只是姑姑成了这座城的真龙天子，也莫要忘了……” “我最爱屠龙。” “无论是棋盘上，亦或在这里。” 裴婉指尖猛然刺入手心，裴回双手摁在御案上，伏低身体。 “我对这御座，毫无兴趣，三日后便要辞官下江南去。但为防姑姑赶尽杀绝，我啊，在姑姑身边留了好些人。” “不只是锦衣卫，宫女，太监，大臣，宫妃，甚至皇城根下的百姓。” “姑姑下棋能掀了棋盘，在这人间，姑姑也能掀了这天地的话，我便对姑姑另眼相看了。” 裴回看着裴婉沉静的侧脸，这位从宫妃成为圣上的女子，可说是当世豪杰。 她并非没有掀翻天地的勇气，而是……自她成为圣上，肩上便承担了许多东西。 重得会将她压在这御座上，再也无法踏出城墙一步。 在裴回离开御书房时，便听到身后传来裴婉婉转动听的声音。 “臭小子，在我脱身之前，你可千万别死了。” 裴回毫不在意，到那时他也许也已走到了寿数已尽之时。 待得裴回返回都督府，路上婢女小厮问着裴回可要梳洗可要饮食，裴回只换了衣裳，梳洗一番，便往不流云而去。 他只想快一些……见到他的小妖精。 “都督在做什么？” 程解意看着裴回这两天像是在收拾行李，他便从池子里坐到岸边，幻化出人类的双腿，帮着裴回收拾。 “我们要去江南呀。”裴回说道。 “……我以为那是玩笑话，都督真的可以离开应天府？”程解意好奇地看向裴回，他是锦衣卫一品都督，不该镇守应天府，为他的圣上姑姑办差吗？ “我早已辞官。” 裴回摸摸程解意的发顶，看着他露出一个风流的笑来。 “我之前说了要与小公子去江南，可不是说笑。此后……便唤我阿燕吧。” 等程解意真的坐上了前往扬州的船时，还有些没回过味。 这就要……换地图了？ 真的要在江南一世终老？ 裴回坐在船舱中，打开了高处的窗户，迎着河风拿着酒盏，一如既往的从容自在。 他察觉到了程解意的视线，便朝程解意招招手，见着程解意乖乖过来，便将他拉到腿上坐好。 “现下不好让小公子泡水，且先忍忍。” “我不泡水也可以。”程解意摇摇头。 “那……小公子可要饮酒？”裴回轻笑一声，举起翡翠酒液。 程解意立刻说不要，但不要是不行的。 裴回低着头，又教了小公子一遍如何饮酒。 待得程解意头晕目眩醒来时，早已入夜，而船像是停下了。 “都……阿燕？” 程解意看着无人的船舱，忍着头晕自榻上起身，推开船舱的门，就看到穿着一身白衫的裴回站在甲板上，望着眼前漆黑的夜空。 “醒了？” 裴回侧身，朝程解意伸出一只手。 程解意上前几步，将手搭上去，裴回就将程解意带到身边。 “恰好，能看到岸边城镇上放的烟火。” 在距离扬州还有一日日程的地方，岸边的村镇放起了夏季的驱邪烟火。 中元节已过，但恐怕还有些游魂留恋人间不肯离去，便放起堪比鞭炮般声响的烟火，让那华光即使在夜晚也能照亮大地。 船只停靠在附近的码头，看着那璀璨的烟火照亮大地。 程解意揉揉眼，他以前也曾和……屠苏一起看过烟火。 “小公子过去也曾与我的前世共看烟火？”裴回在那火光下看着程解意的侧脸。 “……是啊，”程解意仰头看着烟火，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曾经看过。” 裴回则轻轻一笑，说道。 “那么之后小公子想什么时候看，便什么时候看。” “与我一起。” 待得第二日晚上到了扬州，程解意就像见到了一座不夜城。 那像是天边绚烂的晚霞，又像是千万盏灯光燃起的绮艳，那座不夜城傲立河边，映染着半边天地的颜色。 岸上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与谈笑声。 豪奢的富商乘着画舫，为了让身边的女子一笑，便命人往河里倾倒珍珠与黄金。 说着终有一日要为这女子造出一条金河来。 裴回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富商的举动，过了一会，他低头看向坐在怀中的程解意。 “小公子可也想要一条金河？” 程解意闻言立时摇头。他这个痴情报恩的小白鲤，要什么金河呀？ “那么小公子想要什么？为了小公子，我什么也可做。” 裴回低头亲吻着程解意的眉心。 “我这一生都在找东西，找那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诗词歌赋，丝竹之乐，权利，钱财，每次得到，我便很快失了兴趣。如今小公子来了我身边，我那躁动不安之心居然有了归处。” “小公子，请你务必，长长久久陪伴着我啊。” 那强大不可一世的都督居然在程解意面前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程解意的心突然漫上了丝丝缕缕的疼痛。 这句话……好像也曾有人对他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惊雷。 程解意抬头看去，那被亮光映照着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乌云密布。 如蛇龙般粗大的紫色闪电在云层里穿梭，就像云层之上正有一场雷电的鱼龙之宴。 裴回突然抬手摁着额角，在他耳边似有声音响起。 不是水声，风声，丝竹之声，抑或小公子的声音。 那像是从遥远的天巅传来的，振聋发聩之声。 【……当归】 【……当归】 【游仙当归！】 第九十二章 纸醉金迷（13） “阿燕？阿燕！” 程解意叫了裴回好几声, 裴回才从那空茫之境回过神来。 “您怎么了？”程解意仰起头，才看到裴回眼神恢复清明。 “没什么……大约是累了。” 裴回摁着额角，回想着之前听到“游仙当归”, 那到底……真是幻听，还是谁真的在他耳边说的？ 裴回仰头看向天空，原本那厚重的乌云已散，那些如龙蛇般的紫色闪电就像被人抬手一握，瞬间烟消云散。 原本风雨欲来的境况, 不复存在。 “阿燕累了, 我们快些下船歇息吧。” 程解意扶着裴回的手臂, 裴回先是站着适应了一会，随后那股目眩感散去后, 他的神色又变回以往。 “嗯, 我们走吧。” 裴回即将下船, 他站在那临时搭建的架桥上，等待着程解意。 待得程解意近前, 裴回才抬手将一件披风裹在程解意身上。 “小公子容色惊人，若是被别人看见, 我恐他人有性命之忧，还请小公子披上。” 他人有性命之忧？ 程解意被裴回抱在怀里下了船，才回过味来，想起裴回从见到他开始, 就不许别人看他，在裴府他见得最多的除了裴回就只有几个五六岁的小童。 程解意罩在披风下的脸不由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裴回即使卸了锦衣卫，依然是那个说一不二手起刀落的裴回裴都督。 一辆挂着铜铃的马车缓缓驶来, 停在裴回面前。 裴回踩着脚凳就这么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着柔软的地毯, 点着香炉，知道裴回现在不许人伺候，车内连个婢女也没有。 车夫有些紧张地伺候着裴回上了车，就在裴回的示意下放下车帘。 一声鞭响，拉车的马就甩着蹄子往裴回在扬州的别院跑去。 别院早已接到裴回的信，院中也已布置好了。 待得裴回下车，便抱着程解意长驱直入后院。 那后院与裴回在应天府的不流云布置得差不多，只是院门上的匾额写着“无水”二字。 裴回将程解意放下，拿开披风，程解意就看到了那块匾额。 “无水是什么意思？”程解意问。 “没什么意思。”裴回轻笑，带着程解意进入院中。 确实没什么意思，不风雅也无甚典故，不过是无水……难游之意。 等有婢女站在门外送水进来梳洗时，裴回才离开程解意身边，去浴房看了看。 程解意独自坐在房中，这才捂着脸无声哀叫。 刚才在那船上，程解意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造梦者能听懂所有低位面的语言，哪怕那声音是以雷声与闪电的形式传达。 任务对象居然还有这一重身份？ 仙？仙人？ 已经经历过修真位面的程解意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裴回的某种真相。 程解意在榻上打了个滚，抱着手里的小玉枕，为什么他每次接的任务总有这样那样的隐藏卢锡安，他还能这样平平安安地守着裴回度过这一世吗？ 裴回回到房里，准备叫程解意，结果却看到程解意在榻上滚来滚去。 “……是太久没泡水，腿发痒吗？” 程解意动作一滞，立刻换上一副怯怯的表情。 “好像有点。” 今日裴回带着程解意去了浴房后，便退了出去，不像以往那样会留在浴房中给自己的所有物清洗。 ……是终于看腻鱼尾巴了？ 程解意挠头，不过看着今日浴桶水面上漂浮的红枣，百合，玫瑰，总让程解意觉得有些奇怪。 煲鱼汤也不该下这些佐料，男孩子洗澡弄得这么香做什么？ 程解意总有怪异的预感，等他洗好，又用了一点时间把黏在皮肤上的花瓣擦掉，走到屏风后换衣服。 程解意脚步一停，在那小架上，除了白色的里衣，竟然还有一件红色的外衫。 那红艳如红霞，仿若嫁衣。 程解意站在浴房里好一会，之后浴房的大门打开，飘出了一袭红衣。 扬州的月亮与应天府的月亮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程解意站在院中，嗅着那清香的白莲气，总觉着扬州的月光更温柔一些。 房门大开，在房中能看到那一袭红衣的少年郎正静立在院中，他脚下是一汪倒影着月亮的白莲池，顶上则是高挂于空的白月。 少年郎仿佛立于天地夹缝之中，随时都有可能飘然而去。 “过来。”裴回的声音自房中传出。 程解意深吸一口气，便转头扬起笑脸进入了房中。 夜里在这无水院中，房内点上了两根红烛。 床帐被褥皆换成了赤红的颜色。 “小公子穿红衣果然好看。” 裴回也穿着一袭红衣，坐在床前，看着沐浴过后，穿着一身艳红的少年郎。 不需问过天地，也不用拜见父母，何时成亲，何时洞房，裴回便做了自己的主。 “我原以为……”程解意刚开话头，就看到裴回微敞的衣襟，露出线条有力的胸肌与腹肌。 原以为什么？原以为裴回只是喜欢玩笑，对他没兴趣？ 怎么可能，不过是裴回自有步调，今天终于到了。 “小公子，前世的阿燕如何我不知晓，今世的我等待这一天可是等得颇有些不耐。” 裴回伸手握住少年郎的手，低头启唇叼住了他柔软的指尖。 这一次，床帘放下，便是被翻红浪。 程解意背脊贴到床上的时候，使用了道具，赋了裴回一场春/梦。 梦中的程解意便是那尾小白鲤，与有情人两世分隔，今朝团圆，再不分离。 程解意坐在床上，看着沉沉入睡的裴回，将他的衣裳脱了，按照教科书在他身上挠了几道印子。 随后便单手支着下颚，认真地看着裴回。 “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睡着的样子。” “有些稚气。” 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锦衣卫都督，真实身份也许是个要被天庭召唤回去的仙人。 红烛的光芒透过床帘缓缓透入床帘，程解意计算着任务目标，觉着自己可能要走上一条不归路。 - 今日的苏蓉馆被人包下了。 一位权贵带着自己的新婚娘子来到此处看景赏曲。 馆子被包下不是什么新鲜事，苏蓉馆本就是河边景致最佳，曲子最好，姑娘小子最温柔，风评最好的馆子。 只是这位爷还带着自己的娘子，怎么听也觉得不太正经。 好在银钱给得够多，老板也不会管。毕竟也没明文规定，不能夫妻一同上门的。 裴回即使在扬州也是个名人，不过这边的人没怎么见过他，因此即使裴回出门，也不会引起什么骚动。 轿子落地时，裴回先下轿，随后走到另一个轿子前，抬手牵出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年郎。 应该是少年郎吧，这身量，身段，衣着，怎么看都是少年郎的模样。 苏蓉馆的老板站在门口，躬身迎接着裴回与他的……新婚娘子。 “里边已经布置好了，都督……不，您请。” 裴回点点头，就拉着程解意前往馆中。 “那两个人是谁啊？” 一旁的馆子和茶楼上，都有人在窃窃私语。 知道底细的便在桌上点了茶水写一个姓，不知道的则眼红羡慕对方手里大把的钱财。 一个坐在茶楼高处，穿着黑衣的清俊男子，手上拿着一个空茶杯，在裴回出现的时候就一直在手里转动。 直到裴回进馆子里时，那茶杯就从半空稳稳落到桌上，转了好几圈后才算是稳了下来。 那坐在茶桌前的黑衣男子，也就此失了踪影。 小二上楼送茶点，却找不到客人，唯有放在桌上的一小锭银子。 - 程解意和裴回进入馆子里遮着帘幕的四角亭坐下，酒菜早已摆好，裴回不需人伺候，便让人退下，程解意才把帷帽解了。 话说……这其实是裴回和程解意自洞房的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出门。 “可还累着？昨日胡闹得太过。”裴回抬手轻揉程解意的腰肢。 程解意便抬手握住裴回的手臂，摇摇头。 他第一次明白原来那种事的频率能高到那种地步，死去的不是裴回，是程解意的点数和道具。 程解意的百万点数，居然在这种事上迅速消耗起来。 而且随着道具使用越来越多，裴回仿佛隐隐有些能够分清梦境与现实。 昨天程解意就差点真的被…… 程解意觉得裴回对造梦者的道具似乎出现了抵抗效果。 再这样下去不行，因此程解意才对裴回说想出门看看扬州。 男人在事后总是特别好说话，即使是裴回。 “好啊，小公子想做什么都行。” 于是今日程解意终于能脱离那座无水院，来到了外边。 一整日在扬州赏景，游河，程解意终于沐浴到了温暖的阳光。 啊……人群里的感觉真好！ 只是，程解意每每总能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不对，应该是看着裴回。 程解意微垂眼睫，不知道是什么人，还是说单纯是因为裴回太引人注意。 苏蓉馆今日下了工夫，桌上摆了蜜煎樱桃，金玉羹，秃黄油，瓜子肉，素蒸鸭，鲜酿花，虎皮肉，还有五香糕并饮子五种。 “瓜子肉还不错。” 裴回先吃了一口，尝过味道便要给程解意夹。只是他突然想起……程解意也是尾白鲤，这瓜子肉是用了鱼两腮最鲜嫩之处的那点嫩肉炒的。 “算了，吃这一道吧。”裴回筷子一停，便夹了鲜酿花给程解意。 程解意本来闻着味觉得那瓜子肉很鲜，结果现在却只能吃花。 他大约明白裴回在顾虑什么，可他并不是真的鲤鱼精呀！_(:з」∠)_ 程解意嚼着菜，听着耳边的丝竹之声，便见裴回突然放下酒杯，朝程解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裴回将一只筷子猛地穿过四角亭的纱幕，朝亭子左侧的湖面上射去！ 程解意眯起眼，那边只是空无一人的水面，哪有什么东西？ 不对……在筷子射过去的瞬间，其中一块靠着莲花的水面突然陷下去了，就像一个人的脚踩在那。 “小公子在此等着。” 裴回立刻飞水而过，那点水花溅起后，一道黑衣人影一闪而过跃过了围墙消失。 程解意当然没有乖乖坐在亭子里等着，那可是他的任务对象！ - 裴回一路追着那黑影，但在距离苏蓉馆只有数十丈远时就停下脚步。 对裴回来说，小公子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中了什么调虎离山之计，那他还不如就此死了。 见着裴回在某处高楼的屋顶上停下，那黑衣青年也不再跑动，反而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裴回。 “心有牵挂，像是个人的样子。” “你认得我？”裴回藏于袖中的手指微弯，手心已扣着一把轻薄的匕首。 “哈哈，若是你仍如往昔，我必不敢对你说这样的话。只是仙魔两界交战在即，望你快快堪破，渡了这一劫，才好再筑金身，上天魔界再战一场！” 一把匕首破空而来，黑衣男子立时抬手接住匕首，轻啧一声。 “好吧，好吧，你这暴脾气……幸好你这世总算开了窍，身边有人陪着……” 天上一记响雷骤然落下，那名黑衣男子瞬间退了足有百丈，才看到那雷劈到了他刚才落脚之处。 “好了好了，我这就走。要不是战局吃紧，我哪会来此多言！” 黑衣男子就这么在下一道闪雷出现前，迅速消失。 裴回站在原地，看着那如鬼魅般散去的身影，眉间蹙起。随后他脚尖微动，便折返回去。 只是在那凉亭之中，却不见程解意的身影。 - “喂，”半空之中，那黑衣男子身后突然传来叫声，“像你这样来找裴回的人，还有多少？” 黑衣男子缓缓转身，意外地看到程解意居然悬在半空，站在他身后。 “你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公子？” 身上没有妖气，没有魔气，没有仙气，是个完完整整的人。 可是为何这小公子却能浮空缀在他身后？ “你……竟像是六道之外，这样，我可不敢将你留在他身边渡劫！” 黑衣男子大喝一声，却直接被一道白光从高处重重打到山里。 程解意轻巧地落在黑衣男子面前，手上悬浮着一颗表皮上全是黑色与血色符咒的光球。 [已兑换道具“翻天印”] [“圣母若逢翻天印，千年道行覆水流。”但即使对方不是圣母，也少有能逃脱这印之人神鬼妖] [要将对方镇于印中，还是就此将之碾碎，皆在造梦者一念之间] “渡劫的事我是不太清楚，你可以慢慢与我说。我也没要害他……不对，渡劫的事，你和裴回说了吗？” 程解意低下头，那张比之真仙更为绝伦的脸上满是“笑意”。 - 裴回在亭中没见着程解意，立刻眉头一皱就要去寻，却看到程解意正在亭外的长廊上跑来。 “阿燕！你去哪了！怎么突然就冲出去了？” “没什么，还以为是刺客，结果却是个神棍。” 裴回将扑过来的程解意抱在怀里，他颇有些不解地皱眉。 “他说什么渡劫的？这是何意？” 用了道具飞遁回来的程解意，眼眶立时蓄起泪来。 “阿燕，对不起，对不起……我骗了你！” 第九十二章 纸醉金迷（14） 程解意之前从一月山河, 也就是那个黑衣男子身上了解了裴回的真正身份。 当然一月山河在上界战仙，骨头非常硬，程解意从未想过要与他大战一场, 而是利用翻天印控制住他的行动之后，就用[幻香]让一月山河说出了裴回的事。 裴回确是上界仙人，万年前便已获封天界战神，只是在与天魔那五百年的大战中，被破了金身。 幸好当时天庭已大胜, 为修裴回金身, 老君便请天庭让裴回在凡间渡个情劫, 好让他借渡劫之力重获金身。 这样在下次的仙魔大战，裴回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战神。 老君的建议成功率很大, 毕竟裴回是天庭唯一一个从未渡过情劫的仙。 要下凡, 裴回就听从吩咐下凡, 不过在临下凡前，他便说。 “这事, 我看难。” 裴回话说得很准，他渡劫太难。 “他在天庭时便性格莫测, 说一不二，并且残暴不仁，每天要吃三十头天魔……”一月山河声音越来越大。 程解意轻咳一声，他觉得一月山河现在陷入幻觉后, 就只是在趁机说裴回坏话。 “好好说话！”程解意厉声道。 一月山河皱起眉，像是在与什么抗争，但过了一会, 还是沉醉在那无边的香气里。 “第一世就看出问题了, 他根本不想渡什么情劫。无论月老给他牵了什么样的红线, 那些人长得多好，性子多温柔，他眼里就像空的，什么也看不到。因此那一世，他刚及冠便死了，因为觉得无趣就自尽身亡。” “再后来，月老觉着自己牵的红线不管用，也不敢自作主张，就这么看着他一世又一世地过去，就算自小订了娃娃亲，那些人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或是解除婚约。” “这哪里像是渡劫，他根本就还没碰上劫难呢！” “这时间长了，天庭便想着这劫不渡也罢，毕竟他总是望着天出神，像是知道自己还有事要办。总是对这人间，对于或者，对周遭人都很不耐烦。” “自然……也无法将任何人放入眼中。” “可是这一世，居然有个少年郎近得他身，那边仙魔战场又起，我又一时好奇，忍不住就下凡来看。” …… 程解意静静听着一月山河的话，算是对裴回的来历有了真正的了解。 “你倒是特例，虽然不知来处……”一月山河愣愣地看着程解意，这个小公子生得太好，便是九天上的舞乐仙也不及他十分之一。 “你放心！请把裴回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这一世！”程解意这话就和向岳父发誓一样真诚。 一月山河愣愣地看着程解意，虽然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对，但又很合理，最后点了点头。 等问完一月山河后，程解意便消去他的记忆，自己遁回了苏蓉馆，与裴回撞了个正着。 程解意知道一月山河不是个克己的仙，不然也不会对着还是个凡人的裴回直接说出那些话。 于是程解意见到裴回的第一面，就立刻认了错。 裴回听着程解意全新版本的，其实他是个下凡来渡劫的仙人，而程解意是一尾在天庭莲花池中日日偷看他的小白鲤。 知道裴回要下凡，因着放心不下，也跟着一同来了。 裴回静静听着程解意的话，小公子眼里都快溢出泪来。最后裴回便轻声笑了。 “小公子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来，天色已晚，小公子还未吃饭呢。” 裴回带着程解意坐回亭子里，拉响铃铛，便让人来把菜撤下去，重新换新的来。 “夜里风冷，换个汤锅和鸭子肉粥来。” 之后裴回就拉着程解意的手，上下打量着程解意，嘴角微微弯起。 “小公子若不是跟在我身后，怕是不会知道那黑衣男子与我说了什么。” “我纵然听了一个外人的话，也不一定会生疑。” “倒是小公子如今却全须全尾地与我说了，真老实。” 程解意抿着唇，仍是那副怯怯的模样。 “事到如今，我怎敢再诓骗阿燕？” 虽然裴回现在笑着说这些话，但是如果程解意在见到裴回的第一面不老实交待，之后会被怎么样还不知道。 程解意想到裴回的种种手♂段，还是有点怯。 裴回则转着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还叫他“阿燕”，既然无那前世之缘，那么便是小白鲤在他小时就日日跟随在身后……看着他吗？ 还有这种好事？ 新菜上来的时候，程解意已戴上了帷帽，等人都撤下去，裴回才把他脸上的帷帽取下。 “小公子喝点汤。” 新上来的菜里有一道鲜鱼汤，都是用新鲜的河鱼去了内脏骨头，煎得两面金黄再放入瓦罐煲里，密密实实地炖上两个时辰，直到熬出浓白的汤来，才将汤倒出，放入笋丝白萝卜丝炖煮过后，再撒上鲜绿的葱丝，端上桌来。 半点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熬出来的。 程解意低头喝了一口，味道鲜美十足，他也确实饿了，低头小口小口地喝了。 裴回含笑看着程解意，半点也没有之前他吃那盘瓜子肉时，还在想着程解意不肯吃鱼，便不让他吃了的担忧。 待得吃了饭，听了曲，裴回也没要馆子里的姑娘公子来伺候。 “他们进来伺候，也不知是便宜了谁。琴棋书画无甚好赏，谈天也不过说些市井杂谈。” 裴回握着程解意的手，给他戴上帷帽后，便拉着程解意往亭外走去。 银子是早已付了的，老板见着裴回出来，就立刻颠颠上前。 “您用的可好？” “不错，”裴回点点头，朝那老板笑道，“下回我再来。” 待得裴回和程解意回到府中，裴回拉着程解意站在院中的白莲池边。 那如月如莲般的高大男子缓缓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程解意的脸庞。 直到程解意都觉得有些羞涩地侧过头，又忍不住转头正视对方。 裴回的目光总是淡淡，空无一物，便是看人也带着点轻慢与戏谑。 只是裴回每次看着程解意时，神色总是认真的，就像看着这世上唯一值得他珍藏的宝物。 “小公子，我的愿望说出口便不会变。” “这一生，便长长久久陪伴我，可好？” 程解意看着裴回难得郑重的神色，安静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三章 纸醉金迷（15） 人的一生大约有多长？ 对这个世界的凡人来说, 七十岁的时候已可称为长寿。 程解意一直与裴回居住在江南，一开始的十年住在扬州。 后来应天府来人刺杀，裴回有些厌烦, 就带着程解意去了苏州。 当然，那些应天府来的家伙，被裴回收拾了。以防万一，裴回还专门带着程解意回了一趟应天府。只是没有与裴回的圣上姑姑见一面，而是找了原来的手下鹿扇。 “现如今, 有谁能继大统？” 三十三岁的裴回坐在镇抚司正厅的长椅上, 一如当年。只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小公子, 虽然看不清脸，但光看那站立的优雅姿态, 和那裹在雪白绸缎里的腰身, 也觉得是个十足的美人。 鹿扇心想十年过去, 都督……不，裴回, 原来仍未与当年那个小公子分开。 “圣上第二子，虽不受今上所喜, 但今年不过十三，就已有明君之相……”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裴回嘴角含笑。 “……是，我想若二皇子登基，想必不会再追着大人。”鹿扇直切要点, 便见裴回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我是未曾想过姑姑这十年来这么拼命，居然把我安排在宫中的人去了九成, 才得闲派人来扬州杀我, 我看她也累了, 请她在后宫安享晚年罢。” 裴回说完就站起身，往鹿扇走近两步，如同过去一样拍拍他的肩膀。 鹿扇低下头，这是一个依然顺从的姿态。 待得裴回与程解意出了镇抚司，程解意才微微撩起帷帽的白纱，露出下半张脸。 “阿燕就这么走了，他真会照办？” “会，他还欠着我。” 裴回看向四周，路上有卖花女挑着担子经过，他便抬手叫她过来。 卖花的少女大约十二三岁，再过两年就要嫁人。她将展示用的簸箕举起给裴回看，裴回便选了一束白色的杜鹃花。 “谢谢大老爷！”少女笑嘻嘻地接过裴回递给她的十文钱，便欢欢喜喜地走了。等真的远离了裴回，那少女才长长松了口气。 原本她是不想靠近那边的，裴回虽然生得好看，笑也笑得温文尔雅，但讨生活的小姑娘感觉十分敏锐，总觉得那人如出鞘利刃，那薄薄的白玉皮下包着浓浓的杀气。 裴回把杜鹃花送到程解意手里，程解意接过那束花，小心地护在身前。这些年来，裴回喜欢上给他送花，大多是白色的杜鹃，若是时节不对，便寻花农做个暖房来种，因此程解意也已经习惯了。 “我们回苏州吧。” 五日后，船便摇摇晃晃到了苏州。 苏州的裴府和扬州的别院也十分相似，不过苏州的院子是新建的，裴回拿了图纸问程解意想要什么样的，程解意没甚要求，如过去一般裴回要什么都好。 因此裴回便将苏州的别院建造得和扬州的差不多，只是院子更大，院子里的池子挖得更宽更深。 载着程解意和裴回的马车自码头慢悠悠地回府，程解意舒舒服服地窝在裴回怀里，听着街道上嬉闹的人声。 等进了自家的那条巷子，几个扎着小辫的孩子在巷道上嘻嘻哈哈地举着风车在马车旁跑过。 车壁上的小窗微微打开，刚好能看到那几个孩子欢快的笑脸。 裴回看着那些孩子，他第一次把视线从程解意身上移开。 到了夜里，程解意吃好饭漱口之后，他将房内的白色杜鹃花插好，放在花瓶里。 十年了，谁都会有些厌倦吧。 “阿燕想不想要个孩子？”程解意转过身，朝裴回轻笑。 “你给我生？”裴回单手支着下颚，他调笑着看向程解意，看着程解意怔愣无言的表情，便又朝他招招手。 “我今日见着那些孩子，不过在想……你幼时又是何模样？” 裴回牵着程解意的手，微微侧头，那如月下昙花般清雅绝艳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 “小公子既是妖精，能不能变成幼时的模样？” 程解意收紧手指，却只是把裴回的手掌握得更紧。过去裴回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能答应，但是在任务对象面前突然变成孩童的模样，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将自己的全部在裴回面前剖开的感觉。 裴回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显然今夜裴回就是想看。 [完成任务对象的所求所愿] 过去再久，程解意依然记得系统颁布的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明月都被乌云掩盖，在一阵微光闪过，裴回面前就站着一个年约五六岁的男童。 那孩子一看就是程解意的缩小版，乌黑柔软的头发，巴掌大的小脸，圆咕噜的透亮黑眼，蔷薇花般柔软的唇。 哎呀哎呀，真是天宫的仙童都比不上的精致漂亮。 即使变小，程解意的神情也依然冷静自持……不，那玉白的皮肤慢慢透上了一点粉色。 “可以了吗？”变小的程解意声音也是稚嫩的，只有裴回三分之一大的小手抓着裴回的尾指，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声音，小小的撒着娇。 “……嗯，当然不行。” 裴回抬手放在程解意腋下，一下将这小小的程解意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 “小小公子这模样可太难得了，自然要再好好看一看！” 裴回朗声大笑，程解意看着一下徒然拔高的海拔，心理也像是受了这外形影响，变得稍微有些胆小，下意识地抓着裴回的手和发带。 “阿燕，阿燕！太高了！” 程解意叫着裴回，裴回却像一般田舍翁逗弄自己的孩子一般，带着程解意来回跑。只是他身怀高强武功，还能飞跃围墙，跳到那高高的房檐上。 程解意就像坐了这个时代的云霄飞车，忍不住叫起来，但又很快抿着唇，不至失态。 裴回坐在屋顶，将小小的程解意抱在自己怀中，他低头在程解意软嫩的脸颊上亲了亲。 “小公子，你是我此生最珍重之人，我无需友人，无需家人，更无需孩子。” 裴回手指轻抚程解意柔软的黑发，熏着冷梅香的宽袖将程解意轻轻笼住，那双琉璃珠般冰冷的眼睛即使在月光的照耀下，不知何时也生出了暖意。 那比月光更热的暖意。 “小公子就是我的友人，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我最重要之物。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程解意的心跳突然漏跳一拍，他像是突然看懂了裴回那掩下狂风浪卷之下的感情。 之后又过了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裴回七十岁。 程解意陪着裴回慢慢变老，在这个位面他当然是不会衰老的，但在看懂裴回的那一刻，他选择使用道具与裴回的外表同时改变。 裴回看着程解意日渐衰老的容颜，什么也没问，照常与程解意相处。 待得两人都成了松鹤般风姿的老人，裴回还时常带着程解意登高望远，一如凡间神仙眷侣。 裴回刚过了七十大寿，晨起时却不见踪影。 程解意在府中四处去寻，那些侍奉的婢女小童担忧程解意身体，便让他在凉亭里等等，他们自去寻裴回。 “我在这。” 无需人寻，年老的裴回手里抱着一束白色的杜鹃花，正在院子另一头的长廊上走来。 七十岁的裴回脊背依然挺直，虽然眼角眉梢和脸上都爬上了皱纹，那头绸缎般的黑发也全白了，但他在他人眼里，身姿依然如月如鹤般清绝。 “我去给你采花。” 裴回笑着走到凉亭坐下，将那束白色杜鹃花送到程解意怀里。 “这大冷天，你何必亲自去？我又不是不知道……” 程解意担忧地看着呼吸似有些不畅的裴回，裴回便笑着摸摸程解意的发顶。 即使两人都老成了这个年纪，裴回依然将程解意当成那个在多悦坊初见的小公子，令他一见倾心，就要把他领回家去。 “男儿在世，总要有些自己的事，自己的秘密，当做不知，方是真男儿。” 裴回朗声一笑，随后又因吸入冷风，狠咳了几声。 “好了，我们快回去吧！着凉了！”程解意握着裴回手肘。 裴回用帕子掩唇，待气息平静之后，才看着程解意道。 “那我回房里等你，小公子……花农说还种了新色的杜鹃花，你可愿为我取来送我？” 程解意当然点头同意，他亲扶着裴回返回房里，将白色杜鹃花插好，便唤来婢女为他打伞，就这么前往偏院花农的暖房处。 “新色的杜鹃花？是了，便是这一株。” 花农听着程解意的话，便点头哈腰地把一株红色的杜鹃花递到程解意手里。 程解意握住那红色杜鹃时，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紧，他立时转头，拿着花往院里奔去。 “太爷！等等！当心地滑！” 小婢女吓坏了，连忙冲上前几步托住程解意的手，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将程解意送回房里。 程解意三两步入了房，便见裴回坐在软榻上含笑看他。 “怎么坐到外间来了？风吹着你可如何是好？” 程解意将红色的杜鹃花放到裴回手里，裴回缓缓收着手指，似要握住。 “这花色大冬天里看起来确实好看……” 程解意微微一笑，他看着裴回眼里似乎也漫上了与红色杜鹃般欢喜的笑意。 熟悉的电子音却在这时突然响起。 [造梦者已完成任务，可随时离开本位面] 程解意脸上的笑容一滞，他看着那朵红色的杜鹃花自裴回手里缓缓落到地上。 花落无声，裴回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永远……这般微笑着看着他。 程解意恍若不知般捡起地上的红色杜鹃，放到裴回手里，自己抬手将裴回的握住，这便像裴回也握住了那花。 “阿燕，回来时，我已查了这花的意思。” “你送我白色杜鹃，意为‘恋我’。我送你红色杜鹃，意为‘为卿所爱，此情亦同’。” 只是你送了我数十年白色杜鹃，直到今日，我才回送了一朵……红色杜鹃。 “如此，您也心满意足？” 程解意将脸轻轻贴在裴回的手心里，透明温热的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在掌心里。 只是这一次，再无人为他拭泪。 九重天上，额间三道红色仙印，一身白衣的仙界战神总算历劫归身。 天宫之中，无数仙官仙将俱朝他徐徐下跪，朗声道。 “恭迎仙君！” 那一身冰冷的战神，琉璃珠般的眼睛微微一转，看向凡尘。 “……哭得这样伤心。” 第九十四章 纸醉金迷（16） 裴府的老太爷过世了, 偌大府里只剩下程解意一人。 听到系统提示后，程解意没有立刻动身离开，而是认认真真地为裴回料理后事。 停灵的时候，应天府来人。 鹿扇如今也老了, 见着裴回的棺木时, 仍是跪在棺木前, 额头贴地, 哀哀痛哭。 待得哭够了，鹿扇才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程解意。 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一直被裴回珍藏的“小公子”。 即使年老，程解意依然好看。皱纹与白发无损他的风姿，那双即便年老也不见浑浊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向鹿扇。 鹿扇怔愣地看着程解意，直到他被身后的年轻人搀扶起来。 那年轻人生得龙章凤姿, 大约二十五岁上下，对着程解意躬身行礼。 “多谢您这些年照顾表叔。” 程解意听了这称呼，就知道眼前这人应该是裴回那圣上姑姑的某个孙子。 程解意轻轻点头, 他被婢女搀扶着起来, 站在裴回灵前。 “上柱香吧。” “……四皇子。” 鹿扇已站稳, 便轻声让那被称作四皇子的年轻人走在前，自己跟在后边。 四皇子端端正正地上香, 磕头, 做足了礼数。 他很清楚, 自己的父亲当年能登基, 是因为裴回。 父亲无法离开京城, 但他可以。 四皇子在路上时听着鹿扇说着过去裴回的事迹, 他还以为这位裴回的簇拥会说些裴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结果在路上, 鹿扇却说起裴回的生活琐事来。 “都督喜欢听曲，只喝一种酒。” “都督曾经自己养过花，不过都死了。” “都督不喜入宫，时常独自一人出游，若是都督自己不出现，我们绝找不到。” “都督一直不成家，我们总以为都督这一生都如天上流云，便渡过此生。” “只是未曾想，都督身边原也可以有人陪着的。” …… 四皇子听着鹿扇说的琐事，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有些惊讶，那个存在于祖母和父亲口中与回忆里，那个随心所欲得仿若无心到恐怖的人，在别人口中居然是这个样子。 “陪在表叔身边的人，是谁？”四皇子问。 “……这，我也不知，我也从未见过。”鹿扇抚着下巴上斑白的胡须，哈哈一笑。 待得四皇子到了苏州，入了院中，映入眼帘的先是那黑沉的棺木，然后便是那端坐在一旁的清瘦老人。 就像看到一株昂扬于水面的静莲，就像看到一只临水照影的鹤，清雅极了。 有人纵是年老也可看出年轻时的风姿，四皇子心想，若是这个人，也许……确能将他那传说中的疯子表叔数十年来安抚得如同常人。 “您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四皇子上完香后，便朝程解意躬身行礼。虽然不知程解意到底该如何称呼，四皇子仍以恭敬地姿态道。 “表叔过世，您又年事已高，表叔对父皇恩同再造，若您愿意，我等愿迎您回应天府，奉养您。” 程解意静静听完四皇子的话，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眉眼，忽然启唇笑了笑。 “果然有血缘，你……和裴回的眼睛生得很像。” “是双好眼睛。” 只是不是程解意与裴回初遇时那双琉璃珠般毫无感情的眼睛，而是相伴数十年后，融冰化为春水的眼睛。 即使关系再亲近，这话对于一位皇子来说，实在有些冒犯。 站在程解意身后的婢女，小声地叫着程解意。 四皇子只怔愣了片刻，便抬起那双春水般的眼睛朝程解意弯唇一笑。 “多谢你的好意，”程解意缓缓道，“只是我想在这陪他。” 马车上的铜铃轻摇，用金线绣着祥云与月的锦缎车帘随风轻摇。 四皇子坐在马车里，用一面小小的掌心镜照着自己的脸，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明明只是一句话，四皇子却十分在意起自己的眼睛来，回程的路上他用掌心镜照着自己的眼睛，眼前却仿佛依然闪现着那位清雅老人的笑容。 “皇子，四皇子……” 码头已到，护卫与车夫轻声叫着四皇子。 四皇子才像是回过神来，颇有些慌张地将镜子藏于袖中，起身下了马车。 帆船迎风而动，驶向应天府。 四皇子站在甲板上，回望着扬州，轻声道。 “之后……再来吧。” 三年之后，四皇子再来，就听到程解意的死讯。 那位老人在裴回墓前结庐三年后，便过身了。 四皇子站在墓前，最终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 而程解意在“死”后，没有去什么阴曹地府，而是悬浮于半空，准备打开回到造梦者位面的通道。 已经恢复原貌的程解意，看着云端下的扬州城，眼中仍是有些怔愣。 他从未想过……自己给予一个任务对象有始有终的一生，甚至在裴回死后，他还守了三年。 在这三年间，程解意通过系统明白了这个位面任务的真正的含义。 裴回不只要成功历劫，而是历劫之后要做的事。 这个位面的仙魔两族久战多年，如今仙族战神金身被破，才不得已下凡历劫。但魔族便趁此良机，意图砍断支撑天界的神树。 神树崩毁，不只是仙界，连人间也可能被那从天上掉落的空间挤压化为粉末。 仙族虽顽强抵抗，但裴回不在，他们再努力也是无用。虽然也可把裴回强行召回，但失去金身的战神，即便挡得了这一次，那么……下一次呢？ 程解意缓缓闭上眼，那么现在他算是帮助裴回度过了情劫，如今那位仙界战神在天上，现在应该已将魔族逼退，此世早已重回正轨了吧。 “……裴回。”程解意最后叫了一声裴回的名字，便当做是与这个世界的告别。 “在。” 程解意原本只是轻声呓语，只是不成想居然听到了回声，那声音还与裴回十分相似，他不由讪笑一声。 “幻觉都出来啦。” “什么幻觉？” 一只手自程解意身后轻挽他的腰，将他整个人转了个身。 程解意原本还有些吃惊，结果一闻到来人身上那像是冷梅般的香气，再抬起头时，就看到裴回……不，应该是下凡历劫的那位仙君。 他长得与裴回十分相似，额上却有三道仙印，耳垂上仍有一点红痣。 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清绝，如月如鹤。 “裴回？” 程解意愣愣看着站在面前的裴回，他原以为，以为仙君历劫回去之后，就会如同那黑衣男子所说，会忘了前尘往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过与那些魔族战了三天，你莫不是以为我便不会再来了？” 裴回低头在程解意额上轻轻一吻，十足轻怜蜜爱，扣在程解意腰上的手却如钢浇铁铸般紧密。 “我还未将我的小公子接回来，怎会就这样撒手？” “毕竟，小公子撒了那么多谎，我都装作不知，实是爱得狠了。” 程解意听着裴回的话，突然回想起过去与裴回相处时的情景。 那仿佛是在裴回过世当日，他送了程解意最后一支白色杜鹃花时……说的话。 【男儿在世，总要有些自己的事，自己的秘密，当做不知，方是真男儿。】 裴回早就知道，不，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程解意说的话。 他只是如过去对着程解意所说的一样，“只想让小公子长长久久地陪着他”，这便足够了。 哪怕眼前的这个小公子，身份是假的，报恩是假的，但他们相处的时日却做不得假。 裴回在遇到那个自称是天上仙人的黑衣男子后，脑中便零散地出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 只是那些画面过于零碎，裴回无论如何都拼凑不成完整的记忆片段。 那些记忆里大多是他在搏杀一种长相丑陋的魔物，还有自己独自一人坐在云端。 在九重天上，裴回依然无亲无友，也无人敢靠近他。 除了与他一同上战场的兵士，其他人都担忧会被裴回那压抑不住的暴戾当场撕裂。 这就是裴回能回忆起的全部。 人能预测自己的死期，真是一件趣事。 裴回那天早晨起来之后，便知道他也许今日便会寿终。 裴回看着熟睡的程解意，没有惊动他，就这么下床穿好衣裳，取了纸伞，就这么迎着风雪出了门。 路上有小厮一路跟随，待得裴回到了种花的暖房，就有人送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 裴回用了一碗，便不吃了。 那花农已将今日要给裴回的白色杜鹃收拾好，待裴回吃好后，才缓缓送上。 裴回拿着那束花，一旁的小厮给他打着伞。 裴回走着走着，就觉得气力不济，但仍是强撑着回去，然后……便看到了站在亭中等他的程解意。 在看到程解意的那一刻，无论身上多累，裴回的那点泄劲转瞬便消失了。 程解意与他回到房中时，裴回便提出请程解意去替他拿一束红色杜鹃。 程解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裴回眼里都是个乖孩子，让他去，他便乖乖地去。 裴回轻笑一声，撑着床沿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将房内的屏风微微移了一个位置，然后再疲累地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休息。 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也十分困难，但是还不行，在未接到那束花之前，他还不能倒下。 裴回转动着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那里边……藏着一剂封喉毒药。 裴回在与程解意相伴时，就时时想到以后。 那些记忆片段只是片段，程解意说的话裴回也不没有当真，他死后到底能不能变成记忆中的模样，不过未知之数。 裴回不求什么来世，唯要现在他可以掌控。 若他死后，程解意该如何是好？ 裴回总是想，他是绝不能放下他的，纵然他会死去。 等程解意回来之后，递花的瞬间，裴回看到程解意的笑脸。 一如初见时，那立于月下颇有些不安的小公子。 墨玉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像是下一刻就要流出泪来。 现在程解意望向裴回的眼睛依然不安，但那不安是在担忧他。 裴回握着杜鹃花的手轻轻一松，在生命的最后，他没有用上那扳指。 细碎的天光牵引着裴回的神魂，那些如梦如露的记忆在转瞬间记起。 但前尘的记忆却被那天光侵入，像是野火般要烧光一样。 裴回怒喝一声，那天光便怯怯褪去，留下了那些本该消除的前尘回忆。 站在九重天之上，无论身边的仙官仆从喊叫着“恭迎仙君”有多么大声，裴回都只看着下界凡尘。 那似乎总是难以动情的小公子，哭得泪人一般。 这一看，恢复仙身的裴回，就看出程解意……不在六道之内，乃界外之人。 “果然不是什么白鲤，甚至……连此界之人也不是。” 到底为何要找上裴回？ 裴回想，之后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去问程解意。 “仙君！请速速前往神树，击退魔族！” 仙官们的叫喊入不了裴回的耳，他看着程解意居然在他墓前结庐，颇有些惊讶。 “三天，三天之内我会将那些魔物全杀了。”裴回转身对仙官道。 仙官们大惊失色，连忙阻拦。 “纵然仙君大人已恢复金身，也万万不可轻敌大意！六万天兵天将已战了一月有余，战局怎能如此轻易……” 裴回不耐烦听，直接割开云缝走了进去，他不改本色，挑眉嗤笑。 “他们不可，我行。自然是因为，我与那等废物不同啊。” 天上三天，人间三年，等裴回将魔物全数杀光，那天庭的老君又将魔界重新封印后，裴回便要下凡。 但他到底迟了一步，只看到程解意倒下的瞬间。 ……不，裴回微眯眼，倒下去的只是一个假作尸体的木偶罢了。 随后裴回就看着程解意脱身而出，飘飘摇摇上了云端。 像是要离开此界的模样。 这怎么行。 裴回立时瞬身到了程解意身后，再次……将他的小公子拥入怀中。 继续撒谎也好，哭泣求饶也罢，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情感，裴回全都甘之如饴。 “小公子，许久不见。” “之前说的，长长久久地陪伴我，可还作数？” “便是不作数，怕是……也由不得小公子。”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裴回，再次见到裴回时，他的心脏不知为什么有些发疼。 这时程解意的耳钉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造梦者传输通道，正在开启] 程解意身后的虚空中，缓缓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洞。 第九十五章 纸醉金迷（完） 再见裴回, 程解意没有即将被人发现真实身份的恐惧，而是从心底蔓上丝丝缕缕的喜悦。 他抬手用手指轻轻描摹着裴回的脸，他发现自己还是记得十分清楚的。 不管是如今年轻模样的裴回，还是年老时的裴回。 但最后程解意仍是将那轻软如蝶翅般的手指放下, 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若是阿燕仍是凡人时, 与我说的是‘此后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 那话……应是作数的。” “可是阿燕求的是……为人的一生。” 裴回微蹙眉, 额间三道赤色仙印越发鲜红。 “那么小公子的意思，便是如今我恢复仙身后，反而不行了？” 程解意点点头，他身后的空间裂缝越发扩大，他已经感受到一些吸力。 在其他低位面的人眼中，造梦者的通道是什么？ 在魔法位面, 那也许就是一条扭卷着星空的道路。在凡间，在凡人眼中，也许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风。 而在裴回眼中, 造梦者通道是什么模样？ 那是一条自天穹如光带般坠落的光柱, 其上缠绕无数符文，旁人一看仿佛就会被那超越时空间的力量逼得退开, 裴回却依然直直盯着那光柱, 不为所动。 “我过去曾听闻, 有些界外之人会穿行各界, 带来此界没有的东西。有时候是某种工具, 知识, 或是改换一朝天地, 也有的人会带来战争, 毁灭……” 裴回的手指轻抚程解意的脸颊，随后那只手徐徐落在程解意身后，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自裴回的掌心中缓缓伸出。 程解意呼吸一滞，在这时他的理智终于回笼，不行，在裴回发现之前，他必须快点走。 [兑换道具“忘金铃”] [造梦者将铃铛放入低位面者的身体里，就会遗忘曾与造梦者相遇的时光] 程解意缓缓启唇，他踮起脚，双手放于裴回胸前，不等他说完，就仰头朝他吻去。 少年郎柔软的唇舌轻触，像是一块香软的糖糕融在裴回口中。 在过去裴回每每触吻程解意，都会用一种要吞吃程解意的力度，碾压着少年郎的唇瓣。 只是这一次，直到程解意退开，裴回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小公子……可是瞧不起我？” 裴回轻轻一笑，那张如月般的面容涌上一丝轻慢的笑容，他微启唇，艳红的舌尖顶出了一枚小小的金色铃铛。 裴回取下那枚铃铛，带着铃铛，指尖轻触程解意的胸膛。 “这东西，还是缀在应缀的地方才好吧？” 程解意脊背一凉，他正要退到身后的通道里，却见裴回手里握着那柄漆黑的长剑，嘴角含笑目露狂气对着那长长的光柱挥出一击！ 就如利剑破开水面，轻薄的瓷杯坠地，如丝带般的天光被瞬间击碎发出铿然脆响！ 转移造梦者的通道……就这么被人一击击碎！ 程解意转头愣愣看着那碎裂的通道，化为阵阵光点落在他的身上，如同下了一场纸醉金迷的大雨。 裴回从后双手抱着程解意，将少年郎瘦削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指在程解意的胸口轻轻描摹。 “心跳跳得很快。” “小公子，你的身份我大约知晓，纵然逃，也逃不了多久。” 裴回低下头，如同凶兽叼着自己的猎物般，舔舐啃咬着少年郎雪白细腻的后颈。 “我会给你刻印。” 裴回的手指停在程解意的心脏部位，一点炽热就像火星一般种入了程解意的心脏处。 在那衣服掩盖下的胸口上，出现了三瓣形似梅花花瓣的红色印记。 “这样小公子无论去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裴回轻笑一声，正要享受手中那柔软温暖的身躯，这一次才算是真的得到。 但不过一息之间，程解意却突然在裴回手中消失！ 裴回看着程解意身上那些光点迅速化为胶状物，落到程解意脚下，那些胶状物再次形成通道，程解意就这么滑入了通道之中，而裴回这一次即使出剑，也无法再斩断那要把程解意带走的东西。 通道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但最后却被裴回伸入通道的一只手挡住。 这里的异动已引起九重天的关注，已有仙官驾着云雾来到裴回附近。 “仙君，发生何事……” 那些仙官看到裴回的表情时，吓得脚下云雾都散了。 裴回那双原本化为春水的眼眸再次变得冰冷，不过这一次…… “喀，喀，喀”，令人牙酸的声响在云霄之上响起，裴回在通道还未封闭之前，徒手将那通道如同撕裂岩石般，重新撕出了一道口子。 “仙君！”仙官们大喊一声，却无力阻止裴回纵身跃入那通道之中。 这一次通道在极快的速度消失，这方天地再次恢复了平静。 [警告，传送通道内侦测到生物反应] 程解意侥幸脱身，他第一次清醒着在通道内回程，却在这时听到电子音提醒。 不会吧。 程解意缓缓回头，在人类视力极限能到达的地方，穿着一袭白衣的裴回正不疾不徐地朝他走来。 裴回四肢都被黑色的胶状物包裹，行进的速度才会这么慢。 看到程解意回头看来，裴回一边抽剑断掉束缚他四肢的东西，一边说。 “小公子，你且等等，我这便来。” 程解意愣愣看着裴回，裴回居然成功进入通道，而那距离还在不断缩短，这就已经足够惊人，程解意当然不可能一直乖乖呆在原地，他在下一刻迅速与系统沟通。 [本次任务结束后，不能回返造梦者位面] [申请前往新世界执行任务] [已接收请求，系统正在处理……] [三秒后将造梦者传送至新位面] [3……] 程解意对裴回微微一笑。 “阿燕，我还是更熟悉你现在的样子。” [2……] “你真是我遇到过的最强的任务对象。” [1……] “也许是因为，你很像他们。” 程解意微阖眼，脑海中出现了阿宴与屠苏的身影。 裴回其实更像阿宴，既强大又聪颖，但……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却让程解意想起了屠苏。 [传送完毕] 程解意的身影就此在通道中消失，接着连这条通道也在迅速虚化，原本被阻挡在通道之外的位面斥力接连不断地涌入其中。 裴回四肢的胶状物也就此褪去，裴回动也不动，不过一息便适应了这寰宇。 “是吗？我很像他们？” 裴回长叹一声。 “我实是不喜小公子刚才说的话，虽然知道不追究过去才是真男儿……” 裴回眼中温度寸寸降低，似有寒风席卷，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嘴角轻弯道。 “小公子，忘了说。” “即使前往另一个世界，待在那里的时间超过三十日，我也会寻到你。” “那便是我留下的刻印。” - 程解意在快速传送中失去了意识，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返回造梦者位面而在外边进行连续任务。 虽然有不得已的原因，但压在肉/体上的压力也实在太大了。 程解意再醒来时……居然站在那座云上的宫殿里。 即使不是在造梦者位面做梦，他依然会梦到这座宫殿和……那个金发青年吗？ 只是这次程解意一睁眼，就看到金发青年单膝跪地，双手高举，紧紧攥着程解意手腕的模样。 “您在做什么？！” “现在您的身体已经不能再那么做了！” “您如果在我面前崩溃的话……” 金发青年那湛蓝得仿若天空的眼眸里，竟然升起如火焰般的恨意。 “那我宁愿自己亲手杀了您！” 程解意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脊背撞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块，程解意正要回头，却被那金发青年一把抱到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那样做。” “我愿意代替您。” “无论什么时候。” …… 程解意听着金发青年的忏悔，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厚。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做春/梦，后来又觉得这也许是自己的前世记忆。 现在看来……前世的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没那么无所事事啊。 “我”是生了重病，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崩溃”？ 程解意将脸埋在金发青年怀里，莫名其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冷梅？ 程解意猛地抬头，端详着眼前的金发青年。 他除了长得有些像阿宴，还长得与……裴回有几分相似。 但那点相似在程解意几次眨眼之后，就缓慢地消失了，看起来就像是裴回和阿宴……像他才对。 “我觉得不能再拖了，”金发青年低头怜惜地啄吻着程解意的脸颊，“我一定会让您变回过去的样子。”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程解意的眼睛瞬间睁大，他抬手猛地抓住金发青年的衣袖。 但最终只能无声地做出口型。 【我，并不需要你付出代价】 …… “砰动”！ 程解意从时空缝隙中重重摔入一片森林里，在即将坠地的瞬间，他用道具将自己坠落的速度降低，程解意得以轻巧地落在地面。 程解意刚从那梦境里脱出，他抬手揉着抽痛的额头，回忆着梦中的画面，耳边却突然响起了如天籁般的歌声。 在这茂密的森林里，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白色教堂。 那座教堂只有三面墙，另一面墙不知是没有加建，还是受损，就如同未建好的模型，露出了教堂内部的全景。 教堂里只放着一架白色钢琴，一名年老的修女正端坐在钢琴前，手指跃动在琴键上轻轻弹奏。 她的技艺如何高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群站在教堂的台阶上，四到八岁的孩童组成的唱诗班。 孩童们天籁般的歌声与程解意耳中的系统提示音渐渐重合。 [大象啊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长] [长颈鹿啊长颈鹿，你的脖子为什么这么长] [是因为要生出新的陆地] [是因为要生出新的海洋] [赞美您，赞美您] [仁慈的陆地神灵] [在您的恩赐下，我等如同栖枝的飞鸟] [终于有了落脚之处] …… [这个世界正在崩毁——请造梦者在四十天内完成任务] [超出时限，任务失败] 第九十六章 明王（1） 程解意静静地站在森林里, 他身上属于上一个位面的古东方式长袍，在进入这个位面时，就被便携式穿衣胶囊改换成了这个位面的服装。 嗯……是普通的白衬衫和黑西裤。 程解意碰了碰衣料，衣服材质颇为坚韧富有弹性, 很难弄破的样子。 教堂里的唱诗班唱完了歌曲, 那位坐在钢琴前的修女便微笑地看着孩子们。 “好, 今天就先到这里, 回学校吧。” 孩子们就安静又有秩序地从教堂中鱼贯而出。 “你是谁啊？” 几个圆滚滚胖墩墩的孩童手拉着手从程解意面前经过，又手拉着手倒退回程解意身边。 “啊……你长得好漂亮……” 等看清程解意的样子后，这些孩子就像圆滚滚的石头一样，停在半路中央不动了。 程解意朝他们招招手，在近距离的观察下，程解意打量着这些孩子的服饰。 唱诗班的男孩都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背带短裤, 小皮鞋，女孩则穿着白衬衫和西装短裙，小皮鞋。 不过……他们好像都在胸前别了一枚胸针。 不是那种宝石或者彩绘, 而是一枚又一枚, 长颈鹿形状的胸针。 还……怪可爱的。 落在后边看着孩子的修女连忙走上来, 顺着孩子们的视线向前看。 “孩子们？怎么不走了？你是……” 修女看着程解意，一开始也被程解意的容色震慑得说不出话, 但等打量完他的全身, 修女就从那如坠梦境般的迷惑里猛然抽身而出。 “孩子们快点到我身后！这个人没有佩戴徽章！他是弑神者！” 年老的修女将孩子们拨到她身后, 张开双手以守护的姿态坚定地站在孩子们面前。 程解意看着眼前眼神坚毅的修女, 还有那些听到“弑神者”三个字就吓得全都躲在修女身后, 像小鸡仔一样的孩子。 “不不不, 你们误会了。我的徽章……” 程解意缓缓弯腰, 将手伸入草丛里, 捡起了一枚与那些孩子和修女身上都一模一样的徽章来。 “只是刚好掉了。” 程解意将徽章重新别在左胸上，朝孩子们和修女笑了笑。 “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程解意用道具迅速具象化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胸针，随后再这样若无其事地戴上。 修女和孩子们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真正的弑神者是不会用这种事来撒谎的，他们恨不得与神明撇清关系。 “我就说嘛！修女妈妈，他长得这么好看，不是坏人！”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修女叫嚷，有的胆子大的，已经跑到程解意身边，扯着程解意的尾指带着他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呀？” “啊……我是听到了歌声，所以循着歌声过来，我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有些不认得路呢。” 程解意有些羞憨地笑了笑，修女听了他的缘由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弑神者听到这献给神灵的赞歌，大约早就将那教堂毁了，哪里还会留在这里驻足聆听呢？ “我们这里比较偏僻，您是游客吗？如果不认得路，请跟着我们出去吧。” 修女朝程解意歉意地躬身行礼，就带着程解意往大路上走去。 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程解意打开光屏，看起了这个位面的资料。 这是由仁慈的长颈鹿建造的世界。 长颈鹿是这个世界的陆地神灵，它们给予人类土地，水源，森林，允许人类在它们的世界繁衍生息。有的长颈鹿翱翔于太空，它们踏着星轨，拖拽着星星于所在星系里运转航行，让星球的每一寸土地都沐浴着阳光，感受着黑夜。 但是近些年来，那高贵美丽的长颈鹿越来越少，每死去一只长颈鹿，就会有一块陆地和天空消失。 人类居住的也范围越来越小，听说在某地，那里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空洞，如同死寂的星空。 人们疯狂地想找出长颈鹿死亡的原因，有的人则开始考虑空间跃迁，前往别的地方或者星球生活。 但也有人传说，这个世界的长颈鹿会死亡，是因为有人在谋杀神灵。 所以这次他的任务，就是要阻止那些谋杀神灵的家伙吗？ 程解意被修女带到大道上时，也恰好看完了基本资料。 “大哥哥要来我们那喝茶吗？” 特别喜欢程解意的一个小胖墩，十分直接地发出邀请。 那位修女也朝程解意笑笑。 “抱歉，误会了您，我们这什么都一般，但保育园的茶点是一流的。” “如果不麻烦的话，那当然好。”程解意弯起唇角，眼里灿若星光。 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享受着马路上清爽的海风，程解意就跟着修女和孩子们进入了保育园。 这个世界的人类对于长颈鹿神灵的信仰是十分虔诚的。 只要你也是信徒，那么就会被善意的接纳。 因此程解意才能被人这样全无戒心地带入园中。 在信仰长颈鹿神灵的人里，都认为其他信徒也是善良而纯洁的。 坏人什么的不存在。 程解意坐在椅子上喝着刚泡好的红茶，膝盖上还坐着两个圆墩墩的小朋友，不由为他们担心起来。 “好了，孩子们，吃完了点心再过半小时就是午睡时间，不可以疯跑哦。” 修女拍拍掌，孩子们就乖乖地听话点头。 “溪雨先生去过镇子西边的灯塔了吗？那边傍晚的景色很不错哦。”修女叮嘱好孩子，就又和程解意闲聊起来。 程解意在这个世界的化名是溪雨，是刚进保育园时，看到贴在门口提醒大家注意未来一周台风的警示，随意取的。 “还没有，既然您这样说了，我今天傍晚就去看一看吧。” 程解意抿了一口红茶，就把红茶放下。 “不过不只是景致，”修女颇有些神秘地轻声道，“这个消息外界不知道，不过在一千年前，灯塔边可是出现过神灵的踪迹哦。” “那姿态曼妙的神灵踏着翻涌的海面，顶上是赤红的晚霞与金色的落日，当时所有见到神灵的人，都获得了祝福。” 程解意颇有些惊讶地挑眉。 修女便高兴地笑起来，被神灵眷顾过的地方总是与众不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也更知足幸福。 “不过您今天说的弑神者……”程解意看着修女神色一变，但为了情报仍是问了下去，“您这样紧张，是因为最近见过他们吗？” 修女连忙摇头，像是怕冷般抚着自己的手臂。 “没有！我只是听说在临市他们曾经出现过！” “那些肮脏的家伙，哪里有神明的踪迹，他们就会出现在哪里！” “全然忘记了神灵的恩赐，是该坠地狱的小人！” …… 程解意听着修女的话，颇有些伤脑筋地揉揉额角。 啊……那他这次的任务对象，还真是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 之前的光屏上，也给出了任务对象的提示。 [任务对象：弑神者，十八岁，男，很难找] 第九十七章 明王（2） 程解意这段时间也算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任务对象说明。 这位任务对象还是第一次清楚的标注着“很难找”。 程解意揉着额角, 这也许是说在肉眼上就很难找到任务对象，也有可能错身而过发现对方, 对方会瞬间逃走，亦或这个任务对象在任务时间内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可能性太多了。 程解意长叹一声，随后便与那位修女告别。 “时间不早，那么我就先到海边的灯塔看看。” “再见，”修女微笑着点点头，“愿神灵看到您。” 程解意出门的时候，还被那些很有精神的孩子一路送到门口，小朋友们努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掌, 和好看的哥哥道别。 现在的天阴了下来, 海面上吹拂的凉风也过到了路上。 程解意沿着步道往下, 没一会就隐隐看到了那座白色的灯塔。 大约还要再走二十分钟吧。 程解意估摸着时间，来到这个世界后，耳钉里的系统就一直在联系造梦者位面，获取上一个世界的评测结果。 以往一回到造梦者位面就能得到结果，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直接换了个位面，评测结果仍未出来。 程解意看着近在咫尺的灯塔，觉着之后要是真遇到什么紧急状况, 他可能只能逃跑了。 “一百万点数, 用到现在……只剩下十五万点。” 程解意长叹一声, 裴回一个人就用掉了七十多万点点数。 全都是用来给他做春梦用的！ 这个人，这个人…… 程解意一掌拍在旁边的树干上，从脖子到耳根都涨得通红。 一般正常男性是绝对用不了那么多的！ “嘎嘎！” 程解意刚才拍树的动作，让走在树后的小团子咕噜噜一下滚了出来。 “啊！抱歉！” 程解意立刻蹲下身, 用手护住了……那三只小黄鸭。 “嘎嘎！” 小黄鸭嘎嘎嘎叫着, 挥舞着嫩黄色的小翅膀, 像是在发脾气。 “对不起鸭。” 程解意便往后退了一步，让小黄鸭们排着队往前走，没一会就消失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程解意双手摁在膝盖上缓缓起身，总之在造梦者系统返回测评点数之前，程解意就只能使用现有的点数进行任务。 真糟糕，这可是个有实体神灵的世界呀。 程解意烦恼挠头，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开始第一个位面任务时，还是个只有几千点数的穷学生。 这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等到了那传说中曾经出现过长颈鹿神明的灯塔处，已是夕阳西下。 “啊……看来不会出现什么神明。” 程解意看着眼前湛蓝的海洋，觉得也许还是要兑换一个[唤神香]的道具，才能循着那冉冉升起的白烟，找到某位神灵，然后再等待那位传说中“很难找”的任务对象才行呀。 程解意长叹一声，他站在海边正要离开，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程解意再次打量着这方天地，霞色的天空，金黄的沙滩……还有湛蓝的海洋。 湛蓝的海洋？ 程解意抬头望天，现在明明已经是傍晚，那融金般的颜色洒满了每一寸角落，连程解意的肌肤也镀上了金色。 为什么这片海洋，不管远近……都还是一片湛蓝，仿佛没有吸收到半点霞光呢？ 程解意低头看着海面，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 那是蓝色的晶状体，由浅至深的从岸边向海平面的中心扩散，度过中心之后，那点蓝色又开始渐渐变浅。 就像是……这根本不是什么海面，而是一只足以铺满他所见之处的巨大的蓝色眼球。 【哎呀，被你发现啦】 非男非女，空灵温柔的声音在程解意脑海中响起。 海浪翻卷，冰冷的水花像是再也装不入那片海域，如同满溢般往海滩上倾泻而来。然后那海中心缓缓升高，就像一只侧躺着的某种巨大的动物，自海底缓缓起身一样。 先是巨大的眼球，然后是黑色的鼻子，仿佛纯金般的皮毛，随着一声悠长的叫喊，那只存在于过去历史与想象中的东西，轰然现身。 那些水花就像凝固的果冻，在那只纯金色的长颈鹿身边轻轻环绕，既不坠落也不上浮，而程解意眼前的这一只长颈鹿神明，太高了。 程解意几乎快要向后仰倒，也只能看到长颈鹿金色纤长的四肢与腹部，再往上，程解意就看不到了。 那颗金黄色的头颅一瞬间就在海底升起，程解意只与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对视了一眼。 那双巨大得可以伪装一整片海的眼眸里满含着笑意，慈爱，温柔，深邃而悠远。 如同星空，如同海洋，如同一切无限大而不可知的事物。 程解意在看到这位神灵的时候，脑海中瞬间陷入一片空茫，随后则是对于资料信息的强烈违和感。 这样强大，美丽，温柔的神灵，那些陆面上的人类，怎么可能杀得掉它？ 就算程解意兑换五万点以上的一次性强力攻击道具，那攻击的威力也不一定能够到达这位神灵所处的维度。 自长颈鹿神灵从海洋中起来之后，这片海域消失了。 不只是海水，还有海中的生物，土壤，全都消失，只留下一片如同宇宙般漆黑的空洞。 那高耸入云的头颅缓缓从云层中降下，就像长颈鹿弯下头颅要吃草一样，轻轻地停在了程解意面前。 【我知道你们哦。】 【异界的神灵——造梦者。】 【来到这里，有何贵干？】 长颈鹿神灵轻柔的声音在程解意脑海中再次响起，程解意刚要说话，就见那只温柔的长颈鹿朝他眨了眨眼。 【上来说吧。】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神灵将鼻子凑到程解意面前，程解意看了看，觉着这大概是请他上去的意思。 程解意就轻巧地跳到了长颈鹿那长长的鼻子上。 随后，长颈鹿牌特级跳高机就开启了。 先是从地面升起，再跃过比海平面更高的阶梯，再之后，则是树木森林，灯柱，建造在高处的房屋，随后是远处的山峰，接着是一阵清爽的风，还有自脚下穿过的云。 【怎么样？我所创造的世界。】 长颈鹿神灵将程解意顶到了足以俯瞰整座小镇，山峰，还有更远处的平原的高处，那空灵的声音中带着某种自豪。 “……非常美丽。” 程解意站在长颈鹿的鼻尖，朝对方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些神灵所处的维度与造梦者位面十分相近，甚至平行。因此造梦者并不是什么秘密，它们大多也都见过。 显然眼前的这位神灵，就是这样。 “我来这里……调查这个位面……” 程解意正要把话说完，却看到前方的云海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赤着脚，一头纯粹的金发与湛蓝的眼睛。 明明在人类里是超凡脱俗的美丽，但程解意在初见少年的那一刻，仍是将他与身边的这只纯金色的长颈鹿神灵联系在一起。 是因为少年头发的颜色与眼睛的颜色和神灵过于相似吗？ 【哎呀，麻烦的家伙来了。】 长颈鹿神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它低头将程解意放在一旁漂浮的果冻状的水团上，便看着前方云海上的来人。 【你来做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他站在云端，与神灵的视线齐平。 那仿佛生来就无表情的脸上，没有透露一丝情绪。 可是程解意察觉到了危险。 人类反应速度极限是0.1秒，即使程解意使用时间道具，将那少年的速度拖慢，但少年手中光滑璀璨的金色光刃已刺入了长颈鹿神灵的眉心。 【为此感到愉悦吗？弑神者？】 长颈鹿神灵的语气依然轻柔，其中蕴含着一丝笑意。 【可惜，这一次，你慢了。】 在这短短的0.1秒内，少年出刀，那纯金色的神灵在刀刃入体之前，身体便已经开始崩溃。 金色的光点如现世的萤火，一点一点又极其快速地消散在空中。 那原本高耸入云，巨大得仿佛在另一个维度的神灵，那创造了一整个世界，刚才还在用炫耀的语气向程解意介绍自己的世界的神灵，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失了。 那神灵如今唯一存在的痕迹，只剩下神灵脚下那片如今变成空洞的海洋，还有……在半空中徐徐下落的一小块蓝宝石。 程解意下意识地从水团上跳下去，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块蓝宝石。 空中的风因为神灵消逝而变得悲伤狂暴，将程解意朝上刮起，但他依然努力保持着下坠，然后与那不知何时追上来的金发蓝眼的少年……同时握住了那块蓝宝石。 【我知道你的来意，造梦者。】 【这个世界，就暂且请你帮忙度过危机吧。】 【长颈鹿的族群，虽然庞大，但是按照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会消失吧。】 在指尖触碰到那块蓝宝石时，程解意脑海中响起了神灵那温柔的声音。 还有程解意听惯了的电子音提示。 [已接触任务对象] 程解意惊讶地向身侧看去，却只看到那少年猛地将那块蓝宝石扯到手心里，随后那双湛蓝的眼睛与程解意对视。 少年看着程解意时眼睛微微睁大，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里，突然出现了程解意这么一个生物。随后他就以极快的速度拉着程解意的手，将程解意送到了岸上。 “等等！” 程解意脚刚碰到地面，那少年便头也不回地奔向阳光，融化在空气里，再也不见半点踪影。 程解意立刻使用兑换道具，但是现有的兑换道具里，大部分都需要接触到少年的身体，才能进行追踪！ 早知道刚才在碰到那人的手时就立刻刻印就好了！ 而且…… 程解意站在这片仿佛被人徒手掏空的海边，周围传来镇民此起彼伏的哭喊。 除了这片海域，程解意抬起头，在那霞色弥漫的天空上，隐隐出现了一丝裂痕。 也许用不着四十天，这个世界……说不定就要崩溃了。 第九十八章 明王（3） 【又一位神灵离开了我们的世界】 【令我们痛苦的不只是陆地与海洋的消逝, 还有那永远慈爱的眼神，再也不会落在我们身上】 【让我们为神灵祷告】 【迎接毁灭……或是新生的未来】 …… 金发蓝眼的少年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坐在咖啡厅里边吃午餐三明治, 边听新闻。 新闻一出，店内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低下头开始祷告，共情感强一些地则哭了出来。 唯有那少年不为所动，仍在静静地吃着自己的午餐。 周围的人都在担忧未来，因此少年的举动也不引人注意。 等他吃好了，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少年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咖啡厅外接起。 “宴秋！” 电话那头传来弑神者组织急促的叫唤。 “那个……是你做的吗？” 被称为宴秋的少年看向眼前静止的街道, 人类都停下了车, 为神灵的消逝而默哀。 “不是, ”宴秋边说边往前走，“我到的时候，神灵已经自然消散了。” “有什么特殊情况吗？”电话那头的人察觉宴秋的语气好像有些不对。 “没有，”宴秋脑海中闪过程解意的身影，随后又说道，“没有。” 宴秋挂断电话，随后仰头看着空中炽热的阳光。 一般人直视阳光只会觉得眼睛刺疼, 很快就会移开视线, 但宴秋却一直看着那灼热刺眼的光。 在金色的天光中, 在宴秋湛蓝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些细碎的，人类肉眼难以察觉的碎片。 属于神光的碎片。 那点碎片在阳光中飞舞，自东向西, 指引着下一只神灵的去向。 “原来它们走过的地方, 会留下一条光带。” 程解意使用道具[神显踪], 找到了神灵的踪迹。 无论是要找到那个任务对象，还是阻止世界崩坏。程解意都必须走到神灵身边，寻找方法。 程解意早已离开那个海边小镇，小镇至今沉浸在悲伤之中。 任谁看到自己的家园的一部分消失，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原本是一片十分美丽的海洋。 程解意使用了[浮空]道具，就这么一路追着光带寻找神灵的踪迹。 这块大陆比程解意以往见过的任何位面的世界还要大得多，程解意不得不在入夜十分落到地面休息。 幸好夜里的月光依然照耀着神明的足迹，程解意不用担心跟丢了。 “小哥，要来点我们市里的特色食物吗？” 程解意居住的民宿，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正在给这个大热也戴着帽子遮挡脸部的少年人推荐料理。 虽然这个少年打扮有点可疑，不过按照她多年待客的经验来看……百分百是个美少年！ 老板娘便更热情地推销起店内的料理。 “那，您看着好的就上来吧，不过我一个人吃不了太多。”程解意朝老板娘点头微笑，纤长如玉的手指放在桌上点了两下，这便是请随意的意思了。 老板娘便欢欢喜喜地吩咐厨房上烧烤套餐来。 程解意听着一串的烤羊肉烤牛肉烤生蚝烤蟹腿烤大虾还有各色蔬菜拼盘，正想开口阻止，幸好老板娘最后说了一声“迷你分量”，程解意才觉得应该……可以处理完毕。 “小哥哥！小哥哥！” 老板娘的女儿大约三岁，正双手捧着一个饼干盒子朝程解意走来。 “餐前……点心！” 小女孩努力地把话说完整，肥嫩的脸颊都用力得鼓起来。 程解意便把饼干盒子放到桌上，察觉到小女孩望着饼干的渴望视线，程解意就又笑着把小女孩举起放到另一张椅子上。 “我一个人应该吃不了，你可以帮帮我吗？”程解意朝小女孩眨眨眼。 “好，好哇！”小女孩立刻举起肥短的双手，“我还可以给你表演哦！” 程解意嗯嗯点头，估摸着大约是唱歌跳舞吧，结果小女孩就打开饼干盒子，露出了里边的动物饼干。 动物饼干多种多样，有小兔子，小老虎，小鳄鱼，小狮子，小象等等，当然，还有大大的长颈鹿。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坏坏的小脑斧，想要欺负其他小动物，称霸世界！” 小女孩拿起一个比她的手还长的长颈鹿饼干，又拿起一个小老虎的饼干。 “长颈鹿神灵说，你这样可不好，你要是不乖，我就吃掉你哦！” “小脑斧说，有本事你就粗！” “然后，小脑斧就被长颈鹿啊呜一下吃掉了！” 程解意看着小女孩自己把小老虎饼干塞到嘴里，吃得嘎吱嘎吱响，不由拿起其他的动物饼干来。 “那这些小狮子小鳄鱼……不会也……” “嗯！它们也想称霸世界！不过，长颈鹿似无敌哒！” 小女孩一把抓起其他的动物饼干塞到嘴里，脸颊被涨得鼓鼓的。 程解意看着小女孩手里的长颈鹿饼干，在别的世界，长颈鹿是素食温和的代表，但在这里却是可以横扫所有肉食动物的最强王者。 “你又来偷吃客人的饼干！” 老板娘气呼呼地一手揪着女儿的胖脸颊，一手把餐盘放下。 “啊，没关系，我喜欢听故事。” “也就是这位小哥看起来温柔又善良，你才敢过来吃吧？” 老板娘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胖女儿抱起来，往仓库走，怎么也得给这漂亮小哥弄一盒新的饼干才行。 “妈妈，他像这个哦！” 小女孩举起手里的长颈鹿饼干，老板娘看着那只长颈鹿，神色也柔和下来。 “是嘛，你眼光不错。今晚也要记得好好祷告再睡觉哦。” 程解意则埋头吃着烧烤套餐，说好的“迷你分量”和正常分量不是一样的吗！ 等到程解意吃好了套餐，撑着胃上楼休息时，手里已经拿着一盒新的饼干。 夜里的城市十分安静，程解意沉沉睡去，全然不知他一直苦苦寻找的任务对象，正踏着月光自他的头上跑过。 不过宴秋在中途停了下来，他看着脚下灯火璀璨的城市，不知为什么觉得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把脑子里的杂念……清除一下。 宴秋抬手揉着眼睛，那个前两天见到的奇怪少年，他的模样一直挥之不去。 第九十九章 明王（4） 民宿提供的早餐是简单的烤吐司加蛋, 还有一杯黑咖啡。 程解意在客房里洗漱完毕，将早餐吃掉之后, 就听到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啊。” 那是小女孩自己模拟敲门声发出的声音。 房门是刚才老板娘来送早餐时，就虚掩的。因此小女孩随手一敲，也能把大门打开。 “小哥哥，花园里的小花开了哦……” 小女孩抱着自己的长颈鹿玩偶，正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可是……房里没有程解意的身影。 “都说了不要来打扰客人，你又跑来干嘛？” 老板娘单手捞起小女孩，才察觉到房里空无一人，唯有窗户还开着。 “哦~已经先走啦。虽然钱已经付过了, 没能看到小哥的全脸, 还是有点可惜啊~” 民宿的屋顶上, 程解意踩着房檐，唇角含笑。虽然小朋友很可爱，不过他可不能再久留了。 程解意仰头看着阳光里的神光碎片，那些如同金色鳞片般的光片一点一点地散落在空中，拖成一条长路。 程解意在屋顶上追着那条光带，柔软的风吹过脸颊，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轻盈的浪潮声。 有些位面, 造梦者一进入, 就能感受到位面主导者的情感。 程解意之前在的古神世界, 即使失去全部记忆，依然会对这个世界抱持着本能的不信任。 恐惧，冰冷，若是不慎放松, 就会跌入冰湖般, 迎来无边无际的窒息感。 但这个世界, 程解意刚一进入，就听到了那曼妙的天籁颂歌。 风，声音，水，土壤的气味，植被生长的热量，就连阳光落在手背上，也像被某个人温暖的手指轻轻拂过，满含慈爱。 一如程解意之前见过的那位长颈鹿神灵。 轻灵的乐器声突然响起，楼下露台上有一位七八岁的男童正在拉小提琴。 这乐曲昨夜程解意已经听过，在其他民宿客人口中，程解意知道这是献给神灵的哀歌。 男童没有看谱子，也已经拉得很纯熟。 但他不只是纯粹在演奏，脸上也有哀愁的神色，即使年纪幼小，也知道神灵逝去对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害。 可是人类又该怎么办？ 神灵等于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无论诞生亦或消亡，人类都束手无策。 但是那群弑神者似乎拿到了能够到达另一个维度的办法，借此对神灵展开攻击。 为什么？ 如果世界就此崩溃，他们又要到哪里生活？ 还是说那群疯子，本就沉迷于死亡？ 程解意抬手揉着额角，一阵起落，就落到了另一座房顶上。 如果不好好阻止，这些居住于神的土地上的人现在的生活也会消失。 程解意微垂眼睫向前奔去，然后……再次听到了那熟悉的献给神灵的哀歌。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乐器的声音，而是人类男性轻声的哼唱。 程解意是第二次见到那个金发蓝眼的少年。 第一次是他正要对着神灵出剑，第二次则是他正在吟唱着哀歌。 少年的哼唱没什么特殊，也没有多么曼妙的歌喉，一如与神灵之间进行交流的低语。 “你原本就想杀了那位神灵，如今又在为神灵的消失哀悼吗？” 程解意停在少年身后，脚尖踩着瓦片，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宴秋缓缓回过头，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再次映入了程解意的样子。和第一次一样，宴秋看着程解意时，依然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就此闪身消失不见。 “又要跑？！” 程解意搜寻着宴秋的身影，看到了前方的屋顶上出现了一道影子。 不是不见，而是他此刻正在上边！ 程解意仰起头，就看到宴秋正踏着光带，追着神光碎片而去。 程解意立刻使用浮空道具，三两下追上了宴秋。 宴秋转头看到程解意时，还有些微惊，在这个世界，从未有人能在空中跟上他。 “……你也看得见，神光的碎片吗？” 宴秋停下脚步，与程解意之间相隔百米。在这高空之上，远离地面的地方，陆地上的人发现他们的几率极低，宴秋右手缓缓生出光刃。 正是那天的屠神之剑。 “即使能看见也是没用的，追上来也是没用的，我已经先拿到通行证了。”宴秋纤长的眼睫低垂，睫毛轻颤，像是一只展翅的蝶。 宴秋说的话，程解意一句也没听懂。 “什么通行证？”程解意一脸困惑。 宴秋看着程解意像是真的不明白，便抿起唇，再也没有回应程解意。 金发蓝眼的少年高举光刃，在一只蜂鸟短暂振翅的时间里，挥出一剑将那长如河流一般的光带一剑斩断！ “不知道，就更不要来了。” 宴秋收剑，在转头的时候却看到程解意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边。 “啊……我和你的原理可能有些不一样，你们要借助这个东西才能在天上跑，我倒是不用。” 程解意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宴秋的手腕，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不可以再跑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不可以再干坏事了。” 宴秋愣愣看着眼前姿容美丽得不是这个世间造物的少年，他有足够挣脱开对方的力量，速度，甚至在他一念之间也可以把这个少年双臂折到身后，将他紧紧禁锢。 宴秋那双即使直视太阳也不会闪避的眼睛，在看到程解意时却像是再也忍受不住刺目的光线，缓缓闭上了。 “哎？等等？！” 金发蓝眼的少年突然闭上眼向程解意倒去，程解意连忙用尽全力将少年架住，一时有些无措。毕竟程解意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会……晕倒在他面前的任务对象。 程解意：是我害的吗？！ - 金色，金色的……阳光？ 宴秋看着眼前这片金灿灿的海洋，过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那样的景色。 不是阳光，也不是映照着金灿颜色的海洋，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丰收的稻穗。 宴秋走入那片稻穗海洋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抚过那沉甸甸的颗粒，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稻穗，又对着天上的阳光一抬手，那璀璨的光线便聚拢在他的手心。 在这片稻穗海洋的上空，用水揉捏而成的锦鲤正在半空中挥洒着冰凉的水花。原本有些枯萎的树木青草，被这水花一浇，就立刻恢复了碧绿的颜色。 宴秋穿过那片稻穗，那片蕴含着无限生命的海水便出现在他眼前。 比宴秋的眼睛还要湛蓝，比天空还要宽广的海洋……只是一位神灵的眼睛。 【想要我的眼睛吗？】 宴秋脑海里传来神灵温柔的笑声，宴秋却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可丢脸的。 【看到漂亮的东西就要抓住，不知道这到底是坏习惯还是好习惯。】 宴秋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随后慢慢回头，就看到那金黄色的稻穗之海缓缓升起，稻穗如暴雪般倾泻，露出其下纯金色的皮毛。 一只巨大的长颈鹿神灵眨着眼，微笑着看着宴秋。 宴秋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张口…… 程解意将宴秋放到了附近的云层里，他看着少年微微颤动的眼睫，觉得这人大约要醒了，便低头凑近了一些。 结果恍惚醒来的宴秋突然抓住了程解意的手腕，用那种仿佛还沉浸在梦中那样如梦似幻的声音说。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这样好看，害我措手不及。” 程解意：？？？ “你没睡迷糊吧？”程解意抬手摸了摸宴秋的额头。 少年温凉的手心小心地触碰着，宴秋这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地站起身来，再次闪身消失。 但这一次程解意没有追上去，刚才宴秋昏倒的时候，他已经在宴秋身上做了标记。 一只生着漂亮蓝色羽毛的小鸟吱吱叫着停在程解意的肩膀上，它微微转头，就找到了宴秋的去向。 程解意跟着小鸟往前追去，边跑边想，那个少年在清醒过来时，耳根全都红了。 一见钟情？不，应该是被人听到梦话的时候感到害羞了吧？ 程解意下意识地摇摇头，毕竟……感情真的太累人了。 程解意这一追，就追到了夜里。他知道那金发蓝颜的少年跑得快，就只轻轻蹲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着坐在山峰石头上休憩的少年。 说起来，程解意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手机铃声响起时，程解意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侧的树枝，但宴秋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后放在耳边。 虽然隔着有些远，但这里十分安静，因此程解意能顺风听到宴秋在说什么。 “正在找下一个……” “在哪我也不知道，无法告诉你们。” “……你们就在附近？” …… 宴秋挂断电话，就缓缓站起身，他仰头看了一眼月光，随后……就在程解意的视线里消失。 程解意一惊，正要看小鸟的动向，却被人拦住腰，扯到了月色的光带之上。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找到我的，不过不算高明，其他人也看到了你。” 宴秋看向程解意身后，在一公里外的地方，弑神者组织的两名成员正在赶来。 他们也许在半道上察觉了宴秋的踪迹，然后也同样发现了一直跟在宴秋身后的程解意。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还提醒了宴秋一句。 不得不说宴秋是有些惊讶，不过现在……还是避开那些人比较好。 “如果你想要杀掉我，就动手吧。” 宴秋看着程解意胸前的长颈鹿徽章，即使那是程解意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时兑换出来的东西，但在这个世界则表明程解意是货真价实的信仰神灵的子民。 神灵的子民一旦发现弑神者，当然会穷追不舍，并且想要杀掉会伤害到神明的人吧？ 程解意则看着宴秋回避的视线，轻声问。 “我叫溪雨，你叫什么名字？” “宴秋。” 本以为会遭到少年的抵抗，但这个人却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实在让程解意心里的违和感更重，他正思索着要和宴秋说什么，却见宴秋扭头就走。 “等等！说了个名字就要道别了吗？！” 程解意踩着光带追上去，从后抓住了宴秋的手腕。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在熟识宴秋的人眼里，大约和奇迹一样。 宴秋虽然总是顶着那样一副外貌放空，但没人觉得他易于接近。曾经有人想要拍拍宴秋的肩膀，就被宴秋直接扭着手腕摁到了地上。 宴秋感受着腕上的热度，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可是看着眼前的程解意，又担心他力气太大，是不是会把他的手给甩折了。 “你又不想杀我，又不让我走，你……想做什么？” 宴秋皱起眉，像是要做出一副恫吓的模样，但程解意看着他通红的耳廊，觉着他的耳朵也许有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和那些真正的弑神者的目的不一样吧？” 宴秋抿起唇，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几乎可以撕裂光带下的整座山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程解意的手腕。 “……与你无关。”宴秋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夜晚的清风吹拂着少年金色的头发，程解意听到顶上传来了一阵轻响。 那是蹄子轻踏时发出的声音。 程解意惊讶地看向天空，随着世界崩毁，那些原本拖拽着这颗星球，在星系中踏着星轨航行的长颈鹿神灵，有时也会映照在夜空里。 程解意微眯起眼，那些如同远古巨神般庞大，性格却轻灵又温柔的长颈鹿神灵，用白色的光链拖拽着身后的星星，在无数璀璨美丽的星球之间穿梭。 【嘿，小心点。】 【不然要撞上罗。】 程解意听得到它们在宇宙穿行时，小心避让着那些新生的星星，如同年长的邻居在叮嘱附近的孩子绕着星轨运行时要注意位置。 这条星轨它们已经奔跑了多少年？一次又一次，给这颗星球带来丰沛的阳光和栖息的黑夜，让万物生长，享受无尽的安宁。 【哎呀？看到我了？】 长颈鹿神灵的轻笑在程解意耳边响起，他确实和其中一只侧头回望的长颈鹿神灵对上了视线。应该说那位神灵回望时，便能看到星球的全部，而程解意只是其中渺小的一部分。 火红的恒星喷射着滚烫的岩浆，即使溅射在那些神灵身上，它们也只觉得是宇宙中下了一场有些微烫的小雨。 蓝色的，白色的，绿色的，琥珀色的星球如宝石一般一颗又一颗地自它们身边穿行而过，像是穿行在一地散落的糖果盒里。 那些小小的星球还未努力长大，在神灵眼中如同可以随时放入口里的糖球一般。 【嗯……还有你啊？怎么，还没有放弃吗？】 长颈鹿神灵的视线微转。 程解意听到这句话时，本能地觉得是说给身边的宴秋听的。他转过头，就看到那挺拔的少年仰着头，抿着唇不发一言。 那是下定决心，即使错误，即使失败也要继续走下去的姿态。 【真麻烦啊，你也看到了，我们可是很强的哦。】 长颈鹿神灵的话语带着淡淡的嘲讽，宴秋依然没有躲避视线，眼中闪动着永不熄灭的火光。 【还是说服不了你？】 结果宴秋看着那只巨大的蓝眼睛，却缓缓开口。 “就是因为你们非常强大，所以就完全不考虑自己，这个世界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无论如何，我都会取代你们。” “成为最后的‘明王’！” 长颈鹿神明微微侧头，脸上的那只湛蓝色的宝石眼笑得眯起。 【那就随你喜欢吧，如果你做得到，那就是你的本事。】 【再重申一遍，我们可是非常强大的。】 话音刚落，夜空中那绮丽的奇观便在瞬间消失，恢复成原本只有一轮明月的夜空。 在那奇观消失后，程解意时刻留意着宴秋，担心他又会迅速消失。 但宴秋在对着神灵发下誓言后，就侧头深深看了程解意一眼，随后手腕一转，程解意的手抓空，那人就再次自程解意面前消失！ “又跑！就算再符合系统的设定，也不至于这么难找吧！” 程解意只来得及站在原地伸手做出挽留的姿势，但是宴秋是不可能就这样停下的。程解意无奈地长叹一声，抬手将额前散乱的刘海随手一拨，露出那双玉宇无尘的眼睛。 第一次那位神灵消散时，它的身体里掉落了一颗像是蓝宝石一样的东西。 宴秋又说“通行证”，“取代”，虽然还不知道“明王”的意思，不过这么总结起来，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吧。 “哎呀，原来他有这样大的志向，居然要以区区凡人之躯……取代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吗？” “可是刚才那些话不管怎么听，都听不出憎恨的情绪，反而觉得他应该十分，十分喜爱那些神灵。” 因此字里行间全是在为那些强大的神灵着想，而不去考虑自己的未来。 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思考着，肩上的小鸟叽喳叫着，在前方拍打着翅膀，像是在催促程解意快些跟上。 程解意便立刻跟上飞翔的小鸟，思考着宴秋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够取代神灵？凭借他手上那把凡人不可能手握的光刃吗？ 说起来宴秋既看得见神光碎片，也能在半空中无视重力奔跑。 好像也不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绝对不能再让下一只神灵死去。” “如果任务对象想要杀死神灵，那……我的职责就是阻止他。” 不过程解意看着那些长颈鹿神灵，觉得自己如果要和它们战斗，必须一次性使用百万点数，请异神降临，或者请来某些能够吞噬时空间的武器才能与之一敌。 应该也不用太担心吧？ 程解意抬手抚上耳上的红色耳钉，系统至今没有返还上个世界的计算点数。 “不会就这样把我的奖励给吞掉了吧？” 程解意有些负面地怀疑着系统，结果在刚跃过一座山峰时，就听到了系统发来的结算提示。 程解意立刻刹车停下，手指摁上耳钉，打开光屏查看。 [任务：完成他的所求所愿，以此让仙君度过情劫，再次登上仙魔战场 任务对象：裴回，男，三万岁，也许是疯子吧 完成状态：100% 评分：S级 恭喜完成任务，奖励点数800000，现存总额为935288点] …… 程解意把光屏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系统……只是把上个世界裴回做春梦的点数返还给他了吧！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奖励！这任务……简直等于白做！ 飞在前方的小蓝鸟一直在叽叽喳喳地叫唤，急得羽毛都要炸起来了，不明白这位年轻的主人为什么好像突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就这么消沉地蹲在原地。 到底还要不要做任务啊啾啾？！不要垂头丧气的呀啾啾！ 人都要跑远……虽然还没有跑很远，但是麻烦快点跟上好吗啾啾！ 在不远处的宴秋，已经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微皱眉头，心里微微觉得失落。他的手腕上似乎还留着那人温暖的体温和手指细软的触感。 但很快宴秋又摇摇头，他有更该考虑的事，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宴秋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些神灵对某个单一人类这样亲近，居然还和他说话了。 如果那个自称溪雨的人不是人类，那么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一看到程解意，就莫名其妙走不动路，也不会说话了吧？ 从未谈过恋爱，甚至连一见钟情这样的情感都不知道的金发蓝眼的少年，这么安慰着自己。 - 在西方的某块沙漠里，穿着白色长袍，赤着脚的带着金色脚镯的少女，正小心翼翼地沿着高高的沙堆往绿洲走去。 这条路少女已经走惯了，她总是会在晚饭后去绿洲取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她走在路上，却莫名有些心慌。 好像有什么一直护佑着她，令她即使走在夜路也不害怕的东西……正在缓缓消失。 少女抬起头，便看到了流星飞坠的景象，接着是那些数量多得即使是神灵也数不清的沙粒，从远处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第一百章 明王（5） 神光的碎片突然中断, 是在第二天下午两点的时候。 程解意不远不近地坠在宴秋身后，就突然看到眼前飘扬的光带在半空中渐渐淡化，最终中断消失了。 宴秋脚下一空, 似乎就要往下坠落, 程解意立刻提速, 在宴秋坠落前拉住了宴秋的手。 可宴秋已经轻巧地站在了临近的树顶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程解意，便又去看那条渐渐消失的光带。 “……它已经消散了。”宴秋声音有些低落。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程解意悬浮在宴秋身边轻声问。 宴秋仰头看着太阳，在阳光里, 依然有淡淡的神光碎片散落，似乎正在重新聚拢形成新的道路。 “如果你想阻止这个世界毁灭, 也许应该去阻止那些神灵才对。” 程解意一时犹疑，但在宴秋要跑时，还是紧紧抓住了宴秋的手腕。 [兑换道具“绝不松开你的手”] [一般在恋爱位面使用, 顾名思义，只要造梦者抓住任一人的手腕，对方就绝不可能挣脱] [如同恋人的束缚] 程解意抿着唇，使用了道具进行作弊。 宴秋低头看着程解意紧握着他的手腕的细软手指，还有那张微微泛着红晕的雪白细腻的脸颊。 ……明明是这样柔软的力道, 可他却挣脱不开。 过了一会, 宴秋带着程解意自树顶落到地面, 上边毕竟太高了, 他倒是没什么, 但对程解意也许有些危险。 “你, 你一直跟着我, 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宴秋微抬手腕, 示意程解意把那软绵绵的手松开。 因为道具有使用时限, 大约五分钟之后程解意才能松开宴秋的手腕，因此宴秋的话，程解意只能当做没听到。 “在路没造好之前，我今天不会走。” 程解意依然微笑着抓着宴秋的手腕。 “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程解意依然微笑着抓着宴秋的手腕。 “……随便你。” 宴秋的底线一点点降低，他看着程解意那双仿佛蕴含着灿光的眼睛，瞬间掉入了毫无底线的低谷。 “这附近没有旅馆，今晚只能在这里留宿。” 宴秋边说边往前走，然后那只软软的手依然抓着他的手腕，脚步轻轻地跟了上来。 捡柴火也还是要跟着吗？ 宴秋觉着自己身后就像是跟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猫，他不由放慢了脚步。少年的体香自身后悠悠传来，宴秋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花的香气，只觉得令人舒适而愉悦。 等走到了山坡后，宴秋才发现了一些可以捡起来的枯枝。 在他看到的时候，程解意也看到了，时限刚好，程解意松开宴秋的手腕，觉着他应该不会做出转头跑走的事，就低下头帮忙。 宴秋看着在一旁帮忙捡柴火的程解意，看着自己的手腕。 这就不牵着了吗？不帮忙……其实也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一位神灵消失，今天的夜幕降临得很早。 宴秋刚在岩石堆上把火升起，天色就立刻暗了下来。 程解意坐在宴秋身侧，仰头看着今晚无月的夜空。 “以前每一次……都这样吗？” 宴秋摇摇头，他看着空中密布的乌云，下意识抬手在程解意头顶挡了一下。 “怎么了？”程解意不解。 “可能……要下雨。” 只是这场雨不是云层中落下的雨水，而是神灵消逝之后，部分散逸不去的游离神力，将会化作人类肉眼不可见，也难以触碰的雨滴，重新回落在这个世界。 这段时间，宴秋常常会被那雨滴浇灌全身，即使衣服和头发和皮肤都没有被淋湿，但那种身体一寸寸冷却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虽然不知道程解意会不会也与他一样，但宴秋还是抬手放在程解意头上。 他的视线游移着，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但那些肉眼不可见的雨滴，即使躲在房中，也依然会被淋到。 “这到底是什么雨？” 程解意从宴秋口中知道了，神灵消逝后，有的会落下游离的神力，就一直抬头看着天空。 然后第一滴雨水，就这么落在了程解意的眉心。 淅淅沥沥的雨自空中落下，在无月的夜晚里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辉光，那些雨水一点一点地落在程解意和宴秋两人身上，随后雨幕渐大，即使近在咫尺，程解意也有些看不清宴秋的表情。 这位志向远大的少年，现在是在哭呢，还是说那脸上留下的只是雨水。 宴秋觉得自己只要稍稍吐息，就会呼出一道足以将眼前的火堆熄灭的冷气来。 程解意的手指轻轻抚过宴秋的手背，像是有些惊讶为什么宴秋的体温会这么冷。 宴秋也无法理解，程解意即使被他的手挡住一部分雨水，但身上其他地方应该也已经被雨淋湿，可是身上却依然温暖。 程解意感受着两者的温差，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当你认为它们是温暖的，那么这些雨水就是温暖的。你会觉得冰冷，是因为……” “你认为这是神灵降下的惩罚吗？” “我想，那些神灵绝不会因为自己消逝，而对它们所创造的世界降下什么惩罚。” 程解意握住宴秋的手，在雨幕中靠近宴秋。 “还是说，你在期望这样的惩罚呢？” 宴秋怔愣地看着程解意，从他身上传来比宴秋高出太多的温度。 宴秋深吸一口气，他最清楚这些神灵，也知道它们不会降下什么惩罚。 因此……他每每会这样，就是如程解意所说，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即使下定了决心，但每当看到那金色的光点散落一地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放弃。 可是如果真的放弃，他就连最后可以手握的东西都不能留下。 程解意手下的温度渐渐升高，那是宴秋的体温回升了。 “你到底是谁？” “你也是……被它们养育长大的吗？” 宴秋看向身侧的程解意，这一次，宴秋将程解意的手腕抓住，像抓着撞到他手心的羔羊。 程解意惊讶地看着宴秋，他其实设想过宴秋很多身份。 但从未想过，这个人……居然是这个世界创世神的养子？ 第一百零一章 明王（6） 虽然对于宴秋的身份十分震惊, 但程解意知道他要把握住这难得的交流机会。 “很可惜，我与神灵们没有关系，我只是能够看到, 听到, 与之交流, 并且不希望这个世界崩溃的普通人。” 程解意看着雨势渐歇, 觉得自己的声音在这雨夜变得更为清晰。 “你之前说，‘如果你想阻止这个世界毁灭，也许应该去阻止那些神灵才对。’我没能明白。” “神灵创造了这个世界, 背负着这个世界，它们最不想让这个世界崩毁, 我要阻止它们什么？” 程解意将最后一滴试图落到他身上的雨滴吹散，乌云渐渐散去，皎白的月光再次盈满了整块大地。 篝火的温度将这里烘热, 不用自己去想象温度，那些热量也肉眼可见的升了起来。 宴秋的手还抓着程解意的手腕，在热度起来之后，他缓缓放开了程解意的手。 那刚才在雨幕下有些接近的距离，似乎又被宴秋分开了。 “你认为神灵的话语和做法都是正确的吗？”宴秋凝视着程解意的眼睛, 湛蓝色的眼睛如镜般映照着黑夜所见的一切。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绝对正确的事, ”程解意笑起来, 眼睛轻轻眨动, “也许我该说这样的漂亮话, 但实际上我无法对神灵做出什么评价。因为我连神灵为什么会消逝的原因也不清楚。” 宴秋单手支着下颚, 手指轻点程解意胸口别着的长颈鹿胸针。 “经书上不是写着, ‘神灵的寿命也有终点’吗？身为信徒, 你不知晓？” 经过长时间的历练, 程解意即使露出马脚也不为所动，他略一歪头，刘海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在额头倾斜。 “可是，神灵的寿命到了终点吗？”程解意反问。 这一次宴秋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少年的掌纹杂乱，任何一个算命师都不敢说自己能看得清宴秋的未来。 “所以才说，它们都是……” 最后两个字宴秋说的轻不可闻，但程解意看清楚了。 到了程解意靠着身后的石头要休憩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宴秋最后说的那两个字是“笨蛋”吧！ 不仅想要杀死它们，还要偷偷骂两句吗？身为养子，这样反骨可行？ 可是宴秋……并不像那类权欲旺盛到要凌驾于神灵之上的类型。 程解意看着身边已经双手抱胸，靠在石上睡着的宴秋。 只觉得对方有些孤独。 等程解意第二天醒来时，是被小蓝鸟的小翅膀打醒的。 那个人又走了啾啾！快点起来！要追上去罗啾啾！ 程解意缓缓睁开眼，那双睡眼惺忪的眼睛，迎向空中的朝阳。 浅淡的阳光落在程解意眼中，少年的瞳色也变成了接近琥珀的色泽，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身侧空荡荡，篝火堆却还热着，像是到了天亮，气温回升的时候才熄灭的。 ……意外的很贴心啊。 程解意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就跟着叽喳叫个不停的小蓝鸟，登上了空中重新链接起来的光带。 在这条光带的尽头，就链接着一位新的神明。 程解意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他再次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宴秋说的话。 神明还未到寿命的终点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如果不是那些弑神者干的，那么这些神明形同自杀的举动……又想做什么？明明在海边遇到那位神灵的时候，还说要请程解意帮忙…… 程解意走在光带上，他的脚步渐缓，无论前方的小蓝鸟如何啾啾叫着催促他，他仍是站在原地，像是在回忆什么。 小蓝鸟气得已经飞到程解意面前用嘴叼着程解意的衣领，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让程解意跟上去。 “啊……也许神灵陨灭，是因为这个，在过去许多位面里的神灵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 程解意没有往前追去，而是将小蓝鸟塞到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兑换了地点瞬移的道具。他现在这里做了地点标记，然后便使用道具穿过空间来到了他第一次遇到长颈鹿神灵的海边。 程解意看着眼前空寂的黑洞，耳边听着哗哗的浪潮声，最后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原来如此。” 程解意重新回到做了标记的地点，然后放出小蓝鸟，以最快的浮空速度，朝宴秋追去。 这次神灵所在的地点距离较近，在宴秋到达的时候，程解意也很快落地了。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但这片草原很快就从远处开始一点一点地碎裂崩毁，那些生机勃勃的鲜嫩的绿草，以及肥沃的土壤，在草原上奔跑的马群，浑然不知发生什么的雪白的羊群，就这么被草原中突然出现的黑洞直接吞噬，连一声哀鸣未来得及发出。 宴秋深吸一口气，他已经看见那支撑着世界的神灵，自半空中缓缓下落。 纯金色的长颈鹿出现时，连地面都被它的阴影所笼罩。 宴秋手中已出现了光刃，在神灵落地之前，他要把一切处理掉！ 【又来了？我们可从未把你放在眼里。】 【你是不是没有把我们的警告听到耳朵里？】 【我们真的，非常强大。】 那只巨大的长颈鹿神灵微微低头，宴秋握在手中的光刃便立刻向后脱出！即使宴秋死死抓着光刃，掌心却被同样锋利的刀柄割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 但是宴秋依然抓着他的光刃，没有放松分毫。 这是他唯一能刺穿神灵身体的东西。 “请您，留下宝石吧。” 宴秋话音刚落便立刻跃空，他手中的光刃无限延长，自长颈鹿神明的脚踝开始一直往长颈鹿的胸腹割去！ 神灵没有血液，被割破那纯金色的皮毛之后，只有金色的星光自它的体内散落而出。 但那位神灵依然低着头，就像是在看一只小虫子在它的身上跳动，只是这只小虫子咬得有些发痒罢了。 【没用的。】 【如果你把之前收集到的宝石都吃掉，那么你也许会获得与我相同的力量。】 【可是你还抱持着天真的妄想。】 宴秋不作声，他瞄准了神灵的眉心，想着下一剑就要朝那里刺去。 可是神灵突然放声大笑，像是一个巨人看着蹒跚学步的婴儿，为着婴儿站立和行走的姿态透出善意的笑声。 【宴秋，你现在就吃掉从其他神灵的身体里得到的蓝宝石。】 【我就会停下脚步。】 神灵像是给了宴秋选择的机会，但宴秋依然没有听从神灵的建议，只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就快到了，只要刺入眉心，他就可以阻止这位神灵！ 【孬种。】 长颈鹿神灵里有性格特别温柔的家伙，也有性格暴烈的家伙。 显然，宴秋这次遇到的，并不是什么有耐心的神灵。 【就凭这样……你就想成为站在神灵顶点的“明王”吗！】 【哪怕你拿到了九块宝石，获得规则的认可，你也来不及了！】 那位神灵骤然暴怒，总是流露着慈爱的湛蓝色眼睛如生修罗，它怒视着那违抗神灵的宴秋，宴秋就像被什么无形之物锁住四肢，悬浮在神灵眼前，再也动弹不得。 【我和其他神灵不同，不喜欢无序的东西。】 【为了不让你再打扰……】 喀喀的骨裂声响起，宴秋努力转动手腕，将束缚着自己手臂的无形束缚砍断，但他的手腕也因不堪重负就此垂下。 但这一切还未结束，宴秋的手还是被吊了起来，准备迎来下一次的拧断。 可这一次，神灵的力量落空了。 神灵微眯眼，便看到宴秋被不知什么时候飞到半空的程解意解脱束缚，带到了身后。 【……造梦者……】 “您好，”程解意朝神灵点了点头，“他是我的任务对象，请不要对他动粗。” 【哼，只要他不要再不自量力，什么事都不会有。】 神灵微微侧头，像是要往地面而去。 “我还有另一只手。” 金发蓝眼的少年这一次以更快的速度将神灵的一只长腿砍断，在神灵怒视的视线中，那把锋利的光刃……刺入了它的眉心。 【笨，还是太慢。】 光刃只削掉了神灵二分之一的头颅，但那剩下庞大的身躯……却在瞬间化为璀璨的光点，融化在空气中，天光里，土地上，这个世界。 宴秋看着眼前的光景，又一次，又一次，还是这样！ 程解意看着宴秋自高空轰然坠落，立刻上前接住了宴秋，在这璀璨华光之中，落到了地面。 “我已经知道神灵陨灭的原因。” “在某些古老的神话故事里，世界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崩溃。” “为了守护世界，一些高尚的，将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神灵，会使用自己的神力与身躯填补世界的空缺。” “这样世界将重新恢复平衡，神灵也将自己的血肉灵魂和神力……永远留在这片陆地上。” 所以程解意才会在第一次遇到长颈鹿神灵的那片海域，那片理应消失的海域，再次听到了浪潮声，还有海风吹拂的声响。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空洞一定会随着神灵的力量，一点一点地重构，覆盖，生成一片全新的，生机勃勃的海洋。 程解意刚说完，就看到宴秋像是十分愤怒地看着他，那金发蓝眼的少年到底还十分年轻，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眼眶已全红了。 “我不希望它们这样。” “它们已经活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这个宇宙还未诞生之前。” “它们就像过去一样，一时兴起四处玩耍就好。在宇宙中成群结队的穿行，向着未知的远方前进就好，可是它们却在自己创造的世界停下脚步。” “它们总说自己非常强大，可是现在已经不是过去。这个世界的崩溃居然要用神灵的身体去填补。” “它们选择为了自己的造物……死去。” 宴秋收起光刃，自己接上被拧断的手臂。 “如果我成为明王，我就可以阻止它们。在神灵自陨前，我从它们的身体里拿到构筑灵魂的宝石，留下它们的力量，之后就可以再生出新的神灵，这样它们就还是原来的样子，不必死去。” “那么你呢？你要付出什么代价？”程解意看着宴秋。 “我会代替它们……填补这个世界。” 金发蓝眼的少年看着眼前渐渐消散的华光，一部分落到地面，一部分升到空中，再过不久又会积起一层雨云，再下一场异常冰冷的雨吧。 第一百零二章 明王（7） 宴秋第一次有自己意识的时候, 还是一粒小小的宝石仔。 他是某位神灵散逸的力量落到人类腹中而诞生的半神，出生时神灵的力量影响了他的形态，让宴秋的母亲害怕得昏厥过去。 不知道别的孩童出生时是什么样子, 宴秋一出生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与来历。 那时伪装成人类形貌, 外表也依然散发着纯正金光, 如同天神般的神灵，谎称宴秋是他遗落的宝石，将宴秋从家里带走。 【抱歉，我撒了谎, 可是他们比起养育你, 可能更想售卖你。】 宴秋能说什么, 他只是一粒小小的宝石呀。 那个“人”一开始抓着宴秋, 随后就把宴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然后宴秋就看到自己的视线开始迅速拔高, 那个“人”幻化成了可以支撑天地的巨大长颈鹿。 柔软的纯金色皮毛, 湛蓝色的眼眸, 身体明明这样庞大，脚步却轻盈得让人察觉不到。它跨过山川河流, 穿过茂密的森林，即使在土壤中爬过的小虫，都未曾被这位神灵惊扰。 【你叫什么名字？】那位神灵轻声问道。 【……宴秋。】 宴秋告知这位神灵他的真名，在这一刻, 他也与神灵交换了一瞬间的所思所想, 过往的记忆, 以及身份。 【你是族群里的“明王”？】 宴秋知道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灵来自宇宙诞生之前。 群居的神灵之中会产生头领，遵循着头领的意志与话语, 维系着族群的安宁。明王看到族群中有弱小的神灵已经无法再继续漫漫长路, 便在宇宙的某处停下, 开始建造落脚地。 这颗星球一开始只是让神灵休憩的地方，但是一切有形的物质都会生出新的生命，于是神灵们就看着凝聚着宇宙尘埃的星球越变越大，其上受神灵的吐息影响，生出风与水，接着是昼与夜，绿草，青木，植被以极快的速度遍布整个星球。 之后陆地和海洋就陆续出现了一些巨大的史前生物，但是对于围观的神灵来说…… 【好小啊。】 【还没有我们的蹄子大。】 【怎么能这么小啊？新生物真有趣。】 等到那些生物因为气候，板块运动，甚至是被另一些宇宙尘埃形成的流星击中，这个世界又换了另一个新貌。 人类……开始出现了。 这本来是这些神灵暂时休憩的地方，却变成了神灵们兴致盎然的乐园。 【就像是恋爱，一旦倾注了爱情，就很难再收回。】 神灵们开始回应这些会向它们求助的生灵。那些愿望大部分都是善良得令神灵发笑的愿望，当然也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类一样想获得神灵的庇佑。 【可是你们连我的注视都承受不了，统领世界还是算了吧。】 【这个世界，可是我们的。】 神灵在这时显露出高傲的模样，是的，这个世界可是它们从小看大的精心的造物，与自己的孩子差不多。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感情了？】 【有孩子不好吗？】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诧异，原来这就是养育孩子的感觉啊。】 神灵们窃窃私语，在其他宇宙尘埃凝结的星球生成时，这些慈爱而自由的神灵还会到别的星球上转一圈，再回到自己的星球上。 【那边不行啊，全是章鱼触手什么的，还没我们这边的小鸭子可爱。】 神灵们如孩子们炫耀着自己的造物，宴秋读取着明王的过往，只觉得这些神灵……还挺有趣的。 宴秋是在长颈鹿神灵们的头顶上长大的。 这些神灵们总说宴秋可能照到的阳光太少，所以才长得慢，还想把他送到恒星周围晒一晒。 【我又不是植物！不会因为晒太阳就长大了！】 宴秋气哼哼地反抗，哪怕他还只是一粒小小的宝石，也是有宝石权的！ 【那你就快点长大吧。】 【不过，因为你只是力量的凝结体，也许长大之后也没办法成为族群里一员吧。】 【你的宝石还是太小了。】 那被称之为“明王”的神灵，已经看到了宴秋的将来。 【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宝石长大呢？】 宴秋滴溜溜地从长颈鹿的头顶翻滚，好不容易才落到鼻尖。 【只靠你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如果像我一样……继承别的神灵的宝石，说不定就能长得很大哦。】 宴秋不作声，在明王的记忆里，他已经看到了族群中一些弱小的神灵寿命将尽，在那之前明王会提前杀掉它们，留下它们的本源宝石。 等待着……神灵的再次复苏。 但大部分神灵都不会再苏醒，而是成为明王力量的一部分。 宴秋在十八年后，终于从宝石变成了另一种形貌。 他无法变成完全体的长颈鹿，只能化身为初次见到明王时，明王的人类形态。 金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睛，还有人类的身体。 【哎呀，你长大居然是这个样子。】 【不过脸上的表情有点可怕。】 神灵们善意地笑着，宴秋即使变成人类，也不会笑。 【难得神灵里有能化身成这个样子的家伙，你就到人类的世界里去吧。】 【希望你有一天，能露出笑容。】 神灵们催促着宴秋到人类世界去，但宴秋却一动不动。 “少了一个。” 宴秋看着四周，闭上眼感受到神光的温度。 “明王，去了哪里？” 【骗不过你啊。】 神灵们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一低头就把宴秋挑到了人类世界中。 【这是我们决定好的。】 【我们创造的世界十分美丽，比外边那些小糖球好看多了。】 【所以，让这个世界继续留存，是我们现阶段的目标。】 【明王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它第一个，进入了这个世界的中心，血肉填补空洞，骨骼化为坚固的枝干，支撑着这座摇摇欲坠的世界。 那一年，人类世界看到了奇迹。 巨大的树干自地底拔地而出，巨大的绿色树冠几乎笼罩了一整块大陆板块。 人类说着感谢，宴秋却只看到那些神灵，一位接一位地化为这个世界的海洋，陆地，沙漠，阳光与风。 这样下去，这个世界确实会重新稳固下来，甚至数十亿年后都依然存在。 但是……那些一直看着宴秋长大的慈爱神灵，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现在明白我无法化为神灵模样的原因，不只因为我只是力量的凝结体，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天生的慈爱吧。” 神灵消逝后，空中果然再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 程解意知道了宴秋的过去，却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按照造梦者的任务来说，程解意也许这样就此袖手，也许是最好。 无论是神灵填补了世界，还是任务目标填补了世界，只要这个世界不再崩溃，那么程解意都能完成任务。 只是程解意在听到宴秋所说的前因后果后，就开始让系统进行计算。 [不使用神灵填补世界，仅使用我现有的全部点数填补世界，而世界不崩毁的概率？] [0.00000012%] [……不使用神灵填补世界，宴秋如果成为明王去填补世界，而世界不崩毁的概率？] [0%] [……使用部分神灵填补世界，以及我所有的全部点数填补世界，而世界不崩毁的概率？] [0.01%] [……使用部分神灵填补世界，以及我所有的全部点数，还有部分宴秋的力量填补世界，而世界不崩毁的概率？] [……0.1%] …… 无论系统怎么计算，如果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灵没有全部填入那巨大的空洞中，这个世界的崩毁都不会终止。 无论他，还是宴秋，抱持着怎样的善意，信念，以及牺牲一切的勇气，都无法挽回未来的颓势。 程解意从来没有哪一刻，感受到了系统的冷酷无情。 他在计算结束之后，突然迎着雨单膝跪倒在地，手掌捂着嘴，抑制自己想要发怒的欲望。 一旁的宴秋立刻抬手，用身体为程解意挡住雨水。 “怎么了？是这场雨让你不舒服吗？” 程解意摇摇头，他只是……只是对于既定的未来，感到无力。 “老师以前说，我们这类人并不是无所不能，但在这个时候，我却希望自己无所不能。” 程解意深吸一口气，他仰头看着黑沉的天空，看着有些有些无措的宴秋。 如果他真的只能做个旁观者，那么他就不应该来这个世界。 “宴秋，你能带我去见见这个世界的神灵吗？” “我想和它们谈谈。” 在宴秋眼里，程解意一直是个美丽的人。 他漂亮得像块璀璨的宝石，只适合放在珠宝盒中珍藏。 早晨宴秋离开程解意身边，看着对方沉静美丽如同落在花海中的雕像的侧脸，一时看得出了神。 如果他们不是在这个时间节点相遇就好了，也许他能从程解意身上学会人类的感情，也能真正温柔而慈爱地对待这个世界。 在宴秋心中，如果……不是他的力量不足以匹敌剩下的神灵，他也许会毁灭这个世界也不一定。 让神灵就此离去，前往遥远的宇宙那一头，自由地生活。 “你要见到它们做什么？即使见到它们，它们的意志也不会动摇。” 程解意歪着头，从地上缓缓站起，他握着宴秋的手腕，对方的体温果然在这场冷雨中迅速下降。 “我不想动摇它们的意志，”程解意摇摇头，看着宴秋湛蓝色的眼睛，“我只想知道如果这样，能不能获得另一种未来。” 第一百零三章 明王（8） 人类站在神灵背上, 会发生什么事？ 除了人类会过于惊讶，自己从高空摔下去以外，神灵本身……甚至都不会察觉自己的背上站了一个人。 “你好, 你好？” 程解意由宴秋带着, 穿破大气层, 来到了神灵的大本营。 神灵们正在嬉笑着拖拽它们的小星星，踩着星轨转动。 程解意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在宇宙中也能自由的呼吸行走以及说话，但无论他喊得多么大声, 神灵都只扬着高高的头颅, 向前奔走。 “我的声音还是太小了吧？” 程解意抓着手下柔滑如绸缎的纯金色皮毛, 觉得难道自己要爬到诸位神灵的头上才能让它们听到声音？ 不行啊, 没有受到邀请, 光是“爬到头上”这四个字, 感觉就很冒犯了。 “它们听得见, 是故意的。” 宴秋仰头看着其中几只正竖着耳朵的长颈鹿，它们应该觉得戏弄程解意还挺好玩的吧。 【什么故意的？我们只是不确定, 这位小先生在向我们之中的谁问好啊？】 神灵们微微侧头，就像好几座山峰突然扭转了方向，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隆声。 【有什么事？如果是想帮着宴秋找我们的茬，就把你们都扔到隔壁的小糖球上边。】 【那上边的生物可不是好惹的。】 神灵们至今没有把宴秋的努力放在眼里, 或者说它们看见了, 但是绝不可能让宴秋成功。 程解意曾经拜托系统计算过的, 在神灵的世界里已经计算过成千上万遍。 如果它们都留在这个世界，那么这就是最优解。 这样继承着它们力量的宴秋, 也能好好的生活在这里。 虽然是人类的外形, 但在神灵眼中, 宴秋还是那粒小小的，在它们的头顶滚来滚去的小宝石。 也许再努力长长，也会变成它们这样又高大又强壮，浑身皮毛金闪闪的样子吧？ 程解意摇摇头，十分真诚地对着诸位神灵说。 “我想看看诸位的宝石！” 长颈鹿1、2、3等等：？？？ 【虽然知道造梦者都很大胆，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大胆。】 【你是知道要求看我们的宝石，就和看我们的心脏一样吧？】 【你不看宴秋的，却看我们的，真有种啊！】 神灵们哈哈大笑起来，却见程解意依然抬头注视着它们，眼神坚定。 “宴秋的和他手上的小小宝石我都看过了，只剩下你们的。等我看完之后，就能确定该怎么做了。我……一定不会伤害你们！” 神灵微眯起湛蓝色的双眼，看着那个小小的人类。 【要是你做了坏事怎么办？】 【有什么惩罚吗？】 “那我就不做造梦者了，随你们处置。”程解意说完便摁上自己的耳钉，这就是即使发生紧急事态，他既不会使用点数，也不会联系造梦者位面的意思。 【嚯嚯，既然你这么说了……】 神灵们点点头，下一刻程解意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到了某位长颈鹿神灵的眼前。 【我的宝石就在这里，想看就看吧，不过……要进来哦。】 【进入眼睛里。】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眼前这巨大如海的湛蓝色眼睛，宴秋眉头一皱，就想上前带着程解意一起进去，结果却被神灵的视线定住。 【他可以进去，你小子不行。】 【他只是看看，你很可能会直接把宝石拔走。】 神灵看穿了宴秋的想法，宴秋只好对着程解意说。 “不要害怕，你就当自己落入一片海中。” 宴秋刚说完，程解意耳边就像响起了哗哗的水声，那是自海洋深处缓缓涌向海岸的浪潮。 程解意闭上眼，伸出手往前一踏，就如宴秋所说……真的坠入了海洋。 神明的眼睛居然是这样的触感，是柔软又温暖的海洋，程解意试探着在这片海洋中睁开眼睛，周围到处都是湛蓝的液体，却没有看到宝石在哪里。 程解意在海中四处游荡，如果他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也许会和神灵早就将世界填补完毕了也不一定。 不行，他一定要找到啊！ 之前神灵是怎么说来着，宝石就在这？ 宴秋等在外边，神情渐渐冷凝。 【你的表情有点难看。】 【怎么？不满意的话就来和我们战斗啊。】 神灵们依然禁锢着宴秋，宴秋皱起眉头。 “你们是故意的，觉得溪雨大约是要阻止你们，你们干脆就把关起来了。” 【溪雨？谁？那个造梦者？】 【假名吧？】 【说得也是，谁会告诉这个还未长成的神灵，自己的真名叫什么？】 神灵之间的话语透露了程解意的来历非同一般，但是无论如何，宴秋只担心程解意在神灵的身体里迷失方向。 神灵还未损毁的力量宝石，就如迷宫。 一旦在里边迷失方向，也许就再也无法找到出路。 【哎？他还真的只是看看啊？】 一只手自神灵的眼珠中伸出，程解意像从海底破水而出的游泳健将，深吸一口气穿过蓝色的薄膜，重新回到了宇宙中。 但程解意的工作还未结束，他看向另一只神灵。 “还有其他神灵的宝石！” 【我们今天还真像超市开货架上的商品，任人挑选啊。】 神灵们牢骚归牢骚，但还是让程解意来“观览”了。也许对于神灵来说，它们也渴望着……出现奇迹吧。 而只是在神灵的宝石中进行“观览”的程解意，那原本光洁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海洋”中的水，就这么令神灵也不易察觉的，取走了宝石的小小一部分。 是的，程解意已经明白，他所见的全部都是属于神灵的宝石。 那些神灵不屑于撒谎，它们说了“宝石就在这里”，那么与已经陨灭的神灵不同，依然强壮的神灵的宝石，就是它们的眼睛。 程解意用系统兑换的空间里，储存着神灵宝石小小的一部分。 如果这个世界的未来已经不能改变，那么……他希望能够改变这些神灵的未来。 虽然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改变，但是程解意希望，他用光全部点数兑换的[死亡女神的眼泪]，能够把这些温柔又慈爱的神灵……在填补世界之后重新复活。 当然无法恢复到全盛时期，甚至有的神灵也许只能变成蒲公英大小的有意识的光团。 但如果它们能继续生活在它们热恋的这颗星球上，数十亿年后，也许宇宙中能再次看到那美丽而传奇，生着纯金色皮毛，湛蓝色眼睛的长颈鹿行伍，脚下踩着闪耀璀璨星光的银河，继续拖动着这颗星球，前往那曼妙而又拥有无限未来的远方。 第一百零四章 明王（完） “好！最后一个！” 程解意将所有现存神灵的一部分都保存完毕后, 看着自己存放在系统中的神灵宝石，觉得自己就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珠宝箱。 等完成之后，程解意就把长颈鹿神灵的脖子当做滑梯, 在神灵的头顶开始, 滑了好久好久才终于到达了宴秋面前。 宴秋身上的桎梏一松，就抓着程解意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 “我没有受伤。”程解意笑嘻嘻地拍拍宴秋。 “……那, 你要做什么？”宴秋看着程解意细白的双手，上边不像是藏了宝石的样子。 “嗯，是这样的，我打算……” 程解意还想着该怎么与宴秋说明他接下来的行动。 可这些一直旁观的神灵替宴秋做出了选择。 一只长颈鹿神灵弯下长长的脖子, 凑到程解意和宴秋身边。 【不用和这个顽固的家伙说什么。】 【你要怎么做, 对于宴秋来说都是不够的。】 【这个还没长成的宝石仔，还抱持天真的幻想。】 【没什么事能永远留存，或者回到鼎盛的从前。】 “你在说什……”宴秋皱眉, 但在下一刻, 他的眼睛徒然睁大, 长颈鹿神灵突然张开嘴, 啊呜一口……把宴秋吞到了肚子里！ “宴秋！神灵阁下, 即使他不听话也不至于要吃了他吧！” 程解意慌张地试图伸手把长颈鹿的嘴巴撬开，但对于长颈鹿来说, 程解意就连根牙签都算不上。 【没有吃掉, 只是把他送走了。】 几位神灵轻声笑着，视线落在它们身后的星球上。 在那颗美丽的星球上，有一处地方特别显眼, 那便是前任明王死亡后, 在星球上生出的足以覆盖整个大陆板块的世界树。 在那宽阔的枝干上, 宴秋被一团白色的光晕包裹着, 缓缓落到了世界树的中心位置。 宴秋落到这里，就像被人笼在手心里，难以动弹。 这是属于明王的力量，他这样还未长成的半神，没有挣脱的能力。 除非他吃掉身上携带的宝石。 但这是不可能的。 “是要支开我……一口气把事情全部做完吗？”宴秋咬紧牙，他看向身侧，“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程解意并不在宴秋身边，世界树上只有宴秋一个人。 【哈哈哈哈！宴秋一定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吧？】 【我就是喜欢看他脸色大变的样子。】 【这段时间他也给我们惹了挺多事的嘛。】 【所以，在最后也要排挤他一下~】 【说不定现在已经哭啦！】 神灵们嘻嘻哈哈驮着程解意，悬浮在大气层外。 “他是这么脆弱的人吗？”程解意歪着头，一脸不解。 【小时候就是个没在我们头顶上醒过来，就会哇哇大哭的宝石仔。】 【觉得自己长不高也会哭。】 【看到流星以为会砸死自己也会哭。】 【虽然现在看起来长大了一点，但还是个没好好长大的小孩。】 虽然神灵们说着嘲讽的话，但在程解意的视角，却只觉得他们的眼神十分温柔。 “所以诸位就觉得，小孩子还是在安全又宁静的世界里成长就好了吧？”程解意像是明白了什么，弯起唇角。 也许这些神灵们愿意去填补世界，不只是为了它们喜爱的世界，还有放心不下的宴秋吧？ 神灵们像是知道程解意在想什么，它们那从不在宴秋面前说出的话，在程解意面前也自然而然地能说出口了。 【离开这里的想法并不是从没有过，可是带着还没长大小家伙，要是半途夭折不是更悲惨吗？】 神灵们看着身后那巨大的星球，在神灵的眼中，这颗星球仍有许多地方存在空洞。当它们全部将空洞填补完毕之后，这颗一直还未长成的星星，就将变成一个彻底的成年体。 【这个小糖球以后也可以自己在星轨上转圈圈散步了吧？】 神灵们哈哈大笑，觉着眼前这个一直待在它们怀中的小宝宝，终于能自己走啦。 【造梦者，你从我们身上拿走了宝石的一部分，还请你……务必创造出奇迹来啊。】 神灵们低头将程解意一下挑到空中，白色的微光包裹着程解意的身体，将他往星球上送去。 还是被神灵们发现了啊。 程解意捏着耳钉，他朝神灵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们等着吧！” 几天后，全世界的人类看到了一场白日也清晰可见的流星雨。 这场流星雨不同以往，那转瞬即逝的刹那流光，便全数消失不见。这是一场欢快得犹如音乐会一般的流星雨。 空中先是传来欢快的乐声，在不同语言的人类耳中，那就是属于他们语言文明里的欢乐颂。接着就是提醒人们接收礼物一般的清脆铃铛声，好闻的香气遍布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云层在那一天全数消失，人们可以清晰地看见流星雨夹裹着欢乐一阵又一阵地落下。 只是那些流星落地的时候，没有变成陨石的碎片之类的东西，而是在人类面前……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颜色绮丽的小泡泡。 那些小泡泡有的自己碎掉，有的被贪玩的孩子戳破，这些小泡泡一碎，就立刻落地生成了部分陆地，海洋，沙漠，森林，草原。 这就像全人类能够一起共同玩耍的拼图，在人们的戳碰下，那些原本消失的世界……重新回来了。 虔诚的信徒们早已跪地哭泣，人类都认为这是神灵的神迹，即使是那些陷入癫狂的弑神者，也在看到世界重聚的瞬间，无意义地哭嚎。 这确实是唯有神灵才能施展的魔法。 宴秋看着天空，与其他人类眼中看到的流星雨不同，他看到的是一位又一位巨大的长颈鹿从苍穹之上坠落，纯金色的毛皮脱落，皮肉剥离，白色的骨骼，最后是湛蓝色的眼睛，全部都在天光中缓缓溶解，变为人类眼中那一场盛大而美丽的流星雨。 “……我还以为你会哭出来。” 程解意落在世界树上，站在宴秋面前。 宴秋一动不动地看着神灵给予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场馈赠，他脸上没有泪水，但程解意却觉得他早已哭得泪水已尽。 流星雨结束后，世界陷入一片欢腾与哀哭。 程解意在这时将自己收藏的宝石取出，然后示意宴秋拿出他收集的宝石。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也许称不上是多么伟大的奇迹，但是……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你依然能看到那熟悉的事物。” [您已使用全部点数兑换“死亡女神的眼泪”] [在死亡的国度，死亡女神的眼泪可以复苏万物] [只是女神从不哭泣] [唯有一次战争中失去了挚爱后，她落下了一滴眼泪] [这滴眼泪可以将任何生物，鬼魂，仙人，亦或神灵都呼唤回来] [不过召唤的事物越强大，就越无法以全盛时期的模样返回现世] 透明的泪水浸透了蓝色的宝石，然后在一场几乎将世界树都整个湮灭的强光之中，宴秋迫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随后，一点温柔的触感轻轻触碰着宴秋的手背。 他对这样的触感既熟悉又陌生。 那像是什么小小的……动物温暖而湿润的嘴部触碰肌肤感觉。 强光散去后，宴秋看到世界树的枝干上，程解意站在前方，在他身边正围着一圈生着纯金色毛皮与湛蓝色眼珠的…… 幼小的小长颈鹿。 这些新生的小鹿已经不记得这个世界的事，它们还是一无所知的初生神灵，只对将它们复苏的程解意有些亲近感。 哦，还有一个站在树干上金发蓝眼的少年。 在神灵眼中，这个少年也算是长得好看吧，不过……为什么他一见到它们就哭得停不下来？ 【哇~丢脸！】 其中一只幼鹿大声说话后，其他小小的幼鹿也跟着说起宴秋来。 【我们都不哭！】 【这么大的人了！】 程解意失笑，这些小鹿说起话来偶尔还是会泄露一点大叔味啊。 不过幼鹿们都团团围着宴秋，有的就伸出舌头舔了舔宴秋的眼泪，随后有些嫌弃地呸呸呸。 “虽然已经尽力，但它们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啊……还有几位……” 程解意走到宴秋面前，摊开双手。 程解意的掌心里还团着两个蒲公英大小的光团。 “它们便要请你精心养育，灌注力量，才能好好成长。” “当然，这些小小的神灵也一样。” “在这个世界，它们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程解意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还是光团的神灵送到宴秋手心，仰头看着尤带泪痕的少年。 “因为……你现在开始就是明王了。” 肩负起族群的生老病死，现在与未来，做出一切决定，肩负起一切的神灵头领……明王。 在程解意被神灵们送回星球时，神灵们最后还说了一些话。 【如果我们真的能复生，就让小宴秋来养育我们吧。】 【哼哼，让他也知道养孩子有多辛苦！】 【到时……就叫他一声明王也不是不行。】 “这是神灵的决定。” 程解意在看到神灵们集体坠落时，心中震撼难以言喻，他看着神灵们的身姿，不禁会想。 如果他站在那个位置，拥有同样的身份，也遇到一样的事，会做出什么选择？ 一定……与神灵们一样吧。 为了心爱的造物，即使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他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宴秋突然伸手抓住了程解意的手腕，程解意在怔愣中回过神，却突觉背后一凉，好像有什么不是很妙的东西正在靠近。 可是身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 位面之外，一身白衣的仙君裴回正跟随着自己留在程解意身上的印记，寻找着程解意的踪迹。 他突然停下脚步，就像在海中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微微偏了偏头。 “没想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第一百零五章 再遇 对于现在还十分幼小的长颈鹿神灵来说, 这棵世界树就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它们踩在粗壮的枝干上，轻盈地跳上树梢，透过茂密的枝叶看向世界树以外的广阔土地。 神灵填补世界之后, 这颗星球的体积也增大了许多。 许多过去人类从未见过的土地与海洋出现了。 小小的神灵们像是知道那应该是它们创造的东西, 站在世界树上等待着人类去探索。 可是那些小家伙却不敢踏足新的土地，将之奉为神国。 【真胆小呀！明明是这么好的土地, 不想上去踩踩吗！】 小小的长颈鹿们挤在一起，小小的耳朵扑棱扑棱地扇动着，恨不得到人类的世界去，带着那些人类出去逛逛。 可是在它们再长大一点之前, 是不被允许离开世界树的。 一只小长颈鹿踏踏甩着蹄子, 走到它们身后喊着。 【明王醒过来了哦！】 于是这些小小的幼鹿们就保持着统一的步伐，踏踏地跑到世界树中心去，在那里正躺着本该照顾它们的头领。 【昏迷两天后, 终于醒啦。】小神灵们呦呦叫着。 两天前—— 程解意被宴秋抓着手腕, 摆出和那些幼鹿一般湿润的眼睛这么哀求地看着, 他差点就要答应留下来一起育儿。 也许是觉得自己还没资格当男妈妈（不是）, 应该说是点数清空后, 程解意现在毫无安全感。他没有什么预知能力，只是单纯地觉得……继续留在这里感觉不太妙。 “我没办法留下, ”程解意抬手拍拍宴秋的肩膀, “我还要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听到这句话，宴秋也没办法继续再说出挽留程解意的话，让人为难的事, 做一次也多了。 宴秋清楚身上背负责任与期望时是怎样的重负, 他看着程解意,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微光。 “以后还会再见吗？” “……不知道, ”程解意坦诚地摇头，“也许会，也许不会，我无法看到自己的未来。” 程解意摁着耳钉，他的身后缓缓打开造梦者通道。 “不过，要是未来还能再见的话，希望是在诸位神灵恢复从前那高大俊美的样子时再见。”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任何人见到也会心生喜悦。 宴秋本来低落的情绪也变得高昂起来，他看着程解意就要没入那黑色的通道之中，准备迎接生命中的再一次离别时，他看到程解意的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无论是神明还是人类看来，都十分漂亮。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手背肌肤细腻，即使做出要抓住程解意肩膀的动作，也不显得过分粗暴。 “溪雨！” 宴秋抢先一把将程解意拉了出来，程解意的背后已满是冷汗。 在通道中，程解意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在系统提示之前，程解意便听到了那熟悉的，如弦似歌般的声音。 “溪雨？小公子又有了新名字？” “不过多久，小公子竟又惹了一身情债？” 那人在程解意身后轻笑，熟悉的冷梅香几乎浸满了整个通道。 “……实在令人伤心啊。” 那一声“啊”尾音上挑，带着点戏曲般凄苦的味道，令人听着都想回头看看那像是伤了心的人是什么样子。 但程解意不敢回头。 裴回！是裴回！他怎么来到了这里？他做了什么？ 程解意迅速回想到最后一次见到裴回时，他……好像在自己的胸口碰了一下。 在那时就下了追踪的东西吗？ 可是无论是他，还是系统都没有察觉！ 程解意身后的那温热的人体越来越近，他正想逃走，却被在外边看到事态不对的宴秋一把拉了出去。 程解意跌到宴秋身上时，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害怕。 “外界的神明？” 宴秋瞪着那在通道中还未出现的“事物”，身为这个世界的明王，哪怕还未成熟，宴秋也站到了那个通道口前，直接抽出光刃，连来历也不问就直接朝通道中刺去！ 那耀眼的辉光如同有形的生物，甚至能够将一整个通道都全数吞噬！ 小小的长颈鹿们躲在大大的树叶下，惊讶地瞪大眼。 【他还挺厉害的嘛！】 【嗨呀嗨呀！不然怎么当我们的头？】 “溪雨。” 宴秋喊了程解意一声，这便是让他继续出行的意思。 程解意这一刻对宴秋的感激达到顶峰，他现在是无点数状态，如果真的被裴回抓到……下场是什么他不敢想。_(:з」∠)_ “谢谢！宴秋！我现在真心祈祷，将来我们能够再见！” 程解意重新打开了新的通道，在被通道彻底带走前，朝宴秋大喊这。 那金发蓝眼的少年怔愣地看着程解意，点点头后便抬手挠了挠早已红得发烫的耳朵。 【不要光顾着害羞啊！】 【好像……还没完？】 幼鹿们哇哇叫着提醒宴秋，宴秋缓缓回过头，便看到那原本被他的光剑吞噬的通道，再次缓缓出现。 这一次，那个通道里伸出了一只拿着长剑的手。 “看来此间法则并不欢迎我，若是强行出来，恐会被天地法则所伤。” “只是我生性妒忌，光是看到那样的光景，便恨不得……” 通道里的人止住了话头，似是觉得这样不太风雅。但任凭谁都听得出来，这人的情绪并不像他的话那般云淡风轻。 “这里的法则只能容我一剑，那么我便只出一剑。” “这一剑，你接的住吗？” 之后这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停止了，幼小的神灵们看着宴秋用尽全部神力抵抗，但最终还是被一击打到了世界树的中心。 那带着恐怖气息的通道就此崩碎消失，小小的神灵们跑到宴秋落下的地方，便看到被世界树的枝叶紧紧包裹保护的宴秋。 【还活着！】 【当然啦！只是被冲击波带过去了！】 【那一剑……接住了……三分之二吧！】 【没办法啊，就算宴秋是头领，他本质上和我们也差不多大嘛。】 【那为什么他是头领？】 【……他先出生吧？】 …… 小小的神灵们看到宴秋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对方晕乎乎的，也还是放心起来叽叽喳喳地当面讨论。 宴秋奋力睁开眼，十分不安地看着程解意离开的方向。 溪雨……到底在被什么东西追逐啊？ - 造梦者学院，连接室。 程解意从来没有哪一次这么快地打开链接仓，甚至连系统的评分都来不及看，就立刻跳起来穿衣服大喊。 “系统，给我预约医疗室和检验科！我现在就要进行全身检查！咒文，仙术，降头，符法，不管什么，都要检测一遍！” 程解意抬手擦着额头的冷汗，听着系统提交的预约时间与地点，打开门就上了悬浮梯输入坐标离开。 在第二次回程的时候，程解意差点又和裴回碰面！ 要不是系统立刻打开了数十条通道，他一定会被裴回抓到！ 明明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名，却获得了暴露真名同等的待遇，年轻的造梦者表示心脏就快要被吓得停跳了呀！ 第一百零六章 对垒 [……经过检测, 没有异常] 程解意在检验科待了整整六个小时，却只拿到了无异常检测单。 [报修，检验科仪器全都坏了] 程解意打开光屏, 直接把检验科投诉了个遍。 明明在裴回出现的时候, 系统也全程记录了，但现在却还说没有异常。 程解意难以接受, 甚至怀疑系统是不是收了裴回的贿赂。 “解意，你在这边吗？” 检验科外的长廊上响起熟悉的声音，是许久都没听到的阿宴的声音。 程解意曾经羡慕过阿宴的声音，那是充满男性力量的成熟嗓音, 不仅能够迅速安抚低位面的生物, 也能让同为造梦者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心绪平静下来。 程解意站在检验科里，慢慢穿上衣服，才打开门走出去。 走廊外边站着的果然是阿宴, 之前他们在通讯中联系过, 程解意说一会就能回去, 不过过了这么久也没回来, 阿宴就出来溜达看看。 见着程解意出来, 像是情绪有些低落，阿宴便张开手, 对程解意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抱一下也可以哦。” 程解意立刻上前，在即将投入阿宴怀里时，用手指敲了一下阿宴的胸口。 “谢啦, 我只是有点沮丧。” 程解意往长廊尽头的方向一歪头, 两人便朝那边走去, 程解意在路上就轻声和阿宴说了自己的逃亡惊魂记。 “可是居然检验不出来, 即使烙印在灵魂中，也不应该这样吧。”程解意抬手揉着额头，如果裴回真的能随时监测到他的方位，那么造梦者位面他也不能久留。 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成为这个位面永远的流浪造梦者啊。 阿宴则低头打量着程解意，那双湛蓝的绮丽眼眸注视着程解意时，程解意就像被之前那个世界的长颈鹿神灵与宴秋注视着一般。 “哦？我的眼睛和你的任务对象有那么像吗？” 阿宴听着程解意的话笑了一声，就看到程解意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你的眼睛里有更多的东西。” 至于多出来的是什么，不管阿宴怎么追问，程解意都只弯起唇角，什么都不肯说了。 “我觉得你不必过于担心，”阿宴看着程解意还在抬手自行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在这里，他应该追不来。” “就算真的追来了，我会像之前一样击退所有入侵造梦者位面的家伙，无论是谁。” 阿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解意心中掩藏的慌乱确实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到时真来了，说不会让你倾家荡产哦……你现在是可以财大气粗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你又没看评分吗？这一次，不只我，你的排位也很不错哦。” 阿宴挑眉，打开光屏给程解意看了看这一次的排名。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8月造梦排行榜： 1、阿宴 2、哔 3、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4、沈庸 5、程解意]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排名，然后迅速打开自己上个世界的测评。 [任务：阻止世界崩毁 任务对象：弑神者，十八岁，男，很难找] 完成状态：100% 评分：S级 恭喜完成任务，奖励点数2800000，现存总额为2800000点] 程解意站在光屏前，来回把后边的几个零都数了一遍，才确认自己这个任务真的获得了超过两百万的点数。 “一般来说，即使在S级世界完成S级别的任务，也不一定能获得这样的点数。你一定还干了点别的吧？让那个世界得以长久留存，并有可能跨越原本的位面阶层。” 阿宴原本以为程解意会表露出突然中奖的喜悦，但这一次这位实践操作不足一年的新手造梦者，脸上依然是沉静的神色。 在造梦者的时间来说，不过短短一个月不见，程解意的身上却像是流转了漫长的岁月，他变得更为沉静。 “我不过是觉得那个世界不该这样结束……你现在排第一？！”程解意比较惊讶的是这个，“上次任务是我和你一起同时间出去的吧？这么短的时间你干了什么啊？” “啊……怎么说呢，也就是在你完成两个任务的时间里，我完成了六个，每一个都是S级评分吧。” 阿宴轻描淡写地说着会让其他造梦者都嫉妒得当场爆炸的话，然后打开了自己的光屏让程解意看自己的点数。 程解意看了足有五分钟，然后就面带微笑，独自登上悬浮梯离开。 “自己走回去吧！人生赢家！” 阿宴则搭乘另一架悬浮梯与程解意并行，笑嘻嘻地说。 “解意也会在意这个吗？一般来说，点数拿得越多，下一个要面临的世界就越困难哦。” “不管什么难度的任务，你就算是不允许使用道具，也能完美达成吧。” 程解意长叹一口气，他和阿宴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别这么说，”阿宴突然轻咳一声，“解意你可能自己没发觉，通常你说的话，很可能会真的发生。” 程解意不明所以，他不太相信迷信啊这一类的说法，要真的他说什么就应验的话…… “那就天降一千万点数好了。” 随后程解意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要这么多也没意义，这种好事也不会落我身上，我只要能留在学校就好了。不过要是能一直当一个造梦者，帮助那些世界慢慢成长，感觉也不错。” 悬浮梯慢慢在宿舍门口停下，程解意开门进去，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阿宴脸上露出了像是有些喜悦但又有些低落的表情。 造梦者完成任务回来，还有精力休闲娱乐的人不是很多，大多一回来都倒头就睡。 程解意更是接连完成了两个任务才得以返回造梦者位面休整。 简单洗漱过后，程解意便直接瘫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次，程解意仍然梦到了那只在梦境中出现的金发青年。 程解意心想，好了，不管这个人这次要做什么，他就要不管不顾地闭眼休息。 金发青年像是看出程解意现在十分疲惫，难得的不找他说话，而是手持月琴，轻声弹奏着舒缓情绪的乐曲。 程解意在这乐声中缓缓闭上眼，明明在做梦，却似乎连现实中身体的疲累也一并抚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乐声才缓缓停下，金发青年放下月琴，走到程解意身边，抬手轻揉着程解意的眉间。 “您又跑出宫殿了是吗？即使忘记一切，但还是本能地去关心‘它们’，可是……却找不到路。” “我最近已经在下界开始准备了，虽然只是尝试，但如果真的能让您醒来，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尝试什么？ 程解意正要睁开眼，却被金发青年的手掌盖住。 “现在请您先不要睁开眼睛，我不想……让您看到我哭的样子。” “不仅丢脸，而且十分难看。” 听着金发青年有些哀愁的声音，程解意心里莫名也难过起来，他抬手覆着金发青年的手，似乎想要借此给他一点温暖。然后一两点温热的水珠，就这么落在了程解意的手背上。 金发青年每次在梦中出现，姿态都是或强硬，或温柔，还有强大的自我掌控力。 程解意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人在哭，是因为过于担心他……而哭泣。 你到底是我前世的谁啊？朋友，同伴，还是恋人？ 程解意脑中一片混沌，但他总觉得自己就要想起什么，即使在睡梦中也在努力。 宿舍的大厅里，阿宴正和往常一样打游戏舒缓压力，但在指针走向晚上九点十分时，突然放下了手柄。 九点十分一秒，阿宴的身影在大厅里消失。 在造梦者位面之外，有无数前往各个位面的通道。 阿宴站在其中一个通道里，看着对面穿着一身白衣的仙君正缓步走来。 在见到阿宴时，裴回还有些惊讶。 毕竟在这些位面中，即使有别的误入其中的生物，在察觉到裴回的气息时，也会夺路而逃，像这样主动迎上来的倒是少见。 裴回在阿宴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但又有些下意识地排斥。 在与阿宴的眼睛四目相对时，某种唯有裴回与阿宴才能察觉的神思顺着视线流转而来，那些过往，现在，一桩桩一件件地在裴回眼前闪过。 过了好一会，裴回才轻声笑起来。 “原来如此。” “可即便这样，我也只想独占小公子。” 阿宴长叹一声，抬手将额前刘海梳到脑后，脸上是果然如此的神情。 “虽然不想承认，你的想法和我一样。” “我之前也被人攻击是个不知足的‘坏种’。” “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的话，那么最突出的那一个，就要被销毁。” 阿宴话音刚落，裴回的剑尖便已送到了他的眉心。 那如月般的仙君，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藏深渊烈火。 “那么该是谁呢？” “若是要我死，我愿死在小公子手上。” “那便是至高无上之乐事。” 狭窄的通道内骤然发出轰然巨响，连带着附近的上千条造梦者通道同时损毁，造梦者位面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但对于那两个在中心处厮杀的男人来说，不过是战争开始的前奏。 - 程解意第二天醒来时，居然没在宿舍里见到阿宴。 他不太习惯地查找着阿宴的通讯状态，却看到对方的状态是治疗中。 刚看到这个信息，程解意就立刻跑出门登上悬浮梯飞去医院。 一路上，无论是悬浮梯上的学生，还是校内广播，亦或学校论坛，都在强调造梦者位面通道不明原因大量损毁，预计将在三天内全部修复，即使有学生接到任务，也要将任务时间申请推后。 程解意喘着气，按照AI医护指示才到达了病房。 阿宴的手术已经结束，现在正在病房中休整。 程解意一开门，就看到躺在修复舱里的阿宴，全身都被裹满了来自医疗位面才有的胶质绷带。这些绷带能够快速愈合人体的断骨，血管，神经，皮肉，绝不影响以后的使用。 伤得这样重？到底做什么了？ 程解意打量着阿宴，随后就抽了张凳子利落地坐在阿宴身边问。 “谁干的？” “哦……今天这姿势和表情可真帅，”阿宴咧开嘴笑了笑，“怎么？要帮我去报仇吗？” “你都已经这样了，再要面子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吧。不敢说？”程解意皱眉，看着阿宴身上的断骨，心脏都有些隐痛。 “对方也没好到哪去……要是我有他的能力，早就弄死他了。” 阿宴语气淡淡，像是完全不想告诉程解意。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总有某个监控看到你做什么了。”程解意抬手一掌拍在透明的舱盖上，脸上神情愠怒。 “等等，”阿宴十分无奈，连忙举起修复好的那只手摆了摆，“就是和其他排名的家伙打了一架，他们也在别的病房躺着。” “为什么？”程解意不解，这有什么好打架的，还打成这样，他总觉得阿宴在撒谎。 “还不是因为……” 确实在撒谎的阿宴眼神微微上瞟，这时程解意的造梦者系统发来消息。 [据现有排名，造梦者可入选本学年结束后的“诸神之战”] [请务必小心使用点数，在12月前保持排名] [再重复一遍……] 程解意捏着耳钉，有些不明所以。“诸神之战”这个名号有点耳熟……就是那个获胜者也许可以独占一个位面之类的造梦者学院竞赛吗？ “就是因为这个，”阿宴得到了好借口，立刻借题发挥，“我们也许不在乎，但对想要出人头地的学生来说，这就是他们来造梦者学院的全部。接下来可要小心，免得被找茬。在诸神之战前，把有威胁的选手先干掉，也是常有的事。” “那就来啊，”程解意不满地站起身，打开病房门，“学院内斗殴原本就是禁止的！如果真的要动手，我也不会在乎什么点数！这些没种的家伙想要机会，就自己用点数来拿！做这些上不来台面的事，即使最后他们赢了，拿到最后的胜利，也没有人会承认！” 门外的医疗AI正要报告，程解意便叫上它到走廊去说。 看着程解意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阿宴长叹一声，随后还有些生气。 “让那家伙跑了。” “那个疯子倒是意外的聪明……” 第一百零七章 侍奉于你（1） [即将前往新位面, 请造梦者做好准备] [三秒过后，造梦者将破开天光] [到达新的世界] …… 程解意躺在链接仓中，等待着系统传送。 这次的通道修复花了整整一周, 程解意即使接到任务也无法出行。 在这期间，程解意找到了其他排名前五的同学, 无论是那只名叫“哔”的小鹦鹉, 还是全身穿着宇航员服装，名字极其烫嘴的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都不承认自己曾经和阿宴斗殴。 “请问您说的‘斗殴’是阿宴单方面暴打我吗？” 那位冰布鲁棒布鲁……简称冰先生, 即使隔着厚厚的宇航员制服，戴着头盔, 程解意也能察觉对方的无奈与苦恼。 “虽然以前阿宴的排名在第三上下, 但在武力方面, 排在他前边的学生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很多武器道具都是挑人的, 即使用相同的点数兑换成功，光是武器的使用方法，格斗经验，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 在战斗中都将拉开极大的差距。” 冰先生抬手挠挠头盔外侧, 头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当然，也不是说学院里就没人能和他一较高下, 不过是我不知道吧。要是我和阿宴斗殴……我一定早早逃掉了。” 然后那五彩斑斓的小鹦鹉更是只知道低头吃坚果喝啤酒, 据酒吧里的人说，只要不出任务, 哔都会在这里喝酒喝到天亮。 “我才不打架！我的羽毛可是很昂贵的！你们这些人类懂不懂啊！就快要到我的求偶季了！我连个同族的雌性都找不到, 还去找人类雄性打什么架！” “那么就只剩下……沈庸了吗？” 程解意眼前浮现那个异域风格打扮的男性, 却听到哔抱着酒杯嘎嘎笑起来。 “沈庸？你不知道他有top癌吗？之前因为使用过多点数从第一名掉下来, 他脸上笑嘻嘻，其实这段时间做的任务比谁都多。到十二月份的时候，他大概会积累一个惊人的点数重回第一吧！打架斗殴这种会让人扣点数的事，杀了他也不会干！” 听完之后，程解意“哈哈”笑了两声，便转头就往医院走。 这段时间他照顾阿宴，忙前忙后还要抽空找到犯人，但结果……很有可能是阿宴骗人了？ 程解意在打开病房门前，还想着要给阿宴一个机会，说不定是别的排名低一些，但专精格斗的同学。 可房门打开后，里边空荡荡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 程解意站在大开的窗户前，只看到阿宴留给他的一条简讯。 【我去出任务了！之后见！】 “这是不打自招吗？” 程解意的手指在光屏上来回输入，他看着光屏上的文字，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 [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等程解意把这句话删掉后，他才转身离开病房。 程解意和阿宴认识一年八个月，双方都默契地不去问对方的身份来历，他们只是同一个教室，同一个宿舍，从陌生到熟悉，再到无话不谈的朋友，似乎一切都很顺其自然。 但在其中，程解意大多是被照顾的那一个。他在阿宴身上感受到的是无需回报的善意，与过去他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 因此这一次看到阿宴受伤，程解意愤怒得自己都觉得反常。 可是……这是阿宴啊。 无所不能的阿宴也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事，哪怕只有一点点，程解意也希望能帮上忙。 程解意把通讯里的话删掉，他想等待阿宴回来时，再亲口问他。 文字只能传达情感的百分之七，程解意并不想与朋友之间因为这个生出误会。 按照阿宴的性格，很可能是担心会牵连到程解意才选择撒谎和隐瞒。但程解意并不怕事，这不是处于任务中需要回避或者伪装讨好的情况，如果要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阿宴出事，程解意绝对不可能接受。 长廊外，几个医护AI正在清洁。窗外不断有修理机器人返程充能，再回到造梦者位面之外，进行通道的修整重构。 看起来工作量很大，大约还要一两天才能修理完毕吧。 “滴滴滴滴——” 程解意抬手摁上耳钉，传达任务的淡黄色光屏就在程解意面前展开。 [他绝不可流下一滴血——任务时间：明早六点，善见国] [天魔，精怪，人类共存于那个笙歌曼舞的国度] [嗅闻着乾达婆留下的香气，自出生到死亡都无忧无虑] [但他们依然留存着一个秘密] [并且因为恐惧……可能很快就要按捺不住……] 任务提示到此为止，程解意摸着光屏，在上边勾起了一根细细的红色长发。这根长发由程解意轻轻捏起，举到眼前，那条发丝的发尾仍能垂落在地，显然这次的任务对象长着一头艳红及地的长发。 程解意第二天按时到达连接室，就这么在一阵熟悉的眩晕之后，他进入了新的世界。 - 这是一座建造于水上的王国。 东方式的朱红色与赤金色的楼阁连点成片遍布在所有清澈透亮的河流湖泊之上，远看就像一片又一片红色的枫叶浮在水面。空中满是白色的浓雾，驱之不散，风吹不动，如同仙宫。 这是藏于水底，活了数十万年之久的蜃妖的吐息。 空中时常有曼妙的乐声响起，那是在云层上玩耍的禽鸟发出的鸣叫，它们不知从哪位神明那里学会了古老的歌谣，便世世代代发出与歌谣相似的鸣叫。 人们往往能听着这歌谣，回想起一生中最快乐的事，因此这个世界的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程解意站在一座描着金红两色漆的屏风后，他在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在便携式穿衣胶囊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 这个酷爱金色与红色的国家，穿在身上的衣服却是白色的。 程解意分不太清这到底是男款还是女款，印象中像是一些盛产香料的国度的人的衣服。白色的背心，短的要露出一截腰，下身则是有些轻飘的白色长纱裤，只在裤脚的地方收紧，有些灯笼的样子。 程解意头上还披着一条长及臀部的白色头纱，其上用金线绣了大片大片的金色莲花，他的手臂上还各戴着一个金色的臂钏。 程解意踩在有些凉快的木质地板上，没有鞋穿。 这个世界的风格就是这样吗？ 那还真是……奇怪啊。 程解意不太习惯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他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还不清楚地形和习惯。即使看了系统发来的位面资料，但依然还是熟悉的笼统味。 程解意拉着头纱，将自己的下半张脸挡住，觉着有这个东西挡着，正好还省点降低造梦者吸引力的道具。 只是他做了再多的准备，也不如意外发生来得快。 程解意身后突然一阵轰响，那是房子上一整面木板全数被人卸下时发出的声音。他愣愣地转过身，就看到自己身后的那面墙已经空了，露出房外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在湖面上，种植着一池浅白淡粉的莲花，在那莲花之中，一艘涂着红漆，船身扁平狭长，唯有船头高高翘起，形似文献里的太阳船的船只就这么静静地停靠在程解意面前。 “露花，你该到善见城去侍奉了。” 站在船上撑船的是一位成熟丰腴的美丽妇人，她大约五十岁上下，穿着与程解意类似，不过身上衣服是金色的，刺绣也更多，还画着适宜的妆容，更是显得风情万种。 她在见到程解意时，下意识地叫了“露花”的名字，但仔细一看，就知道程解意和她要找的侍女，是两个人。 “你是谁？露花呢？”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程解意隔着白纱说着实话。 “哼~逃走了就想随便找个人顶替吗？可惜，在我这里不行。” 妇人弯起描画精致的红唇微微一笑，便朝程解意招招手。 “我知道有些人做梦也想去善见城，可是没被召见，无论是谁都不行。” 妇人将自己压在头上的金莲花头饰取下，轻轻的挂在程解意的头纱上，那点拇指大的栩栩如生的金色莲花吊坠，就这么垂落在程解意如雪般白净的额前。 “衣服很好，怎么不带首饰？这样才齐整。真漂亮。” 妇人满意地看着程解意，往后退了一步，手掌轻摇着红色船桨，往湖心滑去。 “我是艾西瓦娅，如果你想去善见城，应该知道去哪里检验与问卜，通过之后你就能见到我。到时，你将搭乘我的孔雀船，前往那里。” 虽然这位美丽的艾西瓦娅非常自信程解意会去找她，可程解意……不知道那里是哪里。 他转头看向这间空荡荡的房间，想着原来是某位要去侍奉“达官贵人”之类的侍女的房间吗？ 待会说不定还会有人来找，他不该久留。 程解意转身离去，绕过屏风，打开了眼前的这扇朱红色的大门。 随后程解意就被那馥郁的清风吹得几乎迷了神，听着曼妙的鸟鸣，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过去的许多记忆。 有小时候与还温柔的妈妈在一起时的回忆，孩提时的笑颜，进入造梦者学院的快意，还有在各个位面或伤心或快乐的记忆。 过了好一会，程解意才缓缓回过神，他双手抓着面前朱红色的栏杆，他用力得栏杆上都出现了一点白色的指甲印。 程解意借着些微的痛楚，才算是从那诡异的香气与乐声中挣脱，他看着眼前一望无际，几乎称得上像是海一样的湖面，又看着身侧那些连点成片，氤氲着水气的楼阁，这些楼阁之间只有或红或金的长廊连接，有的地方则需要搭乘船只。 无论是长廊，还是楼阁里，到处都是人们的欢声笑语。一些生着浓密卷曲长发，头上生角，却又有着人形的生物，大约就是天魔，它们正一个接一个的跳入湖中，随手就用利爪勾起一尾肥美的湖鱼扔到身后的楼阁平台上。 平台上还有一些赤着上身，只穿着长裤，头上长着毛绒绒的耳朵，身后还拖着尾巴的精怪化成的人在帮忙收拾。 一艘载着人的游船自那些天魔与精怪面前划过，它们就突然齐齐停止动作，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人，过了一会，这些天魔精怪全都扑到水中，追到那艘船后，嗷嗷叫着。 纯然是雄性求偶时的声音。 想来那船上应该坐着一位绝世美人，便是被这样狂热的追逐，依然能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令人听得销魂蚀骨。 程解意沿着长廊小心地往前走，便听到楼上有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送去善见城侍奉的天女？” “去年不是已送了五百人？” “说是不行……姿色太差了。” “这样的还姿色差？我看，也没谁能满足得了……” “嘘！不要再说了！” 程解意光是听着这些话，就觉得无论善见城中的是谁，他也实在……太色了吧！有这么欲求不满吗！ 那声音立刻消失，程解意却立刻回头看去，那原本应在楼阁中闲聊的两人，就这么出现在程解意面前。 “……偷听，你是谁？” 第一百零八章 侍奉于你（2） 那是两个生着一头银色短发, 五官锋利俊美，赤着健壮的古铜色上身，下身穿着银灰色纱裤, 戴着金色耳环的……雄性。 程解意看着他们头上毛绒绒的耳朵，和垂在身后的蓬松尾巴, 猜想应该是狼妖一类。 程解意正想说他只是路过, 却看到对面那两只狼妖身后的尾巴越摇越快，简直兴奋得都快摇断了。 湿热的黏糊糊的吐息声在程解意耳边响起, 那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 强烈的雄性气味自它们身上散开, 连水中的游鱼都难受得往水底游去。 程解意心道不好正要跑，就那两只狼妖一前一后夹在中间, 挡住了去路。 “你也是要前去善见城的‘天女’？” “怎么一个人留在这……怕不是逃走了？” 那两只狼妖眉眼邪肆, 像是抓到了程解意的把柄, 脸上神情是全然不用猜的不怀好意。 程解意这才回过味来, 原来是这两个狼妖以为自己能捡漏了。 “我不是去善见城侍奉的‘天女’，我是男的。” 程解意身段柔软，一下就从那两只狼妖的包围中抽身而出，但下一刻他的手腕又被其中一只狼妖握住。 “你以为我们是初来城中的妖吗？”那只狼妖缓缓低下头, 从生着獠牙的口中伸出一条鲜红的舌头。 “‘天女’不过是个职位, 不分雄雌男女。” “你若是肯让我们亲近亲近，孔雀船来了, 我们也会替你隐瞒。” 狼妖们大多精血旺盛, 除头狼以外，其他狼妖头脑都有些简单, 容易被欲望把持。 见着程解意时, 即使眼前的少年脸上蒙着头纱, 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对于狼妖们来说，品鉴美人不只是看脸，还有身段，气味。 在程解意回过头之前，那两只从楼阁一跃而下的狼妖，就已经嗅闻到了那股清甜淡雅的香气。和神明乾达婆留在善见国里那引人发昏的馥郁香气不同，任何人闻到程解意身上的香气，都像从那无边无际的幻梦中被人泼下融化的新雪突然醒来，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即使看不到程解意的脸，但从他赤着的脚，还有那半截若隐若现的腰肢，细腻如雪的肌肤，也能知道眼前这个人与以往它们见过的“天女”层级全然不同。 “你就是……露花吧，”狼妖肯定道，“今天孔雀船到处都在找人。” 狼妖看着程解意微微睁大的眼睛，更是认为对方就是那个故意逃走的“天女”。原本“天女”只侍奉居于善见城最高处的那一位，但要是有机会，谁不想试试“天女”的滋味？ 自然……这一位“天女”没有选择，无论愿意与否，它们今天既然撞到了，就要将这少年拖回巢穴里，日日嗅闻他的气息，与之交/合，醉生梦死。 “感觉你们好像知道一些讯息，”程解意歪了歪头，像是这世上最纯真无暇，不知世事的少年，“那……我就与你们走吧。” 金色的纱帘被风轻轻吹起，红色的朱门在两只健壮的狼妖身后关上。 那穿着白色纱衣，头戴金色莲花长巾的少年，姿态优雅地坐在朱红色的软塌上，对着他们笑弯了眼。 “对了，你们不会大叫吧？” “以防万一，我会很温柔的。” 从那看起来柔弱的少年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即使他的声音再动听悦耳，引人沉醉，那两只狼妖也已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好，来告诉我吧，我想知道关于‘天女’，还有善见城的事。” - 最后一名天女也被孔雀船送到了善见城里。 善见城十分好辨认，这所连点成片的朱红色楼阁的最深处，那座掩藏于白色的蜃气之中，足有上千米高的金红色楼阁，便是善见城。 与外围的那些精致小巧的楼阁不同，善见城过于奢华美丽，曾有鲛人潜入善见城水底，看到城池底下落满了从顶层扔下的各色黄金珠宝。 那些珍贵的宝物，也许只被看了一眼，就此抛弃。但谁也不会去将它们拾起，因为那是属于那位“大人”的。 天女们怀着害怕又期待的心情，小心地拎着自己及地的头纱，跟随着引领者往最高处走去。 他们将面临的也许是宠幸，又也许是不幸。 听说鲛人在水底见到的不只是黄金珠宝，还有一些白色的枯骨。 可是无论是恐惧，害怕，亦或仇恨，都是不允许出现在善见城里的。只要全心奉献自己就好，不需要思考什么，只需要嗅闻着乾达婆流下的香气，听着空中悦耳的歌谣就好。 “‘天女’前去供奉的时间不定，以前好像是每五百年一次，最近则越来越频繁，几乎每三个月就要送去五百人……” 程解意单手拨弄着镂金香炉，听着那些软倒在[月眠香]下的的两只狼妖，它们睡得很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无论程解意问什么，它们都会老实回答。 “那么，就是这个国家里有个十分荒淫好色的掌权者，一直在寻‘天女’侍奉……” 程解意抬手揉揉额头，又问道。 “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有谁长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啊，那个颜色正确来说，应该更接近血色。” 程解意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个原本倒在地上，紧闭双眼，脸上还露出一丝甜笑的狼妖额头和脖颈瞬间都爆出青筋来。 它们神情痛苦，原本人形的手掌也在瞬间化为狼爪的模样，紧紧抠抓着地板，只能艰难地吐露着几个字。 “善……善见城……” 程解意听着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它们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紧紧扼住喉咙，捂住它们的鼻息，发出了悲惨的气音和垂死前的哀鸣，长廊外瞬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听到了这不寻常的声音。 刚才程解意在那些狼妖痛苦地说出“善见城”三字时，耳边便突然响起一阵轻笑。 那笑声沙甜，像参着足量的蜜糖，又带着某种植物的甘味，一点冰冷的湿意在程解意耳根上一点而过，但程解意清楚那绵软湿冷的触感是人的舌尖。 【想见我……为什么不亲自来？】 【我必给你，至高无上的愉悦……】 几缕血色的长发自程解意的脖颈处向下滑落，像是柔媚的丝绸轻轻拂过，冰冷的金指套在程解意的脸颊处掠过，就像被人的唇贪婪地啄吻。 程解意惊诧间立刻回头，那身后的幻影却在转瞬间消散。 最后程解意只看得到那人血红的发丝与两根戴在无名指与尾指上的细长金护指。 程解意眼前的幻影散去，他便立刻抬手合上香炉，对着它们大喊。 “不必说了！” 在程解意的指令下达后，那诡异的叫声终于停下，两只狼妖的呼吸也终于恢复正常。 门外的巡查者一下把门踢开，却只看到软塌上躺着两只狼妖。 “……做噩梦吗？” 巡查者看着那两只狼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离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些低等精怪的楼阁极小，随便两步就将屋内景致尽收眼底。 巡查员看着后边敞开的窗户，他探头看了看，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不对。 但鼻尖嗅闻着馥郁如蜜的香气，耳中听着那令人飘飘欲仙的鸟鸣，他又觉得这样追根究底也没什么意义。 尽情享乐就好，在这个国家，本来就只有欢乐永恒。 巡查员的脸上顿时露出愉悦的笑意，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外边的长廊，还十分好心地把房门掩上，以免吵醒了那两只在梦乡中的狼妖。 等人走后，站在窗下小船里的程解意，这才长舒一口气。 程解意拿起落在船头的朱红色船桨，轻轻摇动，向那遍布这白色蜃气的高大城池游去。 在造梦者位面，也有类似的案例。造梦者们在其他位面相遇时，无法叫出另一个造梦者的真名。 而有的位面，上位者的名字是那个世界的一条制约或者法则，下位者一旦说出名字，也许就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程解意摸着自己的耳朵，像是要把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搓掉一样，很快那白玉团子般绵软的耳垂便染上了胭脂色。 这个位面的任务对象，还是第一个无需程解意等待或者寻找，直接找上门来的。 “善见城。” 程解意看着那掩盖在层层白色蜃气中的朱红楼阁，湖面上的清风吹拂着他头上的白色头纱，纱巾垂落在船沿，搭在水面，湖中的湖鱼见着那柔软的白色纱巾，还以为是某种食物，纷纷浮上水面，啄吻着那绣着金色莲花的头纱。 但在嗅闻到程解意身上的气息时，那些生着漂亮银色鳞片的游鱼纷纷下潜，再也不敢近身。 程解意对此一无所知，他的船只过处，那些原本合拢的莲花花瓣次第盛开，空气中的香气越发浓郁，而在云层上的雀鸟鸣叫越发响亮频繁，几欲啼血。 善见城的最高处，是一间极其宽广的宫室。 室内只摆着一张宽大的软床，一人横卧，血红的发丝垂在床沿。 室内四角都点着香炉，那香气比在善见城外的香气还要浓郁，几成实体，任谁进入都觉得这里似乎无法呼吸。 那躺在床上的人，常年横放于腹的手指微微一动。 宫室外的大门与窗户登时全部合上，将那间宫室牢牢关住。 但不过刚合上，宫室中依然传来了令人听得胆战心惊的笑声。 守在长廊帘幕外胡子花白的长老立时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悦更多还是恐惧更多。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长廊的扶栏处，将垂挂在扶栏上的金色铃铛全数敲碎，淅淅沥沥一阵铃声碎响，那细碎的金片就如空中下了一场金雨，纷纷扬扬铺满了善见城。 长老那苍老的声音响彻了整座王国。 “王——醒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侍奉于你（3） 程解意的船划到一半时, 就听到了高空中传来铛铛的铃响。 随后在附近的楼阁长廊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些慌乱。 这个总是风景如画, 所有人都在寻欢作乐的国度，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象。 程解意看了一眼, 依然向善见城的方向划去, 但船到中途，便被一座又一座高大的朱红色楼阁挡住去路。 程解意四处张望, 周围满是白色的蜃气, 程解意看得久了，还会在蜃气中看到楼阁的重影, 难以辨别方向。 程解意手指抚上耳钉, 正想兑换一个带路的道具, 耳边却突然听到一阵流丽的琴声。他缓缓看向右侧, 确认声音是在那边传来的，就划着船往前方划去。 重重白雾在程解意眼前如流云散开，程解意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有六个台阶的下水阶梯。 正好把船停在这里。 程解意把船停靠在下水阶梯旁，自己踩着木质阶梯走上去, 再找前往善见城的路。 虽然他也可以一路借助道具跳到屋顶上, 或者瞬移到比较近的地方，但程解意总觉得不该这样冒进。 虽然只是幻影, 但程解意觉得自己确实是被那怪异的景象……震慑了。要是直接去, 说不定会发生什么难以收拾的事。 程解意走上阶梯，那乐声就停下了, 他看到前方有许多姿容端丽的少年少女正走上一条长长的朱红色大桥, 那条大桥上挂着金色的丝绦, 雕刻着飞鸟与牡丹, 还有形似飞天的乐神。 每一个走上大桥的少年人，都会在走到中央位置时，对着桥对面的楼阁低下头，左手拇指与中指轻拈成花形，右手则轻托左手，像是在供奉那朵花的玉碗。 等做完那个动作，那楼阁里就像有人会说什么，那些少年少女们有的面带喜悦，有的面露哀伤，就此下了红桥。 红桥前方，隐约可见善见城一角，那边应该就是前往善见城的路。 等最后一个少女自红桥上下去，程解意也迈步踏上红桥。 一踏上去，程解意就觉脚底生凉，这座红桥的桥面铺了颜色相近的血玉，等程解意走到桥中央，那里是一大块雕刻成圆形的玉盘。 程解意看着对面的楼阁，那里挂着一排细竹帘，垂挂着红色的流苏，其上画着大片白色的莲花。 他模仿着那些少年少女的手势，对着对面行礼，但过了好一会，对面的楼阁都没有传来声音。 露馅了？ 程解意抬起头，便看到对面的一扇细竹帘被人挑起，露出坐在后边抱琴的年轻男子。 他的眼睛被一条蓝色的绸带绑缚，穿着同色的蓝色纱衣，姿态静雅如莲，即使看不到眉眼，露出来的鼻子与下半张脸也十足俊美。 “……你也是要去善见城的‘天女’吗？” 那人轻声问，程解意就点头说是，却看到那人笑起来。 “‘天女’没有人像你这样行礼。” 程解意听了这话也不摆那姿势，直接站直身，靠在红桥的栏杆上。 “哪里错了？我看得很认真，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那样做是正确的，你这样做就是错的。” 那静雅的盲眼琴师朝程解意稍稍凑近一些，虽然红桥与楼阁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似乎也已确定了什么。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即使你做出相同的礼仪，也是无法成为‘天女’的。” 程解意有些好奇地看着琴师，不太明白他是依靠什么辨别出他的不同。 “您应该看不见吧？” 琴师点点头，手指在琴弦上微微一动，一串流丽的乐声自他指下流出。 程解意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之前在湖中为他引路的琴声。 “是你。” “我盲眼之后，嗅觉变得更灵敏。最近也开始供奉神明乾达婆与紧那罗，你身上的气味与这个世界全然不同，像是……” 琴师停顿了一会，他好像难以找到措辞形容程解意身上的气味，最后才模糊不清地说。 “像是某种前路。我才弹了琴，如果有缘的话，希望能见你一面。” 程解意则低头嗅闻着自己的手腕，之前的狼妖是那样，现在这位琴师也是这样，他并不知道在这个国度，他身上的气味有什么不同。 “不过也只有嗅觉特别敏锐的人，才能察觉不同。” 琴师缓缓站起身，他一脚踏在虚空中，赤/裸的脚尖下出现了一点细碎的光片支撑着他的重量，这一次他站到了程解意身前。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是真的想成为‘天女’吗？” 程解意则歪着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只想进入善见城，找一个人。如果成为‘天女’是最快的途径，那么我会成为‘天女’。这样的答案你可以接受吗？” “善见城是王的居所，我当然不能接受居心不良的人进入，”琴师微皱眉，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对着程解意说什么重话，“你要找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居住在善见城里的上位者都有可能。他的特征是一头红发还有金色的指套……” 程解意话还未说完，就被琴师抬手轻轻捂住嘴。 “嘘，不要在这里……说出王的形貌。如果你无法解释寻找王的理由，我将在这里，对你处刑。” 程解意虽然想过那个奇怪的任务对象身份可能不一般，但没想到是居住在善见城最高处的王。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那静雅的琴师说。 “我要保护他，绝不让他流一滴血。” 琴师听了程解意的话后，就抬手靠近程解意的脸颊，察觉到程解意没有撤离的动作后，手指才在程解意的脸上轻轻描摹一番。 最后他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扯下自己绑在眼睛上的蓝色绸带，可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那双发白带伤的眼睛也无法映照程解意的身影。 “……是你的话，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能成为真正的‘天女’。” “‘天女’还分真假吗？”程解意看向红桥下方的游廊，那些少年少女们已经一个个登上了孔雀船，还留在长廊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是的，‘天女’分两种，可以侍奉王与不能侍奉王的，”琴师也听着声音，朝游廊“看”去，“但最终结果要由善见城里的问卜才能确定。” “那么你呢？你是哪种？” 程解意这么一说，琴师不由怔愣，程解意手指划过琴师左手腕上的那条细细的金链，其下坠着一朵金色的莲花。 这莲花的形制与之前那位寻找逃跑天女的妇人艾西瓦娅给程解意的金莲花头饰十分相似。 琴师颇为怀念地抚摸着手腕上的莲花，嘴角弯起。 “……在七百年前，我曾有幸进入善见城，见过王一面。” “王十分美丽，声音比之紧那罗神灵留下的迦陵频伽还要动听。他那时坐在长廊上，身边是一池玉雕的莲花，他随手拿起一朵玉莲，莲花就在……王的手中化为了香气馥郁的白莲。” “我那时傻傻地站在远处，只记得王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就走了……” “他就像是记载在史册中的宝玉，牡丹，融化的血珀，艳色无边的火焰……” 程解意越听越不明白这位王到底是什么人，琴师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狂热，像是狂信徒一般。 然后琴师抬手轻抚着自己的眼睛，露出满足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便刺瞎了眼睛，我不想再看到除了王以外的东西。可是我现在有些后悔，如果能再看一看你的样子就好了。” 程解意看着琴师的手指像是又要抚上他的脸，这一次程解意往后退到了琴师触摸不到的地方。 