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过路危桥   作者:烏夜啼   文案   重生回来,林见汐以为,上辈子江遇会走上歪路,都是因为他对他太好了   那这辈子他不要对他好了   但是他没想到,江遇也重生了   小时候很可爱长着长着就歪了偏执攻X美貌温柔自以为善解人意实际全部解错了大少爷受   重生的剧情大概在中间叭   大概是一个神经病为爱治病的故事   短篇,双重生,HE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见汐,江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听过吊桥效应吗?   ================== 第1章   盛夏,天气燥热得似乎摁一下打火机就能点燃所有空气,院墙的爬山虎被晒成了平阳虎,半死不活地挂在墙上,看起来摇摇欲坠。   下午三点多,正是太阳热烈的时候,四周安安静静,狗都不出来哼一声,只有讨人嫌的熊孩子还坚持在外翻天覆地地撒野。   林见汐自觉自己不讨人嫌,实际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天太热不让他出去玩,他就伙同隔壁家的小孩,在院子里挖坑栽树,把平整的草皮铲得坑坑洼洼,大人看了都得心梗,偏偏两小孩还觉得自己种了棵树十分了不起,仿佛完成一项惊天动地的壮举,随手把小木铲插.进地里,对着刚种下的树拜了又拜。   “林林,你拜这棵树干嘛?”熊璨不理解林见汐为什么要拜一棵树,只是出于朋友就要同甘共苦的义气,他也跟着拜了拜。   “我在许愿啊,”林见汐认真地说:“希望这棵橘子树能保佑我,让我也有个弟弟。”   “弟弟有什么好的,”熊璨说:“我在家里天天被我哥哥打,他就比我大一分钟。”   “可是大熊还会和你玩啊,我也想有弟弟和我一起玩。”   “噢。”   同是七岁,熊璨经常理解不了林见汐在想什么,就像现在,他天天和他哥熊璀吵得鸡飞狗跳,恨不得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作威作福,根本不明白林见汐为什么要自找苦吃,还想要个弟弟。   但他又觉得,林见汐那么聪明,那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有弟弟应该比当弟弟要好,当弟弟只能被哥哥打,有弟弟就可以打弟弟。   “那给我也来一个弟弟吧,”熊璨之前拜得很不诚心,怕橘子树不显灵,他又补了一个严肃的鞠躬:“要听我话的。”   拜完树,两个小朋友心满意足回到屋子里,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手,洗完出来,王姨已经把西瓜端在了桌子上:“林林,小熊,过来吃西瓜。在外面晒半天,热不热?”   俩人在外皮了半天,王姨没有拿鸡毛掸子毒打他们一顿,而是慈爱地给他们切西瓜,足以可见熊孩子十成十都是大人给惯的,老夫子诚不欺我。   林见汐走到桌子前,摸了摸几块西瓜的瓜皮,想捡一块在冰箱里呆过的,只是王姨看得太严,他还没来得及拿起来,就被王姨按住了爪子:“林林,你不能吃冷的,这块西瓜给小熊,你吃这块。”   林见汐:“……嘤。”   王姨习以为常地揉揉他的脑袋:“听话。”   林见汐爱闹,皮起来没边没际,偏偏搭配了一副娇气的体格,皮完回来吃点冷的就要吐,没有例外,百试百中,也因此,即使他表现得再怎么委屈,王姨也从来不会答应。   林见汐只好不情不愿地抱着常温的西瓜啃。   吃饱喝足,困意也涌了上来,两个小孩擦完嘴,一齐扑进宽大的沙发里,没一会儿便睡得东倒西歪。   夏天的太阳落得迟,客厅里的中央空调无声无息运作,王姨轻轻给两个孩子搭了一块毛毯,自己坐到另一张沙发里,继续手里的刺绣。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王姨猝不及防,绣针一下刺进手指里,她“嘶”了一声,按住手指,接起电话:“您好。”   “王姐,”赵云绮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林林在家里吗?”   王姨回道:“在呢。”   “好……”赵云绮说道:“让他过来接个电话吧,我有事找他。”   王姨转头看向林见汐,事实上,电话铃一响,他就一骨碌爬起来,满脸期待地看着电话:“是我妈妈打过来的吗?”   王姨点点头,不要她再招呼,林见汐自动跳下沙发,跑过来接电话:“妈妈。”   七岁的小孩声音还有点奶气,语气欢快,光是听着,都能够想到他无忧无虑的笑脸。   赵云绮安静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许多:“林林……有没有想妈妈?”   “有,”林见汐兴高采烈地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妈妈今晚就回去。”赵云绮慢慢回道:“妈妈也想你。”   “好!”林见汐应着,照旧把最近的日常叽里咕噜全部告诉给赵云绮,比如数学题目为什么总是要称苹果,他讨厌苹果;窗台上的花死掉了,他和熊璨又在家里种了一棵橘子树,最后,他意犹未尽地问:“妈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小弟弟?”   林见汐自有记忆到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小孩在家里,虽然隔壁的大熊小熊天天来找他玩,王姨和保镖叔叔们也都住在家里守着他,可是这是不一样的。   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显得空荡荡的。   他想要弟弟,就像隔壁的熊璀和熊璨,他也想要就算爸妈不在家,也能陪他玩的弟弟。   “林林还想要弟弟啊,”赵云绮想了想,试探地问:“林林,你还记得去年,妈妈带你去萧阿姨家、给萧阿姨家的弟弟过生日吗?”   林见汐点点头:“记得。”   他会记得,一半是因为他记性好,一半是因为,第一次看见那个小弟弟的时候,小弟弟穿着小裙子,抱着一只小羊玩偶,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沙发里,他还以为是个小妹妹。   后来他才知道,他不是小妹妹,是被萧阿姨硬生生套上了小裙子,为此,小弟弟气了半天,谁也不理。   “我把那个小弟弟带回家,让他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林见汐纠结地揪着电话线,他喜欢那个小弟弟,小弟弟长得可爱,和他也玩得来,可是再怎么好,也是别人家的,不能一直和他玩。   “小弟弟会一直和我玩吗?他不回家了吗?”   “他……”赵云绮顿了顿:“林林,你要是答应的话,小弟弟以后就可以一直住在我们家了。你答应吗?”   “好啊,”小朋友想不到其他的事,只当他也和自己一样,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所以要到他们家来。有了玩伴,林见汐有些迫不及待:“小弟弟什么时候过来啊?”   “小弟弟和我一起回家,”赵云绮说:“林林,晚上见。”   “好的,妈妈,我等你们回来噢。”   挂了电话,林见汐才发现熊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去了,但梦想成真的喜悦总得找人分享,他奔出门,直直往熊璨家里冲:“大熊!小熊!我也有弟弟了!”   和高兴的小孩子相反,赵云绮怔怔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   她看向会议室,全透明玻璃装的房间,她能看得清清楚楚,最靠里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小男孩,从下午到现在,他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抱着小羊玩偶,看起来就像受了伤,只能躲在角落里的小动物。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江遇。”   小男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叫谁,茫茫然地抬起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去,把脸埋进玩偶柔软的绒毛里。   “江遇,”赵云绮轻轻地说:“跟阿姨回家好不好?”   江遇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赵云绮耐心地等待着,过了许久,在她以为江遇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细弱地问了一句:“阿姨,我不能回自己家了吗?”   赵云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一个在外人眼里的成功人士,接受过许多次采访,面对暗藏针锋的刻薄记者都能从容不迫、对答如流,此时却难得感觉到词穷,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阿姨家也很好的……你还记得阿姨家的哥哥吗,他很喜欢你,他是个好孩子,也会对你好,不会欺负你……跟阿姨回去,好不好?”   江遇无措地揪了揪玩偶,短短几天,他的生活天翻地覆,爸爸妈妈去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地方,一夕之间,他的身边冒出无数陌生人,每个人都说是他的亲戚,都说心疼他,都想带他回家。   他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理,只想待在自己家。   他不太记得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太吵了,太乱了,那群人去他的家里,把他家弄得脏兮兮的,他讨厌他们,可是他又那么小,他打不过他们,只能躲起来。   然后,赵阿姨也来了,他认识赵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阿姨问他要不要跟她出去,他答应了。   那么现在,还要跟着阿姨去她的家里吗?   他觉得害怕,他太小了,不明白为什么害怕,只是不停地掉眼泪:“阿姨,我想我爸爸妈妈了。”   赵云绮也红了眼眶,“阿姨也想他们……江遇,跟阿姨回家吧,以后阿姨家也是你的家。”   江遇擦了擦眼睛,爸爸说,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哭的,可眼泪那么多,他怎么擦都擦不完。   源源不断的眼泪顺着小男孩的脸颊滑落,掉进他抱着的玩偶里,小羊玩偶黑色的玻璃珠眼睛也沾上了眼泪,仿佛在跟他一起哭泣。   夜色沉沉,林家的院子亮着灯,引来几只飞蛾。   林见汐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飞蛾懵懵懂懂地撞进光里,九点多,本来是他睡觉的时间,可他一点也不困,爸爸妈妈和小弟弟还没回家呢,他怎么也要等到他们回来。   院子外忽然传来关车门的声响,林见汐精神一震,飞快跑下楼,和小心翼翼走进院子的小男孩目光相对。   他抱着玩偶,眼睛很黑,看起来似乎在害怕的样子。   林见汐也小心地走过去,一直走到小男孩面前,“你是我的弟弟吗?”   江遇无意识地捏紧玩偶,抿了抿嘴唇,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喊了一句:“……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文荒,我又来了   依旧是年下,练笔文,练练日常,当然主要还是想尝试写写强制爱,虽然我觉得这本可能大概也写不出来(。 第2章   林见汐虽然年纪小,情绪感知能力却很高,他敏锐地感觉到,小弟弟的心情很不好。   他在难过,是因为爸爸妈妈不在家的原因吗?   林见汐自己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误打误撞,在猜测中和小弟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他不想让小弟弟再难过,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居然在这一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哄孩子,他牵住江遇僵硬的手,轻柔地问道:“欸,弟弟还记得我吗?”   来到陌生的环境,且以后他会在这里住很长很长时间,江遇紧张又不知所措,说话都变得磕磕碰碰:“记、记得。”   林见汐笑起来,转头看向赵云绮和林知明:“妈妈,爸爸,弟弟还记得我哎!”   赵云绮原本还担心两个孩子处不来,看到这样和谐的场面,她提着的心多少放下一半,温柔地回道:“你这么皮,他怎么会不记得你。”   皮是真的皮,林见汐初次和江遇见面,看到人家穿裙子,以为他是小妹妹,开开心心地扑过去吧唧一口,夸妹妹可爱,长大了要娶人家。   “小妹妹”江遇不知道是被吓懵了,还是被哥哥漂亮的小脸蛋迷惑,愣了一会儿,居然揪住林见汐的衣服,不撒手了。   想到这段过往,赵云绮语气不禁变得更加温柔:“林林,带小弟弟进屋玩吧。对了,你给弟弟准备房间了吗?”   准备房间不是要林见汐去收拾,而是他在家里闹腾惯了,自称是家里的“小皇帝”,整座别墅都是他的后宫,既然有新人要来,那必定是需要他这个皇帝给弟弟挑选房间的。   “准备好啦,弟弟就住在我旁边好不好?”林见汐一边牵着他的手往屋子里走,一边微微低头,询问小弟弟的意见。   灯光说亮又不算亮,只是恰到好处地笼罩着这间院子,让它不至于沉没进黑夜。   江遇呆呆地看着林见汐,小孩子对善恶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他能感受到林见汐对他释放的善意,软软的,像云朵。   那种让他害怕的紧张感神奇地消退许多,他点点头,又攥住林见汐的手,有些怯怯地喊了一声:“哥哥……”   “怎么啦?”   “我……”江遇纠结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声音却越来越轻,“我不敢一个人睡……”   小孩子胆子小再正常不过,只是他初来乍到,担心被嫌弃的惊慌更多,他怕林见汐会觉得他麻烦,话都不敢说清楚。   没有父母的孩子总是过早地懂事,因为不会再有人一直哄他们,也不会再有人给他们遮风挡雨。   江遇才五岁,许多事还没来得及明白,老天爷轻轻一推,就在他不知不觉间,把他推进那座名为“懂事”的火山里,让他在时刻担心被厌弃的恐惧中,学会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他说话声音太轻了,林见汐有些听不清楚,可是看到他的表情,林见汐又有点明白了。   他蹲下来,看着小弟弟:“你是不是怕黑啊?”   江遇不安地眨眨眼睛:“嗯……”   “我小时候也怕黑的,”林见汐分明自个也是小孩子,有弟弟不到十分钟,他就骄傲地把自己身份拔高成大人一列,体贴地说:“要不然你和我一起睡吧,你想和我一起睡吗?”   赵云绮和林知明很有分寸地不打扰这两只小心试探着认识彼此的小猫崽,分别在两个人头上摸了一把,提着东西先进了屋。   江遇慢慢说:“想。”   “你是不是害怕啦,”林见汐看着他毫不自知地一下一下揪着玩偶的耳朵,忽然笨拙地把他抱进怀里,学着平时大人哄他的语气,哄他新来的弟弟:“宝宝不怕噢,哥哥保护你。”   江遇紧紧攥住他的衣角,沉默许久,近乎呜咽地回了一声:“嗯。”   院子里的灯光溶进夜色,仿佛融化在人间的一捧月亮。   等到了人,又闹了一会儿,林见汐的生物钟姗姗来迟,他迷迷糊糊,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却还是赖在客厅不肯走。   赵云绮推推他:“宝贝,你该回房睡觉了。”   “妈妈,”林见汐勉强睁开眼睛:“你明天还在家吗?”   “在的,”赵云绮叹了口气:“妈妈在家里多待几天,多陪陪你。”   “说好了噢。”林见汐这才放心地爬下沙发,慢吞吞回房。   江遇比他还小,根本熬不住夜,林见汐在他打哈欠的时候就把他送到自己房间了,到这个点,他以为小弟弟已经睡着了,轻轻打开门,却听到了哭泣声。   微弱,断断续续,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林见汐清醒几分,关好门,爬上床,“弟弟。”   江遇抽噎着:“呜。”   “不哭了,不哭了。”林见汐抬起小手,替江遇顺着哭到颤抖的背:“宝宝不哭了……”   他想爸爸妈妈的时候,王姨也是这么哄他的,林见汐有样学样,照搬到弟弟身上。   江遇小心地往他身旁挪了挪,等了一会,感觉他没有避开,便又挪了挪。   林见汐不再拍他的背,而是把他抱进怀里。   江遇闭起眼睛,林家没有吵着要他去谁家住的大人,没有讨厌的争着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就是死掉了的坏小孩。   这里有会哄他的叔叔阿姨,还有会抱着他睡觉的哥哥。   他在橘子沐浴露的气息里,慢慢睡着了。   夜色更深,院子里的灯早就关了,人们各自睡去,整幢别墅里,只有走廊和书房还亮着。   赵云绮头疼地揉揉额头,合上印着密密麻麻黑字的文件。   江遇的父母是意外身亡,但他们之前就立过一份遗嘱,死后所有财产全部由江遇继承,起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应该也没想到,这份遗嘱会这么快就起了作用。   赵云绮和江遇的妈妈萧岚是从小到大的至亲好友,萧岚突然去世,她受的打击很大,她还来不及为好友痛哭一场,就要忍着好友去世的伤痛,提起精神应付江家那边的亲戚。   江家和萧家有过过节,平日势如水火,只是谁也没想到,两家的儿女会偷偷在一起,萧岚和江随当年闹得惊天动地,两家都放出“你要是和他/她在一起就当没有这个家”的豪言,断绝了两个年轻人的一切人脉关系和金钱资源,想逼迫他们回家认错。   萧岚和江随也硬气,没有向家里妥协,而是干脆离开老家,去大城市打拼。   从一无所有到后来人人称赞的成功人士,两个人付出多少血汗,赵云绮也算目睹一二。   赵云绮生孩子晚,萧岚比她还晚,好几年了,她还是记得,萧岚被推进产室时,江随一个性格甚至有点冷漠的男人,在外抵着墙壁,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要让赵云绮用一句话评价他们,那她只能说,他们相爱。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突然走了,留下的丰厚家产引来一批又一批恶狼。   两个人活着的时候,江家和萧家没有谁来看过他们一次,江遇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什么模样,他们去世了,两家人倒是像约好了一般,一夜之间冒出来,争夺江遇的抚养权。   江遇未满十八岁,十八岁之前,他的监护人有权利动用他的财产,两家人在江家争吵不休,根本不管江遇的死活,赵云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孩子放在那样一个龙潭虎穴里。   江遇去哪家她都不能放心,但她的身份只是萧岚的好友,在法律上,她根本没有赢面,想要弄来江遇的监护权,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去看看两个孩子睡得怎么样。   她小心推开门,看到林见汐和江遇面对面抱在一起,就像缩在窝里互相依偎的小猫崽。   她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和林知明平时也是事业忙碌,没什么空陪林见汐玩,小一点的时候,林见汐不懂什么是孤独,可是现在,他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体会了寂寞的滋味。   他每天渴望要弟弟,无非是想有人陪着他,他不想一到晚上,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赵云绮又有了战斗力,为萧岚,为江遇,也为林见汐,她无论如何都得把监护权抓在自己手里。   这一夜,孩子们懵懵懂懂,大人们彻夜未眠。   窗帘也遮挡不住阳光的时候,林见汐终于睁开眼睛,在枕头上蹭了又蹭,而后又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最后才像忍受酷刑一般,艰难地坐起身。   理智回笼,林见汐想起昨晚到家的弟弟,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丢了身为哥哥的尊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对上江遇圆滚滚的黑眼睛,他更不好意思了:“你什么时候醒的呀?”   江遇眨巴眼睛,“早就醒啦。”   早就?   那不就是说,他刚刚耍赖的一系列动作都被弟弟看到了?   那多丢人?   林见汐心虚地咳嗽一声,假装自己没听见他这句话,一本正经地下床,抓住江遇的手,往卫生间里走:“弟弟来,我来教你刷牙。”   江遇放下玩偶,跟着他走:“我会刷牙的,哥哥。”   “没关系,你再跟我学一次。”   “噢。”   林见汐房间里的卫生间是专门为儿童设计,洗漱都很方便,他从柜子里摸出一支新的儿童牙刷,拆开,放进江遇手里,又给他挤上草莓味的牙膏,郑重地嘱咐道:“不可以吃牙膏。”   江遇也郑重地点点头:“嗯。”   两个小孩一齐对着镜子刷牙,刷着刷着,林见汐忽然笑起来。   江遇不明所以:“哥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见汐吐出泡沫:“就是在想,我也有弟弟了。”   江遇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也回道:“我也有哥哥了。” 第3章   “小皇帝”有了弟弟,必然是要昭告天下的。   只是目前“皇帝”领土堪忧,仅限于林家方寸之地,不需要特别介绍,住在家里的保姆保镖已经一清二楚,极大限制了林见汐发挥的空间。   不过没关系,林小朋友可以去剥削别人。   熊璀和熊璨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齐齐盯着坐在沙发里的小孩子,两只圆滚滚的熊崽排排坐在一起,场面看起来神似打地鼠。   小孩们浑然不觉,还沉浸在“从此以后我就不是最小的小孩”的喜悦里,努力板出严肃的长辈表情,叽里呱啦问了一堆。   “林林,你弟弟几岁啦?”   “五岁。”   “那他是不是也得叫我们哥哥?我们都比他大哎。”   闻言,林见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感觉自己不是很乐意,他是想和别人分享当哥哥的喜悦,不是分享弟弟,他的弟弟为什么要叫别人哥哥,他们想得美。   可能是他思考的时间有点久,江遇忽然抱着玩偶,着急地爬下沙发,跑到他身后躲了起来。   他伸出手,揪住林见汐的衣角摇了摇:“哥哥……”   林见汐低头,“怎么啦?”   “不……不想……”江遇委屈地鼓起脸,眼睛忽闪忽闪,看看两个胖乎乎的小孩,又看看林见汐,最后干脆抱住林见汐,把自己藏在他身后,不说话了。   林见汐懂了:“你不想叫他们哥哥,是不是?”   江遇点点头,“嗯……”   林见汐欣慰地捏了捏江遇肥嘟嘟的脸颊:“不愧是我弟弟,刚好,我也不想让你叫他们哥哥。”   他们俩不是亲兄弟,却上演了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惹得熊璀和熊璨这对真兄弟大为不满,“为什么不想叫我们哥哥,我们哪里不好了?”   江遇性格内向,胆子也不大,他黏林见汐,是因为他们之前一起玩过,在举目无亲的环境里,林见汐就是他可以依赖的哥哥,至于熊璀和熊璨,那就是完全的陌生人。   他有些怕生,这两个陌生人又满脸不高兴的表情,他更怕了,紧紧抓着林见汐的衣服,根本不露头。   两小孩皮惯了,从小就大大咧咧,没想到这个小弟弟会怕自己,还闹着想要问个清楚,只是他们眼里的玩闹,对于江遇来说,那基本和恐吓没有区别。   江遇无助地看向林见汐,撇撇嘴,又撇撇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水光,眼看着他快要哭了,林见汐连忙把两个小孩拉到一旁:“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你们都要把我弟弟吓哭了。”   俩小孩:“……”   他们感觉自己好像惹了祸,又搞不明白为啥,也委屈巴巴地盯着林见汐:“可是我们没欺负他呀。”   三双眼睛一同委屈地看着自己,林见汐忽然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大人的无奈:“我弟弟怕生啦,他不认识你们的,你们得先自我介绍。”   “喔。”   兄弟俩听进去了,认认真真地自我介绍:“我叫熊璀,你可以叫我大哥哥。”   “我叫熊璨,你可以叫我小哥哥。”   林见汐:“……”   “不行,”他果断拒绝:“都不叫,我弟弟只能叫我哥哥。”   “为什么?多两个哥哥不好吗?我们也可以陪小弟弟玩的。”熊璀疑惑地问。   “不行就是不行,”林见汐眼睛一眨:“大熊,你都有弟弟了,你怎么还想要弟弟,你是不是不想要小熊了?”   熊璀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熊璨已经听进去了,他勒住熊璀的后颈,疯狂摇来摇去:“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你昨天还和妈妈说不想要弟弟,妖精,受死吧。”   熊璀:“我……没……有……”   兄弟俩没好一小时,又打了起来,林见汐把江遇拖到一旁,揉了揉江遇的脸:“弟弟,看,他们两个人好凶啊,你以后千万得离他们远点。”   江遇看了一眼,转头在林见汐怀里蹭了又蹭,“哥哥不凶……”   “我当然不凶,我超级好的。”有了对比,林见汐自夸得非常理直气壮。   江遇抬起头,眨眨眼睛,“嗯”了一声,又不好意思地重新钻进林见汐怀里。   弟弟是个容易害羞的粘人精,没几天,林见汐就把江遇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他一边摸了摸江遇的小脑袋,一边漫无边际地想,弟弟好像小妹妹,怪不得萧阿姨会给弟弟穿裙子。   说起来,萧阿姨到底去哪里了?   白天的时候,大熊小熊会过来玩,林见汐也会带着他在附近转来转去认路,有人闹腾,小孩子就不太能顾得上别的,可是一到晚上,弟弟就会躲在被窝里哭,还经常会哭着从梦里醒过来。   林见汐被哭声吵醒过好多次,每次都是迷迷糊糊地轻轻拍他的背,让他不要哭。   他也有过想爸爸妈妈想到哭醒的时候,所以他不觉得烦,只会哄弟弟,不哭了,不哭了。   这一天晚上,林见汐趁着江遇睡着,偷偷跑到了赵云绮的书房。   赵云绮正在和林知明还有江随的律师商量江家的事情,几个人讨论到现在,精神长时间紧绷,都有些疲惫。   看到林见汐进来,赵云绮松了口气,眉眼一弯,对他招招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过来,让妈妈看看你长高了没。”   林知明也笑了:“儿子过来,也让爸爸看看你胖没胖。”   林见汐扑过去,林知明一把把他捞起来玩举高高:“没重啊,你在家吃了那么多好的,都吃到哪里去了?”   林见汐“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胖。”   “好好好,”林知明把他放下来,“爸爸和叔叔去楼下喝杯茶,你和妈妈说说话。”   “好的,”林见汐对他们摆摆手:“爸爸再见,叔叔再见。”   林见汐一路目送他们离开,确认爸爸关好门,这才转过头,靠在赵云绮怀里,抬起脸,满脸疑惑地问:“妈妈,弟弟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弟弟每天晚上都想他们,一直哭呢。”   赵云绮抬起的手顿了顿,慢慢落在林见汐的头顶:“弟弟的爸爸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林见汐似懂非懂:“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宝贝,”赵云绮目光里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哀伤,只是这时的林见汐还看不明白:“你看西游记,孙悟空碰到困难了,都会去哪里找人帮忙?”   林见汐回道:“天上。”   “叔叔阿姨就是去天上了。”赵云绮轻声说:“林林,弟弟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保护他了,所以你不能欺负弟弟,知道吗?”   “我不会欺负他的。”林见汐靠在她怀里,过了半天才闷闷地回:“我才不会欺负他呢。”   赵云绮抱住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我们家林林是好哥哥。”   林见汐并没有被夸奖的喜悦,反而还很难受。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他心里,他呼吸都变得闷闷的。   半晌,他低落地说道:“妈妈……”   “嗯?”   “我之前,对橘子树许愿了。”林见汐说:“我说,我想要个弟弟。妈妈,是因为我向橘子树许愿了,所以弟弟才会来我们家的吗?”   他断断续续,说的话没什么条理,带着孩童天真的稚气:“那我再许一次愿,橘子树能把弟弟的爸爸妈妈还给他吗?”   赵云绮没忍住,红了眼眶:“林林,我的宝贝……”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林见汐忽然听到江遇无助的喊声:“哥哥……”   声音渐渐远去,听起来像是在找他。   林见汐擦了擦眼睛:“妈妈,我出去看看。”   “去吧,”赵云绮说:“带弟弟回去睡觉吧,林林,晚安。”   江遇一觉睡醒,没看到林见汐,在房间里也没找到,他顿时慌张起来,着急地到处寻找。   林家的别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起码对于五岁的江遇来说,是可以当成迷宫的存在,走廊里还亮着夜灯,可他依然感到害怕,林见汐不在,周围的一切就又变成陌生的、让他恐惧的环境。   他抱着玩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呜……哥哥……”   林见汐推开书房门:“我在这里——”   江遇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哥哥。”   “欸,”林见汐应道:“你怎么又哭啦?”   “我找不到你……”江遇委屈地说:“我怕……”   林见汐牵起他的手,往房间里走去:“不怕不怕,我们回去睡觉。”   “好。”江遇说着,纠结几秒,又说道:“哥哥不要不要我。”   这句话有点绕,林见汐愣了一下,“不会的。”   回到房间,林见汐先是和江遇一起洗了个脸,然后,他从柜子里掏出一只大熊猫抱枕,摆在江遇左边。   摆好,他自己睡在了右边,“这是我小时候抱着的玩偶,现在借给你用用,你把它当成是我,两边都有人陪着你,你就不用害怕了。”   江遇懵懵懂懂地“喔”了一声,然而灯一关,他还是钻到林见汐身旁:“哥哥……晚安。”   林见汐回:“晚安,弟弟。” 第4章   等到赵云绮和林知明解决完江家的问题,夏天也悄然滑到末尾。   夏末的太阳依然热烈,夕阳依然绵长,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而秋天藏在微黄的树叶里,静静等待着,等待再过一段时间,它就能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偷来晚夏的橘光,将天地换上新的颜色。   林见汐懒洋洋地躺在阳台的沙发里,看着天际红到好似石榴的太阳,乌黑的眼睛一转,戳了戳身旁的江遇,神神秘秘地说:“弟弟,别睡了,起来了,快要下雨了。”   江遇下意识坐起来,睁开眼,伸手摸摸空气,没感觉到雨点,便迷迷糊糊地回:“没有下雨呀。”   “真的要下雨了,”林见汐指指太阳,“看到太阳了吗,它这么红,就是因为它快把自己烧化了,马上就要下太阳雨了。”   江遇茫然了:“那以后是不是就没有太阳了?”   “是啊,以后就只能用灯了。”   “……”江遇皱着眉,认真思考以后没有太阳了怎么办。   林见汐看到他的表情就想笑,忍不住捏捏他肥嘟嘟软绵绵的脸颊,“不是吧,你还真信了?”   脸被揪住,江遇说话就不是很清楚,含含糊糊的:“不四吗?”   “唉。”林见汐叹了口气,愁苦地想,我的弟弟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说什么信什么,简直没有比他再好骗的了。   不过他一点也没有骗诚实小孩的愧疚感,一溜烟出门拿了枝玫瑰花回来,兴致勃勃地继续问:“弟弟,你知道为什么玫瑰花是红色的吗?”   江遇踌躇地戳了戳花瓣,方才被骗了一回,他现在不太敢问了,怕又被骗一次,可是他又实在想知道:“……为什么啊?”   “因为它身上有刺,把自己戳流血了。”林见汐指着花枝上的尖刺,煞有介事地说道:“所以你也不能碰它,会戳破手指头,知道吗?”   江遇看着他的表情,感觉他这一回不像是在骗自己,于是认真地点头:“知道了。”   林见汐竭力忍住笑意:“嗯嗯,弟弟真乖。”   他发现了,骗小孩真的好好玩,怪不得大人都喜欢骗小孩。   以前他也骗过几次隔壁家俩熊孩子,不过熊孩子不太聪明,架不住他们有个当老师的妈妈,几次回家求证过后,他们基本不信林见汐的鬼话了,附近也没有比他们还小的小孩,林见汐一脑袋胡思乱想发挥不到作用,搞得他时常觉得很没有意思。   弟弟就不同了,弟弟比他小,还单纯,又盲目崇拜他,他说什么都信,林见汐超喜欢和他玩的。   世界上根本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林见汐逗了他一晚上,看到他时而严肃时而怀疑时而担心自己被骗的脸,自己在沙发里笑得滚来滚去。   “弟弟,”快到洗澡的时间,林见汐揉了揉脸,压住笑,郑重地说:“你知道吗,人本来是有翅膀的,不过出生的时候被医生剪掉了,因为医生怕小孩子到处飞,爸爸妈妈就抓不到他们了。”   江遇被骗了一晚,已经不再是几个小时前天真的小孩子了,他狐疑地盯着林见汐,问:“真的吗?”   “真的。”   江遇想了想,不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有这么说过:“我不信,你骗我。”   林见汐跳下沙发,对江遇伸出手:“来,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江遇疑惑:“这要怎么试啊?”   “你跳下来就知道能不能飞啦,快跳快跳。”   江遇的个子和其他五岁小孩比起来还是有点矮,也不好动,听到林见汐这么说,他有点犹豫,他以前没有试过跳沙发,怕摔倒。   林见汐鼓励地说:“别怕,跳下来,哥哥接着你。”   即使被他骗得晕头转向,可听到他这么说,江遇还是本能地信赖他,他站起来,心一横,往林见汐的方向跳了下来。   或许是高度的问题,江遇还没感觉到飞飞,人已经扑进了林见汐怀里。   林见汐笑着问:“怎么样,感觉到了吗?”   江遇闷声闷气地回:“……没有。”   “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林见汐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没有翅膀。”   到这时候,江遇要是还不明白他又在骗他,那他就是真的傻了。   “你又骗我,”江遇不服气地咬了他一口:“坏哥哥。”   “唉唉唉,你怎么咬人了,你是小狗么,”林见汐装作很疼的样子,拖着江遇去洗澡:“过来让我给你消消毒。”   他们洗澡也不忘记玩耍,在浴缸里扔了一群小黄鸭,比赛看谁先把漂浮的小鸭子吹到浴缸边缘,结果显而易见,大两岁的林见汐轻松获胜,成为比赛冠军。   在外等着的王姨无奈地敲敲门,提醒道:“林林,小遇,不能再洗了,再洗要头晕了。”   两个男孩很有羞耻心,洗澡从来不让阿姨们帮忙,可是他们年纪又小,大人不看着总归是不放心,每次洗澡,王姨都会在外面等着,听浴室里的动静,以防碰到什么意外。   江遇没来的时候,林见汐每次洗澡都很快,江遇一来,林见汐有了玩伴,洗澡都闹得风生水起。   字面意义上的风生水起。   “知道了。”林见汐清脆地回了一声。   没多久,两个人热气腾腾地出来了,脸蛋被熏得红通通,活像两只虾米。   王姨看了浴室一眼,果不其然,地面上都是水,浴缸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上面漂着乱七八糟的玩具,小鸭子奥特曼小水枪,看得人眼花缭乱,能扔水里的大概都进去了。   她笑起来:“你们啊,真是两个调皮鬼。”   两个调皮鬼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回床睡觉了。   暑假最后几天,林见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快乐的假期即将一去不复返,他陷入开学忧郁里,每天长吁短叹。   “我不想上学不想上学不想上学,”林见汐顾不上身为哥哥的尊严,耍赖地在沙发里打滚:“妈妈,我真的不能不去上学吗?”   “不可以呢,宝贝。”赵云绮稳稳地端着茶杯,一边看电视,一边慈爱地摸了摸林见汐的头发:“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你连我们家银行卡里有几个零都数不清楚。”   “胡说八道,”就算是亲妈,林见汐也无法容忍她对自己智商的贬低:“九九乘法表我都会背了。”   “林林好厉害哦,”在学校里就是学神的赵女士象征性地鼓励道:“来背一遍我听听。”   “我不。”在林见汐眼里,背乘法表这件事和过年当着全家人面前表演才艺的可怕程度不相上下,尽管他没有经历过后者,可是他听过熊璀和熊璨的抱怨。   这俩倒霉孩子因为长得基本一模一样,还被家里人叫起来表演过说相声。   赵云绮笑着看向江遇:“小遇会背乘法表吗?”   江遇不知道这是大人惯用的刺激小孩的伎俩,正要点头,被林见汐一把捂住嘴:“嘘,不说话你还是我的好弟弟。”   他无辜地睁大眼,“我不会。”   “好弟弟,”林见汐满意了:“我们走,我们自己去玩,不和大人说话了。”   “噢。”江遇乖乖地跟着他走。   再怎么不舍和不想,开学日还是来了。   说着不想开学,可是到了开学当天,林见汐还是精神振奋地早早起床了。   等到他洗漱完,换好衣服,看到江遇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正专注地盯着他看,他走到哪,江遇的眼神就跟到哪。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林见汐笑着问:“你舍不得我啊?”   江遇应了一声,看到林见汐身上穿的校服,他突然意识到,他这一天都要看不到哥哥了。   这段日子两个人形影不离地粘在一起,他很难想象,哥哥不在,他一个人要怎么办。   林见汐还没走,他已经先一步开始想念了。   江遇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林见汐心软了,他走过去,在江遇脸上亲了一下:“不哭,我晚上就回来了。”   “你要快点回来。”江遇撇撇嘴,忍住眼泪。   可惜他这眼泪没忍多久,他跟着林见汐下楼,看到他坐进车里,车一走,他眼泪就掉下来了。   王姨忧愁地给他擦眼泪:“小遇别哭,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以她的年纪,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小孩是真乖还是假乖,根本瞒不住她的眼睛。   江遇就是个害羞内向的乖小孩,和其他这年纪的熊孩子比起来,可以说是哪里都好,就是太粘林见汐了,粘到王姨发愁。   熊家俩孩子天天过来,也没见他们熟到哪里去,这孩子一双眼睛像是都长在林见汐身上了,时时刻刻都要跟着他。   这以后可怎么办哦,王姨叹气。   江遇哭也没哭出声音,就是不停掉眼泪,眼泪打湿了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他又抱着他的小羊玩偶,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路。   他这可怜的模样真是看得人心又酸又软,就像没家的小猫藏在角落一样,王姨觉得,要是不劝劝他,他能一直坐在那里,等成一块“望哥石”。   “小遇,别坐在这里等了,哥哥真的很快就回来了。”王姨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地说。   江遇委屈地说:“我想哥哥了。”   “唉……”   王姨看看时间,林见汐才离开不到一小时。   愁,真让人愁。   “林——见——汐——”   林见汐一进学校,就迎来热烈的欢呼声,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冲过来,给了他一个格外热情的拥抱,险些把他撞飞出去。   “我好想你啊,快让我摸摸!”其中一个女孩很是激动地捏住他的脸,林见汐的脸摸起来滑滑的软软的,超好摸的。   林见汐费力地逃开她的魔爪:“不许摸!男女有别知不知道!”   “哼。”女孩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放开了他:“林见汐你这个暑假都没出来和我们玩。”   “他都在家和他弟弟玩啦,”熊璀和熊璨俩兄弟在不知不觉中合作完成了一次补刀:“他才不想出来和你们玩。”   “沈衣衣,我告诉你哦,他弟弟超级可爱的,比你可爱多了。”   真名其实为沈衣的女孩半信半疑地皱起眉:“林见汐,你什么时候有弟弟啦?”   “就这个暑假啦。”林见汐揉揉被无情的魔爪捏疼的脸。   一群小孩凑到一块,又往班级走。   班里都是一起升到一年级的熟人,根本没有陌生感,隔了一个暑假不见,大家都很激动,在教室里闹翻了天。   开学第一天,老师也不会正式上课,只是让学生自己看书,赶一赶在家里两个多月养出来的懒筋。   说是自己看书,实际上还是偷偷摸摸的玩。   一节课,林见汐收到小纸条数十张,约他下课一块玩的、问他一个暑假怎么都不出来的、还有不传点纸条说点废话就不安心的……林见汐一张张回完,一上午基本都在来回传纸条中度过。   到了午休,林见汐感觉到有一点不习惯了。   学校宿舍的被子床单虽然都提前晒过,但和家里的床是没法比的,而且,大概是习惯了江遇和他一起睡,身旁少了个弟弟,像是走路踩空了一块。   他默默叹气,不知道江遇在家里有没有哭。   不过,他猜也能猜到,肯定是哭了的,弟弟其实是个爱哭鬼。   一年级放学早,四点就放学了,林见汐和同学们结伴走出校门,说了再见之后,便各自去找家长。   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忽然有人冲过来抱住了他:“哥哥。”   不用去看,听到这声音,他也知道是谁了。   他笑起来:“你怎么也过来了?”   “想你。”江遇语气还是有点委屈:“我都一天没看到你了。” 第5章   幼儿园开学要比小学慢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江遇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每天早上,他都跟在林见汐身后送他上学,看到哥哥走了,他再委屈地回来,呆呆地坐在窗前,等着下午到来。   王姨从一开始的于心不忍,到后来习以为常,也算是经过一番坎坷的心路历程。   这孩子根本不听劝,就是要等,也只能让他等了。   林见汐不在,家里也安静许多。   只有到了下午,家里司机去接林见汐放学的时候,江遇才会提起精神,跟着司机一同去接。   王姨笑着打趣他们,说林林一上学,把弟弟的魂都带跑了。   江遇红着脸,躲在林见汐身后,偷偷蹭了蹭哥哥的背。   好不容易等到他自己也开学,江遇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   林见汐很不解,怎么会有人盼着上学,哪怕是幼儿园,那也是万恶的学校啊:“弟弟,你这么高兴干嘛?连觉都不睡。”   “我可以和哥哥一起上学了。”江遇说着,往他身旁靠了靠。   林见汐恍然,虽然很感动弟弟这么喜欢自己,不过他还是残酷地告诉了江遇一个真相:“可是幼儿园和小学不在一起啊。”   “……”江遇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肉眼可见地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林见汐,不知所措。   “那……那要怎么办啊,我想和哥哥一起上学。”过了好一会儿,江遇才从这个沉重的事实里反应过来,要哭不哭地问。   林见汐意味深长地拍拍江遇的肩膀:“不急,等你长大就可以和我一起上学了。”   “可是我现在就想和你一起上学。”江遇被打击到了,说话都恹恹的。   “不然你把学校买下来吧,我们就能一起上学了。”林见汐想了想。   江遇认真思考起来:“买学校要多少钱呀?”   “个十百千万……嗯,应该要几千万吧。”   “……”   江遇浑身上下,也就资产十块钱。   他垂头丧气地蒙上被子:“睡觉了,哥哥晚安。”   睡着之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以后要快点长大,还要快点有钱……   不过,学校不在一起,司机却可以一起接送,江遇每天可以和哥哥一起坐车,而不是在家里看着哥哥走,他还是很高兴。   幼儿园放学早,司机都是先接江遇,再带着江遇去接林见汐。   林见汐有弟弟的消息早就在班里传开了,大家……尤其是女孩,都很想看看他那个据说超级可爱的弟弟是什么样。   也不是她们八卦,主要是有熊璀和熊璨两个人天天在教室里添油加醋地吹嘘,惹得人不好奇都不行。   “林见汐不出来和你们玩还不是因为你们太凶了,他弟弟就很乖啊。”   “我们哪里凶了,”沈衣很不服气:“再说了,弟弟再可爱也是弟弟,又不能当女朋友。”   熊璀故意惊讶地叫起来:“沈衣衣,原来你想当林见汐的女朋友哦!”   “你找死啊,”沈衣掐住他的脖子来回晃荡,大概是被说中心事,她显得有点心虚,声音越来越轻:“我就是这么说说,才不是呢!……再说了,林见汐这么好看,我们班的女孩子都喜欢他,又不止我一个。”   熊璀震惊了:“可是林见汐又要不了那么多女朋友。”   天天和林见汐一块玩,他其实分不清林见汐是不是真的像沈衣说的很好看,熊璀好奇地在教室里寻找林见汐的身影,发现他在教别人叠青蛙。   他盯着仔细观察一遍,发现好像是有点不一样,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林见汐看起来也比其他小男孩顺眼得多。   这种顺眼具体说下来,大概是他皮比别人白许多,衣服也穿得干净整齐,不像其他小孩,皱巴巴的,还沾了一身疯玩出来的泥。   沈衣觉得自己和笨蛋男孩子根本没法交流:“喜欢又不是都要当他的女朋友!你懂什么!”   “好叭,”熊璀转回头,举手投降:“我不懂,算你们厉害。”   吃午饭的时候,熊璀还把这件事提了一遍:“林林,你为什么不和她们玩啊?”   “她们老是想和我玩跳皮筋,”林见汐说:“还想让我演王子,她们演公主,她们说什么我都得听。我才不要和她们玩。”   熊璀:“……”   熊璨:“……”   看不出来,女孩子居然如此险恶!   又到放学时间,一群人跟在林见汐身后,想看他弟弟究竟是何方神圣。   江遇一看到他,就顾不上别人了,压根没注意他周围还围了那么多人,直直跑过来抱住他,“哥哥。”   直到听到别人的笑声,他才抬起头,看到一群小男孩小女孩都在看他,他忍不住攥紧林见汐的手,又喊了一句:“哥哥。”   这一句带了点求救的意思,林见汐拍拍他的头,对其他人说:“好了,你们都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沈衣问:“林见汐,你弟弟几岁啦?”   “五岁啊。”   “看不出来啊,感觉他好小的样子。”沈衣也想捏捏江遇的脸,可她手还没碰到,江遇就躲到一旁,根本不让她碰。   沈衣感觉有点尴尬,手一抬,转而揪住林见汐的脸,故意说道:“林见汐,你脸好软噢。让我亲一下,mua。”   “噫,”林见汐拦住她:“小小年纪不学好,谁教你这么流氓的。”   沈衣笑着跑开:“回家啦,林见汐拜拜。”   “拜拜。”   “回神了。”   林见汐也想走,可江遇一直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沈衣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戳了戳江遇:“你发什么呆啊?”   江遇转而看向他,茫然地摇头:“没什么。”   他揣着一点朦胧的疑惑,到了晚上,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子要捏哥哥的脸,还要亲哥哥。   虽然哥哥躲开了,可他还是不高兴。   他莫名有种喜欢的宝贝要被人抢走的危险感和伤心感,晚上睡觉都要紧紧挨在哥哥身旁,生怕他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说不见就不见了。   “哥哥……”   林见汐在学校皮了一天,睡得很熟,没有听到他这句细微的呼唤。   江遇忽然坐起来,小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心满意足地躺下。   哥哥没有躲我……虽然是偷亲的。   转眼秋去冬来,将近年关,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遮盖住整座城市。   院子里的橘子树落了雪,用手揪住树枝再松开,橘子树就会像活了一般,抖落一身的积雪。   到了冬天,林见汐和隔壁家俩熊孩子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体型,三个小孩都裹得圆滚滚的,在院子里堆雪人,一眼望过去,仿佛三颗巨大的汤圆。   江遇孤零零地坐在窗前,大人不让他出去,怕他感冒,他只能眼巴巴盯着他们几个玩游戏。   哥哥玩的好开心啊……好想和他一起玩。   虽然到了新年,他又长了一岁,可是哥哥也长了一岁……一年一年,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哥哥呢。   玩完雪回来,林见汐用冰冷的手冷酷地揉了江遇一顿,而后回卫生间,用热水泡手。   玩雪的时候感觉不到冷热,毕竟玩心是热的,回来才能发现手冷得有多厉害,他泡了半天,江遇站在他身旁,和他嘀嘀咕咕说话。   今年的年夜饭一如既往的丰盛,吃完饭,林知明神秘地从仓库里搬出一堆烟花。   孩子们的欢呼声和赵云绮的叹息声一同响起。   “爸爸我要放烟花!”   “你怎么又偷偷买烟花放,你几岁啊?”   林知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新年嘛,不放烟花放什么?”   托了他们不住在闹市区的福,周围也陆陆续续放起了璀璨的烟火,林知明买的不是能蹿上天的,而是造型多姿的吐珠烟花,引信一点,烟花绽放,像一座燃烧的桥。   “哇哦。”林见汐和江遇一起贴在窗户前,真挚地赞叹起来。   新年自然要去拜年的,在家里过完初一,林知明带着一家人去了老家,林见汐带着江遇拜完爷爷奶奶,又拜外公外婆七大叔八大姨,一圈拜完,两个人的金库增长丰厚,江遇再也不是日常只有十块钱的穷光蛋了。   他仔细地把钱收好,攒着准备以后买学校。   老家位处平原,一眼望过去没有山,只有连绵的稻田,冬天,麦子都被薄雪覆盖,只露出一点青绿的梗。   稻田附近有一条清清的小溪,溪水大概只能没过成年人的脚踝。   林见汐守在小溪旁,看了半天:“弟弟,你说水里有没有鱼?”   “没看到哎。”   “不会是冬天,鱼都冬眠了吧。”林见汐没见到鱼,不信邪,随手捞起一根树枝,对着溪水搅来搅去。   水搅混了,依旧没看到一条鱼出来,林见汐顿感无趣,扔了树枝,比了比小溪的宽度,又突发奇想:“弟弟,你说我能不能跳过去?”   “哥哥不跳。”江遇怕他真的想跳,急急忙忙拽住他衣服。   “欸,别怕。”林见汐属于皮起来没边没际的,眼下他显然认为自己可以征服这条细细的小溪,安慰地拍拍江遇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小溪看起来不宽,林见汐往后退了几步,助跑——   没想到目测和实践是两码事,看起来不宽的小溪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哗啦”一声,他踩上光滑的石头,很不幸地摔进了水里。   林见汐:“……”   糟糕,大意了。   江遇着急了:“哥哥!”   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是刚步入六岁的小孩子,急急忙忙就想下水把哥哥扶起来,林见汐果断地喊了一声:“别下来!”   他爬起来,水浅,厚厚的羽绒服还没怎么被水浸透,裤子却是湿了一半。   林见汐糟心地想,我看起来好像尿床。   不过更糟心的还在后头。   他上岸就和江遇一起跑回家了,本以为自己健康的身躯经得起这一次作死,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太多,当晚他就发起了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烧得亲妈不认。   看到他烧得脸色通红,可怜兮兮地缩在被窝里,林知明和赵云绮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在乡镇的医院挂了一天水没好,林知明不再等,连夜开车回了城。   回程的路有点堵,大人都忍不住心浮气躁,林知明的手几次放在烟盒上又拿回来,赵云绮无奈地抱着儿子,仿佛又回到了林见汐刚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他小小的,闭着眼睛,安静而乖巧。   现在他也不大,活泼好动,还把自己皮生病了。   赵云绮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哄道:“宝贝不难受了,妈妈带你去医院。”   林见汐意识迷糊,恍恍惚惚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本能地往妈妈的怀抱里缩了缩。   赵云绮忽然觉得车里好像安静太过了,她低头一看,发现江遇在哭。   小小的孩子,咬着牙,哭得厉害,又无声无息,眼泪太多了,面前的衣服都打湿了一片。   她无声叹气,温暖的手掌落在江遇背上,久久没有收回来。   林见汐这一病烧了退退了烧,花了大半个月才好全,这段时间里,全家人的心都跟着他上下波动。   刚病好的小孩没什么力气,赵云绮也严令禁止了他再出门玩,林见汐只能无聊地待在家里逗弟弟。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生个病的时间,弟弟都变得不可爱了。   “弟弟,”林见汐戳了戳唯一还能给他脆弱心灵安慰的嘟嘟脸:“你怎么都不笑了,来,笑一个。”   江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然抱住他,“哥哥。”   “嗯?”   “你以后能不能……”江遇闷闷地说:“能不能不要生病了……我好担心你。”   这十几天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见汐生病住院,而他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从父母离开到现在,他在一次次的心焦如焚里,越发渴望长大,想快点长大,想比哥哥长得还快,他不想再没用的哭下去了,他也想要保护哥哥。   他无数次想,要是他能够拉住哥哥,不让他跳下去就好了。   六岁的新年礼物不是红包,不是新年到来的喜悦,而是一份提前到来的、难言的哀愁。 第6章   一场雨经过,春天又来了。   “春天”,看起来就美丽的两个字,既是万物苏醒的季节,也可以用来替代一切欲语还休的初心萌动。   但对于现在尚且年少的林见汐来说,春天只是一个单纯的季节名,这个季节还远没有课本里描述的那么美好,万物苏醒,也意味着各种各样的虫子也从棺材里爬出来了,而他非常不凑巧的,格外惧怕那些没有骨头的蚯蚓和毛毛虫。   林见汐完全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蚯蚓和毛毛虫这两种长得那么可怕的生物。   林家的后花园又成了他的禁地,除非必要,绝对不会主动踏足一步。   江遇起初不知道他怕虫子,直到某一天上学,一阵风吹过,噼里啪啦掉下毛毛虫几只,其中一只好死不死地落进了林见汐鞋带的缝隙里。   一只五颜六色看起来万分狰狞的毛毛虫,掉进他的鞋里了。   林见汐懵了一秒,凄惨地哀嚎出声,慌里慌张想甩掉虫子,但那虫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不仅没掉下去,还牢牢地扒住网格,慢慢往上蠕动。   他腿都软了,一动不敢动,惊慌地喊了一连串:“弟弟弟弟弟弟弟弟。”   江遇蹲下来,用手捏住虫子,扔在地上,又重重踩了一脚:“哥哥不怕。”   他抬起头,有点骄傲地说:“虫子被我踩死啦。”   林见汐擦了擦险些被吓出来的眼泪,语气难得有些弱弱的:“你不怕虫子吗?”   那他身为哥哥,见虫如见虎,岂不是非常没有面子的一件事?   江遇摇摇头:“不怕。”   “哦……”林见汐缓过神,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江遇擦了擦手:“擦擦手,虫子好脏的,有没有刺戳手啊?”   他是想让江遇拿根小树枝把虫子挑开的,没想到他会直接用手拿,有些毛毛虫身上还会有毛刺,一捏很容易戳一手。   “没有。”江遇抿了抿嘴,忽然像偷吃糖的孩子一样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见汐被他笑得有些脸红,故作凶恶地问:“你是不是在笑我怕虫?”   “才不是呢,”江遇认真地反驳:“我是在想,哥哥怕虫,我不怕,再有虫子掉下来,我也可以保护哥哥了。”   “……你这么小,我才不要你保护呢。”林见汐转过脸,却是对江遇伸出了手:“走了,上学了。”   “噢。”江遇高高兴兴地握住他的手。   升入小学,江遇终于也能和哥哥同进同出了,但他没想到,他成长道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困难,就是分房睡。   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不再是可以理直气壮怕黑的年纪,再挤一张床十分没有必要,更何况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慢慢也会需要私人空间,分房睡实在理所当然。   林见汐这间原本就是专门为儿童打造的卧室,也变得拥挤了。   分开睡的第一晚,江遇没能睡着。   新房间宽大利落,一切家具都是标准的尺码,不再是儿童特别定制款,标准得让江遇心里发空。   没住过人的房间,看起来总是冷清,这种冷清蔓延到房间每一处角落,不再装着小黄鸭的浴柜、空出一半的衣柜、没有堆着乱七八糟东西的桌子……   没有哥哥在,听不到他找不到东西的抱怨和求助声,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江遇一点也没办法习惯。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他不想和哥哥分开住。   明明住在一起更好才对,哥哥忘记丢在哪里的东西他总能找到,哥哥冬天怕冷他可以把被窝捂很暖,哥哥怕热好蹬被子,他可以再给哥哥盖好。   后半夜,江遇还是没忍住,起身偷偷去找哥哥。   他习惯性地往他们之前住的房间走,走到一半想起来现在哥哥住在他新房间的右边,于是又轻悄悄转身。   他按下门把手,毫不意外地发现门没锁,林见汐本来就是很少锁门的,他晚上睡得也熟,要是有小偷来,大概能轻轻松松地卷走他房间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不用担心被发现。   不过现在,这里没有小偷,只有一个想哥哥的弟弟。   “哥哥。”江遇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躺在林见汐身旁。   林见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怎么了……睡不着啊?”   江遇轻轻回了一声:“嗯。”   林见汐摸摸他的脑袋,含糊地说:“那你今晚就在这里睡,不过下不为例啊,你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都和我睡吧。”   江遇不高兴地说:“我才十岁。”   “不小了。”林见汐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我不想和你分开住,”江遇失落地问:“我们一直住一起不行吗?”   “不行,”林见汐回得很果断:“难不成你以后有老婆了还要和哥哥住一起吗?丢不丢人。”   “……”江遇词穷半天,生气地背过身:“我讨厌你了。”   “哦。”林见汐不为所动。   江遇闷闷地等了一会,再转回来,发现林见汐又睡着了。   江遇愣愣地看着他,明明每天都在一起,可他好像现在才看清楚,哥哥长得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纯粹的小孩子长相,现在他和哥哥一起出门,别的阿姨会打趣地问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却只会问他学习得好不好。   江遇忽然意识到,哥哥以后是会有女朋友的,他这么好看,喜欢他的女孩子肯定很多很多,等他再结婚、有了自己的宝宝,他这个弟弟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   他被自己的想法虐到,明明一切还没有发生,他却提前委屈起来了,不止是委屈,还有另一种深深的、深深的,无法化解的绝望。   一直以来,他都是视林见汐为全部,想快点长大也是想保护他,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想了很久的事情原来只是空想,哥哥不可能也只有他。   要是以后,哥哥也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之前想着快点长大,快点赶上哥哥,可是现在,当他真正开始长大的时候,他又痛恨这件事了。   不长大的话,他们就不用分开了。   只是无论他愿不愿意,时间从来不会有所停留,一年四季,春去秋来冬至,人间在四季更迭里热闹过一岁又一岁。   又是夏天,知了的叫声一如既往的聒噪,林见汐小时候还时常好奇它们这么叫到底会不会叫坏嗓子,现在他只想它们全都去死。   他躲进被子里,被扰人的蝉鸣吵得睡不着觉:“好烦啊啊啊啊。”   “谁让你昨晚非要通宵打游戏。”江遇毫不留情地揭他的底:“不就是小学毕业,到底有什么好庆祝的。”   “你不懂,”林见汐振振有词:“当然是庆祝我以后不再是小学生了,你知道打游戏被骂小学生你还不能反驳的感觉吗?”   “不知道。”江遇平静地说:“我又不玩游戏。”   “也对,”林见汐自己解放了,立刻回头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他的小学生弟弟:“你现在还是个小学生呢,小学生就要好好学习知不知道?”   江遇:“……”   熊璀和熊璨也从被窝里冒出头:“江遇,你为什么不玩游戏啊?现在好多小学生都喜欢网恋唉,要不然你也来玩吧,哥哥们给你介绍可爱的小学生妹妹。”   江遇:“……”   这两个人昨天在林家疯了一晚,也懒得回家睡觉,直接在林见汐的房间里打了地铺,听到这俩兄弟瞎聊,他们索性也加入逗小学生大军,撺掇江遇和他们一起玩游戏。   “网恋?”江遇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啊,”熊璀熊璨疯狂点头:“怎么样,心动吗?”   江遇没有回答,椅子一转,看向林见汐,随口问道:“哥哥也会网恋吗?”   “啊?”林见汐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问到自己,不过他还是诚实地回道:“不会啊。”   “江遇,你好看不起你哥哥哦,凭你哥这长相,他还用得着网恋吗?”熊璀摸出游戏机,噼里啪啦按键盘:“现实里追他的人就很多好不好?一天一个都换不过来的。”   熊璨又和他怼:“那你的意思是江遇就需要网恋咯?你是不是看不起江遇?江遇,他看不起你,你快来锤他。”   熊璀:“……”   他放下游戏机,一把勾住熊璨的脖子,“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死了?”   “有本事来打架啊,略略略。”   这俩兄弟转眼又互相殴打在一起,江遇绕开他俩,走到林见汐床边,乖巧地喊道:“哥哥。”   林见汐眉一挑:“嗯?”   根据他的经验,江遇每次用这种乖乖巧巧的语气说话,不是有求于他,就是有求于他。   “你玩的什么游戏,”江遇问:“我要和你一起玩。”   “咦,你怎么突然想玩了?”想到那俩熊孩子说的话,林见汐若有所思地问:“你不会真的想网恋吧?不行,我不准,早恋影响学习的知不知道。”   江遇笑了一下:“我也不会网恋的。”   “那你玩游戏干嘛?”   “我监督你,”江遇说:“我怕你在游戏里网恋。”   林见汐:“……”   这倒也不必。 第7章   江遇这话一出,熊璀和熊璨也握手言和,齐齐拍地狂笑:“林见汐你好可怜啊,连玩游戏的自由都没了。”   “一边去。”林见汐砸了个枕头过去,这才看向江遇,无奈地笑着说:“我不网恋,真的不网恋。”   所幸江遇也不是真的打算在游戏里做一个“盯哥狂魔”,他哼了一声,把林见汐往床里推推,自己也躺了下去:“睡午觉了哥哥,你不困吗?”   困自然是困的,林见汐和熊璀他们熬夜一整晚,白天又被连绵不绝的蝉鸣吵得睡不着,现在只是强撑着没合上眼皮。   闻言,他也倒了下去:“困,睡了。”   意识越来越沉,蝉鸣声也渐渐远去,模糊得像是回荡在脑海里的回音。   步入中学的人,好像都很想甩掉身上一切关于“幼稚”“不成熟”的包袱,而他们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也不再是单纯的小孩子了。   改变最为明显的,大概就是无穷无尽的关于“女朋友”的话题,无论是大人还是同龄的朋友,一提到这三个字,都有着说不完的话。   大人们担心哥哥会早恋学坏,朋友们则简单许多,只是单纯地讨论哪个女孩子比较漂亮可爱,对他们来说,早恋不是影响他们学习甚至未来的禁果,而是提起来就会脸红的、少年藏在心底的第一个隐密心事。   每次听到别人和哥哥谈论这种话题,江遇都会有一种在茫茫大雾天里一脚踩空的失重感,他觉得惶恐,可他又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担心哥哥和自己远离吗?曾经想过的哥哥以后会有女朋友的事,当时看起来那么遥远,现在又那么接近,近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偷偷地在心里祈求。   你能不能不要谈恋爱啊,哥哥,是你自己说过的,早恋影响学习啊。   初中和小学不在一起,林见汐又和江遇分开上学了,起先,他还会要家里接送,随着他和班里的同学越来越熟,他也不再要家里接了,放学会和朋友们打球,打完再和他们一起坐公交回来。   和他一样的,还有隔壁家的俩兄弟。   江遇只能看着他比自己早出门,又比自己晚回来。   等待林见汐回家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原来长大是这样的。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和哥哥的距离变远了。   哥哥认识了好多新朋友,他回家的时间变晚了,他会和隔壁的兄弟说起自己不清楚的话题,他们不再像从前一样粘在一起了。   但他又知道,不是他们的距离变远,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好,看到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给他带一份,只是长大的人,会有新的朋友圈,会需要独立的空间,会有新的维持关系的方式。   他们毕竟不再是可以挤在一个浴缸里玩游戏的年纪了,这样的事,小时候做起来天经地义,长大了就显得不合时宜。   他只是太依赖哥哥了,所以会忍不住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无论几岁,他们都能挤在一起吹小鸭子。   这天晚上,林见汐很晚都没回来,即使他之前打过电话,王姨还是等到心焦火燎,急匆匆想叫人出去找。   “我也要去。”江遇说。   王姨叹气:“你还小,你出去我也不会放心的。”   这时候的江遇,最怕别人说他年纪小:“我不小了,王姨。”   “哪里不小了,你和林林啊,不管几岁,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子。”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江遇若有所觉,眨眼间冲出客厅。   林见汐不知道从哪里鬼混回来,可能是怕打扰到他们睡觉,放着好好的大门不敲,直接翻上围墙,方才那一声沉闷的响,就是他先把书包扔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翻个墙也能当场被抓,尴尬一秒,又笑起来:“你怎么还没睡?”   江遇恍惚了一下。   院子里的灯没开,只有客厅暖黄的光流淌出来,在浓厚的夜色里铺出方寸明亮,而他的哥哥就在黯淡的光影边缘,对他灿烂的笑。   他的眼睛弯起来,里面盛满盈盈的光,像是藏着揉碎的月亮。   李白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月亮明明是冷的,可是,真奇怪,落在哥哥眼里,它又变成了暖的。   江遇的心局促地跳起来,扑通扑通,胸腔快要装不下它的鼓动:“我在等你。”   王姨也跟着出来,看到林见汐站在墙上,顿时震惊了:“林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还翻墙?真是,快点下来,摔倒了怎么办。”   “下来了下来了。”林见汐轻松地跳下来,捡起地上的书包,几步跑过来,哥俩好地搂住江遇的肩膀,往客厅里走:“我不是给你们打电话说了会晚点回来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等我。”   “打电话我们就能放心啦?”王姨说:“你一个小孩子在外面这么久,家里人怎么能放心。”   林见汐发出和江遇如出一辙的感叹:“我不小了——”   “还好意思说,你到底干嘛去了?”王姨当做没听见。   “没干什么,我去睡觉了王姨,您也早点睡,晚安!”林见汐怕她念叨,逃也似的飞奔上楼。   江遇跟着他进了房间:“哥哥。”   林见汐随意地脱了上衣,钻进浴室,正准备洗澡,听到他在喊自己,又拧开浴室门,满脸疑问地看着他:“嗯,怎么了?”   江遇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话要对他说。   江遇仓促地转过眼,莫名不太敢看他的眼,更不敢看他没穿衣服的样子:“我想说……”   我想说,你能不能别跑得那么快,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和你一起长大。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改口说:“你今晚干什么去了,我等了你好久。”   林见汐抓抓头发,也没想隐瞒他:“噢,有个女孩子约我……”   江遇猛地转过头,“你是要谈恋爱了吗?”   “不是,”林见汐被他如临大敌的目光逗笑了,摇摇头:“我没有答应,你这么紧张干嘛,怕你未来的嫂子对你不好吗?”   短短一句话,江遇听得心一上一下,他为林见汐的拒绝高兴,又为他后半句话感到愤怒,尽管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愤怒。   他索性把林见汐推进浴室,关上门:“洗你的澡吧,我才不怕。”   “……”林见汐非常无辜地拿着毛巾,“宝贝,你是怕哥哥有了女朋友就不要你了吗?放心,哥哥以后一定会找一个对你好的女朋友。”   没多久,门外传来江遇恼羞成怒的声音:“我不要你找。”   林见汐笑出声:“好,那你帮我找。”   江遇一噎,压在他心里的茫然和焦躁仿佛都有了宣泄口,近乎委屈地脱口而出:“你就不能不找女朋友吗?”   他没忍住,心烦意乱地踢了踢门,动静和小猫用爪子挠门差不多:“你现在不应该好好学习吗,为什么要找女朋友?”   “好了好了,你别踢了。”林见汐无奈地说:“我逗你玩的,我不找女朋友。”   “真的不找?”   “真的。”   江遇感觉稍微安心了,又得寸进尺地问:“那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林见汐的声音冷酷无情:“不行。”   “……”   从这以后,江遇就踏上风雨无阻的等待哥哥回家之路。   公交车站点旁亮着一盏路灯,江遇想最快看到他,一直都在站点等他。   “林林,你弟弟又在等你唉。”公车快要到站时,熊璨推推靠着车窗昏昏欲睡的林见汐,若有所思地说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怪可怜的。”   林见汐睁开眼,向外看去。   可能大概不是熊璨的错觉,他也觉得弟弟看起来有点可怜。   他站在路灯底下,几乎要融进灯光里,有那么一瞬间,林见汐甚至看不清,江遇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盏灯。   “你弟弟怎么就这么粘你,”熊璀也挤过来,不服气地问:“我弟弟怎么就这么欠,每天不打他几顿我都难消心头之恨。”   “啪叽”一声,熊璨把他的狗头按到窗户上:“你骂谁呢?”   熊璀:“……”   “别打了,”公车停下来,林见汐习以为常地拍了拍后座两个打得如火如荼的兄弟:“到站了,该下车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的动静,扯开嗓子喊:“后面的那俩小孩,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新时代,讲文明,树新风知不知道?”   林见汐:“……”   他收回手,当做不认识这俩人,车门一开,他就若无其事地跳下车,走到江遇面前:“走吧,回家了。”   “嗯。”   站点离家并不算远,以江遇现在的步行速度测算,是正好十分钟的距离。   路两旁栽着他们叫不出名字的花木,脆弱的枝叶在夜风里,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得满地金黄。   “不是让你不要再去接我了吗,”林见汐心情很好,语气也轻快,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灵动的音符:“你天天去等,多麻烦。”   他自己是不喜欢等人的,也不明白江遇一个小孩,哪来这么好的耐心去等他。   而且,他也不想让江遇浪费这个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江遇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路灯下面,他就总是想起来江遇已经没有亲人的事,他站在灯里的模样,其实很像迷路的小猫小狗。   “我在家里无聊,”江遇低声说:“我也想等你回家。”   他心里压着许多他没办法搞明白的事,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只有在等林见汐的时候,他可以暂时放下它们,不再去想。   林见汐转过身,江遇就跟在他的身后:“弟弟。”   “啊?”江遇茫然地抬起眼。   林见汐笑起来,把他拉进怀里:“来,让哥哥抱抱。” 第8章   “林林,求你了,你就帮人家一个忙嘛。”   一下午,熊璨都绕在林见汐身旁,软磨硬泡,求他帮自己追一个女孩子。   林见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请求,自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别人帮你追,你自己去追啊。”   “因为你比我好看啊,”熊璨毫不羞愧地说:“你帮我出马,我的赢面比较大。”   “……”林见汐转了一圈笔,而后一指房门,言简意赅地说:“滚蛋。”   林见汐现在初二,正处于一个周围不管是谁都很青春躁动的年纪,而江遇,因为差了两岁,非常不幸地卡在六年级这个尴尬的位置。   六年级,听起来多么小学生啊。   也因此,熊璨还把江遇当成一无所知的小孩看,说话丝毫没有顾虑他也在,当然,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大家都是男的,男的商讨怎么追女孩简直天经地义,管他到底几年级。   “林林,好林林,林见汐,林哥哥,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熊璨为了求他,无所不用其极,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晃来晃去,烦得林见汐一个字都没写成。   林见汐生无可恋地想,自己应该可以去X乎回答某些人际问题,例如“如何看待那些为了求人帮忙就对男的撒娇耍赖的男的?”   谢邀,匪夷所思,烦不胜烦。   几年过去,熊璨的体积有增无减,当一只肥美的胖子自以为轻盈地压在别人背上,那感觉真是让人窒息。   林见汐被压的喘不过气,开始叫外援:“江遇——弟弟——救救哥哥——”   懒得听熊璨废话,一直在认真写作业的江遇这才放下笔,走过去把熊璨拽起来,“你再不起来,我们家就该向你索要医疗费了。”   林见汐压着笑:“就是就是,赶紧弹开,一边去。”   熊璨:“……”   他很是不解:“你们这兄弟俩嘴上能积点德吗?嘲讽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能让我感到快乐。”林见汐诚恳地回。   “能帮助我减少学习的压力。”江遇的语气和林见汐如出一辙。   “有什么了不起,当谁没有哥哥一样。”熊璨昏厥,“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哥哥来打你们。”   林见汐感动地指着门:“您请。”   熊璨灵活地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看起来仿佛要去号召一百零八个古惑仔猛男进来打架。   送走这尊扰人的弥勒佛,房间又恢复安宁,江遇看着林见汐如释重负地拿起笔,状似不经意地问:“哥哥,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林见汐随口回道:“我喜欢我爸妈,江遇,王姨,还有张叔。”   “……”   江遇憋闷地说:“不是这种。”   “那是哪种?”林见汐眼一弯,好笑地望过来。   江遇知道他这是故意逗自己,有气无力地回道:“……哪种都不是。”   “放心,”林见汐拿过试卷,边写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朕说不找就不找,皇弟不用担心失宠。”   “……哼。”   “成长”这件事,好比拔节的竹子,按时间分配,一段一段,往往在不知不觉间,人已经改头换貌。   江遇儿童时期长得慢,经常被误会成更小的岁数,然而一踏进青春期,他就像骨架上贴着的封印被打开一般,身高蹿得飞快,王姨每天都担忧地看着他,“长得这么快,营养到底能不能跟得上哦?再长长,你都快要有你哥哥高了。”   林见汐叼着一袋牛奶,江遇突然爆发的增高速度给了他一点危机感,他现在也不嫌牛奶难喝了,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喝完:“就是,王姨你快按着他,让他别长了,再长要戳到天花板了。”   的确是长太快了,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江遇都能感觉到骨骼缓慢拔节的酸疼。   他很不喜欢迅猛增高带来的清瘦感,太瘦了,看起来像是风一吹就能刮倒。   最主要的是,这样的体型,他没办法让身边的人有安全感,因此,他开始适当地改变食谱、增加锻炼,就是想尽快强壮起来。   不需要像那些肌肉猛男一样健硕,但也不能看起来弱不禁风。   今天开学,江遇初一,林见汐初三,经过两年的煎熬,可喜可贺,他们终于又可以一起上学了。   之前他和林见汐总也凑不到一块,小学时代也比不了青春期,大家普遍还是更喜欢跳皮筋和玩泥巴,江遇能猜出来哥哥会很受女孩子欢迎,可是他不太清楚会受欢迎到什么地步,直到他现在和哥哥同一所学校——   隔三差五就有女孩子害羞地拦住哥哥的脚步,学校广播电台经常响起申明是点给他的情歌,但凡他出现在球场,总是有女孩拿着水等他。   更可气的是,在他是林见汐弟弟的身份被同学所熟知后,那些人居然还想要他帮忙传达情书,还有人想委婉地刷他的好感度。可能在别人眼里看来,他的身份不是弟弟,而是一架可以通往林见汐心上的桥。   毕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要抓住一个人,就得先抓住他的胃。想要征服林见汐,就得先征服他弟弟。看起来也差不多算是异曲同工。   可惜了,除非是林见汐,江遇对外都比较冷淡,试图通过他认识林见汐的统统含恨折戟。他自己都没到哥哥的心里,怎么可能会大度地给别人搭桥,他不把别人从桥上扯下来都算是克制。   初三也算是个在学习生涯里比较关键的时期,为了能让学生们更有效率地预备中考,学校安排初三学生放学后再留校上两节晚自习。   晚饭后留了半小时休息时间,本该各自回家的低年级学生们却还是有大半留在学校操场,一半是自己打球,另一半是看别人打球。   校园的篮球场实在是最适合滋生暧昧和青涩喜悦的温床,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浪漫的校园恋爱由此展开,哪部校园言情缺少篮球场片段都算不上是完整的校园,这片球场不止有挥洒的汗水,还有无数悄悄埋藏在此的怦然心动。   但眼下,这片球场只有一种声音——   不是看到林见汐投了一个漂亮的背投后响起的激动尖叫,不是篮球落在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事实上,周围到底响起了什么声音,江遇现在根本就听不到。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林见汐投篮之后,他被亢奋的男女生围起来,那么多人里,他却是转过身,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对他露出一个绚烂的笑。   刹那之间万籁俱静,江遇只能听到一种熟悉的、砰砰跳动的声音。   它在他的心口,跳得竭尽全力、不顾一切,仿佛要从骨肉里挣脱出来,去落在那个人的手上。   原来是这样,那些困扰他至今的焦躁不安都有了完美无缺的解答,原来他喜欢他。   他喜欢他,不是弟弟喜欢哥哥,是江遇喜欢林见汐。   快要散场的时刻,女生们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冰水,兴奋地递给林见汐:“林见汐,请你喝水。”   林见汐看了冒着冷气的瓶子一眼,自然地接过来:“啊,谢谢。”   “不客气,”女生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地问:“那个,我能找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可以啊,”林见汐笑着说:“不过我只回答学习上的问题噢。”   “那也……”女生倒吸一口气:“没关系!”   加完好友,女生心满意足地离开,林见汐转过身,习惯性地拧开瓶盖,正准备喝水,手里的瓶子忽然被人抽走:“哥哥。”   江遇塞了一瓶常温的水给他:“你还真敢喝。”   “喝几口也没关系……吧。”林见汐语气有点心虚,想找点事遮掩,发现瓶盖是松的,并不需要他再动手拧。   他停下脚步,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拧上瓶盖,几步跑过去,跳着勾住江遇的脖颈,欢快地说:“弟弟!让哥哥看看你现在多高了!”   江遇任他把自己压弯腰,“比身高是这么比的吗?”   “是啊,独家方式,仅对江遇同学开放。”   江遇安静一秒,直起身,稳稳地站在林见汐面前:“哥哥。”   “啊?”   “我好像,快要有你高了。”   “……”林见汐一把按下他的头:“没有,还差一个头呢,弟弟。”   大概是被压着,江遇的声音有点低:“你该去上晚自习了。”   “哦,对。”林见汐松开他:“我去上课了,你回家吧,不用等我。”   “不,”在这一点上,江遇很执着:“我在教室里等你,正好写作业。”   林见汐对他招招手:“那也行,你等着我,我下课就去找你。”   江遇说:“好。”   或许是因为盘绕在心里的种种疑问都有了解答,江遇这一晚做了一个梦。   一个非常朦胧的梦,梦里的一切景象都超过了他的幻想,以至于他能够清晰地认识到,他现在正在做梦。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梦里的哥哥,怕碰坏他,又想碰坏他。   傍晚的晚霞落下来,热烈的、绚烂的、温柔的,它们化成无边无际的风,又燃烧成不息的火,点缀了少年隐秘的梦。 第9章   一觉睡醒,江遇面无表情地起身,走进浴室,洗澡的同时顺带洗了个床单。   知晓自己的心意,可他的脑子并不像身体一样冲动,洗完澡,他坐到书桌前,随手翻开笔记本,撕下一张纸。   已知他喜欢哥哥,那么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万无一失地得到他的哥哥?   他小时父母双亡,林见汐在他惶然无措时出现,他会温柔地在他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哄他,会带着他到处玩,会替他赶跑欺负他的小孩。小时候的林见汐对于小时候的江遇,不只是哥哥,也是他眼里无所不能的英雄。   从小时候到现在,林见汐这三个字占据了他生命里百分之九十九的重量,将回忆摊开细细数过去,每一页都刻着哥哥的名字,他太重要了,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他不敢轻易就去触碰,梦再美妙也只是梦,而在现实里,林见汐皱一下眉,他就只能惶然地收回手。   他不是有家长撑腰就可以一往无前的小孩,无论摔倒多少次都会有人把他扶起来,他只有一个人,连带一腔无处安放的心动,他和别人赛跑时哥哥一定会替他加油,可如果他抱着爱意冲向哥哥,那他根本没办法保证林见汐的反应。   他是会仓皇逃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接住他?   或许他眼里的喜悦,对于林见汐而言,则是彻头彻尾的炸.弹。   他只有哥哥了。   所以他不敢拿哥哥去赌。   江遇慢慢把纸揉成一团,只觉得他的心就像这张即将被扔进垃圾桶的纸,一起被揉烂了。   只是,心里想的和身体的本能反应终究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事,他脑子里再怎么勒令自己不准靠近,林见汐出现时,他还是忍不住想走到他身旁,想看见他的笑容。   他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将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身体触碰当做是一场无法言说的盛宴,既渴望,又胆怯。   他怕被林见汐看出异常,又有些恨他全然没有发现,依旧如常地对待他。   一来二去,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想被他发现还是不想被他发现了。   大概感情上是想的,没有哪一份感情愿意自己一直被埋在心里不见天日,可残酷的理智遏止了它,让它始终只能在心口不安分地跳动。   中考这件事虽然没有高考重要,可在家长心里,孩子每一次大考都重若泰山。   全市统一考试,林见汐被划分到另一个学校考场,距离家里大概算得上天南地北,考试前一天,连原本在外出差的林知明和赵云绮都赶了回来。   林见汐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没有必要:“中考而已,你们不特意回来的,而且昨天还下雨,路上多不安全。”   “毕竟是儿子要面临的人生第一道关卡啊,我们怎么能不回来。”赵云绮把滴着水的伞挂在外面,笑着说道:“你准备得怎么样?能考个状元回来吗?”   “简单,”林见汐大言不惭:“区区一个全校第一,我还是能拿回来的。”   林知明和赵云绮大笑:“行,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林见汐是真的不觉得难,再怎么说也是继承了两位学霸父母的智商的,要是被一个简单的中考难倒,爸妈不说他,他自己都要觉得羞愧。   两天考试,他一直都很放松,考完,他没有和其他同学对答案,书笔一扔,和弟弟下乡玩去了。   老家那条小溪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挖成了一道深深的沟渠,林见汐索然无味地在附近转了一圈,从爷爷家里翻出鱼竿,拉上江遇去另一条河边钓鱼。   这条河就是真正的河了,水面宽阔,水草繁多,一眼看不见底,河水平静地往前流动。   据说这条河通往长江,刚听到这个传说时,林见汐还对这条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河流肃然起敬了一会儿,不过后来想想,祖国大地通往长江的河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一条河这么尊敬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   再尊敬,河也不会主动扔鱼给他吃。   之前就说过,他不喜欢等待,不喜欢等人,同样也不喜欢等鱼上钩,而且这河里的鱼大概是被钓的次数太多了,一个个都机灵得很,光是看见浮漂动,就是没鱼。   真是想不到,一条河里的鱼竟也学会了钓鱼执法。   不过没关系,鱼不给他钓,他还有弟弟可以逗。   “弟弟,你知道为什么……”   江遇打断他:“不知道,不想学,不听。”   林见汐顿了顿,笑了:“怎么回事啊你,我话还没说完呢。”   江遇瞥他一眼:“你每次问我‘你知道为什么’的时候,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大胆,”林见汐说:“谁准你擅自揣测君心的,给朕住脑,听朕的旨意。”   江遇觉得他最近被奶奶拉着看宫斗剧看得走火入魔了。   不过他还是配合地回道:“……遵命。”   “好,”林见汐满意了:“你知道为什么你钓不上来鱼吗?”   因为你就在我身边,好说还好动。   鱼不会上钩,但他会。   “不知道。”   “因为鱼变僵了,自然就上不了你的钩了。”   江遇神色一言难尽:“……哥哥,好冷。”   “那怎么办呀,”林见汐靠在他身后,抱住他:“来,哥哥给你暖暖。”   江遇这回是真的僵硬了。   他一动不敢动,呼吸放得一轻再轻,唯恐心脏会压抑不住地跳出来,把自己珍藏的心事昭告天下。   要是被哥哥听到他激烈跳动的心跳声,那他会知道他喜欢他吗?   距离太近了,再怎么小心,他还是可以清晰地闻到林见汐身上的橘子香气。   这气息从初见到现在,似乎一直没有变过。   淡淡的,甜甜的,曾经陪伴他度过许多惊醒的夜晚。   “弟弟。”林见汐开口,江遇心都提了起来,但他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怎么了?”   “我发现,你好像真的长大了唉。”林见汐不无叹息地说:“小时候的你多好捏啊,软乎乎的。”   江遇:“……为什么你语气听起来很可惜的样子?”   “其实也还好。”林见汐放开他,可惜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被发现的不好意思:“你不懂我们当家长的心。”   有他在,就是钓到猴年马月,也不会有蠢鱼上钩,到了傍晚,江遇放弃挣扎,仔细地收起工具,和林见汐一起回家吃饭。   远方的夕阳沉沉压在地平线上,天空红得像是有火在烧,陆陆续续有人忙完农活,各自回家。   村庄大多是些老爷爷老奶奶固守在这里,鲜少有年轻人在,就连放假回来玩的孩子都没几个,安静得像是一片被遗忘的孤地。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林见汐走在前面,忽然唱起了歌:“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他声音很好听,是那种只要听着,就能感觉到青春张扬意气风发的清越声音,而他唱起歌的时候,声音稍微压低,便会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温柔:“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唱完这一句,他转过身,倒退着往前走,眨了眨眼睛:“下一句该你了,快唱快唱。”   他好像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宣传一下他的身份,江遇重重叹气:“大哥哥好不好……”   “好,”林见汐也不需要他唱完:“再叫一次。”   江遇:“哥哥。”   林见汐:“不许耍赖啊,歌词是这么唱的吗?”   他明明自个也在耍赖,可是和哥哥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这是江遇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一件事。   只是那三个字唱出来还算是简单,要一平一板地说出来……好像不管怎么说,都像是在撒娇。   江遇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说:“……大哥哥。”   “欸,”林见汐又高兴了:“弟弟真乖。”   他奖励般过来抱了江遇一下,又转过身,看到家门近在眼前,几步跑了进去:“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江遇发现,哥哥真的很吃撒娇这一套。   他不由得皱起眉,在是走上撒娇卖萌的不归路还是坚定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之间犹豫起来。   从目前来看,撒娇可以换来许多好处,可是哥哥现在不知道他的想法,要是可耻地利用撒娇来换取他的拥抱,那岂不是很下流?   江遇,你不能因为名字带水,就顺理成章地变得下流,你要忍住,要忍住,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爷爷大概是猜到了他们俩钓不上什么东西,晚饭特意烧了一锅鱼贴,用来犒劳两个小辈白费的苦功。   老人家吃鱼要就酒,他兴致勃勃地拿出泡了许久的杨梅酒,顺口问道:“你们俩要来一杯吗?”   江遇本想拒绝,听到林见汐答应,他鬼使神差地也跟着答应了。   爷爷给他们各自倒了一小酒盅,“你们年纪小,不能多喝,喝一口尝尝就行了。”   “噢。”两个人一起应了一声,他们俩都没喝过酒,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也不敢贸然尝试,只是用筷子蘸了一点。   尝了一下,酒味很淡,林见汐放心了,端起来一口喝完:“好像也不是很辣,爷爷,再给我倒一点,我来陪你一起喝。”   江遇恍惚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仔细思考,发现林见汐每次作死前,他基本都是这么说的。   以前跳河的时候是,现在喝酒也是。   他拉住林见汐:“哥哥,你还是别喝了。”   “放心。”林见汐习惯地拍拍他的手。   “……”   这句话让他更不能放心了。   果不其然,到了最后,他又喝多了。   他是那种喝酒不会太脸红的人,看起来仿佛很正常,然而问他九乘九等于几,他可以笑眯眯地说出一个“十八”。   江遇认命地把他扶回房间,守在床边,怕他夜里难受。   林见汐钻进被窝,自动蜷缩成一个婴儿的睡姿,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闭着眼,眉眼之间染着酒意的红,像是清晨第一缕挣扎而出的绯光,落在了他脸上。   他一直是好看的,在江遇心里,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而他现在的模样太稀奇了,稀奇到让他忍不住想要把他藏起来。   “哥哥……”江遇靠在床边,轻而又轻地说道:“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能听到吗? 第10章   林见汐之前没喝过酒,不清楚醉酒的感觉,现在,他知道了。   起初他还能安稳地在被窝里睡觉,到了半夜,喝进去的酒后知后觉地燃烧起来,烧得他浑身发烫,最烫的还是脑子。   他晕晕乎乎地坐起身,感觉大脑要被酒精给烧糊了,连带着视线也跟着迷糊,眼里仿佛装上了马赛克,看什么都是隔雾看花,根本看不清楚。   他揉揉眼睛,拉开被子准备下床去卫生间,没想到会碰到另一具陌生的身体,他心一跳,下意识叫了一声:“江遇。”   大过年的谁家小贼这么大胆,居然还偷上别人的床?   江遇手一抬,打开床前的小灯:“是我。”   林见汐刚还想着叫上弟弟一起把小贼拖出去斩首,没想到这小贼就是弟弟本人,他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原来是你,我都忘了你现在长大了。”   “你以为是谁?”江遇好奇地看着他。   “以为是小偷,还想叫你过来帮我。”林见汐声音有点委屈:“奇怪,你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我原来那个可可爱爱的软乎乎的弟弟呢?”   “被我吃掉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把他还给我?”   “不还了,他说你太坏了,他要离家出走。”   林见汐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一脚踢过去:“胡说八道,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好的哥哥了。”   江遇笑了一声,扶住他,免得他站不稳摔倒:“好吧,好哥哥,你这时候起来想去哪?”   “我想去嘘嘘。”林见汐被酒精烧掉智商的同时也被烧干了力气,刚刚踢的那一下,江遇纹丝不动,他自己反而差点往后摔倒,一时更迷糊了:“可是我怎么好像走不动了。”   “……我扶着你去吧。”江遇说。   林见汐思索一会这句话的意思,慢吞吞回道:“哦。”   上完厕所回来,林见汐又觉得头晕,脸还热,不想回床上睡觉,便懒洋洋地趴在桌子前,脸贴着冰冷的玻璃桌面,一字一句拖得长长的:“我——好——热——啊——”   江遇模仿他:“那——你——想——怎——样——啊?”   “不知道……”林见汐迷茫地说:“我想洗冷水澡。”   江遇拒绝得很果断:“不行。”   林见汐:“……”   弟弟好冷酷。   冷酷的弟弟又在其后拒绝了他一系列无理且匪夷所思的建议,强硬地把他按回床:“你还是睡觉吧,别想洗冷水澡也别想放风筝更别想出去抓鬼了。”   “干嘛啊,”林见汐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抓个鬼都不行,你怕鬼吗?不怕,哥哥保护你。”   江遇快要被眼前这只活生生的醉鬼给叨叨崩溃了:“我怕你,祖宗。”   祖宗很不高兴地转过身,可怜兮兮地靠着墙角:“我生气了,我要睡觉了。”   说睡就睡,醉鬼向来是随心所欲,气不过三分钟,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林见汐依稀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过鉴于那实在是太过丢人,他拒绝承认闹着要出门抓鬼给弟弟玩的人是自己,索性当做自己一无所知,无辜地问:“我昨天有做什么事吗?我全都不记得了。”   江遇看着他:“你到底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真不记得了。”   “哦,”江遇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回道:“你昨天想出门抓鬼,说是送给弟弟的十三岁生日礼物。哥哥,我是不是应该要谢谢你,喝醉了还记得要给我送礼?”   “……算了,”林见汐捂脸:“你别说了。”   在乡下玩了两天,两个人又老老实实回城,江遇放假开学,林见汐在家里等待中考成绩。   接到成绩的那一天,他们俩正在院子给橘子树浇水,林见汐因为地里突然钻出来的一条蚯蚓惊慌地巴在江遇背上:“弟弟救命啊!”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唯独改变不了林见汐怕软体生物的脆弱心灵。   江遇用水冲走蚯蚓,任劳任怨地拖着林见汐走上院子里的石子路:“好了哥哥,没有蚯蚓了,你可以不用怕了。”   林见汐这才心有余悸地下地,皱起眉,认真地问:“弟弟,你说我这怕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听起来感觉也太胆小了,以后可怎么办。”   “什么以后?”   “以后每一个虫出没的春天。”林见汐说:“要是和别人玩的时候被人发现我怕虫,岂不是很丢脸?”   “林林,”王姨就在此时喊他的名字:“林林,过来接电话,学校老师打来的。”   “来了。”   林见汐飞奔过去,没有听到江遇那句险险要脱口而出的话。   那你就和我一起玩啊。   以后每一个花开的春天,都和我一起玩吧,我知道你的所有弱点,我不会笑你,我会照顾你。   只是林见汐跑得太快了,江遇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已经跑远了。   考分不出林见汐所料,他在拿到全校第一的同时顺带拿了个全市第一,不管林见汐怎么谦虚中考而已算不上太难,赵云绮照样在家里为他举办了一场庆功宴。   小朋友之间的宴会,请来的都是林见汐的朋友,她只准备了一点度数很低的果酒,免得他们喝醉。   但没想到的是,客人都很开心地端起了酒杯,唯独林见汐这个宴会的主角胆战心惊地把酒推到一旁。   赵云绮看了好笑:“你怎么回事,怕酒啊?”   林见汐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往,忙不迭点头:“嗯,特别怕。”   “那你就喝这个,”赵云绮把橙汁摆到他面前,和他碰了碰杯:“恭喜林林拿了个小状元。”   “谢谢妈妈。”林见汐也像模像样地和她碰了个杯。   他碰完,转过头,又和江遇碰了一下:“弟弟,我等你两年后的好消息。”   江遇垂下眼,“谢谢哥哥。”   赵云绮毕竟是大人,再怎么温柔好相处,光是“家长”两个字的威慑力,就足够镇压一群好动的青春期小孩,她喝完庆功酒,摸了摸林见汐的脑袋,出门回公司,给小孩们腾出疯玩的空间。   大人一走,小孩们立刻疯了。   “啊啊啊林见汐,也让我摸摸学霸的脑壳吧!”   “我也要我也要!”   一群人争先恐后挤过来,硬生生挤出了丧尸围城的架势,林见汐大惊失色地往后躲:“都别过来啊!再过来我报警了!”   朋友们大笑:“放弃挣扎吧,报警也救不了你的!”   林见汐:“……”   他被强行按在椅子里,被糊了一身的蛋糕奶油,好不容易从这群人的魔爪里挣扎出来,他落荒而逃,躲进了最近的卫生间。   奶油糊在脸上的感觉很别扭,他拧开水龙头洗脸,洗到一半,外面有人进来,他看也没看,直觉喊道:“江遇。”   “是我。”江遇拿来干净的衣服:“把衣服也换了吧,哥哥。”   “呜呜呜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林见汐擦了擦脸,拽起衣领就要脱衣服,被江遇按住了手:“别这么换。”   “啊?”   江遇不自在地转过头:“你身上都是奶油,还是洗个澡比较好。”   “也行。”林见汐没有犹豫,反正他洗澡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他自觉都是男孩,没什么好避嫌,江遇却是一秒钟都不敢再停留,直接回到客厅。   “江遇,怎么只有你出来了,你哥哥呢?”   其中一个女孩看到他出来,随口问道。   “在洗澡,等会出来。”   江遇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没想到女孩也走了过来,坐在他身旁,“江遇,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江遇:“你问。”   “你哥哥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女孩说:“我们好奇很久了,他说没有,可是看起来又不像。”   “你们?”江遇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眼,顿了顿,也用好奇的语气回道:“姐姐,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女孩毫无防备:“可以啊。”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喜欢我哥哥啊?”   “那可太多了,”女孩托着下巴,“像你哥哥这样长得好脾气好还聪明的男孩子,喜欢他的不要太多哦。”   她说完,又惋惜地补充一句:“不过你哥哥反应好迟钝,非要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他才会知道,告诉也没有用,他也不答应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啥。长得这么好看不谈恋爱,根本就是暴殄天物嘛。”   江遇沉默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桌子,忽然有点羡慕。   羡慕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而他不行。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没有,”江遇慢慢回道:“他没有女朋友。”   一群人疯到半夜才消停,天太晚,林见汐也没让他们回家,直接在家里住一晚。   宴会散场的时候,人总是会有片刻的恍惚,耳边仿佛还有吵吵闹闹的声音,眼前却只有空无一人的狼藉,天差地别的落差,轻易就让人感到怅然。   林见汐叹了一口气,和江遇一起帮家里的阿姨清理完垃圾,累得瘫在沙发里,一动不想动:“弟弟我好累。”   江遇靠在他身旁,大概是因为今天太高兴了,所以他忍不住想要离哥哥近一点,不需要太近,只要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可以。   他是揣着无法言说的心思,所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稍微亲密一点的动作都要在心里反复琢磨,我这样会不会被哥哥看出来?   所以他干脆约束自己,不让自己靠近,就像是一罐被放在柜子上的糖,而他就是那个偷糖吃的小孩,只要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罐子里的糖有多甜,那他就能忍住不去伸手。   可他毕竟还是太小了,也会有忍不住的时候,就像此刻,当林见汐毫不设防地靠在他肩上的时候,他根本无法动弹。   他一边为这无所顾忌的亲近欢喜,一边又控制不住难过地想,要是哥哥知道我喜欢他,他是会继续靠着我,还是嫌弃地躲开我?   “弟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啊,”江遇回过神,含糊地回道:“我也好累啊,哥哥。”   “唉——”林见汐长长叹息一声,“那我们今晚就在客厅里睡吧,我不想走路了。”   “会感冒的。”   “放心,不会。”   江遇:“……”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对了,哥哥,你朋友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啊,我不是说了好多遍了吗。”林见汐懒散地回。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江遇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   “也没有。”林见汐快要睡着了,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为什么都问我……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了没?你现在也是青春期了。”   江遇安静几秒:“有。”   “哦?”林见汐一下来了精神,睁开眼睛看他:“是谁啊?我认识吗?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江遇看着他真挚疑惑的眼睛,泄气地回:“是一个很迟钝的笨蛋,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懂。你不认识,不给你看。”   林见汐觉得很匪夷所思:“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江遇一眨不眨:“怎么了,不行吗?”   “行,”林见汐说:“你喜欢就好。我就是有点没想到,你审美原来这么特别。”   江遇:“……”   不,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 第11章   这座城市的冬天和其他季节相比,总是要漫长一点。   白日的积雪刚消融,晚上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在伞面,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响。   林见汐在思考晚上老师讲的一道题,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冷不丁踩到光滑的冰面,眼看着要摔倒,又被人攥住衣服,一把抓了回来。   他撞进身后人还有些单薄的胸膛里,方才险些摔倒的惊险感让困在题目里近乎滞涩的大脑回了点神,他站稳身体,笑着说道:“谢谢了弟弟。”   “你在想什么?路都不好好走。”江遇无奈地抓着他的手腕,怕他再摔一次。   “在想题目,”林见汐烦恼地说:“时间怎么这么快,一转眼又要高考了。”   他收回神,不再想着那道困难的数学题,而是转过身,第不知道多少次和江遇比了比身高:“你也长得挺快的,都比我高了。”   三年的时间放在一座城市里,很难看出太大的变化,可是落在一个人身上,尤其是青春期生长的少年,那基本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现在的江遇比林见汐高了三公分,一个让林见汐有点牙痒的高度,所幸弟弟还是一样的乖,并没有因为正处于叛逆期就和他对着来,多少抚慰了他被超过的心灵。   江遇垂下眼,不轻不重回道:“我还会再长的。”   林见汐:“……”   好吧,也没有很乖。   三年里,江遇的身高显著增长,声音也变得略微低沉,他各方面都有了改变,只有他那个神秘的暗恋对象,至今依然是只闻其人不见其声。   林见汐不是很能想象是怎样的女孩能让他暗恋这么久还没个结果,这也太难了。   他甚至觉得,就是因为他的暗恋太苦了,所以他现在也变得不可爱了。   “弟弟,”林见汐语重心长地叹气,“你到底喜欢谁啊这么难追,实在追不到的话就换一个吧,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不想换,”江遇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幽深:“我只喜欢他,这辈子都想吊在他这棵树上。”   “要是一辈子都追不上呢?”   “那就追一辈子。”   “那你加油。”林见汐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我看好你。”   有那么一瞬间,江遇的神情变得很古怪,林见汐不禁皱眉:“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有。”江遇轻轻摇头:“我只是想说……借你吉言。”   高三毕竟不再是一个可以放肆玩耍的年级,在高考重压下,林见汐很不幸地被试卷淹没,每天试卷复试卷,试卷何其多,他再也没空去球场打球了,家里的篮球扔在角落,几乎要落了灰。   “我不想活了。”他趴在桌子上,捶桌抱怨:“学习好累啊!我不想学习了!”   “我也不想活了。”   “加我一个。”   熊璀和熊璨俩兄弟双目呆滞地瘫痪在座椅里,忍不住提出疑问:“为什么我这么有钱,还是要高考?”   “因为高考是不会向金钱屈服的。”江遇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顺手往林见汐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哥哥,你要是学太累的话,我们出去转转吧。”   林见汐咔嚓一下咬碎糖,几下吃掉了:“不行,我还有好多题没写。”   熊璀奇了:“林见汐,为什么你运气就这么好,能摊上这种好弟弟,我就只能摊上熊璨这个败家玩意?”   学习累了还有弟弟给喂东西吃,什么天仙待遇,他好羡慕。   “可能因为我长得好看。”林见汐回。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躺枪,”熊璨觉得自己好倒霉,“你怎么不反思你自己,你也不像林见汐一样是个好哥哥啊?就你还想要江遇这样的弟弟,你配吗?”   熊璀:“你是不是想打架?刚好我学习累了,想活动活动。”   “我也累了。”被这么一打岔,林见汐感觉自己认真写作业的心都没了,“我们还是出去转转吧。”   “行啊。”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俩兄弟的赞同。   说转就转,只不过林见汐也没想到,人居然可以被学习逼疯到这种地步,明明是在家里,想要出去开个门就可以,熊璀和熊璨非要翻墙。   “我翻的不是墙,是对学习的抗议。”   “这不是我的家,当它用作业困住我的时候,它就变成了监狱,我要越狱!我要自由!兽人永不为奴!”   林见汐:“……”   “都好说,”他抬头,一言难尽地和挂在墙上的两个人对视:“你们能不能先下来,再挂在墙上,别说越狱了,阿姨马上就出来家法处置你们信不信?”   “哎呀。”熊璨摆摆手:“这不是体积太大不好活动吗,你以为都和你们俩兄弟似的,身轻如燕呢。”   “你们过来帮忙扶一把啊,哥哥们。”熊璀有点着急:“我卡住了!”   林见汐、江遇:“……”   晚上一点,周围基本没什么人出现了,几个人暂时抛弃了还堆在家里的试卷,懒散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初夏,天气还不燥热,空气里浮动着草木清幽的香气,让人觉得被无穷无尽的作业折磨到僵化的大脑都活了过来。   他们找了条长椅坐下来,齐齐靠在椅背上,感叹道:“不用写作业真好啊。”   被压榨到极致的精神一放松,困意也随之而来,没多久,熊璀和熊璨就说道:“糟糕,我想回家睡觉了。”   “我也想睡觉。”林见汐困得快要以头点地:“我真的好困。”   熊璀和熊璨此时又放下干戈,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走吧,回家睡觉去。”   他们俩慢吞吞地往回走,林见汐还赖在椅子里不想动,“弟弟,你背我回去行不行,我不想走路了。”   “好,”江遇半蹲在他面前:“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真的背哦?”   江遇笑了笑:“真的。”   林见汐放心了,往他身上一趴,还不忘问一句:“你背得动吗?”   毕竟怎么说,他也是个大男生,重量应该不能算轻。   “可以,公主抱都可以。”江遇耐心地说:“不用担心,不会把你扔下去。”   “公主抱就算了,”林见汐含糊地笑起来:“公主抱可以留给你未来的老婆。”   江遇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句话。   不管是背还是抱,他只想留给这一个人。   可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明白呢。 第12章   教室黑板上写着的高考倒计时像沙漏,不知不觉间已然要走到尽头。   天色黑沉,放学的铃声早就响过,余音都不知飘到了哪里,一排排教学楼里,只有高三年级还亮着明亮的灯,光从门窗里袅袅倾泻,站远看去,莫名像是沉默的海浪。   篮球场没灯,操场上,只有几个狂热篮球爱好者还在借着路灯的光冲锋陷阵。   江遇没有加入,只是自己拿了颗球,有一下没一下地练着投篮,和白日热闹的篮球场不同,此时此刻,只有他的单肩包站在球场边缘,充当一个沉默而又忠实的观众。   少年背着光,修长挺拔的身影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江遇,你还在等你哥哥啊。”   几个从教室里偷跑出来喘口气的高三学生看到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们认识林见汐,自然也认识他的弟弟,谁都知道,江遇是个标准的兄控,放学都要等哥哥一起回家的那种。   江遇高一,下晚自习的时间要比高三早两节,每天都能看到他在等林见汐,起初他们还不理解,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等他哥哥一起回家,不过久而久之,也都习惯了。   人家兄弟就是感情好,也没什么好不能理解的。   江遇“嗯”了一声,那群人没再说什么,匆忙跑了。   过了一会儿,高三也下晚自习了,陆陆续续有人从教室里走出来,江遇拎起背包,走向前。   “好累啊,”林见汐看到他,习惯地把书包塞进他怀里,自己往他背上一靠:“我不想走路了,你拖着我走吧。”   江遇微微转过头,看着林见汐乌黑的发梢:“真的有这么累?”   “是啊。”林见汐含糊不清地回:“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就不想自己走路了。”   “……”   拎着背包,江遇就不好再背一个人,他拖着哥哥,有点像是拖着壳的蜗牛,慢吞吞地往校门走。   自从进入高三,林家的司机就恢复了接送日常,早上上学的时候,林见汐会借着时间背几段文言文,晚上回家,他房间里的灯也会很晚才关。   有时候江遇半夜睡醒,起来看到他房门里的灯还亮着,推开门才发现,他学着学着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清隽的肩胛骨微微突起,将单薄的睡衣撑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每一次,江遇都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床。   “哥哥,你已经很聪明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啊?”其实江遇隐约明白,但依然会心疼他。   “啊,”林见汐笑了笑:“因为……”   “嗯?”   “因为我想要第一啊。”林见汐语气添了几分狡黠:“我只想当第一,别的都不想当。”   “你会是的。”江遇说。   林见汐好笑地问:“你怎么这么确信?”   “因为你很厉害啊,”江遇说:“在我心里,你最厉害了。”   “好弟弟,”林见汐揉了揉他的脸:“虽然你的脸不好捏了,不过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只有可爱吗?”   “嗯……还可靠了那么一点?”   江遇故意抱怨:“我每天任劳任怨地背着你回家,你就觉得我只有一点可靠吗?”   “好啦好啦,是很多点。你几岁啊,这么在意这个?”   “哼。”   夏天的夜风轻轻吹过,拂过男生漂亮的眼睫,又落到少年有力跳动的心口。   高考完,卸下重担,林见汐在家里没日没夜地睡了三天三夜,睡到人事不知。   江遇很怕他这么昏睡过去,靠在他床边,可怜兮兮地戳了戳他的手臂:“哥哥,理理我啊。”   “唔……”林见汐依旧蒙在被窝里,只是依靠朦朦胧胧的直觉,伸手在他下巴上挠了挠:“干嘛?”   “你都好几天没和我说一句话了。”   他是终于从重压里解脱出来,过上了梦幻般的颓靡生活,在家里不是吃就是睡,晚上还要出去和狐朋狗友唱K,时间安排得随心所欲,基本和江遇碰不到一起。   这对于一个思兄心切的人来说,简直可以和地狱相提并论。   “有好几天吗?”林见汐揭开被子,认真思索起来:“我怎么觉得没有?”   “你肯定不觉得,你天天出去野,根本不记得家里还有一个正在水深火热里的弟弟。”   林见汐被他这种委屈的语气给弄得哭笑不得,“那我下回带你一起出去玩?”   “好啊,”江遇看着他:“就这么说定了。”   林见汐:“……”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说要带弟弟一起出去,可怜弟弟现在还在上学,时间上没办法和一群已经自由的人相比,真正一起出去,也是在几天之后的星期天。   高考解放后的这段时间,一群人趁热打铁,大小聚会办了许多次,全班聚会、朋友聚会、甚至于牵红线性质的聚会,玩得乐此不疲。   这次显然就是牵红线性质的,林见汐一推开KTV包厢门,坐在沙发里的同学都欢呼起来:“林见汐你终于来了!”   顿了顿,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好啊你,你居然还带家属!”   林见汐往后瞥一眼,弯起眼,镇定地说:“带他出来帮我挡酒。”   “挡什么酒啊,”一群人笑倒:“未成年禁止喝酒!江遇不要听你哥哥的话!”   江遇目光在包厢里环绕一圈,看到人数明显比男生要多许多的女生,心里顿时了然。   挡酒是假的,挡桃花才是真的。   江遇有一层“弟弟”的身份,林见汐的同龄人也自然而然把他当成了小辈看待,只是他的身高体型看起来完全和小辈不符合,搞得一些本来准备借此机会表白的女生都有些不好意思。   当着同学的面还没有那么困难,可是当着“弟弟”的面,那感觉和当着家长的面又有什么区别。   直到喝过酒,气氛逐渐热络,大胆的女生才敢挤过来:“林见汐,我有话想和你说。”   林见汐和江遇一起转头看她,“嗯?”   女生被齐齐投来的视线看得有些紧张,刚要说出口的话也卡了壳,而且……是错觉吗?她怎么忽然觉得,江遇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护食的小狼狗?   但也只有一瞬间的事,再看过去时,江遇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弟弟看哥哥热闹的事不关己促狭感。   果然是错觉吧。   女生放下心,只是又莫名害羞起来:“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林见汐点点头:“好。”   起先,江遇还能若无其事地坐着和别人玩,只是随着他们出去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也慢慢坐不住了。   他等林见汐那么多次,没有几次会像现在这样这么难熬。   不就是表白吗,为什么会用这么久的时间?他们到底还说什么了?哥哥会答应她吗?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他如坐针毡,频频转头看向门的方向,惹得众人忍不住笑起来:“江遇,你怎么这么粘你哥哥啊?你哥出去一会,你就跟丢了魂似的。”   江遇面不改色:“我兄控。”   “草。”众人被他的坦然逗笑得更厉害,纷纷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但或许是太坦然了,以至于没有人会怀疑到其他的方向,再说了,谁又能想到弟弟会喜欢哥哥呢?就算不是亲兄弟,住在一起那么多年,也胜似亲兄弟了吧?   兄弟之间,除了亲情,还能有什么?   眼看着江遇想要起身出去找他们,坐在他身旁的男生一把拉住了他,用“你懂的”的眼神示意道:“哎呀,弟弟,过来坐过来坐,你哥哥现在是大人了,大人总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知不知道?”   江遇眼也不眨:“我要去厕所。”   “不行,忍忍。”   “忍不住,”江遇说:“你看看我面前摆了多少瓶子?”   “操,”男生震惊了:“你什么时候喝这么多酒的?完了完了,你要是喝醉了,你哥肯定要骂我们了。”   好不容易摆脱试图阻挠他的人,江遇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看起来真和赶着去厕所没什么区别。   不过,赶着去拆桃花看起来可能大概也是这样。   江遇在外面的走廊看了一圈,没看到林见汐的身影,不免更加焦躁。   喝下去的酒精挥发出来,有酒为媒,那些压在他心底发沉的、酝酿许久的爱意倏地膨胀,膨胀到他也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一边到处寻找,一边近乎偏执地想,要是能把哥哥藏起来就好了。   要是能把他藏起来、只有自己能看到就好了。 第13章   林见汐回来时,看见江遇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靠着墙,低头出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KTV里灯光不太明亮,而是昏沉的黄,江遇站在那里的样子,莫名和他站在路灯下的模样重合起来。   男孩子身形挺拔,头发乌黑,眉目深刻清晰,分明是青春正盛的年纪,他却总是透出一种深深的孤寂感,像是流浪的小狗。   是因为没有亲人的缘故吗?   林见汐无声无息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脸:“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捏完,他觉得手感有点不太对劲,江遇的脸比平时要烫许多。   “你喝酒了?”   江遇抬起脸,果不其然,他的脸是红的,眼神带着醉酒后的迷茫。   他定定地看着林见汐,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俯身,靠在林见汐肩上:“……哥哥。”   自他步入青春期,他就很少用这么撒娇的语气喊他了。   林见汐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   从发现自己的心思到现在,江遇一直克制着,尽量减少主动和林见汐触碰的机会,不只是怕被发现,还因为,如果在哥哥一无所知的时候利用他的心软、肆无忌惮地去接近他,那么以后要该怎么办?   以后被他知道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恶心?   只要想到这一点,江遇就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肆。   但他现在忽然不想忍了,他不想只能看着林见汐被人叫出去,而他连阻止的理由都没有,他甚至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和哥哥表白的女孩子,凭什么她们可以但是他不行?   他想靠近林见汐,无论如何也想靠近林见汐。   “哥哥,”江遇闭上眼睛,慢慢说道:“我喜欢你。”   “嗯?”林见汐笑起来:“你是喝醉了吗,突然说这个?”   江遇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唔,我也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了。”江遇一字一句,像是从滚烫的肺腑里挤出来的一般。   可是该听懂的人没有听懂。   “好,我知道了。”林见汐很有耐心地拍拍他的头,温柔地说:“我也最喜欢你。”   不,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遇抱着他,用力咬牙,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种突如其来的绝望。   过了半晌,他轻声说道:“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好。”林见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江遇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靠着林见汐的肩膀,头也不抬。   已经是深夜,车窗外,璀璨的灯火恍若海浪,向无尽的远方蔓延。   林见汐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靠着车窗休息。   这个夏天又要过去了。   离家上学前一晚,林见汐才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收拾东西,满地都是他扔的衣服,走路都没地方下脚。   江遇看着他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在学习上的聪明都用哪去了,成天丢三落四,让人担心。   “哥哥,你在找什么?”   “充电器,耳机,手环,护腕,钱包,身份证,银行卡……”林见汐呆滞地碎碎念。   “……”江遇拽着他的衣服,没让他继续转下去:“算了,你坐着,我来帮你找。”   “你真是我的心肝宝贝。”林见汐感动地想抱抱他,被他躲开了。   说不上从哪天起,江遇开始躲避他的触碰。   林见汐全当是孩子大了、不想再肉麻地搂搂抱抱了,习以为常地收回手,坐进椅子里,从精神给予江遇鼓励:“加油,找到了哥哥请你吃饭。”   “我又不缺你这一顿饭。”江遇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哥哥,你出去上学,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放假了就回来。”   “放假……还要好久吧?”   “干嘛,你舍不得我啊?”林见汐不知什么时候懒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声音也是懒懒散散的。   江遇低下头,平静地说:“没有,只是想到你不在家,感觉有点不习惯。”   他仔细整理好房间,把林见汐要找的东西全部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好了,找齐了,你早点睡吧,晚安。”   他转身,还没走几步,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他手指微微蜷缩,语气却是不动声色:“哥哥?”   “我想了想,我肯定也会不习惯的。”林见汐笑着说:“所以不用太想我,我会经常回来的。”   江遇垂下眼,看着他细白的指节:“……嗯。”   第二天一早,林见汐就出了门。   他要去另一个城市,展开新的人生,江遇就是再怎么送,也没办法和他一起去。   他们之间总是差了一段距离,明明只差了两岁,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回去的时候,江遇一路都很沉默。   其实,林见汐不在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寡言的,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他这种模样,又什么也没说。   这么多年,他接送两个男孩上下学,早就习惯两个人在车里打打闹闹,现在只有一个小孩,他自己都不习惯车里过于安静的气氛,更不要说江遇了。   被留下的小孩子,看起来总是可怜的。   刚开学的一段时间,林见汐忙得晕头转向。   新的人际交往问题,新的地图,还有以前从未面临过的男生宿舍问题。   他之前没住过校,对男生宿舍的邋遢程度只是隐隐有所耳闻,真正住宿才发现,传闻还是太谦虚了,男生宿舍之乱,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身穿中世纪欧洲。   到了晚上更乱,四处串门认亲的、打游戏疯狂拍键盘的、看球赛激动到化身金刚狼嚎的……乱得匪夷所思。   林见汐分外思念一尘不染的家,分外思念顾着他丢三落四习惯的江遇。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出门才发现家里有多好。   他艰难忍了一星期,大少爷养尊处优的习惯又冒了出来,说什么也不想住校了,干脆在外租了一套房子。   没想到租房竟也没能彻底逃离,有些事不方便在宿舍做,他那群新认识的同学便打起了空房的主意,总想过来预约。   林见汐:“……”   带女朋友过来也就算了,游戏五排他也忍了,为什么看个鬼片也要跑来占用他的客厅?   “这样才更刺激啊,”同学关了灯,整个客厅顿时变得一片黑暗,只有投影仪亮着幽幽的蓝灯,制造出适合看鬼片的气氛,他们还不忘转头,热情邀请林见汐这个主人:“林见汐,你要过来一起看吗?”   四双幽幽的眼睛一同看着他,搭配幕布上缓缓进行的故事开头,简直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林见汐敬谢不敏:“不了,谢谢。”   他躲回房间,就着客厅里的大呼小叫,和江遇打电话。   江遇听到他那边的动静,忍不住皱眉:“哥哥,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林见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同学在看鬼片。”   江遇:“……”   “你在学校还习惯吗?”江遇适时转移话题:“有没有丢东西?不会又迷路了吧?”   林见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委婉地说道:“学校挺大的……”   江遇明白了,沧桑地叹气:“你什么时候能照顾好自己,少让我担心。”   “你这是什么家长语气,”林见汐笑了:“我有让你经常担心吗?也没有吧?”   “有,”江遇轻轻地、笃定地说:“你这个人连身份证都能丢,还不够让人担心吗?”   “那只是偶尔。”   “难道你还想丢很多次吗?”   “这倒也不是。”   外面响起了鬼哭狼嚎的声音,但或许是有一墙之隔,听起来竟然也没有那么吵了。   林见汐和江遇聊着聊着,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江遇不再说话,安静听着他那边传来的呼吸声。   数千里的距离,被信号拉扯成一条细细的线,密密缠绕在他的心上。   江遇轻声喊了一句:“哥哥?”   林见汐没有回答,听起来是睡着了。   江遇没有挂电话,一直保持着接听姿势,另一只手拿着笔,垂眸看着试卷。起先还能看得进题目,慢慢的,视线越来越恍惚,那些字全部拆分、重组,变成了林见汐的模样。   过了许久,他轻轻下笔,然而写出来的不是在心里算好的答案,而是林见汐的名字。 第14章   度过最初的兵荒马乱,林见汐也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   教室、图书馆、球场、食堂,稳定的四点一线,但凡是有事想找他,只要在这几个地方翻翻,总能见到他的身影。   [林见汐,晚上出去玩吗?]   图书馆里禁止喧哗,一起来赶作业的同学不敢说话,索性给他传了一张小纸条。   林见汐接到纸条,感慨了一下,看来即使是大学生,也逃不开小学生的交流方式。   他扫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唰唰回了两个字:[不去。]   [为什么?]   方绍非常不解,为什么开学之初就以过于优越的外貌和令人仰望的成绩吸引无数少女芳心的人日常生活会这么无聊,连个女朋友都不谈,他要是有这等条件,早就一天换一个了好么,哪里还至于当一个卑微的舔狗。   他怀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再次强烈安利:[去嘛去嘛,好哥哥,求你惹。QAQ]   林见汐:“……”   他发现,有些语言,哪怕只是用文字表达,依然拥有强烈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的为什么要对他撒娇?以为自己很可爱吗?   他干脆在纸上写了一个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滚。]   方绍这才恢复正经:[求你了兄弟,我女神也在,她朋友想认识你,你就当是给兄弟搭个桥成吗?]   林见汐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都想让我牵线搭桥?]   认真数数,从小到大想借着他去认识女孩的男生多到可以排队领号。   方绍刚想回因为你帅,但他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女神朋友对林见汐的形容,要写字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他抬起头,以科学研究的目光,仔仔细细盯着林见汐观察半天。   一般来说,男生要夸一个人的外貌,只有肤浅而又贫乏的两个词汇,“帅”和“漂亮”,前者普遍用来形容自己和别的男的,后者简单许多,就是用来夸女孩的。   按照他自己的眼光,要是让他评价林见汐,那他也只会用一个“帅”字,和女神朋友天花乱坠的形容相比起来,差距好比热带雨林和寸草不生的沙漠。   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句,就是她说的“这种盛世美颜是真实存在的吗?怕不是直男看了也会心动!”   作为一个直男,方绍觉得她说的话非常不准确,他们直男才不会因为一个男的长得好看就心动,看不起谁呢,直男是这么容易弯的吗?   但是不得不说,林见汐长得还真是怪好看的,反正让他清醒认识到了,原来他和真正的帅哥比起来差距有那————么大。   难受,想哭。   被人用解剖的目光盯久了,林见汐再怎么不在意,现在也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他用笔敲了敲方绍的手:[你这么盯着我,是不是想暗杀我?]   方绍咬牙切齿:[是!]   [?]   [大家都是人,你怎么就长得这么帅的?]   [我运气好。]   [不行,你伤害到我脆弱的心灵了,你必须得跟我出去,我和我女神的未来就靠你了。]   [……]   当晚十点,学校附近的酒吧。   LED灯闪得让人头晕目眩,舞池里群魔乱舞,完全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方绍生拉硬拽,硬生生把林见汐拽进预定好的卡座。   在座的几个女孩看到他,眼神立刻亮了:“方绍,了不得啊,你居然真的把林见汐带过来了。”   方绍往她们面前一坐,笑着说道:“那是,咱女神都发话了,我怎么敢敷衍各位小姐姐呢,是不是?”   林见汐:“……”   这是什么出卖朋友的发言。   有人往他面前推了一罐啤酒:“林见汐,我想认识你好久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星,星星的星。”   女生语气轻快大方,林见汐抬眼,眼尾一弯:“我是林见汐。”   “我当然知道你是林见汐,”顾星笑起来:“你刚进学校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怎么知道的?”林见汐好奇。   刚来学校的第二天,他们连班里的同学都认不熟吧?   “秘密。”顾星说着,摸出手机解锁,点出二维码,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能和你加个好友吗?求你啦。”   “好。”林见汐加了她为好友,顺势看了一眼微信消息,基本都是乱七八糟的群聊消息,他也没管,直接收起手机。   “咦,”顾星好不容易得到男神的微信,自然是要先翻翻朋友圈的,没想到林见汐的朋友圈和他本人一样难以接近,点进去就是一片干净的空白:“你平时都不发朋友圈的吗?”   “不发啊。”他一般有什么事,不是在家庭群里就是在狐朋狗友群里直接说了,自认用不着再发朋友圈。   “过分唉,还以为能通过朋友圈更了解你,没想到你朋友圈里什么都没有。”顾星伤感地说。   林见汐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问为什么要了解他,而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他们都在酒吧了,自然不是单纯地来酒吧坐坐,聊了一会儿之后,一群人玩起了游戏。   游戏里,最适合用来探测彼此秘密和增进暧昧关系的,非真心话大冒险无误。   在座的大多都各自心怀鬼胎,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玩真心话大冒险。   本来,他们是想借此促进顾星和林见汐的关系,没想到男神玩游戏运气也这么好,屡屡抽不中他,反倒是方绍被整了几次。   玩到最后,方绍面如菜色地瘫坐在沙发里:“为什么被整的总是我?不行,我不干了,我要罢工!”   “那来喝酒吧。”有人提议。   “不好意思,”林见汐露出真诚的歉意表情:“我酒量很差,能不能不喝?”   “不行。”听到他这么说,一群人更不放过他了:“为了约你出来,我们花了好多功夫,还等了你这么久,你再怎么也该喝几杯意思一下吧?”   林见汐转头看向方绍,然而方绍此时眼里只有女神没有兄弟,一接收到他的视线,立刻举手以示清白:“兄弟,我帮不了你。”   林见汐:“……”   什么鸟人。   几轮酒喝完,他眼前又出现久违的马赛克。   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剩下的酒就是再怎么劝,他也没碰一下。   林见汐平时的气质是近乎于温柔的,但不是温和无害,而是仿佛在洒脱的意气里镀上一层柔光的感觉,既不会让人怕他,也不会让人敢随意轻视他。   而他喝了酒之后,这种气质越发明显,随意一眼瞥过来,都能让人感觉到脸红心跳。   顾星也不敢再派酒了,酒吧可不是纯洁无瑕的地方,再让他喝下去,她真怕待会还有男人要过来和她抢男人。   一群人匆匆散场,林见汐醉得不厉害,可是谁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最后还是由方绍把他送回家。   林见汐在外租的房子他去过几次,算不上太熟,可也不是摸不着。   “林见汐,”方绍小心翼翼地、尊敬地把他扶进沙发:“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吧?没问题吧?”   林见汐依稀记得今天就是这个狗比声音导致自己喝了那么多酒还在闷人的酒吧待了这么久,听到方绍这么问,他不高兴地皱起眉:“你怎么在我家?”   方绍心惊胆战:“你不会是真的喝醉了吧?”   他有点心虚,毕竟再怎么说,林见汐也是被他坑到喝醉的。   “我没喝醉。”林见汐摇摇头。   方绍更加不相信了,众所周知,没有哪个醉鬼会承认自己喝醉。   他只好认命地把林见汐又拽回他的房间,自己躺在沙发里侯着,免得这位醉酒的大少爷半夜出什么意外。   房间里,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方绍隔着门都听到了持续不断的铃声,可是林见汐一直没有反应。   他忍不住担心地往房间里走:“林见汐,你手机响了,林见汐!”   林见汐恍若未闻,听到他的提醒,还烦躁地往被窝里一躲,直接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嘈杂的声音。   方绍满脸震惊地“草”了一声,想不明白他都醉成这样了,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没醉的。   手机铃声依然在响,方绍循着声音,左顾右盼四处寻找,最后在床底找到了被无情抛弃的手机。   他忍不住咋舌,擦了擦手机上沾着的灰尘,接通了电话。   “您好,林见汐喝醉了,正在睡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告诉我,我会帮您转达。”方绍模仿语音提示,一字一字念得字正腔圆,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   电话那端沉寂几秒,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他为什么会喝醉?”   方绍抖了一下,看看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江遇。   这名字好耳熟啊,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来,这不就是林见汐提起过的那个弟弟吗?   妈呀,他弟弟这么冷酷的?   “呃……”方绍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总不能对人家弟弟说你哥哥被我带出去玩然后被灌醉了吧,听起来像什么话?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放心,你哥哥只是和我们一群朋友出去玩才喝醉的,绝对没有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方绍开始满嘴瞎扯。   “不三不四的人,”江遇意味深长地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笑起来:“你们也是给他介绍女生认识吗?”   方绍向来粗枝大叶,根本没注意到他话里那个格外耐人寻味的“也”字,只是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道:“唉,这也能被你猜到啊,弟弟厉害啊。”   江遇没什么耐心和他瞎扯,直接挂了电话。   方绍看着显示被挂断的屏幕,啧啧几声。   在一群男生闲聊提起家长里短时,林见汐有提过几次他弟弟,说是可爱又听话,和其他几个抱怨自己家弟弟妹妹有多皮恨不得一天打三顿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当时他们还表示过嫉妒,现在一看,他这个弟弟也没有多可爱嘛。   他把手机放在林见汐床头,又走了出去。   半夜,林见汐迷迷糊糊睁眼,想要喝水。   可能是被江遇照顾得太好了,他睁眼的瞬间没缓过神,以为在家里,习惯地叫了一声江遇,喊完才想起来江遇不在这里,没办法再帮他倒水。   他恍惚地推开门,飘飘忽忽走到客厅,刚倒了一杯水想喝,冷不丁看到沙发里躺着的幽怨身影,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里的水杯砸了过去。   “……”   方绍被砸得眼冒金星,深感现世报来得太快,自己做下的孽总是要自己来偿。   扔完水杯,林见汐这才看清楚,躺在沙发里的不是巨型贞子,而是同学方绍。   “对不起,”他诚恳地说:“不小心认错人了,你还好吧?”   方绍揉了揉胸口:“还行,我还能活。你把我认成谁了?上来就扔杯子。”   “我眼花了,以为是被泡出巨人观的贞子。”   方绍:“……”   草,他嘴好毒! 第15章   方绍被一杯水淋了个透心凉,不得不爬起来,洗洗衣服,扔进烘干机。   等待烘干的时间,他想起之前接到的电话,站在卫生间里喊:“林见汐,你弟弟刚刚给你打了个电话!”   林见汐不慌不忙地接了第二杯水,一口气喝完,才问:“他有说什么吗?”   “啥也没说,”方绍说:“不过听你弟弟的语气,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凶啊?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么可爱。”   “你又不是他哥哥,他为什么要对你可爱。我睡觉了,你自己随便找个房间睡吧,拜拜。”   回到房间,林见汐拿起手机,一看时间,三点四十分。   这个时间再回过去显然太晚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江遇的睡眠。   第二天,在教室门口看见顾星的第一眼,林见汐眼皮一跳,直觉大事不妙。   而事实也和他的直觉所差无几,顾星不愧是能从方绍这里打迂回战术的人,行动力高到离谱,追人也追得轰轰烈烈,不过一星期,差不多全校人都知道了她在追林见汐。   林见汐久违地感觉到了困扰。   可能是因为这张脸吧,自他上学以来,追他的女生有很多,但像顾星这样无所畏惧一往直前的也没有几个,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好。   “兄弟,你怕什么啊,”方绍一边打游戏,一边扯道:“她这么喜欢你,你就和她在一起试试看呗,横竖你都不亏。”   林见汐微微蹙眉,他不太喜欢这种亏不亏的说法,“我怕她吃亏。”   “她有什么好吃亏的,追到男神还不赚?”   “我问你一个问题,”林见汐说:“你为什么追你女神?”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她啊。”方绍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王者峡谷。   “那要是有个女孩追你,你会答应吗?”   “不答应吧……”方绍若有所思:“不过也不好说,得先看她长得怎么样。”   “……”   林见汐把他坐着的转椅踢到一旁:“爬开,挡道了。”   “操,”方绍猝不及防,一个手滑,放空了个大:“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凶?”   林见汐没有理他,直接出了门。   他今天约了顾星吃饭,想要和她说个清楚,但他也不太能确定,到底能不能说清楚。   在此之前,他说过不少次“你是个好女孩可是我不喜欢你我们没法在一起”之类的话,但是顾星不听,还振振有词地回复,“烈女怕缠郎,我相信,你再怎么坚持,也总有被我感化的一天的,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嘛,万一以后你又答应我了呢?”   林见汐:“……”   他无言以对,以至于他甚至忘了反驳一句他不是烈女。   拒绝一个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在感情上,如果他足够冷酷无情,他自然不会因此生出困扰,但他不是,他一直都是在一个被宠爱的环境里长大,他得到足够多的爱意和善意,所以他也想去这么对待别人。   只是可能大概感情问题是真的很难两全吧,他怎么想,也没想出一个既能拒绝顾星、又不伤害她的办法。   约的餐厅位置离学校有点远,他到时,顾星还在路上。   他订的座位靠窗,往外看去,依稀可以看见大学城的轮廓。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林见汐收回视线,垂下眼,看到跃然屏幕的两个字,手指轻轻一滑,接了电话,含着笑意问:“小朋友,这个时间点,你不好好学习,给我打什么电话?”   他声音压得轻,江遇安静几秒,问道:“你在哪?”   “我在外面啊。”   “和别人约会?”   林见汐好笑地说:“你好聪明啊,这也能猜到?”   江遇不自觉攥紧手里的铅笔,直到“啪”的一声,铅笔在他手里断裂开,余震震得手心发麻,他低下头,发现木刺不知什么时候戳进了皮肉里。   如果他能够再冷静一点,表现得再像正常的“弟弟”一点,那么他应该体贴地主动挂断电话,不去打扰他。   但他做不到。   “好过分啊,哥哥。”江遇慢慢地说:“我在家里好好学习,你在外面花天酒地。”   “不要污蔑我啊,”林见汐故意委屈地回:“我什么时候花天酒地了?……唔,人来了,我先挂了,你继续好好学习。”   “哥……”江遇一句哥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本来想问,快放假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可能真的和林见汐没什么其他的缘分吧,每次总是阴差阳错地、差了那么一点距离。   掌心的刺痛后知后觉地传达到神经末梢,他抽了几张纸巾,按在伤口处,惨白的灯光打下来,映得他的脸色也苍白。   “我今天化了两个小时妆,以为能够听到好消息的。”顾星含着眼泪,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林见汐有点无措:“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难过的。”   “你要是真不想让我难过,你就应该和我在一起。”顾星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将要流出来的眼泪。   林见汐摇了摇头,“这样的话,是对你不负责,也是对我不负责。真勉强在一起,要是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那你该怎么办呢?”   “我可以不要你负责的。”顾星知道他说得对,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才多大啊,为什么这么早就想对别人负责了,讨厌鬼,快乐当下不好吗?”   “……”林见汐有些无奈地弯起眼睛:“不想负责的话,不就变成渣男了吗?我是好人,我才不要变坏。”   顾星终于笑了起来,眼泪还蕴在她眼里,这让她看不太清林见汐的脸,她无限遗憾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心想,我更喜欢他了,但是,真可惜啊。   她喜欢林见汐,起初是因为他一张过于优越的脸,在军训这种算得上是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疲惫的训练压得人喘不过气,难得一次偷懒,她坐在树荫下,看到男生抬起脸,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他看的不是自己,可顾星还是在那一瞬间感到了慌张。   