现在的琴师和初见时不同，那静雅的姿态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深陷过去无法自拔的狂徒。 “你供奉的哪是王啊……” 更像是某位高高在上引人发狂的神明吧？ 程解意抬手，一只生着翠色羽毛的小鸟叽叽叫着飞到琴师身边，这只[食忆鸟]会将琴师与他相遇的记忆吃掉。 “是了，你要是要跟随孔雀船进入善见城，就把它带上吧。其他选官给你的金莲花会让你无法面见王，但这个……可以让你成为被选中的那个人。” 琴师歪着头微微一笑，手指微抬，扔给程解意。 程解意看着掌心里的涂金镂花的熏球，半信半疑地扣在腰间。 等程解意离开之后，琴师依然“望”着善见城的方向。 “我真想再见您一面，为什么您不召我呢？一定是因为我的姿容不足以侍奉于您，我因此成为‘天女’的选官，为您寻找足以匹配您的‘天女’。” “如今……终于被我找到了。” 程解意登上了孔雀船，那些撑船的人也没多看他两眼，就这么将船往善见城划去。 那座高大的城池矗立前方，白色的蜃气从半腰处开始变得浓郁，这样任谁也看不到最高处的景色。 “原本之前那批就是最后的‘天女’，可是王醒来之后，还是谁都没有召见。” “不知道这一批里有没有合适的……” “只要王感到愉悦，便是我等至高无上的荣耀。” …… 程解意坐在船尾，指尖把玩着一朵黑色的凤尾蝶。 这只凤尾蝶刚才在数百艘孔雀船上飞过，将其上所有待选天女还有选官的话都听了个遍，因着这次征召的人数较多，因此一艘孔雀船上就坐了十数名天女，这些孔雀船也比以往的更大更宽敞，抬眼是看不到船头的。 程解意垂着眼睫看着指尖的蝴蝶，并不知道自己一上船来，这艘船就是所有船只中最安静的。 美人即使不说话，没有动作，光是坐在船尾，眼睫微垂看着蝴蝶的模样，就足够美丽。 其他待选天女也是善见国中数得上名号的美人，但总有些美人是隐于楼阁中的。他们被品味极高的人收养，精心教导，从不许现于人前，只以成为侍奉王的“天女”为目标。 其他天女们便觉得程解意应该就是那类隐藏的美人。 他们不需要玩乐，也不需要有多余的情绪，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只需要等待王的垂青。 但是如果王没有召见他们，那么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多么可怜啊。 其他一直看着程解意蠢蠢欲动的少年，终于有几个按捺不住，从船中央走到了程解意身边。 程解意突然被几道阴影压住，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几个长得十分甜美的少年欺近。 ……这里也有找茬吗？是了，以前看一些资料，有时候造梦者因为任务性质不同，是容易被位面的某些有竞争关系的人讨厌的。 毕竟他们现在都算是要得到面见王的机会的“天女”吧？ 程解意等着这些少年要做什么，要是想把他推到水里……他倒是也游得回来。 程解意十分“宽容”，但那几个少年在和程解意对上视线时，却骤然红了脸，他们颤抖着朝程解意伸出手，白嫩的掌心里放着几粒拇指大的宝石。 “如如如果我们都没能近奉王前，你要不要和我交逢！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也是！” “我也……” …… 程解意没听明白，这是交朋友的意思吗？这些宝石的色泽与亮度，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里交朋友需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程解意还没接过，就听到船上有另一个少年骂起来。 “不要脸！进了善见城，身心都该属于王，在这里求婚是什么意思！” 程解意一听，他那蠢蠢欲动的手立刻收回，神情也变得冷淡起来，十足是个只想侍奉王的天女。 有没有搞错？求婚还能好几个人一起？ 这个国家实在太□□了！ 那些少年见着程解意没有搭理，嘴巴一撇都像是要哭，所幸孔雀船已经沿着水路来到善见城大门前。 高大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善见城中的景致。 城下的宽广水面上种满了白色的莲花，空气中弥漫着比外界更为馥郁的香气。 馥郁的香气令程解意都皱起眉，抬手压在头纱上，不想再闻到这个令人晕眩的气味。 而原本那些吵闹的少年们突然都安静下来，无论原先是什么情绪，他们嗅闻着那些香气，脸上都露出平静而欢欣的笑意。 仿佛连心跳都变得统一。 程解意看着周围的船只，抿起唇来。 程解意一直对系统给的背景资料有些不解。 有些钟爱下界的神明，会把自己喜爱的东西留在那里。 可为什么传说中以香气为食的乐神，要把自己作为食物的香气留在这个世界？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生灵来说，那并不能食用，而且现在看起来，闻多了……好像对神智也有些影响。 那些划船的选官倒像是习惯了，还能保持原来的神智。 他们将孔雀船停在宽大的码头前，一脚踏上朱红的木板，回头将那些天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带到岸上。 “接下来请各位‘天女’前去问卜。” “愿王能召见你们。” 选官们抬手指向善见城中唯一打开的大门，天女们便有序地往那门中走去。 程解意经过选官们身边，发现他们并不跟着进来，而是依然站立在码头，等天女们都入了大门，他们才回到船上，划着船离开善见城。 ……像是不被允许留在这里。 程解意进入大门，城中的香气他已经习惯了一些，大门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细竹帘挂在大堂中。 帘后有些什么，程解意也不知道，数百名天女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候着“问卜”。 - 善见城最高处的宫室中。 红发的王正靠坐在栏杆边，看着那些天女们进入城中。 他抬手抚摸着身边两只玉雕的羔羊雕像，手一离开，那两尊玉雕便立刻变成了两只活着的雪白小羊羔。 胖嘟嘟的小羊羔幼嫩地咩咩叫着，红发的王便抬手推着它们的身体。 “去吧，将我的天女带来。” 第一百一十章 侍奉于你（4） 细竹帘后似乎已坐了人。 程解意听到帘后传来几声铃响, 就有人出声。 “左手边第一位开始，上前来。” 于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少女就小心地站在竹帘前，帘后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随后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点香。” 话音刚落，细帘后就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面容俊美的天魔，它朝那少女一挥手，就让少女往左侧的小道走去。 之后接连二十六人都只被说去“点香”, 都往左边走去。 程解意看着那些人面上的表情，猜测这大约就是干杂务的“天女”, 可是……要点什么香需要这么多人？ 程解意前面的人越来越少, 那些在孔雀船上失控向程解意求婚的少年们也都去了“点香”。 终于在所有人都觉得有些疲惫的时候, 一个穿着蓝色纱衣的少女久久没有得到卜算的结果。 连站在外边的天魔都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向竹帘。 “登台。” 竹帘后终于传来了最后的结果, 这显然是个好结果。 剩下的待选天女们都发出了羡慕的惊呼，连那少女都有些不知所措。但最后她还是朝着竹帘端庄地行了一礼，在天魔的指引在走向右侧。 “下一个。” 竹帘后的人用指节敲着桌面, 有些吵嚷的厅内便重新安静下来。 程解意两步上前，站在竹帘前方，靠得这么近之后，程解意隐约看到竹帘后坐着一个矮小的老翁, 他蜷缩着身体, 两只细瘦如枯枝的手放在一张红案上, 正在摆弄着七朵细小的金莲花。 “啧……你把头巾取下。” 那个老翁看不清程解意的样子, 手中的莲花也没有动静，虽然隔着头纱也觉得眼前的少年像是个绝世美人的样子, 但看不清就是看不清, 可不能让人这样浑水摸鱼。 程解意想着还是兑换一下掩盖的道具, 再把头巾摘下，却听到楼上一阵嗒嗒嗒的响声。 那像是什么四足动物快速奔跑时的声响，那老翁在听到声音时就立刻把竹帘掀起，看着那从他身后阶梯跑下来的两只雪白的小羊羔。 “咩咩咩~咩咩！” 只有人的小腿肚高的小羊羔，脖子上戴着玉制的莲花项圈，正奋力地朝前跑来。 老翁见着小羊，居然立刻跪倒在地，就算被小羊踩着背跑过去也不在意。 “咩咩！” 圆滚滚的小羊羔站在程解意身前，一左一右张嘴咬住程解意的裤子，就要扯着程解意往老翁身后走。 “哎？这是？” 程解意疑惑地看着脚下的两只小羊羔，却见老翁只膝行后退，毕恭毕敬地让出了竹帘后的阶梯来。 “请上阶梯，前往王的身边吧，天女大人。” “卜算呢？”程解意问。 “您是由王亲选，并派了使者前来迎接的天女，无需我来……卜算。” 老翁说完之后，两只小小的羊咩咩也频频点头，继续扯着程解意的裤脚。 程解意便弯下腰，将两只小羊羔一手一只抱住，也没说一句客套话，就越过老翁赤脚踩上了那长长的阶梯。 “星翁，你说那两只羊是王派来的？” 等程解意走后，那只高大的天魔才有些忍俊不禁地问。 “可惜，连我也看得出来，刚才那个人是这里姿容最美的，若是他落选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他的模样。” 星翁缓缓站起身，他看着那新入善见城的无知天魔，突然对着他挥了挥手。 “你，往后站远一点。” 天魔虽然不解，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但这依然不够。星翁一直让他后退，直退到左边阶梯里，外边的候选天女们都看不见的位置，星翁才让它停下。 “可以了。”星翁说。 “……到底什么意思？” 天魔不明所以，他正想抬脚跨出去，却发现自己的视线突然倒错，哐当一声响，他的头颅……已经落在了地面。 “为……什么……” 那颗天魔头颅留在世上的只余最后的疑问，便与身躯一起骤然炸裂，如同泼了一地红漆。 “好了，既然‘点香’的阶梯脏了，剩下就都走右边的‘登台’吧。” 星翁手持一杆长烟枪，朝剩下的人随意挥了挥。 “星翁大人！这到底是……” 胆子大一些的待选天女忍不住惊叫起来，星翁抽了口烟，干枯如老树皮般的脸上满是倦意。 “我已说过了，刚才那位是王选的‘天女’大人，自然是属于王的。对于属于王的天女，无论是视线，欲念，还是藏于内心的想法都是不允许的。” “那蠢货不仅想，还直接说出来了，当然会被降罪啊。” 星翁用烟杆指着上方，虽然没有明说，但任谁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我们的王，十分暴戾。” “无论是‘点香’的侍从天女，还是可以‘登台’遥遥见一眼王的待选天女，请诸位小心伺候。” “活着回家哦？” …… 程解意抱着两只羊咩咩刚上了一层楼后，就有些后悔。 “这里没有电梯之类的吗？” 程解意低头问着小羊，小羊只知道对着程解意咩咩叫，然后轻巧地一挣，就从程解意臂弯中挣脱，跳到了地上。 它们嗒嗒嗒地在楼梯上跳跃，引领着程解意。 程解意则仰头看着这个一望无际的螺旋楼梯，只能隐约看到一线光从最高处落下。 “这里是巴别塔吗？登上最高处就能面见神灵之类的？” 可程解意要见的是那个奇怪的会舔人耳根的奇怪咸湿王啊！ 小羊们看着程解意不动，互相对视一眼，咩咩叫了两声就跑回程解意身前卧下。 “怎么了？” 程解意不解地看着两只小羊，小羊们也回头睁着纯洁无瑕的眼睛看着程解意，努力地拱起自己的软乎乎的背部，一颠一颠。 “……这是让我坐上去的意思吗？” 程解意终于明白了小羊们的意思，不过……他怎么可能真的坐上去啊？！软绵绵的小羊会被一屁股坐扁的！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自己上去吧，哈哈哈。” 程解意干笑着摸摸小羊们的脑袋，小羊好像发现程解意不想搭乘它们的快车，不由生起气来。 “咩咩咩！咩咩！” 小羊对着程解意一通咩叫，然后在程解意面前骤然化成足有三米高的成年体，原本绵软的小羊变成了身姿矫健模样，它们对着程解意再次躬身，这就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 “……谢谢。” 程解意侧坐在一只羊背上，随后这两只羊便蹬蹬在阶梯上跑了起来，那悠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螺旋阶梯，在它们脚下一蹬就跃过了足有两层楼高的距离。 程解意仰头看着上方，那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迅速缩短。 越往上香气越浓郁，程解意抬手捂鼻，也只能略微减轻一些晕眩感。 还有云层上空传来的雀鸟鸣叫在这里也更为响亮，虽然十分动听，引人沉醉，但总觉得一直听下去就会什么也无法思考。 红色的螺旋楼梯随着上升不停地旋转，就如一朵盛开的红莲，而在那天光尽头，程解意看到了如瀑般的血色发丝。 一只戴着金护指的手往下一伸，就把已经到达最高处的程解意一把拉了过来。 程解意就这么扑到了温暖宽厚，又香气馥郁的怀抱里，他一抬头，就被那满眼丽色震得愣神。 那位狂信徒琴师比喻住在高处的这位王，是宝石，是融化的血珀，程解意想他看到的应该是这位王的眼睛。 那双自然上挑的凤目眼尾还染着两道浅淡的红晕，衬得那双眼睛更妖冶瑰丽，彷如托在重重花瓣中红宝石。 程解意在这个位面已经见到了许多姿容美丽的生灵，但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人的容貌。 这人不是统领王国的王，更像是某类摄人心魄的妖魅。 难以用言语形容他的美丽，仿佛只要看他一眼，就连灵魂也要交付于他，就此沉醉不醒。 程解意耳边仿若出现了上百名飞天弹奏月琴并咏唱的歌谣，那歌谣无休无止，像是在告诉程解意这世间唯一的乐事。 【此世唯一的王将赐予你至高无上的欢愉】 【前方是沼泽还是极乐】 【无需深思，无需分辨】 【只要接受即可，只要享受即可】 【醉生梦死……】 …… 那妖魅的王看着程解意渐渐迷蒙的眼睛，缓缓伸出舌头在少年如新雪般的脸颊上如同尝味般轻轻舔过，那甜如蜜的沙甜嗓音在程解意耳边响起。 “是不是不能动了？这香气的浓度你还无法适应吧。” “不过这也好，你看起来有些狡黠，要是想从城里逃出去，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狡黠的孩子我很喜欢，蠢笨的孩子我也很喜欢。” “无论你怎么想，现在……都没有意义了，谁让你那天勾引了我呢？” “本来以为这段时间还醒不过来，游神外出时，只是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就将我从沉眠中唤醒……” “你果然十分美丽，就算是修罗王女舍脂见到你，那个自诩最美的女人也想划烂你的脸吧？” “不过你现在属于我，无论谁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 红发的王喟叹着抬手将程解意的头巾轻轻扯下，明亮的天光映照着程解意的脸庞。 “你知道成为我的天女，是什么意思吗？” 红发的王弯起艳红的薄唇，他就这么盯着程解意，那是雄性纯粹的侵略目光。他从程解意的眉眼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看，那视线如一条潜入衣裳中的游蛇，在他面前便是穿着衣服也像是赤/身/裸/体一样。 “我会从你的嘴唇开始舔吻，耳廊，下颚，再到幼细的脖颈，胸膛，腰腹……连一根脚趾也不会放过。” “你只需在我怀中哭叫着接受一切就好。” “那便是天女的职责——与我共享极乐。” “直到永远。” 第一百一十一章 侍奉于你（5） 身体很热, 而且十分沉重。 手指连抬起来都很困难，甚至连呼吸也开始有些不畅。 香气太浓郁。 程解意像是整个人都被浸到一罐蜜糖里，蜜糖不由分说地从鼻腔和口腔涌入, 极致的齁甜激得人的额头一阵刺痛。 在善见城下方上来的时候，程解意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香气, 但直到来到最高处，才发现这里的香气与下层和外界的香气有质的不同。 如果外边的香气让人心情愉悦，这里的香气则浓厚到让人无法反抗。 头纱已被眼前这位妖魅的王者取下, 接着是程解意的上衣。 这位王就像在享用珍贵的祭品一般，慢条斯理又十足享受地品鉴着属于他的宝物。 雪白柔嫩的肌肤, 线条漂亮的肩颈, 要是在清瘦的锁骨处倒下酒水, 即使品质再低劣的酒, 红发的王大约也能喝下去。 只是在王把玩着那截细腰，满手都是滑腻柔润，待他要解开那如绑着礼物般的缎带似的长纱裤时, 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是那本该被香气萦绕，再难恢复神智的少年。 “您说的职责，我想我很难办到。” “我只是想来见您。” 少年摁着王的手腕缓缓坐起身，他身上还有王留下的靡艳红痕, 在天光的照耀下泛着诱人的色泽。 但少年的眼神已重新变得清正, 他看着王那双红宝石般瑰丽的双眸, 身上新雪般的香气便徐徐萦绕在王的身边, 令他动作一停。 “想见我？” 沙甜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微微弯唇, 他坐在地上, 单膝曲起, 一手搭在膝上，身上红色纱袍敞着大半衣领，露出如冰雪般白皙结实的胸膛，几缕妖冶的发丝落在肩上，便是一幅胜过红莲的艳景。 “你已见到了。” 程解意突然明白之前的琴师为什么会见过他之后，就把自己的眼睛刺瞎，彷如疯魔一般崇拜着他。 “但我要见您……是为了保护您。” 程解意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王，有些人微笑也是看不出情绪的，程解意难以揣测这位王现在在想什么。 他初来这个世界，只见满眼繁花笙歌乐舞，随后就是这位王的初现，将他引来这里。 王不可能缺少天女，这里的大多数天女一生都见不到王一面，那么王将他召来，不可能……就是为了这个吧？ 程解意好不容易兑换了暂时屏蔽香气的过滤道具[清泉帐]，这才能清醒过来，以免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这位王真的带入极乐。 “原来如此。” 红发的王听完之后，应了一声，就继续低头解程解意的腰带。 全然不在意。 他就是要这么干。 “请等一等！” 程解意再次抓住王的手腕阻止，王却轻笑起来。 他低头啄吻着程解意的手指，随后在程解意惊愕的目光中，抬起自己的手指对着外界轻轻一弹。 在红发的王手指所向的一整片云海瞬间云销雾散，白色的云海如被高温蒸腾，那些原本在云海中高歌着古老歌谣的雀鸟齐齐断了脖颈，如同在空中下了一场红雨，落入底下的湖中。 那片清澈的湖面刹那间染成了红枫色，如果不知道那湖水是为什么染红的，远看倒是一片好景致。 红发的王依然笑着，他抬手把散乱的发丝拨到脑后，那张妖魅的脸更显得轮廓清晰。 “无论有形无形之物，我目之所及之处，都可弹指销毁。” “那么，接下来是猜谜时间。” “拥有这样力量的我，你只是抓着我的手腕，就能阻止我吗？” 王笑起来，齿缝间隐露艳红的舌尖。 “我每次醒来，心情都不大好。” “不过，你是我唯一的天女，我愿意宽容你。” 只是这份“宽容”能够持续多久呢？ 程解意在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位王的潜台词。 在某些位面，祭品不只是牲畜谷物，有的还需要献祭人，唯有这样才能令他们侍奉的当权者或者神灵满意。 在这个世界里，这座宏伟高大的善见城，还有那些经年不断的天女，焚烧的香料，吟咏的歌谣，不也像是在时时安抚这位暴戾的王的祭品吗？ 至于他，则是王亲选的“天女”。 程解意的任务是留在这位王身边，阻止他流一滴血。按照一般任务规律来说，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王就会迎来杀身之祸。 新雪一般的少年抬手捏着自己耳垂上的耳钉，微微侧过身，像是有些羞涩地微低着头。 过了好一会，少年才轻声道。 “遵从您，我的王。” [兑换道具……] …… 程解意醒来时，已经入夜。 宫室内的空气依然满是那馥郁的香气，宫室四角的巨大香炉里边填着满满的香料，不知里边的香能燃烧多少个昼夜。 空中的歌谣再次响起，不过入夜之后声音变得轻盈了许多，如同风吹过耳。 程解意缓缓坐起身，看向大敞的宫室外。 这座宽广的宫室没有门窗，四周只垂挂着轻薄的白色纱帘，纱帘底部绣着大片的金色莲花，晃眼一看，程解意就像坐在一方金莲花池中。 那位红发的王已经不在宫室里，程解意也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道他去了哪。 程解意抱着膝盖，悠悠叹了口气。 没有人知道在与那位王相对的时候，程解意花了多少点数。 程解意现在看着天，天也叹息，程解意看着地，地也叹息。 造梦者的道具会依据遇到的任务对象进行对应的升级，任务对象能力越高，越接近造梦者位面，或者与造梦者位面平行，那么造梦者在执行任务时，都将使用比低位面更大量的点数。 这还是第一次，程解意使用了十五万点来兑换可以瞒骗任务对象的道具。 在听到系统报数时，程解意都惊呆了，如果之后每一次都要用上这个数字的点数，那么他能撑多久？ 更可怖的是，红发的王应该已经被瞒骗了，却在那过程中一直……直直地看着程解意。 他抬手将程解意抱在怀里，时不时发出低沉的轻喘，他戴着金指套的手指依然在程解意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那原本是女性权贵保护指甲所用，但戴在这位王的手上也不见丝毫违和，反而与他十分相称。 “天女，我美丽的……解忧天女。” 红发的王在程解意耳边低吟着，程解意看着他的眼睛，虽然这位王像是中了道具，但程解意却总觉得他是清醒的。 不是身体上的清醒，而是即使陷入极致的愉悦中，他的眼神依然清明。 不过下一刻程解意被王抱着往宫室的大床上一摁，那位王将衣服全脱掉时，程解意觉得他刚才看到的应该都是错觉。 ♂，这个，委实过于惊人！ 直到那漫长的难以描述的时间过去，程解意也等得困得睡过去了。 程解意在宫室中等了一会，还是不见那位王回来，他便想要出去寻。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一件不剩，因此只能扯下宫室外垂挂的白纱，裹在身上。 这善见城的最高处，只住着王一个人。 但每一处都悬挂着照明的明珠，屋檐下则悬挂着缀着宝石的金铃，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倒悬在空中的铃海。 程解意看着前方一览无余的景色，觉着红发的王大约在别的地方，就要转头去找，却直直撞到了男性宽厚温暖的怀里。 “找我吗？” 红发的王披上了新的纱袍，他低下头看着自投罗网的少年，单手就把程解意抱起来，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程解意。 “哎呀，我还以为……你被那样对待之后，没有三天根本下不来床。” “不愧是我的天女，真是天赋异禀。” 程解意不知道用了那个道具之后，这位王到底做了什么重口味的梦，但程解意还是迅速软倒在王的怀里。 “我……只是想出来找您。” 红发的王见着少年这爱娇的模样，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低头啄吻着程解意的脸颊。 “你是想要一直长在我身上不成？我虽然不在意，倒是也可以试试。” 红发的王肆无忌惮地说着让程解意可以当场爆炸的话，然后就抱着程解意往宫室的一侧走去，那边的长廊上有一方玉制的莲花池。 王在池边坐下，让程解意坐在他的腿上，少年的脚尖垂在水面上，淡粉的脚趾微微蜷起。 这方莲花池里除了水，莲花都是玉石雕刻的。 王随手折花，那朵玉制的莲花就在程解意的视线中，一寸一寸地从冰冷的玉石蜕化成生着丰厚柔软花瓣的白色莲花。 红发的王把莲花送到程解意手里，上下打量着程解意，那粘热的视线像是有实体一样，看得程解意拿着莲花的手指都不由一缩。 “你还是不穿衣服好看，以后便只在脖子上佩戴一串宝石璎珞，和两个莲花的脚镯吧。” “这里没有寒冷，也不过于酷热，只有欢愉注身，已是极乐。” “对吗？” 红发的王笑着轻吸一口气，程解意还来不及提出抗议，就看到周围香炉中缓缓升起的白色雾气就这么经由王的呼吸，落入了他的身体中。 不只是单纯的呼吸，而像是某种进食的动作。 传说中的神明乾达婆以香气为食，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呢？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喜欢嗅闻香气，并以此果腹的人啊。 “请问，我有幸得知您的名讳吗？”程解意眨着眼，试图从名字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红发的王却坏笑道：“不可以。想知道的话，你可以猜一猜。” 程解意抿起唇，一副要认真思考的模样。 但红发的王并没有让程解意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的宽容大度。 “是了，你会吹奏乐器吗？我比较喜欢笛子或者萧。”红发的王抚摸着程解意柔软的发丝。 “我都会。”程解意随时可以兑换任务对象需要的一切技能。 红发的王却露出了一个妖冶的笑容，他抬手顺着程解意的脊背一路向下。 “我的天女还真是多才多艺，不过，你知道……这些乐器的其他用法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侍奉于你（6） 红发的王越靠越近, 几乎要亲上程解意的唇。 程解意在听到王的回应时，已经当场爆炸了一次。他在云家长大，接受着所谓上层人士的教育, 但不包括这类事。 也许有些富家子弟年少时便会熟知，但那并不包括早早与楼笙订下婚约, 早早想要出逃的程解意。 无论如何，程解意都不能让这位王这样为所欲为。 怎么用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今天……绝对不能再用点数了！ 程解意握紧手中的莲花, 如同握紧本就不富裕的钱包，直接对着王虚弱一笑, 就这样倒在了王的怀中。 “我一定……会吹奏出令……王满意的……” 少年模糊不清地说着, 就这么在王的怀中睡着了。 红发的王看着程解意好一会, 在夜明珠的照耀下, 少年的肌肤散发着如月的光辉，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不过王将他的天女牢牢握在手中，便是月光也无法带走。 “居然睡着了？” 王如同野兽一般在程解意的耳根, 脖颈，还有心脏处嗅闻，随后笑了一声，看着善见城上空的月亮。 善见城的最高处是距离天空最近的距离, 近得仿佛可以抬手摘星。 王对着天空伸出手, 指尖碰到的只是冰凉空无。 “不过没关系……很快……” 王喃喃自语, 他缓缓回头, 一点白色的光球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他身后，转眼间化为一朵金色的莲花。 那朵莲花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 正是在底层对“天女”们进行卜算的星翁。 【明日将有天女登台, 若您有合意的, 他们皆愿匍匐跪地侍奉于您】 话音刚落，那朵金色的莲花便徐徐淡化散去。 借助道具装睡的程解意听完了全部，他还在庆幸自己猜对了王的动向。即使王喜欢欢愉，但他到底是王，掌控欲不下于任何王者。 作为王的“天女”所有反应都应在他的掌控之下，对于沉睡的“天女”，王没有爆炒的欲望。 王只想爆炒活蹦乱跳的少年，程解意的点数也得以保住。 不过明天会有别的天女前来……面见王吗？ 程解意正想着，却觉自己的额头微微一热，红发的王在程解意的额头落下一吻。 这动作颇为熟悉，就像……程解意过去在那些位面里，某些任务对象对他做过的一样。 只是红发的王亲吻之后，就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要睡到什么时候，我实在没什么耐心。” 耐心？ 程解意有些茫然，却觉他屁股底下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 那是男人熟悉的感觉。 ……这个老色批！ 担心被爆炒的程解意□□着装睡了一夜，但到了早上，程解意实在装不住醒来时，想着种种对策，却看到自己身边的王还在熟睡。 血色的发丝如绸缎散落，自床上一直垂到床沿落在地上。 即使沉睡，那张妖冶的面容依然如同盛放的繁花般夺人视线，他身上的衣袍散乱，露出了雪白的上半身。 那白花花的皮肉耀花了程解意的眼，这个喜爱美丽事物的王，自身也足够美丽。 程解意将王的手缓缓抬起时，还以为这位王会直接醒来，结果他依然在睡。 程解意便站起身，离开宫室外，找到了之前自己上来的螺旋阶梯。 阶梯口处，两只肥嘟嘟的小羊羔正在咩咩吃着鲜嫩的青草。 见着程解意过来，就有一只小羊咩咩叫着跳起，站在阶梯处，似乎是想用自己迷你的身躯尽职尽责地阻挡天女离开。 “啊，我不是要走，”程解意摆摆手，他指着身上的纱帘，“只是想找件衣服，还有吃点东西。” 程解意摸着自己嗷嗷叫的肚子，小羊羔们像是听懂了程解意的话，其中一只就重重点头，柔嫩的小蹄子一挥，就踢踏踢踏地往阶梯下跑。 ……看来除了王允许的人，这里没人能来。 那么今天说会“登台”的天女，该怎么来呢？ 那些可能会伤害王的家伙又怎么来呢？ 程解意歪着头，一手把小羊羔抱在怀里，撸着小羊思考着。 “咩咩咩！” 刚才跑下阶梯的小羊用极快的速度顶着一个红漆托盘跑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套和王的衣袍颜色一样的红色两截上衣与纱裤，其上用细细的金线绣着金色的莲花。 另外托盘上还有一个玉制的碟子，上边放着一朵莲花。 以防万一，程解意十分诚恳地指着衣服和莲花问：“这是我的衣服？这是我的饭？” 小羊羔咩咩叫着把头顶上的托盘放到程解意手里，就退出来蹬蹬跳了两下，用力地点头。 程解意对于衣服没什么意见，他尊重位面文化，不过这朵莲花……不要骗他，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在别人的房间里看到了谷物制作的糕点，还有鱼做的料理啊？ 但是不管程解意再怎么看小羊，小羊们都只会撒娇着扑到程解意的膝上，咩咩叫着让程解意拿起嫩草喂它们。 等喂完了小羊，程解意在背光处换好衣服，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还是拿起了那朵莲花。 吃进口中时，程解意有些惊讶这莲花凝脂般的口感与清甜的滋味，最后程解意不知不觉把莲花吃尽，也有了饱腹感……才怪。 程解意摸着肚子，他没办法成为这个位面里普罗大众认为的天女。 只吃一朵“莲花”是不会饱的。 程解意偷偷摸摸掀开宫室外垂挂的纱帘，偷看还睡在那睡在床上的王。 身边无人之后，红发的王睡姿越发狂放，那妖冶的姿态就像披着美人皮的艳鬼，随时都要把人的精气吸干似的。 王微微一动腿，程解意立刻转过头，捂住眼睛，才能把刚才看到的东西从脑海中祛除。 既然还在睡，那么……程解意的手指抚上耳垂，随后拿出了一份食物，迅速吃起来。 程解意吃饱之后，就进入宫室的床边，守着那位红发的王。 只是守着守着，程解意很快就睡着了，昨晚通宵熬夜之后，他仍是有些精力不足。 可是当程解意打盹醒来时，他身边的王仍是没有醒来。 按照昨天王生龙活虎的样子，不应该这样吧？ 程解意靠近王的身边，仔细打量着王，伸手触摸着王的额头，探查鼻息，并弯腰把头贴到王的胸膛，听他的心跳。 如果说原来王像是睡着了，现在……则像是陷入了昏迷。 “王？” 程解意推着王好几下，最后他还用上了力气，可是王依然没醒。 程解意看向四周，那些香炉中的香气越加浓郁，像是在编织一座沉睡不醒的牢笼。 昨天王闻着香气没事，但王……似乎进食了那些香气。 “是这些香气让你无法醒来吗？” 程解意对着王发问，红发的王当然无法回答，但程解意将手轻轻放在了王的脸上。 之前这位王说是因为闻到了程解意身上的气味才能醒来，那么现在呢？ 程解意缓缓附身，在王的额头落下一吻，一如昨夜王在他的额前落下亲吻一样。 可是王是不会因为他的亲吻就醒来的。 程解意有些遗憾地看着还在昏迷的王，对于这个王说的话也开始存疑。 看来还是得兑换道具才行。 程解意歪着头，悠悠叹了口气，却被一只手从后扣住脖颈，直接朝王的身上摁去。 口腔里的空气被掠夺，沙甜的笑声堵住了他的耳朵，直到程解意身上热出了汗，那侵占才算停止。 红发的王看着只是被亲了一下就仿佛承受不住的少年，温柔地抬手抚开少年额角濡湿的头发，嘴里却说着称不上庄重的话。 “想要叫醒我，起码这样才行……如果实在害羞，”王抓住程解意的手指，用少年柔软的指尖触碰着自己的喉结，“那就像喝水的小动物一样，一点一点地舔舐这里。” “我也许也会因为你的笨拙的取悦而醒来……呢。” 王话尾的那声“呢”带着怜爱调笑的意味，只是那双红宝石的眼里却烧着侵占性极强的火焰。 “果然，只要你在我身边……” 王轻声呢喃，没等程解意听清，王就一把将程解意抱起，下了床往宫室外走去。 “是了，今天说是有‘天女’登台。” 王随手把宫室外的纱帘扯下一幅，将它包裹在程解意身上，不许别人窥看到程解意的模样。 程解意过了好一会，还觉得口腔发麻，他觉得自己草率了，实在草率了。 又不是不知道这位王的兴趣，他居然还…… 程解意想抬手捂脸，但手臂也被包裹在纱帘里，根本动弹不得。 宫室外阳光大好，万里无云。 王带着程解意靠坐在朱红的栏杆旁，王如瀑般的发丝落在栏杆上，比那朱红的栏杆色泽更为艳丽。 程解意没看到王有什么动作，但楼下却突然传来喧哗声。 程解意顺着声响看去，才在距离这处极其遥远的尽头，那几乎没有建造栏杆的地方，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平台。 平台上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位身姿清瘦的少年。 即使隔着这么远，程解意根本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依然能从那静雅从容的姿态上看出是位美人。 少年手抱月琴，他朝这边鞠躬行礼，随后便端坐在地，弹奏起乐曲来。 这乐曲与云海上的雀鸟之声相合，弦音清越淡雅，令人听之解忧。 程解意也不由坐直身，仔细聆听着乐曲，但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古怪。这乐曲越到后来越快，像是有什么情绪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喷薄而出！ 王在这时无声地笑起来，像是在等待什么即将到来的事物。 他抬手将程解意拢在怀里，一手对着那边的平台。 只见对面原本正在弹奏月琴的少年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就瞬间出现在程解意眼前，那少年手中的月琴已化为雕刻着无数符文的长刀，举刀朝王砍去！ 来了！ 程解意正要动手，却见王直接空手接住了那把长刀，随后在少年难以置信的神情中将那把刀一点一点地捏碎。 “很可惜，这东西也无法伤害我。” 王轻轻一弹指，那少年就在王的面前消失，连同那堆破铜烂铁。 王悠悠叹了口气，将脸颊贴在程解意的额前，爱怜地蹭了蹭。 “还是我的天女最好，他们送来的天女不是要杀了我，就是连直视我也做不到的疯子。” “只能像这样随意玩一玩。” 王揉弄着程解意的喉结，像是在身体力行教导这尚且青涩的少年该如何取悦人。 “不过，你不同，”王脸上笑容妖魅，“你可以来玩我。” “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侍奉于你（7） 程解意明白了, 这位王是没有下限这种东西的。 王像是知道程解意现在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拉着他的手，看起来是要手把手地教导程解意该怎么玩。 对于红发的王来说, 要是他的“天女”反抗起来，那也是一种情趣。 因此王巴不得程解意反抗一下，这样他还能施展别的手段。 结果……红发的王却看到程解意突然皱眉, 像是十分紧张的样子。 “不会是生气了吧？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王轻笑一声，却见程解意突然站起身，抬手自他左侧脖颈处穿过, “呲”一声轻响, 像是接住了什么东西。 程解意手中捏着一把针尖细的利刃, 投掷利刃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大约知道不行，就立刻逃了。 程解意只看得见远处有一道细细的青烟, 转眼便散。 王有些诧异地侧头看着程解意, 就抬手把少年手中的细针拿下来, 对着光照看了看。 细针上同样刻着细密的符文，程解意看得清楚，在捏着那根细针的时候, 王的指尖像是泛起了烫红。 但很快那点烫红就迅速消失, 不管王握着那点细针多久，再也没有相同的症状出现。 “你说要保护我的话, 我记得了, ”红发的王拉着程解意重新坐下，将那枚针给他看, “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手段, 后来发现都没用, 就开始上符文……” “可惜，这个东西习惯之后，也一样没用了。” 王将那枚针捏成小小一点，随手扔了出去，那原本自以为逃脱了的刺客也从空中摔落水中，时间长了，也就成了善见城底的一具新骨。 “可你明明是他们侍奉的王，为什么……” 程解意一脸困惑，可是却又听到耳边传来铮铮琴声，远处的平台上又有天女……登台。 “不会停止的，毕竟……这是侍奉的‘规则’。” 红发的王悠闲地靠在栏杆边，揽着程解意看着前方的平台上的天女。 这一次的天女没做什么刺杀的事，只是她遥遥看了红发的王一眼，就再也没有动作，只痴痴地看着这边，直到那台子自己降下去之后，才又有了新人上来。 直到蓝天变成晚霞色，那些“天女”就再也没有出现，那升上来的台子也就此消失。 “那么这些昼夜不息的燃香，空中的歌谣，也都是规则吗？” 程解意仰头看着王，王回答他的则是一个轻柔的吻。 “你猜？不过，不管猜不猜得出来，都不重要。” 红发的王十分大方地把程解意的手放到自己怀里，对程解意露出了熟悉的，暧昧的笑容。 “来玩吧。” 怎么玩，玩什么，程解意是知道的。 他望着天，天告诉他别挣扎，献出点数保平安。 …… 等到红发的王再次尽兴，抱着程解意不撒手地睡去，程解意听着系统报着剩下的余额，心中一片空茫。 [……现存余额2350000] 程解意来到这个位面之前，因为上个世界拯救了长颈鹿神灵的生命，选出了新的明王，让那个世界得以更长时间的存续，因此系统特别奖励了两百八十万点数。 来到这个位面后，不过两天，就用了四十五万点数。 第一次十五万，第二次三十万。 为什么！！！ 程解意问着系统，系统的回答让程解意再也没有时间悠闲，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些要伤害王的家伙。 [任务对象对于系统道具存在耐受性] [请造梦者注意，部分任务对象三次过后不会再接受幻术类或催眠类任务道具] …… 程解意心里一阵发凉，不过王并没办法感同身受，睡得很沉。 程解意看得分明，之前王处于幻梦中时，他缓缓皱起眉头，像是有些不耐烦，但又不得不做一样，侧头吸了一口空中弥漫的香气，像是再一次……进食。 等到幻梦结束之后，这位王就再次陷入沉睡。 程解意缓缓坐起身，走到距离王远一些的地方，就看到王的手指微微一颤，像是虚软无力一样，彻底垂了下去。 显然是又昏迷了。 程解意没再去看床上躺着的这尾艳蛇，要是他心坏一点，就真的趁着王昏迷时玩一玩，把这艳蛇的尾巴打个结，看他还能浪吗！ 程解意走到墙角的香炉边，兑换了手套从镂空的口子里，硬是拿了一块香料出来。 这块香料颜色像是血珀，被烘烤得极热，程解意拿着这东西，即使有[清泉]作为屏障，程解意也差点被这股香气逼得喘不过气来。 但因为靠的近，程解意才分辨清楚，这香气中似乎还参着一点血腥味。 程解意让系统分析香料的成分，确定了香料中参着的是人血以及精怪的血。 想起那些能登台的天女，还有专门点香的天女，程解意心里不由升起了不好的念头。 他放下香料，回到这位王的身边，先用空间道具，将王所在的空间与现在位面的空间错开，他这才觉得昏迷的王暂时安全了，起身往宫室外走去。 趁着王还在睡，那么他还是尽快“问问”这座善见城里的人吧。 - 程解意顺着螺旋梯往下走，身后还跟着两只咩咩叫的小羊羔。小羊羔尽忠职守地跟着程解意，它们一开始是要阻拦程解意离开的，可是程解意用了道具，几步就下了螺旋梯的一半，这两只小羊羔就只好咩咩叫着追着程解意。 反正是追不回来了，不过还是要跟在身边才行！咩咩！ 程解意则来到了螺旋梯底部，初次来到善见城时问卜的地方。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自然也没有那专门卜算的星翁。但程解意还记得，“点香”的天女走左侧阶梯，“登台”的天女走右侧阶梯。 夜晚的善见城实在安静，程解意小心地放轻脚步走去左侧的阶梯，但身后两只小羊踢嗒踢嗒的声音响亮。 它们在善见城里豪横惯了，没人敢对它们怎么样。 因此横冲直撞也是习惯。 程解意则转头一手一只小羊抱起，这才往那边的阶梯走去。 “不可以这么吵。”程解意提醒。 “咩咩！”小羊羔甩着小耳朵十分不解。 “也不可以咩。” 好叭。小羊闭嘴。 左侧的阶梯像是平常人家的普通阶梯，程解意上去之后，就看到了垂挂着细珠帘，有亭台楼舌，看起来更适合人居住的楼房。 一些年轻的少年少女在竹帘后行走，身上穿戴没什么不同，不过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空盘子，每个人的右手腕上也都绑着一条红色的丝绦。 “待会还要再给多少啊？” “只要盘子浅浅铺一层。” “……真不想去。” 那些少年少女们叽叽喳喳说着，有几个低头看着手腕，无奈叹气。他们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也不像过不下去的样子。 有几个还在帘后谈笑，齐齐走到了这条长廊尽头的宫室里。 程解意眯起眼，觉得手上的小羊实在太过显眼，就想推着它们的屁股让它们在旁边等一等。 可是小羊是不会听话的。 不过看着程解意实在为难的样子，它们就蹭蹭两下跳上了房梁，就当梁上羊盯梢程解意。 程解意失笑，随后他也掀开竹帘走入了那长廊上，手上也拿着兑换出来的空碟子，手腕绑着红丝绦。 前方的宫室里隐隐飘来蒸腾的雾气，程解意缓缓眯起眼，越走近才看得清楚……那里好像是个浴室？ 第一百一十四章 侍奉于你（8） 那里边不知道通向哪里, 要像这样进去实在有些粗枝大叶。 程解意捏着耳钉，换了新道具，就缀在末尾走进了那疑似浴室的地方。 等进去之后, 才发现那些蒸腾的雾气是烧热的香料散逸的气体。 这里的香气与外界又有不同，程解意看着那些进入的少年少女们在闻到香气时，原本有些紧张的神色彻底松弛下来, 一个接一个地坐在一张张小几前，将空盘放下，并解开手上的丝绦。 他们的手腕上都有一道狭长的伤痕。 在他们坐下之后, 四周雪白的墙面上, 便生出一条又一条植物藤蔓来, 那血色的细密枝条就像人的血管, 瞅准了目标后，就爬上茶几探入了那一道道狭长的伤痕里。 少年们的手腕上皮肤鼓起, 就像爬入了细虫, 那些细密的枝条一点一点地抽取着“天女”们体内的血液。 有的出血慢的, 那枝条就扩大一些，抽得更急，血管胀痛, 血液流失加剧体温下降, 枝蔓过于粗暴，和外界医院中的抽血实在不同。 这样应是疼的, 但在这香气的笼罩下, 那点痛楚似乎也随风烟消云散，不算什么了。 室内非常安静, 只能听到血液被抽取的声音, 等血液抽取完毕, 部分枝条自人体抽离，但还有一些似乎留恋鲜血的温度，不肯离去，直到被旁边觉得不对的“天女”一把扯开，那个被大量抽取血液的天女直接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他很快就被等在外边的天魔抬了出去，然后那些天魔又呼喝着其他天女离开。 程解意借助道具隐身在此，看着吸足了血的枝蔓接二连三地断裂在落在盘子里，就像一盘整齐的菜肴。 不过知道这菜肴是什么做的之后，只会令人作呕。 几条幼细的藤蔓在距离程解意不远的地方纠缠不去，即使看不到被道具隐藏身形与气息的程解意，它们依然渴望啜饮鲜血。 可惜那些清场之后要进行下一步的天魔没空等，直接将那些藤蔓撕碎，端起小几上的碟子往后方的通道走去。 程解意紧跟其后，这条通道实在太长，还开始向上，程解意只好又跟着爬一次楼梯，他抬头看着顶部，只能在那交错的房梁上看到小羊摇来晃去的小尾巴。 那些高大健壮，头生长角的天魔走了大约有三刻钟，终于停了下来。 程解意估摸着也许到了善见城的中央位置，他看着眼前这座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大门，终于在这个位面见到了金红之色以外的别的颜色。 这扇大门上雕刻了许多祥云，而在祥云之上则雕刻着上百神明模样的人像，程解意逐个看去，看着那些金翅鸟与身着飘带姿容美丽的少女，还有手持乐曲，却生着人首马身的。 程解意在造梦者学院的第一学年，也需要修习神学课。 低位面中，有些世界的信仰是共通的，因为那些世界确实都曾是神灵降临之地。 有些造梦者也被认为是神灵，但他们这类人与真正自然产生的神灵还是不同的。那些神灵陪伴着那些位面的生灵度过漫长时光，吸收着生灵的信仰，生灵们雕刻着它们的模样。 虽然文化与艺术发展水平各个位面都有不同，但神灵的名字与特征还是共通的。 这个位面的生灵又时常说着“乾达婆”与“紧那罗”，想来这里同样信仰着八部众。 “轰隆——” 这扇大门被两名天魔用力推开，它们背部和手臂的肌肉隆起，显然是用了大力气，这才堪堪把这扇大门推开了二分之一。 不过这也足够那些手捧碟子的天魔进入其中，程解意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间宫室也是雪白的，只是正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铜炉。这铜炉高大，一眼望不到头，像是贯通了整座善见城。 铜炉里烧着熊熊烈火，不停地有天魔往里倾倒红色的枝蔓。 “今天第十二批。” 领头的天魔喊了一声，就有人上来查验这一批的成色。 “第三盘和第十二盘可以送到后边去，其他的扔到炉子里。” [兑换透视道具] 程解意伸出右手，放在自己的右眼上圈成圈，就获得了一个[透视镜]。这座铜炉柱身上还镂刻着大量符文，那些长长的细小的烟管在善见城外部开了小小的口子。 那些口子里就向外涌出了这座巨大的铜炉燃烧的香气，那些香气持续不断地散逸，在空中渐渐形成白雾，笼罩着整座王国。 原本看位面资料时，程解意还以为笼罩着王国的那些轻飘飘的雾气是那些生活在海底的万年蜃妖的吐息，现在看来……应该是这座善见城的吐息。 那些拿着被选中的盘子的天魔要离开了，程解意不得不跟上去，又要走一道蜿蜒的阶梯。 这条阶梯更长，形制看起来十分古旧，其上已经生出了斑驳的裂痕，但天魔们并没有在意，仍是继续前行，最后前方再次出现一座大门。 那是一扇涂着红漆的大门，天魔推着门上金环，将这扇门缓缓打开。 天魔没有嗅觉，不需要呼吸，因此可以担任这项任务。 程解意在这扇门推开时，即使有[清泉]作为屏障，也有些难以抵挡，毕竟这座密闭的宫室，是提炼和研制要敬献给王的香料之处。 那些天魔端着盘子进入，在偌大的宫室里，还有其他身形高大健壮的天魔在做精细的活计。 先是把选中的血色枝蔓烘干，随后磨成粉末，还有其他天魔与年老的精怪正在高台上书写符文。 那些符文蕴含着一丝微妙的神力，和这个世界的人类，精怪，天魔的力量都不同。 书写符文者口中一直喃喃自语，并向其中注入自己的全部精神力。 “侍奉于您，侍奉于您。” “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 “我等皆侍奉于您。” “乐神安抚您的思绪，香神给予安息。” “诸神皆陪侍于您。” “宝石，璎珞，珍珠，天女，皆陪侍于您。” “望您沉眠，望您沉眠。” “莫要醒来，莫要醒来，于极乐之中……” “永存荣耀！” …… 程解意看着那些书写完符文的人，有的体力不支已经直接倒下，就被天魔拖着带了出去。 程解意认得这些符文，不管是构筑铜炉，还是写在这里的符文，都与那天刺杀王的武器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自己的同伴倒下，其他人依然习以为常，继续书写着符文。 等旁边碾碎的粉末经过揉制，烘烤，定型，热气腾腾地呈到那些书写符文者身边，他们就会把刚写好的符文全数贴在血珀般的香料上。 等温度冷却下来，这些香料便一批又一批地让天魔运走。 “王宫室中的香料还有两天就要烧光，新的这一批让长老或者天女及时送上去吧。” 那些书写符文的人挥挥手，示意天魔们动作快些。 其中一个天魔皱起眉，脸上神色有些担忧。 “可是王已经醒来，还能送上去吗？” “没关系……星翁昨天选了‘天女’登台，在用了力量之后，王必须进食。进食之后……就必须沉眠。” 说完之后，书写符文的人便低下头，继续撰写符文。 天魔们微微鞠躬，就此端着成筐的香料就此离开。 只是那边烤制的人里突然叫了一声，颤颤巍巍指着宫室内自带的火炉。 “火要熄了。” 火熄灭的话只要添柴就好，但显然这里的火炉要燃烧的不是那些东西。 一个天魔放下手中的香料筐，往那边走去。 它动作利落地脱下身上的衣物，直接抬脚入了火炉中。 “记得把我的魔珠保存好，之后再叫醒我吧。” 它抬手就把自己的后颈椎抽出，扔到了地上，一颗细小的黑色珠子在地上弹了两下被人拾起后，整只天魔就此殉了炉。 但火炉重新燃烧起来，那熊熊火焰带着不详的气息继续烧制着香料。 “它身上的阿修罗族血液还算浓厚，应该可以继续撑几个月吧。” 看守炉子的人轻抚胸口，随手把魔珠放到一旁的匣子里，匣子中还有许多同色的魔珠，不知道之前已经烧了多少拥有阿修罗血统的天魔。 这也是侍奉吗？ 程解意跟随着天魔们缓步往阶梯下走去，身后的红漆大门缓缓关上，一切香味，充满神力的符文，通红的火炉，便全都掩在了那里。 在再次经过那扇巨大的白色大理石门时，程解意望着大门上雕刻的神明图谱，抬手抚摸着图中的中心位。 “……这也算是侍奉吗？” 等程解意解除道具走下左侧的阶梯，站在善见城底层时，两只雪白的小羊羔便咩咩地从房梁上跳下来，蹭着程解意的脚。 “哎呀？这不是……天女大人吗？趁着王沉眠居然下来了，若是王醒来没有见着您，可如何是好？” 苍老的声音自程解意身后响起，程解意缓缓转过头，就看到从右侧楼梯上下来的星翁。 “说起来，那边我还没去看过。那就是你培训刺客的地方吗？” 程解意低头看着星翁，那位佝偻的老人抽着烟，身体却挡住了楼梯口。 “若是天女大人知道什么……现在不正是应该返回王的身边吗？要是有什么宵小趁王沉眠的时候做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做得到的话，你们早就做了吧？” 程解意弯起唇角，毫不在意地领着小羊越过星翁往阶梯上走去，但他又转过身，请拉着星翁的衣裳，请他一起上楼。 “我虽然知道了一些，但还是请您和我说一说更好呢。” 程解意歪着头，一脸和善地看着星翁。 “请不要拒绝我。” - 红发的王自床上醒来时，鼻尖依然缭绕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他也渐渐习惯了。不习惯是不行的，因为……他仍要活下去。 王抬头四望，便看到坐在宫室外的栏杆旁看天的程解意。 少年本身实在神妙，他的到来让终日沉眠的王醒来。 王紧紧地抓着少年，他非常清楚，这个少年是不同的。少年身上的气息足以让他清醒…… “我的天女，原来你在这。” 王撩开纱帘，两步走到程解意身边。 往常王的到来总会让程解意十分惊慌，但这一次程解意依然在默默看着天空。 “偷跑出去一趟之后，就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话，可真是让人伤心啊。” 两只小羊蹬蹬跑到王的身边，咩咩说着程解意今天干了什么。 程解意则转过头，一手一只小羊抱在怀里撸。 “我只是有些震惊。” “震惊什么？” 王端坐在地，同样把程解意抱起，放在自己怀里揉捏。 “我以为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崇敬你，敬畏你，侍奉于你。” 程解意从王的怀中脱出站起，他看着这位妖魅的王者，血红的长发即使垂在栏杆上，也无法飘往下一层。 “可是您过往手下的神灵与眷族，却将您囚禁在这里。”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本该凌驾于这个世界，这片宇宙之上的神灵之王——帝释天。” 红发的王微抬眉眼，那一直慵懒的神色却在程解意唤出他的真名时，骤然化为强大的威压。 善见城隆隆震动，其下湖面瞬间升腾起高大的巨浪，朝四面八方扑去。 空中的雀鸟惊慌得连安抚的歌谣都唱不出来，远在善见城外的人类，精怪，以及天魔都在这一刻朝善见城匍匐跪拜。 是啊，为什么呢？ 那理应雕刻着八部众的石门之上，有着夜叉迦楼罗这类神明，在中心位置却唯独没有他们理应侍奉的神王。 那扇大门的中央，只有一轮即将沉入海中的明日。 “这里是我原本想最终停留的世界。” 帝释天仰头看着天空，那原本是他的居所之处，现在看起来却遥不可及。 【如果您一意孤行，那么……吾等便只好将您放逐】 那充满着愤怒与憎恨的声音在帝释天耳边响起，一如当年。 帝释天带领的神灵，并不是那类抛却情感的神灵。他们依然有喜怒哀乐，对于自己的造物更是倾注了感情。 八部众们在许多星球旅行，留下无数传说。 但神灵的脚步不会停留，他们走遍宇宙，将生命与智慧之种洒下之后，就再次回到了初始星球，查看造物发展的轨迹。 是否一片繁华，还是贫穷，亦或依靠造物自己的意志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呢？ 然后……他们看到了自己的造物互相残杀，星球重归荒芜的景象。 【是夜叉！他曾经偷偷脱队，回到原来的星球上帮助他的造物杀害吾等的造物！】 【我看到阿修罗亲身上阵，将不信他的造物全都消灭了！】 【不！是别的神灵！】 【他们都做了相同的事！】 【请您决断！请您决断！至高的神王！】 【对那些不公，破坏规则者，降下罪罚！】 …… 帝释天在那时并没有降下罪罚，他很清楚，所有神明都做了相同的事。 在混沌初开的时候，他们彼此本就是劲敌，不过帝释天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因此那持续了数亿年的纷争才渐渐停止。 帝释天本身对于战争没有兴趣，只是在那场战争中，没有任何一个神灵可以伤害他。 所有幸存的神灵便聚集在帝释天麾下，与他一起履行神灵的职责。 在这世上，有些神灵只是诞生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可以。但帝释天不同，他务必要让这个宇宙生出新的生命来。 于是其他神灵们便重新整合自己的力量，变成最适合造物的力量。 一切都源于对神王的服从。 毕竟在这无限宽广的宇宙里，他们唯有看着神王的背影才能走下去啊。 【幸好跟着神王走了过来】 神灵们在这片宇宙中第一次拥有了与自己气息相仿，甚至拥有自己血统的眷族与造物。 所有神灵都钟爱着自己一族的造物。 【给他们更多东西吧】 【阳光，海洋，草原，森林】 【鱼获，作物，猎物，精制品】 【之后则是知识，学习，文化】 【啊……还有与我们一样的感情】 神灵们看着自己的造物，就像看着自己完美无缺的孩子。 只是在一个神灵与另一个神灵的造物碰在一起时，却爆发了战争。 语言不通，文化不通，饮食不同，最重要的是膜拜的神明不同。 【异端便该在这颗星球上死去！】 那不仅是造物之战，也是神灵之战。 在混沌之处便诞生的神灵，心中不甘的仇恨火焰仍未熄灭。 在帝释天的注视下，他们无法对其他神灵挥舞刀刃，那么便由他们的造物来延续神灵之间的战争吧！ 哪一方的造物胜利，就证明这一个神灵比别的更强！其他神灵理应退到他的身后，匍匐跪拜！ 这一切都在宇宙的无数颗星球上暗暗进行，帝释天尽心于他的职责，等发现其他神灵的明争暗斗时，已经数百颗星球毁于一旦。 帝释天令那些神灵重新创造造物，这一次，他要求所有神灵全都具现于造物面前，让他们彼此语言共通，了解对方的文化，饮食，传统，然后……一起生活在这片大陆上。 这是难得的和平与安宁，但其他神灵依然认为唯有自己的造物才有资格活在世上。 这样下去这些神灵大约会不管不顾，直接争斗起来。 【也许……错误的是拥有这份力量的我们吧？】 【那么就卸下神灵一位，落到下界生活如何？】 帝释天提议，然后就看到那些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神灵勃然大怒的模样。 【即便是神王也不行了……】 【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未能察觉神王所思所想】 【结果竟害神王居然要犯下这样的错误】 【是吾等未尽辅佐之职！】 …… 神灵们对刚将宇宙各处进行创生，还处于力量衰弱期的帝释天发动了叛乱，不过帝释天心里清楚，这些神灵……不过是要继续之前的战争。 他已经无法在弹压他们了。 可是对于帝释天来说，神灵的攻击并不起效，因此他们改变了策略，转而将神王封印起来。 【您不是喜欢造物与造物之间和平共处吗】 【你不是要放弃为神，与造物一起生活吗】 【那么吾等遵从您的意志，将您封印于此】 【请您于这理想乡中……永世安息】 …… 神灵们为防帝释天破封而出，便留下了乾达婆与紧那罗的能力，以及阿修罗的血统。 以阿修罗的血统为薪柴，燃起永不熄灭的香炉，以造物的血液配合乾达婆的神杖，制成渎神的香，之后再让这世间万物都歌咏着紧那罗的安魂曲。 这样哪怕是帝释天也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神灵无法食用造物的食物，为了不死唯有吸食神香，但香气中却参杂着造物之血，神灵常年下去神体也将不净。 这样下去，即使帝释天真的破封而出，他还能被称之为神灵吗？ 就让那傲慢的神王就此沉睡吧……一如失败的落水狗，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切都由您最爱的造物为您完成】 【你可千万不要伤心啊】 【您不可离开善见城】 【您不可登天】 【您就成为造物的王在这一直活着吧】 …… “说起来，我过去大约是没能明白一点，才变成现在这样。” 帝释天单手支着下颚，那问题的答案早已在这数千年间呈现了无数遍。 “神灵，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那立于帝释天身前的少年，一脸冷静地说出了神灵的答案。 “您也许有疏漏，但我并没有觉得您做错了。” 少年第一次主动握住了王的手，灿烂的金色阳光照在少年的脸上。 “我前来是为了保护您。” “即使您要破开封印，登天与神一战，重回神座，我也会保护您。” 帝释天看着少年在他面前立下誓言，在神灵面前立下的誓言，便如灵魂烙下刻印，必要实现才行。 帝释天将那新雪般的少年一把扯如怀中，在他的脸上狠狠咬了一口，唯有这样才能缓解体内蓬发的欲念。 帝释天伸出舌头舔舐着那点牙印，像是能透过那轻薄的皮肤啜饮到底下香甜的汁水一般。 “你这话……我都听得硬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侍奉于你（9） 看着程解意原本坚毅的表情, 因为他一句骤然变色，帝释天不由笑着想起那天初遇程解意的情景。 帝释天为了不吸食神香，通常会选择沉睡。 他曾经让善见城中的造物不要再遵从其他八部众的吩咐, 但是这些掌控着善见城，自以为知情的造物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别的神灵给予他们的暗示十分强烈，编织的谎言也十分完美。 他们完全相信现在的这位帝释天，乃是神王抛却的邪念，他们名为供奉, 实则镇守。 无论帝释天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 每当帝释天自沉眠中醒来，无论有意无意，他都不得不吸食神香, 然后又是一个循环。 但有谁知道神灵的寿数？ 数千年过去，帝释天还记得这里远远不止这些造物, 但是现在人口减少, 他们大多死在了这无望的循环里。 也许等到他们全数死去时，帝释天就获得了离开这里的契机吧。 也或者……在这漫长的等待中, 有些造物已经再也按捺不住杀意，也想自循环中脱出, 而想要把麻烦的根源解决掉。 这个位面已经有数千年未曾有神灵降世, 那传说中的神灵仍然存在吗？抑或早已死去？ 那么他们这些世代在此如同傀儡一样尽职尽责困守着那数千年也不会死去的“东西”的人, 到底是为了什么？ 每当有这样的念头升起，乾达婆的香气就会再次迷惑他们的神魂, 紧那罗的乐曲告知他们不必挣扎。 只要纵情享乐就好, 这里可以满足造物们的一切欲念, 既然已经如此快乐, 还有什么不满呢？ 这里是帝释天的囚笼, 也是他们的刑场。 帝释天每次醒来，也只能在善见城那最高处活动。 他造出使者，让它们代替自己去探索这个世界。可是使者也只能在善见城中行走，再往外便会消融。 仅有几次，帝释天在沉睡时送出自己的游神，用意识观览四处，试图找到这个位面的漏洞。 但数千年过去，帝释天依然什么也没找到。 不过即使如此，帝释天的力量也渐渐恢复了。他是神灵中的最强者，即使在那场久远之前的战争中也未尝一败。 就算神体染上不净，他的力量依然在重回巅峰。 等到他完全恢复之后，他必会回到天穹，找到那四处挑起战争的神灵，纠正错误。 帝释天想着事，游神体赤足踩在湖面上，那冰冷的湖水似是知道湖面上托着神灵，甚至都不敢随风掀起波浪。 今天本该无风，但帝释天却闻到了一阵如清风新雪般的香气。 那股香气将纠缠侵蚀着这个世界的香气一下吹散，带着外界鲜活的风。 红发的王循着那香气走到源头，就看到一个头上戴着金色莲花头纱，穿着两截式白色上衣与纱裤的人，正拿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问着那显然已经中招的狼妖。 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帝释天已经看出这人身上的气息与这个世界里的人截然不同。 这个世界不会突然改变，那么就是有人从……外面来了。 “那么，就是这个国家里有个十分荒淫好色的掌权者，一直在寻‘天女’侍奉……” “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有谁长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啊，那个颜色正确来说，应该更接近血色。” …… 听着那少年悦耳的声音，帝释天还有些不解。 他这样就是荒淫好色吗？神性如此，帝释天本该居于云海之上，宝石璎珞铺路，坐卧之处皆是婆娑双树，神灵吹奏乐曲，五百天女侍奉于他，这是通例。 不过这血色的头发，整个世界里，也只有他一个吧？ 造物们无法说出帝释天的真名，那两只狼妖只能勉强指明方位。 帝释天轻笑一声，就直接穿过墙壁，靠在了那纤瘦的少年身后。越靠近那少年，帝释天的神思越清明，不管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来寻他，帝释天都想请他来到善见城中。 那少年惊愕回头，帝释天看清少年样貌的瞬间，觉得如果这个少年觉得他荒淫好色，他就荒淫好色好了。 面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欲念呢？ 【想见我……为什么不亲自来？】 【我必给你，至高无上的愉悦……】 帝释天留下话语，手上的金护指抚过少年细嫩的脖颈，他知道这个少年一定会来。就如寻到了花的蜜蜂，只是……谁吃谁还不一定。 - “我可以让他们停止燃香。” 程解意一脸正义地抬手挡在帝释天的胸膛上，努力的保护着自己仅剩一次的道具使用机会与点数。 “说说看？”帝释天点点头。 “我可以阻止那些人靠近，甚至冻结这座铜炉，这样只要没有香气，您应该就能脱出这里了吧？” 帝释天像是在认真听，抬指指着这座宫室的四周。 “还要把其他八部众留在这里的身体碎片取出碎裂，我才算能真正离开。可惜我不能靠近……” 程解意认认真真地听，看着这座宽广的宫室，确实在四角处都有一条高高的红柱，不过以往他只当做是支撑善见城的柱条，没有察觉到里边还塞着什么。 这个世界有三位神明留下克制帝释天的东西，那么其他四位神明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看来他们是舍弃了身体的一部分，做了一个蕴含神力的囚笼。 程解意想得愣神，却突然觉得胸口一凉。 那位好像终于要认真与他说话的王，十分利落地解开了他的上衣。 程解意：？？？ “你继续说。” 帝释天一副很忙的样子，他看着程解意如遭雷劈的样子，难得有闲情解释。 “毕竟我荒淫好色。” 会做出这样的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清风吹拂着宫室垂挂的金莲花垂帘，雪白的纱布抚过艳红的地板，在那垂帘另一侧，红发的王如同一尾妖冶的艳蛇，将身下的少年紧紧缚住。 那少年的雪白的手指垂在红漆地板上，被那红发缠了指尖，就像被艳红的食人花吞噬了身躯的蜂。 [已兑换道具] [点数五十二万点，剩余点数一百八十三万点] [催眠类与幻术类道具，此次后对任务对象失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侍奉于你（10） 程解意心中一片空茫。 他看着自己的账户余额, 原本知道了这位神王的过往，对他心生怜悯的程解意只想回家。 可是这么大的成本已经砸进去了，没看到最后的结果，程解意怎么也没办法就这么回去。 这大约就是赌博的心态吧。 程解意催眠着自己, 这点数也不算……太多……还在可控范围…… 程解意长长叹了一口气, 除了点数, 还有道具对任务对象失效这一点。 如果不尽快帮助这位王离开这里，他百分之百熬不过下一♂次。 在梦中十分餍足的帝释天醒来之后, 看着身旁的程解意，总觉得这个之前被他侍弄得醉生梦死的少年，过了那段时间后, 就总是一脸冷静, 仿佛那些令人头脑发胀的欲念，从来不曾降临在他身上一样。 可是在帝释天眼中, 那些落在少年肌肤上的红痕与指痕依然健在。 那么是真的没有得趣吗？不像啊…… “不舒服吗？” 红发的王一把抱起程解意, 认真看着程解意的表情, 只觉得程解意的眼底一片清明。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 帝释天微微一笑，像是才发现一样。 “你仿佛很害怕……欲念？不过现在这样冷静, 应该不是害怕，而是下意识地排斥吧？” “在外界，有些神灵或者造物，认为唯有摒弃自己的欲念，才能拥有更高的神性, 到达某个位置。” “你也是其中一员吗？” 程解意眼神微微闪烁, 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不是, 我不是神, 也从未想过要成为神。我现在这样……只是累了。” 程解意运用着来自学院演技课上的演技，眼睫微微下垂，眉头微皱，一副真的十分疲惫的模样。 导师说过很多次，对于低位面的生灵来说，造梦者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无限美化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可是程解意不知道包不包括……眼前的这位神灵。 好在过了一会，这位神王便笑了一声，像舔吻一块蜜糖一样，在程解意的额前落下一吻。 “随你吧。” 这是有很多可能性的回答，“你撒谎我也不在意随你吧”“我对你的回答不在意随你吧”……会是哪一种呢？ 程解意没有再回答，即使帝释天仍有疑问，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以免露出破绽。 “那么……为了兑现我保护您的承诺，我这就将附近的埋藏着神灵躯干的柱条给销毁……” “先把炉子停下吧，”帝释□□程解意摇摇头，“不然我也无法行动。” 程解意点点头，他先是把摆放在这座宫室四周的四只巨大的香炉冻住，随后他就步伐轻快地往外走去。 帝释天一直看着程解意的背影，直到他走下那长长的螺旋阶梯。 那两只在吃草的小羊羔自然也伶俐地跟上了程解意。 两只小羊的视野与帝释天的视野连通，程解意做了什么，帝释天也能靠着小羊的眼睛看到。 程解意很快来到了那曾来过的铜炉处，周围的天魔与精怪们都已经发现了程解意，不管他是不是帝释天的天女，他们都不允许任何人踏入这里。 “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 那些阻拦程解意的人先是大片晕倒，随后程解意就直接把手伸入了火炉里，就如之前冻住那些香炉一般，炽热的火苗在触碰到程解意的手指的那一刻，就立刻缩成了支棱的冰花，冰花在转瞬间就如吸了水的藤蔓自下而上迅速向铜炉内蔓延。 所有高热的温度在瞬间冷却，所有张狂的火焰在瞬间凝结，那些以天女的血与乾达婆的神杖制成的血色枝蔓永远保持着那未燃尽前的姿态。 程解意轻吸一口气，这个世界一直弥漫着的香气总算消散。 善见城内外以及湖面之上，那些经年不散的香气随着风一点一点地吹到湖面的另一头，随时时间流逝，应该很快就会全数消失。 程解意将这些事全部做完，也只不过使用了六万点数。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如果把他放走……” 一个顽强抵抗着昏睡道具的长老突然抬手试图抓住程解意的脚腕，却被两只小羊羔咩咩叫着挡住。 “抱歉，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也许会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程解意说完之后就转过身去，他一弹响指，那些在善见城中的人全都移到了城外。 和第一次前往高处时一样，程解意坐在一只小羊的背上，被驼着飞速前往善见城的顶楼。 现在再去把构筑着善见城的四条柱子砍断，那么这座善见城就失去了所有功用，那位被常年困在这里的神王，便能离开这里，重临神座吧？ 程解意上楼之后，就看到那位红发的王静静地站在正中央，正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身体，重新感受世间的温度，他微微闭上眼，阳光落了满身，他唇角微扬，只是一个吐息，便让云端上繁衍了数千年的雀鸟全数断了脖颈死去。 这一次，不管它们跑得多远，都没有用。 腥红的血雨从天而降，落在朱红色的屋顶上，金色的窗沿，还有那清澈的湖水中。 整个世界，都已在帝释天的神念之中。 “……已经恢复了？” 程解意听着善见城外的惊叫，人们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狂烈的风与腥红的雨，似乎预示着某种不详的未来。 “还差一点。” 帝释天睁开眼，朝程解意走来，他站在程解意面前，握住程解意的手腕，将程解意的手举起，仔细地看着少年的指尖。 没有受伤。 “接下来的事，你就站在我身后看着吧。” 红发的王走在那埋藏着八部众躯干的柱条前，雪白的手指轻叩红色的柱条，那根需要十人合抱才能勉强抱住的柱子就像玻璃被人敲碎，瞬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随后在红发的王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化为一地碎屑，露出其中掩藏的一只巨大手掌。 程解意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只手掌，其下似乎还有手腕，也许一整条胳膊都支撑着这座善见城。 “迦楼罗。” 帝释天抬手抚过这只手掌垂下的手指，可以看到明显的鸟爪形状。 “你们应该都听到了吧？” 帝释天仰头看着天穹，妖冶的红唇微微张开，话语中满是笑意。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侍奉于你（11） 那一天, 远在天穹之上的四位神灵，永远失去了他们的手臂。 善见国中的生灵看着那座似乎创世之初就已经屹立在那的朱红色城池，在一声巨响后, 便如被人推倒的积木, 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 在天空之中, 隐隐出现了一道由白色云雾组成的阶梯, 那道阶梯自下而上, 一路延伸到云海中, 再往上就不知道要去到哪里了。 几个视力极好的精怪，隐约看到那云梯上似乎有两个人影一闪而过, 要看清对方的形貌时，那原本就缥缈的人影转瞬消失了。 许多人撑着船往原本的善见城划去, 他们脸上或惶恐或欢喜, 无论是谁都知道，今天之后, 这个世界就与过去全然不同了。 在帝释天将构筑着善见城的四条神灵手臂全部化为灰烬时，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能够掣肘神王的东西。 如同所有创世神话中所说的，神王的呼吸便是风, 神王的视线便是光，他目之所及之处，皆要俯首称臣。 空中缥缈的云雾在神王的视线里凝成直达天穹的阶梯, 帝释□□程解意伸出手，就将程解意带上了那高耸的云梯。他们脚下是不停向下崩塌坠落的善见城, 他们的头顶上则隐隐看到天穹上的琼楼玉宇。 越过云海，就到了另一个时空。 原本享受着笙歌乐舞, 喝着琼浆玉液的神佛在四个八部众失去了手臂的瞬间, 就重新感受到了昔日神王笼罩整个宇宙的赫赫之威。 可是就这样对帝释天再次俯首是不行的, 那位神王会怎么对待他们呢？ 已经叛乱过一次，神灵的骄傲也只能把错误继续延续下去。 重重云海上，身染金赤之光的神灵对着帝释天举起手中的权杖，星辰沉落，风停云止，一切就看……这一战之后，是哪位还能立于云端。 红发的神王看着那些原本宝相庄严的神佛，通通换了修罗夜叉般的相貌，不由掩唇一笑，他将程解意放在自己身后，沙甜的声音回响在这浩瀚云端。 “闭上眼睛，一会就好。” 这句话过往帝释天在想要对程解意做些什么的时候也说过。但这一次到底不同了。 这是神王对过去臣属的复仇。 这位神王也许没有权欲，但依然有神灵的自尊与骄傲。 他自混沌时代就从未将视线向下看过，却被那些心生阴暗的臣属放逐封印，无论什么原因，他都要来纠正自己的错误。 那些朝帝释天手持权杖与雷霆袭来的神佛，在触到神王身前十步远的地方就瞬间化为点点白光，那些白光又被帝释天吸纳到手中，化为一条赤红的长鞭。 “啪！”一声响，长鞭破空而去，被那长鞭触碰到的神佛就如老旧的雕塑，瞬间化为齑粉。那摧枯拉朽的强力让神佛们回忆起混沌时代，这位万事不管的神王是怎么杀灭自己身边那些“苍蝇”的。 混沌破开的时候，分给神灵们的力量就是注定的，这位神王却如眷恋胎中温暖的婴孩一样最后才出生。 命运偏爱于他，他手中也握着更多的神力。 其他神灵的诅咒他听不见，其他神灵的攻击在他面前都将消于无形，一如现在。 不过短短数千年，帝释天又恢复了过去的神力，仿佛还比过去更强，那原本清净的神力中还带着肃杀的血腥气。 站在帝释天身后的程解意没有乖乖闭上眼睛，他看着乾达婆与紧那罗等八部众，想要再次炮制过去的封印，可是帝释天的长鞭便直接窜过了乾达婆的胸膛，将那神灵胸腔里的充作心脏的宝珠击碎，让那过去的封印再也没有重现的可能。 这样一边倒的局势，在神佛们全数倒下，唯有几个还勉力依靠着自己的神杖站着的情况下，程解意仍是没有听到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音。 程解意帮助帝释天脱离了囚笼，帝释天也恢复了过去所向披靡的神威，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伤害到他。 那么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让他流下一滴血]。 开玩笑……谁有这个能耐？ 帝释天看着倒在他脚下的神灵，他十分清楚，即使他现在把神灵们打散，数万年后也许这些神灵也会在造物们的供奉与信仰中重生。 因此过去八部众们才会选择将帝释天封印放逐，所以现在帝释天也只会封印他们。 “吾王！吾等无错！错的是您！” “杀了吾等！封印吾等！” “您恢复了几成神力……做得到吗！” 那些神灵们叫嚣着，像是坦然领罚，却眼含挑衅。 “……我倒也不需要你们认错，也确实要封印你们。” 帝释天对于神灵的挑衅不予理会，和以往那些神灵封印他一样，他要封印其他神灵，也要用到血肉。不过他还用不着付出自己的躯干，只需要用血就行。 帝释天抬起手，亮出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并指成刀，像是要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程解意看着帝释天的动作，那纠结的乱线总算捋顺，他一把扑上去，用自己的手紧紧捂住了帝释天的手腕。 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伤害这位神王，那么如果神王本人想要自伤呢？ 之前程解意不明白完成这个任务的要点在哪，现在看着帝释天的那红宝石般的眼睛，原本瑰丽的色彩像是消失了，其中透出重重血色，而那些挑衅他的神灵，眼中却满含着某种期待。 ……像是巴不得帝释天流出血来。 一滴红血自雪白的手上落下，但流下的并不是神王的鲜血，而是程解意的。 神王的指尖落在程解意的手背上，虽然在程解意冲上来的时候，他立刻收势，但那扬起的利风还是割破了程解意的手背。 帝释天惊得紧紧捂住程解意的手，程解意手背的伤势瞬间愈合，落下的那滴血也化在了帝释天的掌心里。 “你在做什么？！” 帝释天第一次对程解意露出一点怒色，他当然不会认为程解意是要救下这些神灵，他只生气程解意这样突然撞出来。 要是有个万一…… “你叫我一声就好，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听。” 帝释天蹙起精致的眉尖，他缓缓松开手，即使程解意的手背全然看不出半点伤痕，他还是忍不住用指尖摩挲，像是担心哪里还没痊愈。 “我只是认为，只是封印他们，用不着伤害您的身体。” 程解意抿起唇，转头看向那些面容已变成罗刹鬼般凶煞的神灵，他们原本希冀地看着帝释天，想要看到那位神王体内的鲜血流出，但这点希冀也被程解意打碎，他们登时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挥舞着神杖想要割破帝释天的皮肤。 “封印吾等！封印吾等！” 神灵们尖利的叫声响彻云霄，帝释天看着自己的掌心，又看着那些神灵。这些落败的神灵不像坦然面对失败的样子……他的血怎么了？ 帝释天过了一会，他低头嗅闻着自己的手腕，像是能透过皮肤闻到底下的气味，他终于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 “是吗？原来……我已不净。” 在下界数千年的污染，帝释天吸食神香，被那满怀仇恨的造物供奉，他的血肉已不复过去的琉璃净体。 他的血肉只要泻出，无论帝释天身在何处，那些污血都将沿着过去神王神力的足迹，覆盖整片宇宙，所有过往帝释天神力创造的星球与造物都将死去。 神体中的血液原为创生的甘露，现在只是死亡的剧毒。 这是那些神灵垂死的报复。 “已被污染的神还有资格端坐云端吗！” “您爱着那些造物与星球，可是今后……您再也无法创造新的生命。” “只能带来死亡！” 被削了半身的迦楼罗顶着残破的身躯怨毒地看着帝释天，他伸出手，似要触碰帝释天的衣角，将他扯下云端。 在封印帝释天时，八部众早已想好了之后的对策。 即使帝释天真的恢复了力量，神体也不复从前，就算脱出封印，也不过是顶着神王之名的强大魔物！ “封印了我们，您又用什么身份行走于世？” 迦楼罗的笑声尖利，然而不等他再说，程解意则弯起唇角，笑着说道。 “鼓噪。” [兑换封印道具] [因神体残缺，需要点数减半] [扣除一百万点点数，获得“神灵的星球”] [残缺的神灵啊，小小的神灵啊，被赶下云端的神灵啊] [睡吧，睡吧，沉睡在这为诸位构建的星球中吧] [这里没有苦痛，只余美梦，是只供给神灵居住的……小小星球] 程解意一抬手，那些散落在半空中，四分五裂的神佛们就化成了一粒粒小小的圆珠，程解意捧着那些圆珠，就像给神王供奉宝珠的天女。 “给您，无聊了每天用来打弹珠也好。” 新雪般的少年仰起头，笑吟吟地将那些圆珠放到神王的掌心里。 帝释天看着掌心中那些温热的圆珠，能看到那些神佛撞击珠壁的残影。 “……我不会。” 帝释天轻轻摇头，他望着程解意，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程解意看着神王渐复清明的眼睛微微一笑。 “我教您。” 少年看着帝释天微笑，就像刚才将诸天神佛封印是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检测任务对象神体污染程度] [污染程度正在倒退] [百分十七十，百分之六十……] …… 虽然不知道帝释天的“不净”为什么倒退了，不过程解意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位面任务的真正意义，不只是要解救帝释天，更是要阻止帝释天在不净消失前，受到半点损伤，以免让这个位面死亡。 “神体不净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因为您之前吸食那些香气的缘故。脱离了那里，您的身体会恢复的。” “不必听那些家伙的话，他们拥有干净的身体，但心却比污泥更为不净。” …… 看着眼前的少年十分认真的宽慰他，帝释天被程解意的血液滴过的掌心，如同火焰烧灼般疼痛。 帝释天知道自己的不净，正在被那滴血液烧灼。 和脱离下界，不再吸食神香带来的自然净化不同，那是来自更高纯度的神血的排除。 原来如此。 “……你对我这样好，我该怎么报偿？”帝释天微垂眼睫，轻轻拥住程解意。 程解意耳边已经响起了系统的电子音，提示任务已经完成。 “不需要您的报偿……” 程解意正说着，却觉着耳垂一热，他戴着耳钉的那点耳垂被帝释天轻轻揉捏。 “因为你完成了任务，就要回去了吗？您从高位而来，下降救我，却什么也不要……” 沙甜的声音在程解意耳边响起，他猛地抬头，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帝释天十分灵巧地取下了程解意耳上的耳钉，看着那小小的红宝石。 “真奇怪，以前我还不知道这个东西还会说话。现在却突然能听见了。” 帝释天看着程解意瞬间煞白的脸色，安抚幼猫一般抬手轻轻抚着程解意的后颈，在他颈侧深吸了一口气。 “你身上像是还有未经人事的气味，但之前你那样和我激烈的玩耍……”帝释天轻咬一口程解意的耳垂，举起手不让程解意拿到耳钉，“原来都是靠了什么来蒙骗我吗？” “是什么呢？” 妖冶的王眼波流转，落在手中的耳钉上，现在那耳钉里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请还给我。” 程解意用力一挣，尽力不动声色，却见帝释天直接将耳钉摁在自己的耳垂上。 “这就是当做是你给我的信物了。” “如果想要，就自己取回来。” 至于怎么取，帝释天十分大方地在程解意耳边说了。 只要用舌头这样，然后那样，就可以了。 看着眼前的少年呼吸一乱，像是十分生气，但又拿他没办法，脸颊飞红的模样，帝释天的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样，兴奋得不能自已。 “虽然你什么也不想要，但我却是要报偿的，我现今什么也没有，但还有这副身躯。” 红发的王眨着眼，纤长的羽睫如蝶翅划过程解意的脸颊。 “总是要给出些什么才行。或者……把你的真名告诉我？” 过去帝释天从未问过程解意的名字，现在却索要真名了。 程解意心知自己的身份大约已经暴露，但无论如何他什么也不能说。 “不不不，不管什么都不用了！” 程解意双手放在帝释天的胸膛上抵抗，却见红发的王本就松散的衣领彻底松脱，露出无俦的上半身来。 “……这么着急？”帝释天轻抿起唇，眼波荡漾得就像三月的春水，无论谁看了，都要融化在那汪春水里。 不行了，程解意对付不了这个！ 这一次不仅不能兑换道具帮忙，甚至连系统都落到任务对象的手里。 他抬起手正要不管不顾地取下耳钉，却见帝释天玩笑般转过脖子，不让程解意碰到，程解意却看到了帝释天的后颈。 帝释天雪白的后颈总是被艳红的长发遮盖，往常哪里看得到。现在程解意却看到了他后颈上横亘着一道赤色的疤痕。 那就像是被什么利刃从后割过留下的伤疤。 “怎么了？”帝释天微挑眉。 程解意愣愣地看着那道伤疤，眼前却闪现了在造梦者学院第一年，和阿宴同一个宿舍时，阿宴刚洗完澡就穿着长裤赤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擦身喊热。 程解意当时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声音抬起头，就看到阿宴背对着他擦拭头发，撩起发尾露出后颈。 “你的脖子怎么了？那是……伤疤吗？”程解意皱起眉，那道赤红的伤痕有些可怖，像是原本的创口有些深。 怎么会伤到那里？ 阿宴则擦着头发，随后把头发一顺，毛巾搭在脖子上，那道伤疤就被盖住了。 “啊……那是我以前做了坏事时被教训的勋章。” “我心甘情愿的。” 阿宴耸起肩膀，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程解意觉得那是阿宴的隐私，也不好追问。 可是现在……他却在这位神王的脖子上，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伤疤。 第一百一十八章 侍奉于你（完） 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脖子, 帝释天也不能装作没看到。他的脖颈虽然也长得好，但其他地方也很不错。 “我的脖子很好看吗？”帝释天问。 “……我在看你后颈的伤疤。”程解意眯起眼，细细打量。 “伤疤？我从来没有受过伤。” 帝释天抬手撩起长发, 低下头, 将自己的后颈露在程解意面前。 这一次程解意再看, 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上却什么都没有，不说伤疤，连点红痕也没有。 幻觉？ 程解意深吸一口气, 手指看似要抚上脖颈, 却是朝一旁的耳垂摸去, 他得拿回耳钉才行…… 但少年的手被帝释天一把抓住，就像捉住落入陷阱的雀鸟。 “想怎么看都行, 你可以……一点一点慢慢看。” 这位神王恢复神力, 重临神座后，对待程解意的态度言语还与以前一样。 这就是他的本性了。 帝释天抚上程解意的衣领，少年的衣领总是很高, 立起来的领子连着搭扣，几乎顶到下巴。 不过没关系，这样慢慢解扣, 就像剥开花瓣, 窥看芯蕊一样。 “等等。” 可惜程解意并不懂帝释天的“浪漫”，他再次抬手握住帝释天的手腕。 “您之前说过, 只要我说的话，您都愿意听, 是真的吗？” “……是。”帝释天对程解意眨眨眼。 “那么, 我不想做这个, 然后请您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好不好？”程解意温声道。 帝释天没说要不要把耳钉还回去，同样对着程解意温声软语。 “为什么不愿意呢？” “……因为这些事，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才行。” 程解意十分认真，帝释天也像是接受了这个十分处男的理由。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那么，你要怎么才能喜欢我，而不是诓骗我呢？” 红发的王微垂眼睫，像是有些伤心。 但程解意知道帝释天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他只是模仿着做出这副样子。要是程解意一时心软，现在就会被摁在神座上，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总要较长时间的相识，相处，彼此心生好感，之后才有这个可能。”程解意边说边看着帝释天耳垂上的那粒红宝石耳钉，又想伸手去取。 帝释天微微撇头，张口咬了一下程解意的指尖，像是在教训这个少年。 “既然这么说，那么你过去曾经喜欢过谁吗？你确定那是喜欢吗？” 程解意收回湿热的指尖，脑海里闪过几个人影，在过去的那些世界里，他确实被那些人的感情触动，甚至想要回应。 他想他确实是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被人珍视。 程解意对着帝释天缓缓点头，帝释天却十分烦恼一样看着程解意。 “无论神灵还是造物，对喜爱的事物心生欲念是常事，你身边来来去去那些人，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是因为那些人……都不行吗？” 一时间程解意过去的任务对象，无论是冬雪国的小王子，还是小麒麟，抑或秦弥君、春泪、屠苏等人一下子在帝释天嘴里都“不行”了。 帝释天的神情里显而易见地露出了一点“可怜”，但实际上应该是鄙视吧。 程解意心里叹气，倒不是不行。比如之前的裴回，那位仙君不仅行，还很行。如果不是和帝释天神格有别，一次用不了那么多点数，按照过去他再多点数都不够用的。 “不管怎么样，这种事，这种事一定要两情相悦才行。” 程解意十分坚持。 “那么我们就来培养感情吧。”帝释天笑起来，晃得人满眼辉丽。 “那就请您先把耳钉还给我吧。”程解意再次伸出手。 帝释天则抬头抚弄着那再也没有半点声响的耳钉，有些不解地看着程解意。 “我已经把取下来的方法告诉你了，你可以用啊，我绝对不会抵抗。” 不仅不抵抗，说不定还会非常享受。 帝释天目光灼灼，像是十分期待程解意接下来的动作，但程解意一动不动。 “果然做不到吗？”帝释天微挑眉，“据我所知，那些称为造梦者的人，为了完成任务，无论什么都愿意做。” 看着程解意微微睁大的眼睛，帝释天往那玉宇无尘的眼中深深看去。 “还是说……你不算合格的造梦者，还是说不是造梦者呢？” 程解意在耳钉被帝释天取去时，已经做好身份被发现的准备。他只要死守自己的真名，那么就不会给造梦者位面带来危害。 但是这位红发的王似乎对程解意的真名没什么兴趣，他只看着程解意本身。 “无论是什么，”帝释天像是看出了程解意的为难，也没有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你救我于危难，我总要报答才行。” “此后的岁月，请让我……侍奉于你。” 至于怎么报答，对于这位沉溺于活色生香的飨宴之中的神王来说，当然只有惯例的那个。 欲念没有什么不好，无论神灵还是造物，本就从欲念中生。 不敢直视，或是回避欲念，是因为担心有什么东西会失控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程解意看到那一闪即逝的伤疤，程解意听着帝释天的话，越看越觉得像阿宴。那原本靡艳得危险的话语，现在也品出了一点吊儿郎当。 但无论程解意怎么想，这位神王自觉已经和程解意“说清”，就抬手揽住程解意的腰，十分老手地在少年的腰窝上一捏，少年忍不住腰一软，差点扑到帝释天怀里。 随后程解意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小公子原在别的男人坏里，原来腰肢也这般柔软。” 天穹之上只有白昼，金阳璀璨，绚烂的云彩铺在程解意和帝释天脚下，那一望无际的云海看起来是何等壮丽。 只是这壮丽的云海之上，有人破界而出，浑不在意撕破了怎样的美景。 一袭白色长衫，清冷俊美的仙君便站在云海之上，那双原本净暇的眼睛就像浸到了一汪沸腾的红血里。 他眼中映照着程解意与那名红发男子亲昵的模样。 一时竟是……恨海情天。 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身上的恶念，帝释天上前一步挡在程解意面前，遮蔽了裴回的视线。 “这就是你过往的恋情？” 帝释天上下打量着裴回，历来喜欢美人的王，朝裴回笑起来，像是在欢迎这位异界来客。 “真是丑八怪。” 神王的嗓音总是沙甜如蜜，刚才口出恶言时，程解意还一时没听明白。等回过神来时，这才发觉帝释天确实对着那俊美无俦的清冷仙君说了声“丑八怪”。 呀……程解意脊背发寒地咽了一口口水，却见刚才站在那的裴回已消失不见。程解意身后却突然蔓上了一丝冷梅香。 裴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程解意身后，从后揽住了他的腰。 “小公子，我今日可顾不得伤心，而是……要开杀戒了。” “之后小公子喜欢哪里，我便把哪里削成肉泥好不好？” 这一句话的尾音在程解意耳边轻颤，随后红发的王就抬手将裴回一掌打了出去。 脱离裴回掌控的程解意还来不及喘息，帝释天就与程解意擦身而过，徒手接住了裴回刺来的长剑。 而站在原地的程解意缓缓举起右手，在他的手心里，是刚才帝释天放到他手心里的红色耳钉。 耳钉一落在程解意手里，就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正在打开位面通道] [造梦者请立即返回] …… 等程解意的身影消失之后，帝释天对着裴回叹了口气。 “你啊，又无能，又是黏着体质，我的天女怎么会喜欢你呢？” “……无能？”裴回细品着这两个字，在帝释天的视线落在他下半身的要害之处时，便轻声笑起来。 “你这个东西，倒是也不必留下才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个分明 [造梦者已返回位面] [任务：不可让他流一滴血 任务对象：帝释天, 男，年龄无法计量，神王 完成状态：100% 评分：S级 因净化神血, 恭喜完美完成任务, 奖励点数3500000，现存总额为4350000点] …… 程解意经由通道返回造梦者位面，在舱盖打开时, 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 “他们应该……不会真的怎么样吧。” 在通道关闭前, 程解意害怕裴回再次跟来, 却看到裴回对着那位红发的王说出了一些可怕的话。 之后就是那连通道也要被震碎的轰天巨响。 【拿着东西走吧，之后等我去找你】 帝释天把耳钉还回去时，也同样在程解意耳边留下一句话。 程解意明明没有告诉帝释天他的名字，但他却无法确定, 即使没有坐标，这位怪异的神王是不是真能照过来。 毕竟……裴回又来了啊！！ 他就知道学院的检测有问题，他身上肯定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印记。 