我有没有被太阳晒出很难看的表情?我坐的姿势会不会显得很不淑女?她在这种无缘无故的紧张里,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是一见钟情。   后来她打探到了他的名字,并没有很难打听,“林见汐”这三个字早在女生堆里流传开,只是他本人还无知无觉,向他搭话的女孩那么多,他的态度从未因为外貌而有所改变,总是认真倾听,再温和地拒绝,和谁都保持泾渭分明的距离。   顾星听方绍说过,林见汐有时也会疑惑,为什么他都表现得那么坚定了,还是会有人来向他表白。   他根本就不知道吧,他这样的人,到底能吸引来多少前赴后继的飞蛾。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玻璃窗映着餐厅的景象,杯盘碗碟错落有致,仿佛海市蜃楼。   “能回答我两个问题吗?”过了一会儿,顾星轻声问。   “好,你问。”林见汐温柔地说。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顾星毫不意外地眨眨眼睛:“那对你来说,什么才能算是喜欢?”   “这个问题么……”林见汐认真思考许久,回道:“对我来说,非这个人不可,那就是喜欢了。”   吃完饭,林见汐送顾星回宿舍。   深秋的夜晚,寒露沉重,林见汐看着她一路小跑进宿舍楼,正要离开的时候,顾星又跑出来,喊住他:“林见汐!”   林见汐转过头,“嗯?”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我超喜欢你的。”   顾星隔着宿舍铁门看他,身形匀停的男生站在路灯下,昏黄的路灯将他的眉目染上一层如云似雾的暖色。   他看起来似是要融化进灯光里,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光。   顾星感觉眼里又涌出熟悉的液体,“我一点都不后悔。”   “谢谢,”林见汐对她挥了挥手,笑着说:“以后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林见汐一点也不好,是你先甩了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生渐行渐远,承载着她未完也不可再续的梦境,慢慢沉没进夜色里。   顾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会时常想起这个身影,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她再遇到谁。   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信不信,总有人会为你发疯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温柔这种东西酝酿在你眼里的时候,到底会有多大的杀伤力。   天越来越冷,一年转眼又到了头。   放寒假的当天,方绍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几天再回去,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放假就往家跑有什么意思,不如在外面快活几天。只是任他说得再好听,林见汐也没答应。   “不好意思,”他把方绍往一旁推推:“我还是比较想回家。”   “不是,你这么急着回家干啥啊,家里是有啥宝贝吗?”   “唔,差不多吧。”林见汐拎起背包,随意往肩上一甩:“走了,拜拜。”   他懒得收拾一大堆衣物回家,轻装上阵登上飞机,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多。   这个时间,林家已经没有灯还亮着了,他悄悄打开门,无声无息地上了楼,带着一身寒气回了房,本来是准备第二天一早给家里人一个惊喜,但他没想到,他房间里居然会有一个人。   他走过去,从身后蒙住江遇的眼睛:“猜我是谁?”   江遇霎时忘了呼吸。   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冰冷的手指,真切感觉到它的存在以后,他一把抓住了林见汐的手腕:“哥哥。”   林见汐俯身,看向书桌上摆放着的有些杂乱的书本试卷,其中一本还是他高中的笔记本:“你这么努力的,两点多了还在记笔记?”   江遇声音微哑:“不是有人让我好好学习的吗?”   “可我也没让你学到夜里三点啊。”林见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太晚了,去睡觉吧。”   “哥哥,”江遇转过椅子,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借我一点……学神光环吧。” 第16章   林见汐没有动,大方地任他蹭。   不过江遇没有抱太久,只一会,怀抱都没捂热,他就松开了手。   林见汐笑眯眯地问他:“不蹭了?”   “……”   江遇像是不好意思,片刻之后才抬起头,用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不蹭了,我想和你一起睡。”   “行啊,正好我好久没回来了,今晚可以叙叙旧。”   江遇:“……”   他得承认,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有一点不可告人的私心,然而林见汐真的答应他了,他又害怕了。   他对他毕竟不是纯洁的兄弟情,要是控制不住,起了不该起的反应,他要怎么解释?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林见汐觉得他一会儿委屈一会儿烦恼的表情怪好玩的,没忍住揪起他的脸:“答应你你还不高兴吗?”   他小时候就经常捏江遇的脸,到现在,哪怕江遇脸颊的手感已经完全不能和小时候相提并论了,他也没改过来这习惯。   江遇专注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太高兴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这个笑话好像有点冷哦。”   江遇弯起唇角,声音却是低了下去:“是吧,我也觉得。”   “我去洗个澡,”赶路的疲惫感涌上来,林见汐懒洋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里等我。”   “好。”江遇应道。   匆匆洗完澡出来,他也困到极点,正要不管不顾地倒进床,被江遇拦腰抱住:“吹干头发再睡。”   “……不想吹。”他声音迷迷糊糊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睡过去。   “我帮你吹。”江遇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习以为常地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把他按进椅子里。   “宝贝你真好,”江遇吹头发的手法已经磨炼得臻至化境,手指轻柔地穿过发丝,半点不会拉扯到头发,林见汐被他吹得更困了,勉强打起精神,含糊着说道:“我快要不能想象,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了。”   江遇的眼睛被密密的睫毛覆盖住大半,让人看不清他眼里到底藏着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孩子才会这么说,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林见汐轻轻笑起来,伸手拔掉吹风机插头:“好了,差不多了,不用再吹了。”   这晚,江遇还是留了下来。   某人说要和他叙旧,事实却是一钻进被窝就睡着了,房间里的灯关了,江遇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去看他。   但哪怕没有光线,他也能够看得见他。   林见汐的脸早已在一遍又一遍的思念里刻进心底,每一寸皮肤都清晰得分毫毕现,他熟悉他眼尾弯起的弧度,熟悉他思索的表情,熟悉他的一切。   江遇不敢靠近他,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两个人中间的被子凹陷下去,它那么窄,又那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河。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只是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大概是林见汐不在眼前的时间太久了,他现在没办法控制靠近他的渴望,碰到他的脸就一定会想再牵他的手,握住他的手就想把他拉进怀里……一层一层,一直在焦灼中的欲望哪里是那么轻易被满足的?   所以还是不要碰了,不去碰他,就不会生出繁赘的思绪,不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他慢慢收回手,闭上眼睛。   但闭上眼睛也睡不着,他能感觉到林见汐翻了个身,熟悉的橘子气息距离自己又远了一点……他的思绪忽然停断,因为林见汐又转回来,钻进了他怀里。   江遇倏地睁开眼,一动不动,任由林见汐的手磕磕碰碰地抚摸上他的脸,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他甚至听到他极轻地、疑惑地“嗯”了一声,下一刻,林见汐的手滑落到他的背上,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再也没有办法忍耐了。   他几近颤抖地回抱住林见汐,一点一点收紧手臂,如此相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隔着睡衣传来的体温,能感觉到手底下的身体有多柔韧,鲜活的、柔软的,让他忽地生出暴戾的渴望,想把这个人一寸寸捏碎在自己怀里。   我是变态吗?江遇绝望地想,我怎么能想着这么对他?只有神经病才会这么想。可是,当这种渴望冒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会有种奇妙的、濒临死亡的快感,死亡本身是无法给人任何甜美想象的,但是当它化成绚烂的光的时候,哪怕下一步是陡峭的悬崖,他也忍不住想要继续往前走。   哥哥,江遇抱紧他,一声声在心底哀求,救救我吧,求求你了,救救我。   林见汐是被热醒的。   空调没有关,两个男生抱在一起睡,彼此的体温酝酿出的热意足以蒸发一个人的灵魂。   他恍惚地松开抱着江遇的手,目光涣散地四处寻找,在江遇床边的柜子上看到了遥控器,倾身拿起来,果断地关了空调。   关完,他颓废地重新躺下去,又把被子踢到一旁:“好热。”   江遇给他重新盖好,他又踢掉,一来二去几次过后,他终于认命地放弃了抵抗:“我真的好热。”   “不盖会感冒的。”   南方的冬天,空调一关,不需要多久,锥心刺骨的冷气就能顺着一切缝隙钻进来,室内和室外接近一个温度,林见汐本来抵抗力就不怎么好,再蹬几次被子,冷热反复交替,第二天一准感冒。   林见汐无言以对,转过身,幽幽地看着江遇。   江遇平静地回望他。   “我讨厌你了。”林见汐幽怨地说。   江遇眼皮都没掀一下:“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听起来他好像一个无情无义的渣男哦。   林见汐顿了顿,“没有讨厌你,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刚刚是在逗你玩,你不要当真啊。”   “啊,我知道。”江遇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你说什么都会当真的小孩子了,哥哥。”   放假意味着吃喝玩乐,如果是花天酒地的性格,放假还意味着吃喝嫖赌。   不过显然,林见汐是一众富家大少爷里难能可贵的洁身自好的稀缺资源,他推掉一系列邀约,参加完几个同学聚会之后,便躲进家里不再出门了。   林家只有隔壁两只熊会过来玩,这么久了,这两个人一到冬天,还是会裹得像猪。   不对,其实他们裹不裹衣服看起来都挺像猪的……   林见汐惊叹地拍了拍熊璨肚子上的肉:“二熊,你再不减肥,你这肚子都能杀人了。”   “你以为都是你哦,吃多少也不胖。”熊璨拨开他的手,从罐子里摸出芒果干,吧唧吧唧吃了:“我失恋了,又不能喝酒,只能借吃浇愁了。”   闻言,林见汐和江遇一起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怎么失恋的?快说出来给我听听。”   无论什么时候,熊璨都能被这俩人一模一样的促狭给气到,他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哎呀,我知道。”熊璀“啪”地拍了一下熊璨肥美的大腿:“他那个女朋友,之前说他圆滚滚的看起来很可爱,他就轻信了女人的谎言,和人家谈恋爱了,结果没多久,人家又对他说他太胖了,他们在一起总是被闺蜜嘲笑像赶猪,两个人又分手了。”   说完,熊璀再也忍不住,在地上滚来滚去,笑得快要抽搐:“赶猪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熊璨一脚把他踢到一旁:“笑死你得了,垃圾。”   “女人都是骗子,”熊璨越想越难受,又抓了一片芒果干塞嘴里:“爱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好,不爱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不对。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   “二熊啊,”林见汐难得厚道地忍住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是减个肥吧,等你瘦下来,你的爱情还是你的。”   “我不,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女孩能透过我的肉.体看到我纯洁无瑕的心灵吗?”   “你这肉.体,X光都快要透不过了吧。”熊璀火上浇油。   “你妈的,”熊璨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林见汐很想说,熊璀的妈妈也是他的妈妈,骂人最好还是不要带妈妈,但是从这兄弟俩打得你来我往的架势来看,估计是听不到他的友情提示。   他把江遇拉到一旁,一边观战,一边从盘子里拿出一颗糖,剥开递到江遇嘴边:“来,张嘴,啊——”   江遇微微低头,把糖咬进嘴里:“谢谢哥哥。”   “乖,”林见汐心有戚戚焉:“果然幸福还是要靠对比,看看这俩,我觉得还是你最好。”   江遇“啊”了一声,笑了:“你也最好了。”   两个人骂骂咧咧地打完,又重新坐回地上。   “我决定了,”熊璨气喘吁吁:“我要减肥,我不找女孩了,我也要去找男人搞基。”   熊璀:“……”   林见汐:“……”   江遇咬碎糖,不动声色地问:“也?”   “怎么啦?”熊璨只是顺口胡诌,说话根本不用大脑思考,所以他也不明白,江遇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字。   “没什么,”江遇说:“我以为你是认识很多同性恋,所以才会这么说。”   “同性恋怎么了,你歧视同性恋哦?”   “我不歧视,”江遇捏着手里的糖纸:“我为什么要歧视同性恋。”   “那你也是同性恋吗?”熊璨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随口一问,对别人来说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   江遇无知无觉,他全身的感官细胞都麻木了,只能感觉到了一个人的视线。   林见汐在看他,他没有任何对“同性恋”的抵触,只是在单纯地看着他。   他在等他的回答。   而他沉默太久了。   “别怕,”林见汐笑着抱住他:“是也没关系,你喜欢谁,我都支持你。”   这一瞬间,江遇险些脱口而出,要是我喜欢你呢?   可是林见汐的怀抱太温暖了,他舍不得。   “我,”江遇抬起眼,和好奇等待他答案的两兄弟对视:“不是。” 第17章   自从禁燃烟花爆竹,这座城市的年味似乎也跟着慢慢远去,只有商业街还是千篇一律的热闹,打折促销活动的招牌和红灯笼一同挂在店门,人潮再拥挤,也有人乐此不疲地冲进去,化为浪花之一。   林见汐不想受这种苦,架不住赵云绮女士看他在家里太咸鱼,硬生生把他揪出来,一同去商场感受一下新年新气象。   “好闷。”他恹恹地靠在江遇肩上,看着赵云绮在冰柜前挑选食材:“妈妈,我想回家。”   “不准回去,你都躺在家里多少天了?再不出来走走,人都要发霉了。”赵云绮把牛肉卷放进推车,又对他招招手:“过来,帮我拿一下那袋虾仁。”   “哦。”林见汐走过去,仗着身高手长,轻易够到摆放在冰柜深处的虾仁,“还要拿什么吗?”   “不用了,你要是嫌超市无聊,你就和小江出去玩,回家了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行,那我们出去了。”林见汐勾住江遇的脖子,带他转了个身:“妈妈再见。”   他俩走了没多久,林知明抱着一堆调料走过来:“咦,林林和小江呢?”   “我让他们出去玩了,”赵云绮看着他放进推车里的一堆东西,叹气:“你买这么多调料,又想煮茶叶蛋啊?”   “大过年的,闲着也是闲着。”林知明顿了顿,说:“我也想出去买点东西。”   “你想买什么?”赵云绮警惕。   “买回来你就知道了。”林知明神神秘秘。   “……”   出了商场,林见汐左右看看,很好,能坐人的地方都坐满了人,根本轮不到他这个后来的占地方。   他只好无辜地看向江遇:“弟弟,我们去哪玩?”   “你要喝奶茶吗?”江遇问。   “人好多。”奶茶店门前排的队伍长得离谱,林见汐半点都不想靠近。   江遇笑了一声:“可以不用排队的。”   “嗯?”   三分钟后,林见汐咬着奶茶吸管,为江遇鼓掌:“富婆,抱抱我。”   江遇靠过去,虚虚抱了他一下,只有手臂稍微碰到他的脖颈:“抱了。”   喝完奶茶,围绕商场转了大概有五六七八圈,林见汐终于接到了赵云绮的召回电话。   他抓住江遇的手腕,直奔停车场:“走,回家了。”   林家今年的年夜饭是火锅,圆桌摆满食材,火锅升腾的热气袅袅不绝,一家人围在一起,自有一种别处体会不到的温暖。   吃完,林知明总算从车后备箱里拎出他藏着神秘宝物的小箱子:“来,放烟花。”   赵云绮:“……”   “不是禁放了吗?”林见汐说:“爸爸,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这个没禁,这个绝对没禁。”林知明严肃地说:“我没有违法乱纪。”   他说着,打开箱子,高兴地捧出一堆仙女棒:“老婆!林林!小江!快来!”   “……”林见汐赞叹了一声:“哇哦。”   “别看人家小,好歹也是烟花。”林知明振振有词:“过年当然要放烟花啊,不放烟花有什么意思。”   一堆仙女棒被林知明分得一干二净,只是仙女棒到底还是小,不如大烟花好玩,几个人象征性地点了几根,又回客厅守岁去了。   过了零点,赵云绮赶人回房:“好了,新年到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新年,是一个不管经历多少次、还是会因此兴奋的特殊节日,林见汐现在还不困,他把江遇拽回自己房间,又叫了隔壁俩兄弟,四个人一起斗地主。   熊璀和熊璨平时不爱和他俩玩牌,因为林见汐是地主时,江遇会给他放水,而他俩是地主时,江遇又会和林见汐联合起来针对他们。   而且江遇放水放得很妙,往往是一轮打完了,倒推的时候才能发现他在放水,智商不高还轻易察觉不到。   不过今年新年,新年就是让人有原谅一切的心胸,几个人开开心心玩了几小时,直到熊璀和熊璨困到头点地,他俩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行了,而后直接倒在床上。   林见汐没叫醒他们,而是去蹭了江遇的房间。   四点了,他还是精神奕奕,只是三个陪玩翻车了俩,剩下一个还是最乖的,他又舍不得欺负,只能孤独地翻出仙女棒,站在阳台一根接着一根点着玩。   江遇靠着护栏,看着他玩烟花。   仙女棒点燃的时候,迸溅出的火花会映亮他的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漂亮的眼睛弯起些微弧度,于是江遇想,他手里的烟花,一定是因为被他注视,才会燃烧得那么明亮。   他忽然嫉妒起一根烟花棒,嫉妒它可以被林见汐专注地看着,哪怕只有一段短暂绽放的时间。   “哥哥,”江遇挪过去,蹭了蹭林见汐的手臂:“和我玩啊。”   “你要玩什么?”林见汐转过眼,笑着问他。   江遇只是想让他看着自己,想让自己出现在他的眼里,没想过到底要玩什么,“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要我怎么和你玩。”林见汐把烧完的仙女棒扔进垃圾桶,顺手拍了一下江遇的后脑:“你再好好想想。”   “算了,”江遇抓住他的衣袖:“不玩了,睡觉吧。”   “也行。”   大学的寒假时间比中学长,江遇开学当天,林见汐还跟着他一起回母校转了一圈。   学校里还有不少人认识这位鼎鼎有名的学长,令人仰望的学习成绩不需要再提,光是过高的美貌度,就让他的照片至今还在女生手机里代代流传。   明明那些女生投过来的目光已经见过很多次,江遇依然有种焦躁的感觉,且更甚以往。   他很清楚,这种焦躁源自于哪,因为林见汐现在和他距离太远,他没办法看着他、不让那些桃花近他的身,要是他被哪朵桃花迷了眼,谈起恋爱,自己根本阻止不了。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林见汐不属于他。   林见汐是他的哥哥,不是他的。   为什么你不能是我的?江遇想,为什么你不能只看着我?为什么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想要靠近你?……不要理她们了,哥哥,来看我啊,来看我吧。   一枝红梅像是不堪其重,忽然从树梢坠落。   林见汐停住脚步,俯身捡起花,转身塞进江遇手里,弯起眼睛:“送你一朵花,不要不高兴了。”   自江遇回到学校,他就感觉到江遇心情变得非常阴郁,整个人像是笼罩在黑气里,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或许可能是因为开学吧,他开学的时候也是不高兴的。   江遇攥紧花,可他更想这么紧紧攥住一个人的手腕:“哥哥。”   “嗯?”林见汐抬起眼,眼里露出一点疑惑。   江遇对上他的眼,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口里传来的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悸动。   是心跳吗?又不全是,它急躁、不安、暴戾,又全力以赴地在他心脏里翻山倒海,想要从那个桎梏住它的血肉囚牢里挣脱出来、去抓住眼前这个人。   江遇狠狠咬了下舌尖:“……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急,我等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不好。   别这么对我了,不要对我这么好,别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话,不要这么看着我。   野兽挣脱开束缚它的锁链,跃跃欲试地向他伸出狰狞的爪牙。   江遇若无其事地点头:“好。”   “那你先回教室,我去找我以前的班主任叙叙旧。”林见汐笑着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江遇看着他离开,他曾经无数次看着他先一步离开,看着他的身影被各式各样的物体遮挡、被花树、被走廊、被楼梯,然后消失在某一片他目光无法企及到的地方。   他从前想,他要等他回来。   但现在,他想把他抓回来。   急速跳动的心脏恢复正常,像是居高临下的法官,清楚地向他宣告他的罪行。   他看见了光,却只想把这束光抓进手里,谁也无法窥见一毫。   江遇,你疯了。 第18章   “林见汐,你手机响了。”   “不用过来了,你手机又挂了。”   方绍坐在球场旁,表面尽心尽责地帮林见汐看管私人财物,实则趁机偷懒,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和女神发微信。   偷懒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发现一件事,隔上一段时间,林见汐的手机就会像犯了什么疾病一样,响一下就挂、响两下也挂,间隔时长多则五六天,少则几个小时。   他曾经偷偷看过来电显示,发现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连名带姓两个字,江遇。   方绍十分疑惑,林见汐这个弟弟到底是手滑按到通话了,还是就是故意打过来的,这种打了电话又挂断挂断了再打是什么新型的问候亲人的方式吗?   说着不用过去,林见汐还是走了过去,看到方绍纠结的神色,他顿时了然,笑着问:“还是江遇打来的?”   这句虽然是个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他也不需要方绍回答,直接拿起手机,回了个电话。   方绍看着他走远,不一会儿又回来,终于没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你弟这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给你打电话,说实话,我就没见过比你们俩兄弟更黏糊的。他是青春期迷茫了、需要哥哥爱的教育?”   “黏糊吗?没有吧。”林见汐坐下来,随手拧开一瓶矿泉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怎么大了?”   “因为我?”林见汐若有所思地说:“哥哥太强,弟弟有压力了?”   方绍满脸震惊:“你是认真的?”   “我看起来很像是在开玩笑吗?”   方绍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感觉他从未如此认真过,不由得犹豫起来:“不好说。”   林见汐微妙地顿了顿:“不是吧,你居然真的信?”   方绍:“……我到底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林见汐笑了一声,摇摇头:“逗你玩的。”   说着玩归说着玩,他的确是能感觉到江遇压力很大,每次打电话,他都能感觉到江遇在压抑着什么,这种压抑让他无端又想起江遇站在路灯下等待他的时候。   好像……好像一只流浪的小狗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能无措地原地打转。   他到底在压抑什么呢?能困扰到他的又有什么事?这个年纪会有的烦恼算来算去,逃不开零花钱学习恋爱三件事,家里暂时还没有破产的危险、他也没有基因突变成弱智,那就是……感情了?   江遇平时和他无话不说,唯独在感情上一言不发,在这方面,这小鬼藏得尤其深,林见汐至今都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又是男是女……要怎么帮他,他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林见汐就像个忧愁青春期叛逆孩子的家长,满头雾水,全无头绪,半点不知道自家孩子怎么就突然发起了神经,困扰之中,恨不能快刀斩乱麻,把江遇拖出来打一顿。   但无数先例证明,打孩子只会把人推向更对立的地方,暴力教育不是他的宗旨,更何况打一顿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他也下不了手。   在他思索怎么带孩子的时候,江遇也在思索未来的路到底怎么走。   他好像莫名其妙就钻进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死胡同、出不来了,理智上,他觉得自己可以完美无缺地维持住和林见汐的“兄弟”关系,可感情总是控制不住地化成一头野兽,拼了命地也想撞开笼子,直奔到他面前,即使它会用锋利的利爪伤害他。   事实上,但凡林见汐对他有一点超越过“亲情”的感情,他也会像坠涯的人忽地攥住一根枯藤一样,紧紧地抓着这一丝机会,一步一步、竭尽全力又小心翼翼地往林见汐身边走,可是,没有。   林见汐疼他、爱他、宠他,但是不喜欢他。   一想到这个,他就像是全身的骨头被谁打碎了一样,泛起一种酸涩的疼,疼到夜不能寐。   他想看见林见汐,想听到他的呼吸,想触碰他的眼睛,他那双眼睛那么好看,弯起来笑的时候,阳光也要折戟其中。   或许是心里阴暗的渴望破土而出,他在日思夜想里,慢慢压抑不住对林见汐的占有欲,他像是一双见不得光的肮脏的眼睛,想要窥探林见汐的一切。   他在做什么、和谁说话、又对谁笑了……江遇恨不能化成千丝万缕的触手,把他密不透风地裹住,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意识到自己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给林见汐打了电话,想要向他求救。   他不想变成一个怪物,所以,哥哥,救救我。   隔着电话,他听到了林见汐的呼吸声,平静、和缓,像是一味解药,妥帖地安抚住他翻腾的心跳。   但是没多久,这味解药就不奏效了。   饥肠辘辘的困兽……哪里是摸不着的呼吸就可以满足的?   理智和感情互相拉扯,他就是那棵被它们争着谁先锯断的树,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不讲道理地恨起了罪魁祸首,即使他无辜得不能再无辜。   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真的和你一个户口本的亲兄弟,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一个会喜欢你的外人。   我不是你弟弟,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请个假回家一趟,”又一次接到江遇打来的电话,挂断之后,林见汐忽然凭空生出一种强烈的担忧感,他干脆站起身,请求似的拍拍方绍的肩膀,说走就走,利落得让人措手不及:“不过我还没告诉辅导员,你去帮我说一下。”   方绍凌乱了:“不是,你这也能算请假?”   “谢啦,回来请你吃饭,拜拜!”   某人已经飘出三里地了,只有余音绕梁不绝。   与此同时,江遇也逃了课,买了最接近的一班飞机票,来到林见汐所在的城市。   茫茫人海里,他们两个人仿佛互相吸引的两只萤火虫,向着彼此的方向游去,可又大概是真的没有缘分,世上那么多在人来人往中重逢的故事,他们却连相遇都触不可及。   这是江遇第一次来到林见汐的学校,但他早已在脑海里将这片土地构建过许多次,明明是初来乍到,却半点不局促。   他买票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想看见他,无论如何也想看见他,所以他来到这里,他知道林见汐的班级,找到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他站在教室外等了又等,等到那一腔不知因何而起的热血冷却下来,他一边惶恐于要怎么解释突如其来的到访,一边茫然地想,哥哥为什么还不来?   他是偷懒了,还是去见别的什么人了?   江遇心不在焉地随手拉住一个人,问:“我……请问,林见汐怎么还没来?”   那女生似乎早就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笑眯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可能是出去约会了吧。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女生是看他长得帅才会多问一句,但她没想到,问完之后,这个男孩子脸上居然会露出被雷劈一样的惊慌表情……不至于吧,她有这么吓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江遇轻声说:“不用了,谢谢。”   林见汐下了飞机才发现江遇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一排红色未接几乎要拉不到头,他深深蹙眉,走到一旁打了回去。   电话一秒接通,快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那端专门等候铃声响起。   “……哥哥。”   林见汐一下放轻了呼吸,他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向窗外,昏暗的夕阳快要彻底沉没进地平线,但灯光亮了起来,没有人会再因为没有太阳而中止奔波。   他张了张口,想叫弟弟,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称呼似乎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他只好轻轻说道:“江遇……你……哭了?”   他都快要忘记江遇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哪一年的事情?是他皮着爬树结果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年?还是玩捉迷藏,他躲到家里鲜少有人去的四楼储藏室,江遇找不到他、急得到处乱转边哭边找的那年?   无论哪一年,都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江遇只有小时候爱哭,长大了就越来越有向冷酷冰山转型的趋势,以至于他都忘了,他是会哭的。   林见汐空着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又松开,“你在哪?”   “我……我在……”   “你别哭了啊,乖,我马上就去找你。”林见汐转身向外跑去,不小心撞了人也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匆匆的“对不起”。   “我怕……我好怕啊,哥哥……”江遇顾不上擦眼泪,反正天黑了,夜晚会盖住人间一切伤心事,没有谁会在意一个路人因为什么流泪。   “别怕,”林见汐无限温柔地、无奈地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第19章   没接到电话前,江遇再怎么委屈,也不至于哭出来,他早就在漫长的暗恋里学会怎么自我调节了,但是听到林见汐的声音,他突然失控了。   那是一种猝不及防的、强大到他根本没法控制的失控感,仿佛深夜行驶的火车不自觉偏离轨道,眼看悬崖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拉下刹车装置。   当他置身一座陌生的城市,周遭都是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陌生人,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他只有林见汐了。   别人在这个年纪,有父母有朋友,逢年过节还能在狐朋狗友群里吐槽似乎永远跟不上时代的亲戚,但他没有,他没有受了委屈就能躲起来的家,也没有朋友。   他从前不觉得没有朋友是件寂寞的事,他有哥哥,可是如果哥哥有一天也被抢走了,那他怎么办呢?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唔……你现在在我学校附近?”林见汐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可是我回来了啊。”   江遇怔了怔,心跳似乎暂停了一秒,而后又以更加急切的速度跳动起来,璀璨的霓虹灯尽数在眼前模糊,他看不清、也听不见,浑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一部小小的手机里:“你为什么回去啊?”   是因为我吗?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近乎贪婪地等待着答案,想要听见,又害怕听见。   “因为你啊,”知道江遇在哪,林见汐也不着急回家了,悠哉悠哉地买了一罐饮料,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易拉罐,修长的手指勾住拉环,轻轻一拉:“我直觉你在想我,所以特意赶回来了。我猜的对不对?”   他说话的声音含着笑意,是典型的哄孩子的语气。   所有的贪念尘埃落定,好了,江遇,你已经有这句话了,你已经得到足够多了,不要再幻想其他的了。   江遇喉结滚动几下,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对。”   “那现在怎么办呢,”林见汐问:“小朋友,你是要在那里等我回去,还是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等我回去,”江遇轻声回:“行不行?”   我等了你那么多次,你也等我一次,行不行?   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温柔的叹息:“好啊。”   初夏的阳光还不至于晃眼,但是从出租车里出来的时候,江遇还是恍惚了一下。   他近乡情怯似的,在林家院子外看了半天,然后轻悄悄上楼,推开林见汐的房门,发现他没在自己房间里。   他又走回自己房前,手按在门把手上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匆忙推开门。   林见汐坐在椅子里,听到开门声,转过脸,对他笑了一下:“回来啦?”   他的神色很正常,语气也正常,看不出、也听不出一点异样。   江遇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哥哥。”   他现在就像个作业没做可是老师已经随机检查到他前一位的倒霉学生,紧张到连头发丝都冒着心虚的气息,眼皮半垂,根本不敢直视林见汐的眼睛。   “欸,”林见汐应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唔……?”   江遇俯身,紧紧抱住了他。   从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到现在,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用力地抱住林见汐,他把头埋在林见汐的肩窝,手臂竭尽全力地箍住这个人,生怕和他分离似的,小小声地、委屈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见汐拍了拍他的头,压低了声音,轻而慢地哄他:“怎么啦?怕我骂你到处乱跑啊?别怕,我不说你。”   他被勒得有点呼吸不过来,不过考虑到某个人现在的心情,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大方地把自己借出去,让受伤的小鬼抱抱。   没多久,江遇松开一部分力道,他偏过头,视线落在随心所欲躺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上,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哥哥,我想……出国。”   是的,他认命了,他没办法控制沸腾的欲望,可他的爱意是洪水猛兽,靠近林见汐只会伤害到他。   他不想伤害他。   他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他要找个笼子,把自己关起来。   “怎么会突然想出国?”江遇从前从没有提过相关的话题,林见汐茫然地问:“是想出去玩,还是?”   “我想出去上学,”江遇慢吞吞地说:“也想……出去转转。”   “你一个人在外面,可能会受委屈的哦。”   “我不怕。”   “想家了怎么办?”   “我……”江遇顿了顿:“我会经常找你的。”   林见汐垂下眼,看着仍旧黏糊糊抱着他的小鬼,虽然他总是习惯地把他当成没长大的弟弟看,可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了。   江遇现在比他高,身形挺拔,露出来的一截小臂能看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力气很大,偶尔两个人玩闹的时候,江遇认真地抓着他,他都挣脱不开。   半晌,他说:“真想出去的话,那就去吧。”   人总会长大的,他会,江遇也会,只是想到从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哥哥的小孩子一转眼都要离开家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失落。   “好快啊,”林见汐用手比了比:“一转眼,你都比我高这么多了。”   江遇靠在他的腿上,抬起眼,模样看起来很乖巧:“是啊,好快。”   这天晚上,两个人在一起聊了半夜,直到林见汐再也坚持不住,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江遇送他到机场。   江遇分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可能想了很多,也可能没想。   书桌上的书本试卷还是以同样的姿势躺在原地,林见汐从来不会随便碰他的东西,尤其是笔记本之类,作为“过来人”,他很清楚,这都是会藏着隐私的秘密空间,所以他轻易不去触碰,怕撞到小朋友隐藏起来的小秘密。   看他的表现就知道,他昨天绝对没有翻开过这本笔记本。   但只要他翻开哪怕一页,他都能知道江遇反常的原因,知道江遇藏起来的到底是什么,他会解开所有关于江遇的秘密。   这本笔记本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页页写满他名字、画着他画像的纸。   记录着他秘密的笔记本,和他的秘密,相差最近的距离,不过举手之间。   不过一步之遥。   一步犹如天堑。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更快了。   江遇没有再去学校,备考雅思,考完,拿到成绩,出国,一切都似乎在一瞬间。   他没有去英美,而是去了澳大利亚。   林见汐想过要去看他,但他只发了一张图片,就把林见汐看他的想法钉死在原地。   那张图片是雨后的城市,模糊的蚯蚓在地上无拘无束地蠕动。   林见汐头皮一麻,把“我去看你”紧急改口成“我等你回来”。   但他到底还是不怎么放心,查了一下天气,选了个前后几天都是好天气的时间,飞了一趟,待了两天。   “你到底为什么要选这个鬼地方,”走之前,林见汐抱怨了一句:“要是换个地方,我就能经常过来找你玩了。”   江遇没有说话,只是揪住他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晃了晃。   “我走啦,”林见汐抱了抱他:“照顾好自己,以后我就不来了。”   “……好。”江遇哑了声音。   他承认,他就是故意选的这个鬼地方,他知道林见汐怕虫子怕得深入骨髓,有这么一层原因,他不会再来看他。   这样很好,只要他不来,他就不会再生出多余的贪念。   他像一头作茧自缚的困兽,把自己关起来,却还担心会不会关得不够严实,会不会有光照进来,泄露他严防死守的秘密,于是他加了一层又一层枷锁,终于挡住了光。   光不会再来了,他心安理得地躲在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放肆地想念那个人。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只不过一个人在国外终究还是寂寞,稳定下来后,他找了几份兼职,努力把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太想念那个人的时候,他会去看海。   傍晚,夕阳在天边竭尽全力地燃烧,点燃了所有云层,云被烧出斑斓的釉质,覆盖住低垂的天空。   光穿透过层层叠叠的海浪,撞碎一身轻若羽毛的骨头,融进海里,将潮汐染上短暂的颜色。   赵阿姨说过,哥哥的名字就是因为她怀孕的时候去海边散心,遇见潮汐卷着夕阳余晖,起起落落,连绵不绝,美不胜收。   她看得心情愉快,当即给孩子取了名字,就叫林见汐。   看见海,就仿佛看见了他。   回去时,江遇在广场看见了一个抱着吉他准备街头唱歌的男生,他看起来似乎很紧张,腿还在发抖,然而当他的同伴打开音响,音乐流出来之后,他又像是被安抚一般,慢慢打开了嗓音。   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没什么值得驻足,江遇看了一眼,冷淡地收回视线,继续往回走。   但他没走几步,又停住了。   男生依旧在唱:“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他唱得渐入佳境,唱完了,睁开眼,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个人。   是个男的,个子很高,脸部轮廓明晰,看起来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只有眼神是超过年纪的沉郁。   “你唱得很好听。”江遇说。   “谢了,”男生笑了笑,了然地说:“兄弟,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啊,是失恋了吗?”   江遇摇摇头:“没有。”   “咦?”男生是表演系的学生,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才跑来街头卖艺唱歌,他自觉自己看人很准,尤其是这种失魂落魄一看就知道脸上写着“失恋”两个字的人,没想到他居然看走了眼:“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江遇微微俯身,把身上所有现金放进他的琴盒里,而后才轻声回道:“我和他没有在一起过。”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出自《鬼迷心窍》 第20章   院子里的橘子树长得越发蓬勃,枝叶随心所欲地伸展向四面八方,以一己之力撑起林家院子一角的风景。   可惜人类不解风情,一把修枝剪碎了它称霸后花园的美梦。   林见汐平时不会打理家里的花花草草,没办法,花草树木美貌归美貌,却也有发现虫子的危险,但橘子树的地位比较特别,这棵他亲手种下的树,现在多半是由他亲自修剪。   他在家里懂行的人指点下,不急不慢地剪完大半累赘的枝叶,剪完回客厅,顺手拿起茶几上的冰水,被赵云绮拍了一下手:“放下。”   林见汐:“……”   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至今还是没有喝冷水的权利。   他坐进沙发,懒散地摸出手机,还没解锁,就听见赵女士问:“小江今年暑假还是不回来吗?”   “应该是吧,”林见汐点开微信,熊璀和熊璨正在轰炸他,让他赶紧出去挥霍人生:“我前两天刚问过他,听语气不像是想回来的样子。”   “他是在国外谈恋爱了?”   “没有。”   “跟你闹脾气了?”   “也没有吧,”林见汐有点无辜:“跟我有什么好闹的,我又没有欺负过他。”   “也是,”赵云绮摇摇头:“你们兄弟俩感情是好。是我老了,越来越不懂你们年轻人了。”   “没老,您风华正茂。”   “就知道贫,”赵云绮笑着拍了他一下:“儿砸,帮妈妈一个忙成吗?”   “什么忙?”   “你去和一个小姑娘相个亲。”   林见汐险些没拿稳手机:“我们家终于穷到要卖我了吗?”   “不是,”赵云绮也很惆怅:“这事吧,说起来大概应该怪我。”   再有钱的家长聚集在一起也免不了讨论后代问题,而赵女士作为一个幸运母亲,明里暗里隐晦刻意不经意秀过许多次,多次沐浴过其他英雄母亲羡慕的目光,接到橄榄枝无数,终于碰到了个难题。   朋友几次三番向她表达结亲意愿,被她用“孩子还小婚姻大事当然得由他自主”推脱过去,朋友又退一步,希望两家儿女结识一番、为未来做准备,赵云绮又推了几次,但朋友一直坚持,她终于不好推了。   一般来说,相亲这回事大家都不会太坚持,毕竟身家摆在那里,自家孩子再怎么不好,也缺不了扑过来的人,像这么坚持的,反而是少数中的少数。   再推下去,只会让双方难堪,没办法,只能回来请儿子配合演出。   “只是吃个饭,”赵女士怕他不高兴,安慰道:“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小姑娘,不想有联系,你就说你喜欢男的。”   “……”林见汐这回是真的被呛到了,他咳了几声,哭笑不得地问:“要是我真喜欢男的呢?”   赵云绮深思熟虑许久:“那也没关系,你喜欢哪个男的?”   “我胡说八道的,”林见汐虚弱地摆摆手:“您不用真的信。”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把相亲时间地址发给你。”赵云绮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任重而道远:“辛苦了宝贝,你想要什么礼物?”   林见汐想了想:“没想好,下次再说吧。”   第二天,和江遇视频聊天的时候,他提了一下这件事。   其实到现在,除了日常问候,再聊聊身边琐碎的事情,他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过了这么久,两个人身边都有了各自的社交圈,江遇又远在异国,朋友圈并不重叠,再加上都是男孩子,不像女孩有那么多闺蜜之间的话题好说,他们现在的联系,更像是互相报平安的周常任务。   他们联系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从最初的一两天,到现在三四天,偶尔各自忙碌,还会延长到半个月。   他把视频的手机靠在支架上,自己打开电脑噼里啪啦敲字搜索“相亲到底应该说什么”“相亲攻略”。   相亲这种见面仪式听起来和朋友聚会介绍的差不多,但多了一层父母之命在,少了自由选择的灵魂,感觉更像是应付上司的出差。   搜出来的结果很多,一眼扫过去,全是“如何给你的相亲对象留下好印象”之类的教程,林见汐微微蹙眉。   “哥哥,你在看什么?”江遇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挂着视频却不看自己,他有点压抑不住。   时间和空间似乎都只能让他的占有欲短暂蛰伏,看不到听不到还好,一旦两个人有了联系,它便又虎视眈眈地冒出头。   林见汐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他就控制不住地焦躁。   “看别人怎么相亲。”林见汐哀愁地回复。   江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相亲啊,”林见汐这才抬起脸,故意用沧桑的语气说:“宝贝,你几年不回来,我都要毕业了,再过两年,估计都要结婚了。”   这是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毕业、找工作、谈恋爱或者相亲,处个几年感觉合适了就结婚,两个人再为未来齐心协力奔波,奔波路上找个第二春玩你瞒我瞒宫心计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句话纯粹是林见汐用来骗小孩的,他并不打算早早入驻婚姻坟墓,甚至连对象的影都没见一个,方绍都说,他即将创造他校头一份四年大学片叶不沾身的单身记录。   上帝是公平的,上帝在赋予林见汐美貌才华身世素养的同时,还友好地替他关了多情的窗,让他能在周身环绕着的无数花花蝴蝶里,从容不迫地当一尊漂亮的瞎子。   只是江遇不知道。   他要是在林见汐面前,那么他就能够从他转过去的眼睛里看到分明的笑意,可是隔着手机小小的屏幕,他什么也看不到。   距离让他模糊了分辨的能力,他像是凭空一脚踩空,灵魂六神无主地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惚地想,终于。   “江遇?”林见汐不解地叫了他一声:“你是卡了吗?怎么一直一个表情……唉,你水杯掉地上了……”   江遇如梦初醒般,慢慢眨了眨眼:“啊,卡了。”   他低下头,仿佛在收拾水杯残骸,平静地说:“哥哥,同学找我,我先出去了。”   “哦,好。”林见汐笑眯眯地对他说:“玩得开心。拜拜。”   江遇漫无目的地出了门,这座城市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走多少步能够到华人超市、知道bus停靠的线路和站点,知道广场的鸟更喜欢吃什么,可他依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是一叶漂零于此的浮萍,这里不是他的故乡。   等他回过神来,他又到了海边。   风卷着微咸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他坐在岸边,忽然疲惫到一步都不想再走了。   “嗨,帅哥,你好像每天都来这里。”有人过来,坐在了他身边,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我对你很有兴趣,愿意认识一下吗?”   江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递在他面前的啤酒,没接:“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不用担心,我没有在酒里加安眠药,也没有加大.麻。”女人不依不饶,倾身靠过去,胸几乎要贴上江遇的手臂:“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你看大海的眼神,像是在看你的情人。”   江遇瞬间绷紧了下颌,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女人没有再跟过来。   他来到附近的小酒吧,这家酒吧没什么特点,非要挑个特别的,大概就是老板很年轻,外貌很有古典忧郁的美感,他就是靠着这张脸哄骗了不少富婆的母爱和金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白脸。   他进门时,老板正在散漫地擦拭着一把吉他。   “江遇,”见他来,老板用不甚熟练的中文喊了他的名字,说道:“你今天来得真早。”   江遇走到吧台前,不待他说话,老板已经主动把酒拿了出来:“我知道,又是这种,你们华人就是恋旧。”   江遇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喝到老板都心惊胆战地阻止他了,他才捏着酒杯,迟钝地开口:“你说……”   “什么?”老板急忙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江遇皱起眉,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组织语言。   过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为什么这里是空的……人还是能活?”   为什么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风干的空壳,他还是活着?   老板:“……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去看看心脏科医生?不过我觉得医生对你也没有用,医生只治心脏病,不治心碎。江,你在为谁伤心?”   “有一个人……”江遇慢吞吞地说:“有一个人,我喜欢他,只喜欢他,可是他不是我的……”   老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哇哦……那你就去把他追过来,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我不想追他,”江遇非常冷静地笑了一下,他明明喝了很多酒,可这一刻,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清明,“我想把他关起来,关在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   “……”老板张了张嘴:“疯狂的想法。”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江遇的眼神晦涩下来:“我在这里,哪里也没去。”   将近凌晨,江遇才回到住处。   他在酒吧醒了酒,现在还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洗去一身酒味后,他跌进床,潮湿的头发直接氤湿了枕头。   他恍若未觉,只是看着手机,看着屏幕显示的时间,去想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想他现在和谁在一起、有没有答应别人、有没有拥抱别人……   手机里的时钟寂静无声,江遇却觉得他清楚地听见了锈蚀的秒针一秒一秒转动的声响。   沉闷、滞涩,永无止境。   天边逐渐泛起微微的光,这座城市还未沉睡,就已经苏醒。   手机被他攥得发烫,过了许久,江遇把它放下来,它那么小,又那么沉,沉沉地压在胸前,仿佛能消融掉干涸的血肉,直接掉进空无一物的心口。 第21章   这一次相亲,相得林见汐身心俱疲。   相亲对象是个我行我素的公主病,脑子里天马行空,吃饭到一半,这位小公主生拉硬拽、把他拽去了游乐场。   她不玩在文艺剧里象征浪漫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她玩过山车和跳楼机。   林见汐惊慌地连连后退,还是被小公主给拉了上去,被迫“舍命陪君子”。   下来的时候,他腿都软了,扶着围栏,只觉眼前万马奔腾川流不息,乱成糨糊的脑袋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来相亲的,还是来暗杀他的。   小公主乖乖地站在一旁,全然没有暗算他时的狡诈,体贴地给他一瓶水镇定情绪:“哥哥,跳楼机好不好玩?”   “……”林见汐混混沌沌地喝了一口,又吐进了垃圾桶,气若游丝地说:“你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呀哥哥?你不喜欢我吗?”   “……”   “哥哥?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小公主揪住他的衣角,晃来晃去,甜甜地喊:“哥哥,理理我嘛。”   这小恶魔现在装得再乖再甜,也改不了她之前挥舞着恶魔翅膀把林见汐拉上跳楼机留下的阴影,林见汐麻木地挥开她的手:“妹妹,离哥哥远点。”   他脑子还昏着,那一句接一句的“哥哥”听起来简直像嗡嗡嗡的噪音,噪得他迷迷糊糊地想,还是江遇撒娇比较可爱。   只是他现在长大了,性格也越发内敛,有时候,林见汐都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更不要提撒娇了。   他晕头转向,女孩也很委屈,她特意从号称情感专家的好朋友那里得来的独家绝技,她说带着喜欢的男孩一起坐跳楼机,刺激感会让男孩误打误撞对她产生兴趣,也就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   没想到这所谓的独家绝技叼用没有,还可能让她的小哥哥拍拍翅膀飞了。   什么几把吊桥不吊桥,骗鬼的吧。   事实证明她想的并没有错,林见汐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着天色已晚,马不停蹄地和她告辞。   他让司机把这位公主送回了家,自己走了一段路。   回到家时,天色正好昏暗下来,蓄谋已久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像是在酝酿一场光明正大的阴谋。   下雨了。   雨越来越大,放眼望去,天地都被笼罩进茫茫的雨幕里。   林见汐忽然感觉有点烦闷,心脏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这样大的雨天,无端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中考前一天。   那天的雨也是这样气势汹汹,简直让人忍不住怀疑,那场大雨会不会砸碎镜花水月似的人间,中考还能不能如时举行。   他拿出手机,给赵云绮打了个电话,赵女士温和地表示,他们没有出去乱跑,让他放心。   林见汐稍微放下心,挂了电话,他钻进被窝,蜷缩起来,闭上眼睛。   酒吧吵得沸反盈天,老板时不时瞄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年轻男人,只觉自己忧愁得快要有了脱发预兆。   江遇好像又喝醉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露出来的半张侧脸清晰冷峻,在酒吧昏暗暧昧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虽然这座冰山给他的小酒吧带来了不少创收,但老板还是要说一句,他还是希望这位朋友能够减少来酒吧的次数。有时候,江遇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看得他心惊肉跳,生怕他会摇身一变成东方的神秘男巫,把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给锁起来。   他像是一头快要出笼的野兽,浑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我说,江,你为什么不干脆去追他呢?”老板百思不得其解:“把一切坦白,也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醉酒。”   江遇掀起眼皮,恹恹地看他一眼,问:“几点了?”   “三点半。”   “这个时间,”江遇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不应该是在和某位贵夫人约会吗?”   “为了帮你脱离苦海,我特意和我的甜心请了个假。”老板得意地挑了挑眉。   江遇笑了笑,这个外表看起来是忧郁小奶狗的男人和太多人有染了,不管男人女人,在他这里都是“甜心宝贝”,他从来不谈他的爱情,因为那些浪漫都是为了欲望和金钱精心设计的把戏,相似得像是出厂时商家贴的商品编码。   “你有一个通讯录的甜心,”江遇说:“可是我只有一个哥哥。”   老板又一次露出震撼的表情:“……哇……哇哦……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江遇神色很平静:“可他总以为我是他亲弟弟。”   “好吧,我大概懂了。”   这个暗恋哥哥的可怜鬼,他荒芜的花园里只有一枝玫瑰,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教导他把玫瑰移栽进花盆,他都不敢对那枝玫瑰伸出手。   他们这块角落里的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一时之间,没有谁再开口。   打断安静的是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江遇看见“王姨”两个字,呼吸一顿。   王姨是鲜少和他打电话的,除非家里出了什么事。   老板看着他接起电话,可能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像是厚重的冰山被砸开,外表看起来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风一吹就迅速分崩离析。   江遇猛地起身往外走,压着声音说道:“我现在就回去。”   他回到住处,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崭新的钱夹,钱夹里放着他的证件护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回国,他只需要带着它就能回去,但它在柜子里埋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外面的太阳。   江遇也是现在才发现,一万多里的路还是太远了,远到他再怎么急切,也没办法立刻回到林见汐的身旁。   他找了最近的航班、最短的航线,可即使登上飞机,他心里的焦躁也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愈演愈烈,在五脏六腑里轮番炸了一遍,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把手咬破了,乍一看,牙印深得似乎能看见骨头。   坐在他身旁的乘客可能怕他是突发神经病,满脸紧张地叫来了乘务员。   次日下午,他终于赶回了家。   他看到王姨,顾不上打招呼,直接问道:“哥哥呢?”   王姨擦了擦眼睛:“……在书房。”   江遇二话不说,几步上楼,冲向书房。   书房门关着,有那么一瞬间,江遇几乎不敢推开门。   他抬起手,沉沉地按下门把手。   门开了,可是书房里却没有林见汐的影子,下一秒,他想起什么,走到宽大的书桌后,脚步声轻得像是害怕惊扰了一个梦。   “……哥哥。”他一开口,声音就哑了,他半跪下来,推开碍事的转椅,小心翼翼地把林见汐从书桌的空隙里拉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林见汐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突然之间认不清他是谁一般,犹豫地喊了一声:“……江遇?”   “是我,我回来了,哥哥……”   江遇用力地、慎重地把他整个人揽进怀里,不想露出一丝缝隙,生怕人世间的风刀霜剑透进来,在他心爱的人身上刻下累累的伤痕。   “江遇……我……”林见汐被他抱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江遇急促的心跳。   心跳。   他惶然地张开口,声音虚弱得像是一缕随风就散的烟:“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江遇……”   江遇感觉到有眼泪落在自己胸膛,它那么多、那么多,源源不绝,像是滚烫的岩浆,烧穿了他的骨头,他束手无策,只能跟着一起流泪。   他似乎听见了林见汐的哭声,又似乎没听见,他的灵魂就像翻腾的泡沫,被眼泪砸得快要烟消云散,耳朵里响起某种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像是有狂风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他闭上眼睛,恍惚间,规矩的书房好像变成了一片寂寂无人的荒野,而他和林见汐变成了两株在风里缠绕在一起的野草。原来是这样,他一边抱住林见汐,一边绝望又麻木地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种生猛的、强大到让他没办法控制只能远远躲开的、相隔万里依然让他魂牵梦萦,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回到林见汐身边的,原来那种单薄的、脆弱的、连碎裂的声音听起来都显得悲壮的东西,就是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和他相依为命。   他为什么现在才明白这个?他又怎么敢异想天开、想要逃离自己的命?   “只有我了……江遇,”林见汐无措地睁着眼睛,他像是置身在大海,命运一个海浪打过来,他的船就四分五裂,他徒劳地想要抓紧一块浮木,可是它们还是随着波浪远去了,他只能掉进深深的海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哥哥,”江遇颤抖着开口,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还有我,我是江遇,是你的……弟弟。”   一切轰然落定,他和他之间,似乎只能维持这种关系,再无转圜。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兵荒马乱。   警方查明了林知明和赵云绮的事故原因,雨大路滑,他们没有超速、没有逆行,但命运蛮不讲理,路过的一辆渣土车严重超载,拐弯的时候侧翻,不偏不倚压到了他们的车。   唯一算得上“安慰”的,大概就是渣土车超载得太严重,生死在这种重量下都变成了一瞬间的事,两个人还没感觉到痛苦就走了。   而在车祸前,赵云绮手机的最近通话还是林见汐,林知明的则是工地打来的电话,调查过后才知道,是林家最近着手开发的一个游乐场出现了工伤事故,死了两个人,家属闹着要见老板。   “我明明让他们不要出去的,”林见汐躲在江遇怀里,他好像一夜之间谁都不信任了,躲起来就可以拒绝掉人间的全部哀愁:“……我有提醒过的。”   这些讨厌的大人,为什么总是不肯听小孩子的话呢?   他状态一直是浑浑噩噩的,像是在噩梦里没有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送走警察,迷迷糊糊地送别林知明和赵云绮,换来两个四方的盒子。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一大堆亲戚都来了,他们穿着沉穆的黑色衣服,挤在林家的客厅里,仿佛一盏盏年久失修的路灯。   老人家看起来更憔悴了,林见汐让他们不要走,可他们还是走了。   他们说,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就算现在留下来,以后也是要回到老家的。   以后……又是哪种以后呢?   林见汐突然想不明白了,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屋子满了,屋子又空了。   家里变得空荡荡的那一天,林见汐生起了病。   他一直都是有点娇气的,玩过之后不能喝冷水、晚上洗头发就一定要吹干,虽然很皮,可是经不起一点磕碰,不注意撞到哪里,都会留下鲜明的淤青。   他看起来还是好的,可是江遇知道,他心里有一块地方碎掉了。   医生检查不出原因,可他就是在一直发烧。   这样的情况,小时候也有一次。   那时候江遇还小,什么也做不了,现在颠倒过来,林见汐成了小孩,不讲理又固执,江遇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守在他身边,不敢离开一步。   他握着林见汐的手,手指细弱苍白,看起来似乎一折就断。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和他的手相对,五根手指对到一起,又慢慢交错,变成了一次单方面的十指相扣。   外面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熊璀来到门外,看到林见汐睡着,他又静悄悄地转身想走。   以他这个体重,想要完全不发出声音还真是不容易。   他转身到一半,脑海里忽然回放起刚刚撞见的一幕。   江遇握住林见汐手的姿势,要是他没看错,那似乎是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是一个很暧昧又很缠绵的举动,大多数时候只用在情侣之间,像父母带孩子、兄弟、哪怕是黏糊的女孩子,也通常只用手握着手。   兄弟和兄弟之间……会十指相扣吗?   他想了一下自己和熊璨十指相扣的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还只是单纯的想象呢,他就被麻得想要把熊璨拖过来揍一顿。   熊璀谨慎地又转过身,轻轻敲了一下门,看到江遇抬起头,他招了招手,示意江遇出来。   两个人无声无息走到外面,熊璀这才吐了口气,犹豫再三,终于试探地问:“江遇,你对林林……”   “就是你想的那样,”江遇不轻不重地说:“我喜欢他。”   熊璀把刚吐的那口气又用力吸了回去:“……”   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可是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如果不是喜欢,江遇为什么要一直等林见汐呢?又为什么要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哥哥呢?   这么一说,那些对兄弟而言显得很过界的事情就统统好解释了。   “可是,”熊璀感觉接下来这话有点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坚持说完了:“你哥哥现在只有你了,所以,江遇,你应该懂的吧?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先不要告诉他,以后再说,行不行?”   虽然他也不知道,以后到底是在多久以后。   江遇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盯着脚边的草坪,这段时间没人顾得上修理它们,已经快要长疯了,轻易就没过脚踝。   “我知道。”   熊璀突然觉得,江遇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坠着千斤重的东西,让他说话的速度都变慢了。   “我不会告诉他的,”江遇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叹息似的:“我怎么敢吓到他呢。” 第22章   林见汐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片刻过后,他清醒过来,刚要坐起身,他的手腕忽然被谁抓住了。   房间里没开灯,窗外也没有月色,只有依稀一点灯火,随风而来。   他顿了顿,凭着直觉,缓慢抬起手,摸上那个人嶙峋的下颌,“……江遇。”   太久没开口,他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清,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羽毛。   江遇歪过头,在他削薄的掌心蹭了蹭:“哥哥。”   “你变了好多,”林见汐用手指慢吞吞丈量过他的脸,叹息了一声:“长大了。”   江遇眼眶泛红,为这句来迟的久别重逢的问候。   他曾经想过许多次再见到林见汐时的场景,或许三年、或许五年,或许更久,等他熬死心里多余的渴望,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面前,听他用或感慨或生气的语气问他怎么这么久才知道回家。   他想过那么多那么多,唯独没想过这种。   “我……”江遇生涩地说:“你睡了好久。”   “是吗?……我不知道。”   林见汐把他拉起来,他用的力气没多少,只是江遇非常听话地遵循他的动作站起身,然后被他拉到了床上。   “你还记得你爸爸妈妈吗?”   林见汐把他抱进怀里,江遇停了一秒,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这个拥抱纯粹得不含任何多余的爱欲,只是林见汐需要他,所以他必须得抱紧他。   “记得……但是我记不太清了,”江遇轻轻靠在他肩上,低声说:“他们离开我太久了,哥哥。”   的确是太久了,以至于让他现在回想,只能想到模糊的吉光片羽般的画面,父亲和他一起玩赛车、母亲总是想方设法把小时候的他扮成小姑娘……   如果不仔细想,他们的脸也快要模糊了。   “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林见汐摸着他的头发,说:“看起来乖乖的,胆子很小,我去哪你都要跟着……晚上睡觉还会哭醒,总是要我再哄你睡。”   “一转眼,都这么久了。”   江遇闭上眼,“我现在还是想跟着你,我想一直跟着你。”   他心里止不住地发空,即使再怎么清楚他和他之间没有可能,可是要他直面这结果,心脏还是疼得像是迎面接来一把锋利的刀。   “其实,我小时候很羡慕熊璀,因为他有弟弟,我没有。他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有人陪他玩,我父母不在家,就只能一个人。”林见汐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又如此清晰:“后来你来了,我很高兴。”   江遇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我知道。”   “江遇,”林见汐像是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一直以来,谢谢你。”   江遇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把脸埋进他的肩窝,无论怎么努力,也没能压抑住从喉咙里泄出来的、仿佛受伤的幼兽一般的呜咽。   一夜过去,天又亮了。   林见汐从痛苦里醒来,而世上还有许多事排队等着他解决,小到毕业,大到林家的公司,中间还有无数琐碎的事情见缝插针,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忙过。   他刚从毕业典礼出来,代表学生的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便被人推进了公司,稀里糊涂地接过了管理大权。   可是在社会里,没有人会服从一个刚毕业学生的指挥,更何况他还什么都不清楚,尽管学的是相关专业,但在学校里足以傲视群雄的成绩单,在一群几经历练的专业人士里,看起来大概和纸上谈兵差不多。   如果没有意外,他的人生应该是循序渐进的,考研,修完学位,再进公司慢慢跟着学习,等到他能独当一面,就转移管理权,给两位辛苦的家长放个假……但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林知明和赵云绮为他准备的未来规划没派得上用场,他只能靠着自己一个人,一头闯进险象环生的未来。   他没办法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傻缺富二代,能够心安理得地待在管理的位置上指点江山,表面光鲜亮丽人见人赞,背地能被员工拉上一百个群轮流辱骂惊天大SB。   无论多难,他都不想低头。   他身在CEO的位置,活却是从底层开始做起,整个公司是一张繁复的网,他需要找出一根贯彻终点的线,将这张复杂的脉络梳理清晰,然后才能牢牢地抓进手里。   好在林知明的得力下属们愿意全力以赴地帮助他,让他不至于一头雾水地瞎扑腾。   他忙得不分昼夜,一睁眼精神就自动维持在高度紧绷的状态,硬生生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没有痛觉的皮筋,短时间还好,时间一长,再柔韧的橡皮筋也得崩。   又一次看到他把自己折腾得生起了病,江遇终于忍无可忍。   “让我帮你,”他攥着椅子扶手,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将火气压抑到了极致:“相信我,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林见汐发着烧,脑子比较晕晕乎乎,但他还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不行,你还……”   “我不小了。”江遇生硬地打断他,没让他把话说完。   他俯身,阴影都快要把靠在椅子里的人笼罩起来,然后,他一点一点下移,直到和林见汐平等对视。   他深深注视着林见汐,近乎无奈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哥哥,我不用你再保护我了。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林见汐昏沉的脑袋呆了一秒。   江遇从来没用过这么凶的语气和他说话,而他可能是因为在发烧吧,不自觉就有点委屈:“……不小就不小,那么凶干什么。”   “……对不起,哥哥,你不要生气,”江遇方才才撑起的气势立刻没了,无措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我怕你生病难受……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你凶我。”某人更委屈了。   生病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不能哄的,越哄越不讲理。   “我混蛋,”江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别生气,不然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林见汐微微疑惑地蹙起眉,仿佛在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他恹恹地靠在江遇肩上:“算了,我原谅你了。”   他轻声抱怨:“我头晕。”   “吃药。”江遇温和地说出在病人耳朵里听起来冷酷无情的话。   “不想吃。”   “那你想干嘛啊,哥哥?”   “想睡觉。”   “起来,带你去睡觉。”   “好累,不想动。”   江遇叹气:“需要我抱你去睡觉吗,尊敬的国王陛下?”   林见汐哼哼唧唧答应了:“要。”   国王都发话了,江遇当然选择听从。   他把林见汐抱回房间,夏天,房间里开着空调,还是能感觉到他略高的体温,而就这么几步路,他已经快要睡着了。   他是真的累坏了,身体每一处都在抗议他的过度消耗,一生病就连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但他药还没吃,还不能睡,江遇于心不忍又残酷地把他推醒,喂他吃完药,才放他自由地钻进被窝。   江遇说要帮他并不是逞能,他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赵云绮就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他有足够买下一百个学校的钱,而他那时在国外,还陷在看不见林见汐的痛苦里。   从记忆清晰的初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追逐林见汐,直到他出国,自己掐断了这段路,后来的路该怎么走,他全无头绪。   他在放空的茫然和无所适从里,一边上课,一边尽可能地找事做,用来填补空虚的时间,他怕闲下来,一闲就要去想他,一想就要发疯。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以给一个身价雄厚的老外当了一年助手,这老头眼尖嘴毒,对于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更是张嘴就要吐毒液,不过也得益于他,江遇学到了不少东西。   林见汐这次发烧不算严重,更像是疲惫过度的身体给他的一次警告。   吃完药,又蒙在被子里睡一天,蒙出一身汗,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退烧了。   他是被热醒的,江遇把他空调给关了。   “……”   许多时候,江遇都贴心得让他无言以对。   他爬起来,简单洗了个澡,出门去找江遇。   “江遇。”他叫了一声,话音刚落,江遇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这。”   林见汐循着声音下楼,看到他在厨房,不知道忙活什么东西:“你在做什么?”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在做芒果布丁,已经做到最后一步,正在给布丁脱模装盘。   林见汐弯起眼:“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   “为了赎罪,”江遇用勺子切下一块,盛着递到他嘴边:“看看好不好吃。”   “唔,好吃。”林见汐咽下布丁,想起正事:“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毕业,要怎么帮我?”   “……”江遇沉默一会:“我已经毕业了。”   “咦?什么时候?”   在……想你的时候。   当他意识到当思念成为本能,无论大脑怎么抵抗、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走向那片海的时候,他开始忍不住恨林见汐,又化恨为动力,一头扎进学海里……反正等他反应过来,也差不多修完学分了。   “修满学分就毕业了,大学又不难。”江遇轻飘飘地说:“而且,当初要不是你压着我,我就能和你一起念大学了。”   “你现在是在怪我咯?”   “想的,但是不敢。”   “好吧,”林见汐笑:“那你想做什么呢?是想成为本总裁的专属小秘书,还是做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想做霸道总裁的专属情人(cnm你好雷 第23章   一般来说,工作上能有一个了解彼此的伙伴帮助,必然是如虎添翼,显著提升工作效率。   可惜林见汐还不是能一统江山的虎霸王,非要形容的话,他现在顶多算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猫,跌跌撞撞,一碰一个跟头。   不过江遇的确像是他的翅膀,既能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扶稳他,也能在他累的时候给他休憩的肩膀,总的来说,江秘书身兼多职,一人多用,时常让林见汐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像周扒皮?是不是应该给这位多开几份工资?   不然的话,也太有铁血无情资本家残酷剥削劳动力的愧疚感了。   另外让他意外的,是江遇处理各项乱七八糟事务的效率,不急不躁、有条不紊,怎么看都不像是刚上手的新人能够做到的事。   “哥哥,你都盯着我半小时了,”江遇实在没办法忽略他的目光,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紧张得浑身肌肉都僵硬了,“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啊,有这么久吗?”林见汐回过神,把椅子当成了滑板,滑到江遇面前,“小宝贝,我问你一件事。”   他不知道是滑行技术不太行还是仗着反正有人会把他拉回来,有恃无恐地一路漂过去,眼看着他要滑过界,江遇攥住扶手,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什么事?”   “你之前是不是在哪里实习过?”林见汐笑眯眯地问:“你做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像是新人。”   江遇没有瞒他,把曾经的工作经历告诉他,隐晦又着重地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悲惨过往提了提,成功换来了哥哥爱的抱抱。   “小可怜,”林见汐怜爱地看着他:“你被骂得这么惨,怎么忍下去的?”   “还好,”江遇认真地说:“我其实还挺感谢他的,要是没有那段经验,我现在就帮不了你了。”   “你这么想帮我啊,”林见汐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乖。一会下班,哥哥请你吃饭。”   “今天不加班了吗?”   “不加了。为了你,我连工作都不要了,你感不感动?”   江遇:“……感动。”   不过,加班这种严重妨碍生活的事,不是本来就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吗?   林见汐想得很好,架不住现实不配合,快要下班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他眉梢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也证明,但凡是在快要下班时打电话过来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坏东西。   接完电话,他看了一眼江遇,心情复杂地说:“吃不成了,锦绣街又闹起来了。”   江遇顿了顿,而后反应过来,锦绣街就是害得林叔叔赵阿姨出事的犯罪工地。   “出什么事了?我和你一起去。”   林见汐没有拒绝:“好。”   锦绣街是一条不符其名的街道,挂着富丽堂皇的名字,实际上破旧得能和粉碎过后的垃圾相提并论,与其说它是街道,更不如说它是被城市遗留下来的一条难堪的疤。   这条疤留到现在,被市政划进规划区晾了好几年,最近才整动。它地理位置比较偏,盖房子也卖不出好价钱,再加上云城这些年忙着经济建设,缺少人文娱乐场所,市政索性决定把这块地专门用来盖游乐场,带动周边经济的同时,最好搞个能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的大摩天轮什么的,也为云城争争光。   对于资本家来说,游乐场除非做到迪士尼那种地步,否则总归是不赚钱的,不仅不赚钱,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命危险,林见汐根本想不明白,林知明竞标这块地是为什么。   锦绣街顶着这么富贵的名字,却是城市最穷的一块地,迫真是条货真价实的瘟街,瘟完了自个,还把林家一块瘟上了,瘟的过程也很简单,它已经步上拆迁大计,居住的市民都搬进了安置房,然而在拆除的过程中,几家糊涂的老头老太太结伴回去,想从快要被拆掉的老房子里拿点被儿女抛弃的旧东西当纪念品,工人动工时没注意,挖掘机一铲子下去,把几个老头老太活埋了。   按理说,拆迁工地周围都拉着防线,贴着禁止出入的标志,出事了也不能全怪到工地头上,私下给了赔偿也就能了结了,但生死是不讲道理的,死了人,尤其是死了老人,闹起来会是格外麻烦的一件事。   家属哭得有理有据、肝肠寸断,闹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就算是真的为了钱,难道还能这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吗?   他们上次闹的时候害得人家公司老板没了,吓得消停了一段时间,可能觉得风头过了,又能冒出头了,几家人集结一大群亲戚,又跑到工地前大喊爹妈死的冤枉,要求工地还一个公道。   林见汐到的时候,正赶上一群人闹得快要大打出手。   他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光明亮丽的地方,得到过无数偏爱,身边的人都讲礼貌、有分寸,是真正活在象牙塔里的金贵大少爷,他的人生里,很少见过这种场景。   这种为了钱而豁出脸皮、满地撒泼打滚,争吵得面目丑陋狰狞的场面,是他以前基本没见过的。   可能也见过那么几次,但是因为事不关己,他也没兴趣围观。   这时天已经黑了,他坐在车里,听到外面喋喋不休的争吵声,忽然觉得疲惫。   而比疲惫更深沉的,是愤怒。   几家人带来的遗照早就在争吵中摔到了地上,被踩得四分五裂,吵完的人这时似乎又理智回笼,抱着遗像痛骂起了千刀万剐的资本家。   江遇捂住他的耳朵:“难听的话就不要听了。”   “江遇,”林见汐躲进他怀里:“我该怎么办呢?”   “公事当然要公办,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哥哥?”江遇低声说。   “他们看起来很可怜对不对?”林见汐笑了笑:“辛苦一辈子的父母没来得及享福就死了,他们没了爸妈,开发商还想用几十万糊弄他们……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同情他们,甚至觉得他们好烦,我是不是变坏了?”   “不是,”江遇抱紧他:“在我心里,没有谁比你更好了。”   林见汐沉默一会儿,轻声说:“我饿了。”   “我们现在就回去。”   “那这群人怎么办?”   “交给我,”江遇深深地注视他:“你不想处理这件事,就交给我。”   “我不缺钱的,”林见汐嘀咕了一声:“但我就是不想给他们。”   “不给,”江遇哄他:“不给就不给。”   锦绣街的事情,林见汐再没管过,那群看起来想要闹到地老天荒、打定主意要从资本家身上挖下一块肉的受害者家属又闹了一次之后,突然之间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   林见汐不知道江遇用了什么办法,但他承认,这件事上他是有私心,让江遇去处理是显得不太磊落,所以处理完后,他给江遇放了个假,让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都答应他。   江遇什么也没要,只是抽空把他们俩的新家重新软装一遍。   新家是之前买的,因为林家距离公司有点远,江遇干脆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平层,省得林见汐来回奔波。   他们俩一直都忙,没什么空,现在倒是有了打理的机会。   而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等再传回林见汐耳朵里,流传的版本已经变成了江遇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凶名赫赫,见血封喉,只有在他这个主人手里才是无害的。   林见汐哭笑不得,有心想说江遇才没那么可怕,他也不是他的主人,但谣言之所以经久不衰,就是因为辟谣也没有用,大众更喜欢选择自己愿意接受的版本,对比寡淡的真相,还是流传的秘闻更刺激。   一来二去,他也懒得解释了。   一年在这么忙碌之中又过去了。   林见汐很少回林家,他没有忙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后面熟悉了公司运行之后,他也有了点空闲,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回去。   他不想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家,大多数时候,还是跟江遇一起待在新家里,要么在一间书房办公,要么出去转几圈玩。   但新年是特殊的节日,即使人已经没办法团圆了,他还是得要回去,和一屋家具重逢。   回家当晚,人还没来得及坐下来,熊璀和熊璨迫不及待地在门外对他招手:“林林!林总!出来玩啊!”   他们俩毕业之后又远渡重洋出国深造,深造一年也不知道造出个啥玩意,还是纸醉金迷的败家浪子德行,林见汐把他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十分确定,这俩出国最成功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减了肥。   “玩什么啊?”林见汐走过去开了门:“大晚上的,玩鬼呢?”   “天惹!”熊璨震惊地说:“大少爷,你能不能有点富二代的自觉?就是要这么晚才能出去嗨啊!”   “就是,而且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见面,你不和我们叙叙旧么?”   “那我要把江遇也带上。”   “别,都是一群老同学叙旧,不带带家属的。”说不过三句,熊璨就暴露了真实目的。   林见汐无奈地说:“行吧。”   他回房换了身衣服,告诉了江遇一声,看他有点不高兴,又哄了哄:“放心,我不瞎玩。”   江遇:“……”   行,有这么一句话,他今晚肯定不能放心了。   “早点回来,”江遇拉住他,“少喝酒。”   林见汐弯起眼睛:“好。”   他转身走了,没多久,外面传来铁门开合的声音。   江遇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那种焦躁到骨头缝隙都泛着酸疼的感觉了,这大半年他都和林见汐在一起,他险些都快忘了,他还是会有被丢下的时候。   熊璀知道他喜欢林见汐,应该不会在聚会的时候胡来,但他克制不住。   他的确是一把凶刀,只有在他的主人面前,他才会听话。   直到三点,他才接到熊璀打过来的电话,“江遇,快来把你哥带走,他喝醉了。”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江遇闭了闭眼,压下蹿起的火气。   熊璀尴尬地笑起来:“呃,人太多了,拦不住。”   “你们在哪?”   熊璀报了个地址。   “我现在就过去,你先帮我看着他,别让他撞到什么东西。”   “都是男人,哪里就有这么娇气……”熊璀一句话没说完,想起来什么,连忙把下半句咽回去,信誓旦旦的说道:“放心,有我在,保证出不了什么问题。”   江遇冷笑一声,挂了电话。   “妈呀,”熊璀咋舌:“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凶了。”   江遇到的很快,还没下车,他就看到林见汐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熊璀和熊璨紧张地守在他身旁,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摔了。   他推开车门,几步走过去:“哥哥。”   林见汐醉得快要人事不省,勉强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迷迷糊糊地说:“唔……江遇……”   江遇在他面前蹲下来,“是我。”   “难受……”林见汐终于找到可以诉苦的人,皱起眉,倒进他怀里:“我好难受。”   江遇掀起眼皮,看了两兄弟一眼。   熊璨其实也有点晕:“奇怪,我怎么感觉到了杀气?是谁想害我?”   熊璀拎着他的后颈,把他拖上了台阶:“你带着你哥走吧,拜拜!”   “哪里难受?”江遇把他扶起来,手臂搭在他腰间,带着他往前走。   林见汐很少喝醉酒,每次喝醉,不能抱,也不能背,不然会更难受。   “喝多了,难受。”   “让你不守信,喝那么多。”   “我又不是故意的……”林见汐费劲地思考自己是怎么被灌成这样的:“人太多了,推不掉……”   “我不想坐车。”走到车前,他不高兴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重复了一遍:“不想坐车。”   “好,不坐。”对这个醉鬼,江遇一向很有耐心:“我们走回去。”   凛冬风寒,被风吹过一段路,林见汐也清醒了一点。   身体里的酒精还在肆无忌惮地燃烧,露在外面的皮肤却被风吹得透心凉,一冷一热,堪称冰火两重天。   他糟心地揉揉额头:“我想喝水。”   江遇:“我去给你买。”   他说要去买,但是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林见汐。   林见汐眨了眨眼睛:“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江遇这才放心地离开。   林见汐失笑,走了这么久的路,就是再醉,也被冷风吹醒一半了。   他忍不住想,他有那么不靠谱吗?江遇还非得要听他说不乱走才肯离开。   不过想想自己刚才醉到不能自理的样子……好像也是没有靠谱到哪里去。   便利店就在附近,买水要不了多少时间,没多久,他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笑了一下:“回来啦?”   他眼里还有醉酒后的水光,路灯明黄的光落进他眼里,和水色融成了一片微醺的云。   江遇顿了一秒:“回来了。”   林见汐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几口,问:“我们真的要走回去吗?”   “你还想走吗?”   “……不想走了。”   “还愿意坐车吗?”   林见汐委婉地说:“也不是不可以坐。”   江遇笑了一声:“那我们打车回去。”   “唉。”林见汐本来是想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再回去找自家车也可以,但他理智清醒了一点不代表身体也清醒了,左右脚不听话地一拌,他直直倒了下去。   要摔倒了。   他这么想着,摔下去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感。   有个人拉住了他,给他当了靠垫。   他睁开眼,刚想起身,恰好江遇也坐起了身,两个人不注意之间,又撞了一下。   他的唇擦过江遇的脸,随着江遇起身的动作,一直流连到他的眼睛。   林见汐:“……”   江遇:“……”   这个意外,可真够意外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林见汐正想说这是意外,就看到江遇红了脸。   他用他清醒的部分大脑仔细思索一番,确认过他基本没有见过江遇脸红。   ……那他现在脸红什么?   他动了动,敏感地感觉到什么,后退的动作瞬间定格。   这下他另一半不清醒的大脑也清醒了。   江遇大概也是察觉到了,连忙把他挪到一旁:“意外。”   林见汐看着他线条明晰的侧脸,不知为何,也转过了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配合地说:“嗯,意外。” 第24章   回去的时候,车开得很慢。   担心某人会觉得闷,江遇特意将车窗开了一半,风吹进来,应该是冷的,可他感觉不到冷。   刚刚发生的事情,是意外,更是他的朝思暮想。   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幻想过的人真正跌落进他的怀里,他根本没办法克制身体的本能,可对于他而言是梦想的事,对于林见汐而言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他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只能看到林见汐闭着眼睛,神色如常。   江遇收回视线,心跳如擂鼓。   他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那他会怎么想?真的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意外吗?会发现我喜欢他吗?会……觉得恶心吗?   他想不出答案,心焦气躁,手指紧紧攥住方向盘,强迫自己聚集精神,看着眼前的路。   回家的路还是老路,只是车太慢,无端让人生出一种路也变长的错觉。   在车里坐久了,酒精带来的眩晕感又慢慢回笼,林见汐昏昏沉沉地靠着车窗,快要睡着时,车大概是碾到了石子,微微晃了一下。   他迟钝地睁开眼,“江遇。”   “嗯?”心里再怎么胡思乱想,江遇语调还是四平八稳的,伪装差不多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但真正的本能是没办法遮掩的,不然也不会有那种意外发生。   “还要多久才能到家哦?”   原来他要问的是这个。   江遇失笑,鼓噪的心跳慢慢平复的同时,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又涌了起来。“快了。”他轻声回。   林见汐往外看了看,已经能看到林家院子亮着的灯光。   从他有记忆起,那盏灯就一直亮在那里,四季更迭、风雨无阻,为晚归的人指引回家的路。   他抬起手,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车窗,迷糊地说道:“看,灯。”   江遇看他一眼,目光又顺着他指的方向,向外滑去:“嗯,是灯。”   车转过拐角,往前行驶几百米,缓缓停了下来。   “到家了。”江遇拉开车门,看到他还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想要下车的意愿,不禁轻轻叹息一声,俯身,无奈地看着他:“哥哥,你是不想动,还是不会动?”   林见汐抬起眼,看到他搭在车门上的手,指节长而明晰,黛色的血管微微突起,他背着光,但还是有几缕光线落在他手上,看起来莫名透着点禁欲的冷淡感。   “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吗?”他问。   “没有区别,”江遇顿了顿,说:“反正你都不下来。”   “好吧。”林见汐弯起唇角:“你让让,我要下车了。”   江遇往旁边站了站:“请吧,大少爷。”   林见汐下了车,但不知道是在车里坐久了,还是他脑子被酒精烧糊了,下车的时候腿软了一下,一个踉跄,所幸这次江遇及时扶住了他,这才避免意外再次发生的惨剧。   “当心点啊,哥哥。”江遇松开环住他腰的手,低声说:“怎么走路都这么不小心。”   “唔……意外?”   “……行。”   将近新年,连王姨都回老家了,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还是林见汐第一次这么过年,没有热闹的烟花,没有热气腾腾的饭桌,也没有琐碎的聊天。   大年夜,他和江遇一起做了顿年夜饭,不过说是一起,大部分还是由江遇独立完成,他只负责两件事,一个是添乱,一个是在已经做好的菜上添点花。   从过程看,有他没他并没有什么区别,没他可能还更高效。   吃完饭,江遇洗了碗,先一步离开,说要洗澡。   林见汐说好,看着他回房,等到江遇身影消失在门里,他才收回视线,转身去了书房。   书桌上还摆着赵云绮和林知明的照片,一段时间没人来整理,相框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坐进椅子里,拿着一张湿纸巾,细细地擦着相框:“新年好,爸爸,妈妈。”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我今年……还算好吧,毕业了,也进了公司,磨炼了大半年,现在也算合格了?我也不知道你们对我的要求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他断断续续,说话没有什么条理,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要是整理成报告,百分百会被打回重写。   “江遇……嗯,他也很好,就是在外面太凶了,我觉得他根本找不到女朋友,不过……他可能好像也不想找女朋友。”   他把相框摆回原位,看了一会儿,心烦意乱地带着椅子往后一滑,定定地看着书桌。   这张书桌很大,小时候,他经常和江遇藏在桌子底下玩,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就是单纯地觉得藏起来更好玩一点。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他和江遇再也没办法一起躲进去了。   新年过后,公司的员工逐渐发现,小林总越来越有向无情资本家转型的趋势,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新人了。   不知道是资本家后代与生俱来的基因,还是该说上位者剥削的本性,现在的林总一般只有两种时候会对他们笑,一种是方案通过的时候,一种是犯错的时候。   前一种笑还是如当初一般温柔,后一种虽然也是笑,虽然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那么好看,但他用那双眼睛略微带着歉意专注地望过来的时候,老油条也要无地自容,心理防线脆弱的甚至会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可恶啊,”人事部主管Sherry一边敲键盘,一边恨恨道:“这些敲骨吸髓的资本家,连笑都是明码标价,用美色就能哄得别人晕头转向为他卖命,有本事对我笑,有本事和老娘谈恋爱啊。”   “噗——”路过的财务经理听到她这句话,险些被喝下的水呛死:“你是真的敢想。”   “我为什么不敢,做人当然要有点梦想。”Sherry嘴里嘀嘀咕咕,竟然也丝毫不影响敲键盘的速度,甚至还越敲越快,鼠标按得咔咔响:“再说了,我司百分之八十的未婚单身女性都想和林总搞办公室恋情,多我一个也不多。”   “百分之八十,怎么得出来的?”   “内部投票投出来的,当然,不排除部分男性想背靠金山一步登天的可能。”   财务经理摇头叹气:“你可得当心点别被江秘书听见,不然他又要说你了。”   “这个祸乱我朝后宫的小白脸!”提及到江秘书,Sherry终于谨慎地看了一圈,确认这人没在方圆一里内,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对我们林总的狼子野心简直昭然若揭了,也是亏了我们小林总是个人美心善的瞎子,现在都看不出来。”   财务经理:“……”   她大概能明白上次Sherry是怎么被扣工资的了。   Sherry打印好文件,利落地整理好,装进文件夹,“我去把这几份简历送给林总,先拜拜。”   “好的,你去吧。”   公司最近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江秘书把他家的公司和本部合并,表面称为合作共赢,但私底下,大家都认为这是江秘书带着嫁妆入赘。另一件是公司决定向外继续开拓市场,现在的人手不够用,尤其是总裁办公室,常年被江秘独占江山,严重导致圣上后宫……啊不,前朝缺人,江秘书就是再无所不能,也不能生出三头六臂,给总裁招助理被连夜提上了日程。   Sherry手里拿的就是应聘简历,而她出于某种私心,挑选给总裁过目的,无论男女,照片都是清一色年轻貌美。   她顶着某人的目光,兴高采烈地把文件夹放在圣上办公桌上:“林总,这是筛选出来的助理应聘简历,请过目。”   林见汐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好,谢谢。”   Sherry飘飘然走了,临走前又唯恐天下不乱地瞄了江某人一眼。   江遇:“……”   林见汐接到文件就翻开了,没发现这两个人的眼神战,他翻了几张简历,看到某一张的时候,他停下翻页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拿起笔在简历上方画了个圈。   他挑选完,正要叫Sherry进来拿,被江遇打断了:“我送给她吧。”   林见汐没犹豫:“好。”   江遇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文件,直到走进电梯,他才打开,不知道算不算巧合,第一页就是被林见汐画过的那张。   他垂着眼,看到简历上贴着的照片,笑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笔,慢条斯理地在那个圈上打了一个鲜艳的叉号。   十分钟后,林见汐接到了Sherry打过来的内线电话:“林总,第一张简历画圈又画叉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林见汐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秒,语调如常:“是直接录取的意思。”   Sherry:“……哦。”   挂断电话,他揉了揉额头,感觉比喝一百瓶酒还头疼。   江遇职位是秘书,但谁都知道,这位权利和总裁也差不了多少,总裁办公室招聘助理,自然是需要他去面试的。   面试厅外等候着许多人,江遇刚要下楼,看到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女人推开门,她手里拿着一封信,从信封来看,里面装的应该是录用通知书。   他停下脚步,转身进电梯:“我有事,离开半小时。”   其他HR满脸疑问:“??”   但江遇没有给他们解释。   他进了直达电梯,赶在新人到来前先回到办公室,一进门,他就把门反锁起来,确保不会有人打扰到他们。   林见汐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他回来了,但他没有抬头。   江遇不急不慢地走到他身旁,把他转向自己,然后在他面前半跪下去,一手搭在扶手上:“哥哥。”   他这个样子,要是忽略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侵略感,倒是和小时候的他很相似,总是乖巧地待在他身旁。   林见汐眼都没眨一下,温和地回:“嗯?”   江遇像是一只被安抚的野兽,缓缓收敛起利爪,有点委屈地说:“你让那个人进来了,是吗?”   他没有点名是谁,但林见汐还是听懂了:“嗯。”   “你为什么要录用她,”江遇问:“她的履历上没有出彩的点,和其他人比起来并不算出众,而且,她工作经验太浅,不适合作为总裁助理。”   这话从公事角度听起来无懈可击,林见汐想了想,说:“工作经验总是要积累的,而且她很聪明,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教学。”   “你怎么知道她很聪明?”   “……”   “因为,你认识她?”江遇一点点靠近他,眼神幽深:“她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   林见汐轻轻打断他:“江遇,够了。”   江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他低着头,林见汐一时之间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江遇哑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哥哥。但你最近一直躲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林见汐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你没错,不是你的问题。”   “那就是哥哥不想疼我了……你讨厌我了,是不是?”江遇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很像一只流浪的小狗。   “……”林见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江遇的下颌,慢慢抬起他的脸。   江遇没有阻止,态度顺从。   “江遇,”林见汐对上他的目光,放缓声音:“你听话一点,好不好?”   他明明和江遇朝夕相处许多年,但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的眼睛,也是到现在,他才发现,江遇的瞳孔很黑,窗外的阳光那么好,也落不进他的眼里,仿佛蒙着一层深沉的黑色雾霭。   “听话,”江遇意味不明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一遍,下一秒,他攥住林见汐的手,直直看着他,笑起来:“好,我听话。”   “那你要给我什么奖励呢,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急了,林林一直躲着他,他要疯惹   我也急了,妈的,怎么还没写完,我立刻倒立反省 第25章   “笃笃。”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唤回了林见汐飘忽的思绪。   他收回手,眼睫半垂,无限纵容地看着江遇,“你几岁啊,小朋友,这么想要奖励的话,哥哥给你放个假?”   他声音很温柔,就像在哄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小孩子,但只要不是傻瓜,都能明白,他是在用这句话直白地告诉江遇,他在他心里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江遇安静几秒,忽然站起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呢喃般低声道:“哥哥,你可真是个无情的资本家。”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礼貌的三声,仿佛在给他们这段暗藏玄机的试探划下句号。   江遇恢复了工作时的冷淡表情,转身离开,开门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刚刚看到的年轻女人,他连职场礼貌性的微笑都懒得笑,旁若无人地从她身旁走过。   顾星:“……”   这男的怎么杀气四溢的。   她心惊胆战地走进办公室,唯恐会亲眼目睹一场办公室凶杀案,但她显然想多了,办公室里不仅阳光明媚、一尘不染,还坐着一个她很熟悉的人。   “……好久不见,”顾星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她坐在林见汐面前,笑着说道:“真没想到,业内大名鼎鼎的小林总居然是你。”   “算了吧,”林见汐疲惫地说:“你是来应聘的,还是来挖苦我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林见汐问道:“你不是出国留学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找工作?”   “这个呀,”顾星没有瞒他:“我爸炒股亏破产了,我没钱了,只能回来了。”   林见汐心情复杂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顾星摇摇头:“你能录用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别这么说。”   “我是认真的,你不用不好意思。”顾星见他第一眼时只觉得他整个人气质大变,和学校里温柔平易近人的模样完全相反,大概和所处职位有关系,他现在看起来是疏离的,透着鲜明的距离感。   但他说话的时候,又完全没有变。   世间里的重逢,没有几种会比这种表白失败再相遇时对方是顶头上司自己是新晋员工的情况更尴尬,而她还没来得及无地自容,林见汐反而先一步不好意思起来了。   这让她心里那一点微妙的局促和无所适从也烟消云散了。   她坦然地说:“我知道应聘总裁助理的人有多少,我的履历也没多少优点,我自己都不觉得我能被录用,不过我还是收到了录用通知。除了你帮我,我也想不出来其他的原因了,谢谢你。”   林见汐:“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同学才同意的,你很聪明,我相信你。”   “谢谢,我会努力的。”顾星笑起来,“在正式上班之前,我能不能好奇一下,刚刚离开的那个人是谁?”   在她到来之前,这两个人显然刚吵过架,而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不像是为了公事,更像是为了私事。   看来林学长的招蜂引蝶程度丝毫不减当年,身坐总裁位,还有人敢和他发疯。   “……”林见汐沉默片刻,轻轻叹气:“一个冤家。”   两个人再怎么明里暗里地吵,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还能勉勉强强维持和平。   但林见汐能感觉到,那只小崽子明显等得不耐烦了,频频跃跃欲试地向他伸爪子。   其实年前那一晚,他一开始还真被“意外”两个字给哄骗过去了,然而随着酒醒,他越思考,越觉得好像没办法单纯用“意外”两个字形容。   意外分很多种,但没有哪种会像他们这样,左思右想都难以解释,江遇到底是怎么有反应的,又为什么脸红。   是被他亲了一下,还是被他蹭到了?   ……妈的,哪种听起来都很危险。   而且,再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男人,也不会对着哥哥那什么吧。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头皮发麻,索性搁置到一边,再也不想了,也算是带着逃避心理吧,再加上公司向外开拓,事务繁忙,他看起来似乎“顺理成章”地遗忘了那晚的事。   如果真的能这么顺理成章就好了。   真正让他确信的,是他实在忍不住,给熊璀打了个电话,他刚扔出一句“我亲了江遇一下,”还没来得及把他的困惑说出来,就听见熊璀一拍大腿,如释重负地说:“怎么着,你俩终于在一起了?”   林见汐:“……”   他默默地把“然后他硬了,这在兄弟之间正常吗?”咽了回去,挂断了电话。   好的,不用再问、也没办法再装作一无所知了,江遇就是喜欢他。   不是那种纯粹无暇的兄弟之间的感情,而是对他有欲望的喜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见汐还记得江遇很久以前暗恋过一个女孩,熊璨问他是不是同性恋时他也否认了,所以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又或者,江遇暗恋的那个女孩根本不存在,他暗恋的人从头到尾,根本就是自己?   而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林见汐忽然觉得难以呼吸。   他以为自己和江遇会像许多失去亲人的兄弟一样,互相扶持着走过一段路,就算各自成家立业了,也能够当彼此的靠山,他从没想过,江遇对他会是这种感情。   他也喜欢江遇的。   但不是江遇想要的那种喜欢。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江遇保持距离,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糊,把两个人的关系划分得清晰一点,或许就能让江遇理智一点,不要再那么辛苦的喜欢他。   结果显而易见,他失败了,江遇不傻,他自然能够察觉到他的算盘,根本不配合,一爪子就掀翻了他的满盘计划。   他大概是藏得最深的秘密暴露了,索性也不再装乖,慢慢显露出本质——林见汐同样没想到,这小鬼的本性居然是个神经病,也真是辛苦他装了那么多年的听话小可爱。   想到他压抑着本性在自己面前装乖撒娇的种种场景,林见汐在深深的迷茫里,还能苦中作乐地笑起来,不知道该感慨他真的能演,还是该说自己真的瞎,身边摆了个这么大的人形狂犬,居然也能一直没发现。   江遇就像被赶出家门的小狼狗,竖着耳朵严阵以待地趴在门外,向着渴望的屋子里试探地伸爪子,今天试探一点,明天试探一点,要是不小心把林见汐惹毛了,他再收回手,专注地盯着哥哥,等待下一次试探的机会。   这么一来二去拉锯下去,两个人的关系维持在非常微妙的状态,彼此心知肚明,面上风平浪静,仿佛在同台轧戏。   幸好公司这一阵忙得天翻地覆,极大减少了两个人对手戏的时间。   林见汐不满足于偏安一隅,他接手以后,不再拘泥于房地产一项,而是准备开发多项产业,向集团公司转型。   但转型意味着风险,他必须得深入考量再做决策,赵云绮和林知明辛苦一生的身家全部压在他身上,他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压力。   这时候,江遇和他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发挥了重要作用,不需要琐碎的交流,江遇也能够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分担他的压力。   把持圣上后宫的妖妃再次和圣上并肩作战,公司内部员工纷纷在群里下注,压这位到底什么时候能晋升皇后宝座。   转型不是没头没脑撒钱就能转型的,投资之前必然需要业内前辈提点和指引,否则一脚下去踩了个空,跌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涉及到另一个行业,林见汐谨慎许多,这晚,他特意邀请了一位有意合作的商家吃饭,到了约定地点,应约而来的却不是商家BOSS,而是BOSS儿子。   林见汐微不可察地蹙眉,不明白他们在搞什么。   但来都来了,也不能掉头就走。   他和江遇坐下来,两方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寒暄过后,服务生过来上菜,送来了几瓶酒。   商场如战场,而战场又往往微缩于饭桌之间,林见汐来的时候就知道躲不开酒,此刻见到也不意外。   但他最后还是意外了。   那BOSS儿子殷勤地和他敬酒时,手指故意在他手背上擦了一下。   这男的动作很细微,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并不明显,只会当做是不小心。   林见汐:“……”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是儿子来了。   他波澜不惊地收回手,心里却在想着要怎么告辞,而那孙子蹭过他的手之后,脸上竟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满足神色,站起身说道:“不好意思,我要离开一下,去个洗手间。”   江遇目送他离开,说道:“不好意思,我也要离开一下。”   他语气不太对,是只有和他相处许多年的林见汐才能听出来的不太对。   林见汐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喊了一声:“江遇。”   “别担心,哥哥。”江遇倾身过去,轻轻笑着对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他没给林见汐说话的时间,直接站起身走了。   占了便宜的男人边哼着歌边上厕所,尿完,他得意地推开门,看到站在门前的高大人影,嘴里哼着的小黄调暂停了几秒,若无其事地从江遇身旁擦肩而过。   “等等,”江遇不急不慢开口,动作却无比迅速,猛地伸出手攥住男人后颈,一把把他摔回隔间,“我让你走了吗?”   男人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被摔疼的后背,“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我想走还需要你同意?”   他撑着墙就想站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还手,又被江遇掐住了脖子,狠狠往墙上撞去。   江遇笑着,但眼里完全没有笑意:“你又算什么东西敢那么碰他,怎么,活够了,想找死啊?”   他牢牢压制着男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又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压抑到极致的暴戾,男人丝毫不怀疑,他是真的想这么掐死自己。   “操.你.妈……”男人疯狂挣扎起来,但他常年沉湎酒色,根本打不过江遇,就连挣脱都做不到,他徒劳地用手肘撞向身后,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空气都快要感觉不到了,江遇才松开他。   他像一滩劫后余生的烂泥,顺着墙倒了下去,连站都站不起来。   “嗬……江遇,”男人艰难地喘着气,看到江遇从容地转过身想走,他又心有不甘地开口:“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是……林见汐养的一条疯狗。”   江遇停下脚步,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近乎赞许地回道:“谬赞。” 第26章   会馆外的路灯遗世独立般矗立在夜色里,仿佛一片宁静的湖泊。   飞蛾幽幽地、执着地向能点燃它们短暂生命的灯光扑去,但它们竭尽全力去拥抱光芒,也不过像水滴落在湖面,只能漾起轻微的涟漪。   江遇出神地看着林见汐,他说了什么一概没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人身上。   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如羽翼般从衬衫里舒展大半的锁骨,被光染上些许暖意的皮肤。   他忍不住喉结微动。   他很少有这么“不听话”的时候,一来是想要在哥哥面前卖乖,二来是不敢想别的,想了就会有反应,甚至会生出大逆不道的欲望,会想触碰他,拥抱他,让他总是柔软的眼睛里盛满眼泪。   但现在反正他都知道了,自己再怎么压抑,他也只会不断远离自己,再辛苦忍耐似乎就变得没有必要,因此,他走神走得很放肆。   “江遇,”林见汐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无奈地说:“回神了,你想什么呢?”   “你。”江遇回过神,目光仍旧落在他身上。   林见汐安静一秒,转移话题:“你之前是不是打架去了?”   从小到现在这么多年,江遇在他面前并不是一直都是乖宝宝,他也打过几次架。   有一回是他高二,学校让他和另外几个学生一起去参加全国数学联赛,其中有一个对他很有意见,培训时就总是针对他,而他那时正是青春意气的时候,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可能是他这种直接无视人的作风比较招人恨,某天放学,那男的没忍住,在他背后对他比了个中指。   他没看到,但是江遇看见了,小崽子上去就揪住男生,把人按在了地上,他拉都没拉住,最后那个男的手都快被打折了,江遇被学校连名带姓大广播通报批评了一星期,赔了不少损失费。   他当时不知道江遇突然发什么疯,好不容易连敲带打地从江遇嘴里知道真相,他哭笑不得,“我不在意这个的,他指就指吧,再指他也比不过我。”   “我在意,”江遇被他严肃批评了一顿,委委屈屈地垂着脑袋,低着声音,倔强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在意。”   “好吧,”林见汐见不得他这种样子,无奈地把他抱进怀里,笑着哄他:“别不高兴了,等着看哥哥吊打他。”   后来他刻苦奋斗了一个月,成功用光荣的竞赛得分把男生吊起来锤了一顿。比赛完后,男生叫住了他:“林见汐!要不是我之前被你弟弟打伤了,你以为你能赢吗?”   他赶着离开会场,头也不回,毫不在意地扔下一句:“你以为你没被打,你就能超过我了?别想了,我可是第一。”   再后来,那个男生转学了,而他现在也忘了男生的名字。   但他依然记得江遇当时的表情。   他以前觉得,那是弟弟看不惯别人背后说哥哥的坏话,现在想想,其实更像是护食的小狗,别人碰他守着的宝贝一下,他都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咬人。   他好像,一直不知不觉地被江遇当成了宝贝,守护了很多年。   林见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有点酸涩,有点迷茫,还有点无可奈何。   “江遇,”他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要再打架了。”   “你会看着我吗?”江遇专注地看着他,问:“我管不住我自己,你会看着我吗?”   “……”   林见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但这种时候,沉默可能也是一种回答。   江遇看到他微垂着眼,自嘲地笑笑,伸手想要替他整理一下衣襟,但他还没碰到他,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江遇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   他简直分辨不出来自己这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是干脆地把人拉进怀里,还是捏碎他,亦或者两者都有。   “你以前不躲着我的,”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江遇的眼眸很深,黑得像是深不可测的夜晚:“你现在讨厌我了?还是害怕我了?”   “没有。”林见汐声音很轻,但是很果断:“我没有讨厌你。”   “那你是……不想见到我?”江遇一步步靠近他,不疾不徐地说:“哥哥,你要是不想看到我,你说一句话,我立刻就走。你说吗?”   江遇接近一米九,靠过来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很重,而他大概是铁了心想要逼迫他说一句话,浑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气场,要是一般人,没做什么错事也要被他吓跑了。   林见汐抬起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没用多少力气,但江遇还是停止了脚步。   这可能就是装乖装习惯的弊端,再怎么凶,某人轻轻招一下手,江遇还是会不自觉地摇尾巴。   “江遇,”林见汐避而不答,把问题推了回去:“你呢,你想走吗?”   江遇停顿片刻,低低笑起来:“我走过的。”   可他不管身在何方,心永远系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在澳洲的那几年,他像是被放逐的风筝,随波逐流地飘在风里,每天每夜都在想着,哥哥什么时候能把他捡回去?   而现在,他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他只能待在这个人的身边。   林见汐眨眼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突兀地跳了一下。   前去停车场开车的司机就在这时姗姗来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若无其事地坐进车里。   回到家,洗漱完躺到床上,已经快要到一点了。   林见汐睡不着,索性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   江遇选的房子地理位置很优越,从这里看,可以将云城最繁华的地段尽收眼底。   他出生这里,长在这里,二十多年过去,他和江遇在这座城市大部分地方都印下过足迹。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地方还保留着曾经的建筑,有些地方早已不知不觉改头换貌,成为了新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靠着窗户,慢慢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悄悄走到他身旁,把他抱回了床上。   江遇给他盖好被子,半晌,他俯下身,牵起他的手,精准地吻上他今天被人碰过的那片皮肤。   “别让我等太久啊,哥哥,”江遇几不可闻地说:“看在我等你这么久的份上,可怜一下我吧。”   时间依旧坚定地往前推移,在这段时间里,林见汐和一家电商公司敲定了初步意向合同,公司分部也在他大学所在的城市落定,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   顾星也不复最初的手忙脚乱,现在的她完全可以担当起助理的职责。   但有江遇在,她平时都是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除非必要,一般不会开口说话,更不会出现在林见汐面前。   她一开始不太懂为什么江遇总是若有若无地针对自己,后来看到江遇和林见汐之间的相处,她机智地顿悟了。   怪不得连订餐这种事江遇都不会交给别人,这个人对林见汐的独占欲太强了。   而她多半是因为小林总特批入职,引起他的注意了。   到了下班时间,公司员工走了大半,林见汐赶走了一堆想跑又不敢跑的小助理,把顾星留了下来。   “你在我办公室,待得很辛苦吧。”林见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江遇应该给你增加了不少麻烦。”   他不是在用总裁对待下属的口吻,而是日常的聊天,顾星也没怎么正经地回:“还行吧,林总要赔给我精神损失费吗?”   “可以,”林见汐弯起眼睛:“作为补偿,我调你去分部吧,不用再当我的助理了。”   “唉?”顾星其实之前就有点察觉了,林见汐教她的可不是助理的活,更像是有意培养她,但再怎么有所察觉,真正听到这句话,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意外:“为什么?”   “你不能留在我这里,”林见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她:“你留在这里的话,某个人会哭的。”   “……”   顾星实在很难以想象,江秘书那种冷酷冰山掉眼泪会是什么样。   她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被雷到直起鸡皮疙瘩:“你和江遇……呃,你们俩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林见汐自己也搞不明白,也不准备多回答:“就那样吧。你呢,你愿意去分部吗?”   “当然愿意,”顾星知趣地不再问,笑着回道:“多谢林总提拔。”   这也是趁着江遇出差,林见汐才能和顾星闲聊,江遇在的时候,他为了顾星心理健康考虑,基本不找她说话。   今天没什么大事,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后,各自打道回府。   他回到家,家里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以为是江遇还没回来,想也没想,直接拧开浴室的门,准备先洗个澡。   然而,开门后,他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了。   江遇大概是刚洗完澡,正在用毛巾擦头发,听到开门声,他本能地转过头,和来人对视。   他没穿衣服,身上还滚着水珠,而他看到林见汐后,身上某处没有遮掩的地方,霎时精神奕奕地抬起了头。   江遇:“……”   林见汐:“……”   林见汐懵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茫然里回过神,“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用力之大,门框都仿佛跟着抖了一下。   江遇挑了挑眉,平静地擦完头发,披上睡衣,去敲林见汐关得紧紧的房门:“哥哥。”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复,这才可怜兮兮地说:“它太喜欢你了,见到你就兴奋,我也没办法,你不要生我的气,和我没关系。”   这回,林见汐回得很快。   他捂着快瞎了的眼,虚弱地回了一个字:“滚。” 第27章   知道江遇对他有想法,和亲眼目睹,是两件天差地别的事。   甚至和之前的意外相比,也是不同的,那时候好歹还有裤子挡着,不像刚才。   林见汐不想去回想刚才撞见的画面,但,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他想忘掉也有点难。   自从他发现江遇喜欢自己后,江遇就没再隐藏过,而江遇可能是害怕把他吓到,到现在为止,表现得都能算是“发乎情止乎礼”,一举一动都维持在线内,以至于他恍惚间也会觉得,现在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这种错觉终于在今天被打破了,他清晰地意识到,江遇现在是个想上他的男人,不是他的宝贝弟弟。   林见汐:“……”   这段时间江遇出差,他身边少了一个人,没有人再等他,也没有人陪他,他严重不习惯,就像缺少了一点很重要的东西,然后他试着想了想,如果江遇真的想和他在一起……那么答应他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看来,好像还是不太行。   他有点烦,一烦就想发脾气,但房间里被某人整理得整整齐齐,他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环绕一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一碰到想要逃避的事情,就钻进被窝,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当代高科技为什么还没发明出一键格式化记忆的产品?他完全可以买爆。最好能连江遇这只兔崽子一起扔了,省心。   他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不是梦见世界天塌地陷、海水倒灌进陆地,他和江遇一起被淹没在水底,就是梦见江遇变成了一只摇着尾巴围着他转的草原恶狼,把他当成了食物,咬着他的衣服死活要把他拖回窝里。   在江遇把他扑倒在地、狰狞的獠牙咬上他咽喉的时候,他惊醒了。   林见汐心情复杂地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晨曦已至,黯淡的白光铺陈开,新的一天又来了。   他没睡好,思绪有点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床,换了衣服,轻轻推开门。   江遇还没醒,以往他只要发出一点动静,哪怕很轻微,江遇也会立刻醒来,然后过来看看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从前他不明白,江遇的听力到底为什么这么好,现在想来,可能不是他听力好,只是他太过喜欢自己。   他扶着门,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从前岁月里那些无法明白的事情,如今都一一有了回应。   为什么江遇总是粘着他,为什么这么粘人的江遇又经常会躲开他的拥抱和亲密的触碰,为什么他的东西放在哪里江遇会比他还清楚,为什么江遇总是会在他碰到意外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所有为什么的答案,无非不过是,江遇喜欢他。   而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再想想。   房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再轻微,只要全神贯注去听,依然能够听见。   不对,用“听见”这个词也不太准确,更准确的,其实应该是“感觉”。   当一个人把他的全部心神都牵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自然而然能够感觉到那个人在做什么。   江遇就是这样。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林见汐是怎么离开的,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他比林见汐想象的还要了解他。   窗外的天色还不甚明晰,大概连六点钟都没到。   这么早就出去,看来他昨天是真的吓到他的哥哥了。   他抬起手,遮挡住泄露进来的晨光。   从被发现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耐心等待着,等林见汐接受他、回应他,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等得太久的缘故,他渐渐有些无法忍耐了。   人的欲望果然是没办法压抑的,他从前忍得多艰难,现在就反弹得多厉害,他以前觉得只要林见汐还疼他,那么他可以把自己的爱意藏一辈子,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并不能做到。   没被发现的时候,他是可以彻夜谈心可以拥抱取暖的弟弟,发现之后,他什么也不是了,不是弟弟,也不是他的情人,他变成了一个让林见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存在。   林见汐甚至开始远离他。   他在澳洲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因为距离而变得遥远,现在明明近在咫尺,心却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如果不继续往前走,他最后只会变成一个……渐行渐远的陌生人。   那他一定会疯的。   直到上班时间,江遇才出现在公司。   公司里的员工们看到他,都恍惚了一下,一直以来,江秘书都是跟着林总共进退,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江秘书独自出现。   怎么说呢,明明一个人上班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放在他身上,就显得尤为不正常,总感觉怪怪的,莫非江秘书失宠了?   一时间,众人投过去的视线都很复杂。   江遇直接无视,乘上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   也不知道他来得是巧还是不巧,电梯门开的时候,他刚好听见林见汐的声音。   他背对着自己,声音里含着一点笑意,语气温和,不知道在对谁说:“不用太担心,我和你一起去。”   江遇依照他的目光望过去:“?”   对上江遇的视线,顾星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接林见汐这句话,她一边在心里哀嚎怎么这么倒霉,一边用眼神示意林见汐“爹别说了快住口!你冤家来了!”   林见汐若有所觉地转过头,瞥了江遇一眼,又转回来,继续对顾星说:“那就这么定了。”   顾星颤颤巍巍地回道:“好的林总。”   话音未落,她觉得江遇看她的目光更冷了。   她十分想摸摸自己的额头,看看上面是不是刻了一个光鲜亮丽的“死”字。   她也不知道,江秘书怎么能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三分钟前,她正式被林见汐委以重任,成为公司分部业务经理,也是事到临头,她才想起自己其实还是个刚入职不久的职场新人,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紧张,一连失误砸坏了三只茶杯。   林见汐看了有点好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做不好,丢你的脸吗……”她越说声音越低,她是林见汐一手提上来的,要是表现得不好,岂不是在间接丢林总的脸?   “没事,”林见汐想了想,说:“不用担心,我和你一起去。”   然后电梯门开了。   江遇来了。   她可能大概要死了。   好在江某人还没有神经到当场请她切腹自尽,只是状似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跟在林见汐身后进了办公室。   顾星:“……”   她愿意一生吃素,祈祷世界和平。   事实上,江遇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凶残,起码在林见汐面前,他还能收敛住攻击性。   “哥哥,”江遇压着焦躁,轻声问:“你答应她什么了?”   他今天没有和林见汐一起来,是想给他冷静的时间,结果呢?他和别人约定了什么?   江遇极度暴躁,他知道林见汐不会答应太过分的事情,但焦躁是没办法控制的,它深刻在他的骨髓里,如影随形,随便一点火星就能燃起燎原大火。   他的情绪被另一个人掌控,可是这个人不是他的。   “工作上的事。”林见汐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派她到分部工作,她没什么经验,刚好我也不太放心,就想跟过去看看。”   “不放心?你不放心什么?”江遇按着座椅扶手,紧紧盯着他:“是不放心她,还是不放心我?”   “不放心分部……”   “……”林见汐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叹了一口气:“江遇,有些事情,不是非要挑明不可的。”   “我也不想的,”江遇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柔软:“可是哥哥,我已经等你好久了,快要等不下去了。”   林见汐心里突兀地一跳,直觉不好,想把他推到一旁,反而被他握住了手,两个人的手指亲密地缠绕在一起,是十指相扣的手势。   江遇掌心滚烫,炽热的温度从相握的手掌传来,林见汐像是被烫到一般,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江遇。”   “哥哥。”   两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又一同沉寂,过了一会儿,江遇先开口:“你都知道了吧,哥哥,我喜欢你。”   这是从那个怦然心动的夜晚到现在,他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对他说“喜欢”两个字。   这句话压在他心底太久太久了,久到现在说出口时,都沉得好似万重高山,压得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变低了下去。   他曾经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机会了。   江遇微垂着眼:“我不说,你就一直当做不知道,我给你那么多时间,可你还是想躲着我,我就那么让你害怕吗?”   “你今天起的这么早,是昨天被我吓到了吧?”江遇靠在他耳边,慢慢地说:“可我就是这样,我喜欢你,想抱你,连第一次春.梦,梦见的都是你。”   林见汐:“……”   “你别再躲着我了,”江遇停顿许久,颤抖地说:“和我试试不行吗?求你了,哥哥。”   或许是两个人距离太近了,又或许是因为江遇满是悲哀的祈求,林见汐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想往后拉开一点距离,本意不是想逃跑,但在江遇眼里,这和再一次逃避没有任何区别。   江遇绷着的神经突然断了。   “江遇,你……”   林见汐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迫中止了。   江遇不管不顾地靠过来,捏住他的下巴,近乎凶残地吻上他的唇。   齿间慢慢蔓延开血腥味,他的嘴被咬破了。   这是一个侵略性很强的吻,林见汐的呼吸、喘息,和挣扎,都被江遇掠夺一空,他被困在江遇手臂圈出来的一方天地里,怎么都逃不开。   彼此的呼吸是烫的,血液也是烫的,唇齿相缠间,他朦朦胧胧感觉到了江遇流淌在血管里的、躁动又磅礴的欲.望。   全部是对他的。   林见汐这回是真的想逃跑了:“唔,不要……江遇!”   他竭尽全力推开江遇,分开的时候,还响起了某种缠绵的水声,这让他不由得更加发麻。   他擦了擦唇角,急促呼吸了两下,抬起手一指房门:“滚。”   江遇站起身,视线在他嫣红的唇上扫过,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他点了点头,哑声说:“好,我滚。” 第28章   江遇走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既不争吵,也没有摔门而去,他只是非常安静地离开了,和平时毫无二致。   但在外提心吊胆许久的助理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上他的视线,顾星更是恨不得躲到桌子下面。   他身上并没有带危险物品,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郁气场实在太强烈了,像是被囚禁在地下不见天日的野兽将要出笼,比带了危险物品的神经病更让人害怕。   从顾星面前路过的时候,江遇停了一秒,扫了她一眼,而后什么也没说,直直走了。   顾星差点被吓出心梗,捂着心口,对坐在她对面的另一个助理说道:“……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江秘书是想来暗杀我。”   小助理也被吓得直哆嗦:“我、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呜呜呜。”   顾星颤抖着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冷水压压惊,接着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江秘书这么杀气四溢地从办公室出来,那在办公室里的某位总裁怎么样了?   还活着吗?尚健在否?   她想去看一眼,又怕再被江秘书撞见,导致误会更上一层楼,只好小心翼翼地打了内线电话。   办公室里的人没接,直接挂了。   ……好的,还活着。   这俩吵架应该属于家务事,轮不到她这个外人、而且可能是引起他们家庭内部矛盾原因的外人多嘴,确认总裁还活着后,顾星放下一半心,认真处理工作。   不过她很快又不放心了,底下的人送来一份需要总裁签署的文件,但总裁没有开门,并且特意交代,今天一天不准任何人进办公室。   顾星:“……”   这兄弟俩到底在办公室里干嘛了?   要不是江遇走的时候实在太像个煞星,她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往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向一路滑行。   而事实,也和她想要想又不敢想的方向差不多。   林见汐皱起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凭他现在的模样,不要说见人了,他出门都没什么勇气,嘴唇完全肿了,下唇也被咬破了,还在丝丝缕缕地往外渗血——随便哪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是典型的被狗啃了。   他有点生气,还有点郁闷,养狗被狗咬,这莫非就是每个主人都要经历的宿命?   还有,为什么是做同一件事,他被咬的鲜血淋漓,江遇那只狗崽子就能跟没事人似的,嘴一擦就能出门?   他可能是被亲晕了,也可能是气晕了,稀里糊涂的脑子转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其实是被江遇按着强行亲的,整个过程里,前一半时间他处于茫茫然的掉线状态,后一半感觉到了危险才复活,光顾着推开江遇,居然忘了回咬一口。   他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现在,他由衷觉得,没咬回去真的是亏大发了。   他一天没出过办公室,嘴唇慢慢消肿了,可是被咬破的伤口还在,喝水都没办法直接喝,只能从柜子里翻出吸管,咬住吸管的那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岁。   他本来是生气的,气江遇突然发神经病,就算他不是小姑娘,也不能在他还没答应的时候就亲他吧?有这么追人的吗?江遇是和谁学的这么流氓?   而且江遇的表白真是他这么多年来听过最差的表白,哪有人上来就说“我想上你”的……要不是知道江遇是真的喜欢他,他会以为这是想和他约.炮。   只是他气到一半,在办公室里到处翻吸管的时候,气又渐渐消了,甚至变成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无奈之中,又有深深的悲悯。   别人办公室里也会想到准备吸管这种东西吗?他办公室里许多东西都是江遇添的,那崽子好像总是担心他碰到什么意外,差不多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而更久以前,他出远门不爱带东西的时候,也是江遇替他整理行李。   江遇对他的喜欢,都镌刻在点点滴滴里,他只有回头看的时候,才能明白当初那个自己尚且年少的人,已经力所能及地付出了一切。   他的心炽热、又隐晦。   从前的江遇,是怎样一边努力对他好,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爱意,不敢让他知道的呢?   林见汐突然觉得心酸,像是夏天开心地切开西瓜,一口下去,尝到的不是甜,而是柠檬的酸涩。   江遇是只小柠檬,他想,看起来很漂亮,内里是苦的。   他这一天什么正事都没做,对着电脑屏幕和文件发呆,方方正正的黑体字一个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好像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最后他放弃了,允许自己自甘堕落一天,躲进休息室里睡了个觉。   他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的时候想起来这一天好像是忘了吃饭,有助理来敲门提醒他,只是他那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没理。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七点多,公司正常下班时间是五点,不排除有部分人留下来加班,他现在出去,撞见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多。   他戴上口罩,警惕地出了门。   一路顺利地出了公司,坐上车也没放松,依旧用口罩挡住脸,成功伪造出一副生病的假象。   “林总,你是感冒了吗?”司机礼貌而又体贴地问:“我们是去医院,还是去哪?”   “不去医院,”林见汐含糊地回:“直接回家。”   隔着一层口罩,他声音听起来和感冒很相似,司机又劝了一句:“那不然路上买点感冒药吧,换季了,感冒不能拖的。”   林见汐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没生病:“……不用,家里有。”   “唉,好。”   回到家,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江遇没有在家。   ……没在家也好,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遇。   林见汐如释重负地摘了口罩,让餐厅送了份晚餐过来,他点的都是不太需要动嘴的菜色,吃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吃到一半,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按了接通:“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顾星说:“明天就要去分部了,林总,你该不会忘了吧?”   林见汐:“……”   他还真忘了。   “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请您千万不要再忘了。”顾星郑重地说。   “我知道了。”林见汐也很郑重地回。   明天出差的话,就让他借这个时间让江遇冷静一下、也让自己再慎重考虑一下。   反正用不了三五天,他就回来了。   他是想告诉江遇一声的,但这一晚上,江遇一直没回来,打他电话也没人接,林见汐不知道他去哪野去了,刚想出去找他,江遇又打了回来。   “哥哥,”电话里的江遇声音很低:“今天的事……对不起。”   “欸,”林见汐想了想,认真地说:“没有下一次。”   “好,”江遇哑声笑了:“没有下一次。”   “你今天还回来吗?”   江遇停顿片刻,“不回了。”   “好吧,”林见汐说:“注意安全。”   “嗯。”   挂了电话,江遇点燃一支烟,咬在嘴里,没抽。   路过的姑娘被他的侧脸秒杀到,走过去想要一个联系方式,又被他轻飘飘一个眼神吓退。   姑娘心有余悸地跑回去找自己的闺蜜,被吓得紧紧抓住闺蜜的手:“呜呜呜亲爱的,咱俩赶紧跑吧,我怀疑那个人是神经病……”   神经病本人并不知道她对自己的评价,知道了也没多大感觉,甚至还会很赞同。   他现在的确处于发病的边缘,只要想到林见汐是怎么推开他的,他就像是被人一把捏住了心脏。   没有下一次……他就这么讨厌自己亲他吗?讨厌到无法忍受第二次?   不知过了多久,江遇垂下眼,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发送。   [帮我查一个人。]   [谁?]   [顾星。]   [这人谁?和你什么关系?]   江遇微微弯起眼,咬住烟吸了一口。   [和我没关系。不过,我怀疑她和我哥有关系。]   “阿嚏!”   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顾星突然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她有种非常危险的直觉,像是被什么恐怖的野兽锁定一般。   林见汐摘下耳机,瞥她一眼:“感冒了?”   “不是,”顾星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想害我。”   林见汐:“……”   “对了,”顾星问:“你为什么一直戴口罩?”   林总裁面不改色:“我感冒。”   顾星:“……”   真棒的理由,但是感冒会连水都不能喝一口吗?   他这真的是感冒?   下了飞机,两个人在司机的接送下,直奔分部。   “我现在终于明白霸道总裁的好处了,”顾星感叹:“原来到哪个城市都会有司机专门接送是真的。”   林见汐挑了挑眉:“打车也能做到。”   “打车打不到飞天女神。”顾星说:“林总,要是我哪天工作失误被裁了,我能再应聘个司机吗?”   “行。”林总裁在工作时从来不改资本家剥削本色:“但你最好别失误,不然还得给我打十年白工。”   顾星:“……”   分部其实已经建设得差不多了,林见汐过来看了一圈,没有需要他出场才能解决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心思在工作上。   晚上聚餐,某位总裁因为感冒不能摘口罩,只是坐在餐厅露台,看着这座久违的城市夜色。   与此同时,在云城,江遇按下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资料。   顾星的资料很好查,富有人家的独生女,一路顺风顺水,和林见汐同一所大学,有一段时间狂热地追过林见汐,但是不知道在没在一起过。   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众说纷纭。   纸张燃烧的火光映亮了江遇的脸,但也只有短暂的几秒,烧完后,只剩下一堆残留余温的灰烬,江遇也重新隐匿在黑暗里。   给他送资料的男人忽然感觉到莫名的恐惧:“那个,江遇,我查了他们学校的监控,没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学校里约会过,所以多半是没谈过恋爱,你说是吧?”   “啊,”江遇声音哑得快让人听不清:“或许吧。”   江遇不敢细想,顾星这名字仿佛成了一根尖刺,横亘在他和林见汐之间。   哥哥到底为什么录用她、又为什么提拔她?真的只是因为是老同学吗?还是……他们俩个根本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是曾经有过一段的旧情人?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俩死灰复燃了?还是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暗度陈仓了?   江遇根本没办法冷静,他心有疑虑,看什么都觉得疑点重重,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交流,他也能当做是那对情人暗藏秘密的问候。   他可能是彻底疯了。   他像是一头看不到出路的困兽,只能暴躁地在原地踏步,转了几圈后,他颤抖地摸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藏在文件夹里的、几乎没有使用过的软件。   入了秋,露台上其实有点冷,顾星给独自在外的林总端来一份芒果慕斯,“就算是真的感冒,也要吃点东西吧。”   林见汐快要被风吹麻了:“你怎么知道不是?”   “没见过感冒还要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也没见过感冒还要出来吹风的。”   “……”   顾星坐进一旁的椅子:“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是因为江遇吗?”   林见汐不想承认:“和他有什么关系?”   “真的不是?”   “不是。”   “其实我以为,你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没有。”这回是真话。   “那你要再考虑一下我吗?”顾星笑眯眯地看着他。   林见汐:“……”   一片夜空到底有多宽阔,才能笼罩住人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   手机里没了声音,安静了一秒、两秒、三秒……   到此为止了,江遇机械地停止软件运行,沉默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喂,”男人壮着胆子着拉住了他:“你还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怕现在的江遇,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江遇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男人没敢再拉他。   露台上的风,好像也没有大到让人幻听的地步。   林见汐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她还会这么问,懵了一会儿,谨慎地摇头:“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当然不,我又不是王宝钏。”   要不是他真的太好看了,顾星简直要对他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翻白眼了,她有这么吓人吗?她好歹是大美女好吧?   “那就好。”他放心了。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喜欢你啊?”   “不是怕,只是觉得不值得。”   “不止吧?”顾星试探地问。   “嗯,”林见汐弯起眼睛,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很柔软:“好吧,我承认,我担心有人会吃醋,吃醋的小孩子很难哄的。”   顾星整个人都麻了:“你俩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没在一起?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可没有犹豫过。”   林见汐顿了顿:“他不一样的。”   顾星:“……”   虽然但是,这话听起来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问:“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江遇不是别人,江遇就是江遇,是陪他在那栋过于空旷的别墅里长大的人,是从小就想着保护哥哥的人,是把他从噩梦里抱出来的人,是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人。   江遇是特别的。   他不能像轻易拒绝掉那些不喜欢的人一样去拒绝江遇,也没办法轻易答应他,那个人把他看得太重太重了,他要是随意给江遇一点爱、以后反悔了又收回,江遇会碎的。   “复杂的人生啊,”顾星端起盘子,敬了他一盘慕斯:“不知道说什么了,就祝江秘书早日抱得美人归。”   林见汐一言难尽地瞥她一眼:“你的工资归我管。”   “……对不起,爸爸。”   房子里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可江遇还是怕被阳光晒到一般,躲在了沙发背后。   他仿佛铁了心要凌迟自己千万遍,手机里反复循环播放着那一段简短的对话——   “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是因为江遇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   ……   “那你要再考虑一下我吗?”   “……是因为江遇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   ……   古代的犯人被千刀万剐的时候,真的能感觉到那么多刀的疼吗?为什么他只是听一遍,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撕扯出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壳,那种曾经熟悉的麻木感又回来了,他以为他可以往前走的,他真的以为只要他努力就还能够走到林见汐身边的。   可原来这个人一直不想要他,哪怕捧出滚烫的肺腑送给他,他也会像见了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地躲开。   声音还在循环,江遇忍无可忍,硬生生掰断了手机,而后无动于衷地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好过分啊,哥哥,你亲手养出来一只疯狗,想不要就不要吗?   待不住三天,林见汐就想回去了,回去之前,他特地去母校看了看。   很神奇的是,他踏回待了四年的地方,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不是在这片土地上有过的欢声笑语,而是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江遇给他打的一个电话。   那时候他不懂那个孩子为什么哭,现在他懂了。   隔的时间有点久,但应该还不算晚。   他没再久待,直接回了云城。   这一次回家,他没再犹豫,而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刚开门,就被人一把拉了进去。   房间里的烟味很重,烟熏火燎似的,把他脑子里的想法熏断了一截。   他困惑地皱起眉:“江遇?”   “你答应她了吗?”江遇把他抵在墙上,声音像是从声带里压迫出来的一般,因为太过用力,反而显得沉郁,“你答应那个女人了吗?”   林见汐脑海里的思维霎时全部断线,“……你说什么?”   “啊,”江遇叹息了一声,扼制住他的手腕,轻轻咬住他的耳垂,“你答应她了。”   林见汐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江遇抱进房间,按在了床上,手腕被紧紧捏住的疼痛感或多或少地唤回了他的神智,接着,他在江遇身上感觉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危险感,这个人好像不是人了,而是一只要把他拆吞入腹的野兽。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很严,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他看不清江遇的脸,只是凭借本能喊了一声:“江遇。”   江遇没回答,林见汐被他那句话问得心烦意乱,勉强提起一点耐心,说:“江遇,你突然发什么疯……”   他声音一抖,没能说完。   江遇用牙齿咬住他的衬衫、往上卷去,极为缠绵地在他腰腹吻了吻。   异样的酥麻感传来,他腰一软,但很快,危机感就席卷了他,江遇松开箍着他的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腰带。   林见汐再顾不上问话了,抬起腿把他踹到一旁,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从床上逃开,又被江遇拽住脚踝,拉了回去:“别动,哥哥,不要乱动。”   林见汐思绪彻底乱了:“你疯了吗?”   他刚想着回来就答应他,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先被江遇窃听他的事给震得神经错乱,现在又快被他想强上自己给弄疯了,他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想让江遇滚。   江遇听不出来他的语气,只觉得这个人在讨厌自己,他一放手,他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他不想再无休无止地等待了。   “我是疯了,”江遇压着他,一边亲吻他的肩膀,一边含糊地说:“我是哥哥养的小疯狗,汪汪汪。”   “……”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见汐深吸了一口气:“江遇,你现在出去,我可以当你是喝醉了……滚。”   又是滚。   林见汐以前从来不对他说滚的,可是那个女人来了之后,他说了好多次。   他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不,”江遇红了眼,声音也哑了下去:“你就这么不能接受我喜欢你、想抱你这件事吗?我偏要做。”   江遇的手突然往他腰下滑去,林见汐停顿一秒,剧烈挣扎起来,“不要……别……”   两个人像是原始的小兽,在床上这块方寸之地你来我往地咬了半天,最后林见汐没力气了,被江遇重新按进了床。   “挣扎得好厉害,”江遇靠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应该用绳子把你绑起来,可是我会嫉妒。”   林见汐偏过头,混沌的大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说他会嫉妒绳子。   “……”   他总算知道了,狂犬病是没药治的。   江遇的唇擦过他的腰腹,不断往下蔓延、再蔓延。   他眼皮颤抖了一下,不自觉地抓住床单,压下险些要溢出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江遇放开他,又把他翻了个身,从身后抱住了他。   ……有些疼,林见汐迷迷糊糊地想着,转了一下失神的眼睛,还没看到什么,又被江遇捂住眼。   “哥哥,”江遇的声音像是隔着万水千山传过来,朦胧不清,又似乎在颤抖:“……我疯了,别看我。” 第29章   林见汐意识迷糊不清,像是掉进海里,只能随着海浪浮浮沉沉。   他不想踏进那片海的。   可是海浪还是淹没了他,他被拉进水里,空气、心跳、和呼吸,都好像一同随之远去。   他喘不过气,近乎窒息,快感和痛苦交织成荆棘,密密地缠绕住他,像是想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他受不住,又不想求饶,虚软的手指无意识地挠了几下,想要抓住点什么、好让自己不完全沉下去,朦胧间,他抓到一只和他有着同样温度的手,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江遇的。   他迟钝地松开手,刚想收回,就被江遇按住了。   江遇轻易分开他的手指,扣住,而后俯身,在他的手背上吻了吻。   林见汐颤抖着垂下眼,眼睫毛沾着的水珠顺势滚落下来,他毫无所觉,只是看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房间里很暗,他其实看不到什么画面,不过他也不需要看清,只凭借感觉也能够想象出来。   它不该在这种时候、以这种亲密无间的姿态和另一个人相握的。   他试着挣扎,下一刻,江遇忽然把手指放进他的嘴里,他恍惚着,不明所以,片刻之后,他紧紧抓住被子,呜咽着咬住江遇自觉递过来的手。   江遇抱住他,声音沙哑地在他耳边喊了一声:“哥哥。”   林见汐恍若未闻,没了桎梏,他终于能蜷缩起来,失去焦距的目光过了好长时间,才慢慢看见了房间里一切物体的轮廓。   他闭了闭眼,问道:“做完了?”   江遇没有回答。   林见汐恢复了点力气,坐起身,攥住江遇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狠狠给了他一拳。   他没有打过架,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打人。   就像今天之前,他也不会想到,他身体上受过最疼的伤害,会来自他最疼的人。   江遇一直没有反抗,任由他打,只是林见汐没打多久就再度没了力气,他就像一座焚烧的火炉,一呼一吸都困难得要消耗大半体力,而他身体里的那把无名火,快要把他烧干了。   “江遇,”他坐在江遇身上,竭力压制了声音里的颤抖,身体上的颤抖却没办法控制:“你说你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手一直在抖,就算想要掐死江遇,他也没有那么多力气,他甚至因为这种无法自控的情况,而透露出一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江遇握住他的手,无声张了张嘴,将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又咽了回去,忽然不敢回答了。   林见汐又一次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他站起来,虚浮的身体没走两步就倒了下去,可他依旧没有摔倒,他还是被那个人接住了。   这一瞬间,他想,要是从来不认识江遇就好了。   不知道他是谁,没有照顾过他,没有疼过他,他也没有照顾过自己,没有向自己付出过他的一切,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那样就好了。   他可以干脆地恨,可以干脆地把他踢进监狱,让他后半辈子都见不到太阳,无论如何都好过现在,爱无以为继,恨也没办法歇斯底里,两个人只能被彼此束缚着,一同沉进海里。   他曾经以为,江遇是和他相依为命的船,只有江遇在,他才不会掉进海里,但是现在,这条船碎了。   突然间,他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动也不想动,只是竭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猫。   江遇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来,进了浴室。   灯光落在林见汐身上的那一刻,江遇晃了一下,险些抱不稳他。   林见汐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身体娇气得要命,平时不注意碰到哪都会撞出淤青,更不要提被人强迫,他两只手腕上的淤痕深到可怕,浑身更是布满了或浅或深的痕迹——一半是被咬的,一半是被吻的。   江遇做的时候并不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可再怎么温柔,不被接受,那就还是会伤人的刀。   从发现心里住着一头恐怖的野兽时起,他就一直在竭力压制着病态的欲.望,不敢去多触碰哥哥,不敢去想他,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生怕伸出来的爪子,会抓坏他的珍宝。   可没有锁链的野兽,再怎么画地为牢,还是会失控的。   他还是伤害了他的哥哥,他亲手把他的珍宝变成了一条伤痕累累的河,随手一捞,都能捞出一把碎裂的星星。   林见汐问他是不是疯了,他就是疯了。   花洒洒下来的水很温暖,水汽袅袅,恍若烟,升腾再升腾,渐渐笼罩住整间浴室。   林见汐浸在温热的水里,思绪和心情都是一片空白。   他应该继续愤怒,继续恨下去,或者索性把江遇按进水里呛死他,反正江遇不会反抗,只会乖乖地死在他手里,但愤怒和恨都是需要很多力气去维持的,他现在什么也没有。   一种复杂又深沉的疲惫感压垮了他,他慢慢滑进水里,快要被水淹没的时候,又被人捞了出来。   “哥哥,”江遇声音朦胧,无论如何也听不真切:“你别这样,求你了,你杀了我也行,不要这样。”   林见汐靠在浴缸边缘,声音很轻地问:“你叫我什么?”   江遇低声回:“……哥哥。”   “你应该叫我什么?”   “……哥哥。”   “叫我。”   “哥哥。”   “江遇,”林见汐伸出手,抬起他的脸:“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   “……”江遇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又无所适从地移开,“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这三个字没有任何用处,无法弥补伤害,也不能平息愤怒,但它又是必须要说的。   江遇小心翼翼地试着给他清理身体,林见汐既不挣扎,也不配合,像是电量不足的机器人,一举一动,任凭别人处置。   洗完澡,江遇把他抱到了另一间房间,刚把他放进床,他感觉到被子,自动钻了进去。   房间里还是没开灯,可也没有拉窗帘,依稀有云城的灯火透进来,明明灭灭,映得江遇的脸也忽明忽暗。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安静得似乎能听见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江遇坐在床旁,脑子里空荡荡的,仿佛一潭死水。   林见汐问他的问题,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他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可以用“一时冲动”给自己辩白,可以说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但怎么狡辩,也无法抵过他的心知肚明,他是清醒的,所谓的冲动不过是在脑海里想过千万次的蓄谋已久。   所以他不敢回答,他怕把快要崩溃的林见汐吓到彻底崩溃。   他做的时候没想过其他,满脑子都是穷途末路的疯狂,做完了,他终于想起来,他们不是电影里身处绝境的情人,没办法做完一次爱就一起笑着共赴黄泉,他们还有漫长的未来。   ……那么久的未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林见汐会恢复过来吗?会原谅他吗?会再要他吗……不可能,他自己想一想都知道,不可能了,哥哥不会再原谅他,也不会再要他,他亲手堵死了一切退路,这下他终于真正成了一只走投无路的流浪狗。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时光机,江遇绝望地想,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赶在林见汐进家门的前一秒,亲手杀了他自己。   林见汐躲在被子里,但是并没有睡着。   他想不明白,江遇怎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林家一家人都遵纪守法好好做人,江遇就算不是他们家的崽子,在这种环境熏陶下,也不该突变成现在这样一个胡作非为的神经病吧?   是因为他吗?是他把江遇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不对,关他什么事,就是江遇自己有病。   只差一分钟,江遇等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分钟。   他心里的火气又重新燃烧起来,烧得他浑身都难受,像是快要炸裂的气球,最后他忍不住了,一掀被子,把江遇扑倒在地,卡上他的脖子。   江遇顺从地躺着,仿佛一块随他怎么搓圆捏扁的橡皮泥,没有一点之前发疯的强硬。   他现在又开始装乖了。   林见汐气得头晕眼花,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我现在要是掐死你,你会还手吗?”   江遇被勒得呼吸不上来,说不出话,于是只好轻轻摇头。   “那我掐死你好不好?”林见汐声音低了下去,像是从胸腔里震动出来的一般,一字一句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免得你到处发疯,跑到外面乱咬。”   江遇点点头,艰难地吐出一个模糊的字节:“……好。”   林见汐扼制他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死在他手里的时候,那双手一松,他终究没能圆梦。   真遗憾,他恍惚地想,哥哥真小气,从前不答应他,现在连这个愿望也不满足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见汐手撑着他的肩膀,艰涩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从你对我笑的时候。”江遇闭上眼睛:“太久了,哥哥。”   林见汐感觉到什么,轻颤着抬起手,摸上他的脸,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第30章   从他对他笑的时候?那得是什么时候?   林见汐脑海里混乱一片,根本想不出答案,更何况他记忆里,在他发现江遇喜欢他之前,他从来没和江遇吵闹过。   隔壁家的亲兄弟隔三差五还要打得鸡飞狗跳,他们这一对假的倒是年年岁岁好得不分彼此,也难怪熊璨经常说他们俩根本不像是兄弟。   现在来看,他们俩的确不是兄弟。   他心很乱,像一只漏气的气球,没办法用理智牵引,只能漫无方向地乱飘。   他迷茫地站起身,刚往外走了一步,就被人攥住了脚踝。   江遇用的力道不轻不重,但他还是颤了一下,仿佛被捏住弱点的猫。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脚踝有这么敏感?   “你要去哪?”江遇问。   林见汐没理,他现在不想和江遇说话,只想出去静静,可他没能走成,江遇一改方才心如死灰的状态,迅速把他扑倒进床。   “你要出去?”江遇惊慌又偏执地盯着他:“你想去哪?你还会回来吗?”   要是放在从前,这样的肢体接触,林见汐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碍于刚才那一次强迫的经历,他现在很抗拒江遇的靠近,全身心都用在怎么把他踢开这件事上,根本没注意江遇的眼神。   那是只有走投无路的困兽才会有的,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眼神。   “滚啊,离我远点——唔……”   被捂住嘴,林见汐说不了话,终于抬起眼,对上江遇的视线。   目光接触,他怔住了。   江遇眼眶通红,悲伤又坚决地看着他:“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哥哥。”   林见汐大脑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想关着我?”   江遇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足以回答这句话。   这太荒唐了,林见汐十多年来对江遇的一切认知,都在这短短几小时里天翻地覆。   “江遇,”他问:“你是真的疯了吗?”   “我就是疯子,”江遇靠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骗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哥哥。”   “……”   林见汐沉默许久,忽然笑了一声。   许多人以为他性格温柔,却总是忘了他毕竟是真的大少爷,平时不爱和别人起冲突,只是因为他什么都有。   但凡在赛场,他从来没有举手投降过。   他不可能会全盘都由江遇胡来,这小神经病这么想把他拖进水里,那他就和他玩:“好,你关。”   “但是,江遇,”他不再挣扎,而是伸出手,近乎温柔地插.进江遇的发间,悲悯地看着他:“要是你输了,你可千万不要哭。”   即使是在这种对峙的情况下,江遇依然被他这个笑晃了一下眼睛。   输?江遇恍惚地想,自己还有什么可输的?他早在一开始,就一败涂地了。   惨淡的曦光不知在何时爬上窗户,太阳再度光临人间。   林见汐困了,精神和体力……消耗得都挺多,也不想管江遇还要怎么发疯,自顾自地钻进被子里睡觉。   江遇不敢相信他真的不会走,在一旁站了半天,才沉沉地坐进沙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支着额头。   以后该怎么走?他不知道,可他知道,林见汐要是出了这个门,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开。   林见汐睡得很浅,床突然变成了中空的宇宙,他的身体不断下沉,意识还是半梦半醒地浮在上空,朦胧中,他听到某个人轻微的脚步声,声音犹豫,似乎是想来看他、又不敢来看他,最后,那个人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直到傍晚,他才睁开眼睛。   某件事留下的后遗症集体爆发,他浑身酸疼,手臂都快要抬不起来,两只手腕上留下来的淤痕不仅没消,反而变本加厉地蔓延了。   林见汐:“……”   他踹掉被子,掀开衣服,眼皮一跳——腰腹密布的吻痕快要缠绵到一块了,越往下越惨不忍睹。   ……江遇真的是狗吧,怎么能把他咬成这样的?   说某人某人到,他还在无语中,门忽然开了,江遇走进来,猝不及防看到他身上大片痕迹,瞳孔一缩。   林见汐没精打采地瞥他一眼,没让他滚,也没理他,把他当成了空气。   “哥哥,”江遇垂眸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买了药膏回来,你要不要用?”   林见汐没有说话,只是从他手里接过装着药膏的袋子,拆开包装以后,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遇:“怎么,你还想留下来、看看你的犯罪现场啊?”   江遇呼吸一窒,僵硬地转过身,“我……”   他沉默许久,终究还是说道:“对不起,哥哥。”   他等了一会儿,什么回复都没等到,只能黯然地垂下眼,无声离开。   门关上后,林见汐才脱了衣服,散漫地给自己涂药。   他着重涂了受伤最重的部位,清凉又带着点刺激的药膏敷上去的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气,开始后悔昨天怎么没真的掐死江遇。   涂完,他躺倒回床,心平气和地思考起下一个问题,江遇准备把他关在家里多久?他建立起来的江山会不会倒闭?   没等他想出答案,江遇又敲了敲房门,低声说道:“哥哥,该吃饭了。”   林见汐决定不理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一句话都不会和对方说,而江遇可能也是知道他不会回,三分钟后,他直接端着餐盘开了门。   看菜色,是江遇自己做的没错。   大少爷很有志气,冷战就要冷到底,敌人做的糖衣炮弹碰都不碰一下,看江遇一直在等他吃饭,他索性下了床就走。   这一回,江遇没有那么乖地自己主动走人,而是挡住他的去路,又说了一遍:“不吃饭会胃疼的。”   他还是没理。   江遇早就做好了迎接他各种冷待的准备,见他怎么都不理自己,想了想,把他按进沙发,“你要是不吃饭,我只能喂你吃了。”   林见汐:“?”   江遇不仅不苦恼,反而像是圆了幻想许久的美梦似的,用身体压住他,然后端起碗,认真给他喂饭。   某少爷以前生病最虚弱的时候都没有让人喂饭过,他本能地想挣脱开,只是刚动一下,饭碗就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他立刻停了动作,怕粥洒自己一身。   “哥哥,张嘴。”江遇舀了一勺鸡茸粥递到他嘴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见汐不得不破例开一次口:“起开。”   江遇不动:“哥哥,你是要自己吃,还是让我喂你?”   两者相较,林见汐不得不选择一个能接受的:“我自己吃。”   “可是我后悔了,”江遇毫不意外,依旧专注地看着他:“我要喂你吃。”   “……”   林见汐忍无可忍,揪住江遇的头发,想把他薅到一边,江遇眼皮都没眨一下,丝毫没有头发要被薅秃的自觉,稳稳地把碗放到桌子上,顺手攥住林见汐的手,反压进沙发,俯身吻了过去。   沙发一角仿佛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锁住了两个人的呼吸和体温,酝酿出的热气熏红了他们的眼。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江遇一边吻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想把你关起来,让你只能看着我,只能依赖我,走路都要我抱着你。”   林见汐:“……”   这是什么变态发言?   “我最亲爱的哥哥,你知不知道,”江遇声音很低,却有着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每次看到你对别人笑,我有多想把你抓回来。”   林见汐:“……”   他终于明白了,这神经病原来是早有预谋。   他藏得好深啊,要不是他发疯了,大少爷绝不会想到朝夕相处的弟弟对自己居然抱着这么险恶的心思。   “你别这么叫我了,”林见汐偏过头,“不敢当。”   “不,”江遇放开他的唇,转而咬住他的咽喉:“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哥哥,是你先说的,你说你以后要娶我,现在又不想要我了吗?”   林见汐茫然地眨眨眼,有这回事吗?他真的这么说过?   不过下一秒,他就回道:“你小时候也说过要保护哥哥,现在呢?”   江遇停了动作,半晌,他嘶哑地笑起来:“我明白了。”   怪不得林见汐会让他输的时候不要哭,这个人实在太懂得怎么对付他了。   他居然忘了,他疯是真的,爱也是真的,他就是因为爱他,才会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乖,才会想要努力哄他开心,而这些爱在他发疯之后,终于都变成了一把把刀,林见汐随时都能拿出一把,捅.进他心口,让他亲眼看看——他是怎么像一个叛徒一样,违逆他说过的誓言的。   林见汐不急不慢地推开凝固的人,直起身,甚至还从容不迫地捏了捏江遇的脸,温柔地说:“弟弟,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会是弟弟了吗?”   “……哥哥,”半晌,江遇试探地覆住他的手,无措地问:“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疼,也不想让你离开,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江遇,”林见汐笑了一下:“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31章   大少爷从来不骂人,就算说伤人的话,也是目光专注、语调温柔,像是一潭湖泊,看起来清澈,想要抓住的时候才会发现水里藏满了冰刀。   江遇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像,伸出来的手依旧维持着握住的姿势,被他小心握着的那只手却是收了回去,他抓了个空。   有那么一瞬间,林见汐还以为他会哭出来。   但他没有哭,也没有笑,他仿佛忘记了该怎么控制面部表情,神色一片空白,风一吹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江遇忽然问:“要是我放你走,你还会回来吗?”   林见汐沉默。   “我知道了,”江遇说:“你不要我了。”   “江遇,”林见汐回道:“不是不要你。”   江遇仿佛要重新活过来似的,满眼祈求地看着林见汐,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林见汐说:“是从来没有要过你。”   人世间最锋利的刀也不过如此了。   江遇彻底僵住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江遇的身体突然之间锈蚀似的,一举一动都要费好大力气,他迟缓地站起身,晦暗的眼眸紧紧盯着林见汐,说:“你想走,要么报警,要么杀了我。”   他贴心地把手机放进林见汐的手里,弯腰在他掌心亲吻了一下:“期待你给我的判决,哥哥。”   接着,他端起碗向外走去,饭早已经冷了,他要换一碗新的。   他们住的楼层很高,按理来说,是听不见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汐总觉得听到了非常嘈杂的人声、车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一根根线,缠在他身上,拉着他往下坠——重获自由的方式如此简单,他只需要按下三个数字,然后一切就能回到正轨,只是从此以后少了一个人而已,不会有多大关系的。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修长的五指下意识攥紧手机,然后抬起手,狠狠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摔得四分五裂的声响里,他闭上眼睛,心想,疯子。   江遇是彻底疯了,但能扣住这只疯狗的链子在他手里,他还用不着别人出手替他管教。   既然江遇这么执着,非要去撞南墙,那他就让他撞。   剑拔弩张的气氛过去,两个人之间又恢复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只是和之前相比,林见汐不理江遇了。   他似乎彻底把江遇当成了空气,不看他,不理他,更不会和他说话。   两个人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抵上了全部筹码,赌对方退后。   不过几天过去,林见汐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江遇却是截然相反,就算把他扔进电影里当阴沉又神经的反派,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公司员工近日纷纷患上闻江丧胆的重症,凡江秘书所过之处,人烟罕至,寸草不生。   [有没有觉得江秘书越来越凶了?我都不敢和他对视了,怕他会看我不顺眼,就地杀害我。]   [我也觉得,林总呢,快回来管管你的小狗狗。]   [林总不是说生病在家休养了吗,某妖妃可能也是因为林总生病了才这么暴躁的吧。]   [林总怎么突然生病了哦,看不到他,我工作效率都下降了20%。]   [别说的好像林总上班你就能看到他一样了好吧。]   [虽然但是,也是有偶遇的机会的!]   千呼万唤的林总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敲了敲门,而后手指滑到门锁处轻轻一点,果不其然,门没有开,江遇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掉了他的指纹密码。   林见汐挑了挑眉,回到沙发坐了下来。   这是他接手公司以来最轻松的一周,也是最无聊的一周,无聊到空虚,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江遇关他关得很不放肆,没有禁止他联系别人,也没有限制他的活动空间,在家里他是自由的,他可以随意破坏任何东西而不用烦恼怎么收拾,也可以和任何人联系,只除了——   他懒散地滑开锁屏,选了一个联系人,通话,只是手机还没响起通讯的铃声,就又一次迅捷地自动挂断。   他看着屏幕上的“顾星”两个字,无奈地弯起眼睛。   江遇不管他会不会向别人求助,只是固执地不让他给顾星打电话、也不让顾星打进来。   林见汐好奇极了,江遇那天偷听到底听到了多少,是怎么能以为他和顾星在一起的?这种严防死守的架势,如果不是他和顾星真的没关系,那江遇看起来简直像电视剧里无情棒打鸳鸯的恶婆婆。   江遇似乎把顾星当做了敌人,可顾星从来都不是他的敌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他打完电话,不疾不徐地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不出半小时,外面响起了开门声,几声脚步声过后,他的房门又被敲响了:“哥哥。”   林见汐倒进床,用被子捂住耳朵,当做没听见。   门外,江遇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哥……理理我好不好,和我说一句话,骂我也行。你已经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沙哑了:“求你了……”   外人可能至多能听出他声音变低了,但林见汐很清楚,他这是快要哭了。   江遇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答,哀求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到彻底听不见。   他连抬起手再敲门的勇气都没有,额头抵着门,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脱力地倒在地上。   这一周里,林见汐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现在还算忍得住,不理他没关系,他会自己来想方设法和哥哥说话,说早安晚安,说工作,说今天的菜色。   这大概是他活到现在话最多的时候,他竭尽全力地想要借此补全空缺,可是不被回应的话语说得再多也没有意义,他越试图弥补,空缺越多。   每次对上林见汐无动于衷的眉眼,他都会发现,原来呼吸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困难到拼尽全力,也感觉不到一丝氧气。   林见汐的身体被他困着,但他的心被林见汐捏在手里,他从来都不会是赢家。   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来过。   林见汐抬起眼,看一眼窗外灰沉的天空,又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的淤痕在渐渐消退,身上的咬痕也好了大半。   但江遇……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呢?   江遇是只进退维谷的困兽,前是深渊,后也是深渊,他慌乱地在原地徘徊,没办法前进,也没办法退后。   时间像是怀表里上锈的发条,走得越来越慢。   江遇没想到,他会在办公室里看到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不速之客。   他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们不明所以,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最后默契地默默退出了办公室。   闲杂人等退场了,江遇才问:“你怎么在这?”   他压着声音,听起来很冷漠。   顾星站起身:“我来向林总汇报工作。”   “他不在公司,有什么报告,你直接给我。”   “除了工作,我还有别的事。”顾星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江遇对她的敌意,但有一件事很重要,她斟酌着江遇的脸色,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这一个月来,我一直打不通林总的电话,江秘书,请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发现自己打不通林见汐的电话后,她也和公司其他人交流过,然而Sherry给出的回复很出乎她的预料,Sherry说她们都能正常和林总联系,问了一圈下来,顾星才发现,她是被特别针对了。   可是为什么?林见汐再避嫌,也没有必要避到工作电话都不接吧?再想到其他人说他生病了在家休养,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就算再怎么荒唐,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而她见到江遇本人后,心里的猜测落实了六七分。   江遇看起来明显就是失控的模样,和林见汐在的时候大相径庭。   他这样放进娱乐圈准能吸引一大票高冷阴郁霸道总裁粉,但一个谈恋爱的人,一个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人,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江遇缓缓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怎么知道?或许哥哥就是不想理你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刻,江遇就知道,他还是做不到冷静,他应该像个不动声色的胜利者,而不是气急败坏的丧家之犬。   尽管他现在就是。   “我有一件事想告诉林总,”顾星随口扯道:“听说林总一直和你住在一起,江秘书可以让我去拜访一下林总吗?”   “我说了,”江遇耐心迅速告罄:“有什么事,你直接告诉我。”   “私事,不方便和你说。”   江遇想也没想:“不。”   “江秘书,”顾星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林总生了什么病,连朋友都不能去探望?”   或许是她的语气、又或许是因为“朋友”这两个字,总之,江遇瞬间被激怒了。   “朋友?你算是他什么朋友?不好意思,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哥哥提起过你这个‘朋友’,另外,”江遇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深沉的眼眸仿佛午夜十二点的大雾,无端让人恐惧:“他是我的哥哥,能不能请你,离我哥哥远点?” 第32章   “我的哥哥”和“我哥哥”,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千差万别。   这句话里的独占欲昭然若揭,顾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有种强烈的、被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的危险感。   她被江遇当成了敌人。   江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她当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人,就像被侵犯领地的野兽,亮出獠牙,残暴地驱逐她出境。   她脑海里倏地划过一道闪电,鬼使神差地想起许久前的一幕,那是她被林见汐拒绝的夜晚,她看着林见汐渐渐远去的身影,伤心地想,他迟早会招惹来为他发疯的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不经意给别人的温柔会有多致命。   这个人居然真的出现了。   还是和林见汐一起长大的弟弟。   老天爷,她心情复杂地想,林大少爷是有多盲目,能对眼前这么大一尊活阎王视而不见?   “我对你的哥哥没有任何想法,”顾星尽量镇静地回:“我只是以一个下属的身份,礼貌地关心一下上司的身体健康。”   “他很好,不需要你关心。”江遇冷淡地转过眼,看向门,示意什么不言而喻:“你可以走了。”   江遇这是摆明了不会告诉她,她要是再识相一点,就该主动告退。   可林总安危未卜,她不敢识相。   公司其他人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觉得生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她不同,她稍微推算一下时间,就知道林总是在出差回来以后“生病”的,一病到现在,一直没有人见过他。   而他回来之前,还在烦恼江遇的事。   她以为他们俩应该谈好了,但看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谈崩了。   “是吗?”她反问:“如果林总真的很好,那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江遇沉郁的眉目丝毫未动,只是给办公室外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进来,请顾经理出去喝杯茶,别让她在我面前转。”   顾星:“???”   她迅速退到门旁,赶在助理请她出去之前,气急地扔下一句:“江秘书,江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现在看起来简直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疯狗。”   说完,她拉开门,干脆利落地走了。   “……”   江遇仿佛被冰冻住,垂下的眼睫都带着寒霜,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紧紧捏住了钢笔。   听到回来的脚步声时,已经是深夜两点。   林见汐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大脑还没完全苏醒,就感觉到有人沉沉压在了他身上。   这人身上还带着凛冽的烟草味,不知道在外呆了多久,手掌冰凉,似乎凉到了骨头里。   是江遇。   江遇头靠在林见汐的肩窝处,闻到了久违的橘子气息。   他有片刻出神。   林见汐接手公司以后,因为略带甘甜的橘子沐浴露气息不符合总裁的身份地位,上班前都要用一款极其性冷淡的木调男香压着,江遇都快忘了他有多久没闻到这种熟悉的气息了。   他眷恋又贪婪地深深呼吸着,低低喊了一声:“哥哥。”   他并不指望听到回复,现在的他,连听到林见汐不经意间露出的气音都觉得奢侈,更不要提回答这种犹如赏赐的恩典。   他没想到,林见汐真的回应他了。   虽然很轻,可他还是听到了一声“嗯”。   江遇怔怔地抬起头,还以为是他思念太过出现的幻觉。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不是幻觉。   林见汐勾住江遇脖颈,眼尾一弯,不急不慢地问:“你还想上我?”   话音一落,他敏锐地感觉到,江遇的呼吸停住了。   他恍若未觉,仍旧放低了声音,几个字刻意说得缠绵缱绻,“那你来。”   他是故意的。   江遇六神无主地想,他就是故意的。   江遇仓惶地转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不是……我只是……太想你了,哥哥。”   他难以启齿似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的“哥哥”两个字,要不是房间里实在太.安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出来。   林见汐又没了声音,似乎对他的任何回答都不在意。   江遇机械地站起身,游魂般离开房间。   林见汐无声叹气。   他自然知道江遇不是想睡他,刚刚还是两个人冷战到现在以来,第一次身体接触。   只是一个月下来,这人看起来快要崩溃了,却硬是死撑着不肯认输,他要是不加点火把他踢下去,江遇没准还会以为他会一直和他玩。   那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被关到天荒地老。   过了一会儿,他感应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也没有开灯,窗帘开着,万家灯火透进来,更显得他们这一室寂寥。   江遇坐在地板上,距离沙发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像是再也走不动似的,头重重的低着。   换了公司里随便谁来看,多半都会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冷厉寡言杀伐果断的江秘书居然还会有这样不堪一击的时候。   但林见汐很习惯,江遇在他面前,其实一直都是露出肚皮随便摸的无害小狗,所以猝不及防被他咬的时候,才会更疼。   他走过去,坐在江遇面前,还没酝酿好要以什么开场,忽然看到了地板上有几点微不可察的水迹。   他顿了顿,伸出手,抬起江遇低垂的脸。   江遇迷惘了一下,迅速转过头,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哥哥。”   林见汐终于开口:“江遇。”   只是普通地说了他的名字,江遇依然红了眼眶:“哥哥。”   “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是有这个打算。”   江遇自嘲地勾起唇角:“……不理我也好,我是神经病,你不理我才是对的。”   林见汐没有顺着他的话回下去,而是问:“你还要关着我吗?”   江遇深深地看着他,“哥哥,你……”   他谨慎又谨慎地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林见汐回视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江遇呆在原地,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喜欢也好……”   他想说,不喜欢,就不会因为他伤心了。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说不出来。   他的声带像是被人一刀剪断了,只剩下浓厚的血腥气,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江遇,”林见汐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反问:“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吗?”   江遇徒劳地张了张嘴,“……”   “你不知道,”林见汐眼神忽然软了下来,一如多年前,他看着那个惶恐地抱着小羊玩偶踏进林家的小男孩:“喜欢一个人,不该强迫他上床,不该偷听他的手机通讯,也不该把他关起来。”   虽然江遇没有再对他做出格的事,甚至细致入微地照顾他,但一把刀,不会因为刀身上缠着玫瑰就没办法杀人。   江遇已经犯了错,他不认错,那么无论做什么,都只是错上加错。   林见汐站起身,准备给他腾出冷静的空间。   “哥哥,”江遇突然攥住他的手腕,“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回来,我就放你走。”   林见汐垂下眼,看着那只颤抖的手:“好。”   江遇带他去的地方就在云城,是云城最有名的地方,也是云城地标,不过和那些出名的摩天大楼不同,它是位处边界的两座山。   两座风景优美、相依相偎的山。   秋季,正是山上最美的时候,一座漫山枫叶如火,一座苍松繁茂,远远望去,仿佛一对天作之合的鸳鸯。   林见汐明白江遇为什么来这了。   他那一下摇头,居然让江遇开始迷信了。   山上人很多,有一家人来此游玩的、有登高放松的,但更多的,还是慕名而来的一对对情侣。   两个人沉默地爬上山顶,山风徐徐吹来,山下万物看起来都如此微不足道,又如此鲜活。   “这是云城最有名的‘情人桥’,据说只要和心爱的人一起走过这座桥,两个人就能相伴到老……”   旁边传来导游清晰的介绍声,林见汐听了一会儿,忽然被江遇拉到护栏前。   “哥哥,”江遇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边问:“你都听过这座桥的故事了,那你听过吊桥效应吗?”   “吊桥效应是说,人在路过危桥时,会把紧张和心跳加速误以为是心动。”江遇哑声说:“要是我们一起从这里跳下去,你会爱我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林见汐转过身,看向江遇的眼睛:“那你要试试吗?”   江遇闭上眼,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   好诱人的一句话啊。他想。   就算他不喜欢他,但一起跳下去,能够粉身碎骨地死在一起,彼此血液交融,缠绵成密不可分的状态,也足够浪漫。   世界上多少有情人都难成眷属,他们一起死也比太多人来得幸运。   可是,只是。   他舍不得,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江遇的眼泪落进林见汐的肩膀,像火花融进铁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此刻,他终于低头了。   “我很坏是不是?”江遇不等他回答,自问自答道:“我不是因为你才变坏的,我本来就这么坏,你不该对我好的,你对我好,我就会想要更多。”   林见汐眨了一下眼睛。   “等回去,我送你一件礼物好不好?以后……要是还有以后,你看到我,就当是看到一条会咬人的狗,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可怜我了。”   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一定会引来别人异样的注视吧。   可是林见汐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能听到来自眼前这个人的,绝望的呜咽声。   最后是怎么下山的,林见汐忘了。   好像是被江遇牵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下去的。   这段路真长,长到夕阳已至,晚霞泼墨挥洒大半天空,他们才走完。   山下热闹的红尘气息扑面而来,摆摊小贩和游客讨价还价的声音唤回了林见汐的神智。   他松开手,对江遇说:“你去帮我买根棉花糖吧。”   江遇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都艰难得要竭尽全力:“待会……你要怎么回去?”   “放心,”林见汐弯起眼睛:“我和你一起回去。”   “好,”江遇点点头:“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去吧。”   卖棉花糖的推车面前挤满了人,大多是翘首以盼的孩子和牵着孩子的家长,人高腿长的江遇混在里面,尤为格格不入。   林见汐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光等着好像有点无聊,他沿着地摊,一家家看过去,都是他没什么兴趣的东西,不是花里胡哨的发圈就是故意做旧以假当真的古董玉石。   他正要回去,忽然听到了一阵慌乱的尖叫声。   他转过身,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一辆黑色的轿车不知道怎么闯进了游客堆里,丝毫不减速度,还在蛮横地往前冲。   惊慌的人群匆匆向两旁散去,车快要碾过来时,他附近的一对母女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各自往相反的方向跑。   小女孩发现自己和妈妈走散了,又无措地跑回来:“妈妈——”   眼看着车就要撞过去,林见汐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推开女孩——   然后,他感觉自己很轻盈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哥——”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声音。   感知消散的瞬间,那些复杂的爱恨情仇也尽数如潮水般退却,他脑子里忽然冒出来小时候的江遇,他固执地追在他身后,执着地喊:“哥哥,你等等我啊。”   江遇……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心想,……你啊。   江遇小时候为了追他,练就一身高超的跑步本领,每次不管他跑多远,江遇总能追上他。   可这一次,他到底是来迟了。 第33章   林见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内容全部不记得了,睁开眼时,只能感觉到沉沉的疲惫感。   唔……睁眼?   他怎么还会睁眼?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茫然地扫视一圈,四周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林家院子,那盏灯还在亮着,晕开的光线仿佛波纹。   这也是梦吗?   他懵懵懂懂,察觉到什么,本能地转过头,看向身后一点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小男孩。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小孩子。   小男孩抱着小羊玩偶,愣愣地、胆怯地看着他。   林见汐看到他,脑海里霎时翻滚过不识好歹的某人对他说的那句“你不该对我好的”,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问:“哪来的小野狗?”   小男孩像是被吓到了,圆滚滚的眼睛里冒出源源不绝的泪水,他往后退了一步,死死揪住小羊的耳朵,抽噎着回:“呜……汪!”   林见汐:“……”   这个梦,怎么这么智能。   他刚要伸出手,捏捏这只小狗肥嘟嘟的脸,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整个人定在原地。   “林林,怎么和弟弟站在院子里不动呀,快进屋,外面有蚊子的。”   林见汐猝然回头,看到赵云绮和林知明拎着纸袋下车,笑着走过来:“怎么这么看着爸爸妈妈,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吗?”   这是赵云绮和林知明,又和他最后记忆里的模样大不相同。   他们现在看起来还很年轻,没有太多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庄重感,也没有被血迹和沙土掩埋住干净的脸。   “……”林见汐唯恐惊醒梦似的,一轻再轻地喊道:“爸爸……妈妈……”   “哎,”赵云绮应了一声,两只手各牵住一个孩子,往屋子里走去:“走吧,回家去。”   她的手掌温暖得不像是个梦。   林见汐恍恍惚惚地跟着她,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小得像小孩。   这是怎么回事?他脑海里空空荡荡,什么想法都转不出来,是梦还不是梦,他已经没有分辨的能力了。   进了家门,暖黄的灯光扑面而来,林见汐终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一个稚气十足的自己。   看起来太小了,似乎只有七八岁。   “林林,”赵云绮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直发呆啊?”   决定把江遇带回家之前,她先和自家儿子打了个电话,免得她突然带个弟弟回去惹他生气,电话里的林林很高兴,也让她多少放下了一点心。   到了家,她先让江遇去和哥哥认识一下,但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很奇怪,林林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江遇似乎也很怕他,根本不敢靠近他。   难道儿子之前天天想要弟弟都是假的?真正有了弟弟他就不高兴了?   赵女士心里警铃大作,时刻观察这俩孩子,怕他们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啊,”林见汐稍微回过神,“我没有发呆……”   他太不适应现在这种还带着一点奶气的声音了,强忍着别扭说道:“我是困了,想睡觉。”   “是吗?”赵云绮还是不怎么相信,她扫一眼乖乖坐在沙发里的江遇,小朋友眼里还含着眼泪,手上不停揪着小羊的耳朵,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哥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赵云绮不忍地收回视线,牵起林见汐的手:“林林,跟妈妈来,妈妈有话和你说。”   “喔。”林见汐本能地跟着她走。   江遇扭过头,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慢慢走远,即使看不见了,他依然盯着林见汐消失的墙角,执着地看了又看。   过了一会儿,他转回来,委屈地低下头,机械地揪着小羊的羊毛。   “林林,”赵云绮走到走廊末尾,这才放心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弟弟呀?”   林见汐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没有不喜欢。”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哦。”赵云绮说:“你要是不喜欢弟弟,就告诉妈妈,不要忍着不说,这样对你和弟弟都不好,知道吗?”   林见汐声音轻了一点,却还是说:“我没有不喜欢。”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这看似荒诞又真实的一切,同样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江遇。   他刚才还说他是小野狗,然而以为是梦的幻觉醒了,他终于意识到,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梦,他回到了小时候,尽管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是……江遇第一次来到林家的那晚上吧,这时候的江遇没有父母了,还被他骂了一句,难怪哭得那么凶。   他心里很乱,前尘过往生离死别一同纷杂地涌来,堵得他难受。   “妈妈,”他低落地说:“我能、我能抱抱你吗?”   赵云绮笑着蹲下来,轻轻把他抱进怀里:“怎么跟妈妈撒娇还害羞起来了。”   林见汐猫似的蹭了蹭她的脸,没好意思告诉她,她的宝贝儿子现在可不是理所当然的七岁小撒娇精,而是个有着成年人灵魂的大人。   等他回到客厅,江遇手里的小羊都快薅秃了。   林知明和王姨手足无措地哄他,只是不管怎么哄,他都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听到了脚步声,三个人一起转过头,两个大人满脸束手无策,一个小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局促地低下头,继续折磨手里的玩偶。   赵云绮一眼就明白了,江遇显然是想和哥哥玩,又怕哥哥不喜欢他。   她垂下眼,看着林见汐,没有催促,而是静静等着他自己选择。   林见汐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隐约能够感觉到,江遇在期待他,可是他明明才骂过他,这只小崽子是完全不记仇,还是因为没有了家人,即使他这个哥哥看起来很坏,也依然试图把他当成想要依赖的人?   ……怎么哪种看起来都可怜巴巴的。   他不自在地走过去,坐在江遇身旁:“……江遇。”   江遇呆了几秒,不安地抬起头:“哥……哥哥。”   五岁的小朋友,声音还是奶里奶气。林见汐看着他,一时之间思绪有些错乱,难以将这个矮矮的、脸颊圆乎乎的、各方面看起来都很可爱的小鬼和将来那个无法无天的混账联系到一起。   江遇到底是怎么突变成后来那个阴郁变态神经病的,大少爷非常难以理解。   或许是他思考的时间有点长,江遇又开始无措地薅小羊的羊毛。   “江遇。”林见汐又叫了一声。   江遇立刻看向他,动作反射比军训的学生听到教官口令还快。   “我刚刚,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对不起。”   江遇撇着嘴角,要哭不哭地说:“我还以为……哥哥讨厌我了。”   “我不讨厌你。”林见汐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捏了捏江遇软乎乎的脸:“我没有讨厌你。”   江遇脸被揪着,又没办法清晰地说话了,他也不想说话,只想看着林见汐。   散场给两位小朋友好好谈心的大人们看到两只崽子一起玩了,这才过来叫他们:“林林,小遇,饿不饿?过来吃点夜宵好不好?”   “好。”林见汐回了一声,站起身,刚要往餐厅走,又停下脚步,看了江遇一眼。   一生一死间,有些东西还是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的他,会细心地牵着江遇的手一起去,现在的他不会了。   他会等他,只是不再牵着他。   江遇脑海一片空白,机械地把玩偶放到一旁,然后跟在林见汐的身后。   他看着林见汐空空如也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它,然而快要触碰到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他已经不敢再去牵他的手了。   吃完夜宵,赵云绮带两个孩子上楼。   “哥哥给弟弟选好房间了吗,”赵云绮笑眯眯地说:“我们去看看弟弟喜不喜欢。”   林见汐走了一下神。   以前也是这样,他给江遇选了房间,可是江遇怕黑,又怕一个人,最后还是和他一起睡了好几年。   是那同床共枕的几年在江遇心里埋下了罪恶的祸根吗?那他是不是应该斩断根源呢?   大少爷又一次陷入沉思,在是和否之间不断徘徊,接着,他忽然偏过头,正对上江遇的眼睛。   他这时候的眼睛很圆,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的小狗狗。   他才五岁,没有了爸爸妈妈,还没有变成以后那个小神经,会怕黑。   