在程解意进入通道时, 那位芝兰玉树的仙君还朝程解意说了一句。 【等着】 再给程解意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等不敢等。 程解意就这么被通道带走, 不敢再回看一眼。 如果裴回真的把他说的话干成了, 那么真能要了帝释天的命。 毕竟七情六欲对那位神王来说, 心脏或者头颅都不重要, 唯有享乐才是命根。 程解意看着自己再次变得丰厚的点数, 又打开了排行榜，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以前那些排行前五的学生已经全都上去了，而程解意掉出了前五, 位列第七。 “我的点数四舍五入一下差不多五百万……排在前边的人这个点数也太夸张了吧……” 程解意摇摇头, 站起身擦拭身体, 换上学院的校服后就打开大门上了悬浮梯。 阿宴。 回到这里之后，程解意还是无法忘记帝释天后颈上的伤疤。 “确实和阿宴一模一样。” 程解意抚着唇，一脸沉思，通讯频道中，阿宴还是不在线状态。 悬浮梯这一次往图书馆去，程解意要查一查身上的印记。 总这么留着也不行。 等程解意到了图书馆，他只身一人，身边没有阿宴，这段时间排名又总是在前十，那些原本就对程解意有倾慕之心的人，这下更坐不住了。 虽然以前有失败的经验，但那些失败全都是因为程解意身边有看门恶犬呀！ 程解意在书架中穿行，纤白的指尖滑过书架上的电子光屏时，也像划过了那些人的心弦。 “你，你，想找什么？” 一个漂亮得像小王子一般的少年蹬蹬跑到程解意面前。他身高和程解意差不多，但脸长得小，显得有几分稚气。 任谁见了他也不会在第一印象上落了下乘。 “我经常来这里，很熟哦！有些资料必须要到指定地点才能进行检索，这样看可能会有点慢。” 可爱的小王子连炮珠般说了一通，程解意轻轻点头，拿出社交礼仪来。 “谢谢，我想找关于灵魂印记一类的资料，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的啊！对了，我叫阿纳非！” 程解意就叫了一声“阿纳非”，就跟着这位少年前往指定资料书柜。 其他窥看的学生痛恨自己错失良机，现在也不好跟上去。谁没谈过恋爱，这时候要是黏上去，容易引起程解意的恶感。 毕竟对方是来安静的图书馆查阅资料的嘛。 阿纳非把程解意送到之后，就热心地打开光屏，要不是程解意说他自己查询就好，阿纳非还能帮抓着程解意的手指打字。 “谢谢，接下来我自己来就好，您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 程解意朝阿纳非微微一笑，阿纳非就愣愣地看着程解意。 随后呐呐点头，虽然转身走了，但也只隔着三个书架的距离，小心翼翼地从缝隙里偷看程解意。 程解意发现自己前往了那么多世界之后，似乎对人的情绪感知更强了。特别是当对方对自己抱持欲望的时候。 那位红发的王确实影响了程解意，喜欢和爱恋里总是参着欲念，如果对自己的喜欢的人连一点欲念都没有，这恐怕不是什么爱恋。 程解意低下头开始搜索关于灵魂印记的事，出来的词条量非常巨大。 程解意又将搜索结果进行简化，“针对造梦者”“造梦者仪器无法检测”…… 出来的词条就只剩下十来条了。 程解意一条又一条地查看，每一条里边就是一篇论文，粗略算起来也有三万字。 程解意就这么站在光屏前，从天明站到傍晚，才将剩下的全数看完。 【所有宇宙，所有位面中】 【唯有交出真名的造梦者会被刻下灵魂印记】 【如果造梦者明确自己没有违反任何规则】 【那么造梦者有可能遭遇比造梦者位面更高维度的某些“神灵”】 【据考证，在造梦者学院开创初期，曾有造梦者目睹更高维度的“神灵”下降】 【但没有留下任何资料与影像】 【唯有人们口耳相传，唯有那成为“诸神之战”最后胜利者的人】 【能看到更高维度的景象】 …… 程解意看完之后，才将光屏缓缓合上。 他确定自己没有告诉裴回自己的真名，裴回其实也不在意。裴回只要“程解意”，不管他叫什么，以后变为什么形貌，那都是他的小公子。 程解意对于这件事是十分明确的。 那么……裴回会是更高位面的“神灵”吗？ 程解意无法确定。 他抬手揉着眉心，下午大量的查阅资料，实在让人有些头疼，而且也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案。 “程解意，你看完了，要走了吗？” 那位名叫阿纳非的精致美少年依然等在一旁，程解意看了七个小时，他也在旁边等了七个小时。 他看着程解意看得全然入神，连口水都不喝，已经心疼得不得了了。 “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阿纳非上前几步，笑吟吟地要伸手触碰程解意时，程解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撞上书柜。 他的反应实在太大，阿纳非愣愣地站在原地，那双可爱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阿纳非低声道歉。 “抱歉，是我……不太习惯和别人近身，”程解意道了声歉，“我约了人，再见。” 程解意朝阿纳非点点头，便从书柜的另一头绕了过去。 程解意轻叹一声，他并不想有这样大的反应，可是……自他有意识以来，他确实不太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 现在例外的，似乎只有他的任务对象和……阿宴。 程解意站在图书馆门口，低头打开了通讯频道。 通讯频道上显示着，阿宴已在线。 他回来了。 程解意轻盈地踏上悬浮梯，对阿宴发了通讯。 【你在哪里？】 关于阿宴之前撒谎说他身上的伤是和其他同学打架的事，还有阿宴……后颈上的伤疤的事。 程解意想一点一点，看个分明。 第一百二十章 部分真相 阿宴正在宿舍里, 他刚洗好澡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喝冰啤酒时，就看到程解意回来了。 “喝啤酒吗？” 阿宴举起啤酒, 一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的模样。仿佛之前他诓骗程解意自己和其他同学打架，然后在病房中跳窗逃跑的事从来就不存在。 程解意也没有一回来就要问这个, 而是走到阿宴身前，抬手摁住阿宴的肩膀。 “坐矮点，低下头。” “……不至于吧, 因为我撒谎了就要砍我的头？好吧, 我承认，我之前受伤不是和同学打架, 是出去溜达的时候, 不小心碰上低位面的侵入者，打起来才受伤的。” 阿宴仰着头，把啤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像是有些怕痒地缩了缩。 “是裴回？”程解意刚想起阿宴并不知道裴回是谁，“一个穿着古东方长衫的人类体型男性, 大概这么高，梳这种发型，黑发黑眼，长得很好看……眼睛和你有点像。” 阿宴往椅背后一靠, 好像在认真思索。 “我原本不太记得，不过你说眼睛长得有点像我, 我倒是记起来了。好像他是来找你复仇的，哎呀, 都不知道怎么找来的。” “他在这里下了刻印, 可是仪器检测不出来, ”程解意指着自己的胸口，“他应该也不是来找我复仇的……那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是他，这有什么问题吗？” 阿宴：当然是不想让你感受到那个家伙的一往情深啊。 当然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管是谁，阿宴都希望解意……最喜欢他。 “就是觉得丢脸。和低位面的家伙打成平手。” 阿宴拿起啤酒又灌了一口，像真正的青葱少年一样，侧头看向一边，脸上带着一丝隐忍又羞涩的表情，不肯让程解意看到他丢脸的样子。 ……总之就是不让程解意碰到他的脖子。 程解意没有安慰阿宴，而是十分认真地问。 “我查了资料，能在我身上留下造梦者系统也无法识别的印记的人，可能来自更高位面。” “你和他正面对战过，那么感觉呢？” 阿宴则把喝空的啤酒瓶在手中捏成小块，随后把那小小的铁片投掷到室内垃圾桶里。 “没什么感觉，比造梦者位面还要高纬度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我想，是存在的……啊！” 程解意突然嘶了一声，像是受伤一样低头捏着自己的指尖。 “怎么了？” 阿宴立刻探头去看，他弓下身来，恰好露出了自己的后颈。 程解意便看到了那道赤红的伤疤，和帝释天后颈上一闪而过的伤疤一模一样。 程解意松开自己完全没有受伤的手，试图抚上阿宴后颈的伤疤。 “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很亲密的吗？”阿宴不动，只眼睛微抬看着程解意，“后颈神经交错，还是要害之一，什么人才可以摸别人的后颈？”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程解意的指尖微微一颤，“对不起。” “不用道歉，”阿宴抬手搂住程解意的腰，将自己的后颈递到程解意眼前，“如果是你，怎样都行。” 程解意微微一愣，他的腰上一片温热，阿宴的手臂和手掌紧紧锢着他的腰，那炽热的温度透过制服，揉在了皮肤里。 之前那位叫阿纳非的同学只是试探着想触碰程解意，便被他反应极大的退开，但阿宴这样粘在他身上的姿势，程解意却没有半点不适。 程解意指尖轻抚那道深色的伤疤，雪白的指尖掠过深红的伤疤，就像新雪落在红河之中。 阿宴忍不住笑了笑，温热的鼻息喷在程解意的脖颈上，他像是怕痒一样微微缩起脖子。 等到程解意把手收起来，阿宴便直起身，也要去看程解意的后颈。 程解意知道阿宴是不许别人白占“便宜”的，就说着“好好好”，让阿宴也看。 只是阿宴没有伸手，过了好一会，程解意有些疑惑时，便觉一点像是羽毛般的触感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程解意知道那是什么。 阿宴在他的后颈上落下一个吻。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发过一个誓，如果有人摸过我后颈的伤疤，那个人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 阿宴直起身，蓝色的眼眸里像满溢星光的海洋，蕴含了无限眷恋与深情。 程解意也像溺毙在那蓝色的海洋里，他的嘴唇微微颤动。 “这句话是刚刚才想到的吧？”= = “有时候语言也要艺术加工一下才好听嘛。”^_^ 阿宴笑吟吟地抬手握着程解意的肩，对他眨眨眼，看起来轻松又自在。 “我认真的，到底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啊？同意的话我就去找老丈人提亲。” 程解意原本想要说“不要闹”，但不知为什么在看着阿宴的脸时，这句话却难以开口。 “我看你的伤疤，是因为我有一个任务对象，他的后颈上也有一道和你一模一样的伤。” 程解意撇过头，清咳两声，不再与阿宴的眼睛对视。 “是吗？巧合吧？”阿宴抬手摸着自己的后颈，“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这道伤疤哪来的？” 程解意点点头。 “是被砍的，”阿宴一字一句道，“一打照面，二话不说就踩着我的背，就这么凌空挥着镰刀割了下来。” “你的任务对象，也经历过这种事吗？” 程解意听着阿宴的话，脑子突然嗡嗡作响，就像有人将他浸入了一条血河里，眼前登时猩红一片，温热赤腥的液体溅在了他的脸上。 为什么会砍阿宴？ 愤怒？不，只是因为有异类闯入。 因此他才要，才要…… 程解意抬手摸了摸脸颊，上边没有什么猩红的血迹，他脸颊上的皮肤却骤然变得热起来。 “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生气，”阿宴一脸笑嘻嘻，“毕竟一开始就图谋不轨的人是我。” 什么“图谋不轨”？ 程解意的看着阿宴的笑脸，突然眼前一黑，就这么重重倒了下去。 阿宴眼疾手快地抱住程解意，他抬手抚上程解意的额头，已是滚烫一片。 “……不应该说这个。” 阿宴将浑身是汗的程解意打横抱起，往自己房间里的浴室带去。 少年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花洒打开，浴缸里的热水放满，阿宴以老丈人仿佛就站在门外看着的绝大毅力，替这新雪般的少年洗身，浸泡十分钟，随后再抱起来擦干，换上柔软的睡衣。 等把程解意送到床上，阿宴便姿势有些不对地走入浴室里洗澡。 过了好一会阿宴才带着一身凉意回到床上，搂着程解意。 程解意的体温像是开始下降，再也不像之前一样滚烫。 阿宴低头又亲了亲少年的脸颊。 程解意睡着的时候，也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下意识地缩到阿宴怀里，像猫一样用软乎乎的脸颊蹭着阿宴的脖颈。 “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这么乖。” 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 阿宴不知道自己是赚了，还是赔本。程解意睡在他怀里，他很高兴，但程解意这样蹭来蹭去，他又不会念什么佛经，全靠绝大毅力忍着。 想起身，舍不得。 躺着，鸡/儿/梆硬。 全然不知道阿宴如何天人交战的程解意，正在梦乡里。 按照惯例，那座宫殿和那个人也会出现吧。 程解意一睁开眼，就又站在那座雪白的宫殿里。 那个美如神灵的金发青年却不在他身边。 程解意踩着宫殿内那条长长的水道，沿着水流的方向向外走去。 水道里的水很凉，程解意蜷着脚趾，水流自他脚下穿过，他觉得有些痒，又觉得有些有趣，就像孩子一样，在这水道上反反复复地跑来跑去，不时发出轻笑。 倒是比之前他每次在梦中醒来时，这具身体不是不动，就是不说话，不然就是发呆时要有趣得多。 程解意还没玩够，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就看到那美丽的金发青年正站在他身后，脸上满是笑意。 “在准备下界前终于恢复到了幼童的样子。” “还要玩吗？” 金发青年蹲下身，朝程解意伸出手来，程解意看着那只骨肉匀停的手，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但程解意却并没有要上去，而是憋着嘴一脸坏笑，一用力就要把金发青年扯到水里！ ……没扯动。 不过金发青年实在过于宠溺他，看出程解意的意图后，就这么抬脚落在水中，带着程解意又玩了一段路。 “还要玩吗？”金发青年又问了一次。 程解意这下摇摇头，像是累了。 金发青年便单手抱起程解意，像抱起一只小猫一样，往宫殿外走去。 宫殿外原本是一望无际的云海，今天却变了模样。 云海之上出现了许多阶梯，这些阶梯有的向下，有的向上蜿蜒盘旋，无论这些阶梯通向何方，在那阶梯的末端都有一颗小小的如宝石般的星球。 “星……星……” 程解意发声有些困难，他指着那些在空中和云海下方流转的星球，脸上满是新奇。 “那些都是你的。” 金发青年抱着程解意走在云端，指着这漫天的星星。 在程解意的视野里，那些糖果般漂亮的星球上还能看到人，动物，亦或其他物种生存的样子。 “小小的。” 程解意看了看，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但少年纤白的手却被人十指交握抓住。 金发青年像是教训不乖的小猫一样，张口轻轻咬了咬程解意粉白的手指头。 “您现在可没有力量，也不能使用力量。” “在您找到所有失去的情感之前，还请您等一等。” “明天就是您下界的日子，我确实夹杂了私心……复现了……造梦者……” …… 金发青年明明在说话，程解意越到后边却越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程解意非常努力地去听，朝那金发青年越凑越近，最后噗叽一下软软的嘴唇亲到了金发青年的唇上。 金发青年还是第一次惊得人都僵硬了，随后便立刻反客为主，揉着程解意的后脑勺，重重地碾着少年的唇瓣。 “唉，我实在担心您。” 金发青年看着程解意湿润饱满的红唇。 “要是见谁都亲可怎么办？” - 程解意从睡梦中醒来时，气得差点蹦起来。 他才不会谁都亲，他只会……只会…… 程解意睁开眼，身体却猛地一僵。 他的唇下一片热软的触感，鼻尖满是好闻的气味，他枕在谁的肩膀上，然后脸贴着脸，极其亲密。 ……是阿宴，他好像正在亲阿宴的嘴。 程解意一个小猫就床打滚，一下就翻到了床边。惊慌失措的程解意看向四周，黑白两色简约的装饰，显然这里是阿宴的房间。 程解意还隐约记得自己突然倒下的事，程解意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感谢阿宴帮他换好衣服，但是为什么会和阿宴在一张床上睡？ 程解意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唇，梦境与现实交错，就像梦中那个金发青年唇上的热意一直流转到了这里。 程解意转头就想出去，却被人从后拉住手腕，重新拖回了床上。 高大矫健的阿宴附身在程解意上方，那双蓝色的剔透眼里没有半点睡意。 “占了便宜就要跑吗？原来解意是这种人。” 阿宴显然早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伸手刮了刮的程解意的鼻子。 “干嘛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我可是守了你一夜，到天明你退烧了才眯了一会。结果一睁眼，解意就做出这种事……” 阿宴憋着嘴，拿出了好久未见的茶艺精修——倒打一耙。 “谢谢，”程解意知道前因后果后，果然十分抱歉，“我就是睡迷糊了……” “昨天摸了我的脖子，今天又亲我，睡迷糊这种说法可真万能啊。” 阿宴显然不接受，程解意这么一听也确实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人。 “要是真的有心补偿，就和我谈恋爱吧？”阿宴笑嘻嘻地说。 程解意却愣了许久，最后才缓缓说道。 “我，我可能不太清楚怎么谈恋爱，我做了那么多任务，我对他们……” 程解意咬着唇，在阿宴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阿宴听完之后，就像头上戴了十顶绿帽，连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听着解意，我以前也和你说过，”阿宴摁着程解意的肩，“那些任务里的人，大多受控于造梦者的吸引力法则，他们也许只是喜欢你的脸，身材，说的话……但不一定真的喜欢你。你要分清任务和现实。” 程解意听着，觉着过往的任务对象不只是受控于吸引力法则，他已经验证过许多次了，即使是低位面的人，他们情感也不是假的。 “那你要我和谈恋爱，是喜欢我什么？”程解意灵魂发问。 “就是都喜欢啊，脸，身材，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看人的视线……” 阿宴说着说着，就看到程解意的眉毛慢慢挑高。 “那你的喜欢和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是吗？”阿宴轻咳一声，“可能我们对于感情的理解有异曲同工之处。” 程解意看着阿宴难得吃瘪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我之前的任务，也和任务对象说了关于喜欢的事，也明白除了好感，也应该有欲念……” 不等程解意说完，阿宴就撩开自己的上衣，一副任君品鉴的样子。 “那不就只能脱了。” 程解意看着阿宴完美的腹肌与胸肌，他其实已经看过阿宴的身体许多次。阿宴每次洗完澡就喜欢裸着上身出来，氤氲的水气，水珠沿着他宽阔挺拔的背部一路向下延伸到裤腰上。 那时候程解意像个直男一样没看出什么，现在不知道是那些任务的影响，还是晚上做的光怪陆离的梦，还有一觉醒来的冲击，程解意居然……居然看得脸颊有些发热。 “我，我想去刷牙！” 程解意还是一个小猫打滚，直接跳到床边，这一次没人阻拦，他顺利地回到自己的房里。 阿宴则坐在床上，满脸笑意地看着摇动的房门。 “也许……能赶在那之前……结束吧。” 阿宴正要跟着起身，却看到自己的右手腕突然齐根断裂，就像一块坏掉的石膏一样，落在床上。 断裂的手腕上没有血，只有一些细碎的砂砾状的东西自阿宴的手腕裂口处徐徐落下。 阿宴看了一眼房门，随后面不改色地捡起自己的手腕重新接了回去。 看起来和原来一样。 - 程解意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漱完毕后，觉得混沌的精神终于恢复了。 恢复之后，昨天的事与晚上的梦便开始重新梳理。 阿宴后颈的伤疤，他怎么好像也有点印象，但只是印象…… 而昨夜那位金发青年说的话…… 程解意在古神位面时，曾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所有位面与所有宇宙里，只有一位造梦者。 那些星球随心所欲地在那位金发青年的手下流转，仿佛他就是那位造物主。 为什么程解意会梦到他呢？ 之前他以为自己的梦都是某种前世回忆，因此才会在每个世界结束的时候，也许因为穿越通道，导致他回忆起过去。 可是他的前世居然和那位造物主生活在一起？ 程解意茫然，他对于自己魔幻的人生有些不知所措。 他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在造梦者学院里留校，不要再回那个家呀。 房门被人敲响，阿宴在外边叫道。 “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出来吃饭，然后再去医院看看。” “好。” 程解意应了一声，就听到耳钉铛铛响了两声，那是熟悉的系统下达任务的电子音。 [你，能治理好一座城池，一个国家吗] [无论有多少诱惑，你都能依从本心吗] [能统治这个世界的，也许只有……天下第一美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美人（1） 京都城破了。 延绵七百年的战争, 终于在赤金色的火烧云遍布天空时，落下帷幕。 可是谁都知道，那暗藏汹涌的战火还未熄灭, 那些攻入京都的人，都想坐上那把王座。 “拥有王血的王子应该都在战场上死了。” “这下就看三位将军，谁能进入王宫, 登上王座。” 赤鹭军的统领用千里眼看向前方，那座白玉铸就的城池, 城门洞开, 领头的三人骑着龙兽, 正齐头并进往城门中走去。 他们穿着重甲, 戴着头盔，无人看得清他们的相貌。 不过就那些跪在城道两旁的京都人来说，便是只看到一寸肌肤，一点朱唇, 一片玉颈，就能辨别他们是什么样的美人。 “若是他们坐上王座, 我爱都来不及, 绝不会起反心。” 跪在两旁的民众低声议论着, 脸上满是兴奋的潮红。 倒不是这些人如何下作, 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人爱美，更爱美人, 就连他们圈养的宠物，都比别处的更喜欢舔毛，临水照镜, 注意自己的样貌是否足够可爱。 因此就连这至高无上的王座, 臣民也盼着天下第一美人坐上去。 若不是最近三代王室总生不出艳压群芳的美人, 各地也不至于造反，人人都觉得自己能坐上那位置。 当然这是乡野民间的说法，起事的将军们没那么绮艳的想法。 他们自然是因为君王昏庸无道，连年苛政，才不得不起兵造反。 等这三人站在京都的王城大门前时，其中一个穿着银甲的将军拉着缰绳，往右侧的大道走去。 “我听说王城里还是有几个年幼的王子还活着，我不爱见血，对这王座兴趣也不大，只要和之前起事时说好的，将淮梦乡划给我，谁当王都无所谓。” 等那银甲将军离去后，穿着赤色铠甲的将军嗤笑一声，望向身侧的黑甲将军。 “万秋声的话谁信，不过想把脏活落给你我。” 那黑甲将军神色不动，依然驱着龙兽进入了这座宏伟的王宫。 程解意是在城破时落到了王宫里，这里大约是冷宫一类的地方，逼仄，狭窄，抬起头只能看到小小的四方天。 周围的红墙早已脱了漆，身后那座小小宅院的屋顶也穿了个洞，木制的回廊也早就坏了，原本垂挂在屋檐下的细竹帘也残破地落了一半，院内荒草丛生，除了一株金灿灿的桂花树还开着，看起来就和鬼屋一般。 程解意看完了周围的景致，就低头看起身上的衣服。 半新不旧的一套银色长衫，胸口到腰腹处绣着几枝栩栩如生的金桂，腰间被一条一掌宽的腰带紧紧缚着，宽大的袖口与长衫的衣角，也同样绣着小小的金桂花。 瞧着衣服像是古东方的式样。 丝绸，长袍，还有那即使造梦者看来也典雅精致极了的刺绣。 来到这个位面后，程解意的头发也变得很长，为了符合位面文化，他的长发几乎长到了脚跟。 程解意不太适应地把头发抓在手里，免得走动的时候踩到。 他走到廊道前，吹了吹地板上的灰尘，才小心翼翼地坐在那株桂花树下的长廊上，打开系统看起位面资料来。 “……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文化的呢？” 程解意看完了资料，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程解意还觉得任务提示有些奇怪。 什么叫……天下第一美人才能统治世界？ 程解意和阿宴说了这个任务提示，阿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替程解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等程解意和阿宴在造梦者学院里待了两天后，他被阿宴送到连接室，程解意进入链接仓时，就听到系统提示。 [为方便造梦者更好完成任务，一切用以伪装的道具在此位面不予兑换] ……这就是要使用真身，不得伪装的意思了。 程解意原本还想着不可能吧，难道新世界真的是个只看脸的世界？ 等程解意看完位面资料，确定了这里确实是个看脸的世界。 攻城的喊杀声即使在这里也隐约听得见，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院外有宫中仆从的叫喊声，他们不像要忙着逃跑，而是在做什么准备。 “将军就要入宫！” “快，快！都到宫门去迎！” “你干嘛去，还送饭呢！主子们都跑了，剩下那些都被锁在宫里，等人来收拾！” “别上去找死，你可怜他们，谁来可怜我们！” …… 程解意听着这些话，估摸着大约是这座王宫被造反人士占领了。 那么……他要怎么完成任务呢？ 兑换道具血洗王宫，自己坐上王座。 是，是这么个路线吗？ 程解意觉得不对，在他思考时，院外的宫道不知什么时候已寂静无声。 唯有一名穿着黑色铠甲的将军，手持剑尖仍滴着红血的银剑朝这边走来。 在他身后，那些原本谄媚着要迎新主的仆从们全都被一剑封喉。 月江涟的剑总是最快的。 无论是万秋声，还是那一入宫就脱下自己的赤色头盔，大开杀戒的山楼夜，但比杀戮，谁都胜不过他。 月江涟居于长歌咏原，那里常年冰雪，便是开春也未曾见过冰雪融化。因此世人都说，住在长歌咏原的人，都是被冰雪雕就的。不然他们何来一身冰肌玉骨，又有那样皎白如月的相貌。 月江涟举着剑往前走，那些仆从们不等他发问，早就告知了几个仅剩的王子王女居于何处。 听说他们都还十分年幼。 月江涟藏在头盔下的脸依然八风不动，他要做什么，一开始定下，结局就注定了。 他经过了一座破落的小宅院，门外的锁像是经年未开，早已锈死。 唯有一株金桂朝宫道外探出几根繁茂的枝条，丰茂的繁花压得枝条都似不堪重负。 这里不是那些仆从说的，王子与王女们躲藏的寝宫，月江涟本该继续向前，但他却莫名站在这座宅院前没有离去。 月江涟微微仰头，嗅闻着空气中的香味。 金桂的香气自然霸道，但除了金桂的甜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似生于深湖中央的水生花，似清冷的新雪，又似融化的梨花糖膏。 太香了，到底是怎样娇养的孩子，才能生得这么香。 说不定那些仆从骗了他，这里仍藏着王子或是王女。 月江涟甩掉长剑上的血珠，锋利的剑尖轻轻探到了锈死的锁扣处。那点剑尖就像夜访的登徒子夜访小姐的闺房，带着一点急切地削开了那把长锁。 朱红的大门缓缓打开，月江涟一脚踏入了这荒无人烟的宅院。 他看向四周，院中无人。 只是…… 月江涟上前两步，在那残破的细竹帘前停下脚步。 金桂艳丽璨金的细小花瓣随风落在月江涟黑色的铠甲上，也落在那摇摇晃晃的细竹帘上。 “……我无意冒犯。” 月江涟对着细竹帘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般动听，却带着一点冷意。 那点雪亮的剑尖再次指向前方，杀生无数的斩雪剑这一次不要取谁的命，而是无限温柔地轻轻挑起竹帘，露出了袖手站在竹帘后的少年郎。 月江涟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常年握剑的手微微一颤，随后他便一点一点地，像揭开新娘盖头一样，将那细竹帘彻底削下，露出了少年的全貌。 “你是造反的……将军？” 那仿佛不是人间物的少年站在一地金灿的落花中，微微缩着圆润粉白的脚指头，他微微歪着头，黑玉般澄澈的眼眸里带着一点探究。 月江涟收剑入鞘，他脱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头银白的长发。月江涟身上冰原人的血统十分浓厚，因此他的皮肤极白，身量极高，五官高贵深邃如所有少女梦中的王子，那双金银两色的异色瞳就如诗人所说，融入了金阳与冷月的光辉。 程解意看着面前这个黑甲将军，心中不由感叹。 ……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连将军也长得这么好看。 这位好看的将军，就在程解意面前单膝下跪，放下了他高傲的长剑，取下自己的黑色皮手套，对程解意伸出手来。 “您想当王吗？” “若您有意，我在此立誓。” “绝不伤害您，绝不侮辱您，我将誓死保卫您足下的每一块土地，眼中的每一寸光辉。” “我将在此奉您为王。” “我的王子。” 程解意听着这位将军说话都惊着了。 这是什么意思？谁是王子？他怎么就要当王了？这就是天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吗？ 将军虽然嘴里说着谦恭的话语，在程解意迟迟没有伸出手来时，便站起身伸手握住了程解意垂在身侧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他的手背。 那双金银异瞳的眼睛直直盯着程解意，眼神侵占热烈，全然不像在看着自己的王，而是自己的新娘。 - 山楼夜已经把宫里所有的王子王女全都找了出来，他看着那群瑟瑟发抖的鹌鹑提不起半点兴趣。 要是有谁长得比他好看一点，他说不定就心一软，把人放出去了。 “成王败寇，这道理，你们总该明白的。” 山楼夜对着小鹌鹑们笑了笑，正想着要从哪一个开刀，就听到宫中突然响起了钟声。 厚重的铜钟被人敲响，足足响了九次。 在这座王宫里，唯有新王登基钟声才会这样响起。 山楼夜笑了一声，直接把手中的□□往地上一贯！厚重的白玉砖便被他重重捅出一个洞来。 “月江涟没问过我，就登基？那位置，你坐得稳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美人（2） 一刻钟之前, 程解意还是站在冷宫里的小可怜。 一刻钟之后，程解意就坐在了金銮殿上，耳边听着那雄浑的钟声。 一路走来看到的光景, 还有那些入驻宫中的守军低声议论的话，程解意现在算是回过味来。 这位名叫月江涟的将军，进宫时没安好心。 他拿着剑是要把宫中的王子王女们都杀了，所以在破开院门时, 就误以为程解意也是剩下来的王子。 是个居住在破败冷宫的可怜王子。 “若是您在三年前登基，也许局势不至到如今这样。” 那位俊雅高贵的月江涟月将军将程解意亲手扶上龙椅，这举动本该是庄重的，但月江涟手指紧扣程解意的腰，眼中满是晦暗的光，便将这事办得像将新嫁娘扶上牙床一般。 不管月江涟的眼神多么怜爱，程解意还是将脚缩在龙椅上，完美扮演着一个冷宫王子，有些害怕地避开了月江涟的手。 “为什么要让我登基？” 程解意就这么认下了自己王子的身份，这是成为王最快的办法。 “您是宫中最后的王子, 血统纯正, 当然该您来登基。”月江涟在程解意避开自己的手时，神色一冷, 但很快又变回了原本八方不动的模样。 “其他的王子王女呢？”程解意小心翼翼地看着月江涟，“你把他们都杀了？” “……您若是不想，自然按照您的意愿……” 月江涟话还未说完，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声放肆的冷嘲。 “我还没开口，你就把自己当摄政王了？倒是不必那么麻烦, 在这殿前试试斤两, 只要你弄死我, 随你做什么。” 穿着赤色铠甲与头盔，全副武装的山楼夜领着自己身后的甲士就要进殿，却被月江涟手下的人挡住。 月江涟站在阶上，身后是一席珠帘，挡住了龙椅与龙椅上的新君。 说不上是谁先动手，在程解意的视线里，站在阶梯上的月江涟与站在殿外的赤色铠甲的将军长/枪与长剑在半空中骤然撞到了一起！ 金属铁器的刺耳摩擦声让人耳朵生疼，程解意透过珠帘，只能看到一道又一道视线难以捕捉的残影。 先在东方，随后向南，那缠斗的人影又向上方，其他甲士们则在下方拼着刀剑，但他们似乎都知道不能将金銮殿给破了，都认为那是给自家将军的，便都且战且退，一时大殿里就只剩下程解意，月江涟与那位赤甲将军。 程解意正想兑换道具，让自己能够看清战局，但只听一声悠长剑鸣，便见月江涟手中斩雪剑泛起银色微光，山楼夜神色一凛，知道月江涟动了杀心，但依然不退，挥着长/枪如离弦之箭冲了上去！ 山楼夜居于南部炎火神木，那里终年如夏，难见长夜，生在神木上的人个个体态轻盈，善弄炎火，过往的商人旅客在那客居，时常见到那美人自葱郁的茂林中巧笑抬眸，谁不说一声红衣如火，美人如焰。 只是他们不只生得好，性格也极为爆裂。 月江涟以为山楼夜会避斩雪锋芒，他偏不！要他害怕退下，还不如立时死了好！ 山楼夜长/枪撩起赤红的火焰，月江涟见山楼夜这样不管不顾冲上来，也不介意真在今日杀了这莽汉。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月江涟听到珠帘被人轻轻撩起的声音。 珍珠与玉石编织的珠帘，被人一碰便发出悦耳的轻响。 怎么出来了，若是伤了他…… 月江涟微皱眉要收剑侧身，山楼夜便弯唇一笑，那原本要袭向月江涟的长/枪凌空一甩，朝那珠帘而去！ “我倒要看看，你大发慈悲留下的傀儡是什么模样！” 月江涟这时再出剑，到底比山楼夜慢了。虽然制止了那长/枪威势，但枪尖上缠绕的赤红火焰如同红色的长鞭，去势汹汹地将那垂挂了金銮殿半壁的钛白色珠帘自半空中削落，无数玉石与珍珠被这烈焰融化，便自半空中哗哗落下了一场镶金嵌玉的融雨。 那一阵热烫的“雨滴”落在少年身前，向阶梯下倾泻着银白流丽的河，他像是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坐回了那张龙椅上。 山楼夜自半空而落，在程解意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落下。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那穿着银白金桂长衫的少年，一时竟连呼吸也屏住了。 山楼夜的眼睛从程解意的脸上缓缓移动，头发，皮肤，手指，脚尖，每一寸都仿佛要刻印在脑中一般。他就像沉浸于一场幻梦，如果不是身后那破空而来的剑鸣，山楼夜恐怕还在梦中难醒。 山楼夜头也不回地用长/枪挡住月江涟的剑，对着程解意轻声说道。 “你当月江涟是为你好，才让你登基？” “不过是因为我与月江涟还有万秋声谁坐这个位子，谁也不服谁。” “你在这位子上一天，月江涟就有多一天时间空出手来对我和万秋声动手。” “可等我和万秋声不行了，你的用处也就到了尽头。” 山楼夜的手臂紧紧撑着那杆长/枪，月江涟的力道越来越大，显然是想要把他连人带枪一并砍了。 山楼夜却依然笑着，朝程解意伸出沾满了血迹与烟火燎痕的手。 “你若愿与我同去，我必不会同那满腹诡谲脏臭的家伙一样，伤你分毫。” 山楼夜刚说完，便立刻回身挥舞长/枪抵抗月江涟的攻势。 可是一道细弱悦耳的声音自山楼夜身后缓缓响起。 那少年的声音就像饮过鲛人泪般泠泠动听，山楼夜心中一阵激荡，却听到少年说。 “我……不跟你走。” 这话一出，本就性格暴烈的山楼夜更是怒火攻心，那火焰之威一下将月江涟笼在了火牢之中。但月江涟浑然不惧，他剑尖所指之处便瞬间冰封，这火牢过不了多久便会化为一条冰柱。 “你没听到王上说了什么吗？” 月江涟看着那莽夫，口吻傲慢得令山楼夜想剁碎他的脑袋。 “他不愿与你走。” 山楼夜转头看向程解意，少年郎抓着自己的衣袖，脸上虽然没有蔓上恐惧，依然死死守着天家的尊驾，但想来……这小小年纪的少年还是害怕的。 一天之内突然被人强行送上王位，又见着刀枪无眼，不敢来也是…… 山楼夜虽然知晓道理，但心中那涌动的火气无论如何也下不来。 山楼夜随手往程解意面前一甩，一只由火焰形成的凤鸟便落在龙椅上，伴在程解意身侧。 “我走了。” 山楼夜恨恨道，但直到他出了宫门，那曼妙美丽不似凡人的小王子也没有追出来。 山楼夜生气地把头盔脱了，露出那头火焰般耀目的红色长发与艳丽绝伦的面容。 很少有男子生得如山楼夜般艳光四射，即便用艳光四射这个词来形容，也仍是难以概括他那咄咄逼人的容貌万一。 山楼夜也讨厌有人用“艳光”“艳色”“殊丽无边”一类的词来形容他的样貌，他更喜欢“俊朗”“伟岸”“大丈夫”这样的词语。 只是总有不长眼的人会这样喊他。 “仙子！牡、牡丹仙子！” 就如现在城门外跪在地上的一个京都人，居然在看到山楼夜的脸时，失声喊道。 哪怕他满脸倾慕与兴奋的潮红，山楼夜也只会收起刀落削掉他的脑袋。 “什么毛病！” 山楼夜一脚把人踹开，身后便有甲士上前处理。 “那个无知小儿！什么时候被吃了也不知道！若是乖乖与我出来……” 山楼夜低声絮语，踩着一地红血暂返城中休憩之处。 不过他已将魂鸟留在那少年郎身边，这样若是月江涟心有不轨，也办不了什么。 是了！ 山楼夜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猛地一挥手，一拳便打到了道旁的先王石像上，那座宏伟的石像瞬间便化为石块轰然倒塌。 “忘了问他叫什么……” 如艳阳玫瑰般的红发美人站在道路中央，一时怔愣。 - “我，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我……不跟他走。” 程解意看着早已挣脱火牢，站在他身前的月江涟呐呐道。 那个赤甲将军虽然说了那么多话，可是一没脱下头盔，二没自我介绍。 程解意对他一无所知。 这话不知哪里取悦了月江涟，那俊雅清冷的男子便对着程解意清风朗月般笑了起来。 “不知道也无妨，以后也不必知晓。” 月江涟看着程解意身侧的那只火凤魂鸟，直接伸手去掐，可那到底是山楼夜的魂鸟，便是月江涟也一时奈何不得。 月江涟修长如玉的手指被那火焰烧灼，瞬间变得焦黑一片。 “你的手！” 程解意下意识地对着月江涟焦黑的手吹了吹，那点凉风管得了什么用，但月江涟却觉得这风儿吹到了心里。 “一会就好了。” 月江涟看着坐在金色的龙椅上，显得小小一团的新王，另一只手轻抚过少年几乎及地的黑发。这头发没人养护竟也能生得这样好，今后万不可如此。 该用月泉水洗濯，涂抹甜香的油膏，待干爽之后便挽起梳个松散的发辫，在发尾编入金色的细铃穗子就好。 月江涟想着要如何安置这位新王，便见程解意怯怯地抬起头。 “那么，和那个将军说的一样，你只是要我当挡箭牌吗？” 月江涟沉默了一会，便抬手轻轻拦住少年瘦弱的肩膀。 “若是您真想当王，前路便是荆棘火海，如此……您也要前行吗？” 程解意轻轻点点头，当然要的。 “……那么您可知，如今占领王城的三位将军是谁？” 月江涟一点一点地与程解意说着现今的局势，那只魂鸟见着月江涟对程解意动手动脚，便直接张嘴叼住了月江涟放在程解意身后的手臂。 可惜，便是烧成炭，他也不会放手。 - 王城，黄鹂愁雨。 容貌清丽身段纤瘦的妙龄少女正手捧香炉，澡豆，香膏，轻软的长衫，还有刚做好的茶冻往这座楼阁的最高处走去。 “东西放在外边。” 澡房外的侍女朝刚上楼来的少女们点点头，等她们将东西全都放在澡房的隔间里时，侍女也朝澡房微微躬身，才退了出去。 澡房里，银甲将军万秋声正在脱下身上的铠甲，准备沐浴。 他微侧头，像是在与等在窗外的侍卫说话。 “……不知道刚才登基的是月江涟还是山楼夜。” “还是山楼夜更好，月江涟……说话总是不算话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美人（3） 澡房里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门外已经无人，于是万秋声就这么赤着高大矫健的身躯走到了隔间里。 与月江涟那冰雪雕就般的雪肤不同，万秋声的肤色是玉石般温润的白。 他抬手把湿漉漉的水蓝长发往后一梳，露出了那张慵懒华贵的面容。 万秋声是住在西方笙歌长乐山的乐民, 那的人们传说是极乐甘露在天上落地所化, 个个温润如玉, 清丽无双。 远远看去, 那形貌昳丽的美人坐卧山间抚筝弄弦的模样，仿佛天上仙宫才能看到的美景。 国中的商人们却不太喜欢去笙歌长乐，虽然那里的玉石极美，但他们还是有些害怕。到了那里, 除了采玉，怎能不看那些玉人。 只是一旦看了他们，听了他们手中流泻的歌谣, 便会缓缓闭目倒地，就此在那玉石矿中沉沉睡去。 永享笙歌长乐。 当然, 这不过是民间传说, 乐民们只是喜爱弹奏乐器，至于能与他们永享极乐的, 唯有心爱之人。 万秋声把长发擦拭半干, 便穿上了摆在隔间里的轻衫，便踩着干爽的木质地板, 端起一旁的茶冻走到了长廊外摆放的蒲团与小几上坐下。 万秋声总是很困，刚才光是洗澡就已经睡了两回。 真难为他居然起兵造反，一路打到王城。要不是真过不下去了, 谁会干这麻烦事。 万秋声想起早前王还健在时, 居然下令要他们精选出三千姿容曼丽的乐民前往王城祭天。 祭天, 便是人牲。 万秋声听着王城来使的话后，当场便杀了使者，随后起兵造反。 这世上还是有比睡眠更重要的事，比如把愚徒全都杀了。 而那位王不仅蠢，还丑。 简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万秋声造反得很顺利，路上的城池在看到他的旗帜时就立刻开城门投降，偶有顽抗的，在听到乐民们弹奏的乐曲时，也都乖乖成了傀儡。 万秋声在岔路口遇到了山楼夜和月江涟。 暴躁老哥，有病变态。 万秋声只看了一眼，便给山楼夜和月江涟定了性。 因为谁也不想损耗自己的兵力，他们只好“结伴”上路，前路便有更多王属军正等着他们。 之后便是战火缭天，他们这三人出征时还是青葱少年，七百年过去也成了矫健的青年。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也没什么合胃口的漂亮美人可以看看。” 万秋声拿起提神的茶冻吃了好几口，直冰得他头疼。 慵懒的水色美人垂手靠在栏杆边，路上有经过黄鹂愁雨的路人远远望见那人的模样，便痴痴地站在原地，难以动弹。 “说起来，这里为什么要叫黄鹂愁雨？名字真奇怪。” 万秋声仰头看着屋檐，便见天色突然暗沉下来，厚重的乌云遮盖了整块天空，王城已经将近百年没有下雨，现在这哗哗落下的急雨，倒像是庆贺新王登基一般。 等雨滴落在黄鹂愁雨的屋檐上时，万秋声才算明白为什么这栋小楼要叫这个名字。 屋檐有厚薄之分，这的屋檐有的做的薄一些，有的做的厚一些，雨滴落在屋檐上，便响起错落有致的响声，旁人听起来也许会觉得悦耳，但对万秋声来说……难听死了。 万秋声看向长廊一侧，手指敲了敲栏杆，便有清丽的侍女捧着琵琶上来，恭敬地递到万秋声面前。 万秋声看了一眼那奉上琵琶还未退下的侍女，侍女便恭敬道。 “三日后需入宫觐见新王。” “知道了。” 万秋声一摆手，待侍女下去后，便拨弄起琵琶来。 这乐声一出，那些守在外间的侍女与仆从们便像被抚慰了身心一般，微阖眼细细聆听起来。 要说笙歌长乐乐器弹奏得最好的人，便唯有他们的主君万秋声。 楼外的行人不都即使冒雨，也要站在附近听曲吗？ 山楼夜刚沐浴换好衣裳，便在这漫天雨幕中隐隐听到了一点琵琶声。他皱起眉，当即骂了一声。 “骚狐狸。” - 程解意经过那么多世界，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侍奉。 即使程解意沐浴说了要自己洗，但月江涟还是等在外间。浴池中的水像是被人操控一般，水柱自池面升起，巨细无遗地给程解意洗身。 直到程解意的皮肤都被洗上了嫩粉色，程解意才被那些水流轻轻送到岸上。 程解意轻轻擦拭着身上的肌肤，然后就想不擦那些香膏什么的东西，就穿上衣服。 月江涟却像是能看到程解意在做什么，清雅的声音缓缓响起。 “还请您注意养护肌肤。明语王子。” 程解意悠悠叹了口气，只好拿起香膏自己随手涂抹。 明语是程解意随口告诉月江涟的名字，他的名字并没有登在族谱上。 但也没什么奇怪，这个世界的大多数王子王女，在还没到二十五岁时，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登在族谱。 因此“明语王子”也只是其中一员。 因为程解意的恳求，原本要斩杀的王子王女也没有死去，而是继续留在王宫一角。 他们在见到程解意时，程解意用道具施加了暗示，他就成为了这些王子王女中的一员，明语王子。 等身份认证完毕后，月江涟便带着程解意去沐浴，刚才山楼夜的火焰烧化了珠帘，让程解意的衣衫都沾了一点污渍。 月江涟本身想抱着程解意去紧急收拾好的浴池，但那只火凤魂鸟不许月江涟这样亲密地靠着程解意。 程解意看着月江涟一副就算被烧死也要跟去的模样，便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和月江涟比，程解意的年纪小得多，在月江涟眼中那笑便如绽在冰原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春花。 “我自己可以，月将军等等我吧。” 少年软软地说，被那双春水琉璃的眼睛望着，月江涟便连手掌的烧灼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于是月江涟就在外间与魂鸟边对峙，边手指微动，操控着水流，去替程解意洗身。 程解意收拾完之后便走了出来，却看到那只原本威风凛凛的魂鸟长嘴已经被冰块冻住，正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用翅膀试图把冰块拔掉。 可惜全然无用。 月江涟见着程解意出来，便朝程解意伸出手来。 程解意之前试用不靠近月江涟，月江涟就会直接欺身而上。 这就是意思意思客气一下。 这位将军的控制欲极强。 程解意把手放在月江涟手上，便见月江涟将程解意拉在身侧坐下，在这个角度月江涟能看到微微敞开的衣领。 少年郎自己擦身的时候，大约过于用力，锁骨处都有些微微泛红。 之后……他再也不会让程解意这样伤着自己。 月江涟金银异瞳的眸色越加深邃，他轻轻捧起程解意的长发，用小巧的玉梳沾上淡粉的桃花油，给程解意梳理着头发。 绸缎般的长发自他指尖和指缝间缓缓滑过，配上桃花的淡香，就像拥着一树压枝的桃花。 月江涟在程解意背后微张口，红艳的舌尖轻轻扫过玉白的牙，他的喉头轻轻吞咽着，像是要咽下眼前这少年的馥郁芬芳，也像是要咽下自己的满腹欲念。 还得再等等……等他把王城内外收拢之后…… 月江涟将程解意的头发放下，刚才梳理时已将程解意的头发弄得干爽，如今月江涟便给程解意编起发辫来，等那松散黝亮的发辫编好，月江涟便在程解意的发尾编入了几缕坠着金铃的金绳。 这样明语王子便算是装扮好。 “明语王子平日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月江涟轻声问道。 程解意看着窗外那徐徐落雨的天空，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自小便生活在冷宫中的王子，那么每到这时，应该会站在屋檐下看雨吧。 不过现在程解意没有看雨的时间，他还需要多了解这个世界的事，还有这三位能够左右王位的将军的事。 “会看书。” 程解意朝月江涟轻轻一笑。 “我从未去过王宫的书馆，将军待会要是无事，能再与我多说说关于其他将军的事吗？” “我总担心他们，不满意我。” “但我会努力的，会成为配得上这王座的王。” 少年神色认真，一副真的要肩负这个国家的模样，月江涟便抬手摸摸程解意的发顶。 “他们会满意你的。” 程解意下午与晚餐后的时间便都在书馆中度过，但那其实不算什么从容阅读的环境。 王宫里的清洗还未结束，大批宫女与仆从都被绞着送出宫外，等待流放。 那些凄厉的叫声，即使在幽深的书馆里也依然听得到。 但程解意已经救下了年幼的王子与王女，却不能阻止月江涟将宫女仆从流放。 “新王登基总要大赦，因此我不会杀了他们。” 但却不能再让祸患留在宫中。 脱下铠甲，换了一身轻软黑色长衫的月江涟抬手轻轻捂住程解意的耳朵。 “只是他们确实太吵，您便再等等吧。” 月江涟神色温柔，但手指的温度却是冷的，就像无感情的冰冷玉石，冬日冻湖上的冰。见着程解意瑟缩了一下，月江涟便将手收了回来，眉头微皱。 “冷着您了？” “还好，”程解意揉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耳朵，“将军的体温好低啊。” 月江涟便笑了笑，抓起一旁还在试图拔下嘴上冰块的魂鸟放到程解意身边暖暖。 “冰原上的人总是这样，唯有……的时候才会热起来。” 月江涟隐去中间的话，屋外的人听不见，但程解意却是听见了的，他下意识地抱紧魂鸟，却见月江涟面上表情不变，依然拿着地图与程解意说着这个国家的事。 仿佛刚才程解意听到那些有些过火的话，月江涟一个字也没说。 “山楼夜虽冲动，但观他今日对您，大约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月江涟便卷着地图便说道，只是在指尖碰到笙歌长乐山的地图时，还是停了停。 “唯有万秋声您需要多加小心。” “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 晚上程解意被月江涟送回寝殿里，这座属于新王的巨大寝殿，铺满了白玉石，内里隔着书房，会客房，两间左右对齐的耳房，还有摆满了软垫，还有高床软枕，红丝绒床帘从高处直坠到地面。 空气中还有新家具才有的松香，程解意站在原地，便听月江涟道。 “布置匆忙，您今晚便先将就一夜。” 程解意摇摇头，直说“很好”，月江涟便想到过去程解意住在那只有一株桂花盛开的破败小院中，不知过了多少凄风苦雨的日子，便对程解意更为怜爱。 “今后……您只会有更好的。” 月江涟说完之后，并没有在寝殿内多待，他不想让程解意初登基便有新王不检的名声。 等身后的门关上，月江涟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程解意便觉这座寝殿实在安静极了。因为听不到半点声音，他还是有些不适地走到寝殿旁的雕花窗格边。 他脱了鞋站上软榻，抬手轻轻顶起窗户，便看到殿外的风雨已停。 殿外院中满是雨后泥土的气味，雨淋得院中的花蕾都已缓缓绽放。浅白淡粉，月蓝艳紫的花在窗下一朵挨着一朵盛放着。 天上银白的皎月光辉洒在花瓣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银辉的外衣。 “您喜欢花？” 程解意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微微一愣，这声音委实好听，等他循声望去时，便见到一人自殿外的墙头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踩着一地花瓣走到程解意窗下。 “哎呀……原来我等的新王，主公原是生得这般模样。” 那名穿着水蓝色长衫，一头水蓝长发用银色发带绑起马尾，那张慵懒华贵的脸在银白的月光下越发曼妙美丽。 只是这人在看清程解意的脸时便忍不住微瞪眼，上下打量着程解意，就像看着自己未来的恋人一般眼神炽热。 “我就说月江涟怎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山楼夜又怎么没有毁了半座王宫就走……” “原来如此。” “幸好我今夜没忍住好奇提前入宫来看……” 万秋声正想与那美的不似凡人的新王再说些什么，却见那窗户就这么突然砰一声合上了。 ……我做了什么？虽然刚才确实起了轻薄之心，但何必这样急急关上窗户？ 万秋声微挑眉，却见那窗户又被那美丽的少年缓缓抬起。 “……窗户太重，我有点撑不住。” 程解意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 “您便是万秋声将军？”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美人（4） 乐民是攻击性强, 含笑令人步入深渊的可怕物种，乐民也同时是悲哀的物种。这个世界人人喜爱美人，可乐民当听到好听的声音时, 甚至会忽略拥有那丽声之人的相貌。 民间自然有些凄美的传说, 说这些乐民是海中鲛人, 会随着恋人上岸, 哪怕因水土不服泣血而亡, 那也是一段感人的凄美故事。 可惜现实中的乐民每年都有几个，听着过往旅人或者客商的声音好听, 就将他们掳掠上山来成亲。 他们是会把喜欢的人拖到水底溺死的那种，才不上演什么凄美爱情。 万秋声听到程解意的声音时, 嘴里就像滑入了一块甜得齁人的蜜糖，但这蜜糖的回味却又带着一点梨花的清冷，落到腹中又带着恼人的热。 程解意问完之后，便见万秋声只盯着他看却不出声。但程解意应该没认错才对, 水蓝色的长发，同色的眼睛, 还有那张和月江涟不相上下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是万秋声？” 在这死亡般的寂静中，万秋声抬手替程解意撑着那厚重的雕花窗，用窗架架住，他一下贴在窗台上，抬头时便与程解意近在咫尺。 万秋声其实知道原因，不外乎月江涟和这少年郎说了什么，介绍了他和山楼夜的身份，但现在他再问, 只是想引程解意多说些话罢了。 “月将军曾与我说过, 也让我看过你们的画像。” 程解意见着窗户被人撑着, 便缩了手，往后退了退。虽万秋声身上香气清雅宜人，但程解意觉得这个世界的人总是没有边界感，还是因为……脸吗？ “画像？月江涟给你看到的，与我本人有几分相像？”万秋声蹙起眉尖，月江涟一定给了这新王看到了极其丑化的版本。 “画像自然不能完全复现将军的美貌，但仍有几分神韵相似。您的眼睛便和画中一般好看。” 程解意未来的王座需要这三位将军才能坐稳，总之……先按照这个世界的文化，夸赞样貌总没错吧？ 程解意没想到，他不过这样说说，那位打了大半国土，如今在京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将军，温润如玉的脸颊上却漫上了胭脂色。 “你说……我很美？”万秋声问道。 “是的。”程解意刚一肯定，就看到万秋声脸上的红晕像是更鲜艳了些。 不过这般在月色下看来，真是昳丽无双。 这……不会是害羞了吧？ 程解意愣愣看着万秋声，万秋声突然仰头看着天空，他对着那弯清冷深吸了一口气，便又低头看着程解意。 “我自宫道而来，听到那些护卫称你为明语王子，这是你的名字？” “是？”程解意不知万秋声为何突然这样问他，便疑惑地点点头。 “好，明语。” 万秋声应了一声，便一手撑着窗台轻巧地坐在窗沿上，他解下颈上的项链，戴到了程解意的脖子上。 万秋声看着那枚小小的白玉叶片坠在程解意的锁骨处，衬得少年郎的肌肤更显玉白，便满意地伸指摩挲着那点软玉。 虽然没有直接碰上程解意的皮肉，但指尖温热的触感还是透过那薄薄的玉片落到了其下的纤薄的皮肤上。 “你要收好，三日后我便来向你求亲。” 万秋声的动作实在很快，刚戴好便抬手捋了捋程解意鬓边散乱的发丝，便一跃而下，一个起落就翻过围墙失了踪影。 求，求亲？ 程解意愣了一会，便吓得直接站起身，半身探出窗去对着院外大喊。 “将军！将军！万将军——” 可惜外边无人回应，只有值守的士兵听不真切，便隔着门问程解意。 “您可是要见将军？”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院中只有盛放的夜花，他摁着窗沿，过了一会才转头说道。 “不用，我只是……睡迷糊了。” 程解意知道他们说的“将军”是谁，可是他要找的不是月江涟。 程解意抬手抚上锁骨，温凉的白玉叶片贴在脖子上，他抬手摸到颈后，却发现没什么搭扣，像是……焊死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触动了那位万秋声将军，怎么就……就要求亲了呢？！ 程解意本能地觉得不对，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明语王子。”月江涟清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守在殿外的侍从忠于月江涟，因此程解意说没事，他们也还是去找月江涟通报了。 月江涟暂住的宫殿离这不远，不过就月江涟对这位新王的重视程度来说，无论多远他应该都能赶过来。 月江涟站在宫殿外，过了一会才看到殿门被人缓缓打开。 程解意拢着衣领，像是有些怕寒一般。他的头发已经散乱，衣裳穿得也不太齐整，像是已经睡下了。 “听侍卫说您好似半夜惊梦，我便前来看看。” 月江涟打量着程解意，觉着他眼神清明，像是早就醒来一段时间了。 果然……骤然脱离冷宫，被他扶上王位，这位小王子今日虽撑着天家体面，但到底……是害怕了吧。 “您早些睡吧，明日不是说还想看书听故事吗？” 月江涟柔了眼波，扶着少年精致的手腕，将他带回了床上。 这床实在太大，程解意躺在床上时，便觉得怎么翻滚都到不了边。 更重要的是，月江涟便坐在他床下的矮凳上，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雕刻刀刻着一枚软玉。 这枚玉轻薄小巧，用的刀也又快又利，若不是看到月江涟在雕刻，程解意根本听不到声响。 程解意看着那枚玉，月江涟便像察觉了他的目光一般，抬手将床帐放下，这样程解意便看不到，也不会被外间的灯光迷眼。 “将军雕玉做什么？” 程解意看着床帐上隐约看到的剪影，轻声问道。 月江涟手指轻掸玉片上的玉屑，看着玉片上的刻痕，也压低着声音回道。 “是要送人的。” 程解意翻了个身，脖子上的玉叶便从领口滑了出来。 “将军，我今日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多的书。我人情不懂，百事不通，实是辛苦您了。” 月江涟摩着玉片的边缘，微微侧头说道。 “我已说过，您登基名正言顺，不懂的……学便是了。” “睡吧，在您睡着前，我便在外守着。” 程解意摸着脖子上的玉叶想了想，又婉转问。 “我今日看了各地风土人情，却没有看到婚嫁一类，这是为何？” 月江涟动作一滞，他有些难言地看着那垂落的红色床帐，不过之后又想了想，他在十七/八岁，也懂得慕少艾。 “婚嫁……哪里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在当地，还是游人去了他乡，总会碰上自己心仪之人。” “待见着了心仪之人，便会夸赞对方……生得貌美。” “这便是有意成婚。” “若那人听了之后，也心生爱意，那么便会将自己亲手雕刻的玉叶送给那人。” “这便是定情了。” 月江涟刚说完，就听到床帐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人的头磕到什么硬物的声音。 “失礼。” 月江涟站起身，撩起床帐，便看到程解意正把自己团成一一小团，连头都包到了薄毯中。 程解意从毯子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神情有些怯怯。 “我刚才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撞着了，没什么事，我要睡了。” 说完程解意就闭上眼，看起来是“睡了”。 月江涟便把床帐合上，照旧坐在床下，等他把那小小的玉片磨制好了，床帐内传来的呼吸声也变得舒缓而低沉。 这才是睡着了。 月江涟站起身，转身往殿外走去。 王宫里的地板已重新洗刷过一次，早已没了白日的血腥。银白皎皎的月光洒在雪白的石砖上，瞧着就像在月江涟故乡的长歌咏原。 在月江涟的故乡，那里遍地雪白，偶有亮色，便是屋中烛火。 如今在这距离故乡万里之遥的京都，月江涟也像是看到了一点冰原上的“烛火”。 他一定会悉心养护这“烛火”，不让任何风雨侵袭。 “不过是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白日不问，过去在冷宫中时也不似有心仪之人的模样。” 月江涟回头看着宫殿，便抬手叫来一个侍从。 “今日明语王子独在殿中，可还有别的响动？” 侍从认真回忆片刻，便摇摇头道。 “没有，除了叫了您两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 “他是如何叫的？”月江涟再问。 “便叫您‘将军’。”侍从恭敬回答。 月江涟望着月色，便笑了一声。 “这京都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将军。” 若是真有哪条野狗跑进宫来偷吃不属于它的东西，那就怨不得主人使些雷霆手段立威了。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 程解意那天坐在龙椅上初听铜钟九响时，算是昭告上苍，国有新主。 三日后的这场登基大典，才是在世俗制度中端正程解意身份的仪式。 届时宫中原来那些还叫他“明语王子”的人，也都会改口，口称程解意“陛下”。 今日除了月江涟，其他帝都贵族也都来了。 但这些举手投降的贵族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另外两位将军——山楼夜与月江涟正站在殿外等候。 其他新入宫之人议论纷纷，不知这位冷宫中的“明语王子”到底有何能耐，居然在城破当天就能劝得动三位将军让他称王。 “听说……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甫一照面，就把三位将军迷得死去活来。” “真有这样的美人我们常在京都的，为何从未见过？” …… 无论世家贵族们如何议论，金銮殿的大门在钟声三响后，缓缓打开了。 宫中礼仪对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毫无约束，万秋声一马当先，山楼夜也想快些见到那懵懂无知的新王，和万秋声同时跨入殿中。 然后……就看到站在御座珠帘前的月江涟。 月江涟今日穿着长歌咏原主君的正装，瞧着身板挺直如修竹，倒是人模人样。 一副想当摄政王想疯了的模样。 山楼夜暗自啐了一口，却见一旁的万秋声紧紧盯着前方，眼神炽热好似要见心上人似的。 万秋声今日才入宫，应是没见过明语的。 但山楼夜心里就是有火，即便万秋声大约是眼睛抽筋了，睡不好上火，但山楼夜便觉得本该他独得的珍宝被人透过珠帘看去了。 “……见礼！” 宦官高亢的声音响起，山楼夜打起精神，便看到一只纤白的手自珠帘后缓缓伸出。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美人（5） 司礼官站在长长的白玉阶上, 磕磕巴巴地念着手中玉板上的祝祷文，如果不是月江涟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他估计自己也会和在场的所有幸运儿一样, 只知抬头看着那坐在御座上的新王。 司礼官是礼部推出来的替死鬼, 毕竟新王登基，他们谁都不知道那所谓的新王是谁。 大约是个和他一样被推出来的替死鬼吧。 一开始司礼官是这么想的。 登基大典这日, 年轻的司礼官天蒙亮就起来了。 他去街角自己最喜欢的那家十二时辰通宵经营的豆浆店吃了三碗豆浆油条, 然后再坐在台阶上嚼了一刻钟的薄荷叶清洁口腔。 司礼官想着是该坐马车逃跑, 还是跳井逃跑时，他就被同僚们强行抓着送入了王宫。 然后司礼官就站在金銮殿的白玉阶下, 望着珠帘后的人影。 虽然看不清脸，但看身姿也十分曼妙, 想来脸也长得不差。 可惜坐上了那个位置，三虎相争之下, 只能成为野兽爪下残渣。 司礼官心中轻叹, 等殿内的大臣贵族, 以及三位将军都到场之后，司礼官念祝祷文之前，先给自己默念了一段往生咒。 要是待会这三位将军在金銮殿上打起来，请给他留一具全尸。 司礼官做好了心理准备，便听着宦官高喊一声“见礼”。 等新王从珠帘后出来，司礼官在见到新王之后, 就要跪拜三次，然后再起身念祝祷文。 可是当那位新王抬手拨开珠帘站在御座前时, 司礼官看到新王的脸的瞬间便当场摔了手里的玉板。 大殿的玉石地板上顿时叮叮当当一阵响。 失态的不只他一人, 其他王公大臣们也都纷纷掉了手上捏着的玉板, 拐杖, 甚至有的夸张得仿佛被人一拳打中胸口，连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中暑一样喘着粗气连帽子都掉了。 程解意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月江涟抬手拦住。 程解意微侧头看着月江涟，有些新手上路的不自信。 “……我做错了什么？”程解意轻声问道。 “您没错。” 月江涟轻扯嘴角，对着台阶下露出一个十分冰冷的笑容。 “诸位大人，还请打理一二，这样衣帽不整让新王见着，是想做什么呢？” 这“做什么呢”语义极多，但所有人都在这一瞬明白，这做什么=把你头割下来。 于是所有人都迅速低头捡东西的捡东西，打理衣冠的打理衣冠。 奇怪的是，月江涟这样居高临下的发令，山楼夜与万秋声也没有提出异议，反而看着这满殿王公大臣，眼里闪烁着晦暗的光。 山楼夜甚至大拇指顶着腰上挂着的刀柄，名刀·焰天凤已出鞘一寸，露出一线赤红的刀身。 眼中已露杀意。 司礼官立刻捡起玉板，不管身后的人收拾好没有，便按照流程对着台阶上的程解意磕头跪拜三次，然后便转过身来，对着那刚勉强维持住严肃的表情，眼睛却像抽筋一样向上瞟的王公大臣……念起了祝祷文。 司礼官在这时突然感谢起以前那些排挤他的同僚来，今日便是真闹起来，他死在殿上也无怨无悔。 只是临死前要是能和那位新王说上两句就好了。 新王原名明语，好啊，这真是个好名字啊。 司礼官就跟喝了假酒一样，脸色潮红，十分上头地念诵着祝祷文。 程解意站在殿上高处，总担心今日登基大典不顺利。他一出来，那些王公大臣们就像是集体晕车一样，看起来好像连站都站不稳。 这样以后他治理国家，到底手下还有一个能用的没有？ 而站在台阶下的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红衣美人居然带刀上殿，至于站在那红衣美人身旁的那位万秋声将军…… 现在他正眼神炽热地仰头看着程解意，手指微微拂过自己的锁骨处，不知为什么程解意也觉得锁骨处坠着的那片玉叶正在发热。 ……看来是没办法把昨夜的事当做梦一场忘记了。 程解意想着要是登基大典后，万秋声真的要来向他求亲，他就当场承认自己是个文盲。 因为是个文盲，又从小养在冷宫，每天只能见到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宦官送饭，没人教他读书习字，也无人与他说话，所以什么世情都不知晓。 不知者无罪，请万秋声原谅我吧。 ↑上边这些话程解意昨夜想了好一会，才想出来的对策。说实话还是更好些，这样哪怕会激怒万秋声，也不至于……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吧？ 等到那悠长的祝祷文仪式结束之后，那位喝了假酒的司礼官便再次重重叩在殿上，连同其他王宫大臣们一起，然后就不起来了。 程解意看了一眼月江涟，月江涟点头示意。 “平身。”程解意轻声道。 这声一出，下边的人却一动不动。 程解意原以为他的声音太小，便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 随之而起的，则是山楼夜长刀微响的声音，一旁的万秋声眼疾手快地伸手摁住刀柄，以免山楼夜真的长刀出鞘。 “大殿染血，是为不吉。”万秋声摇头。 因着这带着杀气的金属刮擦声响起，殿内那些爱美成痴，故意不起身想再听听新王玉声的王公大臣，就像被人用刀贴着脖子恐吓一样，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各部与宗室们向新王道贺。 因着山楼夜在旁边看着，那些王公大臣没再出幺蛾子，只是每人上前叩拜见礼时，都会露出一种令程解意不太舒服的表情。 ……就像眼睛里长出了舌头一样。 程解意轻咳一声，那些宗室的王公醒过神来，便立刻退出殿外。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便相互拱手笑道。 “方才真是失态。” “可……新王的模样着实……” 王公们觉着这里还是会被殿内的人听到，便又闭上嘴，又往殿外站得远了些，才轻轻抚掌赞叹。 “妙啊。” 这些王公并没有要向程解意求亲，因此也不会直言其美，只是新王容貌之盛，还用得着人说好看不好看吗？ 殿外一派欢声笑语，殿内程解意站在御座前，有些紧张地等来了今天的重头戏，两位将军上前觐见。 “山楼夜。” 山楼夜上前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前边加个“臣”字，月江涟和司礼官也没纠正，他们知道若是出言纠正，山楼夜正好不管不顾大闹一场。 程解意看着底下那名红衣美人，这才知道脱下盔甲的山楼夜原来生成这副模样。 竟是艳色无边的美人。 只是脾气也如他红色的头发一般火爆。 “山将军。” 程解意朝山楼夜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温和亲善的笑容。 山楼夜看着程解意的笑，下意识地要避开视线，但又觉得凭什么，又用力仰头望了回去。 自那天回去之后，山楼夜就一直睡不好。 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他总会想起程解意。 山楼夜总以为自己不是那等只观外貌的肤浅之徒，这两日他的情绪起伏不定，从恼怒到恼羞再到现今的接受。 不过这个接受只是山楼夜认为自己会如此在意那位冷宫小王子，是因为…… “我可怜他。” “好不容易才从冷宫踏出来，以为此身将得自由，却被月江涟那种人推上王位。” “人命何其贵重，便是那个冷宫里的小王子，也不该为了王位丢了性命。” “他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应该与我回南部炎火神木，才算不枉此生。” 山楼夜与身边信重的副官说着自己思索了整整两日得出的结论，全然没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副官，虽然嘴上说着“是，将军大义”，心里却想着要去找神官求点符，烧了给山楼夜喝。 这位从家乡一路烧到帝都，不知杀了多少王城军的将军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身上铠甲都被血染得洗不掉了。 不过副官也只敢腹诽，他看着山楼夜颧骨上微微泛起的红晕，瞧着比京都里最会调胭脂的店家做的颜色还要好看，这显然…… 是思/春了。 副官也不会说什么“您这是思/春”这样会被当场摁地上摩擦的话，反而有些好奇起宫中的那位新王到底是什么模样。 怎么就引得山楼夜像是中蛊了？ 如今副官站在殿中一侧，亲眼见着了新王的样子，暗自庆幸自己早已娶妻。 不然就要和山楼夜一样，变成傻乎乎的愣头青。 程解意和山楼夜打过招呼之后，山楼夜依然站在原地，程解意的视线有些紧张地看着山楼夜……腰上的刀，这位山将军暴躁如火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要是山楼夜这时突然拔刀上来杀他，程解意也不会意外。 不过幸好今天大约是人太多，山楼夜并不想开杀戒惹众怒，便还是喊了程解意一声“陛下”，就往后退了一步。 阶下的位置空了，万秋声就走上前。 他今日特别打扮过，除了穿上家乡的衣裳，头发也梳成好看的发髻，其上别着笙歌长乐特制的玉钗与额链，瞧着越发气质高雅。 “万将军。” 程解意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叫出万秋声的名字。 他此刻真的觉得时间太长，为什么非要一个一个见礼呢？这大典快些过去吧。 万秋声看着程解意略显紧张的表情，弯唇一笑，在山楼夜和月江涟眼里就是这狐狸好似要开始发/骚了。 万秋声朝程解意躬身行礼，姿态曼妙无比。 “陛下。” 万秋声一撩肩侧垂下的水蓝长发，笑吟吟地直起身，然后……他便抬步上了阶梯。 “万将军？！” 司礼官紧张起来，往常看事态不对他早就跑了，可刚才他早已折服于陛下的脸……威势，这时候他就想起“礼”来。 月江涟和山楼夜则一个握着刀柄，一个自腰后的腰带上缓缓抽出一把钛白折扇，显然是要防着万秋声做点什么。 按理来说不太可能，这狐狸平常并不爱惹事，殿上刺杀应该做不出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万将军，还请止步。” 月江涟上前两步，挡在程解意前面。 万秋声十分无辜地一摊手。 “不必紧张，我并不是要伤害陛下，只是要兑现三日前的承诺。” “什么承诺，说得好似你见过他似的。”山楼夜毫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月江涟则眼角一跳，之前夜里潜入宫中的将军就是万秋声？他隐隐察觉到事态仿佛要失控。 万秋声微侧头，透过月江涟的肩头笑吟吟地望着程解意。 程解意背后汗毛倒立，但不管程解意怎么祈祷，万秋声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那句话。 “陛下在三日前夸我貌美，我应下了。” “如今特来向陛下求亲。”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不等脾气最暴躁的山楼夜出刀，月江涟便已展开锋利的折扇，扇沿危险地贴在万秋声的颈侧。 “万将军今日怕是身体不适，居然说起胡话来，现今大典结束，万将军还是先行回去吧。” 万秋声完全不管脖子上能要他命的凶器，抬手点着自己的锁骨。 “不是胡话，陛下也收下了我的玉叶信物了不是？” 殿中这下如入沸水，嗡嗡作响，殿外也有人好奇地看来。 程解意捏着自己的衣领，明白现在自己是遇到当场爆破的事态。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他居然要在登基大典上承认自己文盲。 之后要治理国家，颁布政令时，那些大臣们还有谁会十分信服呢？ 程解意正要动手兑换道具，也许让在场的人忘了这件事就好了…… 月江涟却突然将扇子收回，返身站在程解意身边。 “陛下，失礼了。” 月江涟沉着脸，正要伸手去探程解意的衣领，却见程解意自己就把藏在衣领下的玉叶拿了出来。 “这个……确实是之前万将军给我的，可是我当时不知道……” 程解意还未说完，就见月江涟直接抬手捏着那片玉叶，指尖微一用力，那玉叶便如化为了雪花般的点点碎屑。 “陛下年幼，被奸人蒙蔽，此事自然不能当真。”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美人（6） 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 程解意额前刘海被风轻轻拂过的瞬间, 万秋声与月江涟便消失在台阶上，出现在殿下。 万秋声的手持一把半臂长的短刃，锋利的刀尖一击便钉在月江涟的银扇上, 将那把银扇直接钉在了白玉砖上。 金属与玉石刮擦的声音令人耳根发疼, 也能从这毫不留情的力道中察觉出如狂风暴雨般的杀意。 万秋声与月江涟相对而立，脸上依然带笑，只是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再冷一些便能凝出冰来。 “你是知道，在这里抢亲意味着什么吧？”万秋声一字一句道，嘴里的话像淬着毒。 “昨夜陛下才问过我婚嫁之事, 陛下年幼不曾接触世情，万将军如何哄骗了陛下, 我等实是不敢听。如今既有我立于陛下面前, 便绝不许万将军再来冒犯天威。”月江涟金银双瞳直视着万秋声, 好一个正气凛然的模样。 趴在台阶上, 偷偷摸摸往上爬的司礼官听到这句话，不由心中直呼好家伙！ 月江涟全然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抢亲, 就如之前所说, 他根本就不认！ 既然这事是假的，做不得真的, 自然就不是抢亲。 要知抢亲在国中律法判罪极重，全是捉拿即斩。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心上美人, 居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野狗叼了一块肉，换谁能忍住这口气呢？！ 司礼官仰头看着正一脸焦急看着殿下的新王, 这蹙眉的模样也实是美不可言，不过殿上眼看要打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快些护送新王回宫啊！ 司礼官抱着今日就能与程解意多说两句话, 一副中大奖的模样, 在台阶上跑得更快。 可是一道红色的身影先他一步如枝头落花般轻巧地落在了程解意面前。 山楼夜抬袖，宽大的红袖挡住了程解意的视线，山楼夜垂下头，看着身前那年幼的新王。 “待会打起来，整座金銮殿都会崩塌，先与我走吧。” 不等程解意回话，山楼夜便一把搂着程解意的腰自殿上跃了过去，半空中山楼夜焰天凤出鞘，将来自身后投掷而来的□□一刀两断。 万秋声站在殿门，手里保持着投掷的动作，身后月江涟却又上前阻拦，被山楼夜暂时带走，好过落在万秋声手里。 万秋声额角青筋暴起，他今日与明语话都未多说两句，又是被月江涟碎了信物，又被山楼夜当着他的面把明语带走，他一甩袖就要去追，可是月江涟实在烦人！ “敢抢亲，我便是杀了你们也都不冤！” 金銮殿外暴起巨响，山楼夜则带着程解意落在宫殿屋檐上，几个起落便带着程解意往寝宫方向而去。 “山将军！我不能这样放着他们不管！”程解意扯着山楼夜的衣袖。 “那你能做什么？”山楼夜头也不回，见着下边还有宫人一路追随，便又翻了墙到了另一处宫道。 身后山呼海啸的声音散去，山楼夜气呼呼地一抬手……就将程解意轻轻放在了宫道上。 不等程解意说话，山楼夜便已一迭声说道。 “你眼神是不是不好？” “你，你为什么会答应万秋声？他可是骚/狐狸！哪天把你的精气吸干了都不知道！” “就算你想成亲，难，难道我不比他好吗！” 山楼夜说完最后一句，脸色瞬间涨红，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 “自然，是看你可怜！” 程解意这时真的希望山楼夜是看他可怜才这么说。 “我……我确实不知世情，才对万将军说出了唐突之语。” 程解意认真解释，但不知为什么山楼夜更生气了。 艳丽如火的美人抬手摁着程解意的肩膀，就像一头巨兽爪下摁着一只误入巢穴的小动物一般，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想要讲道理的样子啊。 程解意咽了口口水，就见山楼夜缓缓开口。 “所以，你是真的夸了万秋声他，长得……” 山楼夜维持着一个口型，那个“美”字他好似打死也说不出来。 程解意下意识的抬手捏着耳垂，看起来山楼夜像是要不明原因暴走，他就直接抽剑把山楼夜打晕。 宫道外传来轰轰响声，像是那座饱受摧残的金銮殿终于撑不住将要倒塌，那沙石尘土轰轰落下的声音，激得程解意一阵心颤。 王位还没坐稳，现在好似连王位都没了。 程解意的视线一直往金銮殿瞟，山楼夜却不许他走神，细腻如玉的指尖抚上程解意的下巴，将这少年郎转过来。 只是山楼夜在指尖轻触到程解意的纤巧的下颚时，却微微一颤。他看着程解意的眼睛，抿唇问道。 “陛下觉得我如何？” “什么？”程解意茫然。 “我的相貌。” “将军自然……嗯。” 程解意之前不慎惹上一桩风流官司，现在已经学乖，更不敢说什么了。可惜山楼夜仗着本地土著的身份，软了眉眼，好似漫不经心般再问。 “陛下是觉得我长得丑？” 程解意依然紧闭嘴，不过听着山楼夜的问话，他当然摇摇头。山楼夜生得这样好，他又不是瞎了，哪里会说他长得丑。 山楼夜见着程解意犹豫的模样，便笑弯了眉眼，又轻声说道。 “这么说来，陛下也觉得我长得好看？” 程解意这下面对山楼夜的问题，是不敢说话也不敢点头，免得出错。 但山楼夜似乎并不需要程解意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山楼夜抬手扶上程解意的领口，将程解意脖子上的那条原本坠着万秋声的玉叶的项链两指聂端，等那条白银链子自程解意脖子上坠落于地，山楼夜也自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一条玉叶项链。 程解意：？？？ 等等，大哥，事情不是这样的吧？这一次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万将军？！你这是何意？” 程解意连连倒退两步，却被山楼夜欺身而上。 红衣美人个头本来就高，腿也长得惊人，一步便跨到了程解意面前，硬是将手中玉叶举到程解意面前。 “有些情意，不必说出口，我也是知晓的。”山楼夜弯唇一笑。 程解意一脸失策，他倒是从没想过这位脾气暴躁的美人还能有这样自说自话的本事！ “我想将军有些误会，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呢？”程解意苦口婆心，就像在劝失足男青年。 可惜山楼夜耳里已听不到了，他觉得这很好，他就这么立于少年身侧，这样这小可怜也会哪里伤着碰着，也不会被那些野狗闻到味道。 “铮——” 一声箭鸣破空响起，山楼夜手中玉叶竟被一支在远处屋檐上的冷箭直接钉到墙上，那纤薄的玉叶登时沿着红色的高墙上，化为玉屑，落了一地。 “不要脸的东西，你问过我没有？！”万秋声举着弓站在屋檐上厉声叫道。 在万秋声身侧的月江涟也缓缓放下对着万秋声的折扇，扇子一转，对准了山楼夜的头颅。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美人（7） 不知万秋声和山楼夜扭打在一起过了多久, 事态才算彻底平静下来。 看着三位站在宫道上彼此仇视的将军，程解意觉着这事真的很难办。 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万秋声初见时，就一副有些过度用脑的样子, 不然也不会随便聊聊，听了程解意一句话就要求亲。 按照万秋声的模样, 应当在过去便有许多人向他求亲。可是月江涟之前和程解意介绍三位将军时说，三位将军都未成家。 整整七百年都没有, 而程解意懵懵懂懂一句话, 万秋声就答应了……程解意只能认为这位万秋声仍是意指王位。 若是他自己登上王座, 其他两位将军说不得就要联合起来对付他, 但是如果他与程解意成亲，那么日后徐徐图之, 也能让程解意不幸“病故”, 再借机坐上王位，怎么也比带着军队和另两位将军正面刚要来得好。 山楼夜则是想要仿效万秋声。 至于月江涟，程解意当然不觉得对方是真的诚意十足地要将他送上王位，虽然看着对方的眼睛时, 那份喜爱不像是假的。 但造梦者的吸引力再大, 似乎也无法消去月江涟眼中对于权欲的渴望。 程解意只是这三位将军暂缓战局的缓冲剂。 程解意已经“想”好了, 无论谁的求亲他都不会答应，他要用自己的道具, 不, 方法取得王位。 对造梦者来说, 如果这三位能左右王位的将军，能够心甘情愿地奉他为王, 那是最好的结局。 道具总有时效, 而程解意也有要离去的时候, 到时这个国家又会再次陷入战火之中吧。 “求亲的事，我已经明白了。我……不会答应任何人。” 程解意看着面前三位面容俊美的将军，十分认真地说。 “我没有上过战场，也知前王作恶多端。” “无论诸位当时出于什么原因将我送上王位。如今登基大典已过，我已是这个国家的新王。” “我无军功，无文治功绩，无超脱凡俗之才，但我已是王。” “从此我不知什么便会去学，欠缺什么便会去补足，直到我能治理这个国家为止。” “若是三位现下觉得送我上位是招错棋，便在此取我性命吧。” 万秋声和山楼夜的吐息瞬间加重，从未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说出这样堪比挑衅的言语，但……他们却无法立刻抽刀结果了程解意的性命。 这个，这个该死的，年少的，却视线炽热，足以将人灼烧殆尽的少年。 月江涟看着程解意，当时他在那偏僻宅院中见到程解意时，除了对程解意本能的喜爱，还有刹那间想好的一系列后续计划。 等将王宫彻底清理一遍后，月江涟就不可避免地要与山楼夜和万秋声对战。 他们并肩作战了七百年，互相知道对方的性格，即使没有说出口，也知到了京都之后，他们手中的刀刃，必要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那人不足以称王，除了我。 三位将军像估价货物般估量着对方，心中满溢着绝不许他人位于王座之上的高傲。 因此月江涟在见到程解意时，便想让程解意坐在王位上一段时间，这样他能有更多的时间慢慢对付另两位将军。 ……他原先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每当月江涟看着程解意的眼睛，看着这瘦弱的少年郎似乎真的要一肩挑起重担，而努力学习时，他都抿着唇，难以提出任何交换意见。 【您不知道我此举为了什么吗？】月江涟心中默叹。 【我知道啊。】程解意的眼睛似会说话，他每次看着月江涟，都像在回答月江涟心底的疑问。 月江涟开始想着程解意的退路，从一开始地到了时间便杀了程解意，到将程解意送到长歌咏原的雪山圣殿幽禁，再到……与程解意成亲。 史上不是没有二王并立之事，只要操作得当，那么这少年便能不必被人扯下王座，而他……也不必做出什么事伤了程解意。 月江涟那夜在程解意床边磨着玉叶时，最终想出的办法。 今日见着程解意登上王座时，月江涟心中欲念，便像一滴水落入了热锅里，发出沸反盈天喧响。 那少年似是知道今日的登基大典和之前被人像拎小猫一样送到王座上的事不同，他将要面见臣民，今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少年坐在王座上，神情不见忐忑紧张，而是静静地垂眸看着玉阶之下，即便被珠帘遮挡容貌，月江涟也能看到少年冷静平淡的视线。 他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他就像本该居于上位一般，等待着即将前来拜见他的人。 只要看他一眼，心底便会忍不住颤栗而兴奋。 只要听他一句，便会匍匐跪地恳求垂怜。 月江涟不知道山楼夜和万秋声如何作想，他在听到程解意慷锵有力的那席话时，本该嘲笑这不知世事的少年，总将世情想得太简单，但他对上程解意的眼睛时，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传说前王的家族有一丝来自天神的血脉，传闻里具有令人一见倾心的容貌与能力，但前王并没有展现应有的高贵与智慧，只是一头只知掠夺的野兽。 但到了现在，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的血脉也许觉醒了也不一定。 “你……” 月江涟刚要说话，就看到身边山楼夜走到墙边，用一张帕子包起了地上那点玉屑。 “我会再刻一片，”山楼夜转头看着程解意，“只是等我刻好之后，就不会送你了。” “你若想要，得亲自来拿。这玉叶，便代表您成王的资格。” 脾气最暴躁的山楼夜居然最先静了下来，他深深看了程解意一眼，便转身离去，只是在经过万秋声身边时，他骤然出刀割向万秋声的咽喉！ 若不是万秋声立时用短剑挡住了山楼夜的刀尖，他的头颅早就狠狠坠地，鲜红的血液会自断裂的脖颈处喷出，将他身后的那面红墙晕染得比红漆面更令人难以直视的深红。 “陛下，谁都不允呢，”山楼夜轻笑，手下的力道却一点没减，口齿锋利地反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舍出脸面大闹王宫，一箭将我的玉叶射碎，啧啧啧，也是无用的。” 万秋声听了这话，难得露出怒色，山楼夜便满意的收回长刀，再次回头看着程解意。 他像是怕程解意听不懂一般，再次重复着之前的话。 “陛下，您得亲自来拿。” “若您拿到了，我便承认您，若是做不到……” “炎火神木的甲士一夜之内便会遍布整座王宫。” “对了，定个时间吧，三个月，如何？” “若是三月后，您拿不到我的玉叶，陛下便别怨怪我……造反了。” 等山楼夜扬着笑离开宫门时，他身边跟着的副官与甲士都不敢开口哔哔一句。 以前山楼夜也曾压下过脾气，只要他不摆臭脸，那张脸便更是光华流转得令人侧目，只是越美的烈阳越灼人。 “我从炎火神木出来的时候，可还带了血珀玛瑙？”山楼夜侧头问副官。 突然被正在压抑情绪的山楼夜发问，副官供出祖上十八代祖宗兴趣爱好的心都有了。不过仔细听了山楼夜的问话，副官才缓缓松了口气。 “带来了，因为是神木之宝，所以我将它放在了城外。您要赏的话，我去给您取来？是要供神？” “不，我要切了它，雕新的玉叶。” 山楼夜不管副官被雷劈了的表情，一脸镇静。 “若他真想称王，那么能哄得我供上神宝，也不是不行。” 山楼夜脑中勾勒着新雕玉叶的形状，那红色的玉石更衬程解意的肌肤，血珀玛瑙本就易碎，内里藏着鲜红如血的膏脂，听说是上古凤凰的神血。 他等着那位与这血珀玛瑙同样名贵的陛下亲来，若是他一时不小心粗暴地磕着碰着陛下，让陛下也摔碎了。 山楼夜一定会不管不顾，趴在他身上啜饮他体内如同如同膏脂般的深红来。 “啊，是了，之后要是见到月江涟和万秋声手底下的甲士敢过界一步，当场杀了，不必问我。” 山楼夜说完后，便往京都暂住的地方离去。 炎火神木的主君山楼夜，闻名于世的除了他暴烈如火的脾气，还有他冷酷无情的残暴。 三位将军谁都不是蠢人，便是看起来最易懂的山楼夜也是如此。 京都，王宫。 红墙，黑瓦，白色的宫道上，唯有程解意静立在此。 三位将军都离开了王宫，包括月江涟。 月江涟也同意了山楼夜的提议，他没有拿出玉叶向程解意提亲，在程解意面前依然是那皎皎如月的月将军。 万秋声和山楼夜居然是这种人，月江涟也直呼没见过。 月江涟抬手牵起程解意的左手，低头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便悠然离去。 毕竟如果程解意真要当王，那么他身边就不需要再多出一个摄政将军。 只是月江涟在临走前，还给程解意提了个醒。 “接下来三月，您大约得完成我等三人心中忧虑之事，才能得到玉叶了。” “至于我等忧虑的是土地，臣民，亦或别的什么，便由您来想办法。” “要成为统领整个世界的王，并不是易事。” “若是您想走捷径……怕是不妥。” 程解意不知道那捷径是什么，但看月江涟的神色，倒是很期望他走捷径似的。 至于万秋声，他眼神和动作，已将程解意看成是负心汉了。 程解意没有回避万秋声的视线，直认自己没文化。 万秋声最后也只能恨恨离开。 程解意独立原地，悠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三个月里，他便要经常离开王宫出去拜访三位将军了吧。 现在任务居然变成了《将军の烦恼》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美人（8） 获取三位将军的玉叶的时间还有三个月, 程解意却没有一开始就去寻找将军们。 王宫内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政务，前朝积攒下来的问题，还有门外那些一直在探头探脑的仆从。 月江涟走后, 仿佛也带走了笼罩在王宫上空的皑皑沉雪。 王宫中的仆从们心思便活络起来，他们也许认为程解意命不久矣。 多可怜啊，生得这般好, 也许还活不到二十五岁将名字登上王室族谱。 送茶, 送点心, 要给程解意念书的仆从此起彼伏的出现。 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 看着眼前这些笑吟吟一副“听凭陛下吩咐”的仆从，他之前已经说了三次“不需要, 我要一个人看奏折”，但没有人听他的。 这在月江涟在时是根本不会出现的状况。 所以这些仆从在月江涟走后明着说“为陛下着想”, 实际上是“看轻”。 有些古东方的历史里, 王宫中的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者, 有时候因为无人支持，他便只是那硕大的宫殿中孱弱的金丝雀, 宫中所有人都爱着他，豢养他, 却从未将他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 程解意已经看过宫中记注, 近五十年间仆从们对待宫妃, 王子王女们已十分轻慢。 无论是饮食还是衣裳，亦或冬夏的必需品，从正常用度要好几宫合用，好东西源源不绝地从宫中运送出去, 宫中只剩一具空壳。 若是那位王神智还正常, 没有把所有王军和成年的得力王子全都派上战场, 也许这座王宫还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侍从们对待王族的态度依然恭敬，只是这王宫已经倾倒了。 天地倒转，原本高高站在他们头上的主人，现在被他们踩在脚下。 程解意抬手挠了挠脸，一旁的宫女便惊叫着想上前抓着程解意的手腕，帮程解意修理指甲，以免抓伤了皮肤。 看看，连挠脸的自由也没有。 程解意避过宫女的手叹了口气，知道这是月江涟留给他的麻烦。 若是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也不必出宫去寻他们了不是？ “我们，来玩游戏吧？” 那姿容美丽的少年笑起来，那笑容就如黑夜中烛火，让人明知危险仍会陷入飞蛾扑火般的疯狂。 “您想，玩什么？” 几个仆从微勾自己的衣领，像是期望着某种游戏。 “就来打赌，朕能不能站在御书房里，却能一剑砍到对面那座宫殿墙上的骑凤仙人像。” 程解意踩到椅子上，再站上书桌，自袖中拿出一把手臂长的短剑。 万秋声的笙歌长乐族擅长乐器惑人，山楼夜的炎火神木族好战嗜杀，能控火，而月江涟所在的长歌咏原则天生能操控冰雪。 至于这里前代王族的能力，则是擅剑。 开国主君听说能够一剑削掉千里之外的山头，那么程解意就削掉距离他所在的御书房足有三百丈的小小雕像。 “陛下，这可不能胡玩，要是伤着您了可怎么办？” “就是，谁把这么危险的利器交给陛下的？” 仆从们浑不怕死地上前，想要把程解意手里的短剑取下来，程解意微垂眼睫，不等那些人反应过来便立刻出剑！ 这座王宫里的人有多久没有听到剑鸣了？ 不是外来入侵者手中的刀剑铿鸣之声，不是王剑折断时发出的悲鸣，而是那久远之前自火中诞生的长剑被主人握住朝天挥出一剑时的傲然长鸣。 那偏居一隅的王子王女们仰头看着天空，第一次生出了爬到围墙上，听听那长鸣之声来自何处的念头。 所有王族都有自己的剑，他们熟悉出剑时的声音，但现在登基的新王是他们也没见过的王子，是他的剑吗？ 程解意站在书桌上，歪着头看着远处的那尊仙人骑凤雕像自屋檐上连根断裂，自半空坠到地面，发出碎裂的脆响。 程解意将短剑收起，低头看向那些已面露惊色的仆从们。 “看来是我赢了。是了，我之前还未说我赢了有什么彩头呢。” “算了，这王宫，这京都，这天下都是我的，我便不要什么了。” “你们都出去吧，晚饭时间再来找我。不必什么油腻的，只要热粥和几样小菜就好。” 程解意说完之后，那些仆从们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仆从们在看到那尊仙人骑凤雕像自高空坠落时，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一点：若是还有人敢逗留在这里，这年少的主君会立刻出剑，取下谁的项上人头。 有的仆从们跑得足够远，有的则还要坚守岗位，依然站在殿外等候传唤。他们不再用过去对待前王那样轻慢的态度对待程解意，他们彼此对视一眼，便拿出最恭敬的姿态垂首而立。 这时候他们又突然想起开国主君来，虽然正史上说主君是位宽厚的仁君，但在宫中传给仆从的记注中，则写着开国主君更似……暴君。 自己地盘里的东西谁都别想动一下，谁也别妄想挑战他的权威，不然就将迎来主君的剑锋。 这位少年王虽美得笔墨难描，可脾气倒与传说中的开国主君相似……只要坐上了王位，哪怕周围有强臣环伺，也不会轻易下来吗？ 御书房中，待那些仆从出去之后，程解意长叹一声，又老老实实自己擦了擦桌椅，继续社畜生涯。 幸好程解意过去惯常处理文书，也懂得翻阅重点，有些不太会处理的政务则借助道具和系统甄选最佳方案。 只是好方法总能通过计算得来，但下边能不能按计划实施就是另一回事。 毕竟现在程解意是架空的王。 程解意把今天堆积如山的奏折又处理了三分之一，再拿起一封红封的折子上，发现这是底下的王公发来的。 辈分上应该叫九叔公。 是有什么大事吗？ 程解意拿起折子，用折刀拆去封蜡，这才缓缓打开这机密折子，一目十行看完了九叔公的请奏，不由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位九叔公今年已两千七百六十五岁，距离此界中人寿终的三千岁也没多少年了。在新王登基前的七百年，国内战火不断，如今新王登基，九叔公期望能再次见到太平盛世。 只是京都城中还有三位将军，即使他们暂时对陛下低头，陛下也万不可放松警惕。 需知这些人个个意指王位，如豺狼虎豹。 【臣见月江涟，万秋声，山楼夜似是对陛下有意！】 【臣请陛下效开国主君，将三部将军尽数纳入后宫！】 【以保太平！】 …… 程解意看完之后，觉着可能全天下的长辈都是一样的。 催婚。 这里不仅催婚，还要搞后宫。 难为九叔公这把年纪了还这样劳心劳力地为人着想。 程解意就笑纳，不……他实在消受不起啊。 程解意“啪”一下将这封机密折子重新合上，扔到一边，继续低头处理其他折子。就算这折子被别人看见，也只会觉得九叔公年纪大了异想天开吧。 在程解意不知道的时候，这封折子的抄录本便出现在了京都城里三位将军的书案上。 有的人连折子带书案一起切碎了，有的则随手扔到河里，有的笑了两声就说“陛下要是敢，便大可试试”。 等到程解意终于在社畜时间里腾出空来时，便觉着自己该离开王宫，到京都去见见某位将军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美人（9） 程解意要出宫不是一件秘密。 那些见风使舵的宫女仆从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还想去京都给程解意清场，好让程解意在京都玩一玩。 可惜程解意并不是要去玩，而且这阵仗弄太大, 也许会刺激某些将军立刻造反的权欲心也不一定。 不了。谢谢。我自己去。 程解意一键三连拒绝。 少年主君换了一身轻便的长衫，还知道要带帷帽，一副很习惯出门的样子就这么迈出了宫门。 程解意知道，他要出宫的消息在一盏茶后便会传遍京都, 传到那些该知道的人耳里。 可程解意今天并没有要走一天就拜访三个人的路线，他百忙之中抽出空来, 今天就只能见一位将军, 刺探那位将军心中所思所想。 一些宫女们颇为担忧地看着程解意离去的背影，便被掌事的嬷嬷揪着耳朵往后拖。 “看什么看！你们担心陛下，我还替找他茬的人担心呢！” 宫女们捂着耳朵, 疑惑道。 “嬷嬷, 这是什么意思？” 掌事嬷嬷不说话, 最近新王独居殿内, 外边虽有人把守，但能耐也就那样。晚上她起夜还能看到有人从宫外摸进来, 浑身黑衣，一看就不是来干好事的。 她偷偷摸摸出门看了看，发现那些黑衣人正往程解意的寝宫去，可是行到中途……只听“嚓嚓”两声剑鸣，那些黑衣人就像飞到半空被人一箭射下的飞鸟一样, 再灵巧的身法也不顶用，只能这么软了身姿直接坠在地上。 然后黑夜里就有人将那些黑衣人拖走, 带到外边销毁。 掌事嬷嬷知道料理后事的人是月江涟将军留在宫中的人手。 虽然登基大典当天三位将军都离宫出去了, 但怎么想, 他们也不可能把这惑人心神的少年主君独留在王宫里。 可惜那些将军不知道，这位主君用不着别人保护。 若是掌事嬷嬷没听错，那将人自半空中击下的剑鸣，很像那日主君在御书房时挥出的那一剑。 掌事嬷嬷回到房里睡下，知道这被月江涟从冷宫里带出的小王子，不是什么善茬。 那些想对他不轨的，不知道谁先死呢。 掌事嬷嬷哼了一声，也不回答宫女们的话，就带着人回了各殿打扫。 程解意出门的时候身边还是跟了一个人的，那是他在宫里找的一个采买。和其他不出宫门的仆从宫女不同，他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三位将军住在哪更是一清二楚。 “请陛……明语公子跟我来！” 一出宫门这位采买的嗓音都升高了，仿佛任务即将完成一般愉快。 是的，任务。 程解意是知道这个采买应该是哪位将军送进宫的，不然哪会这么积极主动地在宫里“巧遇”他，还带毛遂自荐。 送上门的活地图，不用白不用。 程解意坐在马车上，跟在那位采买身后，觉得这样其实挺好。他不过独自在宫中五日，三位将军就按捺不住，急着派人入宫，看来他们真的很想要这个王位。 他们着急，但程解意不急，这是最好的状况，急躁的那一方才容易出问题嘛。 采买将程解意带到了一条长街外，那条长街里头只有一栋四层的小楼，周围虽然有行人，但都不太往那楼门口走。 门口站着几个穿银色铠甲的甲士，路人见着了还是有些怯。 “明语公子，就是这里。” 采买说完之后就往后一退，他也是不肯过去的。 程解意便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走到门口。 门口的甲士立时侧身，亮出腰侧长刀。 他们没说什么“来者何人”一类的话，只冷了脸亮了兵刃，这就是让人识相快走的意思。 其他将军要派人刺杀呢，总不会这样独自一人从正门口傻乎乎地来了。 那些甲士们看着那戴着帷帽的少年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观其身段应是个漂亮的美少年，便不自觉地神色一软。 “好了好了，这里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甲士“粗声粗气”地说。 程解意就这么解下了自己的帷帽，对着那些甲士们微微一笑。 “我来找万秋声万将军。” 今天万秋声没说有谁要前来拜访，也没人见过眼前这个美得令人失神的少年，但……那又如何？ 程解意的脸就是通行证。 那些甲士们在看到程解意的脸时，瞬间连呼吸都变轻了。 他们这批是没资格跟着入宫观看登基大典的士兵，但是那天登基大典后，画师已将新王的画像画了下来，并分发京都各处。 起先甲士们拿到画像时，还觉得这一届的画师也是吹牛界的顶尖人才，这新王不知还能在王座上坐几天，居然就被画师美化成这样。 京都中的三位将军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可他们的画像便是照实画了，也依然超尘脱俗。 可现在看画像居然还比不上新王。 俗话说得好，越是夸张越是美丽，那么真人很可能……就一般吧。 可如今见了程解意，却只想乱拳暴打画师，这什么水平，根本连这位新王的十分之一的样貌都未画出来。 这位新王何止是长得好，这通神的气度，身段……而且声音还这样好听！ 笙歌长乐恋声一族跪了！ 程解意见着眼前的甲士像是眼睛要抽筋的模样，便上前一步好奇地看去。 那些甲士们手中的刀都要握不住了，几人撞在一起，铠甲发出金属的摩擦声，随后一个意志坚定一些的甲士，强撑着问了程解意一些话，然后看了程解意的腰牌，这才算是完成了身份确认。 “参见陛下。” 甲士们单膝跪下朝程解意行礼，让出身后的通路来。 程解意朝他们点点头，便进入这名为黄鹂愁雨的小楼，将帷帽放在一楼的挂架上，随后就踩着木质的阶梯蹬蹬上楼去。 万秋声在最顶层，不知他是不是早已预料到程解意会来，好整以暇地等待呢。 可程解意没想到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等走到了最高层里的内室时，却看到万秋声正阖眼闭目休憩。 那慵懒华贵的男子侧卧在软榻上，脖子和肩膀处堆叠了两三个绸缎软枕，水蓝色的长发没有束起，而是如绸缎般自榻上落下倾泻一地。地上铺着大片蓝色的地毯，其上用金线绣着大片的木芙蓉。 程解意初进门时，还以为万秋声躺卧在一树繁盛的木芙蓉上。 见着万秋声正在睡，程解意也不好出声叫他。程解意想了想，便扭头坐在内室外的长廊上。 一旁有侍女看见程解意居然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立刻慌张地找人抱着软垫与矮几并靠背，还有茶水与点心轻手轻脚地过来。 等程解意被安顿后，坐着又暖又软的垫子，右手旁摆着矮几，上边放着凉气十足的琉璃茶，茶冻，还有一盘去尘的糖晶片，而程解意的左手边不远处，则放着一个木质的小几，上边放着一台只有人手掌大的小香炉。 等准备得差不多，看起来不会慢待了这位新王时，侍女们便垂手站在程解意面前。 主人正在休憩，侍女们实在不敢出声问程解意想要什么。但程解意也没什么需要的，长廊上的细竹帘垂下挡住了天上的烈日，这里又凉快，他喝着茶吃着点心，说不定还能睡一觉。 不过他今天来这里是要与万秋声说说话，并不是为了来睡觉的。 程解意看着内室地毯上那大片的木芙蓉，便朝其中一位侍女招了招手。 “劳驾，我想要一些东西……” - 万秋声正好一个时辰后醒来。 平日他难得休憩，今日突然要睡，其实并不只是休憩，也是在运转功法调养身体。 万秋声登基大典那日出了宫门时，他仍是找月江涟打了一架，各自有所保留，不分输赢。可万秋声还是受了一些伤，这几天才算彻底养好。 程解意一进黄鹂愁雨，万秋声便察觉到了。 虽然程解意一路放轻脚步，那些知道万秋声在休憩的侍女也不敢通报，但万秋声就是知道……是程解意来了。 此界中人有的族群出生时便身带异香，有的勾魂夺魄，有的魅惑天成，还有的则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但程解意身上的香气不同，也许程解意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香气。 可万秋声闻得到，山楼夜与月江涟也闻得到。 程解意的香气不惹人讨厌，也毫无侵犯他人领地的感觉，让人闻到便觉心绪平和，放松，镇静，不自觉地依恋，仿佛在那香气里能回想起过往的许多乐事。 等程解意上来了，他没有叫万秋声，而是坐到了外边长廊上等候。 万秋声虽醒着，但也不想立刻回应程解意。这新王是装猫的虎，还敢翻脸不认婚事，晾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应该。 只是万秋声阖着眼闻着少年身上的香气，居然……真的睡着了。 等万秋声醒来时，他立刻凝神去听，仍能在长廊外听到另一人的呼吸声时，这才没有直接起身出来寻。 万秋声就这么披着满头绸缎般的水蓝色长发，没有打理有些松垮的衣衫，就这么走到了长廊外。 “陛下？” 万秋声叫了一声，便看到那坐在长廊上的少年缓缓转过头来。 万秋声已经见过程解意两次，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看程解意看得够了。他的眉眼是什么模样，鼻子是什么模样，红唇如何诱人啜吸，脸型如何优美流畅…… 但隔了几日，现在再看到程解意，万秋声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怔愣了片刻。 少年拉起了身侧三分之一的细竹帘，足够让外边的阳光照入长廊，也不会让街道上的人看见他。 阳光亲吻着他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在阳光照耀下泛着点点金色，他像是有些惊讶万秋声就这样醒了，嘴唇微微张开，他抱着一束几乎撑满了他纤薄胸膛的木芙蓉，似乎正想将它们放入地上的白玉花瓶中。 几枝淡粉生白的木芙蓉落在地上，挨着程解意的脚尖。程解意今日穿了袜子，宫中的袜子这季节大多用白色的丝绸制成，因此那点花瓣落到袜子上时，粉色的花汁便染了一点在少年的脚尖，瞧着像是少年的脚上不小心擦过了点胭脂。 “万将军，你醒了，”程解意将选好的木芙蓉放入花瓶中，朝万秋声微微一笑，“我闲着无事，便与侍女们在后院采了些木芙蓉。” “……为什么要采？”万秋声问。 “致歉，还有……我想将军也许会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回去时便带走，绝不让将军忧心。” 少年抿着唇，像是有些紧张万秋声的反应。 万秋声没说话，只上前几步在程解意面前单膝跪下，一手捏起程解意的脚踝来。 “万将军？！” 程解意大惊失色，万秋声这么跪下一躬身，他身上那本就松垮的衣衫便滑到了肩头，露出了从锁骨到腰腹的大片肌肤。 那肌肤白得耀眼，程解意都不好意思不知是要撇过头去，还是让万秋声先穿好衣服。 不，让人穿好衣服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很对。 然而万秋声只动手除下了程解意的袜子，唤来侍女取双新的来。 “这花我很喜欢，只是陛下以后无需亲自去采。” 万秋声又牵起程解意的手，仔细打量着少年细滑如丝绸的手有没有被花枝伤了哪里。 宫中几日前就有消息传来，这位冷宫中的小王子是会武的。虽然不知功法为何，但却能一剑削下三百丈外的仙人骑凤像，显然与外表不同，新王并不孱弱。 可万秋声就是忍不住担心，这少年独自坐在长廊外，还趁他睡着跑到后院去与侍女摘花，连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我的那些侍女，一定与你说了很多话吧？”万秋声问。 “也不是很多。” 程解意摇摇头，侍女们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基本上程解意一开口，侍女们总要愣上好一会。 程解意知道笙歌长乐是恋声一族，担心又惹出什么麻烦，之后就都闭口不言，只比划。 万秋声听了答案还是有些不满，他蹙起眉，像是有些生气，但又不是对程解意生气。 他轻叹一声，拿起那瓶花，对着光看去，瓶中的木芙蓉都生得极好，花瓣厚重，层层延展，颜色层次分明，再巧手的画师也调不出这样灿美的色泽。 万秋声手指轻轻拂过重重花瓣，花上像是也沾染了程解意的香气。 想来程解意是看到了内室里的摆设，便猜到万秋声喜欢木芙蓉吧。 这点心思别人做来万秋声会觉得有些思量过重，但程解意这么做，他也知道程解意是有目的的，但万秋声却无法生气。就像一只刚出生的毛绒绒的小兔突然噗叽一下撞到人的心房上，软绵绵暖呼呼，谁又气得起来呢？ “陛下今日是第一个到我这来的吗？”万秋声放下花问。 “我今日只来找你，”程解意抬眸一笑，“我虽不知当初将军给我玉叶的用意，但那到底是将军给我的，但我却没有保护好。” “再次向您致歉。” 程解意临出宫前确实投了几次骰子，次次数字都不一样。程解意就决定先去找最该找的人——万秋声。 任谁在登基大典上被人捏碎了求亲的玉叶，还被程解意“悔婚”，还能接受交易离开王宫，可算是忍耐力超群了。 但程解意并不想让万秋声一直忍着，忍久了就真成了恨，最后也许真的要刀剑相向才能事了。 万秋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看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回避，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视线会迷惑人心一般，总是看人看得极深。 意志不坚的人对上程解意的视线，大约都会像块在烈日下渐渐融化的冰块一般，连自我都会消融。 “若是想道个歉便了事，怕是没这么容易。” 万秋声到底是万秋声，他叫来侍女将花瓶放入房中，便带着程解意下了楼。 “那我应该做什么您才会气消呢，成亲还不行，我，我还未到上族谱的年纪。”程解意立刻说道。 “……哦，居然猜到我在想什么，既然不行，那便留下听一曲吧。陛下来了，我却倒头大睡，不是待客之道。” 万秋声带着程解意站在三楼宽广的会客间里，这里软塌，屏风，香炉，鲜花早已摆上，浅淡清雅的花草香弥漫在会客间里。 在会客间正中央，则拜访着一把雕花椅和一把琵琶。 万秋声让程解意坐在软榻上，便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拿起琵琶。 “陛下若真想让我消气，那么此后七日便来听我弹的琵琶吧。” 程解意耳边响起了流丽的琵琶声，他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也只含在嘴边说不出口了。 因为实在……太好听了。 楼下守着的侍女听着曲子，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主君怎么给小陛下弹《红尘乱》？他这年岁哪里听得懂呢？” “我看陛下这样，也实在不像什么风流薄情郎啊？” “陛下还给主君采了最喜的木芙蓉，想来是有心的。” “可有心还是不足，主君啊……” “又臭美，又要强，还要自己心上人对自己全心全意。”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美人（10） 程解意听完曲子之后就被万秋声“赶”走了。 “快天黑了, 陛下还是早些回宫。” 万秋声一撩垂在肩头的发丝，弯起那双蛊惑的狐狸眼。 “若是在我这过夜，便是不成亲，也算是成亲了。” 程解意立刻站起身蹬蹬往下跑。 万秋声则不紧不慢地跟在程解意身后, 他默数着步数, 藏在袖中的手指气劲微动, 在程解意跑到第三十七步时, 脚下一空，万秋声便从后捞住程解意的腰，一脚跨过那刚好坏了一个台阶的阶梯。 “抱歉, 陛下, 这房子不太好。” “我上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啊？”程解意侧头看着那一大窟窿。 “那坏得正是时候。” 万秋声嘴角微弯，以“不能陛下伤了龙体”为由，一路托着程解意下楼。 到了楼下, 万秋声才将程解意放下来。他转头看着一旁挂着的帷帽，就拿起来给程解意戴上, 然后先一步走到门外。 “备好马车。” 万秋声说了一声, 自有甲士前去牵马。 等门外马车一切准备妥当, 万秋声便亲自将程解意送上马车。 马车刚要走动，程解意便挑起车帘对万秋声道。 “万将军, 连续七日来这, 我可能来不了。” 万秋声立刻眉毛一挑, 心想这少年郎才和月江涟待在一起几天，居然就学到了说话不算话的精髓。 “不是我不答应, 是因为宫中还有政务, 若是……万将军这七日内有闲暇, 您进宫来如何？我有好多事想问将军, 关于笙歌长乐的，还有将军为何喜欢木芙蓉？我们若是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程解意朝万秋声一笑，就像第一次交朋友的少年郎，脊背挺直颇有些紧张地坐在马车中等着万秋声的答复。 万秋声上前一步将车帘拉下，挡住街道两侧行人窥探的视线，才隔着车帘轻声笑道。 “坏孩子。” “我连着七日进宫，其他人会如何看我？” “万秋声必是率先臣服于新王，日日入宫请见君颜。” 万秋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车夫驾车。 等到马车离开这条街时，程解意也没有听到万秋声到底来还是不来。 “原本还以为能骗他来，果然一开始就说在宫里还是不行吗？” 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轻叹了口气，那么下次再见面，就找一个在宫外十分显眼的地方好了。 起码骗骗别人，他这个刚登上王座的新王也不是孤立无援。 这样晚上来王宫里“散步”的人也会少一点了吧？ 程解意回到宫中，就又扑入御书房里工作。 前王留下的不只是政务，还有一大堆债务。连年的军费，好多地方的税已经收不上来，还有新王痴迷长生升仙，年年祭祀，年年建新行宫，再多钱也不够他造的。 程解意看着赤字的账册，要不是以前有老臣死谏，说不定前王会把土地抵押给各部的将军也不一定。 程解意合上账册，用点数兑换这个世界的钱财倒是可以迅速还上，但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 按照先贤们的政策和系统的计算，只要这段时间先暂缓十年收税，让甲士们赶紧回家务农，先把之前丢下停滞的产业都捡一捡。 债务可以分批还，现在这情况也不指望经济能迅速绝地反弹。 程解意在一份奏折上写上“债务暂缓”。 这就是债多了不愁吧。 程解意幽幽叹了口气，门外的侍从便立刻问。 “陛下可是饿了？渴了？” 程解意担心这些侍从晚上搞得太丰盛，这样采买的钱又要变多，债务也会变多，之前宗族里已经借了一笔生活费，不能再找他们要钱了。 不然九叔公之类的再上一本【广开后宫】的折子，借此要挟还债，他说不得就要屈从了。 “不饿，再上壶茶。” 等晚上程解意再次完成了今日计划后，就回到寝宫沐浴。 这段时间程解意没开早朝，他知道开了也不管用。那些还活着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在三位将军还在京都时，没人会轻易站队。 程解意穿上衣服从浴房中出来时，就看到殿内茶桌上放着几盘做成花朵形状的精致小点。估计是那些宫女们看他晚上只吃凉面喝点汤，担心他晚上饿，就从厨房送了来。 程解意伸手摸摸碟边，还是热的。 程解意捏着吃了两个，然后有些强迫症地把这些点心又摆成等腰三角形，才满意地擦手漱口，拿起这个世界的地理风貌志到窗边的软榻下继续看。 对了。程解意翻书的手一停，他拿起放在床底的短剑，从剑鞘中抽出放在一旁。 这样那些进宫“散步”的人只要一出现，程解意就会一剑送他们上天。 “那就是你的剑？”程解意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雅悦耳的男声。 程解意手中的书都差点吓掉了，但他仍是稳住了手，缓缓转过头，便看到万秋声站在殿外的院中。 之前与万秋声初见，他也是晚上□□进来的。 这位将军是不喜欢走大门还是怎么的。 无论程解意怎么想，万秋声便已走到程解意窗下，手掌一撑便坐在了窗台上。 “是我的剑。” 程解意点点头，他往后下了软榻，这就是请万秋声进来的意思。 万秋声也不客气，直接跃了进来。他穿着广袖宽袍，但这也不影响他的动作利落。 “万将军不是说不进宫来吗？”程解意看着站在寝殿里的万秋声。 “我说的是被人看见的情况，若是不被人看见，那我日日进宫也很值得。毕竟这是陛下亲口相邀，别人想要还要不到。” “毕竟光明正大拜访，不如偷偷趣味浓。” 万秋声眯起狐狸眼，就像终于哄晕了小姐，能入小姐闺房的坏书生。 不过谁“哄”谁进宫还不一定呢。 程解意就像白日见到万秋声一样，招待着这位将军。 “将军请坐，正好今夜上了花卉点心，将军试试？” 万秋声便往茶座走去，等程解意落座之后，他再坐下，然后给程解意倒了茶。 “陛下近日可忙？” 程解意点点头，他看到万秋声抬手倒茶时，露出了里袖中的木芙蓉刺绣。 大朵的千重花瓣衬着莹白的手腕，瞧着就像手指穿过了一片花海。 万秋声察觉到程解意的视线，便低头看去，了然一笑。 “是了，陛下今日还问我为何喜欢木芙蓉。” “笙歌长乐便种着许多木芙蓉呀。” 王宫之外，山楼夜正坐在房中擦剑。 听到副官回报程解意今日去了万秋声那，这位暴脾气的将军立时将房中的桌子砍了。 “说了多少回，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他怎么还上赶着去见人？” 山楼夜原本预备擦了剑就睡，如今还怎么睡得着？ “我明天就要入宫！” 山楼夜气呼呼地走出院子，望着王宫的方向。片刻后，他又眯起眼。 还是打铁要趁热，今夜就去呢？ 那小陛下年纪实在太小，不知这世道多少人心险恶。 若被人随意哄骗两句就当了真，做了错误的决定，那就不好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第一美人（11） 万秋声坐在程解意的寝殿中, 两根纤长的手指捻起一粒花卉点心，微微张口将那粒点心含了进去。 程解意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无论面貌还是行为都在追求美，只是没想过万秋声连吃点心也要这样优雅缓慢得近乎煽情。 万秋声吃了点心, 便看向程解意慢条斯理地说起笙歌长乐来。 “笙歌长乐靠海, 山下五里便是甘露海。我们总是伴着海潮声入睡, 又伴着海潮声醒来。天亮的时候, 山下便有游商派人来问这一月的玉石。有人有闲心就会带着他们去采, 没心思则坐在家中抚琴。” “我们那的人除了喜欢弹奏乐器, 也喜欢种植花卉。第六代的主君觉着自己的夫人如芙蓉温婉清丽，就在笙歌长乐山上种起了漫山遍野的芙蓉。这些芙蓉被他施了咒，不分四季都能盛开。” 万秋声小时身体不好, 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起烧。他的母亲就日日采来芙蓉花叶, 碾碎成粉末和着香脂与冰晶片敷在万秋声身上。 如此养了七年，万秋声才算养好了身体。 那段时间万秋声身边都是芙蓉花, 他也喜欢上身上的衣裳和房中的摆饰都带上一些芙蓉花样。 这是陪伴他度过整个多病童年，让他好转的咒语。 万秋声的母亲在万秋声身体好了之后, 才有闲心骗他, 说万秋声和别的笙歌长乐的人不一样, 别人都是天上甘露所化, 唯有万秋声是芙蓉花里长出来的。 万秋声听完之后, 完全没哭，反而得意起来, 难怪他生得这么好看。 万秋声的母亲十分无奈, 这个性格可是娶不到媳妇的，万秋声生得再好看也一样。 “哦, 那到时我看到合眼的就把那人‘请’回来。” …… 程解意听到万秋声说要“请人”的时候, 就见万秋声朝程解意微微一笑。 “谁知也许是幼时过于顽劣, 不听人言，现在真的见着了合眼的，想要‘请’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说，人不能太自信。”程解意就像完全没听明白万秋声话中暗示一样，仰着脸笑道。 万秋声碰了个软钉子，心知应是今夜突然前来仍是冒犯了这位陛下。 三位将军说不会入宫来打扰程解意，那也只是说说，谁会真的守规矩呢？ “是啊，若是我刚上墙头，就被陛下一剑削下来，那我可真的没脸见人。” 万秋声看向程解意放在软榻下的短剑，虽然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他也能看得出那是把好剑。 “明语王子”明明住在冷宫里，为何却有这样一把好剑？ 难道眼前这少年，才是前王真正嘱意的太子？ 万秋声心中思量，但很快又推翻了。前王若是真有藏拙的本事和远见，何至于在短短百年内就惹怒这片大地上所有部族，让各部全都起兵造反呢？ 也许这少年在刚出生时就与母亲一起被扔到那偏僻的宅院中，在那小院里孤独长大，还未成年母亲故去，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艰难求存。 “将军在看我的剑？” 程解意心想来了，终于来了。他一个冷宫背景出身的人，哪里来这把剑和这一身半夜把人凌空斩下的剑术，是时候“说故事”了。 万秋声看程解意一副很想说的样子，觉着大约是少年郎在这深宫之中，好不容易寻到人说说自己的过去，便忍不住露了点行迹。 明明每次见面都能忍住，摆出一派老成的样子，但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啊。 程解意一看万秋声莫名开始怜爱的眼神，就知道万秋声大约在脑中无限美化了他的语言行为。 啊……这令人又爱又恨的造梦者法则，在地位面的人眼中，无论程解意做什么，只要他们想要相信，总能想出一千种足以让他们自己信服的理由。 “是，我只知陛下之前居于深宫，不知陛下原也有修习剑术。” 程解意便笑起来，抬手拿过身边短剑，放在茶桌上。 “我小时没什么可玩的，母亲身边就只有这一把短剑。我四岁时，母亲就将剑给了我，让我日日站在庭院中挥剑一千次。等年纪再长些，便是五千次，一万次。我没学过宫中正经的剑术与功法，但我的耳朵很灵。我听着王宫中偶尔响起的剑鸣，还有过路的王子王女们说起的剑法，便记了下来。每当半空中有飞鸟振翅而过，我便试着挥剑去刺。也许我很幸运，胡乱学的东西也能派上用场。飞鸟没有射中，我却将那飞鸟嘴边含着的一朵落花削了下来。” 万秋声看着程解意嘴角含笑的模样，仿佛能看到这少年惊奇地看着空中落下的那朵花，抬手拾起，拈花一笑的样子。 茶桌上的灯烛渐熄，万秋声便抬手将那烛火的灯芯挑了挑，殿内的光线便更亮了点，程解意的样貌也更清晰。 世人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万秋声则低头看着程解意的手掌。 指节和掌缘都有握剑的茧，哪怕程解意天生丽质，这过往苦痛的痕迹仍是留着。 万秋声突然抬手抱住了程解意的右手，纤长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程解意的掌心。 只是万秋声没像程解意想的那样说一些“陛下真是少年英才，果然不是池中物”，而是说…… “陛下手有些粗糙，我那里还有许多芙蓉花膏，明日带来给陛下擦。我亲自替陛下擦好，保证每一根指头，每一条指缝都不会漏下。此后陛下不必握剑，也不会有人再夜半入宫来。” 万秋声抬起程解意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程解意“精心”准备的茧完全没起到他想象中的作用，这看脸的世界！ “你说半夜不会再有人进宫……？”程解意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我自然还是要来的，那些进宫来搅扰陛下的人，当然与我无关。” 万秋声马上撇清，与他无关自然就是和另外两个不要脸的将军有关了。不过他不说，程解意应该也能领会得到。 万秋声满腹坏水，他正想继续握着程解意的手，今晚趁热打铁再干点什么，却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点轻盈的脚步声还有……院中花叶被踩到声音。 看来今夜想来与这深宫中的少年陛下说话的人不只他一个。 “将军？”程解意疑惑地看着突然站起身的万秋声。 万秋声朝程解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扬起嘴角走到半掩的窗边，抬手将窗户打开。 只是窗户打开的一刹那，一支冷箭骤然朝万秋声命门袭来！ 万秋声抬手一抓，便将那支箭于自己额前一寸死死握住。他抬手将箭放下，便看到殿外的高墙上，立着一个挺拔的人影。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 万秋声突然伸舌在红唇边微微一舔，对那人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一道传音落在那人耳边，满是万秋声骚/狐狸的味。 【我替你尝过味了，很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美人（12） 【你当我会信你？】 万秋声耳边也同时响起一道冷淡的传音, 随后是墙上那人再次拉起弓弦，箭头再次瞄准了万秋声的要害。 万秋声心里啧了一声，他听到身后有程解意推开椅子站起身, 便笑道。 “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 陛下早些歇息吧。” “可是我们还未聊完关于笙歌长乐的事……” 程解意下意识站起身追了一步，就看到万秋声突然自窗口消失, 下一瞬他便跃上半空, 在那银月照影下瞬间失了踪迹。 不对……程解意眯起眼, 在万秋声消失时，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影缀在后头跟去了。 又是谁进宫来了？ 银白色的月光照亮了整座王宫，万秋声脚尖轻点，便如一只夜间的黑狐落在了宫殿的屋顶上。 在万秋声对面, 那一身银白长衫的男子也手持长弓如云间鹤一般翩翩下落。 正是月江涟。 “我总以为要是知道我今夜入了宫, 会是山楼夜按捺不住先来找我。” 万秋声微挑眉，破有些意外。 “没想到是你。” 对面的月江涟轻笑一声，抬手将手中长弓一收, 那长弓就缩了形, 撤换弓弦，变回了长剑的模样。 “许是我离王宫近吧。见着妖魔鬼怪入了宫，总是担心陛下受伤, 或是被人做出什么不雅的事不好了。” 万秋声面上一派轻松, 一手却扶在腰后，预备着月江涟动手。 “做都做了，现在说什么太晚了吧？” 月江涟脸上笑容像是忍不住似的，变得越来越大, 最后他神色一冷, 下一瞬就出现在万秋声面前, 手中长剑与万秋声骤然挥出的短刃相接！ 两人都下了死力，手背和手臂上青筋暴起，锋利的刀刃互相切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倒是喜欢胡说八道，要是你真做了什么，哪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我已教过小陛下，为皇者最重要的是爱惜自己，可不能随意被什么东西都能近身。” 月江涟说话平稳，语调优美，就像师者谆谆善诱一般，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全是恶言恶语。 万秋声蹙起眉，像是再听月江涟说一句话，他就要受不了这话没一句真的伪君子了。 “偷窥狂。一早就蹲在殿外等着了吧，把我和陛下的话全都听进去了！” “……我不过是来得早了些。”月江涟大方承认，若不是全程听到了，他哪能等到现在，“陛下心软，因着玉叶之事总觉得亏欠于你，但是万将军这般死乞白赖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万秋声手下一用力，短刃向上一挑，他便迅速往后退了三步，连忙抬手扇了扇鼻尖。 “哎呀，我可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什么屁话，臭得要命。” 月江涟见状也没有生气，只是一抬手，在他身后便瞬间出现了几道黑影。 万秋声啧了一声，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几个刺客就想杀了我？做梦吧你。” - 程解意在寝殿里拿起自己的短剑就要往外走，他一手摁着耳钉准备兑换道具检索。 说实话，虽然这座王宫漏成了筛子，但是这些人总这样来来去去，他也不能真的当做没看见。 “真是，为什么总要……” 程解意一开寝殿大门，一下就愣住了。 门外那身姿挺拔的男性听到声响突然回过头来，他对程解意微微一笑，金银异瞳在月色下更显妖异。 “月将军？” 程解意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月江涟，刚才和万秋声一起出去的不是他吗？但看背影还挺像的啊？ 刚走一个万秋声，又来一个月江涟。怎么，今晚车轮战啊？ “打扰陛下。我在府中突然想起五日后陛下便要离宫登城门，与京都之民照面，担心宫中下仆未曾好好准备，便寝食难安。因此连折子也来不及递，就进来了。陛下恕罪。” 月江涟朝程解意躬身行礼，姿态十分到位。 程解意还能说什么，来都来了。 “平身。” 程解意扶起月江涟，月江涟便顺势抬手握住程解意的肩。 “陛下这么晚是要上哪去？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我不冷，多谢月将军，我只是想出去散步而已。” 程解意也随意扯谎，月江涟果然连问也不问，就侧身让出路来。 “今夜正是满月，陛下若想游宫，我便为陛下提灯如何？” 程解意当然不会拒绝，他还想要月江涟手中的那枚玉叶，便朝月江涟点头。 月江涟便带着程解意走到宫墙外，程解意看着眼前宽敞的宫道，夜里本该有宫女仆从守夜，但那些宫女和仆从现在都不见了踪影。 唯有一盏精致华美的宫灯放在地上，月江涟便弯身去取，他朝程解意伸出手。 “来吧，陛下。” “那些宫女仆从没能尽到警醒保护陛下的责任，已自去领罚了。” “现在有我在，陛下大可放心。” 程解意看着月江涟一通颠倒黑白，觉着这也许就是上位者的特殊技能。 “若是陛下不放心，大可用剑。”月江涟看着程解意依然拿着的短剑，细细打量着剑鞘上的花纹……没有花纹。 “陛下的剑着实朴素了些，我下次进宫给陛下带条剑穗来吧。” 程解意手里的这把剑是从系统兑换来的，他对外观没什么需求，只要在这个世界用得上就行。 “剑穗？月将军自己编的吗？”程解意随口开玩笑。 只是这话一出，月江涟的脸颊却突然染上红晕。 程解意心中咯噔一下，他不会又干了什么一句话占人便宜的事吧？程解意立刻回忆着这个世界的其他风俗，以及月江涟出身的长歌咏原特有的风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话哪里有问题。 “陛下怎么知道我私下……会自己编剑穗？”月江涟举着宫灯，在暖黄的灯光下侧头看着程解意。 不过他像是也不需要程解意解释，又拉着程解意的手往前走。 “陛下心中原也是惦念我的，一如我当日将陛下从那里带出来后，也这样日夜惦念着。” 程解意是真的很想解释来着，但月江涟已经自我完美解释了。 月江涟脚步突然一停，原本前行的步伐一顿，便要换另一条路走。 “月将军怎么不过去？”程解意好奇地看着前方，前方宫道平坦，连个人影都没有。 “陛下不记得这里了？”月江涟回头问道。 程解意还想说什么“记得”，鼻尖突然嗅到一丝桂花的甜香，他抬头看去，便看到这条宫道的尽头似乎隐约有一座小院，那已经脱了红漆的墙上，探出了一枝缀着沉沉落花的规划枝条。 那里正是程解意初到这个世界落脚时的小院。 “我……可能是想忘记的，”程解意笑着摇摇头，“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过去不是很好，我将陛下接出来的那一天呢？”月江涟又问。 程解意沉默了一会，他仰头与那拥有金银异瞳的青年对视，眼中不知是被月光照得发亮，还是落入星辰。 这纤瘦的少年轻声说道。 “那是我最好的一天。” 居然这么容易就能走捷径登基真是太好了。 程解意的未尽之言月江涟当然不知道，他被少年那干净澄澈的目光看着，听着那柔软悦耳的嗓音，手掌里满是少年温暖的热度，在这一瞬间月江涟简直想将那瘦弱的少年紧紧抱在怀里，亲吻他，爱怜他，然后……将这世上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他。 片刻后程解意就被月江涟送回寝宫，他看着月江涟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的身影，还有些莫名。 “是……听不得好话吗？” - 万秋声将“月江涟”一剑斩杀时，眼前这人突然化作一滩雪水融化在屋顶上，顺着那崎岖的屋檐，嗒嗒地落到地面。 万秋声不耐烦地一甩短刃，心中有些烦躁。这专爱骗人的冰原人，这次派来的雪分/身居然造得和本尊差不多。 不是实际刺了一剑，还弄不清其中分别。 万秋声望着程解意寝宫的方向，脚尖微动想要回去，却看到正牌月江涟从前方走过，似乎要出宫门。 这么大方？ 可惜万秋声并不大方，并且还要找月江涟的茬。 等他也落到宫门前时，却看到山楼夜正站在外边的大路上，像是想要进宫。 什么意思，居然都一起来了？ 万秋声心中腹诽，全然没觉得自己第一个打破规矩进宫来，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你们是怎么回事？” 山楼夜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想着要见程解意，虽然不是特别在意，但总是要不失礼才好。 他换了好几身红衣，才选了一件胸口和袖口衣摆都绣着金凤的衣衫，这才带着自己的魂鸟一同出门。 当日他出宫，连着之前留在程解意身边的魂鸟也带走了，记得从魂鸟眼中的影像里，程解意像是还挺喜欢这只鸟的，就，就随便带来了。 不过是山楼夜从未想过今夜居然在宫门口居然一下就见着了月江涟和万秋声。 山楼夜皱眉，他仰头看着月江涟与万秋声身后，没有看到程解意。 还在寝殿里吗？ 这两人夜里来王宫，总会有各种理由。 山楼夜思索着，抬脚正要往里走，却看到月江涟越过他往外走去。 “陛下已睡了，山将军真要去，我倒是也不拦着。” “啧啧啧，这家伙说出这种话，现在谁还好意思进去呢？” 万秋声摇摇头，也要往外走，却被山楼夜挡住。 “你们在里边和陛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尽数告诉我。” 山楼夜狠狠皱眉，那可怜的小陛下一晚上被两人骚扰，想来已是瑟瑟发抖，现在好不容易睡了，他自然不会进去。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要用钱买，还是用血来买？” 万秋声一耸肩，脚尖一动就窜上了停在宫门外的龙兽。 足有三人高的龙兽仰首叫了一声，一甩龙尾就往家中走，全然不管它身后还有一个穿红衣的大美人在追着。 “将军。” 守在宫门边的仆从抬手将马车的车帘掀起，月江涟便抬脚上了马车。 等车帘重新放下时，月江涟便淡淡道。 “回去。” 街道上还隐有嘈杂声，那是山楼夜与万秋声动手的声音。 月江涟没心思去管，也没心思去看，他的脑海里满是那少年主君仰着头，无限信赖依恋的看着他。 一如当日他破开那小小的院门，就看到了这座王宫中最该深藏的珍宝。 少年主君手指微颤，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他柔嫩如花瓣般的红唇一张一合，却说出了那样磨人的话。 月江涟突然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脸上红晕蔓上耳根，一如朱砂入水，晕染了整片清泉。 月江涟心想，无论外边那两人如何争斗，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因为那端坐于深宫中，以瘦弱之躯试图守住王座的陛下……喜欢我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一美人（13） 三位将军昨晚彻夜难眠, 程解意暖烘烘地睡了一个好觉。 早上程解意起来的梳洗的时候，宫女还夸程解意今天气色特别好。 “是吗？看来晚上出去散步还是有利于行气血。” 程解意站起身，松了松腰上的金桂腰带。 虽然宫女觉得紧一些才更能衬出程解意的腰, 但这位少年主君已见威严, 因此宫女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心中叹息，若是陛下愿意再好好打扮一番，何止现在的容色。 虽说现在已是美不胜收了。 等程解意前往御书房继续社畜生活时，那宫女就被绣坊的人叫走。 “再过两日陛下就要登城门，陛下可与你说了他喜欢什么纹样的衣裳？”绣坊的人问。 宫女望着满院铺展的绫罗绸带, 就如看到一条条倾泻的流河，被那绸缎上的绸光照得眼底发亮。 “我今早上问了, 陛下说都行, 只是不要太铺张浪费。”宫女恭敬回答。 程解意的原话是“简单就好, 不用花钱最好”。 宫女想起她早上问程解意时, 程解意一副“不会又要花钱吧”的表情，让宫女都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罪。 这一任的王为了弥补前王的罪过, 在衣食住行上如此苛待自己，宫女与绣坊中人都忍不住拿出手绢拭泪。 主要是伤心美人不爱惜自己。 只是陛下再怎么要求自己，那三位将军仍在京都的话，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好转。 毕竟那三位将军起兵, 可不只是因为前王□□啊。 御书房里的奏折又堆成了山峰。 程解意已经变成了能熟练处理奏折的打工人，他先是把惯常喜欢吹嘘歌功颂德的奏折扔到一边, 这样桌上就少了一半折子。然后再把喜欢喷人的奏折放到末位，这样桌上真正要处理的折子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剩下的这些就是反映各地情况的奏折。 虽然有的折子有夸张成分，但还是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解意看着来自南部炎火的神木的折子, 又把前几天送过来的折子一起摆在桌上看了看, 觉着自己大约估摸出山楼夜造反的原因了。 不只是因为前王□□, 想要讨伐前王。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得不出来。 程解意思索片刻，随后他拿上自己的短剑，一顶帷帽，今日便又要出宫了。 “陛下，今日要上哪去？何时归来？” 程解意身高腿长，走路姿态优美好看，步伐却快得很，宫女仆从们像一群跟着头领的小蚂蚁一样，一路小跑跟在程解意身后。 “就是出去，晚上应该会回来了。”程解意随口应答，根本没给正确答案。 反正只要他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看着他。 等程解意再次坐上那位向导采买的马车，这一次他没急着让人去哪，而是手指敲着车帘，让车夫在京都城里逛一逛。 京都被围城三月，但里边的房屋设施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城外的护城河染成了深红，这座白玉雕砌的城池依然屹立于高山之上，不受战火侵扰。 因为新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基，城中那三位将军居然没有再打一场，平民百姓们嗅觉最灵，隐约觉得局势好像暂时安定下来，便都回归了生活常态。 外边的瓜果蔬菜运得慢了，没关系，他们早就习惯在自家院子里种菜。 有门路的商人则通过地道或者找了三位将军手下的甲士，专门开了通路，让京都城里的粮食银钱流起来。 因此街道两旁的商铺有的已经开门了，还有的则推着手推车一路叫卖。 毕竟新王下了政令，说是十年免税。 这样的好事谁不赶紧弄点活出来干干呢。现在赚到的，可都是自己的钱啊！ 街上虽说不是人声鼎沸，但程解意看着也恢复了一点热闹。 一捧龙船花突然从车窗的窗帘外递进来，程解意听到车窗下有小童幼嫩的笑声。 “大人！大人！买花吗！” 这些小童家中境况大多不好，于是他们便瞒着家中亲长偷偷摘了花出来卖。 龙船花在京都的河岸边到处都是，小童们便提着篮子摘了好几篮。 京都城中来自其他三部的甲士那么多，京都人不会买，但这些大人偶尔见小童可爱，也会买一捧。 程解意看着那探进来窗来的龙船花，前边驾车的车夫与采买已吓了一跳。 “去去！知道这里边是谁吗？谁买你们的花！滚开！” 小童们吓了一跳，他们也不过六七岁，被大人这么一骂，眼里就蓄了泪花。 “对不住，大人，我们这就走！” 小童急急道歉，却见眼前的那片银色的窗帘被人挑开，露出了一张令人失神的脸。 “多少钱？”程解意问。 只是过了好一会，这些小童都没有说话，只知愣愣地看着程解意。 程解意觉着也许这些小童被吓着了，就侧头道。 “你们拿钱给他，这花我买了。” 采买便立刻连声道“好”，跳下马车，给那些小童一人一小粒银珠。 这些银珠买下三盆昂贵的兰花都够了。 采买一阵肉疼，不过回头见着程解意微笑的脸，又觉得这点钱给得值。 “早点回家，白日该上学的。”程解意叮嘱着小童。 其中一个小童紧张地攥着手里的银珠，条件反射地回答程解意。 “可是先生说担心要打仗，学堂就不开了。” “……我在的时候不会的。” 程解意朝小童们笑了笑，他低头假装嗅闻龙船花，像是很满意，这便是安慰小童们他没有生气。 等马车走远，小童们才吸着鼻涕说。 “那素我哒新娘子！” “是我哒！” “打你屁屁哦！” 小童们嘻嘻哈哈地揉成一团，他们还是要快点归家，把银珠子给亲长收好！ 然后，然后要和家里人说，他们今天遇见了好漂亮的大美人！ 总之比家门口的豆腐西施好看一万倍！ “公子，到了。”采买跳下马车，掀起车帘，探头与程解意道。 买了小童的花后，程解意便让采买前往山楼夜的府邸，不成想这路还挺近，没一会就到了。 程解意便起身出去，这一次那个采买却很积极的上前通报，还和山楼夜府邸门口守着的甲士很熟悉的样子。 与在万秋声那边时完全不同。 程解意想了想，原来这个采买居然是山楼夜的手下吗？ “公子，您请进！里边已经去通报了，您跟着人往里走就行！” 采买点头哈腰，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银钱袋，脸上都快笑开花了。 程解意便直接跨入了门槛，跟着前方引路的一个少年往里走去。 山楼夜的这座府邸应是京都的某位富商献给他的，因此这处院落有流水，凉亭，花草，精巧的小楼，雅致有余却不太合山楼夜的气质。 程解意踩在木桥上，低头看着脚下的小河，里边有好几尾锦鲤正轻巧地游动，若是这河里都是金子与牡丹，大约就很像山楼夜会住的地方了。 随后程解意不由露出了点笑音，觉着自己是要给山楼夜塑造什么骄奢淫逸的人设啊。 “笑什么？你喜欢看鲤鱼？” 一道男声突然自前方响起，随后就是人踩在小桥上的脚步声。 程解意侧过头去，就看到那穿着一身红衣的山楼夜走到了他身边。 这红衣点金缀玉已是十分华贵，但只有配上山楼夜的那头红发和那张艳丽的脸才显得艳光十足。 “进来就不用戴了，不怕闷吗？” 山楼夜抬手将程解意戴着的帷帽取下，见着程解意的脸是微微有些怔愣，他又低头去看程解意手里的那束龙船花，脸上不由露出个笑来。 “这是给我的？” 山楼夜知道程解意去万秋声那时，去采了芙蓉花给那狐狸，如今虽然程解意还如法炮制，不过要给他，他也是会收下的。 程解意见着山楼夜堪称灿烂的笑脸，实在说不出这是路上被卖花的小童强塞的。 “将军喜欢，就请收下吧。” 圆滑新王·程解意将那束龙船花递到了山楼夜手里。 山楼夜拿花时指尖轻轻掠过程解意的手背，就像一只蝴蝶采食到了最美的鲜花一般，指尖都忍不住呻/吟般微颤抖。 “今日怎么会来找我？是昨晚见了月江涟和万秋声之后，觉得还是我好？”山楼夜随口一句话，就颇有闺怨的风范。 程解意摇摇头，他仰头看着山楼夜道。 “我近日看了几份炎火神木的折子……若是将军是因为这个缘由出兵，我若能解了将军的难处，将军可愿将你手中玉叶给我？” 山楼夜听了程解意的话，抬眼看向四周，院中原本等着伺候的下人便全都一躬身退了出去。 “你知道我为何要出兵？”山楼夜低头揉捏着龙船花的花瓣，如同捏着少年柔嫩的肌肤。 “是，”程解意回忆着这几天的帖子，肯定道，“炎火神木再过数十年，就会化为灰烬。” “而在七百年前就早有征兆，将军才不得不出兵，若是再不出，错失了这个机会，此后炎火神木之民，早已变成陆上流民，不知何去何从。” 山楼夜手指猛地一收，他手中的龙船花登时化为碎裂的花形落在水面上，被那些金色的锦鲤尾追吞吃。 “那陛下知不知道，炎火神木为什么会化为灰烬？” 山楼夜双手一下摁在桥上栏杆，将程解意桎梏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红发的艳丽美人低下头，炽热的吐息几乎要将怀中少年融化。 “因为你们王族……已将近千年没人兑现‘斩火’的诺言。” “才害得我们这些依枝而居的人无处可去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一美人（14） 位于南部的炎火神木传说是金乌栖息之地。 只是和传说中的一样, 那几只金乌因贪玩外出害得人间大地受烈日炙烤生灵涂炭，因此才有了后羿射日之事。 可但是世人不知，在炎火神木仍有一枚金乌卵未曾孵化, 许是知道兄姐死去，那枚卵再也没有动静, 只是藏于炎火神木深处，如同一颗不能出世的太阳, 只能在卵壳内部日夜燃烧着自己。 炎火神木之民就据传是被帝俊所选, 留在炎火神木奉养守护那颗神卵的。 可是这粒卵确实无法再孵化, 这些遗族也不能返回天上, 便老实在地面繁衍生息。 对他们来说，他们本就不是天上人, 如今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 时日一长, 这棵养育供奉着数代金乌的炎火神木却像是再也无法包容这呆在母亲肚腹中不肯出世的孩子，树梢在某一天日升时，突然燃烧。 那就像是空中傍晚的赤金色的火烧云坠落枝头，一开始看起来是多么曼妙美丽。 可是随着火势凶猛与那人体被烧焦的气味传来时，所有人都吓得惊慌逃窜。 原本阴凉的树皮触手滚烫, 无数焦黑的灰烬自神木顶端簌簌落下, 碧蓝的天空全是神木上飘扬的灰烬。 赤金的火焰自树顶如滔滔洪水一路下落, 那些原本在树梢间玩耍嬉笑的神木之民，转瞬被火焰吞没，只剩一点残灰。 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这片人间乐土如坠森罗地狱, 只是此间没有阎罗裁决, 只有那自神木内部生发的无情火焰。 所幸当时的开国主君行经此地, 以快剑扬风, 在不伤神木的情况下，将那满树火焰尽数斩去，如同剑挑红云，一瞬间扬散了这一空阴霾。 原本炎火神木之民是没有臣服于王族独立于世的，但因为主君的这一斩，他们向王族低下了头。 从此炎火神木并入了王国的版图。 只是无论炎火神木之人还是王族都十分清楚，一方的臣服全因另一方的强大与利益交换。 不能直接砍了炎火神木，不然里边的火焰会瞬间倾泻而出，将这附近的住民全部化为灰烬。 他们只能等待神木中的金乌卵随着时间的消磨彻底失去天生神火之力，这样这棵神木，与神木之下的住民，才算脱离了桎梏。 “自那之后，每五百年王族便会派人来‘斩火’，这样炎火神木的土地才得以保存。” “可是一千年前，王族就再也无人前来。” “炎火神木住民千万，这千年间只剩下五百万。我们求过，派人去了京都，年年供奉，钱财美人，要什么都一一满足。” “但我们还是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王不能再满足臣民的需求，那么……王座上的人，也不需要再存在。 七百年前，山楼夜带着族人离开了炎火神木。 不能所有人都死在那里。 但在出征的路上，部分习惯了神木气候的族人还是接二连三死去。 当山楼夜与王族的人在战场上相见时，只觉得冷水入心，再也没有期望。 “并不是刻意不派人前往炎火神木。” 程解意仰起头，看着山楼夜沉冷的神情。山楼夜的发丝有几缕落在程解意的脖颈上，程解意的脖子就像被什么热烫的东西碰触，忍不住缩了缩。 只是他看着山楼夜那双仿佛蕴着火焰的眼睛，知道自己绝不能退缩。 “将军在战场上见到那些王族时，就应知道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斩火’。” “王族的剑与荣光，他们早就忘却了。” “但我可以，我做得到。” “将军，若我解了炎火神木危难，让您能带着族人重归故土，您愿意将您手中玉叶给我，承认我为王的资格吗？” 程解意说完之后，原以为山楼夜就是不信也会让他试一试，可是眼前这艳丽似火的大美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山楼夜看了程解意好几眼，随后慢慢直起身，用哄劝受惊孩子的语气对程解意说。 “陛下要吃点心吗？” 不等程解意说话，山楼夜就拉着程解意的手腕往桥下走去，边走边风风火火地吩咐缩在外边的下人赶紧准备点心来！ 程解意一脸= =，这人是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就胡说八道的孩子吗？ “山将军，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可以。” 山楼夜嗯嗯两声，将把程解意带到院中的一处雕花凉亭中，这凉亭四周围着防虫的软纱，下人们连忙端上招待的点心，有谁敢多看程解意一眼，山楼夜就会不爽地咳嗽两声。 “陛下，吃吧。”山楼夜夹起一个精致的花卉点心放到程解意桌上的碟子里，脸上是刻意温柔的笑。 行叭。 程解意低头吃点心，反正……之后是山楼夜着急，不是他。 山楼夜看着程解意乖巧地吃点心，胸口急跳的心总算平缓了下来。山楼夜觉着自己刚才因回想炎火神木之事时确实过于狠厉，就是军队中的甲士看到他沉下脸都会害怕。 何况这小陛下？ 看程解意吃完了，山楼夜就又要替程解意夹一块点心，却见程解意斯文地拿起帕子擦嘴角。 “我够了，其实我不太爱吃甜。”程解意拒绝。 “那你喜欢吃什么？”山楼夜问。 “虾蟹，和鱼吧。”程解意想了想，海鲜饭他觉得还不错。 “那么今晚就吃这个。”山楼夜笑了笑，便回头吩咐下人做准备。 程解意挑眉，这人还没问过我要不要留下，就这么安排了，果然还是没把他当一回事。 “我只是来问将军要不要做交易，既然将军要想想，那我就先回去了。” 程解意站起身，就要撩起轻纱出去。 但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程解意一下被山楼夜从后搂着腰梏住。 山楼夜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生气了？是点心太难吃？！” 不，是你的脑回路实在异于常人。 程解意倒不是存心给山楼夜难堪，他不会给任何人难堪，他只是想让山楼夜知道，不是山楼夜安排什么，程解意就会去做什么。 “我已说过了，将军不想做交易，我就先回去。”程解意回过头，再次说道。 山楼夜蹙起眉尖，他看着程解意，随后终是放了手，退了一步问。 “那么陛下如何证明你能做到？” “凭我的剑。”程解意举起手中的剑。 守在院外的下人突然看见院中属于山楼夜的凤凰魂鸟突然一声尖啸飞上半空，随后便有一声剑鸣响起。 那只总是嚣张，与山楼夜本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魂鸟身上缠绕的火焰居然在一瞬间消失，只留下半空中那一粒小小的红珠。 红烛徐徐下落，直落到山楼夜的掌心里。 山楼夜看着手中这颗眨眼间就被斩去火焰的赤珠，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原先听到传闻，知道程解意会用剑，也只以为是能击杀宵小的程度。 但如今……显然不是那样粗浅的剑术。 山楼夜魂鸟上缠绕的火与日夜灼烧着炎火神木的金乌火一样，除了月江涟一类功法修行高深的人可以暂时褪火，其他人一旦沾上便只能化为灰烬。 而这样的火却在程解意一击下瞬间烟消云散。 那美如神灵的少年将剑缓缓归鞘，他站在一树浅白的重重梨花下，对着山楼夜抬眸一笑。 “将军觉得如何？” “我不是诸位往地上撒点粮食就扑上来啄食的雀鸟，总是比那强得多。” “与我做交易，不亏。” 毕竟程解意手中的这把剑，是花了二十万点得来的道具[斩仙剑]。平常随便弹剑就能把屋檐上的飞贼射下来，要是直接出剑，基本指哪打哪，想要什么效果就是什么效果。 “陛下请跟我来。” 山楼夜手中攥着赤珠，这一次没再像之前那样上手去抓程解意的手腕。 程解意便脚步轻盈地跟着山楼夜往后院走，一路来到了像是山楼夜的卧房的地方。 那处院子里种着颜色的花，房内则用金红二色布置，很像程解意印象中山楼夜会喜欢的装饰。 山楼夜站在书桌前，那宽大的书桌上摆放着各色雕刻刀与细细的竹签还有小针，在书桌中心则还有一块半个手掌大的血色玉石。 “我的玉叶还未雕好，”山楼夜的手指抚过那块玉石，“之前的被万秋声给弄碎了。” 程解意看着山楼夜脸上像是浮现了一丝哀伤，心想万秋声可真是造孽啊。 但下一刻山楼夜就脸色一正，十分庄重地握着程解意的手道。 “陛下，我自然是愿意将玉叶给你的，只是陛下觉得我如何？” “我生得好，家世也与陛下堪称良配，家中钱财已尽数带出，足可再建十个京都。手下甲士个个能打，我之武力更在他们之上！至于腰力，若陛下想试试……” “等等！” 程解意抬手挡住山楼夜的唇，这位将军怎么越说越离谱，神色也越见狂热，仿佛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等把宝贝擦拭干净了，发现这宝物身价更是价值连城，用命也不换似的…… 程解意心中一阵咯噔，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只见山楼夜抬手紧紧抱住程解意，原先看了程解意的剑后，程解意还以为山楼夜捡起了庄重。 “陛下实是让我一见倾心再难自拔！我只想与陛下成亲！只要陛下与我成亲，不管什么玉叶，我炎火神木一部甘为您手中利刃，为您罪斩奸佞！” 是了，炎火神木之所以那么快就臣服于开国主君，除了王族的剑能斩火，还因为这一部的人最爱强者。 比看美人更甚。 若被这一部的人真正看上，除非成亲，那还真是要像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般纠缠……至死方休不可。 程解意看着山楼夜渐渐压下的脸，虽然这脸美得出尘，但程解意还是抬手拒绝，山楼夜却下意识地将程解意的手放在自己颈后，好让程解意抱着他。 程解意刚要说“不是这样”，结果指尖在抚到山楼夜的后颈时，却像是摸到了一条熟悉的伤疤。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美人（15） 许是程解意震惊之色实在明显, 山楼夜也忍不住问。 “怎么了？”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程解意轻声问。 山楼夜神色一变，他脖子后的这条疤平日都用头发遮挡，时间长了他自己都不记得。 可被眼前的少年发现了, 他心里便升起一点自卑感来。 山楼夜自然觉得自己样样都好，但颈后的伤疤实在是十全十美的山楼夜身上唯一败笔，不容抵赖。 山楼夜表现出一派轻松的模样, 抓着程解意的指尖咬了一口。 “不过是条伤疤,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我能看看吗？”程解意想将山楼夜的发丝撩起, 却见山楼夜退了一步。 这个世界的人有多爱美, 就有多难以忍受被人看到自己的不足。 山楼夜蹙眉看着程解意，这少年主君是想要以此为借口拒绝他不成？ 可是程解意目光澄澈，并不像想要借着他人残缺之处冷嘲热讽之人。 在少年仿若哀求的目光之下, 山楼夜升不起半点拒绝的心思，他唾弃着自己有病，被人这么软软的看一眼, 就都想依他。 这个小陛下实在是，实在是……太坏了。 山楼夜将软骨头的妥协和受到的引诱都归咎于程解意的“坏”, 好像这样想他就没退却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想看就看吧！有什么好看！待会要是吓晕了你，你今晚就跟我睡！”山楼夜恶声恶气地说。 山楼夜就这么一手撩起自己的长发, 露出后劲的那道伤疤来。 在看到那道伤疤时, 程解意瞳孔微缩，这条伤疤他确实见过。 和帝释天后颈上的，还有阿宴后颈上的一模一样。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还会是吗？ “将军……怎么受伤了？”程解意伸手在在山楼夜后颈上那条艳红的伤疤上轻轻抚过。 山楼夜被那柔软的指尖抚过, 全身登时就过了电一样, 舒爽颤栗得打颤。想要被程解意继续碰触, 又觉得不够劲, 可要是程解意不碰了，山楼夜又莫名恼火起来。 过了好一会山楼夜才用绝大的毅力放下头发，转过身来，有些不自在的抬手搓着自己的后颈。 “意外！小时候遇着一次炎火神木起火，逃跑的时候被一条燃火的嫩枝鞭到了。” “……是吗？伤的地方可真够寸的。” 程解意看不到那道伤痕，但他已经确定这里边有什么不对。他看着山楼夜的脸，除了山楼夜表情有些忍耐和不自在以外，程解意并没有从中看到什么与阿宴相关的地方。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他也和将军一样在后颈有一条一样的伤疤。那条伤疤很深，他说是被人用刀从后边砍的，好不容易才留下一条命来。” “我原以为……将军也是如此。” 山楼夜听着程解意的话，没能解出意思来。 “那是他，不过陛下在宫中还有朋友？” 程解意点点头又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若他太喜欢骗人，我也不知这样还算不算朋友了。” 程解意看着桌上的玉石，朝山楼夜微微躬身。 “请将军早些雕好玉叶，我，我还有些事，要先回宫。” 程解意心绪有些杂乱，山楼夜一路拉着他的手，试图留下他，程解意都像是听不见似的有些出神。 若不是山楼夜觉得自己就要和程解意成亲，总得在成亲前表现一两分温柔来，不然他早就在暴怒之下将这处院子都徒手拆了。 “陛下若是政务有阻便告知我，谁不听话我便让他听话。” 山楼夜抬手撑着车帘，半蹲在车厢外。 “也不是什么大事。”程解意稳定情绪，他的视线又一溜落在了山楼夜的后颈上。 山楼夜也实在忍到极限了，他舔着红唇，那张艳如牡丹的脸上扬起笑来。 “既如此，看在我应允了陛下的份上，陛下回去前再给我一份礼物如何？” “什么礼物？” 少年疑惑地看着山楼夜，他的瞳仁黑白分明，疑惑的时候会微微张大眼，那双桃花泛滥的眼睛变得有些圆，瞧着和山河间的幼鹿似的。 山楼夜用实际行动回答了程解意，之前在卧房里的吻还没完成。 车帘被人放下，马车微微动了动，随后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那艳如牡丹的青年舔着唇，顶着半边脸上红印，就像刚尝过什么软软嫩嫩的水豆腐，颇为愉快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恭送陛下。” 马车离去，程解意坐在马车里气红了脸。 车内还有山楼夜身上那霸道馥郁的香气，程解意抬手用手帕擦了擦唇，最后抬头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算平复下来。 马车往返回王宫的宫道驶去，程解意手指摁在耳钉上，询问着系统。 [本位面是否有其他造梦者？] [正在检测……没有其他信号源] [山楼夜是不是阿宴？] [问题指代不明，无法检测] 程解意抿着唇，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两下，又继续和系统沟通。 [山楼夜是否是本位面生物？] [正在检测……是] 系统给出答案之后，程解意又抬手揉了揉眉心。 那为什么山楼夜的脖子上会有那道疤痕？ 程解意回忆着造梦者学院的课程，过了一会，他想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又继续询问系统。 [山楼夜是否由拥有自由任务权限的造梦者扮演？] [问题指代不明，无法检测] 怎么会指代不明？ 程解意抿着唇，要么是造梦者扮演，要么不是，这个问题系统无法检测吗？ 程解意正思量着，却见马车突然停下。 马车前方传来几声嘚嘚的马蹄声，随后程解意听到外边的车夫喊了一声“月将军”。 程解意便挑起车帘，看到了今日骑着一匹白马穿着一身雪白长衫的月江涟。 月江涟像是专门来追程解意的，马儿喘着气，跑了好一段路。 “陛下。” 见着程解意掀开车帘，月江涟便翻身下马，动作轻巧地两步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空间一下变小了许多，月江涟与程解意的距离变得极近。 月江涟看着程解意的面色，程解意本就是雪肤美人，只是今日那张唇红得特别艳，好似从那雪盈盈的皮子底下透出一股活色生香来。 月江涟皱起眉，他留在山楼夜那的人通报山楼夜在府门外似乎对陛下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月江涟心想应不至于，但还是忍不住出了门来，一路快马截住了程解意。 看着眼前这少年像是噙着泪的眼和艳红的唇，月江涟就被被人用冷剑刺入心脏，一时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随后便是充斥于心的滚烫杀意。 月江涟深吸一口气，那双金银异瞳的眼里的颜色浓重得快要溢出来，他微侧头，像是要下马车，但他又回头和程解意道。 “陛下……你……” 不要再努力了，若是您愿意，只要您对我说出那句话，无论您要什么我一定会满足您。 但月江涟那满腹情思还未说出口，便见程解意神色一变，突然抬手向他后颈探去。 一般人若是敢抬手触碰月江涟的要害，月江涟早已拧断对方的脖子，但程解意这么一碰，他却连动也不敢动。 “陛下要做什么？”月江涟毫无抵抗力地问。 程解意则摸到了月江涟颈后的伤疤，一时无言。 刚才月江涟回身时掀起发丝，他隐约看到了一道赤红的印记，现下一摸却是真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美人（16） 月江涟就像被人一下仍入蜜罐中, 香甜厚重琥珀色的蜜糖一层又一层覆在他身上，自脚尖到头颅，他被这蜜瞬间封了视线, 听觉，呼吸。 过了好一会，月江涟才发现其实是自己屏住了呼吸。 少年的指尖只在他的后颈逗留了一会，像是确认了什么就将手收了回去。 “月将军后颈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程解意看着那条伤疤, 现下已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月江涟过了好一会才抬手撑着车壁, 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才不会突然软倒下去。 月江涟喘着气, 唇色与面色就像被人泼了一池春水，由内向外透出一股暖奢的热气来。他抬眸看着程解意, 总是冰冷的眼里像是盛满了醉人的烈酒。 月江涟根本听不清程解意对他说了什么, 他只觉得, 眼前这少年是被山楼夜欺负，慌了怕了, 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求他。 可这少年何等骄傲，最后也只能伸手稍稍碰碰他, 连月江涟的衣角也不敢牵。 眼看月江涟越靠越近，程解意才发现月江涟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对，他立刻警觉地咳嗽两声，往后一缩抓起一个绣枕就顶在月江涟脸上。 “我只是想问问月将军后颈上的伤从何而来！” 少年的厉声就像一道惊雷，这才让月江涟自那混沌的欲念中脱身而出，他自己也颇有些惊疑自己的失态，但见着程解意像猫一样缩在马车一角, 心中欲念便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月江涟心中不由有些自嘲, 分明是他本就心有妄念, 何必将这失态归于程解意？ 眼见月江涟神色渐渐变回平日那样清冷的模样，程解意才将枕头放下，但还是放在他和月江涟中间，算是遮挡。 程解意想了想，又将袖中短剑拿出来放在膝上，然后等着听月江涟的答案。 月江涟觉得自己先前实在不像样，也不由正坐，向年少的主君说起伤疤的由来。他不像山楼夜和万秋声那样注重自己的面皮，虽然身上有疤痕不雅，但月江涟却觉这伤来得颇为荣耀。 “长歌咏原上的人，每到十五岁就要结伴出去猎杀冰原上的游蛇。那一年只有我与大我一岁的阿姐前去。我们在外找了十天，可哪里都寻不到游蛇的踪迹。我心想那也是常事，毕竟游蛇一年比一年少，有些人出去之后也是寻不到的。” “只是阿姐没有放弃，有一日我们行经冰湖，便见一条数百丈长的黑尾游蛇入湖，阿姐历来比我强，便上前诱那游蛇过来。” “我们与那游蛇战了三日，阿姐长剑先折，游蛇便对她吐了融酸，我当下一剑斩了游蛇的头，护在阿姐身前，只是那酸仍溅了我一背。” “等回了家，浑浑噩噩过了好几月，背上的伤痕都好了，就只有后颈这一道用什么药都去不掉，就像是被人砍了似的。” “不过我倒不觉得难看。” 月江涟说完之后，也没有在程解意脸上什么嫌弃之色，少年只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知道了……月将军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便要走了。”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月江涟抬手想要给程解意把脉，却见程解意摇摇头，只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这便是请月江涟下车的意思。 本来月江涟当街骑马拦路便很不妥，如今请他离开也理所当然。 按照平时月江涟说不定会温柔又强势地继续留在程解意身边，一路送他回到宫中，说不定还要和程解意一起批点奏折，可是看着少年有些疲惫的神色，他便朝程解意一拱手，转身下了马车。 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前行十步，便突然转向左侧，不像是要回王宫。 月江涟骑在马上，抬手抚着自己的后颈，那道终年无事的伤疤不知为什么有些发热。 程解意在距离黄鹂愁雨还有一条长街的地方让马车停下。 “就在这等等吧。” 程解意说完之后，马车内就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外边坐着的采买有些坐不住。 他还以为这位陛下要一日会见三位将军，他可是每个将军的钱都收的。 可是现下他也不好一个人跳下车，屁颠屁颠地跑一条街去收钱。 毕竟待在陛下身边更是心旷神怡。 在采买身后，车窗的窗帘被人挑起，露出一只指节纤细修长的手，那只手上还停着一只小小的黄鹂鸟，玉白的指尖微微一动，那只黄鹂鸟就啾啾着振翅飞走了。 今日的黄鹂愁雨，便迎来了一只真正的黄鹂。 黄鹂没有叽喳，而是很安静地落在黄鹂愁雨顶层的栏杆上，毛绒绒的羽翼扑棱了两下，那双黑豆似的眼睛便静静地看着前方，卧室里的那位美人。 那位美人好像收到了什么好消息，正一边哼曲，一边挑拣衣裳。 等换好了一身点金缀玉的水蓝色长衫，把腰用腰带一束，那腰板身段任谁也无法挑剔出什么不好来。 黄鹂鸟歪着头，想要再看仔细些，那个美人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黄鹂鸟也不害怕，照样望着他。 那美人看了黄鹂许久，随后像是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便一甩水蓝色的长发，又站在镜前打理自己。 随后他换了几个头饰，不是觉得太素，就是觉得过于隆重，最后他还是抬手拿起一条发带，将长发高高竖起。 每回他要见人，总是觉得把头发束起会更精神些。 等他看着镜子觉得满意了，才转过身要出门。只是长廊外栏杆上的那只胖乎乎的黄鹂，不知道去哪了。 万秋声也不在意，就这么下了楼，往手下通报看到程解意马车的长街走去。 只是当万秋声摆好姿势到达那里时，那条街早已没了搭载程解意的马车。 京都，王宫。 程解意下了马车，肩上停着一只黄鹂鸟，往御书房而去。 路上宫女仆从们见着纷纷嘘寒问暖，但这些人精只一句话的工夫就能察觉出这位少年主君心情不大好，就又纷纷识相退下。 等程解意进了御书房，那些宫女仆从们才议论着。 “是不是外边人给陛下脸子瞧？” “谁啊？” “还能有谁，也就那三位将军了吧……” 御书房中，程解意没有看折子，而是再次问着手中的黄鹂鸟。 “确定看清了，万秋声的后颈上也有一道伤痕？” “看清啦！你不是能跟我共享视野吗？我不骗人哟！就像是被人砍了一样的伤疤！”黄鹂鸟啾啾叫着，然后低头啄了啄程解意的手指。 “我时间快到啦，还要派我去干嘛的话，得续费！” 黄鹂鸟挺起圆鼓鼓的胸膛，张口要点数。 可惜黄鹂面前这位款爷不像是想要续费的样子，黄鹂就有些遗憾的最后啾啾两声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程解意用六万点打开了位面通讯频道。 以前程解意在冬雪国要脱身时，阿宴也使用了这个频道，才能跨位面联系上程解意。 过去程解意从未用过，一是不想在任务中分心，二是也没什么要跨位面聊的。 这一次程解意打开频道后，就直接开始拨打阿宴的通讯号。 系统正在连接，发出一声又一声无机质的嘟响。 说起来，人的后颈也许是最容易让人忽略也看不清的地方。 一旦留了头发，要不是自己扎起来，或者被风吹起，又恰好有人站在身后，基本是发现不了对方后颈上有什么的。 程解意通过黄鹂看到万秋声的后颈上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时，已骗不了自己只是巧合。 帝释天也是巧合？ 那么过往程解意的任务对象，他又哪里会去看别人的后颈呢？在那之中，会不会也…… 阿宴……阿宴。 程解意舌尖含着“阿宴”两字，翻来覆去地默念着。 程解意撑着额头，想着他第一次见到的阿宴的时候，就是他刚离开云家那会。 他和性格大变的母亲告了别，也不想再见到云澜和楼笙，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糟糕。他坐在飞艇里，楼笙却还是追来，在光屏上像过去一样将程解意视为所有物。 那一刻程解意是真的有些烦躁，然后……阿宴就出现了。 那好像是程解意人生中第一次与陌生人拥抱，亲吻，和过往礼仪性质的拥抱亲吻不同，阿宴看着程解意的模样，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了。 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喜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程解意确实被触动了。 就像这无依无靠的茫茫天地里，突然出现了一块落脚的地方，于是程解意主动向阿宴伸出了手。 【程解意。】 【阿宴。】 两个同龄人就此交换姓名，成为亲密的友人。 阿宴知道程解意过去的所有事，可程解意却不知道阿宴的所有。 【阿宴，你的父母呢？】 【没有，我是孤儿嘛。】 【阿宴，你的家人呢？】 【哦，我家里不要的那一个，所以半道离家出走了。】 每一次程解意问及阿宴的过去，阿宴总有不同的回答。 他总是漫不经心，像是在有意隐瞒过往，即使程解意再尊重阿宴，程解意还是想知道关于阿宴的一切。 因为……因为朋友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想亲密一些，想再亲密一些。 可当程解意要再问时，阿宴却让程解意张开双手。 程解意伸出手去，阿宴便举着双手，自那合拢的手中洒下了如星辉灿烂的亮光。 那些亮光又在程解意手中汇聚，变成了一尾闪耀着星光的小鱼。 小鱼啪嗒啪嗒拍着尾巴，顺着风游起来，它在程解意头上转了两圈，便游到程解意额前甜甜蜜蜜地亲了一口，随后又重新化作闪闪的星光消融于空气中。 【我在上一个任务世界偷偷带回来的，他们那里的海洋都是这样星屑。】 【我觉得很好看，就带给你看看。】 阿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他原本生得很有男子气概，银发蓝眸就像海中的人鱼，绮丽又多情。 这样一笑，程解意便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孩子气来。 【阿宴，你喜欢什么？我以后也给你带。】 程解意十分笨拙地向阿宴施放善意，他想对阿宴好，就像阿宴对他一样。 阿宴却摇摇头，在他身后有一大群雪鸟振翅飞过，扬起一阵将他的发丝吹得散乱的烈风。 但程解意还是看得见阿宴脸上的笑容。 【我想要的会自己伸手去拿。】 【因为那是比摘星沉月，还要难上数亿倍的东西。】 【可我甘之如饴。】 [滴滴滴——通话超时，连接中断——] 这通打给阿宴的电话到了最后也没有接通。 程解意的六万点数打了水漂，但他却不觉得后悔。 他只是不明白，如果阿宴真的能够来到别的位面扮演任务目标，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新的赚取点数的方式？系统特别给阿宴安排的？ 但不可能，所有造梦者的任务都是一样。 他们要给低位面带去那个位面不曾拥有的东西。 这个位面需要的是“和平与安定”，如果阿宴扮演了这个位面的三位将军，他就背离了造梦者的任务，是那个挑起战火的人。 所以……这不应该是造梦者的任务。 程解意坐在宽敞得足以坐下三个人的御座上，看着眼前的奏折，再次抬手摁着耳钉，呼叫起阿宴来。 这两日宫中的宫女与仆从都有些担忧，年少的主君一直窝在御书房里，吃住都在那，仿佛忙得没日没夜。 宫女有心提醒程解意注意龙体，但每回看着程解意那眼下有些青黑却更添威严的模样，她们口里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宫女们只能时时记得给程解意上茶，水果，点心，仔细程解意不要被风吹着了，别的也不敢管。 只是今天她们还是要上去和程解意说两句，因为今晚程解意就要登城门，需要早些做准备。 程解意听了宫女的话，便合上奏折，看了一眼刻漏。 “知道了，我先睡一会，到点来叫我，换好衣裳便出门吧。” 等宫女们出去，程解意便一下瘫在御座上，将头埋在了一旁的靠枕里。 这几天还是没能接通阿宴的通讯，系统除了[通话超时]，有时还会传来意味不明的[范围外，无法连接]。 程解意原先对阿宴有些气恼，但后来又变为了担心。 程解意觉得自己想阿宴想得太多，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想。他就是担心，挂念着阿宴。 程解意沉入梦乡，这一次在梦中……他看到了一地的血迹与残骸。 那座永远圣洁的云上宫殿，不知发生了什么。高空之中，云海之上，尽是些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残骸。 那些残骸像是深海中的生物，又像是漫游于宇宙中的某种称为“古神”的东西，但那些称霸一界无所不能的“神”，此刻都被砍成无数尸块。 赤蓝色的血液在云海上汇聚成河，沿着云海边缘如瀑布般向下界流去。 风中满是不甘的哀嚎与悲鸣，只是那些潜藏着的神魂早已在空中消散，再也没有重新聚拢的可能。 程解意一步一步向前慢行，他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一路走到最高处，然后……他在人类目力不能到达的地方，看到了那名熟悉的金发青年。 他也看到了程解意。 那名金发青年像是初见程解意一般，欢欣地抬脚走来。 在他跨过了脚下的一条金线时，他就在下一刻被人踩着肩膀重重摁到地上。 【……该死。】 程解意听到自己含糊不清地说，随后他高高举起手，一弯血红的镰刀在他手中扬起，随后猛地向下一挥，温热的红血溅了他一身。 程解意怔愣地看着眼前的血色，又望着这遍布云海的尸山，神智像是突然清明了一瞬。 【原来，都是我做的。】 程解意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金发青年，那人的脖颈只剩下半截骨头和一点皮肉连着。 他即使快要死去，仍是睁大眼睛看着程解意，他雪白的面皮上满是红梅般的血，血管与神经正在艰难地攀爬愈合。 金发青年痛到极致，仍对程解意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不要怕。】 【我不会死的。】 - 宫女仆从们拿着衣裳饰品，香炉妆粉缓缓打开御书房的房门。 是时候将他们的小陛下叫起了。 宫女们扬着笑脸，轻手轻脚地走到御座前，刚要叫程解意，却看到那神情总是淡淡，自带威严的小陛下……脸上全是泪。 “陛下？”一个宫女颤声叫道。 躺在御座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他眼前模糊一片，分不清他看到的到底是外界的太阳，还是云海之上的那缕灿烂金发。 过了好一会，程解意才从那纷乱的梦境中抽身而出，等他看得清时，眼前的宫女仆从已跪倒一地，脸上满是泪痕。 “哭什么？”程解意望着他们。 “陛下，陛下是不是被将军们欺负了？”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便是舍出这条命，也要为陛下出了这口恶气！” 御书房内响起震天的哭嚎，程解意头疼地揉着眉心。 “一个个都在那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换衣裳吧，该走了。” 程解意一声令下，那些宫女仆从便立刻跳起来，给程解意擦脸摸香膏换衣裳梳头。 等衣裳穿好之后，便有巧手的宫女想给程解意上妆。 可是眼前这无暇的少年哪里还需要上什么妆？涂了粉便显不出程解意原本的好肤色，描眉又显得过于刻意。 因为刚才哭了一场，少年雪白的眼皮上还晕着一抹浅红，一直落到眼角。 国内最艳的花调弄的胭脂也上不了这样勾人心弦的颜色。 宫女愣愣看着程解意好一会，直到程解意不解地皱起眉，她才连忙用胭脂笔点了一点艳红的香脂，在程解意眉间花了一朵赐福的花印。 这样穿着华服，薰了金桂香，眉间一点花印的少年主君便装扮好了。 程解意站起身，往御书房外走去，行走间身上玉佩与头上的东珠玉簪便发出泠泠脆响，像是仙宫才有的无上妙音。 他登上御輦，便有一名宫女递上一束新摘的金桂。 新王登城门都要带生辰花，好让百姓们知道新王的年月。只是宫中无人知晓程解意的出生年月，便只好取了程解意原本居住小院中的金桂，希望合意。 程解意果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他只拿着花，就上车坐好了。 御輦缓缓而起，向着城门而去。 京都城中，百姓们早已等在城门之下，等待着面见他们的新王。 这位新王在京都城里总有各类香艳的传闻，不是与那位将军，就是与这位将军。 因此在他们心中，新王没有为君的威严，但足见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是美人就够了，好看啊！ 百姓们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两旁与城门同高的高楼上，则坐着王公大臣。 他们也衷心期待着再见到那美如神灵的少年主君。 在对面的高楼上，则坐着三位将军，他们今日可说是争奇斗艳，不说清楚的话，还以为这三人才是新王。 铜钟响了三下，城门前一片寂静，只听一点细微的脚步声自城门上传来，众人知道那便是新王要出来了。 众人屏息以待，便见清风散云，空中那轮皎白的圆月当空而照，灿银的月光落在城门上时，也照亮了那站在城门之巅，仿佛踏月而来的少年主君。 清风吹起新王的黑色长发，东珠与玉佩的声音泠泠作响，少年眼波微微流转，这世间的空气便好似被抽干了。 民间总传说，这王座只有天下第一美人才有资格坐上去。 若是第一美人，那谁也不想造反，只想顺着依着那他啦。 平日没人把这话当一回事，也只偶尔用在什么香艳的段子里。 可今朝见了这少年主君，却觉现下便是死了也甘愿。 不知过了多久，谁先领头喊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声便此起彼伏传来。 那少年主君便拈着手中金桂，于这高楼之上，朗月之下……笑了。 高楼之上，三位原本同样看愣了的将军，却眼尖地看到程解意的眼睛似乎有些发红。 那不是胭脂晕染的颜色，而像是情绪激动时染上的红晕。 他……哭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美人（17） 程解意按照惯例将新王赐福的文章念了一遍, 然后城门下又是一阵山呼海啸。 程解意原本还想，要是他登城门的时候有人趁机作乱，他要如何应对。可一直到程解意念完祝词，一路下了城门返回王宫, 也没有他想象中的事态发生。 “陛下可要吃些宵夜？”宫女等程解意下了御輦, 便轻声问道。 这两天程解意吃得不多, 现下登城门结束, 按理来说应该松快一些，可程解意的神情还是有些郁郁。 程解意听了宫女的话，便点点头。 之后程解意就要寝殿, 沐浴更衣，今晚就不住御书房了。 在程解意下城门之后，城门外的京都人依然没有散去。他们燃放喜庆的烟火，热烈议论着新王的模样。 那些王公大臣们都十分满意程解意的表情, 实在比前王好上太多。而且听说那三位将军似乎都被新王迷得晕头转向，想来不只脸, 新王的手段更是了得。 “我早说了！新王就该将那三人收入后宫，这样才能天下太平！” 九叔公今日也拄着拐杖来了, 他虽然因为之前的奏折没得到程解意的正面回应而有些不快, 不过现下看来, 这年轻的新王还是觉着他的折子说得没错嘛！ 其他宗室纷纷拱手。 “九叔公说得是！九叔公说得妙啊！” 在这些王公对面的高楼上，三位将军早已离开。 只是在刚走到楼中时，原本最为冷静的月江涟却直接揪着山楼夜的领子将他撞到墙上。 “你惹他了是不是！你昨日到底对明语做了什么！” 山楼夜直接一抬脚就往月江涟身上踹去，月江涟向后一退, 便见山楼夜抽刀而上, 月江涟立时拔剑回护, 两名将军就这么在这座楼阁中打起来。 门外守着的甲士不敢轻易进来, 只能防着别的甲士冲进去。 楼阁很快就被打得不成样子，山楼夜一刀便将眼前的小桌砍断，他见着月江涟的模样倒觉得有些趣味。 “怎么？我对陛下做什么与你何干？陛下亲来找我，要拿我的玉叶，提出我无法拒绝的条件，我便答应了。月将军这是生什么气？哦……你觉得陛下哭了，是我做的？” 山楼夜刀尖指向月江涟的咽喉，眉眼低沉风雨欲来。 “我才想问你，我下边的人说陛下自我府中出去之后，你便当街拦路，还在马车里待了好一会才走，你做了什么！” 月江涟和山楼夜这类人是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的，程解意若哭了，那定然是别人的错。 可程解意这样等闲事都仿佛不会哭的少年郎，若有什么值得他哭，定是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又十分为难的事。 山楼夜和月江涟都觉得对方占了程解意便宜，让程解意受惊了。 哪怕程解意再精明，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若是真有谁强迫了他，他又能与谁说呢？ 思及此，楼阁中再次传来爆响，但却被楼外的烟火声盖过。 几个等在门外的甲士只好看着情况，若真要动真格，便是舍命也要阻拦。 “若是万将军在就好了，多少能拦一拦。” 一名甲士低声道，站在他身旁的那一个正要说“万将军不是与他们一道吗”，可仔细一看，这楼阁之中，哪里还有万秋声的影子？ 万秋声本来跟在山楼夜和月江涟身后，但见着这两人突然动手，自觉机会来了，二话不说就翻身从栏杆外下了楼。 他之前没能见着程解意，程解意这两天又一直在御书房里，像是不想见人的样子。万秋声也不会仗着之前随口说的听他弹七天琵琶就跑入宫去。可今天见着程解意的样子，他又十分后悔，还不如偷偷入宫去看看程解意。 “那两人也不知做了什么……” 万秋声抿着唇，几个起落便跳到了程解意寝殿的花园里。 他的耳目灵敏，一听就知道程解意应该不在殿里。 万秋声便直接开窗翻进里边，然后立在空旷的殿内听了听，就转身往左侧走去。 程解意正在浴房里，他刚洗好，正坐在浴池中泡澡，然后就听到浴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我说过了，我自己洗。” 程解意说完便从池中站起身，拿了一旁的厚浴巾擦身。 屏风外的人却突然像是受了惊，脚下碰倒了小椅，便立刻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程解意看着屏风，眉尖蹙起。 宫女仆从们都知道他在沐浴，就算进来送东西也不会这样惊慌失措。 程解意立刻换上衣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了寝殿。他在殿内四处张望，可殿中空荡荡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等那些宫女仆从们去浴房打扫时，程解意的头发也被宫女们用薰炉烘个半干，等所有人都退出去时，程解意殿内的一扇窗户突然被人敲响。 程解意侧过头去，就见那窗户被人打开，露出站在窗外的人来。 今天万秋声因要看程解意登城门，也是好好打扮过的，水蓝色长发束起，戴着水滴石的头饰，穿着一身拢纱的宽袖长袍，看着和乘风去的仙人差不多。 “陛下可要听琵琶？” 万秋声手中还拿着琵琶，看来是刚巧入宫来寻程解意兑现诺言来了。 程解意却上下打量着万秋声，淡淡说道。 “刚才是万将军吧？” “什么？我怎么了？”万秋声一脸茫然，他翻身入了殿内，对程解意的话十分不解。 “将军的袍角湿了一点。”程解意指着万秋声的袍角。 万秋声立刻低头去看，没看出什么来，便心理素质极佳的坐在程解意对面的椅子上，笑得十分自如。 “想来是蹭了花园里的花。” 不愧是活了七百多年的成年人，程解意几句话是不可能让这狐狸露底的。只是他到底见到了美人出浴，虽然只有侧影，但也看得见程解意那身白得耀目的肌肤与线条优美的肩背腰身，若是手再抬得高些，便能看到那露在水面上的两点…… 万秋声掐着自己的手心，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不然就会和刚才一样鼻腔热血上涌，因为太不美观而落荒而逃。 可是万秋声脸上再镇定，程解意也能看到万秋声玉白的耳根有些发红的模样。 程解意所幸也没有再问什么，万秋声便看着程解意的脸，现下程解意洗去了眉间花印，眼睛上的晕红也只剩下浅浅一点，说是烛火照的也说得过去。 “陛下今日有什么烦心事？”万秋声问道。 “万将军原来今日不是来弹琵琶，而是来谈心的。”程解意单手支着下颚，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起万秋声来。 知道这些人也许都和阿宴有关系之后，程解意现在再看他们，也觉得他们有些地方确实和阿宴有些像。 万秋声的眉毛和鼻子就像是和阿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原来怎么就和瞎子一样，半点没看出来？ “陛下这样看人，可真是令我心猿意马。”万秋声被程解意看得小腹一紧心头滚烫，便见程解意微微一笑。 “啊……这样就心猿意马了吗？”程解意觉得万秋声说话的语气也挺像阿宴。 既然联系不到阿宴本人，那么便先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也无妨。 不管在这个世界的三位将军是阿宴也好，是阿宴借助道具的某种分/身化形也好，还是某种与阿宴相关的事物，程解意要做的是造梦者任务，这三位将军则在对抗他的任务。 说起来，程解意还从未与阿宴在任务上一分高下。 程解意看着万秋声放在桌上的琵琶，抬手在那琵琶弦上轻轻一拨。他当然不会弹，偶尔弹响几个音也是不好听的，但万秋声却觉得少年的纤细的指尖就像在拨弄他的心弦。 不等万秋声说出什么虎狼之词，程解意就叹了口气。 “如果我把万将军想要的淮梦乡划给你，将军是否能将玉叶给我，承认我为王的资格？” 万秋声没从程解意那听到恼哭的缘由，倒是听程解意突然说起正事来。 “淮梦乡？” 万秋声指尖在桌上轻点，他和山楼夜不同，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要起兵造反。 