他现在只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孩子。   “和我一起睡吧,”林见汐做了决定:“弟弟一个人会害怕的。”   “弟弟呢,想不想和哥哥一起睡?”赵云绮温和地问。   “……”江遇张了张嘴,很轻很轻地说:“想。”   “那就这么定了,”赵云绮把他们俩送回房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早点睡吧小宝贝们,晚安。”   她开了灯,体贴地关上门,走了。   重新住回这间精心装扮的儿童房,林见汐感觉很是梦幻。   房间里都是精挑细选的儿童家具,小桌子小椅子小床,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不小心摔倒也不会疼,墙壁上挂着稚拙的涂画,桌子上还有他没摆完的一堆积木。   一切恍然如梦,又不是梦。   林见汐慢慢走进去,怀念地四处看了看,一直走到阳台的小沙发旁,他才注意到江遇始终站在门边,一步不动。   “你站在门口干嘛,”林见汐笑了一下:“进来吧。” 第34章   “哥哥……”   “哥哥……”   “哥哥……”   林见汐睁开眼睛,被梦里江遇一声声绝望的呼唤吵得再也睡不着。   你现在叫我有什么用呢?他漫无边际地想,你就是再叫我,我也没办法回去了。   只是想归想,他还是感觉到了难过,心口沉沉的,仿佛压着一座孤岛,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静悄悄转过身,看着眼前这只小江遇。   他回到了过去,和一无所知的小江遇重逢,那么那只大的呢,他怎么样了?   会哭吧,这是肯定的,江遇其实很爱哭的,不管几岁都爱哭,只是他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哭,所以至今也没有其他人发现。   他会消沉、会颓废,那他还能振作起来吗?他……还有活下去的意念吗?   他忽然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想不出来,江遇失去他,到底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而他或许是看久了长大后的江遇,他很难将现在这只小的和那只大的联系到一起,即使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   世上估计没有多少人能够有回头重来的机会,所以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告诉他,相同的身体不同的灵魂,能不能算是同一个人,回到可以改变一切的过去,是要改弦易辙,还是要重蹈覆辙。   这只江遇还很小,改变他的机会太多了,只要对他不那么好、不要和他黏在一起,像隔壁家那对亲兄弟相处,这辈子的江遇应该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不用为他疯狂,也不用为他流泪。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江遇柔软的头发。   既然都回到了过去,为什么不能再回得早一点?也不需要太早,只要赶在江遇父母出事之前,要是能回到这之前就好了。   江遇不必再寄人篱下,他也不用再烦恼该怎么对待他。   林见汐成年人的灵魂可以熬夜,奈何小孩子的身体不支持配套设施,他再怎么睡不着,大脑还是控制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睡着以后,江遇才睁开眼,试探着挪到他身旁,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   那里传来清晰的、稚嫩又坚定的心跳声。   江遇睁大眼睛,眷恋地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悄悄攥紧林见汐的衣角,在清浅的橘子气息里找回了久违的睡眠。   林见汐是被熊璀和熊璨的吵闹声活生生吵醒的。   “林林——!林林——!”两只熊孩子一路咆哮着冲上楼,争先恐后地挤在门口,抢着要做进门第一人:“快让我看看你弟弟!让我看看!”   “……”林见汐直挺挺坐起身,对两位圆滚滚的发小接受程度非常良好:“一大早叫什么魂?”   “不早了,都十点多了。”熊璨非常自觉地走到窗前,唰一下拉开窗帘,“看!大太阳!”   夏季的太阳,大不大不知道,烈倒是挺烈,阳光骤然倾盆而泄,晃得林见汐险些睁不开眼。   他揉揉眼,勉强适应了强烈的光线,而后拍了拍江遇:“江遇,起床了。”   江遇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冒出来,一点也不想理隔壁家的两个熊孩子,但熊孩子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球一样滚过去,挤在江遇面前。   “林林,你弟弟几岁啦?”   “五岁。”林见汐一边换衣服一边回。   “林林,你弟弟看起来好可爱哦,我能摸摸他吗?”   “不能。”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   “哼,”熊璨心有不甘地继续问:“那他是不是也应该管我叫哥哥?我比他大两岁。”   林见汐找衣服的手停了两秒:“……那你得问他。”   熊璨又眉开眼笑,从衣兜里摸出准备用来哄弟弟的糖果,在江遇眼前晃了晃:“弟弟,你叫我哥哥好不好?叫哥哥,糖就给你吃。”   从知道林见汐即将有弟弟时起,他就很兴奋,因为他在三个人里是年纪最小的,最小的弟弟最命苦,他亲哥哥和林林一点都不疼他,还会和他打架,还会和他抢玩具,还会捉弄他。   现在他也是哥哥了!他也有可以欺负的弟弟了!   江遇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拨开,委屈地看着林见汐找好衣服去浴室换,眼睛眨巴眨巴,就眨出了眼泪。   他伤了哥哥的心,哥哥不会再疼他了,再可爱都没有用,林见汐不要他了。   “哇,你倒霉了,”熊璀一巴掌呼上熊璨后背:“你把林林弟弟欺负哭了,林林马上就要出来打你了。”   熊璨也慌了,“我没有欺负他……哎,弟弟,你别哭了,不叫哥哥也行,糖给你吃,给你吃。”   江遇擦掉眼泪,“不吃,走开。”   “走啦,”熊璀把熊璨拖到一边:“你被嫌弃了!”   “为什么呀,”熊璨也失落了,雀跃的语气都跟着低了下去:“我只是想当一回哥哥,又没有欺负人……”   等林见汐出来,房间里气氛泾渭分明,一方是占据床铺的江遇,另一方是坐在沙发里的俩熊孩子,两方都很委屈,都像是蒙受了八百年血冤的孤苦幼童,都等着他这个“青天大老爷”裁决公道。   “……”   他被三双委屈巴巴的眼睛看着,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进了浴室。   他忽然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不知道正常的、不会让弟弟对哥哥生出一点不纯之心的兄弟关系到底应该怎么搞。   他前世就以为他和江遇的相处是再正常不过的兄弟,然而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他以为正常的关系并不正常,要不是江遇咬了他一口,他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弟弟长歪了。   那他这辈子是要模仿熊璀吗?……可是让他隔三差五没事就和现在的江遇打一架,他也做不到。   一来这太以大欺小了,二来江遇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他还这么对他,那会不会把他逼向另一个极端,把他迫害成一个反社会分子?   然后按照经典的故事套路,江遇会成为毁天灭地的反派BOSS,他就是BOSS复仇路上的第一座纪念碑……   林见汐拍了自己额头一下,把各种乱七八糟天马行空毫不着调的想法拍回来,又一次推开门。   “你们为什么都不高兴啊?”   熊璨率先告状:“林林,你弟弟欺负我!他不吃我给的糖,还嫌弃我!”   大少爷:“……”   他又看向二号原告,二号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林见汐就是知道,他在伤心。   不需要思考了,林见汐走向他,把他抱进怀里,转头看向熊璨:“他胆子小,怕生,不认识你才不要你的糖,你告诉他你是谁,他就和你玩了。”   “真的吗?”熊璨狐疑地盯着他。   林见汐点点头:“真的。”   “那,”熊璨扭扭捏捏地又走过去,把糖递到江遇面前:“我、我叫熊璨,比你大两岁,弟弟,请你吃糖。”   江遇怔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了糖。   熊璨又高兴起来了,之前他生气,其实也不过是不好意思,现在他可能是意识到这个小弟弟真的太怕生了,也不再缠着江遇要一起玩,而是熟门熟路地从书架上拿玩具:“林林,我要玩这个!”   “你玩。”   林见汐看到江遇还是不知所措的模样,想了想,轻轻在他耳边说:“不要怕,你就当这块糖是哥哥给你的。”   江遇转了一下乌黑的眼珠,同样很轻地回:“嗯。”   林见汐从前回忆儿童时代觉得无忧无虑,简直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然而让他回来再过一遍,他只觉得……无聊。   小孩子的玩具和游戏终究只有小孩子才能玩得开心,现在让他以二十多岁的灵魂去玩,那就是一眼就能望见结局,毫无玩游戏的惊险感和刺激感。   游戏体验极差的迷你林总每天百无聊赖地混下去,倒也一眨眼混到了夏天的尾巴。   林见汐摆弄着一台从储物间里找到的复读机,随着科技进步,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种带着时代气息的东西了。   他看了一会儿,用湿毛巾擦干净银灰色外壳的灰尘,装上电池,打开开关,居然还能用。   复读机“沙拉沙拉”半天,终于正确读出了磁带。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明明是一首再欢快不过的童歌,可是林见汐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人。   江遇可真是烦人啊,死之前黏着他,复活了也不肯放过他,一直倔强地在他脑海里喊他。   这个人……他现在还好吗?   林见汐脸上的笑意如退潮的海,一点一点退去。   他关掉复读机,蜷缩进沙发。   “……哥哥。”   江遇无措地走过来,“哥哥。”   林见汐随手一捞,把他捞过来,当成了软乎乎的抱枕,“江遇。”   “哥哥。”   林见汐指指天空,示意他抬头去看:“你看,天要下雨了。”   江遇顺着他的手,望向天际。   天色昏暗,铅灰的乌云沉沉压在天边。   不是艳阳高照的太阳雨。   云城,是真的要迎来夏天末尾的大雨了。 第35章   大雨过后,又是晴空。   “林林,小遇——”   开学前一天,林知明回到家,马不停蹄地冲上楼,兴高采烈推开门,分别递来两个巨大的纸袋:“送你们一件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   对于林知明的礼物,林见汐从来不抱期待,不过他依然虚伪地“哇”了一声,“谢谢爸爸。”   “谢谢叔叔。”江遇奶声奶气地说。   “不客气,”林知明看不出亲儿子和侄子都只是在哄他,情绪高涨:“快打开看看,我挑了好久才买到的。”   林见汐和江遇一起拆开包装精美华丽的礼盒,看到礼盒里装着的一整套皮卡丘书包和文具,不约而同地惊叹:“哇!好可爱哦!”   幸好他们俩都还小,声音都很奶气,再做作的捧场听起来都显得真诚,林知明听得心花怒放,豪气干云地说道:“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们买。”   林见汐:“……”   江遇:“……”   这不好吧,他们又不是真的收到新书包就会激动得上蹿下跳的小学生。   面对微妙的沉默,林知明可能也察觉到一天买一个新书包这种事看起来似乎过于不靠谱,激荡的心情终于冷静些许,他清了清喉咙,“那,一个月给你们买一个?”   “爸爸,”林见汐忍无可忍地把他推出去,天真无邪地说:“谢谢爸爸送的礼物,我好开心,不过我现在还要和弟弟玩游戏,你先出去嘛。”   “哎?好吧,你们玩什么游戏啊,爸爸不能看吗?”林知明努力地扭过头,只看到一地的积木,压根看不出来他俩在拼个啥玩意。   “没有什么好看的,爸爸再见!”   好不容易把林知明推出去,林见汐如释重负地关上门。   林知明满怀的父爱受到了一点打击,不过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去找老婆炫耀了。   林见汐贴在门上,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远了,这才回到江遇面前坐下来,“来,我们继续。”   江遇乖乖应道:“喔。”   他们俩在用积木拼城堡,这并不难,只是江遇需要考虑到五岁该有的智商和动手能力,林见汐需要考虑七岁该有的智商和实力,两个心怀同样鬼胎的人玩游戏,严重拉低了游戏完成效率。   一座城堡,拼到太阳快下山也没拼完。   江遇小时候有这么呆吗?一个城堡半天拼不完?   林见汐满脸狐疑地盯着江遇看,看得江遇越来越心虚,手都不敢抬,捏着积木块犹犹豫豫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放。   我被发现了?还是被哥哥嫌弃了?我要再表现得聪明一点吗?可是堆得太快,哥哥就不会和我玩了……   江遇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忽然,他思绪定格住,林见汐等太久等得不耐烦了,抓着他的手把积木按了上去。   “江小遇,你好笨啊。”   林见汐怕拼到睡觉前也拼不完,干脆手把手教他拼装,“哥哥教你,这种积木是城墙,这种是塔,这种是装饰……你盯着我看干嘛?盯着我看就能学会了吗?”   江遇连忙看向城堡,心不在焉地跟着拼了几块,又偷偷转过脸,看着林见汐弯起的眼睛。   “……”   他似乎好久没有见到哥哥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了,上一次……上一辈子,是什么时候起,就看不到他的笑了呢?   是从他发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吧,从那时起,林见汐总是在思考他的事,苦恼和哀愁,困扰和痛苦,都是他带给哥哥的,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改过。   他黯然地垂下头,默默挣脱开林见汐的手:“哥哥,我、我自己拼。”   他除了痛苦,什么也给不了哥哥,他没有资格再去靠近哥哥了。   “那你要加油哦。”林见汐重新坐回另一边,笑着说:“我们比赛吧,看谁先堆到城堡尖顶,好不好?”   这样未免有以大欺小的嫌疑,他想了想,又说:“嗯……你堆一下我堆一下,这样公平吧?”   江遇不敢看他,只是回道:“好。”   一直到吃晚饭前,两个人也没能拼完。   吃完晚饭,赵女士怕孩子疯玩两个月之后对上学有逆反心,不肯去上学,逮住崽子按在沙发里,一连念了三个伟人奋斗史,念得林见汐眼冒金星,只要别让他听这么枯燥的故事,别说上学了,上香他都愿意。   赵女士完全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三个故事说得一点也不抑扬顿挫引人入胜,录下来就能当催眠曲。   “妈妈,”林见汐小声嘀咕:“我保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别念了,让我回去睡觉叭……”   “哎,”赵女士不改慈母作风,揉了揉他的脑袋,面不改色地翻到下一页,“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特别想对你再好点。乖,让妈妈再发挥一下,再给你念一个故事听。”   林见汐:“……”   他或许能理解为什么林知明也突然父爱爆棚了,可能血缘里自带某种科学和时间也无法解释的牵绊,哪怕他换了灵魂,父母也能够凭借直觉,知道他受了委屈,要给他更多的爱。   他乖乖听完第四个枯燥的故事,重获自由之后,他跳起来,怀着感恩之心抱了抱赵女士,而后头也不回冲回房间。   母亲是伟大的,但不是每个伟大的母亲都能讲好故事。   进了门,他瘫倒回床,把江遇拎过来揉了一顿:“江遇,江遇江遇江遇。”   江遇不明所以,任他揉着自己的脸:“啾?”   “江遇。”林见汐把他抱进怀里,语气忽然多了他本该听不懂的怅然:“江遇。”   哥哥……是在为他难过吗?   因为他还是没有父母而难过吗?   江遇本来是不委屈的,他失去了林见汐一次,能够回来再看到他,已经是侥幸至极,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离开,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般珍惜,根本不敢再奢求更多。   可是被林见汐这么抱着,仿佛孤零零的风有了寄托,他的满腹委屈和难过又都有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于是再也控制不住,翻江倒海地涌出来,顷刻间就冲破了堤岸。   “哥哥,”江遇伸出手,不遗余力地抱住林见汐:“哥哥。”   夜幕又至,夜色浅了又深,深了又浅。   唯有梦境相连。   第二天一大早,林见汐认命地起床,换上衣服,对着镜子长吁短叹。   许多年以前,他还为摆脱掉“小学生”的名号而彻夜庆贺,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还能转回到这时候,他又得再当六年小学生。   江遇目送他上了车,没有再像上一世一样,抱着玩偶坐在客厅固执地等他回来,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继续拼没拼完的城堡。   拼到一半,他去卫生间,尿完,他想起什么,打开柜子看了一眼。   柜子里躺着一袋没有拆封的塑料小黄鸭,六只小鸭子整整齐齐地睡在袋子里,似乎在等待主人开启它。   这是林见汐在他来之前就买回来的。   上一世,六只小鸭子经常和他们泡在一起。   可这一世,不会再有人来拆它们了,它们会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一直一直待下去。   他和哥哥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无间了,如果他没有重生,那现在的“江遇”不会有任何被疏远的感觉,可他也回来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林见汐的变化。   哥哥不再像上一世那么疼他,是怕他又一次喜欢上他吧。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哥哥都是……只想当他的哥哥。   他还要再强迫林见汐一次吗?他还敢再逼迫他吗?   他不敢了,他是只被命运斩断了四肢的狗,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对主人伸一下爪子。   哥哥只想当哥哥,那他就……如他所愿。   他可以一直一无所知下去,只要林见汐平安顺遂。   只要他平安顺遂。   “林林!林林啊啊啊啊!”   林见汐跨进学校大门,听到小姑娘喊他的名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时候的他有多受小女孩欢迎。   他想得委实有点晚,女孩们已经快要跑到他面前了。   他匆忙扫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你们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林见汐你别跑嘛!”   “那你们不要追啊!”   “你不跑我们就不追了呀。”沈衣衣率先发言。   这是什么可怕的逻辑诡辩,为何这群一年级的小学生用起来居然也如此纯熟,林见汐想到这群小女生曾经对他进行的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迫害,跑得更快了:“你们不追我就不跑了。”   一群人斗智斗勇般绕了好几个圈,最后屈服于体力限制,都减慢了速度,且越来越慢,几乎是挪着走的。   “林林我累了。”   “林林也累了。”   林见汐眼皮都不眨一下,装嫩装得理直气壮。   “林林我渴。”沈衣衣委屈巴巴地说。   “林林也渴。”   林见汐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和她身旁几个小孩:“我请你们喝水,你们要喝什么?”   “果粒橙。”“牛奶。”“可乐!”   林见汐眉头一跳:“都好说,但是你们不可以再追着我。”   沈衣衣眨眨眼:“好吧。”   暂时不追,下次再追。   买完饮料,一群人老老实实回到班级,各自找了个位置瘫坐下去。   “林林,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熊璨转过头,好奇地问。   “累的。”林见汐疲惫地吐出两个字。   和平条约维持不到两节课,林见汐又被围在了座位上。   “林见汐,我给你化个妆好不好?”   “先让我来嘛,我也想化妆。”   “我来。”   “我来。”   “……”   林见汐心有余悸地看着这群人为了谁先给他化妆吵起来,丝毫不问他的意见,他仿佛一个提供脸蛋的工具人。   ……怪不得这几个人长大以后可以成为美妆博主,破案了,自小就奋发图强。   他趁着她们不注意,静悄悄地走了。   区区一个小学,就算成天睡觉逃课再翻墙摔成弱智,林总也有自信能解决所有小学题,因此,他上课上得很不专心,每天不是在发呆,就是准备发呆。   很快,江遇也上学了。   兄弟俩早上一起起床上学,晚上再一起回家,和谐是很和谐的,只是缺少了一点什么。   不会再有人黏糊糊地跟着他了。   林见汐经常听到有人叫他“哥哥”,回过头,只有小江遇攥着他的衣角。   哦,对。他从幻觉里回过神,想起来,都放学了,小江遇怎么还没出现?   幼儿园放学时,是需要老师全程看护的,怎么江遇那个班还没出来?   他问司机:“李叔,你怎么先过来接我了?”   “幼儿园在开亲子会,还要一会儿,我就先过来接你了。”   亲子会……   林见汐拉开车门,往江遇的教室跑去。   幼儿园小小的操场上站着许多和老师聊天的家长,班级里只剩下闹哄哄的小孩,他找到江遇的班级,又一次撞上曾经见过的场景。   “我们爸爸妈妈都来了,你爸爸妈妈怎么没来?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   “哇!江遇没有爸爸妈妈!”   “江遇,你爸妈是不是被妖怪吃掉啦?”   江遇被几个比他高的小男孩围在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一世的时候,江遇就因为长得非常可爱,又很矮,和其他五岁小孩比起来矮了一截,总是被学校里的小霸王欺负,林见汐以为这一世换了个幼儿园就能有所好转,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是不是欺凌弱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去哪都躲不了?   江遇一直不说话,围着他的几个小霸王感到烦了,伸手就想推他:“你聋——嗷!”   林见汐攥住他的手往后一拉,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你想推谁呢?你推一下试试?”   江遇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哥……”   林见汐看到他愣怔的表情,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你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说?你傻吗?”   江遇:“我……”   “你居然敢打我,”小霸王一直在班里作威作福,哪有被欺负的份,不服气地跳起来,放下狠话:“我妈妈都没打过我!你等着,我这就叫我爸爸来打你!”   “那正好,我替你妈妈教育一下你,不用感谢我。”林见汐说:“就你会叫爸爸?我也叫我爸爸来,我倒要看看你爸爸能不能打过我爸爸。”   小霸王拔腿往外冲:“爸爸——!有人打我!”   几个小孩跟着老大跑了,其他的小孩不停往这边看,又不敢过来。   林见汐还是生气,无名火越烧越盛,前世今生的火加在一块,快要把他烧成灰了。   他气得眼眶发红,不知道是为眼前这个江遇,还是为上辈子的江遇:“他们打你了吗?你为什么不还手啊?”   江遇喉咙梗得厉害,好半天才轻轻挤出一句:“我打不过啊……” 第36章   没教养的小孩多半有个同样素质堪忧的爹,小霸王的爸爸原本在和老师说话,听闻自家儿子被打,脸色当即拉了下来,凉凉地看了老师一眼:“老师,你们幼儿园怎么还有欺负人的?”   老师是个年轻的姑娘,没多少经验,也不懂怎么应付这种地痞流氓,只能讪笑着说:“可能是小孩子之间玩闹吧。”   男人拍了一下小霸王的头:“是玩闹吗?”   小霸王连连摇头:“不是!他就是打我!”   “老师你看,孩子都说是打架了,你也不管管?”男人状似不经意地撸起袖子,露出一胳膊花花绿绿的文身:“我们家儿子可是全家的宝贝,在家里可从来没有人打过他,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欺负人。”   这种混混做事没谱,一旁的几个老师也怕他真要去打孩子,急忙把他拦了下来,“这位家长,有话好好说,别急别急,我们这就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要问什么啊,我儿子不都说了是打架了吗?”男人扒拉开拦着他的手,还想往教室里走。   “话不能这么说,还是得先问问清楚是吧。”   “怎么着,你们是觉得我儿子会骗人?”   “不、不是这个意思……”   幼儿园里因为这突发事件乱成一团,两方争执之际,校门外又来了几辆车,巨大的刹车声让所有人都停了一下,齐齐往外看去。   林知明拉开车门,步履匆匆地踏进幼儿园,随意扫了一眼拉扯的众人:“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在家里是和蔼可亲的慈父,但在外面,林知明绝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当惯了发号施令的掌舵人,即使刻意压着气场,一言一行也有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再加上他接到司机的电话,正在火气上,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可怕,看得老师忍不住在心里叫苦,一个假阎王就够头疼的了,现在还来了个真阎王。   “啊,没什么没什么……”老师已经懵了,瑟瑟发抖,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就是欺负我儿子的那小孩家长?”花臂男人越过老师,吊儿郎当地走到林知明面前,上下打量几眼:“哟,有钱人啊。”   林知明从容地往后退了一步,现在才注意到男人似的,目光慢条斯理掠过他的纹身,笑起来:“你该庆幸一件事,如果不是你儿子没有教养欺负我家孩子,像你这种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和我面对面说一句话的机会。”   这句话掷地有声,清晰极了。   呆在教室里的林见汐和江遇听了,惊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爸爸居然还有这么凶的时候?”林见汐不由得沉思。   江遇:“……”   他悄悄看了看林见汐,终于恍然大悟,小林总执掌公司时的冷酷无情都遗传自谁。   原以为是赵阿姨,还是误会了,赵阿姨多温柔可亲。   那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外面吵得更加厉害,不过有林知明在,林见汐一点也不担心,心安理得地抱着江遇玩。   江遇这时候的确很可爱,他得趁着他还没长,多捏捏他圆乎乎的脸。   现在不抓紧时间蹂.躏,以后就蹂不到了。   “江遇,来,笑一下。”   “……”   江遇脸被他揪着,完全笑不出来。   “你为什么不笑啊,”林见汐故意很伤心地说:“你不喜欢哥哥了吗?”   “……喜欢,”江遇在他的蹂.躏下,艰难挤出几个字:“喜欢哥哥。”   “欸,”林见汐笑眯眯地靠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弟弟好乖。”   江遇看了他一会儿,鼓起勇气,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林见汐摸了摸脸:“有口水。”   “……才没有呢。”江遇小声回。   教室外,争吵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林见汐站起来,向外看去,两方人已经快吵出结果了,毫无疑问,是林知明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花臂男人声音低了下去,他儿子躲在他身后,再也威风不起来了:“你想怎么解决,说吧。”   林知明转过头,对上教室窗户后两个孩子的眼睛,阴沉的脸陡然转晴:“这要看我们家孩子的意见,林林,小遇——”   他招了招手:“出来,有爸爸替你们撑腰,不怕。”   林见汐微妙地脸红起来,别人不知道,可他骗不了自己,他可是个成年人,这么大的人了,还要爸爸撑腰,真让林林脸红。   作为别人眼里被欺凌的“受害者”,江遇比他还要脸红,幸好他的脸被揉红了,完美无缺地挡住了他的害羞。   两个人牵着手,走到林知明身旁。   “林林,小遇,你们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呢?”林知明俯身看着他俩,温和地问。   林见汐抬起手,指了指躲在男人身后的小孩:“我要他向我弟弟道歉。”   林知明直起身,语气又变得冷淡:“听到了吗,我们只要你儿子道个歉。”   小霸王欺负人欺负惯了,哪里想到自己还会有被人教训的一天,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又委屈又觉得丢脸,眼睛顿时红了:“我不!我就不道歉!我又没有说错!江遇本来就没有爸爸妈妈!江遇就是没人要的——”   林见汐扑过去,又踢了他一脚:“我让你道歉。”   他这时候一点也没有以大欺小的自觉,反正再怎么凶,体力依然随着身体发育稳定限制在七岁,他就当自己真是七岁了:“你不知道‘对不起’三个字怎么念吗?要不要我教你?”   小霸王“哇”地哭了出来:“我就不!”   “怎么,觉得说‘对不起’丢脸?”林见汐看着满地打滚的小孩,冷酷地说:“我告诉你,不敢认错的小孩子才最丢脸,你还好意思哭,你丢脸到家了。”   小霸王嚎得更大声了:“哇!”   林见汐懒得再理,回到江遇身旁,紧紧攥着江遇的手:“弟弟我们走,我们不理这种小孩,他现在耍赖,以后也只会一辈子在地上打滚。”   稚气未脱的清脆童音,却是把小孩连大人一块骂进去了,花臂男人不敢对他怎么着,烦躁地拉起小孩,对着他的脸抽了一巴掌:“哭,哭你妈哭,就知道给老子惹事,再哭,老子打死你。”   小孩子的哭声立即停了。   林见汐全当没有听到,牵着江遇往幼儿园外走:“我们回家。”   江遇手被攥得有点疼,但他一个字也没说。   他能感觉到,林见汐更生气了。   一路上,林见汐都没说什么话,快要到家的时候,他才蹭了蹭江遇:“江遇,你不要信那个小孩的话,你是我弟弟,我爸爸妈妈也是你的爸爸妈妈。”   江遇看着他的眼睛:“嗯。”   晚饭时间,林知明把今天的事告诉了赵云绮,简单几句汇报完,他摇头感叹:“你是没有见到那男人的德行,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行不正坐不直,他那儿子也跟着他学坏。”   赵女士挑了挑眉:“林林和小遇今天被吓到了没?”   两个孩子整齐划一地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赵云绮认真地说:“小遇不要在意这些鬼话,以后别人再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叔叔阿姨虽然不是你的亲父母,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我们当你的爸爸妈妈。”   江遇又腼腆地点点头:“哥哥也这么和我说的。”   “哦?”赵云绮想起什么,说道:“说起来,林林第一次见到弟弟的时候,也说过要娶弟弟呢。这样,干脆一点,小遇现在嫁给哥哥,就能直接叫我们爸爸妈妈了。”   “……”   林见汐猝不及防,被汤呛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你不记得了吗?”赵云绮脸上多了一点怀念的笑意:“就是弟弟四岁生日的时候,那天弟弟穿着小裙子,你把弟弟当成女孩子了,不过没关系,反正萧阿姨也同意了。”   林见汐:“……”   大少爷终于想起这件事,再想到上辈子某人对他说的那句话,这么一算,江遇那王八蛋四舍五入居然还能算是“奉旨成婚”。   他满脸无语地扭头看了江遇一眼,看得江遇也露出一脸茫然的问号:“哥哥?”   林见汐给他舀了一勺汤:“崽,好好吃饭。”   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到了该睡觉的时间,赵云绮准时把他们赶回房。   孩子们走了,赵云绮才问:“那混混什么来头,我们给小遇挑的幼儿园也是一流的了,他那种水平是怎么把孩子塞进去的?”   “一个地痞流氓能有什么来头,”林知明摇头:“仗着娘家认识几个人才找到关系走后门。”   “是吗,”赵云绮不以为意地说:“可怜小孩子了,摊上这种爸爸,言传身教学来的都是坏习惯,未来可以预见了。”   “要看他以后愿不愿意学好了,愿意还有的救,不愿意神仙也救不了。”   这件事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混混的孩子欺负了他们家孩子,至于混混和他的小孩,对于林知明和赵云绮来说,都不值得挂在心上,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便将话题转移到公司的事务上。   房间里,两个人辗转反侧半天,也没有睡着。   “江小遇,”林见汐轻声问:“你为什么还不睡?”   江遇说:“睡不着。”   “不行,”林见汐霸道地说:“睡不着也得睡,你快点睡。”   “……哥哥为什么不睡?”   “因为我也睡不着。”   “……”   江遇往他身旁挪了挪:“哥哥,你觉得那个小孩子可怜吗?”   “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你看到那个男的打小孩,有点不高兴。”   林见汐顺手抱住他:“他被打的时候是觉得他有点可怜,可是他欺负你,我又不觉得他可怜了。”   嗯,非常合情合理。   江遇顺理成章地问:“那,要是有人欺负你,然后这个人也被打了,你会觉得他可怜吗?”   林见汐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有问的必要,谁要是骂他孤儿,他不把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顿都解不了气,还会可怜他?   大少爷斩钉截铁地回:“当然不会。”   江遇沉默好半天,才回道:“……哦。” 第37章   因为这起意外事故,江遇暂时没有再去幼儿园。   反正五岁的小朋友也学不来太多的东西,赵云绮索性找了个家教在家里陪他玩。   好不容易摆脱掉幼儿园里孩童啼哭魔音灌脑的江遇:“……”   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江遇,跟姐姐一起玩游戏好不好?”家教老师尽心尽责地准备了一堆幼儿益智玩具,温柔可亲地邀请他来玩。   江遇瞄一眼地上摆放的玩具,没精打采地伸出手,啪叽啪叽按了一圈,又坐回沙发里,出神地望着花园里的橘子树。   老师:“……”   她看了看江遇按出来的数字积木和拼图,深感这课没法上了。   他按得都对,就是不爱说话,浑身都散发着“闭嘴”的气息,看起来是天真可爱的小朋友,却也让人感觉到不好接近。   老师只能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林家的花园修剪得很漂亮,一墙爬藤月季下,是丛丛叠叠的花植,入了秋,只有零星几枝还在盛放。   距离有点远,她分不清花园里到底栽了多少种花,但也能够想象春天来时的盛景。   花园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各式各样的植株生长得井然有序,唯一显得突兀的,是中间立着一株矮矮的小树。   江遇就在看这棵树,从早到晚,一直一直在看这棵树。   家教很不明白,这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她又开口,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江遇,你不喜欢玩这种游戏吗?那你说你喜欢的,姐姐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江遇摇摇头:“老师,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感觉真是梦幻。   家教彻底放弃,认命地坐在他旁边,陪他看了一下午树。   解救她的是一声车响,她清楚地看见,凝固在沙发里的江遇忽然转过头,像是游戏里被按了暂停的角色重新复活过来,急切地跳下沙发,跑出客厅。   快要跑到院门的时候,他又放慢了脚步,害羞似的,慢吞吞走过去,然后被踏进门里的男孩抱住,揉了揉头。   家教:“……”   有一点微妙。   “江小遇,”林见汐瞥见家教站在窗前的身影,捏了捏江遇的脸:“在家有没有听话?”   江遇眼也不眨地回道:“有。”   声音奶乖奶乖的,林见汐笑起来,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吧,我就信你一回。”   尽管家教忧心忡忡、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带了个乖宝宝的模样,不过谁让江遇可爱呢。   家教没坚持到三天,就因为扛不住什么事也做不到却拿着高额工资的压力,来向赵云绮请辞了。   赵女士听完她一番真挚的辞职语录,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说江遇在家里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   家教谨慎地回道:“嗯,是这样。我试图和他交流,不过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向,也不喜欢玩。这不太正常,一般像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正处于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时期,很难坐得住,就算是内向一点的孩子,也有感兴趣的事物,但他好像没有。”   “好像?”   “他只对院子里的那棵树感兴趣,可以盯着看一天。”   赵云绮:“……”   她简明扼要地问:“那你觉得,他有自闭的倾向吗?”   家教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幅画面,迟疑地摇头:“不好说吧,他在见到哥哥时还是很开心的,我觉得,他很依赖您的儿子。”   “好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赵云绮微笑着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没有,”家教有些赧然:“是我没有尽到责任,非常不好意思。”   送走第一任家教以后,赵云绮又找来了第二任、第三任……就在她以为江遇心理真的有些问题时,江遇又忽然变得“正常”了。   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已经比什么也不说要好上好多倍了。   赵云绮觉得奇怪,可是问了江遇几次,也没问出什么问题。   她只好当做是幼儿园事件给江遇留下的心理阴影,时间长了,就好了。   但其实真正的答案,只是江遇怕她这么一直给他换家教下去,会让林见汐担心。   他不想让哥哥再为他担心了,对比起来,装成一个五岁小孩子实在太简单了。   儿童时代,对于现在的林见汐和江遇来说,无聊是无聊,过得快也是真的快。   一眨眼,新年又来临了。   这时的云城还没有禁燃烟花,夜市街道两旁又摆上熟悉的烟花盒,一路走过去,各式各样的地摊热闹得像是有了灵魂。   只是再热闹,年仅七岁的林林和年仅五岁的江小遇都不能加入,没办法,年纪太小,一旦混进人群,时刻有被拐走或者走丢的危险。   过完年,林知明照旧带着一家人回老家。   老家空旷依旧,林见汐远远看到爷爷奶奶站在门前等待他们回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白发人送黑发人时,他们也是这么站着,只是心碎过度,怎么也站不稳,一直需要人扶着。   而现在,两位老人精神矍铄,很容易就让人生出错觉,仿佛时光不会让他们继续老去。   他眼睛一酸,直直跑过去,小心地扑进老人怀里:“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回来啦,”两位老人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在家里多住几天好不好?爷爷奶奶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零食。”   “嗯嗯。”林见汐点点头,又跑回去,把江遇拽到老人家面前:“爷爷奶奶快看,这是我弟弟!”   江遇:“……”   老人家之前就听赵云绮说了江遇的事,对他的命运充满了怜惜,同样也伸出手,拍了拍江遇的头:“弟弟喜欢吃什么,告诉爷爷,爷爷去给你买。”   江遇下意识握紧林见汐的手,乖乖地说:“都喜欢,谢谢爷爷奶奶。”   “哎,好孩子。”爷爷奶奶笑眯起眼。   乡村和城市相比,没有琳琅满目的娱乐设施,只有大片大片的覆盖着冬雪的田野,完全可以说是枯燥无味,但两位老人很悠然自得,还在院子里开出了一小块田,一年四季换着花样种菜。   林见汐和江遇都是早在老家探索过无数回的人,连庄子后小树林里哪棵树上刻着字都摸索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丝毫不妨碍他们现在恍如初见的兴奋和激动。   准确来说,是林见汐很兴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江遇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他在楼上楼下都找了个遍,没找到人。   不需要思考,想到这个人这一年曾经做过什么事,江遇就知道他跑去干什么了。   他对着镜子,揉了揉脸,轻易就揉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然后,他维持着眼中带泪的模样,去找林知明。   以他现在这副孱弱的幼小身躯,他就别想试图阻止林见汐了,还是得搬出大人强势镇压。   “叔叔,”他走到林知明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泫然欲泣地说:“要哥哥,哥哥不见了。”   “你哥哥肯定出去皮了,”到底是亲爸爸,林知明不用猜都能知道他儿子出去干嘛了,果断地说:“你别哭,叔叔这就去把你哥哥找来。”   江遇表面告状、实则光明正大地给了一点提示:“哥哥肯定去玩水了,他还穿了小雨靴。”   林知明:“?”   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敢去玩水,真是岂有此理。   “放心,”林知明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这就去把你哥哥抓回来!”   人不能、至少不该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林见汐盯着眼前的小溪,思绪忽地飘回到上一世,上一世他是真的年纪小,初出茅庐,难免轻敌。   这一世他都换了一个芯了,总不能再摔一次了吧?   不管他换了几个芯,小溪还是那条小溪,清澈的溪水汩汩流淌,看起来像是一条温柔的不带任何尖刺的绸带,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它的险恶。   溪水底部和附近的石头常年被水流冲洗,早就洗出一层光滑的苔,不注意踩上去都能让人摔一跤,更不要提他上一世鲁莽的一跳了。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他换了防滑的雨靴,还换掉了特别吸水的裤子和毛茸茸的羽绒服,他这一跳必不可能失败。   他想得过于聚精会神,丝毫没察觉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个铁血无情的大人,就在他往后退了几步,试图助跑的时候,他被人拎了起来。   就像猫妈妈会咬着猫崽后颈转移崽子一样,他被人残酷地、冷酷地、无情地、难以置信地拎着后背的衣服拎起来了,直接拎到和地面悬空。   林见汐:“?”   他疑惑地扭过头,看到林知明和蔼可亲的笑脸:“儿子啊,你刚刚想干什么呢?”   “……”   林见汐没有回答,低下头,看着地上被他踩出来的几个小脚印。   他的复仇大业,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凉了。   他挣扎着扑腾了几下。   拎着他的手纹丝不动。   他又扑腾了几下。   ……还是不动。   他终于蔫了。   “爸爸,”林见汐无辜地、奶声奶气地说:“你撒手。你这么拎着我,我没有面子。”   林知明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把他放到自己背上:“行,爸爸背着你,让你有面子地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bad bad 怎么还告状的(大雾 第38章   复仇大计中道崩坏,林小朋友冥思苦想,按着回忆思索可能会让他失败的蛛丝马迹。   换衣服是偷偷换的,出门的时间也选在了大人们聚在一起准备打牌的时候,明明跑出去的时候还没被发现,他又是怎么被逮捕的?   他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江遇身上:“江小遇,你是不是去告状了?”   江遇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无辜和委屈:“没有呀。”   “真的没有?”   “没有。”   江遇一脸“被哥哥怀疑了我好难过”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汐就是不怎么相信他这句鬼话。   “江遇,你过来。”   江遇看他的表情,心知他这是想要“严刑逼供”,聪明一点的孩子应该走为上计,只有傻瓜才会真的走过去。   江遇就是傻瓜。   “哥哥……”   林见汐把他按倒进床,挠他的痒痒:“是不是你去告状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江遇不怕痒,他只是怕林见汐。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躲避林见汐的手,然而他这时候是真的弱小可怜又无助,再努力也逃不过哥哥的五指山。   “哥哥……哥哥……”他弱弱地挣扎几下,不得不求饶:“我错啦,我只是想和你玩……”   林见汐停手,露出伤心的表情,“你居然真去告状了,我伤心了,我不和你玩了。”   为了提高可信度,某人还一把捂住脸,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嘤。”   江遇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知道他在假哭,心尖还是剧烈颤抖起来。   “哥哥……”他无措地抓住林见汐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你不要哭了。”   “那你以后还听不听话了?”   “听,”江遇声音喃喃:“你不要哭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林见汐觉得他语气有点不太对,放下手仔细观察他的脸,却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是他的错觉,还是江遇被他吓到了?   “骗你的,我没哭。”他笑着摸摸江遇的脑袋:“江小遇,你想和哥哥玩什么?”   “玩”只是江遇的借口,他并没有什么想玩的。   他看着林见汐,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睡觉了,哥哥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嗯?行啊。”林见汐回道:“正好我也困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没睡觉,几小时的车程,加上出门折腾了一趟,稚气的体格根本熬不住,说睡就睡,根本不犹豫。   江遇靠在他身旁,眷恋地看着他,回来半年了,他依然陷在随时可能失去林见汐的恐惧里,生怕这一眼就会成为永诀,再怎么用力看他也看不够。   要是能把哥哥刻进骨血里就好了,去哪里都不用担心再被抛弃,血管里流动的是他,支撑心脏跳动的是他,骨架上都刻满他的名字。   他真怕……再一次失去他。   这回,没有某人突发意外事故,一家人安稳地待到了开学前才回去。   也不能算太.安稳,林见汐时不时就想跑出去兴风作浪,江遇只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呼喊哥哥的声音差不多落在田野里每一片草叶上。   冬天过去,春天又至,这一年的春雨格外丰沛,林家又时不时响起了某人四处奔逃躲避毛毛虫和蚯蚓的声音。   一年又一年,江遇漫长的幼儿园时代终于结束了,荣升成小学生的当晚,为表庆贺,林见汐特意给他订了一个蛋糕。   江遇看着蛋糕上歪歪扭扭的“恭喜弟弟成为小学生”几个字,和字末尾点缀的扭曲的笑脸,一时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恭喜他。   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哥哥写的。   江遇难得任性一次,小心翼翼地把蛋糕上的字连着一层薄薄的奶油、全部切到自己的碟子里,“这是我的。”   “唉?”   是哥哥写的,所以是他的。   但这句话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江遇说:“我喜欢吃这个。”   林见汐若有所思:“是吗?早知道你喜欢,我就把蛋糕全部涂满了。”   江遇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草莓果酱的?他以前也没有表现出来过啊。   大少爷完全忽略了,他以前也没有在送给江遇的蛋糕上写字过。   吃完蛋糕,林见汐满怀慈爱地注视他:“宝贝,你一年级了。”   “?”   江遇不明所以,还被他这种看崽的目光看得有些发麻。   林见汐把他从客厅拉回两个人的书房,把他按进椅子里,然后严肃地从书包里摸出两本民法典。   教育应当从小抓起,普法教育也是一样。   为了避免江遇再犯错,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给江遇从小就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江遇:“……”   林见汐问:“你认识这几个字吗?”   江遇分辨了一下他的表情,试探地回:“认识。”   “奇怪,”林见汐蹙眉:“你才一年级,怎么认识这么多字的?”   “……”   不要小瞧一年级小学生的识字量好不好。   “既然你都认识了,来吧,崽,好好学习。”林见汐把书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哥哥陪你一起学习。”   江遇还以为他要和自己一起看,下一秒,就看见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国际金融。   江遇沉默地无视掉九岁小男孩到底能不能看懂金融这个问题,安静地翻开书页。   下班回家的林知明路过书房,看到两个孩子认真学习的模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看他们学得怎么样。   看清两个人各自看的书本封面后,他的表情从慈爱转化为满脸问号。   这两个小朋友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是家长给的压力太大了吗?可他和老婆平时也没给什么压力啊?   林知明一边怀疑自我,一边怀疑小朋友,整个脑袋都很凌乱,最后他也没打扰两个孩子,自己晕晕乎乎地出门了。   此时的林知明还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起初他还会因为两个孩子看的书和他们年龄严重不符而昏厥,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从满怀疑问,到心平气和,再到理所应当,也算是一番难以忘怀的经历。   一晃几年过去。   夏日午后,阳光灿烂到不可思议,连时间都融化在炽烈的高温里,滴滴答答,每一秒都显得漫长,长到怎么也捕捉不到尽头。   林见汐躲在书房,看着花园里的洒水器尽心尽责地浇灌出一道道短暂的彩虹,看完了,他滑动椅子回到书桌前,继续漫不经心地在纸上画来画去。   他无心学习,也不想玩,只好折腾另一个人:“江遇。”   江遇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装着一点疑惑:“怎么了?”   林见汐顿了顿。   这一世他改了和江遇相处的方式,江遇也没有上一辈子那么黏着他,但他总觉得,江遇和上辈子越来越像了。   明明这一世的经历有所改变,可江遇还是在往冰山的方向行走,在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有在家里、在对着他的时候,才会有着直白的情绪波动。   他似乎,又成了江遇心里最特别的人。   偶尔他一晃神,面对江遇那张轮廓越来越清晰的脸,他简直分不清,他面对的到底是一无所知的江遇,还是上一辈子的江遇。   他沉默太久,江遇不得不用笔敲敲桌面,示意他回神。   “哥哥?”   林见汐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弯起眼睛:“我来出题考考你好不好?”   江遇没有反对:“好。”   林见汐从书架里翻出司考题集,挑出几道推到江遇面前:“你来做一下这个。”   江遇一垂眼,看到一道道光是内容都要阅读三分钟的题目,忍不住挑了挑眉:“做完有奖励吗,哥哥?”   “没有呢,宝贝。”   好的,奖励已经优先得到了,江遇拿起笔,认真考试。   林见汐坐在他对面,支着下巴,懒散地看着他答题。   青春期的男孩长得快,江遇拿着笔的手修长消瘦,手臂却覆盖上了一层流畅的肌肉,眉眼漆黑,目光专注,仿佛眼下的题目就是他最重要的事。   他看着看着,困倦地趴在桌子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又看到了上一世的江遇。   那是已经成为不动声色又冷淡无情的江秘书的人,他坐在自己面前,不疾不徐地处理公司的事务,偶尔抬起眼来看着他,深沉的眼眸里装着的也是赤.裸的独占欲。   像一只野性难驯的兽。   林见汐恍惚地伸出手,摸了摸野兽的下巴,看到它眯起眼睛,又以浑然不符它凶残外表的乖巧,蹭了蹭他的手。   “……你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和上辈子一样了吧,”他微不可察地叹息着:“……江遇。”   江遇握着笔的手停住了。   林见汐在看他,又不是在看他,他看着的是上一世的江遇,是那个惹他生气的江遇,是强迫他让他无处可逃的江遇。   他忽然想问,江遇值得吗?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江遇值得被你放在心上吗?   你为什么还会想起那个混蛋呢?   江遇看了这么多年的法律,还是没有看出什么积极向上的美好品格,他是天生的坏人,十万律法也拴不住他,能拴住他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这个人太好了,好到他看见他,只会自惭形秽,更不敢妄想他再来救自己。   江遇碰了碰林见汐微凉的指尖,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林见汐睡着了,没有回应他。   他就应该这样,永远也别回应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呜呜呜我是不听话的小狗,我不配得到哥哥的爱qaq! 第39章   林见汐一觉睡醒,先是对着熟悉的顶灯迷茫片刻,而后缓慢坐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夕阳余晖穿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线金光,原来已经是傍晚了。   看来他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他懒洋洋地下床,去书房检查考试结果。   有点意外的是,江遇没在书房里,只有书桌上摆着翻开的题集,上面写满了钢笔字。   一笔一划肆意锋锐,又不凌乱,完全不需要他去费力辨认。   他对完答案,合上书本,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没多久,有人过来敲了敲门,他转过头,对上江遇平静的眼。   “吃饭了,哥哥。”   “……嗯。”   吃完晚饭,隔壁家俩熊孩子跑过来,喊他们出去玩。   “林林!江遇!”熊璨从窗前冒出头:“走啦,出去玩!”   林见汐:“我不想去。”   熊璨并不气馁,熟练地转头看向赵云绮:“阿姨,林林闷在家里好多天了,你让他和我们出去玩嘛,再不出去玩都要发霉了。”   赵云绮想了想,说:“也对,你也该出去透透气了,天天在家里无不无聊。”   “不……”   “小遇,带你哥哥出去玩。”赵女士温柔地、不容拒绝地下达了命令。   “……”   林见汐只好把“无聊”两个字咽回去。   商业街热闹得不分昼夜,一群精力充沛的青春期少男少女像脱缰的哈士奇,冲进人群里变着法的撒欢,连吃带喝地一路碾压,看到一家新开的电玩城,又呼啦啦钻了进去。   进门,一群人兵分多路,各自组队去玩想玩的游戏,唯独林见汐和江遇这一对兄弟什么也不想玩,两个人默契地走到休息区坐下来,没坐满五分钟,就被人各自拉走。   “林见汐我们去跳舞呀。”   “哥们走投篮。”   他们被人一左一右地往相反的方向拽,像是早有预谋似的,林见汐若有所觉地转过头,目光恰巧撞进江遇的眼里。   江遇眼皮跳了一下,又状似平常地转回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林见汐还是看到了,他那似曾相识的、幽深的眼神。   一直被拉到跳舞机前,大少爷才回过神:“我不会跳啊。”   “没关系,我教你。”   女生站在跳舞机上,笑得灿烂:“林见汐,我教你,你和我一起跳,好不好?”   身形挺拔的大男生们一字排开站在投篮机前,顿时吸引来不少关注的视线。   “江遇,回神了。”   男生拍了拍江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别想着你哥了,你哥现在有正经事要做。好了,咱们来投个球玩?”   江遇看他一眼,又轻飘飘地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篮球:“行。”   说是比赛,但某人的心情完全没在投篮上,命中率低到发指,好在他长得帅,看脸的小姐姐们完全不介意他菜,站在他身旁为他加油。   时间结束,男生看着他凄惨的计分器,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啊兄弟,你哥把你魂也带跑了?”   江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弟弟加个微信吗?”等待的姐姐见他们打完,主动过来打了招呼。   “不行啊姐姐们,”男生搭上江遇的肩膀,把他往后带了带:“我们这位弟弟还小呢,才十五岁,要不然你们加我微信?我快成年了哦。”   “没关系,姐姐可以等弟弟长大。”   江遇一直没有说话,小姐姐也看出他不太好搞,干脆地放弃了他,和男生聊了起来。   江遇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不由自主地往外走,等到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了电玩城外。   徐徐的夜风吹来,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想起了上一世他和林见汐的家。   他想回家。   可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才从电玩城里出来。   “今天没玩够啊,下次还要来。”   “算了吧,我累死了……”   “我饿了,你们要不要吃东西?”   “我也饿了。”   “饿了加一。”   “那我们去吃个夜宵啊。”   “没问题。”   一群人又欢呼起来,振奋精神,把脱离部队的江遇重新拉回队伍里。   “江遇,”林见汐看他一眼,问:“你是累了吗?”   “还好。”江遇低哑地回了一句,走在他身旁:“哥哥,你……”   “嗯?”   江遇想问,你答应那个女孩子了吗?   可是话到嘴边,反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只好把这句话咽回去,像是咽进一把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刀。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困了。”   林见汐弯起眼睛,“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江遇脱口而出,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恳求地补充:“……现在就回去,可以吗?”   “不可以!”熊璨横插一脚:“林林还要和我们一起吃夜宵,江小遇你困了你就先回去嘛,没有你哥你找不到回家的路还是怎么回事。”   江遇:“……”   这一瞬间,他真想把熊璨的狗头拧下来。   他焦躁地绷紧下颌,又试探地喊了一句:“哥哥?”   “唔,”林见汐忽然握住他的手腕:“算了,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江遇提起来的郁气因为他的触碰,霎时烟消云散了:“……好。”   夜宵是在一家烧烤店解决的,等待的时间有点长,江遇借着困的名义,光明正大地靠在了林见汐肩上。   他闭着眼,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都被他隔绝在外,他能听见林见汐轻微的笑声,还有隔着一层衣服和单薄的皮肤下、血液流淌过血管的声音。   他莫名燥热起来,十分想咬这个人一口。   想嵌进他的血肉里,和他融为一体。   烧烤上来,一群人风卷残云地开吃,江遇没什么心情吃东西,只点了一杯橙汁,喝到散场也没喝完。   吃饱喝足,人群终于肯散了。   “林见汐,”先前拉林见汐去跳舞的女生走过来,若无其事地和他告别:“开学见。”   “开学见。”林见汐挥了挥手。   其他所有人都走了,熊璨才问:“林林,你们俩成没成?”   “没有。”   “为啥啊,人家哪不好,校花级别的大美女你都看不上?”   “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熊璨满脸狐疑:“你什么问题?”   三双眼睛一起看他,林见汐笑了一下,不急不慢地说:“我不喜欢女孩子。”   熊璀和熊璨:“?”   他们俩还没来得及问出心里的疑惑,先听到一声咔嚓碎裂的声响,两个人迟钝地转过眼,看到江遇把玻璃杯捏碎了。   兄弟俩立刻从“从小到大的兄弟突然出柜”的震惊里回过神,急忙叫道:“服务员!有毛巾吗?!”   江遇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碎玻璃直接扎进手里,鲜血痛快地流了一手,他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林见汐。   他俯身靠过来,江遇甚至能从呛人的血腥气里,闻到他身上那种轻幽的橘子甜香。   林见汐挑出扎进肉里的碎玻璃,抽了一堆纸巾,按在江遇手上,“起来,去医院。”   江遇浑浑噩噩,像只失魂落魄的小狗,只知道跟着他的脚步走,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直到被医生缝针,他才如梦初醒,嘶了一声:“疼。”   “你还知道疼。”林见汐不轻不重地敲了他脑袋一下。   江遇:“……”   “哟,小朋友终于睡醒啦。”医生笑眯眯地说:“给你消毒的时候你都没有反应,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嘞。没事,疼一会儿就过去了,忍忍吧。”   江遇:“……”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委屈得要命,一点疼都忍不了,“哥哥,疼。”   “那你要哥哥怎么办呢,”林见汐叹气:“我又没办法帮你分担。”   江遇抬起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哥哥,疼。”   他好像真的疼得受不了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林见汐想了想,把椅子拖到他身旁,把他抱进怀里。   “不看就不疼了。”他摸了摸江遇的头。   江遇在哭,哭得浑身发抖,医生不得不用力压着他的手腕,怕他抖得太厉害,自己一针戳错,凭白落个庸医的印象:“唉,你这个弟弟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怎么这么怕疼,抖得这么厉害,让我还怎么缝。你快哄哄他,别让他抖了。”   林见汐:“……”   他心里越来越多的疑问,江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疼了?   江遇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但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一直靠在林见汐肩上,没有抬起头。   医生顺顺利利地缝完针,欣赏了一下自己漂亮的针脚,然后开出一张单子,该吃的消炎药和该忌的嘴一并写上,“严禁辛辣,不要碰水,不要握手,洗澡不方便就让你哥哥帮你。”   江遇:“……”   林见汐也:“……”   大少爷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自在地眨了一下眼,却仍然应道:“哦。”   折腾半天回到家,夜已经很深了,只有院子里的灯还亮着。   两个人悄悄回到房间,打开灯,林见汐懒洋洋地坐进沙发,捏住江遇的手看了看,问道:“怎么会捏碎杯子的?”   江遇:“玻璃杯质量不好。”   林见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江遇,你看着我。”   江遇生怕目光能压塌他似的,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垂下眼皮,谨慎地看着他:“哥哥。”   林见汐本来想问他,他到底是因为听到哥哥出柜震惊,还是因为别的,可是看到他这个反应,又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算了,”他说:“你要洗澡吗,要不要我帮你?”   江遇立刻回道:“不用。”   “嗯?”   “我一个人可以,反正是左手,不影响多少的。”   “好吧。”   以防万一,林见汐去楼下找了保鲜膜,在江遇手上裹了一圈又一圈。   “这样应该就不会沾到水了,”林见汐满意地看着江遇赛过木乃伊的手,把他推进浴室:“去洗澡吧。”   江遇愣愣地看着门关上,半晌,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在哥哥的房间。   这是哥哥的浴室。   只是想到这一点,他浑身血液就急躁地流动起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对于自己身体的反应完全认命。   他藏得住秘密,却藏不住本能,再怎么束缚自己不去靠近,身体还是想要他。   江遇这个澡洗得有点久。   林见汐没有等他,自己去客房洗,洗完,他又回到房间,直接扑进床。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有只圆乎乎的小狗,无论他去哪都要跟着他,他怎么甩都甩不掉,最后他累了,坐在小狗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是谁家的小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努力地蹭他的手。   “你去找你的主人吧,”梦里的他说:“我要走了。”   小狗焦急地汪了一声,终于说:“可你就是我的主人啊。”   林见汐被惊醒了。   要是他没听错,那似乎是江遇的声音。   奇了,他漫无边际地想,他为什么总是梦到江遇变成小狗,他是不是和江遇有仇。   他躺了一会,等到梦在他脑子里的印象越来越浅,才起身去隔壁看看江遇。   江遇还在睡,或许是手受伤的缘故,睡得不安稳,眉心紧紧皱着,仿佛在做一个非常糟糕的梦。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低,江遇露在外的手凉得像冰雕,林见汐摸了摸他的手,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空调温度。   他确认过江遇的手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转身想走,冷不丁被人抓住了衣角。   “哥哥……”江遇还没有醒过来,含糊不清地哀求:“别走……不要丢下我……”   他声音里带着莫大的痛苦,语调都颤抖起来:“别走……我错了。”   “……”   林见汐定在原地,思绪一片混乱。   他想,这一世的江遇做错了什么,连梦里都要对他道歉?   没有吧……他什么也没做错,这一世的江遇不喜欢他,不该这么痛苦,也不该向他认错,要向他认错的只有那个人,只有留在上一世的那个……江遇。   江遇种种异常串联到一起,指向的答案让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慢吞吞地掰开江遇的手,江遇不仅不肯松,还越发用力地攥住他。   他的伤口撑不住他这么用力,渐渐有裂开的趋势,林见汐又闻到了血腥味,但昨天晚上还疼到躲在他怀里哭的江遇此时又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死死攥着他,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林见汐烦躁地喊了一声:“江遇!”   抓住他的手松了。   江遇猛地睁开眼睛,仓惶地坐起身:“哥哥!”   感知恢复,江遇先是看到了林见汐衣服上点点斑驳的血迹,曾经的噩梦又铺天盖地涌现在他的眼前,他瞳孔骤缩,心跳都忘了继续。   下一刻,他才感觉到手心传来的疼痛,他低头去看,看到掌心崩裂开的伤口,第一反应不是“伤口怎么裂了”,而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你没事啊,”江遇低下头,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太好了。”   林见汐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寂静的气氛让江遇彻底清醒过来,他不安地把刚才说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你没事啊,太好了。   这不对,他终于认识到最致命的错误,一无所知的江遇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他应该抱怨伤口裂开了好疼,应该好奇哥哥怎么在他的房间里,为什么他的衣服会染上血,无论如何也不该把自己的伤口视若无物。   江遇满脸空白地抬起头,对上林见汐的眼睛。   “……哥哥?”   林见汐沉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江遇什么都忘了。   他再顾不上任何伪装,跳下床就追,他追出门,此时的林见汐已经跑到了玄关,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看了江遇一眼,又拉开了门。   绚烂的白光洒进来,他像是要融化进光里。   “哥哥——”   江遇肝胆俱裂,喉咙里忽然泛起一股沉沉的血腥气,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追了出去。   奔跑时带起的风呼啸着从耳边卷过,林见汐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没想,不顾一切的奔跑里,人其实根本管控不了自己的大脑,脑子想让你看什么你就必须得看什么,一幕幕过往像是坐火车时飞快从窗边后退的风景,排着队出现在他脑海里,上一世的江遇和这一世的江遇,倾倒一地的沙石,被沙石掩埋住的毫无生气的脸,年久僵硬的小鸭子,浮浮沉沉的海,濒临死亡时乍现的白光——   错乱的时光汇聚成毁天灭地的风暴,把所有思绪席卷一空,他忽然被谁推倒在地,他看到了澄澈的天空。   “别跑了……”江遇竭尽全力地按住他,一句话断断续续,声音沙哑得像是锈蚀的钟摆:“别跑了……”   林见汐喘息着,他心脏剧烈跳动,耳边泛起一阵阵刺耳的忙音,快要听不清江遇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跑这么快啊,”江遇俯身,靠在他的心口:“……我追不上你了,我追不上你了啊……”   没多久,林见汐感觉到心口的衣服湿了,江遇仿佛要把两辈子的眼泪全部哭光似的,抱着他哭得剧烈又无声无息。   推断的答案变成了现实,林见汐几乎忘了思考。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碰了碰江遇的头发:“你是……江遇。” 第40章   生离死别的故人重逢,到底应该说什么?   林见汐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思维完全凝固,只有全身的感知细胞还维持着工作,忠实地同步传达来外界的纷纷扰扰。   空气里没有风,阳光多得像泛滥的洪水,奔流而下,瞬间淹没了这座城市。   他手腕还被江遇紧紧攥着,很疼,这样的力道和疼痛感,轻易就唤醒被尘封的记忆,但他没有挣扎,只是安静躺在地上,听身上这个人压抑的哭泣声。   江遇被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心魂,理智全无,只知道不顾一切地抱住这个人,再也不让他离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还在哭,“哥哥……”   没有听到回应,他六神无主,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噩梦里,惊慌地听了听林见汐的心跳,那里还在跳动,鲜活、有力地跳着,提醒他,哥哥还活着。   江遇这才苏醒过来,慌张地松开手,胡乱地擦了擦脸:“对不起……哥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没想过要告诉你的,你别怕,我不会再强迫你了……”   他有太多的话想和林见汐说,可是又什么都不敢说,连问一句“你还好吗”的勇气都没有,涣散的目光落在四面八方,唯独不敢落在林见汐的脸上。   “你别怕,”他又说了一遍,踉跄着站起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哥哥,你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心烦了……”   林见汐朦朦胧胧地眨了一下眼,停滞的大脑迟缓地转动起来,刚要伸手去抓江遇的衣服,江遇就慌乱地转过身,走了。   他走得越来越快,甚至奔跑起来,生怕停在林见汐眼里多一秒、就会多让他讨厌自己一分一样,拼尽全力地落荒而逃。   “……”   林见汐出神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逆着灿烂的日光,他看不太清楚,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江遇不见了,被忽略掉的城市的声音又汹涌地灌进脑海,车辆来往行驶的声音,路人说话的声音,都在这一刻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吵闹,吵得他怎么也静不下心。   半晌,他坐起身,沿着原路回到家,但江遇没有回来。   他回到江遇的房间,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整齐,只有床是凌乱的,被子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桌子上还摆着昨天的司法题集。   不过一夜,世界重新天翻地覆。   他忽然觉得疲倦,从灵魂里透出来的疲惫感沉沉地压在他心上,他坐在床上,顺着记忆往前一点一点回想。   江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昨天,还是更早之前?是和自己一起回来的,还是比自己更早?   他有见到父母吗?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他爸爸妈妈的意外?失去亲人的痛苦,他经历过两次了吗?   为什么重来一次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又是……怎么回来的呢?   林见汐越想越难以呼吸,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扼住了咽喉,眼睛酸涩得没办法再眨一下。   他脱力般倒进床,下意识地攥住残留着血迹的那块被角。   冰凉的被子在他手心里渐渐温暖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染上血迹的被面变得略微坚硬。   ……江遇掌心的伤口应该全部裂开了,他有去重新缝合吗?   一个大男孩穿着睡衣走在街上并不特别,但如果这个男孩子特别帅,他身上的衣服还染着血,眼睛发红头发凌乱,那么他足以吸引任何好事的不好事的路人投来的目光。   江遇无动于衷,他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方才哭完了,现在的他就是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再多异样的视线都不会让他有一丝波动。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知道,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费尽心机隐瞒这么久换来的温柔,还是被一个无法摆脱的噩梦打碎了。   哥哥会讨厌他吗?肯定会吧,明明说过不会原谅他,他还是利用天真无邪的外表欺骗了哥哥,要是哥哥知道他这么久以来关爱的不是一无所知的乖宝宝,而是上一世强迫他的江遇,他肯定会觉得恶心的。   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根本接受不了林见汐厌弃的目光,所以他才跑出来。   接受不了,那就躲起来。   躲起来,就可以当做没看见。   “小朋友,”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和蔼地拦住了他,问道:“你怎么这样子出门了,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江遇摇摇头,抬起左手,嘶哑地说:“没有,我只是……手被划破了,我要去医院。”   “到医院还有一段距离呢,叔叔帮你打个车吧。”   “不用,”江遇说:“不用打车,谢谢叔叔。”   “唉?”   警察疑惑地看着他走远,以为他这是和女朋友吵架了,才会弄得这么失魂落魄。   现在的小孩啊,谈个恋爱都是要死要活的,警察叔叔惋惜地摇摇头,怀疑他是被女朋友威胁了才不敢打车。   天色越来越晚,江遇始终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林见汐只好让人去找。   江遇追他追得匆忙,手机钱包银行卡身份证全都在家里没带,只是一无所有的十五岁男生很好找,一无所有的江秘书不好找。   江遇要是躲起来,想找他并不容易。   林见汐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灯火,轻轻叹了一声气。   理智回笼,他现在也能猜到江遇离开的原因,重生至今,他从未提过上一世,江遇眼里的“他们”,应该还是上一世惨淡收场的状态,以为他还是没有原谅他。   他想起昨天的梦,那只圆乎乎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对他说,可你就是我的主人啊。   现在,这只小狗自己跑掉了。   它以为自己犯了错,主人不会再原谅它,只好赶在主人驱逐它之前先一步跑掉,或许这样,它就可以骗自己,是它不想留下来的,它才不是没有人要的小狗。   林家上下集体出动,找了一晚上,也没有见到江遇的影子。   “林林,还要继续找吗?”   天再度破晓时,司机问了一句。   林见汐想了想,说:“先回去吧。”   “好端端的怎么就吵架了,还吵到离家出走,”司机摇头叹气:“你们这些小孩啊,脾气是真大。”   林见汐应道:“是啊,怎么能离家出走,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一天、两天……江遇一直没有回来。   赵云绮和林知明派人四处找也没找到,忍不住胡思乱想,不是想江遇被拐卖进山沟当别人家儿子了,就是在想他是不是被不法分子绑架割肾了,越想越糟,急得上火。   “妈妈,”林见汐安慰地拍了拍赵云绮的肩膀,低声说:“别着急了,江遇不会有事的。”   “林林,”赵云绮疲惫地揉揉眼睛,“我怎么能不着急,他才十五岁,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萧阿姨不得天天到我梦里哭,我可受不了她哭。”   林见汐若有所思地问:“萧阿姨……很爱哭吗?”   “爱哭,爱哭得要命,”赵云绮说:“我们一圈发小里,她是最爱哭的,被骂会哭,摔倒了也哭……”   萧岚走得太早了,林见汐只记得她给江遇穿小裙子,别的印象基本没有,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赵云绮的回忆里了解她。   萧阿姨小时候也很爱哭,哭起来不声不响,就是一直掉眼泪,胆子也小,怕黑还怕鬼,听一个鬼故事能提心吊胆一个月,从小到大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和江叔叔一起私奔。   林见汐沉默,终于知道了江遇爱哭是遗传自谁。   “别担心了,”他顿了顿,说:“江遇会回来的。”   他在这里,江遇就会回来的。   小狗再怎么害怕,只要他呼唤一声,小狗还是会竭尽全力跑到他身旁。   赵云绮长长叹息了一声:“林林,你们因为什么吵架的,怎么吵得这么厉害?”   “啊……”林见汐思考一番,说道:“因为他以前欺负过我。”   赵云绮有点惊讶:“还有这事?”   她是真的意外,这么多年来,她看着这兄弟俩兄友弟恭,没想过两个人背地里还会吵架,更没想过江遇还会欺负哥哥。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林见汐笑起来:“现在是因为别的。”   赵云绮莫名警惕起来:“什么别的?”   “他喜欢我。”林见汐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过,他以为我不喜欢他,怕我讨厌他,就吓跑了。”   赵云绮:“……?”   赵女士反应不过来,大脑卡机,颤巍巍地问:“什么时候的事?……不是,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也喜欢他,妈妈,”林见汐的声音很清晰,“我也喜欢……江遇。”   “……”   赵云绮眼前一黑。   方才浮现在脑子里的一幅幅兄友弟恭的画面,裂了。   林见汐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妈妈?”   赵女士冷静地按下他的手,沉着地说:“给我打120,我幻听了。”   林见汐:“……”   赵女士消化半天,还是没消化过来,崩溃地抓了抓头发:“什么时候的事?我还以为你们俩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了,现在告诉我你们俩根本不是兄弟?你俩想谈恋爱?!”   林见汐从她那么多问号里,体会到了她的崩溃。   不过实不相瞒,他上辈子也以为他俩是兄弟。   他无辜地坐在桌子对面,等着赵云绮完全冷静。   赵女士冷静不下来,仍在崩溃中,商场战斗这么多年,头一回体会到“引狼入室”是什么感觉。   妈的,她想,失算了。   她带江遇回家,是不想他一个小孩子被人欺负,没想到这小崽子长大了就能耐了,还把她儿子给叼跑了。   过了好半天,赵云绮才理出一截理智,给手底下的人打了个电话:“不用找了,都回来吧,让那个小崽子自己自力更生去。”   下属:“……”   林见汐:“……”   挂断电话后十分钟,赵云绮又咬牙切齿地打了个电话:“多派点人手,继续找,给我早点把江遇逮回来,我有话要问他!”   下属:“……”   林见汐:“……”   他体贴地倒了杯水,推到赵女士面前:“妈妈,您喝点水?”   赵云绮端起水杯,越喝越气:“不行,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为什么呀,”林见汐问:“你以前还说让江遇嫁给我呢,江遇现在不就是在听你的话吗?”   赵女士:“……”   以前那不是开玩笑吗……谁能想到玩笑居然还能成真呢!   “妈妈,”林见汐委屈地说:“我那么相信你,以为你不会让儿子伤心才告诉你的,现在你又反对我,你辜负了我们之间的信任。”   赵云绮:“……我没……”   “我知道很多人看不起同性恋,也不敢告诉别人,”林见汐越来越低落,声音也越来越轻:“我只敢告诉你,妈妈,如果你也不同意,就没有人会支持我了。”   赵云绮根本看不得宝贝儿子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张口就回:“妈妈当然支持你,谁敢看不起你,我都要打他。”   “谢谢妈妈,”林见汐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他感动地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赵云绮:“……”   等等,她这是被林林以退为进将了一军?   “别再担心江遇了,他肯定会回来的。”林见汐把她请回房间,笑着说:“早点睡吧,妈妈晚安。”   赵云绮看着关上的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小遇有消息了没?”林知明抬起头,分辨她的神色,紧张地问了一句。   他们俩都在联系人帮忙找孩子,只是他这边的人还没有消息回过来。   “没有。”赵云绮走过去,严阵以待地盯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知明疑惑:“什么怎么样?”   “身体还好吗?不会突然休克什么的吧?”   “……老婆你怎么突然咒我。”   赵云绮放心地握住他手:“既然都好,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林知明警惕:“什么事?”   十分钟后。   “我觉得我幻听了,”林知明摸索着桌子上的手机,认真回道:“我要打120。”   炽热的夏天即将收尾,云城又迎来了夏季最后的大雨。   连续几天暴雨,林见汐又开始绕着花园走,能不踏进一步就决不走一步。   “怎么还是这么怕蚯蚓,”赵云绮无奈:“这么怕虫,把花园推了又不肯。”   赵云绮一直想把花园推掉,但林见汐一直不肯,赵女士很不解,他怕虫怕得要死,到底还留着花园干嘛。   林见汐向窗外看去,雨还在下,花园里的植物被雨水洗得透彻,枝干随着风摇摇摆摆,抖出一身清透的绿叶。   月季还在开放,即使风雨摧残掉它大半美丽的花瓣,它也还在开放。   “花很好看的。”他看了一会,说。   花是很好看的。   因为怕虫就要掩埋它,岂不是要辜负它带来的满园生色。   赵云绮沉默一会,又问:“江遇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他那什么……十分可恨,可终究也是自家的孩子,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大人还是不放心。   “不知道,”林见汐挑眉,“我去问问?”   “你怎么问啊?”赵女士好奇。   “我去给他发个短信。”林见汐转身上楼。   “他手机不是在家里吗?”   “试试看嘛。”   江遇的房间还维持着原貌,只是换了一床被子。   林见汐进门,找出充电器,给他的手机充电。   江遇的手机没坏,但是耗电极快,一天不充就关机,猪都不像它这么准时。   他支着下巴,散漫地开机,点开信息。   江遇手机里的信息很简单,只保留了和他的短信,其他全部删除,只是这么多天下来,手机没有主人清理,又积攒了一堆营销诈骗小广告。   林见汐编辑一条短信,在收件人里填上了江遇的手机号码。   信息发送出的瞬间,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这封自己发给自己的短信。   [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雨还在下,从白天下到夜晚。   林见汐靠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灯,光晕驱散一片黑暗,照亮了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点。   下雨天没有飞蛾,雨点就像飞蛾。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后半夜时,他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直觉从来是最微妙的,千姿百态、千变万化,人很难具体形容它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但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直觉很清晰,仿佛独自漂泊的浮萍转转悠悠,终于碰到了另一片浮萍。   他往外看去,灯还在亮,只是灯光的边缘,多了一个人。   林见汐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睛,静悄悄下楼,拿起挂在玄关的伞,推门走了出去。   这段距离不远,只需要几步,又很远,两个人走了两辈子才走完。   江遇没有打伞,一段时间不见,他瘦了很多,乌黑的头发被打湿了,贴在额前,越发显得皮肤苍白。   林见汐举起伞,把他遮在伞下,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来我家?”   江遇红了眼眶。   “……我叫江遇,”他哑声回:“遇见的遇。” 第41章   雨打在伞面,噼里啪啦,无休无止。   林见汐伸出手,摸了摸江遇的脸,这张脸现在还有些青涩,脸颊还带着少年气的柔软,唯独眼睛,望过来的时候,眼底仿佛藏着深沉的海洋。   “你上辈子是个混蛋。”他语气柔和,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在骂人,还是在温柔地叙说一个事实。   江遇试探着,一点一点握住他的手,而后闭了闭眼睛:“我是。”   他哑着声音,陈述自己的罪过:“我监视过你,囚禁过你,强迫过你……我卑劣,肮脏,下流,一无所有。所以,哥哥,你还要我吗?”   “你还要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我吗?”   江遇手掌很凉,眼睫毛上沾着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林见汐擦掉他脸上的水珠,微微弯起眼睛:“要。”   江遇怔住了,像是行刑的罪犯在最后一秒时被赦免,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绝处逢生。   “我能……”他声音越发沙哑:“我能抱抱你吗?”   “能啊。”   林见汐看他还没回过神,主动把他抱进怀里,含着笑意在他耳边问:“要跟哥哥回家吗,小疯狗?”   伞倾斜了,雨落在两个人身上,但这时候,已经没有谁顾得上它了。   江遇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声带忽然变成了年久失修的时钟,只能挤出一点轻微的声音,却又如此坚定:“跟。”   消失人口突然回归,林家别墅沉寂的灯全部亮了。   他没回来前,林知明和赵云绮还想等他回家一定要好好骂一顿,好好的怎么能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但见到江遇被雨淋成狗的模样,两位家长也批评不出口了,只好先让他去洗澡。   见到江遇进了房门,林知明和赵云绮才忧愁地叹气,思考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林见汐觉得他们俩的忧愁十分没有必要:“以前是什么态度?”   赵云绮:“当儿子看。”   “现在也当儿子看不就行了。”   “不行,你不懂。”赵云绮说:“现在他是勾引我儿子的兔崽子。”   林见汐正在喝水,猝不及防地被“勾引”这两个字呛到,咳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们继续想,好好想。”   直到某人洗完澡出来,两位家长也没思考出答案,林见汐不理他们,拍拍身旁的沙发,对江遇说:“过来,坐。”   江遇走过去,还没坐下,先被林知明拉到一旁:“不行,当着家长面,你俩给我离远点。”   “?”   江遇疑惑地看他一眼,又看向林见汐,他的哥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把他又拉回来:“没关系,坐。”   林知明满脸痛心疾首,这还没嫁进门呢!   江遇敏感地察觉到家长们微妙的情绪波动,可他又不明白是为什么,只好继续求助地看着林见汐:“哥哥?”   “没事,别怕,”林见汐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们只是担心你。”   江遇很怀疑。   他觉得,他们分明是在琢磨怎么烹饪他。   “咳,”赵云绮清咳一声,严肃地说:“小遇,你这段时间都去哪了,为什么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突然消失,我们大家都很担心?”   江遇认错态度良好,乖乖地低下头,“我错了,是我考虑不周,叔叔阿姨对不起。”   “哎,”赵云绮说:“我们是一家人,无论碰到什么事,都要好好商量,离家出走怎么能解决问题,就算……就算……你也不能离家出走啊。”   江遇没听明白她刻意含糊其辞的地方是什么,只以为是在说他和林见汐吵架,声音更低了:“以后不会了。”   “那你和林林……”赵云绮犹豫不决,怎么问都觉得难以开口。   江遇这才从她的语气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什么?”   “你和林林的事以后再说,”林知明接过话茬:“从现在起,你们俩在家里给我保持距离,给心理承受能力极低的家长们一点关爱,行不行?”   江遇睁大眼睛:“我和……哥哥?”   他或许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当梦想真的实现的时候,他反而不敢确定了,一定要别人确切再确切地告诉他,他才能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梦想成真。   林知明发现这孩子离家出走回来后就变傻了,怎么回事,在外吃了什么有毒有害的垃圾食品吗?   “嗯,反正就是这样。”林知明拍板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去吃夜宵吧,你大半夜赶回来,应该也饿了。”   林见汐配合地把江遇拎起来,“好,以后再说,先吃饭。”   王姨煮了一盘水饺,她年龄渐长,熬不得夜,关切地问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林知明和赵云绮也跟着离开,偌大的一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哥哥,”江遇攥住他的手腕,压着声音追问:“叔叔阿姨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的林知明站在楼梯上,警告地咳了几声:“咳咳。”   林见汐笑起来,把他手拿开:“乖,保持距离。”   江遇恨不能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根本不想保持距离,但形势比人强,他再怎么想,也不能当着家长的面放肆,只好先坐下来吃饭。   “你们俩。”林知明开口,等到两个人一起转过头看着他,这才郑重地补充:“晚上不准在一个房间睡!”   江遇:“……”   林见汐面不改色:“好的,知道了。”   众所周知,违逆家长是青春期少年的天性。   吃完夜宵,江遇直接跟着林见汐回了房间,门一关上,他就再也按捺不住快要爆炸的情绪,把林见汐抵在了墙上。   “哥哥,”情绪突破顶点,他的声音都变得不稳定:“叔叔阿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你告诉他们了?你是……怎么说的?”   林见汐不慌不忙地回:“你想我怎么说?”   “我……”江遇顿了一秒,自暴自弃地埋进他的怀里,闷闷地回:“不要再折磨我了,告诉我吧,求你了。”   “好吧,”林见汐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把他从怀里揪出来,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对他们说,你喜欢我。”   江遇屏住呼吸,轻轻点头。   “我还说,我也喜欢你。”   “……”   江遇忘了呼吸,“……你能再说一次吗?”   林见汐眼尾稍弯,乌黑的眼里似乎凝聚了万千灯火,璀璨得不可思议:“我说,我也喜欢你。”   这一瞬间,江遇似乎听见了玫瑰开放的声音,花瓣裂开的刹那,无数春天蜂拥而至。   江遇颤抖着,又问了一遍:“你喜欢……江遇?”   不是别人,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江小遇,是他,是这个犯过许多错的……江遇?   “是江遇,”林见汐轻而笃定地回:“一直都是你,江遇。”   原来世界上是真的有那么一句话,听过一次,就能让他心甘情愿赴死。   江遇彻底失控,喜怒哀乐都像是被放任自流的船,由不得他控制半分,他根本没发现他又哭了:“江遇值得你喜欢吗?”   “你的确是个混蛋,”林见汐说:“但你是特别的。”   江遇再也站不住了,脱力般拖着林见汐一起倒地,林见汐没有动,等到江遇哭够了,他才摸摸他的头,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想你,”江遇断断续续地回:“好想好想,想到要死了,就回来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张了张嘴:“汪。”   “……”   哦,这就是和他一起回来的。   “这么说,你又骗了我十年?”林见汐捏捏他的脸:“好过分啊,江小遇,你怎么能这么骗哥哥。”   “我不是故意的,”江遇低低地说:“我以为你讨厌我,怕被你知道是我,这才没有告诉你。”   林见汐安静片刻,“那你知道你上辈子错哪了吗?”   “……知道了。”江遇声音越来越低:“我是你的刀,防身的刀,没有防人,却伤到了你。”   “你为什么还会要我,”江遇问:“我这样一把不听话的刀,你应该把我扔了才对。”   “你再不听话,也是我的。”林见汐吻了吻他的脸:“江遇,我生气是因为,你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你只有我,我只有你,我以为,再多外人伤害我们,你也不会伤害我。”   江遇眼睛一红:“……我是混蛋。”   “嗯,你是。”   “而且,你追人的方式好变态啊,”林见汐笑起来:“小朋友,你见过几个正常人,会在表白的时候对别人说‘我的春梦对象都是你’的?”   江遇低头:“……我是神经病。”   “你也确实是。”   房间里开了空调,但是两个青春期的大男生紧紧拥抱在一起,空调吹出的冷风根本不足以驱散年轻的身体酝酿出的热意。   不过他们都不在意。   “我再问你一次,”林见汐放低的声音听起来诱惑得像是神话传说里,以声诱人的人鱼:“你还想关着我吗?”   江遇勒住他的腰,“想。”   他的渴望仍旧扎根在他的心里,蔓延到每一寸血肉,快要成为他的本能。   “还关吗?”   但他是被驯服的野兽,他终于学会了怎么收敛锋利的爪牙。   “不。” 第42章   上午八点,林知明推开房门,意外地在走廊里收获两只萝卜。   “你们蹲在这里干什么?”   他从熊璀熊璨身后走过去,随意问道:“来找林林?怎么不进去?”   “叔叔早上好。”两只萝卜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说:“林林门锁了,我们进不去。”   “门锁了?”   林知明停下脚步,摸出手机,满脸慎重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叔叔,你要给林林打电话吗?”熊璨问。   “不是,”林知明摇头:“我在搜索食谱。”   “什么食谱?”   “冷吃兔到底应该怎么做。”   熊璀和熊璨:“?”   俩小孩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叔叔,你是认真的吗?”   “骗你们的。”林知明遗憾地放下手机,“你们多敲敲门就行了。”   熊璨:“噢。”   他俩刚来没几分钟,第一次敲门没听到声音,就想等等再敲,毕竟林少爷有点起床气,要是在他睡觉的时候一直敲门,等他醒了肯定要被骂。   “哥哥,”江遇蹭了蹭林见汐的肩膀,轻声问:“要起床吗,熊璀熊璨又来找你玩了。”   “……不要。”林见汐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往被子里躲得更深。   昨天他们俩彻夜长谈,直到天边涌现白光的时候才睡,现在睡意正浓,根本不想睁眼。   江遇没有再问,静悄悄起床,打开房门,赶在蹲守在门外的两个人鬼嚎的时刻伸出手,精准地捂住他俩的嘴。   “嘘,别吵。”江遇平静地说:“哥哥还在睡觉。”   熊璀和熊璨只好努力咽下快要冲出喉咙的尖叫,噎得险些翻白眼:“你你你你回来了啊?”   两家就是隔壁邻居,江遇消失这么大的动静,他俩自然也知道,还跟着发动朋友,以“弟弟离奇失踪急坏全家”为标题,在朋友圈里展开了热闹的寻人活动,但因为一直没有人见过江遇,至今也没有人来领他们许诺的一万块酬金。   “是啊,回来了。”江遇笑了一下:“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睡觉,你们先回家,有什么话下午再来问,行吗?”   “行,没问题。”兄弟俩一左一右,各自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谢了。”江遇从容地退回房间,关上门。   熊璀和熊璨打道回府,走到一半,熊璨忽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为什么江遇要在他哥哥房间睡觉?他自己没房间吗?”   熊璀波澜不惊,用看透人生般的语气回道:“人家感情好。”   “感情好就要黏在一起睡觉吗?”熊璨仍然迷惑。   “那不然嘞?”   “……”   两个人再醒来已经是傍晚。   林见汐很久没和别人同床共枕,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想翻个身伸伸懒腰,就翻进了江遇怀里。   江遇顺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心口:“哥哥。”   这是他回来后养成的习惯,听不到熟悉的心跳声,他就没办法安稳。   林见汐含糊地笑了一声:“你已经听一晚上了,还没听够吗?”   昨晚也是,两个人坦诚相待以后,江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靠在他的心口听心跳声,一直听到睡着。   “不够。”江遇说着,手臂环上他的腰,渐渐收紧。   江遇用的力气很大,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被他这么一抱,轻易缩短成零,身体和身体一相触,相贴的皮肤自然而然地燃起了火。   他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仍然不肯松手。   林见汐略微低头,提醒道:“你起立了。”   “不要管。”江遇回:“你就当它不存在,再让我抱一会。”   “……”   存在感太强,很难当做不存在。   过了一会儿,江遇手指忽然钻进林见汐的衣服里,沿着脊背慢慢往下滑,落到腰际,他不再动,而是略微用力地握住柔韧的腰,翻身压住林见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能亲你吗?”   他声音很哑,听得出压抑得有多厉害。   “你现在还是未成年。”某人善意提醒。   “未成年也可以接吻,”江遇俯身,扣住他的双手:“怎么样,哥哥,你答应吗?”   或许是之前忍得太久,江遇的侵略性和占有欲在床上很难压得住,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浑身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危险感,但他依然忍耐着没有妄动,专心等待他的回答。   大少爷看了一眼天色,微微弯起眼:“你不能咬我。”   “不咬。”   得到许可,江遇虔诚地吻上他柔软的唇,嗓音低哑:“会被看见的地方都不咬。”   “……唔?”   他刚想说什么,就被江遇趁机而入,轻易分开没有设防的齿关,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被带着闭上眼睛。   这个吻缠绵而漫长,唇齿相缠间,理智和呼吸慢慢蒸发,取而代之的是躁动的、蓬勃的、将要呼之欲出的渴望。   林见汐昏昏沉沉,下意识握住江遇摸索到他腰间的手,“……不行。”   “你还小……”他被亲得话都说不完整,可声音里还是故意带了点揶揄的笑意,“小朋友……就别纵欲了。”   “……”江遇被他一句话勾得呼吸越来越沉,终究还是败给可恶的年龄限制,不甘地低下头,在略微发烫的腰腹咬了一口。   “我们还有好长的时间呢,哥哥。”江遇黏糊糊抱着他,低声说:“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长大……”   大少爷预感到什么,抬手捂住他的嘴:“闭嘴,不听。”   但现在的江遇很放肆,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渴望得不到缓解,动不了手,只能动口,就算被捂住嘴,他也毫不在意,甚至还眯起眼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温热的手心:“——我就把你.操.死在这张床上。”   “……”林少爷沉默几秒:“想退货了。”   “迟了,哥哥。”江遇捏着他的手腕,若有若无地沿着细白的指节亲吻:“我们小狗认定一个主人,就再也不会换了。”   吐息打在手指上,林见汐敏感地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房门又被敲响了。   “林林,江遇,醒了没?”熊璨准时前来敲门,他对江遇神秘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经历好奇极了,语气都透着满满的兴奋:“别睡了,快点起来玩!”   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替对方扣好衣扣。   整理好衣服,江遇在他手上吻了一下:“我去开门。”   熊璨大概是真的很想听传奇人生,还抱了一大捧零食过来,一副今天晚上就要在这里住下的态度,换在之前,江遇会直接赶他出门,但他现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也不嫌小孩烦了,随口就开始编故事。   江秘书在外寡言,只是觉得没有和外人说话的必要,并非没有口才,认真起来,也能把一个故事编得曲折离奇扣人心弦,智商和心性都比较单纯的熊璨被套路得一愣一愣的,眼看他要真情实感为“十五岁少年误入传销窝点殚精竭虑逃出生天”而感动落泪,林见汐终于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后脑:“宝贝,别欺骗小孩子了行吗?”   熊璨热泪盈眶:“林林,我比江小遇还大两岁呢。”   林见汐:“嗯嗯。”   “我也没有骗人吧,”江遇摇着尾巴,极其自然地环住他的腰:“这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我只是个普通的故事搬运工。”   熊璨的眼泪终于憋回去了,“等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骗我?不是,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什么还要抱着你哥?”   “我的哥哥,我抱抱又怎么了?”   江遇过于理所当然,搞得熊璨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江遇有问题,莫非兄弟搂搂抱抱是天经地义?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了,江遇真的有问题。   他眼睁睁看着林见汐越过江遇、俯身去拿桌子上的手机,非常平常的一个举动,然而在他要直起身的时候,江遇忽然垂下眼,在他的后颈亲了一下。   熊璨:“……”   好了,就算勉强能将搂搂抱抱划分进正常的领域,兄弟之间也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亲脖子这种极其不正常的行为的!   “……”他整个人呆滞,目光不住在两个人身上闪来闪去,半晌,他才心惊胆战地问:“你俩去看骨科了?”   “啊,”江遇漫不经心地回道:“对啊,我这段时间其实都在德国,没治好病,只能又回来找哥哥了。”   熊璨终于知道比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突然出柜更震惊的是什么事了。   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俩在一起了。   “草,”他一口气没缓过来,险些昏过去:“太刺激了。”   可是震惊之余,他居然又觉得本该如此,不然没办法解释江遇一直以来对林林异样的独占欲,他小学的时候可是拿块橡皮都能被仇视地盯半天的!   他一直觉得这兄弟俩相处模式很奇怪,哪家兄弟俩会像他们这样不打不闹亲亲爱爱?根本没有,原来竟是如此!   熊璨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以前帮人给林林送情书都会被你盯半天,原来是这样!你是在嫉妒她们!”   林见汐:“……”   “是啊,现在你都知道了,”江遇毫不犹豫地说:“你就不要再给哥哥介绍女孩了吧?”   “没问题,”熊璨爽快地答应了:“拆人姻缘天打雷劈,我不做这种缺德事。”   由于他俩在一起的消息太过震撼人心,熊璨又待不住了,急匆匆回家和熊璀分享这个大新闻。   没想到熊璀一脸平静,毫不意外的样子:“早就猜到了。”   “怎么猜的?”   “江遇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舍得离开他哥哥过。”熊璀老神在在,眼睛都没从游戏机屏幕上移开:“从他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看林林,只有你这个二百五没有发现罢了。”   “你骂谁二百五?”   “呃,谁答应谁就是。”   “草拟……”   “闭嘴!我亲人也是你亲人!”   繁忙的夏天又过去了,再开学时,高三一班迎来了一位破格跳级的新同学。   新同学一进教室,底下的学生顿时故意哀嚎起来:“草啊!怎么是你!”   “天啦噜,高一跳级到高三,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学长学姐的面子了!”   “古有孟姜女为夫哭长城,今有江遇为兄两连跳级,”和林见汐熟悉的同学送给了江遇一个大拇指:“江遇,你够强。”   欢闹声里,江遇镇定自若地走下讲台,一直走到林见汐面前,他才停下脚步:“我能坐在你身旁吗,哥哥?”   林见汐弯起眼,愉快地笑起来:“可以,它本来就是你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你还不赶紧占位置 第43章   云城的高中教学进度很快,三年的课程一般都是在高二学完,高三的任务就是每天做试卷复习巩固,这种高压强度的学习方式,熊璨以为,就算江遇再怎么聪明,也肯定会有撞墙的精彩时刻。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江遇像是提前学过似的,处理学习问题游刃有余,就算有不会的,也可以去问他的哥哥。   虽然他很怀疑,江遇每次去问问题,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就是想借机和他哥哥撒娇。   出于对高三苦逼学生狗的心理健康和稳定心态着想,这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并没有透露给别人,班里除了熊璀和熊璨以外,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俩还是纯洁无瑕的兄弟。   于是熊璨经常看到这两个人光明正大地搂搂抱抱,其他人也不会多想,只以为兄弟俩感情好闹着玩。   感情确实是挺好的,熊璨沧桑地想,但和你们这群人以为的感情根本不一样。   高三学习压力大,就算是老师不在的晚自习,教室里也没有人吵闹,都在安安静静写试卷。   江遇也很自觉,没有打扰别的学生学习,专心致志地和他哥哥传小纸条。   林见汐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还能转到这种地步,他上一世嫌弃的小学生交流方式,现在正在被他用来和弟弟谈恋爱。   [今天的晚饭不好吃。qaq]   在一起后,江遇彻底解锁了黏人本性,还很会撒娇,每天碰到什么事都要告诉他,就像此刻,其他人绝对想不到,神情认真仿佛在思考一道数学难题的江遇同学,其实是在画颜文字。   林见汐:[下课带你去吃好吃的。]   写完这句话,他忽然感觉很微妙,仿佛上一世无休无止的错过和互相折磨都烟消云散,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在课堂上悄悄走神,和自己的早恋对象商量下课要去哪里玩。   大少爷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世的他和江遇,在外人眼里看来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早恋。   有点神奇……也有点可爱。   下课铃响,沉寂的教室霎时苏醒,被高压电了一天的同学们疲惫地站起身,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学校外停着许多车,大多都是高三学生的家长来接孩子,两个人绕过他们,走到学校附近的美食街,刚踏进去,江遇就握住了林见汐的手。   林见汐回头看他一眼,江遇自然地说:“谈恋爱都是要牵手的。”   “那你要牵紧了,”他笑着说:“这里人多。”   学校附近的美食街向来都是阶段性热闹,学生上课时冷冷清清,下课时人声鼎沸,尤其晚自习下课,大把学生挤进来,用形形色色的烧烤小吃舒缓一下疲劳的脑袋和胃。   路边上架起的烧烤摊冒着热闹的烟雾,两个人穿行过一路扑面而来的香气,停在一家关东煮前。   摊前排着队,四周座位也坐满了人,林见汐有点犯懒,干脆靠在江遇背上,等着队伍前进。   学校里认识他俩的人很多,只这么一会儿,便有许多人投来视线,林见汐巍然不动,下巴仍旧搭在江遇肩上:“江遇,好多人在看我们哦。”   “让他们看。”   队伍不疾不徐往前挪,江遇背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放下,充分让某人偷懒偷到底:“反正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是你弟弟。”   江遇曾经无比痛恨“弟弟”这个身份,但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调侃了。   话音刚落,有认识的人也过来排队买关东煮,见到他俩,高兴地打了个招呼:“林见汐,江遇,好巧啊。”   “好巧。”林见汐转过头,认清来人后,也回了一句。   这两个人借着排队的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江遇只有偶尔会回几句话,等到排到他俩,江遇捏了捏林见汐的手心,示意他回神:“哥哥,你要吃什么?”   “鱼丸、千页豆腐、竹轮卷……”某人报完一串名字,突然感觉到身旁传来的目光。   “有弟弟真好啊,”男生感叹:“又能当靠垫,又能当苦力,长大了还能当ATM机。”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遇转过眼,饶有兴趣地回:“你说的……倒也算对。”   林见汐:“……”   他敢肯定,江遇赞成的和人家说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意思。   买完吃的,两方人互相告别。   晚上十点的夜色说深不深,城市鳞次栉比的灯火足以驱散大半,林见汐和江遇吃完关东煮,觉得有点咸,又去买了瓶水。   “该回家啦,”喝完水,林少爷看了看时间,拉起江遇就往车站跑:“再不回去又要被骂了。”   因为这俩人早恋,原本很信赖儿子、给足他们足够自由空间的家长们终于定了一条家规,晚上十点半前必须回家,不得在外逗留。   江遇跟着他跑到车站,刚好赶上公车靠站,车里人很少,零星几个,像是分散在田地里的孤独萝卜。   两个人往后走,一直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车里过于安静,导致他俩也不好意思说话,只能用手机互相发消息。   从传小纸条到排排坐发短信……也算是在通讯方式上取得了进步。   到了站,两个人下车,林见汐看着那盏熟悉的路灯,忽然想起从前,江遇孤零零站在这里等他的时候。   他若有所思地说:“你以前总是在这里等我。”   江遇应了一声:“嗯。”   “你那个时候,都在想什么?”   “在想,”江遇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低声回:“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能认清我不是你弟弟,什么时候能看我。”   “你想了好多啊。”林见汐笑。   “那是因为等你太久了。”   “好吧,”林见汐偏过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   江遇顿了顿,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哑:“……你要说话算话。”   “好,”林见汐哄他:“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腰上忽然一紧,江遇勒住了他,他不由自主地往江遇怀里倒去。   江遇用的力气太大了,他险些呼吸不上来,但接着,他就感觉到江遇在颤抖,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惧的画面:“江遇?”   “……骗过的,”江遇喃喃地回:“你骗过我的。”   林见汐皱眉,思索:“什么时候?”   “你说过,”江遇一字一句,艰难地说:“你会和我一起回去。”   可是,他没有。   江遇说不下去了。   “……”   林见汐恍然。   他们回来这么久,江遇还是被困在上一世的事故里,像只被关在笼子里失去对外界感知能力的小兽,就算把笼子四面全部掀开,它也只会傻乎乎地呆在原地,不会往外伸一下爪子。   他的意外,江遇在笼子里困了十年。   他垂下眼,问道:“江遇,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不出意料的,江遇没有回答。   他问过很多次,但江遇非常抗拒回答这个问题,怎么问都不说,色.诱都没用,他就是不张嘴。   不过,依照他重生的方式看,江遇回来的方式应该和他一样,其实也很好猜的,死亡无非就是那么两种方式,不是自杀就是他杀。   路上没什么人,偶尔有车辆经过,近光灯发出的光芒短暂地路过他们,又离去。   轮胎摩擦过路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见汐勉强从被箍得紧紧的怀抱里伸出手,回抱住江遇,换了种方式,温柔地问:“江遇,没有我,你会死吗?”   江遇瞬间把他勒得更紧,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了,忍不住“啊”了一声,故意委屈地说:“你勒疼我了。”   江遇这才慢慢放开他,重获自由的同时,他听到江遇很轻很轻地回:“会。”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江遇看着他:“你不能再抛弃我第二次。”   林见汐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握住江遇的手:“我们先回家。”   站点到林家的距离很近,林见汐思索着,慢慢开口:“江遇,我那个时候,其实没感觉到疼。”   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只来得及听到江遇的那一声呼唤,再睁开眼,眼前就是那只小江遇了,关于疼痛,可能是被他忽略了,也可能只是来不及感受,意识先一步消亡。   江遇没说话,只是攥着他的手。   “那时候的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   问完,林见汐感觉到,江遇的手指抖了一下。   “血……”江遇不受控制地睁大眼睛,似乎又回到了被丢弃的那一刻:“很多血……我一直叫你,你一直不理我。”   “……我没有后悔过,”这么片刻,他们已经能够看到林家院子里亮着的灯光:“我救了一个小孩子,又回到了小时候,所以我没有后悔过。”   江遇低低回道:“……嗯。”   “但是我很难过,”林见汐笑了笑:“一直在想,为什么没能回得更早一点,要是能再早回几天就好了。”   江遇听懂了他这句话,无声闭了闭眼。   “我也在想你,想你没有了我,到底要怎么办,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林见汐停住脚步,问:“江遇,你怪你自己吗,怪你带我去情人桥,要是不去那里,我就不会碰到意外。你这么怪过自己吗?”   江遇没有回应,林见汐等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没有怪过你。其实,认真算算,要是没有那一次意外,我也回不来,也没办法阻止我爸妈以后会碰到的意外。”   “我失去过一次生命,但是我又有了三条命。”林见汐转过身,无奈地抵住江遇的额头:“江遇,老天爷并没有亏待我,它亏待的是你。”   江遇无措地眨了一下眼睛:“……也、也没有……”   也没有太亏待,起码老天爷把你还给了我。   林见汐的目光越发柔软,眼里倒映着昏黄的灯光,像是深夜寂静的湖泊上,偶尔亮起的、照亮回家路的渔火。   江遇在他的目光里,消失了说话的能力,嘴唇动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老天爷不爱你,我爱你,”林见汐弯起眼,问:“好不好?”   “……”江遇嘶哑地回:“好。”   “不要再想那座桥了,江遇,”林见汐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要再把自己困在那座桥上了。”   “你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路过那座桥了。”   无论是传说里一起走过就能相伴到最后的情人桥,还是那座即使不相爱,只要一起走过、就能将紧张误以为是爱的危桥,都不需要再走了。 第44章   路上耽搁太久,两个人不负众望地超时回家了,好在今天家长都不在,也没有空来管他们,他俩一路太平地回到房间,刚进去,江遇就反锁了门。   听到落锁的声音,林见汐偏了偏头,“你不回房间洗澡了么?”   “我要和你一起洗。”江遇捏着门把手,曾经的痛苦依旧停驻在他的心脏上,但上面覆盖了一层温柔的雪,让他不至于落在绝境里寸步难行。   他在这种令他重获新生的温柔里,迫切地想要触碰如神明般赦免他的人,想到血液沸腾,难以自控。   林见汐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燃烧着偏执的火光:“……也行。”   两个大男生挤在一间浴室里,终究还是有点挤的。   林见汐这时候一米八,江遇和他一样高,两个人身材相仿,都是劲瘦的类型,只是江遇的攻击性很强,长久以来的渴望宣泄而出,浴室根本关不住他。   “……你冷静点,”林见汐抵住他靠过来的胸膛,语气像是在给炸毛的小狗顺毛:“别这么凶。”   “我已经很冷静了,哥哥。”江遇扣住他的后脑,两个人额头相抵,只差一线距离便能亲吻到彼此:“我想你这么久……已经做不到更冷静了。”   花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温热的水落下来,击打在地板上,清脆、利落,完全遮挡住了另一种黏腻又缠绵的水声。   林见汐觉得热,又很渴。   没办法做,江遇只能无休无止地亲吻他,咬住他的咽喉,锁骨,脚踝,和腰。   他恍惚中以为自己是被野兽叼进窝的猎物,被带着倒刺的舌头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和刀锋拥抱。   “哥哥,”雾气里,江遇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知道你最敏感的地方是哪里吗?”   林见汐摇了摇头:“……不知道。”   “是腰,”江遇说着,把他抱到台子上,俯身吻住他的腰侧,“亲一下就软了。”   “……”大少爷靠着弥漫着水雾的墙壁,手指抓紧江遇的头发,难耐地回了一句:“混蛋。”   “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好看吗?”   “唔……”林见汐迟钝地想了想,诚恳地回道:“好多人都说过。”   “他们说的不准,”江遇抬起头,捏住他的下巴,重新吻了上去:“你最好看。”   他被吻得脑海越发昏沉,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再不阻止这只兔崽子,那他俩可能都要因为提早进入伊甸园而被上帝逮捕。   “江遇,”他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睁开眼睛,望着江遇过分靠近的眉眼,主动伸出手,摸了他一下:“……乖一点,嗯?”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声音软得不像话,仿佛所有桀骜的尖刀都能被包容。   江遇看着他微红的眼尾,喉结一动:“……”   林见汐:“……”   他想收回手,又被人按住。   要怎么说,这种状况,他也始料未及。   “你……”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被江遇堵住了嘴,他不怀好意,在亲吻的间隙里,依然不忘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好乖啊,弟弟。”   洗完澡,某人是被抱出来的。   他那一句话,让洗澡的时间又延长了半小时,直到浴室热得快要让人窒息,江遇才放过他。   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么晚了。”   时间快要到零点了,他俩作业还一字未动。   他忧愁地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拽了拽江遇的衣袖:“饿了。”   “你要吃什么?”江遇关掉吹风机,亲了亲还带着温度的发梢。   “你看冰箱里有没有蛋糕……等等,”林见汐拽住转身想走的某人,把他懒得扣上的纽扣扣好:“穿好衣服啊,你该不会就想这么出门吧。”   江遇低头,在自己的锁骨下方看到了几个清晰的咬痕:“我没注意到。”   “那你都注意什么了。”   江遇没开口。   林见汐只是随口一说,看到江遇这种反应,更加不期待他的回答,干脆地把他推出房间:“拜拜。”   江遇挑了挑眉,下楼到一半,大门忽然被打开,说着今天不回家的家长们突袭回家,和他撞了个正着。   “……”江遇沉默一秒,说道:“叔叔阿姨晚上好。”   “晚上好,小遇,”赵云绮笑着说:“你怎么现在下来了,是饿了吗?”   “嗯,”江遇神色如常,坦然地回:“写作业写饿了,下来拿点东西吃。”   “那你快去吧,写完作业早点睡。”赵云绮并不怀疑,这一点上,她和熊璨犯了同样的错误,都以为他跳级到高三,学习肯定很紧张,根本没有时间谈恋爱。   “好的。”江遇若无其事地越过两位家长,顶着他们的火眼金睛,拿完慕斯,又从容地回到房间。   高三的作业对于林少爷而言就是轻而易举,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写完了填空题,听到江遇回来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回来了?怎么样,紧张吗?”   门没有关严,他能听到江遇和赵云绮的对话声,自然也能猜到江遇经历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心理过程。   江遇走过去,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说:“紧张。还好有哥哥。”   “撒什么娇,”林见汐无情地用笔戳了戳他的脸:“快过来写作业,我写正面你写反面,写完睡觉。”   江遇看了一眼正面的填空题和反面的大题:“……哦。”   林少爷当总裁时很认真,重新做回学生依然很认真,两个人吃完慕斯,花了半小时极速写完作业,洗漱过后,终于如释重负地躺回床。   “作业写完了,”江遇手伸进他的睡衣里,抱住他的腰,黏糊糊地低声问:“我现在能撒娇了吗,哥哥?”   “怎么这么黏人……”林见汐抬起手,环住江遇的脖颈,和他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亲完,他想起什么,说道:“啊,我想起来了,我是有一件事骗了你。”   “什么?”   “上辈子说的不理你是假的,”他捏住江遇的脸,左右摇了摇:“你那时候惹我生气,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江遇握住他的手,慢慢问:“要是没回来,你要多久时间才会原谅我?”   “不知道唉,”林见汐认真思索:“要很长时间吧,我很难追的。”   江遇笑了一声。   难追是真的难追,他是停留在夜晚里的灯,光芒璀璨,动人又自我,他永远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想要靠近他,除了孤注一掷的飞蛾,没有谁能拥抱住他。   江遇垂眼,吻了吻他的心口:“刀山火海也追。”   高三寒假晚,临近年关才放,假期时间也短,匆匆回一趟老家就没了。   年底,一家人在客厅里打牌玩,林见汐按着电视遥控器,本想开电视当背景音,无意间跳到云城电视台,听到“锦绣街”三个字,他和江遇一起抬起了头。   电视台里正在放“街道即将拆迁,市政赶在新年前安置好所有拆迁户”的和谐画面,林见汐微微皱眉,看着镜头晃过的街道,只觉得陌生。   这时的锦绣街还没有被拆除,和他上一世见到的满地狼藉的画面不同,巷子里的房屋凌乱,破旧,却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像是驻扎在云城这片日新月异的土地上最后的垂暮老人,即将撕裂开枯朽的皮肉,迎接另一种新生。   “……未来的锦绣街,会是云城最大的游乐场。”主持人面带微笑,读完这条新闻的总结陈词,而后自然地提到下一个新闻稿。   林见汐瞥了一眼林知明,忽然问:“爸爸,你知道是谁拍下了这块地吗?”   林知明:“不知道呢。”   “唉,”林见汐叹气:“我也好想要游乐场,要是这块地是我们家的就好了。”   林知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是吗?”   “是啊,”林见汐怅然地回:“可是想也没用,又不是我们家的。”   “林林真的想要一座游乐场吗?”赵云绮问。   林见汐真诚点头:“想。”   “这块地就是我们家的。”赵云绮不急不慢地压下林知明出的牌,说道:“不过要说好,你得先考个状元,它才是送给你的奖励。”   林见汐弯起眼,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抓到江遇的手,光明正大地和他十指相扣:“没问题。”   冬去春来,花园里的植物重新覆盖上鲜艳的颜色,橘子树依旧一枝独秀,特立独行地立在中间。   高三下学期的时间快得像野马脱缰,五花八门的试卷一天天摞在一起,像一座山,越堆越高。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直到为零。   小林总已经不会再因为高考而紧张了,但有游乐场在前,他依然拿出了百分百的认真态度,考完最后一场才放松。   考完回校,高三的学生发了疯,一整幢高三教学楼里全都是鬼哭狼嚎,试卷如雪花般漫天飞舞。   “啊啊啊啊啊啊啊考完了!终于考完了!爷解放了!”   “立体几何去死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教室也乱,一边是大仇得报的撕试卷声,一边是提高分贝商量一会儿去哪庆祝解放的说话声,满教室乱糟糟的声音里,林见汐忽然靠在江遇耳边,轻声说道:“我发现,上辈子一直当第一也是有好处的。”   江遇笑着问:“嗯?”   “起码现在,我就不会有大人欺负小孩子的愧疚感。”大少爷眉眼弯弯:“弟弟,你是要和他们一起玩,还是要和哥哥一起先跑?”   这自然不用问,无论何时,林见汐都是他唯一的必选项。   “当然是跟着你啊,”江遇攥紧他的手,同样低声回:“哥哥。”   两个人悄悄起身,趁着同学都在说话,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毫不犹豫地顺着教室后门逃跑了。   他们俩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锦绣街。   这条曾经改变他们一生轨迹的街道,现在尘霜满面,人迹稀少,半年没有人住,铺路的青石板缝隙都长出了野草。   林见汐和江遇慢慢走完这条街,意外地在街尾看到了一棵桃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又无人修剪,桃枝繁茂,几乎要垂到地上。   林见汐停下脚步,抱住江遇:“江遇。”   江遇应了一声:“哥哥。”   “这是我的游乐场,”林见汐低声说:“我不会再让意外发生了。”   江遇点点头:“嗯,不会了。”   “我还要把所有的设备都涂成彩虹色。”大少爷想了想未来的画面:“应该不会难看吧?”   “不会的,”江遇注视着他,认真地说:“这可是你的游乐场。” 第45章   夏天,阳光泛滥到让人头晕目眩。   为期十五天的军训,刚过一天,不堪折磨的学子就在宿舍真诚地奉献出偷偷带进来的零食,祈求老天爷怜爱苍生,下十四天暴雨。   可惜老天爷随心所欲,根本不理这种无理的请求。   顾星坐在树荫下,没精打采地看着正在训练的方格子群——她刚刚被晒到头晕,实在不想再坚持了,干脆在脑子里想了一圈不小心见识过的恶心画面,成功被恶心到吐,教官怕她中暑,连忙让她去休息,她这才能顺利脱离大部队。   但这招的后遗症太强,她现在还没缓过来,目光四大皆空,觉得眼前众生都是一个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不过下一刻,她清醒了。   枯燥疲惫的军训,能拯救她的唯有美食与美色,奈何身在军营,美食成了只可幻想的存在,同届里的美色也寥寥无几,不足以振奋精神——   直到看到那个男生前,她都是这么真情实感以为的。   她看着那个转过脸的男生,莫名其妙地慌乱了一秒,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出慌乱的原因,又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男生伸出手,两个人在转身的瞬间,悄悄牵了一下手。   顾星一下没呼吸上来,被美色引起的心跳加速还没平静,又被美色搞基的事实伤心到心梗。   妈的,她压下那一瞬间的心动,酸涩地想,为什么男人那么可恨,既要抢女人,又要抢男人。   可是……   那个人是真的很好看。   好看到过目难忘,看一眼就知道,他一定妆点过许多人的梦。   晚上,顾星打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你说林见汐呀,”同宿舍的女生们基本对同届帅哥美女的信息了若指掌:“他超级有名的,本届最强的状元,肤白貌美,性格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有对象了,还是个男的!”   “他男朋友也超级帅,就是性格太冷淡了,基本不主动和别人说话。而且哦——”女生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促狭地笑起来:“他男朋友才十六岁,还是个年下小狼狗。”   顾星:“……”   十六岁吗?她努力回想今天见到的短暂几眼,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压迫感很强的男生才十六岁。   等等,大一新生普遍也就十八岁,只不过差了两岁,为何听起来感觉像是差了一个马里亚纳海沟,这难道就是成年和未成年的区别吗?   顾星被这种明明很小可是听起来感觉又差距很大的年龄差逗笑了:“那他男朋友叫什么啊?”   “叫江遇。”女生回:“他们俩名字挺巧的,林见汐的见是遇见的见,江遇的遇是遇见的遇。”   顾星默默记下这两个人的名字,既然他俩已经是对象了,她决定以后绕着这俩走,免得看到徒增伤心。   她想的没什么错,可现实却不是那么好绕的。   很快,她就明白了什么叫“就算你不主动了解,强者依然会横扫你的世界”,这两个名字总是组合在一起,出现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想避开都难。   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别的,她越不想撞见这两个人,越容易看见这两个人。   或者说,他们俩出现在人群里,就没办法让人忽略。   这天晚上,她和朋友玩了一圈回来,刚踏进校门,迎面撞上正要离开的两个人,而那两个人也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起转头看向了她。   她知道他们,但他们并不知道她,本来应该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对视,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见汐忽然对她笑了一下。   顾星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走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只看到了一片灯光。   “星星,”朋友摇了摇她的手臂:“你发什么呆呢?”   顾星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奇怪,林见汐笑的那一瞬间,她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曾经认识这两个人似的。   江遇不喜欢租房,开学前就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子,装修依旧由他设计,风格和上一世的那套房子类似,但是没有客卧也没次卧,只有主卧,江小遇之心,林林一看就知。   回到家,某人卸下冷淡无情不可接近的皮,从身后抱住林见汐,委委屈屈地说:“我看到你对她笑了,你为什么要对她笑,你还喜欢她吗?”   江遇不喜欢顾星,或者说是敌对,即使现在的顾星什么都没做,也没办法消去他的敌意,只要一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和林见汐说过什么,他就嫉妒得要疯。   “嗯?”林见汐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好酸哦,你是哪家的小狗,这么爱吃醋?”   “你的。”江遇咬了咬他的耳垂:“哥哥,你不要再理她了好不好,我会嫉妒的。”   他的占有欲与生俱来,像是和光明同生共死的倒影,光越璀璨,他的独占欲越强,不要说林见汐对顾星笑了,哪怕他随意皱一下眉,他都想记录下来,只留自己珍藏。   他恨不能成为环绕住林见汐的空气,剥夺他的视觉和触觉,让他只需要自己,林见汐呼吸一下,他都能在他的心脏里藏一秒钟。   “好啦,我不理她,她也不会来找我的。”林见汐半安抚半揶揄地说:“有你守着我,谁敢来找我。”   可能是上一世意外的后遗症,江遇对他的独占欲强到发指,像只守着自己领地不让人靠近一步的恶狼,不过江遇不会阻止他和别人交流来往,只是格外在意他会触碰到的事物,小到一支笔大到衣食住行,江遇都要事无巨细地准备好,仿佛这样,他可以从中获得异样的满足感。   顾星还是江遇第一个明确请求不要来往的人,看来顾星上辈子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是真的很深。   他情不自禁发问:“你上辈子到底听到了多少,才会把她当做情敌?”   江遇一僵,半晌,才低声回了一句:“听到她问你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林见汐困惑地“啊”了一声,蹙起眉,认真思索他上辈子都和顾星说了什么。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差不多要忘光了,“我没答应她。”   “我知道。”   江遇声音很轻,隐在黑暗里,莫名有点像警觉的小动物。   林见汐直到此时才发觉,他们俩进门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开灯。   他刚要伸出手开灯,就被江遇扣住手腕,抵在墙上。   他:“?”   “我知道你没答应她,但我还是嫉妒她。”江遇定定看着他:“我嫉妒她可以光明正大追你,但是我不能。哥哥,你不会知道,我曾经到底有多嫉妒那些能和你表白的女孩子。”   他上辈子会疯到强迫林见汐,其实和顾星没多大关系,他那时已经濒临在疯狂的边缘,随便哪个人来向林见汐表白,都会成为推动他迈进深渊的催化剂。   他唯一想错的,就是以为林见汐不会原谅他,他受不了再也看不到哥哥,只能把他关起来,在错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彻底走进了死局里,刚决定要放手,一场意外,又让他魂飞魄散。   重生、和重生回来的十年,他一点也不觉得苦,只当是神明恩泽他的刑期,他接受得甘之若饴。   “你现在不用再嫉妒了,”林见汐抵住他的额头:“我不喜欢顾星,也不喜欢其他女孩子,我喜欢你。”   “还有,”他笑起来:“小狗狗不可以吃太多醋,对身体不好的。”   “那,”江遇喉结微动,低哑地回:“小狗狗想跟你撒娇,你要不要?”   “……”   江遇可能是麦芽糖精,黏人得要命。   临近期末,学校图书馆又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宿舍教室随处可见考前抱佛脚咬牙切齿补习的疯男疯女,顾星回到宿舍,看见同寝室的女生恭恭敬敬地对着手机里的照片上供:“神啊!保佑我吧!”   她还以为是文曲星,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本校两位著名学神,林见汐和江遇。   “……”   为什么,图书馆里能看到有人拜这两位,宿舍也能看到有人拜这两位?   可能,这就是,躲不开的,强者吧。   两学期下来,这两个人感情依旧好到形影不离,半点没有别人期待的分手迹象,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连竞赛都一起,以大一生的身份打败无数各路英豪,梦幻到不可思议。   要不是规定不允许,他俩没准能直接考个MBA。   顾星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急切,像是赶时间似的。   事实上,他们也是在赶时间。   中学还可以按部就班地念下去,反正他俩都没成年,跳级再猛也没什么用,悠哉悠哉权当是玩,但是大学不同,他们见过未来的高速发展,也有群雄逐鹿的野心和资本,继续玩下去,就只能被未来淘汰。   林少爷不想被淘汰,他永远想要赢。   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路旁亮着灯,正是夏天,源源不断的飞蛾扑过去,在光线上留下一瞬间的阴影。   “江遇,”林见汐靠在江遇背上,压着声音含含糊糊地说:“好累,不想走了,你背我。”   江遇正想背起他,他又挣扎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算了,学校里还有人。”   江遇眼一弯:“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他们了。”   “那我也看不到你了啊。”   林某某永远不知道,他随心所欲说出的情话到底有多撩人。   “……”江遇微不可察地偏过头,没有说话。   林见汐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随后不怀好意地靠在江遇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弟弟,你脸红了唉。”   他声音是很好听的,尤其是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一字一句简直像是敲进人的心脏里,酥麻到心颤。   江遇:“你看错了。”   “真的脸红了。”   “没有。”江遇负隅顽抗。   林见汐挑了挑眉,若有若无地亲了他一下。   柔软的唇擦过皮肤,仿佛和煦的风,来不及握住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恼人的心跳,砰砰砰砰砰。   “你看,越来越脸红了。”   “……”江遇下颌瞬间紧绷:“……你给我等着。”   等什么,显而易见。   芳心纵火犯林大少爷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向外走去:“天好黑啊,走了,回家了。”   江遇跟上去,握住他的手:“等等我啊,哥哥。”   他们身后的路灯依然在亮,夏季的飞蛾环绕在光芒附近,流连忘返,不肯回头。   飞蛾扑火,真的是愚蠢吗?可我觉得,那是飞蛾心甘情愿的宿命,就算让它重生千万次,它依然会奋不顾身地扑向光明,只要能拥抱住那缕光,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要燃烧千万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心之所向,万死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本来只是个以为能在十万字里写完的短篇,没想到一写写了这么多,就很意外,接下来就是番外啦,一个成人番外,两个小江重生之前的番外。   这篇还是没写好吧,和初始设定偏离十万八千里,本来是想写强制爱,想发刀,写着写着发现,强制爱好难,小江的勇气只够强制一次qaq   然后就没强制成,sad   这篇文没剧情,重生也拖了很久才重生,文笔节奏都不行,但是我很喜欢林林和小江,呜呜呜   也谢谢你们不嫌弃我的更新时间,=3=有你们的评论我才有了更新的动力,谢谢谢谢 第46章 番外一   江遇小时候总是黏着哥哥,哥哥去哪都要跟着,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林家时常有人前来拜访,大人们聊完正事,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孩子身上,聊着聊着就发现,江遇实在太黏人了,一群孩子放一起玩,他永远只跟在他哥哥的身后。   大人们便打趣他,问出了经典不衰的问题,他这么黏着哥哥,要是哥哥以后有老婆了,他要怎么办?   江遇是很聪明的,只是再聪明,六岁的他也无法理解“老婆”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问题太坏了,他不喜欢。   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呢?难道哥哥有了老婆就不要他了吗?那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老婆?   他只有哥哥了,哥哥不可以不要他的。   江遇闷闷地抱住林见汐,在他怀里蹭蹭:“哥哥,你会不要我吗?”   他越想越委屈,忍不住掉眼泪,他哭起来是很安静的,眼睛很红,长睫毛上沾满了泪水,即使是哭,看起来也很乖巧,乖巧得让人心疼。   林小少爷在长辈面前一直都是礼貌的好孩子,那一天却发了火,不准别人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赵云绮都感到意外。   两个小孩子气呼呼地回房间了,留下尴尬到面面相觑的大人。   赵云绮只好打圆场,让她们不要介意,林林只是见不得别人欺负弟弟。   客人很尴尬,心想,我也没有欺负小孩子吧?我就是随便问问,哪里想到这小孩这么爱哭啊。   赵云绮仿佛看懂了她们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家的孩子就是胆子小,大人觉得不算什么,可小孩子不会这么觉得啊。   后来,前来做客的大人们也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   江遇依旧跟着林见汐,从乖宝宝跟成会告状的乖宝宝。   林见汐小时候很天马行空,别人永远捉摸不透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别的熊孩子是在外作天作地惹人讨厌,他与众不同,他作自己。   城市里一板一眼没有发挥的空间,他就在老家撒野,跳水滑倒不过是他伟大创举中的一项,他还做过别的坏事。   村庄里有稻草堆成的草垛,他扯一堆干稻草铺在地上,铺得厚厚的,想试试从草垛上跳下来会不会疼。   每到这时候,就是江遇告状的时候。   结果想当然尔,林小朋友没能跳成,被闻讯赶来的爷爷当场逮捕,拎回了家。   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兵,退休了才回老家修生养息,拎一只小朋友毫不费力,走路虎虎生风,林小朋友心虚不敢挣扎,只好悄悄转过脸,对江遇吐了吐舌头。   