除了前王不知天高地厚想要笙歌长乐三千乐民去做人牲外，还有他看上了临近的淮梦乡了。 淮梦乡是万秋声母亲过去的封地，可惜在母亲故去后，被前往收回，那时他还小，没能耐讨要，如今长大有了机会，他也不许前王那样的废物踩在他头顶上，才顺势造了反。 可是如今一路打上京都，万秋声所见风景之广，现下只有一个淮梦乡……怕是不够的。 “果然不够吗？”程解意弯起唇角，“那万将军觉得怎样才够？将炎火神木，长歌咏原，亦或这座京都城都给了万将军才行吗？” 万秋声抬手捏着程解意的一点指尖，就像登徒子隔帘握着小姐的手一般。 “也许我只要一个陛下就够了。” “可是山楼夜已将玉叶给我，”程解意提前贷款，“万将军这样大胃口，有什么下场不好说。” “不好说？”万秋声轻笑，“山楼夜是有求于人的，他会最先交出玉叶我不意外，不过陛下想对我怎样呢？” “杀了我？还是……死我？” 万秋声说话时隐去了中间一个字，只做了口型，但程解意显然看懂了。 这漂亮得像个娃娃的少年对着万秋声勾魂似的一笑，微微一抬手，只听空中传来一声剑鸣，那把长剑就这么直直钉在了万秋声两腿之间。 “嗯，干死你。”程解意从善如流。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美人（18） 万秋声离开王宫的时候, 腿还有点一拐一拐的。 他想不明白。 那，那位白花一般怯怯的小陛下，怎么突然这样不客气呢？ 王宫外的甲士等到了万秋声, 见着万秋声的动作, 他们脸上神情一时变幻莫测, 弄不清楚万秋声这是得手还是没得手。 “将军？” 甲士上前试图搀扶, 被万秋声抬手一拦, 自己上了马车。 “我又不是腿断了。” “那您这是……？”甲士大胆提问。 “跑太快，扯着了。” 万秋声回忆起程解意将那把长剑钉入他两腿间的狠劲, 当时他便立刻抽身要跑，毕竟任哪个男人被这么一吓, 都得缩。 可程解意的剑确实快, 即使万秋声当下便拔出短刃回护, 那剑刃依然如疾风骤雨, 打得万秋声措手不及。 程解意还边打边笑吟吟地问万秋声。 “万将军自己说的，现下怎么要走？这便满足了？” 万秋声觉着眼前的小陛下像是突然性格大变一般，不过……他也不过见了小陛下几面，哪里又知道小陛下的性格如何？ 说不得是被那两人欺负之后，一时态度强硬起来。 可怜啊。 “万将军还未曾告诉我到底该怎么才能拿到您的玉叶。若是想要与我成亲, 好得王位，山将军和月将军怕是不依。万将军若不好好告诉我办法, 今夜我是不想让将军走的。” 平常万秋声听到美人说出这样的话, 早就和吃了十香软筋散一样酥了骨头, 直接抱着人这样那样了。 可现下看着程解意的模样, 他只觉得自己两腿之间一紧, 还是快些走的好。 “陛下, 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急事, 明日再来与陛下弹琵琶！” 万秋声发起狠来倒不是不能与程解意一战，只是他看着程解意意气风发好像出了一口恶气的模样，怎么也不想对程解意拔剑相向。 万秋声也觉得自己奇怪，怎么就下意识地不愿意动程解意一根手指头。 虽然世人都说，但凡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但万秋声却觉得自己的“见色起意”是不同的。 等万秋声一路狂奔躲避剑气，扯着大腿筋骨时，还沉在程解意那骄傲的笑容中难以自拔。 “我是中邪了不成？” 万秋声抬手摁着眉心，他原想哄着那年少的主君成亲，之后再二王并立，可是程解意看起来是知道他们的算盘，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动手。 “他不过是仗着我喜，喜……” 万秋声抿着唇，抬手捏着大腿抽抽的地方，坚持着最后的骄傲，没有把那句话说完。 不过山楼夜和月江涟许是没有见过少年主君发脾气的样子的，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冷静从容…… “外人”。 万秋声心中想到这两字，心中不由一荡。 程解意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的真性情，是不是说明……程解意唯独待他不同？ 护卫在马车两旁的甲士听着马车中的万秋声一时哀叹，一时轻笑，最后又如同往常一样得意起来，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的将军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王座，殚精竭虑得终于有些癔症了不成？ “将军可要喝茶？” 一名侍从跪坐在马车车厢外，抬手敲着车门。 半晌后，车厢里传话来。 “不必，找个人先回去，将母亲的玉钗拿来给我。” “玉钗？”侍从惊疑。 “嗯，我也该……重新雕一块玉叶了。” 万秋声摩挲着指尖，他想着那少年主君居高临下拿剑指着他的模样，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 不是现实之中，而是梦里。 那带着杀气的冷金属触碰到他的皮肉时，他浑身都飙起了诡异的颤栗感。 愉悦，兴奋，快意……还有那压抑到极致的……占有欲。 万秋声靠在车壁上，那双水蓝色的瞳孔微光闪烁，下定了决心。 程解意抱着剑躺在床上，继续豪掷六万点拨打阿宴的通讯。 他最近已经习惯听着通讯里的嘟嘟声入睡。 “阿宴，等我回去……你就……” 程解意睡着时迷迷糊糊说着梦话，虽然这话没说完，总归是不太好的意思。 在程解意的梦里，那总是神神秘秘又不爱说实话的阿宴，一如既往地笑着拉着程解意的手，躬身弯腰与程解意的视线齐平，笑着道歉。 【别生气。】 【我都是为了你啊。】 【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但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伤害你。】 【可是你能不能快点来找我？】 【不然……你就……】 就什么？ 程解意早上醒来的时候，抱着剑还有些混沌。 不过很快一个宫人传来的消息让程解意的困意瞬间全消。 “陛下！造、造反了——” 程解意原本喝着粥，差点没被这碗粥呛死。 搞什么，拿玉叶的三月之期还未到，这就要造反了？！ 等程解意听明白了，才知道是临近京都的小镇的流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聚集起了人出来抢粮抢钱抢女人了。 程解意回想着京都城中他还有没有能用的兵马，除了王宫的禁军，一些宗室的府兵，合起来大约五六千人，就再也没人了。 “流民有多少人？” “报是两万。”宫人回道。 程解意喝完粥，就站起身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出了大门。 等月江涟山楼夜还有万秋声知道程解意带人出了京都时，便立时跳起来，点了手下兵将奔出城去。 谁都知道这时候留在京都才是最好的方案，可是一想到那年少的主君居然就带着那么点人就敢出去与流民对战，那三人都生怕去得晚了，程解意就会死在那。 可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战事已了。 那从未出过冷宫的少年主君不知哪来的兵才，虽说流民无甚装备与兵法谋略，但这么快就打了胜仗，还是令他们大吃一惊。 据在场的甲士说，新王用脸说服了他们一起出城，但他们仍是觉得要是状况不好，拼了命也会把新王给带回去。 只是新王到了战场，就指了六个方向，派人去把流民斥候全抓了。然后就躲在林子后便叫人拿了弓箭来，不知怎么回事，居然隔着数百丈，在那乌泱泱的一群人里，一箭就射中了贼首的左眼。 贼首当场倒下后，流民大乱，新王让林中四面举起旗帜，瞧着人数众多，且已将流民包围似的，新王便独自一人骑着马出了林子，与那些流民对峙。 程解意是修过情真意切演讲课的，当下就把流民想要的东西说出来，这便是招安为上。 “若给诸位衣裳，粮食，放你归家，诸位是否仍会起兵造反？” 若流民中还有人出声煽动的，程解意便一箭又一箭地射过去。 有人冲上来也无妨，他身后的装备精良的甲士自然会上前保护。 等到那流民方阵中无人出声后，程解意便让手下甲士停下，再重复问一次。 这个过程反复三次，直消磨了那些流民的反抗之心和杀性后，才让他们扔下手中武器，让手下甲士上前收缴。 当然，身后林子里的旗帜只出来了一部分，其他的仍在林中不出，让人不知这位年少的主君还有多少兵马。 万秋声看着程解意手下甲士将流民贼首就地伏诛的模样，觉着昨夜程解意与他说的话，和今日对那些流民说的话是一样的。 若接受条件，程解意便是仁君，一切好商量。 若不接受条件，那便是使出雷霆手段的“暴君”。 不过万秋声捏着龙兽的缰绳，还是希望程解意能在床上弄死他。 程解意料理完之后，觉着眼前的流民可以收拢起来，这样手下的人马也能多一些。 只是不知身后的三位将军同不同意了。 程解意策马回头，穿过林子便看到了三位将军与他们身后的人马。 “若是将我当场格杀在此，那王座便又空了。”程解意笑吟吟地策马上前，立在三位将军面前。 谁知那三位将军全然没心情理会程解意的玩笑话，三人同时下了龙兽，上前打量着程解意，看着哪里伤着没有。 所幸程解意全须全尾好得很，一点事也没有。 程解意抚着自己的手背，在知道京都附近就有流民时，他就觉得不对。 谁不知道京都现在有三位将军坐镇，那些流民胆子也太大了，区区两万人就敢上京来战。 于是程解意二话不说就带着能指使得动的人，出了京都。 一般来说遇到这样的状况，应该会去求助三位将军，看看哪位肯出兵。 但程解意没有去叫，反而自己解决，因为他知道这些流民会突然造反，可能是这三位将军里的谁早前撺掇的。 这样若程解意求了哪位将军带兵平乱，京都里就只剩下两位将军，那他们自然可以放手一搏，看谁能活下来。 等外出的那个平乱之后再要回京都，那可就难了。 还是三位将军都在时好一些，所以程解意绝对不会向任何一位将军求救。 程解意以前和阿宴在闲暇时玩过许多回虚拟战棋，阿宴是敢于抛出大将引诱程解意入套的，他的战法就是这样，阴谋，利诱，牺牲，只要获得最终胜果，怎样都行。 以前程解意吃了许多次亏，后来学会了和阿宴一样思考。 若他是阿宴，出了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 最终目的还是那把王座，所以……这样才是最优解。 程解意若是过去碰上这样的事，也许还不太能想到办法处理，可想到这三人是阿宴……程解意就突然明白了，一切迎刃而解。 山楼夜觉着程解意现在的目光有些莫名，有些慈祥有些骄傲，还有一种“我是你爹”的感觉。 ……是错觉吧？ “辛苦三位将军，这里现下没什么事，等我收拢好流民，便回去了。” “如此，我等陛下。” 月江涟微微一笑，站在程解意身侧。他仰头看着前方的流民，那急跳的心在看到程解意安然无恙时，才算安稳下来。 若是那些流民伤了程解意一星半点，他一定……会将所有人全都剁成肉泥。 月江涟眼中闪着噬人的冷光。 山楼夜则轻咳两声，朝程解意撇头，示意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万秋声立刻上前，他才不会让程解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单独说话。 “我要给陛下一点东西，你也要跟来？要点脸。”山楼夜额角青筋暴起，看起来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万秋声看着山楼夜捏拳，依然不退。 山楼夜便忍不住哼了一声，给了程解意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 “已雕好了，你……拿回去放好，这一次可不能再摔坏了。” 程解意立时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他脸上登时扬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晃得三位将军心头小鹿都不知道撞死了多少只。 “有什么了不得，”万秋声说了一句，“我也差不多。” 但程解意听到这话，就知道万秋声的那片玉叶似乎也有机会了。 剩下的……程解意看向一侧的月江涟，他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有两位将军给了玉叶，等程解意回望过来时，他才轻声问道。 “陛下可是渴了，还是饿了？” 程解意摇摇头，果然这位将他带出冷宫，第一个推他登上王座的将军，心中没有挂碍，无甚缺憾，他起兵造反，只为了自己，只为了……这如画河山。 程解意捏着手中檀木盒，觉着月江涟也许是最像阿宴的那一个。 一旦下定决心，似乎连感情也可抹杀。 这就像程解意与阿宴棋下后盘，阿宴便会全神贯注，直到最后一颗棋子落盘为止。 【解意，我讨厌输。特别是付出了这么多之后，如果还是失败，那就更没意思了。】 【那你不是更讨厌我？你最近输给我很多次了吧？】 【你不一样，我……早就输给你了。】 【你说什么？】 【我说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你干嘛突然喊同学的名字？】 …… 程解意看着月江涟的侧脸，不知为什么突然回忆起过去与阿宴下棋时的闲聊来。 程解意摇摇头，想着在万秋声身上加把劲，把第二片玉叶拿来，这样之后与月江涟对上时，无论是要真刀真枪，还是别的什么，他手上的筹码都更多些。 可这时他耳边却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电子音。 [造梦者位面正在进行“诸神之战”赛事准备] [所有造梦者在十二月底前均不能返回造梦者位面] [请诸位造梦者在有限时间中，尽量完成多个任务，赚取更多点数] [以进入“诸神之战”，成为最终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美人（19） 程解意听到系统提示音后, 就尝试打开排名系统，但在其他位面中，系统难以显示实时排行, 因此程解意看到的还是上一个任务结束后的排名。 任务结束之后也不能返回造梦者位面, 而是要传送到其他位面吗？ 程解意一脸沉思，直到流民收押完毕, 程解意才开始启程返回京都。 京都路不远, 三位将军拱卫在程解意身后，看起来还真像一幅君臣相得的画卷。 不过程解意知道当然没那么容易，拿了山楼夜的玉叶之后，他得找个时间去炎火神木将火斩了, 然后还要问清楚万秋声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月江涟，在他得到两位将军的支持之后，月江涟再要做什么，也不重要了。 兵力上足以完败他。 不过程解意想着身后那三人都与阿宴相关, 总觉得他要是完全放开手, 看着他们三个自己打自己也挺有趣。 按照一般事态发展, 应该是这样的。 可一月过去，程解意处理政务更为熟练, 万秋声也提出了他要的条件。 他要参与朝务。 一般帝王听到万秋声的话, 大多会勃然大怒，或者强自忍耐，之后就寻个由头弄死这个敢当面大逆不道的。 不过程解意听了万秋声的话, 说的却是“可以商量”。 “将军可还要弹琵琶？” 万秋声的琵琶一直留在宫中，程解意就示意宫人取来万秋声的琵琶。 万秋声微挑眉, 觉着这小陛下居然不像是勉强的样子, 而是真的听了进去。 他应当知道, 如果真的允了万秋声一同参政，那另外两个将军可是不能少的。 程解意听着万秋声的琵琶曲，脑中回想着这个国家的历史。 在过去，似乎也有一代王朝不是集权制，而是设了内阁，可与陛下商议朝务，还可批红。 倒是和其他位面的议会与元老院有异曲同工之处。 程解意至今认为个人智慧有尽，前王的时代维持了五千多年，曾经强盛得连天族都会派人下来相交，但现在那些繁华盛景，只因站在高位上的一个人头脑发昏，就毁于一旦。 程解意不是真正的王族，因此对于所谓的王座没有太强的占有欲，他总在想规避与月江涟一战的办法。 如果改换制度能够让三位将军互相牵制，得偿所愿，那么这个战后虚弱的王国也许还能在这苟延残喘中渐渐恢复生息。 领土是不能割让的，而让这些将军放弃割让的想法，则是给他们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这些都是他们需要治理和保护的地方，不再单单是炎火神木或者笙歌长乐。 程解意有把握万秋声和山楼夜能同意这个做法，可是却无法确定月江涟的想法。 自那天大胜流民之后，程解意也已经快一月没有见到月江涟了。 也许这位一路自冰寒的北原打上来的将军，也在等待那最后一战的时机吧。 万秋声边弹琵琶，边望着单手支着下颚，看着窗外发呆的程解意。 少年纤长的羽睫微微扇动，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眼里，那双眼睛就像一汪揉了碎金的湖。 程解意每次想事情总有个用手指轻敲桌板或者窗沿的习惯，虽然没什么声音，但那只玉白的手每次动作总会惹人注目。 纤长的指尖扫过朱红的窗沿，和着璀璨光影，就像窗台上生出了枝叶曼妙的莲。 但那不过是少年随手一扫罢了。 万秋声停了琵琶，视线扫过候在殿内的宫人，他们虽然头垂得极低，但偶尔一抬眼，便只看着程解意。 ……生得这样好，又恰好在城破这日出现，到底是谁的冤孽。 万秋声叹了口气，程解意便侧头疑惑地看着他。 “将军可是乏了？” 万秋声摇摇头，只将琵琶放着，躬身低下头，以极亲密的姿势在程解意耳边轻声道。 “我今日投了你，月江涟就要动了。” 看程解意似乎要动，万秋声便抬手压住程解意的肩膀。 “你这有他的人。所以要记得，真要动手，必须要快。我和山楼夜若不是因为你，也不会联起来，但若不联起来……最后和月江涟对上，说不定真的会输他。” 万秋声和山楼夜虽自大自信，一副天塌下来也砸不死的模样。可那是没见月江涟之前，见着月江涟之后，万秋声和山楼夜性格依然不改，却提防起人来。 毕竟月江涟有些古怪，他一路打上京都，像是有什么在催他的命一般，若得不到王座便是个死字。 程解意听明白了，如果真要动手，那么山楼夜和万秋声会去压制月江涟手下的人，而他则会去压制月江涟。 可不到万不得已，程解意并不想见血。 程解意有时出门会在酒楼里看到一些饮酒的甲士，他们一旦喝多了就开始哭。 这场仗打了整整七百年，父母亲朋死的死伤的伤，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也没有什么能够失去。 夜里听到刀兵响起都会吓得整宿睡不着，哪怕那只是管武器的人撞到了东西。 可是他们还是怕啊，怕那烧红了半边天的火焰，与染红了整条护城河的血。 万秋声离去之后，程解意悠悠叹了口气，决定今晚潜入月江涟的府邸，和避而不见的月江涟谈谈。 是战是和，总要给个最后的说法。 程解意想好之后，就叫人上了点心，痛痛快快吃了一顿，然后兑换了各色保命的道具，天一黑就悄悄出了王宫。 月江涟的府邸在京都北面，也许是思乡，在那里可以望见北方。 等程解意悄无声息地潜入府邸之后，就用催眠道具敲了一个人的脑门，问月江涟在哪。 “将军在卧房，就在最北边的那处院子。” 程解意知道之后就立刻往那边去，只是将军的院子不说灯火通明，现下却漆黑一片，连一盏灯也不点。 程解意有些奇怪，用了藏身的道具，就用短剑挑开窗户翻身进去。 多亏了万秋声的表演，程解意也学到了不少翻窗户的本事。 只是程解意进去之后，借着月光看清了室内的景色，差点没叫出声来。 那位在程解意印象里清皎如月的青年，此刻躺在床上，通身赤/裸，红唇中发出阵阵低吟，那半该是冶艳的景色，可月江涟藏在衣服下的胸口上却长着一张遍布獠牙的大口，正在狠狠吞噬着月江涟的肉身。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美人（20） 月正当空, 夜鬼嚎哭。 窗外冷风瑟瑟，吹得遍地草木刮出频繁杂乱的沙沙声。 月江涟等待着今夜的痛楚过去。 但是这份痛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过去呢？ 也许只有他登上王位的时候，才能摆脱这身诅咒。 【月江涟, 如果你没能登上王位，就要被这只填入你心口的游蛇吞噬殆尽。】 【你敢领受吗？】 月江涟耳边像是有人厉声怒骂着, 他在黑夜中缓缓伸出手, 不知是要握住窗外射入的那抹月光, 还是握住那条即将放到他身上的游蛇。 但这一次，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月江涟冰冷的手掌。 月江涟猛地睁开眼，却看到那本应端坐王宫之中的少年主君此刻正站在他的床前，精致的眉尖蹙起, 像是想要伸手去碰他身上的层层獠牙。 “别动, 退开，回去。” 月江涟向来才思敏捷口齿伶俐, 现下看到程解意, 却只能勉强说出六个字。 他胸腹间传来剧烈的疼痛，是那些獠牙再次嵌入皮肉，试图吞噬他的身体。 可月江涟依然以绝大的毅力半坐起身, 抬手将程解意往后一推，他实在是怕，怕这贪得无厌的游蛇窜到程解意身上。 “将军这是怎么了？” 程解意看着月江涟身上那堪称可怖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让系统进行检测识别。 这好像是……这个位面的某种诅咒。 “陛下, 回去。” 月江涟咬着下唇，面上身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他神志清醒, 但任谁被一条游蛇活吃, 都不会保持原来的模样。 尖利的三重獠牙一层又一层地抠挖着皮肉, 但它可不满足吃到嘴里的那一点, 它只想将獠牙遍布这人全身，将月江涟一点一点地嚼碎吞到肚子里，那才能满足它的饥渴。 程解意看着月江涟，那明明痛到极致，却依然咬唇忍耐，还有闲心朝他笑一笑的样子莫名与当日阿宴躺在学院的病房中的模样重合。 心里压着事却不肯告诉人，就算已经一副凄惨的样子，也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仿佛被别人知道只言片语，他就会当场自爆一样。 程解意没有回去，反而更近一步，直接抬手摁在月江涟的胸口上。 月江涟吃疼，却连挣开程解意的力气也没有，直接倒在了榻上。 “你不能碰！”月江涟大声叫道。 那少年主君却面不改色地将那纤细的手直接深入了那重重獠牙之中。 “叫什么叫，躺着。” 程解意沉着脸，按照系统的指示，将压制诅咒的细针插到游蛇的咽喉里。 不管程解意说的话外人听起来多引人遐思，但月江涟却诡异地觉得身上的痛楚减轻了。 不，不只是减轻，而是停止了。 月江涟愣愣地看着程解意，游蛇没有消失，晚上仍是它发动的时刻，但是它却没有再动。 程解意将手从那重重獠牙中抽出，指尖掠过月江涟温热平滑的肌肤，程解意拿起榻上的软丝巾，擦了擦手，然后便像是想拾起自己早已崩塌的人设，对月江涟怯怯一笑。 “月将军没事吧？可还疼？” 月江涟却不会被程解意的笑容迷惑，他轻轻叹了口气，先下榻点灯，然后打开半窗让人送水和棉巾进来。 等东西送来之后，月江涟只让婢仆将东西放在屏风外，然后自己出去拿了铜盆进来，放在榻前。 “陛下洗洗手。” 月江涟将程解意的手放在铜盆里，虽然程解意用丝巾擦过，但抚摸蛇口温热湿润口腔时，那种黏腻的触感仍是令人不适。 程解意洗过手后，月江涟就用棉巾擦拭就着剩下的水擦了擦身，随后就穿上一件白色的外衫，就这么落落大方地坐在程解意身侧，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就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程解意的幻觉。 “月将军身上的诅咒是谁下的？” 程解意当然不会当成是错觉，他知道这时候也许是与月江涟谈玉叶的好机会，但他不想说这个，他只想知道月江涟的秘密。 月江涟则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的月亮，以月亮在空中的位置判断时辰。 “天色已晚，陛下不如先回王宫？” “就是因为天色已晚，我才出来找你的。” 程解意纹丝不动，依然稳稳坐在榻上，似乎没得出答案就不会走。 “月将军今夜熄了灯，院子里也没人，想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身上的事。还请月将军告诉我缘由，不然我就要叫了。” 程解意说的这句话，简直是个十足十的倒打一耙风月老手。 月江涟无奈地抬手将程解意披散在颊边的长发别到脑后，这位少年主君大约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也不甚在意外表，夜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有几缕调皮的从发带中松落。 “那还请陛下不要叫。”月江涟替程解意把头发梳理好，借着灯光看着眼前的少年，觉着程解意像是比之前见到时还要美丽。 有些人也许就是这样，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都变得比前一天更美丽，每一次见到对方，就能重新爱上一次。 爱得更深，更沉。 一如前王爱上月江涟的母亲。 “在见到陛下之前，第一美人是我母亲。” 月江涟缓缓开口，他的语调轻缓，就像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月江涟母亲是盛开在冰原上的花，她的美名不只在长歌咏原，还被游人与商人带出了冰天雪地之外。 世人常说，前王仿佛是执政的第三百年才开始昏聩的。 一个人纯善守规矩不管遇到什么事宁可自我了断也不会行差踏错，可是若一个人要昏聩，不需任何诱因，他便是昏聩的。 月江涟年幼之时，看到那驾临冰原的前王，那位人模人样的前王在看到他的母亲时，眼中便迸发着令人不适的欲望。 一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深渊嵌在那位前王的眼睛上。 月江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握住母亲的手。 冰原上的主君与夫人就像是没察觉这位前王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依然笑容和煦地招待着对方。 一望无际的广阔雪原，坐落在雪原之上的大小冰湖，还有那连绵起伏的山峰。 “果然是一片绮丽风光。” 前王赞叹着风景，眼睛却看向月江涟的母亲。 月江涟夜里与母亲和父亲说了这件事，但他的母亲只摸摸他的头，让他去睡觉。 月江涟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也是知道的。 只是那毕竟是王，他没有做出任何事之前，他们是不能有丝毫不恭的。 月江涟便只好忍耐着，小小的少年不知掩饰，那仇恨的目光时常令他的姐姐胆战心惊，最后月江涟更是被发话在前往小住长歌咏原的这段时间，他不许再出现在王的面前。 可就在前王离开当天，月江涟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冰原上最美丽的那朵花……凋谢了。 月江涟看着母亲的尸体，她在遭遇□□之前，便自绝了性命。 而那罪魁祸首像是害怕命断冰原，早就逃了出去。 “您在哪？” 月江涟眼中无泪，他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说好会保护自己的妻子一生的男人。 他的父亲只给了月江涟一巴掌，让人将他关起来，然后便跪倒在地，将脸埋在妻子的怀里哭泣。 而被拉走的月江涟眼中却寸寸化为寒冰。 月江涟成年之后，前王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可是他始终不敢把手伸到长歌咏原。 这边兵强马壮，甲士们个个在寒天雪地练就一身强横身躯，若是真的逼急了，京都怕是难以招架。 可前往早已招惹到了人。 过了百年，月江涟站在宫殿上换上铠甲，他已长成了男人的样子。 “江涟，走吧。” 殿内无人，只剩下月江涟与他的父亲。 百万甲士正等在冰原之上，等着他们的主君与少主振臂一呼，这便杀上京都以报血仇！ 月江涟回头看着他还年富力强的父亲，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错身而过时，他往父亲要害处刺了一剑。 父亲重重倒下，只来得及大喊一声，便急急伸手去捂要害处的喷涌而出的血。 “父亲，您当□□死母亲时，母亲是不是也这么痛？” 月江涟单膝跪下，伸手将父亲的手一把拉开，看着那赤红的血潺潺流出。 “您与母亲说，若她不自绝于此，便让姐姐替母亲去给王下套。” “最后要达到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您要做仁君，身上可不能有坏名声。但母亲因前王而死，这便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 “一部王妃居然死于王的□□逼迫，为人夫者如何忍得？” 月江涟看着父亲，父亲居然还有力气抬手狠狠甩了他一掌。 “不忠不孝……的畜生！” 月江涟仰起头，轻吸一口气，竟是笑了。 “是啊，父亲逼死母亲，儿子杀了父亲。果然是一窝不忠不孝的畜生。” 月江涟站起身，将染了血的披风扔到父亲身上，便不想再看他的死状。 可是月江涟的脚步一停，他的脚踝被人紧紧抓住。 月江涟低头看去，便见父亲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些什么，虽然月江涟听不清，但他心中一惊，知道不好便要挥剑，但已经晚了。 一条黑色的游蛇自月江涟的脚踝一路向上爬到他的胸口处，随后便化为一道纹身入了皮肉。 “月江涟！！！如果你没能登上王位，就要被这只填入你心口的游蛇吞噬殆尽！！！” “你敢领受吗？” 月江涟看着脚下的男人嘴角带笑，似是十分满意般没了声息。 临死还要恶咒，自己坐不上去的王位只要是自己的儿子也行。 到死也只想着王位。 妻子，女儿，儿子，家臣，兵将，领民……都只是助他登天的垫脚石。 月江涟下意识想要剖开胸口，将那半身皮肉尽数还了这恶心肮脏的东西。 可最终他握着拳转身出了宫殿。 殿外他的姐姐脸色苍白地望着月江涟。 “江涟，这本该是我去做的。” 月江涟则抬手拍拍姐姐的肩，一如平常一般便是笑也克制。 “姐姐去给母亲坟上送朵花吧，我这便前去给母亲报仇了。” 月江涟骑上龙兽，在这风雪交加之日，带着手下的甲士出了冰原。 不是没有老臣问“主君何在”，月江涟便戴上主君的戒指，淡淡地说了句。 “父亲死了，我便是主君。” 随后无人再问。 这座冰原就是这样，所有人的感情都好似十分淡薄。 月江涟想，他还真是异类。过了这么久，他仍能想起伏在母亲膝上，听她谈笑说故事的模样。 月江涟也不是没找人看过这恶咒，可惜都暂时无解。 看来只能搭乘这恶咒所愿，才能脱身。 不过这一路上，月江涟身上的恶咒都从未发作，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事。 等月江涟手刃前王，一路杀入京都，打开了那扇装载着他此生孽障的大门，那泼天艳色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想……这少年才担得起第一美人的称号。 月江涟恨这世道，为何总有能迷惑人心的美人，而那美人也必要遭人觊觎。 他的母亲便是死在这名号之下。 如今月江涟见着程解意，却不忍见他重复那悲切的未来。 “月将军，为何这恶咒现在却起了效？”程解意看着月江涟的眼睛，他总觉得眼前这清皎如月的青年，就要落下泪来。 “因为，”月江涟抬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压抑什么，“我不舍得杀你。” “心一动摇，这恶咒……就再也等不了了。” 整整七百年，月江涟一直想着杀了前王登上王座，可如今却不同了。 月江涟说完，便猛地咳了一声，赤红鲜血撒满胸膛。 程解意指尖微颤，他猛地拉开月江涟的衣裳，便见那尾黑色的游蛇自月江涟的左胸处穿胸而过，在那玉白的皮肉上露出了一颗狰狞的蛇头。 那蛇口之中……含着一颗突突跳动的心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美人（完） 清醒着看到自己的心脏露出, 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体验。 月江涟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第一个反应是抬手捂住程解意的眼睛。 这太难看，既然要死, 为何要死在这小陛下眼前？ 少年郎眼中该映照的是如画江山，而不是他的死相。 “你往后, 好好的。”月江涟对着程解意轻声道。 但月江涟还未动手，一条柔软的丝巾便绑到了月江涟眼上。 “好什么，别动，我替你……取出来。”程解意说道。 月江涟被人轻轻推倒在榻上, 他隐约觉得胸前一凉，那条游蛇像是被人斩了, 一点甜蜜的糖水从他唇舌间落入肺腑, 随后他就像是失去痛觉, 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胸口的东西被人轻柔地取出，他的心口便空落落一片, 什么也没有。 月江涟头脑昏沉，大约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失去意识，魂归九天吧。 月江涟想了想, 他竟觉得在小陛下来时没有一亲芳泽实在遗憾。 他这一生都在复仇与征战中度过, 根本没时间为自己做任何事，却直到临死才能分辨自己到底要什么。 【江涟，江涟。】 月江涟耳边隐约听到母亲带着笑意的声音, 无论什么时候，月江涟在冰原上返回宫殿, 总能见到自己的母亲站在阶梯上朝他伸出手。 冰原上的人体温都很低, 母亲的手却是热的。 【江涟, 你又跑出去, 你父亲会生气的。】 月江涟听到母亲说话，却全然没有在意。 【他要生气就生气好了。我就是贪玩，不想当什么主君。】 【那江涟想做什么？】 【我要离开长歌咏原，仗剑天涯，娶到比母亲还要漂亮的第一美人。】 母亲听了月江涟的宏愿，不由轻声笑起来。 【好，你一定可以。】 …… 真可惜，数百年过去，我出了长歌咏原，却未曾仗剑天涯。见了第一美人，却未能执手偕老。 我仍是……一事无成，母亲。 月江涟自嘲地弯起唇角，却突然觉得胸口一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新塞了回去。 程解意手上套着两个光圈，这是他用五千点兑换的[外科医生的双手]。 恶咒兑现之后，程解意立刻挥剑杀了那条游蛇，以免月江涟的心脏真的被吃了去。 只是这毕竟是恶咒，只是挥剑杀了，还能再生。 那条游蛇转眼复生，又要将那颗心脏吞入腹中。 程解意便立刻抬手掐蛇七寸，忍住那湿滑冰冷的触感，将这条游蛇塞入了刚兑换的[山河图]里。 造梦者有时也会从别的位面带些东西回去，交给系统作为兑换道具使用。 这便是造梦者系统道具种类繁多的原因。 程解意还是第一次使用这个功能。 只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月江涟皮肤迅速失温，已是连气都不会喘了。 程解意赶紧兑换了吊命的道具，他想喂月江涟喝下，可月江涟已是牙关紧闭，他只能嘴对着嘴顶开月江涟的唇齿，给月江涟喂下药物，等起效之后，程解意便开始进行缝合。 中途程解意再添加了[外科医生的眼睛]与[外科医生的稳定心态]，等好不容易全数缝合完毕之后，程解意便兑换了魔法位面的道具。 [□□复原]。 等月江涟的心脏骨骼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之后，程解意才松了一口气。 “月将军。” 程解意喊了一声，便一屁股坐下，天将微亮，他忙了一宿实在没力气了。 月江涟还茫茫然不知所以，直到程解意叹了口气，将月江涟眼睛上的丝巾取下，月江涟被屋外的微光刺得眼睛发疼，过了好一会才看清坐在他腰上的程解意。 “陛下？我……还活着？” 程解意轻轻点头，对月江涟露出个笑来。 “月将军好似做了个好梦。梦中一直叫着‘母亲’，过了一会又开始喊‘要娶老婆’，想来忙得很。没打扰月将军洞房花烛夜吧？” 月江涟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上身，胸膛平滑一片，那原本可怖的窟窿竟消失了。 月江涟惊得一下坐起身，带得程解意一下倒在他身上。 程解意的头靠在月江涟的胸口，听着这人强有力的心跳，他抬手用指尖戳了戳那平滑的肌理。 “月将军，你还疼吗？” 月江涟怔愣地摇摇头，他抬手摸着程解意的心脏，脉搏，生怕眼前的这轻飘飘的少年郎就此消失。 “陛下救我一命，我该如何报答？”月江涟轻声问道。 “……给我玉叶，受我驱使，尊我为王。” 程解意语气坚定，他仰头看着月江涟，直到他见着月江涟点了点头，他才心中一松，一头倒下睡了过去。 月江涟院外有仆从叫门，月江涟便让人进来。 仆从进来时见到程解意睡在月江涟身上，衣裳凌乱，手脚缠着，姿态暧昧得很。 那仆从惊得连退两步，若他没看错，那便是……宫中新王吧？！ 为何他会在将军房中？ 月江涟抬手在程解意鼻下探了探，他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程解意做了什么，怎么做到保下他一条命，月江涟不敢想。 这世上总有转移恶咒的法子，月江涟怕程解意是不是将那东西弄到了自己身上。 可是解开衣裳看了，月江涟却没有在程解意身上看到半点痕迹。 月江涟长叹一声，他……实在拿这人没有办法了。 既不能死，那么便如您所愿罢。 月江涟低头爱怜地啄吻着少年微热的额头，便朝站在门外脸上涨得通红的仆从道。 “打水，还有……取我书房中的玉叶来。” - 新王登基后，定的年号为盛安。 盛安元年九月十八日，那三位自各部一路打上京都的将军，一同入宫，在那金銮殿中对那年少的主君躬身下跪。 此后数百年间，实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陆之上再也不起纷争。 应该说当有纷争，他们那拥有第一美人称号的陛下一露脸，这纷争也自然消磨殆尽了。 只是宫人有时会听到那在御书房奋笔疾书的陛下，时常嘴中嘟囔着。 “点数不够用了，三个人……不行啊……多少还是得避一避……” “为什么我的点数总要浪费在这种事上！” “等我回去，见着阿……他得还我！” 宫人虽然不明，但总之陛下每日都在为了家国大事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了。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宫人缓缓抬头，便见那三位将军又是同时来了御书房，他们来谈公事，但更重要是来追求陛下，大约又要争论一天一夜。 仿佛谁的点子被陛下采纳，那便赢了。 如今陛下无子，三部都送了人来，而那些前王年幼的王子王女也由陛下做主放了出来，将来将从这些孩子里，选出四位出色的组成内阁。 也许往后便没有王，但若是王更强势，那么这内阁将为他所用。 “陛下和将军们，真是为国为民啊。” 宫人长叹一声，决定去厨房让人再多炖些补汤。 毕竟那三位将军不知哪来的自信，总觉得陛下最喜欢“他”。 若是又要吵起来，还是喝点下火的汤好些。 空中吹来一阵春风，吹起宫人柔软的衣袍，春风又来，又是新的一年了。 - [造梦者已完成任务] [正在进行结算……] [任务完成后，造梦者将前往……往……] [新……的位面……] [信号中断……] 一声脆响，系统的电子音彻底中断。 寿终正寝从上一个位面离开的程解意，带着空荡荡的钱包前往下一个位面。 只是他在通道中沉睡时，并不知道有些事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世上存在着无数宽广无垠的平行宇宙，它们就像一颗又一颗拥有既定轨道的行星，原本是绝无可能与另一个宇宙触碰的。 只是当那轨道出现变化，原本不可能相触的两个世界……就在那轨道相接处撞到了一起。 [死亡的伤痛，将被新生融化] [一如那两个世界]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两个世界（1） 秋季的风已带着沁骨的凉。 今天天气很好, 万里无云，天空就像一块倒扣的蓝宝石，从天边到正中那透润的蓝由浅到深, 任谁抬头看了心情都会很好。 一声哨响，原本飞在半空用嘴撒花的翠鸟便训练有素地徐徐下落，幼嫩的爪子抓住主人的肩膀，十分亲昵地贴着主人的脸叽叽喳喳叫了一番。 中心广场上围观表演的孩子们都纷纷拍起胖手, 往卖艺人的篮子里放零钱。 在那群五六岁的孩子身后, 一个黑发黑眼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也侧头好奇看了一眼，随后又像是不太感兴趣一样穿过马路, 来到街角的面包店。 “你好, 我要半份鲜奶吐司, 一份牛角包，还有两个蛋挞。”程解意将零钱放在柜台，朝店员弯起嘴角笑道。 呀……他又来了。 店员们愣愣地看着程解意, 这个年轻人大约是上周开始光顾的。 每次来都会尝试一些新品, 吃了三天之后，就开始固定要吐司牛角包和蛋挞。 他长着一条老饕的舌头，像是尝出来这三样基本款是烘焙师傅下了力气做的招牌。 不过只买这三样的客人在店里不算少, 但只有程解意店员们记得清清楚楚。 谁让这个年轻人长得太好看了！ 程解意察觉到店员炽热的视线，他有些不自在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明明已经戴了降低造梦者吸引力的道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程解意的自信在于这副眼镜是花了三千点数兑换的[泯然众人]，也许吸引力确实是降低到正常人水准，可但凡没瞎的人见了他, 心脏一阵乱跳足以跳死两匹马。 他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少女日常生活中绝对不会交往, 但性/幻想里会出现的风度翩翩又带着强烈负面吸引力的斯文败类。 看看那又长又直好像没有边际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腿, 挺翘的臀，向上猛然收紧的一束窄腰，薄而平的肩背，这样即使只是简单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风衣，光是身材就已经超过了一般平均水准一大截。 加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金丝眼镜也遮不住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只是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瞧着比修道院里的修士还要禁欲，一看就很适合和他来一段先虐身再虐心的恋爱。 程解意完全没能领会店员的意/淫，他接过面包后，就转身出了门。 只是在刚踏出门口时，就听到身后有些嘈杂的声音。 “你看到了吗！他今天戴了黑色的半截皮手套！” “……想捏他的指尖。” “啊啊啊啊啊——下流——” …… 程解意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皮手套，那是他今早起来握着门把觉得有些冷，才找来戴上的。 程解意摇摇头，不明白这个日常装备怎么引人遐想了。 程解意过了马路，在道旁等公车。 这是程解意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九天，也是他与系统失去联系的第九天。 自上个位面任务结束，程解意被传送到这个世界之后，那总是像地主一样总是第一时间发布任务的系统，居然像是信号被干扰一样，刺拉两声就彻底安静下来。 虽然道具兑换界面还可以使用，可是程解意来到这里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系统也许有滞后性，程解意到底是个经历过多个位面的成熟造梦者，在系统恢复之前，他就在这个世界暂住吧。 只是这个世界和程解意的初始印象有些不同，程解意初到时还觉得这大约是个拥有十分普通的科技水平的现代人类社会。 可是中途这里不知道除了什么岔子，大家好像都开始修习……魔法。 不，应该称之为神通力。 人类可以随意与雀鸟动物沟通，也可以凭借意念搬运东西，操控植物生长，传说更厉害的还能控制天气和影响星球的轨迹。 现代文明社会突变超能力位面？ 程解意没法把这事当成理所当然。他兑换了这个世界的钱与暂用的身份，找了城市住宅区里的某栋民房租了下来。 左邻右舍三代都是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见着有年轻人搬进来不免有些好奇。 等真见了程解意，程解意斯文有礼长得又好，第一印象就不差了。 邻居们知道程解意是个上班族（假的），刚毕业来到这个城市（假的），正在努力适应陌生的环境（真的）。 年纪轻轻独自一个人出来大城市打拼，多么上进努力惹人怜爱啊。 大娘和大叔们看程解意的眼神不由慈祥起来。 程解意就以像空气和水一样，自然地融入了这个世界。 他从邻居的口中，还有日常的见闻得知了这个世界的部分面貌。 一开始这个世界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类文明社会。 大家每天打卡上班，搭乘地铁公交穿行城市，再远一点的就高铁和飞机或者轮船。 农民种地，牧民放牧，渔民打渔，学生老实学习数理化。 以前大家都信奉科学，如果不信奉，也信奉菩萨佛祖太上老君耶稣。 直到九十年前，这个世界突然有一个小女孩拥有了某种力量。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操控一切事物，地震，海啸，甚至拒绝流星的坠落。 她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佛转世。 但这个小女孩却说每个人都能有这份力量，不过大小。 人们嘴上说着不相信，但实际上却难以抵抗这类超自然力量的诱惑。 如果自己拥有了这份力量，是不是能跳脱生老病死，一切令人类痛苦的事物都将离他们远去。 于是这个世界的欲望便开始慢慢……向神通力倾斜。 幸运的是小女孩没有撒谎，这个世界的人类体内确实或多或少都潜藏着称为神通力的能力，只是有些人的能力强一些，有些人又十分微弱。 漫长的时间过去，小女孩创造了激发人类神通力的一系列措施办法，这已经形成一个体系，影响着人类的生活。 虽然飞机轮船一类的交通工具还未淘汰，但人们已经开始着手研究用神通力替代交通，科研工具，甚至战争武器。 一切都与过去不同。 程解意听了这些之后，隐约觉得这事有些熟悉，他翻阅着新闻报道，但却看不到立于这个世界顶端的家族的任何消息。 那个小女孩当年带来了神通力，现在却像是消失一样隐居，真像…… 程解意下意识抬手摁着自己的耳钉，系统依然没有回音。 造梦者每当到达新位面就会听从系统指示进行任务，在任务过程中有任何不解也会寻求系统解惑。 可是现在即使程解意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也没有方向。 身为造梦者的程解意没有方向。 他独自在陌生的世界中，就像随河入海的小舟，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有些茫然。 造梦者不能凭借自己的心意影响别的位面，如果没有任务，他们就只能是个游人过客。 不过程解意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经历了上个世界的水深火热，程解意现在渴望一种清心寡欲的生活。 于是程解意就这样每天早上九点准点去买面包，再回到三分钟车程的家里泡一杯咖啡牛奶。面包店刚出炉的面包还有热乎乎的温度，程解意就这么吃掉牛角包，再把吐司切片沾上甜牛奶和鸡蛋，放在平底锅里煎成两面金黄，就往上撒点水果切片，这就是他的早餐了。 至于那剩下的两个蛋挞，是给邻居老爷爷的点心。 “这是代糖蛋挞。”程解意将纸袋递给比圣诞老人还要准点出现的老爷爷。 渴望糖分的老爷爷听到这句话，瞬间耷拉下脸，不过这也是他的例行表演。程解意是绝对不可能背着老奶奶给他吃高糖的东西，不管这老爷爷看起来多可怜。 “下次不跟你说故事了！”老爷爷气呼呼就要走。 程解意单手撑在窗台上，朝老爷爷笑了笑。 “哦，那您说您以前和那位第一个拥有神通力的女孩是同学的事，原来是假的。” “我呸！”老爷爷受不得激，“你等我吃完蛋挞，量完今天的血压再跟你说！” 老爷爷穿过小路，到了自己家里，还不忘回头朝程解意握拳。 “您还是晚饭过后再来吧。” 程解意就笑着将窗户关上，回到房中打扫洗干净碗碟后，就坐在靠窗的扶手椅边看书。 不用考虑任何事，也没有烦忧，这是程解意过去曾向往的生活。 如果一切顺利，程解意在造梦者学院留校，他就会成为一个绝不拖堂一秒钟的老师，下课就走，学生怎么叫也不会回头。 假期随机去某个位面旅游，享受阳光，海浪，还有冰镇可乐与龙傲天小说构造的宁静生活。 谁也别想再束缚他，让他去干自己不想干的事。 可是成为造梦者的时间一长，这些任务与经历当然会影响年轻人的想法。 程解意觉得要是一直做一个出任务的造梦者也没关系，只要他还有一个家可以回去。 程解意想到家，脑海中便莫名闪现了一个人影。他抬手揉着额角，耳钉仍是没有动静。 系统安静如鸡，自然也无法帮助程解意链接通讯。 闹钟响了起来，刚好十点半。 程解意关掉闹钟，按照自己上班族的人设开始出门“上班”。 大部分上班族都是朝九晚五，但程解意嘛……是弹性工作制。 程解意穿上外出的风衣，就一路步行出了住宅区，他手机里已经搜索好了今天的观光目的地——银河花园。 那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用神通力建造的空中花园，无数珍贵的花卉在云海上盛开，馥郁的香气风刮不散，丰厚艳丽的花海从云海一直延伸至云端，如同藤蔓一般垂落了半边花瀑，宛如人间仙境。 程解意就这么上了车，一路平稳地到了银河花园的正下方。待会他就要搭乘神通力驱动的风船，前往云海。 不过就算在这里，也能隐约看到那曼妙的空中花园。 程解意仰起头，看到空中那徐徐垂落的花枝，就像看到倒挂的银河。 程解意上了风船，开船的船夫是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见着程解意上来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就驱使风船一路向上。 等风船上了云海，那船夫就轻咳两声递给程解意一张名片。 “先生下次来可以打我电话，给你头等舱。” 这是十分直白的搭讪。 程解意则接了名片，随口说着“下次来也许是明年”。这就是当自己是纯游客了。 但船夫并没那么容易放弃，上了云海就想给程解意当导游。 程解意原本想清静地过一天，现在就遇上困难了。 不过程解意还是有办法让船夫离开，他正要说话，就听到远处有隆隆声传来。 那像是天上突然打起阵阵响雷，又像是海啸的浪涛正从天边席卷而来。 程解意眯起眼看向前方，周围的人却像是全然没有察觉一般，照旧低头看花赏花。 他们听不见？ 程解意往前走，一直走到云端的栏杆处，就看到那遥远的天边……出现了几道裂痕。 玻璃即将碎裂时会有裂纹，而那片天空也像将碎的玻璃一样生出了龟裂的痕迹。 程解意看向四周，周围游人如织，却没人发现眼前的景象。 “先生在看什么？”船夫总算挤开人群走了上来。 这一次程解意没有避让，而是指着天边裂纹问船夫。 “你看得到那边有什么吗？” 船夫看了一眼，不就是普通的天空？他没什么兴致，不过能找到话题与眼前这个完全符合他审美的人说话，他就十分满足了。 人一旦开口说话，就等于有了交流，而有了交流……自然就能做一些更深入的事。 船夫那张俊朗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但他的眼里却蕴含着浓重扭曲的血腥恶欲。 反正都会是他的猎物，现在摸一摸验验货也可以吧？ 他的藏品里，还没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人…… 船夫任由自己的欲望倾泻，他缓缓伸手，想要摸一摸程解意的后背，待会就说有花瓣沾上好了。 “啊啊啊啊啊——————” 船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程解意和其他游客登时朝他看去，却见船夫抓着自己的右手腕，那原本健壮的右手从手指到手掌再到手腕……全都骨折凹陷了。 就像有人用一把厚重的铁锤，垂直地一下将船夫的手，像砸易拉罐一样，砸了一块布满血肉与骨碎的平面。 周围的游客吓得纷纷后退，程解意皱起眉，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船夫知道，有人在他耳边用极为甜腻，像是小孩撒娇一样的声音说着。 【那是我的。】 【碰了都该死。】 【啊……】 那声音突然剧烈喘息起来，参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恼怒，听起来就像男性的一场性高/潮一样。 【你想解剖他？】 【真是贪得无厌的家伙，不要用你肮脏的视线看他，不要用你粪坑一样的身体去触碰他，不然……让我先解剖你吧？】 只是一个呼吸，那原本还亦步亦趋试图搭讪程解意的船夫，就在程解意面前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术刀切割一般……开膛破肚。 鲜红黏腻的内脏与血迹随风落在云海之上，惊恐的叫声转瞬间传遍了整座银河花园。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个世界（2） “姓名？” “秋明语。” “年龄？” “二十二。” “籍贯？” “X省Q市。” “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我今天恰好搭乘他的风船去银河花园。” “死者为什么与你单独交谈？” “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应该是想要搭讪。” …… 程解意坐在警察局里，对面的两位警察正在给他做笔录。 问了一连串问题之后，林晓闻便朝程解意点点头, 像是例行问话已经结束, 就站起身打开门出去。 等警察出去后, 门就咔哒一声关上，程解意只好继续坐在审问室里, 看着眼前的墙壁发呆。 是的, 银河花园发生惨案，而程解意是距离那具船夫尸体最近的人，也有目击者说程解意似乎是在和那名船夫聊天的时候, 对方就突然像被厨师开膛破肚的鱼一样整整齐齐地从下腹部直到头顶被切成两半。 站在船夫旁边的程解意虽然身上没有任何利器, 但在这个神通力时代，他当然有重大嫌疑。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犯下命案, 是在挑战谁啊？ 警察们站在走廊外，通过单面玻璃看着坐在审问室里的程解意，各自对视了一眼。 “撒谎了吗？”祁亮问。 “现在的话, 没看出来。起码我的神通力没有示警。”林晓闻摇摇头，拍拍自己的拳头，表示没有异常。 “我当然信你，只是也许有别的可以瞒过你的神通力。” “得了，还是等死者身份验明报告快来了吧，先去看看那个，再来审问他吧。当然, 我个人是不希望这位秋明语先生有什么嫌疑的。” “……你是看他长得漂亮吧？” “我知道这世上人面兽心的人多得是！但不希望他也是啊。” …… 按理来说审问室隔音, 警察在外边说的话, 程解意是听不到的。 但那个被他们议论的年轻人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侧过头来，让等在外边的两名身经百战的警察都有些紧张。 不过他好像只是因为久坐，所以想稍微活动一下肩颈，便很快又转过头去。 明明之前突然有人死在他面前，但那年轻人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这也许就是神通力都无法验证其真伪的年轻人身上唯一的诡异之处。 程解意转过头之后，又开始看着墙上的钟表。 说起来，他现在确实是有点后悔。 那位船夫突然在他面前死亡，程解意就立刻环视四周试图寻找犯人。银河花园中的人像潮水般褪去，而远处的天边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可那个黑洞也在转瞬间愈合，天边的裂纹也消失了。 一切快得就像他的幻觉。 这个世界的警察来得也很快，等程解意察觉身后有人靠近时，他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一具被剖成两半的尸体，还有一个站在案发现场没有离去，还一脸镇定的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程解意虽然在转瞬间想明白了，但这时候再装作紧张害怕，也只会加重他的可疑程度。 于是设定为普通上班族的程解意当然要老实跟着警察离开，前往警局接受问话。 等程解意进了警局，整个警察局都如临大敌。程解意边走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四周，有的警察手按在腰上，有的警察则悠闲地手插口袋靠在墙边，他们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程解意。 怎么看都是一副如果程解意稍有异动，就会当场击毙他的样子。 程解意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罪犯看待。 还挺……新鲜。 等程解意进了审问室，负责审问的两名警察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另一个则二十岁左右。 问话的是年轻的那一个。 那位警察脸长得有点孩子气，一脸笑模样，自我介绍叫“林晓闻”，年长的那位只说自己姓“祁”。 在问话前，程解意看着林晓闻的一举一动，觉得不对。 “接下来我要开始问话了，秋先生不能撒谎。” “要是撒谎，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您听明白了吧？会遵守吗？” 按理来说审问的时候，林晓闻不该说这种类似威胁的话，但程解意没有当做是年轻警察为了威慑而说的狠话。 程解意看着林晓闻边说边握拳的动作，像是明白了。 这个世界的神通力分为许多种类，有的可以操纵自然能量，有的可以影响植物的生发，也有的可以作用于人心以及规则制约。 林晓闻刚才说的话应该就是某种能够进行制约的神通力。 条件是“被问话的人不能撒谎”。 一旦程解意点头表示“明白”，那么之后程解意在问话的时候撒了谎，就有可能触发神通力的制约处罚机制。 说不定会被一拳打到墙上，扒都扒不下来。 程解意面上一派平静，心里想的却是他连身份都是假的，第一个问题就要挨揍了吧？ [兑换一万点道具] [“你就是正确的事象”] [在这个位面中，造梦者身份，外貌，语言都天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做的一切都符合空间规则] [在造梦者身上，除了正确再没有任何优点] …… 程解意兑换完毕之后一阵肉疼，上个世界的任务结算点数还没来，他之前已经花得太多，一万点付出去，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也许之后真的要在这个位面打工赚点生活费。 好在这个道具没兑换错，程解意的身份在兑换道具之后，在这个世界自然补完。他将拥有完整的户口，学籍，过往经历，电话号码，以及一份上班族的工作。 等警察问完出去之后，那人身上的神通力也没有激活，算是成功过关了吧。 程解意一脸沉思，那个船夫是被某人的神通力杀害的吗？ 当时他只觉得好像有一点凉风吹过，然后那位船夫就死去了。 凉风自身后来，那个天边的黑洞是什么？ 只是不等程解意想明白，审问室的大门就被人打开。 门口站着的是那位年轻的警察林晓闻，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程解意。 “你今天逃过一劫，秋先生。” 船夫的身份验证报告出来了，除了DNA还有神通力的波纹追溯。 结果出人意料。 船夫的真实身份叫隋扬，男，A级通缉犯，三十二岁。 过去五年曾虐杀十三名年龄在十七到二十八岁左右的年轻男性。 这些男性全都外表突出，举止优雅，隋扬假借与对方交往，登堂入室之后就使用自己能够静止事物一切活动的神通力将之活杀。 先是平整地切割双手手腕与手脚脚腕，然后开始拍摄记录猎物崩溃之下求饶痛苦的惨状。 等人因失血过多死去之后，隋扬就将伤口封起，剃掉对方的毛发，将眼珠抠挖出来。 他将重新给这具冰冷青白的尸身戴上他喜好的黑色长发，镶嵌漂亮的人造玻璃眼球，将四肢打上漂亮的蝴蝶结，重新画一个漂亮的妆容，然后就将他的藏品放到箱子里带走。 但房间中会留下一样东西，那就是全程记录犯案过程的摄像机。 这五年来警方陆续找到了十五个摄像机，在影像资料中，隋扬全身盖着黑斗篷，里边大概裹了改变身形的玩意，在视频中根本看不清样子。 警方也没指望能够从视频里找到凶手的样子，一个有家族追星史的警察则从视频中的那十五个死者“装扮”后的样子，觉得和二十年前流行的一个虚拟男性偶像组合有些相像。 警方把那个虚拟男性偶像组合的资料拿出来一对比，果然这十五个死者“装扮”后的发色与眼眸都与那个偶像组合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要把死者的双手双脚斩断呢？ 【我们将奔向自由】 这是虚拟偶像组合没有经费运营时发布的解散宣言。 那么就把他们的双手双脚斩断好了，无法奔跑也就没有自由可言，可以永远陪伴在隋扬身边。 虚拟偶像组合一共十六人，还差一人，还剩站在C位的那个人。 影像资料中那位虚拟男性偶像生着黑发黑眼，还戴着一只单边眼镜，宽肩长腿，气质清冷，与程解意的形象有七八分重合。 隋扬因此才盯上了程解意，要是他这次得手，那么这个不肯从青春中毕业的疯子的“偶像组合计划”就成功了。 - “也许是有人发现了隋扬的身份，直接杀了他。” “秋先生要是有线索，请一定要告知我们。” “原则上，对方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我们也是不建议动用私刑的。” “可是现在是神通力的时代，总有些意外状况发生不是吗？” 林晓闻将程解意送到警局门外，笑吟吟地滑动手机。 刚才他已经将程解意的号码存到手机里，随时等待程解意的电话。 程解意则说了一声“好的”，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他们该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正义使者”吧？ 程解意抬手揉着眉心，不管警方怎么想，那个斩了隋扬的家伙，应该不是什么正义阵营的人。 程解意现在回想起来，那阵凉风自他身后吹来时，还夹裹着无边无际的凶残恶意。 比隋扬的那点恶意更为强烈。 - 林晓闻看着程解意离去的背影，伸了个懒腰。 他们没证据证明程解意与这起案件有什么具体联系，也只能把人放了。 虽然隋扬被杀是好事，可是那个杀掉隋扬的人更让他们警惕。 总之这段时间是要盯一盯那位美人的。 林晓闻转身刚要进入警局，可是他眼角余光像是瞄到什么，又立刻转过身去。 ……刚才那位秋先生身后影子像是从地上飘起来了？ 林晓闻揉揉眼，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估摸着是自己这段时间太忙，眼睛里出现重影。 晚上程解意回家的时候，就听到住在对面的老爷爷在自家花园里叫他。 “今天加班啊？” “不，去了一趟警局。”程解意温声道。 为了不让老年人血压骤然飙升，程解意解释着缘由，当然死者现场要稍微美化一下。 但老爷爷是经历过社会变迁大风大浪的人，他只看着程解意叹了口气道。 “这时候又觉得有神通力不是好事了。出门一趟说不定什么时候惹了人就死了。” “人生总会遇上几件坏事，概率问题。”程解意安慰老爷爷。 “要不然你明天请假吧，别去上班了，在家好好休息，要是害怕可以住我家。”老爷爷邀请程解意。 “好的，要是我害怕的话。”程解意点点头就回到自家，打开院门进去了。 程解意伸了个懒腰，在警局久坐那段时间，实在让他的肩背有些酸痛。 程解意一下扑到柔软的沙发上，舒缓着肩背。 他本来只打算眯一会就起身洗澡，可程解意实在太累，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程解意睡着后，那原本随光照射，安然落在地面的影子动了。 那影子就像贴在地上的纸片人，一点一点地从地面拉起自己的身躯，可最终能从地面脱身的也只有一只手。 那只黑色的影手朝睡在沙发上的程解意探去，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它轻轻触碰着程解意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原本静谧的空间突兀地响起了男性兴奋过度的喘息。 那呼吸声随着影手挑起皮手套，自那手套的缝隙中滑入其中时越发浓重，那只影手在皮手套中被挤压成扁平的片状，就像五条贪婪温度的蛇，它最终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与程解意的手指贴着手指，掌心贴着掌心，彻彻底底，亲密无间地贴在了一起。 在肌肤相触的瞬间，那份贪婪扭曲的欲念正以指数级迅猛增长。 在阻隔着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屏障交界处，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正在徒手抠挖着那看起来坚固无比的位面屏障。 他只是抬手一抓，那些硬如磐石的屏障就像脆弱的纸片一样，被他撕了下来。 屏障再不停再生，但似乎已经渐渐跟不上被撕扯的速度了。 斗篷人便撕扯屏障，边用曼妙的声音哼唱着含糊而腥膻的歌谣。 在这个空间里只能隐约听清几个单词。 【奔向……你】 【拥抱……你】 【鞭挞……我】 【爱上……我】 【杀了……我】 【我亲爱的……宝贝】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个世界（3） 程解意在天微亮的时候就醒了。 他活动着略微酸痛的肩膀, 在沙发上睡果然不太舒服。他昨夜原本只想眯一会，谁知道真的睡着了。 程解意进入浴室洗漱冲澡，然后又回到床上睡了一会, 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谁啊？不买房。” “明语？你今天不来上班吗？已经超过上班时间了哦……” 听着陌生的声音, 程解意茫然地睁眼看着天花板, 随后才想起来着大约是他兑换道具的系列反应——一份真正的上班族工作。 程解意沉默一会, 随即坐起身来。 “去。对了, 麻烦把公司地址发我，我昨天喝了酒，有点昏头了。” 程解意换上衣服出门, 循着地址到达了眼前的这栋足有上百层的写字楼。 “明语，你还好吗？” 程解意刚进入九十二楼的办公室, 坐在外边的女同事就立刻站起来。 “还好, 就是还有点头疼，抱歉。” 程解意打量着办公室，随后找到了写着“秋明语”三字的工位坐了下来。 没想到道具给他安排的工作，居然是出版社的校对编辑。 程解意觉得新鲜, 坐在他旁边的男编辑就轻声问道。 “明语, 其实你今天不来也可以。” “……还有这种好事？” 程解意侧头看去，那男编辑近距离看着程解意的脸, 不免有些脸红。 “你昨天不是碰到那个事了吗？不好意思, 上新闻了, 我们都看到了……” 程解意听了这话, 才像是反应过来，打开电脑输入关键字“银河花园”“尸体”, 然后就看到了相关新闻。 虽然没有爆出程解意的资料, 但还有一个模糊的视频, 大约是当时在银河花园里逃跑的人拍的，镜头震颤拍出来的画面也一上一下，没有焦点。 但视频还是拍到了那死状凄惨的尸体，还有那站在花海之中，像是察觉到镜头一般抬眸看来的黑发青年。 这原本是血腥残酷的画面，但在这青年看来的瞬间，被那双清凌凌的黑眸注视，所有人都忘记了害怕与恐惧，只反复重播着那段只有五秒的视频，只为了与那人再次对视。 程解意关上视频，察觉到办公室死一般的安静，便笑了笑。 “我是吓呆了，警察也正在找凶手。那么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话音刚落，就有人发了稿子给程解意，程解意便低头校对起来，心里却幽幽叹了口气。 造梦者在进入新位面的时候尽量不要引人注意，要是之后系统发布任务，他这张脸说不定要换一换。 可是到现在系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许上班族上午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很快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周围有同事邀程解意出去吃饭，程解意欣然答应。 只是进入电梯时，被其他楼层的人打量着，估计是认出程解意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了。 程解意便侧过头，不去回应他们的视线。 电梯里的人似乎也觉得这样打量别人实在没礼貌，便低头看手机的看手机，聊天的聊天。 “新闻部的人今天怎么都不在？” “那个家族的人出来了呗。” “那个家族？” “带来神通力的那一个啊……” …… 这一天就这样枯燥又平淡地过去，但程解意总觉得不自在，不是身体上有什么不适，而是精神上的。 每当地震，暴雨，火山爆发一类的□□即将发生时，动物们都会提前感受到这天地将覆的恐惧而开始逃难。 程解意不是小动物，他仰头看着这黑色的天幕，看到的是空间规则正在崩坏。 那些构筑着空间规则的丝线正如沸腾的水，正在天空中无序翻滚着，嘶吼着，搅乱了天空的云层，像是想要逃走。 但如果这里的空间规则逃走的话，那么位面的根基就会消失，这个世界还能存在吗？ 身为造梦者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程解意仰头看着天空，身边的同事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程解意便随意抬手拒绝。 “我还有事。” 程解意朝空间规则翻涌得最厉害的方向走去，一开始路上行人较多，程解意便走在巷子里，等人烟稀少之后，程解意便兑换浮空道具，开始在高楼大厦间借力狂奔。 大厦，道旁的路灯，路上疾驰的汽车，行人的高声谈笑，最后连风都被程解意甩到身后。 可当程解意即将靠近那躁动的中心时，天空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就像被一双温柔的抚过，那杂乱的丝线重新归位，回到了原本运行的轨道之上。 程解意脚步轻盈地落在一处公园里，他侧头看向右边的树丛，轻声说道。 “是你做的吗？” 树丛中没有回音。 程解意眯起眼，脚尖微动，便看到那树丛里游出了一尾……游鱼。 那尾游鱼是水做的锦鲤，侧鳍与尾鳍都生得异样的宽大而绮丽。 但这游鱼不只一条，程解意站立的这座小小公园的天空很快便游满了成千上百条水色的锦鲤，它们就像活在水中，那么自在惬意，有的胆子大一些的还会挨着程解意的手背啄吻。 这一次树丛再一次传来响动，随后便有人从那漆黑的树丛里走出，站到了公园的路灯下。 “晚上好，大哥哥，好久不见。”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把小黄鸭雨伞，仰起可爱的圆脸蛋朝程解意欢欢喜喜地笑了。 公园，水做的游鱼，明明没有下雨却还是穿着小黄鸭雨衣，撑着小黄鸭雨伞的小女孩。 一如当日。 程解意来到这个世界时心中莫名的既视感在这时得到了验证。 穿着黑色风衣的青年蹲下身，与小女孩的视线齐平，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你好，糯糯。” 糯糯便也笑着伸出手，握住了程解意的手。 她还像当年一样的形貌，只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不再有孩童的天真，而是沉积着悠久的时光。 C市，夏家大楼。 夏糯糯在自己的房间里换好衣服，随后拿起靠墙的拐杖，打开房门走到了会客室。 “我担心您不记得我，就变成了过去年幼时候的样子。幸好……您还记得。” 夏糯糯站在会客室中，看着脱了外套，姿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程解意。 九十年过去，时光不曾在这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然如当日初见般，沉静，温柔，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程解意看着拄着拐杖过来坐下的夏糯糯，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你应该可以使用神通力保持肉/体的活力吧？” 夏糯糯点点头，苍老的脸上满是笑意。 “前八十年我都是这么做的，可是我的家族很大。我能保证我的爱人与孩子不会老去，但无法保证我的孙子，曾孙，还有其他相关关系者不会老死。” “我不能把我的所有神通力都用来维持成千上百人的青春不老。” “时间一长，我的家族人数就开始缩减，然后那些深爱着死者的人也会跟着死去。” “有的则请求我，希望像平凡人一样以正常的寿数过完一生。” 程解意点点头，他跟着夏糯糯来到这栋大楼里时，就看到夏糯糯没走一步，身形就开始渐渐变大，随后身形又开始萎缩，青丝变成白雪，丰满的身体失去了脂肪与水分，皮肤变得干枯布满褶皱。 “我也明白了，也许在这个世界，人类即使有了超脱生死的手段，也无法真的抛却过去。亲人爱人一个个死去的时候，为了守住与他们的联系，我也开始顺应时间开始衰老。” “也许再过十来年我就会死掉。” 夏糯糯哈哈一笑，就像这世上对生死最看得开的老太太。 “……你恨我吗？”程解意靠在椅背上，“是我给了你打开神通力的钥匙。” “不会哦。” 夏糯糯摇摇头，她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那双眼没有半点浑浊，依然在闪闪发亮。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和您见面的场景，没有半点忘记。水，风，连空气都像在闪闪发光，空中到处都是水做的锦鲤，漂亮得就像童话，天空哗哗下着大雨，但是却被那只巨大的鲸鱼一下撞散，云破日出……就像在一瞬间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我感激您，我有时候虽然会想，为什么会选中我呢？但也许……正因为是我吧。” 夏糯糯手指摩挲着拐杖，脸上露出上位者的自信。 程解意没有回答，但他唇角微微翘起，便是验证了夏糯糯的话。 夏糯糯是程解意接到任务时唯一的任务对象，为了激发夏糯糯潜在的神迹能力，程解意来到了这个世界教导了她神通力的用法。 这个世界也在夏糯糯的影响下，走上了不同的方向。 再过一段时间，这个位面也许就能晋升到更高的位面，然后不断进化，最终也许能到达神灵的位面。 “在你走后，我就学会了应用神通力。我小时候最喜欢青蛙，所以就在家里的后院用水造出了一只五米高的大青蛙，把妈妈吓得晕过去。” 夏糯糯笑着，眼中闪耀着怀念的光。 “然后我的能力越来越纯熟，也越来越强大。世人称我为无所不能的神，我也好像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还在规划安详晚年的计划，可是……这个世界变化了。” 夏糯糯侧头看着天空，漆黑的夜空中，空间规则的丝线再次躁动不安，但在夏糯糯一声轻哼后，又归于平静。 “发生了什么？”程解意问道。 “另一个世界，”夏糯糯抬手，比了个“一”，“另一个世界脱离了轨道，朝这个世界挤压了过来。” 程解意蹙起眉尖，所以当时他在银河花园看到的天空裂纹和黑洞……就是另一个世界挤压的产物？ 这样下去两个世界碰撞只有三个结果。 一，两个世界相融。 二，两个世界全毁。 三，只有一个世界能够存活。 “我在那个新闻视频里看到了您，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与您想像的人，于是我就亲自找来了。不知道您只是路过，还是为了再次给这个世界带来变革，您……能不能救救这个世界？”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我付得起。” “求求您救救我们。” 夏糯糯对程解意露出哀求的眼神，过去这么多年，这位站在世界之巅的“神”，对着外界的入侵依然无能为力。 她可以不断修补世界的屏障，但是依然赶不上屏障被撕毁的速度。 另一个世界有什么？ 夏糯糯没有任何探究的欲望，也不曾想过前往那个世界。 她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另一个世界装载着她无法抗衡的东西，只要一照面，就会要她的命。 如果只需要她一条命就能拯救这个世界，夏糯糯没有异议。 在这个世界，她还有许多珍重的东西需要保护。 程解意看着夏糯糯，造梦者没有接受任务的话，按理来说是不能影响位面活动的，更何况如果他插手，影响的是两个位面…… 过了一会，程解意缓缓开口。 “我从事的是一份有些人看来高尚，有些人看来又过于傲慢的工作。有些人喜欢这份工作，有些人又讨厌。” 程解意没说“好”或“不行”，而是突然说起自己的工作来。 “都说人们喜欢的东西就会有一定程度的擅长，但喜欢和擅长的东西一定不挣钱。我做这份工作的感受也一样，我一开始不喜欢，也没有强大的责任心，只是为了逃避过去。” “可是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我开始明白这份工作的意义。” 夏糯糯茫然地听着程解意的话，便见程解意唇角微弯笑了起来。 “如同养育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看着对方行差踏错。” “如果一个世界要长大，没有吞噬另一个世界的道理与前例。” “我会去寻找原因，让这两个世界回到各自的轨道上。” 听到这句话，那位年老的，总是成竹在胸，早已经历无数风雨的老太太，在这一刻如同孩童一般掩面痛哭起来。 她实在太累了。 日以继夜地修补着世界，但这个世界仍然像脆弱的玻璃球，被人轻轻一碰就会崩出大块的缺口。 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保护这个世界的完整。 另一个世界带着血腥味的冷风，总是在她脸庞吹拂，提醒着她如果一旦松懈，就是洪水滔天的覆灭。 程解意从上衣口袋拿出手帕擦着夏糯糯脸上的泪水。 他长叹一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有在系统的指引下，第一次做出选择。 不管最后这个决定是对是错，程解意无法对一个世界的崩坏视若无睹。 如果系统会因为他擅自行动而处罚他的话，那么就有本事上线再说。 - 程解意告别夏糯糯之后，就往家中走去，他还要想想该怎么处理。 按理来说，下一次空间规则躁动时，他让夏糯糯不要修补，他就趁着缝隙打开的时候，前往另一个世界……在那边看看世界脱轨的原因。 程解意回到家门口，仍在沉思，却在打开院门进入自家花园时，脚尖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程解意悚然一惊，但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在他脚尖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在淡淡的月色下，这个人的银发与肌肤比月光更皎洁。 他闭着眼，像是在沉睡。 可他沉睡的姿态就已美丽得超脱了这世界的一切色相。 就像在深海中第一次浮出水面的人鱼。 就像在圣洁的教堂向神灵祈祷的圣子。 更像在遥远的神国里不谙世事的……纯洁新神。 程解意缓缓蹲下身，他正要伸手去探这人的鼻息，却见那银发尤物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也变得明亮。 夜晚的清风吹拂着花瓣，树影摇曳，沙沙作响，也像是为了庆贺他醒来的歌谣。 他眼神懵懂地看着程解意，随后缓缓坐起身，那张圣洁美丽不容玷污的脸庞缓缓靠近程解意，就像林中幼鹿第一次踏出茂林，遇到人类一般好奇地看着程解意。 但随后那人眼中的好奇便化为了浓烈的喜爱。 他轻轻抬头，鼻尖凑近程解意的脖颈，他嗅闻着程解意身上的气味，就像渴水的旅人遇到了盛满清甜泉水的绿洲。 他脸上露出一个甜笑，一下扑到程解意的怀里，双手环上程解意细瘦的腰肢。 这轻灵曼妙的少年嘴里发出喜悦的叫声，但那只是类似“嗬，嗬”的气音，他像是无法发声。他就像童话中与海底邪恶的女巫交换了双腿与声音才能上岸的人鱼公主，历尽千辛万苦忍受着足尖的剧痛，才在那金碧璀璨的深宫中找到了他的小王子。 月光照耀下，程解意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但在他的影子上，还有一个重影正死死的压覆着他，像是要以身为牢将程解意关在自己身体里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放手。 【抓·到·你·了·我·的·宝·贝】 银发少年就像吃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甜的蜜糖的小孩一样，甜甜笑着，露出了脸颊上的两个小梨涡。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个世界（4） 程解意在银发少年睁开眼睛时没有动, 抱上来的时候也没有动，但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却突然抬手握住银发少年的手腕，就他反身压在地上。 “你是谁？不要说只是路过, 或者喝醉了误入。这里是我的家, 我不欢迎非法闯入者。” 银发少年被扭着关节压倒在地，却好像完全不觉得痛, 只微微侧头, 依然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程解意。 无论是他抱着程解意, 还是程解意摁着他, 似乎只要肌肤相触，就足以让这银发少年体温升高, 脸色潮红。 程解意本能地觉得不对，他手一松就直接往后退了两步，那个银发少年果然在程解意松手的时候，立刻坐起身想要拉住程解意。 可是他的手却抓空了。 银发少年圣洁而美丽的脸上顿时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 “啊……啊……” 银发少年朝程解意伸出手，似乎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几个音节。 这几个音节的音色便优美得令人心颤，可银发少年依然没有说出任何词语或者句子。 ……“不能说话”？ 程解意微微眯起眼, 他看着银发少年迥异的外貌, 这超脱这个位面的相貌, 还有…… 程解意抬起头, 漆黑的天幕之上有几缕细小的空间规则丝线正朝这人身上坠落，像是蛛丝想要勾缠猎物一般，将那银发少年绑缚起来。 可是那丝线在靠近银发少年半径一米的范围时, 就如水落岩浆，刹那间像化为水蒸气蒸腾消失。 无论眼前这个银发少年表现得多么柔弱无辜, 程解意都无法将他当做平常人看待。 这个人也许不是什么外国人, 或者白化病人, 更有可能的是，在两个世界相撞时，在“那一头”有什么东西趁着孔洞打开的时候跑过来了。 所以他“不能说话”。 除了造梦者外，很少有种族能够在穿越位面时就立刻学会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他们大多数会被空间规则制约，如果没有被当场当做病毒排斥出去，那么空间规则就会尽可能地限制他们的行动，语言，就像每天身上都背着一大块等身高的岩石一样，最后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你是‘那一边’来的吗？”程解意问。 银发少年无法回答，他只能轻轻点头，然后踉踉跄跄地朝程解意走过去，试图再次感受程解意身上的体温。 程解意却再次退了几步，避开银发少年的手。他仰头看着天幕，现在的空间十分稳定，没有界缝再开的样子。 他是不能强行打开界缝，就为了把一个人送回去的。 这样只会让脆弱的界壁再一次遭受重创。 只能等待。 “不管你是故意过来，还是不小心从缝隙中过来，找到机会之后我会将你送回去。” “现在，你不可以离开这栋房子，不可以对这个世界的人有任何攻击性行为，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你，你将由我‘监管’。” “明白了吗？” 造梦者的语言无论任何位面的物种，都能听懂并理解。 程解意立于银发少年之上，他自己也许不知道，当他这样俯视他人时，那双眼睛就像是全无感情一般，冷静，强大，却又引人垂涎。 “啊……” 银发少年眼中闪耀着炽热的光，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趁程解意不注意，又扑了上去。 “不只语言，连智力也被压制了吗？” 程解意有些苦恼，但不能再在这花园中逗留了，要是晚上附近有谁起来，在楼上看见就不好了。 程解意叹了口气，打开房门，将银发少年带了进去。 [兑换监视类道具] [“一只雀鸟”] [一旦被它缠上，目标一旦有超出规则的行动，都将引起它的声波震荡。它不会疲劳，不需饮食，不用睡觉，它会不停地看着，看着……直到自身消失为止] 程解意打开一间房，将银发少年送了进去。 “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不可以乱跑，它会看着你的。” 程解意指着那只落在银发少年肩上的黄色雀鸟，银发少年见着程解意转头要走，又立刻颤颤巍巍地要跟上去。 “你在这里，明白吗？” 程解意看着银发少年的腿脚，感觉他的行动似乎也不是很方便，好像被抽了筋骨的蛇。 这一次程解意再出去，银发少年就没有再动，他听着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随后他颤颤巍巍地抬手抚摸着肩上的雀鸟，感受着它热乎乎的体温。 这是_____，送给他的礼物。 银发少年笑出了小梨涡，但他很快又慌张起来，他看着手中黏糊糊的血迹，那只毛绒绒的雀鸟在他的抚摸下不堪重负裂成了几片肉块。 【啊……力量还没能控制】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十分小心】 【要比抚摸蝴蝶，触摸花瓣还要轻柔才行】 【这样下一次，才能稍微用力地去……拥抱他】 银发少年扑扇着银色的羽睫，那只黄色的雀鸟在他手中拼接着，重新变回了原本羽毛丰润，生机盎然的模样。 只是这只从造梦者系统中兑换出来的道具雀鸟，原本清澈的眼眸现在却染上了带着死亡气息的红光。 它脱离了造梦者系统，成为了别的东西的眷属。 银发少年靠在墙边，耳朵贴在墙上，听着一墙之隔的声音。 听着……程解意的呼吸。 就像听着翻涌的海潮，高空中凛冽的清风，冬雪与细雨徐徐下落。 属于这世间万物的声音。 程解意不是把人领进来，放只小鸟就觉得安心，能够倒头就睡的人。 他进入房间后还另外兑换了道具，将银发少年所在的房间，上下左右全部用空间道具围住。 [红线] [无论目标从什么方向离开，都将被囚困于红线之中，并发出示警] 这是程解意给予他的考验，如果这家伙是个披着柔弱外皮，实际上是另一个世界派来大前锋的侵略者，应该会有所动作。 …… 程解意一觉睡到天亮，然后他没有洗漱，就直接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银发少年正团在客房的床上，他那头银发，还有身上那件银色的像魔法师一样的长袍如流水般在床上倾泻到地上。 金色的阳光自窗外照入房中，落在银发少年身上，他酣睡着，怀里抱着毛绒绒的雀鸟，如同在圣堂中沉睡的天使。 ……一整夜都乖乖呆在这里，看来也许确实是个误入界缝的人吧？ 只是程解意刚打开门三秒，银发少年就立刻睁开眼，清凌凌的眼睛突然睁大，像只瞧见主人的小狗一样，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 然后就如蝴蝶一样，轻轻地扎到了程解意怀里。 明明这个人站起来比程解意要高，但似乎恨不得把身体都缩在程解意怀里一样。 程解意看着怀里的少年，随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程解意怎么也没办法就这么去上班。 他给公司打了电话，说要请几天假。 “我还是可以在线上工作的，上班时间我都在线，麻烦各位了。” 程解意挂了电话，就转头看着正在洗脸和不熟练刷牙的银发少年。 他在另一个世界大约是被人侍奉着长大的贵族，也许七岁之前都没下过地，因此光是学习打理自己，就有些吃力。 不过也可能是智力被压制的关系吧…… 银发少年洗漱完毕，就笑吟吟地跑到程解意面前，微微低下头，即使他不能说话，但程解意从那小狗一样的眼睛里能看出……他想要夸奖。 真像五六岁的小孩。 程解意抬手摸摸银发少年的头，就得到了一个美得令人炫目的笑容。 就冲着这个美貌也不能随意把人放出去啊。 “你叫什么？”程解意鬼使神差地问。 等问出口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傻了，这银发少年连单词都说不出来，哪里说得出自己的名字…… “曼珠。”银发少年望着程解意，张口说着。 “……你不会过了一夜就能说话了吧？还是说你已经脱离了规则的制约，昨天是在骗我？” 程解意眯起眼，那自称“曼珠”的银发少年只笑吟吟地不停重复着“曼珠”二字，再没有别的话语。 看来在下次空间裂缝打开之前，还是得牢牢看着他。 程解意叹了口气，准备早餐，曼珠似乎不挑食，应该说当他接到程解意递给他的东西时，身体就像过电一样，体内涌现着异样的甘美。 吃了早餐，程解意就开始“工作”。 今天外边的天气不错，程解意本可以出去散步，但现下这位“曼珠”在这里，他也被束缚在家，哪也不能去。 好在这位曼珠似乎只要跟在程解意身边就够了，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抚摸那只小鸟，一手拉着程解意的衣角，就像有重度肌肤饥渴症的患者，如果不能闻到程解意的气味，体味他的温度，就会立刻发病。 虽然叫着曼珠这样的名字，也长着一张美不胜收的脸，但却拥有一副高大的体格，即使穿着遮蔽身形的长袍，也能看出他有一副锻炼得当的好体格。 程解意被曼珠抱过来的时候，能清楚地感觉到长袍底下肌理分明的结实肌肉，就像包裹着柔软丝绸的钢铁，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看曼珠的穿着，感觉像是某种古代位面。 希望不要是什么好战的位面，不然如果他没能第一时间分隔两个世界，发生位面战争就是彻底的失败。 程解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就听到门外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程解意站起身，先叮嘱一声曼珠“不能动”，才打开房门，走到花园中，去开院门。 曼珠坐着的地方有窗户，能看到程解意在做什么。 他一边盯着程解意的背影，一边拿起刚才程解意喝过的茶杯，花瓣般的嘴唇贴在程解意刚才喝水的杯沿，含着那点冷却的温度。 高大的银发少年唇角泄出笑意，他的双腿突然不太自在地并起，背脊猛地一弯，像是在狠狠压抑某种冲动，连鼻息都变得粗重。 【还不行，要回去】 【回到那里】 【到时就可以了……】 【他绝对逃不掉】 曼珠抓着茶杯，再次抬头看着窗外的程解意，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里，却层层叠叠覆上了浓重的欲念，就如蜜蜂采蜜，要将自己尖锐的口器射入花蕊之中，唯有疯狂汲取花中蜜味，才能安抚这越见疯狂的冲动。 只是……好像也有人想要做和他一样的事。 曼珠突然站起身，像一只漂亮的人偶猛地靠上窗户，他的额头紧紧贴着玻璃，眼神冰冷地看着院外站在程解意面前的男性。 “您好！您是最近搬过来的秋明语先生吧？我是这个片区的免费派报员容小乐，您如果有需要的话，今天开始我就来给您送报！” 站在程解意面前的是一个大约刚成年的少年，他大约一米八左右，体格健壮，棕发棕眼，脸上还有一点没有褪掉的婴儿肥，笑起来如阳光般讨喜。 “送报？”程解意看着少年手中的报纸。 “是的！这是城市的福利，不需要钱！当然您要是不想看，也可以拿去当外卖的垫纸或者垫桌脚哦！” 容小乐小声说着那些拿到报纸的人历来的做法。 毕竟都已经这个时代了，谁还有看报纸的习惯呢？不过……毕竟是政策嘛，总要有人来做。 容小乐有些哀求地看着程解意，程解意倒也不会为难别人完成业绩，就点了点头。 “好咧！那么我每天早上七点都会准时把报纸投入您的邮箱！要是晚了的话，那就是我堵车了！” 容小乐欢欢喜喜地朝程解意伸出手，程解意便也伸手握了握。 随后容小乐就立刻转身单手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这条小巷。 程解意关上院门，转身进入房中时，却被一只银色的大狗狗扑倒在地。 “哎哎，怎么了？” 程解意看着曼珠，却见那总是甜笑着的脸阴沉下来，那双湛蓝的眼睛像蕴含着风雨，雷电，与无限的杀意。 “曼珠？” 程解意轻声叫道，曼珠却猛地抓住程解意的手，突然低头伸舌舔了起来。从掌心到指缝再到指尖，那些肮脏的气味，全都由他抹除！ 至于那个该死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程解意在这里设置了示警的东西，很快他就会…… - 距离程解意家五百米的拐角处，那名叫容小乐的少年低头看着刚才握过程解意的手，那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脸，突然变换了神情，就像草原上最贪婪的鬣狗一般，他抬起手轻嗅着掌心的气味，随后伸出了比一般人还要长二十公分的舌头，将那只手里里外外舔了个遍。 容小乐，男，十八岁，A级通缉犯。 绰号“蜜蜂”。 拥有能够舔舐人体汗液或者残留物就能辨别对方年龄，健康状况，性格以及性取向的神通力。 常年伪装成送报员，在城市中寻找符合自己审美的猎物。 他是寻找美丽花朵的蜜蜂，寻找着最甘甜的花蜜。 只是被他吸食过的“花朵”，最终都会变为一块被抽干血液的苍白肉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两个世界（5） 容小乐真是个勤快的年轻人。 这几天程解意都能在邮箱里看到新送来的报纸, 有时还会有一些书签，精致干花一类的小礼品赠送。 容小乐也不只在早上出现，每天中午或者傍晚骑着自行车如风掠过, 会大声地与巷道中的人打招呼, 见着坐在窗边，或者在花园里浇水的程解意时也会特意停下自行车，与程解意闲聊两句。 程解意没怎么在意容小乐说什么，他不是每天望着天空，就是回屋子里应付大狗一样的曼珠。 他总是缠人，就和主人出门散步不带他的狗子一样, 要是见不着程解意就要发疯, 又扑又抱又舔人。 程解意姑且当做是异位面的人来到这里之后十分不安, 只把他当做唯一的依靠, 因此行为上特别粘人一些。 但舔人实在不行。 那天程解意回屋之后就被曼珠抓着手来舔，他当下就立刻挥手要挣开，却不小心打到曼珠的脸。 程解意手颤了颤，心觉不好，这个人本来受限于空间规则，身体，语言，神智都有问题, 他不应该…… 只是没等程解意内疚三秒，就见那银发的绝美少年鼻息突然加重，脸上就如涂了桃粉胭脂, 他一把抓住程解意的手, 却没有重复刚才的动作, 而是将程解意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曼珠死死盯着程解意, 像是在催促他一样，等待着程解意的惩罚。 “……你是受虐狂吗？” 程解意将手收回来，看着曼珠的脸，就站起身打开冰箱拿出冰块给曼珠敷脸。 曼珠打了个冷颤，皮肤上暴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但很快他又甜甜地笑起来，全心全意地望着程解意。 无论是什么都行，疼痛也好，责骂也好，只要是程解意给予的，那都是曼珠梦寐以求的快乐。 对于一般男性来说，被人这样注视，是件容易激起犯罪心理的事。 □□，侵入，撕扯，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的词汇。 程解意叹了口气，他明明已经戴上了抑制的道具，但这异位面的来者依然……全心全意地信赖他吗？ “我会把你送回去的，”程解意再次重申，他打开冰箱拿出甜牛奶递给曼珠，“要吗？” 曼珠的回答是，再次扑到程解意怀里，蹭了蹭，又蹭了蹭。 “……但凡你能说句人话，我就会把你打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程解意额爆青筋，将曼珠带进浴室冲冷水，不管曼珠脸上的表情多无辜，他也没有手软。 “被人打了一巴掌，就兴奋得起来的家伙，在我这里统称变态。” 自那天之后，程解意就尽量注意曼珠的行动，但这个银发少年似乎知道什么行为容易惹程解意生气，因此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像大狗一样安静乖巧。 可每当程解意态度软化，他又会立刻侵入程解意的领域，就像一株扎根的藤蔓，嗅到阳光与水就会疯狂生长。 拳头硬了。 不行，偶尔还是得和曼珠拉开距离，程解意捂住自己的拳头，在房子周围布下空间道具，便决定外出去精神绿洲超市买点东西。 “我很快就回来，”程解意指着墙上的时针·六，“这条黑色指针走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程解意关上门，曼珠原本乖乖地看着程解意，但程解意不是去院子里浇花，而是直接打开院门出去了。 曼珠当即要跟出去，但在门口却看到了凡人肉眼看不到的红色丝线。 ……新的禁制。 曼珠笑起来，就像看到幼小的雀鸟尝试自己搭窝一样，这小窝虽然漏洞百出，但也应该予以嘉奖。 他头也不回地向后弹指，墙上的黑色时针就指向了六。 现在已经六点了，他现在出去也不算犯规。 曼珠打开房门，那些红色的丝线在触碰到他时当即要纠缠上来，却见曼珠伸出指尖细长优美的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那些红色细线就在转瞬间被黑色的火焰包裹，从源头一路向上，将这红色的蛛网全数染成了黑色。 立在曼珠肩膀上的黄色雀鸟啾啾叫了两声，它知道这些丝线也同它一样，染上了新的气味，变成了曼珠的眷属。 院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响，曼珠听过。 容小乐笑眯眯地趴在墙头，试图从茂密的花叶中找到程解意的身影。 现在是傍晚五点四十分，这是容小乐最喜欢的时间。 每当这个时候，太阳渐落，湛蓝的天空与白云便被那血色的夕阳染上渐层的赤红色。 【小乐，那明明是金色的太阳啊？】以前有人和容小乐一起看夕阳时说。 【是吗？可是在我眼里，就是红色的。】 【真漂亮。】 容小乐喜欢血色的傍晚，这时候他的思维，身体能力，都像被同时打了数十针兴奋剂一样，将在瞬间达到巅峰。 无论多么难缠的猎物，多么强壮的猎物，多么快捷的猎物，多么美丽的猎物，都逃不过他的猎杀。 人类的体内为什么会有这样绚烂的液体，一如血色的夕阳。 如果他收集得足够多，是不是能再造一颗新的太阳？ 容小乐在见到那个站在院中的青年时，刹那间就像看到了一颗活着的太阳。 秋明语，男，二十二岁，性格温柔和善，不喜争斗，身体健康，喜好活泼开朗的人。 这是容小乐通过神通力读取的秋明语信息。 连内在都这样温柔完美，如同暖阳。 是他了，容小乐这数日间都难以入眠，他在心中描画着的秋明语的形貌，越想越是热血沸腾，没有一刻能让鼓噪的心脏安静下来！ 在这血色夕阳再现的时候，容小乐决定登门拜访。 应该可以直接进入花园，进去之后就立刻捂住那人的喉舌，不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容小乐吃吃地笑了，他从自行车上下来，抬手敲了敲院门。 “先生！请问您要不要赠品？这是报社多送的！茶杯套组哦！” 这声音与笑容就如往常一样，十分开朗乐观。 院门果然缓缓打开，容小乐的脚尖抠紧地面，手背和脖颈上青筋浮起，只要院门打开容他通过，他就会在瞬间发力，冲入院中，全力以赴让那人再也无法说话！ 可是当院门打开时，站在容小乐面前的却不是秋明语。 那人生着及地的银发，穿着同色的长袍，他就像什么魔法世界里的贤者圣子或者人鱼，从外貌到气质透露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人看到容小乐的时候，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越是全力以赴，越是容易摔得体无完肤。】 【下午好，尸体。】 【这是他的花园，小心别弄脏了。】 那人明明没有开口说话，但容小乐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自天边而来，或者比天际更高更广阔的地方，他无法形容这音色是否动听，这甚至难以用人类的语言去界限或者形容。 他说“尸体”……我的名字不叫那个…… 容小乐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银发青年，随后他瞬间视线倒错，那颗用笑容伪装的头颅重重落到了地上。 是粗硬的水泥地，不是种植着柔软花叶的花园，而是在距离秋明语房子五十米外的十字路口。 程解意拿着从超市采购回来的水果蔬菜还有甜牛奶，刚要过马路，却听到前方传来了尖利的急刹车响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程解意眉头一皱，三步并两步走到前方，就在那十字路口上看到了几辆碰撞在一起的小汽车，还有躺在大马路中央，尸首分离的容小乐。 - 【据十字路口的摄像头影像来看，尸体是突然出现在马路上的。】 【……目击者只看到尸体。】 【……也许是某种神通力。】 【任何人都可随时在简易警报亭提供线索，警方保证您的信息安全……】 …… 程解意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播报，不由皱起眉。 “可惜了，还这么年轻。这个世界的犯罪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坐在程解意身边，正在喝甜牛奶的曼珠也点点头，一副赞同的样子。 “居然点头，你是听懂了？”程解意看着身侧挨着他的曼珠，见着他喝甜牛奶喝得嘴边的头发都要粘到嘴里，忍不住伸手替他拨开。 “准备晚饭吧，幸好你没看到那个样子，不然可能也会不想吃晚饭。” 程解意站起身往厨房走，浑然不觉曼珠倒在刚才程解意坐着的地方，边感受着温暖的体温，边微笑着抬手，无声地做了一个切割的姿势。 就像之前他处理掉容小乐的手势一样。 - 距离程解意家三公里的警察分局里，林晓闻看着从容小乐身上搜出来的各色针筒与压缩包，还有属于容小乐的神通力、指纹以及血液身份验证报告，不由抬手揉着微疼的额头。 “我们市里还真来了个专杀A级通缉犯的‘正义使者’啊？” “不过这人死掉的地方……” 林晓闻的手指抚过桌上的资料页，距离那位“秋明语”先生的住所只有五十米远。 在摄像头里，清楚地拍到了秋明语先生的样子，他就站在十字路口。 可是超市的摄像资料也已经调过来了，秋明语是去买东西，出来之后恰好碰上的。 “如果不是他干的，难道还是秋先生的保护者？” “也不是不可能，长成那个样子，可是……” 不管怎么说，手段都实在过于残忍，不是善类。 “林警官，电话。” 林晓闻转过头，看到办公室的接线员敲了敲门。 “谁啊？” 林晓闻走出到接线室，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就变了神色。 这通五分钟的电话并不长，可林晓闻挂断之后却沉默了足足半小时。 “居然让那位……夏糯糯女士找了上边的人，说不要去调查他……” “‘秋明语’到底是谁？”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要迎来暗黑英雄的时代？ 在林晓闻一脸茫然的时候，程解意正努力掰开曼珠的手，将自己的茶杯拿出来。 “这是我的茶杯！不要用我的茶杯喝茶！” 银发的少年一脸懵懂，这时候他又听不懂程解意在说什么。他将茶杯放到自己的衣服里，像怀抱珍宝的巨龙一样，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如果要拿出来，就亲自伸手来拿吧。 ……我保证不反抗。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个世界（6） “大哥哥, 距离下一次界壁打开就在后天。” 夏糯糯今天登门拜访，还变换了过去年幼时的样子。 毕竟她年老的模样各大新闻媒体都有报道，以防万一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 “嗯, 我知道了。” 程解意站在花园里，他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再次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纹，似乎只要微微用力，那整片天空就会如碎掉的鸡蛋壳一样轰然坠落。 “到时我会过去，这边的界壁就麻烦你来修补了。” 程解意抬手摸摸眼前小豆丁的脑袋, 一如当年初见。 “要喝点什么吗？我家里只有热的甜牛奶。” “……好啊，您可能不知道, 上了年纪的老人多喝牛奶有好处。” 夏糯糯鼓起圆脸甜蜜蜜地笑了，她跟着程解意进入房中，屋外阳光灿烂, 屋内却莫名泛着一股凉意。 夏糯糯环视屋内，她昨天给警方打了电话, 阻止他们继续调查程解意。 警方的调查没有错处, 但唯一的错误是找错了对象。 夏糯糯当年被程解意激发了潜在的神迹能力, 获得了强大的神通力。她的神通力种类繁多, 攻击型, 防御型, 探测型…… 她能够通过空气, 生物的心跳，某种不可视的脑波以及风声，植物, 动物留下的信息读取对方的善恶优劣。 夏糯糯再次见到程解意时也试图解读过一次, 但她除了知道程解意来自更高位面, 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恶意之外，什么也读不出来。 因此程解意不会莫名其妙杀人，应该说……他落在这个世界，看待任何事物就如看待脆弱的花朵与蝶翅，他很轻柔，轻柔地对待一切。 一如行经陆地也会担心是否会踏死蚂蚁的神祇。 可是这屋子里却莫名有些诡异的森冷气息，与程解意身上那暖阳一样的气味格格不入。 夏糯糯下意识地朝程解意那边靠近了一点。 程解意将热牛奶放在夏糯糯面前，朝夏糯糯离开的方向看去。 曼珠今天十分乖巧，一直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花园发呆。 已经好几天一直被关在屋内，曼珠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也许今晚无人的时候，带他在这附近散散步也可以？ 程解意想着，随后就看到夏糯糯小口小口喝着热牛奶，两只短短的脚悬在椅子上，真像个年幼的孩子。 不过对曼珠视而不见的镇定模样，可不是年幼的小孩能做得出来的。 “大哥哥……你会寂寞吗？”夏糯糯喝完了牛奶，放下茶杯问道。 “寂寞？”程解意不太明白，他低头看着夏糯糯，“为什么这么问？” “我今天早上接到电话，我的女儿过世了。她是第一个和我说不想保持青春，想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的孩子。我满足了她，每一年她都在衰老，可每一年她都很快乐。” “我见过许多人死去，但轮到自己的孩子，还是无法当做平常对待。” “我的丈夫已经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之后就轮到孙辈，我却还活着。我有时候早上睁开眼，会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过了好久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色。” “最近我才发现，也许是寂寞了。不管身边有再多的人，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就不行。因为人的心很小，只有少数得到认可的人才能进去。” “我听说也有心小到只能放入一个人的类型，如果失去了那个人，那么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吧。” 夏糯糯扬着孩童的脸，却说着许多大人都说不出的成熟话语，但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对这位来自高位面的“神”，也许并不想听“小孩”的内心世界吧？ 那沐浴在阳光中的青年，只拿起夏糯糯面前的杯子，轻声问道。 “要不要再来一杯？” 没有半点不耐或者厌烦，程解意就像夏糯糯的友人一样，耐心地听着她说的话。 夏糯糯的心房在这人面前，就像从未有过一样，她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 “大哥哥也有这样……如果失去就会觉得寂寞的人吗？” 夏糯糯问出口后瞬间就觉得冒犯，连坐在窗边的曼珠也转过头来看着程解意。 程解意听了这话有些怔愣，随后他也坐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以前不觉得，但最近开始觉得好像是有的。” 程解意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眼睛望着窗外，像是在回忆着谁。 傍晚的时候，夏糯糯告辞回家，程解意便送到门口就回去了。 夏糯糯哼着歌，难得心情很好，她看着程解意对面的那栋小院里有人出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用拄拐也健步如飞。 “小孩！”那个看起来像是要去散步的老爷爷突然开口叫道。 夏糯糯回头看去，那个老爷爷就几步上来，颇有些怀念地看着她。 “你长得有点像我以前的一个同学，叫……糯糯。” 夏糯糯微微睁大眼，随后就若无其事地对老爷爷笑了笑。 “是嘛！老爷爷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 “因为她很特别嘛！她是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不过说了你也不懂吧！” 老爷爷嘿嘿一笑，然后又叮嘱夏糯糯快点回家。 “我家就在前面，再见，冬生。” 夏糯糯对着老爷爷微微一笑，老爷爷惊得瞪大眼，却看到原本站在她面前的小孩突然消失了。 “……我就说，怎么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冬生爷爷立刻拍打着自家院门，“老婆！我见到我以前的同班同学了！夏糯糯！” “知道了，快点去买葱！” 屋里传来懒洋洋的叮嘱，像是根本不在意。 冬生爷爷今天也没什么威严，就算认识夏糯糯也一样。 生气！ 程解意在院中目睹了全程，心中想着“原来真的认识”，便笑着打开房门进去了。 曼珠依然在窗边，伸着手好像在干什么。 程解意便几步走了上去，看曼珠在玩什么。 那银发的少年正趴在窗沿，抬手抚摸着窗下白色的花朵与落在花上的粉色蝴蝶。 他的手很轻，轻得蝴蝶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碰触。 花儿与蝴蝶就像生在这人玉白的指尖上。 美人与花蝶，这实在是一幅十分曼妙的图景，令人觉得仿佛时间都在那里静止了。 “今天很乖，那么……今晚要不要和我出去散步？” 程解意拍了拍曼珠的肩膀，就当做和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吧。 曼珠缓缓回过头，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他无法发声，所以程解意也没能明白他的举动。 程解意转身去洗杯子，曼珠便死死地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眼里迅速充盈起血色的红丝。 【你喜欢了“他”吗？】 【你将“他”当做自己不可或缺的东西了吗？】 【那个该死的“小偷”！】 - 晚上八点，林晓闻在局里下班。 局长说他的神经过于紧绷，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比较好。 林晓闻点点头，也许他真的该考虑休假。 只是当他刚出局里大门，就听到警方专用手机一直在响，他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信箱。 【各方注意，A级通缉犯“切割者”已流窜至本市！】 【未来一周请投入全部警力寻找罪犯！】 【若搜寻到目标，在必要情况下，允许各方……就地处决！】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个世界（7） “今晚的月色真美。” 程解意仰头看着漆黑夜空中悬挂的弯月, 颇为感叹。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看天空看月亮了。 系统依然没有任何回音，就好像程解意耳朵上戴着的耳钉只是一个摆设。 但程解意不再像以前一样，要是真的滞留在位面, 他可不会什么都不做。 即使变成位面旅行者，他也会一直一直找到回家的路，找到那个满嘴谎言的“骗子”，问清楚真相, 问清楚他到底为什么总要扰乱别人的心。 “……啊。” 程解意的手被人轻轻拉动, 他抬起头, 便见身边的曼珠也指着月亮，似乎在赞同他之前说的话。 现在是凌晨一点，程解意居住的地方本来就是老年社区, 这时候大家都睡着了, 并不用特别担心。 不过程解意还是带着曼珠往小区后边的山上走, 那里可以更近的看到月亮，也不用担心有人。 曼珠则牵着程解意的手，程解意还是担心曼珠出门会出什么事，所以还是实在把人牢牢握在手里比较好。 不过在握手之前，程解意就提醒，要是不小心“起来了”，就不可以出门。 于是曼珠艰难地忍住了, 因此他人高马大地走在程解意身侧，姿势却有些怪异和憋屈。 可是这样的忍耐是值得的, 只要能握住程解意的手, 那么他等待了这么久的岁月, 忍受了那样长久的孤寂, 都是值得的。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程解意站在山脚, 顺着风声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急促的电子音，但很快又消失了。 不过程解意又觉得自己问曼珠，也不会得到什么回应，就又带着人往山上走。 曼珠……曼珠等着程解意回头听他的答案，但却没有得到程解意的注视，而有些生气。 不过这点憋气很快又散去，他只要继续握着程解意的手就好了。 在山脚外的长街上，数十台警车已关了灯，熄火听到在街道上。 林晓闻从车上下来，还有其他警员个个脸上都带着完全没有掩饰的杀意。 任谁被那样挑衅，自己的同伴被人杀害，都只想把那个该死的“切割者”剁成肉酱。 林晓闻跟在年长的警员身后，他的神通力不是攻击型的，要发动起来还需要满足几个条件，因此他只能拿着武器从旁辅助。 “……晓闻，晓闻！” 前辈们正在分配工作，但林晓闻明显走神了，祁亮拍了拍他的肩。 林晓闻这才抬起头来，如梦初醒。 “把脖子擦擦就走吧，我们今晚一定能宰了他。” 祁亮指着林晓闻的脖子，他的脖子和衬衫的衣领上沾着一点喷溅的血液。 那是林晓闻收到上边的通报，与一个四人小组一起行动排查可疑地点。 他的两位同事进入了某所废弃的房屋内，但却迟迟不见人出来。 林晓闻当下就要闯入，但房子的大门却自己打开了。 那个称号是“切割者”的人走了出来。 “大家请进~” 那个人看起来大约只有十七/八岁，还是平常人上高中的年纪。 他也确实长得稚气，柔软和黑发，和泛着温柔眼波的黑色瞳孔，嘴角常年带笑，因此唇角自然上扬着。 他背上还背着大提琴的琴盒，就像晚上自主练习过久，而忘了回家时间的少年。 可这个少年的手里……拿着林晓闻两个同事的头颅。 切面非常平整，甚至在切开的瞬间就抹平了出血口，因此那两个头颅还保留着一些血色。 “切割者”。 本命不详，犯案时从不会忌讳摄像头，所有目击者都会被他一击必杀。 三年前唯有一名少女活下来，她坐在尸山血海中神智已失，只知道不停地重复“他要切东西，不管是有生命还是无生命，他要切东西，不管是有生命还是无生命”…… “切割者”对着林晓闻微微一笑。 “这两位实在太激动了，我还没要干什么，他们就冲上来喊打喊杀。没办法，我只好快点让他们安静下来。” “切割者”将手上的两个头颅扔到地上，一步一步地，在这无人的深夜中朝林晓闻他们走来。 林晓闻在这瞬间判断在场所有人都不是“切割者”的对手。 “小童，老张，你们很讨人厌。” 林晓闻额头暴起青筋，直接一步跨前朝“切割者”挥拳！ “平常总是碍手碍脚，半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快点逃！” 但林晓闻的挥拳一空，那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切割者”瞬间失了踪影，但林晓闻脊背一寒，他猛然回头，就看到自己那两个已经背身要逃的同伴的头颅已被切了下来。 新鲜温热的血液只有几滴溅到林晓闻身上，但他就像被滚烫的熔岩溅射到一样，痛得失声。 “我在刀匠家出生，养育我长大的却是血，我……喜欢皮肤底下流动的红色血液。” “切割者”拿起头颅，看着眼前淅淅沥沥如雨般落下的“红雨”，一脸迷醉。 “可是比血更好的东西，是切开物体时的声音，我喜欢那个声音。就像听到物体从出生到死亡，存载了一生的声音。我不太喜欢切割孩子，更喜欢行将木就的老人，他们的一生更长，更醇美，特别是临死前求我放过他们的声音，我想要一直听，一直听，怎么也……停不下来。” “切割者”转过头，看着林晓闻有些诧异这个人居然还能动，还要继续攻击他。 “硬汉~” “切割者”吹了声口哨，看起来像是要再次施展那神出鬼没的攻击，可是直到林晓闻的拳头打在他脸上时，他也没有动。 他愣愣地看着天空，就像看到了什么攫取他全部心神的东西。 这个穷凶极恶的怪物在这时居然落下泪来。 林晓闻肯定他不是因为被揍了感觉疼痛才哭的，那么是为什么？ 但林晓闻还未发动自己的神通力，面前的“切割者”就瞬间消失了。 林晓闻只来得及看得到他的去向，还有那在散在风中的笑声和…… “那一定是我……切割过的……最庞大的东西……” “如果世界就此毁灭，会发出什么声音呢？” 林晓闻随后通知了各处，朝那名“切割者”离去的方向追去。 - 林晓闻擦掉脖子上干涸的血迹，和其他警员加速往山上跑去。 他追得到，在刚才攻击那个东西的时候，把最新的追踪器贴在他的衣领上了。 他追得到，他放弃收敛尸身，一路跟了过来，就是为了宰了他！ - “曼珠，到我身后去。” 程解意即将登顶时，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转头看了一眼曼珠，便挡在这银发少年身前。 小动物们能察觉风险，继而产生恐惧，立刻逃跑就能换来一条生路。 可程解意没有恐惧，他只是觉得前方可能有什么讨厌的，有些危险的东西在。 在这个时候，他理应保护异位面的来者。 无论曼珠是否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能力，曼珠是曼珠，而程解意是造梦者。 今夜是程解意带着曼珠出来的，他要负起责任保护曼珠。 “是狮子还是老虎？可是在居民散步爬山的地方，怎么会有猛兽？” 程解意喃喃自语，等他拨开眼前的茂密花叶时，便看到一个坐在石上，手持大提琴的少年。 他拿着琴弓，仰望皎白的月亮，姿态优雅，仿佛正要在无人的山顶上开一场演奏会。 那人察觉到程解意的视线，便抬眸望来。 这个少年像是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目光迷离地看着程解意。 “我本来还以为是那些讨厌的跟屁虫，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位，一位……” “切割者”难以用言语形容他眼前见到的这个人。 这人明明长得一副端丽的面孔，温柔又无害，可却让人在见到他时心生跪拜的冲动。 这是他的神通力吗？不，不是，空气的流动没有变化，只要使用神通力一定会使人察觉，可“切割者”觉得这一切都发自他的内心。 “切割者”仰头看着天空，天空上隐隐浮现着细碎的裂纹，他知道这段时间这个原本坚固的世界出现了异变。 好像在不可视的外界一直有什么重物在不停挤压着这个世界，当那屏障彻底碎裂时，也许就将迎来这个世界的末日。 “切割者”的神通力十分诡异，能切割所有可视与不可视之物，随着神通力的日渐增强，甚至连空间都能切开一部分。 因此“切割者”便借着解开的空间隐身其中，才能在这几年避开警方的追踪。 他原本是要把那最后一个警方的猎狗切掉的，可在那瞬间，他看到了天空中的裂纹。他很清楚，这次的裂纹又深又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被那站在至高处的神通力之王瞬间弥平。 这是他的机会！ 如果他在一瞬间将天空破开，他将获得切割整个世界的机会！ 整个世界留存了数十亿年，从宇宙尘埃糅合诞生的那一刻，直到如今死亡时发出的哀鸣，一定会让他十分满足，满足到再也不用切割任何东西了吧？ 这样他是不是也能回归大众眼中的“正常”呢？ ……那当然是开玩笑的，为什么要变得“正常”啊。 “切割者”心底发出嘲讽的冷笑，要成为穷凶极恶的犯罪者，总是要有一两项常人无法拥有的特质才行。 可是“切割者”早前打好的算盘，在见到程解意时瞬间消散了。 他本能地察觉到，如果他切了眼前的这个人，他能听到比切割世界还要更充盈，更丰富，即使让他现在立刻死了也能心满意足的声音。 或者死在这人手上，听听自己的身体被切割时是什么声音也是一件妙事。 “切割者”手指捏着琴弓，缓缓转动着。 “晚上好，您是来赏月的吗？” 程解意没有回答，他已经兑换好了道具。 这个拿着大提琴的少年笑得再怎么和善甜蜜，他都觉得不对劲。即使是夜里，那人眼里的颜色也实在太恶心了。 像混杂着黑色与灰色，浊白与血色，将一切搅碎混合，最终形成的就是眼前这浑浊不堪，负满杀意欲望的神色。 少年猛地一挥琴弓，空中登时响起一声裂响。 “切割者”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状态这么好的时候，这一击一定能够将那人切割成两半…… 但“切割者”的一击却像一条钢鞭重重撞在了看不见的厚墙上，程解意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一脸惊愕的“切割者”。 “还真要杀了我啊。” 程解意没有退后，他身后还有曼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神通力，所以要在这一瞬间将那人牢牢锁住…… 曼珠？ 原本曼珠牢牢贴在他身后，程解意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高热的体温，可是现在他身后只有夜风吹拂。 程解意下意识回头看去，他身后半个人影都没有。 曼珠不见了！ 程解意眼睛微微睁大，但在下一刻，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刺破人体的声音。 程解意再次缓缓转过身，在那皎白的月色下，他看到曼珠雪白的手臂穿过了那个拿着大提琴少年的胸腔。 “……啊。” 曼珠甩掉手上那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切割者”，那些深红的血液沾染不到他的衣袍和皮肤，就像落在玻璃上的水珠，一点一点地滚落在地。 曼珠“啊，啊”地叫着，像是在讨赏的孩子。 他保护了程解意，不该得到奖赏吗？ 程解意则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切割者”，再看向一脸微笑的曼珠。他不是被别人殴打也不会还手的人，可是曼珠，不该是曼珠…… 程解意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站在曼珠面前，回头时却看到了林晓闻等一众警察。 “……秋先生，我们以前应该已经说过。” “‘即使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我们也不建议动用私刑’。” 林晓闻自阴影中走出，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切割者”，再看着站在“切割者”身边，脚下满是血迹的程解意。 “所以，之前的两个罪犯都是您做的吧。” 程解意默不作声，被误会也没关系，他可以让在场的人全都忘了，但在这时又觉得有些诡异，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他遗漏了。 “喀啦”。 程解意头顶突然响起了固体碎裂的声音，那是这个世界的屏障崩碎的声响。 ……提前了？ 程解意正想着，就看到眼前的空间突然扭曲，夏糯糯自黑色的漩涡中一脚踏出，满脸焦急。 “大哥哥！屏障崩毁的时间提前了！请您做好准备，在您离开后，我就要立刻复原屏障！” “为什么会这样？”程解意问。 “因为有人在这个世界的内部施压，屏障才会破裂！” 夏糯糯焦急地看着天空，月亮已经掉了下来，天空如镜般破碎，露出其后漆黑悠深的无尽黑暗。 站在山顶的警方却看不到这些景致，只知道眼前这位是家喻户晓的夏糯糯女士，似乎和那名绝美的青年很熟。 天空中的黑暗就像倒挂的浓稠黑暗，一下将程解意卷了上去。 “大哥哥！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啊！” “我在你身上放了链接的神通力，要是有不对，你只要说一声……” “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满脸皱纹的夏糯糯对着天空大喊，即使被那黑暗卷到另一个世界里的程解意心底悚然一惊。 他终于明白了他忽略的是什么。 夏糯糯和在场的警员还有刚才那个要攻击他的疯子都没有看到他身边的曼珠。 夏糯糯初次到访他家时，并不是因为老成持重，才对程解意家中气质与形貌都十分迥异的曼珠视而不见。 而是她真的看不见。 刚才要攻击他的疯子也是，他的话里里外外都只针对单数的“人”，而不是两位。 那些冲上山来的警员应该也只看得到他一个人，而看不到手上沾着血迹的曼珠。 趴在地面的“切割者”突然笑了起来，他望着那晦暗的天空，还有那在漩涡中心，正被银发少年往后拖去的程解意。 胸口被穿了一个大洞的时候，“切割者”才通过切割空间，在微小而扭曲的缝隙中看到了曼珠的模样。 “原来，您身边有‘骑士’守护……” “可惜……他身上的味道和我很像哦。” 他之前还自我总结归纳着，真正穷凶极恶的犯罪者，总是要有一两项常人无法拥有的特质。 那项特制最明显的就是——没有罪恶感。 无论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只追求一个目标。 看似人生充实，但人生实际上只剩下那么点东西。 那个银发少年看他的眼神是“虚无”的，就好像他和路边的野草，虫子一样，难以施舍半分怜悯。 “夏糯糯女士，请您与我们回去，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几位年长的警员看着那绝美青年突然消失在半空中，虽然他们知道以夏糯糯的能力，能在一秒内将他们全部杀掉，但他们仍是负起责任上前。 “……好，不过我要求保密，你们不能告诉别人。”夏糯糯点点头。 林晓闻则站在“切割者”面前，一手拿着武器，一手拿着对神通力专用镣铐。 “要，咳咳，杀了我啊……”“切割者”轻笑。 是啊，这个疯子杀了他四个同伴，通报里也说了“允许各处就地处决”，所以林晓闻现在杀了“切割者”也是合规的。 但最终愤怒到了顶点，额头与脖颈皆暴起青筋的林晓闻蹲下身，狠狠地给“切割者”扣上手铐！ “即使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该动用私刑。” “你就顶着这张脸上新闻，受到法律制裁，让其他罪犯也看看……” “即使是你，也会被抓到，也会被迫忏悔，也会……死亡！” …… “硬汉。” 这一次“切割者”看着到了这地步依然坚守底线的警察，说的话似乎就带了一两分诚意。 能到最后也遵守原则的家伙，还真讨人厌。 - 黑暗，湖水，沉沉下坠。 最后程解意穿破那无尽的暗色，终于坠到了最后一层。 他的脊背触碰到了柔软的物体，他迅速坐起身，便见曼珠便蹲在他身边，那头如流银般的长发从肩头一路垂到地面。 他望着程解意甜笑着，回到他的世界，他终于能说话了。 “您喜欢这里吗？” 程解意环视着四周，空气中满是诡异的莲花香气，在不远处有一座玉白的宫殿，与程解意梦中云海之上的那座宫殿形制简直一模一样。 可和梦中那圣洁的宫殿不同，这座玉白的宫殿之上溅满了褐色与黑色的痕迹。 即使已经风干了，但程解意下意识地判断出那是血。 程解意缓缓低下头，他看着自己坐着的地方，柔软，富有弹性，就像某种动物的身体。 但这不是动物。 触手，成千上万只在表皮上生长的赤色眼珠，还有那形似七星鳗的上半身与口器，与连着这样身体的人类下半身。 这样的异形遍布了这座宫殿前的大片土地。 程解意很熟悉，这曾在他梦中出现过，不过在那时，手持镰刀杀掉这些“古神”的是他自己。 “自从上边‘松散’之后，我终于能驾驶这颗星球前往各个世界。” “可是前来挑衅，想要夺取这个世界的东西实在太多。” “我绝对不会让给它们，这是我要献给您的东西啊。” “我一直很努力，直到最近才发现您的踪迹，就忍不住想要去找您。” “可是那个世界的屏障真是有史以来最坚固的，我每次打开一点缝隙，就会被补上。” “但我在那缝隙中看到了您，那些该死的东西却还想亲近您……” “我忍不住就动了手。” 曼珠轻轻牵起程解意的一只手，将自己的脸颊贴在程解意的手背上，无限依恋。 “那天在花园里，是你做的？”程解意问。 曼珠点点头，他喉咙里泄出几声优美的颤音，就像人鱼的求爱。 “还有容小乐……”程解意缓慢扇动着眼睫，像是在处理现在的事态，“你能选择让什么人看到你。” 曼珠不让夏糯糯看到他，因为夏糯糯能够修复这个世界的屏障，看到他这个异类时，一定会什么也不说就发动攻击。 这样程解意也会对他起戒心，哪里能这么容易就过来呢？ 毕竟前往那个世界的，只是他一小部分分/身，并没有现在完全体的能力，所以才要好好忍耐~ 曼珠微微抬眸，蓝色的眼里泛起无限魅惑的波光。 “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爱着您。” “比那个东西，爱得更深。” “求您爱我，不然就杀了我。” 曼珠抬手抚上程解意的耳垂，那颗属于造梦者系统的红色耳钉在他抚摸过后瞬间变成了黑色。 “您不需要借用‘他’的力量，您本身就是这无数位面，无数宇宙中最强的神灵。” “三十万点数？”曼珠嗤笑一声，“什么东西。” 程解意在这无边寂静中清晰地听到了系统最后的电子音。 [造梦者点数301200，归0]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个世界（8） [人, 以及一切有求知欲的其他生物，都是可敬又可怕的] [原本明明都是被困在某颗星球上的小小生物] [可他们一旦察觉了外边的世界] [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学习，研究，探索] [最后跳出那个框架, 扶摇直上] [或者就此毁灭] …… 以前在造梦者学院上课的时候, 老师偶尔会聊起低位面生物为了跃升高位面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语气是畏惧多于赞叹。 当时程解意听着听着, 这位学院的优等生第一次在课堂上打断老师的话。 “我想，那些世界只是想要长大。死亡也好，重生也好, 它们只是想要从受精卵的状态孵化, 不管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都只是想要长大。” 程解意说完之后，又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 有些抱歉地对老师微微低头。 “有趣的观点, 你说的话居高临下得就像一个……神。” 老师开着玩笑, 低位面的人也时常称呼造梦者为“神”或者“天使”, 程解意刚才的话不就如神灵般透着一丝宽容与理解吗？ 阿宴下课后和程解意走在学院悠长的走廊上，他们身边总是没其他人，因此每一天都像是只有程解意与阿宴独处。 “阿宴？” 程解意跟在阿宴身后，今天阿宴走得特别快，好像是想要甩掉什么恼人的东西, 但听到程解意的声音后，他又急刹车停了下来。 阿宴缓缓转过头, 笑眯眯地朝程解意伸出手。 “跟不上啊？要牵手拉着你吗？” 当然不要。 程解意两步走到阿宴身边, 与他并肩而行。 “你肚子很饿吗？” “是有点, 想吃碳烤生蚝还有拉面以及牛骨汤火锅。”阿宴吹着额前垂落的刘海。 “……每次听你要吃的东西都挺复杂。可你真的只是肚子饿了吗？”程解意没听到什么肚子咕咕响的声音。 “也有一点关于刚才你和老师对话时的思考, 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感。”阿宴捶打着自己的肩膀, 像是真的觉得肌肉酸痛。 “哪来的什么责任感。”程解意不明所以。 “我会想，如果你真的是神，如果你所谓的‘世界’要长大，不管要付出什么你都会给予它们吧。” 程解意下意识想要反驳，“胡说八道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是太闲了吗”，但他却无法说出口。 就好像……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要提前贷款做假设。”程解意最后说道。 阿宴耸了耸肩，像是要说什么，程解意就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叫喊。 “我的系统好像不能用了？通话频道，还有兑换页面，排名，点数都看不清……” “机械内部故障？去检查一下吧。” “不是，装载物本身没有问题，好像是回程的时候经过哪里就被突然屏蔽了。” “听起来不像是屏蔽，而是入侵吧？” “谁能入侵造梦者系统？” “说不定……是比造梦者更高位面的东西。” “哦，你是那个学派的啊？认为还有更至高的位面，至高之上还有至高。不过我倒是觉得不太可能，不然要是我们上边真的有神，会看着我们管理底下这些世界？” “说不定神很忙，抽不出手来嘛。” …… 窗外的人又变得嘻嘻哈哈，这时候似乎又没把自己的系统出问题当一回事了。 程解意抬手抚摸着自己的红色耳钉，从未想过有一天在其他位面的时候，真的会与系统完全切断联系，他一定会很害怕吧。 “……我也会付出一切。” 阿宴像是从未注意窗外的事，依然站在程解意身边轻声把之前未完的话说完。 可是程解意的注意力被外边吸引，只听到了只字片语。 “阿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为了吃到最好吃的龙虾刺身，我会付出一切啊。”阿宴笑嘻嘻地揽住程解意的肩膀，带着程解意往外走去。 “又变成龙虾刺身了？”程解意叹了口气，不过因为阿宴重新变回原来的样子，又有些高兴。 “我通杀~” - 程解意的系统被入侵，所有点数全部归零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瞬间暴怒，又或者会陷入之前设想过的恐惧中。 毕竟这是造梦者的命脉，是可以换取一切东西，沟通所有位面，独一无二的东西。 可在短暂的气愤过后，他突然想起了……过去。 一段简短的课堂对话，课后与阿宴如往常一样去食堂，在路上听到关于“入侵系统”的事，还有神情有些诡异的阿宴。 程解意突然回想起了这些。 曼珠察觉到程解意在走神，他看向那双总是闪着温柔波光的眼睛，可那双眼睛总是不看他。 程解意在怀念谁，在回忆谁，却不会是曼珠。 曼珠缓缓皱起眉，已经来到他的世界，他绝不会将这牢笼打开，这样随着时间过去，再多的思念也会抹平。 如果还不行，那就把大脑，记忆，思维像搭积木一样重构，这样一定可以…… 曼珠正想着，就看到程解意回过头来，那双黑玉般的眼睛缓缓上移看着曼珠。 “有热茶吗？” - 程解意坐在那座宫殿中，里边的摆设和卫生条件倒是很不错，不像外表一样沾满血渍，宫殿中流水潺潺，还有几个看不清形貌的半人形光晕在弹奏中阮一类的乐器。 宫殿里没有窗户，可以透过高大的条形柱空隙看到宫殿外的景色。 宫殿外的土地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边缓缓张开，将那些横亘在土地上“古神”或其他巨大的物种尸身全都吞到土地里，然后再一层一层地合上，不一会就再也见不到那广阔土地上的尸山血海。 “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也许又会来一批，我必须将这个世界带回原来的位面点，才能杜绝这些骚扰。不然，谁都想乘我的船。” 曼珠脚步轻盈地从宫殿门口走进来，他一头银色长发就这么垂在身后，发尾拖在地上，让人忍不住想帮他卷起发尾，以免被尘土沾染。 “茶好喝吗？”曼珠坐在程解意对面，轻声问道。 曼珠的姿态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那双湛蓝的眼睛只有世界上最无辜，最纯洁，最无害的人才长得出来。 可是程解意知道，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有多正常，就有多疯狂，也有多……敏锐。 在程解意说出要喝茶的时候，曼珠就笑着说“好啊”。 等上了茶，曼珠就突然腰部九十度折下，以近乎贴脸的距离，对程解意说。 “我去忙，您喝完了茶，请务必告诉我答案，毕竟我时间不是很多。” 曼珠还在程解意的肩上伸指轻轻一弹，那原本不可视的夏糯糯留在程解意身上，以便随时联系的神通力也如被崩出薄皮的气球一样，被人轻轻一弹便碎了。 没了系统，没了夏糯糯的神通力，现在的程解意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看着曼珠离开的背影，程解意垂下纤长的羽睫，嗅闻着眼前这杯香气醇厚的红茶。 “被看出来了。” 程解意心中暗叹，失去了一切依靠，仍想脱身的话，当然要找到曼珠囚困他的原因。 为什么曼珠能带着所在位面脱离规则控制？ 为什么曼珠要找他，要说比什么“东西”更爱他？ 为什么曼珠能无视系统，入侵它？ …… 程解意有太多疑问，如果按照以前认识的那个“曼珠”，程解意觉得自己问什么，对方都会回答他。 可现在的却不一定。 还有……他在曼珠口中是“神灵”？还是凌驾于所有宇宙，所有位面之上的神灵。 程解意不会再将这当做是造梦者的代称，毕竟造梦者赖以为生的系统在曼珠眼里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那么他真的是造梦者位面中某个学派说的，至高中的至高？以前在某个古神位面的时候，程解意也看到那个位面的一本关于造物主创世的书。 【所有宇宙，所有位面，有且仅有一位真正的造物主。 他是仁慈的，他是美丽的，他是万物之父。 当他造物之后，他独自登上神台，闭上了双眼，堵上了耳朵，封闭了嘴唇。 造物主与世界割裂，他独自一人。】 …… 当时程解意看时只当做是一本那个位面独有的神话书，但现在再回想起来，他不知为什么心脏一阵刺痛，几乎快要握不住茶杯。 心脏跳得很快，瞳孔微散，呼吸热而急促，但很快程解意又镇定下来，就像有人抱住了他的后背，像抱着一个幼童一样哄着他说“没事的”。 等曼珠再进来，问他茶好不好喝时，程解意已经能镇定地点头说“不错”。 “我知道你想听答案，但是我现在脑中一片混乱，难以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 程解意轻轻放下茶杯，他对着曼珠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像是安抚，又像是祈求。 祈求眼前这位拥有至高无上神力的“某物”等一等，等一等他，不要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恨不得要搅碎他，融合他，共赴死生。 “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告诉你！” 曼珠喉头溢出甜美的叹息，他目光迷离地看着程解意，随后挨着程解意单膝跪下，将自己的头和雪白的脖颈就这么放在程解意面前。 他低声喘息，压抑得就像是声音稍微有点大的呼吸声，可那烫得人发热的吐息却落在程解意垂在膝盖的手上。 曼珠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程解意的指尖，随后又松开，快得让程解意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为了让您快乐，让您幸福，我想了许多年……”曼珠轻声道，仿佛梦中呓语。 程解意微挑眉，既然想让他快乐，那么干脆就放了他吧。 曼珠蓝色的眼珠微移，正好与程解意的眼睛对视。 “可是您的幸福和快乐不在外边，只有我能一如既往地爱着您，保护您，唯有在我身边。” 曼珠牢牢伸手抱着程解意，恨不能将程解意缩成小小一团，藏于肚腹中。 “那么，曼珠，”程解意开口叫着曼珠的名字，“你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可以入侵造梦者系统？既然你爱我，你会对我撒谎吗？” 程解意被这样危险的人物拥抱，按理来说应该最起码也会脊背一凉以示礼貌，但程解意却不觉得自己会被突然掏心。 起码在曼珠得到答案之前不会吧。 曼珠听着程解意的话，看着程解意冷静的神情，忍不住直起身嘴一张，狠狠地咬住了程解意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程解意的锁骨上，他的嘴唇就像包住了程解意的心脏。 “我会告诉您，也不会撒谎，我和那个东西不一样，绝不会对您撒谎。” 曼珠含糊地说，但程解意听得分明，他看着曼珠像只压抑凶性的大狗，却努力讨好说话的模样，仍是有些不适。 “我是，被‘他’扔掉的一部分。系统是‘他”做的，所以我也可以停止它的功能。”曼珠抬起盛满无限春情的眼眸望着程解意。 没了。 程解意没有听到曼珠有任何补充，他就像是已经说完了。 “‘他’是谁？为什么要扔掉你？”程解意追问。 曼珠沉默一会，便说道。 “您摸摸我……的头，我就说。” 曼珠中间的停顿，让程解意差点想到不好的地方，但幸好只是头发。 程解意抬手给曼珠理了理头发，手指就像滑在丝绸上。 “‘他’是那个现在坐在您的神座上的狗屎，他在变成狗屎之前就把我给切割出来，扔到这个地方，是因为他知道我继续在他体内，会影响和阻止他。” 曼珠这通话让程解意怔愣了一会，他才理清思绪。 “你是说，你是某个‘神’的一部分？所以造梦者系统也是某个‘神’制造的东西？” 曼珠点了点头，随后他像是完全不想再谈关于那个“神”的事，便抓着程解意的手，急切地问道。 “那么您能给我答案了吗？” “您会爱我？还是会杀了我？” 程解意垂下眼睫，眼底落下一层阴影，他有许多方法可以回避，或者说谎，可最后他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 “为什么，曼珠会喜欢我呢？” “因为我已经喜欢您很久很久……” “除了时间。” “因为我对您一见钟情……” “除了见色起意。” …… 曼珠说了许多原因，程解意却像这个世界上最严苛的老师，不停寻找着新的答案。 在这一来一回的问答中，程解意像是占尽上风，但曼珠眼里那浓重而扭曲的欲念却越见浓厚。 很显然，光是听着程解意与他说话，他就受不了了。 “因为……是你说过的话使我变强，使我挣脱母胎，一路迎难而上，无论遇到什么，我都记得你，都会找到你！” 曼珠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将程解意牢牢抱在怀里，他圣洁而美丽的脸上浮胀着赤红色的血管，就像某种找到宝物就再也不会撒手的异形。 “所以‘他’也是吗？因为我说的话，不停地追逐我？”程解意仰着头，忍耐着曼珠越来越紧的拥抱。 “是……但不重要，‘他’不重要。” 曼珠眨着眼，他眼中闪过一丝水色，但很快又湮灭了下去。 “只有我是真实站在您面前的。” “可是，我完全记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你，‘很久以前’？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我吗？”程解意继续问。 “是的，您一直是您。我是不会认错的，毕竟……我是最为‘执着’的那部分啊。” 曼珠稍稍放松，侧头看着程解意，从那完美的面部轮廓，黑玉般的瞳孔，再到高挺的鼻尖，柔嫩的嘴唇。 曼珠心里想着“冒犯了”“我将要冒犯了”“我要冒犯您”，随后他颤抖着嘴唇在程解意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随着这一吻，似乎有种破尺度的想法和念头传递到了程解意脑海里，因为过于具象化，而让程解意一时无言。 程解意脸色依然平静，但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预示着他的理智在崩溃边缘。 “你要听我的答案，是爱是杀？那么……爱你有什么好处，杀了你呢？” “您若愿意爱我，那么您将得到我的一切。” 做下了刚才那样的事，曼珠毫不羞耻，也毫无愧疚之心，也完全感受不到程解意的恼怒，而是依然甜笑着。 “如果您要杀了我，您依然可以得到我的一切。” 曼珠一下将程解意横抱起来，带着程解意站在条形柱的宽大缝隙中。曼珠看着外边漆黑一片的景致，仰头望着天空。 “若您杀了我，我的血和肉会散在这个位面里，它们会迅速生成一座细密又安全的‘安全房’。往后，您在这里踏过的每一块土壤都是我的肉，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我的呼吸，喝的每一口水都是我的血。天空中会出现一金一银两轮太阳，那是我注视您的眼睛。您就在我的肚腹之中，安全无忧地活下去。” “在这‘安全房’里，谁也看不到您，谁也听不到您，谁也触不到您，这里……是只有我与您的乐园。” 曼珠将程解意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眼中带着火热的渴望。 程解意抿着唇，他分辨得出来，曼珠从之前到现在，确实没有一句假话。 曼珠甚至更渴望被他杀掉，这样才能满足他那无边无际的占有欲与索求。 变态。 程解意忍不住心底骂了一声，曼珠却想着那未来的光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低头啄吻着程解意光洁的额头。 “您就对着这里开个洞，将里边的神珠取出来捏碎就可以了。” 这话就和让程解意切掉什么瓜果蔬菜一样简单。 程解意却将自己的手狠狠地从曼珠手心里抽出来……没抽动。 曼珠连忙松开程解意的手，但程解意雪白的手背上已被剐蹭出几道桃花汁水晕染的红痕。 曼珠心疼得眼里泛起水光，虽然那点红痕很快就治好了，但他依然伤心得连让程解意杀他的事都不继续了。 “……既然你知道只是剐蹭也是会疼的，为什么却要我杀了你？你应该更珍惜自己。” 程解意抬手擦去曼珠眼角的眼泪……好吧，不是眼泪，曼珠只是在眼眶里蓄泪，但那泪水是流不出来的。 “因为我担心‘他’会来找您，”曼珠微微侧头，将自己的侧脸放在程解意的手心里 ，“如果‘他’找到您，您又会继续按照原来的轨道向前，到那时……您会不会又‘死’一次？” “‘他’认为那是对您最好的道路，可是我觉得不是。责任，天赋使命，怜悯，仁慈……那是会害死您的刀。” “我绝不会再让您重蹈覆辙，请您立于高处，即使所有世界在一瞬间消失，也请您独善其身，活着。” 第一百五十章 两个世界（9） “我为什么会死？” 曼珠不回答。 “我曾经死亡过？” 曼珠不回答。 “我既定的前路是什么？” 曼珠不回答。 …… 接下来无论程解意问什么, 曼珠都不说话。他不会撒谎欺骗程解意，因此在要说真话触及中心的时候，那银发的少年就抿住花瓣般柔软的嘴唇, 一声不吭。 程解意便拍拍曼珠的肩膀, 曼珠没有领会, 因为程解意的主动触碰而兴奋得心脏疯狂泵血, 面色登时潮红一片。 程解意抬手挡住曼珠凑过来的脸, 只好指着地面, 从他的怀里跳下来。 “我累了。” 夜晚, 程解意躺在真正的霸总也不会睡的三百平米床上。 不，这里白天黑夜应该都是黑漆漆的，因此也算不上夜晚。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 他带着曼珠散完步，也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寻找世界碰撞挤压的原因。 但这个原因竟然是因为曼珠自己带着一整个位面撞了过来。 因为他。 曼珠不撒谎，那么现在这个位面应该确实要回到原来的位面, 以免再被其他觊觎这个可以自由移动的位面。 程解意手指抚着耳垂上的黑色耳钉，随后将耳钉取下，放在指尖端详。 【您不需要借用“他”的力量, 您本身就是这无数位面，无数宇宙中最强的神灵。】 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同啊。要是他真的这么强, 早就把曼珠摁在地上打, 告诉他不可以玩囚禁play。 程解意叹了口气，将耳钉重新戴回去, 他还是习惯了这么个装饰物, 让他回味过往自由的人生。 那么他该怎么离开这里呢？ 诱哄曼珠是不行的, 在这里要做什么都行, 但就是不能离开，曼珠在这一点上坚持到毫无余地。 他现在没有能力，没有道具，但也还没到用死亡逃离的份上。 那么借助外力？ 程解意知道自己难逃这里时，脑海中也浮现过裴回的身影。 按照裴回的性格，他留在程解意身上的标记没有散去前，不管多远一定会找来。 可是很奇怪，在上一个世界，程解意在那个位面中停留了上千个年头（虽然是快进的），可是裴回都未曾出现。 因为太远了，赶不过来？ 可是裴回走的是位面通道，根本无视距离，不可能过不来。 那么就是……之前裴回和帝释天的那一战，还未打完？ 这可真是，真是所有后路都堵住了。 程解意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他收紧手指，做了决定。 这座宫殿的宫室极大，大门是两扇白玉做的，在那门外，则是端坐于地的曼珠。 曼珠没有进去，在程解意说累了要休息的时候，他便将程解意带到宫室里，也想跟进去，可是被拒绝了。 【你要是真跟来，我就……讨厌你。】 曼珠不害怕流血，不害怕疼痛，不害怕死亡，却害怕程解意冷淡的眼神。 曼珠老实地出去，老实地守着，不“老实”地等着程解意睡着时就进去。 反正只要程解意没看见就好了吧？ 曼珠翘起唇角，可下一刻他却突然抬手“啪”地一声摁在自己的左眼之上。在程解意面前曼珠总是保持着一种仿佛身处梦中的笑容，那笑容甜美，圣洁，就像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堆在了那里。 如今曼珠却突然阴沉着脸，低头站起身，脚下一点，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宫殿外。 那广阔的土地上，没了尸山血海之后，就只剩下曼珠一个人站在那里。 曼珠缓缓把手放下，他的眼睛原本是漂亮的湛蓝色，可是左眼的颜色却突然加深了一点，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滚出去。”曼珠声音嘶哑，尾音令人脊背发凉，就像一条随时噬人的蛇。 “不，除非你把他还回来。” 曼珠再次张开口，但从那口中逸出的声音却不像曼珠的。声音更醇厚一些，音调微扬，虽然同样优美动听，但听起来就比曼珠的更多了点安抚人心的效果。 曼珠的脸就像被一分为二，左边带着笑意，右边则带着杀意。 曼珠试图抬起左手，那只手也很快不在曼珠的控制范围内。 “我劝你还是别想着把眼珠扯下来，让我无法凭依。” 左边的“曼珠”抬起左手挡住袭来的右手，随后紧紧攥着右手的手腕。 “就算你分裂成无数尸块，我也会继续凭依。” 右边的曼珠则将右手甩了回来，语气森冷。 “我当然知道这样没用，可我……觉得愉悦。” 即使只是一个凭依的部分，只要能够碾碎，就像碾碎了那高坐云端上的一部分。 “你在那上边很开心，神座，权力，神力，什么都有了，还想把我的宝贝偷走吗？” 左边的“曼珠”则垂下眼睫，神情变得有些阴暗。 “他是我的。” “你的什么？”右边的曼珠嗤笑，“你的玩具，你为了实现自己无止境欲望的人偶？” 左边的“曼珠”长叹一声。 “我的愿望和你从来都是一样的，何必故意说这些话？曲解我并不能给你带来胜利，你还是尽快……” 左边的“曼珠”话语突然一停，他发现自己无法再说话，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力突然减弱了。 “我是被你割舍的一部分，想的怎么会一样？” 曼珠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没过脚背的“血液”。这些血液颜色污浊，带着黑色的凝结块，这些凝结块带着强大的负面诅咒，正从地底丝丝缕缕蔓延而上。 这些诅咒来自古神的尸体。 诅咒将它们杀害的曼珠，诅咒这片土地，诅咒一切生灵，诅咒漫天星辰，诅咒一切有形无形的事物…… 这诅咒形如无穷无尽的毁灭欲，也许要等到这个世界湮灭为止，那诅咒才有可能消失。 “我将他带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来。现在，你告诉我，你能出去吗？” 曼珠深陷污浊之中，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我我我我我我……” 曼珠不停重复着，他左眼里光芒明明灭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想要挣脱而不得。 曼珠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瞬间抠开了左眼眶，从里边挖出了那颗深蓝色的眼珠。 “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原本那种异形神是根本无法发现这个位面的。” “但是我将界壁打开，割了身上的血扔到外边。” “那些尝到神血的异形不就前仆后继的来了？” “我不停地杀，直到我找到他为止。等我找到他，我已经杀了十万只异形神，它们的血液浸染了这里的每一片土地，它们的吐息污染了这里的所有空气……” “再强大的神灵来到这里，一开始就已经深陷泥沼。除非和我一样，本来就是污浊的化身，或者和他一样……无论是都无法损害他的身体与灵魂。” 曼珠将那颗一开始疯狂抖动，现在再无声息的眼珠扔到那黑色的污浊之中，随后轻轻浮起身，看着那枚眼珠被那些黑色的胶质物腐蚀，吞吃殆尽。 “只有千分之一的神念……下次你还是亲自过来，再被我杀一次！” 曼珠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生怕吵醒了在殿内安睡的程解意。 可那话语中的杀意却没有打半分折扣。 曼珠一落地，他的左眼便重新生成，神灵的身体可以无限再生，直到耗尽神力为止，对于曼珠来说等于没有受伤。 曼珠回到圣殿之中，他清洁了身体，换了衣服，然后一路长驱直入落在程解意身侧。 程解意已经睡着了，不像之前一样不管说什么眉心总是微微蹙起，像是十分烦恼。 他现在好像想明白了什么，现在能松散着眉头，有些舒服地睡着了。 曼珠抬手摸摸程解意的额头，又伸手去探他的手腕。 呼吸，脉搏，体温，一切平稳。 等曼珠做完这些，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即使程解意忘记了一切，他仍是最强大的神灵，他不会被任何有形无形的攻击伤害。 曼珠缓缓躺在程解意身侧，抬手将程解意揽在怀里，缓缓闭上眼睛，就像他也在睡眠。 【我承认自己的弱小。】 【我做了无数的准备。】 【等待你的到来，还有彻底消灭那个“小偷”。】 【到时若您想再回神座，我也会奉您上去。】 【只是这一次，您的目光不能再看向下界。】 【唯有我。】 在这个位面的下方，深埋着无数古神尸体的地底，一只深蓝色的眼球正在源源不绝地吸收着地底的黑色胶质污浊。 - 在君临所有位面的至高神殿中，金色长发的神灵捂着自己的左眼，红色的血迹沿着指缝缓缓向下滴落，但这不妨碍这位神灵依然面带微笑地看着下界。 “你有一点说错了，我即使舍弃了你，却依然难以拔除身上的污秽。” “对造物主的觊觎与执念，不管经历多少宇宙生灭，我依然……无法放下。” “即使我早已满身脏污，即使我已无药可救，我挚爱的造物主……” “我依然请求您，只爱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个世界（10） 程解意再次于梦中造访了那座云上宫殿。 这一次没有尸山血海, 依然如往常一般平静。 天上的星球与云海之下的星球，像往常一样旋转着，但程解意站在云海之上, 抬手指向左上方与右下方的星云。 “那里的星星, 好像想要脱轨了。” 程解意说完之后, 就看向坐在云端，手持鱼竿, 像是正在云海上钓鱼的金发青年。 金发青年微侧脸看向程解意，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惭愧，我即使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做得像您一样好。” 程解意朝金发青年走过去, 随后像是极为熟稔一般在金发青年身边盘腿坐下, 然后就看到了金发青年手中的钓竿伸往何处。 那根钓竿坠在下层的星海之中, 细细的白色鱼线穿过每一颗星星, 那些脱轨的星星就一颗又一颗地重新排队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之上。 “可是这样也只是一时的。” 金发青年用鱼竿指向轨道，这些星星的轨道都或多或少有些龟裂，甚至还出现了许多处或大或小的缺口。 要是不及时填补，有些小星星就要从缺口处坠落，消失在重重黑暗之中。 “要怎么填补？掉下去的星星会去哪里？”程解意下意识地伸手去捞，那点星光却在他的指尖消失。 “只能用神力来填补, 神力就像轨道的骨骼, 如果骨头不够坚硬，那么身体也无法生长。” “至于掉下去的星星，它们哪也不去，只是……消失了。” 金发青年对着那些缺口伸出手指, 一点金光落在其上, 就那些缺口一点一点的填起来。 “这些事以前是我来做的？”程解意看着金发青年的侧脸, 他的侧脸也毫无缺陷, 骨相完美。 “是啊，不过现在是我。”金发青年笑了笑。 “我是造物主？”程解意看着眼前的漫天星辰。 “是。” “是我砍了你的脖子？” “是。” “造梦者系统是你创建的？” “是。” “我为什么会离开这里？” “因为您需要恢复。” “恢复什么？” “情感。” “说得我原来好像没血没泪似的。” “不，正因为您太温柔，才会导致您累了，病了，才需要离开这里修复。” 金发青年将钓竿缓缓拉起，今天的修复工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程解意抱着膝盖，有些茫然地看着金发青年。 “温柔是错吗？” “不是，只是您会背负过多的责任，从而过度消耗自己。” “啊……听起来，我以前是个笨蛋。” “您是十全十美的，”金发青年轻笑一声，“只是忘了休息。” 程解意沉默了一会，“哦”了一声。 “你好奇怪，今天居然没有正面看我，也没有一下就抱上来，你不喜欢我了吗？” 金发青年的手指一抖，他立刻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慌张。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现在太丑了……” 程解意仔仔细细看着金发青年，他除了左眼莫名其妙戴上了一个黑色眼罩，和过去一模一样，甚至因为戴上了这个眼罩，变得更为神秘。 “你的左眼怎么了？” “它在流浪，想要去见您。”金发青年不太自在地指着眼罩，他不想在程解意面前表露半点不好。 “那么最后的问题。” 程解意抬手放在金发青年的胸口，他的手底下是金发青年突突跳动的心脏。 “你是阿宴吗？那些我看到的后颈上有伤疤的人，那些我没得及发现伤疤的人，都是你吗？” 金发青年看着程解意，湛蓝色的眼里温柔得都快淌出水来。 可是程解意不会错认，那只眼睛里透露出的更多情绪是秘密终于被发现的喜悦。 “等您来到这里，我就全部告诉您，好不好？只要您通过诸神之战，就获得了回到神座的钥匙。”金发青年将手放在程解意的手背上，轻声道。 “哦，我通过了诸神之战，说不定就会留在某个自己喜欢的位面当王，或者老老实实当老师的话，你怎么办？”程解意挑眉。 “那么也很好，”金发青年低头轻轻啄吻着程解意的额角，他小心地不让自己戴着眼罩的左脸碰到程解意，“只要是您想要做的，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 “……你是我的圣诞老人？”程解意看着眼前的金发青年，不知为什么眼角有些发涩，“只为了完成我一个人的所有愿望？一个人留在这里每天补星星也可以？” 金发青年笑得弯起眉眼，在他身后，无数星辰明灭，天空染上黄昏的暮色，风声席卷着悠远的未来。 “这也是您交托给我的任务，从那天起，我每天都沉浸在幸福里，幸福得害怕一睁眼就发现眼前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而且我看得见您，我看得见您在笑，看得见您在发怒，看得见您的眼泪，就算经过亿万年的岁月，我从不曾因为思念而感觉孤独。” “因为靠着您的爱意我就能活下去，即使，只是一点。” …… 程解意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先是一热，随后有什么液体自他的眼眶中流了出去，他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他被曼珠揽在怀里，那总是面带微笑的银发少年现在神情紧张地看着程解意，眉头皱得极紧，像是要找到这个世界上让程解意伤心落泪的东西。 如果是什么怪物野神，他会眼也不眨地斩了，如果是什么噩梦，他也会进入梦中剐掉那东西，如果是他自己，他也会结束了结自己的性命。 程解意望着高高的天花板，随后抬手擦擦眼角，他坐起身转头看着曼珠。 “不是说不会进来吗？” “……对不起，”曼珠伤心欲绝，“您是因为这个哭泣吗？请惩罚我。” “不是，我只是，眼睛有点干涩。” 程解意望着曼珠，随后他缓缓伸手，沿着曼珠的锁骨，再到脖子，随后指尖触到了后颈。 在确定了那上边存在同样的伤疤后，程解意姿态悠闲地看着曼珠。 “你说我是最强的神灵，那么，你能教我怎么使用自己的能力吗？” 这是昨天程解意想到的，既然系统不允许使用，那么他自己的呢？如果他真的曾经是最强的神灵，那么告诉他找回力量的方法吧。 - 地底深处，那枚深蓝色的眼珠早已消失，地底的污浊也淡化到仅剩下只能没过一个指节的浅浅一层。 在那污浊的中心处，站着一个程解意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人抬手将银色的短发往后拨，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桀骜的笑容，他仰头看着上边厚厚的土层，似乎正在听声音。 【好了，我叛逆的那一部分，你也该回来了。】 【不要阻挠神明。】 - 曼珠与程解意站在大殿里，但曼珠并没有像程解意想象中那样，施展什么魔法或者给予他书籍观看。 他只是打开了这个位面的界壁，从外边的宇宙中抽取了一点宇宙尘埃送到了程解意的手上。 “您和我的力量是不同的。” “您的力量从星星中诞生，从自己的意念中诞生，随着世界的扩大而不断成长……” “您只需要再次尝试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 程解意看着漂浮在掌心里的宇宙尘埃，觉得曼珠仿佛神棍。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连小鱼都没有养过，现在却要创生一个世界？ 他们神明都喜欢这么玩吗？ 程解意抬头看着曼珠，曼珠含笑蹲在程解意面前，像是期待一场绝美烟火的孩子，眼里闪着崇敬与耀眼的光芒。 只是程解意到底没办法一下子变出一个世界来，而曼珠却突然站起身。 他神色凝重地抬手将这座宫殿四面全部用黑色的屏障围起，宫室内瞬间暗下来。 “您先忙，我出去一会。” 曼珠握住程解意的手，在那粉白圆润的指尖上落下一吻，随后起身离开。 “我会为您带来胜利。” 曼珠穿过黑色的屏障，登时失了踪影。 程解意好奇地抬手触摸着身边的黑色屏障，硬得就像墙壁。 外边来了谁？ 程解意的视线穿不过黑色的屏障，但曼珠一离开宫殿，便看到了站在前方的……阿宴。 只是随便他现在叫什么，曼珠都不欢迎。 曼珠脚尖轻轻一点，眨眼间便出现在阿宴身前，他抬手就扯向脖颈，曼珠的握力足以在一击之内就将一只古神的头颅扯下。 曼珠的指尖触碰到阿宴温热的肌肤，他想着那带着血色的脊椎骨从背部抽出时的景象一定很美，到时他会将那东西洗干净，插在角落当信箱。 阿宴却立刻抬手，用手背挡住了曼珠的手腕，将他的方向偏离开来。 这是属于人类的格挡方式，但一旦用上力气，仅仅只是碰撞，就能听到清脆的骨裂声。 “我可是把地下十万只异形神都吃了，还以为能把你的手腕打折。” 阿宴笑了一声，看着曼珠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那点骨裂转瞬便痊愈了。 “我很忙，我最爱的造物主，正在等我。” 曼珠甜甜地笑了，随后歪着头看着阿宴，下一瞬就一拳重重将阿宴打到了地上！ 轰然作响，阿宴的背重重落在地上，地面瞬间出现了半径约上千米的塌陷，但曼珠的攻势仍未停止，他看着阿宴的眼睛，直击左眼！ 只要把凭依的物体击碎，那家伙就只能离开神座，亲身前来！ 可惜阿宴双手挡在脸前，直接接住了曼珠正面一击！ “你果然是我最无礼粗糙的一部分。” “嘘，安静点，”阿宴游刃有余地笑着，“别让神明听见。” 阿宴话音刚落，曼珠的视线瞬间倒错，随着一声轰鸣，他的身体重重倒在了地上。 阿宴仰起头，手上拿着曼珠刚被扯下的头颅，连同带着血色的脊椎骨。 鲜红的血液沿着骨头滴滴答答往下落，就像空中下了一场血雨。 “真让我怀念，就像回到从前。一开始，我是尸山血海构筑的位面出生的，过了这么久，才勉强变成今天这个体面的样子。” 阿宴嘴角微弯，随后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半身。 “起来，我知道还没结束。” “我闻到你诈尸的臭味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个世界（完） 程解意看着手中旋转的宇宙尘埃, 那些尘埃就像一点又一点在空中不停旋转的星尘。 “铃，铃，铃”, 轻盈得几乎听不到的脆响在那尘埃中传来。 尘埃螺旋上升, 在程解意的指尖顽皮地窜动，程解意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热度, 能看到其中蕴含的点点火光。 程解意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创造世界，因此他看着那点尘埃，就像将对方当成一个有意识的生命体一样，开口问道。 “你想变成什么样呢？” 随后程解意面前就突然吹起了一阵清风，那风将他的头发吹起, 他耳边响起了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尖叫声, 还有无数回答程解意的声音。 那些声音又细又尖, 就像传说中的什么小精灵一样。 “我想变得很高大！” “我想让这个世界里都是水，可以咕嘟咕嘟喝的水！” “我想拥有广阔的土地，生物都从土里长出来！” “我想要一个没有眼泪的世界！” …… 程解意连连抬手，像是想要让那声音停一停。突然听到尘埃中突然发出这些声音, 程解意没有大惊失色, 反而像是听惯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开始接过那些尘埃, 就像在玩什么精细拼图一样, 一点一点地揉捏，拼接，抚平, 将这些尘埃一点一点地捏成形状。 “一个一个慢慢说, 要了海, 就不能让天空都是火, 这样这个世界是不会有生命的。如果本来就想要这样，那么我会试试，可是到时就只有自己在那个世界了哦？” “不，我不会给你创造物种，那是这个世界自然生成的。风是呼吸，吹起陆上火焰，海是生命之源，生出物种的雏形，然后随着潮汐，随着恒星的照耀，随着世界意志的推动，才能诞生属于那个世界的生命。” 程解意先是在桌上拼接那点宇宙尘埃，可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大，这块初见雏形的版图也越来越大，程解意站起身，像沉浸于某种狂热事业里的工匠，一点一点地雕刻着最大也是最难以创造的艺术品。 在这里，没有昼夜，没有时间，程解意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手指抚过成形的山川，掠过远处的海洋，他轻轻吹了一口气，这个灰蒙蒙的世界就被一阵清风吹得散去了灰尘。 只是那点灰尘又在世界的另一头凝聚，变成了金灿灿的沙漠。 这座圣殿原本是十分宽广的，可这时却被程解意脚下的那块巨大的版图撑得几乎裂开。 程解意依然恍若未觉，他依然处于版图的中心，仿佛全部神魂都投入了这个世界。 直到这个世界终于撑破了圣殿，就像某种萌芽，呼吸到了外界的空气，吸收着阳光与水，土地的养分，见风就长，就像要把这片土地的所有养分全部吸干，来成就一个新的世界。 不可以。 不能为了自己的成长，而夺取其他世界的生命。 程解意下意识地抬手阻拦，但却不知该怎么制止这徒然疯长的世界，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新生的世界居然已变成了一座山脉大小。 程解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温热的手自程解意身后穿过，轻轻托住了程解意的手腕。 “这个世界快要成型，却还是不肯离开你。所以想要留在这里，它也不是故意要吸取这里的养分。” “只要向它弹指，就像送出一阵风一样，将它送到外边的轨道上。” “这样它就会自己旅行，在这旅行中拓展身体，被宇宙烈风与其他位面撞击，随后它会逐渐形成自己的姿态，找到某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 “到时那个世界就会开始生出新的物种，前往属于那个世界的未来。” …… 程解意随着身后那人的话语，真的一弹指，就像送出了一阵风，随后那山脉般的世界便发出一声婴儿脱离母体般的鸣叫，随后就在眨眼间乘上烈风，前往属于自己的地点。 程解意缓缓侧过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些发愣。 “阿宴？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你就来了。”阿宴应了一声。 阿宴身上还带着点血迹，不过这依然无损他的风貌与男子气概。 可程解意看着阿宴的右眼，又微微蹙起眉尖，颜色不对…… “曼珠？” 阿宴便又笑起来，眨了眨眼。 “解意，你知道你在宫殿里待了多久吗？” 程解意这才回想起他好像从未计算过时间，他只是一直像拼拼图一样，围绕着那个世界。 “不知道……一两天？” 阿宴就抬手揽着程解意的肩膀，将他带着往外走。 “已经过了这个位面的十年。” 阿宴指着自己的右眼，他知道程解意一直很在意。 “曼珠在这里，他回归了我的身体。我们的这场战斗，也打了足足十年。如果不是他发现你真的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正在纠缠你……也许输的人是我也不一定。” “曼珠。” 程解意又叫了一声，他伸手抚向阿宴的右眼，手下的触感和碰到曼珠时一样。 那只右眼微微颤动，就像曼珠激动时的眼角微跳的模样。 “哦哦，等一下，不能再碰了，要是他激动起来，直接撕开身体冲出来就不好了。” 阿宴举起双手，一脸求饶。 “……所以你早早就来到了这里，是想来受死吗？”程解意抬手攥住阿宴的手腕，“你不会以为你骗了我这么久，现在装作自然的样子，就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我要是说一切都是为你好，是不是会被当场打到地上？”阿宴讪笑，可程解意脸上没点笑模样，阿宴也不敢再开玩笑。 “可是这是真的。” 阿宴抬手打开时空通道，通道的尽头连向造梦者空间。 “什么也不解释，这是你身为神灵的傲慢吗？”程解意站在通道口，一动不动。 “我只是觉得我笨口拙舌，远不如你亲眼看到的多。” 阿宴拉着程解意的手，步入通道里。 “现在你已经恢复了部分力量，那么造梦者位面的诸神之战对你来说并不困难，我在造梦者学院的三十六根石柱上留存了你的力量，等你踏着阶梯一路向上……你将回想起一切，明白一切。” “可是也许到时候，你会讨厌我也不一定。” 阿宴微笑地看向程解意，他的嘴角却有些下撇，像是在强行压制心底涌上来的某种悲切。 “……造梦者实习的时间只有一年，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在别的位面已经度过了成百上千年的岁月。” “在这些岁月里，我只时不时会想起一个人。” 在这幽暗的通道中，上下四面全是翻滚流动的星辰。这些星辰如同璀璨的烟火，又像百世流星，无数欢快的，喜悦的，躁动的声音，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整个世界。 程解意踏着漫天星辰，被那星光照耀，眉眼跃动着平静而温柔的光芒。 “是你。那些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你，又不像你，但每一个都让我心绪牵动，难以自持。” “我很愚笨，我从不关注外界。” “但每一次穿越人海，我总能察觉你的目光。” “我愿意吃你做的饭，只愿意与你拥抱，我愿意听你说的话，只愿意在深海人潮中遇见你。” “我不讨厌你，我想，我……喜欢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诸神之战 阿宴。 阿宴在程解意的记忆中, 是个相处了将近两年的好朋友……与喜欢的人。 阿宴很神秘，从不说过去的事，也从不谈起自己的家人朋友。 因为对于阿宴来说, 他不在造梦者位面出生，也不在这里成长，只是追随程解意而来。 按照阿宴的计划, 程解意应该在他身边长大，他将把这至高神灵小心翼翼地养大，对他灌注全部的爱意，以此修复神灵的情感，但那一天是怎么了？ 阿宴造好了各个世界的通道, 他将自己的精神与□□分出，□□在神座上支持所有位面, 所有宇宙的运行, 精神体则将跟随程解意前往下界。 这一切都已计划好了。 可是在阿宴正要带着程解意离开的时候，天边的上百颗星辰突然不稳，阿宴不得不腾出手来解决问题，但不过短短一瞬，阿宴回头时……程解意却从云端坠落。 这一下, 就出了“岔子”。 所有世界都排斥异端，所有世界却欢迎造物主。 程解意在落入造梦者位面后自然地获得了新的身份, 新的成长环境, 新的人际关系, 在全无保护的情况下, 自然生成了现在的模样。 以至于阿宴在神座上将星辰导向正轨的一瞬, 程解意就已长大成年。 阿宴再后悔也无用, 只是当他在那艘飞艇上与现在的程解意相遇时, 他望着对方鲜活的模样，再次……怦然心动。 阿宴在之后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向程解意明里暗里地告白。 “我喜欢你”“我可真喜欢你”“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些话都被程解意当做玩笑话随风过耳。 阿宴就像一个永远被人忽视的暗恋者。 因为那时候的程解意不明白，不理解，在造梦者学院这样的环境下，程解意可能一生都寻不回丢失的情感。 情感，情绪，感情，种类繁多，有的源于生死之刻火花乍现的瞬间，有的源于无怨无悔的守候，有的源于初见时的一见钟情。 因此当程解意真的开始在各个世界中旅行，去见识各式各样的情感，在他人付出时也尝试去回报，他才能真正的变回过去那位，仁爱，温柔，视线会永远看向下界，聆听世界声音的……造物主。 可阿宴拯救程解意基于私心。 如果一切恢复如常，我最爱的造物主，是不是能回头看一看我？ 不要独留我一人陷于情天恨海的无边沼泽之中。 - 阿宴仰头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脑中一瞬间杂乱的思绪里抽身而出。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程解意的额头，像是在确认眼前的程解意是不是假的。 “我也……” 阿宴话还没说完，却被程解意笑着抬手捂住嘴。 “用不着在这里，我会到上边去，听你亲口说出来。” 程解意看着阿宴怔愣的表情，随后又忍不住锤了阿宴肩膀一拳。 “你连我的梦里都要来，你，是跟踪狂吗？” 阿宴连忙解释：“梦中的事我只是旁观，是你渐渐回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我不会影响你，不会阻挠你的选择，我……” “知道了。” 程解意看着通道前方亮起白光，他们即将返回造梦者位面，他朝阿宴点点头。 “我相信你。” 阿宴深深看着程解意，最后他伸手轻轻拥抱着他的深爱，他的烙印，随后他碰了碰程解意耳垂上的耳钉，原本被曼珠入侵而变成黑色的耳钉重新变回了赤红。 就像一颗朱砂痣落在程解意的耳垂。 “好，再见。” 阿宴微微一笑，最后他在程解意的眼前消失。 程解意眼前再能看得到东西的时候，他从链接仓里坐了起来。 再看到眼前的金属天花板和大大的落地窗，程解意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链接仓中醒来时，大多是黄昏时刻，室内室外皆是一片融金的赤光。 阿宴不在身边，程解意便站起身，换好了造梦者学院的制服，他站在屋内的仪容镜前，总觉得镜中的那个人有些看不习惯。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12月造梦排行榜] 程解意面前突然弹出光屏，程解意看着眼前那行小字时，终于记起了一件他来不及处理的事。 “我可是……零点造梦者啊！哪里还能参加什么诸神之战！” 程解意抬手扶额，曼珠之前将他的点数归零，现在即使回到造梦者位面，恢复了原本被归零的点数，他也只剩下三十多万点，之前经历的两个世界根本没有任务，自然也没有计算点数一说。 可是当程解意眼前的光屏展开时，他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造梦者星历第7649年12月造梦排行榜： 1、程解意 2、沈庸 3、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 4、哔 5、楼笙 ……] 榜单的名次和当初程解意预估的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只除了程解意莫名成为了第一名，而整份名单上……没了阿宴的名字。 程解意的通讯频道闪着微光，他打开通讯频道，上边只有一条来自阿宴的短讯。 发送时间在五分钟前。 当时阿宴和程解意还在通道里，程解意的造梦者系统还没有复通，但阿宴的造梦者系统……还能用。 五分钟前，阿宴以个人名义将名下所有点数转赠给程解意。 程解意现今的点数总额为五千九百二十八万点。 阿宴没有和程解意说一声，自然也没有商量。他只在最后给了程解意一个拥抱，以及在短讯中留下了一句话。 【祝您武运昌隆。】 即使将点数全部转赠，那么阿宴的点数也只是归零，在学院名单上应该有他的名字。 可是程解意没有找到。 造梦者排行榜上没有，学生名单上没有，宿舍名单上也没有。 在造梦者学院的长廊上，程解意在人群中大步向前，他认得出来，即使这里的人再多，他也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找到阿宴的身影。 可是没有。 他们常去的食堂，娱乐街，教室，图书馆，甚至在造梦者学院外围的白色森海他也已经找过。都没有。 程解意问着学校里的学生，问着老师，所有人都不知道“阿宴”是谁。 “你确定是叫‘阿宴吗？他没有姓氏吗？是人类？那么还真奇怪，学院历年的学生名单里，都没有这个人。” 管理户籍的老师看着程解意摇摇头。 程解意没能找到阿宴。就像阿宴只是他人生中一场幻梦，当那梦境的泡泡越涨越大，最终就会轰然破碎。 不管系统如何发送消息，催促程解意前往诸神之战的准备地点，程解意站在那片白色森海中，依然无法回头。 他当然可以就这样去参加诸神之战，可是……如果最后获胜，他最终还是找不到阿宴呢？ 程解意甚至开始怀疑，他梦中的金发神明，他过往完成任务的世界，那些牵动他心绪的人是否真的存在。 “……早知道，那时候就听他的回答就好了。” 程解意在森海中漫步，以前他还因为鞋坏了，被阿宴背在背上，阿宴像是故意一样在森林里疯跑，就像要把他带到无人的地方。 白色的玉珰花落在程解意的头上，肩上，可却再也没有人会帮他拂去。 “这么晚了还有学生在外边闲逛？看来你是很想和我聊天罗？” 程解意背后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是那位精气神十足又酷爱演讲的造梦者学院老院长。 老院长一聊天一演讲，都以天为单位，被他逮住说话，就和苦行僧修行一样。 程解意平常见着早就逃之夭夭，但他想起以前他碰到老院长时，老院长要缠着他说话，结果阿宴一出现，那缠人的老院长就走了。 “院长，”程解意回过头，看着笑眯眯的老院长，“您还记得阿宴吗？过去两年在学院的造梦者排行一直名列前茅的学生，他长着一头银色短发，眼睛是蓝宝石一样的颜色，长得高大，体格健壮，他……只要出现在人群里，就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您，还记得吗？” 程解意微蹙眉尖，老院长借着月光看他，还以为眼前这容色惊人的青年是不是哭了，可仔细看去，程解意的眼角干燥，只有一点淡白的光晕自树叶从中落在程解意的眼睛下方，看起来像是眼泪。 “阿宴？” 老院长神情有些困惑，程解意心底的某种侥幸也在这时渐渐散去…… “记得哦，我记得阿宴，”老院长最终笑眯眯地说，“怎么了？” “我找不到他，院长，您知道……”程解意着急地问。 老院长皱起脸，像是在很认真地回忆什么。 “他本来就只在这里待到这时候，因为身体……大约只能用到现在。” “眼睛，手腕，腿，全都碎了，他已经沙化了。” 程解意听着这话，心口一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但老院长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然后那些金灿灿的砂砾就随着一道光往天上飞去，大约是某个比这里更高的位面吧。” 阿宴又“起死回生”了。 程解意像是全身没了力气，他缓缓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上。 “您下次能一次说完吗？” 老院长也跟着程解意蹲下来，有些好奇地看着程解意。 “你不去参加诸神之战吗？” “学院允许他人转让点数这种形式吗？”程解意抬头，“我的点数并不足以参加诸神之战。” “即使这个学院就是你创建的？”老院长托着下巴。 “是的……我创建的？”程解意愕然。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孩子，年纪大了是个好奇心更强的大人。我的精神力好像特别强，阿宴来到这里的时候，所有老师和学生都下意识地接受了他，但我没有。” 老院长想起自己当年拿着刀堵住阿宴，要将这不属于造梦者位面的异端斩杀的情景。 “我倒是有些意外，”阿宴弹指就将老院长兑换的道具击碎，“原来还有人看得到我的形态。” “放心，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兴趣，我只在乎一个人。” “我想陪他度过这段时间，可以吗？” 老院长则继续兑换着新的道具，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不然，你就在这里把我杀了。” 阿宴不会杀人，他会回答老院长三个问题。 阿宴是什么，阿宴的目的，为什么要依靠造梦者学院才能达成目的？ “我从他给的答案里解除了以前的许多迷惑。和其他位面对比，造梦者位面怎么看都很奇怪。‘为了给其他位面带去缺少的东西’‘为了其他位面的进化’，这责任太崇高了，唯有真正的神灵与神的代行者才能承担。” “有些破损的资料上说，所有位面，唯有宇宙在过去只有一个造梦者。那么也可以理解成，只有一个造物主。” “造梦者学院，这个造梦者位面，是造物主的助手。在神的意志下，联系着世界，进行着工作。” “那么造物主是谁呢？” 老院长看着程解意，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他对程解意尊称道。 “您该去比赛了。” “我不去。”程解意斩钉截铁。 老院长差点没一个踉跄撞树上，这位造物主是不是太叛逆了？ “我的点数不足以参加比赛，而阿宴能够操纵造梦者系统，他也是不该进入诸神之战的人。这是你们的世界，你们获得努力应该得到的奖励，不该由我窃取。” 程解意望着老院长，老院长似乎在这个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永不熄灭的光。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找他，飞也好，走也好，爬也好，这是我该自己做的事。” 老院长叹了口气，他往前走了两步，随后又回头对程解意招招手。 “您跟我来，”老院长嘟囔着，“阿宴大概也猜到你不会乖乖听话，所以还有备选方案。” - 造梦者学院，诸神之战会场。 造梦者排行榜前五名的学生都应在早上八点前全都齐聚在这偌大的会场中。 只是排名第一的程解意却迟迟不来。 “干什么，那家伙是怕了吗？”小鹦鹉“哔”不爽地拍拍翅膀，它落在沈庸头顶看向选手通道，“还是说他想最后一个出现，然后造成轰动的登场效果？可恶，他好聪明啊！早知道我也这么干！” “说不定是不想来了。” 造梦者排名第三位的冰布鲁棒布鲁巴布呸摇摇头，就算在诸神之战中他依然穿着全套宇航服，生怕别人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站在一旁的楼笙一直没有说话。 他为了再见程解意而进入造梦者学院，却在之前的世界得到程解意彻底决裂的话语。 楼笙对于学院，对于任务毫无兴趣，只是在知道诸神之战的奖励能实现各种匪夷所思的愿望之后，他突然十分认真地进行任务，不需要任何休息时间。 偶尔与云澜碰到，无论对方怎么冷嘲热讽，楼笙都只做任务，积累点数，这仿佛是他唯一的目标。 那么得到了进入诸神之战的资格后，获胜之后，楼笙要做什么？ 这个年轻人在这时有了一点这个年纪的性格特质。 他依然还能梦想。 如果获胜了，楼笙想要一个机器，一个能倒转时间的机器。 他要在年幼时就牢牢握住程解意，他会与程解意一同长大，他会建立一个“无菌室”，不再让程解意接触别人。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样……程解意是不是就能喜欢他了？ 楼笙有些焦躁，他从衣袋里拿出抑制基因病的药物放入口中，苦涩的滋味盈满口腔。 “来了。”沈庸突然说道。 通道里响起脚步声，沈庸有些兴奋。 他本来就觉得程解意的排名在后期爬升得很快，只要保持住是可以进入最终比赛的。 更何况，比赛里的对手不是宇宙人就是鸟不然就是一脸丧气的家伙，有一个养眼的美人简直谢天谢地。 等通道里的人出来之后，会场里一片寂静。 “嗨哟！大家好！我是原本的第六名熊仔！因为第一名的程解意退赛，所以由我顶上！” 大约五十厘米高穿着白色厨师服的泰迪熊，一蹦一蹦地从通道里出来，向在场的人挥舞着毛绒绒的可爱小短手。 楼笙原本希冀的目光渐渐黯淡，不过没关系，他只要拿到最终的胜利就可以了。 可是程解意又去了哪？ 造梦者学院，地底。 “在造物主还控制着造梦者位面的时期，就有传说唯有最强的造梦者诞生时，造梦者位面的三十六根石柱就会化为通往上界的阶梯，拥有成神的资格。” “诸神之战是一个简单的直达结局的手段，阿宴给你的点数足以碾压场上的所有参赛者。到时石柱自然能依照你的心愿生成阶梯，你也能沿着阶梯回去。” “可你拒绝了。” 老院长挠挠头，他和程解意站在造梦者学院的地底，前方有一座巨大的雕花大门，目测足有上千米高，不知道里边到底封存着什么。 “而另一个方法，则是手动开启阶梯。这个方法只有一个人成功过。” 老院长指着大门，摊开双手。 “我没有钥匙，没有指南，也不知道里边到底有什么，如果你想试试，那么就去吧。想放弃可以随时回来，我可以给你加赛哦。” 程解意笑了笑，却直接走到了那扇大门前，他将手放在大门上时，突然回头看向老院长。 “当年成功过的人是谁？” 老院长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着上方，一脸微笑。 阿宴吗？ 程解意则缓缓回过头，指尖触碰着冰冷的金属。 可在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程解意的手指却被整块金属大门吸了进去，随后是手腕，手臂，接着是程解意整个人。 老院长双手拢在袖里，看着程解意的身影消失之后，颇有些惊奇。 要说老院长全然不知道里边到底是什么倒也不是，他只是无法总结。 因为以前阿宴和他说的时候，只说是什么“过去的因缘”“无法放下的某些东西”“会阻挠前进的东西”。 可只要通过了考验，就能到达中心位置，看到通往上界的阶梯。 ……总之就是要考验就对了。 老院长分神注意着地面上的诸神之战，又看看大门，不知道程解意在里边怎么样了。 - 程解意进入大门里时，一开始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直到脚下似乎被什么细嫩的东西勾了勾，他就像被人从密闭空间里放了出现，眼前出现了一片冰雪。 在他脚下则是一只小小的银龙。 “嗷嗷！” 小银龙看到程解意，眼睛登时兴奋地瞪大，它挥舞着幼嫩的翅膀，振翅飞到了程解意面前。 程解意看着这条小银龙好一会，才犹疑地说。 “飞罗？” 飞罗“嗷嗷”叫着扑到了程解意怀里，欢快地打滚。 “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解意捧起手里的飞罗，就听到飞罗说是来找他的。 “嗷嗷……” 我离开了家乡，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找到了你。 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小银龙抱着程解意的拇指，大大的龙眼里蓄满了泪水。 “不行，”程解意摇摇头，“你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你有自己的人生，以前我不是说过了，要你忘了我吗？” “嗷嗷嗷！” 小银龙吧嗒吧嗒掉着眼泪，他原本的愤怒与怨恨在长久的寻找中，早已消磨殆尽，他记忆中唯一清晰的，只有程解意怀中的温暖。 “哼哼呀？” 原本只有程解意和飞罗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叫声。 这标志性的叫声程解意颇为熟悉，很像……一只不好好学猫叫的小猫咪。 可是，他应该，已经忘记一切升仙了？ 不远处的雪地突然拱起了一小块雪包，一只雪白的小猫咪嘿呀一下从雪地里跳出来。他粉嫩的肉垫踏过的地方都长出了新绿，温暖的春风吹拂着大地，没一会他就走到了程解意面前。 小猫抬爪紧紧勾着程解意的裤脚，仰头对着程解意咪咪喵喵地叫着。 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要抛下我？就不能带我走吗？ “……阿软？” 程解意看着脚下的小猫咪，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阿软也出现了？这是幻觉？这是门内的考验？ 可不等程解意想清楚，他手上的小银龙飞罗已经直接“嗷嗷”一声就跳了下去，和小猫阿软扭打起来。 “等等！不要打架！” 程解意试图阻止，可这一龙一猫动作实在太快，他实在难以捕捉，他们一个是一国的龙王子，一个是飞升的神兽，这样打起来……简直就像两个神明在战斗。 程解意觉得地面与天空都在崩塌的边缘。 “怎么，我没去参加地面上的诸神之战，结果现在……要参加真正的诸神之战了吗？” 程解意突然在半空中伸手，一下抓住了被飞罗甩过来的阿软，这只脾气暴躁的小神兽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猫咪脏话。 “安静，我已经生气了。” 程解意语气淡淡，这片空间却突然稳定下来，那龟裂的天空与地面重新修复，这里仿佛变成了程解意管辖下的空间。 “你们……” 程解意看着乖乖蹲好的飞罗和阿软，眼角却突然一跳。 一双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从程解意身后伸出，轻轻抱住了程解意。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小少爷。” 程解意微微侧头，便看到了一头璨金发色，戴着红色中国结耳环的秦弥君。 飞罗，阿软，还有秦弥君都是程解意曾经的任务对象，体温，说话的声音，气质，都与程解意以前见到他们时一模一样。 可是程解意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空间中，却有了新的认知。 程解意认为他们的存在本身，是虚假的。 包括以前在任务位面中见过的他们。 不，不能说是虚假，而是应该……在很久以前，在程解意还未成为造梦者，还是造物主时，就遇见了“他们”。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造物主 “留在地底石柱里的, 是造物主的力量。” “可是属于至高的力量并不是容易到手的东西。” “造物主的力量支撑着整个造梦者位面，维护着造梦系统的循环……” “这力量这样强大，可神又是仁慈的, 即使有人误入那里，也不会触动那里的力量，将人当场绞杀。” “那股力量能做到的事很多，准确来说是引起人的‘歉疚’。” “一旦在那里答应了什么, 那么下一刻就会迷失在那幻梦里, 成为地底的一朵永生花。” 造梦者位面上界, 云海神座上的神灵掩藏在重重纱幕后, 他低头看着在下界的程解意，嘴角弯起一抹微笑。 “造物主是仁慈的, 又是无情的。” “可是我从未想过, 您心底最大的歉疚是……‘我’。” “这实在让我嫉恨起过去的自己。” 阿宴长叹一声, 神的叹息扬起烈风, 烈风自宫殿向外吹去, 直落到造梦者位面。 风吹过造梦者学院外的白色森海, 所有玉珰花次第开放，那香气就像重重罩下的纱幕, 将整座学院笼罩在馥郁的香气中。 程解意在地底仿佛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是平时当然会觉得抚慰身心, 但现在程解意看着面前越来越壮大的人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一开始只有飞罗，阿软和秦弥君，但之后屠苏, 春泪, 月城, 宴秋，也次第出现。 在这个空间中，这些人似乎也能思维、记忆共享，在那瞬间，所有人都知道了对方曾与程解意共度的情景。 “啊……没想到您就是师父找的那个人，看来我对您之前的判断没错，您果然，是个渣男。”春泪哈哈笑起来，只是他的唇角弯起，但眼神却是冰冷而狂躁的。 他看向四周，即使周围这些人与他“一样”，但不管是谁都无法接受……对方是程解意最爱的那一个。 “明语。” 黑发黑眼的清俊少年难以置信地看着程解意，屠苏不明白，那个在他的世界里落下一道光，温柔如春风的少年，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程解意眼神已死。 他无论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吧。 在场中的人中除了屠苏意外，宴秋也比较正常，这位被温柔的长颈鹿神明养育长大的半神之子，对程解意也有好感，但从未想过用什么激烈手段去占有他。 宴秋看到那些共享记忆中的画面时，不由替程解意捏了一把汗。 “总之，您应该先想办法出去……” “去哪？” 一道含冰碎玉的声音夹带着一阵烈风朝宴秋脑后袭去，宴秋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果然就看到了曾经来到他的位面，挥剑要斩杀他的白衣男性。 裴回和帝释天似乎是在某处激斗时被转移到这个空间的，在进入这个空间的瞬间，他们也已知晓了全部。 裴回轻声笑了起来，他的视线滑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虽然未曾说话，但眼神已透露出了“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意味。 程解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靠在了熏染着香气的胸膛上。 “陛下，原来不在国中开后宫，是因为您早已在有了这无数知己。为何之前不肯告诉我？我还将陛下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实是侮辱了您这样的风月老手。” 程解意身后不出意外地站着山楼夜，月江涟，万秋声三位将军，只是月江涟话中带着微妙的笑意，以及一丝浮在脸上的杀意。 “陛下，您到底喜欢谁啊？” 程解意一时无言。 他想说，如果他有罪，请让法律来惩罚他，而不是，而不是……在这逼仄的世界被人逼着说“更喜欢谁”。 帝释天打了个哈欠，本质上他和裴回差不多。 以前喜欢谁没关系，现在喜欢他就行。但如果程解意现在最喜欢的也不是他，那么就要将那些恼人的东西清理干净。 在红发的王眼中，他傲慢得根本看不到别人，只能看到程解意的模样，其他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五官模糊的人偶。 “别为难他，”帝释天弯唇一笑，红色的眼眸里闪着噬人的光，“清理干净就好。” 裴回转瞬间明白了帝释天的意思，他握着刀，大拇指顶着刀柄，雪亮的刀身已出鞘。 “好啊，比谁杀得多。” 不过……之后就是你了。 裴回眼底红光一闪，一手拔刀便向前冲去，他认得出这些人里谁是最弱的。 那个黑发黑眼，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程解意，仿佛眼底蕴着无边温柔春水的少年，没有……一技傍身！ 只是那原本要刺向屠苏的一剑，被程解意挡住，两把金属利器撞击在一起！ “原来，你最爱的……是他。”裴回轻轻张口，那个“爱”字被他含在舌尖，听起来和“杀”字差不多。 不，不是的，你们听我解释。 程解意仿佛被人锁喉一样，心里想了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空间中，他仿佛能看到这些位面的任务对象离开自己的原世界后经历的一切。 小小的银龙和白乎乎的小猫咪，在宇宙的狭缝中，在无数个世界寻找，而春泪和屠苏，则使用着科技的力量，他们一开始只能跃迁三次，三次以后就只能寻找当地的穿越手段。 屠苏是老实孩子，他会认认真真打工攒钱，和别人起了冲突也不会生气。 “可以骂我，但不能打我，伤得太多，我怕他认不出来。” 至于其他天生拥有撕裂位面能力的任务对象，也不是一帆风顺。除了个别将寻找程解意当做愉悦之旅的任务对象，所有人都曾过得艰辛。 只是没有人对程解意开口说过。 “我很累”“我找你找得很辛苦”“我差点死了”…… 他们找了这么久，原本想问的为什么要走，心底的怨气以及过往想过的报复，难过，悲怆，最终见到程解意的时候，却只是想问一句。 在程解意突然来到他们的世界，给予了他们希望，光，一切美好的东西，又抽身而去之后。 “你……喜欢过我吗？” 程解意耳中听到了一道道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回音，他微微蜷起手指，眼前泛起白光，他努力睁大眼睛，却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喜欢的。”程解意话说得很慢，他不是要斟酌，而是说得珍重。 眼前那白茫茫的世界里便响起了轻笑，那笑声温柔又欣慰，像是历经了无数磨难，终于爬到山顶，面见神明一样喜悦。 “那么，您愿意留下来吗？” 这句问话一出口，程解意的四肢都像被柔软又坚固的枷锁套住，其上一重又一重地压着重重重担，似乎要把程解意困在这里。 一道声音在程解意耳边低低说着“只要答应就好了”“只要说好”“留下来不好吗”“这是你该补偿的”…… 是啊，这是他该补偿的。 他让那些人颠沛流离，追逐幻梦，明明只是他们人生的过客，可却独占了他们的心神。 他应该答应的…… “可是，我该补偿的是真正的他。” 一声玻璃脆响，程解意缓缓睁开眼，那些曾经围着他的任务对象都消失了，他躺在地上，他的手脚都被地底涌上来的藤蔓捆住，他缓缓坐起身，身上的藤蔓渐次枯萎滑落。 程解意看着眼前的土地，三十六根石柱插在地底，在那地底中心则放着一口铜钟。 铜钟古朴，没有任何纹饰，但程解意就是知道，当他敲响铜钟，他将取回遗落在这里的神力，打开前往上界的阶梯。 程解意站在铜钟面前，手指抚上温热的表面，还能感受到藏在铜钟里的热度。 “你很努力地保护着这里。如果我真的是造物主，那么请将力量给我，将回到神座的阶梯打开吧。” 程解意抬手敲击铜钟。 铜钟发出一声低沉的嗡响，随后金黄色的光晕如池水涟漪般随着那回荡无尽的钟声一层又一层地向外荡漾。 金黄色的光晕碰撞到雪白的石柱底部，那些巨大的石柱根基便发射出一道又一道雪白的光，那些光在半空交汇，凝聚成六边棱形，随后全都没入了程解意的体内。 程解意徒然瞪大眼，在这一瞬间，无数位面的诞生与消亡，成长与孵化，所有世界的历史，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全都汇入了程解意的身体里。 【我知晓万物。 我能掌控一切。 我……无所不能。 我叫解意，我能明白世间一切真理，所有想要寻求答案的人，必将臣服于我。】 【我是所有宇宙，所有位面，唯一的，造物主。】 - 云海神座之上，坐在纱幕后的阿宴低头轻笑了一声。 “幸好您没轻易答应。” “他们是我，但却不是我的分/身……” 在当年解意落下云端时，他在慌乱间导正星轨，却意外地将几个他过去曾待过的位面从久远的时间长河中带了出来。 时间空间在那些世界里错乱，倒退，回到了阿宴有些怀念，又不想回忆的过去。 阿宴可以将这些世界重新导正，可是神灵的视线能看到无数个未来。 在那些未来中，阿宴看到解意与过去的他再次相遇。 造梦者的法则中写着：不是造梦者选择世界，而是世界选择他们。 解意成为造梦者后，也会……与那些他过去曾待过的世界，相互吸引吗？ 那么，阿宴想尝试这个可能。 现在的解意遇上过去的他，能不能萌生一丝情感？ “毕竟在原本的世界里，结局还不如现在的好。” 阿宴也没想过，解意前往的世界，全都是出了“岔子”，时空间混乱，但阿宴曾经待过的世界。 并且解意还都与过去的自己相遇了。 “也许是您在补偿我？” “……我当年为了追逐您，到底死亡了多少次呢？” 有时候你经过一个位面，那个人也许只在你的人生篇幅里只有短短一行字，可是在别人的人生篇章里，你却独占了全部。 第一百五十五章 神的旅程（1） 在很久以前, 无数位面还未曾迎来造梦者的时代，阿宴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位面。 这里大约是所有位面的最下层, 人们还未发展出科技，也没有学会魔法，或者别的什么可以促进位面进化的神秘力量，更没有知识。 大约就是刚刚学会穿衣，对自然与神灵无限崇拜的时代。 “今天轮到你去打猎。” 村中的青年拍拍坐在家门外，正在捆箭头的黑发少年。 少年抬起头，那双清冷冷的眼眸比冬天的湖水还要寒冷。青年不免俗地打了个激灵, 随后在同伴的呼声下离开了那里。 “别管了……反正……决定……” 黑发少年听着风中飘来的只字片语，随后他站起身，背上箭，腰间戴着短刀，往村口走去。 村里的人会统一安排人每隔三天出村子打猎, 但打猎在这个时代大多有生命危险。 人们的武器不够锋利，猎物又实在庞大。 而且最近……总有天神降下灾难。 村口的成年人大多骑着多玛兽, 他们看到黑发少年出现时，就用粗棍打着多玛兽的侧腹。 高约三米长满黑毛形如野猪般的多玛兽痛苦地嚎叫着，粗壮的蹄子踩踏着大地，随后这些多玛兽便全数窜了出去, 没人管留在最后的黑发少年。 黑发少年没有坐骑, 但他跑得很快, 因此也没有落下队伍。 今天他们的猎物是一头正处于繁殖期的山龙蜥蜴。 这种蜥蜴的视力和寻常物种不同, 能够捕捉百米以外的任何动态物体，嗅觉听觉也同样灵敏。因此它通常会占据一整座山峰, 成为那里的王。 山中的物种大多数都是它的食物, 它不吃的只是因为不好吃。 在繁殖期的山龙蜥蜴每天需要吃下超过体重三倍的食物, 因此这段时期它们总是很饿。 黑发少年啧了一声，天知道这些成年人是不是在找死，为什么要瞄上这头猎物？ 但很快黑发少年就知道为什么。 他被偷袭的成年人绑在陷阱上方，成为了引诱山龙蜥蜴的饵。 说来奇怪，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可供山龙蜥蜴食用的食物，但它们就是喜欢吃人。 爱极了。 黑发少年没有被杀掉，因为鲜活的猎物更吸引人。 大人们除了想要杀了山龙蜥蜴，他们还想将村子扩建到这片土地上。 “一切为了村子。” “天灾越来越多，土地和食物却越来越少。” “村子里的人不能都死了。” 大人们不管说什么，黑发少年都不想听了，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山龙蜥蜴已经爬出洞穴，只要全速狂奔，用不着两个呼吸时，那只山龙蜥蜴就能吞了他。 黑发少年默数着，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却能在村子里独自活下来，不只是因为他的弓术绝佳，而是因为他“看得见”。 看得见山龙蜥蜴张开大口要吞吃他的那一刻，看得见那只山龙蜥蜴会因为天边的一道火柱彻底烧成灰烬。 “轰————” 一道火柱从天而降，将那条足有十米长的山龙蜥蜴瞬间化为灰烬，高温溶解了捆绑黑发少年的绳索，他的衣物，他抓准时机跳了出去，却见藏在远处的大人们也同样被那火柱焚烧，变成了半空中如蚊翼般的飞灰。 黑发少年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那不停降下的赤色火柱，就像看到了一场赤色的雨。 只是这场雨不会丰泽大地，只会让这这个世界消亡。 黑发少年走向自己看见的路，那里安全，不会有火柱落下。 等到了夜里，这场火雨终于停下，黑发少年曾经待过过森林，山峰也全都化为了灰烬。 他站在一条小溪里，清洗着身上的污浊，他没有衣服，想用树叶遮身也找不到一片，他变成了没有村子的“流离”。 可黑发少年本来也不打算返回村子，他无所谓。 那里从未有人给予过他什么，他看着村子的时候，眼里只有空荡一片。 “天灾”越来越频繁，黑发少年看到了许多逃难的人，他混入车队拿了一件衣服，一把小弓，用自己捉来的地穴鼠交换。 车队的人问黑发少年要不要一起走，黑发少年看着领队的脸，他没有“看到”对方的死亡，这段时间这个车队应该是安全的，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无人知晓这个独自穿越了森林，草原的黑发少年要去向何方，只有黑发少年望着天空，有意识地寻找着“天灾”的源头。 黑发少年五岁时就无人教导，他除了知道要活着，也没有别的执着的事物。在被大人们当做饵食抛弃的那一刻，没有人来救他，除了“天灾”。 他突然想去看看……这“天灾”的来处。 黑发少年就这样踏上旅程，因为看得见，他会提醒过路的人“天灾”将来，有些人把黑发少年当做神灵膜拜，有些人将黑发少年当做招来“天灾”的恶魔。 但黑发少年并不在意，在死亡来临前，他已经看到离开了。 这个时代的人寿命都很短暂，食物，衣物，医学知识都不足以帮助他们延长寿命。 黑发少年有一天突然看到自己死亡的情景。 那是一个布满冰晶的洞穴，他倒在那里，他的身上放着一只手。 黑发少年还不知晓该如何形容美丽，虽然那情景只有一瞬，但他下意识地觉得那只手的主人……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黑发少年开始期待死亡，他的精神没有疲劳，但□□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他实在走过了太多地方，想找一个地方停一停。 也许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埋骨地。 最后黑发少年强撑着来到了冰冷的山川之中，这里遍地都是白色的雪与冰，能够刺伤人的眼睛。 他在山川中走了一段，最后迫于风雪不得不进入一处巨大的洞穴里。 黑发少年曾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熟悉死亡的气味，今天应该就是他寿数的尽头。 “怎么也比死在雪地里强……” 眼前发黑，几乎失去呼吸的黑发少年往洞穴深处蹒跚而去。 在本该无人的深处，他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个穿着白色长袍，长着一头及地黑色长发，赤脚站在冰面上的人。 黑发少年说不出什么形容的话，这个时代还未曾有形容的语言，他只能心里不停地想着这人“很好”，好到他难以直视。 那个人正用那双美丽的手在洞中编织什么，这个冰洞的上空洞开，看得见晦暗落雪的天空。 天空早已在无数“天灾”落下时，形成了大量的黑色空洞。 黑发少年在看到那些空洞的时候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在那空洞中一切生物，一切土壤，甚至连空气和光都不复存在。 而随着那人的编织，空中的孔洞一个又一个消失，很快……这个世界“稳固”下来了。 黑发少年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木匠看到坏掉的椅子，重新修正了椅腿，让这把椅子可以平稳地放在平地上。 对于那个人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就像修好一把椅子一样。 黑发少年愣愣地看着那人的背影，那人办完事之后，才像是一头巨型猛犸突然看到自己脚尖有一只蚂蚁一样，轻描淡写地侧过头来。 就像这世界的所有鲜花同时绽放。 就像冬日冰封的冻河被春日融化。 就像所有的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 “_____，______” 那人像是在说话，但在黑发少年耳朵里是听不懂但让人忍不住匍匐跪地的曼妙仙乐。 【你好像寿数已尽……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黑发少年的脑海中直接响起了那人的声音，他能听懂了。 “……yan……” 黑发少年艰难地发声，他在困惑自己是否应该在这个人面前说话，他的声音很难听，发声也含糊得让人根本听不清，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是不被允许的。 【“宴”？太阳下山，月亮未起的时候？】 那人缓缓向黑发少年走来，他雪白的赤脚实际上并没有踩在冰面上，而是微微飘起，没有触碰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 【这个世界已经修正好，将往正面的方向进化。】 【很可惜你不能看到往后的世界，我会安置你，宴。】 那人的声音再次在黑发少年的脑海里响起，他想说他的名字其实叫“炎”，是焚烧一切的火，可他却觉得不解释也可以。 他像是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给予，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他。 阿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安置”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突然头晕目眩倒下，再也站不起来，呼吸也在瞬间消失时，他终于明白。 这是他曾“看见”的场景，他的死亡。 他知道自己寿数已尽，可为什么……要在他见过这世间最美的景色时死去。 那个人将阿宴的眼睛轻轻合上，仁慈地哀叹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哀叹这个生命未曾享受片刻欢愉便就此死去。 【我不会干涉这个世界的生死】 【希望你的灵魂到达轮回的彼岸】 【只依靠我一个，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兄长与姐姐们的世界全部修复的。】 【可是……现在也只有我了。】 空中残留着淡淡的余音，随后那个冰洞缓缓溶解，坍塌，将阿宴融入了地底。 他被“安置”了，获得了一座坟墓。 谁能想到，一只“巨型猛犸”会给一只“蚂蚁”建造坟墓？ 可是他死去后，不就再也不能看到那个人了吗？ 想知道他的名字，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注视他的身影。 在获得了给予的这一刻，阿宴不在期待死亡。 他多想活着啊。 在第一世，阿宴不是王子，不是贵族，也不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他只是一个因误解而被造物主赐名，因此与那在云海神座上的造物主有了一丁点微不足道联系的……亡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神的旅程（2） “爸爸, 妈妈，我出门一趟，不回来吃晚饭了。” 黑发黑眼的清俊少年背光站在门口, 他一直是个冷静自持的孩子, 因此在其他人看来会觉得这个少年吝啬笑容。 但唯有父母知道, 他们的孩子只是个腼腆又温柔的孩子。 “屠苏，”屠妈妈站在门口看着屠苏的背影, “不要太晚回来。” 屠苏微侧头, 朝妈妈点了点头,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 他今天要去市里的博物馆看展，平常屠苏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 但是这次的展览是解析各国神话展。 现今社会科技至上，很少有人在沉迷神学, 屠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本来也该是这样的。 可是……屠苏至今想起，总有些羞赧，因为他从小到大, 总在做梦。 做一个关于神灵的梦。 这就像是某些少年漫画里的主角一样, 总会梦到前世今生或者与某种更高位面的生物在梦境中有所链接, 有朝一日就要承接救世主的宿命。 屠苏, 屠苏觉得这也实在太害羞了。 虽然他长到十八岁也没有变成救世主, 可是他仍然期待在梦中见到那个背影。 他看到梦中那个人的脸，但他就是觉得对方一定十分美丽, 除了外表, 声音也很温柔, 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温暖的热度。 【你叫什么？】 【能让我看看你吗？】 每次在梦中屠苏都会这样问, 可是他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他和那个人之间就像隔着一面玻璃墙, 永远也触不到对方。 屠苏从小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笃定，对方是位神灵。 是一位十分温柔的……神灵。 至于为什么，屠苏给不出理由。 屠苏走在路上，他看着前边有公车站，正想过去等车，可是一些对信息素十分敏感的孩子见着屠苏就像见了什么猛兽一样，“哇”地叫了一声就像一地乱滚的土豆一样四散开来。 屠苏下意识地摸着后颈的金属贴片，抑制屠苏过量信息素的贴片还十分完好，应该已经将他的信息素压至最低。 可对于信息素低于屠苏的人来说，还是难以抵抗。 在这个拥有六种性别的ABO世界，屠苏是男性alpha，他的信息素浓度又远高于一般男性alpha信息素的十倍以上。 近期屠苏的信息素躁动得越来越厉害，一天要换三到四次金属贴片，以免出现信息素外泄的意外。 看着死寂一片的公车站，屠苏低头重新查找了线路，决定步行过去。 他稍有些歉疚地看着公车站附近的行人，便低头避开往人少的路走去。 等屠苏离开后，那些乱滚一地的“小土豆”又背着小书包滴溜溜地滚动回来，他们趴在路边栏杆上看着屠苏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气势很强的大哥哥也没那么可怕。 “他好高呀！” “长得比那个赵XX还帅！” “赵XX是谁？” “是明星呀！这个你都不知道！” …… 屠苏听不到身后叽叽喳喳的谈话，他走在路上，身边高高的围墙上有一只三花小猫正踮着肉垫，悄无声息地跟在屠苏身边。 屠苏抬头看了一眼，那只小猫就对着屠苏“喵喵~”叫着。 “是你啊。” 屠苏因为信息素原因，也没什么小动物敢亲近他，只是这只小猫在受伤的时候被他捡到，等治疗好后小猫就像暂居的旅客到了时间，离开了屠苏家。 它只偶尔会在街上蹲守屠苏，陪着这个自小因为信息素没有什么朋友的少年走一段。 随后它就会转身离去，就像和朋友见过之后，十分潇洒地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屠苏嘴角翘起，原本低落的心情确实变好了些。 他终于来到博物馆，今天的人很少，对这种展子感兴趣的人本来就不多，室内的空气循环系统运行良好，屠苏没有被谁特别注意。 屠苏沿着指示看着博物馆内的展览，古画作，古文字，出土壁画，还有讲解员在现场毫无激情的机械讲解。 神话传说在各个国家都差不多，先有神灵创世，然后造人，之后遇到大灾难，神灵出手解救，之后才迎来属于人类的时代。 屠苏站在一副巨大的画作前，上边画的是一个站在云端上被光掩印了面容身形的神灵，对着土地挥舞神杖，那些侵袭着大陆的洪水与神话中怪物便一个接一个的退却。 这片大地终于被光芒笼罩，成为神的土地。 “对这个感兴趣？” 一名穿着黑西装的成年男性alpha悄无声息地站在屠苏身边，他仰头看着那副画作，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 “愚昧者才需要信仰，所幸我们已经脱离了那个时代。” 屠苏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看到他胸前别着alpha协会的徽章。 协会管理着全世界的alpha，他们经常在许多alpha还处于成长期时就前来招揽，将来协会会按照alpha的优秀程度，将他们举荐进入国会，科研机构，或者军队。 屠苏早已决定自己的未来，他想进行古文化研究，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浪费了alpha的资质，可是屠苏要做什么并不需要别人来帮忙决定。 屠苏朝那位协会的男士微微点头，便转身往别的地方走去。 可是那人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屠苏，直到屠苏望着一副据说是古人见过神后画的神像。 那依然是一副没有五官的画，但是那优美的身形，还有在光芒着若隐若现的微笑的唇，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绝世美人。 “虽然我不相信神话，不过他们画的这位所谓的‘神’看起来还挺好艹的。” 那名协会alpha大约高高在上惯了，无论看什么都用一种挑拣的语气神态。 平常屠苏根本不会搭理，可是在听到他出言侮辱的瞬间，他心底莫名升起了一种暴怒的情绪。 “闭嘴！” 屠苏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他声音低沉，不自觉流露出冷峻的威压。 “在这里，需要安静。” 那人就像被人狠狠一拳打到了胃部，他脸上登时流下豆大的汗珠，他发着抖，但还是强笑着。 “是，所有人都很安静，所有人。” 屠苏听着这人诡异的强调，他松开抓着衣领的手，猛地朝四周看去。 那些原本在博物馆中看展览的人，就像突然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全都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 屠苏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后颈，半小时前刚换过的金属贴片……融化了。 属于屠苏的信息素毫无遮挡地在这密闭的空间中迅速扩散，空气系统疯狂汰换，但也无法降低博物馆中的信息素浓度，最终放弃了工作。 “屠苏，十八岁男性alpha，捕获。” 腿软得只能坐在地上协会男突然对着屠苏抬手，麻醉针准确地弹射到了屠苏的身上，即使屠苏重重倒下，那人还像泄愤一般连射了几针，随后他站起身，狠狠踢了屠苏腹部一脚。 听着侧腹发出的闷响，那人痛快地笑了两声，打开联络器。 “人已经抓到了，带捕兽笼进来。” “实验可以开始咯~” “一切为了全体alpha。” 屠苏倒下的地方，便是那画着神像的画作前。 在神灵慈爱的笑颜下，人们肆无忌惮地犯罪。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神的旅程（3） “现在的协会分成两派。一派守旧, 传统，强者为先；一派创新，变革, 想要共强。” “我是后边那一派。” alpha协会地下六层, 将屠苏抓来的男人嘴里叼着根没点上的烟，他坐在桌子上, 望着前方。 “你在分化成alpha的时候，就已经被协会注意上了。守旧的觉得你就是未来的领导者，像照看一颗龙蛋一样小心翼翼地在四周照看你。可是我们觉得很奇怪。” “早就有研究证明，alpha只要定期注射比自己等级浓度高一些的信息素, 只要熬过去，不管是身体能力还是精神力, 都会比之前强出一截。” “当然，这种办法也有死亡的风险。可是alpha的整体能力提高，比个人的强大更重要。” “我们的建议是把你做成药。” 协会男笑起来, 他看着眼前被关在培养仓里黑发少年。才十八岁, 经过刚才的检测, 身体素质早已是绝大多数壮年alpha穷尽一生也无法追上的水准。 “我真的恨天才，他们总是拿到太多东西, 不怕吃撑了吗？” 协会男嚼着嘴里的烟，他眼里染上赤红，嘴中烟丝的味道就像是褒奖他的佳肴。 “如果你信息素暴走的事态再严重一点，守旧派就会立刻出手将你保护起来, 然后想尽办法帮你度过成长期，如果度不过去, 也会亲手了解你。” “好浪费啊。” 协会男跳下桌子, 往前走到培养仓前, 抬手敲敲仓壁。 “所以抢先一步，这算是对了。” 协会男得意地笑着，可原本在培养仓中动弹不得的屠苏却突然睁眼，猛地一伸手拍到了仓壁上！ 协会男吓得一缩手，仓壁上出现了蛛网般龟裂的痕迹，培养仓里的少年眼神冰冷，像是随时可以脱仓而出。 “艹！镇静催眠致幻加倍！赶紧把人弄傻了！我们只需要他的信息素！” 协会男头也不回地离开地下室，生怕屠苏真的出来，他的脑袋会从脖子上掉地。 “其他人可能已经发现他不见了，加紧提取信息素，等到之后就算被找出来，错过成长期没了智力，也就只能继续做个被提取信息素的容器。” 地底大门被猛地关上，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七点。 屠苏已失踪十六小时。 “我的孩子从不逃学，也没有撒谎的习惯。他说不回来吃晚饭，那么晚上九点前也一定会回来。” “并不是他会觉得外边有什么危险，而是他答应过，从不让我们担心。” “他的身体状况和常人不同，比起自己的安全，他更在意会影响别人。所以，他绝对不会在外留宿，或者贪玩不回家。” 警察局里，屠爸爸和屠妈妈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守在这里。 警察原本劝他们回去等消息，但看着这对夫妇的脸，听到他们不停重复的话，警察也不好说什么。 原本失踪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警察不太可能出动人手，可是alpha协会的人却突然出现，要与警方一起寻找屠苏的下落。 按现在查到监控来看，屠苏是进入博物馆后消失的。 博物馆内监控下午两点半到三点半的画面全都被人替换，而那天下午有大约十人前往医院，说是曾经短暂晕眩。 但是晕眩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在看展。 医院给的诊断是“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病因大多受外界信息素干扰。 警方和前来协助的alpha协会的人很快就联想到屠苏的特殊体质，他很可能在博物馆失控了。 “二位放心，我们一定会负责找到屠苏。毕竟，他是我们协会登记在案的希望之星。” 一众穿着黑西装的alpha协会工作人员笑眯眯地对屠爸爸和屠妈妈点点头，说完就出了警局。 警局外，领头那一个黑西装宋海打了个电话。 “应该是另外那拨人干的，应该还没死，赶紧把人找出来。” “去哪找？公海，私人航路，哦，说不定就在我们协会的地底。” “毕竟犯罪者总是出乎意料地胆大妄为。” …… 屠苏平均每周做一次看到“神”的梦。 这个概率高得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行让他复习。因为那些印象，画面，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间隔五年，或者十年才梦到一次，他一定早就忘了梦中的光影。 屠苏在被人带走，送入培养仓，被打入药剂时都还是清醒的。 因此他知道自己在哪，知道仓外的人在说什么，但他稍有动作就会被加大药剂，最终短暂的昏迷。 在培养仓中屠苏又再次做梦了，他看着那融在光里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向那位神灵求救。 【你能救救我吗？】 【我被坏人抓住了。】 【我的父母一定很担心，如果我能出去，一定，一定会非常感谢你。】 【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屠苏不知在梦中对着那个背影说了多少话，他眼前光波一漾，像是梦醒的前兆。 屠苏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居然向梦中的幻影求救，他简直…… 可就在梦醒的刹那，屠苏看到眼前的那位神灵突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美得令人屏息的脸。 他对着屠苏弯起唇角微笑，像是有些困惑。 【你，在向我许愿吗？】 - “药剂还需要再加量吗？” “暂时不用，以免影响信息素抽取。” “那我这就把人转移了？” “嗯，去吧，我估计顽固派的就要来了，听说这次是宋海带队。” “……啧，这傻逼疯狗，闻到点味就追来了！” 协会地下六层，负责搬运屠苏的人员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将培养仓蒙上黑布，放到透气的木箱里，带着推车往预先准备好的通道走去。 接下来要将人带到临近的城市，之后转水路，再去公海。 只需要一年，他们这一派的实力就能全面提升，到时那一派再有异议，也已经晚了。 “谢谢你，‘宝贝’。” 运送屠苏的人不怀好意地拍着木箱，就像对待一个无生命的肉块。 等到了临近城市的郊外，他们就要把箱子扛出来，再次运转到别的地方。 “手脚快点！这里没其他人，动静大点也没关系！” 司机下车大声叫嚷着，在场的只有七八个alpha，立刻加快了脚步。 “喀”。 一声碎裂轻响，所有alpha都同时停下脚步。 他们被选出来运送屠苏，无论是听觉还是反应自然都是绝佳的好手。 他们确定没有踩到什么易碎物品，那么这声轻响是哪来的？ 其中一人抬手指着还在后备车厢的培养仓，所有人都沉下脸，神色凝重起来。 已经打了这么多药剂，屠苏就算清醒，加固过的培养仓就算是重锤机也没办法轻易撞开。 两名运送人员先行往打开的车厢走去，他们的脚步轻盈，就像生了肉垫的猫科动物，有着不会被人察觉的自信。 他们的手碰到培养仓外的木箱，木箱毫无动静，也没有看到液体渗透的痕迹。 两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回头朝车厢外边的打了个“无事”的手势，就见站在外边的alpha全都神情一变。 “快跑——” 那是尖利的警告，那两人听到声音就下意识要走，可身后的木箱已经被人直接一脚踢飞，厚重的木板带着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所有alpha全都散开，看着从破碎的培养仓里站起来的黑发少年。 那些大量的药剂在他身上好像不起任何效果，他的信息素脱离培养仓后更是无遮无拦，几乎覆盖了这整片天地。 临近的雀鸟与胆小的动物全都四散逃离，空中黑压压一片，耳边全是振翅的声响。 屠苏缓缓从后车厢里走出来，脚尖踩在草地上，他看着头上的天空与脚下的草地，就像许久未曾见过一样，眼里满是感怀。 一个alpha偷摸在背后偷袭，却被看起来毫无防备的屠苏头也不回地一拳打到车厢的钢皮上。 “一，二，三，四……八个人。”屠苏缓缓抬起头，他将被液体浸湿的刘海往脑后梳去，露出少年清俊锋利的眉眼。 那个在进入培养仓前还像春风一样柔软的少年，这一次醒来就像估量着猎物实力的野兽，很显然，眼前这些将后背露给他的家伙，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 “找到了。” 宋海带着人马在郊区上的大桥上停下，刚好能看到桥下的战斗。 那个一直被他们记录在档案里的少年，虽然拥有强大的信息素，却长着一颗与凶悍的力量不相符的柔软内心。 他喜欢文学，喜欢研究文化，成绩一直很好，也从不与别人起冲突。 屠苏是个不像alpha的alpha，但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alpha。 矛盾而美妙。 “档案和最近的报告，没写他受过什么对战训练啊？这战斗方法，他上辈子是个猎人吧？” 屠苏的攻击方法充分利用地形，反应快得能避开子弹，他有时一个起跳就落在别人背后，以敌方为盾牌突击，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猎手。 瞧着屠苏这么猛，原来要来帮忙的Alpha协会有些怂，但为了壮胆又强行开玩笑。 “说不定还真是。” 宋海靠在栏杆上，看完了屠苏瞬间把底下八个人揍得稀烂，就像嵌在地上的烂泥拔都拔不出来的时候，屠苏突然抬头朝他们看来。 宋海就笑着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我认输，屠苏先生，您的父母还在等您回家。” “不过在回家之前，这个信息素……可能要处理一下。” “虽然逆风我没闻到，可现在您看我一眼，我已经吓得想回家上厕所了。” …… 屠苏顺利回家了，至于他怎么出来，怎么自救的，alpha协会的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非是强大的alpha在困境中激发了潜力，成功自救。 Alpha喜欢这类充满着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 唯有屠苏知道，在那位他梦中的神灵回头的那一刻，在那位神灵回应了他的呼声那一刻，他想起了过去的记忆。 不是幼童或者婴儿时的记忆，是他上一世，被神灵喊着“阿宴”时的记忆。 神灵回应他的时候，屠苏的身体在一瞬间恢复到绝佳状态，药剂的负面效果全部消失，他的精神力饱满到前所未有的时刻，在那光芒的引导下……他终于破水而出。 有时屠苏照着镜子，也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的样子。 他是阿宴，也是屠苏，可是性格却有些不同。也许……这一世的屠苏，是由上一世的经验总结而长成的。 如果阿宴能像现在的屠苏这样温柔而强大，他是不是就能再看看那位神灵，甚至……能够追随他呢？ “这一世，谢谢您救了我。” 【上一世，谢谢您埋葬了我。】 之后的岁月里，屠苏进入alpha协会，成为了实质的领导者。 虽然，这位领导者一直没有度过成长期，可是不妨碍他的实力依然是这个世界最强的。 期间经常有人带来Omega来给屠苏进行适应，可是屠苏全都拒绝了。 【不是信息素的问题，是我，是我的内心无法接受。】 众人传说这个世界最强的alpha早有心上人，可是从来没人见过。他们只知道这位屠苏先生，每到闲暇，就会去古文化研究会进行学习，阅读，或者进行某种早已被这个世界摒弃的唤神仪式。 第二世的阿宴——屠苏，因没有成功度过成长期，常年依靠强力抑制剂生活，享年四十岁。 终其一生都在呼唤……某位神灵。 可神灵再无回应。 - 云海神座之上，阖眼休憩的造物主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仍然有许多位面等待他的修复与导正。 “诸神之战后，所有位面都受到了重创，兄长和姐姐也没有得到实际的控制权……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造物主自神座上站起，又将继续使用神力去填补这些位面。 他耳边充斥着那些位面的伤痛与嚎叫，有些强烈的思念甚至能侵入他的梦中。 是了，他之前是不是也在梦中……在不知觉的情况下回应了谁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的旅程（4） 解意是家族里的幺子。 诞育家族的原始神消散之后, 形成了无数位面的雏形。 剩下的孩童神则按照这些雏形模仿，创造，进化着这些位面世界。 随着岁月流转, 孩童神逐渐成长为一个又一个足以独当一面的造物主，而解意在那个时候……还是一颗尚未孵化的卵。 他的兄长, 姐姐, 那些矫健而年长的造物主们, 并未过多关注这一直在云海的原始神宫殿中迟迟不肯脱壳而出的幼弟。 这些雄心勃勃，力量都处于全盛时期的造物主们，发起了蓄谋已久的战争。 因为位面有无数个, 可造物主只有一个就够了。 那是无数位面，无数宇宙之间，骤然发起的……诸神之战。 所有造物主的眷属，所有归属于自己造物主的星辰，全都掀起了滔天战火。 金色的火焰从宇宙的初始蔓烧至宇宙的尽头，即使是那些难以面见神灵的位面, 也受到位面之间的碰撞挤压, 造成了难以估计的损害。 但是这些继承了原始神凶性的造物主们并不在乎, 世界由他们而生, 由他们而死，毁灭就重建, 他们现在更需要一个序列。 一个决定谁能站在顶峰的序列。 不知是谁先发现吞噬自己的兄弟姐妹就能增强神力, 其中一个这么做了，另一个也紧接着跟上。 神灵说起来，也只是最强力量的显现, 那么获得更多的力量……有什么不好？ 只是力量越多, 承受的极限也就更快到来。 这些原本美丽无比的造物主们, 从形貌上一个个变成了膨胀危险的赘生物一样的东西，有些造物主看到前车之鉴，将难以承受神力的部分肉块切碎扔到宇宙中，那些肉块便缓缓成长，壮大，最终成为了后世的造梦者称之为“古神”的东西。 在诸神之战如火如荼的数十亿年里，解意在卵中第一次有了意识，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 神灵一生会有两次预感，一次是即将降生时，一次则是即将死亡。 解意在死亡的威胁中破壳而出，与他的兄长和姐姐相比，他实在太小了。 可他身上蕴藏的力量，不亚于任何一位造物主，甚至是眼前的这个……集合体。 【贪睡的幼弟……我们还以为到死为止都只会保持力量凝结的姿态】 神灵一出生，便能获得知识，力量，记忆，以及属于自己的名字。 美丽的少年神明一脚踏出等身高的蛋壳，他看着眼前这细密的结合体，疑惑只有一瞬，但他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他的兄长与姐姐们。 上百只神灵互相吞噬，终于变成了再也脱不开的结合体，□□已经凝结成表面崎岖不平的圆形肉块，数百只手脚插在这肉块的上方，而属于兄长与姐姐的脸却密密麻麻地挤在肉块的下腹。 这些神灵的脸依然还是美丽的，可是配上这样的身体与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只令人毛骨悚然。 【兄长和姐姐的神性……已经丢失】 【这次来，是想要试试看吞噬掉我，能不能恢复原状吗】 解意看着那些不停滚动的肉块，那是即将崩溃的征兆。 【我不会乖乖被吃，也会反抗】 【可是，在你们动手之前，应该来不及了】 解意看着那吹气球般不断长大的身躯，闭上了眼。 在闭眼的瞬间，整片云海突然被一场剧烈的爆炸吹散，星辰自轨道上脱离，就像滚珠一样四散了一地。 失去了造物主的世界，一个接一个地向无尽黑暗坠落，那曾经辉煌灿烂的星空，如同蒙上了黑色的纱布，再也不见过往的盛况。 神明的死亡让所有位面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中。 解意看着自己的兄长和姐姐在悲鸣中化作无数璀璨的星云，他尝试将那些星云收拢，可是神灵消散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那些悲鸣如浪潮如海啸，冲撞着神殿的每一寸，刚出生的少年神灵缓缓皱起眉，像是有些难以承担这将要天地覆灭的重担。 其中一个还坚持着身形没有消散的女性造物主，在死亡来临前似乎终于夺回了神智。 她有些悲伤地看着解意，已经变得虚幻的双手轻轻抚上解意的脸颊。 这些曾经声名显赫，似乎也曾仁慈的造物主，在最后选择吞噬还在卵中的幼弟，妄图以血亲的力量的恢复原状。 可在那之前便只能消亡，在这最后，给刚出世的幼弟一点仅剩余温的温柔。 【为了获得至高的宝座，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即使已经有了死亡的预感，可我们已经无法停下了】 【也许我们还是难以脱离母巢的孩子，即使拥有成熟的外表，依然怀念着原始神的时代】 【解意，从今天开始，你将是唯一，也是最后一个造物主】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解意一出生，这辽阔的世界上，便只剩下他。 姐姐最后留给他的话是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么抛下造物主的职责也可以，塑造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也可以，看着这世界就此消失也可以。 但解意在踏出神殿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对着漫天星轨抛出了丝线。 那细密的光芒将即将坠落的位面缓缓拉起，将它们重新放回星轨之上，只是这些位面的损毁并不是拉回轨道上就能自我修复的。 解意看着漫天星辰，他坐在神殿的阶梯上，第一次认真的思考。 最后他揉了揉耳朵，往哭声最响亮的世界走去。 是的，这些世界本来与他无关，可是……他想生活在一个没有哭声的世界。 如果大家都能笑着，那就好了。 曾经见过造物主的人类曾说，造物主是慈爱的。 但造物主只是在拼凑修整着这一个又一个世界，试图寻找过往神话时代的璀璨光影。 如果兄长与姐姐还在，就不会只有解意独行于星轨之上了吧？ 一开始解意游刃有余地修复着这些世界，可是有些世界在他到达之前，便已自星轨上沉没。 一些简单的修复工作也许可以委托别人进行。 解意在云海上观望着星辰，他微微低下头，看着云海下方，他似乎还从未创生过世界。 也许，他到了该选择创造自己的眷属的时候。 造梦者位面在神灵的构想中缓缓现世，解意看着其上自然诞生的物种，构筑着能够令他们自愿前往其他位面进行工作的机制。 最后解意在三十六根白色的通天石柱上，留下了自己的部分力量，这份力量足以支撑造梦者位面，以及……悄悄留下一条通往神座之路。 有朝一日也许这个位面会有人通过“诸神之战”发现这条道路也不一定。 数亿年过去，解意仍是孤身一人，他独自坐在云海之上，耳边只有风声和永无止境的悲鸣，如果有一天，有谁突破了位面，一路向上来到神座，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寂寞呢？ 解意有些羞愧地笑了一声，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造物主，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神灵。 他的兄长和姐姐遵循着神的本能，恨不得成为世间的唯一，可他却想要能与他交谈的人，能看着他的人，能陪伴他的人。 星辰在星轨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显然是又有严重的事态需要造物主尽快修正。 解意其实喜欢前往下界，居住在位面里的生物时常传说造物主是支持他们，给予他们一切的神灵。 可是对于解意来说，是他们一直在支持着他也不一定。 一开始是因为责任，可现在解意是出于喜爱，在修复这个世界。 解意这一次来到了一个战争位面，不，应该是因为大陆持续不断地被黑暗吞噬，资源减少到极致而导致了连年的战争。 解意扔下了一粒小小的尘土，那点尘土在黑暗中迅速生成了新的大陆，海洋，早已沉落的太阳重新升起，这个位面在未来数年内就将迈向新的道路。 “是您？！” 解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虽然他早就察觉有人来了，但对于解意来说，谁都是一样的。 解意缓缓回过头，就看到一个生着金银双瞳，穿着铠甲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 他像是很想过来，但因为身上染血，又有些犹豫地不敢过去。 他的眼睛很亮，视线有些古怪。和其他位面生物看着解意时崇敬与不敢直视的目光不同，他像是担心解意要融化一样，死死地盯着解意。 “将军！将军！你在哪——” 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士兵们的叫声，那被叫做将军的人却一下惊慌起来，他似乎察觉到解意要走了。 他急忙大声叫喊着。 “我是阿宴！您还记得吗？我一定会去找您！” …… 神的一生会有两次预感，一次在即将出生，一次在即将死亡。 解意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时，第三次预感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他会再次见到这个自称“阿宴”的人。 不是在其他位面，而是在最高处的云海神座之上。 造物主听到了耳边传来的悲鸣，他没有深思，也没有与那人对话，他忙着再次启程。 对于预感，只有成真时才有价值。 他也许会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神的旅程（5） 解意有时候会前往造梦者位面, 他看着人数越来越多的“造梦者”，唇边绽放了一点笑意。 解意坐在造梦者位面的中庭，这里还不像后世一样, 满是现代化的设置与建筑，人们穿着白色长袍，手捧书卷和文书, 急匆匆地跃入一个又一个时空通道里，他们急着去完成神嘱托的任务。 所有位面都可以与造梦者位面联通, 这些位面的文化与力量都可以被带到造梦者位面留存起来，随后交由需要的人带走, 前往别的位面解决问题。 这样其他位面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超越位面科技与力量的问题, 造梦者都可以直接解决。 可是那些造梦者人来人往, 没谁看得见解意。 真正的造物主维度过高, 并不是肉眼可以捕捉的影像。 解意突然歪了歪头，是啊, 这些人看不到他, 可有些人是可以看到的。 某些力量能够突破位面的“神”，某些灵感过强的人，某些也许可能在未来与他有连接的人。 又或者解意降落位面时, 为了尽快修复位面, 将自己的力量展开泄露了外形, 才有生物能够看得到。 解意在中庭从日升坐到日落, 他只是想听听人声。 等解意听够了, 他就轻轻跃上石柱，踩着长长的云梯向上走去。 他独自走在云梯之上, 有时站在中处回头去望, 身后也没有别人。 解意有些累, 按理来说神灵不会感到疲惫，也许是这些年他一直在消耗神力，现在早已不复全盛时期。 世界已经迈回正轨，解意应该放下重担。 可是他耳边的悲鸣却一直未停，因此解意只好等一等，再等一等，一直等到现在。 解意微侧头，像是又要前往新的位面。 - 这个世界的天空总是阴霾。 或者说在月城眼里就是阴霾的。 他时常恍惚地望着天空，天空被这个世界的古神用力量的丝线一点一点地侵占，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彻夜享受狂欢，生物的本能逼迫他们用酒精和狂欢麻醉自己，这样才能稍稍掩盖从出生开始就难以挥去的恐惧。 即使这颗星球上的人不知道他们站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星球上，只要在星球内部沉睡的古神醒来，它将会吃光这个星球上的一切生物与能源，陆地与海洋，然后变成新的成体，脱开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球壳，在宇宙中寻找新的食物。 月城的耳鸣一直在持续。 位于北方的胎儿神正在持续不断的呼唤他，胎儿神急于补充力量，它不能容许吃了自己的兄弟能够成为离开这个星球的胜利者。 月城一直抵抗着胎儿神的呼唤，他依然在看着天空。 他总觉得有什么就要到来了，那才是他一直在等待的。 然后……他看到前方的大海就像是被人凌空抽了起来，连同下方的土壤一起，露出了星球内部的巨大空洞。 这颗星球早已被古神吃空了一半，月城看着那两个蜷缩在星球内部的胎儿神，它们就像看到了什么十分畏惧，但又十分渴望的东西，它们拼命地想向上攀爬，可是在攀爬途中却在瞬间化为了四散的星尘。 这些星尘一点一点地填补着星球内部的空缺，星球上的一切生物的时间全都禁止了，他们停留在了狂欢的那一刻。 月城也无法动弹，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星球发生的异变。 以及他自出生以来就像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来了。 等星球的异动消失，月城从凝固的时间里解冻时，他朝云层上空飞去，当他突破云海时，就看到那站在云海之上的神。 和那两个还未长成的“古神”不同，月城眼前的这位神是等级更高，无论是谁都难以触及。 月城额头一阵剧痛，他用力呼吸，极寒的上空让他的哈气像是一层又一层的白雾，凝结又坠落。 最后月城踩着虚无的云海，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位神灵。 神灵缓缓回头，他看着月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原以为他应该把扰乱这个世界的“古神”都消除了，但怎么还有……哦，他还是个人类，只是身上拥有一点古神的力量。 那么，该怎么做呢？ 解意指尖微动，却听到对面的那个人类开口说道。 “它们一直在找你。” “那些‘古神’，它们的记忆里残存着你的影子。” “你……要小心。” 解意的动作停下，他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却听到身后那人又说道。 “我叫阿宴，您，记得吗？” 月城看着解意纤瘦的后背，即使穿着长袍，也能看到蹁跹的蝴蝶谷，还有细瘦的腰。 他的心跳很快，他问出口，却从未指望得到答案……他已经等待太久，久到几乎心生怨怼。 他的外表还十分年轻，可是大脑却承载了这么多世的记忆，心上已经长出了皱纹。 云海上空也有星屑簌簌落下，过不了多久这场雪一样的星屑就会融化在这颗星球上，变成滋养土地与海洋的养分。 月城抿着唇，他不想真的怨恨起解意，也许在这场“雪”停的时候，他就该停止自不量力地去追逐……神。 可在月城刚下定决心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听到了炸雷一样的回应。 “记得。” 解意侧头看了月城一眼，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就像月光揉碎的微芒。 “我记得。” 月城的心跳和呼吸同时停止了一瞬，随后他就像突然患上了过呼吸，一边用力喘息，一边看着解意，生怕他就这样突然消失。 可是解意没有走，他还在那。 月城终于笑了起来，在听到回音的这一刻，他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妄念。 “我有时也觉得自己过于固执，不知天高地厚。” “可我忘不了。” “即使您忘了也没关系，我会再次出现……直到您的心中刻下的我身影。” …… 解意还记得自己的第三次预感，这预感越发强烈，居然让他又与“阿宴”见了一次。 还以为下一次见面，会是神座之上。 解意缓步走在星轨上，他回想着阿宴说的话。 “古神”一直在找他？ 那些他兄长和姐姐因为承受不住神力而切割掉的一部□□体残渣生成的东西，也有了目标？ 第一百六十章 神的旅程（完） 解意在之后的旅途中, 也时常会碰到“古神”。这些东西增殖得很快，没有任何喜好，只要能吃, 星轨上的碎石也会吞噬。 解意看见的都直接消除了, 但依然没有在它们身上看到任何针对他的行为。 此后的亿万年间, 解意因为神力的消耗, 会进入间歇性的沉睡。 每次醒来解意都要处理一些或大或小的麻烦, 但都在可控范围内。为了防止世界在他沉睡时发生难以挽回的异变, 解意将自己的力量分在星轨上，只要让位面顺利成长的星轨仍在，那么就能最大限度地保存这些世界。 解意在这段时间里, 见证了许多位面的兴盛与衰落, 万物生长时勃发的美丽，世界凋零时枯萎的安静。 许多人赞颂着造物主, 亦有人仇恨着造物主。 解意全盘接收着所有位面的情绪，他行走在星轨上, 只是世界的过客。只是他偶尔在某些位面上, 会碰到……一个人。 就像一条在黑暗中闪现的零星光线, 之前曾经因为时间的洪流被冲断，但最后又顽强地自时间的长河中挣脱而出, 连成了一条坚固的纽带。 那个叫“阿宴”的人。 解意的记忆有亿万年, 对于造物主来说, 也许只有天塌地陷才能为之动容。 还有那不停出现的身影。 一开始解意全然不记得阿宴，只是这悠长的时光里, 也很少有人能和解意说话。 记得有一次解意前往某个将要天地倾覆的位面进行修正, 他还没动手, 却看到了一道劈天斩日的剑影。 那道剑影将空中破洞处不停向下倾斜的黑色凝固物质全都打回了位面之外。 那个穿着一身白衫的剑客似乎不知道怎么将天空修补起来, 但他能保证只要他还存在于天地之间，这天就塌不下来。 “仙君！仙君快与我等离开此界吧！”一群同样打扮的剑客围在那人身边，神情焦急地大叫着。 他们仙人不比凡俗，即使此界将覆，他们仍可破界，前往别的位面。 仙帝与诸天神佛已走，可仍有一些仙人与这位仙君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阻止着世界的倾覆。 可不管那些仙人怎么催促，那位仙君依然立于天地之间，面对耳边嗡嗡之声，他只翘起唇角，矜贵眉眼微阖，对着那些仙人猛地挥出一剑。 “滚。”如冰似玉的声音响起，听得人冰寒刺骨。 那些仙人当下便吓得往空间的裂缝跑去，没一会就失了踪影。 “我还没当过丧家犬……而且……” 那名仙君望着天穹喃喃自语，他已在此执剑一千四百年，此界早该覆灭，不过被他硬生生拖到现在。 他总是没来由地想，再等等，只要再等等，一定可以……扭转乾坤。 至于谁来扭转，如何扭转，他不知道，他只是会等。 他会等到剑身折断，锋芒已消，此身烟消云散为止。 “喀”。 一声轻响，就像有谁抬指停下了这天地倾覆的时钟，天空的破口不再扩大，翻涌的海水渐渐褪去，早已被海水淹没的陆地缓缓浮现，那些撕扯着天地的黑色物质就像遇热蒸发的水，刹那间化作白色的雾气散去。 四裂的苍穹缓缓拉扯，愈合，最后像拼接完整的拼图，将这方天地再次黏合，稳固，重新变回了安稳的，可以再次令生物生长，繁衍生息的世界。 此处位面重回星轨，维护着此界的星月也重新爬上天穹，象征着新生的新风也自海上吹来，将那位仙君的黑色长发徐徐吹起。 半空中洒下细碎的星屑，照得仙君眉眼生辉。 他仰头看了一眼，缓缓抬手将长剑入鞘，迈步朝位于天穹之上的造物主走去。 “许久不见，”那位仙君朝解意启唇一笑，“您想在这个世界多留几日吗？” 解意听着那位仙君仿佛很自来熟的话，没有回答。 他没有什么时间，不会在一个位面停留太久。 可是对面那个仙君却朝他伸出手来，见着解意没有动作，仙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染香的银线绣花丝绸手帕，将之覆在自己的掌心上。 仙君再次将手抬起，一束微光落在银白的手帕上，仙君冰玉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解意，像是世家公子要请小姐下马，又恐唐突了小姐，隔着帕子，肌肤不曾相触，这便不算唐突了。 解意看着眼前的手，他知晓世间的一切，明白这位仙君的举动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对着他这么做……类似求偶的行为？ 解意缓慢地眨着眼，就像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蝶。 “我见过你？”解意肯定地说。 对面的那位仙君便缓缓扬起嘴角，像是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奖励一般，朝解意点了点头。 “是，我是阿宴。” 那一天解意到底没有留在那里，也没有将手放到阿宴的手里。 他还有使命与责任，虽然解意时常觉得寂寞，但解意从未想过要与谁结缘。 解意离开后，之后的岁月里也偶尔会碰到阿宴，他看得出那位“阿宴”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追逐欣赏，到后来变成毫不掩饰地爱恋。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解意没有说出口，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金发碧眼，这一世叫秦弥君的年轻男性却像是看懂一般笑了起来。 “您有什么地方会让人不喜欢？” “……我知道这无数位面里有一个造梦者位面，我接下来会跃迁到那里，尝试成为一个造梦者。” “这样我将拥有悠长的时间，再也不会忘记您。” 金发青年这一次没有在掌心垫上丝帕，他试探着去碰解意的指尖，解意没有收回手。 “您再等等，我会去找您。” 解意沉默了一会，他才终于开口说道。 “我从未让你来找我。” 秦弥君笑得眉眼如月牙弯起，风度翩翩地朝解意躬身行礼。 “嗯，是我想要找您，不管过了几世，经历过多少火光血海，我还是想要来找您。” “我第一眼看见您，就被您迷倒了。” 不管心里做下什么暗示，我崇敬神明，我感激神明，我追逐神明只是想要向这位几世的恩人道谢…… 都是假的。 我只想握住您的指尖，揉乱您黑色的长发，将您拥在怀里，听您颤抖的呼吸，才能一解我累世的渴望与欲念。 秦弥君抬眸不闪不避地与解意对视，看着解意仿佛有些惊讶的表情，眼底闪过笑意。 您看得见我心底的欲念吗？ 您看得见。 解意缓缓收紧手指，他回到云海神座之上，看着那个从最底层位面一路向上的身影，他诚如之前所说，找到了造梦者位面，成为了一个造梦者。 这个时期的造梦者位面还未同后世，对于异位面的来客采取全部驱逐，隐藏造梦者位面的策略，只要通过考核就能成为造梦者。 谁让这个位面人手实在不足，失败率与死亡率也高呢？ 解意坐在神座上，正在源源不绝地向星轨输送力量，他很快就觉得困顿，无法再关注下界的情况而在神座上沉眠。 也许下次再醒来，那位“阿宴”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也不一定。 他会发现造梦者位面的通道吗？ 这样下去……当阿宴来到神的位面，他也许会成为唯一一个依靠自己的努力成神的人。 解意蜷缩在神座上，就像他还在卵中一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沉沉睡去。 可是这一次的沉睡，却让各处潜伏着的古神找到了机会。 它们的幼弟对于贪念总是估量不足，当解意将自己的力量分散到星轨上时，便有古神打起了星轨的主意。 一开始只是触碰星轨，古神便会烟消云散。 随着长年累月的尝试，部分古神烟消云散前会抛出一点肉片，其他存活的古神蜂拥而上吞噬着那点残存着神力的肉片。 就像人类打疫苗获得抗体一样，亿万年过去，一部分古神已获得了吞噬神力也不会崩坏的身体。 古神们能察觉造物主的视线，在造物主再一次沉睡时，它们发了狂，在有限的时间里疯狂地吞噬着星轨上的力量，并不在乎星轨上的位面消亡。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回到神座神座神座神座…… 我……才是造物主！】 它们也许还残存着一点记忆，但那些记忆都只留存着造物主时期最强烈的欲念。 解意醒来时，再一次看到了星轨沉落的景象。 一个又一个位面，如同天边坠落的星子，浑身燃火，在天际拖出长长的火痕。 解意立刻在神座上输入力量，试图拉起星轨，可是却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我好想你，我亲爱的弟弟。】 “噗嗤”，一只手穿破了解意的身体。 解意微微睁大眼，他抬手将身后的东西甩开，缓缓回过头时却看到自云海之下爬来的古神。 那个伸手抱住他的东西，已经长得十分近似人形，那张脸光看下半张，优美得难以言说，可是上半张却密密麻麻地生着数十只黑色的眼睛。他正疯狂舔舐着手上沾染的神血，贪吃佝偻的模样比鬣狗豺狼还要疯狂。 所有古神在见到解意的那一刻，都露出了垂涎的笑容，还有那细密如雨的狂笑。 久远之前它们只是残存了些微力量的肉片，但对于力量的贪婪，对于造物主身份的渴求，对于神座的独占欲，让它们即使变成肉片残渣，也无法放弃登天的渴望。 古神们密密压压地蔓延攀爬在白色的云海之上，就像自地洞里爬出的游蛇。 来吧，那一场远古时期的诸神之战还未结束。 所有宇宙，所有位面，只能有一个造物主。 解意在一瞬间理解了一切，他没有与眼前这些欲念的集合说上半句话，而是自神座之上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造物主是温柔仁慈的神明，他创生新的世界，行走于位面之间，他托起星轨，却隐去自己的身形，无需人们的赞颂。 可是对于解意来说，温柔并不是他的限定词。 他拥有对谁温柔的权利。 造物主的耳边再次响起沸腾的悲鸣，他脸上神情平静，身上的伤口愈合缓慢，可他握着长镰的手背却缓缓用力，将兵刃的冷锋对准了他的“兄姐”。 古神不会去记录时间，解意却急着要将这云海之上蜂群般的古神全数消灭。 赤蓝色如原油般浓稠的血液布满了云海，巨大的尸身一层又一层地叠在云海之上，凶悍的古神无法伤到解意分毫，但它们从未停止攻击。 远处盘旋在星轨上如蛇般的古神用尾部勾缠着位面，像投掷流星一样朝解意狠狠甩去！ 悲鸣如浪，古神的挑衅、嘲讽……沸腾的敌意与脏污的血混杂在一起，让解意一阵眩晕。 他眼前视线一片模糊，那原本漫山遍野的古神尸身消失了，却变成了其他位面的尸身。 他们哭嚎着，痛骂着，祈求着。 【仁慈的造物主啊，您为何降罪？】 【我们有何罪过？】 【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解意耳边充斥着这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声音，他移开视线，可不管看向哪里，哪里都是他治下位面的尸山血海。 最红，解意低头看着胸腹处久久未愈的伤口，突然抬手插入自己的伤口中，黏腻的血声与拨开伤口血肉的声音响起，解意从中扯出了一块生着口齿的肉片。 它一直隐藏在解意体内，悄无声息地污染着解意的神力。 谁让……它们的幼弟居然生着一颗如同下界生物一般柔软的心呢？ 感情越是充沛越是软弱，越是软弱越是容易迷惑。 解意捏碎了手上的肉片，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可他眼前的景象和耳中听到的声音却依然没有改变。 都是假的。 解意闭上眼，他挥舞着镰刀，在这座云海之上，没有任何低位面生物可以上来，所以他看到的一切，耳中听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可是解意却难以挥动手中镰刀，他痛斥自己的软弱，每每举刀，就像屠杀了一个位面。 那些他行走在位面之间，拄着拐杖的老人，那些在长街上奔跑，拿着小风车嬉笑的孩童，那些在摊子前看着胭脂和钗环的少女，那些骑马而归的意气少年，全都死于他的刀下。 这位在整个神史中尚且十分年轻的造物主，知道如何创生，却从未赋予过死亡。 解意冷硬着一张脸，手中的镰刀越挥越快，周围的古神一只又一只的坠落，他们身上吞噬的神力返回了解意身上，污染着神明的意志。 可是解意依然没有停下。 “……死亡的预感没有来临，我不会在这里死去，或者变成你们的模样。” 解意的镰刀将一只足有上千米高的古神拦腰斩断，对方厚重的躯体重重摔在云海上，洞开的横截面泄洪般流出了赤蓝色的浪涛，沿着云海的边缘向下坠落。 我会保护神座，我会让这些古神再也没有登上云海的自由，我会保护所有世界，这样……我算是合格的造物主了吗？ 解意轻声喘息着，他看着眼前总算静谧下来的空间，没有古神再出现了。 一点细碎的脚步声自远处响起，解意回过头，他看到了……云海上还有一只“古神”活着。 那只“古神”依然还是解意幻觉中的人类的样貌，笑着朝解意跑来。 解意微阖眼，下一刻他便重重踩着那只“古神”的肩膀，将他一下摁到地上，高高地举起闪着染着寒芒的镰刀。 “……该死。”解意听到自己说。 解意猛地向下一挥，温热的红血溅了他一身。 解意怔愣地嗅闻着空气中与古神的恶臭不同的气味，他缓缓抬手触摸着脸颊上溅射的血迹，是和古神的血液不同的温度。 就像有谁将绑缚在解意眼睛上的轻纱扯下，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周围满是古神的尸体，他之前斩杀的都没有错。 可是……解意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金发青年，那人的脖颈和身体只有一点皮肉黏连，那人额头满是冷汗，像是疼到了极致，可他发现解意的神智似乎恢复清醒后，便朝他笑了起来。 “不要怕。” “我不会死的。” 是阿宴。 解意就像浑身失温一般半蹲下身，抬手抚过阿宴的脖颈，他看着阿宴的伤口在转瞬间愈合，然后他便站起身，踏入了古神的尸堆里。 年轻的造物主一个一个地翻找着，他的双手满是血迹，他可以使用神力筛选，但他害怕自己看错。 直到阿宴抬手将解意紧紧抱在怀里，又轻又急地在解意耳边重复着。 “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我，只有我沿着云梯上来了。” “你没有误杀任何一个人。” “所以，不要哭了。” 造物主从未流过眼泪，他不知道原来当悔恨，痛苦，还有自我惩罚的情绪充斥心间时，是会落泪的。 阿宴看着站在眼前的造物主，原来他……这样小。 阿宴给解意擦干净手脚头脸，然后便转头一具又一具地将古神的身体抛掷粉碎到黑暗中，他是新生的神明，是突破了无数位面法则，一路登天的强者。 经历了这些岁月，阿宴终于拥有与解意比肩的资格，可是谁知他来到云海神座时，看到的却是解意被古神折磨的画面。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阿宴压抑着内心的狂怒，将云海清理完毕，才扬起笑脸走到解意身前，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 “您都看清了吗？没有，一个也没有，那些都是幻觉。” 解意抬手轻轻抚摸着阿宴的后颈，那里有一道尖锐的伤疤，那是他留下的。 “阿宴。” 解意第一次开口叫了阿宴的名字，金发碧眼的神明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他握着解意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是，我是阿宴，是太阳下山，月亮未升的阿宴，也是烧尽一切的火焰。” “我依照过往对您的承诺，跨越时间与山海，前来与您一见。” “像过往每一次我向您祈愿时所说的一样。” “我想成为您的恋人。” 阿宴在云海神座上见到解意的那一天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而往后的每一天，他却陷入了悠长的寒夜。 解意使用了大量的神力修复星轨与位面，造梦者位面也听从造物主的指示，疯狂地进行着任务。 世间的法则改变了。 一，隐藏造梦者位面的坐标，任何位面的生物都不得踏足那里。 二，灭杀剩余古神。 三…… “您已经决定了？” 阿宴看着从神座上站起来的解意，这些年解意一直在神座稳定地输送着神力，但他已经没有余力了。 神明的本能催促解意尽快沉睡，以恢复全盛时期的力量，但是他不能。 因此解意衰弱了下来。 古神脏污的神力依然影响着解意，他仍然时不时会产生幻听，幻觉，唯有放空自己，不断消减过往的记忆与情绪时，解意才能恢复片刻清明。 可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具只有空壳的神明，又有什么资格成为造物主？ 解意看着陪伴在他身边的阿宴，像是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因缘。 他第一世时阴差阳错给了阿宴名字，之后阿宴的每一世他都曾偶然误入，可这世上哪有这样多的“偶然”？ 造物主唯一无法预见的未来，便是下一任造物主的未来。 “也许那时候遇见你，就决定了我将把这神座与重担交给你。” 解意牵着阿宴的手，他们立于神座前，虚弱的造物主觉得今天就是他最后清醒的时刻。 阿宴却皱眉拒绝了。 “我来到这里只为了您，而不是为了神座。” “我愿意为您献出一切力量，而不是取代您。” 阿宴仰头看着漫天星辰，像是看到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 “我毫无慈爱，这些位面也能感知。它们是在您的注视下生长的孩童，当您不再注视它们，它们甚至都不愿意再长大。” “我可以给您我的血肉骨头，我的一切力量，却无法成为您。” 阿宴低头啜吻着解意淡粉的唇瓣，在这悠长的岁月里，阿宴一点一点地教导着解意怎么做“恋人”。 谁知道这位无所不知的造物主，在这方面却是一张白纸？ 阿宴感谢将解意生下的原始神保存了最后一位造物主的天真。 如果解意是一位经验非常丰富的神祇，阿宴想自己是没有机会的。他塞满整个身躯的阴暗心思，会被一眼看透，再也没有机会靠近解意。 在低位面辗转的岁月里，阿宴的性格从一开始的温柔，到后来的偏执，他隐藏得很好，可他清楚得记得过去的每一世。 人类贪欲，他想解意想到了极致，心底便滋生了阴暗诡谲的心思。 他日夜想着无数办法，如何将解意留在身边。 当然，他知道只要前往云海神座，自己突破位面法则成为神灵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 如果他失败，他将再也见不到解意。 多么残酷的命运，他累了倦了想要停下，就将再也见不到解意；他疯狂追逐寻找，可一旦突破失败，依然见不到解意。 他想放弃时，那若即若离的背影便会再次出现，他就像追逐着海市蜃楼的沙漠亡者，赌命奔跑着。 解意是他的水，他的光，他的地上乐园。 所以他无法成为造物主，比起世界倾覆，他更愿意让解意活下来。 他体内的恶念把控着他的一举一动，而阿宴此刻却觉得这是对的。 神座之前，解意自阿宴身下缓缓坐起，他抬手理了理阿宴散乱的鬓发，唇角绽放了温柔的笑。 “可我，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了。” 阿宴一瞬间将自己的神力注入解意的体内，可却只像注入了一具空壳。 解意的灵魂蜷缩着，如同蜷缩在卵中，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此后数万年间，阿宴一直陪伴着失去了一切记忆与情感的解意，他能察觉解意体内脏污的神力已经缓缓净化，等到神力完全净化的那一刻，解意应该就能醒来。 可是这位造物主也许太累了，即使神力净化，他依然未能醒来。 阿宴仇恨着这个世界，但却依然在解意失去意识后，坐在神座之上维系着各个位面的均衡，以及督促造梦者位面完成任务。 他只是不想让解意醒来时伤心。 可是这些被造物主注视着诞生与成长的世界，因为造物主不再关注世界后，所有世界都变成了不再成长的婴儿位面。 所有本应随着成长拥有的东西，都在那些位面中停滞不前了。 唯有造梦者位面还带着解意的力量，能够起到一部分进化的作用，其他的世界根本连动都不动一下。 该死的世界。 阿宴在神座上看着那些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长大的位面。 偶尔也会看到原本毫无目的，无知无识的解意会下意识地触碰神座，输入自己的神力。 阿宴每每都会大发雷霆。 可是却不忍责骂解意。 忘了一切，失去一切情绪的解意如此可怜可爱，深陷滤镜的阿宴根本舍不得动解意一根手指头。 连平常偶尔对着纯洁无瑕的解意开开黄腔，阿宴心底都会突然升起一股浓重的罪恶感。 原本即使解意天长地久地沉睡下去，阿宴也不会在乎，他会继续等待。 可是代替解意坐上神座，以非造物主的神格，以逾越之姿输送神力是一件超过阿宴能力范围的事。 阿宴的神力与身体在漫长的岁月中迅速削弱，可是他不在乎。 他每日陪伴解意到入睡，再来到神座输入力量。 直到一天夜里，阿宴回头时便看到了解意站在他身后。 白色的月轮自解意身后缓缓升起，照亮了一室黑暗。解意依然没有说话，可是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阿宴，像是看出了眼前这个高大健壮的神灵像是瘦削了许多。 解意缓缓转过身，返回了宫殿里。 第二天开始，阿宴就发现解意不停地想要跃过云海，想往下界而去。 “您想做什么呢？” 阿宴看着解意，造物主体内的灵魂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可是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离开这里？ ……难道是，讨厌他吗？ 阿宴心底的负面情绪顿时翻涌，可是解意乖乖地被阿宴抱在怀里，又没有继续刚才的行为。 可是往后每一天，只要阿宴一时没看住，解意都会往云海边缘跑去。 每次到那边，解意体内的灵魂活跃程度就会提升，阿宴从一开始的不解，到后来的接受。 “是不是唯有让您下界，您才能真正的苏醒过来，取回过往抛弃的一切情感与记忆？” 解意坐在阿宴怀里，把玩着阿宴璀璨的金发，他从不回应阿宴，这一次听到阿宴的问话后，解意踢了踢脚，莫名地应了声“嗯”。 最近解意恢复得像个幼童，阿宴也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在回应他，还是在无意识地呓语。 无论解意想做什么，阿宴都赞同。 可是这不包括让解意离开这里。 【太危险了。/我会看着他。 有未知风险。/对于神明来说还有未知吗？ 会受伤的。/不可能。 让解意再回来履行造物主的职责，他会死的。/解意不是我，他是天生的造物主，之前只是意外。 你的意思是为了责任，他就该死？/我并不是为了让他死去才做这个决定，我会保护他。 那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解意。】 …… 阿宴心底烈火与冰霜交织，他清楚那些负面情绪正在影响他，那些负面情绪不停地责问他，要把解意保护起来，要把解意留在这里，要让解意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即使解意再也不会清醒也没关系。 解意永远都会是他的。 可是没有“永远”。 阿宴转头看着宫殿内的神座，只要他继续输送神力，维持着这个世界，他也许将在神座上死去。 【那么就不要再为这些东西付出神力。】 心底的恶魔轻声低语，阿宴却长叹了一声。 唯有阿宴与解意的世界，是阿宴渴求的世界，却不是解意喜爱的世界。 比起自己……比起自己…… 阿宴抚摸着解意的脸颊，宽大的衣袖将解意笼在他的怀里，阿宴低下头，最终妥协地在造物主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遵从您的意志。” 此后，阿宴分割了阻挠他实施计划的负面体——曼珠。 解意落入造梦者位面，成为了新任的造梦者。 阿宴在抢救某些位面时，不慎将过往他曾待过的位面拉扯了出来，在时空乱流之中，这些位面受他的意志影响，他的前世也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这些变化在迎来解意时，全都化为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占有与喜悦。 【请您留下来】 【如果您在当年留下来，我是不是就不需要等待这漫长的时光】 【您会补偿我吗，补偿我过去失去您的悲惨人生】 【您……会爱我吗】 - 云海神座之上，阿宴仰头看着一座云梯伴随着轰然巨响挨上了云海。 造梦者位面的人也许此生都无法忘却那天看到的景象。 原本作为学院教学楼的三十六根白色石柱突然拔地而起，一座接一座地以阶梯状向上悬浮，延伸，直入人类肉眼看不到的高处。 一个人影站在最底部的石柱上，就像常人走阶梯一样，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 原本在造梦者学院中进行诸神之战的学生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石柱，那就像是通往神国的……阶梯。 楼笙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像是突然看清了什么，大声吼叫着。 “我赢了，我赢了！给我奖励！让那个停下来！！！把解意还给我————” 可是无论楼笙如何声嘶力竭，解意都像什么都没听到，坚定地迎光而去。 石柱上属于造物主的力量涌入他的体内，带动着原本就沉睡在解意体内的神力。 这些神力如此清澈，如同清晨的阳光撒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星屑在各个位面跃动着，所有位面凝滞的烟云被一场清风吹散。 神风再鸣，神明归位。 - 解意站在云海之上，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已经四周在星轨上运行有序的位面，随后便大步走向了宫殿。 他掀开重重纱幕，看到了纱幕掩盖后的神座。 那名金发碧眼的神明瘦了很多，但依然无损他的俊美。 他仰头看着解意，嘴角绽放着温柔的笑。 “我挚爱的造物主，请原谅我的私心。” 解意走到阿宴身边，像当年没有神智时一样，坐在阿宴大腿上，窝在他的怀里，正正好。 “你有什么私心？”解意轻声问道。 “我明知您将前往我前世的位面，却未曾阻止您。” “因为我想独占您全部的人生，我要成为您的兄长，您的朋友，您的挚爱，您此生最重要的一切。” “我要得到答案，我是否被您映照在眼中？” 阿宴低头抚摸着解意柔软的脸颊，而年轻的造物主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 “我喜欢你，我只看着你，我只会……爱你。” 云海神座迎回了旧主，两位神灵漫长的旅程终于在此间交汇，结束。 神座上空隐隐传来神灵们的低声交谈。 “对了，你在我灵魂沉睡的这些年，没少对我做这样那样的口口吧。” “……情不自禁。毕竟恋人做这些事，不是很正常吗？您要是再晚一些回来，我也许会死去。一想到这，我就无法忍耐。” “再晚一点？是有多晚？” “再晚上两、三亿年的话……” 阿宴笑着将神座上的帘幕拉下，他恐怕也不会死。 即使死亡，他也会从深渊里爬出来，再一次奔赴造物主的身侧。 不过幸好，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成功地……捕获造物主x1。 谢谢招待。^_^ 第161章 番外 你最喜欢谁 大约是在解意回到云海的第二个月, 阿宴的身体也恢复了从前的健美时，解意找到坐在圣殿的泉池边的阿宴。 “你不对劲。” 阿宴抬头就看到他心爱的造物主穿着轻薄的白色长袍，站在不远处的廊柱下。 阿宴笑起来, 朝解意伸出手。 “过来。” 等解意走过来之后, 阿宴便像是要炫耀他那任何雄性看到都会自惭形秽的身体, 单手将解意抱了起来。 解意近距离地看着阿宴俊美无俦的脸，又重复说了一句。 “你不对劲。” 阿宴眨着眼, 像是没能明白，就堂堂正正地回答。 “这不是我的常态吗？我本来就不正常啊。” 解意见着这人似乎不打算说实话，就拍拍阿宴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说起阿宴的不对劲, 在造梦者位面的时候, 他有收集解意用过的物品的习惯, 在冬雪国位面，那个小王子则喜欢躲在暗处偷窥…… 不管是哪一个位面的阿宴，都习惯于压抑隐忍真实想法。 所以……这个人现在又有什么事压在心里？ 解意虽然是全知全能的造物主, 但他不会去读阿宴的心。 无论是过去身为造物主的时光，还是作为造梦者的岁月里，解意从未读取过任何人的内心。 年轻的造物主尊重每个人自由思考的权利以及隐私。 不过要是阿宴再像最近一样, 看到镜子或者泉水的水面时, 都会看自己看得出神，解意沉重地认为…… 阿宴是个自恋狂。 阿宴看着解意离去的背影, 知道他大概又要去神座，就继续坐在泉水边，看着自己水面上的倒影。 “我明明比以前好看多了, 为什么解意……” 是的, 阿宴的不对劲源于上一周, 他在圣殿内看到解意似乎在镜子里看他的前世。 阿宴当场就要问出声“本人就在这里，请问您在看什么，有什么好回顾的”。 可阿宴很快就压抑了上头的情绪。 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狗，阿宴绝对不承认自己现在没以前好♂。 到了晚上，是的，造物主的观念总是比较传统，觉得一些口口的行为只能在夜里进行。 阿宴提议过几次，既然都是神灵了，为什么不能过得更自由奔放一些。 解意三天没理阿宴，阿宴就跪下承认自己需要进一步提高素质修养。 于是阿宴就耐心地等到了晚上，以前每一次解意会在他怀里发出好听的声音，露出可爱的表情，但是今晚解意却看着阿宴的脸好一会，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阿宴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唔，没什么。” 解意摇摇头，一副十分疲累的模样，躺在阿宴的肩膀上。 “今晚结束了吗？” 这话一出，不结束也只能结束了。 解意睡熟后，阿宴坐在门外，扯了一点云雾塞到嘴里当做烟抽，他不明白，他这样的身板，这样能让人□□的技术，还比不上前世那些软脚蛙吗！ 阿宴自那天起心底便暗暗恼怒起来，他！他明天就开始健身！（虽然嘴硬但实际行动还是很诚实） 但阿宴也会在经过镜子或者湖面时，会忍不住打量自己和过去有什么区别。 他当然也会想起过往的记忆，那些求而不得，那些殷切希望，那些患得患失，那些最终纠结成浓厚黑暗的欲望。 他不是天生隐忍，也不是多么理智。 阿宴只是知道自己的可怕。他在见到解意时就想弄脏他的身体，亲吻他的脚尖，抱着他，撕毁他，将他溺毙在自己怀中，那种暴戾恐怖的欲望就是他的爱。 阿宴的前世也有温柔如春风的少年，但便是再温柔的性格，也不会对解意当面说出这些话。 “愿你找到更好的人。” “愿你即使没有我也能幸福。” “愿你……” …… 阿宴说不出来，他的所有前世也说不出来。 他们每次只能得到解意的一丁点温柔，那点温柔就随风散去，他们紧紧攥在手心，也只剩一点余温。 但他们就这样品味着余温，一路追了上来，所以绝不会说出上边那种狗屎话！ 我要独占您，从过去到未来； 我要占有您，从呼吸到视线； 光芒洒在您身上，风吹过您的发梢，您根本不会知道也不会理解，我连那光芒和风都嫉恨得难以忍受！ 所以当察觉到解意在回看自己的前世时，阿宴并没有觉得欣喜，他只觉得心中沸腾的黑□□念如岩浆般灼人。 阿宴不会否定自己的过去，他也怜惜自己的前世，但却后悔在解意造梦者时期居然允许自己那些虚幻的前世接近他。 阿宴再次看到解意在水镜中回看自己的前世时，终于忍不住上前在背后如枷锁般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心爱的造物主。 “您在看什么？您……比较喜欢我的过去吗？” 这话一出，解意总算明白阿宴最近的反常源于哪里。 原来……不是自恋啊。 解意侧过头，一左一右用手摁住阿宴的脸，看着阿宴故作矜持冷静的脸，弯起嘴角。 “憋这么久才问，现在是正处于火山爆发的状态吗？” “这个要视您的回答来定。” 阿宴低头亲吻着解意的手腕，在那雪白的腕子上留下花瓣般的红痕。 “我只是……在看在我离开后，你在做什么。” 不是造梦者时期，有造梦者解意参与的前世，而是造物主时期……解意离开时，阿宴怎么了。 冬雪国的小王子打败了魔龙之后，便振翅离开冬雪国，寻找那个帮助他剖腹取出太阳的神灵。 可是直到那只小银龙耗尽了一生，也未曾再追得半点神风光影。 其他的人也一样。 解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阿宴的过去，并不是因为他更偏爱前世的谁。 “我不想当一个只接受礼物就能欢笑的神明。” “我必须知道，也必须清楚，阿宴在过去付出了什么。” “我要对阿宴百倍，千倍的好。” “如此，才能不负深情。” 解意有些腼腆地抿起唇，眼里却是能将人淹没的温柔波光。 阿宴猛地将解意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抑制体内喷涌而出的冲动。 最后，阿宴问。 “可是我看您最长看的还是前世的脸。您还是……觉得我过去更帅吗？” 年轻的造物主单手支着下颚，颇有些赞赏地打量着阿宴。 “你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姿色都不错的呀。” 阿宴依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拉下身后的床帐，决定让解意看看，什么才是真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