再长大一点,林见汐自认是大人了,不可以再淘气了,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乖得判若两人。   某天傍晚,林家的院子里突然跳出来一只野猫,黑猫蹿上院墙,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小孩子,又轻巧地跳下来,在院子里到处跑。   林见汐“啊”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跟在猫身后,想要抓住它,黑猫跑出了院子,他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跑得快,江遇没追上,很快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江遇慢慢停下脚步,无措地看着空荡荡的小路,试探地喊了几声,没听到回话。   江遇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怕哥哥也会和爸爸妈妈一样,一起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一直都是怕的,所以才要紧紧跟着哥哥。   他哭着回家,找王姨,让王姨去找哥哥。   王姨连忙让人去找,又心疼又好笑地替他擦眼泪:“别哭了别哭了,哥哥不会有事的,他很快就回来了。”   这样的安慰没有用,江遇还小,失去的恐惧却已经在他心里根深蒂固,除非看到人,不然他还是会怕。   林见汐没追到黑猫,郁闷地回到家,猝不及防接住了一只哭泣的小花猫。   “哥哥,”江遇抱着他,委屈地说:“你去哪里啦?我找不到你。”   “我去……”林见汐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为了抓猫,差不多把附近跑了个遍,他只好转移话题:“你怎么哭啦?”   江遇蹭蹭他,没回答,还是王姨过来告诉了他。   江遇哭的时候是真的害怕,不哭了又觉得害羞,一直往林见汐的怀里躲,不让别人看到他在脸红。   林见汐听完,同样抱住他蹭了蹭:“爱哭鬼。”   “……我也没有很爱哭。”江遇弱弱地回了一句。   他只是在害怕的时候哭,才不是爱哭。   晚上,林知明和赵云绮回家,听说了这件事,赵云绮笑着捏捏江遇的脸:“追不到哥哥就哭了?那你可以叫哥哥等等你呀。”   江遇转头看向林见汐:“哥哥会等我吗?”   林见汐点头:“会的。”   江遇终于放心了,以后不用再担心追不上哥哥了。   林知明和赵云绮经常不在家,家里就是他们两个孩子的乐园。   江遇和林见汐在一起时就会很开心,这样的开心让他渐渐忘记了曾经躲在衣柜里的恐惧,他没想到,那群把他家里弄得满地狼藉的亲戚还会出现在他面前。   江遇已经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只觉得每个人都不堪入目,他们不讲道理地涌进林家,想把他带回去。   他不认识他们,他当然不肯跟他们回他们口中那个所谓的“家”。   两方人在林家闹起来,等赵云绮和林知明赶回来,看到客厅里闹得一塌糊涂、两个小孩子被吓得躲在角落里的场景,赵云绮前所未有的愤怒。   “把他们全都给我赶出去,不走就打,打到他们出去。”赵云绮面无表情,对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就是一耳光,声音响得似乎能听见回音。   “操.你.妈的。”男人懵了一秒,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想要还手,手还没伸出去,被林知明攥住头发,一拳打倒在地。   林知明死死按着他,赵云绮蹲下来,目光像是在看一滩污秽的垃圾。   她压低了声音,弯起唇角嘲讽道:“江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江家一群废物快要把家产败光了,现在想起来江随这个被你们赶出家门的兄弟了?你想要江随的遗产?你做梦,我告诉你,只要江遇在我们家,你就别想碰他一分钱。”   江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是我们江家的种,他的钱就是我们江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想不给就不给?”   “省省吧,”赵云绮冷笑了一声:“江遇是江随和萧岚的儿子,可不是你们家的。”   江遇缩在林见汐怀里,听到男人疯狂的叫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哥哥,我不想跟他们回去……”   他惊慌失措地闭上眼睛,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无视一屋子虎视眈眈的妖魔鬼怪:“我不想走……”   “不走,”林见汐紧紧抱着他,瞪着望过来的陌生男人:“你是我弟弟,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这群人来得气势汹汹,走得如同丧家之犬,后来不知道林知明用了什么办法,再也没出现过。   江遇却是被吓到了,一连许多天都要跟着哥哥一起睡。   他那时候觉得,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就不会怕了。   虽然哥哥长得很快,可他说了,他会等他的。   但他忘了,哥哥会等他,时间不会等他。   时间推移,他终于有了无法言说的心事。   而他和林见汐兄友弟恭的感情,也变成了诅咒。   没有哪个弟弟会喜欢哥哥,可是,当他真切意识到自己对哥哥抱有特殊的感情时,他潜意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和哥哥一起长大,他只有哥哥,那么就算有喜欢的人,这个人也肯定只会是哥哥。   可是他没办法用这套逻辑说服别人,更不敢告诉哥哥——哥哥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更加不敢。   他怕被拒绝,更怕林见汐会不要他了,那他应该怎么办呢?他一无所有,只有林见汐,他是依靠林见汐才能活下去的树,要是被丢弃了,他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   “你是我弟弟。”林见汐的声音浮现在他脑海,江遇绝望地捂住眼睛,心想,为什么我会是你弟弟?   为什么那么多人里,我偏偏和你变成了兄弟?   江遇开始躲避,可是躲又躲得不彻底,看不到哥哥会觉得难过,看到哥哥还是会难过。   林见汐每一声“弟弟”,都像是一句诅咒,刻在他心上,鲜血淋漓地提示他,他只是把你当成了弟弟。   江遇不敢告诉他,却又希望他知道,只能竭尽全力地对他好,他在心里悄悄期望,期望哥哥能够发现,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喜欢,是江遇喜欢林见汐。   可是林见汐没有感觉到。   江遇多付出一分,他就多回一分,他根本没想到这是隐晦的爱意,只以为是哥哥和弟弟之间的互相关爱,甚至还笑眯眯地抱住江遇,告诉他,弟弟好可爱。   也是,正常人哪里会想到弟弟会喜欢哥哥呢?只有不正常的弟弟才会喜欢哥哥。   还是能给的太少了吧,归根究底,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能有什么?他只有一颗滚烫的心脏,和一句不敢说出口的告白。   而哥哥什么都不缺,所以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江遇越来越沉默,与此同时,林见汐在学校里越来越出名。   大把的女孩子追着他,想要他的联系方式,想要他的回话,还想要他的喜欢。   江遇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或者,连看都看不到。   因为他是林见汐的弟弟,女孩们想让他给哥哥递情书,可是当面告白的时候,又不想让他这个“家属”旁观。   好嫉妒啊。   江遇想,他嫉妒得要疯了。   他想跳级,想守在哥哥身边,可是第一个按住他不让他跳级的人,就是哥哥。   “你为什么要跳级啊?”林见汐困惑:“跳级很累的。”   “……”江遇犹豫着,还是回道:“我想和你一起。”   “可是你不能一直和我一起啊,”林见汐无奈地说:“弟弟,你不能总想跟着我,你应该要有自己的朋友,哥哥是没办法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   江遇无言以对。   “你有朋友吗?”林见汐目光变得很柔和,像是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和谁玩得特别好,一个人会很无聊的,去试着交朋友吧,弟弟。”   江遇低下头:“我知道了,哥哥。”   他是没朋友,小时候,小孩子觉得他没有爸爸妈妈,是个小怪物,他也不想和他们玩。   长大了,同学知道他没有父母,原本相处得再怎么自然,也会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仿佛他是个特别特别缺爱的可怜虫,听到别人提到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会躲到一旁哭半天。   他小时候被嫌弃,长大了被怜悯。   小时候有哥哥陪着他,他不在乎别人的嫌弃,长大了,就无所谓了,他也不在意别人自作主张的同情。   没有就没有朋友吧,他揣着沉甸甸的喜欢已经很累了,懒得再和别人打交道,浪费时间和精力。   他也懒得再管理自己的喜怒哀乐,慢慢变成了一座不可接近的冰山。   他以为自己是可以习惯的,习惯那么多人来向哥哥表白,习惯哥哥不知道他的心思,依旧如常地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像疼一个宝贝弟弟。   但他终究还是小,也有藏不住的时候,然而他小心翼翼试探着说出的一句“我喜欢你”,又毫不意外地被林见汐当成了兄弟之间的喜欢。   林见汐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回:“我也喜欢你啊,弟弟。”   江遇无声笑了一下,半晌,才回:“嗯……哥哥。”   “你不开心吗?”林见汐非常体贴,摸了摸他的头发,哄道:“好吧,我最喜欢你了,好不好,不要不开心了。”   江遇很想问他,他眼里的江遇,是不是停留在了需要他哄的五岁,永远不会长大?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害怕就要哥哥哄的弟弟了啊。   他的喜欢,也不再是纯粹无暇的“兄弟之间”的喜欢了。   所以不要再这么哄他了。   得不到,他会疯的。   他还是疯了。   他想把林见汐藏起来,想把他咬得伤痕累累,想让他哭,想让他在疼痛里知道他有多喜欢他。   他无数次想要伸出手,扼住林见汐的咽喉,想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让他好好看看,他眼里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有做,他终究只能自己躲起来,远渡重洋,把自己锁在名为“澳洲”的囚笼,当一只不甘的困兽。   离开林见汐的身边,他才意识到,林见汐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是他思念的故乡,是他留恋的春天,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太阳。   或许从小时候,他去林家的第一晚,被噩梦吓醒、又被林见汐抱在怀里哄的时候,就注定了现在的结局。   他是漂浮在湖泊上孤零零的浮萍,偶然被林见汐牵引着停留下来,慢慢长出根系,然后才有了一切。   因为他,他才能成为江遇。   “弟弟,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可以组成一个词语唉。”   七岁的林见汐指着书上的字,对五岁的江遇说:“你叫江遇,我叫林见汐,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遇见’这个词哦。”   “遇见是什么意思呀?”   “遇见么……”林见汐苦恼地想了想,没想明白,开始胡扯:“我和你在一起,就是遇见了。” 第47章 番外二   “今年暑假也不回家吗?”林见汐微微皱眉,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回来,是在那边谈恋爱了,还是学坏了?”   高清摄像头可以忠实地将林见汐的一举一动同步传达到屏幕前,只是到底还是隔着千山万水,成像再清晰,也无法触碰。   江遇拇指按住前置摄像头,在林见汐“咦你那边怎么突然黑了”的疑惑里,伸出手,隔着屏幕,细细地触摸他的眼睛,一如他幻想过的那样,认真又轻柔地从眼尾抚摸到嘴唇。   手机屏幕还是太小了,再认真,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   他松开手指,回道:“刚刚灯闪了一下。”   “灯闪一下会闪这么久吗……”林见汐有点疑问,却也没多想,注意力又很快回到他今年还是不回家的事情上:“所以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啊,我又没有虐待你。”   “……”江遇顿了顿,回:“不是你的问题,哥哥。”   “那是什么问题?”   “我找了份实习,挺难得的,不想丢掉。”江遇语气很自然,自然得仿佛没有提前在心里演练上千遍。   “你才十八岁,实什么习。”林见汐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声,又说:“那我去看你?”   “这边夏天多雨,”江遇说:“虫子很多。”   林见汐:“……”   江遇起身,随手去花园捉了只虫回来,在镜头面前晃了一下:“你看,没有骗你。”   猝然看到一只五彩斑斓的毛毛虫,大少爷头皮发麻,“嘭”的一下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恼羞成怒地说:“江遇,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江遇看着黑下来的画面,喉咙微动:“没有。”   视频通讯挂断了。   某少爷生气了。   “……”   这下要怎么哄呢,江遇靠着椅背,揉了揉眼睛,脑海里空空如也,想不到该怎么办。   半晌,他打开网页,翻了半天,订了两只小鸭子摆件,填上林家的地址。   他的回答不是对的,但也没有说谎,他的确有了份实习工作,而且是在外人眼里千金难求的机会,虽然这机会来得很偶然。   那是前不久,他十八岁生日,为了营造自己有认真过生日的假象,他头一回请了同学回家,认真用彩带和气球装饰客厅,认真做菜,最后认真地和哥哥视频。   他精心制造出其乐融融的画面,就是想告诉哥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孤僻的小朋友了,不用再担心他。   然而视频一挂断,他对着满屋子欢闹的声音,忽然之间觉得疲惫,累得连脸上的笑意都要维持不住。   好像没有那个人在,所有热闹都变成了煎熬。   好不容易散场,江遇送完最后一个同学离开,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而后拐进一家便利店,随意买了一盒包装看起来比较不那么惊悚的烟,打车去了海边。   夜风携来着海水微咸的气息,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在海浪涌动的声音里点燃了第一支烟。   或许是尼古丁,又或许是这片海,他杂乱无章的思绪渐渐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   他很少允许自己放肆地去想念那个人,为此,他每天都给自己找许多许多事做,生怕一松懈,大脑就不受控制地去想哥哥,但今天是他的生日,放肆一回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他想起还没出国的时候,在家里过生日,家里人都清楚他的性格,不会闹得厉害,顶多邀请一下隔壁家两个小孩过来,吹完蜡烛,哥哥就会拥抱他一下,笑着对他说,恭喜弟弟又长大一岁。   他不喜欢“弟弟”这两个字,可他又眷恋林见汐的怀抱。   他就是被这份温柔绊住了爪牙,扼住了喉咙,所以才不敢莽撞,不敢开口。   烟不知在何时燃到尽头,江遇起身准备回去,一辆跑车就在这时轰鸣着疾驰而来,刹车尖锐的声音惊醒了停留在枝桠上的鸟。   他脚步没停,没走几步,听到了人跳进海里的声音。   他停下来,转过眼,看见一个女人往海里走,又被海浪冲回来,来来回回几次,那女人动作也越来越小。   她大概是想死,可是又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死,寻死的方式都犹犹豫豫,不然的话,以她方才的车速,方向盘稍微偏离一点,她都能迎接来结束的爆炸声。   眼看着那女人要随波逐流漂进海里,江遇没再旁观,跳进海里把她捞回岸。   上了岸,他松开手,女人摔进沙滩里,哭出了声:“妈的,疼。”   江遇无动于衷,转身想走,被她拽住了衣服:“等等……别走,有烟吗?”   他拿出浸了水的烟盒,“现在没了。”   “那你能和我聊天吗?”   “不能。”   “我有钱,你和我说一句话,我给你一百美金。”   “我不缺钱。”   江遇有点烦,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女人死在海里,没想过还要负责救后心理疏导,可这女人忽然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哀求道:“求你了,我已经快要崩溃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江遇想起哥哥,他要是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他肯定会听她说话的。   但哀求的人换成自己呢?哥哥还会怜悯他吗?   他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说吧。”   女人怔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江遇没有催促,只是坐下来,出神地看着眼前这片海。   他走神了,不过女人也不需要他聚精会神,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会呼吸的雕像,自顾自地倾倒所有不满。   她从童年一直说到成人,说严苛的父亲永远有更高的要求,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再努力也没办法得到他的认可,说被累累工作挤压到没有一丝私人时间的生活,说高压之下摇摇欲坠的爱情,等她说得差不多,夜色更深了。   四周出奇的寂静,只有海浪不断翻涌的声音。   江遇问:“你还有想说的了吗?”   女人呆呆摇头:“没了。”   “那我走了。”   “等等,”女人问:“你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江遇没有回答。   “你看起来很年轻,”女人叹气:“真可怜,这么小就为情所困。”   江遇:“……”   “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女人理理头发,继续说:“你想用有趣的工作生活来忘记痛苦吗?我给你提供一份工作机会,怎么样,只要你满十八岁。”   江遇:“……”   这女的是怎么从生无可恋的悲惨人士摇身一变成唯利是图的资本家的?   但他被“忘记痛苦”这几个字蛊惑了,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可以。”   女人叫梅拉,是一家知名公司老板的独生女,她给江遇提供的工作就是给这位大老板当助理,从短短一周的接触时间来看,江遇确定了一件事,梅拉卖的惨不是装的,她爸爸是真的有病。   大老板居高临下,目中无人,有着深入骨髓的阶级歧视,在他眼里,资产不如他的都是废物,他的公司是慈善组织,一切在他公司工作的人都要对他感恩戴德,看不起年轻人,而江遇好巧不巧的,凑齐了所有他看不起的特质——年轻,穷,还是个靠他女儿才能进入公司的关系户。   实习第一天,江遇被刁难得四大皆空,怀疑梅拉不是想报恩,而是想报仇。   但他也没有退,他在层出不穷的刁难和嘲讽里渐渐学到了许多东西,也似乎真的忘却了求不得的痛苦。   然而他难得闲下来的时间,照常和哥哥视频,对方只不过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视频里的林见汐弯起眼,感叹似的说:“弟弟长大了。”   江遇千辛万苦锻打出的铜皮铁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竭尽全力攥着椅子扶手,这才没让自己失控。   长大了吗?或许吧,他小时候心心念念着长大,想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想要保护哥哥,现在他终于长大了,他比哥哥高,比哥哥强壮,他有了保护哥哥的能力,可小时候的他会想过,他长大了会变成一只怪物吗?   他借着捡东西的名义低下头,轻轻回了一声:“嗯。”   时间无声无息流淌,一年过去,大老板依旧目中无人,就连宣布他通过考核的语气也像是恩典,“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你可以留下来了。”   江遇摇头:“不好意思,我拒绝。”   老板有点意外,“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一个值得卖命的老板。”江遇心平气和地回:“我也要感谢你,你让我知道,有些人成功不是靠脑子,而是靠运气。”   这句话是为了回报这一年的冷嘲热讽,回完,江遇离开了办公室,并不管大老板有多怒不可遏。   他又有了时间,他在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学会和自己认命,思念变成他的本能,而本能无法抵抗,它流淌在身体每一处细枝末节里,连梦境都是想念的背景音。   生活又变得波澜不惊,他每天花许多时间学习,在学习的空隙去看海,或者去酒吧点一杯酒,一直坐到打烊。   他想过很多次,要在什么时候回去,可能是在哥哥的订婚宴,也可能是其他,唯独没想过,哥哥也会碰到和他相同的痛苦。   听到林知明和赵云绮出事,他再顾不上其他,连夜回国。   一别三年,林家的别墅看起来丝毫未变,他匆忙上楼,在书房里找到林见汐,看到他躲在书桌下的那一刻,他晃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   “哥哥……”他颤抖着把林见汐拉出来,紧紧抱进怀里:“我回来了,哥哥……”   他听到了林见汐的哭声,那声音足以粉碎他的心肝。   他用力抱着林见汐,恨自己不能变成一面无坚不摧的屏障,不能笼罩住怀里的人,让他免受风刀霜剑。   哥哥说,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回,你还有我。   我是江遇,是你的弟弟。   葬礼过后,林见汐生病了,一直迷迷糊糊,像是在逃避。   江遇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等待他醒过来。   他并不急,如果逃避可以让哥哥不痛苦,他可以等下去,他也知道,哥哥总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林见汐那么勇敢,又那么强大,他不会一直躲避的。   晚上,他守在哥哥身边,握着他的手,忽然想起小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看动物世界,呈现在电视机里的是一片辽阔的荒野,秋天,野草都枯败成不堪一击的黄,黄色在麦田里是希望,可是当它降临到另一片土地里的时候,它又变成了助纣为虐的罪犯。   食肉的野兽潜伏在金黄的野草里,两只温顺的小鹿浑然不知死亡近在眼前,还靠在一起亲昵地蹭着彼此,荒草摆动,野兽冲出草丛,敏捷地追逐上惊慌失措的小鹿,咬断了其中一只的喉咙。   血洒下来,江遇害怕地捂住眼睛,等他放下手,屏幕里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鹿,它的四周依然是那片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的荒野。   那只鹿久久地看着夕阳,镜头渐渐拉长,屏幕突兀地跳转成黑色,字幕滚动,一个故事又结束了。   十多年后,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就是相依为命,是在死亡冰冷的刀锋上互相依偎,四周都是虚无,只有彼此是同类。   而他的哥哥要和他相依为命了。   林见汐渐渐好了起来,同时也接过了林家的重担。   他刚毕业,林家公司又那么大,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每天忙得不分昼夜,要不是江遇看着,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江遇头一回感谢起了那位刻薄的老板,要不然他现在只能在一旁看着哥哥拼命,心急如焚又束手无策。   等到小林总稳定掌权以后,江遇买了套房子,精心装修,偷偷把宝物藏进了他的盒子里。   他自然不会对哥哥说出真心话,但光是这样的幻想,都足以慰藉他等待许久的、焦渴的灵魂。   偶尔,江遇会觉得,两个人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他是哥哥心里最重要的人,他可以不在意会不会有其他人住进来。   可他的幻想还是被戳破了,哥哥知道了他的秘密,开始躲着他。   尽管他躲得很不动声色,外人根本感觉不出来,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江遇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   你怎么能躲着我?   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压抑在心里的渴望蠢蠢欲动,江遇越来越暴躁,林见汐每躲一次他的触碰,扣住野兽的锁链都会松一分。   而林见汐还不知道,他眼里无害的弟弟,其实是一只早就对他意有所图的疯狗。   被发现了秘密,偏偏那个人又不肯给他同样的爱意,江遇似乎又回到了刚到林家的时候,不安和紧张都到了极限,极度患得患失,生怕下一秒就会听到被丢弃的噩梦。   他根本就维持不了多久的冷静,平时在公司还能勉强压制,一回到家就会现出原形,哪怕林见汐说不会抛弃他也没有用,他要哥哥爱他。   听到顾星问出那句话的那一刻,江遇也听到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他彻底疯了。   他强行把林见汐按在床上,强迫他承受,在痛苦和欢愉中咬遍他全身,林少爷娇气又金贵,还是第一次在身体上感觉到这么多的疼。   江遇是清醒的,然而结束后,他才发现他的清醒不足以让他面对满地狼藉的事后,他既没办法原谅伤害到林见汐的自己,也没办法放他走。   被哥哥扼住脖子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就这么死在他手里的。   他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不够聪明,这么久也只学会了等待,等待他回头,等待他向自己伸手。   那么如今,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也躲避一次呢?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在哥哥身上犯错,也该由哥哥对他实施惩罚,得不到他的爱,那么死在他手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可是幸运之神从来不眷顾他,林见汐松开了手。   两个人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林见汐想走,江遇又不肯放他离开,强迫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哥哥不再对他笑,不再对他温柔的说话,也不再看他。   他被彻底当做了空气,无论怎么努力,换来的都是沉默以对。   已经走上了错路,再努力也只会错上加错,江遇不是不明白,可依然笨拙地试图在盘根错节的绝路里,找出一条可以窥见光的未来。   这是他此生唯一爱恋的人啊,他怎么想放弃呢。   江遇偏执到失去理智,几近疯魔,然而再疯,当林见汐再度和他说话时,他终于还是决定放手了。   他深深眷恋着这个人给的温柔,哪怕他现在不再给了。   他是照亮路的灯光,不该被束缚在方寸之地,不该像他一样沉默。   他求哥哥和他去情人桥,其实他根本不信情人桥的故事,他只是需要点什么来支撑着他,以后,如果还有以后,他总是需要一点幻想来支撑他活下去。   下了山,哥哥让他去买棉花糖。   他不该听哥哥的话的。   看见林见汐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似乎失去了所有感知的能力,听不到也看不到,眼里只有那个人,还有那一地仿佛能蔓延到天边的血色。   “出车祸了!”   “造孽啊!快打120!”   “打了!”   “不要挤在一起啊,都让让!车祸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回去做噩梦!”   围观别人的热闹大概是人类的天性,就算有人再怎么呼吁不要围观,挤在一起的游客还是围成了水泄不通的圈。   江遇跌跌撞撞地拨开人群,想要走到哥哥身边。   “滚,滚,滚开……”   被他粗暴推到一旁的人不悦地回头,看到他魂飞魄散的模样,又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刚刚好像就是这个人喊的“哥哥”吧?   那还真是怪可怜的,看着自己哥哥出车祸。   游客们一边围观这一出生离死别的画面,一边摇头感叹,太可怜了,那个出车祸的人还那么年轻。   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会知道,倒下去的那个人,是那个拼尽全力想要走过去的人的一生,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爱人。   拥挤的人群骤然空了,江遇终于走到了林见汐的身边。   他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伸出的手颤抖到让人怀疑他能不能捧住一张纸,他不敢贸然去抱他,只敢死死攥住他的手。   “哥哥。”他嘶哑地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林见汐的鼻子下方,可他没有感觉到呼吸。   江遇神色霎时空白一片。   几秒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耳朵贴在林见汐的心口。   没有,那里一无所有。   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听不到一点回音。   人没有呼吸和心跳,是会死掉的吧?   江遇什么都忘了。   “哥哥,”江遇好像发出了声音,又好像没有,他低下头,将脸贴在林见汐沾满血迹的侧脸上,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冰冷的血冻住了:“哥哥……”   他十来分钟前,还对他笑了一下,说和他一起回去。   “你骗我……”疼到极处,江遇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沾着浓厚的血腥气,像是从肺腑里硬生生剜出来似的:“你又骗我……你这个骗子,你什么时候让人放心过……”   他又做错了,他明知道林见汐说的“放心”从来不可靠,为什么还要让他一个人呆着?为什么事关林见汐,他不是错过,就是犯错?   “哥哥,”江遇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手指剧烈颤抖着:“求你了,不要丢下我……”   救护车很快赶来,护士展开担架,看到江遇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觉得意外,她们见过很多出车祸的家属都是这样,只是觉得有点担心,怕他神志不清不肯松手,错过抢救时间。   让她们庆幸的是,这个人还没有彻底崩溃,还知道配合医生,把人抱进担架。   救护车上有紧急医疗设备,医生给林见汐戴上了氧气面罩,检查过他受伤的部位,不由得皱起眉。   医生在心里叹息一声,以他深厚的经验,他自然看出这个受伤的年轻人伤势程度如何,从受伤的部位来看,只怕是回天乏术。   到了医院,护士急匆匆抬着人进了手术室,江遇脱力般靠着墙,紧紧盯着象征手术中的红灯。   似乎很久过去,有个小女孩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怯生生地看着他,递了一包纸巾给他:“大哥哥,给。”   江遇恍若未闻。   小女孩更害怕了,可还是努力鼓起勇气,又喊了一遍:“大哥哥,你的脸,花了。”   他脸上沾满了血迹,又被眼泪冲刷,早就脏得一塌糊涂。   “……那个哥哥救了我。”小女孩难过地说:“我也要在这里等哥哥出来。”   江遇这才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他接过小女孩的纸,哑声说:“那是我哥哥。”   是他的哥哥,谁都不可以再这么称呼他,只是他的哥哥。   但他的哥哥因为救别人,现在生死不明。   江遇不想看到这个女孩,却也没有力气赶她走了,只是顺着墙慢慢倒在地上,徒劳地支着头。   他不知道,他的眼里只剩下茫茫然的死寂,仿佛随时都能跟手术室里的人一同离去。   手术室门开了。   医生遗憾地说:“抱歉。”   江遇愣愣地扭过头,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门开了,那他现在可以去看哥哥了。   他们分别了好久,他早就想他了。   “哥哥。”江遇终于能抱住他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回家,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医生看出他的情绪状况不对,连忙叫人过来按住了他,不让他把人带走,“你要干什么!死者是要送去太平间的,你想把他带去哪!”   江遇紧紧抱着林见汐,不让任何人拆散他们,可再怎么用力,他还是被人掰开了手。   他眼睁睁看着林见汐被人一点一点从他怀里抢走,就像被抢走宝贝的小孩子,不停地哀求:“别……别抢我哥哥……”   别那么用力拽他,别弄疼他。   他的怀抱空了,最后一丝冰凉的气息也没有了。   江遇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知道太平间是什么地方,他不能让哥哥一个人进去,那里那么冷,哥哥会害怕的。   可他又被拦住了。   他无措地站在门外,像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年轻人,节哀,节哀啊。”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江遇坐在门外,等门打开。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就算被人带出去,还是会再回来,不知过了多久,爷爷来了。   “小遇……”爷爷喊了他一声,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江遇猛地抬起头,看到老人家沧桑的脸,怔怔地回道:“爷爷,哥哥不要我了……”   老人家失去儿子儿媳,受过打击,已经不像前些年那么精神奕奕了,如今连孙子都没有了,看起来就像一棵彻底枯萎的树,“小遇啊,跟爷爷回家吧,回家等哥哥……”   江遇迟缓地思考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还没彻底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他守在外面几天几夜,没有进食也没有休息,身体早就到了极限。   爷爷联系家里的司机,把他带回了林家。   江遇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移动,可是意识醒不过来,还在往更沉的地方沉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和哥哥都还是小时候,林见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一棵大树,他很少爬树的,怕树上有虫,可在梦里,他忽然不怕了。   树很高,他爬得也很高。   江遇抬起头,害怕地呼喊他:“哥哥,你下来呀。”   林见汐摇摇头,坐在树枝上,轻快地晃着腿:“弟弟,你也爬上来好不好?”   江遇伸出短短的胳膊,委委屈屈地说:“我爬不上去。”   “那我下来找你吧,你能接住我吗?”林见汐站了起来,江遇更害怕了,惶恐地睁大眼睛:“哥哥,你要干什么?”   林见汐展开手臂,纵身一跃,语气欢快:“我要飞起来啦!”   “哥哥!”江遇急忙伸手去接,可他还没来得及接住他,林见汐忽然变成了一缕风,消失在空气里。   江遇猝然睁开眼睛。   梦里的树迅速退去,他这才意识到他在家里,在哥哥的床上。   他觉得冷,前所未有的冷,四周似乎变成了荒野,森寒的冬天,大雪覆盖住所有鲜活的、枯萎的生命,而他面前,只有一堆燃尽的篝火。   林见汐就是茫茫雪夜里、不会让他冻死的火。   可是这堆火灭了。   江遇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嘶力竭的、野兽陷入绝境的悲鸣。   他再也不敢闭眼,等待林见汐回家的时刻,他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着时钟一点一滴转动。   云城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大雨连绵不绝,一直下到深夜。   雨停的时候,江遇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声,他忙不迭冲出门去看,可是外面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看到,他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慢慢转过身,继续坐进沙发里,等某个人回来。   从以前到现在,他等了那个人好久好久。   哥哥是不喜欢等待的,所以他肯定不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   等待就是,你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你依然忍不住抱着一丝虚妄的幻想,听风声是他,雨声是他,落叶也是他。   而他一直没有回来。   如何一夜雨,空见水茫茫。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出自苏轼 第48章 番外三   院子里的灯没再开过,它也不需要再等待主人回家了。   林家的别墅又一次挤满了人,林见汐意外身亡,得知消息的朋友们从五湖四海赶了回来,为这位好朋友送行。   花园里时不时响起轻而压抑的哭泣声,他的人缘太好了,没有人能接受他这么突然离去。   熊璀和熊璨也赶了回来,一进门,熊璨就红着眼睛把江遇拉起来,狠狠给了他一拳:“你不是说你会照顾好你哥哥的吗?!林林怎么会出车祸?!”   听到父母转达的消息,他们俩还以为是开玩笑,再三确认以后,兄弟俩没犹豫,立刻请假回国。   一起长大的兄弟没了,两个人根本没有真实感,心神恍惚地坐上飞机,一路无话,直到踏进林家,看到门上挂着的白布,他们这才真实地感觉到,林林是真的走了。   他们一起长大的、总是照顾他俩的邻家哥哥走了。   熊璨眼前模糊不清,刚眨了一下眼,眼泪就跟开了开关似的,顺着脸淌下来,手抖得几乎快要握不住东西,可他依旧攥着江遇的衣领,没有放开:“你说话啊!你不是说你会照顾好你哥哥的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吗?!江遇!”   “别打了,”熊璀哑着嗓子拍了拍熊璨的手:“你打他又有什么用……”   江遇偏着头,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疼似的,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出血的嘴角。   “……打吧。”他垂着眼,声音轻得像是即将折断的枯木:“都怪我。”   要不是他,哥哥不会去情人桥,不会碰到意外,不会离开。   都是他的错。   要是他不贪心,不妄想,不疯魔,哥哥还会活得好好的。   他是一切错误的罪魁祸首。   熊璨泪流满面地松开手:“……我去……我去看看他。”   江遇精神状态混混沌沌,谁的话都听不进,谁都看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   顾星自然也来了,她没有和江遇说一句话,只是对着那个黑色方块盒子,远远鞠了一躬。   她不清楚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她也不想告诉江遇,林见汐究竟对她说过什么。   得不到才是最折磨人的,江遇那么疯,凭什么要让他知道,林见汐曾经对他伸出过手。   吊唁的人断断续续离开,林家又空了下来。   王姨擦着眼泪,来和江遇请辞:“他们都不在了,我也待不下去了,我在这里难受……家里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林林……林林的衣服也准备好了,下葬的时候,你帮他挑几件,还有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一起放进去。”   十几年过去,王姨也老了,到了退休的年龄了,江遇恍惚地看着她眼角的皱纹,良久,才应了一声:“……嗯。”   他像是忘了怎么行走似的,笨拙地回到林见汐的房间。   房间里打扫过,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住过。   江遇慢吞吞地打开衣柜,手指抚摸过一件件衣服,想起哥哥穿着它们时的模样,他忽然就不知道该选哪一件了。   这要怎么选?到底该怎么选?没有人教过他,他不会啊。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翻出摆在衣柜下方的收纳盒。   盒子里装着零零碎碎的东西,小学时候的橡皮,上面还用笔画了一只皮卡丘,林见汐中考高考时用过的笔和准考证,柳枝编的小帽子……江遇一一拿出来,手指碰到藏在最里面的小盒子,顿时失控地颤抖起来。   不需要看,他都知道盒子里装着什么。   盒子里装着几只小鸭子,小时候玩过的小鸭子,这么久过去,现在已经发硬泛黑,也没办法再玩了。   哥哥也不会再长大了。   寂静而又空旷的房间里,忽然响起轻微的、眼泪滴落在纸盒上的声音。   下葬的时候,爷爷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摸了摸盖着红布的盒子。   “好孩子……”爷爷眼里含着泪花,在盒子上摸了一遍又一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林林没有白走,下辈子会有好报……”   江遇沉默地看着盒子被泥土掩埋,只觉得自己也被埋进了盒子里。   刻着名字的墓碑立起来的时候,被救下的小女孩和她妈妈一起跪下来,在碑前磕头。   “谢谢哥哥救了我,”小女孩抽泣着说:“哥哥是大英雄。”   江遇木然地转动眼珠,良久,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冰凉的墓碑。   林总去世,公司群龙无首,员工们压着心里的慌乱,等待江遇回到公司掌权。   江遇不想管,他所有努力不过是想让哥哥更好,现在哥哥人都不在了,他连公司都不想踏进一步,更不要提公司的死活。   可是不管也不行,林家和赵家的老人还需要赡养,江遇忍着烦乱,理清公司的账务,能转手的项目转手,把偌大的公司一点点拆分,出售,换来大量的资金,分进两家老人的手里。   他像是在安排后事般,疲惫又井井有条地处理一项项事务。给老人搬回城,找来新的、忠诚可靠的人照顾老人,以后的工资交在熊璀手里,由熊璀熊璨出面和人商谈,免得以后时间久了,人心变了,仗着老人家没子女就欺负老人。   爷爷觉得他这一系列的动作有问题,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臂,颤颤巍巍地问:“小遇啊,你做这些,是想干嘛?你也要离开家里了吗?”   江遇勉强笑了笑,摇摇头:“爷爷,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不把你们安排好,我不放心出门。”   “出去散心啊?也行……”爷爷拍拍他的头,说:“爷爷知道你心里难受,出去散心也好,也好。”   事情做完,江遇回到他和哥哥的家里。   这一处房产是他仅剩的资产了,现在的他,除了这间房子,一无所有。   手机响了起来,这段时间里,它响的次数比以往所有时间加起来还要多。   江遇没有接,任它响。   一分钟后,他接起电话,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女人的祈求声。   “无论您想要多少赔偿,我们都答应,只求您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马。他还小,坐几年牢,他的一辈子就毁了。”女人声音哽咽:“求求您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也知错了。”   江遇看向窗外,天色越发昏暗,夜晚又要到来了。   许久之后,他平静地说:“你让他来我这里一趟,我和他聊聊,只让他一个人来,不然我不会见。”   女人急忙道谢:“谢谢谢谢,您真是好人。”   江遇发了个地址过去,等人上门。   撞了林见汐的是个男人,家里还算有点钱和背景,根据他的说法,他是喝醉了没留神,刹车踩成了油门,不是故意撞人的。   他家里请了律师,专门和警局扯皮,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千辛万苦才把儿子弄出来取保候审。   本来,车祸嘛,这种天底下最常见的事故,造成的后果也不算严重,只是死了一个人,像这种情况,只要双方私下商量好赔偿,完全可以免去牢狱之灾,因此,对方一直试图联系江遇。   江遇之前没空理,现在有了时间。   等待人上门的时刻,他从贴在胸口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福袋,袋子里装着几根林见汐的头发。   他垂着眼,吻了吻福袋。   哥哥,他若有似无地说,我好想你。   如他意料的,没有回音。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种地步的呢?江遇回头望去,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是错。   或许一个人是不能把感情全部投注到另一个人身上的,就像天平,想要维持平衡,就不能把砝码都加在一端。   而他把所有的砝码都放在林见汐那一端,长此以往,天平越来越倾斜,随着不甘而酝酿出的野兽终究还是吞噬了那个人。   空气里响起了敲门声,江遇收好福袋,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见了他,慌了一下,又迅速换上讨好的谨慎表情,“您好,我是……”   江遇打断他的自我介绍:“你跟我来。”   男人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到处乱转,很快就将房子里的陈设看得一清二楚。   房子里出奇的整齐,看了总觉得有点不舒服。茶几上放着一个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个,我叫……”   他又试图自我介绍,江遇冷淡地问:“你以前听说过我哥哥的名字吗?”   “听说过,”男人连忙回:“早就听说过,很厉害的一个人,以前还想和他认识一下,可惜没来得及。真对不起,我那天是真喝醉了,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这样。”   江遇笑了一声:“我哥哥是个好人。”   “对对对,你哥哥真是好人,要不然也不会去救别人了。”男人绞尽脑汁了想说好话,可惜学术不精,上学时学的那点语文知识早就被他泡进酒杯里喝下肚了,干巴巴地说:“你哥哥值得我学习,等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一定多去看他。”   江遇抬起眼,目光不轻不重。   男人不知为何,越发慌乱,说的话也颠三倒四,说实话,他真觉得不是自己的错,是他要救人、他撞上来的,关自己什么事呢?   他狠命掐了自己一把,挤出点眼泪:“对不起,你放过我这一回,我以后保证好好做人,真的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遇伸出手,摸了摸眼前的盒子:“这盒子里装着我哥哥一点骨灰,我哥哥是好人,我也不想为难你,你给我哥哥磕几个头,我就放过你,就当是给我哥哥积福。”   “谢谢谢谢,”男人松了一口气,连忙跪下,对着盒子砰砰砰磕了几个头,“你们真是好人啊,好人有好报,你以后要是碰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江遇轻轻说:“好了,你走吧。”   男人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这么轻松,如释重负地站起身,甚至没控制好表情,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他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在心里得意地想,等这破事过去,他一定要到酒吧畅快地喝一顿,去去晦气。   他几步走到门前,手还没摸到门把,江遇迅速跟了上去,抬起手臂,自他身后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身不由己地往后倒去,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下一秒,他反应过来,剧烈挣扎起来,用手拼命去掰江遇的手臂:“咳……咳咳……”   “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啊?”江遇神经质地笑起来,低沉的声音听起来犹如魔咒:“你做梦。”   男人害怕得浑身发抖,缺氧和极度恐惧让他越发大力挣扎,可是越挣扎氧气越少,脖子被勒得太紧了,他甚至听到了骨头松动的声音:“救……救命……”   他竭尽全力,十指抠在江遇手背上,硬生生抓破了血肉,鲜血流下来,滴落到他的脸上,是热的。   让他恐惧。   再挣脱不了,他一定会死的,他还不想死。   “放手……疯子……放手……”   男人甚至抓到了骨头,江遇面不改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仿佛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男人的手渐渐垂了下去,双眼无神地睁着。   江遇这才松开手。   他看着被抓得皮开肉绽的手,苦恼地皱起眉,手脏了,他没办法再拿福袋了。   他回到原位,打开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把枪,这把枪就是他最后想送给林见汐的礼物,买这把枪的时候,他想,要是哥哥一直不爱他,他就把枪送给哥哥,由他来定夺他犯下的错。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礼物还没送出去,林见汐先抛弃他了。   他用那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抛弃他了。   “哥哥,我……”江遇张了张口,又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想说,哥哥,我疼。   可是哥哥应该不会再来哄他了吧。   你至死都是英雄,而我,我啊……   江遇颤抖着手,细细地擦了擦枪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装弹,上膛——   “砰——”   天黑了。   天又亮了。 第49章 番外四   初夏,空气里隐隐能闻到即将来临的烈阳气息,窗外传来细微的单车车铃声,叮铃叮铃,脆得像苹果。   窗帘忘了关,阳光喧嚣地涌进来,林见汐微微皱眉,下意识想要往被子里躲,但没成功,某人牢牢霸占了他的怀抱,让他连蜷缩身体都做不到。   “哥哥,该起床了。”   江遇蹭了蹭他的头发,说着该起床,实际上自己也没动一下,依旧抱着他。   空调兢兢业业地运转着,现在的时节其实是用不上开空调的,只是这两个人晚上睡觉总是抱在一起,既然人不愿意分开,那么就只好委屈伟大的科技成果,让它提前上岗。   躲不进被子,林见汐开始往他怀里躲:“……不要。”   这和主动走进龙潭虎穴,又有什么区别。   江遇翻身压住他,轻轻咬住他的唇,接了一个时间长到足以让林少爷清醒过来的早安吻。   “还不想起床吗?”   “……”林见汐诡异地沉默着,忽然抬起手,摸了摸江遇的脸:“宝贝,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有上辈子高了。”   “?”江遇警觉地看着他。   “一定是因为你这辈子太纵欲了,”林见汐一本正经地推开他:“决定了,为了你的身高着想,我们以后应该适当保持距离。”   江遇:“……我上辈子二十岁才到一米九。”   而他现在还在十七岁,距离十八岁还有一星期之遥。   更何况他也没有纵欲,除非忍无可忍,两个人并没有太多超过拥抱和接吻范围的亲密接触,虽然他经常忍无可忍。   “不管。”大少爷不容置疑地说:“人生都可以重来了,身高为什么不可以重来,你要是好好学习勤奋锻炼没准还会……唔。”   江遇没让他继续发挥,直接把他抱起来,往浴室走去:“科学家还说一直忍耐不利于身体健康呢,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成全一下我?”   林见汐思考一秒,转移话题:“我想吃馄饨。”   “好。”   “要虾仁馅。”   “没问题。”江遇看着他,认真地商议:“不过你要先亲我一下。”   “亲,”林见汐微微低头,笑着在他额前吻了吻:“黏人精。”   家里一直备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可能是重生的缘故,除却学习之外,两个人对柴米油盐也有了点兴趣,不忙的时候也会在家里琢磨做菜,过程严谨得像小朋友玩家家酒。   他们分工很明确,江遇主要负责动手,林少爷大部分时间负责扮演激励人心的拉拉队队长。   洗漱完,两个人一起去厨房准备早餐,花了半小时制作,又花了十分钟吃完,正好在九点钟准时出门。   他们今天有个约会,约见游乐场的场地设计团队,对方在林见汐提出的构思上设计好了图纸,等双方敲定好各方面细节,游乐场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林知明把游乐场项目给他就是真的给,并不掺和他的构思,只是派来专业人士协助验收,大型游乐场设计具体到方方面面,水电线路安全设施之类全部都要考虑,这些还是需要专家来,林少爷只能提供意见。   约见的时间在十点,不堵车的话只需要三十分钟,两个人不急不慢地出门,打车,在时间前赶到了约定餐厅。   服务生领他们去了包间,林见汐看了一眼,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他们俩还算是迟的。   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我们也是刚到。”   简单打了个招呼,一群人直奔主题,设计团队的总设计师拿出厚厚一叠图纸,摆在桌子中间,笑着说:“还请小林总过目,看一下我们的设计和你的设想有没有偏差。”   再次听到“小林总”这个称呼,林见汐感慨万千。   朕未来的江山啊,朕好想你们。   他翻开图纸,前几页都是设计效果图,他轻轻点了点设想中的游乐场大门,弯起眼睛问江遇:“好不好看?”   门是设计团队完全根据林见汐的要求设计的,以锦绣街那棵茂盛的桃树为正门,游乐园里的一切都由此展开,看起来像是一幅画卷。   江遇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不由自主地跟着轻轻笑起来:“好看。”   “小林总为什么想用这棵树当正门,”设计师找话闲聊:“这棵树是有什么意义吗?”   “嗯,”林见汐回道:“它对我和江遇来说都很特别。”   一群人讨论半天,定下图纸,而后吃了顿饭,就此告别。   设计团队要联系施工队准备动工,林家派来的项目经理需要联系制造商购买设备,而小林总和江秘书,还需要在学校好好学习。   离开餐厅,两个人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去附近的购物中心转了一圈。   林见汐看到奶茶店门口悬着的招牌,被招牌上画的肥美小狗吸引住了目光:“江遇,我想喝奶茶。”   江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我去买。”   “你去,”林见汐看一眼奶茶店外排着的长队,把他往前推推:“我在这里等你。”   江遇眼一跳,“你不许乱走。”   “嗯嗯。”   江遇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确认他真的站在原地哪也没走,这才转过头。   他不想排队,十分干脆地用金钱收买人心,请排在前面的一个女孩帮他买两杯烤布蕾奶茶。   女孩痛快地帮他买了,江遇道了声谢,转身回去找哥哥。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并不会再度发生可怕的意外事故,江遇稍微放下心,迫不及待地往林见汐身旁跑去,但就在这时,好巧不巧的,林见汐身后忽然拐出一辆电动车。   购物中心后是一条小路,经常有人贪图近路从后面拐过来,电动车车主看到人,吓了一跳,刹车都忘了捏,车直直撞上人,把人带摔了之后,车主自己也摔了。   林见汐:“……”   这是什么猝不及防的转角遇到灾。   他手肘磕到地上,一瞬间麻到匪夷所思,刚要站起来,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江遇的目光,直觉不好,本能喊了一声:“江遇。”   江遇仿佛没有听到,机械地走过来把他扶起来,双眼放空地盯着他蹭破的手肘,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手肘渗出的血。   “江遇,”林见汐攥着他的手:“我没事,你别怕。”   江遇茫茫然,还是没听懂,但指尖摸到的血唤醒了他,他猛地抬起眼,几步过去,掐着车主的脖子,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瞎了吗?”   车主对上他的眼神,被他眼里翻滚的阴森和暴戾吓了一跳,连话都说不清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日常想抄个近路,谁知道今天这里会站了个人啊。   “江遇!”林见汐跟过去,手指搭在他的手上:“松手!”   江遇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手勒得很紧,可他整个人又在颤抖,手抖得尤其厉害。   他没反应,林见汐气急地在他手背上挠了一下:“江遇!”   江遇倏地松开手。   车主被勒得呼吸不了,重获自由后立刻捂住脖子,后怕地咳嗽起来:“……妈的,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是不是想掐死我!”   路过的人投来围观的视线,男人提高声音,大声道:“我又不是故意撞人的,我看你倒是想故意杀人!得了狂犬病就去治,别在大街上吓人!”   林见汐一直看着江遇,从口袋里翻出钱包,看也没看,把现金全部取出来扔了过去:“给你的精神损失费,滚吧。”   “有钱就了不起么……”车主眼睛一转,声音也越来越低,匆匆捡起钱,骑车跑了。   人走了,林见汐轻轻喊了一声:“江遇。”   他知道江遇一直都害怕他会再碰到意外,可他也没想到,江遇会怕到这种地步,根本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江遇垂着眼,半晌,哑声回道:“他说得对。”   “嗯?”   “我是有狂犬病,”江遇后退一步,头也不抬:“我神经病,我管不住我自己,你会怕我吗?”   林见汐安静一秒,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别怕。”   江遇问他会不会怕,他却说别怕。   “我在这里,”他摸摸江遇的头发,手指沿着他的后脑往下移,拍了拍仍在颤栗的人:“我不会再离开你的,所以别怕。”   “管不住自己也没关系,”他亲了一下江遇的脸:“我来当你的锁链。”   江遇:“……”   林见汐笑起来,无奈地说:“爱哭鬼。”   江遇紧紧抱住他,低头在他肩上蹭了蹭,沙哑地回:“……我才不是。”   “你眼泪别蹭我衣服上啊。”   “没有,”江遇眼也不眨地说:“你手疼不疼,我们去医院。”   “去……吧。”林见汐语气很不坚定。   去了医院,医生给林见汐清洗了一下擦破的地方,看到一旁的男孩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莫名觉得自己不给他夹个板裹上绷带都对不起这轻微的擦伤。   “小朋友,”医生语重心长地对江遇说:“你哥哥只是擦破了皮,真不用那么紧张,过两天就好了。”   林见汐面不改色地轻轻踢了江遇一下。   江遇不情不愿地回:“哦。”   然而这只是开始。   折腾着回到家,时间也到了晚上,该吃晚饭了。   江遇做好饭,端着碗,坐在他面前:“我喂你。”   林少爷:“?”   江遇:“你手受伤了。”   林见汐:“我手又没断。”   “可是我想喂你,”江遇可可怜怜:“哥哥,我想照顾你。”   江遇这种变态的,占有欲,怎么一点没改。   林见汐拗不过他,只能答应。   洗澡时间,江遇跟在他身后进了浴室:“我要帮你。”   “……行。”大少爷放弃挣扎。   好不容易洗完,回到床上,林见汐困得睁不开眼,江遇没再闹他,慎重地在他的手臂上亲了亲,然后把他拢进怀里。   林见汐迷迷糊糊地说:“晚安。”   “晚安,哥哥。”   某人千呼万唤的一星期后。   一早,江遇给一个号码打了个电话,免得他女儿半夜跳海没人捞,打完,他把手机扔到一旁,黏黏糊糊地抱住林见汐。   躁动的因子漂浮在空气里,林见汐仿佛没有察觉,按住蠢蠢欲动的某人,捏了捏他的脸:“生日快乐,弟弟。”   江遇:“我的礼物呢?”   “你想要什么?”   江遇还没开口,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果断地按了接听:“阿姨。”   “小遇生日快乐,”赵云绮和林知明共用一个电话筒:“今天准备怎么过呀?”   “和哥哥一起过。”江遇乖巧地回:“待会准备出去玩。”   “好的,注意安全。”赵云绮和他闲聊了一会,又说:“叔叔阿姨给你的生日礼物已经寄过去了,记得收啊,不要忘记了。”   “不会忘的,谢谢阿姨。”江遇依旧很乖巧。   挂了电话,江遇没再等旁人打进来,直接关机。   “今天一天都陪我?”   “你不是说要出去玩的吗?”林见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抬起手敲了他一下。   “出卧室也算出去。”江遇把他抱起来:“先吃饭,你要吃什么?”   感觉到焦灼的气息,林见汐不得不问:“这是我最后的早餐吗?”   “不是,”江遇回:“是和十八岁的我一起吃的第一顿早餐。”   ……   被按进床的时候,大少爷恍惚地想,小狗果然是不能饿着的。   一饿就发疯。   因为他的手臂,江遇没有用需要他支撑身体的姿势,而是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但这样更恐怖了。   林见汐眼尾泛红,难耐地挠花了他的脊背:“……不行。”   江遇亲吻他的锁骨,像信徒第一次触碰自己的神明,虔诚又迷恋,压抑又狂热:“我爱你,哥哥,我爱你。”   “……呜。”   林见汐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他也真的晕过去了。   积压许久的渴望终于出笼,江遇失了控,反反复复地压住他,吻遍了他全身每一处。   等他醒过来,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他动了一下,“你怎么还在……出去。”   江遇从身后贴住他:“今天还没过去呢,哥哥。”   林见汐:“……”   彻底结束后,江遇埋在他的颈窝里,闻到有些热的橘子气息,眷恋地喊:“哥哥。”   大少爷没理。   江遇毫不意外,只是又蹭了蹭他,声音压得更低了:“……林林。”   语气很是小心,像是伸出爪子、小心试探的小兽。   林见汐睁开眼:“你叫谁?”   江遇又胆大包天地喊了一声:“林林。”   林见汐敲了他一下,懒洋洋地回:“没大没小。”   “哥哥,”江遇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你是我的。”   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林林。   作者有话要说:  林林被do的好惨,这就是饿了小狗两辈子的代价   省略号部分以后会补吧 @杨花落尽乌夜啼 先给个提示 第50章 番外五   [江湖快马飞报——!太子爷来了!]   [是来继承皇位的吗?]   [还没到登基的时候吧,毕竟老林总还在壮年,还能打打。]   [太子爷什么时候登基,老皇帝已经看腻了!]   “……”   林知明偷偷瞄了一眼公司员工建的匿名聊天群,被“老林总”三个字打击到体无完肤。   他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保养得当,英俊如昔,这样一张帅哥的脸也能看腻?现在这群年轻人都什么审美?   “老婆,”他哀怨地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翻着婚庆场地布置设计图册的赵云绮:“我真的已经老了吗?”   赵云绮眼皮都懒得掀:“婚礼请柬写了没?”   林知明:“……还没写。”   赵女士终于抬起头,眼里清清楚楚写着“请柬都写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几个字:“你怎么还没写?”   一提到这个,林知明就很崩溃:“你要我怎么写,欢迎大家来参加我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婚礼?听起来不像是婚礼请柬,像是精神病院邀请入住函。”   “小遇还没进我们家户口本呢,你不要胡说八道。”赵女士心平气和,“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讲讲冷笑话,不错,心态很年轻。”   “……”   老林总捧着一颗碎掉的玻璃心,默默点开网页,搜索婚礼请柬书写模板。   “我先带你去小林总办公室,你刚来公司,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多学多问,尤其是你是给小林总当助理,对自己的要求就要更高。”Sherry一边翻着手里的文件,一边和新人说道:“小林总不凶,不过他秘书很凶,你注意不要惹到他。”   新人战战兢兢,越听越胆小:“很凶是有多凶啊?”   Sherry想了想,合上文件夹:“没事,你也不用怕,只要你不在上班的时候盯着小林总看,江秘书都不会管。”   新人:“……”   她觉得Sherry这话有点问题,哪个上班的社畜闲的没事干会盯着上司看?会盯着看的,多半也是在心里谋划怎么暗杀我的傻逼老板。   电梯门开了,Sherry一抬头,凝固了。   新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电梯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男人手还搭在另一个人的领带上,她脑子没转过来,直直脱口而出:“电梯里不可以打架的。”   两个人一齐转头望过来,新人愣住,下一秒,她脸不受控制地疯狂烧起来,热得她忍不住怀疑公司的中央空调是不是被谁调成了暖风。   “嗯,不打架。”让她脸红心跳的年轻男人笑起来,那双眼睛稍微一弯,美得让人怀疑月亮是不是偷偷住进了他眼里。他开口,语调很温和,还带着笑意:“谢谢提醒。”   Sherry坚决地按下关门的按钮:“小林总,江秘,待会见。”   新人本来晕晕乎乎,听到这句话,霎时清醒过来。   原来他们俩就是传闻里的小林总和江秘书啊……那Sherry之前的提醒也突然变得能够理解了,面对这么一位美貌到不可思议的上司,想不盯着看实在很难。   她回想方才见到的场景,忍不住又脸红起来,连忙揉了揉脸。   “听到了吗,电梯里不可以打架。”林见汐笑意未收,抬起手搭在江遇的手上,换上了揶揄的语气:“你再动手,我就喊人了。”   江遇捏着他的领带,认真地把歪掉的领带拆开,重新系好:“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你这句话?”   “那得看你想做什么了,”大少爷早已对他黏黏糊糊的话免疫,慢条斯理地说,“公司里禁止亲密接触,不过,想牵手还是可以的。”   江遇毫不犹豫地牵住他的手,“公司里也禁止新婚人士谈恋爱吗?”   “还没有结婚哦,”林少爷不愧是即将接任公司的一司之主,态度非常严谨:“你怎么这么急着当已婚人士,你这么想嫁给我啊?”   “想,”事关人生大事,江遇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强调一遍,尽管他已经说过了许多次:“想的等不及了。”   林见汐笑了一下,赶在电梯门再次打开之前,收回手摸了摸他的脸:“好吧,再等等,很快就娶你。”   “叮”,门打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正经的表情,目不斜视地走进办公室。   游乐场项目已经收尾,这两年来林知明也在陆陆续续给他们别的项目,一半是考验他们的能力,一半是为了培养他们以后接位。   成果自然不用说,以他们出色的完成度,林知明觉得等他们毕业了就把公司直接交给他们也没有什么问题。   “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见到两人的身影,林知明连忙把镜子扔进抽屉里,把网页最小化。   “?”林见汐有点莫名:“我们不可以这时候来吗?”   “不是。”林知明摇头:“你们来的正好,有个项目刚准备交给你们。”   一家四口谈完正事,开始谈家事。   “林林,小遇,结婚典礼要邀请哪些人,你们都想好了吗?”赵云绮说:“想好了就把名单发给你爸,让他写请柬。”   “场地想好了没,你们随便选,选好了告诉爸爸,爸爸去谈。”林知明补充:“你们想毕业就结婚,我们也没有意见,没办法领结婚证,结婚典礼一定不能再含糊了,一定要隆重,要盛大,要热闹。”   两个人:“……”   听起来仿佛像酒店开业仪式。   “嗯,好。”两个人没有说什么,坐姿比小学生还乖:“都听你们的。”   “什么就都听我们的,这可是你们的婚礼。”赵云绮笑着把手里的杂志扔过去:“别听你爸的,他上了年纪,脑子有毛病。”   林知明瞄她一眼,默默转过身。   “没有,爸爸的建议也很好,”林见汐体贴地给老林总修补了一下破碎的玻璃心:“婚礼当然是热闹点好。”   江遇违心点头,语气倒是出奇诚恳:“对。”   赵女士怒:“对什么对,你就知道听你哥哥的话。”   江遇:“……”   “对了,妈妈,今天你们和我一起回家吧。”林见汐笑着转移话题:“想和你们一起吃个饭。”   “没问题。”赵云绮看了一眼窗外:“看今天这天气,估计还会下雨吧。”   “不知道唉,”林见汐也向窗外看去,笑了笑:“大概吧。”   傍晚果不其然下了雨,雨势越来越大,将整座城市笼罩在磅礴的雨幕里。   浓厚的雾气弥漫,渐渐模糊了远方建筑的轮廓。   “今天这雨真大,”王姨看了几眼,感叹:“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了。”   “是哦,”林见汐应了一句:“王姨,到你出牌了。”   “这么快啊,”王姨也没再多看,反正雨经常下,并不稀奇。她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牌,忍不住皱眉:“你们年轻人脑子转得就是快。”   “我们也不年轻了,”赵云绮笑盈盈地回:“一转眼,林林和小遇都要结婚了。”   雨水源源不绝,好在关着门,就是有再大的风雨,也淋不进家里。   牌局散场,道完晚安后各自回房。   一进门,江遇拽住林见汐的衣服,把他拉回怀里,轻声在他耳边问:“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什么吗?”   林见汐眨了眨眼:“唔……记得。”   “我可以吗,哥哥?”江遇低头,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颈间,嘴唇有些烫,像是流窜的火,林见汐微微偏头,抑住险些流露出口的喘息:“……可以。”   雨还在下。   只是已经不会有人再觉得冷了。   “今天好忙,”一大早,赵女士就集合了一家人,给他们开会,发布今日任务:“一会先去看房子,看完再去买婚礼用品,买完再去看看岚岚和江随。好了,暂时就这样,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剩下的一老两小异口同声。   “很好,散会。”赵云绮说完,又想起来一件事:“等等,林林,小遇,你们俩的结婚戒指要重新订一对吗?”   “不用了,”林见汐懒洋洋地回:“江遇舍不得换的。”   赵女士刚想再问问江遇,再想想又算了,江遇好像是一直没有摘过他的戒指。   他手上还戴着,款式看起来朴素,实际上很精细,做工复杂,整体看起来像一座环起来的吊桥。   她又看看林见汐,哦,他手上也戴着。   “你俩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   赵女士情不自禁问,要不是都是男孩,她绝对会怀疑是未婚先孕奉子成婚。   “因为,”林见汐转过头看着江遇,笑得十足不怀好意:“江遇好恨嫁,天天催我。”   江遇:“……”   赵女士当机立断地起身走人,怕再不走,某恨嫁小孩会害羞到坐立不安。   雨过天晴,空气里都洋溢着新鲜的青草香气。   林见汐和江遇一起出门散步,走到围墙边时,林见汐突发奇想:“江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越狱的?”   江遇点头:“记得。”   “要再来一次吗?”   “好。”   “那你到外面,”林见汐轻松翻上围墙,声音轻快:“等着接我。”   江遇走到外面,林见汐刚要跳下去,楼上的赵女士看到这一幕,顿时拉开窗户,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林见汐!你几岁了还爬墙!”   林见汐:“……”   怎么随意怀念一下逝去的青春也能被抓。   赵女士关上窗户,蹭蹭下楼。   林少爷心虚一秒,又若无其事地眨了一下眼,本着速战速决决不要也被赵女士拎下来一回的基本战略,站起来往下一跳:“江遇。”   江遇睁大眼睛,本能地张开双臂,稳稳地把他接进怀里:“抓到你了。”   江遇心跳跳得很快,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胸腔。   “是啊,”林见汐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闭上眼睛,“被你抓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啦,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林林的游乐园会开业,小林总也会成为云城首富,以后的某一本会写到的,虽然不知道那时候你们还看不看得到=3=   下一本写《喜欢你就要欺负你》,纯情小学鸡攻X美貌会长受,甜文,不发刀,拜托大家收藏一下嘛,呜呜呜。